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肅殺,濤濤黃河。


    範陽藩鎮五萬大軍,風馳電掣席卷而來,大股騎兵奔襲之時,揚起遮天蔽日的沙塵,宛如黑壓壓的濃雲,天地都變的陰沉。


    這等聲勢即使隔著黃河,依舊給人莫名的壓抑,隻覺脊背陣陣發涼,心裏不由自主膽寒。


    五萬大軍啊,而且還是邊軍,一旦度過黃河,入關之後將會何等肆虐。


    對於安逸已久的中原腹地而言,麵對這種悍勇的邊軍肯定無法阻擋,擋是擋不住的,唯一能做的隻有逃。


    望風而逃。


    棄城而逃。


    城池是國家的,性命是自己的,所以自從安祿山宣布起兵的消息傳出,山東境內的許多官員早已打好了算盤。


    棄城,保命。


    反正安祿山沒有明言是要造反,而是借口報複蘭陵的郭子儀,那麽這事就屬於兩個大將軍的私怨,我們這些當官的犯不著摻和進去。


    既然犯不著摻和進去,那麽棄城離開也就不算臨陣脫逃……而是給兩位大將軍騰出戰場,方便雙方可以毫無顧忌的進行決戰。


    很奇葩啊!


    官字兩張口,誰什麽都是對。


    這些官員根本不會在意,邊軍入關之後百姓的淒苦,城池不守而破,邊軍長驅直入,苦的是誰呢?苦的肯定是百姓。


    但是苦又如何,老百姓的命能叫命嗎?即使沒有邊軍入關,難道老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嗎?


    千百年來,黎民黔首,活著就該受罪,生下來就得活受罪。


    所以這些當官的毫無心理負擔,棄城逃跑的時候沒有任何罪責感。


    整個山東北境的州府,尤其是靠近黃河的州府,已經有十幾個城池的官員開溜,有的甚至提前五六天已經開溜。


    官都跑了。


    跑的比誰都快,跑的比誰都利索。


    但是如果有一天,安祿山的兵馬撤出離去,那麽這些官員必然卷土重來,並且還是大張旗鼓的卷土重來。


    他們會重新坐回官位,毫無負罪感的坐回官位,繼續‘治理’百姓,美其名曰鞠躬盡瘁。


    官都跑了,整個山東北境如同敞開了大門,原本號稱天塹的黃河,無法起到任何阻攔作用。


    任憑邊軍渡河……


    任憑肆虐山東……


    然而官員們並未預料到,自古華夏總有一些慷慨悲壯之士,哪怕明知是死,仍舊一往無前。


    但見此時的黃河之畔,竟然有一隊衣衫寒酸的士卒,他們手裏攥著粗劣的刀,他們的手臂在顫抖,但是人人臉色決然,目光一眨不眨盯著黃河北岸。


    北岸沙塵飛揚,五萬大軍遮天蔽日,無數旌旗獵獵,黑壓壓一片到達黃河。


    黃河之上是一座巨大浮橋,範陽的邊軍已經開始渡橋。


    突然這群衣衫寒酸的士卒全都舉起刀,領頭一人大喊道:“兄弟們,忍著點,現在先別砍斷浮繩,否則淹不死幾個人。最起碼也要等橋上有一兩千人,咱們才給他們來一下狠的……”


    “他媽的,想渡河肆虐山東,門都沒有!”


    “官員們全是軟骨蝦,聽到邊軍立馬逃跑,但是咱們山東自古以來不缺漢子,自古以來不缺站著撒尿的男兒。”


    “黃河是咱們的天塹,身後是咱們的父老鄉親,若是咱們坐視邊軍渡河,等同於是把兄弟姐妹讓他們害。”


    “奶奶個熊,這事想都別想,就算咱們打不走五萬大軍,但是咱們要斷了他們渡河的橋,淹死幾千個王八蛋,讓這些狗日的知道山東漢子不是好惹的……”


    “兄弟們,忍著點,拖得時間越久,橋上渡河的兵馬越多,到時候咱們砍斷浮橋繩索,讓這些該死的雜碎喂王八去。”


    “哈哈哈哈,讓他們喂王八去。”


    領頭士卒大笑出聲,然而攥著刀柄的手掌卻不斷顫抖。


    他沒法不顫抖,因為橋上的渡河大軍已經越來越近。


    太近了,實在太近了。


    已經能夠看清先鋒部隊,全是精銳的騎兵在急速狂奔。


    也許再過幾個喘息,就能有騎兵狂奔而至。


    這群衣衫襤褸的士卒忍不住咽口唾沫。


    一個年級輕輕的小夥子滿臉緊張,下意識的道:“伍大叔,動手吧,如果再拖下去,俺心裏有些害怕……”


    旁邊另一個士卒緊跟著開口,語氣同樣帶著緊張,道:“是啊是啊,快動手吧,伍大哥,不能再拖了。那些騎兵在橋上也能飛奔,他們接近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果到了弓箭射程之內,他們肯定會向咱們射箭……”


    邊軍騎射一向精準,而且會形成密集如雨的籠罩,到時候無數利箭射來,砍斷浮橋的機會必然喪失。


    領頭的士卒明顯也意識到這一點,於是連忙舉起了手中的刀,大喊道:“兄弟們,砍浮繩。”


    然而也就在他要砍斷浮繩的一刻,陡然感覺腳下大地似在震顫,隱隱約約之間,聽到南邊傳來輕微的聲響。


    仿佛僅僅一個愣神功夫,南邊的聲響已經變的巨大,宛如轟隆隆的雷聲,腳下大地的震顫更加清晰。


    這群士卒雖然落魄,畢竟都是軍伍中人,僅僅一聽之下,心中立馬有了猜測。


    南邊有大股軍隊出現……


    並且很可能是騎兵在急速狂奔。


    否則的話,聲音由弱到強的變化不會這麽快,並且,腳下的震顫也不會這麽清晰。


    “最少幾千騎兵,才有這種陣勢!”


    那個伍大哥下意識開口,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南邊,喃喃道:“但這是哪裏來的騎兵呢?”


    猛然他瞳孔一縮,眼中盡是不可思議,隻因他已在南邊的官道之上,看到了略顯模糊的大軍輪廓。


    甚至隱隱約約之間,還能看到大軍之中一杆大旗,迎風招展,獵獵飄揚……


    這股大軍的速度好快啊!


    僅僅一個恍惚的功夫,大軍的模糊輪廓已經清晰,這時候那杆大旗上的字跡,終於也清晰的落入這群士卒眼中。


    “郭!”


    那是一個郭字!


    代表著這股大軍的主帥!


    但是……


    郭?


    姓伍的士卒首領有些茫然,他一時之間想不起附近城池有哪個將領姓郭。


    突然旁邊那個年輕小夥子大叫一聲,語氣之中帶著不可思議的驚喜,道:“郭子儀,莫非是琅琊大將軍郭子儀,伍大叔啊,這股大軍說不定是郭子儀大將軍的兵。”


    仿佛一層窗戶紙,被點透之後所有人瞬間醒悟。


    姓伍的士卒首領滿臉狂喜,忍不住振奮道:“不錯,不錯,肯定是他,肯定是他,真是想不到啊,這位大將軍竟然主動迎擊……他沒有躲在蘭陵城中,而是率軍北上迎戰。這是要保咱們山東北境啊,他不允許邊軍動咱們山東的任何地方。”


    聽他這麽一分析,士卒們全都振奮不已,然而也就在這時,又是那個年輕小夥子大叫一聲,驚恐道:“伍大叔,邊軍…邊軍…你快看橋上的邊軍……”


    自古河上架橋,尤其是架浮橋,必須選擇水勢平坦之處,否則浮橋容易被湍流給衝斷。


    而這座黃河浮橋正是如此,架設之地乃是黃河水勢最平坦處,水勢平坦,意味著河麵跨度極寬。


    這是一座縱跨長度足有十裏的橋【查史料得知】


    原本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砍斷這座浮橋的連接繩索,然而因為之前的故意拖延,想要盡量多淹死一些邊軍,所以,導致渡橋邊軍的先鋒騎兵十分接近。


    這時候其實還是有機會砍斷繩索的,但是他們見到南邊出現大軍之後忍不住激動。


    激動之下,不由自主的又耽擱了一些時間。


    而也正是耽擱的這一段時間,黃河上渡橋的範陽邊軍瘋狂推進,尤其是先鋒開路的那些騎兵,距離登上河畔已經不足一千步。


    一千步!


    折合後世大概一千米。


    如果再進行換算,大約就是兩裏路。


    兩裏路看似距離較遠,但是對於騎兵而言何等之短?後世短跑健將可以百米十秒以內,戰馬若是急速衝刺則如迅猛雷霆,一千米,也許幾個恍惚就能到達。


    所以,這群士卒已經陷入了危機。


    “兄弟們,跑!”


    姓伍的不愧是首領,幾乎在瞬間就明白他們錯失了良機,於是再也顧不得去砍繩索,而是拉著那個年輕小夥子轉頭就跑。


    同一時間裏,空中響起銳利的破風聲,顯然是橋上騎兵已經進入射程,果然向他們射出密集的箭。


    但是很幸運,這群士卒反應足夠快。


    他們瞬息翻滾在地,從河畔之上咕嚕嚕的滾下去,頭頂雖然密箭如雨,但卻沒能傷害到任何一人。


    呼哧!


    眾人全都喘著粗氣,連滾打爬的朝著南方奔跑。


    而也就在這一刻,南邊的大軍同樣狂奔而至,但見領頭一騎絕塵,馬上是個青年將領,由於速度太快,瞬間越過他們。


    姓伍的士卒首領急急大吼,仿佛咆哮般道:“將軍,郭子儀大將軍,範陽邊軍過河了,我們沒能砍斷浮橋,求您,求您一定要保住山東……”


    大地震顫,蹄聲隆隆,黃河水聲濤濤之間,隱約聽到前方傳來的一聲大笑:“哈哈哈哈,原來你們是想砍斷浮橋,不錯啊,麵對五萬大軍竟有這份勇氣。”


    “但是不能砍斷浮橋,幸虧沒有砍斷浮橋,否則的話,等於是幫了對方那些注定要死的貨。”


    幸虧沒有砍斷浮橋?


    否則等於幫了對方?


    還有,對方是注定該死的貨?


    這……


    這……


    這口吻似乎不對勁啊。


    聽起來實在太狂了啊。


    就算您是大將軍,可您難道不知道麵對的是什麽敵人嗎?


    五萬大軍啊,而且是藩鎮麾下的精銳邊軍。俺們整個山東北境的官員聞風而逃,幾乎連個放屁的膽量都沒有……


    為什麽到了您這,竟然口氣這麽狂?仗都沒有開始打,您就說對方是注定該死的貨。


    姓伍的士卒明顯呆愕,其他士卒同樣懵逼。


    可惜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詢問了。


    隻因前方突然響起了劇烈的喊殺聲。


    仿佛兩頭猛虎相撞,聲勢直震山野,僅僅一個恍惚之間,似乎已有無數慘叫……


    這群士卒強撐著膽量,小心翼翼的躲在一個土丘後,微微露出頭,看向黃河畔。


    入眼所見,頓時全都目瞪口呆。


    隻見剛才狂奔而過的那位大將軍,手中握著一把形狀怪異的弓,在那弓弦之上,赫然搭著一杆巨大箭支,長度最起碼一丈,箭頭閃爍烏光,宛如猙獰的龍頭,透著森然的壓抑。


    “開……”


    陡然大將軍一聲爆吼,仿佛天地之間響個炸雷,電光石火之間,他拉開了巨大的弓箭。


    轟隆一聲!


    真的是轟隆一聲!


    古往今來所有的弓箭,射出之後都是颼颼的破風聲,然而這一刻,這群士卒的認知改寫了。


    他們聽到的弓箭破風聲,竟然是劇烈震耳的轟隆,真的很震耳朵啊,連腦瓜子似乎都在嗡嗡作響。


    這得是何等力道,射出的箭支才能有如此聲響。而這種箭支一旦命中敵人,又將會造成何等駭人的殺傷力?


    很快,他們知道了答案。


    但見那一箭射出之後,巨大的箭支急速如電,僅僅一個刹那,已經破空百丈。


    轟!


    對麵浮橋上的騎兵,有一人直接從馬背上飛起,他是被巨大的力道帶飛,整個身體倒著往後飛去。


    然後隻聽砰砰砰砰的聲響不斷,後麵十幾個騎兵連續不斷飛起,胸口盡皆被巨大利箭洞穿,宛如串糖葫蘆一般成了一串。


    轟!


    最終這十幾個騎兵的屍體,一起砸在了黃河上的浮橋上。


    “殺!”


    此時黃河之畔的戰場上,劇烈的廝殺之聲彌漫,直衝雲霄,震動天地,然而無論喊殺之聲多麽劇烈,似乎所有的聲音都被那一箭所壓倒。


    整個黃河之畔仿佛為之一靜。


    咕嘟!


    姓伍的士卒下意識咽口唾沫。


    咕嘟,咕嘟,咕嘟!


    他清晰的聽到身邊幾個夥計也在咽唾沫。


    時間像是過去良久,又似乎僅僅隻是一瞬,這群衣衫襤褸的士卒幾乎不約而同,脫口而出全都是一樣的話:“這一箭真猛啊,簡直是在屠殺。”


    屠殺!


    這兩個字其實形容的並不貼切。


    明明他們看到那些鐵騎正在橫衝直撞,手中橫刀砍飛無數的邊軍頭顱。


    明明每一個瞬息之間,就會有成片的邊軍倒下。


    但是也不知為什麽,如此震撼的殺伐場麵他們不認為是屠殺。


    反而那位大將軍一箭射出,同時洞穿了十幾個騎兵之後,讓他們下意識全都呆住,讓他們下意識的異口同聲……


    屠殺!


    一箭射死十幾人。


    鐵騎們每個瞬息砍死幾百上千人。


    然而對比之下,他們感覺那一箭才是屠殺。


    滔滔黃河,風聲呼呼,漫天彌漫的廝殺聲中,這群士卒忽然又一次咽口唾沫。


    他們看見那位大將軍又拉開了箭!


    轟隆……


    又是震耳欲聾的破風聲。


    真猛啊,這是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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