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夜色昏朦。


    薑原坐在山前,閉目沉心,內觀存神。


    片刻後,一個飄忽的三尺袖珍小人,從薑原天靈一躍而出。


    盤坐的肉身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生息漸漸沉寂,宛如石雕,而那袖珍小人應聲睜眼。


    陰神的所感,與肉身截然不同,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輕靈,彷佛一躍便能融入夜風,隨風散向四野八荒,又有一股肆意,像是身無所拘,三界任闖。


    “唉——”


    那飄忽小人,仰頭望望夜幕星辰,驀地歎息。


    正常陰神確實可以上探青冥,下入地府。


    修得鬼仙的這段時日,薑原也嚐試過飛升直上九霄天幕,去探一探那傳說中的三垣,也曾試過去尋一尋幽冥鬼門關。


    然而,薑原的陰神卻是有缺,當他離開肉體過遠,便會漸漸失去與肉身間的那一份靈機聯係。


    依然是那靈肉問題。


    感慨過後,陰神從薑原頭頂躍下,化作一團輕風,在山前空地上飄了一圈。


    可惜依然沒發現什麽異樣,就像是這片空地,從未有過那座道觀。


    “看來不是障眼法。”


    輕風一晃,恢複成袖珍小人模樣,淩虛而立,有些撓頭。


    “難道那老道將整個道觀都搬走了?不至於吧。”


    這時,臥在薑原肉身身旁的五千,砸吧了兩下嘴巴,感到口渴,隨即懶洋洋的起身,踱步到山壁前的清泉,咧嘴對著流淌的泉水咕嚕嚕飲了幾口。


    “啊呃”


    喝夠了,五千甩甩腦袋,暢快的嘶鳴一聲,轉身又回到薑原身旁,瞥了眼飄忽小人,無趣的重新臥下,不一會兒,打起哈欠。


    “這蠢驢!”


    陰神笑罵,驀地一頓,目光猛地轉向嘩啦山泉。


    道觀、農田、水車,全都不見,曾經見過的場景中,隻剩這條山泉......


    袖珍小人將身一縱,便見輕風晃過,小人已出現在山泉旁。


    嘩啦啦,泉水隻有巴掌寬,但水流很大,從山壁上的灌木叢中湧出,向下流入一條淺溪。


    袖珍小人盯著泉水半晌,忽地往那水流中一撲,化作一團清氣融入水中,溯流而上。


    剛鑽入那灌木叢,薑原眼前一恍,兩團閃爍的火光無風搖曳,是兩個燈籠。


    燈火映照著一座簡樸道觀,門匾上有三個鏨金大字——“青陽觀”,觀前門柱上有兩列對聯——“雲飛青冥尋仙韻,風入幽山覓黃庭”。


    陰神沒有實體,但薑原還是做了個深呼吸,隨即飄上石階,站在朱紅大門前,神念噴發,向道觀內傳聲:


    “故人薑原,特來拜見青陽仙人。”


    話語乘著神念滲入門縫,蕩過天井,飄向內庭,直至落到一個拂塵橫在膝上,閉目端坐,頭頂祥雲,周身五氣繚繞的老道身前。


    老道眼皮顫了下,便有一道虛影從其天靈遁出,滾入祥雲,隨後那團祥雲飄飄而去,飛出靜室。


    薑原的陰神正在道觀門前等候回應,忽覺一股香氣飄來,抬頭一看,“青陽觀”的門匾前,出現了一團祥雲。


    祥雲湧動,露出個虛影,那虛影看不清麵容,似乎是個老者,但時而火光閃爍,時而水氣飄灑,時而生機勃勃,時而有種大地般的厚重,變幻不定,難以捉摸。


    “薑原?”


    虛影俯身掃過薑原的陰神,發出一聲驚咦,“你竟修得了鬼仙道果?”


    薑原所化袖珍小人,恭敬的向那虛影作揖行禮,“晚輩薑原,拜見仙人。”


    祥雲忽地一閃,讓開薑原的大禮。


    虛影似乎受到震動,變幻的愈發劇烈,甚至同時出現水火二氣。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下:“你,亦是鬼仙......老道我,當不起你的大禮......”


    虛影猛地一顫,變幻的異象一下消失,虛影的麵容登時變得清晰了,可以看出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形象。


    祥雲降落,與薑原平視,那老者虛影驚歎道:“薑原,你果是非常人!一年修成鬼仙,這,真是讓老道我大開眼界。”


    薑原苦笑,坦率直言:“晚輩雖修成鬼仙,但身有隱患,說是個跛腳鬼仙亦不為過。”


    老者虛影晃了下,似笑非笑的說道:“靈、肉不一?”


    “仙人果然知曉。”薑原頓時歎道,“晚輩初次尋到青陽觀時,仙人就已看出我的問題了吧?”


    老者虛影幽幽道:“你來的那日,老道我正煉肝木之氣,偶得神機,開了片刻天目,從你身上看到了一股生死交錯,枯木逢春的怪異氣象。不過我並不確定,你是得天之眷死而複生,還是被人奪舍重生。”


    薑原望著虛影上的青陽老道形象,忍不住問道:“所以仙長將我帶去磐石峰,由小遊太一神君辨認?”


    “你這小子,莫要顛倒是非!”老者虛影猛地瞪眼,“不是你死皮賴臉纏著我,非要去求天籙?”


    青陽老道氣急之下喊出了“小子”,倒是讓兩人間的陌生疏遠,淡了幾分。


    薑原一噎,青陽老道說的還真沒錯,的確是他舔著臉百般懇求,才讓老道答應帶他一同去求天籙。


    老者虛影冷笑道:“老道我避世清修,你是得天眷顧,還是奪舍重生,都與我無關。當日你摸到青陽觀,我本不願與你牽扯,可惜你這小子實在能鑽營。”


    青陽老道確實態度始終,他到現在,似也沒有要詢問薑原是不是“奪舍”的意思。


    薑原所化袖珍小人,有些尷尬的撓了下臉頰。


    他當時化身大虎進山搜尋方鼎所需的古老草藥,乍見幽山深處,一座古樸道觀,腦中就隻有拜師求道一個想法。


    老道對他冷淡,將他拒之門外,他當時還埋怨來著。


    “呃,多謝仙長當日出手相救。”


    薑原訕訕的笑了笑,躬身行禮,感謝求天籙那日,老道出手幫他從小遊太一神君麵前脫身。


    老者虛影這次坦然受了薑原的大禮,然後擺擺手:“老道我正閉關,你跑來有何事,趕快說。”


    青陽老道已二百八十多歲,鬼仙的三百天壽大限近在眼前。


    而據薑原所知,老道還未完全煉出五氣,離結五氣元丹更是還早,此時閉關,便是要最後搏一搏。


    “仙人可有把握?”薑原對青陽老道有一股發自內心的親切,對此很是擔憂。


    老者虛影沒回答,而是不耐煩道:“說你自己的事。”


    薑原隻好問道:“仙長既已看出我的隱患,不知看能......”


    這也是他一定要回來看看青陽老道的原因。


    “我沒那本事。”老者虛影不等薑原說完,便幹脆的搖頭。


    薑原有心理準備,倒也沒太失望,隻是歎了口氣。


    隨後,朝虛影拱手道:“晚輩手上有十粒還丹,仙長還是不要冒險衝關了,免得,呃,讓小胥擔憂。”


    老者虛影吃驚道:“還丹?兜率宮的“壽丹”?!”


    薑原頷首,“待我陰神歸體,便將還丹奉上。”


    “你這一年,看來經曆非凡啊,得了鬼仙道果不說,竟還有那等仙丹。”青陽老道驚歎不已。


    薑原一笑,“仙長若是有興趣,在下可說與你聽,我當日從磐石峰滾下......”


    青陽老道揮手打斷薑原,瞪眼道:“老道我都說了,我正閉關呢!見你是故人,還找上了門,才分出一絲神念見見你,你那點事,等我出關再說吧。”


    “那不知仙長何時出關?”薑原笑道。


    他開心,因為他聽出了,老道已經放棄冒然衝關的想法。


    薑原是真不想老道出了岔子,身死道消。


    青陽老道驀然一歎,“既已閉關,總要嚐試一下。”


    話一說完,那老者虛影便揮揮手,“好了,那還丹與我留一顆便可,你就趕緊去解決自己的隱患吧。”


    薑原也就告辭,“那,祝仙長早成人仙。”


    老者虛影看了眼薑原,身子一晃,隱入祥雲,隨即祥雲飛升而起,沒入“青陽觀”匾額,回返內庭靜室。


    薑原瞥了眼那對對聯,轉身,走了兩步,眼前再一恍惚,嘩啦啦,已經回到山泉水中。


    一團清氣從水中飄起,化作袖珍小人,徑直飛到肉身天靈,無聲無息的隱沒而下。


    薑原睜開眼,目光轉向嘩啦山泉,嘴角揚起,這老道竟還有此等玄奇法術,確實有底蘊,怪不得能獨占高君山。


    以薑原如今的眼力,自然看出這高君山內沒有山神,要知道,神道昌盛之地,可是山有山神,河有河神,一城一廟的。


    想想也是,一個從秦滅六國時期活到至今,經曆比大漢國祚都長的人,哪會如此簡單。


    另外,從這一點,也能看出神州大地上的修行人,與海外修士的差異,簡而言之,神州大地更加道法玄奇,而海外則弱法術,強鬥戰。


    就如薑原的經曆,他在海中洲、東海見識過的法術,回想起來,似乎隻有千礁海惡龍施展的呼風喚雨,最有印象。


    “論起鬥戰實力,我已不弱妖仙,不過這神州大地,乃至西牛賀洲的佛地,怕是神通廣大,法術玄奇之輩眾多,自己還需謹慎,也該多補補法術修行。”


    薑原心下感歎,從法衣裏取出一個瓷瓶,走起身到山泉前,輕聲呼喚:“仙長?”


    一道輕風忽地湧來,薑原隻覺麵上一涼,腦中想起了青陽老道的聲音:


    “老道我也不白拿你壽丹,我這有一奇門之法,可在水中布陣,納泰山於一水,不過切記,這水需得是活水。”


    “仙長救命之恩,在下還沒報答......”


    薑原推辭,那法術心訣卻已在他腦中流淌,其中還有老道的修行心得。


    傳罷法術,那道清風往薑原手上一卷,裹起還丹瓷瓶遁入泉水之中。


    薑原手中一空,從法術的玄妙中驚醒,抿了抿嘴,朝山泉躬身一禮,“謝仙長傳法。”


    “去吧。若是得空,便去東嶽神府,看望下王胥。”


    薑原直起身,笑道:“小胥是晚輩朋友,便是仙長不說,等尋道歸來,我也會去找他敘舊的。”


    等了半晌,再無動靜,薑原又拱了拱手,轉身走向打瞌睡的坐騎。


    “醒醒,咱們該走了。”


    五千翻著眼皮慢慢爬起。


    薑原對坐騎的疲賴無奈搖頭,敲打了下那大腦袋,翻身而上。


    正要催動坐騎,青陽老道的聲音忽然再次傳來:


    “前些日有一波人在山中折騰了許久,還摸到了此地,我那時無法分神,便沒留意。現在想來,他們似乎是來尋青陽觀的,但老道我的道場,外人不會知曉,或許,他們是來找你的。”


    “尋我?”


    薑原怔了下,隨即想起來,他在散家求道時,確實曾告訴過人,若是有事,可到高君山找青陽觀給他留信。


    即,他的兩個同父異母弟弟。


    “薑皓,薑紀,出事了?”薑原皺了皺眉。


    正好,他本就打算順道回去看一眼。


    便去看看出什麽事了吧,隻是希望還來得及。


    “多謝仙長提醒。”


    薑原仰頭道了聲謝,踏雲而起。


    東隅鄉就在高君山的餘脈山腳,五千隻是踏了下蹄,薑原便回到了闊別一年的家鄉。


    薑原離開時,把祖宅給了老二,爵位給了老三,以那兩人的性格,怕是也不會住在一起。


    先去了薑家祖宅。


    諾大的宅邸已陷入沉睡,隻有零散的光亮,是值夜的家丁仆從。


    五千悄然降落到主院,薑原掃了眼布置大變的院落,也沒什麽惆悵之類的情緒,徑直走向正臥。


    伸手推門時,覺察到屋裏有兩個氣息,薑原撇了撇嘴,如幽魂般踏入臥室,透過床幃,可看到床上抱在一起的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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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年紀就沉迷女色。”


    薑原嘖嘖道,隨即輕咳一聲。


    那咳聲隨著法力擰成一束,直直的沒入床幃,在昏睡的少年耳中驟然爆響。


    “咳!”


    “打雷了?”


    那少年猛地坐起,滿臉驚惶。


    少年身旁的白皙身子,揉了揉眼,軟軟糯糯的迷糊道:“皓少爺,怎麽了,可是做了噩夢?”


    “好像是做夢了。”


    那少年晃了晃腦袋,側頭瞥見黑夜中的那抹白皙,嘴角一咧,嘿嘿道:“正好少爺我恢複了,小豆咱們再......”


    “咳!”


    又一聲驚雷般的咳聲在少年耳中炸響。


    撲通,少年一下被驚得滾下了床。


    這次他聽出了那是個人聲。


    “有賊——”


    少年反應也快,不顧摔得疼痛,扯開嗓子就要喊。


    剛開口,一聲清喝傳來,少年便覺身體一沉,到了嘴邊的聲音,一下噎住。


    “你叫個什麽?”


    少年驚恐的抬頭,就見一個高大的赭黃身影,從陰影中走出。


    “大,大哥?!”


    第七章 你叫個什麽(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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