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月黑風高,王帥紮營依的是八卦陣法,各營緊羅密布,互相呼應。主營居中,卻隻有親兵與傷兵。我自帶著本幫兄弟從敵營偵查歸來,沒發現兵馬調動,便以為一切如常。哪知李元昊狡猾無比,動用的竟是虎衛營。”


    在場江湖中人皆不知西夏軍事,也不知這虎衛營為何物。隻有丐幫頭腦幾人知道,虎衛營與虎賁營皆是西夏最精銳的勇士,平時一隊負責保衛李元昊,一隊負責保衛西夏皇室宗廟,當時虎衛營本在賀蘭山護衛皇陵,沒料到李元昊竟能暗中布置,孤注一擲,確實膽略過人。


    李莫非不顧旁人表情,隻自顧自道:“雖說虎衛營勇猛,總隻有三千,不是近萬威武軍的對手。可是對方潛進突襲,直抵中營,大大出乎意料,還從容布置陷阱,阻礙了左近友軍支援,何況李元昊親自督戰,親臨前線,便不能以三千之力去估算了。”


    眾人紛紛露出驚訝神色,都想不到西夏之主竟能身臨險境,置身於一支三千人的隊伍,直拿自己性命玩耍。隻有上過戰場,與西夏交戰過的寥寥數人方知,李元昊用兵勇猛,常用險招,往往出其不意,一以貫之。


    遊返想起那日在興慶府的酒樓中,一品堂諸人說起李元昊,常常臉露崇敬之色,百姓平民也載歌載舞,西夏上下齊心,以一隅之地,連敗遼宋,確實不容小覷。


    隻聽李莫非繼續娓娓道來:“本是精壯對老弱,正麵對敵,或有一拚之力,可萬萬沒想到,對方竟還握有威武軍布陣圖,因而對我方布置了如指掌,這一分勝機便也葬送了。”


    人群中一陣嘩然,軍機泄露,便是敗給了內賊,武林中人講究義氣,對內賊最是反感,當下好幾人大聲喊:“是誰,是誰泄露了軍機?”端的是群情激憤,甚至已超過聽聞李莫非背國投敵時的憤慨。


    李莫非環視四周,目光自一人一人臉上掠過,被他凝視的人無不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生怕被他指認為內賊,擔這莫須有的罵名。


    李莫非冷冷的眼神最終停留於郭備身上,道:“郭大叔,我本想就此隱居山林,不問世事,便當死在那夜亂軍中。可惜自小你便教我,男子漢當問心無愧,頂天立地,我不能置三千將士血債不管,獨善其身。”


    郭備雙手負在背後,昂起頭,道:“那是自然,男子漢做過何事,自然要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你能記著郭大叔的教誨,很好。”


    “郭大叔,你既然向西夏透露了威武軍布陣圖,背叛了朝廷,做出了這等恥辱之事,何不當著天下英雄,自我了斷,還威武軍一個交代。”說著,語氣漸漸轉冷,最後幾個字,竟是一字一字吐出,極盡艱難。


    周圍眾人又是一聲驚歎,紛紛瞧向郭備,夏侯龍緊張地站起身來,剛剛是最疼愛的弟子,現在又是並肩了幾十年的老友,不禁投去疑惑的目光。


    郭備啞然失笑,卻殊無笑意,道:“這便是一品堂告知你的秘密?傻孩子,我不是曾教過你外人的話不可相信麽。”


    說著外人二字,有意無意瞥過胡近臣一眼。


    李莫非臉上露出痛楚,道:“一品堂也不知是何人將布陣圖射進西夏城寨中,我卻知道是郭大叔你。要一路突進至李元昊駐紮的城寨門前,除了一匹好馬,還需一身好武藝和控馬之術。”


    郭備緊繃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神色:“既是如此,軍中有此身手,能繪出布陣圖者比比皆是,你憑此斷定是我,豈不草率?”


    夏侯龍和成大洪等人也鬆了一口氣。


    豈料李莫非接著又道:“不錯,光是這點,不能推斷出是何人?可是要將一軸圖紙射進城寨,除了臂力驚人,還需一把好弓。尋常將士配給的弓弩,是萬萬射不得那麽遠的。隻有郭大叔所用的飛鵬弓,乃是大名府金劍山莊莊主親自所製,平地能發三百步遠而弦不斷。郭大叔你一直珍藏,不曾拿出手,不過偏偏在我眼前試演過一回。朝廷禁止尋常人攜帶弓弩,精弓勁弩更是少數,天下間有此良弓的,隻有五個人,而其餘四人,當時是不可能在場的。”


    成大洪出聲道:“雖然良弓易折,天下間藏弓者寡。可若是其餘工匠又造出新弓,也未可知。”


    也有幾人紛紛附和,旁人則看李莫非還能拿出什麽證據。


    李莫非繼續道:“若是這些,我也絕想不到郭大叔身上。可惜一品堂不止告知我此事,還給我看了那份布陣圖,雖然上麵字跡陌生,可卻掩飾不了一點,字是用左手寫的。而恰好郭大叔便是慣用左手。那軍字一豎,你寫時卻沒留意到,自己喜歡添上一鉤,這一鉤也漏了底。如此巧合,不得不令人懷疑。此外,若是郭大叔能拿出飛鵬弓,讓人檢驗一下,若是高懸閣上十幾年未動用,相信微小之處,自能分辨。若是郭大叔證明清白,莫非願領一死。”


    話音一落,現場一片寂靜,唯有風呼呼吹動的響聲。


    所有事若皆屬巧合,那檢驗弓弦確是一個良法。飛鵬弓既是珍藏,用的必定不多,若能檢查痕跡,未必不能發現一二。


    郭備在眾人凝視下,沉默了片刻,終於哈哈笑道:“當日你遠離主營,本可以置身事外,卻飛蛾撲火,前去營救王猛。以西夏人的強悍,本以為你難逃此劫,不料不但完好無損,還能從蛛絲馬跡看出這許多事來。真乃天意。不愧是郭大叔一手調教出來的,沒枉費我的一番心血。”


    圍在郭備身邊之人聽聞這話,紛紛避開兩步,驚恐盯著他看。夏侯龍發出驚呼,道:“怎麽,賢弟,難道這許多事,真是你做的?你跟了我幾十年了,忠心耿耿,為朝廷立了汗馬功勞,怎能做出這等叛逆事來?”


    郭備看了夏侯龍一眼,道:“大哥,我郭備既然做下了這事,當一力承擔,不能讓丐幫受我牽連。”


    夏侯龍重重出了一口氣,坐倒在椅上,頓時似老了十年,鬢旁白發飄飄,哪還有一方霸主的氣魄。隻聽他沉聲道:“丐幫從何而來?不就是一群叫花子湊在了一起,哪來的牽連之說。少了你們這群老夥計,我這幫主又當地有何滋味?”


    遊返忽然同情起這老頭來,除去丐幫之主的身份,在旁人看來,就是一個普通的父兄親人,有血有肉。可是英雄暮年,轉眼之間,徒兒投降,最好的兄弟叛國,連遭打擊之下,不知這老人能否經受得住?


    郭備又轉向李莫非道:“莫非,雖然這次你一度歸降,但朝廷從不殺有功之將,隻要你忍辱負重,終有抬頭的一天。丐幫,今後便交給你了。”說罷,一掌便朝著自己天靈蓋擊落。


    “且慢。”人群中一人飛身而出,竟後發先至,直接朝著郭備頭頂抓去,阻止他自裁。


    遊返見其手臂較尋常之人長了數寸,躍在空中,仿佛大鵬展翅一般。


    “八臂神侯!”


    郭備大喝一聲,以掌變拳,與那人空中交換一招,那人向後翻落在地,而郭備則紋絲不動,如一尊天神一般,注視那人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劉文淵想拿下我郭備,還欠缺一點火候。”


    劉文淵就地一滾卸去拳勁,才爬起身來,一隻右臂一陣發麻,不由讚道:“猛虎勁果然不同凡響,郭幫主一世人傑,何必走得如此匆忙?不如隨我回六扇門,或許我可保你不死。”


    竟是六扇門的人。


    六扇門在江湖中名頭不小,但六扇門中鮮有顯名於外者,除了這劉文淵。


    劉文淵天生外形奇特,雙手過膝,且思慮縝密,做事滴水不漏,隻要是六扇門要捕一人,劉文淵定能手到擒來,因而被取渾號為“八臂猴”。後來他於六扇門立下赫赫功勞,被封了神機侯,這渾號便不太雅,江湖中人便改了一字,成了“八臂神侯”。


    劉神侯深得皇帝信任,自如出入皇宮,位高權重。不過仍喜愛於市井廝混,結交武林人士,是六扇門中的異類。


    剛剛郭備欲自行了斷,丐幫諸人都未阻攔,也是存了一些私心,希望郭備死了以後,朝廷能不再追究丐幫,而郭備自己也能得到體麵。此時聽聞劉文淵說郭備不必尋死,忙問其故。


    劉文淵淡淡道:“郭副幫主心血來潮,出賣了威武軍三千人,助李元昊旗開得勝,那是西夏的大功臣。若是到了靈州,那可是萬民敬仰的人物,豈可死在這荒郊野外?”


    熟悉的人均知此八臂猴風言風語慣了,做不得真。隻是在這凝重關頭,居然語出輕佻,都暗暗搖了搖頭,不知道這人是怎麽當得六扇門總管的。


    成大洪與其打交道稍多,立刻明白了他意思,忙問道:“大人的意思,可是說,郭副幫主隱名泄露軍機,事後又不去西夏領賞,毫無利處,其中必有隱情?”


    這話令許多人暗地起疑,的確,郭備與威武軍無仇無怨,當時李莫非和丐幫弟子又處險地,郭備此舉前無因,後無果,白白送了李元昊大禮,端的匪夷所思。想到此處,丐幫之人又暗暗起了念想,希望能洗脫罪名。


    郭備哈哈大笑,打斷眾人沉思,道:“這能有何隱情?夏侯幫主年事已高,李莫非少年英雄,若不除去他,我怎生接掌幫主之位?”


    “大叔!”李莫非大吼一聲:“你可不是這樣卑鄙的小人。”夏侯龍成大洪等人也麵露疑色。


    郭備大喝一聲:“既然西夏人殺不了你,那我來親自動手。”一個縱身,直撲向李莫非。


    成大洪與離得較近的華山掌門薛青紋兩人齊齊動手,兩人知道郭備猛虎勁的厲害,不敢怠慢,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掌風獵獵。


    不料郭備卻是虛招,腳尖在地上一點,變了一個方向,向劉文淵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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