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強光從山彎裏轉出來,空氣裏的微粒在光柱裏飄舞,山路亮如白晝。


    白影倏地消失了。我的影子在路旁的草叢裏像橡皮一樣拉長,越來越清晰,然後變得又矮又小偎在我腳下。


    強光跑到我跟前停下,一陣塵煙撲入鼻腔,一個巨大的黑影擋在我麵前,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黑影中傳來:“左編輯,上車。”


    我的眼睛避開強光,才漸漸看清是jeep指南者停在麵前,鄭部長正探身打開副駕駛的門。


    我轉頭望了望指南者身後蜿蜒的山路,空無一人。


    我坐上車,關好門。


    鄭部長鬆開手閘,一踩油門,車輪與路上的小石頭擦出噗地一聲,向前躥出。路基下的湖泊將車燈的光芒和朦朧的月光一起返射到車裏。


    “看什麽呢?左編輯。”鄭部長用慣有的幹淨利落的口氣問。


    “我剛才看到一個熟人。”我驚魂甫定地望著車窗外麵。


    “您在這裏還有熟人?”他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是誰啊?我們博物館的嗎?”


    “……”我一時語塞,覺得自己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車突然慢下來,一個曼妙的人影出現在車前的燈柱裏,身形有些熟悉。鄭部長將車滑行到她跟前。人影轉過身來,手裏電棒的光芒完全淹沒在車燈裏。她穿著白色襯衣,別著保安臂章,眼波在光影裏流轉。


    鄭部長按下車窗,喊道:“小婉。”


    小婉略微彎下腰望著駕駛室的鄭部長說:“鄭部長,到哪兒瀟灑去了?”“瀟灑?瀟灑什麽啊,送館長大人回家去了。”鄭部長笑說。小婉轉頭望了望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


    剛才山路上的白影會不會就是小婉?我的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好看的小說)“你剛才是不是在前麵的山路上?小婉。”我脫口問道。


    “怎麽了?”她說。


    “我剛才在山路上明明看見一個人,突然就不見了。”


    “哦,我剛從家裏過來。可能您看到的是我吧。”她又跟了一句:“我來值夜班。”


    我感到很奇怪。“你住在院子灣嗎?”


    “是啊。”


    他的回答並無不妥之處,我卻感到毛骨悚然,因為我曾到院子灣查問過,那裏並沒有她這號人。我說:“你走路可真快啊。一下子就跑到我前麵來了。”


    鄭部長對小婉說:“上來。”


    小婉望向鄭部長,搖手說:“我慢慢走吧,反正每天巡邏都要走兩圈的。你們先走。”又轉頭望著我:“我們天天巡邏,腳上勁大,是比一般人走得快。”


    指南者以接近40碼的速度在湖岸繞行,湖灘上的蘆葦在車燈的光柱裏出現又消失。我回過頭從並不寬敞的後視窗裏望出去,小婉與一束光柱漸漸變小,變成一道讓人心悸的白影。


    車到博物館前,鄭部長打電話給老魏。老魏過來打開博物館的大門。鄭部長將車停進去。我們兩個下了車,鄭部長說:“左編輯,您今晚上就住保衛部的寢室吧。”


    “可以,有張床就行。”我說。


    “副部長請大假了,他的床空著的。”


    “你說的是譚文虎嗎?”


    “是的。他已經死了。”鄭部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譚文虎就是在狼牙下死去的黑衣人。我開始不太想住在那裏了。但是想到他已經死了,也不可能拿我怎麽樣,便隱忍著心頭的恐懼沒有吱聲。


    出了博物館,我們沿著一排樹木走了一段距離,又向右走上斜坡,來到那座隻有三層樓高的保衛部樓房前。整棟樓隻有一樓有兩間房亮著燈,裏麵有人在粗聲大嗓的說話,是幾個人在打撲克。鄭部長摸出鑰匙打開西頭的一間房,在門邊叭地按了一下,牆上亮起一盞白熾燈,視線裏出現一張靠牆的單人床,床頭有一排鐵皮櫃。與鐵皮櫃相對的牆上掛著一幅掛曆,上麵印著幾個仰坐在金色海灘上的比基尼模特。靠窗立著張桌子,桌麵上鋪著一塊透明玻璃,玻璃下整齊地壓著十來張照片和幾張舊報紙。


    “你就睡這裏吧。”鄭部長說:“我住你隔壁,有事打我電話。我二十四小時者開機。這是房門鑰匙。”


    他把鑰匙放到桌上,轉身向門外走,在門口那又回身說;“床上的被褥都已經換過了,不用怕。開水房和廁所都在走廊那邊靠樓梯口的地方,跟三樓的洗漱間一樣。你早點兒睡吧。”說完就走了。


    我注意到床上的被子也是軍綠色的,疊得很整齊,像豆腐塊。有很多保安隊員都曾經是部隊的戰士,這種生活習慣都是在部隊養成的。我仔細看了一下離桌麵隻有二十公分的窗戶,檢查了一下插銷,確定它已經固定好,再看了一下門上的鎖。它是那種彈簧老鎖,這種鎖如果不從裏麵反鎖,用一張身份證就可以劃開。門右側一米遠的地方還有一扇玻璃窗,上麵豎著幾根防盜鋼筋。看著這些鋼筋,我心裏稍微增加了些安全感。


    我將包掛在床頭的鐵欄杆上,拿出洗漱用品,再將拉鏈拉上,準備到洗漱間裏去,想了想還是將包挎在肩上,來到樓梯口處的洗漱間裏,回來後就把門關上,將反鎖鍵轉到底。


    這幢房子很舊,卻還比較隔音,基本聽不見隔壁幾個人打牌的吵嚷聲。


    我從包裏拿出平板電腦,相機,用數據線將二者聯結起來,將照片複製到電腦裏,一幀幀地翻看,然後收起相機和數據線放入背包,拿出電腦的電源線插到桌角的插座上,再將手機數據線插在電腦usb接口上,剛剛插好就聽見手機叮咚一響。我將一支胳膊撐在桌麵的玻璃上,用手指點開聊天窗口,發現是“we3126”婉兒發來的信息:“你睡了嗎?”


    根據李總編安排的行程,明天上午我到博物館倉庫拍照,下午就要乘機返回天津。


    我想,婉兒也許是幫助我解開古畫之謎的關鍵人物,而古畫之謎的後麵隱藏著我的身世。今晚或許就是我解開這一謎團的最後機會。――我那喜歡反複琢磨的惡習在這裏起了作用。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任何人都會對未知世界充滿莫名的恐懼,婉兒或許恰好來自一個我還未嚐見識過的世界,所以令我害怕。但我不能因為內心的恐懼而錯失良機。


    我很快回複過去:“沒有。”


    “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的。訂了明天的機票。”


    “我們見一麵吧。”


    “什麽時候?”


    “現在。可以嗎?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


    我想了想,還是沒有辦法打敗黑夜帶來的恐懼。“我們明天白天見麵可以嗎?”


    “……”信息中斷了十幾秒,我感覺她正在思考,然後屏幕上跳出她發來的兩行文字:“你應該知道的,白天不大好。”


    “可是晚上……”我說:“我怕自己會瘋掉。”


    “我有那麽可怕嗎?”她有些生氣。


    “好吧。”我有些怯場地發過去這兩個字,然後又突然反悔:“不行,還是明天吧。”沈媽經常給我劃下一些紅線,告訴我這不能做那不能做,一旦做錯就用竹片打我的手,養成了我猶疑不定的性格,做什麽事都喜歡反反複複,好像總是很膽小,其實我是怕自己犯錯。別人犯錯可以拚爹拚媽,而我是個孤兒,隻能自己扛。小婉雖然於己有恩,好像也沒有什麽歹意,但我想起那具被咬斷脖子的屍體還是不寒而栗。選擇白天可以降低我的風險,這是最明智的選擇。


    “你明天不是就走了嗎?”她說。


    “我的飛機是下午四點起飛,明天中午過後還有兩個小時的空閑。”我說。


    她似乎遲疑了一下。“好吧,那就明天白天。我們約定一個見麵地點。”語氣十分勉強。


    “如果你是婉兒,你應該知道王府的方位。”我在自己的小說裏曾經寫過盤龍城王府建在三麵臨湖的山崗上,而婉兒嫁給商王之弟祖甲後就住在王府中,應該對那裏很熟悉。


    “我當然知道。”她說。這意料之中的回複幾乎讓我相信她真的就是3126年前那個已經死掉的婉兒。


    “那我們就下午兩點鍾在王府門外見麵。”我的神經繃得很緊。


    “好的,不見不散。”


    ……


    我的心仍然懸在半空。我將手機放到枕頭下,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圓筒,隻露出兩隻眼睛在外麵,警惕地望著床頭左上方的玻璃窗,生怕有人破窗而入。


    我怎麽也無法安然入睡,幹脆起身打開電腦玩遊戲。我眼睛盯著電腦屏幕,時不時乜斜一下桌子上方積滿灰塵的玻璃窗,就這樣一直堅持到淩晨,眼睛上就像壓了座山似的再也抬不起來。在極度的疲勞狀態下,我的腦子陷入一種無主真空狀態。我感覺自己好像脫離了地球的引力,在空氣裏飄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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