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葉晨哂然一笑,他知道汪永革這次是為了兒子汪新的事情,迫不得已前來拜訪。如果沒有兒子這層桎梏,像是一層枷鎖一般牢牢地拴在他身上,恐怕以他的性格,這輩子都不會主動登門拜訪。


    因為他對馬魁有深深地虧欠,就因為他的懦弱,讓馬奎平白無故蹲了十年的大牢,這疙瘩哪是那麽容易就解開的?汪永革有些太過想當然了,馬魁被抓時沒看到他的身影也就罷了,既然看到了,這根刺這輩子都會紮在心裏麵,拔不出來,漸漸的化膿、病變。


    葉晨才懶得插手到老一輩的陳年舊事中去,因為他一直都記得一句話,那就是“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馬魁坐牢離家的十年,造成了妻子難產病重,女兒因為長時間不見,跟他疏遠,原本幸福的家庭,變成了如今的別別扭扭,一個外人上嘴唇碰下嘴唇,讓人家放下,憑什麽?


    生活又恢複了以前的節奏,葉晨哪怕是休息,每天早上起床後,都會去到城裏跑上一大圈,找個空曠的角落,練上一陣晨課,然後才回家。這天當他從外麵回來的時候,還沒等進到胡同口,就看到牛大力鬼頭鬼腦的四處張望,對於他這形象,葉晨可真是太熟了,妥妥一個犯罪分子啊。


    葉晨停下了腳步,躲在一旁遠遠的觀看,發現牛大力懷裏抱著什麽東西,動來動去的,他馬上就意識到了,應該是吳嬸兒家的那隻“蛋王”被他給偷著抓了。這陣子姚玉玲身體不好,雖然是歇了一趟車的時間,可是依舊還在恢複中,這隻舔狗為了討好姚玉玲,無所不用其極。


    葉晨看著牛大力離去的背影,嘴角帶著一絲嘲諷。春節那會兒在家裏追劇的時候,葉晨沒事的時候逛了逛豆瓣,看到大家都在說牛大力純樸真誠,心地善良,葉晨好懸沒笑出聲,隻能說這個家夥真的很善於隱藏自己,他可沒有表麵上看去那麽憨厚老實,一肚子彎彎繞。


    別的不說,大家都住在一個家屬院裏,“蛋王”成天在院子裏溜達,他真的不認識那是吳嬸兒家的雞?這怎麽可能?他真要是眼睛瞎到了這程度,那他也就不是牛大力了。


    牛大力的算盤打得很精,借著這隻雞去討好、接近姚玉玲,把她帶到野地裏去烤雞,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到時候大家愉快的打打牙祭,改善一下夥食,保暖思那啥,吃完後在無人的野地裏打打野戰,一切不就水到渠成成了嗎?


    牛大力想的挺好,隻可惜卻被姚玉玲給賣了人情,把汪新給拉了進來,這就導致他的一切計劃成了泡影,讓他看向汪新的眼神更加不善。甚至在吳嬸兒吵嚷著找“蛋王”的時候,把一切的鍋都推給了汪新,你也吃了,別想把自己給摘幹淨了。


    如果隻是在這種小事兒上的算計,也就罷了,其實他一直算計最深的,不是別人,恰恰正是姚玉玲,甚至為了得到她,非常的不擇手段,這才是葉晨最看不上他的地方。


    牛大力喜歡姚玉玲,在鐵路家屬院裏,被他可以宣傳的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他和汪新還有小年都是一起玩的好兄弟,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但是隻要他們湊在一起喝酒,牛大力話題的中心必然都是姚玉玲。


    要麽是請教小年和汪新該怎麽做才能追到姚玉玲。要麽就是美滋滋的回憶和姚玉玲相處的細節……結果沒多久他發現一直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姚玉玲居然在對著汪新拋媚眼兒,這下牛大力坐不住了,約了小年和汪新來喝酒,繼續聊姚玉玲,一不小心喝多了膽子肥了,直接跟汪新嚷嚷:


    “你小子一邊馬燕一邊姚兒,你可別對姚兒起心思,那姚兒是我的……”


    耿直的汪新心裏知道姚玉玲根本就不會看上牛大力,一不小心嘴裏就帶了出來:


    “什麽就你的,你還差著遠呢……”


    汪新的不以為然刺激到了牛大力,氣的牛大力直跳腳嚷嚷著:


    “汪新你要離我們姚兒遠點知道不,避著她……”


    汪新都要無語笑了。


    過了沒多久,汪新在姚玉玲的主動出擊下兩人開始談起了戀愛,牛大力知道以後氣的捶胸頓足。三個人再次湊一起喝酒,牛大力幾杯酒下肚開始氣勢洶洶的質問汪新:


    “汪新你明知道我喜歡姚兒,讓你離她遠點兒,你為啥還要橫刀奪愛呢?你就是不地道!”


    對於這件事情,汪新的解釋是:


    “你跟我說那時候我確實沒想法,但是現在感情不是來了嗎?這感情來了誰也擋不住不是?”


    牛大力根本不聽他說這些,直接表態:


    “姚兒是我的女人,誰也別想搶走。”


    這時候汪新已經有點生氣了,毫不客氣的回懟道:


    “你給我好好說話,什麽叫姚兒是你的女人?”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一個極其保守和封閉的時代。保守到什麽程度呢?鐵路局新發的製服,姚玉玲拿去改了,改的掐腰包臀的,這就搞得鐵路上的老職工不忍直視。


    列車長陸紅星直接找姚玉玲談話並且批評她,認為穿這樣的衣服會影響工作,讓她火速把衣服改回去,否則就會影響這份工作。搞得姚玉玲不得不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借布票,買布料把衣服改回去。


    一件衣服都能嚴肅成這樣,更別說人和人之間的言語和行為。所以那個年代也是一個男孩子和女孩子多說幾句話就能風言風語滿天飛,唾沫星子能夠淹死人的年代。牛大力作為一個身在其中的人,怎麽會不知道語言的威力?


    一定是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幾次三番麵對同事和朋友胡言亂語,口不擇言:


    “姚兒是我的……姚兒是我的女人……”


    這樣的話說多了,聽到的人多了,大家會怎麽想?在這個範圍內,姚玉玲還能有好名聲,還能找到其他合適的對象嗎?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殺傷力巨大,最後姚玉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就隻能打碎了牙咽到肚子裏,勉強嫁給他。這才是牛大力心目中最終的目的,所以,牛大力絕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麽人畜無害。


    牛大力的手段就隻是這些嗎?遠遠不止。還有一次,牛大力神秘兮兮的來找姚玉玲,約她去附近的小樹林,姚玉玲起初很警醒,問他有啥事就在這裏說,幹嘛去小樹林?


    牛大力就湊過去神秘兮兮的說,到了小樹林就知道了,硬是激發了姚玉玲的好奇心。到了小樹林一看,牛大力準備了一輛新的自行車,說要送給她,並且可以教她騎車。


    在那個物質匱乏大家都很艱難的年代,一輛自行是一件極其貴重的禮物了,姚玉玲沒能抵擋住誘惑,就答應讓牛大力教她騎車。牛大力高興極了,這不就有機會天天跟姚兒在一起,就有極大的機會可以拿下她了?


    他們幾乎一有時間就在一起騎車,這一天姚玉玲學成出師,大力讓她把車騎回去,姚玉玲假意推脫了幾下最終還是騎著走了。卻沒想到沒騎出去幾米,車子突然散架,姚玉玲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


    牛大力又逮到了英雄救美的機會,他背著姚玉玲,一手又提著散架的自行車,回到鐵路大院兒開始到處招搖:


    “嬸兒,你看我帶著姚兒學騎車,姚兒摔了一個大馬趴。”


    別人問:摔哪兒了?


    大力說:摔到腚了。


    看到鄰居走過來,又迎上去繼續宣傳:


    “你看我帶姚兒騎車,姚兒摔到腚了……”


    牛大力不顧姚玉玲的不情願和羞憤,讓遇到的每一個院兒裏的人都看到姚玉玲趴在他的背上;他不顧姚玉玲想要下去自己走回去的想法,把姚玉玲牢牢禁錮在自己背上,讓每個人都看到他們倆如此“親密”。


    他不顧姚玉玲的名聲,到處宣傳,姚兒摔到了腚。他要幹什麽的呢?其實他的目的很明顯:他要讓院子裏每個人都看到他背著姚玉玲,他要展示姚玉玲是自己的。他要讓院子裏的每個人都看到他們倆的親密。他要讓院子裏的所有人都誤會他們之間的關係。他期望姚玉玲經不住謠言紛擾,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對於車子散架,牛大力的解釋是他買的是二手車,重新刷了漆,因為質量不過硬所以才會散架。隻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七八十年代是自行車質量最過硬的年代,車架、前叉、車把、鋼圈和鏈條等主要部件都采用高強度低合金錳鋼製造,故而又被稱為“錳鋼車”。這種自行車,即便是二手車,你不提前做手腳,想把它給騎散架,嗬嗬,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由此可見,牛大力把自己的狡詐藏的有多深了……


    葉晨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後,心裏頓時有了主意,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牛大力處理這隻雞的方式是烤雞。像這種在家裏圈養了多年的下蛋雞,想要把它弄熟是最耗工夫的,別說烤了,就是在鍋裏不停的燉煮,沒有個三兩個小時都下不來,所以等到他把這隻雞弄熟,怎麽也得個小半天的時間。


    想到這裏,葉晨朝著院內走去,來到汪新家門外,對著裏麵招呼道:


    “汪新,汪新在不在?出來一下?”


    片刻的工夫,汪新從屋裏探出了頭,對著葉晨問道:


    “咋啦師哥?啥事兒?”


    葉晨對著汪新笑了笑,然後開口說道:


    “上次出車前,我不是一直惦記著請院子裏這些鄰居吃頓飯嗎?你跟我去趟附近農村,咱倆收兩隻大鵝,或是老母雞啥的,再在那邊買點現成的蔬菜,現在地裏蔬菜都罷園了,別的弄不著,但是白菜和大蔥啥的都應有盡有。


    各家農戶家裏應該還有儲存的幹磨,也順帶著收點回來,咱們今天擺席。臨走的時候,讓嬸子們把水都燒上,回來就開始拾掇,人多力量大,一會兒就能吃上了,趕緊的!”


    “得嘞師哥,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寧陽這地兒我可是地頭蛇,您就瞧好吧!”說著汪新眉開眼笑的進屋換衣服去了。


    葉晨沒在門口傻等,他又去找到了正在院子裏嘮嗑、洗衣服的陸嬸兒、蔡嬸兒和吳嬸兒,原話學了一遍,讓她們幾個在家把水燒上,回來就開做。


    緊接著葉晨又找到姚玉玲,讓她去到商店裏買些粉條、花椒大料、散簍子一類的東西,葉晨也沒吝嗇,直接從兜裏掏出了二十塊錢遞了過去……


    牛大力為了避開熟人,特意騎著自行車把雞馱到渾河邊上烤的,足足騎出了八公裏,為了討好姚玉玲,他也是蠻拚的。


    為了把這隻“蛋王”給烤好,牛大力足足忙活了一個下午,開膛破肚,雖說用的是叫花雞的烤法,但是他做的還是蠻精細的,拔毛都褪幹淨了,外麵包上了一層荷葉,然後才裹上了泥巴,挖了個坑,埋在土裏,在上麵點了個火堆。


    在列車上當司爐工的時候,牛大力經常趁著爐火熄滅的時候,在還帶著火星的爐灰裏埋上幾個土豆,自己烤著吃,對於這套業務他還是蠻熟練的。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牛大力跑到河邊胡亂的洗了把臉,然後就蹬著自行車,往鐵路家屬院飛奔,自行車都快要讓他蹬出火星子來了。


    牛大力回到大院裏,賊眉鼠眼的找了一圈兒姚玉玲沒找到,卻聞到了院子裏一股濃鬱的燉肉的味道。因為心裏有鬼,他沒敢去跟幾位嬸子打聽姚玉玲的去向,直接守在了家屬院的門洞。


    等了大半個小時,牛大力才看到姚玉玲手裏挎著個買菜的筐回來,他趕忙迎了上去,招呼道:


    “姚兒回來了,等你半天了!”


    姚玉玲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牛大力,然後問道:


    “你等我幹哈呀?”


    牛大力四處張望了一眼,然後對著姚玉玲說道:


    “那啥,我抓了隻野雞,正擱野地裏烤著呢!”


    姚玉玲上下打量了牛大力一眼,然後說道:


    “烤就烤唄,跟我有啥關係?”


    “我是專門兒給你烤的!”


    姚玉玲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對著牛大力說道: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牛大力撇了眼姚玉玲的菜籃子,扒拉了一下,然後說道:


    “這都啥呀?粉條子之類的你一天就吃這些,小臉兒都吃綠了。”


    姚玉玲嘿嘿一笑,然後對著牛大力說道:


    “今兒個晨哥請全大院兒的人吃飯,他跟汪新去到鄉下買了幾隻大鵝,這都蹲了一下午了,就等著我買的粉條下鍋呢,不跟你說了,我得先回去了。”


    說著姚玉玲沒理會呆住了的牛大力,興衝衝的朝著院子裏走去,水蛇腰一扭一扭的。如果換了平常,牛大力會看的興味盎然,然而此時他卻沒了興致,隻見他罵罵咧咧的嘀咕著:


    “艸,早不請客晚不請客,我好不容易摸了隻雞你倒是請客了,這特麽也太寸了吧,我這是出門沒看黃曆嗎?”


    牛大力有心也去參加葉晨的吃席,然而這次是請全院子的人一起吃飯,他有些打怵會碰到吳長貴兩口子,左思右想之下,牛大力恨恨的拍了下大腿,隻能是自己去到渾河邊,把那隻雞給打掃了,要不然就浪費了。


    院子裏頭,這邊姚玉玲的粉條買回來,直接就下了鍋,咕嘟了一會兒,燉熟後收了收湯汁,鐵鍋?大鵝出鍋,幾戶直接在院子裏擺了桌子,大家湊到一起觥籌交錯,吃的不亦樂乎。


    葉晨四處打量了一眼,然後笑著對吳嬸打趣道:


    “吳嬸兒,我聽說你家“蛋王”最大的愛好就是扇著翅膀上桌子,你這是把雞給關進圈裏了吧?”


    吳嬸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一拍大腿說道:


    “糟了,白天睛跟著你們在這兒忙活殺鵝做菜了,雞都忘了喂了,明兒個它該不下蛋了,不行,我得先回去把雞給喂了!”


    說著吳嬸兒著急忙慌的就起了身,回了自家的院子裏喂雞去了。吳嬸兒從屋裏拿著盆子裝著苞米碴子,來到了雞圈旁,一邊撒著苞米碴子,一邊說道:


    “開飯了,咕咕咕!”


    然而吳嬸不經意的打量著雞卷裏的雞,臉上卻變了顏色,因為她數了好幾遍,雞卻少了一隻,家裏最能下蛋的那隻蛋王卻不見了。


    吳嬸兒圍著家跟前找了好幾圈都沒找到,急忙跑到大家吃席的地方,對著吳長貴喊道:


    “老吳,咱家的蛋王沒了!”


    “溜達去了唄,一會兒就拐噠拐噠,拐噠回來了!”老吳沒在意的回道。


    姚玉玲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變得有些古怪。這一幕被葉晨看到了,對著她問道:


    “姚兒你這是咋了?飯菜不合胃口?”


    姚玉玲搖了搖頭,然後對著一旁的葉晨和汪新說道:


    “晨哥,汪新,剛才我買粉條子回來,在門洞那塊兒遇到牛大力了,他說他逮了個野雞,正擱野地裏烤著呢,你們說會不會就是那隻蛋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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