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翻找過一顆桃樹,依然一無所獲。


    青年直起身,敲了敲酸疼的腰背,見那漫山的桃林似乎一眼望不到頭,心頭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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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怎麽就稀裏糊塗的答應了那樵夫。”


    “心桃?哪會有那種桃子,那樵夫肯定是被什麽江湖郎中給忽悠了!”


    回頭去找樵夫,卻隻見桃林空蕩,沒有半個身影,忽而想起,好像那樵夫陪著他搜尋了些時間後,便說先回家去看看老母,之後再趕回來。


    “這麽久都不回來,也沒個信兒,你老娘要是好了,就早點過來通知我,免得讓我在這瞎折騰了。”


    “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我幫你忙,是出自好心,但你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真拿我當免費勞力了?”


    “哼,那是你老娘,與我何幹,你都不著急,我上什麽心。”


    這麽久的徒勞無功, 早讓青年煩躁,此時越想越惱, 幹脆一屁股坐到樹下, 雙手抱懷, 往樹上一靠,眼一閉。


    “先睡個覺, 休息休息。”


    然而,青年閉著眼好一夥兒,始終無法安心休息, 腦中總是浮現樵夫的著急麵容,以及真切懇求。


    同時,一個捂著心口,滿麵痛苦的老婦, 也在心中時隱時現,讓他不能入眠。


    “唉——煩!”


    半響,青年猛地睜眼從地上蹦起,用力踢了兩腳桃樹,發泄心頭鬱悶。


    咚,幾顆大桃從搖晃的枝條掉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撞到青年腳邊。


    青年瞅著腳下大桃, 片刻後,一歎:“罷了, 不就找桃嗎,又非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的危險事兒, 也就費些時間,不囉嗦了, 幹活。”


    青年用力拍拍臉頰,提振精神, 長舒一口氣, 吐掉心頭煩躁, 抬腳向下一棵桃樹走去。


    “心桃,心桃, 你在哪裏, 快快現身......”


    青年哼著不著調的小曲,翻找一棵又一棵桃樹,漸漸, 也就忘卻了煩躁。


    不知何時, 太陽落山, 夜幕升起,青年恍然不覺,隻是無意識的往桃樹上湊的更近了,貼著一顆顆大桃繼續翻找,弄得臉上沾滿了絨毛。


    待到星辰隱去,朝陽初升,青年依然無知無覺,隻是找著,找著,他已經忘卻了是為樵夫尋找心桃,恍恍惚惚間隻覺得,是自己,要找一顆“心”。


    日升月落,晝夜流轉,青年已不知翻找過了多少桃樹。


    “啪”,一聲輕響,青年捏著的大桃一下爆開,刺鼻的汁液順著指間縫隙淌落,真正腐爛氣味鑽入鼻中。


    青年猛然驚醒,頓時發現自己手中的大桃,早已腐壞,裏麵全是膿汁。


    “這是,桃熟之期要過了?”


    青年連忙抬頭四望,果然,腐壞大桃隨處可見,許多桃樹都彌漫著腐爛味道。


    “遭了,時間不多了, 再找不到那‘心桃’, 所有桃子都要壞了。”


    忽然,桃林深處傳來一聲慘嚎——


    “娘, 孩兒不孝, 救不了你了!”


    正是樵夫的聲音。


    青年一驚,急忙往深處跑去,剛轉過幾棵桃樹,便見到了樵夫身影,那樵夫赤裸著上身,正舉起斧頭對著胸口要劃下去。


    “住手!”


    青年大驚失色,猛地衝過去,一把撞開樵夫。


    斧頭飛旋而起,喀嚓一聲嵌入桃樹,斧刃深入。


    “你不要攔我!”


    樵夫從地上爬起,推開青年就要去拔斧頭,但被青年死死抱住。


    “大叔,你要幹什麽?”青年急切發問。


    樵夫掙脫不得,嚎啕大哭起來:“桃子要壞了,我還沒找到心桃!我幼年喪父,全靠老娘辛苦養育,若是救不了娘,我有何顏麵存活於世?”


    樵夫的孝心讓青年動容,歎了口氣,勸解道:“我也在幫大叔尋找,咱們繼續努力,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桃子都要壞了,哪還會有心桃?”


    樵夫失態大吼,猛地奮力掙紮,青年一下沒抱住,樵夫順利脫身,一把抓起斧頭,對準心口,嘶聲大叫:


    “心就是心,桃就是桃,我看世間根本沒什麽‘心桃’!既然如此,便用我這顆心,去救老娘吧!”


    青年驀然一怔:“心就是心,桃就是桃.....我要找的是‘心’,為何執著於‘桃’?”


    青年呆呆而立,口中喃喃:“......內觀於心,心無其心,外觀於形,形無其形......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既無其無,無無亦無......道所以能得者,其在自心!”


    呲,血水飛濺!


    斧頭劃開了樵夫的胸口,一顆猩紅的心髒,撲通撲通在胸腔裏跳動,滾燙的血氣噗噗直冒。


    青年猛地抬頭,瞳孔氤氳著莫名的神光。


    “大叔且慢,我有‘心桃’!”


    樵夫正要掏出自己的心髒,卻見青年左右一瞧,大步走向一棵桃樹,從樹上挑了一顆完好大桃,轉身走過來,往樵夫麵前一遞。


    “這,這......”


    樵夫眼珠一下瞪起,他明明看見青年摘的隻是個普通桃子,然而此時麵前,卻赫然是一顆紅通通的心。


    “大叔莫要耽擱了,且快拿回去救你母親吧。”


    青年一手將心桃遞給樵夫,另一手在樵夫胸口一抹,那血水飛濺的傷口,竟然瞬息痊愈,連一絲疤痕都沒留下。


    “神仙?小哥兒你也是神仙?”樵夫似乎驚呆了。


    青年麵露微笑,輕輕搖頭:“三陽正本,煉性無偽,方為神仙,我之道,差之遠矣。”


    樵夫愣愣道:“小哥兒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不,大叔你懂的。”


    青年朗聲一笑,隨即雙手合前,向著樵夫深深作揖,行了個大禮:“引道之恩,不勝感激。”


    “小哥兒,你這是做什麽?”樵夫不知所措,連忙躲閃。


    青年直起身,望著樵夫歎道:“今日一別,怕是再無相見了。大叔,你還不知我的名字吧?”


    樵夫呆滯點頭:“確是不曾聽聞小哥兒名號。”


    “哈哈,在下薑原,字本初,南瞻部洲大漢國東郡人。”


    青年朗聲大笑,笑聲之中,相貌飛速變幻。


    臉龐變得年輕,身軀變得偉岸,身上的粗布短衣化作一件赭黃衣袍,一把木簪挽起黑發。


    話音一落,青年便已變成一個氣質清逸,麵如無瑕美玉的英俊少年。


    於此同時,天地大變,就像是一副水墨彩畫突然浸入水中,畫中的色彩模糊褪去,畫中的山林一點點分解。


    青年,或者說薑原,束手而立,望著隨風消逝的樵夫,顛倒的天地,消解的桃林,發出一聲幽幽感慨。


    “再見了。”


    ......


    薑原緩緩睜開眼。


    那瞳孔之中,正有一個小世界,在飛快消逝,很快,最後一片桃葉徹底消解,天地一暗,複歸混沌,隨即,點點光明重新浮現,宛如天地重開。


    薑原眼中恢複了靈光。


    “唉——”


    昏暗的石洞裏,驀然響起歎息,那歎息,許久方才消失。


    薑原在夢中得的那顆“心桃”,即是一顆玲瓏心,也可以稱為“他心通”,“慧心”,能辨別虛妄,見物知心。


    既知虛妄,夢境便不能蒙昧他的靈知,自然無法再為其指引。


    簡單說,薑原煉就了玲瓏心,夢中也知自己是在做夢,虛幻無法讓其迷亂,心靈始終澄淨,靈台清明。


    而幹幹淨淨的靈台,又哪裏能惹來外物,激起漣漪。


    所以,指引夢境,將不會再有了!


    實話說,這一門神通,薑原並不願意此時得到。


    那麽,為何會在此時領悟這門神通?


    無它,為了解答薑原的疑惑——那惡猴,到底是何來曆?


    薑原已知曉答案。


    便聽歎息過後,洞中又響起一聲恨恨咒罵:“可惡的猴子,我一定會好好與你算這筆賬。”


    這猴子,非是孫悟空,而是六耳獼猴!


    正如夢中樵夫所言——“有個邪祟在啃食我娘的心”。


    樵夫之母的“心”指的是薑原的夢境,亦是孫悟空的“菩提大道”,而“邪祟”,便是六耳獼猴。


    換句話說,此時,六耳獼猴正在暗處利用“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的天賦,勘悟孫悟空的道。


    而薑原此時,亦在尋求此道。


    一門“菩提大道”,兩個同求,自然要爭。


    惡猴爭奪爛桃山,邪祟噬心,皆是此意。


    噠,噠,腳步響起,薑原推開木門,走出石洞。


    迎麵吹來的夜風,寒意淡淡,似有花香,顯然,已是春初。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皎潔,遠處的那座山崖,好似罩著一層銀紗,瑩瑩泛光,如夢似幻。


    “斜月三星洞......”


    薑原眼中青光閃爍,已默默運起玲瓏神通,然而那座他以為是斜月三星洞所在的山崖,卻是毫無變化。


    “還是看不透。”


    半晌,薑原搖搖頭,翻身躍上山丘。


    腐爛氣味撲麵而來,月光下的桃林依舊蕭索,但其中,已經隱隱約約出現了粉色,那是即將盛開的桃花。


    薑原運著神通望去,恍惚之間,似乎看到桃林之中,縈繞著一層薄薄霧氣,飄飄忽忽,難以捉摸。


    似乎覺察到了薑原的窺探,那霧氣忽地一顫,不知是鑽入了桃樹,還是滲入了腐爛泥澤,亦或沒入月光,總之是無聲無息,消散而去,再難感知。


    “那是,爛桃山的本身靈性,還是大聖留下的道韻?”


    薑原想了會兒,不能確定。


    “主人你醒啦。”


    忽地,一道雲氣從天而降,落地化作五千的雄壯身軀。


    薑原回身,眼中神光閃動,五千頓覺通體一涼,好似玄關大開,身體最深處的神魂,一下暴露在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驚呼出口:“主人,你,你這是什麽神通?”


    在薑原眼中,那驢子褪去了背脊上的龍鱗,身軀縮小,龍爪變回蹄子,不再是雄壯異獸,而是一頭脖頸高揚的灰驢,正是最初的模樣。


    唯一不同的,是那灰驢額頭,多了一塊風雨縈繞的鱗片。


    “倒是沒失本心,就是這修行......”


    薑原搖搖頭,散去神通,然後眼一瞪,怒叱道:“我入定的這些日,你是不是偷懶了?”


    五千腦袋一縮,小聲道:“沒,俺沒有。”


    “嗯?”薑原冷哼。


    那驢子慌忙道:“俺也不知怎麽的,最近老是心煩意亂,每次修行,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窺探,弄得俺沒法定心。”


    薑原眉頭皺起,抬眼眺望四方夜色,彷佛看到了一隻眼神暴戾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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