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遊返告別妻子,踏上了南去的路。


    在走之前,他又安排了幾件事,主要是徹底隔離金劍山莊和四海鐵坊的聯係。若是普通人這麽做,山莊的掌權人必然不信任,事情便難以操作。但不知為何,莊文清一點都沒有懷疑他,這也令他很欣慰。若是這時候夫妻間還出現什麽猜疑,那就真的綁手綁腳,裹足不前了。


    安排完了事情,在初冬的霧氣中,一早車隊便駛離了山莊,朝著鏡緣村而去。


    說起來這還是遊返第二次去鏡緣村,第一次去時是被金鍾惡道追殺,慌不擇路,因此也不知道村子具體位置。出村時,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也是曲折蜿蜒的山路。


    不過這一次,卻是在開鑿好的運河中行駛。到了鄰近的驛站,將馬車寄存,便坐上小船,一路沿著河前行。經過幾處岔口,小船在一處不太顯眼的轉口駛了進去,若是不留心,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走。


    遊返問身邊的楚謹:“這裏繞來繞去,饒是我自誇善於認路,這時也分不清如何進來的。不過,劃船的船夫是怎麽認路的?”


    楚謹笑道:“其實這其中有個訣竅,每逢水路上的岔道,便有一棵樹,若是高大的楊木,便左轉,若是矮樹,便右轉。如此便能正確識路。也不怕被人看穿,隨意闖進來。”


    就這麽行駛,到了一處密林叢中,便上了岸。岸上早有人候著,泊好了小船,大家便攜著物品上了岸。隨著接應的村民,身影紛紛隱沒在樹林中。水流淙淙,便似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遊返隨著大部隊走著,突然頭上一亮,不再處於林木遮蔽,地勢也豁然開朗。隻見前方開闊處,零零碎碎排布著幾排小房子,與山莊裏是一個風格。房子周圍不少人正光著膀子來回奔走忙碌,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一些木材也零落地堆放幾處,等著人搬運。


    更深處是一處石頭造的房舍,正是工坊的所在,占地頗大。外麵堆放著火爐和模具,等著組裝搬運。


    一道紫色的靚麗身影在眼前晃過,叫道:“表哥,你終於來了。來來,我來帶你去看看。”


    遊返收回目光,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被她拉住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眾人便跟在後頭,一起往前。


    遊返連忙掙脫她手,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孩拉著手,還真是難看。不過還是高興地笑道:“紫蝶,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看起來,此處倒真是個好地方。不但環境清幽,山清水秀,而且離大河也近,方便出入。”


    孟紫蝶得意道:“那是自然的,我當時便說了有這處好地方。你還不信?這回這個山莊可得由我作主,我說怎麽建就要怎麽建,到時候賺了錢,也得給我一份。”


    孟紫蝶這時回到了自己地盤上,往日裏囂張蠻橫的氣焰又上來了,渾不似在大名府被莊文清限製地死死的模樣。在山莊時,雖然莊文清待她如妹妹一般,但莊文清執掌山莊,自有一股威嚴,當初連遊返都吃過苦頭,這丫頭更是不敢造次,整日規規矩矩,連笑都不敢笑出聲。最後跟著遊返學習詩書,簡直是苦悶連天。這時回到這荒蕪山野之中,好似如魚得水一般自在,整個人精神氣都不一樣了。


    遊返看著他,也回憶起了當初在這裏養傷的情景,回顧了一下左右,卻發現鏡緣村的那個山穀,尚在附近其它地方,與此處的山穀不是同一個地方。於是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孔伯伯呢?他身體可好?”


    孟紫蝶走在前麵,紫色紗裙在身後擺蕩,說不出地可愛活潑,清脆的聲音在山穀間響起:“孔伯伯啊,喏,就在那裏。”


    遊返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到不遠處孔斑正坐在一處空地旁的樹樁上,懶懶散散地吃著一塊幹餅,似乎正在休息。


    當初遊返走的時候,曾答應孔斑不再回來騷擾他安寧的生活,這回食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孔斑也抬頭看到了他們一行,站起身,迎了過來。


    遊返連忙拱手道:“孔大哥,別來無恙。”


    孔斑淡然道:“你這小子,早知道當初不救你了。這回給我惹麻煩了。”


    正說話間,一陣吆喝聲傳來,兩個壯漢扛著木頭經過,和孔斑打了聲招呼,卻並不認識遊返。遊返看了看,認得其中一個正是鏡緣村村民。


    孔斑看了看那些忙碌的村民,道:“不過,這些村民倒是歡迎得很,這幾個月賺的錢,夠他們一年的用支了。唉,我也不好說對錯。紫蝶這個小丫頭,能想到做點事情,我這個做長輩的,也不好由著自己的懶散勁頭。”


    遊返連忙賠笑道:“哪裏。紫蝶都說了,孔大哥在這其中出力最多。沒有孔大哥,這裏的村民哪能這麽相信我們。”


    孔斑眉毛一展,訕笑起來,道:“都是這個小丫頭給磨的。我這身子骨也好久沒動過嘍,這幾年蹭飯慣了,人也懶了,再不動可要生瘡了。你既然來了,便去看看工坊的進展吧。這裏村民隻是協助造了一些木屋,那工坊是你們自己人弄的。”


    遊返轉頭看往工坊那邊,叮叮當當的聲音從那邊陸續傳來,那邊有些人也直起身子朝這裏看來,似乎發現了他過來,歡呼起來。


    遊返一夥人走了過去,那邊帶頭的正是老熟人石頭。石頭大名叫石磊,名字裏全是石頭,所以外號就叫石頭,這是遊返後來才知道了,他石頭叫慣了,仍是直呼其名。


    石頭手下的祁豹、王平、王安都隨著他來了,也都是舊識。當下也熱絡地打起招呼。當初遊返隻是一個新來的小夥計,這時已入贅,共同執掌了山莊,成了他們頭上發號施令的人。隻是石頭這些憨實的人,不但沒有嫉妒的意思,反而以他為自豪。


    遊返看著眾位山莊過來的兄弟,心中也滿是感慨,不過還是有些慚愧地說道:“各位兄弟本來在山莊裏悠閑安逸,被我弄到這山溝溝裏吃苦頭,實在對不住大家了。”說罷拱手示意。大家夥兒看他說得誠懇,也紛紛回禮。


    石頭在旁邊道:“遊兄弟,你也不用客氣。咱們在山莊三大房裏也呆了不少年了,今年的活是最少的,朝廷下了禁武令禁兵令,咱們都清楚。所以也沒有兄弟叫過一聲苦。山莊的困難,大家都清楚。同舟共濟便是了。”


    遊返嗬嗬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倒是我小看大夥了。不過,各位兄弟也許不太清楚我們這是在做什麽。這裏是鏡緣村,我們秘密在這裏建造一個工坊,花了大力氣,之前出來的時候我便和各位說過,可能我們就不回去了,你們就不再是金劍山莊的人,而是四海鐵坊的夥計了。”


    竊竊私語的嗡嗡聲響起,雖然眾人心中都有底,但是一想起從山莊中脫離出來,心中就有些委屈和無奈。


    遊返看著眾人的表情,也有些難言,其中一人突然喊道:“老子在天火房五年了,髒活累活都是我幹,功勞便是那些人拿,老子早就不想幹了。遊當家的說咱們出來以後,憑各自本事吃飯,以後想當主事,掌櫃,都看自己的能耐,是也不是。”


    遊返認得那人是天火房老資格的夥計,平日沉默寡言,不善於討好別人,言語也耿直,但手上的技藝是過硬的,一直被壓著升不上來,這回遊返一遊說便自願過來,和石頭等人本著和遊返有交情不同。這樣的人占了大多數,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應和聲。


    遊返大聲道:“沒錯。山莊裏論資排輩,在下也曾在天火房做事,若不是三娘賞識,現在也和眾位一樣,每日重複勞作,日複一日,全力以赴卻隻得溫飽,惶惶度日卻不知路在何方。諸位都是有抱負有本事的人,若是不趁著青壯之年博一回,焉知自己能做到如何程度。即便最後成不了,總也好過在山莊裏渾渾噩噩度日,年複一年,最終老死也不知這輩子做了些什麽事。”


    周圍突然陷入一片沉默,有人嘴唇微微顫抖,他們平日裏焦躁不安,卻不知自己憂心忡忡為了什麽,這時才被說中,明白了其中緣由。這些人不滿現狀,卻不知如何擺脫,隻知道終日說著怪話抱怨連篇,有力使不上。直到遊返在他們麵前放了一根繩索,拉著也許能爬上更高的頂峰,也容易掉落下來,但無論如何,是一次機會,去見識不一樣的風景,因而他們被選中了。


    沉默隻因被觸動,並非不認同。遊返自己便是這麽過來的,在汴京成為護院時,他聽著同伴整日抱怨腰酸背痛,卻在丟掉這份生計後痛苦失聲,更有人被掃地出門以後跳河自盡。老馬車行的夥計做十休一,工作的時候不停盤算著休息之日何時到來,他人休息時便百般羨慕。金劍山莊天火房裏的同門每逢工事結束便要去城裏放縱一番,醉生夢死。這皆是源於喪失了希望,沒有希望比丟了命更為痛苦,隻要給一條路,哪怕可能會丟命,總比關上門要強,怎麽也得闖一闖。


    遊返又道:“這一回大家出來,富貴險中求,富貴已經放在那裏,憑本事來拿,你出力多,拿的多,出力少,拿的少,但絕不會吃虧。這鐵坊還未建起來,已經有生意上門,十倍的利潤。賺了這一票,這鐵坊還會擴大,開分鋪,北方,南方,天下之大,哪裏去不得。到時候有的是機會去,就怕大家沒有獨當一麵的能耐。”他指指楚謹:“這位從前是在山莊裏終日酗酒的狂生,大家都認得罷。他以後要去杭州建個新的山莊,遊某已經答應他了。今日大夥兒都是四海鐵坊的元老,誰有這個能耐,盡管做給我看,將來做個莊主掌櫃也好,拿了錢回家做個富家翁也好,都不成問題。你們做出來,給金劍山莊那些人看看。”


    “哦哦哦……”眾人的眼中火焰已經燃起,他們已經向過去揮手告別,嶄新的生活似乎在眼前鋪開了康莊大路。


    “想求富貴,各憑本事。”孟紫蝶嘟囔了一句,眼中也滿是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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