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警察從印著警徽的墨綠色公文包裏拿出剛才放進去的黃鶴樓牌香煙,抽出一支,向我遞過來。


    “謝謝,我不會抽。”我說。


    他放到自己嘴上叼著,拿出一支複合金屬打火機用手腕甩了一下,打火機在他手上清脆地響了一聲,噴出一道藍焰。他的嘴將煙卷送到藍焰上吸了一下,煙絲嗞嗞地燒起來。


    白麵警察放下筆。


    “黑塔”將煙霧慢慢吐出來,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左編輯,作為一個出版工作者,你喜歡《狼圖騰》嗎?”


    我知道《狼圖騰》是一本動物體裁的暢銷小說,但是這跟案子有關嗎?我有些疑惑地望著“黑塔”嘴裏飄出的煙霧。“您要是說到這本書,不光是我,我相信有很多人都會喜歡的。”


    “你有沒有像‘陳陣’那樣養一隻狼犬?”‘陳陣’是那本動物小說的主人公。


    “黑塔”好像懷疑我有養狼崽的惡習。我果斷地說:“沒有。”


    他將煙卷架在煙灰缸的缺口上,目光變得很犀利,語調卻仍算平緩。“那你昨晚上有沒有見到過狼犬?”


    我避開他的視線,看著自己膝上的背包。“沒有看到。”我說。“這與案子有關係嗎?”我有點反感“黑塔”咄咄逼人的目光。


    “死者身上的傷口又深又長,似乎是被狼犬撕咬的。”他的目光又恢複了先前的溫和。“我們懷疑死者遭到了狼犬的攻擊。”


    我腦子裏閃過昨晚白影與黑影扭打的畫麵。那白影明明是一個人,怎麽會是一條狼犬。


    我說:“我沒有養過狼犬,而且我是到這裏出差。就算有,也不可能帶在身邊。”


    “黑塔”的視線移向我胸前的背包。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這個包在哪兒買的?很漂亮啊!”


    “在家鄉,有一兩年了。”


    “能不能打開看一下?”


    我知道自己有義務配合警察辦案。不能拒絕,但還是猶豫支吾了一下。“這個……嗯這個……”


    “有什麽問題嗎?”他追問。


    我看了看穿在他們身上的警服,覺得可以相信他們。“可以吧。”我說,把包放到他麵前的桌上。


    他戴上白手套,哧地將我背包的拉鏈拉開,將裏麵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放到桌上:一部數碼相機,一台平板電腦,一個筆記本,一套衣褲。兩支水性筆。哧又一聲拉鏈響,裏麵的夾層被拉開,他從裏麵掏出我的編輯證、身份證、錢夾,還有那隻我對任何人都要嚴加防範的竹筒。[.超多好看小說]


    他手裏拿著竹筒翻來轉去,看看上麵的金色蟠螭紋,又放到鼻尖下聞它的氣味,上半身保持不動,隻將頭轉向我說:“這東西古色古香啊!”


    我緊張地注視著他的手,生怕他一失手丟在地上。“當心!”我說。


    他站直身體。略有些吃驚地說:“這是什麽東西?古董嗎?”做筆錄的警察也站起來湊上前,想看得更清楚。


    “這隻是一個竹筒。”我故意說得無足輕重。


    “不像竹筒。”他研究著筒身的古典花紋。


    做筆錄的警察重新坐回靠椅,臉上頗不平靜。“這是幹什麽用的?”他說。


    “裝畫的。”


    “可以打開看看嗎?”黑塔說。


    “裏麵就裝了一幅畫而已。”我試圖阻止他。


    黑塔在我身上掃視了一遍,好像要看穿我的身世似的。驚訝地說:“這東西好像值不少錢?你就這樣帶在身上。”


    說著,他已經伸手拔開位於竹筒頂端的黃木塞子,用小指頭摸了一下竹筒內壁光滑的紅色絨布。有些驚訝地說:“這是什麽材料做的?又細又滑溜。”


    我沒有回答他這是什麽材料做的,因為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又不能在兩個正戴著有色眼鏡看我的警察麵前說我不知道,免得被他們懷疑這是贓物。


    “小心裏麵的畫。”我緊張地提醒他:“別碰壞了。”


    他對我的緊張投來鄙夷地一瞥。將竹筒倒過來,使筒口朝下。那幅古畫羽毛似地滑落到他另一隻手上。他將竹筒小心地放在桌麵上,用兩隻手將畫軸輕輕展開。做筆錄的警察俯身靠近畫卷。兩人的眼睛放出異彩,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歎:


    “真靚啊!”


    一位身著素服、腰纏玉帶的古代美女在兩人的瞳孔裏流動。


    白麵警察說:“像小龍女冷若冰霜,又像穆桂英英姿颯爽。”轉頭問我:“這古裝照在哪兒拍的?很有水準啊”


    我瞥了瞥手機,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小時。我感到有些焦急,揪緊了眉頭,但臉上依然浮起幾絲得意。


    他看了看我:“是你女朋友?”


    我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請問筆錄結束了嗎?”


    “黑塔”從畫軸上抬起頭,望向做筆錄的白麵警察,後者也轉頭與前者對視了一下,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結束了。”黑塔說:“不過需要你跟我們到警局走一趟。”


    我沉默了幾秒鍾才回答:“好吧。”


    他將畫軸卷好,放到我手上,起身向門口走去。白麵警察將桌上的記錄簿轉了個圈,正對著我:“你看看,與你的敘述是否相符?”


    我從一旁的椅子上探過身去,將比我的臉還大兩倍的記錄簿拖到跟前的桌麵上,飛快地瀏覽了一遍。“就是這樣的。”我說。


    “那你在這裏簽個字。”白麵警察將自己的筆遞過來。


    我注意到記錄簿的頂端寫著:時間:2014年8月11日9時35分——10時55分。地點:湖北省大江市盤龍城遺址博物館保衛部辦公室。詢問員:郭真超。記錄員:尹文彬。


    顯然,“黑塔”叫郭真超。“白麵”叫尹文彬。


    筆錄並沒有什麽古怪。我在記錄簿的右下角寫上自己的名字。


    尹文彬拿過去看了看,合上記錄簿。將筆扣在封皮上,放進綠色公文包。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東西——那是我全部的家當,“麻煩你自己清理一下。”


    我將畫軸塞進竹筒。放進背包的夾層,再將其他東西放進包中,挎上肩,坐警車到了警局。負責做筆錄的白麵警察,也就是尹文彬領著我走到一間滿是儀器的房子裏,將我交給一位穿白大褂、頭發花白的老警察。老警察拿出一張表格讓我填寫,又帶我到一個透明成像儀上錄下我十個手指的指紋,用一個會旋轉的儀器掃描我的背包,然後讓我在剛填寫的表格上簽上名字。讓我回到尹文彬的辦公室。


    “尹警官,可不可以冒昧問一下,那個人是從三樓的窗戶掉下去的嗎?”我問。


    “怎麽了?”尹文彬坐在辦公桌後麵向杯子裏放茶葉,聽我喊出他的名字,臉上閃過一絲驚異,或者說是驚慌。


    “我能問嗎?”


    “按照法律條文你有一定的知情權。”他的目光有些銳利地望了我一下。


    “那個人是從窗戶上麵摔下去的嗎?”我將繃緊的嘴角向兩邊拉了拉。


    “根據現場勘察的結果初步分析,他的確是從你的睡房摔下去的。”


    “有人推了他,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從牆腳的腳印看,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但是這之前他已經受到攻擊,頸動脈被咬斷,鼻子、耳朵都被咬缺了。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所以他從窗戶跳下去很可能是為了逃避攻擊。”尹文彬表情嚴肅起來。


    “可以確認攻擊他的人是誰嗎?”


    他目光錐子似地戳向我的額頭。好像我有什麽詭計裝在腦袋裏一樣。“目前還不好說,在死者身上沒有找到指紋,傷口上也沒有提取到唾液分泌物。”


    死者是從我的房間窗戶上跳下去的。警察或許已經將我作為主要嫌疑人,但是因為我的財物沒有丟失。身上也沒有打鬥的痕跡,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證據,所以他們雖然懷疑,卻不能對我實施拘捕。


    “您剛才說他的傷口是被咬傷的?”


    “沒錯。”


    “能看出是什麽東西咬的嗎?”


    “還不敢下結論。死者的傷口直徑達到兩公分,很像大型狼犬的獠牙。但是盤龍城一帶已經上百年沒有出現過狼的影子了。”


    狼人——我的腦海裏又浮現出這樣一個詞。


    “那可以確定死者的身份嗎?”我問。


    “死者名叫譚文虎,是盤龍城遺址博物館保衛部的副部長。我們正在電腦犯罪數據庫匹配他的資料。”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說:“你可以走了。有確切消息我們會給你去電話。”他站起身向門外的開水房走去。


    在警局這一段時間,我心裏徹底平靜下來。我將整個事件在腦海裏梳理了一下,得出一個令我感到非常震驚的結論:如果死者是一個監守自盜的文物盜竊犯,那就證明我已經被他們暗中鎖定。問題是知道我古畫的人沒有幾個,朱姨和沈媽不知道這幅畫的價值,博物館保衛部的小婉也應該不會知道,而那個已經莫名其妙死去的保衛部副部長譚文虎也應該不會知道,但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裏呢?或許他背後另有其人。


    我想起那位考古所的文物鑒定專家傅老師,隻有他知道我這幅畫的價值。奇怪的是我當時並沒有告訴他我的單位和住址。哦,對了,他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可以通過gps定位準確找到我。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就是他向外透的風,而譚文虎很有可能就是在他的指令下來實施搶畫計劃的。


    也許情況就是這樣的。


    走出警局,我在手機裏翻到文物鑒定專家的電話號碼,直接撥了過去。他很快按下通話鍵:“喂,你好!”他興衝衝地說,好像就等著我打過去似的。


    “傅老師您好!”


    “左焰,你好!怎麽,想通了?”他似乎認為我要請他做我的拍賣經紀人。


    “拍賣的事我再考慮一下。如果拍賣我一定交給您打理。今天給您打電話是想問另外一件事。”我不能明確地拒絕他,畢竟我有求於他。


    “什麽事?你說。”他的語氣平靜了不少。


    “您有沒有把我的電話透露給別人吧?”


    他愣住了兩秒鍾。“什麽意思?你懷疑我把你的電話給了拍賣公司嗎?有人給你打騷擾電話嗎?我這樣做又撈不到什麽好處。”


    “不是那個意思。”我說:“我好像被人盯上了。”我簡短說了昨夜發生的怪事。


    “哦,原來是這樣啊。”電話那頭的他似乎鬆了一口氣:“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你的電話。如果你想將它留在手上,悉聽尊便。我並沒有什麽損失。”那語氣好像如果不聽他的,我就要受損失似的。


    我聽出他的話裏含有不高興的成分,知道這樣是問不出結果來了,便掛了電話。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把到考古所鑒定古畫的事原原本本告訴郭警官,卻又擔心一旦告訴警方,被媒體曝光,成為眾矢之的,想躲都躲不了,不但等不到一個好價錢出手,還有可能被國家文物局沒收,一分錢撈不到。但是,如果不告訴警方,自己現在的處境又十分危險,安全得不到保障。要知道,死者背後很可能另有其人,誰都知道做這種事的人往往是一個團夥。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都怪我當時不應該把古畫拿到考古所去估價。但是我又為自己做著開脫:如果不借助外腦,我就沒法知道它的價值,這本身就是矛盾的。——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一到關鍵時候就喜歡給自己找借口。我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


    就在這時,一輛jeep指南者嘎地一聲刹在我跟前,驚得我倒退五六步。


    車窗搖下,戴著黑色蛤蟆鏡的司機衝我大聲說:“左編輯,上車!”


    他摘下眼鏡,原來是盤龍城遺址博物館保衛部的鄭部長。


    “情況搞清楚啦?”鄭部長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說。


    “還沒有。”我麵色沉重。


    “這種事是得一段時間才能下地的。”他用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寬慰我。


    我坐到副駕駛位置上,關上門。指南者無聲無息地跑起來,出了警局所在的小巷,向左拐進盤龍大道,跑了十來分鍾,跨過盤龍大橋,經過一段綠蔭覆蓋的山路,在湖畔繞行一段後,泊在盤龍城遺址博物館大門外。


    下了車,我仰視著這座仿古建築,感覺有些古怪,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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