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府內,暗潮湧動。


    白日裏,數萬曹軍騎兵圍困冀州府,在府城之外,曹軍安營紮寨。


    曹軍既已營守,輕易難以野戰。


    而冀州府四下城門緊閉,數十萬居民圍困城中。


    圍困的太過突然,前些日子還好好的,雖說與北邊幽州人打起來了,但那畢竟是幽州,距離此地尚有數百乃至千裏的距離,眾多居民都感覺十分遙遠。


    結果沒過幾日,幽州人就來了,與他們一起來的,是被打崩了的冀州軍。


    如此羸弱,不堪一擊?


    冀州軍出征之前,冀州府的人可不是這麽想的。


    當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眾多官員、貴胄紛紛稱讚冀州軍雄壯威武、訓練有素,此番出征,定然可以一戰擊退鎮北軍,好讓幽州人也知道冀州人的厲害。


    沒想到,這就敗了,結果回頭噴冀州軍的和之前為冀州軍鼓氣的是同一撥人。


    “說到底,甄倉還是草包一個,十萬大軍啊,一夜就被曹軍擊潰了。”


    “就是十萬頭豬讓曹軍砍,怎麽也得砍個三天三夜吧?”


    “是我就出去和曹軍拚了,曹軍遠征而來,不過寥寥數萬人,加上路途遙遠、舟車疲敝,正是一戰而下的好機會。”


    城中議論紛紛,而城中一些本身就對蒲成業有些不滿的家族,似乎也出現了一絲異動。


    在冀州府高家,現年三十七歲的高林算得上是高家新一代的年輕掌舵者。


    高家在冀州傳承了數百年,早年間,高家是來自於幽州的姓氏,之後因為天災人禍,高家向南遷徙,隨後便來到了冀州府,紮根在了冀州府。


    一晃便是數百年的時光,這數百年時光一過,誰還記得高家是從幽州來的家族?


    唯有高家自己罷了。


    近些年,高家在冀州府勢弱,在高林坐上高家家主之位時,其父高老爺子死在城中杏花樓中。


    這杏花樓是城中張家的產業,高老爺子死在那裏,是因為江湖人爭鬥的意外身故。


    按照道理,張家怎麽也該給高家一些交代,起碼也該出幾個重要人物來給高老爺子送個終。


    可張家是冀州府第一家族,冀州張家與蒲成業、與榮太尉關係密切。


    張家最終像打發叫花子一樣,贈了高家數百兩銀子,連聲道歉都沒有。


    此事讓整個高家都成為了冀州府的笑柄,之後就變成了高林上位。


    高林上位之後,整個高家也沒有任何太大的轉變,老爺子在時,高家尚有他幾分薄麵,老爺子走後,冀州府內各大家族欺他年少,高家處處受到打擊,產業一再縮水。


    幸虧年前的時候,在一位好友的幫助下,高家搭上了來自幽州的一樁皮毛生意。


    這皮毛生意,看似是小生意,但裏麵利潤很高,高家做了這生意,這小半年來掙的盆滿缽滿,前些日子,還有一車皮毛貨物正要運到冀州府來售出。


    沒想到冀州與幽州就直接開戰了,貨物還沒到,就沒有下文了。


    此時,高家大院之中,高林正一個人坐在院內廳堂,手中緊緊的攥在一張紙條,他遣散了廳堂內的仆人與護衛,整個廳堂就顯得格外安靜,甚至聽得到他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鎮北軍來的白日裏,高林也和其他城中權貴一樣,爬上高牆看了一眼外麵。


    外麵的鎮北軍,自然是極其雄壯,那黑甲黑騎浩浩蕩蕩,武夫們匯聚起來的氣血宛如衝天的蒼龍,煞氣彌漫。


    高林下了城牆,與眾多府內甲士穿行而過。


    沒想到手中就拿到了一張不知哪裏遞過來的紙條,他心頭一顫,一路攥著紙條回到了高家大院內,打開後上麵就寫了四個字——


    “子時高家”。


    上麵還有落款,高林看完之後,直接遣散廳堂內的所有仆人。


    因為那落款上寫的就是“曹肅”二字。


    天底下叫曹肅的人不少,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出現在冀州府的,還能有誰?


    答案呼之欲出,高林整個人如遭雷擊,曹肅要來找他?子時高家?


    高林的第一反應便是報官,趕緊告訴蒲成業蒲大人。


    然而他很快就又察覺到了一絲不妙。


    這可是曹肅,世間頂級的一品武夫,堂堂鎮北將軍。


    曹肅要來找他,他反手告訴蒲成業,一旦惹惱了這曹肅,曹肅狂性大發,想要滅掉一個小小的高家,豈不是輕而易舉?


    一品武夫,城中隻有甄倉一人可以阻擋一二,其他的人若是落單遇到了曹肅,橫豎便是一個死字。


    不能去找蒲成業,起碼在見到曹肅之前,絕對不能去找蒲成業。


    這是高林的判斷,心中多少也感覺到了一絲的憋屈。


    許久之後,他又想明白了,這世道便是如此。


    講理是不可能的,拳頭一樣大才和你講講道理,層次上有差距,真是半點道理都不講的。


    蒲成業惹不起,曹肅更加惹不起。


    所以他隻能乖乖在家裏等著,心中大概是對曹肅的到來,已經有了一絲預想。


    這是讓高林感到最為忐忑的夜晚,是鎮北軍給他傳遞了紙條。


    鎮北軍竟然連冀州府府軍中都安插了眼線嗎?


    他越想越多,頓時感覺整個冀州府都如同一攤渾水,誰都有可能在此次動蕩中丟掉身家性命。


    以一種十分忐忑、複雜的心情,一直在廳堂之中,等到了子時。


    子時一到,高林就下意識的走出了廳堂,往屋子外麵看去。


    簌簌作響的院落中,空蕩蕩的,並無任何人前來。


    “不來了?難不成是誆我?”


    高林愣住了,庭院之中十分安靜,並無任何人到來。


    這是什麽道理?不是說好了子時嗎?為了子時的會麵,他遣散了所有的仆人、護衛,可謂是誠意滿滿,沒道理被對方放鴿子吧?


    他在院子裏等了許久,始終沒有任何動靜,頓時露出了一種更加複雜的表情。


    “哎——”


    他長歎了口氣,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是放了下來。


    正要扭頭回房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道笑聲:“高家主倒是好定力。”


    這笑聲聲音很輕,卻清晰的出現在了高林耳邊。


    高林武功一般,也就力境八九品的樣子,他這個歲數,還隻有力境下品,這輩子也就隻能力境下品了,不可能攀登到更高的武道境界上。


    可即便是八九品,在整個高家,他也是位列前二的存在,僅次於高家一位年輕後輩,如今在冀州府府軍中當差的青年將領高瀾。


    高林從來沒想到,有人竟然可以如此無聲無息的摸到他的身旁。


    他下意識的轉過頭來,朝著聲音所在的方向望去,正好瞧見了一個身著黑甲的高大男子,似笑非笑的在那邊望著他,距離他不過一步之遙。


    這男子體型高大如山,黑色玄甲穿在身上後,一股沙場宿將的煞氣撲麵而來。


    隻看了一眼,高林就感覺整個天地仿佛都要塌陷了,他甚至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他的視角中,這突然出現的黑甲男子似乎隻要一個眼神,就可以把他碾壓。


    “曹曹鎮北.”


    高林哪能不知,這便是鎮北軍的主帥了。


    曹肅真的來到了高家,直接摸到了他的院子裏。


    這.這已經不能用孤軍深入來形容了,簡直是將人頭送到冀州軍的麵前,就看冀州軍能不能砍下來。


    冀州軍顯然砍不下來,甚至可能還不知道。


    “看樣子你已經認出我了,高家主是個聰明人。”


    曹肅微微一笑,身旁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高林不明白曹肅為何可以突然出現在城中,出現在他的家裏,甚至可以完全不驚動冀州嚴密的防護網,這城中不是號稱有百餘修道者在日夜監視,一隻蒼蠅都飛不進的嗎?


    曹肅也沒有要向高林解釋什麽叫“傳送挪移陣法”的必要,保持一點神秘感對雙方都有好處。


    他徑直的走進了廳堂之中,也不管後麵的高林。


    高林微微一愣,趕緊跟著“反客為主”的曹肅一起走了進去。


    曹肅毫不客氣的坐上了主座,高林的位置被坐掉了,整個人尷尬不已,隻好站在曹肅的麵前。


    “高家主是個聰明人。”


    曹肅再次重申了高林是“聰明人”這個論點:“遣散堂中仆人護衛做的不錯,看得出家主是個細心的體麵人,難怪能和曹某一起合作辦事。”


    高林都愣住了,上來怎麽就辦事了?我遣散仆人護衛的原因你不清楚嗎?還不是因為擔心消息走漏?


    他心中連連吐槽,臉上卻不敢有太過表情,見曹肅坐上主座後,苦笑道:“曹鎮北深夜來我高家,高某深感榮幸,但我高家不過隻是冀州府的一個小家而已,哪能與將軍合作?”


    冠冕堂皇的害怕之舉,擔心將整個高家帶到萬劫不複的境地,因此不等曹肅提出該如何合作,高林就已經開始想方設法的婉拒曹肅,但他又怕惹怒曹肅,因此講話都拐彎抹角,並不爽利。


    曹肅啞然失笑,關於這種小家族的心思,他當然一清二楚。


    聞言也不急著施壓,反問道:“高家主過於謙虛了,高家已經和曹某合作了大半年的皮毛生意,這皮毛借高家船隻賣到江南之地,可是高家主提出的絕妙商路,曹某可是因此掙了不少錢的。”


    “啊這.”


    高林傻了,聽了曹肅話,瞬間呆在原地。


    皮毛生意?這大半年掙的盆滿缽滿的皮毛生意,竟然是在和曹肅合作?


    他瞬間打了個激靈,難怪,難怪會有幽州的商家主動找上他,難怪這條商路開辟之後,能掙這麽多,這都是在曹肅的授意之下嗎?


    他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沒想到竟然自己暗地裏已經和曹肅合作這麽久了?


    這要是被蒲成業知道了


    曹肅等著高林消化這個信息,隨後又笑道:“高家主,這冀州府遲早是我曹某的,高家在冀州府裏,似乎不算一等一的家族呀!”


    曹肅像是第一次來到冀州府一樣,故作不解的說道:“像高家這麽優秀的家族,怎麽也應該是冀州府的主要姓氏才對。”


    高林被曹肅擠兌的說不出話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高家在冀州府不算大家族。


    甚至有些排不上號,若是更熟悉高家一些的,甚至清楚高家在冀州飽受打擊和排擠,若不是高瀾在冀州府軍中謀了一份上等的差事,做到了牙將之位,高家的日子還會更加難過一些。


    高林想到這裏,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他震驚的望著曹肅,隨後臉色更加難看了:“曹鎮北有所不知,我那侄兒雖然是府軍牙將,但他是有本事的人,也不怎麽看得起我這叔父,長久以來就不聽我話的。”


    曹肅眉頭一皺,身上氣勢宛若驚濤駭浪。


    高林被曹肅氣息一衝,整個人都倒退三步,隻感覺心髒“蓬蓬”直跳,隨時都要爆開了一樣。


    曹肅死死的盯著高林,高林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吃人的怪物盯上,渾身上下不敢有絲毫動彈。


    大約是半晌功夫,曹肅才收回了氣勢。


    高林瞬間解脫,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都濕透了。


    曹肅冷笑道:“所以說,高家主是個聰明人,曹某還沒開口,伱就知道曹某想說什麽了。”


    高林說高瀾不聽他的話,其中是真是假,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判斷。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省力,既然高家主知道曹某要做什麽,那高家主應該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曹肅說到這裏,又稍稍停頓了一下,故意說錯的樣子:“哦,不對,應該是你們高家的處境。”


    他冷笑著望著高林,沒有帶半點威脅的意味,但高林卻聽出了深深的危機。


    高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整個人腦子瘋狂轉動。


    此時,再搪塞曹肅,恐怕會有殺身之禍,可這麽應下曹肅,萬一鎮北軍攻不進來,這高家不就完了?


    這些掌權者好狠的心,高家數百口的人命,說拿來賭就拿來賭嗎?


    高林越想越是無奈,不知該如何回答。


    曹肅卻不願意再給他時間了:“高瀾在府軍中懷才不遇,像這樣力境四品的一流戰將,在我鎮北軍中,那都是屬於高級將領了,但在冀州府軍中,高瀾卻隻能做個牙將,這是蒲成業識人不明,致使明珠暗投。”


    “你們高家是我曹某看中的家族,高家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如何取舍。”


    “有的時候,機會從麵前經過,願意去抓的才是有緣人,否則永遠都隻是過客,就像冀州府的高家一樣,錯過了這一次,將來幾百年還有機會嗎?”


    “這般被人消磨下去,恐怕不用太久,高家便會消失在江湖上了。”


    曹肅看著高林,軟硬好壞話皆施,把決定權交給高林自己。


    高林懵了,心中萬分緊張,成為家主這麽久,這是他第一次要作出如此重大的抉擇。


    勝了,可能是高家崛起之日,可若敗了的話,整個高家就會徹底被除名.


    失敗的風險和代價太大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狂跳著,萬分緊張。


    曹肅從主座上站了起來,逼向了高林,稍稍透露了一些計劃:“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我曹某做事一向都是留三分,今天夜裏,攻入冀州府的鎮北軍,不會隻靠你們高家。”


    高林望向曹肅,震驚無比。


    曹肅搖頭道:“你就是太聰明,就容易被遮蔽雙眼,你仔細想想你是怎麽聯係上我的,你想想你為什麽可以聯係上我,還有,冀州十萬大軍一夜之間飛灰湮滅,你以為我曹某長了三頭六臂去砍的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曹肅給“聰明人”拋出幾個問題,“聰明人”被當場問住,細細品味曹肅的話,瞬間感覺到其中似乎蘊含著其他的含義。


    他心中的防線終於開始鬆懈了,冀州十萬大軍敗的這麽快難道另有隱情?


    今日曹肅剛一抵達冀州府,甄將軍就號稱雲遊三山五嶽去尋找道友幫忙?以至於如今冀州府空虛,曹肅一品境在此橫行無忌?


    高林一刹那間便閃過了無數個念頭,越想越感到可怕,難道甄倉早已投誠鎮北軍?


    便在此時,城中東南角方向,忽然冒出了一些火光。


    “喏,開始了。”


    高林順著望了過去,終於是被摧毀了最後一道防線。


    整個人腿腳都軟了下來,跌坐在了椅子上。


    曹肅背對著他,自顧自的欣賞城中火光。


    雄壯的背影在高林的眼中,是如此的巍峨勇武,仿若高不可攀。


    高林低頭抱拳道:“還請將軍明言,我高家該何去何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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