天空黑沉沉地,看不見一些星光,天邊時不時地劃過一簇蒼白的閃電,然後沉悶的雷聲從遙遠的地方隱隱約約地傳過來,道路兩旁的樹木在驟然而起的狂風中枝搖葉擺,撲啦啦地響不停,空氣裏充滿了幹燥的塵土味,這一切都昭示著一場盼望已久的大雨即將來臨。 .更新最快細的雨已經打在歐陽東臉上胳膊上和手背上,那種涼爽勁讓他本來很壓抑的情緒得到了些微的緩解。


    他真想在這暴雨裏走一會啊,好讓那冰涼的雨水驅趕走鬱結在胸膛裏揮之不去的憤懣和痛苦,這一切都是因為餘嘉亮,因為這個他在重慶時就認識的朋友、兄弟和隊友而痛苦,這個家夥竟然恬不知恥地提出,讓自己為他重新回到主力位置上而拋棄另外一個隊友、拋棄整支球隊的利益!他當時真想劈臉就給這個混蛋倆耳光,讓他好好地清醒一下。可他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他甚至都沒有教訓這兩個年輕人,便獨自離開了那個讓他一刻也呆不下去的地方……


    餘嘉亮,他怎麽就敢提出這樣下作的主意?!


    他怎麽就會變成一個這麽樣的人?!


    這兩個問題歐陽東一個也沒法回答上,就象他不知道當年的強子和曾闖為什麽會放著大好的前程不顧而走上歧途一樣。他能理解餘嘉亮踢不上主力的心情,卻沒法理解他為什麽不著自己的汗水來爭取教練組地青睞,偏要走這種見不得人的“捷徑”……


    要不是手裏還抓著一冊雜誌。他真想在這場即將到來的透雨裏好好地透透氣,可那份雜誌上有一篇對他來很重要的文章,他自己可以在淋雨,這本雜誌卻不能淋雨,他隻好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忙忙地趕回宿舍。


    當歐陽東緊趕慢趕跑著回到陶然一隊那棟獨立的三層樓時,原本淅淅瀝瀝飄灑的雨滴竟然消逝得無影蹤,隻有濕熱的空氣裏還殘留著一絲清爽地雨水氣味。


    在宿舍樓底層的過廳裏。他聽到從隊醫室裏傳來地笑聲。“……東子一回來就朝我訴苦,直從來沒見過一個大男人看電影那麽唏噓感慨的。還發誓賭咒,再也不會踏進電影院一步……”


    這是周富通,餘嘉亮迫切希望代替的人!


    。歐陽東緩下了腳步。他迅速在心裏盤恒了一下該不該把剛才的事告訴自己的朋友。但是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主意。他還不相信餘嘉亮就會有那麽壞,敢在訓練裏對周富通下什麽狠毒的絆子,同時他也相信,即便餘嘉亮真的是豬油蒙了心敢那麽幹,自己也有足夠地時間和機會去提醒周富通、教訓餘嘉亮。同時他也放棄了去找隊醫按摩理療的打算。就象他自己在做賊一樣悄悄地快速地走上了樓?


    他回了自己的宿舍,洗了個澡換上身幹淨衣服,然後把屋子裏的冷氣開得足足的,又給自己拿了瓶冰鎮的礦泉水,這才坐下來準備翻看那本雜誌。


    一個筆名叫“長詠”的作者寫的《白水》,這就是他想看地文章。


    長詠就是邵文佳,而《白水》是她寫的一個中篇,在四月份時她就告訴他。這篇文章雜誌社已經錄用了,但是一直在等刊登的檔期――“我寫得最用心的一篇文章。”他還記得邵文佳和他起這篇文章時的神情和語氣,那晚上他剛剛因為袁仲智無緣無故地把自己替換下場而負氣離開了體育場,在水上公園裏那座咖啡屋裏發呆,也就是在那裏,他恰好遇見了邵文佳……他們倆重新來往。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橙至今仍然記得她第一次踏上省城這片土地地時間,那是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晚上十四十三分,火車晚了整整二十三分鍾。橘答應她,他要在火車站來接她,但是他食言了。人潮湧動的火車站出站口,拎著巨大手提箱的橙兀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孤單過……”


    歐陽東慢慢地讀著這篇不顯山lou水的文章,咀嚼著這些細心地品味著文字背後透lou出來的情感。他很快就發現,這篇文章中的許多東西都是邵文佳曾經告訴過他的事情,象男主角對女主角的絕情。象女主角一個在省城這個大都市裏的掙紮――為生活而掙紮。同時也在為自己的情感而掙紮,還有女主角新地感情冒險和挫折。這些都似足了邵文佳自己地經曆。這文章不會是她在以自己作為原型而創作的吧?歐陽東很有些疑惑。般來作者都很忌諱這種,因為這就相當於暴lou自己地私人世界,但是文章裏刻畫出來的這個人物實在太真實了,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一定是有所指,尤其是他還很熟悉她,這就不由得他不把一個虛構的人物和塑造這個人物的真實的人聯係到一起。


    被朋友欺騙之後的痛苦、被愛人拋棄之後的絕望、為了生活而奔波的艱辛、因為一微不足道的成績而滿足的得意,還有再一次踏進一條錯誤的河流而產生的自責,以及對可能得到卻由於患得患失而失去幸福的追悔莫,這些描寫都教歐陽東沉迷,尤其是文章裏還用不多的筆墨勾勒出一個“橙”很心儀的男子,這就更讓他砰然心動――他覺得這個模糊的人物就是在他,這些文字似乎也寓意著什麽……


    但是文章的最後並沒有交代出一個足夠清晰的煞尾,這就又讓他覺得有些難以肯定,那個“他”到底是指的是誰哩,或者,這個似乎隱藏著許多意思的結尾是不是同時意味著故事會有許多種可能呢?


    有人在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還沒有等到剛剛驚醒過來的歐陽東應聲。丁曉軍已經推開了並沒有鎖死的房門,踢趿著拖鞋晃悠進了他的房間。


    “你果然回來了!”丁曉軍詭異地朝他眨眨眼,咧著嘴道,“剛才有人看見你回了基地,我還當他們胡哩――不是餘嘉亮和賀平今天晚上請你嗎,難道你們的聚會已經結束了?”他自顧自地在冰箱裏掏了一罐子啤酒,坐在床邊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這才抹了抹嘴問,“是不是那倆子找的妞讓你不滿意??


    歐陽東瞠目結舌不出話來。這事怎麽這麽快就傳進了丁曉軍的耳朵裏了?


    “晚上有個記者約我吃飯。回來時正好看見你和他們進那個歌城,還有好幾個花枝招展地妞。你可別你是在為那家歌城拍廣告啊!”丁曉軍站起來把通到陽台的門推開一條縫隙,然後又回到床邊,摸出煙來上,這才又道,“我估摸著你怎麽也得唱到後半夜吧,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了――那倆子真不懂咱們東子哥地癖好。怎麽就帶那種貨色來!回頭我就去開導開導他們……下回再有這種好事別忘記帶上我,好歹你是親口答應過,在莆陽地頭你要照應我。”


    “我腳踝不舒服,想早回來讓隊醫給看看。”歐陽東總算尋思出一個好借口。


    他的話音還沒落,丁曉軍就一撇嘴:“你拉倒吧,還腳踝不舒服找隊醫看看哩!我剛才和老周還有肖晉武就在醫療室,怎麽就沒看見你來過?嫌妞的職業素質低,你就直。何必給自己找借口哩?你就是了我也不會把這事傳揚出去!你吧,是不是她們的服務不到家?”


    這種事情在丁曉軍那裏永遠也撕擄不清楚,歐陽東索性閉上了嘴,不再搭理他。


    丁曉軍故作驚訝地大聲道:“你不話……難道他們找來的妞長得醜,把咱們的東子哥嚇著了?”


    歐陽東趕緊製止住他。這種事情能這樣大張旗鼓地拿出來譬嗎?這棟樓裏雖然平時隻有寥寥幾個人,但是還有三個年輕。當值隊醫和值班教練就住在樓下哩,人多嘴雜,稍不留神事情就會傳揚得麵目全非?


    丁曉軍倒是滿不在乎,斜著眼瞅著歐陽東,:“這層樓就咱們倆,那兩家夥還在醫療室裏哩,咱們話沒人能聽見。況且就是聽見了又怎麽樣,他們幾個都是有家有口的,回到家自然有人給暖被窩,就我們倆命苦。兩個單身漢。至於那三個家夥――你當那仨兔崽子是吃草長大地?”


    ?他這樣一。歐陽東倒真不知該什麽了,他總不能端起球隊老大的架子讓丁曉軍閉嘴滾蛋?


    。半晌。丁曉軍又沒頭沒腦地問道:“餘嘉亮想要你怎麽幫他?是在袁指導麵前好話哩,還是讓你在比賽時別讓老周順溜?”他望著目瞪口呆的歐陽東笑道,“就算你和他關係再好,他也不可能請你吃頓飯就下那麽重的注吧?好家夥,一口氣招來五個高價貨,這家夥要沒算盤我馬上去買塊豆腐來撞死!――你是不是準備拾掇餘?”他太熟悉東子的性格了,這種事情落到他手裏一準沒個好,不然他也不會義無返顧地離開重慶展?


    歐陽東唆著嘴唇思量了一會,才搖了搖頭:“我沒打算這樣做。我想他自己能醒悟過來,待他想通了他自己都會為這主意害臊的。他還想換個俱樂部,我已經答應他,幫他想辦法。”


    丁曉軍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撲哧一聲笑了,道:“餘嘉亮這子好福氣,找了你這麽個大哥!換個球隊他就等著把板凳坐穿吧……隻是你準備把他弄到哪裏去禍害人?”他皺起眉頭,半晌才幽幽地道,“你可得心,別為了這個家夥而把自己搭進去,這年頭能有個好名聲不容易。”


    歐陽東再一次啞口無言。


    是啊,丁曉軍的話沒錯,依照眼下的光景,為了目地不擇手段地餘嘉亮去哪家俱樂部都是一個禍害。他沉默了良久才歎息著道:“但是他在陶然踢不上球也不是事啊。少掙錢不。不能參加比賽就很難有突破,競技狀態也很難有保證,還不如換個環境試試――興許就能搞出名堂。”不管怎麽,他心裏還對餘嘉亮抱著一些希望。他停了停,又道,“你也替我打問打問哪家俱樂部下賽季要人的。幫著。”


    “不用打聽,哪家俱樂部都缺人。但這得看是什麽人。要是你自己轉會,估計上趕著抱錢來莆陽的沒有十家也有八家,要是別人……”瞧著歐陽東的臉色不那麽好看,丁曉軍也不好再這話下去。他正色地頭,算是應承了這事:“好吧,我會幫你留心的,要是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但是他還是覺得不放心。“東子,你也得敲打敲打他,你得讓他明白踢不踢主力不要緊,走正道才是關鍵!”


    丁曉軍這話時一臉少有地鄭重嚴肅神色。


    歐陽東把雜誌合攏壓在膝蓋上沒吭聲,盯著牆邊矮櫃上那幾幅照片怔怔地出神。照片並不多,有陶然隊的合影也有重慶展望地合影,還有一張是他今年轉會回莆陽時拿著陶然隊服時照的,最醒目地位置放著一個很精致的木質鏡框。鏡框裏那張照片上是一群穿著白色運動衫的人,高矮胖瘦一應俱全――那是七色草球隊的全家福,前排左起第三個就是腦袋剃得溜青的前鋒劉源,滿是油光的圓臉笑得倆眼眯成一條縫,第二排末尾一個穿著皺巴巴短袖襯衣紮著不倫不類紅領帶地黑瘦中年人便是球隊地教練兼領隊葉強……


    “為什麽會是這樣呢?”歐陽東問。這既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問丁曉軍。


    丁曉軍一哂道:“錢燒得!都是錢燒得!”


    歐陽東抬起眼來望著自己的朋友。


    “餘嘉亮踢上主力一年能掙多少。他現在能拿幾個?你一算這個帳就知道他為什麽要盯著主力位置了。來回相差百十來萬,他能不尋思門道嗎?埋頭苦練灑汗水是多累人地事啊,未必能引起主教練的注意不不定還會讓那些偷jian耍猾的隊友不待見,與其這樣,真還不如找門路人情哩,既快捷還安全,即便成不了事,也能落得到‘懂事’的評價。我敢保證,你絕對不是他第一個找上的人。隻是他在那些比你還能得上話的人麵前碰了釘子。隻好把香燒到你門前。你也肯定不是他最後要找地人,或許他還有別的辦法哩!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彎的不行就來直的,隻要能踢上球掙下錢,誰知道他能有什麽不敢幹地?!”


    歐陽東心裏不禁打了個突。丁曉軍這話分明是在暗示和警告他,餘嘉亮不定會狗急跳牆……


    但是這一切又是因為什麽發生的?難道在這之前那個有上進心能吃苦的餘嘉亮就平白無故消失了?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兩個月前,餘嘉亮還時常在他這裏談論別家球隊的防守套路,探討自己的進攻線路,那時餘嘉亮也和自己一樣,吃住都在基地裏,也很少有外出過夜的事情……


    丁曉軍笑起來,瞅了歐陽東好幾眼才套上了一句時下挺常見的廣告詞:“‘環境在變,餘嘉亮也在變’。那時他還是主力哩,他怎麽知道才歇了兩周主力位置就被人搶了?從主力淪為替補,他心裏能舒坦?能接受這個現實?何況還有那收入上的巨大反差。他不變才真是見鬼哩!”他昂著頭停頓了一下,又道,“職業聯賽第二年我們上昆明海埂集訓,俱樂部剛剛給我們漲了工資提了待遇,人人都憋了一股子勁,要在來年聯賽裏好好為俱樂部爭個臉,可一上高原,再遇見別的俱樂部的球員一打問,人家也漲了工資也提了待遇,我們隊上給地那在別人那裏就是毛毛雨,幾個帶頭大哥當時就火了,領著頭罷訓罷練,逼著俱樂部出血――為什麽和俱樂部翻臉?不就是為了每月能多拿千把塊錢嗎?可這錢放在現在又算什麽!時代變了,人們地要求也不一樣了。職業聯賽第一年遼寧奪冠花了六百萬,可去年上海紅太陽奪冠賠進去八千萬,傳今年重慶展望就準備投進一個億,隻為了能捧上一回聯賽冠軍的獎杯!――這也是環境在變!環境變了,什麽都變了……”


    歐陽東悵然地歎息一聲。是啊,什麽都變了,四年前他來陶然時,每月地收入不過七八千,可現在哩,光他從重慶展望轉會到莆陽陶然,作為經紀人的葉強就從這樁交易中拿到一百八十萬的中介費。


    錢,這個既俗氣又無法擺拖的敏感字眼正在取代許多聯賽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在它那幾乎是無往不利的攻勢下,技戰術水平便顯得不那麽重要了,某些俱樂部在非關鍵場次的比賽裏甚至是以隊員孝敬費的多寡來決定非關鍵位置的出場隊員的名單;比賽場麵是否對得起觀眾的門票錢也不重要了,保平爭勝成為了許多球隊的座右銘;尤其是每個賽季都會上演的殘酷的保級大戰,它幾乎變成了一個龐大的係統工程,這個賽季一家南方俱樂部甚至不惜高薪挖來一個剛剛因為經濟原因被解職的總經理,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這個總經理在圈子裏有著“善於做別人無法做的工作”的美名……


    自己也會變嗎?


    歐陽東不禁捫心自問。


    他不知道答案。


    他唯一能夠回答的,就是他現在還沒有變……


    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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