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剛剛死去的人,血液已經凝固,目光已經散離,你去握她的手,想感受她曾有的溫暖,可是,你卻發現她的手已經冰涼,你怎麽哭,怎麽喊,她都不會有任何回音,但是,她的雙眼卻睜得大大的,手上捏著一張紙條,指引你去找尋一件連你自己都感到詭異的東西。你應該明白,死者手上的紙條,以及紙條上的內容,對於你來說,一定非常重要,對於她來說,也至關重要。你甚至懷疑她關係到死者靈魂的安息,要不她怎麽會死不瞑目呢?


    此時的我,就跟你一樣,感覺事情離奇,死者死得蹊蹺,因為就在我回來找她解答我的身世之謎的前一天,她竟然患病死了。我心裏一邊在想她為什麽死不瞑目上,一邊在想她的死會不會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故意讓我無法找出身份真相。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那他就是我的死敵,我一定要找到他,讓他血債血償。


    我含著悲痛,拿著那張紙條,走向孤兒院左邊的一棟二層高的樓房。那是一棟老式磚瓦房,房頂上由無數瓦片搭成了近百條瓦溝,溝中走水,溝外遮陽,合起來又可遮風擋雨,頂簷上挑著兩顆青色龍頭,一左一右,龍嘴下各垂著兩盞燈籠,以前那燈籠都是大紅色的,今日卻換作了白色,顯然是為了寄托對死者的哀思。拱簷上卻臥著一對白玉雕作的老虎,虎身上又各駝著一隻玉如意。那對白虎一雌一雄。是巴人先民的圖騰,那對青龍一公一母,是苗人的圖騰。都是張牙舞爪,對天咆哮,極具民族特色。這建築原本是區公所的辦公樓,後來,因為小鎮發展旅遊業、古玩市場,到訪的客人日漸增多,區公所便另修了辦公樓。搬走了,就讓給了孤兒院,充作了公益事業的財產。


    沈媽將這棟樓。請人重新翻修了一番,仍是保留原來的民族特色,將外牆的白磚刷了一層紅漆,內牆全部抹上膩子粉。塗上乳膠漆。又將一樓的三間小房改作辦公室、檔案室、接待室,幾間大房分別改作孩子們的學習室、活動室、圖書室、電腦房、電視房、浴室、洗衣房、餐廳、廚房、廁所等等,二樓的房間卻都放進幾十副單人床,做了孩子們的宿舍。


    百寶櫃實際上是嵌在牆上的木格子,每個格子加了櫃門和鎖,就在檔案室的四麵牆壁上。


    我走進一樓,轉向檔案室,碰上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那姑娘看見我。問我找誰。


    我說紙條給那姑娘看,那姑娘便領著我進入一間隻有十個平方的小房間。推開門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老婦人穿著圍裙在掃地。老婦人抬起頭,看見我,臉上立刻掛著一絲笑,咿呀啊哦說了兩句,旋即又淚水盈眶,指停在停窗戶外的楠木棺材給我看。


    我認得這老婦人是院子裏最勤勞、最受人尊敬的啞巴朱姨。


    我喊了一聲朱姨,上前緊緊握住她筋骨突兀、幹瘦如柴的手掌,去身上摸紙巾給她拭淚。可是,身上卻沒有紙巾,隻有那張被黑血膠成硬殼的紙箋。


    朱姨任眼淚在臉上流著,拿過我手上的紙箋看了看,從桌上拿起一方毛巾,在牆頭上找著標著“72”字樣的櫃子,走下前擦拭了一遍,示意我拿鑰匙打開。


    我忐忑不安地走上前,打開門鎖,卻發現裏麵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八個字:禁止查找,違令者死!這八個字嚇了我一跳,心說,這世上難道還能別的人知道我在查找自己的身世,但是,我隻是想找出自己的親身父母,自己的過去,找回自己的記憶,這跟沈媽又有什麽關係?竟然用這樣危言聳聽的話來嚇唬我。又看那字體,方方正正,就像一個個方框一樣,筆畫卻像心電圖,抖來抖去,就像是小學生學寫字的時候,老師告訴他漢字就是方塊,於是,那學生就學著將那橫豎撇捺點彎勾裝入方框中,由於控製不好筆尖的走勢,筆端的字跡歪歪斜斜,又因為極力地要去控製筆端,用力過大,導致筆尖受力不均衡,以致將紙都劃破了。總之,我感覺那八個字就是不太會寫字的人慢慢寫出來的,不像是沈媽的筆跡。我將從沈媽手中拿到的紙箋上的字跡和這八個字進行對比,發現沈媽寫在紙箋上的字結構緊湊,筆畫致密,往往最後一筆向左下斜出,顯得既嚴謹規範,又娟秀別致。我認得,這正是屬於沈媽的真跡,從她過去的簽名就出來,也就是說,另外那張紙條上的八個字絕對不是沈媽寫的,當然也不是沈媽在用威脅的語氣警告我別再查找身份真相,而是另有其人,但是,這個人是誰呢?


    在這張寫著八個字的紙條旁邊還放著兩個盒子,打開其中一個,裏麵放著一部手機,一部老式手機,是諾基亞牌的,屏幕上有一道亮晶晶的裂紋,按鍵上的字模糊不清,顯然是被人手指上的汗漬長期侵蝕掉的,再看兩邊的外殼的油漆也剝落了幾塊,露出白色來,就像長了白癜瘋。我習慣性地按下手機頂端的電源,手機屏幕亮起,飛出四行字幕。——看來手機原來的主人設置了開機動畫。隻見那四行字寫的是:


    馬上離開黃金鎮!


    身邊有殺手!


    不要告訴任何人!


    ——注意!看完立刻關機。


    看到第一行字,我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麽要馬上離開黃金鎮,看到第二句時,第一句的答案便赫然明了,因為有殺手,而且這殺手就埋伏在我身邊,我原來卻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我又想起沈媽給我的便箋上的血跡,還有“禁止查找,違令者死”那八個字,飛快地意識到那八個字一定是殺手所寫。沈媽的死因也一定是出自他的手中,不是什麽醫院說的腦溢血,而且。現在這個殺手正在威脅著我的性命。


    在我的印象中,沈媽雖然年近六十,過早的白了頭發,但雙頰飽滿,麵色紅潤,談吐鏗鏘有力,走路風風火火。像一輛老牌火車,每天帶著幼兒園的孩子們,在操場、食堂、課堂、寢室四個點之間的“軌道”上。呼嘯而來,呼嘯而去,身體健康,沒有高血脂、高血壓、高血黏度之類的老年疾病。沒有腦栓塞之類的隱患。現在。這輛老牌火車已經徹底沒油了,躺倒


    醫院宣布她是死於腦溢血,也就是說她是死於腦栓塞,因為隻有腦栓塞才會引起腦溢血,可她過去是沒有這個病的,這就讓人感到很奇怪,覺得這個死因不成立。


    現在看了“身邊有殺手”這幾個字,我一下便將沈媽的死與殺手聯係在了一起。明白這個殺手不僅殺了沈媽,更隱藏在我身邊。要對我下手。一念及此,我立刻感到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躲在暗處瞄著我,後脊便嗖地升起一股冰涼,就像有一把冰錐頂在那裏似的。我飛快地看了看四周,卻發現隻有瑄瑄在我身後,那又啞又聾的朱姨,和剛才引路的小姑娘早已離開了,距離我四米開外的窗戶外,是一段布滿白花的紅漆高牆,牆外幾株高大的槐樹將掛滿一串串白花的繁密枝葉伸到了牆內來,牆腳落滿了白色的花瓣,與那些孩子們手編的白色紙花融在一起,更增添了肅殺的感覺。


    瑄瑄翹足看我手中的手機,問,那是誰的電話?


    不要告訴任何人!沈媽說,注意!看完立刻關機。


    我連忙伸指按下手機電源開關。長按三秒後,手機唱了兩句關機音樂,竟是意大利歌劇——《我的太陽》中的選段,旋律高亢莊嚴,氣勢恢宏。音樂未完,又出現兩行字:切記!馬上離開黃金鎮!餘事容後告知。開機即可找到我。落款:沈佛音。


    瑄瑄向我走近兩步,問,你在看什麽東西?


    手機屏幕已經全黑。我拿著它在瑄瑄眼前晃了一下。“一部舊手機而已。”


    櫃中還有一個小盒子,我拿在手中,掀開盒蓋。


    瑄瑄驚呼了一聲:“手槍!”


    盒子裏果真躺著一把巴掌大的手槍,兩個彈夾,至少一百發的子彈。


    我嚇了一跳,腦子裏卻突然跳出一段影像——之於有多突然,常人可能無法理解,隻有那些有過短暫失憶的人、有過這種體會的人才會準確地感覺到,怎麽說呢才能讓人明白呢,這樣說吧,就像是你回家,站在自己家門外,拿鑰匙開門,可你將手放入褲兜中,手指卻沒有碰到那個硬硬的東西,於是,你就想,也許在衣袋中吧,就把手又放進上衣袋中,左邊摸一下,右邊拍一下,仍是沒有。你就想,呀,完了,沒有鑰匙怎麽進得了這道門。於是,你開始在自己腳下察看,又沿著回家的路去尋找,卻仍是沒見著鑰匙的蹤影。你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埋怨自己,怎麽就不小心把鑰匙搞掉了。你在路上碰著你的女人,你的女人不停地提醒你,讓你回想自己曾經到過哪些地方,好到那些地方去尋找。在她的提示下,你左想到過這裏,右想到過那裏,想來想去,那些地點卻變得十分模糊,好像這裏也去過,那裏也去過,就是想不起自己到那裏去幹過什麽。於是,你又開始懷疑自己沒有到過那些地方。你拍著自己的腦袋,感到困惑,懷疑,煩躁,氣憤,雙眉揪成一團,跺腳擊掌,卻又萬般無奈。這就是記憶斷層給你帶來的困惑。我過去就一直陷於這樣的**陣中。


    你認為反正找不到鑰匙了,就想去找一個鎖匠來幫你開門,可是,走遍了大街小巷,卻沒有看見一個能夠打開你的門的人。就在你感到絕望的時候,路上的草叢裏突然跳出一件過去曾經屬於你的東西:一個手提袋,一個紙煙盒,或者說是一團廢紙什麽的,讓你一下子就回想起你曾經來過這個地方,還想起當時你把衣服掛在了旁邊的樹椏上。就在樹椏下的草叢裏,你找到了鑰匙。你心裏的問題一下得到解決,心裏豁然開朗。


    現在那一百發子彈和那把手槍,就好比草叢裏的那件東西,讓我的腦子一下子就跳出一段影像,就像電腦裏的高清視頻一樣,讓人心裏一顫:在一片紅楓林裏,一個身材瘦高的黑人青年立在林下,身穿一大劣質藍灰色休閑西服,腳上穿著一雙尖頭白色休閑皮鞋,嘴上叼著一支煙,眼睛裏射出凶光,左手裏拿著一個畫軸,手上拿著一把手槍,指著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國男士的胸口,讓男士拿出真的古畫,否則就打死他。


    那中國男士梳著三七分頭發,眉如墨筆,兩腮的胡茬黑漆漆的,嘴唇周圍卻刮得幹幹淨淨,顯得十分儒雅。他穿一身筆挺的西服,無所畏懼地挺立著,說,你那古畫是真是假與我何幹?


    那黑人青年道,你告訴我真畫的去向,否則,我就用槍射穿你的胸膛。


    那儒雅男士道,我已經說過,我不知道什麽真畫假畫。


    那黑人青年,用大拇指撥開槍機保險。


    我飛快地向那人奔去,大喊住手!


    那黑人青年聽了我的聲音,卻食指一摳,紅楓林裏砰地一聲槍響,驚起一群白鷺,噗哧哧飛上天。


    那儒雅男士捂著胸口,靠在白色的楓樹身上,痛苦地皺著眉頭,慢慢滑坐到龍筋般粗大的樹根上。


    那黑人青年將槍丟在那儒雅男士身旁,像丟掉火炭一般,轉身便猴子一般逃進了楓林深處。


    我跑到那儒雅男士跟前喊了一聲:李教授!


    那儒雅男士一手捂著胸口,血液從他手指縫裏咕咕地湧出來,一手伸向我,摸著我的臉。


    我趕緊抓住他的手。


    那儒雅男士痛苦地說,左焰,我活不了啦,打中心髒了。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


    回國去找我的朋友:範長龍,在他手上拿古畫,找出傳國玉璽的位置,畫上有地理位置標識。


    古畫不是被那黑人搶走了麽?


    那是假的。重要的不是那幅畫,而是畫中標識的傳國玉璽的位置。


    真的呢?


    在範長龍那……裏,把……你,你的……手伸……伸給我。那儒雅男士嘴裏開始溢血,顯然血液已經湧入他的呼吸道中,以致他說話也開始吃力了。


    我將手伸到他麵前,他用滴血的食指在上麵寫下一串電話號碼:18601520620,又說,趕快回國去找他,回去晚了,傳國玉璽就可能落到外國人手中。


    您是說的意大利人嗎?他們怎麽知道的?


    那儒雅男士緊緊地揪結著墨眉,露出滿臉悔恨,說,都怪我,不該告訴他們真相。


    我說,李教授,別說話,我送你到醫院。


    那儒雅男士說,沒,沒,沒用了,記住,找到傳國玉璽。說完,腦袋一歪,耷拉到胸前。


    我連聲呼喚,李教授,李教授,你醒醒,李教授,你醒醒!


    那儒雅男士卻再無任何反應,被我握在掌中的手指也一下子鬆開,滑落到地上。


    我從地上撿起那支手槍,望著那黑人青年的方向追去。


    ……


    那隱藏在我腦海深處的畫麵到這裏突然斷掉了,就像電影膠片被突然掐掉一般,變得白茫茫一片。我努力地引著思緒在億萬個腦神經元之間尋找那黑人青年的蹤跡,卻好像麵對千山飛雪、皚皚莽原,一無所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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