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破了皇帝的女儿身》 第一章 皇帝的秘密 秋风萧瑟,落叶寂寥,紫禁城之北,华盖龙纛、迤逦逾里的天子卤簿,正朝着玄武门缓缓行进。 卤簿既为天家出行仪仗,其中必然少不了皇帝专用的玉辂;一个头戴十二瓣金丝燕弁冠的年轻面庞从玉辂内探出,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煤山上。 睹景思史,他心中不由地想起了三个甲子前,自缢于此山上的前明崇祯皇帝,感触自己的处境同样不妙,面上随即笼上一层愁云。 如何不愁? 先皇驾崩还未满两月,两宫太后便迫不及待地勾连朝臣发动政变,将朝中欲“效泰西革新”的顾命大臣一网打尽,而诸位顾命大臣中唯一声援他亲政的皇叔秦王,也被牵连其中,举家见诛。 如果说朝政被垂帘听政的太后把持,是这小皇帝心中的远虑,那他身上的秘密疑似被身边之人窥破一事,就是其迫在眉睫的近忧了。 事情的缘由,还是得追溯到之前那场政变上——秦王府被抄家除籍,小皇帝不忍秦藩绝嗣,便暗中收留了秦王幼子,将其匿在宫中扮做假太监。 biquge.name 可这被更名为李云棠的秦藩遗孤,却像识破了他的秘密一般,数次做出反常的举动…… 想到此处,小皇帝抬头望了望玄武门,见门楼上渐行渐近的重檐庑殿顶,眼中的神色愈发坚定,心里也终于有了抉择: “李云棠,如若你据实交代,朕或许会饶你性命; 可你若是隐瞒推诿,就别怪朕心狠手辣,断了秦藩一脉的香火; 兹事体大,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而后小皇帝收手放下了锦帷,将身子缩回玉辂之内,靠在坐榻上开始闭目安神。 御驾过了玄武门,随行的侍卫都在宫城之外止步,年轻的天子也换乘了肩舆,由十几个亲信太监抬着往乾清宫去。 一里上下的路程,须臾的功夫便至。 小皇帝叫停了肩舆移步下地,立在了乾清宫主殿的汉白玉台基之前,轻吸了一口气后,拾级而上。 刚一进殿,他便瞅见了宫内假意打扫、实则在金砖地面上偷闲的李云棠,随即喝道: “李云棠随朕而来,其余宫女太监都退到乾清宫玉阶之下,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殿!” 话音未落,小皇帝饶有深意地望了李云棠一眼,接着加快脚步向内里走去。 圣上口谕都下来了,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忤逆,不约而同地退了下去;可被单独点名的李云棠,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可不是真正的秦王遗孤! 原来的那小子在进宫那天就惊悸而死,现在这具身体里,承载的是一个两百年后的灵魂。 因此,李云棠心中不由地泛起了嘀咕: “我是猜到了皇帝身上有一桩秘密,已经刻意避让了。难道这些避让的举动,反而令这小皇帝生了疑心,进而怀疑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可算生动地诠释了一回,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云棠无暇多想,他怕再耽搁些时间,皇帝心中的疑虑更盛,于是忙不迭地跟随天子的脚步,入了乾清宫内的一处暖阁。 在他后脚刚刚跨过阁门之际,皇帝的声音又传到了耳畔: “把门给合上,关紧些!” 这句话语速极快,暗含愠怒;听得李云棠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真的遇上了麻烦,但他手上却不敢怠慢,赶忙关上了木门。 可等李云棠回头之时,却感觉额头上忽地一凉,像是有根金属管子顶在了自己脑门上。 他抬眼看去,竟有一只手铳抵在了自己前额,而手握火铳的小皇帝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冷。 李云棠登时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贯天灵盖,被惊得不敢轻易动弹;他只能强做镇定,连声讨饶: “皇爷、皇爷饶命!” “饶命?” 小皇帝丝毫没把李云棠的求饶放在心上,反而用右手拇指将火铳的击锤往后轻轻一拨,让手铳可随时击发,接着续道: “你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叫朕如何饶你?” “不……不该知道的东西?” 李云棠心里大致知道皇帝所指何事,但他估摸着自己说出来怕是落不到好,因此嘴上还是装着糊涂: “奴婢愚钝,还请、还请皇爷明示。” 小皇帝已然失去了耐心,连话也懒得回;直接将食指伸入火铳下方的扳机护环、搭在了金属扳机之上。 这时李泽成才发现,皇帝所持火铳的击锤上没有燧石,但是铳体上却有一个不起眼的火帽。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燧发枪,而是更为先进的击发枪! 先前李云棠还想着,燧发枪有些许的射击延迟,自己要是在皇帝开枪之前上去夺枪,或许还能在子弹出膛前将枪口朝向推往别处;但这击发枪可是扣了扳机便射出弹丸,自己的设想绝对不可能完成。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云棠只得嘴上服软: “皇爷息怒,奴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看能不能用其他事情糊弄过去。 见李云棠终于松口,小皇帝也将食指从火铳的扳机上移开,不过他一双眼睛却还是紧紧地盯着前方,神情未有丝毫的松懈。 “启禀皇爷,奴婢不该私自翻阅皇爷书架上的《太祖实录》;若是被其他太监看见了,此等逾礼之举定会给皇爷增添烦恼……” 话还没说完,小皇帝腕上突然发力,手中火铳杵着李云棠的脑袋、径直磕在了后面的阁门上,他同时低声喝道: “还敢顾左右而言他,真当朕救了你便不敢杀你!” 命悬一线之际,李云棠心中大骇,只能倚着殿门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其后背更是冷汗直流,片刻之间便将贴身的中衣都给浸透了。 但即使如此,李云棠依然紧咬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只因在他的认知里:这个秘密若是不说出来,或许能相安无事,如果点破了,必有性命之虞! 见眼前的假太监油盐不进,小皇帝握铳的右手反而有些犹疑,真到了该开火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太下得去手。 就这样僵持了半炷香的时间,小皇帝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另一个逼供的主意。 于是他手持着火铳自李云棠的额头处往下缓缓移动,途径咽喉、胸腹、肚脐,最终停在了李云棠脐下三寸的要害,继而自言自语道: “命只有一次,就算后悔也没得说了,还是先对你略施小惩,给你个反悔的机会罢。” 说完,小皇帝又将食指搭在了扳机上,眼看就要开枪。 “别!” “我说!” “我什么都说!” 李云棠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阴狠,居然以阉了自己作挟,脑海中登时就打消了宁死不从的念头,口中更是连呼三声。 而后被拿捏住命门的他,在小皇帝的注视下缓缓地开了口: “我知道……” “皇爷其实……” “是个女人!” 最后四个字一出,小皇帝的瞳孔陡然放大! 第二章 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仅仅失神了一瞬间,小皇帝便恢复了清明,紧接着迫不及待地发问:“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朕自诩是扮地是天衣无缝。” 见眼前这女人不像有立即将他灭口的倾向,李云棠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轻轻喊了一声: “皇爷。” 接着他朝下面努了努嘴,用商量的口吻试探到: “能不能先把火铳移开,这东西杵在要害之处,万一走火……” 小皇帝闻言先是一顿,略作思索后收回了火铳、取下铳体火帽上的击发药,同时白了李云棠一眼,“这火铳并未装填弹丸,就算扣下扳机,也造不成多大伤害。” 李云棠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天子还算有些分寸,进而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其实是奴婢的猜测……” “猜测?” 这个答案明显不能让皇帝满意,她紧跟着追问,“根据从何而来?” 李云棠没有直接回应,而是伸出食指朝暖阁外一指,同时道出了来龙去脉: “皇爷先前不是下了圣旨,让奴婢大小解都到殿内皇爷御用的那间净房内,以防在外如厕时人多眼杂,暴露假太监的身份么? 就是在那净房之内新换的抽水马桶上,奴婢发现了蹊跷。” “什么蹊跷?”小皇帝言语上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李云棠停顿下来的机会。 biquge.name “皇爷,那马桶为熟铁所制,可马桶底座上层的锈蚀程度却不一样,被马桶坐圈盖着的地方光洁如新,没有马桶坐圈盖着的地方已有轻微锈斑,双方以座圈为界,泾渭分明……” “你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重点,心中又生不快的小皇帝直接打断了李云棠的话。 被这一催促,李云棠只得心中精简语句,加快语速替皇帝解惑: “这说明马桶的坐圈长期处于放下的状态,如此才会导致同一地方因是否暴露在外的差异,产生锈蚀程度的差异;皇爷自幼修习泰西之学,其中道理应是不难理解。” 小皇帝没有对李云棠的化学理论提出质疑,但却对这事前后的因果关系不太认同: “单凭一个马桶坐圈长期处于放下的状态,就能断定朕是女人?” “当然可以确认!” 理直气壮地回完这一句,李云棠才发觉自己有些不敬,他抬头偷偷望了一眼,见皇帝没有发怒,方才继续解释: “这其实是皇爷作为女子,太不了解男人了;天下所有男子,只要能站着小解,绝对不会选择坐着。 而小解的频率远大于大解,因此为了方便使用,独居男子的马桶圈上翻必然是常态;而在这种情况下,那马桶底座的锈蚀程度则应当一致。” 还有一句话李云棠憋在心里没说——如今的铁质抽水马桶没有上盖只有坐圈,所以像后世那种盖圈一起合上用以防污的情况也是不存在的。 听到这里,皇帝终于明白了李云棠完整的推理思路,一边摇头一边自语:“居然是在这里出了纰漏……” 沉吟片刻之后,她用颇为无奈的口吻续道: “这抽水马桶只有巨富极贵之家方有财力使用,放眼整个紫禁城内,怕是只有既是秦藩贵胄、又是男儿的你能看出端倪了。” 说罢,小皇帝在暖阁内来回踱步;时而举头盘算、时而低头沉思,俨然仍在发愁。 李云棠察言观色的功夫颇具火候,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天子是为如何处置自己而愁,略作思索之后,他张口旁敲侧击了一番: “若无皇爷施救,奴婢怕是已成孤魂野鬼,哪里还能藏在宫中做个假太监呢?” 这话声音不大,但落到小皇帝耳中,却令其豁然开朗: 她的女人身份暴露,则皇位必失;但同样的,李云棠失去了皇帝的庇护,亦无法在每年的太监大检中蒙混过去,终究还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断然没有出卖自己的理由。 冥冥之中,二人的命运已是休戚相关。 想到此处,小皇帝不由地高看了李云棠一眼——他并未在她面前立什么没有用的毒誓,而是轻飘飘几句将把柄阐明、利害述清,倒算得上是颇为机敏。 看到天子面色缓和,李云棠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他随即趁热打铁、表起了忠心: “皇爷救命之恩,奴婢虽结草衔环不能相报……” 小皇帝微微抬手,示意这种场面话无需多说,而后上下打量了李云棠两眼,“结草衔环大可不必,倒是眼下朕确有一桩事情,宫中除你之外无人能做。” 李云棠暗骂自己不该画蛇添足,面上却不敢造次,嘴里更是装得恭顺更胜之前:“皇爷只管吩咐,奴婢定当全力而为!” 小皇帝没有回话,转身走到暖阁的卧榻前,就着床沿坐了下去;接着左手托着腮,右手伸出食指朝李云棠站立的方向勾了一勾。 后者心领神会,连忙凑到近前,刚刚蹲稳,小皇帝刻意压低的嗓音便传入耳中: “若是老皇爷尚未宾天,朕现在怕是已经与太子妃完婚了。” 李云棠不解天子怎么没由头地来了这么一句,心中立即揣测圣意,还未有结果,耳边的声音又续上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值春秋鼎盛的先帝溘然长逝,诸多事宜皆未有交代与善后;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朕的婚事!” 话说到这里,李云棠终于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这小皇帝是女子之身,在洞房花烛之夜遇到同是女儿的皇后,那只能是干瞪着眼了…… 一天两天还好,要是十天半个月的对皇后唯恐避之不及,那不露出马脚就怪了。 同时他脑袋里生出个大不敬想法——老皇爷要是没有离世,解决这事的方法会不会是替女儿…… 瞧着眼前李云棠像是有些神游物外,小皇帝轻咳一声,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然后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吩咐道: “因此朕要你做的便是——” “于朕大婚之时——” “替朕与皇后同寝!” 噗! 咳、咳、咳! 正在腹诽大行皇帝的李云棠,怎么都没料到小皇帝连这种荒唐的方法都说得出口,胸中一口气未捋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伴着咳嗽而来的,是他心中因此事而生出的诸多念头: 从来也没听过这种离谱的要求! 自己绿自己是个什么操作啊? 搁二百年后,中原五绿都得拜你为祖师奶奶。 …… 小皇帝见李云棠呛咳不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接着瞧见后者脸上难掩的诧异,又出言解释: “云棠,朕只是怕到时候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如今先帝梓宫尚在煤山神御殿中安放;料想新选之婚期,距离今时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朕会尽力想出个两全的办法,不让你为难……” 为难吗? 经过最初的惊讶后,李云棠一点都没觉得为难;反而有点—— 小期待! 那可是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说长得如何,光凭这重身份,就足够引人遐想了。 更何况,还是别人的妻子…… 怎一个刺激了得。 当然,其中风险也不算小,譬如怎么悄无声息地“狸猫换太子”就是一桩难事;如果被皇后察觉,那他跟皇帝怕是都落不得好下场。 沉思利弊良久,李云棠终于有了定夺。 反正逃也逃不掉,不如果断应允;既有机会一亲皇后之芳泽,还能在天子面前搏个印象分。 接着他突然起身,双手相揖,嘴上呈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 “昔日介子推割股以奉晋文公,历代称颂不绝,云棠虽在下愚,也知担君之忧。且皇爷面命,更当遵从。 莫说代幸皇后,便是以身饲虎,亦计不旋踵!” 第三章 赐名风波 这番承诺下去,涉世未深的小皇帝信以为真,眼中少见的泛出了感激,继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没过多久,她又皱起了眉头,脸上看起来,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如此表现自然逃不过李云棠的眼睛,但他这次却猜不出皇帝因何发愁,思索之余四下张望,目光恰好落在床榻旁一面镜子上。 念及穿越以来尚没有看过自己长什么样,他便不动声色地往镜前凑了一凑。 只看了一眼,镜中映出的形象就让李云棠直接愣了神——原主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颜如冠玉,唇红齿白,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活脱脱的一少年杨过,指不定轻轻一瞥便能误人终生。 他进而猜测到,小皇帝救自己的原因或许不是嘴上说的什么“不忍秦藩绝嗣”,而是不愿自己早早殒命。 如此一来,也解释得通为什么天子逼供之时不敢装填实弹;万一走火误伤自己了,就追悔莫及了。 至于她当前的惆怅,也不难理解;好不容易藏下来的人,自己尚未捂热,几个月后便要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叮铛一声,暖阁中一个不起眼的铃铛突然摇响,遏制住了李云棠发散到九霄云外的思维,小皇帝则面色一正,催促道: “看这暗讯,应是承乾宫有动静了,赶紧出去,将宫人们唤进殿内,以免被来人瞧出问题。” 承乾宫为东六宫之一,如今是身为天子嫡母的懿安太后所居之处,她本就因先帝遗诏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发动政变之后党羽更是遍布朝野,小皇帝不得不对这位嫡母多加防范。 李云棠不敢怠慢,随即往外传达圣谕,总算赶在承乾宫所遣之人来前,将殿内的情形恢复如初。 而小皇帝也端坐在了乾清宫“敬天法祖”匾额之下的御座上,随手取了一册书,假意观看起来。 仅仅过了数息,便有一个火者进入殿内禀告,说是懿安太后遣人传书,正在月华门外侯着。 小皇帝在龙椅上换了个坐姿,轻轻挥手,进来的火者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他便引着一个身穿葵花团领衫的中年太监去而复返。 这中年太监一见了皇帝,便行大礼,口中礼数也是不差分毫,“奴婢叩见皇爷,恭请皇爷圣安。” 年轻的天子却毫无反应,足足晾了下跪之人一炷香,才缓缓抬头,随口问道:“母后派你来,所为何事。” “禀皇爷,”中年太监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张黄绢举过头顶,“懿安太后修书一封,教奴婢呈请皇爷御览。” “朕收下了,你回去吧。” 说话的同时,小皇帝朝近前的李云棠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领会了意思,上前取过了黄绢。 小皇帝接到黄绢所制的帛书后,随之打开查看,可看着看着,她的脸上怒容渐盛。 再抬眼望去,来传书中年太监已经不见踪影,小皇帝只能努力克制怒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全都出去!” 周围生怕被迁怒的宫娥太监无不从命,赶忙退出;李云棠倒是一动不动,想知道那帛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退出的宫女太监随手将殿门一一合上,这座面宽九间、进深五间的巨大宫殿,转眼之间又只剩下了两人。 而小皇帝的怒意也终于无法遏制,她一把将帛书掷于金砖地面之上,大声斥出一句: “承乾宫主怎敢如此欺我!” 承乾宫主自然指的是懿安太后,小皇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连纲常礼仪都不顾,用了如此称呼。 不过李云棠更好奇的是,小皇帝用居住之地给嫡母起浑号的行为,是不是从南汉高祖刘龑处学来的。 因为那位以“飞龙在天”为名的荒唐皇帝,也说出过类似言论——称呼后唐庄宗李存勖为洛州刺史。 李云棠搓了搓面庞,将心内杂念摒弃,接着趁着上面不注意,悄悄捡起了小皇帝扔在地上的黄绢,端详起来: 维乾盛二十年八月己丑,太后若曰: 县官承天景命,缵嗣鸿图,适当践祚之初,宜行正名之礼。典章祖制,不可轻弃,彝训鼎铭,敢忘率循? 古者天子之为名,难知而易讳;倘触字以妨言,必迂文而害理。今宗庙方祭,禋祀非遥,祝嘏既期于正辞,称谓所宜于稽古;当法先贤,安能专擅? 幸县官文思超隽,渊然深识,予深思慎取,赐更讳彧,故兹示谕,想宜知悉。 这封懿旨虽然写得佶屈聱牙,但好在李云棠前世也读了不少史书,倒是能通透地理解。 太后的意思无非是:皇帝登基之后,应该更改生僻字为名,方便下面的人避讳。 事是好事,但措辞就太不中听了。 第一段的“彝训鼎铭,敢忘率循”,翻译过来就是:长辈的教诲应当铭在鼎上牢记,怎么敢忘记遵守呢?语气之中,说教的意味太过浓厚。 后面的“安能专擅”就更引人不适了,仿佛不听她的,就是个独夫民贼一般。 像这种言辞,若是出现在皇帝自己的改名诏中,丝毫没有问题,可太后越俎代庖的话,就不太合适了。 其次,帛书中称皇帝为县官这点,也很是耐人寻味。 县官的确是皇帝的别称,意为赤县神州之主;可那毕竟是西汉的习惯,距现在都近两千年了。 她放着诸如陛下、国家、圣人等那么多称呼不用,在抢班夺权后这么敏感的时期用“县官”二字,难免有打压新皇帝的嫌疑。 以上两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就是她赐的那个名。 彧! 字是好字,但跟姓连起来,可就变了味道。 李彧音同李煜,连声调都不差半分。 李煜是什么人? 南唐后主,亡国之君! 前面或许能解释为,太后爱之切责之切,只不过言辞有些过火;但后面这名字选的,着实包藏祸心。 甚至在李云棠看来,这就基本等同于指着皇帝鼻子骂昏君了。 她能忍到宫人们退出去后才发作,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搞清楚天子生气的缘由之后,李云棠心中组织了几句安慰的话语,走到盖着黄锻的书案前劝言: “皇爷不必……” 小皇帝的怒气散了不少,但是眼中却多了几分落寞,没等听完李云棠的话,便反问了一句: “承乾宫的那位如此相待暂且不提,懿宁太后为何都不知会朕一声,便盖了印玺?” 天子口中的懿宁太后是其生母,如此重要的事,她不竭力阻止不说、居然都不派人来乾清宫知会一声,如何不让小皇帝心寒! 更关键的是,帛书上不但加盖了懿安太后的“坤安”玺,还盖上了懿宁太后替天子保管的“制宝”玺。 此二玺是先帝遗诏中明确规定的谕旨凭证,二玺同盖就拥有了无可辩驳的效力。 单凭现在的皇帝,没有任何合法手段能废止这道旨意,更名之事已经板上钉钉。 李云棠见小皇帝竟被这一封懿旨给搞地意志消沉,心中暗道她心理也太过脆弱,嘴上也没忘记宽慰一声: “皇爷无需顾及这只言片语,应当泰然处之。” “泰然?”小皇帝唰地变了脸色,质问道:“被安了个亡国之君的名字,教朕如何泰然?后人每每提到朕,就会想到那个昏君!” 这有什么? 树挪死,人挪活,你改不了自己的名字,把李煜的名字改了,后人不就不知道了么? 1200ksw.net 李云棠本来是想这样劝慰小皇帝的,但他转念一想,如今这小皇帝所遭受的屈辱,他在《太祖实录》里看到过类似情况,自己恰巧可以借古喻今,来劝谏皇帝。 至于劝谏的目的,自然是让小皇帝接受他的观念,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如此一来二人有了相同的目的,关系更加牢固;二来将来小皇帝若是掌权,他可以凭借施政理念一致的这层关系跻身权力中枢。 毕竟,这种一眼望到头、类似面首的生活他可不想要;他想要的是—— 昼掌大权,夜宿龙床! 打定主意后,李云棠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口出惊人之语: “皇爷当效仿太祖,安然接受此名!” 第四章 历史的岔路口 嘭地一声,小皇帝直接拍案而起,一双杏眼瞪地浑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受自己大恩的人,居然敢不顾尊卑地火上浇油。 李云棠面无惧色地向前迈了一步,双肘一撑靠在御案之上,口中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皇爷听我讲完,若是觉得说地没有道理,再处置也不迟。” 勉强压下了火气的小皇帝坐回龙椅之上,她打定了注意,任凭这假太监舌灿莲花也要赏他一顿廷杖,以惩戒其不敬之罪。 李云棠则没想那么多,看到皇帝首肯便娓娓道来: “永历元年,张献忠与孙可望一同战死于西充凤凰山,太祖皇帝带着西军主力退入云贵;经营数载之后,为汉家存亡计,奉迎南明的朱由榔为主,联明抗虏。 皇爷可知道,那永历君臣是如何‘报答’太祖的?” “朕当然晓得,”小皇帝没好气地剜了御案前那张俊脸一眼,鼻中轻哼一声才做回复,“那朱由榔封太祖为汉王,有何不妥么?” “自然是极为不妥,”李云棠回话时中气十足,语气中隐隐有些愤怒,“封为汉王便是故意折辱我朝太祖皇帝。” “荒唐!”小皇帝直接被气笑了,“那云滇之地至今还有为太祖皇帝立的汉王庙呢,照你这么说,当时受太祖恩泽的云滇俚民也都嫌恶太祖?” 李云棠努力不去想南明君臣令人智熄的操作,将思绪拉回到辩论上来: “且不说是太祖得封汉王在前,汉王庙修建在后;就说那云滇俚民口中的汉王,意思是汉人之王,永历赐爵怎么会用这层意思? 那个只会跑的朝廷,实则别有用心!” 小皇帝不明所以,直勾勾地盯着李云棠,正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可却被突然反问: “皇爷可知,前明还有另一位汉王?” 她对前明史料涉猎不多,略做思考后摇了摇头,李云棠的声音则又再次响起: “那位汉王名叫朱高煦,乃是明成祖朱棣嫡次子,明宣宗朱瞻基之叔。他在宣宗继位之初便起兵造反;旋即被平定,身死藩除。” 话到此处,李云棠停了下来,但小皇帝并不迂讷,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么多王爵不选,偏偏择了一个因造反除藩的汉王之爵,这不就是明摆着说自家太祖皇帝出身西军贼寇,无论对明廷做了什么贡献,都抹不掉那造反流贼的烙印么! “主动奉迎南明朝廷的太祖被其以汉王之爵暗讽,的确跟懿安太后给朕起名李彧有相似之处。”小皇帝纵使不太情愿,嘴上也不得不承认李云棠说得在理。 进而她想到:自己如果有太祖那样绝对优势的兵力,恐怕会直接挥师东进,“杀到肇庆,夺了鸟位”罢…… “那皇爷说说看,太祖是怎么做得?” 皇帝被李云棠一句话断了思路,听得问询的她未做思索便脱口而答: “太祖安然接受了汉王爵位,借永历的影响力拉拢同为义军的忠贞营、压服云贵地区对施行营庄制不满的士绅,整合了西南抗清的诸股势力……” “如此,方才有了永历六年的川桂湖赣大反攻!” 李云棠陡然将声音抬高了八调,从皇帝处接过话茬,并续说了下去: “逼死孔有德,兼取湘桂,阵斩尼堪,得复鄂赣! 在蜀地势如破竹的刘文秀亦用围三阙一之法,逼地吴三桂弃保宁归汉中,四川全境也终于光复。 就连海上的张煌言以及郑氏,也趁此良机各襄义举,将江南和闽粤搅得天翻地覆。” 李云棠越说越激动,绕开御案走到皇帝身前,双手抓在天子双肩绣着的日月上,神色激昂,口中因说话产生的热气更是都笼到了皇帝的脸上: “两蹶名王,一匡天下,驱除东虏,济世安民! 凭此恢复汉家社稷的不世之功,汉王于士庶官民拥戴下接受了那朱由榔的禅位,成了开创我大汉一百五十年基业的太祖武皇帝! 如今,世人只知汉王恢复了汉家道统,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那个想要篡夺自家侄儿皇位的逆贼,早就被尘封在了落灰的史籍之中;皇爷博闻强记尚不知有此人,难道不就是对这点最好的印证么?”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小皇帝虽然听地不时颔首,但并不完全买账,“明明那个什么朱高煦本来就没甚名气!” “皇爷,终明一朝,朱高煦不说是家喻户晓,也能算得上官绅皆有耳闻;正是因为太祖英名足蔽日月,才显得他籍籍无名。”眼看天子将要词穷,李云棠嘴上乘胜追击,“皇爷怎么能将因果倒置呢?” 小皇帝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 “时势造英雄,明季丧乱,太祖才可大有作为;如今四海升平,朕就是能将祖宗的基业守成,身后之名也未必能盖得过那工诗属文、晓悟音律的亡国之君。” “此言差矣!” 李云棠罕见地直接驳了天子的话,并在她反应前又开了腔: “请问皇爷,如果真的四海升平,先帝为何要冒着几乎满朝文武的反对,强行效仿泰西诸国,来一场翻天覆地的革新? 先帝为何要不远万里,耗资巨亿去远征东吁那个蕞尔小国? 因为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蠢如猪狗,还躺在天朝上国的美梦里,只有先帝及少数有识之士,对世间形势洞若观火。 他们知道盛世之下,早已暗蕴危机,如不居安思危,等到西夷叩开国门,便为时已晚;如不取东吁,则窃据天竺的布列提夷人必将东进,暗地里为祸西南! 当今天下,日新月异,其中机遇,稍纵即逝。 值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皇爷身为口衔天宪、身当神器的皇汉天子,毕生的夙愿,难道就是当个守成之主?” “放肆!” 小皇帝双肩猝然用力、卸开了李云棠的双手,而后起身一把反将后者摁在龙椅上,“你当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朕这么说话!” 李云棠丝毫不做反抗,任由天子摁着,嘴上更是像没听见皇帝的呵斥一样,续上了刚刚的话: “我大汉东起大海,西逾葱岭,北抵柏海儿湖畔,南扼缅越诸宣慰,生民四万万之众有余,有这等物阜民丰之地却不思鼎故革新,终究会沦为他国眼中任人宰割的……” “朕何尝不知泰西各国变化! 小皇帝越听越急,手上猛然用力,指甲恨不得嵌入李云棠的肩肉;听到最后,她一口喝断其话语,而后倾诉道: “先帝在时,常与泰西诸国如路易、乔治、卡洛斯等国主互通信件,其国中虚实虽然不能全知,也可以略窥一二,我大汉的确在逐渐落后于泰西。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老皇爷乾纲独断,尚且落得个人亡政息,你父王也……” 说到此处,小皇帝顾及不该触及李云棠伤心之事,转口道: “朕如今政令不出紫禁城,就是想施行新政,也无任何办法。” 李云棠忍着肩上疼痛,强做轻松的模样,揶揄道:“皇爷先前表现得,却像是想也不敢想。” “朕想!”小皇帝回地十分干脆,眼中的犹疑也一丝不剩,进而反问道: “那你说,朕身居这紫禁城中,如何君临寰宇,使万国衣冠皆拜于朕的冕旒之下?” 眼见激将法成功,李云棠开始惜字如金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忍。” 忍? 愣了一下后,小皇帝反应过来,这是要她接受李彧这个名字,思量片刻后,其终于答应: “好,朕受了此名,然后呢。” 目前,是没有然后了。李云棠暗自想道。 他才穿越几天,这番说辞几乎把原主的脑中记忆与最近恶补的历史知识给用完了。 于是,李云棠只能先替自己解释一番: “朝堂势力犬牙差互,斗争云谲波诡,我若不深入了解便给出主意,未免有应付和误导皇爷的嫌疑,所以现今应该先多多观瞻,再据实分析;不可妄下定论。” “好,后日的早朝,你代替荆云海随侍朕旁,以后朝臣所上的奏疏朕也会知会你一声;若是几月之后你还是像现在这般只会说空话,半点有用的建议都提不出来—— 思路客 那就欺君之罪与今日的不敬之罪一并惩罚,滚去安乐堂吃半年炉灰!” “谢皇爷!” 李云棠不但不慌反而心中大喜,那荆云海是这位天子的从小的伴当,也是其最为信任的人。 小皇帝愿意换人,就代表着今日这番说辞,成功地影响了她的观念。 第五章 第一滴血 旭日东升,辰光初晓。 乾清宫的一处小间内,一阵急促且清脆的闹铃声骤然响起,把李云棠从酣睡中吵醒。 半梦半醒的他挣扎着爬出温热的被褥,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向那尊不停聒噪的座钟。 这钟上既没有阿拉伯数字,也没有罗马数字,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地支,座钟的时针处在巳字和午字之间的正中,分针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午字上。 本就昏昏沉沉的李云棠愣了半晌,才勉强读出时间是五点半,进而打了个激灵;他不能再睡了,该起来准备侍奉小皇帝穿衣洗漱了。 原本小皇帝登基之初,为了防止真身被窥,便下了道圣旨:她入睡之后,乾清宫内任何宫人不得驻留。 可昨天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小皇帝人尽其用,特命李云棠随侍殿内,一应起居都由其照料。 想到这里,他就感叹命运之不公。 怎么别人穿越到同样光复汉家江山的大顺朝,起步就是国公嫡子;自己当太监、工作强度远超穿越之前不说,起床还比以前当社畜的时候早! 这上哪里说理去? 想地再多也只能徒增烦恼,李云棠轻叹了口气,抓过一旁的三山帽胡乱盖到头上,简单地穿衣洗漱后,便寻找小皇帝去了。 之所以说是寻找,是因为如今的乾清宫内足足有九间暖阁,天子每日住的地方都不固定,每天早上一间间暖阁里找她,就如同后世开盲盒一般。 “吱呀”一声,李云棠推开阁门看到内里空无一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都第五间暖阁了,依然没找到小皇帝所睡之处;每日都是这样,他的心中颇有怨言。 听整天喜欢围在他身边的几位宫女说,建这么多暖阁,是为了防止歹人行刺,可李云棠却不以为然。 那刺客如果都到了乾清宫,不就相当于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了么,还防个什么劲,束手就擒吧! 别说防刺客,就连宫里的奴婢都防不了,要不然那前朝的‘家净’皇帝,怎么会在乾清宫中被愤怒的宫女给勒的半死? “李——云——棠……” 耳旁乍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唤,让李云棠停止了腹诽,转而侧脸望向隔壁的暖阁——声音正是从那边传来的。 合上了眼前的阁门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隔壁,再次推开木门,终于在卧具之上看到个躺着的人形轮廓。 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安,那头已经传来了嗔吼: “朕唤了这么久,你怎么才来!” 被这一喊李云棠自然心中更加不痛快,但他也不敢还嘴,只能心中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肯定要狠狠折腾皇后。 夫债妻偿,天经地义! 一边想着,一边李云棠已经轻车熟路地掌起了灯,然后走向床榻帷帐之侧的木架,想要取下上面挂着的赤黑色燕弁服。 “朕唤你来,又不是、叫你、叫你服侍更衣的。” 小皇帝像是身体十分虚弱,不仅说话声音极小,短短的一句话,居然顿了三顿才讲完。 李云棠停住了取衣服的脚步,借着摇曳的灯火望向李彧,这才发现小皇帝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如同患了重病一般。 抱怨归抱怨,念及穿越以来小皇帝待自己还算优渥,李云棠脚下加快步伐,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俯到御榻之前。 他伸出一手搭在皇帝额前,嘴上则关切地问道:“皇爷是哪里不舒服?” 感受到她体温并无异常后,李云棠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怎么会突然病地这么重?” 思索之余,他的目光也在不断游移,不经意间落在了小皇帝身上盖着的锦被上;被褥盖在腹部的地方微微隆起,看起来像是李彧将手捂在上面一般。 李云棠随即想到:看这情形,是小皇帝的那个来了?怪不得脾气暴躁了许多。 再说李彧这头,本来看到李云棠脸上并不像装出来的关心后,她心中的无名怒火已经去了不少;可眼前这人不去请太医不说,还睁着眼睛瞎瞟,如何让人不着急上火? “李云棠,你在看些什么,还不快去召御医入宫!” 说完这话,小皇帝“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俨然是异常痛苦。 “御医?”一听这话,李云棠直接傻了眼,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皇爷来了癸水,也敢召御医前来?” “什么癸水?朕腹痛召太医医治,难道还有敢与不敢之说?”一口气说了个长句后,她略微缓了缓方才续道:“倒是你,朕才患个小疾,便支使不动你了?” 难道自己猜错了,还是说这小皇帝是第一次来...... 李云棠拿不定主意,便试探着问道:“皇爷是不是觉得恶心欲吐、头晕乏力、腹部跳痛,身子下面还...还渗血?” 听他口中前三个症状,都与自己身上感觉相同,小皇帝微微颔首;可听到第四个渗血的时候,她却矢口否认:“哪里有什么渗血......” 掀开被子偷偷瞄了一眼后,李彧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那白缎所制的绔上,竟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疼痛难忍的小皇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催问道:“你既然知道这病,肯定也知道缓解的法子,快说,这痛地朕着实难受。” 被这么一问,再结合小皇帝十四五岁的年纪,李云棠终于确认,她的这位亲戚,是第一次上门。 这么倒霉的事怎么就让自己碰上了? 心中暗叹一句后,李云棠略微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皇爷,这不是什么病,而是人的正常生理现象。” “生理现象?”小皇帝轻叨了下这个陌生词语,沉吟片刻后迫不及待地追问,“既是人的正常现象,你来癸水的时候,是如何应对的?” “男人,男人不来癸水......” 李云棠埋下头后吞吞吐吐地答道,眼睛不时地偷瞄小皇帝的脸色,生怕一个用词不当惹恼了她。 “奴婢之所以一直没去奉旨传召太医,便是感觉皇爷不像患病,而像来了癸水;如果没弄清楚情况便贸然召来,那就难以善后了。” “怪不得、怪不得父皇没跟朕提起过,”小皇帝被折磨地精疲力尽,渐渐合上了眼睛,而后咬紧牙关挤出一句:“你说这是正常现象,便是不会对身体有多大危害罢?” 小书亭 “理论上应是没有大碍......”李云棠自己也一知半解的,只能尽量安慰她,希望她不要太过紧张。 “那朕忍忍便过去了,对了,这痛大概要持续几个时辰?” “七、七天吧......” 听到这个数字,小皇帝正在颤抖的身子登时便僵住了。 第六章 倾诉 听到要七天之久,小皇帝一把抓住李云棠的手腕,用出十二分的力气攥着,“那你、那你就没有什么,能够缓解的法子么!” “多喝......”李云棠好像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几乎是脱口而出。 “多喝什么!”李彧如同在沙漠中看见绿洲的行人一般,眼中放出了光芒,手上也捏地更紧了,“快说来听听!” 要是告诉她多喝热水,结果服用之后没有效果,自己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吧? 一想到这个下场,李云棠只能推脱道: “皇爷,此事奴婢也不甚清楚,不如皇爷亲去问懿宁太后,太后久历此事,相信定有法子能够解决。” “要问太后的话,朕还需要你提醒么!”小皇帝闻言,苍白的脸上又多了一丝怒容,她使出大半力气、一把推开李云棠的手,负气转过身去。 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地放出一句:“太后她......不知道朕是女儿身。” 什么玩意儿? 亲妈不知道自己孩子是男是女? 这句话过于匪夷所思,把李云棠给惊地合不拢嘴。 愣了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问道:“那这世上,还有谁......” “没有了,”小皇帝像是知道李云棠想要问什么,干脆地接过了话,“知道此事的活人,除朕自己以外,此事只有你一人!” 这...... 李云棠一时语塞,进而心里十分愧疚: 皇帝是女子身份这个秘密,一定是极为重要;而她大概率是被老皇帝三令五申过,不允许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皇帝的生母! 同样的,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必然应当被秘密处死;毕竟一条人命在皇位面前,属实不够看。 就在这种情况下,小皇帝还是做下了违背常理的抉择——留下了自己这条性命;显然在她看来,李云棠的性命堪比皇位之重。 更别提小皇帝为了二人的安危,不得不将自己送去与皇后合卺;她心中肯定暗含了不少的辛酸与不舍,却一直默默承受未有抱怨。 真是个好女孩。 想到这里,李云棠不再犹豫,上前凑到皇帝后脑边,禀道:“皇爷,奴婢先去冲泡一碗红糖水,虽说不能汤到痛除,也可缓解一二。” “嗯。” 得到小皇帝气若游丝的一声答应后,李云棠不敢耽搁,拔腿便往殿外跑去;约莫一炷香之后,他端着一碗生姜、红枣煮成的红糖水又进了暖阁内。 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正无精打采地瘫在榻上,李云棠小心翼翼地放下糖水、并将前者扶起身半坐,而后从怀中呈上一个灌满热水的水囊。 “皇爷先把这个放在痛处,奴婢来喂皇爷喝汤。” 李彧接过水囊按在小腹之上,乍一接触轻哼了一声,逐渐适应温度后,眉头舒展开来。 接着李云棠将半个屁股虚坐在御榻边沿,吹了吹舀起的一勺热汤,呈送到小皇帝嘴边。 随着糖水一勺一勺下肚,小皇帝眸中逐渐氤氲上一层水汽,水满则溢,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自她如白瓷般细腻的脸上划过。 “皇爷这是?” 李云棠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冒犯,才惹得小皇帝垂泪;刚准备赔罪,却听到一声: “云棠,多谢......” 多谢? 他预想到皇帝可能会夸他做得好,也可能会骂他笨手笨脚,却唯独没想到其会说一句“谢谢”。 相较皇帝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李云棠自忖只不过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快两个月了,我一天好觉都未曾睡过。” 小皇帝的话既像自语又像倾诉,口中不但将自称变了,声音中还多出了些哽咽。 “醒着的时候,担心睡着了有宫娥太监闯入,窥破我的女儿身; 睡着了则每每都会做噩梦,梦见那些宗室知道了我是女子,联合太后逼我退位; 被废帝位之后,他们还把我囚禁起来......” 李云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这年龄尚未及笄的少女,本是应该无忧无虑地在父母庇佑下成长;却因天家无情,肩上担起了千钧重担。 而一边的小皇帝,已在床榻上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并时不时地颤抖着,嘴里话却还是没停: “被废了的皇帝,还是女子,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呜,你干什么,放肆!” 李云棠终于有所行动,扑上前一把半抱起小皇帝,强令她躺回原处,抽出一手替其将被子掖到脖颈处,另一条胳膊则任由皇帝枕着,而后嘱咐道: “皇爷恕我冒犯,还是请躺着说罢,这样也省些力气,无论说多久我都听着。” 小皇帝未有怪罪的意思,扭过头在李云棠的袖衫上揩了揩涕泪,心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逐渐放松下来。 “听老皇爷说,在我出生之前,他曾考虑立陈王之弟为太子;毕竟已故的陈恭王与父皇同是高宗嫡孙,陈王之弟作为侄辈,关系可谓最为亲近。 可未曾料到,那陈王之弟才入宫几日,尚未被封为太子,便传出他说日后要追封陈恭王为帝,奉入太庙中享受祭祀......” 一听到这里,李云棠心中直呼这陈王世子是个缺心眼;说出这话,不是诚心给老皇帝上眼药么。 上一个这么做的是谁? 依然是那个“家净”皇帝。 他继承皇位之后,一直不想认明孝宗朱佑樘为父亲,而是想把自己老爹兴献王也追封为皇帝;为了将兴献王抬进太庙,还不惜把明太宗朱棣抬成了明成祖。 本来太宗继承太祖,名正言顺;结果这么一改,再结合靖难,多少会让人觉得朱棣这皇位不正。也不知道朱老四泉下有知,会不会被不肖子孙起的气地破口大骂。 有了朱厚熜的殷鉴在前,老皇帝心中肯定生出了芥蒂,因此放弃立陈王为嗣君,便是必然之事。 非但如此,这事估计还在老皇帝心中留下了阴影;别人家的孩子终究是靠不住,他再怎么选,也无法保证旁支继位后,依旧尊奉他为父皇。 而小皇帝的倾诉之语依然没停: “当时的朝堂上,百官关于国本屡屡上谏;适逢我降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老皇爷只能说我是男儿,本想着再生个皇子以后废旧立新,却没料到......” 后面的事情,李云棠倒是清楚,老皇帝再无产出,这太子便一直没换人;最终先皇突然驾崩,眼前的女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大汉朝的天子。 说了一大堆心里话,小皇帝神情终于恢复如初,身子也像没有了大碍,于是命李云棠伺候她更衣,并吩咐了一桩事情: “朕昨夜辗转反侧,还是决定从懿宁太后处,讨回老皇爷的‘制宝’玺;今早去储秀宫问安之时,你先替朕探探口风罢。” 李云棠听闻皇命,顿感此事难做,一个搞不好就容易得罪太后。 要是太后反过来到皇帝这里告状,自己不但吃力不讨好,还有可能两头受气。 但形式比人强,要是不答应,小皇帝生气不说;自己在她心中,也会因此落得个只会空口白话的印象。 loubiqu.net 思索再三,李云棠终于还是应下差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将燕弁服捧至皇帝身前。 而李彧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 “李云棠,你还是先—— 帮朕把这脏了的衣物和床布给洗了罢……” 我踏马…… 第七章 凤与雉 乾清宫宫院之内,十六个太监将负着皇帝的肩舆抬起,不过他们却没有西出月华门往储秀宫去,而是选择了向东走。 因为嫡庶有别,即使是问安,小皇帝也得先去承乾宫问候嫡母,再去储秀宫拜谒生母。 于礼法上,懿安太后才是皇帝名正言顺的母亲,而她的生母懿宁太后,只不过是个母凭子贵的侧室。 就连在朝中和宫中的公共场合,小皇帝也只能称呼懿安一人为母后,而称自己生母则要叫太后。 半倚在肩舆上的李彧,倒是没有了刚起时的憔悴,此时她怀中正捂着一个灌满热水的水囊,神情怡然自得。 可跟在御驾旁亦步亦趋的李云棠,脸上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正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暗示懿宁太后交还印玺。 没有半点思路的他,只能希望皇帝在承乾宫待的久些,多给点缓冲的时间。 不过这一行人尚未出乾清宫,承乾宫所派的太监已经到了东侧的日精门;他们前来禀告天子,说是今日懿安太后需安心礼佛,不用前来问安。 小皇帝倒是万分乐意,直接让人掉转方向,前往储秀宫去;李云棠则是心中连声叫苦,一下子感觉梦回了学生时代—— 那些寒暑假作业一个字没动,正准备假期最后一天补作业的学生,如果被通知提前一天开学,可不就是这种感受么? 一行人缓缓地行出了西侧的月华门,正在红墙黄瓦间的甬道上走着,没走几步,迎面又撞上了储秀宫的人。 更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储秀宫的宫女所传的讯息,居然是与承乾宫一样的;即皇帝无需前来拜谒,太后要在储秀宫中礼佛。 怎么地,你们两个拜的是同一尊佛? 李云棠心中正在揶揄,想着想着,面色却瞬间变得严峻,他随即向小皇帝提醒: “皇爷,昨日承乾宫的那个太监,来时走的是月华门!” 月华门? 小皇帝沉吟了一小会,便领会了其中意思。 月华门是乾清宫的西门,而承乾宫则在乾清宫东侧的东六宫,按常理揣度,肯定是走东边的日精门近些。 那个太监取道月华门,很有可能就是从西六宫出来的! 再结合传来的懿旨上的玺印,则可以推断,那旨大概率是昨日在储秀宫内盖了玺,而后直接就传到乾清宫。 今天两个太后又一起玩“闭门谢客”,其中必有猫腻...... 捋清思路后,小皇帝回忆起生母说的是“在储秀宫礼佛”,于是忙令储秀宫宫人在原地不得回去,同时催促抬舆的太监速度再快些。 虽然剩下的路程不超过半里,但这一趟小跑下来,也把一众太监给累得够呛;李云棠虽身上没担什么重量,也是口中微喘、鼻尖冒汗。 到了储秀门前,小皇帝直接跳下了肩舆,命门前的几个火者不得作声,自己领着李云棠与荆云海,径直跨入大门。 尚未走几步,三人就听得东侧的养和殿中,传出一声女人的清喝: “童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已经按了两次印玺,便也不差这一次了!” 这声音甚是好听,李云棠正在疑惑这个叫“童三”的是谁,身旁的小皇帝已经双拳紧握,俏脸气地铁青, “承乾宫那位,怎、怎敢如此称呼母亲!” 话音未落,她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入养和殿内;李云棠与荆云海对视了一眼,也尾随着跟上。 甫一进门,李云棠便瞧见一个头戴龙凤翠珠冠、身着真红大袖霞帔、年龄三十上下、气质雍容的女子安坐在椅上,端着一个白瓷杯正在饮茶。 涂着艳红唇脂的她,嘴唇轻抿在白瓷杯壁上,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不禁引人遐思;接着李云棠又窥其正脸一眼,心中顿时只剩下四个字: 姿容绝艳。 而一旁立着的女人,不但容貌逊色很多,衣着相较之下,也寒酸了不少。 坐着的人自然是懿安太后,她既为正妻,莫说训斥皇帝生母,就是打骂也并无不妥。 “皇儿...”懿宁太后一见救兵到了,赶忙出声,结果被坐着的那位轻轻一瞥,慌忙改了称呼,”皇帝来了。” 懿安太后轻轻放下瓷杯,一言不发地望向身旁立侍的太监,后者未有迟疑,当即发问: “奴婢参见皇爷,太后遣奴婢问问,皇爷此来所为何事?” 这一问倒是把皇帝问愣了,她只是怕嫡母又逼母亲盖玺,引得别的严重后果;但这种事情,终究不好直说出口。 眼见皇帝到了身边,懿宁太后终于鼓起些勇气,岔开话题声援儿子:“姐姐、姐姐刚刚言语之中,自称为‘朕’,这有些不妥......” slkslk.com “有何不妥!” 砰的一声轻响,懿安太后放下了茶杯,一开口直接吓得懿宁噤声。 “后汉的太后邓绥,所下《大赦诏》、《立安帝诏》等,皆有称朕之举;本朝‘符卯金而叶运,绍斩蛇之开基’,仿汉家故制,顺理成章。 你字不识几个、没甚见识也就罢了,还喜欢多嘴么!” 短短几十个字,不但将懿宁太后所扣“僭越”的帽子摘掉,更是顺势一通训斥,将她惊地噤若寒蝉。 脸上没生半点怒意的懿安太后,言语中竟有些不容置疑的威势。 而李云棠听到这声音清丽的言辞,感觉其中淡含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再联想到那张世间少见的姿貌,心中居然生出一分绮念——将这未亡人…… 想到一半,他暗骂是原主报仇心切的思想作祟,才会导致脑中冒出如此荒唐的想法;自己性情淑均,绝对不会无端生了这种邪念。 而后李云棠又品味着她话的内容,斩蛇说的是刘邦立汉,卯金说的是谶语:“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再加上之前的邓绥,典故古事信手拈来,着实学识不浅。 这个懿安太后,绝非易与之辈! 难怪小皇帝自身实际权柄不在嫡母之下,也被这懿安太后给压地死死的。 眼见己方两个“主力选手”一齐哑火,李云棠只能亲自上阵;毕竟这既是压力也是机遇,如果他能从懿安太后处争回一点面子,说不定能顺理成章地向懿宁太后讨要“制宝”玺。 打定主意后,李云棠立即发声,语出惊人:“懿安太后不可妄自菲薄。” 此话一出,他登时感觉自己被一道目光锁上;但其还是低眉垂目,纹丝不动。 “抬起头来。” 懿安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但李云棠未有犹豫便昂首向上,接着又听道: “你倒是说说,哀家怎么个妄自菲薄了?” 被懿安太后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李云棠也有些微微发憷;他再三确定原主深居秦王府内、宫中没有人认得面目后,才放宽心回道: “《后汉书》中记载,邓氏有‘计金授官’的行为,此乃卖官鬻爵之举! 太后以她自比,难道不是妄自菲薄么?” 第八章 还玺 李云棠话里有话,表面上是说邓绥卖官鬻爵,暗地里把懿安太后给放到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她执意自比邓太后,那卖官鬻爵的帽子就得一并担待;如果不以邓绥为例,那自称为朕就是僭越之举! 礼法大于天,懿安太后之所以能压服懿宁和小皇帝,靠的便是礼法赋予的嫡妻(母)身份;如果其主动破坏礼法,便是自掘根基。 她沉不住气了,站起身轻移莲步到了李云棠身前;仗着高挑的个头,审视起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太监。 打量了片刻,懿安太后缓缓抬出一只手,探到李云棠面门前;后者盯着那近在咫尺、纤美细长的素手,又嗅到太后身上好闻的香粉气味,一时竟愣了神。 突然间,太后狠狠勾了下小拇指,小指上罩着的镶金玳瑁护甲套则被顺势带动、划过李云棠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道长约两寸的血痕。 李云棠紧咬牙关将头埋下,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哼响,心中则被勾出满腔怒火;此时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请这太后见识见识野史中的一幅画—— 《孟珙尝后图》! 懿安太后自是不知李云棠是如何腹诽她的,淡淡开口道: “这个小太监倒是伶牙俐齿,不过这做奴婢要有做奴婢的样子,一个阉人读这么多书,又学着朝臣劝谏,是想要干政么! 还是带到承乾宫中,让姑嬷们好好管教一番为好。” 面对着两难境地,这太后俨然是不想再讲道理,而是准备先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皇帝母子她不能擅动,拿个小太监杀鸡儆猴则刚刚好。 之前李云棠出言反驳之时,小皇帝有了喘息之机,已经缓过神来;她本来是乐于见得自己嫡母吃瘪,可懿安太后对李云棠以势压人,她只得出口打出圆场: “母后几句称呼而已,连无心之失都算不上,朕怎么会放在心中呢?” 说到这里,李彧顿了一顿,见懿安太后面色稍缓,继续说道: “这小太监嘛,平日朕使唤地顺手,就不劳母后教诲了。” 得了台阶下的懿安太后没有纠缠,将沾了血的玳瑁护甲套嫌恶地取下,掷在李云棠身上,转而望向懿宁太后,语气变得凌厉更甚之前: “童季娘,哀家最后这封旨意,你当真不盖印玺?” 有了儿子的撑腰,以及李云棠先前的言辞提气,懿宁太后底气也充足不少,做了个万福告歉一声,表示难以从命。 “很好!” 懿安太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而后向外走去;人已出了殿门,留下的话音尚未消散: “明日早朝,哀家要前去听政,内廷既然决定不下,便由外朝定夺罢!” 承乾宫随行的宫女太监见主人离开,也纷纷向皇帝太后告退,追赶而去。 一见嫡母离开,小皇帝瞬间松了口气,紧接着屏退了殿中大部分宫人,只留下李云棠一人,而后向自己母亲发问: “母亲,刚刚朕在殿外听得懿安太后说:‘已经盖了两次,也不差这一次’;其中一份是给朕更名的懿旨,那另一份已经盖了玺的又是什么呢?” “这……” 听了这问题,童季娘一时语塞,眼神也是躲闪不定,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出口一句: “皇儿,娘对不起你……” “到底怎么回事。”越看母亲这幅表情,小皇帝越是焦急,便又催了一声。 “那一封诏书,也是懿安太后强命盖玺的,大致意思是,要给内阁票拟的权力……” “什么!” 小皇帝大惊失色,竟顾不上礼仪对生母叫喊起来。 也难怪她如此反应,平白让了那么多权力出去,如何能让人不心急火燎。 这大汉朝的内阁,与明正统年间之后的内阁不同,反而跟明永乐年间、以及本时空并不存在的清军机处有些相似;阁臣只有提议的权力,取与不取悉决于皇帝一人。 先前历任大汉皇帝的权力,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可以掣肘! “懿安太后为何要分权,”小皇帝百思不得其解,像是问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对她有什么好处?” 童季娘一脸的愧疚,不知道怎么回儿子的话,默默寻了张椅子,坐在离小皇帝不远不近的地方。 而在一旁的李云棠,此时心中气已经去了大半,正在思考着懿安太后这么做的原因,但始终不得要领,只能驻足原地苦思冥想。 小皇帝想着已成定局之事,追悔也无益,心中暗自叹气,脸上强装着没事的表情又问向母亲: “那母后没盖玺印的那份,写的又是什么内容。” “那一份?”懿宁太后略做思索,就回忆出了个大概,“是关于宫内典礼纪察司的,她想从皇儿手中、夺了纪察司对内廷官监的升贬任免之权!” 听到这话小皇帝脸色骤变,后背感觉隐隐发凉,心中更是连连庆幸,感叹还好母亲没有把这封令旨加盖宝玺。 典礼纪察司总领内廷诸监司,皇城中财务支取、人事调动、侍卫巡逻戍守都归其管理;自太祖皇帝起,此司的掌印太监便由皇帝的亲信宦臣担任,是无可争议的君权。 小皇帝这位嫡母,不但想动外朝的权力架构,连内廷也不准备放过;要是真让她夺了紫禁城内的人事任免权,那可就大事不妙。 因为眼下小皇帝能勉强与嫡母在宫内分庭抗礼,靠的就是君权赋予的管辖典礼纪察司之权;有这一层的限制在,即使皇帝无法完全掌控典礼纪察司,也能让后者不可在宫中随意安插自己人。 这项权力要是让了出去,那宫中必然迎来大量人事变动,紫禁城内将遍布懿安太后的鹰犬;到那时候,小皇帝的令旨就不是不出紫禁城,而是不出乾清宫了! yqxsw.org 李云棠听到这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正琢磨着如何反击懿安太后,来个公怨私仇一起了结;却无意中瞟了懿宁太后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暗示皇帝生母交出“制宝”玺。 如今这懿宁太后捅了个大篓子,神色落寞、心怀歉意,不就是开口的最好时机么? 打定主意之后,他当即上禀: “皇爷,太后,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到讲……” 说到这里,李云棠望向了小皇帝与太后,得到她二人首肯后,又接回了上文: “东边那位太后咄咄相逼,懿宁太后和善,又不愿与之相争;倘若懿安太后某日又来强逼盖印,皇爷未能赶到,那该如何是好? 不如将宝玺……” 一面说着,李云棠一面偷偷地给小皇帝使眼色,小皇帝领会了这是要与她演一出戏,立即佯装大怒道: “不知深浅的东西,这事是你一个太监能置喙的么!” 骂了还没完,这小皇帝几步上前,做出一副要抬手打人的样子,而懿宁太后的话音也如李云棠料想中一般、正好响起: “皇儿,这个小太监说的却是不错,我德不配位,强留此玺必定导致更大的殃灾,你在这儿等候片刻,我取了宝玺便来。” 言讫,不给天子拒绝的机会,已经起身离去。 目送着生母离去,小皇帝松了一大口气,就近找了个椅子靠下;接着将一手搭在脸上,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 另一头的李云棠则不动声色地蹲下,悄悄捡起了懿安太后扔下的玳瑁护甲套,紧紧地攥在手心,紧接着向东一瞥暗暗发誓: 小寡妇,你今日让我痛一次;终有一日,要你十倍奉还! 第九章 两难 取回宝玺后,小皇帝命荆云海领着肩舆扈从先行回宫,自己则在储秀宫用了午膳,而后跟母亲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想起打道回乾清宫。 初秋时节的下午,天朗气清;小皇帝行在红墙黄瓦间的砖石地面上,感受着手中那枚底面两指见方、高约一寸有余的印玺,心中终于是多了些底气。 而后她微微侧过头来,向身后说道: “多亏了你机敏,让朕既取回了印玺,又未与太后伤了母子情分;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 跟随在皇帝身后的只有李云棠一人,他从言语中听出天子颇为满意,心中也相当高兴,但嘴上却很是谦虚: “皇爷谬赞,若不是皇爷领会了奴婢的意思,进而做出配合,此事哪会有如此顺利,奴婢不敢贪天之功。” “以后若是没人在时,不必自称‘奴婢’。” 说完这话,小皇帝定住脚步,等着身后的李云棠行至并肩,特意往他脖子处望了一眼,关切地问道: “对了,你被承乾宫那位所伤,伤势如何?” “皇爷,我没什么大碍,嘶......” 李云棠的伤口并不深,再过一两个时辰怕是都要结痂了,但他深知不但要会办事、还要会表现的道理,于是佯装牵动到伤口,好让皇帝对他更加关切。 看到这副情形,小皇帝先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便转过身靠近;吩咐李云棠不要乱动,自己伸出玉指拨开他团领衫的领口,仔细探看起伤口。 李云棠就这样被小皇帝挤在墙边,感受着她小巧挺拔的琼鼻中呼出的热气,眼神渐渐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瞟: 乌黑亮丽的头发,丝绒一般的柳叶眉,杏眼灵动有神,肌肤如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吹弹可破。 “先前也没注意,未曾想小皇帝居然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比起那懿安太后,还是嫩了许多......” 李云棠正在心猿意马,身上突然掉下一个物件,引起了小皇帝的注意。 小皇帝低头一看,竟是懿安太后扔掉的护指套,脸上当即变了颜色,训斥道: “云棠,你怎能——” 李云棠心中一紧,小皇帝要是知道他对太后心思不正,要么会感觉他有辱皇家清誉,要么心中泛起醋意,总之没什么好下场...... 结果接下来的话却出人意料: “——想着向懿安太后寻仇,如今彼强我弱,冲动行事无异于飞蛾扑火! 况且她是朕的嫡母,即使你有把握成功,朕也会背上一个弑母的骂名,为千夫所指。 其中利害,希望你明白。” 小皇帝俨然把他藏下护甲套一事,当成了其铭记懿安太后灭门之仇的表现! 李云棠正愁无法解释,顺着意思便埋下头苦思,沉默良久之后才开口,回道: “举家罹难,情难自已...... 不过我向皇爷保证,只要在宫中一日,就绝不再有复仇的心思!” 得到承诺之后,小皇帝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她想岔开李云棠的注意力,便歪着脑袋问道: “刚刚你一直偷着瞧朕,看了许久;怎么样,觉得好看么?” 虽然不知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李云棠还是不假思索,回答了这个问题的唯一指定答案: “好看。” “真的?”李彧微微侧脸,柳眉一挑,漏出一分狡黠的笑容,“比我宫中那几个,经常凑在你身边的宫女还好看?” “那些宫娥与皇爷相比,无异于萤火与日月争辉……” 小皇帝神色一凛,语气变得有些不善:“这么说来,你是承认有许多宫女,时常凑在你身边了?” ??? 这小皇帝的套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了! 帝王心术,果真难以窥测。 再谈这个话题只会更加被动,李云棠脸上还是装着暗沉,话锋一转谈回了正事: “皇爷,我像是知道那懿安太后,为何要给内阁票拟之权了。” 这个问题瞬间牵动了小皇帝的心思,她立时追问:“你说说,是个怎么回事?” 李云棠并未直接作答,反过来问了一句:“皇爷以为,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将到手的权力,分与他人。” 听了这个问题,小皇帝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之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不到是何种情况。 想不到就对了! 李云棠没有再卖关子,接着续道:“没有人会愿意分开到手的权力,除非她—— 掌握不住!” “你的意思是……”小皇帝紧抿嘴唇,像是触摸到了其中关键之处。 “懿安太后在外朝的权势,并未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李云棠接过了话,并补充道:“她跟朝臣之间,与其说是上命下从,更有可能是合作。” “你是说,先前的政变应是由朝臣帮助太后,而不是太后勒令他们遵命?” 李云棠点了下头,表示正是如此,接着又向皇帝分析: “懿安太后出自榆国公高氏一脉,系勋贵之后;勋贵与文臣,自我大汉立国以来便是势同水火;他们怎么会甘愿听太后的命令,发动政变呢? ranwen.la 可现实却是相反,勋贵出身的太后却和朝堂上的文臣却联合在一起,干了件大事,皇爷以为这是为什么呢?” 被这一问,小皇帝怔在了原地,舐了舐干燥的嘴唇,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之间,必然有共同的利益,难道是—— 反对新政!” 李云棠并未出口赞成,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呈出心中的认同,而后他又接着说道: “先帝在位二十载,于朝堂上可乾纲独断,凡百臣寮,无敢不从,因此得以强制推行新政。 可改革科举与铨选、清查田亩这两项,触犯了诸多官绅的利益,前者动了文臣的进身之阶,后者则同时动了朝臣与勋贵们的立业之本。 先帝在时他们不敢擅动,可先帝崩殂之后,这帮人就把立刻矛头对准了意欲延续先帝政策的顾命大臣。 而两位太后有先帝遗旨和赐玺在手,以这二位牵头,他们诛杀顾命大臣,可谓出师有名。 如今顾命大臣被尽数除族,新政没了施行之人,便化为无根之萍,翻手便可废除! 而双方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后,合作的基础也就消失了,比起奉太后命,他们或许更青睐皇爷。于是太后为了拉拢朝臣之首的阁臣们,便行了这分权的饮鸩止渴之法!” 小皇帝听了这么一大段有关利弊的陈述,足足消化了一刻钟,才又开口: “他们既不是铁板一块,朕便可以分化瓦解?” “皇爷英明,太后身为勋贵,必然不为文臣所喜,而皇爷手中既有‘制宝’之玺,年龄也足以亲政;只需暗中多与臣下联络,表现得毫无革新的意图,长此以往,他们判断出皇爷乐于维持现状,自然有人倡导新君亲政。只是……” 说到一半,李云棠面露难色,现在看来小皇帝亲政的难度降低了,另一件事情的难度,却呈几何式增长: “只是这革新之政居然能激地朝野皆反,皇爷若想像我先前说的那样,锐意革新、富国强兵,可谓步履维艰……” 言止于此,李云棠陷入了沉默。 若施行革新则必然招得一片反对,小皇帝的权柄又远不如老皇帝,主少国疑之下,怕是有亡国之患;可不革新就是慢性死亡,等到西夷打上门来,必会遭受更大的屈辱。 两难之下,如何抉择? 第十章 御门前听政 清晨,皇极门前。 一阵穿堂风在这座面阔九间的外朝正门吹过,冻地门前的李云棠缩了缩脖子,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脑袋都钻入衣领。 这个举动,也引得一旁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的小皇帝,捂着嘴笑了起来;而后她敛住笑容,清了清嗓子道: “朕可是特意跟你说了,让你多穿点衣服,你嘴上应地倒是勤快,可心里却全然没当回事,现在便是—— 活该冻着!” “阿嚏!” 李云棠冻地打了个喷嚏,接着望了望龙椅后面,那里站着两个手持黄罗伞盖的太监——他们身上裹的也相当严实。 只有自己像个憨憨,穿得一层薄薄的单衣。 现在的李云棠,只想把后世那些拍清宫剧的导演抓来,全部推到不远处的午门外,给咔嚓了。 要不是他们电视剧的误导,自己怎么会认为例行的早朝是在皇极殿(太和殿)内举行呢。 不然自己也不会因为怕皇极殿里闷热,才穿了这点衣服! 但他嘴上却还得悉心受教:“皇爷说的是,是奴婢不知好歹……” “朕话还没说完呢!” 小皇帝直接打断了李云棠的告罪,抓住了在其面前为数不多的说教机会,做起了科普: “无论刮风下雨,霜寒日曝,这早朝都要在这皇极门前举行;朕顺承天意,治理万民,听政之时需让上天知晓,所以才在这苍穹之下,以示坦荡!” “谢皇爷教诲。”李云棠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可小皇帝却像话匣子被打开了一样,又开口了: “还有,这建虏在关内的最后一任酋首,便是在这里被明正典刑的,叫什么玄、玄……” “玄烨?”李云棠试探着提醒了一声,心中则暗道:麻子哥,这次就算给你五百年,你也不中用了啊! “对,玄烨!” 小皇帝轻拍了下身前临时搭设的御案,以表赞同,接着兴致冲冲地说了下去: “当时他想要从神武门(即玄武门)逃出,被夔国公李来亨给抓个正着,而后太祖便命夔国公将其带到当时还未改名的太和门前。用他的性命,祭奠甲申国难以来,丧命于建虏屠刀下的汉家毅魄。 数日后,太祖又在此接受朱由榔禅位,登基为帝。是故民间有云: ‘御门金台上戮酋地,即为皇汉天子践祚之处!’” 李来亨…… 这个名字又牵动了李云棠前世的回忆, 这位有些小闯王之称的民族英雄,在郑成功败走金陵、李定国病死勐腊,神州陆沉之际,扛起了抗清的大旗。于茅麓山一隅,奋战至康熙三年;最终兵败被围,举家自焚。 是为天下皆降闯未降! 而如今在这里,则是他擒获了康麻子,这一切冥冥之中,像是自有因果。 又是一阵萧瑟的秋风吹来,将李云棠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向一侧手持伞盖的太监身边靠了靠,希望这太监身后的屏风能给他挡住些冷风;而后望着尚处在蒙蒙亮的天空,向皇帝泼了盆冷水: “皇爷,今日百官都未到,皇爷已经先到了,以君候臣,这有些于礼不合罢。” 被这么一问,小皇帝正在敲打着龙椅扶手的两指突然顿住,她没好气地瞥了李云棠一眼: “昨日懿安太后不是说了要来听政么,她若是头一次上朝,便来得比朕早,朝臣们恐怕会认为朕懒政,为了抢在太后之前到,朕便早来了一个时辰。” 李云棠无话可说,不知道自己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要在差不多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站在露天场所喝西北风。 …… 嗡、嗡、嗡~ 黄钟大吕般的钟声自午门钟鼓楼上传来,提醒着卯时已到! 午门随之洞开,门外侯着的文武百官各应次序,分从两侧的门洞进入紫禁城内。 站在皇极门前的李云棠,则从容不迫地远眺,目视浅灰色天幕下鱼贯而入的朝臣。 此时,上至位极人臣的三殿三阁大学士,下至七品的都察院御史,都得从金水河两侧的石桥上毕恭毕敬地走过。 在象征着天家威仪的玉阶之前,他们亦是微不足道。 而小皇帝则端坐在髹金龙椅上,气定神闲地看着皇极门广场上越聚越多的朝臣,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一旁的李云棠不禁心中暗叹一声: 大丈夫当如是也! 呼地一声,身后的寒风陡然增大,吹地李云棠打了个哆嗦;而后他回头一看,见皇极门已经打开,懿安太后乘着八人所抬的敞轿,自门内而出。 小皇帝御座的左侧,早早地摆上了懿安太后的座椅,座前也挂上了一副细绢帘布,可这太后却没有急着落位,而是使唤了个小太监前来传话: baimengshu.com “启禀皇爷,太后请皇爷移驾身后,商讨典礼纪察司相关事宜;太后还嘱咐,若是皇爷坚持,此事可以做出让步。” 小皇帝以为那旨意未加盖制宝玺,太后有服软之心,又见百官尚未列位,便想要着前去商议。余光却瞧见李云棠手上打出坐下的暗示,略作思量后她止住了身形,并直接开口让那太监回去。 而后李彧神情严峻地望向李云棠,意思非常明确,要其给个解释。 李云棠则向右微靠了一步,低声禀明: “皇爷,这是太后计谋!” “什么计谋?”小皇帝眉头一皱,也嗅出了这事恐怕另有玄机。 “回皇爷的话,前汉周勃迎立代王刘恒为帝之时,也曾于百官面前请刘恒借一步讲话,结果被文帝身边的宋昌以‘公事公言,王者无私’的理由拒绝。 因为这对君臣知道,若是真的凑上去与周勃私言,便会显得新帝没有主见且易受人摆布。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而如今百官虽然尚未站定,但已经能清楚地看见门檐下太后的邀见,若是皇爷真的应邀而去,那必然在百官心中留下君威不振的印象,于亲政之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听完来龙去脉的小皇帝连连颔首,暗道嫡母心机深沉,接着正了正身形,把目光投向广场上逐渐各列其次的群臣。 懿安太后听得回报,知道是一个小太监坏了她的计策;在乘着肩舆落座后,狠狠地剜了李云棠一眼,小指上新戴的鎏金镶玉护甲套,更是用力地划过座椅扶手,在上面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划痕。 对这溢于言表的敌视,李云棠却丝毫不担心——同治年间,慈安太后威势远甚于慈禧,杀慈禧的亲信太监安德海,尚要借助外臣丁宝桢的力量。 而小皇帝之于懿安太后、相较慈禧之于慈安,又强势了一些,所以只要有皇帝照拂,自己绝对没有性命之忧。 因此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充当皇帝的爪牙,将懿安太后得罪地越狠,则皇帝越倚重他! 此时台下的百官已经列定,口中正山呼万岁,身体却站的笔直,未行一跪三叩之礼。 其中缘由,则是因先帝新政废除了早朝跪拜,这帮朝臣倒是不傻,把这项对他们有益的政策,给保留了下来。 万岁声渐渐散去,皇极门前重归肃静,李云棠清了清嗓子,吼了一声: “今朝听政,皇帝若曰:众卿,可有本奏?” 第十一章 名字与谥号 “哀家这里,倒是有一桩事情,想要示与诸卿!” 李云棠话音刚落,下面的臣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懿安太后就抢先一步出言,吸引了门檐下几乎所有官员的注意力。 接着,她顿了数息,吊足了胃口后,才悠悠地开口: “自本朝太宗皇帝始,新帝登基后便要更改名讳,以利天下人说文用字;以往此事皆是由礼部负责,可先前‘扫清妨国奸佞’一事,引得朝堂动荡;于是哀家便在征得皇帝、懿宁太后同意后,代劳了此事。” 说到这里,懿安太后扫了一眼身侧的太监,等到太监呈出了一份黄绢之后,她续道: “此封改名旨已加盖‘坤安’、‘制宝’二玺,你上前去,将旨意读示百官!” 李云棠脸色一凛,这女人果然藏了一手后招,将懿旨弄了个一式双份! 先前小皇帝还想偷偷销毁那封带到乾清宫的懿旨,然后在朝堂上来个死无对证。 要是真那样做,懿安太后在朝堂上拿出这备份来打脸;天子不但仍要改名,还会在这一干臣僚面前,落得个无赖的形象! “......深思慎取,赐更讳彧,故兹示谕,想宜知悉。” 待到李云棠内心盘算完这件事,那个太监也已经宣读完毕;底下的众臣听完其中内容,面上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疑惑,有的不忿,有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但相同的是,未有一人发表看法。 “怎么,朕这个新名,难道不好么?” 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小皇帝自己;她见下面半天未有丝毫回应,便唱起了独角戏: “或许你们之中有人要说,这名字读起来跟那位亡了国词帝半分不差,不但听起来有损天子名誉,其中寓意更是难堪。” 底下的朝臣终于有点动静了,相互之间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但他们心中的话却不难猜,无非是:皇帝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改这个名字呢? “可朕不这么觉得!” 小皇帝的声音陡然抬高,将皇极门广场上有些昏沉的诸位公卿,给惊地精神一振。 “姓名读音虽然一致,但对于人君来说,应当看其是否布施了仁德之政,而不应当纠结于一个名号;太祖与前明的朱高煦,二人同为汉王,声誉却有着云泥之别,这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再者,李唐时的魏征曾劝谏唐太宗:‘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朕以彧字为名,便能时时刻刻以那亡国之君为鉴,从而提醒自身不忘忧虑国事。 以这方面来看,这名字难道不好么?” 李云棠一面听着,一面瞟了一眼珠帘之后的懿安太后,瞧见她面色由轻松变得有些不虞,洁白的贝齿轻轻地啮着红润的下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这副说辞,就是他给予小皇帝的应对之策! 首先,拿太祖与朱高炽举例,说明相同的名号,并不会导致相同的结局,事当在人为; 其次,拖上了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借古之诤臣的劝谏拔高此名的立意,说明即使这个名字有负面影响,但它也会对皇帝产生正面的劝诫,两相权较,利大于弊; 通俗点说就是:这波改名,皇帝其实是在大气层! 还有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点是,小皇帝自己安然接受此名后,这名字看起来跟懿安太后干系便大大减弱,她本想要借此打压皇帝声誉,可现在无论名字好坏、跟那太后的关系已经被无形中消弭了大半。 再加上先前懿安太后曾说,此名经过皇帝首肯,又从另一面印证了,皇帝对此名字的主导性。 想起小皇帝在这么多人面前侃侃而谈、毫不露怯,李云棠心中也暗赞了一声:孺子可教! 当然,在场的百余人中,也只有他一人敢如此腹诽天子;其余人等听了,皆是口呼“陛下圣明,社稷幸甚”云云。 一事尘埃落定,御门前正要归于沉寂,一人却突然出列,拱手上奏: “陛下,臣礼部侍郎张明彻有本奏! 大行皇帝驾崩已近两月,梓宫放置在煤山神御殿中也将逾一月,应当早定谥号,并择日下葬。” 这番奏报一出腔,瞬间把小皇帝因胜了嫡母一筹,而产生的欢快给驱散了,她念及父亲顿时感伤,进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谥号,那......庙号呢?”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百官一阵骚动,纷纷出列发言。 一人道:“陛下,自李唐以来,天子的谥号不但越来越长,而且都是些极尽鼓吹的美谥;如此以来,谥号便失去了评定皇帝德行和功绩的作用,沦为鼓吹和溢美之地。” 紧接着另一人续道:“因此本朝太祖登基之后,效仿两汉,严格遵循谥号与庙号的规定,命‘创业之主方可为祖,有功之主方可为宗’,并精简谥号,勒令谥号宜为一字,至多不可超过两字。” baimengshu.com 而后那礼部尚书张明彻也不甘人后:“我朝已历经六帝,仅开辟基业的太祖;休养生息,北灭残清,降服漠南的太宗;复西域,收青唐,征漠北,安吐蕃的高宗有庙号;且仅高宗有二字之谥号。” 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浓缩下来,这群人无非就是想说:先帝,够不上格。 李云棠猜想着,这李氏汉朝评定庙号,大概率是以汉景帝刘启为标准;其人加强集权、轻刑慎罚、削除藩国,功绩不可谓不小,却依然没有庙号;做得不如他的,自然也就不配拥有庙号。 如此平心而论,那已经死去的乾盛皇帝,确实不太够的上庙号的标准。 他在位期间武功只有攻东吁一桩,而且运气不好,在他死后数日,东吁国都阿瓦城才被攻破。 至于文治......施行了新政之后,老皇帝的文治方面在文臣眼里,用乏善可陈四个字都算褒扬的了。 但李云棠还是理解小皇帝想给亲爹庙号的心情,毕竟这大汉朝效法两汉,只有拥有庙号,才能成为万世不祧之君,永远在太庙中享受祭祀。 没有庙号的,等过了几代之后,就会被迁出太庙、进入先祖庙(祧庙),这个过程,就叫做迁祧。 小皇帝本来就只想试探下,看看能不能争取个庙号,见一干朝臣皆有反对之相,无法独断专行,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后强掩心中的不快,宣道: “既如此,那你们是否拟好了谥号?” 张明彻应声将奏章举出,并高声答道:“礼部上下的昼夜思索,终于达成一致,特此上疏,请陛下御览。” 一旁的李云棠倒是很有眼力见,没等小皇帝支使,已经自觉地下了汉白玉石阶,取过奏章呈了回去。 小皇帝接过了奏疏,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终于在文末找到了他寻觅的那一列字,其中最为刺眼的四个字便是—— 谥宪皇帝。 第十二章 她给的太多了 “宪皇帝……” 小皇帝的眼神霎时间变得凌厉,直勾勾地瞪着玉阶下的张明彻,丝毫未掩饰眼中的嫌恶;她手上也用力攥紧,把指节地发白,小臂更是因为过于用力,整个都绷地有些颤抖;而小皇帝说出这三个字的声音,更是暗含说不出的阴冷。 献皇帝? 李云棠站地离那髹金雕龙木椅不过数尺,清晰地听到了小皇帝的轻语;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李彧已经一把掷下奏本,破口大骂: “张明彻,还有你们礼部的左右侍郎,郎中、员外郎,一个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皆是社稷之臣;竟然寻此谥号—— 安的是何心思!” 上面是龙颜大怒、咆哮朝堂的天子,脚下是被撕扯地不成样子的奏章;可在前列的朝臣,脸上皆未表示出任何的惊讶,反而面上云淡风轻。 看起来就跟他们早就知道,张明彻上的是个什么谥号,以及皇帝见到这谥号会什么反应。 至于始作俑者的张明彻,脸上更是未有丁点的惧意,昂首答道: “陛下息怒,请容微臣解释。 这《逸周书·谥法解》有云:‘博闻多能曰宪’,宪作为谥号,虽比不上高、文、武等字,也远远比一些平谥要好; 且自李唐以后,谥号繁杂溢美,庙号便取代了谥号,用以评定帝王生平的功业;而三代以来,只有‘太高中世’四字作为庙号;因此新增的诸如仁宗、宪宗、穆宗等庙号,大多是借用其在谥号中的寓意。 因此我朝之宪皇帝,大致相当于列朝之宪宗;而有宪宗庙号的皇帝,大多是作为之君。” “张尚书所言不虚”,看到皇帝反应如此激烈,礼部左侍郎周道崇也出列声援: “如唐宪宗李纯,修订律令,整顿科举,平制藩镇,一扫自唐代宗以来藩镇骄横的沉疴,史称‘元和中兴’; 再如明宪宗朱见深,内抚荆襄流民、替于少保平反昭雪,外则犁庭扫穴、绝建虏种类,一举扭转了自明正统年间以来内外交困的局面......” 听着听着,李云棠发觉自己会错了意,他们上的谥号,不是汉献帝的那个献,而是口衔天宪的宪。 不过,字虽然不是同一个字,但显然就是故意往“汉献帝”的那个谥号上靠去的。 也就是说,李云棠虽然错了意,但是又没完全会错。 献帝的献固然跟献出帝位没有关系,相反还是个形容皇帝聪慧的美谥;但问题是,汉献帝是失社稷之君。 而他们要的,就是让世人一听到大行皇帝的谥号,脑子便立即浮现出,禅让汉家四百年基业的汉孝献皇帝。 如此一来,这帮人上这个谥号的目的,也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是要用这个谥号,往已经死去的老皇帝身上泼脏水,从而对老皇帝的新政,给予盖棺定论。 如果说先前他们发动政变,消灭革新派,是从肉体上将新政碾碎;那么用“汉宪帝”三个字作为老皇帝一生的评价,就是从精神上将新政的神魂,彻底湮灭。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不但杀人,还要诛心! 而且不单单是诛大行皇帝的心,还是给新皇帝一个警示,如果新君也想要革新朝政,就看看老皇帝的下场吧。 任其生前权势滔天,死后也仅剩一捧黄土;做了什么事情,留下什么东西,都得经过那帮子文官处理,才能传达后世。 这就是丧志话语权后,皇帝身后之事的悲哀:只要安心听话,即使什么都不做,便能如宋仁宗、明孝宗一般,落得个好名声。 相反,要是皇帝爱折腾,那就可以参见朱厚照了;应州之战,近十万人级别的会战,史书上居然好意思写斩首十六级;把一场将鞑靼吓得不敢边犯的大捷,给贬地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李云棠不禁地望向懿安太后,感觉这女人怕不是跟底下一班大臣商量好的,要不然怎么一起玩起了“谐音梗”,给父女两个,一人戴了一顶亡国之君的帽子。 看那样子,像是不把人PUA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就绝不善罢甘休。 不过或许太后还顾忌着跟老皇帝的情谊,下手没那么重,挑了在百姓间个不那么出名的李煜;而群臣就不一样了,直接选了贩夫走卒都知道的汉献帝。 毕竟如今的大汉,没读过李煜诗词的大有人在,但或多或少都听过说书人讲的三国,献帝无能丧国的形象,早已深入庶民之心。 可懿安太后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附和了这个谥号,果断地给李云棠一记响亮的耳光: baimengshu.com “以哀家来看,这宪皇帝虽说不是极佳的谥号,但也与先帝颇为相符;皇帝年龄尚幼,不知其中深浅,还好有张卿与周卿,不辞辛苦地为皇帝解释。” 说罢,懿安太后突然微微侧首,想要看看小皇帝的反应,结果目光正巧撞上了迎面看来的李云棠。 她脸上早就没有了刚刚的不虞,而是朱唇轻翘,留下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后。坐正了身子。 这笑自然是极美的,引得李云棠失神了一瞬,但他随即警醒过来,把心思放到正事上了: 不管这女人此番话是不是真心的,都向百官表明了一个态度——对于污名化老皇帝这件事,她十分支持,跟对此行为十分抗拒的小皇帝相比,她是更适合执掌政权的人。 仅凭这一项,她就很有可能获得许多朝臣的支持! 果不其然,下面紧接着就有搭话的了: “太后体兹坤道,训隆文母,实属汉家之幸,就是不知陛下如今,意下如何——” 得到了懿安太后的支持后,张明彻底气更盛,先是一通赞美,将太后比作有名的贤后——周文王之王后,而后张口便把事情又摆到小皇帝面前,俨然想要逼她就范。 小皇帝怒意还未散去,一股无助的感觉已经在心间弥漫:国朝养士百五十年,就养出了这群诽谤君上的奸臣。 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云棠身上,希望他能给些主意。 李云棠有些无奈,小皇帝还是太不成熟。要是想争取群臣之心,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只要犹豫,就有可能把这帮子文臣给推到太后那边去。 现在被安个烂谥号怎么了,将来小皇帝掌权之后可以改回来呀。 群臣不也一样?在老皇帝在世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等其死了之后,拼了命的欺负死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年轻气盛的小皇帝硬是没捋清楚。 结果此时,懿安太后又来火上浇油: “皇帝年少,易受奸人谗言,因此哀家拟了封旨,将增内阁以‘票拟’之权......” 听到这里,李云棠知道自己这边败了。 懿安太后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第十三章 皇帝要我服侍沐浴? 最终,这个持续了小半日的例行朝会,未有通过任何决议,唯一的成果,便是宣布了两件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 第一,则是皇帝更改名讳为李彧;这第二嘛,就是分予内阁票拟之权。 而争议的焦点——先帝的谥号,依然悬而未决。 在群臣以及懿安太后的施压下,李彧依然不肯妥协,拒绝给老皇帝上“宪”的谥号;没有新皇帝的准许,这个事情便陷入了僵持。 回到乾清宫中,小皇帝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偌大的乾清宫主殿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入打扰。 过了晌午之后,她才再次打开殿门,向外发谕:召李云棠入内;后者刚刚进去还没站稳,就被迎面询问道: “李云棠,朕也是皇帝,不说像老皇爷那样乾纲独断,也不应当只少了一枚印玺,便被架空地有如傀儡一般;如今这般光景,又是为何?” 见这小皇帝脸上倒是不再像刚下朝那样阴沉,心态也由朝堂上一味地逃避、转变为积极地解决问题,李云棠略感欣慰,劝慰道:“皇爷一句话便能驳回臣下的奏章,怎能妄自菲薄、自称傀儡呢。” “驳了他们的奏疏又有什么用,事情还是没有解决。” 小皇帝心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想起老皇帝如今还躺在煤山神御殿上,变得更加沮丧。 朝臣们有的是功夫在朝会上耗着,可大行皇帝却等不起,再放久一点,那遗体都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了…… 见第一幅说辞没起作用,李云棠换了个切入点: “皇爷,自秦以来,历朝历代的中央集权,未有能出本朝之右者;以我看来,最大的问题不在决策,而在执行!” “执行?” 小皇帝像是被点通了一般,眼睛瞬间变地有神起来,期待的目光更是径直落在李云棠脸上,催促着他快说下去。 “没错,皇爷缺的,不是那个印玺,而是使政令上发下执的行政班底! 天子在上,大多都将所有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可即使勤政如秦始皇、明太祖,一人之精力终究有限,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 而让下面官吏依命执行的同时,则必然需要给他们一些权力;如此一来,官员便不经意间获得了制约皇帝的权力。” 听闻此言,小皇帝陷入了思考,沉默了半晌,还是无法参透。 李云棠瞧着一脸疑惑、眼神懵懂的小皇帝,感觉甚是可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触了触她白皙的脸颊。 被这一摸,小皇帝脸上一凛,嗔斥一声:“你放肆,对朕动手动脚......” “先皇能乾纲独断的原因,就在于拥有一套听命于自己的行政班底,”占了便宜的李云棠不敢卖乖,而是出口将话题扳回正轨。 小皇帝心中倒是一点没生气,反而有些窃喜,结果李云棠又光速变脸,气地她在胸中憋出一句“过分”,而后乖乖地继续聆听。 “有了这套行政班底,先帝便可以绕过朝议、绕过百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说到这里,李云棠心中募地升起一股对乾盛皇帝的敬佩之情,因为他做到了连雍正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官绅一体纳粮! 在李云棠前世的历史上,官绅一体纳粮纳粮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只在雍正年间田文静担任河南巡抚时期短时间、小范围的实行过,而后就取消了。 其次,即使在河南施行的官绅一体纳粮,也不是什么善政,多收出来的银子不但加深了劳苦大众的负担,也没变成朝廷的财政收入,而是被各级官员胥吏给再吸收了回去。 可以说是,取之于官,用之于官了。 就这,还能吹得天上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大清”续命多少多少年云云。 作为对照,这位乾盛皇帝,而是实实在在地从官吏缙绅收到了银子,年增岁入百万两以上;光这一点,就不知道比胤禛高到哪里去了。 但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又是清查人家田亩,又是搞官绅一体纳粮,也难怪乎这帮子文臣武勋都恨老皇帝入古,一盆盆的脏水就往上泼。 李云棠脑中对比二人的时候,小皇帝也没闲着,细细捋了一遍,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的意思是,朕应当学习前明的皇帝,利用宦官对抗文臣,不经过他们之手,也可达到目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现成的人就站在你面前,陛下! 李云棠心中怒吼了一番,嘴上却说的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才想着培养内臣制衡外朝,当真是有点晚...... 先皇其实考虑到了这点,给皇爷留了一套班底,就是那几位顾命大臣; 而那两枚印玺,恰恰不是来制约皇爷,而是来防止顾命大臣专擅的......” cxzww.com 到了这里,小皇帝还未彻底领会李云棠的意思,却突然明白了她父皇的良苦用心。 人心难测,倘若完全放权给臣子,她自己又年岁尚浅;这种情况下,保不齐便催生出一个权臣来。 所以老皇帝留下施政班底辅佐新皇的同时,又用将两枚印玺分赐自己和懿安太后,就是想让太后帮皇帝来制衡外臣。 但自己父皇恐怕万万没想到,承乾宫的那位看起来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暗地里隐藏的那么深,居然是个坚决反对新政之人;行事还相当果决狠毒,一锅将顾命大臣给包圆了。 原先朝堂上的政治势力被一扫而空,一直处于被压制状态的守旧派文官迅速抬头,在太后的默许下抢占各个要职,实质上占据了所有执行政令的权力。 但他们也无法合理剥夺自己这个皇帝的决策权,便形成了当今畸形的朝堂格局——能做事的不听话,有抉择权的、由于下面不配合而导致寸步难行。 将朝堂上的利益纠葛理清楚之后,小皇帝渐渐地也猜到了李云棠的心思——嘴上说的这迟那迟,心里就是觉得出口讨要权力不好,所以想要自己主动封赏。 小皇帝顿时撅起了嘴,自己那么大的秘密都给李云棠知道了,他却还如此见外! 再联想到刚刚李云棠“轻薄”自己的举动,小皇帝突然生出了捉弄之心,而后张口便呼道: “李云棠,如今朕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除你之外无人能做——” 李云棠心中一喜,以为天子要封他个什么官职,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直接僵住了,反而是鼻孔有些隐隐发热。 “自从乳母逝后,便再无人服侍朕沐浴......如今朕要你、服......侍沐……” 越说这声音越小,到最后居然细不可闻。 李云棠带着诧异张眼望去,只见小皇帝的脸都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第十四章 沐浴前的准备 “啊?” 李云棠先是一怔,接着瞧出了小皇帝娇羞中带着的些许小得意,才明白过来,这是故意不提重用内廷之事,用以来惩罚他拐弯抹角的言行。 可问题是,这样做并没有让李云棠觉得丝毫沮丧,反而有点…… 小兴奋! “皇爷,这男女授受不亲;我好歹是一介男儿,要是瞧见皇爷不着片缕的样子,恐怕有违礼制吧?” 服侍小皇帝沐浴更衣自然是一件美事,但说话还要留三分;要是李云棠表现地急不可耐,那难免落了下乘。 更别说这万一要是个考验,他若是一个激动、不管不顾地中了圈套,那可不就糗大了? 小皇帝一看李云棠面容古怪,脸上隐隐的有期待之色,知道其动了歪心思,心中又羞又怒,一伸手便掐在假太监的腰间,而后嗔喝一声: “不许瞎想,脑子尽是些龌龊的念头,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云棠疼地龇牙咧嘴,却也不敢还手,只能错身躲过,嘴上却是一点也示弱: “皇爷,我可是什么都没想,怎么就脑子里尽是龌龊的东西了,皇爷金口玉律,可不兴瞎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强忍着疼痛,脸上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欠收拾。 “外面的朝臣眼里没朕,太后打压朕,现在就连你也会嬉弄朕了……” 小皇帝羞极而怨,一时情难自已,眼眶里突然噙满了泪花。 “朕心烦意乱,只想好好地涤洗一番,寻个人捏肩拭背,缓解下身上的重压; 而当世之间,只有你一人晓得朕是女儿身,除了你,谁还能为朕做这事? 平头百姓尚能去混堂中,寻人搓澡,朕难道就不能小小的享受一下; 可你倒好,一提起这个,脸上便笑地古怪,想必以前在王府中,定是没少和侍女厮混……” 话到这里,李云棠已经凑近前来,小皇帝赶忙住了口;前者的不正经固然让她生恼,但她心地纯良,后悔不该提起秦王府的事情,触及这遗孤的伤心事。 但李云棠显然没有在意,而是缓缓伸出两手捧着小皇帝的脸,轻轻用拇指拭去她溢出眼眶的泪水,接着柔声说道: “皇爷,都是我不好,语出粗鄙,惹人厌烦;皇爷想打便打,想掐便掐,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跟太监一样断子绝孙。” “你要断子绝孙了,朕的皇后怎么办……” 小皇帝被这一哄,心中的不忿去了大半,眼睛里不再淌泪,只是声音还有些哽咽。 “你语出轻佻,朕要罚你,这次便不吩咐荆云海差人准备热水,要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李云棠自然是连声答应,不敢怠慢,生怕小皇帝一使性子,自己又要哄好久。 可等他出了殿门之后,才意识到,小皇帝说的惩罚不是戏言,而是真的惩罚: 因为在这乾清宫中,李云棠是等级最低的火者,平日里有什么事,小皇帝都是使唤总管乾清宫诸事宜的荆云海,让他去办。 没小皇帝的命令,李云棠是谁也使唤不动;而且由于他成了皇帝最信任的人,导致荆云海对其生出一分淡淡的敌意。 纵然这个总管太监不敢对李云棠做什么,但不让乾清宫里的太监帮他却是不难。 至于宫女,他的长相摆在那里,若是答应跟她们对食,倒是能使唤的动;但是小皇帝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比现在火气大十倍。 也就是说,那么一大桶洗澡水,他怕是得自己动手来烧。 有多累暂且不提,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李云棠连完全不知道如何烧灶起火…… “要不,先矫个诏?” 这个念头刚一冒起,就被李云棠自己否决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接着他瞧见荆云海走入宫院之中,突然计上心头,张口便喊道: “荆总管,借一步说话!” 荆云海听着这一声叫,本来不想回应,但权衡下利弊之后,还是应声而往,嘴上也回了一句: “云棠兄弟叫咱家,是因为今日早朝上,皇爷对百官的表现十分不满么?” 荆云海虽然没去皇极门前,但早朝上站在皇帝身后,撑盖的两个太监,都是乾清宫的人、归他辖制,所以自然晓得。 “不是,当然不是。” 以内廷制衡外朝的方针是绝密,小皇帝只召见李云棠一人商讨,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即使这荆云海在东宫之时便是小皇帝的伴当,如今也是天子的亲信,他也未吐露半字。 听到这话,荆云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可李云棠后面的话,又让他心思活泛了起来。 fqxsw.org “不过,典礼纪察司的掌印太监之位,一直悬而未决,我自然是不够格,可……” 虽然以内制外的策略不能瞎说,但可以预料的是,小皇帝肯定要用自己的亲信掌控这个部门,所以李云棠这样画个大饼,并不为过。 “可什么!” 荆云海被这话吸引起了兴趣,赶忙追问。 “哦,荆总管,下次再说吧;皇爷还等着我准备热水,而后服侍沐浴呢!” 说话的功夫李云棠已经扭头,拔腿便往一旁的配房走去——乾清宫里新修了个锅灶,正在那间配房之中。 荆云海傻眼了,一脸都是“我裤子都脱了,你却给我看这个”的表情,立马伸手一栏,脸上陪笑说道: “那种事情,咱家吩咐人去做就行了,棠公公,你还是先跟我说说那典礼纪察司的事情罢!” “哎呀,不行不行,”李云棠心中暗笑这太监上勾了,头上摇地却比拨浪鼓还勤快,“皇爷既然说让我来烧,想必必有深意,我怎么敢推诿于他人呢?” “棠公公,这事包在咱家身上了,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胡乱说道,咱家便让他去浣衣局劳碌一辈子。” 荆云海不依不饶,一定要找人代劳,而后拉着李云棠便要寻一出隐秘的地方私谈。 走路的功夫,这太监总管嘴上还不忘拍马屁: “棠公公刚刚说服侍皇爷沐浴,好像徐姑姑死后,皇爷就没再寻过其他奴婢侍奉沐浴了,如今皇爷对棠公公,可是宠命优渥啊!” 听到这话,李云棠猛然想起有点不合理地方: 荆云海口中的徐姑姑,恐怕就是天子乳母,这乳母既然能给小皇帝洗澡,必然知道其女儿身份。 小皇帝生母尚不知道她是女的,但乳母却知道,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 于是他当即问道:“那徐姑姑,是怎么死的?” 被突然问了如此个问题,荆云海先是一愣,提溜着眼睛盘算了片刻,答道: “听人说,老皇爷宾天的当时,徐姑姑便伤心欲绝,如追随般死去…… 咱家估摸着,就像三国话本中,夏侯惇追随曹孟德死去一般罢!” 追随一样死去? 李云棠心中对这说辞嗤之以鼻,他心中自有定论: 是老皇帝怕她泄露秘密,把人杀了吧! 第十五章 氤氲着雾气的昭仁殿 乾清宫,昭仁殿。 昭仁殿本是藏书之所,小皇帝即位后,遣人在此殿隔出个小间,放了个直径约莫四尺的杉木桶,用以沐浴。 李云棠望着木桶中水汽升腾,将整个小间都蒸地一片朦胧,内心泛起了波澜,手上则行礼禀道: “皇爷,西侧的凤彩门和东侧的小门都已经反锁上,昭仁殿的殿门亦已锁上,连一只蚊蝇也飞不进来,皇爷可以褪去衣物,安心沐浴。” 小皇帝此时身上仅穿了一件明黄色的中衣,正准备宽衣解带,却瞧见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被盯地十分不自在,骂道: “还蚊蝇都飞不进来,明明有个小贼都进来了,教朕怎么安心沐浴……” 李云棠听到这声嗔骂,本想辩解是皇帝叫自己来的,又怕她脸皮薄经不起说闹,只得老老实实地提醒道: “皇爷,再不进去,洗到一半水就要凉了,恐怕要重烧了……” “重烧又如何,又不是朕来烧。”一面说着,小皇帝一面取过自己镶着玉的腰带,递给了李云棠,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你用这个把眼睛蒙上,不许偷看!” 李云棠一阵无语,顿时感觉头都大了,而后开口向皇帝试探着,看有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这……这蒙上眼睛,还如何替皇爷捏肩、擦背? 我还是背过身子去吧,皇爷可安心进入浴桶。 我发誓绝不偷窥!” 小皇帝才不信这一套,她像是领悟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个道理,不管不顾地绕到李云棠身后,微微踮起脚尖,将她的玉带系在这假太监的眼睛处。 香…… 默默接受了皇帝的做为后,李云棠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个。 比起视觉的缺失,他味觉受到的冲击而产生的影响更大。 这玉带虽然不是小皇帝终日贴身系着,但也算得上是“常在帝身”。 因此难免浸染上她最喜欢的熏香,和一股独特的少女青春气息。 以及,那一点点尚存的体温。 逐渐适应这股气味之后,视觉的缺失引起了李云棠微微的心慌;但他很快适应,并因为短暂经历这种感觉,而在另一件事情上得到了启发: 原本他想着要代小皇帝与皇后洞房,那必然要把灯熄灭、不让皇后看见自己的脸,这样才能混水摸鱼。 可要是在一片漆黑之下,做那种事情,就大大地少了乐趣;都看不见对方的脸了,那人是丑是美都不重要了。 而小皇帝的行为却给了李云棠一种思路,或许可以命那位皇后也蒙上眼睛,而后不是任由他施为? ddxs.com 更何况,失去视觉会让皇后心中紧绷,更加依偎于他,这种情形下,联络与交织感情,将更加如鱼得水。 而那一抹罩在眼睛上的布条,则如同后世某些女郎的大腿上、箍着的环形束带一般,仅仅遮掩了一分,却增加了无限的遐思,当真是画龙点睛之笔。 想到这里,李云棠暗骂原主真是个无耻之徒,不然他原本一颗忠纯之心,怎么会被污染至此;正要好好自我反省一番,却听得小皇帝一声叫喊: “李云棠,你还愣在那里干嘛,速速过来!” 听得这声召喊,李云棠不敢迟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朝小皇帝处挪动。 费力探寻了半晌,他终于摸到了木桶的桶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皇帝又来了命令: “这是擦巾,用它给朕搓一搓。” 话音刚落,李云棠就感觉脸上又被盖上了什么湿东西,伸手一摸,原来是块浴巾。 他心中突然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前世李云棠是扬州人,扬州一地,搓澡修脚的功夫甲天下,现在碰到搓澡巾,也能算得上回忆家乡的味道了。 念及此处,李云棠微微一笑,接着把脑袋里扯淡的想法摈弃,拧干了擦巾上的水分,将它按在了小皇帝身上。 李彧呼吸陡然加速,李云棠甚至从她后背上感受到了心跳——后背自然不是看见的,而是通过起伏程度判断的。 同时手上随即传来细腻柔嫩的触感,以及些许滑黏,李云棠猜测应该是打上了皂角、猪苓等“土制香皂”,用以清洁。 刚擦动了几下,李云棠觉得尚未出劲,小皇帝又叫了出声: “好了,别往下了。 住手!” 说话的同时,皇帝已经伸手抓住他,将其摁地不敢乱动。 “皇爷,这搓背哪有只搓脖子一圈的,” “谁跟你说是搓的是背了,你擦的……擦的是正面!” “正……正面,没感觉啊?” 小皇帝感觉这话有点不对劲,眼前这人好像说了些对她不敬的话,但是一时之间,她却又理不清楚是哪里不敬,只能轻哼一声,转过身去,留下了一句让李云棠继续搓拭的命令。 李云棠自然领命,很快再次开始搓拭,隔着薄薄的浴巾,用心地体量天子的身躯;除此之外,也没起什么歪心思,反而侍候地十分用心。 这番费力的服侍下,小皇帝甚是享受,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有感而发,现场吟起了一首诗词: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 寄语擦背人,尽日劳君挥肘。 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听到小皇帝如此可爱的一面,李云棠也顿生怜爱之心,提议到要给她增加一项洗头服务,并再来个头部按摩;李彧正在兴头之上,自然应允了此事。 而后小皇帝稍稍直身、将脖子枕在木桶边的头垫上,接着从旁边桶里舀出一瓢温水,迎头浇下,并在秀发上打上了不知名的香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云棠又把手凑了上去,五指插入小皇帝的秀发之中;忽而划外,忽而敛里,忽而轻拢慢捻,忽而重抓急揉。 小皇帝从未体验过这种服务,一时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突然一个情不自禁地,居然发出了一声轻吟。 听到这声轻吟,又感受着小皇帝的极为柔顺的长发,李云棠也有种异样的快感,并揶揄道: “这便跟撸猫一样,皇爷舒服,我也舒服……” 小皇帝听得自己被比成一只猫,当即撅起了嘴,抄过挂在桶边的湿擦巾,一松手便是往李云棠身上砸去。 后者一个侧头,轻巧躲过,动作之帅,简直跟张计科歪首躲过来袭的乒乓球如出一辙。 “你……你看得见!”看到这里,小皇帝陡然醒悟,惊叫出声。 李云棠正想解释,是因为水逐渐浸透玉带上的布,他才得以看见,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意隐瞒。 结果还没出口,一瓢温热的洗澡水已经迎面泼来,把他浇了成个落汤鸡。 第十六章 那一啄 “呜……” 被这不烫不凉的香汤给灌了个顶,李云棠恍惚了数息,方才伸出手来,将脸上的水渍抹去,又取了一方熏过香的干擦巾,正准备将头和上躯擦拭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已经有些洗澡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入嘴角;待其反应过来后,连唾三口: “呸、呸、呸!” 小皇帝一见自己沐浴的汤水,居然流进了李云棠的嘴里,心中的些许嗔怒早已经转化为了娇笑,接着忍俊不禁地骂道: “活该,教你整日油嘴滑舌的,好好用这热汤给你漱漱口罢!” 漱口? 这小皇帝怕是不知道,有些色中饿鬼,能把你泡的这一桶洗澡水都喝干。 别的不说,后世就有部叫《春光灿烂猪八戒》的电视剧,里面的男人一听说馒头店里的馒头,是由嫦娥的洗澡水和面做成,买馒头的时候差点没把那店的门槛给踏破...... “啊!” 他正在心中无声的和小皇帝斗嘴,却听得浴桶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李云棠连忙撇去了杂念,关切地问道: “皇爷,怎么了?” “都怪你说什么‘撸猫’,朕才会睁眼要拿东西砸你,结果那洗头发用的药液渗入眼中了! 快过来,帮朕冲洗干净!” 呃…… 你自己钻进水里面,不就能直接冲掉了! 这话李云棠自然是不敢直说,只能心中暗暗回怼。 接着他又心念道:小皇帝被迷住了眼睛,那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通了这一层,李云棠霎时间大胆了起来,直接摘取了眼睛上的腰带,随意抛在一旁。 自此,阻挡在他与天子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也终于被捅破了。 随即,一副唯美的少女浴图映入眼帘: 浴桶上升腾着的热气,有如天宫之上的渺渺仙烟,给小皇帝的周身、增益了一分不可亵玩的圣洁之感;也提醒着李云棠—— 这是天底下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 同样吸引他眼球的,还有那乌黑亮丽、披散过肩的长发;偶尔一两缕湿润的发丝,“离经叛道”地粘黏在小皇帝的白净无暇的颊上,给其清纯中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再往下,便是一双玉肩;呈“一字”的精致锁骨堪堪露出浴汤外,于美丽修长的脖颈两边,勾勒出两个浅窝...... 李云棠突发奇思,若是能以此窝为樽,点缀上一二钱的杜康美酒,一吮而尽,必是人间极乐之事。 想到此处,他不禁气血翻涌,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 “李云棠,你在磨蹭些什么,人不见动弹倒也就罢了,连声都不应一声!” 被这么又一催促,李云棠才如梦初醒,收敛了下逐渐加重的喘息后,取过浴桶上漂浮的舀瓢,在旁边的热水桶中将其盛满。 fantuankanshu.com 接着他凑到距离小皇帝不足三寸的地方,口中向她面庞吹出缓风;同时一手倾水,一手在皇帝脸上拭去浮沫。 也不知是被摸了面颊,还是被升腾的水汽所蒸,小皇帝视线渐渐明晰之时,脸上也逐渐涌起潮红。 “李云棠,谁允你摘下朕的玉带的!” 一睁眼,就见眼前的假太监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大,小皇帝张口便咤。 等到她回过神来,赶紧将双手拢在肩前,面上则由薄薄的潮红,瞬间变得红地能滴出血来。 “你竟敢抗旨?” 小皇帝嘴上立刻出声质问,眼睛也没闲着,想要寻个趁手的东西,再砸他一次,让其好好长长记性。 不是,不可描述的地方都在水下面,我也没看见什么私密之处,用得着这么焦急么? 一见小皇帝又来这一招,李云棠心中腹诽了一番。 接着,他慌忙间编了个理由: “皇爷,事急之下,只能从权啊;我宁愿抗旨受罚,也不愿意看皇爷多受一丁点的苦楚。” “哼,说得倒是好听……” 小皇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憨笑,但看到眼前的人突然不见后,旋即眉毛一挑,紧咬着银牙斥道: “若是你不把身子缩到木桶后面,朕便相信了!” “好,我躲不在后面……” 李云棠估摸着小皇帝最多也就再泼自己一身水,反正他全身已经湿透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不如让站起身来,让皇帝使使小性子消消气。 谁知道刚刚露头,李云棠就感觉眼前略过一阵黑影,还没等看清楚,脸上就传来温香软玉的触感,耳边又回想起小皇帝气呼呼地说话声: “不踹你一脚,难消朕心头之恨。” 这小皇帝,竟从浴桶中抬出一只玉足,径直印在了李云棠的脸上! 但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她便后悔了;因为这位娇滴滴的天子,感觉脚底不断传来热气,呼地她脚心直痒痒。 “放、放肆,你在做些什么!”小皇帝如惊弓之鸟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了脚,嘴上的怨言却还没完:“真、真是不知羞……” “皇爷的御足踏在我脸上,我怎敢轻动,”李云棠一脸的委屈,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嘴里也开始倾倒着苦水:“但是人总要喘息,难道皇爷想憋死我……” 小皇帝见李云棠一脸狼狈之相,心终是软了下来,念及自己也未曾被看到隐秘的地方,她选择了不在追究,接着吩咐了一句: “拿一条干的擦巾过来,把朕的头发上水渍吸去。” 李云棠不敢迟疑,飞速取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将小皇帝的一头黑发从她脑后揽到身前,再裹上擦巾,轻轻揉搓起来。 擦干之后,李云棠望着近在咫尺的小皇帝,竟看得入了神。 她未施粉黛的脸上白里通红,眼神则像是有些欲拒还迎…… 一个没忍住,李云棠便一口啄了上去。 “啊!” 刚碰上去,不到一息的时间,他便如同触电一般跳开,右手捂着下唇,嘴里话语支支吾吾地,“嘶……痛,都……都咬出血了。” “活该!” 小皇帝倒是因为搬回了一城,脸上漾出些许的得意,但她好像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 “你怎么那么熟练? 想必宫中众多的宫女,都经常被你拿来练手罢?” 李云棠正要否认,却嗅出了一丝阴谋: 这道题,之前好像考过? 答不好,就是送命题啊! 他当即将皇帝的话全盘推翻: “皇爷,我对天发誓,在乾清宫中,始终与宫娥保持五尺以上的距离,如若有违誓言,便让,便让......” 思量了片刻,李云棠决定拿死去的便宜老爹当挡箭牌,反正又不是自己亲爹,还能极大地增强可信度。 打定主意后,他脸上突然装地肃穆起来,续上了话,“便让我父王一辈子无法沉冤昭雪!” 眼见李云棠连死去的秦王都搬出来,小皇帝终于是信了,长呼一口气后命他退下,自己则要更衣出浴。 李云棠依旨而出,来到昭仁殿中,无意间一瞟,被墙上一副巨大的舆图所吸引住。 第十七章 舆图前的独自思量 那舆图长与宽大约都在三丈左右,上面标题部分,则用正楷清晰地写着十个大字—— 皇汉混一疆理舆地全图! 李云棠先前只从书籍中,简易地了解了大汉朝领土的四至,知道了其大致的轮廓,但对于领土的具体细节,还未有时间去仔细探究。 如今有这等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随即脚下加快步伐,趋至舆图近前。 只见大汉的疆域,东北最远处,已经到了悬于海外的苦兀岛;东南之屏障,则是东宁岛;最西面的据点,标着碎叶城三字;至于北面,则有一座买卖城、缀在了柏海儿湖的南岸。 最让他惊喜的,还是西南之边陲,比带清的领土要广阔了许多;前明的三宣六慰之地,十之六七已经成了大汉朝的都司。 孟养都司、木邦都司、车里都司、底兀剌都司等等等等,以及上面依旧写着东吁国三字,但实际已成为缅甸都司的那片区域。 这些都司并非羁縻,而是都有汉人卫所驻扎,是货真价实的实控土地,大汉朝距离拥有印度洋的出海口,已经不远。 当然,距离布列提夷人控制下的加尔各答,亦是不远! 舆图上面,不但清晰地标注出了山川、河流、险关要隘、交通路线;连各省、各都司的治所也都标识地一清二楚,下辖重要的府县、卫所也分别注明了汉字。 甚至,上面还清晰明了地绘制出了经纬线。 李云棠先是一惊,但很快就释然了: 原来的历史上,康麻子时期都能绘制出带着经纬度的《康熙皇舆全览图》,现在朱由检都死了一百八十年了,大汉能做到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这图上的经纬度,是以他脚下的紫禁城为本初子午线;更准确地说,是以紫禁城的中轴线为本初子午线,向东叫东经,反向则叫西经。 看到此处,李云棠顿时生出感慨:若是有朝一日,大汉成了世界霸主,那本初子午线,是不是就可以用紫禁城这条了? 这个念头一入脑中,他一下子感觉身上多了一层使命感,他想让这根子午线,成为寰球各国公用之线,让汉人的标准,成为天下万国公用的标准; xiaoshuting.cc 那个叫什么格林尼治的天文台,应该永远留在雾都里吃霾! 立下了个小小的志向后,李云棠盯着眼前偌大的疆域图入了神,一个前世经久不衰的争议,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没有带清,华夏的领土会缩小么? 他曾经的答案是,绝对不会! 这并不是什么民族主义情绪作祟,而是有着合理的依据的。 清国能开疆扩土的原因,跟民族属性关系不大,而是因为清初的清军横向对比东亚、中亚各国,是最强的;清军的火器水准,也不是真的孱弱不堪。 与传统的印象里的弓马打天下不同,满洲窃据神州,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火器的,其次才是那些会骑马的重步兵。 无论是大凌河之战,还是攻克大顺军的潼关,抑或是破准格尔汗国葛二蛋的驼城,其中都少不了红夷大炮的身影。 更有《皇朝兵制考略》记载,截止到那场“带清”被砸开国门的战争前,其拥有大小火炮十一万门以上,火绳枪二十六万支以上。 人家不是没有东西,只是骗汉人这些玩意儿没用罢了;给连绿营用的,也都是些质量低劣的垃圾。 不然这么简单的易学的东西,汉人一大批量使用,带清的江山,就坐不稳了! 带清从来都不蠢,它只是刻在骨子的坏,不过最后倒也是滑稽,“弓马夺天下”这慌话,重复一千遍之后,竟把自己后人给骗到了。 话归正题,如果汉人军队能将满清赶出关外,自然战斗力已经超过了清军;有高句丽、金、后金三家殷鉴在前,只要稍微有脑子点的统治者,都不会放任辽东不管。 以关外的体量,绝难跟关内长期对峙,收复奴儿干都司,是必然之事。 再说喀尔克蒙古,他们是带清的联盟,即使束手旁观汉人灭清,后面的准格尔汗国的葛尔丹入侵喀尔喀后,汉与准格尔依然是要开战。 打不过准格尔,亡国;打过了,则漠南漠北尽为汉家藩属;为了维持喀尔喀蒙古的稳定,则顺理成章地要掌控世界屋脊上的某教。 国家安全的战略,一环扣着一环,不会因为民族的区别,产生偏移。 不管皇帝的姓是一个字还是四个字,只要国力达到带清的水平,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这些地方都得统统据为己有。 如果硬要把国家战略安全的需要,归功于带清的历代酋首的英明,那只能说是,别有用心! 而眼下大汉的疆域,则完美地印证了他的理论。 内心思忖完后,李云棠又将目光落回了地图上;他惊奇地发现,不少地名旁边,都标注有少则一列、多则数列的汉字。 乍一看,感觉就如同后世某视频网站上,时不时出现的弹幕一样,颇为有趣。 李云棠来了兴致,瞧见一条最长的“弹幕”在舆图右上角,约后世大兴安岭附近,足足五六列之多;便移来一旁的梯子,顺着攀爬了上去。 他凑近一看,上面写着: “故大鲜卑山也。 建虏遗关外,南失而北补之,遂驱术赤兀鲁思人据此; 适太宗北征,破盛京,虏首北遁; 太宗遣将以兵数千逐虏首,卒于此山破得之,斩以徇; 后以鲜卑立元魏故,易其名为魏阙山。” 这事情李云棠也听小皇帝说过,建虏自从被赶出关外后,由于无力南侵,学了他们精神老祖宗——金国女真人的北失南补之策(即攻南宋,从而弥补国土被蒙古侵占的损失),反向应用了一下: 打北边的毛子殖民据点,以补偿南边被不断压缩的生存空间。 虽然地盘是烂了点,但对手也弱啊。 简而言之就是,我打不过汉军,还打不过你么? 或许是盛京终究比圣彼得堡近了许多,因此毛子一度被赶出了黑龙江流域。 同时太宗皇帝李愙率军亲征,破了盛京也没抓到那名鞑子酋长,便遣了名偏将带几千人去追击,一直追到那魏阙山中,才擒获了他。 不过李云棠心中有个疑问,怎么《太宗实录》里,还叫毛子为斡罗斯,到了这地图上,怎么就成术赤兀鲁思了呢? 这不是金帐汗国的别称么? 第十八章 术赤兀鲁思 “李云棠,你怎么爬那么高,在看些什么?” 听得身后突然传来小皇帝的呼喊,李云棠回头一看:见她身上已经穿戴整齐,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正愁没人解惑的李云棠,随即手指向舆图最上面的大国,向小皇帝请教道: “皇爷,我记得《太宗实录》里,称呼北面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时,都是用‘斡罗斯’一称;怎么在这幅舆图之上,却标识此国为术赤兀鲁思了呢? 这不应是当年大蒙古国之下、一个汗国的名字么?” 小皇帝闻言后,面上没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心中却已经暗骂了李云棠一顿: 好你个假太监。 刚刚在那里面,竟敢对朕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现在在这外面,你又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一本正经问问题? 变脸变得这么快,才不理你! 心中打定主意后,小皇帝扭头返回,就近寻了个圆桌坐下,随手从桌上抓起一个洗净的果子,狠狠一口咬下。 仿佛那咬的不是苹果,而是某个人的大猪蹄子一样。 眼见小皇帝使起了小性子,李云棠悄悄耸了下肩,以表无奈,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下地,走到皇帝身边,手上给皇帝锤起了肩,脸上则笑着赔罪: “皇爷,刚刚……是我唐突,你莫生气了。” 小皇帝还是一言不发,嘴中在咀嚼刚刚咬下的那一大口苹果,腮帮子被撑地鼓鼓囊囊、配上其脸上略微生气的样子,反而显得尤为可爱。 待到将嘴里的果肉全部咽下后,小皇帝才悠悠地开了口: “要朕回答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先答朕一个问题。” 见皇帝终于愿意交流了,李云棠松了口气,未有迟疑便回道:“还请皇爷赐问,我定当全力以赴。” “你知道那术赤兀鲁思国,是如何称呼我大汉的么?” 毛子怎么称呼我们? 这个问题让李云棠皱起了眉头,他搜肠刮肚了好久,终于有了些眉目: 蒙古发源于额尔古纳河东岸,从蒙兀室韦发展为蒙古部族这一过程时,正好是镔铁之国——契丹的鼎盛时期;在这种情况下,蒙古人便顺势将华夏北方称之为契丹。 后来大蒙古国先灭金再灭宋,将这片土地人分四等;这第三等,便是契丹人。 ahzww.org 这里的契丹人,指的当自然不是契丹族,而是粗放地代指了整个金国故地所有的民族。 后来拔都西征,攻灭基辅罗斯,毛子便开始了被蒙古人奴役的历史,所用的称呼自然也随了蒙古。 捋清楚前因后果后,他试探着问道:“皇爷,难道他们是称呼我大汉为契丹么?” “我堂堂天汉之贵胄,被冠以契丹髡贼之名,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皇帝听得“契丹”二字,声音陡然提高了八调,面上明显多出了几分不虞,手中苹果更是嘭地一声砸到桌面上。 “更可气的是,太宗、高宗两代,数次派遣使者命其国更易称呼,他们倒好,竟敢置若罔闻!” 小皇帝话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言了,胸口则微微起伏,像是因为提起这事,给气地不轻。 她这副表情,李云棠也能理解。 经过一百多年前那场甲申国难后,大汉为了警示后人、不重蹈覆辙,便将华夷之辩,列为立国之本。 在此大环境下,大汉将历朝历代入主中原的胡虏,分分斥诸正统之外;记载这些朝代的史书,书名前也被加了胡虏族名,如《契丹辽史》、《女真金史》等。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自己国家被冠以一个胡虏的族名,不但揭起了汉人数次将亡汉家江山的伤疤,还与国朝的宣传口径背道而驰。 要是不激起历任汉家天子的愤怒,那反而显得奇怪了。 李云棠一边伸手顺抚小皇帝的背部,让她不至于太过激动,一边问道: “皇爷,那最后,有解决的方法了么?” “解决?拿什么解决!” 小皇帝脾气并未好转,反而鲜见地对李云棠吼了起来,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言语太过激烈,降低声音叹道: “那术赤兀鲁思的腹心地带,远在万里之外,太宗高宗纵然有心杀贼,也是鞭长莫及;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作为对应,高宗皇帝把对斡罗斯称呼,改为了术赤兀鲁思,将这个统治斡罗斯人二百载的汗国名字,刻在了斡罗斯人身上。 这便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互相泼脏水,还真有点现代外交的风范呢! 见小皇帝怒意渐渐消除,李云棠又把注意力还回了地图上,发现柏海儿湖以东、魏阙山以西,有大片的空白地方。 上面既没有涂上代表大汉的红色,也未曾涂上代表术赤兀鲁思的黄色,而是被一片白色占据,白色上密密麻麻地点缀着不少黑点填充,上面还写了两个大大的楷字——闲田。 “皇爷,这闲田又是做什么的?”打着求知解惑、以及换一个不那么让人生气地话题的注意,李云棠又问出了声。 “你知道清水会盟么?” 小皇帝一动不动,并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反过来问道。 经这么一提醒,李云棠反应过来,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清水会盟,便将黄河以北的贺兰山区划做了“闲田”;并同时约定:驻守在闲田内的双方军队,不得增加,不得减少,不得擅自移动,更不得进攻。 同时,他也领会到了皇帝的意思,以自己的思路猜道: “想必这个闲田,源于我大汉与术赤兀鲁思在柏海儿湖东侧湖区,存在领土的争端问题;因双方各执一词,无法达成一致协议,所以搞了个类似‘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方针?” “是,你说的不错。” 小皇帝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抬头应了一句,而后接着问道: “云棠,就此一隅贫瘠之地,所耗钱粮颇多; 加上南征东吁之役,耗费甚大,后续维持缅甸都司的驻军,整顿其卫所,也需要花费不少的钱财。 因此,朝堂上有些人提议—— 放弃此地……” “皇爷,谁敢言弃地者,当斩!” 李云棠听了这话,直接破口大骂,甚至想拎着她的耳朵,训诫道: 你知不知道,原本历史里,割了此地的雍正,被后世骂成什么样子了? 第十九章 柏海儿湖以东地区的重要性 小皇帝不明白李云棠怎么会生出如此之大的反应,正要问清缘由,又被其抢先一步强调道: “皇爷,此地实乃万分重要,绝对不可弃守,如若弃守,必定追悔莫及!” “朕何事说过要弃守了,只是有人提议罢了……” 小皇帝本想呵斥李云棠无礼,但想到自己刚刚也迁怒了他,便稍稍压下不满,翻了个白眼说道: “祖宗之地,朕一寸也不会弃,不但不会弃地,朕还要秉承太祖遗训,尽复汉唐之故土! 东侧之高丽、南边的交趾,北面北庭都护府故地,甚至极西的波斯都督府—— 始自日出之海滨,穷极日暮之西山,此间纵有万邦,也当尽为汉之臣妾!” 豪言壮语说完,小皇帝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不过朕倒是好奇,如此苦寒之地,在你眼里,却搞得如兵家必争之地一般重要,是个什么缘由?” “皇爷,由不得我不重视。” 李云棠知道,这算是皇帝考校,如果言语上能打动她,说不定能影响大汉对此地的国策,想明白之后,他当即说道: “皇爷,有了这柏海儿湖的东部湖区,就相当于扼住了整个东西伯利亚的咽喉。” “西伯利亚?” 念叨着这个地名,小皇帝抽空瞄了一眼舆图,看到柏海儿湖上面占地甚广的“鲜卑利亚”地区,明白了李云棠话中之所指,耳旁又同时传来解释: “如果仅仅因为,现在钱粮上的入不敷出,便认此地没有价值,从而想撤出戍军,那就是短视的举动; 这种行为就相当于,将那勒拿河以东、纵横千里的土地,拱手让与术赤兀鲁思人。 不单单如此,术赤兀鲁思人对于土地,有着超乎天下各国的渴望,他们‘既得陇’,则必然‘复望蜀’,侵入黑水流域。 敢问皇爷,该如此应对?” “术夷……少则六七十人,”小皇帝有些犹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多则三五百人,难成气候。” “这么少的敌兵,确实难以对我黑水、渤海、辽东三个都司的卫所兵产生威胁,可没了汉军驻扎在闲田处钳制,他们便有余力向黑水以南渗透。 不说建堡立寨,光说他们来化整为零,南来猎皮毛,袭杀大汉边民,又该如何? 这必定会对朝廷,移关内之民充实关外的举策,造成影响! 原本愿往安东三司迁移的民户本就不多,还十之六七留在了辽东都司,剩下的部分,又有八成就在了渤海都司,剩余愿到黑水都司的,十人之中,堪堪也就一个。 若是听得术夷来犯,还时不时地杀人,还有几人愿意去?” 被这么一说,小皇帝有些理屈,她轻轻摘下头上的燕弁冠,手上假意把玩冠前的五彩玉云,以掩饰自己的词穷。 但李云堂显然不准备留情,继续说道: “如若我朝愿意北来的汉民越来越少,术夷之民越来越多,此消彼长之下,必定再生事端!” “你如此说的话就有失偏颇了。” 小皇帝像是抓住了李云堂言语中的漏洞,突然抬头插话道: “我大汉光在这黑水都司一地,便有兵民合计三十万人以上,而术夷于整个鲜卑利亚,也不过二十万人,更别提黑水都司南面还有渤海、辽东两个户口百万的大都司。 如此力量悬殊。术夷安能奈我何?” “皇爷,而当今天下,日新月异。 想必皇爷也听说过,泰西诸国中,已有人发明出一种名为叫火车的交通工具;虽然如今的速度不算很快,但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长途运输士卒、粮草、军器的利器;将东西鲜卑利亚与术夷国核心地区,从此连成一片! 或许现在的科技水平,尚不能做到将万里之外的人送至黑水,可皇爷不能不为子孙计啊!” 子孙? 朕以后也难有子孙罢…… 听到这里,小皇帝飞快地瞥了一眼李云棠,心跳陡然加快。 李云棠未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说地正在兴头上,已然回身折往舆图处,沿着木梯又攀爬上了上去 接着他伸出胳膊,用手指抵在着舆图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线。 如果后世对现代铁路颇有研究的人,看到这线必然能认出:这正是前世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大致轮廓。 “皇爷,如若修建铁路,则以此线为最佳;皇爷看看,是否柏海儿湖与黑水之间的站点,都在这闲田之内。” 小皇帝循着李云棠手指的方向看去,发觉果真如此,当即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这鲜卑利亚的河流,大多是南北走向,术夷原先运输物资,都是先走水路,而后在两条河之间的才用旱路运输。 如果此东西向的铁路建成,那么便相当于将这南北互不联系的水路,组合成一张巨大的水网,至此,整个鲜卑利亚都互通有无!” 听了半晌,小皇帝终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我大汉的主要河流,大多是东西走向,照你这么一说,这条铁路的重要性,可与京杭大运河相当?” “正是如此,皇爷果然慧眼如炬!” 李云棠极其自然地恭维了一句,接着又补充道: “而伯海儿湖以东地区,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中的地位;则相当于扬州府于京杭大运河中的地位。如此战略要地,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只要控制了这里,一来断了他们东扰之心,二来遏住术夷向东输血的命脉,而我大汉可安心移民实边,用不了几代,便可以逐渐用人口优势,蚕食此地! 并且这条铁路不但他们能修。我们也能修,以铁路为出击之点,则它绵延数千里的国境线,尽是破绽。” 还有一条李云棠没说,这湖区的周围,水资源丰富暂且不提,矿产资源如煤炭油气等,储量也是极为惊人,任何一个有意工业化的国家,都不会嫌这些东西多。 xiaoshuting.org 如此之多的信息,小皇帝接受消化了良久,终于拍板: “好,准你所说,凡敢有言弃闲田者,免官!” 第二十章 政变中暗含的勾心斗角 在昭仁殿内,二人一共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小皇帝担心在这偏殿中呆的太久,容易引得乾清宫内其他的宫女太监的碎嘴,便引着李云棠出了殿门。 走回正殿的路上,小皇帝冷不丁地向身旁发问: “云棠,先前你说朕的政令无法通达,全是由于没有可以贯彻朕命令的人,现如今,朕又该如何培养出这样的臣属呢?” “皇爷,此事绝非一朝一夕便可办成的。” 一听这个问题,李云棠就知道小皇帝打的什么念头了。 她想要做的,无非是让内廷的办事班底赶快搭建起来,这样为先帝上谥发丧之事,便可尽快完成。 可这又不是搭个临时的棚子,怎么可能说建就建起来呢? 人员的择选、培养总要时间,是否忠心也需要考量;更别提他的这个以内制外的策略,更多是为以后新政考虑的。 毕竟这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几乎都对损害他们利益的新政深恶痛绝。在施行革新这件事情上,皇帝一方与这帮人没有任何的合作基础。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如果小皇帝想要施行新政,则必定面对举朝的反对。到那时候,经过较长时间的培养,内廷也应有可用之人了;朝堂这张显卡烧掉了,把内廷这张亮机卡拿出来,也能勉强维持运转。 面对急切的小皇帝,李云棠只能尽量晓之以理: “皇爷,大行皇帝执掌大权二十年,方才留下那套顾命大臣的班子,如今皇爷登基不足两月,怎么能操之过急呢? 前明的宦官之所以能代皇帝行批红之权,是因为明朝有听选教官轮日入值,形成了制度化的内府教书,这样培训出来的太监,在君权的加持下,他们才能制衡甚至掌控外朝。 可我朝天子皆是大权独揽,不需要宦官协助,便没有这项制度;而现今宫内的宦官,能识得几个字都不知道,要想他们处理政务,跟数十万科考士子中杀出来的人精较量,有些强人所难了。 说不定,此举还会引起朝臣们的警觉,打草惊蛇。 皇爷应当表面上与外朝虚与委蛇,暗地里培植内廷势力。” “照你的意思是,朕现今便就得忍着,任由他们往父皇身上泼脏水?” 小皇帝停下了脚步,回头瞟了一眼李云棠,其声音中透出的,是满腔的不高兴。 “那朕还不如召令捧辰、拱圣、羽林三卫入城,杀他们个人头滚滚! 皇帝最后这句话,倒是让李云棠来了精神。 因为她口中的捧辰、拱圣、羽林三卫,都属卫戍京师的禁军序列。戍京的禁军共分六卫,另外三卫则是金吾卫、龙骧卫、虎贲卫。 根据先帝遗诏,捧辰、拱圣、羽林三卫的调动之权为皇帝所有,剩下三卫,则是由懿安太后掌控。 先前懿安太后发动政变,便是调集这些人马,将没有兵权的顾命大臣,尽数屠戮! 照理说那太后都发动军事政变了,自然也会夺了小皇帝的兵权;可听小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好像是这三卫的禁军还听皇帝调动。 这就令李云棠颇为不解了,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出口问道: “皇爷,莫非禁军中捧辰、拱圣、羽林三卫的兵权,还处在皇爷的掌控之中?” “那是自然,”小皇帝,轻声哼了下以示不满,而后扬着下巴答道:“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么?” “那懿安太后,就没想过要夺皇爷的兵权么?” 跟那胸有丘壑的懿安太后比,眼前这小皇帝,单纯的有如白纸一般;李云棠实在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局面那么不利的情况下,保全如此重要的权力的。 “她当然想夺了,”前半句小皇帝说地还算自信,但后半句,就显得有点磕磕巴巴了,“只不过……不过朕聪慧机敏,略施小计便化解了。” “哦?” 李云棠一眼瞧出了这是假话,嘴里哼出一声轻问,接着凑到离小皇帝左颊仅一寸的地方,笑问道:“皇爷说的是真的?” 小皇帝忙不迭转过脸去,李云棠则又绕了一圈,凑到她右颊旁: “皇爷,说句话呀。” “李云棠,你着实讨厌,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么!” 撅着嘴抱怨了一通后,小皇帝才道出了来龙去脉: “懿安太后是想夺兵权,更是险些成功;关键时刻,部分朝臣抢先一步,将朕接到了羽林等三卫驻扎的军营。 而后他们回报太后说,这三卫兵权应由兵部掌管,双方意见难以统一、争执不下,险些要刀兵相见。 两相僵持之下,身为内阁阁揆、三朝元辅的上官蒙,出了个折中之法:兵权依旧归朕所有。 这方法双方虽都不太满意,但互不退让之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那这个上官阁老,倒算是一个忠臣了。”李云棠一听,居然还有为皇帝着想的臣子,不由地叹了一句。 听到这话,小皇帝脸上也多了点喜色,补充道:“他是未来皇后的父亲,也是未来的国丈,在不违背其利益的情况下,便卖了朕一个人情。” “原来如此。” 这么一解释,李云棠算是明白了,这两拨联合起来发动政变的人,心中是各怀鬼胎。 太后能顺利的发动军事政变,肯定少不了勋臣们的帮助,才能将军队使唤地如指臂使。 但顾命大臣死光了,其余的文臣也得为自己的安危考虑。 如果真让懿安太后堂而皇之地接管了全部禁军,掌控了整个京师的军事力量,那朝政恐怕就是勋贵们的一言堂了。 谁敢反对他们,先得计较一下,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够砍。 所以为了自身安全考虑,还不如留下有利益冲突的一对母子,让他们相互制衡。 有小皇帝这份兵权在,再加上朝中文臣也远比顾命大臣们警觉,懿安太后终究不敢轻动。 而后面懿安太后分权给内阁的举动,也应当有一层修补双方关系裂痕的用意在里面。 李云棠尚在沉思,荆云海突然从乾清宫正殿走了过来,他一见小皇帝,便跪下禀道: 笔趣阁 “皇爷,今日在平章阁内值守的阁臣,有事呈请御览。” 第二十一章 摆烂的小皇帝 乾清门广场的西北角,有一排平房,若是在“我大清”之时,应当叫它军机处;可现今是在这大汉朝,其名为平章阁,是内阁的核心部门。 大汉的军政事务,上至六部九卿,下至各省、各都司,所有重要奏报,都要汇总此处。 小皇帝领着一真一假两个太监,自乾清宫内悠哉悠哉地往平章阁走去,不过几步的路程,足足磨蹭了半柱香的功夫。 还未靠近那一排平房,小皇帝便远远地看清楚了其中的等候的臣子,认出他们都是兵部的官员,心中一紧,暗忖道: 难道缅甸都司出了问题? 抑或别地方又生战端? 一想到真有军国重事,她不再散漫,迅速加快了脚下步伐,进了平章阁内。 屋内三人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之人,一见天子驾到,纷纷起身行礼,口中礼数也未失分寸: “臣兵部尚书钱仕林/兵部左侍郎孙若昌/兵部右侍郎胡新建,参见陛下……” “繁文缛节,不必讲究。” 小皇帝随口一句,止住了三人行揖的动作,而后移步到上座,问道:“今日值守平章阁的,不应该是内阁阁揆么,朕怎么看屋里全是兵部的人,难道有紧急军情?” 官位最大的钱仕林率先答道: “启禀陛下,上官阁老身体抱恙,因此便换了兵部的人值守; 至于军情却是没有,不过有一急事,需获陛下首肯。” “上官景略这官,做得可着实是舒服,五日一早朝不见他的踪影,十日一当值又来告病这一出! 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内阁是他家私器,来与不来,全凭其一愿; 这国家之俸禄,难道是白领的吗?” 上官景略便是皇后的父亲上官蒙,景略是他的字;小皇帝对这个国丈怨言颇深,因此话说地也很重。 本来她还指望国丈能在朝堂上、内阁中帮自己说两句话,分担些压力,可这老家伙倒好,一遇到尖锐的问题,就当起了缩头乌龟。 上官蒙再怎么懒政,也是在座三人的上官,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得罪这个老臣,因此不敢应和。 孙若昌将手上的一份奏本往皇帝身前举了举,“陛下,此事紧急,请陛下过目。” “兵部的事,不是战事便没什么要紧事。”小皇帝丝毫没有揽活的意思,斜倚在一张小案上;一旁的李云棠十分有眼力见,斟了杯茶便奉了上去。 眼见天子这副模样,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中盘算了半晌,钱仕林接过奏章再次奉上,同时口中禀道: “陛下,自古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真定侯远征东吁,破灭强梁,擒杀宵小,量其功业,宜封为国公之爵。” 这句话一出来,李云棠总算知道这几个人要干什么了: 南征东吁并灭其国的主帅,是懿安太后的亲哥哥、真定侯高孝恭;由于他不是嫡长子,继承不了榆国公之爵位,这帮文臣便想以此军功,为其争取一个国公爵位出来。 这估计,就是对太后给予内阁票拟之权的回馈。 在这些把持朝政之人的眼里,堂堂国公之爵,居然成了交换利益的工具,还可以私相授受。 “好茶。” 小皇帝像个没事人一样,饮口茶后吁了一声,丝毫没有发表看法。 但在她心里,早已经有了注意:封国公可以,拿个好谥号来换! 不然的话,门儿都没有。 国朝有灭国之功的将领不在少数,也没各各得封公爵,凭什么他高孝恭,就必须得有一个呢? “陛下……” 既然两位同僚都已发声,胡新建也不好什么都不做,刚想说话,就被天子打断: “这封不封公爵倒在两可之间,眼下最为要紧的,应该是给大行皇帝上谥; 诸位爱卿,你们说呢?” “陛下,此事是礼部的事情,归不着兵部管辖。” “陛下,有功不赏,恐寒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之心。” “陛下,此事应于早朝之时再行商议。” 三人你一言我一嘴,字面上各不相同,表达的意思却相当一致——不行。 这幅言行,李云棠尽入眼底,他心中已经有了逼迫朝臣就范的法子,于是便轻轻凑到小皇帝身边,还未开口,便被胡新建当头一喝: “让你们这些阉人进平章阁内,已经是你们莫大的荣幸了,此处哪有你置喙的份!” “侍郎说的在理,但有些为人臣子的,难道就真的够格站在这里么? 李云棠不急不躁地开了口,语气不卑不亢: “奴婢虽然是个去了势的人,也知道不该偷拿主人家的东西去跟别人换卖,不然就是最下作的家贼!” 正所谓石砸狗叫,李云棠又不是真太监,这话丝毫伤不了他的自尊,反而他用后世人阴阳怪气的风格,先贬低自己,在把对方说得更加一文不值。 “皇爷觉得,奴婢说得对吗?” “你说的是对,有些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却还不如你看得透彻。” 小皇帝接过话茬,跟李云棠唱起了双簧,一旁立着的三人,脸上皆有了不同程度的怒意;胡新建最为恼火,又是破口大骂: “你这阉狗……” 李云棠听都懒得听一句,正眼更是瞧都不瞧这几个人,转而凑到皇帝耳边,耳语了一番。 小皇帝一听,讶地目瞪口呆,她未曾料到,居然还有这种胁迫人的方式。 可她又不太相信这方法能够奏效,毕竟此法……李云棠口中名为“摆烂”。 略为组织了下语言后,小皇帝又开了口: “三位爱卿,莫要跟一个小太监置气,这国公爵位,封了也就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里,兵部的一二三把手齐齐地松了口气,可下面一句话,瞬间把这三人吓得冷汗直流: “朕自知才疏学浅,难执军权,便想把捧辰、拱圣、羽林三卫,一并交由太后统制,你们身居兵部要职,想必也晓畅军事,觉得朕这个想法—— 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 三人听了,一齐喊出同一句话;脸上焦急万分,他们也无法笃定小皇帝是不是真心要这样做,但这三个人不敢赌! 赌输了,命都可能没了。 他们自然不是担心皇帝没了兵权,而是担心太后要是掌握了全军,那朝堂上的文臣,好日子便到头了;一个忤逆太后的旨意,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其处境,恐怕比先帝在世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皇帝假意没看见三位兵部官员的反应,随意侧靠在椅子上,坐姿要多没正形,便多没有正形,活脱脱像个“摆烂”的昏君。嘴上又火上浇油了一番: “如那张明彻所说,太后‘体兹坤道,训隆文母’,想必也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吧? 朕便好好地在乾清宫中垂拱而治,效仿三代先贤,岂不美哉?” 小皇帝的这番言行,急地三人齐齐下跪,恳求皇帝收回成命;他们脸上更是又急又怒,就差把“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这句话给直接说出口了。 baimengshu.com “收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老皇爷的谥号,你们看……” 终于掌握完全的主动权后,小皇帝图穷匕见! 第二十二章 小皇帝的另一面 一听天子又提起谥号的事情,三人反应出奇的一致,皆是保持缄默,半个字也不说了。 小皇帝终究是沉不住气,心中动了,也懒得再演昏君,脸上收起了刚刚的戏谑,下出最后通牒: “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闭口不提言,你们真当朕转授兵权之事,是只敢嘴上说说么?” “陛下,这……这更讳之事,绝非臣等所能决断……” 钱仕林硬着头皮挤出一句,结果话才刚刚说到了一半,便被小皇帝开口给堵了回去: “你们三人既然决断不了,那便找个能做决断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朕来提醒么!” 说罢之后,李彧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手持着茶杯轻轻一抿,杏眼的余光微微下睨。 孙若昌此时偷偷往上瞥了一眼,却因为天子端着茶杯的手、遮挡住了龙颜,使他瞧不出皇帝是个什么表情。 而后李彧正要放下茶杯,手上刚有一点微小的动作,便把这兵部左侍郎给吓地一惊,赶忙低下了头。 见此情景,小皇帝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则催促道: “阁臣之中,有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皆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他们之中谁能做主,你们喊来便是! 另外,别说什么‘尚需从长计议’,‘不可妄下断论’这类的废话,假使再让朕从你们三人言语中,听出有推诿之意,便给朕滚去午门之外,自领一顿廷杖! 朕虽使唤不动你们,但小施惩罚以作告诫,总还可以的罢?” 朝臣们联合起来,对这个尚未完全掌握权力的皇帝,可以有效钳制;可他们单个拎出来的话,于衍生至顶峰的君权面前,着实有些不够看。 不过这几位兵部的大员,倒不是完全因为对皇帝的惧怕而噤若寒蝉的;他们更多考虑的是:不能轻易表态;万一说错了什么话,授与小皇帝把柄,进而引得整个内阁都完全被动,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至于天子扬言要将兵权归于懿安太后,自从皇帝说出更易谥号这个条件后,威胁性就大大下降,反而成了一笔谈判的筹码。 所以他们宁可一言不发,干跪在这里跟皇帝耗着,等小皇帝要是无奈之下,把其他阁臣喊来,那到时候有什么责任,就是大家一起担待了。 至于在这里被骂几句,仅仅是难听些,不会有什么实质性恶果。 总之,这三个人精或许办事能力不怎么样,但撇清关系、审时度势的功夫,倒是一流。 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若是没什么这层功夫傍身,他们也爬不到这个位置上。 小皇帝终于是失去了耐心,直接撇下他们,转头唤过了荆云海,吩咐道: “你回乾清宫点几个熟门熟路的太监,让他们速速出宫,召各部尚书、以及礼部左右侍郎入平章阁,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荆云海随即领命而去,小皇帝也不想再呆在这平章阁内,冷冷地望了跪着的三人一眼后,背着手往阁外走去,一旁的李云棠未有犹豫、紧随其后。 等到这一主一仆到了外面,小皇帝冰冷的声音又传了回去: “还跪着那里做什么,是等着待会一众尚书、侍郎到了此阁中,前来观瞻你们的英姿么!” 三人闻言如释重负,口中连道“谢陛下隆恩”之类的话语,互相搀扶着起了身。 再说走到乾清门前广场的两人,李云棠望着眼前皇帝略显单薄的身影,渐渐怔地入神: 这小皇帝在他面前虽说是各种的小女儿态,但是真到该强硬的地方,她表现得却是丝毫不怯懦。 例如早朝之时,面对朝臣可能对其名字产生的质疑,她不卑不亢地提前释疑,使百官心悦诚服。 虽说这话稿由李云棠所拟定,但是皇帝年龄未及束发,便能完整地表演下来、丝毫不露怯,光是这点便已经殊为不易。 作为对比,后世有些二十多岁的大学生,毕业论文答辩时,面对四五个导师,便表现得吞吞吐吐,连话都说不完整;双方的差异,可谓云泥。 再说刚刚面对兵部的三位官员,小皇帝说话的时候,寥寥几句便能震地他们战战兢兢、汗流透背;不说话的时候,手上一个轻微的动作,便能吓得他们目不敢视。 这份气场,李云棠刚刚瞧见之时,也是微微诧异。 权力这玩意儿,像个放大器一样,一个人越是自信、身上气场越是强大,权力对其气势的增幅也就越明显;从驭下姿态这一块,小皇帝不说出类拔萃,至少肯定是合格的。 但她的缺点,也是较为明显;一则考虑事情不够全面,难以透过现象看本质;二则年轻气盛,做事有时候显得冲动。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到李彧头上,源头还在大行皇帝那里。他早早地撒手人寰,小皇帝尚未接受完整的帝王教育、便被赶鸭子上架,帝王心术,尚不成熟。 再说了,若是小皇帝什么都无师自通了,那还要他李云棠做什么? 把这涉世未深、英气内敛的少女,调教成为君临天下的女皇帝,难道不是这世间,最为有成就感的养成计划? 小皇帝自然是不知道身后之人心中所想,瞧见已经远离了平章阁后,回身问道: “云棠,你说这方法,能逼地他们更改谥号,依朕看来,也未有效果,还弄得朕有些……骑虎难下了。” “没有效果么?” 李云棠面色如常,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如果皇爷不提兵权这事,召阁臣们过来,必然得不到什么回应;可若是提出转授兵权后,这更谥之事,便变得有商讨价值了,这不就是效果么?” “还要商讨?”小皇帝闻言撇了撇嘴,余光剜了一眼平章阁内,“朕看到这些老头便厌烦地紧。” “皇爷,这又不是听说书,锦囊妙计一出,事情便能成了。 朝堂上的政事,多有利益纠葛,若是不能以力破之,便只能妥协出一个多方都勉强满意的结果来。” 小皇帝听后沉吟了半晌,而后自己分析起来: “先前你说,朝臣们拼命地给老皇爷泼脏水,无非就是因为新政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需要通过否定老皇爷,从而否定新政。 现在的话,若是朕能假意表现得出对新政全盘的否定,就能让他们还父皇一个美谥了?” 皇帝悟性颇高,一点就通,引得李云棠心中暗暗赞许,接着他补充道: “太后帮弟弟拿到了爵位,文臣们得到了皇爷对新政的否定,皇爷替老皇爷争得了平谥或美谥,三方皆有利得,这事情自然就能解决。 可是,若阁臣齐至,恐怕不会容我再于平章阁内侍奉,皇爷一人应付他们,需多加留心;如果事情变得难办,不妨拿出我这番说辞……” 2kxiaoshuo.com 话到此处,李云棠声音变小,身体微倾、凑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小皇帝豁然开朗,脸上的自信又多了一分。 第二十三章 达成一致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紫禁城缓缓地被夜色笼罩,逐渐陷入沉寂之中;可乾清宫西南角的平章阁,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喧嚣热闹更胜白昼。 小皇帝居于榻上,面南而坐;身边安置的小案几上,则摆着些诸如果脯、酥酪、米糕等零嘴;此外,还放上了一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不过,近几日与她形影不离的小太监,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正如李云棠先前所料,阁臣一致请求屏退左右宦臣,小皇帝自忖着能够应付,便没有强行将人留下。 此时小皇帝的身前,摆着三张方桌,它们由北到南并成一条长桌;五部尚书、兵部与礼部的左右侍郎,各依次序、分坐长桌的左右。 但他们面前,就没有什么茶水点心摆着了,反而其身下所坐之物,是一个仅有四五指宽的条凳;平章阁设置这种坐具,是为了让阁臣面圣之时,要保持谦卑谨慎,不可坐地太满。 即使是这种待遇,也已经远胜从前;要知道在早些年、太宗高宗朝的时候,平章阁值守的阁臣,都是需要跪受笔录的;如今这几人除了腹中空空、身体紧绷外,也没什么难受之处。 小皇帝嘴里咽下一片果脯,抬头再次望向左首;瞧见那位置依然空着,眉头微微蹙起,嘴上随即发了话: “这吏部尚书、内阁阁揆,御门听政不至,平章阁值守告假,如今朕专门遣人去请,还是不见踪影;怎么,是要朕乘着玉辂,亲自去他府上么?” 话音未落,阁门突然打开,一个头顶乌纱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他身着绯色绣鹤団领衫,年岁看起来应是五十有余。 此人一见天子在上,赶忙伸手作揖,口中礼数也算周到:“臣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上官蒙,参见陛下。” “上官阁老无须多礼,”小皇帝见人终于到齐,也打消了深究的心思,接着抬手伸向左侧下方的空位,说道:“还是赶紧落座罢。” “不知陛下急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上官蒙是内阁的首辅,且吏部亦是六部之首;因此在场十位官员,无论怎么算都是以他为尊;所以他落定之后,率先发言请示。 小皇帝并没有接过这茬话,而是眼神渐飘渐远,最后落在了居于最末的兵部右侍郎身上;那胡新建被这一看,当即明白了,皇帝要他来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纵使心中有千般的不愿,这个兵部右侍郎也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先前我与钱尚书及孙侍郎诣阙,将授真定侯国公之爵一事呈请陛下......” 小皇帝都饮下一杯茶水了,却还没听得胡新建讲到关键之处,心中生出不快、出声催促了一句: “挑重点讲!” 虽然仅仅说了四个字,且她说话之时,连头也未抬,但还是将胡新建震地一颤,后者赶忙改口: “我等一禀明进爵之事,陛下便提及重新给大行皇帝拟定谥号。” 这胡新建耍了个心眼,只说了皇帝要求更谥,却绝口不提天子有意让出兵权,像是生怕跟这件事情沾染上一点联系。 谥号? 一听皇帝是这个意思,底下瞬间响起阵阵私语,在小皇帝的冷视下,他们私下的交流才渐渐平息。 待到阁内恢复肃静,礼部尚书张明彻又是率先出声: “陛下在朝会之上,说是将定谥之事先行搁置,以后再做商议;这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便改变了心意?” 眼见胡新建语焉不实,其他阁臣也是一触即这个话题,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愿;小皇帝连解释的心思都没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觉得此事不宜现在商议的,大可自行离去,朕不做任何阻拦。” 反正只消一句话,便能让他们乖乖止步。 倒是上官蒙看见兵部三人神色有异,瞧出了些端倪,寻思再做些停留,便没有动身。 已经起身的四部尚书等人,见内阁首辅按兵不动,心中也生出了疑虑。 礼部的左侍郎周道崇忍不住出声:“兵部的三位,今日要值夜才留在阁内,阁揆不愿离去,又是为何?” “还是再等等罢,陛下召我等前来,未说两句便让回去,想必另有深意,等琢磨透了再走不迟。” “那阁揆细细思量,我等便不奉陪了。” 周道崇这句话说罢,最前头的张明彻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阁门,可天子接下来一句话,却让这几个准备打道回府的阁臣,僵在了原地: “朕欲将捧辰、拱圣、羽林三卫禁军的兵权,交由懿安太后掌控,上官阁老以为如何?” 说完之后,小皇帝见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六位阁臣,还不忘补上一句: “六位爱卿不是打定主意要归家么,怎么此时又不愿离去了;朕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晚膳可用,你们早些回去,还能吃得上一口暖羹热菜不是?” 上官蒙暗恼起身的几位阁臣轻视皇帝,又怨兵部官员未做足暗示,两相结合之下,己方数人被弄得下不来台;但事情终究得解决,他赶忙出口挽回道:“陛下,兹事体大,岂可做戏言?” YY小说 “戏言?”小皇帝柳眉微挑,起身行至这首辅身边,俯身说道:“朕,可不是戏言!” 这话的余音尚绕在梁欐上,小皇帝已经动身想向外走去,一众杵在阁门处的阁臣纷纷以身为障,拦住去路,请求她收回成命。 一旁的上官蒙反而逐渐看清了局势,他移步到天子近前,点明了破局之处: “陛下,更讳之事,可以商量……” 一旁站着的一众阁臣。经过这一句提点,才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纷纷出声应和。 而兵部的两位侍郎一位尚书,也是如履薄冰;先前胡新建闭口不提皇帝转意欲转授兵权的举动,就是钱仕林的授意,他们担心内阁其他同僚会将皇帝有这种想法,给归咎到他们身上,才出此下策。反正皇帝总会图穷匕见,也不差他们张嘴。 再说门口这边,上官蒙见小皇帝止住了去意,决定用新政的内容,测试皇帝的倾向: “先帝于科举之中,增加格物、明算二科,实属——” “离经叛道是吧?” 在一众阁臣惊讶的目光中。小皇帝接下了这句话,但还没完,接着她又补充道: “朕知道,先帝施行的新政,确实不妥;国朝与士大夫共天下,向缙绅多征税,让那些庶民得利;无异于‘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殊为不智!” 说到此处,小皇帝折往屋内踱起了步子,顺便顿了一顿——这话实在太过违心,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说地也有些反胃。 待小皇帝绕屋子一圈,回到几位站着的阁臣面前,她又续道: “但朕终究不忍心,让先皇背得个如此谥号! 所以,不如以朕的名义下诏,追封因抗争恶政而罹难的忠臣,再将施行新政的贼子之恶行,编纂成书,以昭示后人,勿蹈覆辙! 而你们再拟一个谥号,如何?” 先前皇帝强硬的举动,已经让大部分阁臣觉得此事尤为棘手;现在小皇帝又主动示好,表现得愿意以维持稳定为主,全盘否定新政;先抑后扬之下,阁臣们大喜,自然是无不允诺。 “好!” 小皇帝恐夜长梦多,当即拍板: “你们现在便分别拟好诏书和新的谥号,朕明日带着册封国公的令旨,一同去母后处,将此事办定!” 接着,平章阁内便传来阵整齐的颂德声;若有不明就里的人在外倾听,还以为君臣关系真的异常和睦呢。 至于李云棠先前私授的一个主意,如今双方已经达成一致,则不需要再用。 但小皇帝却准备用这句话,在太后和朝臣间,埋下一颗钉子: “列位爱卿,真定候大军不久便要还京,如何处置他的兵权,还望爱卿们,仔细思量!” 第二十四章 上官蒙 习习晚风,璀璀明星;夜已至戌时末,李云棠还待在乾清门前的广场上。 他紧了紧的身上裹着的一件氅衣,一肘撑在乾清门前的汉白玉基台上,眼睛则目不转睛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平章阁那边。 如此关切,倒不是担心皇帝一人应付不来。 天子既有交出兵权做挟,只需要释放出:自己无意对目前的政局做出大的改动,更不会在利益上动朝臣们的蛋糕,并旗帜鲜明地表明对新政的反对。 那给老皇帝换个好听点的谥号,不算是什么难事。 李云棠候在这里的原因,是等着那位经常“旷工”的内阁首辅出来,想看看其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上官蒙前来之时,李云棠正巧离开了一小会儿,因此错过了第一个机会。 此番探看的举动,自然不是因为他对那位年已过半百的男人感兴趣,而是小皇帝曾经提起过,皇后上官氏乃是内阁阁揆上官蒙的嫡女。 子女的长相,到底是跟父亲有着联系的;再料想上官家屡世公卿,他上官蒙的妻子,纵然不是倾国倾城之姿,也起码得面容周正。 因此看了这位阁老的气度如何,他也能大致在脑海中,给皇后容貌一个估值区间,心中也好有个底。 一面想着,李云棠一面盯着平章阁前的空地入神;地上却突兀地亮起一束亮光,他抬眼一看,原来阁门已开,小皇帝第一个走了出来。 李云棠暗道一句终于出来了,同时整理了下仪容、迎了上去,上官蒙正在躬身向天子辞行,他也正好看个究竟。 这位首辅身高约在六尺上下,眉毛温长有势,眼睛炯炯有神,脸上须髯修剪地都极为齐整,器宇颇为不凡,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平日里非常注重形象的人。 看到他这副相貌,李云棠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老爹这副皮囊,这皇后,怎么也丑不到那里去吧? 他正想着,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 “李云棠,你在看些什么?” 小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子,见李云棠眼神随着上官蒙离去而渐渐延伸,便探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嘴上同时询问出声。 这一问,把李云棠给问地一顿。 自己总不能说,是想通过看国丈的长相,来判断那位即将入主坤宁宫的皇后,长得是不是好看吧? 如此据实交代,眼前的小皇帝,怕不是要把醋坛子都打翻了。 也亏得李云棠博闻强记,思维敏捷,很快找到了应对的说辞: “先前听皇爷所说,上官阁老的表字是景略,与那前秦的名相王猛相同;加之双方官位也大致相似,因此我在心中,不由地将二人比较,便多看了两眼。” “他,还王猛?” 小皇帝轻哼一声,语气之中,像是对这位经常缺勤的重臣怨言颇深。 “那王景略可是王佐之才,在唐宋两朝皆能位列武庙,朕的这位阁老,哪点比得上他了? 入朝为官二十余载,未曾有过建树,靠着家门荫庇,步步高升,一遇到大事则惜身自保,要是敢在朝堂上为朕说些话,那给老皇爷定个谥号也不会生出如此多波折; 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将他安在这首辅位上!” 李云棠一听,却觉得这上官蒙是个明白人,老皇帝大权独揽,只需要内阁摆个样子货;上官蒙心领神会,不施作为,才能在这首辅位上,一直干到老皇帝驾崩。 而朝臣发动政变后,身为先帝重宰的上官蒙,不但没有被清算,反而依然是百官之首,足以见他在守旧与革新两派之间,是左右逢源。 能有这种手段的人,城府又怎会浅呢? 小皇帝说得还意犹未尽,又在李云棠面前,提了一件知者甚少的轶事: “你还别说,这上官阁老,倒还真跟那王景略有一相同之处! 云棠,你可曾听说过‘王猛扪虱谈天下’一事?” 小皇帝说的这个典故,李云棠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相传东晋之时,权臣桓温北伐前秦、入了关中,在华阴隐居的王猛听闻此事,便前去拜谒。 他入了桓温的营帐之后,一面捺着身上的虱子,一面侃侃而谈,身位虽卑,指点江山之时却颜无怯色。 “皇爷的意思是?” 上官蒙刚刚在李云棠心中,留下了个心机深沉的形象,因此他不由地往好处去想,接着猜测道: “难道阁老年少之时,曾与身份尊贵之人交谈,也表现地从容不迫、无所畏忌,从而留下过一段佳话?” 小皇帝白了一眼李云棠,不知道他哪里脑补的这些东西,给上官蒙如此贴金,迫不及待地道出了来龙去脉: “上官阁老年轻的时候,喜好养犬,有一次丢了只黄犬,过了好几日才找到,其身上已经变得脏乱不堪,还有不少虱子; 他居然也不嫌脏,不辞辛苦的亲自替爱犬清理虱子;其父亲听了,便骂其不务正业; ahzww.org 谁料上官阁老年轻气盛,直接给自己取了个小名为景略,以应对其父所说的扪虱之举; 后来他父亲思量此字不算太差,且与古之名相相同,加上久而久之也叫惯了,在儿子冠礼之后,便真的许他了‘景略’为字......” 额,没想到这上官阁老,年轻的时候,倒还是个有脾气的人,怎么现在看起来,跟躺平了一样? 李云棠面上带着笑容正在思索,见小皇帝已经踏上了汉白玉玉阶,正往乾清门内走去,止住了深究的念头,赶忙跟上。 虽然夜色已深,李彧却没有入睡的打算,她先吩咐了荆云海去御膳房叫些暖胃的吃食,而后带着李云棠,来到乾清宫了西侧的弘德殿中。 关上殿门之后,小皇帝面泛难色,弄得李云棠一头雾水,不知道天子为何犯难;正当他要询问之际,踌躇了好久的李彧终于开口: “云棠,我先前为了表示与新政决绝,便许诺了那帮阁臣,说是要替那帮...... 因妨碍新政被先帝处死的佞臣平反,再、再将一些恶行构陷在几位顾命大臣身上,并编纂成书,以昭示后人,勿蹈覆辙。 这书中,难免会涉及秦王叔......” 这么一说,李云棠明白了,小皇帝知道这个事情必然牵扯到自己老爹头上,怕引起自己不满。 他当即觉得小皇帝体贴入微,生出一丝感动,而后双手捂着皇帝的手,反过来宽慰道: “皇爷,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云棠自是明白,他们要口上快活,便让他们快活去。 终有一日,我也让他们尝尝,生前抄家破门,身后万人唾骂,是个什么感受!” “朕怕你当局者迷,才有此问,你既然这么想,朕也宽心了。” 小皇帝轻吁一口气,像是卸下了重大的担子,接着话锋一转,问道: “那下一步,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分析 “皇爷,依我看来,当前最为紧要之事,便是派皇爷信得过的人,去典礼纪察司担任掌印太监,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已经暂告一段落,宫内的角力才刚刚开始。” “典礼纪察司?”听完李云棠这番话,小皇帝眼神都变得有些炽热了,神情中也透露出掩盖不住的跃跃欲试: “你的意思是,现在可以着手布置,以内廷制衡外朝之策了么?” “准备确实要从现在做起,可是这以内制外,却不是用内廷来制衡。” 李云棠将皇帝拉到座上,安抚她坐在书桌旁,自己站在一侧续道: “今时不同往日,前明的司礼监,之所以能成为的内廷,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太监,之所以能成为‘降敕批疏’的内相;是因为司礼太监代皇帝行使披红之权,他们是君权的体现。 可现在,大行皇帝的两方赐玺实质上等于那‘批红’之权,皇爷一人......并没有那‘批红’之权。” 李云棠声音越说越小,他怕这一盆冷水泼下去,一是引得天子不快,二是打击了其积极性。 小皇帝倒是未有什么不高兴,从书案上取过一只毫笔,一边从砚台里沾了些墨,一边问道:“那你说要派人去典礼纪察司担掌印太监,是自荐么?” “皇爷会错意了。”李云棠闻言一顿,接着便予以否认。 其实最开始,他的确是抱着那种逐渐躺赢的想法: 首先让小皇帝逐渐释放出自己有意维持朝政稳定、不会有大动作的意图;朝臣利益未受损失、且在儒家道德的影响下,自然会渐渐偏向皇帝。 等小皇帝年纪大些,只要稍加运作,就必然有人上书,请求两位太后还政于皇帝。 一次两次,懿安太后或许能压得住,但十次八次之后,就不一定了。 况且小皇帝手中权力,并不不逊色于太后,在满朝文武的支持下,太后若是不想体面地归政,那自然有不体面的方法。 可是…… 随着对局势的逐渐了解后,他发现,如果使用这种“躺赢”的手法,弊端也相当之大。 首当其冲的是时间问题,历史上大部分垂帘听政的太后们,除了东晋的褚太后主动向皇帝归政;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她们死后,皇帝自动接过权力的。 懿安太后风华正茂,若是想垂帘听政二三十年,那朝臣们都会反对;可若是她只在那位置上待十年,那臣子们完全可以接受。 把亲政的主动权放在他人手里,就太过拖沓、浪费时间了。 须知道现在时间紧迫,皇帝掌权每晚一分,那施行新政、以及后续的开展工业革命都会慢一分。 一步慢,则步步慢;李云棠不能看着国运的主导权,眼睁睁从自己手中逐渐流走。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便是人心。 现在的小皇帝充满干劲,一是因为权力受限制,想要另辟蹊径快速掌权;二是因为年轻气盛,行事富有朝气,才被他很容易说动。 可若是经过十余年尔虞我诈的朝堂争斗后,她还能不能保持那颗初心,尚是一个疑问。 而皇帝又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要是她掌权之后,觉得革新太过困难、患得患失,为了权力违背自己的意愿,放弃了此番念头,又该如何。 李云棠不敢把宝,全压在天子一人的好恶身上。 所以要趁现在,小皇帝和他有一样目标、一样敌人的时候;双方齐心协力,共同构建一套新的班底,将二人间的感情,培养成依赖;将双方信任的基石上,再夯上一层共同利益。 如此,合作才能长久! 李云棠也能在构建皇帝新的班底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从而在权力中枢有些自己一席之地。 而不是跟司礼监太监一样,骤兴骤亡,全凭赋予其权力的天子一句话。 小皇帝写一个字的时间,李云棠心中已经闪过诸多念头,接着他缓了缓气息后,平稳说道: “皇爷,掌控典礼纪察司,不是为了钳制外朝,而是为了皇爷的安危。” “安危?” 小皇帝才思敏捷,一经提示便已经想通了。 先前外朝争斗激烈,自己和太后都无暇顾及宫内,因此紫禁城内权力的争夺,尚不激烈。 百盟书 而现在外朝格局已定,争夺宫内的主导权,则变成了重中之重。 时间不站在懿安太后这边,因此为了防止自己这位嫡母行非常之事,就必须严格管控内宫。 不然,万一有人走投无路之下,起祸事于宫墙之内,自己就功亏一篑了。 想通之后,小皇帝当即做出承诺: “云棠,你就是朕最信任的人,朕当然会任命你做这掌印太监。” “皇爷,我觉得此位,当非荆云海莫属。” “荆云海?” 小皇帝自然是信任荆云海的,但她不知道李云棠为何推辞,又问道: “那你做什么?” 李云棠俯下身子,耳语道: “皇爷,为以后实施新政计,必须组建新的行政班底,从而让政令能绕开朝臣,通达下层。 这中间,培植亲信,扩充言路,掌控讯息,甚至赚取新政所需要的巨额财富,都需要一个司局,需要有人替皇爷组建这个司局。” 小皇帝并未对此提出反对,但她看出了关键所在: “可是,现在朝臣们耳目众多,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件事做好,绝非易事,你有万全之策了么?” 李云棠陷入了沉默,关于这一点,他也没有想好,这也是整个事情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稍有不慎,被朝臣们发现,那己方的处境,将极为被动;基本等同于,彻底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上。 小皇帝思忖良久之后,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正准备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荆云海的叩门声,说是宵夜已备好。 李彧一下子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凑到李云棠面前道: “明日朕要你出宫办一件要事,你去了之后,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而后她又朝李云棠摆摆手,示意其把吃食端进殿内。 李云棠手上作揖应命,嘴上冷不丁问了一句无关的话: “皇爷既然提起许诺阁臣,想必已与他们达成了协议,那他们是否、已经重新拟定了老皇爷的谥号?” “已经拟定。” 小皇帝回答后,食指向自己写字的纸上一指;李云棠目光随之而至,见到了一个“纯”字。 “纯皇帝,汉纯帝,还算个不错的谥号。” 内心叹了一声后,他思维发散,想到了另一位有着“十全老人”之称的酋长,他的谥号也是纯。 只不过其人要滑稽的多,因为生在“我大清”的缘故,故简称为——清纯帝。 第二十六章 正阳门下 一大早,天亮了未有多久,李云棠便受了小皇帝的秘令,换上件平头百姓穿的直身,动身去外城办事。 自宫内去外城,最近的路自然是走紫禁城的中轴线,沿着午门、承天门、大汉门,直至出到正阳门外。 可那是皇帝才有的待遇,作为一个小太监,李云棠唯一的路便是走东安门出,自东面绕上一大圈,再出内城。 过了玉河桥、迈过里外两座东安门后,他站到了河沿大街中,回望身后;其目光落在盖着黄琉璃瓦的歇山顶门楼上,心中突然漾起一丝不舍: 自穿越以来,李云棠一直待在皇城内,与小皇帝几乎形影不离;这突然间要与她分别,虽然时间不会超过一天,但心中依然生出一分淡淡的惆怅。 可终究是正事要紧,李云棠搓了搓脸、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努力将心中的万千思绪掩下,转身南去。 大汉朝的京师,外郭周长近三十里,内外城加起来,户口有百万之众;天色虽然尚早,但街上已经是人流涌动、车水马龙。 虽不敢打包票说这是天底下最为热闹的地方,但也是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城。 不过,原来的那位秦王之子,生前却一次也没出来逛过,终日缩在那秦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此除了王府中人,几乎没人认识他;就连跟幼时小皇帝的几次见面,也是老皇爷带太子到秦王府上时,不经意间促成的。 所以现在的李云棠赶路的时候,不由地往四周多打量了几眼,尤其重点关注隐在亭台楼阁后,暂时只能略窥一二的京师城墙。 毕竟在穿越之前,这些横亘的城墙、高耸的门楼,大多都化作了尘土。 六七里的路程,走马观花式地看着,不经意间,便已然走完了大半;一座形制高大、气势雄浑,集箭楼、城楼和瓮城为一身的正阳门关城,映入其眼帘。 虽然这座关城留存至后世,但李云棠并没有去过,因此在进入那高三丈有余的拱券型门洞前,他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不禁多看了两眼;直到被两旁卫戍的门卒催斥了一句,才加急脚步进入。 自门洞而出,便入了正阳门关城的翁城;在这翁城中,一下子吸引住李云棠目光的,不是正南面气势更甚城楼的正阳门箭楼,也不是西侧的关帝庙,而是东侧观音庙前一座高耸的石碑。 抵近一看,那不是石碑,而是用斑驳的青砖垒成的方柱;柱子高在两丈上下,上书两个大字——知耻! 大字的下侧,则还有数行小字做注解,李云棠一番浏览过后,知道了这方柱的由来: 在太宗皇帝北灭残清,班师回朝的路上,他看到了被满清破弃的辽东边墙,便命人在残迹中搜检一部分整块砖头,运回关内。 而后用这些砖块,在关内蓟都、锦官、银夏、长安、建邺等二十四座曾经的满城之前,各修建了一根高大的方柱,并在上书“知耻”二字。 如此大费周章建立石柱,就是让汉人牢记即将亡国的教训,以及曾经被视为贱民的耻辱,警示后人,不要再蹈覆辙。 而这些方柱,取材于被破坏的辽东城墙之砖,更是蕴含深意——太宗皇帝要将建虏意图分裂汉家核心领土的狼子野心,通过这种方式公示于众,从而使后人铭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 之所以说毁长城等于分裂汉土,则还得从长城对于汉人的意义说起。 自古以来,一个观念就在诸夏脑中根深蒂固:长城,是华夏与夷狄之间的分界线,长城之内,皆是华夏的核心领土。 就连整个国土内、只在丰州一地拥有小段长城的赵宋,也从始至终都不忘辽东是传统汉地,从宋时流传下来的《华夷图》、《坠理图》中,都可以体现这个原则。 而建虏拆除城墙,就是为了给汉人强加一个观念,山海关之外,从始至终都不是汉土,而是“我大清”的龙兴之地。 不然,原本历史上的他们,为什么拆除辽东城墙之后,又耗费巨资修建起了柳条边,玩了一通脱裤子放屁的神操作。 不是“我大清”愚蠢不知变通,而是内里憋着无穷的恶意。 后世提起明长城,就是“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可见这种观念植入的十分成功,辽东传统汉地的印象,也已经被抹除地差不多了。 站在翁城之中,李云棠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太宗皇帝这番良苦用心,如今起了几分效果。 但时间紧迫,李云棠也不能在此地耽搁太多时间,就近从翁城东侧的小门,往外城走去。 排队过门之时,前面几人过地还好好的,可轮到他时,却被两个门卒伸手给拦了下来,其中一人将头上的红缨铁盔帽扶正,而后说道: “这位小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接着不由分说,将李云棠拉到一边。 看到这幅场景,李云棠知道了,这是要勒索一些钱财,他刚准备开口说自己没有,却像被看穿了心思,那门卒直接说出一番话,堵死了他的退路: “小公子穿得虽然不好,却是细皮嫩肉的,手上半个茧子都没有,比我婆娘的手还好看,想必是个家道中落之人。 思路客 你们这种人,失了势无人会帮助,但手里多少还有些余财,小人不找你们要,还去找谁要呢?” …… 李云棠不知道,该算这人猜的准还是不准,自己被灭门破家,倒是符合其人所说;但是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却是因为皇帝托付了要事,不可太过张扬。 思忖了一小会儿,李云棠还是决定息事宁人,伸手掏出两个一两的银锞子,递了出去;那卫卒倒也不贪心,收了钱便朝门洞的同伴挥了挥手,放人离去。 走出正阳门关城之后,李云棠暗骂了那小卒一句,同时心情又低落了不少,这帮人终日在那“知耻”柱下,也没收到什么熏陶,欺压其同族来,一点也不含糊。 一面走路一面想着,他突然感觉撞上了一堵墙,身上一痛,紧接着后仰摔倒。 李云棠抬头一看,面前是个身材魁梧、长着鹰钩鼻、满脸雀斑的布列提人,他身后的几个伙伴迅速跟上,围了上来。 至于一眼看出他是布列提人的原因,则是这鹰钩鼻胸前衬衫上印着的圣乔治旗。 周围的行路的几个汉人见了,正想相助,却被那几个膀大腰圆,腰间别着短刀的洋侍从给威慑地不敢擅动。 “抱歉,是我走路没注意。” 李云棠也不是跋扈之人,此事他有错在先,再加上自己尚处弱势,便先行示好。 这话是用汉语回的,据他所了解,在大汉活动的洋人,必须会说汉话、抑或有会汉语的翻译随身,不然一旦被抓到、验明不会汉语,便会被立即收押、遣返。 那鹰钩鼻蹲下身子,同样用汉语回道:“你们契丹人,走路都不用眼睛看路么?” 契丹人…… 大汉朝跟术赤兀鲁思的纠葛,欧洲各国基本都有耳闻,因此他们也知道了,汉人十分讨厌外人称自己为契丹人;这样说话,肯定是故意冒犯。 李云棠虽然对“契丹人”这一称呼感触不深,但也清楚这人用意,因此也生出了怒火。 身处大汉神都,身为汉家子民,身旁还有不少汉人襄助,李云棠若是认怂,他自己心里这关都过不了;可如果闹出了大事,耽误了小皇帝的托付,问题更大。 李云棠正踌躇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耳畔响起; “住手!” 他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四五个头戴红缨铁盔帽的门卒已经赶到;他们肩上的燧发枪,早已换成平举;而其中领头的,赫然是刚刚那个勒索李云棠的小卒。 看到这里,李云棠心中首先生出的不是喜悦,而是欣慰;因为那太宗皇帝的告诫,好像是有些潜移默化影响的。 ———————————— 今天跟游戏区的某位大佬py了一番,得到了一个章推,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小推一下: lol教练文《联盟之冠军主教》,有兴趣的书友可移步一观。 第二十七章 警跸(bì) “小公子,我先前虽然做地不地道,但咱怎么说也是汉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臭(xiù)人,欺负咱大汉子民!” 这个门卒口中的臭人,意思是有味道的人,是汉人们对一众西夷的鄙称。 华夏自古以白为美,如先秦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中所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再如唐朝韦庄《菩萨蛮》中所说:“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都可以作为凭证。 再者说这帮子西夷,皮肤偏红,看起来并不比汉人白皙;出于鄙夷性和合理性来讲,大汉对他们的称呼,自然是不可能是他们自称的白人。 因此,汉人便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以他们的身体特征,另取了两个蔑称。 一是根据其无处不在、香水都掩盖不住的体臭,称其为臭(xiù)人;而另一种,则是根据他们过于旺盛的体毛,称其为毛人。 当然,由于汉人中也有一部分人体毛较多,后一种称呼渐渐被废弃。 那跟李云棠撞了个满怀的洋人,像是知道这个蔑称,眼睛瞪地青筋暴起;但形势比人强,数个手持火铳、腰挎雁翎刀的门卒在侧,可由不得他嚣张。 “小公子,有句话叫做‘兄弟洗墙,于外骑入’,就是说的咱们俩之间的这种情况,你说是也不是?” 控制住那几个西夷后,勒索李云棠的门卒又凑到他面前,邀功式地问道。 兄弟洗墙? 什么玩意儿? 愣了足足四五个呼吸,李云棠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说的是“兄弟阋(xì)于墙外御其辱”,意思是说:“兄弟之间在家里虽然有争斗,但是每遇外侮总能同心协力。” 话说地虽然驴唇不对马嘴,但用的但还算合理。 李云棠无意纠正他的谬误,而是从身上又掏出了三个一两的银锞子,双手递给那个领头的门卒,嘴上也不忘道谢: “多谢官健相助,若是没有您伸出援手,小子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小公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门卒一把推开李云棠的手,嘴上说道: “过门只收一次钱,这是咱正阳门从建枢年间,便立下来的规矩,建枢你知道吧,那是我大汉高宗桓武皇帝的年号,提起高宗皇帝,那可不得不说……” 门卒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李云棠还有要事在身,手上作了个揖,匆忙告别。 走出去十几步,他又觉得这人颇为有原则,想回头再看看;结果一看,就看到那门卒又在勒索几个洋人…… 看到这幅情景,李云棠哑然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外城的屋舍,无论从形制还是规模,都明显比内城逊色了不止一分,不过李云棠可没工夫关注这些,他来到一家名为“京十楼”的酒楼前,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李云棠要于此,与人完成接头,在确认酒楼名字无误后,他踱了进去。 一进门,李云棠随便找了处桌子坐下,紧接着吩咐迎上来的小二,说是自己已经定了包厢,请掌柜的前来。 不久,一个膀大腰圆,穿着绸缎团衫的男子也找了上来,问道: “这位小公子,我便是此楼的掌柜,不知您定的是我这京十楼哪个雅间?” “掌柜的,我定的是壬辰间。” 一听“壬辰”二字,那个掌柜面色陡便,但旋即恢复正常,他用仅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我先自门帘入内,你点一两个菜,假意吃着,一炷香之后进后面寻我。” 说罢,那掌柜不紧不慢地离去;而李云棠也面色如常,点了两碟小菜。 时辰到了之后,他循着先前那掌柜所行的路径,跟了进去;果然见到其人,并在他带领下,进入了二楼一个小间。 李云棠等掌柜的离去之后,把房门关上;接着取下头上罩着的黑色网兜,解开束发的带子,将梳理整齐的头发弄成散发,而后解开衣服,将衣襟左掩,系成死人才会穿的左衽。 按照小皇帝的吩咐,他与接头之人见面时,必须是处于披发左衽的状态,否则来人不但不会与自己核对暗号,还会大打出手。 李云棠刚刚整理好装束,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他未做犹豫便叫人进来;来人一进屋子,未作寒暄,张口直接问道: “阁下可知,千载谁堪伯仲间?” 李云棠面无波澜,不紧不慢地接出了下句: “汉淮阴,唐卫公,徒遇开国之时而得高位,以致武庙称哲,较之实绩,岂胜真定侯哉?” 对完暗号,李云棠心中不禁回味起这下半句暗号,据小皇帝所说,此暗号是老皇爷临终前传给她的。 156n.net 其意思倒也通俗易懂: 说的是汉朝的韩信,唐朝的李靖,都是因为处在开国时期才能战功卓著,从而生前得到高官厚禄,死后位列武庙十哲,但实际的战绩,却比不过真定侯高孝恭。 这听起来这么离谱的话,自然不是大行皇帝的真心实意,李云棠估计,这是源自老皇帝对懿安太后这一外戚势力颇为忌惮,从而出言捧杀。 毕竟,灭一个蕞尔小国东吁,高孝恭足足花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而李靖灭东突厥,不过花了四个月;近四年时间,足够李卫公灭东突厥十回八回了。 那个来接头的人,可不知道李云棠心里已经吐槽到真定侯头上了,他确认暗号无误之后,当即单膝下跪,自报家门: “警跸(bì)南衙甲字局第三旗,旗中代号玄廿,拜见天使!” “不必多礼。”李云棠说着,手上已经扶起了玄廿,接着低声问道:“现在,可以带我去你们那里了吧?” 玄廿起身之后,说了声“请随我来”,而后丝毫不拖泥带水,扭头边走;李云棠轻叹一声,暗道这也太过谨慎小心了,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加紧脚步跟上。 尾随玄廿七拐八绕,在一众街巷中走了好久,绕地李云棠都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而前面人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院门前。 玄廿在门上敲了三长一短四下后,院门应声打开,二人随之进入;而后那门骤然关闭,四周窜出七八个衣服各不相同的人,冲出将李云棠团团围住,却对玄廿不管不顾。 玄廿走到头领模样的人身边,一阵耳语,头领听清楚后,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请天使出示令牌,验明令牌之后,我等自会引天使去想去的地方。” 李云棠像是知道会有这些事一般,半点没觉得惊奇,接着手伸入中衣之内,从里面缝着的一个暗袋中,取出了一块非金非木的令牌,交了出去。 那头领接过令牌,仔细看了半晌,接着手上猛一用力,直接将那牌子,硬生生给捏成了两半! 第二十八章 警跸南衙与北司 牌子裂成两半,被那个头领紧紧的攥在手中…… 可李云棠却丝毫不慌,因为小皇帝跟他说过,这令牌就是用来捏碎的,能捏碎的令牌才是真令牌! 如果有人只是知道过、或者见过一次这令牌,并臆想这么重要的东西,必然用金铁之物制成,然后用这个思路去仿制,那到验牌子这一关,就必然会露馅。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某些蠢人真的用木头仿造、从而歪打正着;那令牌的中心,还另有玄机。 里面藏着五谷稻、黍、稷、麦、菽之一的种子,根据放置的粒数从一到十二,每种谷物分别对应十二个天干地支;五种谷物合起来,便是囊括了总共六十个天干地支。 捏破令牌后,接头之人会检查里面的谷物与数量,找到其种类数量对应的天干地支;而这对应的干支,必须跟接头当日的日干支吻合—— 这也是李云棠不敢耽搁的原因,过了日子,这牌子就没用了;真要是因为意外耽误了一天,那接头时他这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反而成了催命符! 还有一道保险则是,外出接洽的太监,本来需要先行服下毒药,以防受人胁迫而背叛;不过小皇帝一来是怕伤了李云棠身体,二来对其很是信任,便把这一步给免除了。 那头领从令牌中寻得了三颗麦种,略做盘算之后,面色变得缓和起来;他一手将残破的令牌递给手下,命其销毁,另一手伸向院内后门,说道: “天使,具体事宜,还请到了南衙地盘上后,再做详谈。” 李云棠既然是来接头的,自然就不会犹豫,努了努嘴示意那头领前面领路,自己径直跟了上去,院内剩下的七八人中,也分出了四人紧随其后。 出了院门,又是一通行走,直至出了外城的右安门;而后一行人换乘马车,进到了城郊的一处偏僻的庄院内。 那首领领着李云棠一人进了间小屋,关上门后,他便单膝向坐定的李云棠跪下,手上抱拳,自告了家门: “警跸南衙甲字局,局总张宪秋,拜见天使!” 一看这带头的人连真名都报上了,李云棠知道他们已经完全信了自己的身份,于是赶忙将人扶起,说道: “张局总不必多礼,快请起罢。” 张宪秋起身之后,径直凑到李云棠身前,低声问道: “天使,自从大行皇帝驾崩以后,我警跸南衙一直都没有收到新皇帝的诏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天使给盼来了!” 警跸南衙…… 再次听到这个衙门,李云棠终于有功夫想起小皇帝对警跸司的介绍: 警跸,是出警入跸的简写,意思是在帝王出入时,沿途加强警戒,禁止行人通行;而警跸司的职责,简而言之就是给皇帝出行时清场的。 这个部门不算非常重要,但却需要经常跟在皇帝身边,较为亲近;因此高宗皇帝在位时,为了隐秘地刺探军中、百官中、以及民间可能威胁皇权、危害朝廷的行为和言论,便在警跸司下又暗设了一个衙门,专门打探消息。 其情报职能跟前明的锦衣卫有些相似,不过只有打探的权力,并没有直接抓人的权力,所有探明的情报,都需要上报皇帝,由皇帝定夺如何处置情报,再另派别的部门去执行。 这个情报部门无权抓人,更不得私设刑场,因此其危害性,比锦衣卫倒是小了不少。 所以事实上,外人看来毫不起眼的警跸司,实则分为两个部门: 一是位于皇城之内,地理位置在北,负责警跸司明面的工作,为皇帝出行清场的警跸北司;二是办事机构散布于外城各地,地理位置相对在南,暗地里作为情报部门的警跸南衙。 当然,这个南衙北司,都是警跸南衙的说法,皇城内警跸司的人,并不知道有这个子部门的存在。 李云棠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替小皇帝跟警跸南衙这个情报部门接上线的;老皇帝死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完成交接,而这个部门又极为隐秘,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因此李彧得派出最为信任的人来交接。 梳理完脑子里事情的脉络,李云棠才把目光落回到张宪秋身上,问道: “张局总,老皇爷骤然崩殂,许多事情尚未交代完整;而皇爷初登大宝,对这警跸南衙之内,还不甚了解。 你还是先向我介绍下衙门的组织结构,人员配置和数量,以及是如何分工的;我听过了之后,也好回去向皇爷禀明情况。” xiaoshuting.info “皇爷既然想知道,卑职自当言无不尽。” 张宪秋答应得十分爽快,并接着就开始了介绍: “我警跸南衙共分五个局,甲局总览全衙门事宜,负责掌控南衙人员择选、培植、升迁、处置之权;还兼着汇总各局之消息,集中向皇爷汇报的责任,因此甲字局的局总,也算诸位局总之首。 至于乙字局,则是负责监探百官,朝中各官员暗中言行,家中财私,府内家人数量,以及他们私下的轶事,多被乙局掌握。” 话到这里,李云棠不由地暗自偷想:那上官蒙给狗扪虱一事,不会就是从警跸南衙这里传出来的吧? 张宪秋不知道李云棠正在腹诽当朝宰辅,嘴上的话也没有停顿: “丙字局则是用来探查京营以及禁军内部消息的,多在其军中安插有暗子,因此实际人数为几个局之中最多的。 就是不知道,跟随真定侯出征东吁的几个丙局探子,这回能回来多少个……” 说到这里,张宪秋轻叹一声;像是因同僚的生死不明,而生出了一分忧愁;但这份情绪没持续多久,他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并接着说道: “最后的丁戊两局,则负责总察京城百姓的言行,并监视来我大汉的西洋夷人。此二局任务较为清闲,因此人员经常被他局抽调使用。 再说人数,每局下辖五个旗,每旗下辖五队,每队则是二十人;再加上维持我我部运转的文书、勤务等,共计两千六百二十二人!” “嗯……” 李云棠听得暗暗颔首,虽然这个部门不像他想的那么厉害,但作为情报组织,还是相当优秀的。 只是这个警跸南衙摆不到台面上,自己想凭借这个部门为基础,替小皇帝打造出一支行政班底的梦,好像实现不了了。 第二十九章 讨薪 眼见面前的天使,在听完自己的介绍之后,脸上反而由轻松、渐渐地转变为若有所思;张宪秋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手上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的动作,也僵在了原地。 他犹疑了片刻后,将那本线装册捏在左手中,并特意将左手背到身后;而后神色愈加恭顺,轻声试探道: “天使,卑职是个粗人,若是在天使面前,哪里欠缺了礼数,还请莫要怪罪。” “哦,我所思考的事情,跟张局总所讲之事无关,请不必放在心上。” 李云棠先按下了心中之事,朝这位局总摆了摆手,示意其放宽心态;接着又见到张宪秋像是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便开口问道: “张局总,你手上拿的是......” 一见对方主动询问,张宪秋知道自己欲擒故纵的举动有了效果,忙不迭将线装册双手奉上,同时解释道: “天使,这是我警跸南衙所辖两千余人的详细名录,请天使过目。” 李云棠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这位局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一个遮掩的举动,心中生出一丝戒备,然后手上接过书册,仔细端详起来。 揭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序目部分,按甲、乙、丙、丁、戊五局的顺序,分为五个回目;再往后掀去,越看李云棠越感觉这张宪秋可能有着别的意思,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在又翻了几页之后,李云棠终于压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口问道: “张局总,你这名册上面,局总、旗总、队正我知道是各层的职官,可写于姓名之后的,如‘踏白’、‘游奕’、‘探马’等后缀,是个什么意思?” “天使,这是高宗皇帝,为我警跸南衙,专门定下的品轶。 由于本衙与官府并无关系,所以不使用朝廷的九至一品,而是从下至上,共分为‘探马’、‘斥军’、‘游奕’、‘踏白’、‘选锋’五阶。 每人入衙门前,都是最低一级的‘探马’,通过探得讯息立下功勋,方可逐级升阶;但与官员品级不同,若是在衙门内评定不过,则还会降阶。” 哦,原来是类似于绩效考核之类的玩意儿。 李云棠微微点头,表明自己已经理解,但他知道这位局总肯定不止这些话,于是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张宪秋,示意有别的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天使见谅,只是这件事情颇难启齿,因此便只能使个小把戏。” 张宪秋见心思被看穿,又是一通告罪,等到李云棠不耐烦地挥手示意直说时,他才说起了正事: “天使,自从太后杀一干顾命大臣之后,警跸南衙便再未得天眷,而衙门中又有铁律,我等不可主动向上联系,因此只能静待天使前来—— 发放......俸银。” 前半句李云棠听得很是舒服,尤其是话中称被杀的人为“顾命大臣”而非“妨国奸佞”,直截了当地阐明了警跸南衙的立场——完全倒向皇帝一方。 但后一句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变成向自己讨薪,差点没把他的腰给闪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伸手要俸禄并不是什么不敬,更不能说明警跸南衙的人不忠于皇帝。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给皇帝办事的同时,讨要自己合理的所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更况且他们也不是一上来就要俸禄,更没有流露出“等钱拿到手了之后、再听差办事”的倾向。 而是先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然后旁敲侧击地向李云棠讨要俸禄,这种态度,已经相当良好了。 李云棠前世最讨厌拖欠人工资的老板,自然不会觉得人家“恶意讨薪”,当即问道: “那欠了你们多少俸禄,待我回去禀明皇爷,一次补齐。” “多谢天使。” 张宪秋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详尽地说出了明细: “南衙内的俸禄,按照品秩发放,探马月俸4两,斥军月俸5两,游奕月俸8两、踏白月俸12两、选锋月俸18两; 本衙共有选锋3人,踏白39人,游奕142人,斥军443人,其余皆为探马; 合计俸银23706两。” 这番算账,直接把李云棠给讶地目瞪口呆。 惊讶的原因,倒不是那两万多两的俸禄总额;而是因为,这警跸南衙对内的待遇,简直太过优厚了。 达到选锋这一阶品秩,一年收入总和就是216两银子,比朝中一品大员的俸禄足足高了36两! 156n.net 虽然朝臣的俸银只占其部分收入,但仅从这一方面,也可以略窥警跸南衙的待遇之高。 再说最低品的探马,月俸都有4两之多,一年便是48两;作为对比,素来重武的大汉朝,待遇最高的禁军士卒,月俸是2两银子加六斗米,全折成银子,将将才达到3两。 至于土里刨食的长工短工,一年下来,能拿到个六七两,已经非常不错了。 同时,李云棠也明白了,自高宗皇帝起,是如何保持这警跸南衙的隐秘与忠诚的: 首先,将这个部门游离于官场体系之外,没有官身的他们,想要独自投效官绅,便比较困难,也容易露出马脚; 其次,掌控其经济命脉,以高额俸禄为主,辅之以君臣纲纪,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入手,维持他们的忠诚; 第三,则是李云棠从小皇帝嘴里听说的,警跸南衙之内,有互相检举的制度,检举同僚泄密、叛变之事,一经查实,检举一方直接获得被检举方全部家私,被检举方则全家人口落地; 第四,则是李云棠自己猜测的,由于没有设立统一管辖之人,各局互不统属、彼此制衡;甲字局也只有协调功能,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所有决策权,都归于皇帝; 四管齐下,虽然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但起码目前还没出什么差错;懿安太后以及各个朝臣完全不知道有这个情报部门,以及警跸南衙依旧只听命与皇帝,就是明证。 心中捋清楚思路之后,李云棠转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张宪秋,承诺道: “张局总,此事我尽快会回禀陛下,该结清的俸禄,一文钱也不会少。” 张宪秋闻言长抒了一口气,后退数步,对着李云棠行了个深揖,后者不等他行完,已经起身靠近,低声道: “接下来,请张总局与我讲讲,卫戍皇城的禁军六卫,具体情况又是如何?” 第三十章 禁军六卫 禁军六卫! 一听这四个字,张宪秋埋下的那张脸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甚至背上也隐隐泛出一丝凉气;他缓缓抬起头来,说话声都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难道皇、皇爷想……” “勿要慌张,”李云棠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张宪秋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危险念头,“仅仅是了解下。” yqxsw.org 这句话说出来,可不是专门用以宽慰张宪秋的,李云棠的心中,丝毫没有发动军事政变的念头。 毕竟两世为人的他,为数不多能跟军事扯上关系的,就是大学军训以及游玩军事类的游戏;一想到自己在全战系列里开个上帝视角,还被超级ai打成狗,李云棠就知道自己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好。 这样的水平之下,还凭着一腔热血硬上,那就不是年轻气盛,而是典型的没脑子;不但对自己的命不负责,还会连累到小皇帝。 得到李云棠否定的答复后,张宪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如释重负,而后提议道: “天使,军中相关的消息,应由丙字局负责,还请天使歇息片刻,卑职这就去找来丙字局的探子。” 李云棠微微拱手,以示感谢,待到张宪秋转身离去后,他觉得略微有些无聊,便在这小屋中来回踱步观察。 来回转了几圈,墙上的挂着的一副京师地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地图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看起来像是注释一般;李云棠颇为好奇,便凑上去观看。 这一看才知道,此图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尽是朝堂上官员的名字与官职;这俨然是一幅标注着整个京师,所有达官贵人府邸的地图。 弄清楚地图的内容后,李云棠霎时间提起了不少兴趣,眼神在地图上瞟略的速度明显变慢,在看到某个熟悉的名字后,突然一顿: 丰城胡同,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上官蒙的府邸。 这地方,就是未来的皇后目前所居之处吧? 脑袋里没由头地冒出了个这样的想法,李云棠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连忙摁下这股念头,转而考虑起禁军六卫的事情。 据他自己的了解,六卫的编制大体一致,从上到下的编制分别为,卫、营、协、标、哨、旗、队,12人为1队,5队为1旗,从旗到营都是三三进制,最后再由左右两个营,合成一个整卫。 一卫的兵额,差不多在一万人;整个禁军,则共有六万多人...... “天使,人带到了!” 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喊,打断了李云棠的思路,他回头一看:屋门已经打开,张宪秋的身旁,站了个年龄比他略小、身材却壮实不少的人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见屋里的李云棠回头,随即自报家门: “警跸南衙丙字局第二旗旗总魏元虎……” “魏旗总无需多礼。”魏元虎刚要行礼,已经被李云棠拦住,接着他指了指身后的桌椅,道:“两位还是坐下说话吧。” 三人重新落座后,魏元虎身体微微向李云棠侧倾着,屁股只坐了半拉凳子,谦声说道: “天使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发问,卑职只要是知道的,必将悉数道出,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李云棠并未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劳烦魏总旗说说,这禁军中归懿安太后所辖制的龙骧、虎贲、金吾三卫由谁统领,再与我讲讲军中在女主临朝之后,有何变化。” “此三卫原先的指挥使,在先帝驾崩后,都被太后下命撤职;龙骧卫改由夔国公之子李知元任指挥使,虎贲卫以及金吾卫,则未再设指挥使,由榆国公亲兼领二卫。 在诸位顾命大臣被诛杀后,此三卫中标、协一级的官长,也被安插上了许多勋贵一系的亲信。 此外,以禁军为示范、对军中战法以及军制做出改革,也悉数恢复如革新之前。” “军中改革?” 老皇帝即使对秦王也是多加防范,从来未让其插手戎务,因此李云棠也没有从原主身上得到过关于禁军革新的消息,于是赶忙追问: “是什么样子的革新?” “以往我大汉朝的战阵之法,是军阵之中,使火铳者占六成,使刀枪者占四成,火铳在前,近战搏杀之兵在后;再辅以骑兵、炮兵填压两翼; 作战之时,列阵完成之后,整个军阵一齐前进,遇到鸣金之声,便齐发枪炮一次,接着再次进军; 每隔一段时间,便鸣金一次,而后大军阵停下,齐发枪炮一次,在逼近敌军的同时,枪炮不断,进行持续压制; 待全军抵近,主帅觉得可以近战搏杀之时,铳兵阵线分出缺口,持刀枪者上前接敌;而骑兵则是根据主帅对敌情的判断,或是掩护我师侧翼,或是攻敌军侧翼。” 额...... 李云棠觉得,这种野战阵法听起来,挺像“我大清”的九进十连环战法;在当今这个时代,已经非常落伍了,于是他接着问道: “那革新战法之后,又是什么情况?” “革新之后,全军废弃刀枪藤牌,统一列装火器,使用的阵法,看起来则简便不少——每哨列成三至五行的方阵,方阵之间再各应次序,留有一定间隙的情况下,排列整齐......” 说道这里,魏元虎的话停住了,李云棠听的正在兴头上,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后者却道: “战法之革新,也不过数月的时间,未有统一演武,卑职只是知道军中更换队列和兵杖,至于如何作战,尚不明晰。” 但李云棠从言语之中听着,好像禁军的战法,在老皇帝的推行下,已经向有着“排队枪毙”之称的线列步兵战术,逐渐发展的趋势了。 可这趋势,却随着新政被彻底否定而戛然而止;估计这帮勋贵还固执地以为,这种战法比起作战来,更像故意送死。 真正打起来,谁是送死,一目了然! 想到此处,李云棠叹了口气,又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一分,时间也是更加紧迫,却又听到魏元虎说: “天使,懿安太后对捧辰、拱圣、羽林三卫也有动作。” “什么动作!”闻言的李云棠瞬间打了个激灵,厉声催问道。 “太后她...... 时常以皇爷的名义犒赏这三卫,还以皇爷的名义,给三卫加俸。” 犒赏? 加俸? 这小寡妇,打的什么心思? 一听这话,李云棠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三十一章 太后与长公主 “因为有朝臣阻挠的缘故,所以懿安太后想掌控这三卫,基本不太可能; 故这位太后想另辟蹊径,通过这番举措,来腐化捧辰、拱圣、羽林三卫,使其丧失战斗力? 这确定不是抱薪救火么......” 回宫的路上,因魏元虎那番话,李云棠头脑中泛出不知多少种猜测,但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yqxsw.org 直至走到皇城的东安门,他不得不撇下念头,向门口戍守的侍卫,递上表明自己身份的腰牌;一番验看过后,顺利地回到了“阔别”大半日的皇城。 而后他来到紫禁城东侧的筒子河畔,进入皇帝留与他专用的河边直房;换回了太监穿的浅色团领衫后,再朝宫内去。 入了宫城后,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再见到小皇帝,李云棠心中感觉轻松不少,脚下也不复回宫前的沉重;可他没走几步,前方却堵上来六七个陌生的太监。 “几位,有何贵干?” 李云棠说话的时候,特意望了望自己的身上,确认衣服没穿错,底气充足了不少: “若是没事,我就走了。” 说罢,他朝右边挪了两步,想从最边上一人与红色宫墙之间的缝隙穿过去;结果几个太监迅速“变阵”,聚在一块围成了个半圆,将他堵在墙边。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是皇爷近……” 话还没说完,李云棠已经收了声音,因为其中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他曾经见过;当日懿安太后去储秀宫中,侍奉在其身旁的就是此人。 所以这帮人,是懿安太后派来“请”他的! 李云棠瞬间心中一紧,暗叫一声不妙;自己先是在储秀宫中、后是在御门听政上,两次惹了太后不高兴;这“老女人”,估计是想绕过皇帝,整治自己一番。 甚至有可能,要直接下杀手! “看来你的记性,也不算太差。” 那太监知道眼前被围之人认出了他,也不再多说,手上拂尘一摆,剩下的太监直接冲上去要将人架走。 “来丿……” 两个字还没说完,李云棠嘴已经被堵上,身体更是被制地动弹不得;他自知心中光是焦急也没用,只能努力镇定下来,寻找破局的办法。 “你闲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去玄武门、西安门通知那两班人,不必再候着了。” 手持拂尘的太监看上去应是领头的,见五个人已经足够制服李云棠,剩余一人站在旁边发呆,随即出言呵斥。 这一斥责,倒是点醒了李云棠,懿安太后应该是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在三门处都设了“埋伏”。 可问题是,懿安太后是怎么知道自己出宫了呢? 略做思考后,李云棠有了眉目: 昨晚,小皇帝曾说第二日要去承乾宫中,找懿安太后盖玺; 恐怕是今日盖玺的时候,太后发觉小皇帝身边随侍的人换了,心生疑虑; 如此一来,她只要对守卫东华、西华、玄武三门的侍卫稍作问询,便可知道有谁进出,再结合外貌特征,便能猜个大差不差…… 到承乾宫的路程不远,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太监,一路被拿拂尘的头人催促着;没过多久,就把李云棠架入了承乾门。 那几个太监直至走到承乾宫偏殿的明德堂前,方才舍得将人放下;为首一人取下了李云棠口中塞的破布,手中拂尘指了指明德堂,说道: “太后要见你,进去。” 嘴巴终于恢复自由的李云棠,一连吐了几口,才把嘴里破布的余臭给驱散。 接着他望了一眼刚刚经过的承乾门,发现大门已经紧闭,知道自己跑是没处跑了;只能心中一横、向明德堂内走去。 推开殿门,一股温润的檀香味扑鼻而来,李云棠一眼就瞧见,身穿织金云霞衫的太后倚在主位上,用右手支着螓首小憩。 她右手上罕见地没带护甲套,白皙纤细的小指遮在玉容之前,不但使其容颜更靓一分,还增添了一丝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 一时之间,竟把李云棠看地一怔。 “乾清宫的奴婢,都是这般无礼么,皇帝对你们,也太过放任了!” 良久都没听到请安的声音,闭着眼睛的太后突然开口,把李云棠惊地一颤,他赶忙下跪行礼道: “太后恕罪,奴婢李云棠,拜见太后娘娘。” “皇帝遣你出宫,所为何事?” 懿安太后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但丝毫没有让李云棠平身的意思,语气反而更加凌厉。 “回禀太后娘娘,”李云棠不敢迟疑,直接用上了刚刚被挟持时,临时想到的说辞: “皇爷听说太后近日用膳没有胃口,便遣奴婢出宫,寻找民间佳肴。” “哦?”这番答话显然出乎懿安太后的意料,把她讶地睁开了眼,“皇帝还会关心哀家,能不能吃得下饭?” 当然关心,那小皇帝一听说你吃不下饭,自己高兴地能多吃半碗…… 这话李云棠自然只敢在心里说说,他表面上回地是: “太后无心进膳,皇爷孝心赤诚,自然也不安宁。” 懿安太后显然是不信的,更不好糊弄,不假思索便问出四个问题,招招直指要害: “那你何时出去的? 去了哪些地方? 到了那些地方又分别是什么时辰? 找到些什么菜肴!” 李云棠心中叫苦连天,这女人逻辑也太缜密了,问自己跟审犯人似的,问题像连珠箭一般射来,逼地人喘不过气来。 他只得脸上装出难色,带着些哭腔回道: “太后,奴婢、奴婢没用,出正阳门时被一个洋人刁难,耽误了大半日的时间,因此也没去多少地方……” “没去多少地方,也总得有个地名罢—— 莫非,你敢欺瞒哀家!” 被这一通逼问,李云棠一时心中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关键之时,明德堂外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母后!” 一听这声呼唤,李云棠心中大喜,还以为是皇帝赶来,自己有靠山了。 可仔细一听,却不是那么回事;来声是明显的女子声音,小皇帝尚未变声,发不出这等声音! 没等他想明白,身后已经传来靴子点地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香风刮过,一个窈窕的人影窜入堂内。 她凑到懿安太后身边,撒娇道:“母后,女儿来给你请安了。” 李云棠再怎么愚笨,听到这句话后,也知道了这人是谁。 先帝嫡长女,坤安公主。 第三十二章 母女都不简单 “女儿家请安也有规矩,应当行万福之礼,这般挽着哀家的胳膊,算什么请安; 你贵为天子嫡女,怎么能跟下面这跪地的奴婢一样,礼数都不知! 还有你这发饰、衣冠,都是些什么……” “对自己亲生女儿都如此严厉,在下人面前都不留情面,看来这个太后不仅看上去端庄,内里也是极为重视礼教......” yqxsw.org 被懿安太后言语“误伤”到的李云棠,却是没觉得气愤,反而先是分析了一下她的性格,接着脑袋不受控制的瞎想起来: “这样的品性,想必以前侍奉先帝的时候,应是不愿行一些旁门左道之法,亦做不出什么婉转承欢的举动。” 如此一来,也解决了困扰李云棠颇久的一个问题: 那懿宁太后虽然长地也算漂亮,但跟这个正宫娘娘一比,气质相貌都差了一大截;可从宫人们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来看,却是懿宁太后更加受宠。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懿宁太后于闺阁之中,必有比懿安太后强上不少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在外貌劣势的情况下,赢得老皇帝的欢心。 再说坤安公主,被训斥了一番后,却和个没事人一样,取过自己母后喝过的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把目光转向跪着的李云棠,岔开话题道: “这小太监是犯了什么错,竟劳得母后亲自管教?” 没等懿安太后再发话,坤安公主已经放下茶杯,两步跳到正跪着的李云棠面前,脚下的靴子轻轻一点他的小臂,问道: “喏,说你呢,一个小小的太监,怎么敢惹我母后生气。” 咱们俩彼此彼此好吧...... 见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皮靴,以及袭来淡淡的脂粉香气,李云棠知道公主到了自己面前,还没想到怎么接话,耳边又传来坤安公主的声音: “问你话呢,抬起头来。” 李云棠生怕又触怒公主,苦地还是自己,便丝毫没有犹豫地听了指令,缓缓扬起脑袋;紧接着,一张绮丽中带着飒爽、又与小皇帝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的头发并未梳成女子发饰,而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的是一身曳撒,即后世影视剧中、最常见的飞鱼服之样式。 这副模样,再加上这身装扮,一度让李云棠觉得她不像汉家的公主,而像蒙古的郡主,甚至忍不住叫上一声——敏敏郡主。 之前未见过这位公主的李云棠,对她脾性也不甚了解,但言语上还是不敢轻慢,据实回道:“禀公主,是奴婢礼数不周到,触怒太后......” “你这小太监,竟敢指桑骂槐!” 坤安公主听得这番回话,像是被拿中了痛脚;抬腿便踢、结结实实地夯在了李云棠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人直接踹趴下。 闷哼一声后,李云棠努力稳住了身形、重新跪正,但心中的怒火却难以消除,他暗道这小公主千万别落在他手上,不然自己定要送她一份大礼。 “别胡闹了。” 懿安太后轻轻吐出四个字,声音听起来比刚刚平静了不少,却把原本活泼的坤安公主,一下子给慑地噤声。 因为这位公主知道,母亲这种口气说话,必然是有正事要做;自己如果再胡闹打断,就不是简单挨一顿训斥了。 见到女儿已经服帖,懿安太后又把矛头直指到李云棠身上:“你说说罢,到底去哪儿了?再敢隐瞒,没人能救得了你!” 李云棠已经打定主意死扛,自然不会被一两句威胁给吓唬吓唬住,依然咬着原话不放:“奴婢不敢隐瞒,刚刚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那就继续回答刚刚那四问,哀家会遣人拿了你的答案,去街上一一寻人对质,如若能对的上,自然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懿安太后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但吐出的字字在她的气场加持下,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李云棠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奴婢...奴婢到了外城之后,便被一伙洋人拦住......” “别想不到什么托词,都往西夷身上推;就算被西夷为难,不还是归结于你办事不利!” 懿安太后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更不会信这种无法论证的说辞,未加思索,就给李云棠现编了项罪名: “天子的赤诚孝心,却因你办事不利而付诸东流,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来人,拖出门外,杖责四十!” 眼见这小太监不肯改口,懿安太后也懒得再费口舌,径直朝外唤人进来,俨然是要用严刑来逼出真话。 “太后饶命,奴婢虽说被几个西夷拦住了去路,导致耽误大半日功夫,但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李云棠立即出口讨饶,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以前的原主,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真要一顿板子招呼下来,八成是要撑不住招供,他只得辩解道: “皇爷孝心感天动地,庇佑奴婢在街头巷尾之间,寻得了一味稀世珍馐!” “稀世珍馐?” 见得李云棠如此笃定,懿安太后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一时无法辨别言语真假,便追问道: “寻常百姓家,逢年过节之时,能沾着点荤腥已经了不得,他们能有什么珍馐。” 这一问,让李云棠如释重负,能听他忽悠,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门外闻讯而来的几个太监,也深谙察言观色之道,明智地站定在了原地,等候着太后进一步命令。 前世的美食不胜枚举,要让太后满意应是不难,但李云棠为稳妥起见,挑了一味最有分量的: “禀太后,此菜名为——开水白菜!” 懿安太后最近确实胃口欠佳,每日膳食吃不了三五口,便让人撤下了;如果眼前这个小太监,真的是去寻菜谱而非办其他事,她倒也不准备再做为难。 毕竟这是天子身边的近侍,小皇帝刚刚答应了给高孝恭进了爵,若是她转身惩罚乾清宫的人,有些伸手打笑脸人的意味,会把皇帝往文臣那边推。 可这又是开水、又是白菜的,懿安太后感觉自己像是被当傻子糊弄了,她当即就下令: “拖出去!” 第三十三章 并蒂莲花 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被往外拖行,李云棠的嘴里连“容奴婢禀明”之类的敬语,都顾不上说了,直接开口高呼: “太后,这菜名里的‘开水’二字并非真的是水,而是最高档的上汤......” yqxsw.org 懿安太后像是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倒是坤安公主被勾起了好奇心,小凑到母亲耳边,小声建议听完了再罚也不迟。 对于公主的话,太后虽未出声同意,但表情却像是默许了此事,门口两个拖人太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而坤安公主则向前迈了一步,催促道: “快说,要是说地不满意,便把你缚在木桩之上,做个活人箭靶!” 李云棠刚刚对这个公主生出的些许感激,瞬间被这句话驱赶地一丝不剩,他略微调整了下气息后,解释道: “禀太后,这汤是由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上料吊制,鲜美无比; 之所以名叫‘开水’,是因为汤吊得好,香味浓郁却亮如清水。” 说完,他怕太后还不信,又补了一句: “皇爷曾说,太后不喜油腻,又对淡而无味素食提不起兴趣;而奴婢寻得这道菜,吃在嘴里清香爽口,回味还有着浓郁的香气,正是......” “既然你寻得了菜,那自然有做菜的馆楼。” 懿安太后径直打断李云棠的后半句话,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说说罢,是京师中的哪一家,此番言语是真是假,哀家遣人一问便知。” “拖了半天,终于还是绕回这个问题了。 不过拖延的时间,应该是够了吧?” 李云棠自然是不指望,此番给太后找下饭菜的说辞,能够糊弄眼前这个精明的女人;嘴里编出这么多故事,目的无非是尽可能延缓她派人出去的时间。 因为他在等小皇帝,发现自己被囚禁的事实。 小皇帝在李云棠出宫之前,曾特意嘱咐过:必须申时结束之前回宫,不然就把他留在皇城直房内的太监衣服丢了,让这个假太监在宫城外冻一晚上。 这话确实有些孩子气,李云棠被扔了太监的衣服,也不会进不了宫。 但是真过了申时,小皇帝还见不到人,必然首先会派人去筒子河边的直房看看,检查下屋子里的衣服有没有被换过。 如果衣服被动过了,而李云棠人却不见踪影,小皇帝就是反应再慢,也能嗅出些不寻常的意味。 再说李云棠被带走之时,几个守门的太监看得是一清二楚;但这些卑微的火者,一来不知道李云棠身份,二来认得承乾宫的人,便不敢对此事置喙。 不然传到太后的耳中,知道这几个卑贱的太监背后嚼舌根,那他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若是小皇帝发现人不见了,事情性质又不一样了,一封口谕下去,自然能在三个宫门处,拷问出有人被胁迫去了承乾宫;结合李云棠离奇消失,不难得出其被太后掳走的结论。 而李云棠入宫城之前,曾在日晷上瞧见,时辰正好是申时过半,距离跟小皇帝约定的时间,大概还剩半个时辰。 此外,他还要把小皇帝反应过来、并得出自己所在之处的时间,给计算在内;综合算下来,争取六刻钟(1.5小时)的时间比较妥当。 李云棠知道光靠一张嘴皮子,断然无法在懿安太后面前坚持那么久;时间一长,那女人必然要动刑。 所以,让生性谨慎的懿安太后主动提出出宫探验,便成了他拖延时间最主要的手段。 如此一来,李云棠便要考虑让太后派人去哪里验证,太近则时间太短,太远则不够合理;以及为这个地点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前因。 思前想后,他合理能跑到最远的地方,便是外城,而外城最多的便是食肆酒家;那么编出寻找美食,就经得起推敲了。 由于皇城内只有少数人有资格骑马,加之太监取马的手续极其繁琐、马匹过城门也耗时颇多;所以从宫中派太监去外城,反而是走路更快。 这段距离大概是十几里,腿脚快的太监也得花上半个时辰。 至于宫外轮值的侍卫,只有皇帝或太后一人的命令,是无法调动的,所以便无需考虑他们的速度。 六刻钟减去半个时辰,便剩下了两刻钟;李云棠在明德堂中舌灿莲花,终于是捱过了这段时间。 心中快速地捋了一遍思路,时间仅仅过去了一瞬,李云棠确定没什么纰漏后,才从记忆中随意挑了间酒楼,恭敬地回道: “太后,那酒家的名字叫一醉轩,位于京师外城西南,处在熟肉与教子两条胡同交叉的路口,应是不难寻找。” 懿安太后听到这地名后,眼神轻轻朝明德堂门口一瞥,杵在门口的俩太监心领神会,齐齐地退了下去。 “还愣着干嘛,让他们退下,难道没让你这小太监滚出去!” 李云棠回话的时候,不能直视太后,因此便埋下了头,没看见懿安屏退太监的眼色;一旁的坤安公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居然提醒了一句。 膝盖已经跪地酸痛难忍的李云棠,听了这话如释重负,立即起了身,忍痛退出了明德堂。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位长公主又跟了出来,一个箭步赶上、拦住了去路,训道: “你这小太监,看来在承乾宫内过得很舒服,没怎么跪过;不然怎么才跪了这一小会儿,便走路都不利索了。” 李云棠本想表明自己是皇帝的人,又怕这公主把自己不经常跪的事情,告诉堂内的太后,徒生波折,只能顺着她的话道: “长公主果然慧眼如炬……” “废话少说,”坤安公主才不想听这恭维话,挑起自己关心的事问起:“你说的那个开水白菜,给我也做一份!” 你刚刚想把我当箭靶用,现在还想让我给你做菜? 门儿都没有,老子只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你也当靶子使一使! 无力反抗的李云棠,只能心中先出一口恶气,接着回道: “能为长公主做膳,是奴婢的福气。” “跟我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 坤安公主见李云棠还低下头,又叫了一声,而后围着他转了一圈,说道: “你这小太监,模样倒是不赖,起码在京师之中,我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不如我跟母后说说,让你去昭俭宫中服侍。” 公主近在咫尺,李云棠一抬头,连她俏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嗅到其身上的熏香味,又是心神一漾。 也许是老皇爷基因优秀、且过足够强大,懿宁太后虽然不及懿安太后美貌,但小皇帝在容貌上跟自己姐姐,却是各有千秋: 皇帝是端庄中带着些羞怯,这位公主则是俏皮中带着些泼辣。 若是有朝一日,能摘下这双并蒂莲花…… 第三十四章 小皇帝吃醋 “性命攸关之时,我的脑子里怎么都是这种腌臜事情,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 李云棠努力止住自己的绮念,接着便开始思考,如何委婉拒绝这位公主;却没想到一个离得不远的太监,反而先多起了嘴: “殿下,他并非是承乾宫中的人,而是乾清宫的......” “我让你说话了么!” 听到这声“告密”,坤安公主不但不领好意,反而面色一冷,向更远的几个太监吼道: “来人,掌嘴; 长得又丑、声音又难听,还敢凑在我面前,聒噪个不停!” 李云棠见这太监自作聪明,一通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心中冷笑一声;可那公主说罢之后,又把目光转回他脸上,再次问道: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都无妨,我亲去乾清宫那里说一声,求皇帝放人也不难; 先前母后那边,不是我出言劝阻,你现在就已经受过一次皮肉之苦了;现在去我宫中,也算报答这份恩情;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坤安公主语气之中,隐含着淡淡的威胁,让李云棠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念头:惩罚那个太监,不只是因为其擅自开口,更有一层杀鸡儆猴的意思在里面。 作为个假太监,李云棠自然是不愿意去公主的昭俭宫中,因为没有皇帝的照拂,自己身体上多出来的那玩意儿,很容易就被发现;再说这公主看上去,远没有小皇帝讲道理,想来跟她相处也不容易。 但直言拒绝肯定落不了什么好,李云棠稍作思考,把焦点引到了别的事情上: “殿下若是眼下就想吃那‘开水白菜’,奴婢倒有个法子,只需殿下知会承乾门前看守的太监一声,让奴婢去御膳房中烹调……” “御膳房?” 坤安公主狡黠的眸子来回一转,很快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你这太监,肚子里倒是不少坏水,我瞧着刚刚母后的架势,猜得到你是被人强带到承乾宫来的;我放你出去,那不是违背了母后的意思?” 话到此处,这公主收敛起脸上所剩不多的笑意,从怀中取出一支珠花发簪,比到李云棠面门上,将扎未扎之迹,威胁道: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不能让你出去做菜,但可以让人将食材带进来,正好这承乾宫内也有烧水的锅灶,勉强可以一用; 你赶快将所需的食材说出来,我遣人记录成清单,去外面御膳房取; 之前你的那点小心思,我便不做惩罚了,要是食材准备齐了,你却做不出好吃的菜肴,那么我跟你—— 新账旧账一起算!” 望着距离自己额前仅有毫厘的簪尖,李云棠不敢说半个不字,但他心中却是忍不住感叹: 小皇帝跟公主不愧是亲姐妹,就连威胁自己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仅仅是使用器物的差异。 伴着公主的呼喊,一个取了纸笔的太监来到了二人面前;李云棠没有迟疑,如数家珍般地将食材说了出来,并强调了所有食材必须拿最新鲜的,只为延长他们准备的时间。 望着领命离去的太监,李云棠只期望小皇帝能快些回来;虽然前世的他,真地做过“开水白菜”这道菜,但其身份不是厨子,而是某视频弹幕网站的一名up主。 李云棠靠在那个网站上,发布一些历史军事、政经科技、制作美食之类的视频,来赚取收益养活自己;并因涉猎广泛这一特点,而颇具名气,有着“历史区最懂美食的键政专家”之称。 笔趣阁 但问题是,他为了做那期开水白菜的视频,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星期,用了十二只母鸡、半蛇皮袋白菜,才“炼”成一味菜肴,这仓促之间,让他如何能完成…… 再说坤安公主这边,已经收起了簪花、命人取来张藤椅,并吩咐李云棠去将手洗干净;虽然不明白公主是何用意,但后者还是听从了命令。 等到李云棠回来,一眼就瞧见宫院之中,坤安公主正半躺在藤椅上,椅边有个矮凳,上面放着一筐暗紫色的小果子,看起来像是串葡萄。 半眯着眼睛的长公主,余光瞥见人已经回来,当即轻唤了一声: “过来,给我剥葡萄吃!” 心中纵有千般不愿,李云棠也无法违令,不太情愿地挪动着脚步,凑到公主面前,蹲下身子剥起了葡萄。 他谨小慎微喂入葡萄,坤安公主小嘴轻轻一吮,将果肉与果皮仅存的连接剥离;吞入口之后,她便微微鼓起腮帮咀嚼,最后轻轻一啐,令葡萄籽化作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地魂归痰盂之中。 在这期间,李云棠的指尖偶有触及坤安公主的唇齿,但他无心对那难忘的触感再生邪念,这公主对此行为也不以为忤,反而赞了一句: “长得俊点的奴婢侍奉,倒也让我更有胃口。” 这样安静的公主,不怎么惹李云棠讨厌;相反,她一丝不苟地,将每个葡萄籽都吐入痰盂的行为,隐约间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承乾门处突然传来叫门的声音,李云棠心中一紧,手上的活计也为之一顿,此举当即引得坤安公主不满,催促他不要停下。 事关自己能否脱险,李云棠哪有心情再服侍人,眼睛一刻也不愿离承乾门门口;手上也依旧送着果子。 结果因为没有视觉矫正,送歪了地方、直接杵在了公主的琼鼻之上,坤安公主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骤然起身骂道: “要死了,你这粗手粗脚的奴婢,竟敢弄得我满脸都是!” 与此同时,大门终于洞开,可露出的一个脑袋,却令李云棠心凉了半截——那是奉命前去外城的太监! 不过那太监刚探入半个身子,便像被人踹了一脚一般,踉跄着摔倒在门槛之内。 随后,门口出现一个头戴燕弁冠的熟悉面容,李云棠瞧得这张脸,登时松了口气。 可小皇帝见到李云棠在服侍姐姐,脸上的焦急很快变成了不忿,此时的她恨不得揪起那假太监的耳朵,狠狠地骂上一顿。 至于小皇帝心中,更是觉得不甘: “无论是认识、还是当主人,明明是朕先…… 你李云棠,可从来没有喂过朕吃葡萄! 朕就不该来救你,混蛋(*?????)” 第三十五章 朕一进门就看见你…… 小皇帝强摁下心中、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暗自吸了口气,面色如常地往公主的藤椅旁踱去。 宫院内或是站着、或是干活的宫女太监,无不下跪行礼、口道福言;就连坤安公主也将擦脸的手帕收好,微微蹲下行了个万福。 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小皇帝并不是非常喜欢。 因为她年幼之时,这位仅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便仗着母亲是皇后,时常抢夺自己心爱的器物;登基之后,姐姐行为倒是收敛了许多,可现在又对乾清宫的人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小皇帝偷偷剜了一眼跪下的李云棠,脸上闪过一丝幽怨,而后很快恢复如常、转向自己姐姐: “皇姐,我这宫中的小太监,你使得可还顺手?” “当然顺手了,皇帝身边的奴婢,到底是心思玲珑,”坤安公主用由衷的语气赞赏,俏丽的脸上亦是笑靥如花,“我一说想吃葡萄,他便主动提出要替我剥。” 低着头的李云棠,越听着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剥葡萄一事,明明是坤安公主主动提出的;她这样颠倒黑白,是想要挑拨自己跟皇帝的关系? 怎么可能成功...... 思考之余,李云棠趁公主背对自己的功夫,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瞅见了小皇帝神情严峻,心中的自信瞬间矮下去半截。 他虽然确定,皇帝与自己之间的信任,不会如此脆弱;但被这公主言语一挑拨,李彧心里的怨气,肯定是增加了不少。 坤安公主见着弟弟面色难看,心中微微窃喜,嘴上顺势做出讨要:“皇弟,你这宫中那么多太监,也不缺这一个,不妨将他赐给我。” 小皇帝心中虽堵着一口怨气,但事情轻重缓急还是清楚的,并未说出不理智的话:“按理说皇姐都开口了,朕不当拂了面子;可这李云棠朕用着顺手,实难割爱。” 应付完姐姐,小皇帝又朝着地上冷声说道:“你想在那里跪到几时,还不快滚回去!” 李云棠清楚,皇帝正在气头上,如今不是辩解的时候,奉命直起了身子,结果还没站稳,一旁的坤安公主又发了难。 她转向刚刚从外城回来的两个太监,吩咐了一句:“皇帝前来请安,还不快去通报太后。” 轻飘飘一句话,便堵住了皇帝立即离去的念头。 本来如果不提这事,小皇帝离去也没什么,看破不说破,两边面子都可以过的去;可公主特意点出了请安,皇帝如果再执意离去,便太过失礼了。 当然,这坤安公主虽然骄蛮,也不是故意为难皇帝;只是她若放任乾清宫的太监离去,而不通知自己母后,必会受到一番严厉的斥责。 这公主终究还得仰仗自己母后的权势,两害相较之下,只能取其轻者了。 没过多久,懿安太后便走出了明德堂,她秀美眉毛下那双晶莹明澈的眼睛,紧紧地锁在了李云棠身上,明显是已经知道了这太监诓她的事情。 可懿安太后现在一不占理、二不据势,还真不好强行阻拦;毕竟她与这名义上的儿子,上午才做过爵位换谥号的利益交换,刚刚缓和过关系,双方最好不要明着撕破脸皮。 思忖再三,懿安太后终于开了口: “你这太监,倒还算诚实,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哀家;来人,打赏!” 既然无法强行留人,懿安太后索性试着埋一颗钉子;反正也就花个几十两银子,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闻声而动,将两个小锭塞到李云棠手中;他心中一声苦笑,这太后安的什么心思,并不难猜测。 宫内对下人的打赏,都是出于好意;若是奴婢们胆敢拒赏,那就是大不敬之罪。 笔趣阁 公主阻止皇帝离开,都得找上个借口,李云棠一个小太监,现在自然不敢对太后不敬,只能含泪收下。 小皇帝面无表情,眼皮都不动弹一下;自顾自地动身至嫡母身前,恭敬地问了声安好。 而后便引着李云棠、及随她一同前来的太监,离开了承乾宫宫院。 出了承乾门,小皇帝脚下步子迈地飞快,李云棠跟在后面小步紧随,直至入了日精门,才敢凑得更近点说话: “皇爷,还望听我解释......” 话连一半都没说到,小皇帝已经走出了三五步,李云棠暗道一声“难办”,脚下又追了上去。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到了乾清宫的一处暖阁前;行进路上的宫人,在见礼过后纷纷避让,生怕触怒皇帝。 小皇帝一直走到正殿的暖阁里,前脚刚进去、随手便把阁门重重一合;后面的李云棠幸好反应够快、堪堪停下,才避免被阁门撞到鼻子。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钻入暖阁之中,凑到坐下的皇帝身前,声音中带着歉意禀道:“皇爷明鉴,那对母女的言行,明摆着是挑拨。” 为表忠心,李云棠口中对太后和公主的称呼,都起了变化。 “呵!”小皇帝冷笑一声,终于扭过头来,肯正眼瞧李云棠了,“如果你真的嘴上跑风,太后今天就不是这般反应了!” 李彧纵然生气,心中依然亮的跟明镜似的;李云棠知道的事情,可以算作秘密的也就两桩:一是她为女儿身份,二是警跸南衙。 这两件事,无论哪件告诉了太后;这宫闱之中,都不会如此平静。 “那皇爷?” 李云棠暗自松了口气,同时也猜到了小皇帝生气的原因,但他嘴上还是试探到: “是因为什么事情,生那么大的气?” 小皇帝一听这话,又板起了脸,一双漂亮的杏眼此刻瞪得浑圆,说话的语气又冲了起来: “朕一进门就看见你在喂那李媺婵!” 李媺婵自然是坤安公主的名字,小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告密的事情李云棠不敢,但讨好自己那位姐姐,未尝没可能是这假太监主动的。 李云棠知道这事情只会越描越黑,便想从补救事情一方面入手,开口提议道:“那我去取串葡萄,也喂皇爷吃?” 说着,李云棠已经直起身子,眼看着便要走到暖阁外,却被小皇帝一口叫停: “等等。” 他回过身子望向皇帝,不知道李彧又想干什么。 没想到小皇帝话锋一转,补充道:“一串不够,朕要比她多! 要两串!” 第三十六章 没钱 乾清宫,某间暖阁中。 李云堂左手捻下一颗葡萄,呈至小皇帝嘴前;手的上拇指与中指稍稍用力,将皮褪去,接着食指轻轻一顶。 半躺着的天子连吸都不用吸,果肉顺着重力便滑入了口中;而后她香腮轻蠕,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甘甜。 估摸着小皇帝咀嚼地差不多之后,李云棠伸出右手,任由皇帝将葡萄籽吐在他的掌心;而后左手再捏起颗葡萄,开启下一轮的投喂。 结果这一次,李云棠手指伸地有些长,一不小心、食指半个指节没入了皇帝的丹唇之中;待他意识到指尖传来的那份软玉之感时,手指已经抽不回来了。 小皇帝贝齿轻啮,竟咬住了他半个指节! 李云棠心神一凛,不知小皇帝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但他总隐约感觉,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仅仅思索了片刻,他便想到了出处: 前世有一部叫作《马破苍穹》的动漫,那里面的男主消炎,好像也被那个蛇人女王咬住过手指...... 且如出一辙的是,手指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李云棠,突然感觉到指尖泛出一丝凉意,小皇帝像是用舌头,将葡萄的果肉顶回了自己指尖。 而指头周遭,则不断地被小皇帝哈出的热气吹拂;一冷一热,倒也颇令人感觉舒服。 李云棠本想问问天子、为什么要咬住自己手指不放;但瞧见小皇帝得意洋洋地朝自己歪了下脑袋,看起来甚是可爱,便打消了这股念头,任由她这么含着。 没想到,异变陡生!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令李云棠条件反射式地抽出手来;他定睛一看,左手食指已被咬破,第一个指节上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痛得吸了口凉气的李云棠,心中纵然有不解,也不敢对皇帝轻易置气,而是问道:“皇爷,你这是......” “痛吗?”小皇帝并未出声呵斥,反而像是有些关怀地问了一句。 “痛啊,皇爷怎么老是喜欢咬人,上次在昭仁殿也是......” “痛就对了!” 小皇帝霎时将声音提高了几调,面色瞬间变地不好看起来,训道:“你这心猿意马的小贼,不让你痛一痛,便不会长记性!” 错了......下次还敢! 李云棠心中不以为然,但嘴上却相当识时务,恭谨地回了皇帝一句“再也不敢”。 而小皇帝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抛到李云棠怀中,示意其将手指包扎好,进而问道: “你去出宫办事,朕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被这么一问,李云棠迅速将皇帝的香巾裹在伤口上,右手紧紧地攥住食指,正色答道: “幸不辱命,我已经与警跸南衙取得联系。” “那他们能为朕之助力么?”听到这话,小皇帝瞬间坐起身子,凑到他身前追问,“就像你说得那般,培植为朕的施政班底。” “这......怕是不太可能,”迎着小皇帝期待的目光,李云棠犹豫片刻后,还是据实相告: “太宗皇帝设置警跸南衙的本意,便仅仅是让他们打探消息,就连抓人审案的权力都不曾下放,因此,警跸南衙并无明面上干预官事的权力与手段; 如若要强行将他们转为厂卫之类的职司,不但会使之曝光,失去暗中查探的便利,令皇爷耳目受阻,亦会引起朝臣们的攻讦。” “终究是指望不上他们,”小皇帝失落地靠回了躺椅上,一手掩面,像是有些心累,嘴上继续问道:“那接下来该如何怎么做?” 听到皇帝是这种口气,李云棠首先摁下了心中替警跸南衙讨俸禄的念头,转而劝道: “皇爷,虽然他们不能未皇爷掌权提供直接助力,但其监察百官、洞悉军心的职能,使皇爷闻市井之声、明外夷之动的能力,都极为重要;也不能说.......指望不上。” 小皇帝并不买账,没好气地回道:“那他们,可曾带给朕什么重要的消息?” “有!” 躺着的小皇帝,将食指与中指间漏出个缝,打量了两眼李云棠,问道:“什么消息?” “懿安太后她,以皇爷的名义提高了捧辰、拱圣、羽林三卫的饷银。” 小皇帝当即坐直了身子,连身上滑下的软毯都顾不上抓住,脸上的悠然瞬间不见,嘴上则着急忙慌地催问道:“她将军中的饷银,提高了多少?” 天子这般反应,无形之中也给了李云棠不少压力,但他还是据实相告:“增幅较大,且人人都加,大约加了有四到五成。” 听到四五成这几个字,小皇帝的脸上由失落转为担忧,语气中更是隐含愤怒: yawenku.com “四五成...... 先前朕曾看过相关的账目,整个禁军一月的饷银,不算所给的白米,大约是十六万两; 她轻轻一张嘴,每个月便多撒出四万两银子! 按照先前的约定,她只需负担两个月军饷,以后这三卫军饷的摊子,都得落到朕的头上!” 眼见小皇帝这般反应,李云棠猜也能猜得到——老皇帝的内帑,恐怕是没留多少钱给她;不然也不至于为了每个月四万两银子,便如这般发愁。 想到此处,李云棠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懿安太后加饷的险恶用心: 首先,禁军的军饷,提上去容易,可降下来可就难了; 小皇帝如果敢把饷银降回原来的标准,那么这三卫禁军,不但不会感激这两月多发出来的饷,反而会觉得皇帝克扣军饷,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大错。 其次,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明面上,禁军六卫仍是天子亲军; 可小皇帝提高自己所控三卫的军饷,不给另外三卫加饷;势必会导致另外三卫的离心,而太后一系掌控这三卫,则更加牢靠。 此时的军权,仿佛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接住,必然会让皇帝本就窘迫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 可如果放弃,懿安太后就能乘虚而入;在朝臣的阻挠下,她固然无法掌控掌控捧辰、拱圣、羽林三卫。 但是想使他们训练废弛,军纪散漫,从而失去战斗力,也不算困难! 第三十七章 钱的去向 “皇爷,我能否问问,”思忖再三,李云棠还是开了口,“内帑之中,还剩多少银子?” 被这么一问,小皇帝先是一愣,而后磕磕巴巴地回道: “不到……不到五百万两罢。” 五百万两? 有五百万两你会那副表情? 李云棠自然是一点也不信,起身探过去半个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小皇帝俏生生的侧颊,继续问道: “皇爷能说地具体点么,这范围也太过笼统了……” 小皇帝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伸出一手推开李云棠,暗恼其非要点破了此事,弄得自己有些没面子。 但最后,她还是吐露了真实的数字:“具体是……九十三万两。” 乍一听,李云棠还觉得这数字不算小,起码够支付捧辰、拱圣、羽林三卫半年的军饷,可他转念一想后,却发觉不是那么回事。 内帑里面的钱,肯定不能全用作军饷,宫中宫女太监的月钱,先帝后妃们的月例,以及皇城内日常的吃穿用度,哪个不得花银子。 还有紫禁城内的楼阁屋舍,时间久了,得出钱修缮维护;逢年过节之时,对下面的宫女太监,也需要给些额外的赏赐。 更不必说,过些日子为老皇爷出殡,以及更后面的皇帝大婚,开销更是不会小;户部能拿出的多少银子来撑场面,尚是一个未知数。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罗列下来,花钱的地方可着实不少。 就凭小皇帝手中那不到一百万两的银子,怕是三四个月,就要消耗一空;能不能捱过今年,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李云棠还是颇为疑惑,远的不说,就在去年,老皇帝为庆贺新政功绩,宴赏群臣,一次便撒出去几十万两银子,异常地阔气。 再怎么没钱,也不至于才过了一年,小皇帝手里的银子,就如此捉襟见肘。 李云棠正想发问,小皇帝也不再藏着掖着,一股脑地吐起了苦水: “就这,其中的六十万两,还是典礼纪查司从户部预支的明年用度...... 国朝虽然岁入近五千万两,但是花销也异常巨大;经制兵军饷、维持各都司卫所的费用、官员俸禄、兴修水利、供养宗室,一样样算下来,本就没什么结余。” 李云棠微微颔首,小皇帝说的事情,他也知道: 军饷、官员俸禄、兴修水利的钱,分别关系着国家国防安全、政局稳定、以及百姓生存;自然是不能省的。 至于对宗室的供养,吸取前明的教训后,大汉在宗室待遇上,予以了巨大的削减。 就拿世袭罔替的亲王之爵来说,太祖皇帝生有八子,长子与次子殁于战事,三子李润兴承嗣大统,是为襄皇帝,余子皆封为亲王。 除这五位之外,其余历代皇帝封赐皇子,都只能用流爵,即降一等承袭的爵位。 而宗室爵不同于军功爵,总共只有王、公、侯三等,皇帝的嫡长子为太子,余子封亲王或郡王,王的嫡长子降一等袭公爵,其余诸子封侯爵,公爵嫡长子降一等袭侯爵,其余诸子就是平民了。 也就是说,太祖的后代,运气足够差的话,到了玄孙辈(即四世孙,儿子为一世孙,这里的孙解释为后代),就是个平民了。 沦为平民的皇室后裔,所享受的经济待遇,仅仅是每年三石六斗大米,比大汉军士的禄米都要少一半,只能勉强保证不被饿死。 此外,皇室后裔还可以免费读三年私塾;意思倒是很明白:不肖子孙如果不是读书的材料,那就赶紧滚去自寻出路! 再说世袭罔替的五位亲王,也只有承爵的嫡长子不降爵位,旁支子孙也是要按照规矩降等。 即使是这样,世袭罔替的王爵,也没有几家能顺顺利利传下来的;或是“意外”绝嗣、或是因罪除爵;硕果仅存的秦王,也被刚刚破家灭门。 在这番控制之下,宗室总算没造成太大的负担;乾盛皇帝登基以来,逐渐陷入王朝周期律的大汉,财政终于堪堪维持个收支平衡。 小皇帝见李云棠若有所思,明白有些事情他也了解,于是补充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四年前,老皇爷力排众议,发动南征东吁之役,便不得不拿出内帑的钱,反过来补贴军用。 光这一场仗,便将内帑中近两千万两的存银,几近消耗一空!” “什么?”李云棠惊地直接出了声,“南征的汉军,似乎也就四万余人,四年时间,居然消耗白银两千万两?” “唉,战端一启,花钱就不是人为所能控制的了......” 小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眉眼间泛起的忧愁,在她稚嫩脸庞的映照之下,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自太宗皇帝完成改土归流以来,西南承平日久,六七十年不见战事,军备早已废弛; 南征所遣的兵卒,都是抽掉驻扎在天山以北、漠北喀尔喀部、以及黑水之畔的边军; 万里逶迤,徒增了许多军费不说,还要考虑他们是否适应环境,拨出大量银子购买草药,预防瘴疠与疟疾。 fantuankanshu.com 此外,还要考虑后勤......” “改土归流之后,西南应该成为进军的有力保障,”李云棠心中讶然,忍不住打断天子话语,“四万多人的粮食,黔滇二省,难道都不足以支持?” “自是不够。” 小皇帝没有在意李云棠打断她话语的行为,反而耐心解释道: “西南道路崎岖难行,北地的官健光是适应气候,便已经劳心劳力;因此大部分辎重,都要民夫来运。 就说那重数千斤的‘奉天平夷大将军炮’,在山路上转运,须拆成一个个零件;一门火炮,就需要数十上百人跋山涉水运送,到了既定地点,还需在随行工匠的指点下装配完毕; 全军数万门的火枪火炮,就需要几万人来保障。 不光作战的士卒要吃饭,运粮、运随军枪炮、以及辎重的民夫,也要吃饭,这便凭空多了十几万张嘴; 再说铁弹、铅子、火药,这些东西西南诸省虽然能生产,却标准不一;军中所需军械规格应当一致,因此也需数千里转运,沿途耗费的民力,也是不少。 我大汉能攻灭东吁,靠的就是枪炮开道;用海量的火药、铅子、铁弹,打得同使火器的东吁国,毫无还手之力。 是凭借国力,硬生生堆死了其国!” 经这么一解释,李云棠也想起来了,那十全老人十全武功之一清缅战争,花费九百多万两,也才打个惨胜。 更拉胯的大小金川之役,在国内打了十几年,前后花费将近一亿两白银,才最终平定。 跟这两个例子做对比,大汉付出的代价,也还算可以接受。 而小皇帝的抱怨还没停止,双手垫在白嫩的下巴上,继续倾诉道: “花销大也就罢了,内帑的来源,还被截取了大半......” 第三十八章 当然刑啊 听小皇帝话中的意思,是花销变多了,收入反而萎缩了?李云棠还未来得及细想,李彧又倒起了苦水: “内帑的收入,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庄营收。 先帝在时,皇家在直隶、辽东等地,合计拥有占地数十万亩的皇庄,可政变之后,朝臣们却以新政强占士绅之田的缘由,要求典礼纪察司归还土地。 懿安太后她......非但不做阻止,还从中分了一杯羹。 可先帝罚没士绅的土地,拢共也就六七万亩,结果他们要回去了二十多万亩膏腴之地!” 小皇帝越说越气,眼睛都急地有些泛红,可非但没引起李云棠的同情,反而牵动了他别的想法: 这几十万亩的皇庄,由来也不干净,其中也不乏对贫民百姓的土地兼并;老皇帝虽说有变法强国的决心,但是这种统治者上而下的改革,虽说看上去也是富国强兵,但根本目的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 因此在从官绅手里夺钱的同时,新政一定程度上也苛待了百姓,李云棠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了本心: 将来若是有机会主政,应靠剥削外夷来完成发展的原始积累,尽量地降低大汉子民的负担。 虽然如今这个时代,是个比烂的时代,天下各国的百姓,都或多或少地在被压榨;但能让自己的同胞们好过一分,李云棠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些。 小皇帝没等来李云棠的回应,还以为他走了神,举起肘子轻顶一下作为提醒,又继续说道: “这内帑的第二项收入,是户部奉上的银子; 本来除了每年八十万两的定额,还有天下二十多处税关的结余;结果朕即位以后,不但定额少了二十万两,税关的结余也被户部纳归国库之中。” 这个事情,李云棠也有所耳闻;大概十年之前,老皇帝仗着自己乾纲独断,强行从户部那里卡要了一部分银子。 如今君威不振,户部把这部分财权收回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三则是盐政的利润,内帑原先可得每年可得一成,更有盐商、及盐务官员相关的孝敬;这部分收入每月应有个七八万两,可朕践位到现在,一共只收到了不足万两。” 小皇帝越讲怨气越大,手指将指节捏地发白,脸上的委屈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狠戾。 “这帮囊虫,平日里凭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做,罪状一桩桩列出来,足够抄家灭族;先帝也就看在他们能搞来银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居然连这些银子都敢省了; 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么!” 李云棠倒是觉得,这未必是那些盐商和盐政官员视财如命;更可能的情况应该是,外朝的臣子把持上奉的流程,那些捐输、供奉,恐怕进了户部的银库、或者朝臣们的腰包。 眼见财务状况如此恶劣,他心中也渐渐生出一丝焦虑,但仓促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什么肥皂与高度白酒,精制食盐与白砂糖,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工序;想要依靠创造性发明低技术产品,而后垄断销售而获得大量利润,已经不太可能。 再说搞香水这类奢侈品,首先不说培养一个商品的溢价,需要多少时间去营销,远水不解近渴。 就单单说在目前汉人的认知里,香水这玩意儿,是西洋人遮盖体臭而发明出来的,属于低贱之物。 有财力购买奢侈品的大汉贵族们,对此物有着发自内心的鄙夷;他们心中,更青睐使用檀香一类的固体香薰物。 至于含有更高技术含量的产品,诸如青霉素之类的,凭借李云棠的那点学识,是绝无可能制造出来的;自然而然地,无发通过这方法获利。 小皇帝眼巴巴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李云棠拿出主意,灵动的眸子来回转了两圈,小脑袋瓜里动起了歪心思: “其实内帑之中,还有不少发行后没用出去的宝钞,原本是准备充作南征军士的军饷的,可发放了一次后效果不好,还差点酿成大错,便不了了之了。 不过朕听说,占领天竺的布列提夷人,曾费尽心思将我朝的宝钞弄到手,不知他们这番举动,揣的是什么心思。 如今没有银子用,不妨以宝钞来代替;反正百姓们不像官健,也做不出什么激烈反应;而那东西是纸做的,用完了再印就是!” “皇爷,此事万万不可!” 一听天子有了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想法,李云棠顾不上礼仪,一把抓住小皇帝的手腕,嘴上同时出声喝止。 本来大汉朝土地兼并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下面百姓的日子,都过的紧紧巴巴的。 现在贸然搞加印货币,必然引起通货膨胀;真的这样做了,就是嫌这大汉朝死地还不够慢。 除非那些西洋人已经打上门来、时间刻不容缓,否则李云棠决计不可能使用这种方法。 xiaoshuting.la 不过经这么一提醒,他的脑海里,突然之间,涌现出了一个割韭菜的方法—— 并且,专割那些富人的韭菜! 稍微理顺了下思路后,李云棠当即问道:“皇爷,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皇爷手中这些宝钞真伪是否容易辨析,以及内帑之中,还有多少宝钞?” 小皇帝本来对李云棠不管不顾地抓到自己手腕上的“爪子”,有些轻微不满;可见他有了注意,也不再注重细枝末节,反而介绍道: “这些宝钞,都是制作于乾盛十七年,用桑皮纸掺以特殊颜料,使纸张颜色与质感难以模仿;而能制造这些纸张的工匠,也被严格限制了自由,以防工序外泄; 其次,宝钞上还使用了三色套印,使印上去的颜色与众不同;唯有使用原版版框,才能完全精密地将每一层颜色互相吻合,粗制滥造者,一眼就可看出; 还有宝钞上复杂的雕花纹饰,以及‘伪造宝钞即当斩,告捕者赏银五百两,并给犯人财产’的律令,基本杜绝他人之伪造! 至于数量,当值白银一百两的宝钞,大概有两千万两;当值一贯铜钱的宝钞,倒是被销毁了大半,所剩无几。 你看,能行么?” 当然刑,我的方法,现在又不犯法! 心中默答一句之后,李云棠脸上笑意渐盛,而后他凑到皇帝脸前回道: “皇爷,请容我细细道来……” 第三十九章 设局1 “弄钱的方法,就在这大汉宝钞之中!” “宝钞,”小皇帝闻言一愣,不太明白这话中的意思,继续问道:“除了印宝钞拿出去花,朕想不到那些废纸有什么用处。” 李云棠脸上笑笑,并没有直接解惑;小皇帝却是等不及,举起右手轻轻敲在前者的后脑上,嗔道: “不许卖关子,赶快把事情给朕讲清楚!” 头上被这轻轻敲了一下之后,李云棠终于开了口,但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过来问道: “皇爷,我如果说,有人会主动花银子来买我大汉的宝钞,皇爷信么?” 这反常的话落到小皇帝耳里,先是引得其微微蹙眉,接着她略做思索,猜测道: “莫非,你是想让朕效仿明太祖朱元璋,颁下圣旨:命收税之时,只能以宝钞上缴,不可以铜钱、银两上缴?” 李云棠微微摇头,对这个答案予以否认,而后解释了一番: “皇爷,让官绅士庶都用宝钞缴税,虽然能卖出一部分宝钞,但也仅仅是杯水车薪,国朝的权贵们,在时间足够的情况下,可轻而易举地以低价甚至无偿的方式获得宝钞; 而这项政策,真正影响的是众多的平民百姓,他们为了合法纳税,不得不高价向奸商购买;如此一来,不但加重了黎庶的负担,朝廷也未取得多少实际益处。 再者说,皇爷如今急需用钱,这强令税收以宝钞缴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银子回笼……” 小皇帝听了半天,也没听到点子上,耐不住性子的她径直打断道: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卖出去!” 眼见小皇帝伸手又要再敲自己脑壳,李云棠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脸上陪着笑意,嘴上也终于不再卖关子: “皇爷,请容许我做个假设;如果这一张一百两的宝钞,有人出五两的价格收购;那么皇爷以三两的价格卖出宝钞,难道还会担心无人收购么?” “呵,三两?” 小皇帝一听,不知是被气笑了、还是被李云棠逗笑了,连被握住的手腕都忘记抽出,神情中露出着不屑说道: “如今的宝钞,五百两才能买白米一石;一张一百两的宝钞,也就值三钱银子,哪里会有痴愚之人,花五两银子来收购? 云棠若是找到这样的人,须尽快给带到朕面前来,他收多少,朕便卖多少;若是他觉得不够,朕还可以给他继续印!” 吞噬小说网 李云棠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紧跟着说出了句令天子瞠目结舌的话:“这花五两银子收购的宝钞的人,不应该是别人,而是—— 皇爷自己!” “你!” 小皇帝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不着调的言语惹出了火气,当即严厉斥责道: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朕开玩笑……” 但说着说着,小皇帝却将话咽了回去,像是从李云棠的话语之中,悟出了什么东西。 仅仅过了一小会,她便又开了口,不过说出来的话已经不是对李云棠的埋怨,而是类似于分析的自言自语: “云棠的意思难道是,只有朕做出以五两银子收购宝钞的举动,才会让京师中的富贵人家,以为这一张一百两的宝钞,值五两银子,从而令他们以三两购入?” 这话一出,倒是让李云棠刮目相看,他没想到小皇帝竟然如此聪慧,自己仅仅做了微不足道的提示,她就已经猜出了最为关键的步骤。 也难怪那个老皇帝,愿意把这个女儿一直放在太子之位上,这小皇帝的心思,的确有玲珑之处。 李云棠就是准备传出消息,有人要以高于市价许多倍的价格收购宝钞;接着在明面上收购宝钞的同时,不断地抬高收购的价格。 暗地里再偷偷把买来的宝钞,以高于收购价的价格卖出去;在此期间,第二天放出的收购价,会高出前一天的卖出价,而前一天的卖出价,又比当天的购入价高出一部分。 这样不断地转手,便是不断地赚差价的过程;此时的宝钞,由于有了赚钱的期望,京师中的富贵人家会争相持有。 等到自己方赚够了钱,或者整个盘子太大,资金兜不住后,就停止收购,让持续收购宝钞、准备获利的高门大户们,资金全部被套牢! 大思路有了,但细节方面还需要多加注意,不然可能自己赔个底儿掉;于是李云棠整理了下思路,向皇帝阐明道: “皇爷,这抬价的事情是需要做,可却不能由皇爷来做,因为这揽钱的方法是个骗术。 即使最后将钱财骗到了手,若是京师的权贵们知道了此局由皇爷所设,必然群情汹涌;到时候不但可能留不住钱财,还白白地污了皇爷的名声。”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皇帝觉得此法确实有可取之处,但心中尚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便用急切的声音催促道:“把完整的想法说给朕听听!” ”皇爷,我们应当找一个西洋人,比如说布列提夷人,来充当台前的抬价收购之人!”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便是收购之事,更加合乎常理。” “更加合乎常理?” “没错,”李云棠干脆地应下皇帝的疑问,接着耐心解释道: “国朝自视为天朝上国,那些勋贵巨富之人,更是从心底里轻贱西夷;如果有汉人主动提出收购宝钞,大概率被人当做得了失心疯; 但这时候要是有人跟他们说,其眼中跟废纸差不多的宝钞,被西夷视若珍宝,花真金白银收购; 那他们心中因为鄙夷而产生的的超然之感,便会因为对宝钞看法的差异,一下子放大了数倍; 这种超然之感,或说是优越感,加上对西夷不够了解,就会令他们觉得抬价收购的事情,较为合理; 此外,我大汉远征东吁,部分宝钞作为军饷,流通到了天竺;因此布夷知道或使用这种宝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嗯——”小皇帝微微颔首,以表赞同,而后问道:“那另一层好处呢?” “这第二层好处,便是可以了无对症,若是寻个汉人前来抬价,保不齐被人抽丝剥茧,寻出由头; 可如果是个西夷来行骗,完事之后皇爷若是将人灭口,则毫无心理负担;如果将人逐出国门,亦可不留痕迹!” 小皇帝没想那么远,经过李云棠这一番提点,心中豁然开朗;而李云棠的话还没说完,他补充道: “光有这一项还不够,我认为,皇爷也应当做出一副大规模囤积宝钞的举动;只有成为同遭损失的一方,才能最大限度洗清皇爷设局的嫌疑!” 望着李云棠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小皇帝知道——这假太监心中,定是憋了一肚子坏水! 第四十章 设局2 小皇帝瞧着李云棠的脸庞,突然思忖出一处不太容易解决的地方,问道: “可是云棠是否想过,那西夷在我大汉地位低下,又人微言轻;让他们前去抬价收购,怕是不会有多少人来搭理,而朕又不能明着,帮他们扩大声势; 要是京师之中都没几个人知道收购宝钞的事情,那你这通打算,不成了给瞎子演戏么?” “找西夷来扮作收购之人,只是第一步,这之后的事情,还需要皇爷的鼎力配合。”李云棠语气不紧不慢,表现地胸有成竹。 经过先前话语的一番疏通后,小皇帝身心通畅了不少,面对如此请求,自然不会拒绝: “云棠但说无妨,只要朕做得到,什么都依你!” 李云棠一点也不客气,顾不上什么礼数,紧接着就像小皇帝提出了需求: “首先,我想请皇爷多派些宫内的宦官,拿着宝钞出宫采买,买些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多地让宦官们到京师各个集市去买,将声势扩地越大越好,最好能弄得人尽皆知。” 小皇帝听完后是一头雾水,这刚刚说不要用宝钞收税的是他,现在说让使用宝钞从百姓手中买东西的也是他,这前后有些自相矛盾的言语,是个什么意思? 她一双杏眼微瞪,紧锁在李云棠脸上,虽说看起来没什么怒意,但神情之中的意思,明显是要眼前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云像是没看见小皇帝表情的变化,气定神闲地续说着自己的打算: “同时,我想请皇爷伪造相应的文书,发给那些抬价的西夷,命他们伪装成布列提国使臣,前去礼部的主客司,就说是请求朝见我大汉天子。 而后礼部必然会将此事上奏,这种看上去无足轻重的事情,无论阁臣与太后都不会太过关注,想必不会遭受阻挠;如此一来,这几个假使臣,便不难出现在御门听政上。 在早朝之上,那几个扮成布列提使臣的西夷,除了呈上贡品,还要重点夸赞我大汉的宝钞,并向皇爷做出购买宝钞的请求。 而后......” 话到这里,李云棠嘴上一顿,小皇帝像是看网文遇到断章狗一般,小嘴一撅,不满地嘟囔道: siluke.com “然后怎样,把话说完了!” “而后退朝之后,皇爷再派宫人以市价将宝钞从百姓中强行收回,同样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小皇帝一听便不乐意了,真要这么一做,那自己不成了既短视又图利的‘昏君’了? 可她转念一想,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这么一来一回,收购宝钞的事情,必然会引得全城皆晓,而自己都带头收拢宝钞卖给西夷获利;那城中的官绅勋贵,很有可能会被一齐带动。 见小皇帝悟出了自己的意思,李云棠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补充道: “皇爷表现地如此心急,那帮手有余财的官绅勋贵们,必会以为皇爷短视; 先给他们心中留下这样的影响,等到皇爷捞足钱财收网之后,也可以凭借这样的印象,装得自己也囤积大量的宝钞,同样遭受了巨大损失; 所谓最高明的犯罪,便是将自己转化为受害者,并找出无法辩解的替罪羊;皇爷满足了这两点,蒙骗过他们,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吗?” 小皇帝听闻李云棠把摘脱干系的流程都规划好了,接连点头,表示对此事的认可;但李云棠看起来却不是非常高兴,反而叹道: “如今还有一桩事情,若是不与解决,则必然露馅。” “什么事?” 李云棠抓了抓头发,像是有些心烦,但还是耐心回道: “施行这个骗术,必然需要一定的本金,本金只能由皇爷这里出,可问题是......皇爷的内帑中,都是户部的官银,用这种银子给西夷用以收购宝钞,一眼便能被看出破绽。” “朕当是什么事,此时你大可放心!” 小皇帝看李云棠面色严峻,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听清楚描述后,丝毫不把事情放在心上。 “户部献给朕的这批银子,乃是在津沽卫铸造的;而西夷从津沽入境,则必定需要将他们携带的金银之物,兑换成我朝的官银;这样一来,他们使用津沽的银子,并不突兀。” 有这层因果在,货币的事情也终于合理了,李云棠放下心来,又问向皇帝:“那皇爷什么时候,将内帑的钱给我?” 小皇帝一听要钱,瞬间板起了脸,双手抬起后紧紧地抱在胸前,说话的时候,眼神都不敢正视李云棠: “这...这也太快了,容...容朕再想想罢。” 这是小皇帝最后的家当,她如此护着倒也能理解,但事急从权,李云棠只得硬着头皮劝道: “皇爷,俗语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皇爷可不能因为怜惜小钱,而误了大事啊!” 小皇帝脚上微微用力,把脚上搭着的靸(sǎ)鞋朝李云棠坐立的方向一甩,气鼓鼓地回道: “那,鞋(hái)子给你了,你去套狼吧。” 这大汉朝的皇室,祖上是在陕北俞林土里刨食的,眼下虽然入主蓟都已经一百多年了,但话语之中,还会时不时地带上点俞林方言;这将鞋读成孩,便是其中一例。 而李云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给整地手忙脚乱,伸手来回颠了好几次,才稳稳地拿住了皇帝的靸鞋。 他先是看了看手中的鞋,而后眼神飘忽,不自觉地落到小皇帝裸露在外的那只脚丫子上;一时想不到如何劝说,他竟盯着那只白嫩细腻的玉足出神。 小皇帝见李云棠发呆,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出的不信任,导致其心灰意冷,赶忙出言解释: “云棠,朕不是不信你,只是......” “皇爷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李云棠微晃了下头,收回了目光,“皇爷若是觉得没有安全感,那我便再想别的方法......” 话还没说完,李云棠便感觉嘴上一热,小皇帝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耳边又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朕当然信你,你在朕心里,是最聪明、最可靠的,朕愿意把所有的身家,都托付给你; 若是真的出了差池,那也不是你一人的错,后果朕愿意承担。” 小皇帝的信任感,如同一股暖流一般,瞬间包裹住了李云棠全身,让他一下子充满了斗志;其双手也是用力攥紧,把天子的那只靸鞋,给捏地变了形—— 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第四十一章 小皇帝的脚 小皇帝掌心因李云棠喘气,而被呼地直痒痒;她见其口中不再提什么“另想它法”之类的话,心中安定了下来,并迅速将手收回。 而后李彧仰着靠回了躺椅上,明眸一扫,瞧见自己靸鞋被攥地都不成形了,脱口便嗔道: “你把朕的鞋子给捏成那样,教朕还怎么穿呢?” 李云棠被这么一喝,手上当即松了劲,将那软底的靸鞋摊在大腿上,放下一肘用力将鞋压平。 他正想着向皇帝解释,表明自己并非是故意为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小皇帝嘴里支支吾吾的话给抢了先: “别愣着了,既然弄好了,还不快把鞋,给...给朕穿上。” 这阵话音未落,一只白嫩嫩、俏生生的裸足,便已经探到了李云棠面前,那最外侧如嫩藕芽儿一般可爱的小趾,距离他的鼻尖处,仅有不足三寸的距离。 李云棠瞧着眼前这只玉足,其下侧足弓勾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曲线,足背上则是肤若凝脂,挑不出一丁点瑕疵。 他强忍着心中一把将其握住的念头,取而代之的是,生出了一丝捉弄的想法;随即李云棠以手捂鼻,皱着眉毛道: “皇爷今日这脚,怎么像是生出一股子怪味,就像是——腌久了的咸鱼一般......” “你...你胡说什么!” 小皇帝听了,原本就带着些红晕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急转怒之下,顺势一脚便踏在了他的胸口,嘴上娇骂道: “胆敢说臭,便好好地熏你一番!” 还有,若是朕真的脚臭,那鞋上也必然有味道,你之前拿鞋的手,现在正捂在嘴上呢,莫不是喜欢臭味么!” 嘴上越讲,小皇帝越觉得李云棠是故意作弄,抽脚便要再踹他一下,结果这一次,不但没能成功,反而惹得自己惊叫出声: “放肆!李云棠,你拉住朕的脚,是想做什么。” 将那只“肇事逃逸”的脚,被稳稳当当地擒下来后,李云棠的手便箍在了小皇帝的脚腕处;手上的大拇指与中指,隔则着那精致的脚踝骨,一上一下地扣着。 siluke.com 他本想再与李彧嬉闹一番,可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冰冷后,知道了小皇帝身体尚虚,便收起了戏谑之意。 宫中的暖阁之所以叫暖阁,便是因为地板之下,被掏成了空心,用以堆放取暖的木炭;如此一来,便可在秋冬之时,使屋内保持较高的气温;这也是紫禁城的一众寝殿,经常失火被焚的原因。 但现在天气还不算非常涼,因此下面也未放入取暖的木炭;小皇帝身为女子,体火不如男人那样旺盛,这鞋甩飞了尚没有多久,她脚上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念及此处,李云棠不顾皇帝的惊呼,解开外衫,强行将那只裸足印在自己中衣之上;接着双手一合、掩上衣服,替她作起了人肉“暖壶”。 心中本是羞愤交加的小皇帝,在感受到脚上传来的暖意后,怒气被卸去了大半,但羞意却更胜之前。 她感觉到脚上寒意散去之后,便着急忙慌地抽出脚来,背过身子藏起发红的脸颊,装出恶狠狠的声音斥道: “现在你的衣裳里,一定是又臭又咸,朕罚你一月不得沐浴,好好地臭上一段时间。” 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话,李云棠抿嘴一笑,知道小皇帝心中没了恼意;他起身弯腰、越过皇帝身子,探到其面前告歉道: “皇爷,我刚刚说的都是些戏言,皇爷若是生气,便再咬我一次罢。” “呸、呸、呸,你又不是唐僧肉,说地像是谁人爱咬你一般!” 小皇帝肘上轻轻用力,将身旁之人顶退,依旧背着身子,嘴上岔开话题,想要破除这旖旎的氛围: “你还是先想想,如何把那数十万两银子,给运出皇城罢; 官银一锭为五十两,六十万两便是一万两千锭,每锭最长处长五寸五分,最宽处四寸五分,高三寸二分; 放在规制的木箱中,一箱约可放八百锭,六十万两要用足足十五箱盛放! 寻常办法,怎么能瞒过懿安太后的耳目,运出宫去? 若是惊动了太后,你先前的那番计较,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无法继续施行。” 这笔账算下来,李云棠首先不是感觉运出银子会有多困难,而是被皇帝这对银子大小、外箱规格一清二楚的行为,给小小地震惊了一番。 想必她对这最后的存银,心中十分在意;才能在计算之时,对其规格、形制都极为熟悉。 李云棠未加思索,就直接脱口而出: “皇城内存放内帑银两的内承运库,就在警跸司署衙的隔壁;两个部署离得如此之近,且内承运库所有的钥匙,皇爷都有调度之权; 那趁着夜色,驱使乾清宫中少数的心腹,做出一番‘监守自盗’的事情,便没有任何难度了。 完事之后,皇爷再把内帑先封存一段时间,便不会有人察觉到此事。” “把银子运到警跸司,又有什么用......” 小皇帝说着说着,骤然想到警跸司的职责,便是作为皇家仪仗;而仪仗一干随行的器具,也是存放在那里,随即恍然大悟: “云棠的意思是,将银子藏在朕的玉辂、以及随行的仪仗之内,而后朕出宫之时,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出银子?” “这点把戏,到底是瞒不过皇爷,”李云棠陪着笑容,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一句,进而向小皇帝补充说明: “出宫之时,皇爷可行小驾卤簿,这样便能将人数控制在百人左右;等到了地方,将一部分人聚在远处,只留亲信心腹守在仪仗旁边; 在此之前,我会提前与警跸南衙的人联络上,让他们按时赶到约定的地点,趁着仪仗周围只有皇爷心腹宦官之时,让他们带走内帑的银两; 这样的话,便可将运银的动静,降到最低;就是不知道皇爷身边,有没有几十个守口如瓶的内侍。” 小皇帝猛然回头,脸上神色凛然,且隐隐泛着些阴狠,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羞怯的模样;她眼神冷冷一挑,寒声说道: “朕的乾清宫中,也曾有些首鼠两端之辈,不过在你进宫之前,就不明不白地见了阎王!” 第四十二章 说话的声音 “皇爷,你的声音......” 经过近日的相处,李云棠已经知道小皇帝对自己、和对其他人,是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因此面对这副阴狠的面容,他心中并未起什么波澜,反而关心起天子说话的声音。 “声音?”小皇帝脸上的冰冷瞬间消融,转而笼罩上一层不解,“什么声音,朕说话的声音有什么问题么?” “原本是没有问题的,”李云棠嘴上顿了顿,略微组织了下措辞,而后续上了话: “可今日越听,越觉得皇爷声音,像女子的声音一般; 具体点说,便是逐渐少掉了那份稚气,变得渐高渐细,并且隐约中有些女子声音的韵味。” 李云棠这话一说出口,小皇帝脸上瞬间变地煞白,眼中也变得没了往日的神采,她手捂着咽喉之处,嘴上喃喃道: “怎么会如此,先皇教我学男童之音,我明明学的分毫不差,声音如何会变呢? 想我年龄未及总角之时,便被父皇强逼学习男童的声音,当时但凡敢说错一句,便要被藤条狠狠抽打......” 小皇帝面色怆然,口中的自称都变成了“我”,眼中的失神渐渐被恐惧取代,双腿也缩回身前,说话声更是带上了颤音: “若是抽打在手心上,倒还好,只会痛上一阵;可若是打在上臂,几天后还会隐隐作痛; 是真的,好痛...... 我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仅仅用了一年,便再也不会犯错;因为我...... 再也发不出女童的声音。” 说着,小皇帝突然发狠,左手死死地扼住脖颈,右手则仅仅地攥在左臂上,像是恨不得将指甲嵌入肉中: “可为什么,这声音又要变成女子的了!” 一见小皇帝做出自残的举动,李云棠瞬间抛下所以念头扑了上去,强行扯开她双手;而后将其左手夹在自己右腋之下,将其右手摁在躺椅之上。 最后使着空出来的右手用力一揽,把天子搂在怀里,安抚道: “皇爷龙体为重,千万不能再做出自损的举动;这种事请交给云棠,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吞噬小说网 “云棠。” 听到这两个字,小皇帝的眼神中恢复了些许清明,紧接着眸子里的水汽凝结成珠,即将噙满眼眶。 “父皇第一次带我去秦王府,我与云棠初见之时,看着你对我笑,我便觉得世上什么事情,都不再那么困苦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双颊汩汩流下,小皇帝顾不上眼泪滑进嘴里,继续说着: “我想看到云棠,因为见到了便会觉得心安;纵使你有时候会故意气我,也好过心里空荡荡的,那种不知道该期盼些什么的滋味,实在太过难捱; 云棠,我不想失去皇位,我也不想死,我想和你、和你在一起...... 可...可以吗?” 说到最后,小皇帝已经泣不成声,伏在李云棠的肩上,默默啜泣。 李云棠感觉到肩上已经被泪水浸湿,而右手和左腋处也没了挣扎的力道,便慢慢松开了皇帝的双手。 其左手则顺势从小皇帝背部,循着她呼吸的节奏,轻轻下捋,同时嘴上答道:“皇爷请安心,自然是有办法的。” 这话可不是说出来安慰天子的,李云棠是真的有信心,帮助小皇帝,越过这道难关。 前世的他作为一名UP主,时不时地在某弹幕视频网站开启直播,以收割一波舰长、提督之类的礼物,增加些额外的收入。 为了吸引观众,他不得不在直播中营造出一种噱头;而穿上女装,便是其中最为简便的方法。 但他随后发现,女装直播的现象也很是普遍;李云棠无奈只得另辟蹊径,花费数月的苦工,练出了好几种不同音色的伪音;其直播特色瞬间独树一帜,赢得了大量的打赏。 而这种发声技巧,他自然可以传授给天子;小皇帝在经过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的练习后,学会男人的嗓音,应是不难。 这样做还有另外的好处,小皇帝在练习伪音的同时,李云棠可以跟她一道练习,双方多加配合之下,能练出差不多音色的伪音。 这样一来,李云棠在替小皇帝洞房之时,仅仅需要通过熄灯这一方法,来遮蔽皇后的视野,便可用差不多的声音来以假乱真。 但这样做,却有一个非常大的风险——如今此二人,都差不多处在变声期的节骨眼上。 变声期练习伪音,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终生声音难听,更有可能使声带充血,犯上咽喉炎,嗓中一辈子感觉有异物感。 李云棠倒还好,他本就是男人,练习相近的音色音域,改变不算非常大;但小皇帝就麻烦了,她幼年声带就受过一定损伤,如今要二次改变,更是困难重重。 当然,从好的一面来讲,即使小皇帝嗓子毁了,也可以解决说话发音的问题;但是李云棠,狠不下心这样做。 “云棠,你倒是说、说话,如何解决朕、朕的燃眉之急。” 小皇帝鼻涕眼泪都揩在了李云棠肩上,终于收拾好了心情,将自称也改回了“朕”;她坐直身子期待地望着眼前之人的办法,话音中还残存着些许的哭腔。 李云棠思考再三,决定将选择权交给皇帝,便用双手扶着其肩膀,据实说道: “皇爷,以前在王府中,我父王曾找过不少戏班子入府中表演;其中一个戏班子中的戏子,传给我了一种发声之法; 经过练习之后,可使男人伪装女音,女人伪装男音......” 小皇帝一听,脸上的丧气去了大半,先是凑到李云棠胸前,用他衣服擦了擦又淌出来的鼻涕,而后轻声埋怨道:“你有这种方法,为何不早告诉朕。” 不敢隐瞒丝毫内幕的李云棠,将事情和盘托出,静静地等待着眼前女孩的抉择。 “学!” 小皇帝未有丝毫的犹豫,回答地斩钉截铁;接着她突然柳眉一挑,眼神紧紧地盯在李云棠面庞,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朕要是真的毁了嗓子,你不会嫌弃朕的声音难听罢?” “若是出了差池,至皇爷留下病根,云棠悔恨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嫌弃皇爷呢?” “好,要是你出尔反尔,便是犬彘一般的人;到时候,朕便罚你每天学一千声狗叫,一千声猪叫!” ———————————————————————— 感谢冰菓送上的一张月票。(qq阅读的,放在作家的话看不见,因此放在正文后。) 第四十三章 捅深了 既与小皇帝达成了约定,李云棠暂时便把顾忌抛到了脑后,开始介绍道: “皇爷,这女伪男声学成的时间,与自身的天赋、努力、悟性有关,但总的说来,恐怕是耗时不会太短; 即使最快的话,也须两三个月;若是慢下来,则有可能逾年......” “三个月、必须在三个月内学成,朕大婚的婚期,极有可能在三个月后;若是超过这个期限,便为时已晚!” 心急的小皇帝,没等李云棠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她见面前之人脸上带着些犹豫,抬起粉拳轻锤了一下其胸口,质问道: “怎么,你脸上的那副表情,就像是不太相信朕能在三个月内学成;说说罢,朕在你心里是没有天赋、还是不够努力、抑或悟性不高?” “皇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李云棠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接着直接握住了小皇帝的皓婉,宽慰到: “皇爷的聪慧,可是连太后都在在懿旨中夸赞过的,即使我会讨好皇爷,那太后总不至于要恭维皇爷罢?” 小皇帝听了却不买账,抽回了自己的手,特意在李云棠面前扬了扬拳头,趾高气扬地吩咐道: “凡事宜早不宜迟,你现在便说说,该如何练习女子伪装成男声!” 李云棠没想到皇帝如此雷厉风行,但念在时间紧迫,便直接开始了教学: “皇爷,这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叫作开嗓;而它的作用,是放松喉咙处,使其不在压迫状态; 而这一步也不算难,皇爷只需要试着打几个哈欠,慢慢就会寻到嗓子拓开的感觉; 但这个过程也不宜太短,大概需要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之后,李云棠还特意做了个哈欠的示范,嘴里缓缓呼气,喉中则发出“啊”声的低吟。 作为人的一项本能,打哈欠对于小皇帝来说,自然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她白了李云棠一眼,像是对其把自己当小孩的举措有些不满,但嘴上的动作倒没怎么抗拒。 这一张口便呼了十几分钟,李云棠好巧不巧地呆在小皇帝正面,为了更清楚地了解天子的状态,他便悄悄往前凑近了几分。 李云棠的脸上不断被李彧呼出的暖风吹拂,耳畔则被那伴着呼声地轻呻环绕;其中滋味,就像是有专门的声优,在其耳侧做定制的asmr呼吸声服务一般。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小皇帝开嗓的工作,也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不过同时她眼神也有些迷离,应该是在哈欠的作用下,加之昨夜休息地不是很好,勾出了自己一部分困意。 捂住小嘴又打了一个哈欠后,小皇帝轻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倦意;而后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心中有些窃喜;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清了清嗓子命令道: “好了,嗓子开地差不多了,继续教朕下一步罢。” 虽说被那软风轻吟熏地有些迷醉,但李云棠的注意力,还是时刻关注着小皇帝的状态。听到吩咐之后他不敢迟疑,又解释道: “皇爷,这第二步则是要压音,以拓宽低音的下限,男子的声音要比女子低上不少,若是不压音,绝技是学不像男人的; 而压音的关键,则是要找到压舌根的感觉,皇爷刚刚开嗓的时候,应该感觉地到咽喉深处的舌根位置罢?” “舌根?” 嘴里念叨着的同时,小皇帝伸出了右手,用无名指微微撩开燕弁服的衣领,使那如天鹅颈一般纤细修美的脖颈露出了大半。 而她的食指和中指,则搭在自己喉结之处,同时嘴里又发出刚刚的轻呻,像是在感受舌根的存在。 但尝试了好几次,小皇帝也不得要领,她眼巴巴地望向李云棠,问道:“云棠,朕不太明白你说的压舌根…… 这才第二步,朕便已经觉得吃力了……” 眼见年轻的天子又要重拾先前的沮丧,李云堂赶紧出声提议道:“皇爷,要不然我以二指伸进皇爷嘴里压住舌根,让皇爷体会下那种感受?” YY小说 小皇帝仔细一看,见李云棠目光落在自己脖子上,急忙拉起衣领,嘴上朝他佯啐了一口,而后红着脸应道: “那好吧,云棠你要小心点,不许做坏事。” 得到允诺之后,李云棠当即伸出一只手,抬到天子面前;而后将食指和中指并拢,缓缓向其口中探去。 小皇帝的嘴巴十分小巧,堪堪能合下两根手指,因此李云棠手上十分注意,尽量不与她口腔内壁发生任何接触。 但事与愿违,狭小的空间内,李云棠两指尚未深入,便不小心触碰到了李彧的舌头上,前者的指尖,随即感受到了温软湿滑的触感。 小皇帝狠狠地瞪了一眼。上下的银牙轻轻磕在李云棠手指上,在上面留下了两个浅浅的牙印;眉眼之中的神色更是警告李云棠,不要再做什么小动作。 李云棠本就没有亵渎之心,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手上便稍微用了些力;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一下子深入地过了头,自知行为冒犯的他,慌忙缩回了手指。 “呕!” 喉咙底受到强烈刺激的小皇帝,立即空呕了起来;呕吐所带来的涎液,也从她的嘴角渗出,在重力的作用下,拉伸了四五寸长,垂成了一条晶莹的唾液细丝。 在李云棠抚背帮忙舒缓下,小皇帝渐渐停止了犯呕,抬起袖子擦去嘴角的唾液;接着她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了眼中还未散去的血丝,埋怨道: “李云棠,你有没有一点分寸,手上杵地也太深了,是想把朕……” 说到一半,小皇帝才想起李云棠的这只手曾握过她的脚,声音立马提高了八调: “你手都未曾洗,便伸了进去!” 李云棠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世间哪有人嫌弃自己的,于是争辩道:“皇爷,那可是你自己的脚!” “任凭谁的脚也不行,”小皇帝不管不顾,脸上急地像是要掉眼泪,“如若朕因此得了什么口疾,便把脚塞到你嘴里,也把你戳地犯呕,新仇旧账一起算!” 面对这种“可爱”的威胁,李云棠嘴上自然是连声答应,心里却暗道这小皇帝不知世间险恶—— 有些色中饿鬼,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不把这又白又嫩的脚给含地蜕了皮,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面上的潮红褪去后,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云棠,继续罢;朕一定要学会伪装男子声音,无论会吃多少苦。” 李云棠自然应了命令,不过他这次转身去找了根细长的木调羹,代替自己的手指,往年轻的天子口中探去。 小皇帝心有余悸地瞥了李云棠一眼,强调了一声: “你这次可要轻点哦,不许像刚刚那么粗鲁,那么用力……” 第四十四章 宫内的人事任免权 “额......” 听到小皇帝的话,李云棠脑海里瞬间泛起一丝不纯洁的念头,他咧着嘴笑了笑,提醒道: “皇爷下次,还请不要说这种话了,听起来容易让人想歪。” “想歪……想歪什么?” 对男女之事尚不了解的小皇帝,有些懵懂地望向李云棠,但在看到其怪笑后,她就狠狠地剜了一眼后者,嗔道: “云棠的脑子里,不知道整日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李云棠正想再做狡辩,暖阁内的铃铛骤然响起,他先扭头一看,而后回问小皇帝:“这讯号,莫非是承乾宫派人来了?” “不是。” 小皇帝收回了略显凌厉的目光,摇了摇头道: “听这铃音的长短,是殿外有人求见;朕曾下令‘未进允许不得入正殿’,要想进来,得先以特定的铃音请示; 今日用过午食后,朕曾派荆云海去典礼纪察司衙署查探一番,算算时间,估摸着应该是他回来了,云棠你走一趟,把他引进来罢。” 李云棠一听就明白了,小皇帝听取了自己那晚的建议,有意让荆云海接手典礼纪察司,嘴上当即应命,退出了暖阁。 走至乾清宫殿门之外,他远远地便瞧见了在玉阶之下垂头等候的荆云海;脚下随即加快步伐、三步并做两步走下台阶。 荆云海听得脚步声便抬起了头,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李云棠给抢了先: “皇爷在殿内等候,上司请随我来罢。” 一听“上司”两个字,荆云海霎时一惊,此二字在前明时,可是用以称呼司礼监掌印太监的。 而到了如今,皇城内早已没了司礼监,其职能则被典礼纪察司代替;“上司”便自然而然,成了对典礼纪察司掌印太监的称呼。 “棠公公言重了,”荆云海心中暗喜,脸上却愈发谦恭,回话时更是陪上了笑容,“咱家不过是这乾清宫的总管,怎么当得起这一声‘上司’呢?” 李云棠如此称呼,自然是为了跟小皇帝的这位伴当搞好关系;如今宫内争斗之势愈演愈烈,他得把要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而这荆云海虽然对天子绝无二心,但是气量着实不大,万一他因为自己夺了他的宠臣之位而心生嫉妒,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那就不太好了。 虽说李云棠一点也不怕他,反制的手段亦是层出不穷,可二人生出了内部摩擦,不但会让小皇帝感到左右为难,还会让懿安太后那帮人看了笑话。 所以那日小皇帝沐浴前,他提前放出口风,说是天子有意任命自己亲信,去当典礼纪察司的掌印太监;就是在荆云海的脑子里,留下这桩任命跟自己有关的印象。 再说今天,李云棠又是提前用掌印太监的称呼来唤荆云海,便能再将这一印象加深;料想小皇帝的任命旨意,不久将会颁下来;那么到时候,这桩善缘便结下了。 紫禁城内的一亩三分地,李云棠志不在此,他的心思更多留在了外面;这个看不上的掌印太监之位,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丢出去,也算两全其美。 脑海里捋清楚前因后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后李云棠拱了拱手,又说道:“皇爷尚在阁内等候,上司请随我来。” “棠兄弟,”荆云海换了个称呼,一把拉住想要转身的李云棠,凑上去说道:“若是不介意的话,你我私下之间不妨以兄弟称呼,老哥我痴长几岁,叫我海大哥即可。” 海大哥? 你怎么不让我喊你海大富呢…… 心中揶揄了两句后,李云棠知道此人这样套近乎,是对自己示好的回应;而后仔细一看,他发现这乾清宫总管正面露难色,问道: “海老哥,你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难道是,在典礼纪察司那边碰了壁?” “不瞒棠兄弟说,在那边确实是受了挫; 荆云海长吁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苦衷: “咱家奉皇爷口谕,前去查探其司署概况,可到了那儿之后,无论是问上面的秉笔、随堂太监,还是问下面各司局的官长,都不怎么配合—— 他们的回答含糊、推诿,问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虽说皇爷只让咋家去看看其一众僚属是个什么态度,但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要知道举一反三,不然到时候皇爷突然发问,又如何应答呢?” 荆云海这么一说,李云棠就领会了意思,这位乾清宫的总管,在那边怕是吃了个闭门羹,所以他怕自己任务完成地不够尽善尽美,而受到责罚。 毕竟小皇帝平日里再怎么娇羞怯懦,那也仅仅是面向李云棠一人,对于其他的宫女和宦官,她终日是面上笑都没有几分;若是有什么做地不好的地方,更是少不了一顿斥责。 YY小说 理清了这一层逻辑,李云棠随机开解起荆云海来: “海老哥你,是误会皇爷的意思了。 这典礼纪察司所辖能控制的重要部署,如警跸司、内存运库等,早已经被皇爷收入了囊中,它们的讯息,不需收集; 而诸如织工局、浣衣局等,这些又苦又累的局子,尽是些无用的消息,还是不需收集; 所以皇爷让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弄清楚皇爷正式接手典礼纪察司前,司内和下属各个司局有哪些不长眼的人……” “棠兄弟的意思是,皇爷要……” 嘴上说着,荆云海的手中比了个手刀,意思很明确,杀人立威! 李云棠暗暗抹了把汗,这小皇帝看起来人畜无害,还时不时地泛出些可爱,却没想到在以荆云海为首的一众宫人心中,是这么个狠角色,他讪笑道: “行事倒不必如此酷烈,不长眼的奴婢,可以送他们去浣衣局浆洗,御马监喂马,安乐堂、净乐堂烧火,反正皇爷要这典礼纪察司,最主要的是掌控宫中铨择之权。” 典礼纪察司的三大权力,为人事任免、财权、净军军权;其中宫内净军早已被解散,没收了兵器,只留数十人在大内昼夜巡曳。 而掌控经济命脉的内承运库,虽然不剩多少银子,但也被小皇帝所掌控,财权已经夺得。 所以这典礼纪察司的人事任免——即铨择之权,就成了最后需要争夺的东西。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没了小皇帝,懿安太后的权力也成了无根之萍,所以类似于“夺门之变”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但万事多考虑下总是没错的,先把其中的苗头摁下,可以有效防止变故发生;而太后那边,也只能暗戳戳的使绊子,宫外的助力,可伸不到这紫禁城内。 典礼纪察司的这些宦官也都是穷苦出身,远远不及朝臣家室显赫,基本属于任由天子拿捏的对象;小皇帝想要出手惩处,简直易如反掌。 荆云海经过这番点拨,口中连声道谢,手上更是行了个抱拳礼,李云棠则将他扶起,往暖阁内引去。 ———————————— 昨晚码地还剩一两百字,居然就合着衣服睡着了,今早起来赶紧补齐,立刻就发了出来,还望各位书友见谅! 此外,感谢qq阅读的书友冰菓打赏的500币(qq那边看不见作家的话) 第四十五章 出宫 京师外城,某处茶馆之中。 台上惊堂木“啪”地一响,引得座下众人精神一振,说书人苍老而有力的话音,紧随着这惊堂木声响起: “却说曹操招抚青州黄巾百万之众,汰老裁劣,得兵三十余万,号为‘青州兵’,自此而威名远扬; 操又于兖州招贤纳才,有颍川叔侄二人前来投效,一人名荀或……” 是的没错,那说书人口中所说的名字乃是荀或;而其所指的,自然是那位有着“王佐之才”之称的荀令君。 照理说如此重要的角色,名字都读错了,下面的听众应该有起哄声或嘘声;但事实却是,他们不但未有一人提出异议,就连相互间的窃窃私语都没有。 原因无他,小皇帝的更名诏书,已经布告了天下;虽然对于偏远地区,此诏令传递尚需十日到二十日不等;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师,更名之事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小皇帝在李云棠的撺掇下,居然同意了以减少两画的方式,来避讳“彧”字的方法,即以“或”字代替“彧”字;因此三国话本里的荀彧、万彧,北魏的外戚李彧等,名字都变成了荀或、万或、李或。 此时的李云棠,正坐在茶馆二楼雅间之上,听得这一句说书,忍俊不禁,脑袋里同时冒出了一股想法: “从今以后,就算是光明正大地把那个字读作或,也不会被他人当成丈育了吧;这么说来,此举也算我对后人的一项遗泽了!” 他正想着,雅间外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敲门声;李云棠当即止住了心中的遐思,口中唤着门外之人入内。 三个身着朴素、瞧上去不太起眼的汉子应声入内,为首之人李云棠倒也认得,乃是警跸南衙甲子局的张局总。 张宪秋率先一步上前,手上作了个揖,恭敬地说道: “天使,例行公事,还请出示令牌。” 接头的规律,李云棠自然是不会去破坏,他从外衫内缝的小袋中取出令牌,递给了张宪秋;后者双手接过后随即掰碎,察验里面的五谷种类与数量。 一番核对、确认无误后,张宪秋使了个眼色,三人随即下拜,口中各报名号: “甲子局局总张宪秋/丁字局第三旗旗总郑全周/戊字局第二旗旗总葛松,参见天……” 没等这三个人把话说完,李云棠就抬手示意他们不必拘于礼节;而后三人反过来引着这宫中来使出了茶馆,来到外城东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屋舍之中。 2kxiaoshuo.com 进了屋子,又通过一层暗室后,四人才到了落脚点;李云棠并未着急说明喊他们前来的缘由,而是从身上掏出三个金锭,摆在了面前的圆桌之上。 三个金锭看上去,只有朝廷制式的五十两银锭一半大小,但重量同样是五十两;大汉目前的金价,是一两黄金折纹银十五两,这一百五十两金子,便值纹银两千二百五十两! 这么大一笔钱,足足是张宪秋这个“选锋”十年的俸禄还多,把这位局总都看地眉宇中闪过一丝讶然;至于旁边两个职位、勋级都不如他的旗总,更是愣了一愣。 “天使这是……要做什么?” 这钱若是单独赏赐给三人,那数额就太过庞大了;可如果作为俸禄,发给整个警跸南衙两千多号人,又显得太少,所以三人中为首的张宪秋,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这价值两千多两银子的黄金,倒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用处,是用来先行垫付拖欠警跸南衙的一部分俸银的。 当然,这不是说天子不肯全额支付;事实上经过李云棠后来的劝说,小皇帝已经批下了这两万两银子。 但这笔钱算下来,也是将近四百个五十两的银锭,想要在不惊动懿安太后的情况下带出皇城,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被懿安太后发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指不定她蒙顺藤摸瓜,寻觅到与警跸南衙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话又说回来了,皇帝不差饥饿兵,要是光谈情操,半个子儿都不拿出来;即使这帮人依令照做,做事的积极性也会大打折扣。 而要是带易于携带的宝钞作为俸禄,那更是糊弄人;因此李云棠只能寻个折中之法,带了几个高价值的金锭。 他于三人注视下面不改色,静静地坐在一张凳上,用不卑不亢的声音解释道: “听说警跸南衙二千六百二十二人的俸禄,被拖欠了两月之久,皇爷未做任何犹豫,便爽快地答应了放款,但是……” 前面半句话,让已经落座的三人登时来了精神,可李云棠口中“但是”二字,又让他们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皇爷和太后间微妙的关系,你们也都知道,那两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是想要悄无声息地运出宫来,总要废上一番功夫的。 这不,皇爷特意命我携带三锭足金,寥做宽慰,后续的俸禄,不日便会结清,以后的封赏,更加不会少; 毕竟,这运银出宫的过程,还需要你们警跸南衙出手协作呢!” 既然要运出六十万两银子,那顺带运出两万两的俸禄,也是举手之劳,因此李云棠打算的是,运出银子后,直接将俸禄补齐,并预发九月的那一份,以资鼓励。 当然,如果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想要多拿不属于自己的那份,天子自有惩处他们的方法! 小皇帝已经与李云棠约定好了,三日之后,以老皇爷即将发丧为由,摆出小驾卤簿前往已经竣工的皇陵,进行一番查看。 警跸南衙营派出接应人员,在御驾停靠的位置附近,等到小皇帝把人撤走大半后,悄悄接手银两。 再说张宪秋这边,听到天子承诺,心中松了口气,并当即表明了态度: “皇爷金口玉言,卑职等自然是深信不疑,这俸禄之时可先放一放,天使可否告知,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我这次来,主要是两件事情——” 李云棠的话说着说着,声音逐渐降低,警跸南衙的三人,生怕漏听了什么,急忙从座位上站起并靠了过去,聚精会神地聆听: “其一,是从宫中运出大量现银; 这第二吗,就得靠丁字戊字两局,帮我找些合适的布列提夷人。” 第四十六章 外城罹庙 听到李云棠在短短时间内,便提到了两次输运银子,张宪秋终于摆脱掉脑海中最后一丝疑虑,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的三锭金子,不是皇帝给警跸南衙的安慰。 那位安坐在紫禁城里的天子,是真心愿意要给警跸南衙发俸的,想通以后,张宪秋立即问道: “天使,要求我警跸南衙找布列提夷人自是不难,但就是不知道,天使对其人的外观高矮胖瘦、身份高低贵贱等方面,是否有具体要求? 如若是有,还请明示。” “自然是有的。” 李云棠接过了话茬,暗道这宪秋言辞颇为得体,自己没有开口说找人的缘由,这位总旗便十分识趣地没有发问,而是直接询问上官的有什么需求,而后他便提出了要求: “第一点,便是这次寻找的布夷必须由津沽入我大汉境内; 这第二点要求,最好这几人有可以有什么软肋能由你们拿捏,比如亲人,亲密朋友什么的; 最后,我希望见过这些夷人的汉家子民,需越少越好;至少要保证,京师中的达官贵人要没见过他们; 总共就这三点,可以满足么?” 李云棠列出的三点需求,都是有着各自的目的性。 首先要求从津沽入境,主要出于合理性;先前李云棠曾提出,银子来源可能会让人怀疑夷人的身份,而小皇帝手里的银子是津沽铸造。 如果招来的夷人是从津沽入境,顺理成章地应该在那里将钱财兑换,如此一来,银子的来源就不会被怀疑。 而外国兑换本国银钱的流水明细,则需户部的公文加盖天子印绶才能查看;新皇帝登基后,还多了两层手续——需太后盖印以及内阁批红;所以基本不可能有人,能私下调出这兑换记录,这个谎言也就很难被戳破。 还有便是,津沽的关口与岭南的番禺不同,由于紧邻京畿重地,津沽乃是由皇家管控的关检,伪造文书程序更加便捷不说,伪造文书这件事情本身,也更易于保密。 再说要求布列提夷人身上,需要有可以拿捏的的把柄、软肋,则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他们。 不然其人在布局某个环节,突然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把事情和盘托出,那小皇帝不但名誉大大受损,筹钱的准备也会付诸东流。 最后要京师中的达官贵人没见过,就更好理解了,否则前一日他们还是京师富人眼中的夷商,第二日摇身一变成了布列提使者,那必然被识破。 听到李云棠的这三点要求后,张、郑、葛三人对视了一眼,张宪秋在看到身边两位旗总点头后,向李云棠做出了回应: “天使,此事可以做到;但卑职听天使话中的意思,找到人之后,是要将他们强行带到衙门中?” 2kxs.la “我正是这个意思,”李云棠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搭在桌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凭借你们的能力,这样做应该是不难吧?” 按照高宗皇帝立下的规矩,警跸南衙是没有私设公堂、抓人拿犯的权力,他们收集讯息之时,行事需符合律法。 但并不代表,警跸南衙没有秘密抓人的能力! 况且这次要抓的人,连汉家的平民都算不上,而是外国的夷狄;大汉的律法,对于维护夷狄权益这方面,一直没有未作明确规定。 因此就算警跸南衙悄悄出手,秘密地将人控制起来,严格意义上讲,连触犯律例都算不上。 张宪秋被这位天使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给敲地有些心乱;踌躇了好一会后,他终于确定自己抓捕夷人的行为,并不算违背衙内的规矩,于是嘴上应道: “天使尽管放心,卑职必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那就有劳张局总、郑旗总与葛旗总了,这桩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必将额外替三位向皇爷请赏!” 李云棠手上抱拳以示敬意,并不动声色地给三人画了一张大饼;而后见事情交代地差不多了,便从座位上站起,表明了离意: “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在此处多留了,告辞!” 警跸南衙的暗探,都是行事果决之人,不会假惺惺地做什么挽留,瞧见这位天使去意坚决,就送着他出了这间屋子。 李云棠独自走在外城的街道上,却没有直接回宫的打算,时日尚早,他自外城城东往城西去,另有一桩事情要办。 在京师的外城,有两大祭祀场所,连接永定门与正阳门的大道以东,是祭天的天坛,以西则是皇家祭祀先农诸神的先农坛。 而在先农坛以西,有一座太祖时期修立的庙,这座名为罹庙的庙宇,正是李云棠此行的目的地。 经过了雄伟壮观、外表辉煌的先农坛,往南一转,李云棠终于见到了那座罹庙。 走到稍近的位置,他见庙门上书的“罹庙”两个隶字,已经有些斑驳,看来已是许久未换。 但整个庙门看上去,只旧不破;不说有什么蛛网之类的脏物;就连灰尘,也瞧不到明显的;只让人感受到庙宇之沧桑,未给人带来多少破败之感。 而庙门之前东侧的空地上,则停着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素带青缦,衬以金锦,看上去像是某位达官贵人,前来此庙的座驾。 其马车周围,还有仆人看护,十几位仆役身形都颇为健硕,站地丝毫不动;应是此家家规严正,才将他们约束至此。 李云棠原本还担心这帮人会包圆了此地,不让自己进去,但靠近庙门之后,见他们并无阻拦的意思,方才放心入内。 迈入庙门的门槛,李云棠停在了影壁之前,这座影壁上,记载了此庙的由来: “永历二十六年正月,太祖围大同,榆国公高一功克济南,驱虏在望,神都未远; 事传诸虏酋耳,玄烨以民乱故,遣鳌拜、屯齐引兵万余搜屋检舍于外城,缚汉民十数万,皆杀之,筑以京观...... 及太祖复神都,是日天晴,见烈日蒸曝,尸气熏人,男者鲜见首颅,妇幼无衣蔽体,外郭之内,处处狼藉,焚尸之烟,腥闻数十里....... 太祖吊生民,并敛未焚尸骨,得八万余具......” 纵然知道这罹庙的由来,看完这段话,李云棠也是怒火中烧;心中暗骂一句,屯齐这狗东西真是能跑,尼堪所部被太祖全歼,他居然还能跑回京师。 玄烨倒也算个硬骨头,即使大势已去,也没有出逃关外,而是钉死在了北京城,但势穷前所行的屠杀,则令人恨之入骨。在皇极门前将其一刀了结,倒是便宜他了! 至于鳌拜、屯齐这些施行者,就没那么好运了;此段刻文的最后,给出了他们的下场——“遂磔鳌拜、屯齐等于市”。 此二人及其帮凶,被当众凌迟! ———————————— 说句题外话,本书上个月稿费出来了,两万块多点,具体是—— 207.37 第四十七章 庙中 想到那群刽子手都已伏诛,李云棠心里略微好受了些,收拾下心情后,他越过了影壁,罹庙内部的布局随即映入眼帘。 宽约一丈的影壁后方,是一个围成长条矩形的阑干,其宽与影壁相同,长度则远甚宽度,从李云棠面前一直延伸到罹庙正殿阶下,粗略估算之下,约莫有八九丈。 铁质的阑干经过岁月的侵蚀,上面早已布满斑斑锈迹,而围栏内部的景象,则让李云棠的心中甚为舒爽。 里面摆着皆是以首叩地铁铸人像,它们后脑勺的金钱鼠尾,如脱离地心引力一般向天撅着;一旁看着的李云棠,心中感觉既恶心又滑稽。 他知道这些铁铸的跪像,就是犯下外城血案的凶手,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形短小之人,便是罪魁玄烨。 后面分列的十几人,则是实行杀戮的鳌拜、屯齐,以及破城时被擒获建虏头目,如罗科铎、尚善、杜兰、巴思汉等。 这些跪像并非是太祖年间的原版,因为第一批铸铁像,早已被前来拜祭罹难先民的同袍们,给砸地不成人形了。 太祖皇帝不得不命人围起铁栅,才可令它们长久地在此遭人唾弃——物理意义上的唾弃,即唾痰其上,以表愤恨。 这批铸铁像曾三次重铸,除了第一次重铸是被人为砸毁外,后面两次,都是被前来拜祭的汉民,一口一口唾液,硬生生蚀成了烂铁、脱去人形! 念及此处,李云棠当即要“酝酿”一口浓痰,可没等他准备好,身前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佝偻男子。 他面皮上的褶子如树皮一样粗糙,脸上咧出个难看的笑容,伸出一手道:“这位公子,应献个几钱银子,之后再吐。” “荒谬,”听了这话,李云棠差点气笑了,当即反驳道:“太祖在此立庙已有百五十年,从未听说过有给钱后才能唾痰的规矩!” “公子明鉴。”那佝偻人失望地收回了手,转而卖起了惨: “乾盛初年以来,上头削减了用度;而屠戮之事已远,庙中香火日益难继,寻常贫苦百姓前来拜祭,我等自然是分文不取,可公子仪表堂堂,衣着光鲜,必是贵人……” 看着这人说着便有垂泪的趋势,李云棠已动了恻隐之心,又见这罹庙虽然破旧,但却没有多少灰尘,他知道这必是由于庙中之人,平日打扫地勤快所致,于是出口答应道: “罢了罢了,给你便是!” 说话的功夫,李云棠一手已伸进腰间的钱袋,刚抓了五六个银锞子,却又突然松手放了回去;而后把钱袋取下、口子一收,径直抛给那驼子道: 2kxs.la “我就带了这些,全都给你了,虽然对修葺这罹庙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把门口那块匾额换换,应该是够了。” 那佝偻男连声道谢,差点都要跪下;李云棠一个侧身躲过,嘴上却也没闲着,一坨青痰脱口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麻子的金钱鼠尾上。 吐完之后,他瞬间感觉畅快许多,大步流星地取道阑干东侧的直廊,径直朝罹庙正殿走去;可走到阶下还未入内,殿里已经钻出几个健硕的人影,把自己拦在了外面: “这位哥儿还请稍候,我家主人在内上香,等她出来之后,哥儿再进也不迟。” 李云棠粗看之下,冲出来的已有五人,里面更有健壮程度不逊于他们的八人;强行闯入,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再说这几个壮汉,虽占据着绝对优势,却也好言相劝、而非以势压人;李云棠不是笨人,自然不会主动去触霉头。 他后退几步,倚在直廊末处的一堵矮墙后,躲避那几人的视线,接着心中陷入了沉思: 庙外十几人侯着,里面又是十几人,一出行便有三十来个壮仆跟随,真是好大的手笔,来此祭拜的是何方贵人? 想了半天李云棠也没什么头绪,便探出脑袋,又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这次出现在视野里的,却是殿内的一名女子。 她上身穿素色短袄,下身着青色百褶马面裙,头上秀发以笄贯之,手上点香之时,其侧过了半个脸来。 穿越后的李云棠目力极佳,虽未想着主动观看那女子,但也瞧见了其精致柔和的面庞,略带愁绪的眉眼,以及纤细挺直如玉葱般的鼻梁。 若是他仔细探看,则会发现:这女子的相貌,如上天亲自雕琢一般,已是完美。 尤其是她下颚角处的弧度,钝化一分则失其精致,锐化一分则略显刻薄;恰到好处之下,完美地展现了东方古韵之美。 若有后世之人看见此女,必会觉得其人神态气质,犹如某部洗白司马懿的电视剧中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一般。 但现在的李云棠,不但心中没有生出丁点绮念,就连仔细查看那女人面貌的心思都没有。 原因无他,只因其身在祭奠罹难先民的罹庙之中,若是位于这种场合,脑子还尽是那种腌臜思想,那就成了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收回了目光倚在墙边后,李云棠突然感觉肩上被人轻点了几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一个轻糯软甜的声音: “请问这位哥儿,刚刚是在看家姊么?” 侧身一看,李云棠见一名个头齐自己下颚、身着小号短褐的豆蔻年华少女,正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李云棠瞬间退了一步,否定道: “不可乱讲,我是想进殿拜祭,可里面的人却让我侯着。” 话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未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能在小孩面前弱了气势,突然反问道: “听姐儿的意思,那殿内之人,是与你同来的?” 那女孩被这么一问,像是被戳破了什么秘密,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 这句话问地,让李云棠只想发笑。 如果说小皇帝男装的扮相,有着王者段位,落到现实里,堪比《长姜七号》里的徐骄、《庆余年》中的战豆豆之流。 那眼前这位小女孩,就连黑铁都不如——不该说是半点不像,只能说是一眼就可识破。 第四十八章 皇帝的小姨子 李云棠回想这女孩曾说,里面的女子是她姐姐,瞬间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寻找着周围是否有仆役跟随,来回看了两遍也未曾寻得,那软糯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哥儿是在找些什么? 若是寻找的那些家仆,就不必费力了;我刚刚借口如厕,甩开了他们。” 说话的同时,那女孩伸手将衣服胸前与膝盖处的灰尘掸去,脑袋微微上扬,用灵动的眼睛好奇地仰望着李云棠,模样看起来甚是可爱。 “你说殿内是你姊姊,那必是家室不凡,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护卫随行,”看着女孩如此自来熟,李云棠心中反而起了戒心,“姐儿身份尊贵,为何屈尊下顾我一草民?” “因为我觉得,哥儿是个好人,才特意过来的。” 无端被发了张好人卡的李云棠,双手一摊,不知她这好人的判断,是缘于何处。 “刚刚我看见你未有犹豫,便连钱袋一起,将身上携带的钱财尽数捐输; 看哥儿穿着,家中或有些财赀,但也绝非巨富;对悼念先民的罹庙能如此慷慨,足可见拳拳赤子之心,这般行为不能叫做好男儿,那世间还有谁能被称之为好男儿呢?” 说完一句话,她突然把双手叉在胸前,语气一改之前的软甜,隐隐地有些凌厉: “况且哥儿这幅身板,也不见得能伤地到我!” 被这样看扁,李云棠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眼前女孩性情直率;加之眼下也进不去正殿拜祭,他心中便起了交谈的念头,但还没出口,又被女孩抢了先: “哥儿宇量非凡,姓名应当亦是响亮,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耳闻?” 李云棠自然不愿意吐露真名,但看这女孩语气真诚,也不忍直接拒绝,便将皮球抛了回去: 2kxiaoshuo.com “问他人姓名前,应当先自报名号,如此礼仪,姐儿应当知晓罢?” 李云棠料想这女孩出身名门,不会轻易吐露姓名,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有样学样地拒绝道出姓名,结果没想到女孩欣然接受,坦然说道: “我复姓上官,单名一个嬛(xuan)字。” 上官宣?比起名字,这更像个新闻吧…… 腹诽了一半,李云棠突然心神一紧。 上官这复姓本就稀少,限定京城之中的显赫人家这一条件后,更加是屈指可数,唯有那内阁阁揆上官蒙一家。 难道眼前的女孩与殿内的女子,都是上官蒙的女儿? 而小皇帝曾说,皇后比她大上两岁,结合年龄来看,那殿内的女子,就有可能是—— 未来的皇后! “哥儿,我都报上姓名了,你也该如实相告罢?”上官嬛半天未得回复,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言而无信,诓我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 “宣姐儿,我这样叫你可以么,”得到上官嬛点头应允后,李云棠接着问道:“不知这宣如何写的,莫不是草字头下一个宣纸的宣么?” “不是不是,”上官嬛小巧的脑袋摇地如拨浪鼓一般,同时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打开,比出两个葱白的食指,在身前交成一个叉,介绍道: “吾名取自宋朝蔡伸的《一剪梅》,里面有一句词叫做‘嬛嬛一袅楚宫腰’,不知哥儿可曾耳闻?” 听到这里,李云棠像是想起来什么,嘟囔了一句:“那不是甄嬛的嬛么,怎么读宣呢?” “哥儿说错了哦!” 上官嬛虽只听清了环这一个音节,但这也不妨碍她兴冲冲地解释道: “嬛虽然有环的读音,且亦是表明女子之名,但在蔡伸的词中,却是读作宣,意思为轻柔美丽的样子。” 被这么一通科普,李云棠瞬间觉得那啥传的作者,也是个丈育。 强行让女主名字跟诗句扯上关系,没想到连读音都没弄明白,一番操作成了附庸风雅,想必被后世的内行看了不少笑话。 而后他回忆起小皇帝又曾经说过,皇后闺名唤做上官嫣,而眼前的女孩儿叫上官嬛;这两个名字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联系,让他更加怀疑殿内的女子就是未来的皇后。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面前的女孩,就是皇帝的小姨子! 再说上官嬛这边,说完话后她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对自己的字音纠正工作十分有成就感。 不过其说话虽然带着些卖弄的味道,但因语气轻侬,面容娇憨,竟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恶。 知道了上官嬛的名具体是什么字后,李云棠又犯了难。 她已经将名字告诉了自己,且连出处都说了,不像是虚构的;李云棠如今有点骑虎难下,不得不吐露真名了。 与此同时,上官嬛的话音,又如影随形地追了过来:“这次哥儿,可以把姓名相告了罢?” “额……我叫李云——” 踌躇再三,李云棠还是决定报个假名,以防惹出什么事情,难以洗脱干系,于是他赶忙改口到: “李云龙!”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云哥儿此名雄壮,当地起这一身气度!”话说到一半,上官嬛想到李云棠刚刚说话停顿了下,总觉得不对劲,就追问道: “云哥儿,这龙字我不太会写,你知道,它总共是多少笔画么。” 龙的繁体字,李云棠倒是会写,可那右边一堆的横折竖折,有几个现代人分得清笔画? 怕不都是笔上连续拐了三个弯,一笔连着写下来的! 看到李云棠这幅神情,结合刚刚的停顿,上官嬛终于基本确认,前两个脱口而出的字,应该是真,但后面这个龙字,则是虚构。 “嬛姐儿,我大字不识一筐,扁担倒了也不知道是个一,”李云棠勉强咧出个笑容,嘴上坚持自己没有骗人,“你用龍字考我,也太难为人了……” 上官嬛却是丝毫都不信,脸上甚至有了些恼意,而后带着一丝鼻音嗔道:“云哥儿,我如实相告,却换得你以假名相告,着实令人失望。” 李云棠见女孩如此难缠,意欲抽身而走,改日再来拜祭,却没想到上官嬛身形矫健,两个跨步便拦在了自己的退路上,说道: “云哥儿若是执意不肯说,我便是惊动家仆,也要留下你!”而后,没给李云棠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已经吼出了声: “来人,有贼子不怀好意!” 这句呼救一出,李云棠登时便傻了眼。 第四十九章 姊妹 一声呼喊之下,庙外与殿内瞬间各窜出来五六个人影,庙内净房的方向,亦是跑出来两个壮妇;片刻的功夫,便把李云棠前后的去路都给堵上了。 他们一拥而上便要动粗,上官嬛又忙不迭地出口阻止:“把人拦住就行了,莫要伤着他了,不然我定饶不了你们。” 其中一人头上带着顶六角帽,最是魁梧,看上去是一众家仆之首,回头刚想发问,就被上官嬛一句话堵了回去: “看什么看,我若是不说有人非礼,你们也不会动作如此迅速!” 话音刚落,她已经从家仆们围成的“包围圈”拨开了个口子,走到李云棠面前,装出一脸的委屈样子,低声劝道: “云哥儿,就一个名字,何必苦苦相瞒呢?” 李云棠此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名为上官嬛的女孩,言语得体,性格直率,倒是挺招人喜欢;但这死缠烂打的精神,就让人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见李云棠被十余人围着,却还面不改色,上官嬛又犯了难;这种模样周正、志虑纯良的人,很是对她的性子,没想到问个名字就如此麻烦。 此人一点也不配合,但上官嬛又不想真地动手,这般僵持下来,她只得提出个折中之策: “不如这样,我提一个问题,云哥儿若是能回答出来,我就不再强留,并且你捐输给庙中的银钱,也由我一并承担; 可若是云哥儿回答不上来,就得如实将姓名相告! 这个提议,你看如何?” 提出这个建议,上官嬛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早上她跟着上官嫣出府之时,本想偷偷溜掉,独自去耍;结果被姐姐识破,只得老老实实地跟来这罹庙中。 tsxsw.la 上官嫣给妹妹出了道算术题目,说是如果回答出来,便可放她去玩;如若答不出来,就得乖乖跟随,不得胡乱走动。 但这问题明显是故意不让上官嬛答出来的,她只读过《女诫》、《射经》之类的书,从未涉猎过算术方面的典籍,对算术一窍不通。 现在其正好把这个问题抛给眼前的“云哥儿”,如果李云棠答不出来那是最好。 如若答了出来,上官嬛放了人后,也可以凭借回答出这个问题,从而抽空玩耍一番,不至于一直跟着姐姐那么无趣。 李云棠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问道:“总得先把问题说给我听听罢?” “是算数题,”上官嬛露出一个狡黠的眼神,续道:“云哥儿说自己大字不识一个,那考算术总不是为难你罢?” “好!” 李云棠一听算术两字,信心十足地应了下来,心中却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学得会算术。 “等等!”上官嬛一见这幅反应,顿时觉得哪里不对,赶紧补充了一个条件: “回答问题,总得有个时间限制,云哥儿需在我数到三之前,说出答案。” 这种要求一提出,李云棠瞬间就没那么从容了;别的不说,仅论单纯的计算题,稍微复杂点,三秒内都有可能答不出来。 “这……这点时间,也太少了!” 上官嬛巴不得一瞬的时间都不给,又怎么可能让他讨价还价,不给李云棠拒绝的机会,立即将问题说出: “我有一面圆镜,圆径为一尺四寸,请问它周长几何?” 听完问题之后,原本一筹莫展的李云棠,却瞬间感觉有如神助——这道题他连想都不用想,便能得出答案。 原因无他,半径为7的圆,周长必是43.96,这组数字,早已镌刻入李云棠的灵魂之中! “一……” 上官嬛第一声尚未数完,李云棠那边答案已经给出来了: “四十三寸九分又六!” 上官嬛见他答的这么快,一脸的难以置信,随后否定声更是脱口而出: “云哥儿你、你定是胡乱答……” “他答地不错!” 一个陌生的女声将上官嬛话语打断,那声音清雅恬淡、温婉柔和,若是忽略其中些许的冷意,就听起来如天籁一般。 李云棠本因草率地把π算做3.14,感觉有些不妥,进而心生焦虑,担心被判答错;听闻这声音后,心中的紧张散去了大半。 上官嬛认出姐姐的声音,面色突变,循着声音快去折了回去,还没走到其面前,一顿训斥已经迎面而来: “嬛儿,我便猜到你是恶人先告状,莫要瞎胡闹了,速速把人放走!”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落入李云棠耳中,他当即暗赞道:这未来的皇后不但长相堪称完美,说话宛若天音,最难能可贵的是,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如此优秀,也难怪成了老皇帝钦定的儿媳妇。 上官嬛被斥了一顿,知道已经不能强行留人,转而想起了其他心思: “阿姊,我知道你那道算术的答案了,是……” “拾人牙慧,真不知羞! 这一句话,瞬间让上官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可她姐姐嘴里又话锋一转: “既然答应了你,我自然不会食言!” 安抚了妹妹之后,上官嫣向身边一个壮妇耳语了片刻;后者听明白意思后,脚下生风,几个步子便来到李云棠身前。 “这位公子,我家二姑娘有所冒犯,望您念在她年龄尚幼的份上,莫要计较,这里有纹银十两,还请笑纳!” “阁下言重了,这事情本就不大,便让它过去罢。” 被这么礼待,李云棠的心中,瞬间又对那未来的皇后,多了几分感激,最后嘴上还不忘补一句:“银子就不必了。” 那壮妇也不坚持,伸出一臂请向罹庙正殿,说道:“如今我家主人已经出殿,公子可入内祭奠。” “还望替我转告……” 李云棠正要再跟那壮妇说话,其已经扭头回去了;他自思索道: 这皇后哪里都好,但无论是说话、抑或待人接物,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总让人感觉,像是见到了十六七岁的懿安太后一般…… 被那女孩一番搅和,李云棠差点忘了正事,心中默默对罹难先民告了个歉后,抬腿便要往庙内走去;还未走出两步,又被上官嬛喊住: “慢着!” 李云棠无奈停下步子,还未回头,上官嬛已经来到了近前,掏出两个十两的中锭,一把塞到了自己手里: “愿赌服输,钱也给你……” 李云棠不再客气,直接接过了银两,却发现两锭之中,还夹有个香囊,他见身前女孩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终于还是收下了。 而后李云棠在庙内环顾了一圈,找到一旁席地而坐、正提心吊胆着的佝偻庙祝,将两个银锭递给了他,转身再向着正殿走去。 第五十章 未来皇后的心思 上官嫣姐妹走出庙门、入了马车,还未坐定,姐姐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寒霜;她晶莹透澈的眸子冷冷扫过妹妹残存着笑意的脸上,质问道: “嬛儿,你竟还笑得出来?” “阿姊……” 被这一喝,上官嬛脸上登时笑意全无,低眉顺眼地望向姐姐,试探道:“阿姊莫要生气了,那题就算嬛儿没答上来,不出去耍了。” “我这做姐姐的,既然给出了承诺,自然不会失约。” 上官嫣陡然抬高了声音,用以强调自己不会失信于人,而后悄悄一顿,口中语气变地凌厉更胜之前: “平日里你虽然特立独行,不爱女红而喜射箭习武,但行事好歹也有分寸。” 听到这句话,上官嬛轻吁一声、松了口气;但后面几句,却让她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今日嬛儿所作所为,可太过放肆了,光天化日之下,跟一男子如此亲昵; 口中竟还一口一个‘哥儿’…… 这成何体统! 我上官家累世公卿,北至晋陕,南抵岭表,皆有门生故吏,你怎敢如此败坏门风?” 上官嬛被斥地噤若寒蝉,嘴里才想出来的自辩话,也急忙咽了回去。 这种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上官嫣的眼睛,她倒不信妹妹能有什么说服自己的理由,紧跟着问道:“你心里有话直说无妨,欲言又止,像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一般。” “那个云哥……啊不,是李云……”生怕称呼不当再次触怒姐姐,上官嬛说到一半便赶忙改口,而后继续解释: “也算长相周正、性格纯良之人,阿姊遣仆人告歉之时,不也是对他以礼相待么……” 2kxs.la 上官嫣听到妹妹夸赞李云棠,霎时秀眉一挑,再次投出的目光冷地渗人,脸上的愠色已经溢于言表。 她素来瞧不上那些寒门小户之人,刚刚对那少年的以礼相待,也仅仅是为了维持自己在妹妹面前,以理服人的形象,其实心中早就恨不得将人赶出。 如今看到妹妹,竟隐隐有青睐那少年的苗头,上官嫣心中蓦地生出许多不虞——上官家出身名门,家中未嫁的女子喜欢什么人、嫁去哪家,都得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再说这妹妹,自幼便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甚是恭顺;上官嫣便有意识想让妹妹与自己一同入宫、侍奉天子,从而巩固自己的后位。 如今妹妹居然对其他男子产生了一丝兴趣,这让上官嫣安能容忍? 所以她要在妹妹这个想法刚刚露出苗头之时,便将其彻底掐死! 阴沉着脸略作思索后,上官嫣思索出一个法子,应该可以让妹妹,对刚刚那人心生厌恶;于是其轻启朱唇说道: “嬛儿说那人纯良,但在我这做姐姐的看来,他却是大奸若忠之徒,终日就只会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上官嬛不理解姐姐这番话有何依据,怯生生地望了眼,见其面色依旧冰冷,给自己壮了壮胆才敢开口道:“阿姊,别的暂且不论,他倾尽所携钱财,捐与罹庙之事,总能见其赤子之心罢。” “赤子之心?” 上官嫣冷哼一声,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而后开始讲述她临时编织的假话: “你若是信了他是真心捐输,才叫落入了圈套!” 上官嬛心思伶俐,自然听出了姐姐话中的言外之意,便问道:“阿姊的意思是,他捐输那些钱,是演给我看地?” “嬛儿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上官嫣见妹妹上钩,嘴角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一丁点笑容,立即将她完美的姿容衬地更艳三分;把同为女儿身的上官嬛,都给看地一愣。 东晋的权臣桓温,在攻灭成汉后,掳其公主李氏为妾;桓温之妻南康公主素来善妒,听闻此事,便提剑要杀了李氏;可见了李氏的容貌后,她收起了杀心,并创造了一个成语—— 我见犹怜。 而上官嫣的微微一笑,便能令朝夕相处的妹妹怔了神,其之美貌,由此可见一斑。若是此事日后流传出去,说不定也变个什么成语,甚至流传下一段,能与“我见犹怜”相媲美的佳话。 对妹妹犯痴的反应,上官嫣十分受用,她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用拇指与中指挑起妹妹的下巴,食指指尖,则在其如白瓷般细腻的脸上划过,轻声问道: “他们讨你欢心,又有何用,难不成父亲因此,便会招那些穷酸书生为婿? 嬛儿可知道,姐姐不是主动要来祭拜,而是替父亲来的。” 上官嬛并不喜欢被如此撩拨,但又不敢推开姐姐的手,她只能嘴上顺着话说道:“他们难道是......故意做给父亲看的?” 上官嫣微微颔首,以表赞同,而后突然间收回了手,继续编道: “父亲手握重权,却又无甚爱好,也就每年会来着罹庙中拜祭一次;这给罹庙捐献些银钱,不正是投之所好么? 且相比送银子、送书画、送美人,这捐输罹庙花费少得多不说,还更加地难以被人察觉,对是不对? 嬛儿平心而论,姐姐说那人是蝇营狗苟之辈,难道说错了么?” “可是,”上官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眉头深锁,洁白的牙齿轻啮了下粉唇,像是自言自语道:“父亲为什么不择日再来呢?” “我上官家宅邸位于丰城胡同,周遭都是显贵之家;若是其中有人稍加留意,父亲正常出行必然会被看见。 择日再来,又有何用? 难道堂堂阁揆,去罹庙祭奠,还要乔装打扮!” “原来如此。”上官嬛感慨一声、若有所思,接着冷不丁反问姐姐一句: “那这么说来,能知道府中马车前来罹庙的,非富即贵,至少也与官宦之家有些交情;那他们自有相关门路,也不必求父亲罢?” 上官嫣素手轻握,心里对妹妹繁多的问题有些厌烦,但还是强装耐心解释道: “父亲身为吏部主官,手握官员考成之权,莫说寻常人家,便是官员亦要巴结;指不定是哪家在外地为官的子弟,考成未能过关,便想用歪门邪道,来蒙混过关! 所以我便替父亲来此拜祭,他们知道来人是未来的皇后,自然不敢有逾礼的表现,如此便能将他们挡了回去。 俗语云‘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纵是他们行为令我不齿,但为了不给父亲树敌,也只能面上给些礼遇打发他们。” 这番说辞是仓促编成,总归有些漏洞,比如上官蒙拿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儿当做挡箭牌,总令人感觉有些不妥。 但上官嬛涉世未深,又素来淡视礼法,不然也不会跟陌生男子如此亲昵;她一时间信了大半,神情变地有些落寞。 上官嫣望着失望的妹妹,不知其听进去了几分;于是她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若是再见到妹妹与那少年有瓜葛,便将他—— 腿给打折! ———————————— 昨天食言了,没有码出来一章,因为写到一点多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要上班,为保狗命,赶快睡觉去了。 不管怎么说,说出的话没做到,那挨打就要立正;在这一段本章说骂我的,都不会删除,也不会封禁。 第五十一章 小皇帝醉酒(求追读) 被屏蔽了,修改了一下才放出来…… ———————————— 李云棠是先用过午食,再出宫与警跸南衙接头的,而后又在罹庙之中耽搁了许多时间;等到完成拜祭打道回宫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为了让自己这位近侍安然回宫,小皇帝还布了一道保险,吩咐乾清宫遣了十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去东安门处候着,以防懿安太后趁李云棠回宫时,再次仗着人多,强行把其带走。 不过事实证明,这手安排属于多虑了,懿安太后并没有故技重施,李云棠需一众太监的“拱卫”下,安全地回到了乾清宫内。 过了日精门后,李云棠经过询问得知,小皇帝正在昭仁殿内用膳,便径直朝西北边走去;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无不对其问好行礼。 李云棠虽没有品级,但乾清宫中的一众宫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谁最得宠,礼数自然周到;且近日总管荆云海又受了他好处,更是对下面的人三令五申,不得怠慢天子身边的红人。 跨入昭仁殿内的李云棠,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圆桌之旁的小皇帝;她面前的桌上,仅摆有鸡鸭牛羊、菘葵芹瓜等八九味菜,比起先帝用膳的排场,寒酸了不止一成。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小皇帝银根紧缩,必须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原先一顿的御膳动辄二三十道,不但浪费食物,亦是空耗钱财,就成了天子削减开支的首要之选。 小皇帝察觉到了有人入殿,发现来者是李云棠后,面上一喜,接着轻轻挥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有李云棠一人服侍用膳就行。” 十余位宫女太监应声而出,并合上了殿门,而李云棠则逆行而入,恭敬地立在了小皇帝身旁,等到屋内只剩二人之后,方才开口: “皇爷,事情已经通知了南衙,他们正在加紧筹办……” “云棠今日,回来地有些晚了。”小皇帝将手中的玉筷搭在碗沿,敛起了刚刚生出的喜色,微微侧过脑袋问道: “是不是还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朕除了给你三锭足金外,还给了二十两银锞子,你可曾用完?” 这几个句话把李云棠问地一愣,小皇帝怎么突然对自己行程有了兴趣。 略作思索后,李云棠还是决定据实相告;因为他几乎可以确认罹庙中那个女子就是皇后,若是皇后看清楚了自己面容,那他去罹庙的事情必定无法隐瞒。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出宫后行为举止,并无不端之处,更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敢于合盘托出。 “皇爷,办完了事情,我还去了罹庙之中,遇到了……” 一番解释过后,小皇帝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由于这件事情的真伪十分容易验证,她并不担心李云棠诓骗,于是招手示意人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这次去的茶楼,周围尽是些花街柳巷,朕看你回来这么晚,还以为你去了……那种地方。” 话刚刚说了一半,小皇帝突然板起脸来来,郑重其事得强调道: “云棠可听好了,那种地方绝不能去。里面的女子都不干净,去了极易染上脏病! 陈恭王的次子被赶出宫后,便整天泡在青楼楚馆里,最后竟得了脏病死了。 你要是敢去,朕便……便真地让你做个太监了!” 脏病? 李云棠略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位嘴上没个把门的宗室子弟,怕是跟载湉一样死于梅独。 可自己在宫中坐拥皇帝皇后两个身份、相貌俱是顶尖的妹子,自然不会对那些卖笑的俗粉感兴趣,更不会冒着得病的危险,去寻求刺激。 “皇爷,我的若是去了那种地方,将来—— 还怎么侍奉皇爷……” “呸呸呸! 谁要你侍奉了,真不知羞!” 小皇帝佯装发怒,轻斥了几声,而背过脸后,则偷偷漏出了笑意;为了掩饰自己的喜色,她用舀了些汤掩面喝下,而后突然命道: “云棠,朕从未饮过酒,今日吃了这酒酿丸子,想喝些酒;乾清宫东侧第三间暖阁榻下,有先帝所藏的酒,你去帮朕取来罢。” “就你这吃两口酒酿圆子,脸上就已经泛红的酒量;提出喝酒,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李云棠心中暗诽了一句,但也没提出什么异议,转身从侧门往乾清宫正殿行去;反正有自己在一旁照顾,小皇帝就算喝醉,也不至于捅出什么篓子。 没过多久,他就去而复返,未等天子有吩咐,便已经斟满了一杯酒;小皇帝这边未有任何的迟疑,突然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辣、好辣!” 没等李云棠有任何反应,小皇帝口中已经连声哈气,鲜红的舌头也探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之中,并随着她嘴上用力,从而灵活地上下颤动。 “水、水!” 两声叫喝,让李云棠收回了目光,他赶忙呈上一碗凉水,并告诉小皇帝,若是觉得舌头火辣,可将其泡在水中,缓解那种灼烧的感觉。 年轻的天子听从了建议,将舌头尽可能地伸长,浸入那碗冷水之中;此法果然奏效,小皇帝瞬间感觉舌头好受了很多,可刚刚将香舌抽回,那种灼痛感又回到了嘴里。 雅文吧 迫于无奈之下,她只得又泡了回去。 下巴贴在桌面上,将舌头伸长浸入凉水,让李彧觉得有些羞耻;可不这样做,那种灼痛感便不会被缓解。 小皇帝的脸上一边是伸出舌头的难受与羞怯,一边是进退维谷的纠结与挣扎;这种无法从中挣脱的情形,配上她那无比尊贵的身份,总让人有种别样的快感。 渐渐地,嘴里的灼痛感消失,可其眼神却逐渐有些迷离;酒精已经慢慢起了作用,小皇帝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明了。 眼看皇帝坐都坐不稳了,李云棠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扶住其肩背,右手下伸穿过其腿窝;双手一齐用力,一个公主抱将人搂在了怀里。 可小皇帝却还不安生,一会吵闹着好热,撕扯她自己的领口,一会呼喊着好晕,拉拽着李云棠的衣襟。 费尽力气终于把人抱到了暖阁,李云棠正要把小皇帝放下,突然感觉脖颈间一湿——像是有什么又冷又软的东西,沾在了上面一般。 他低头一看,满面潮红的小皇帝,将舌尖紧紧地贴在了自己咽喉处,并无意识地用颈部肌肉的力量带动着舌尖,在上面留下了一摊湿乎乎、带着些酒香的涎液…… 第五十二章 醉后 痒中带着湿粘,湿粘中又带着些许的温热,这是就此时李云棠脖颈间的感受。 小皇帝舔舐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停下嘴里的动作,像是有些乏了;而后她半张着小嘴印在李云棠脖子上,于上面留下了两排浅浅的牙窝。 张嘴的动作没持续多久,她口中多余的口水,便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在重力的作用下,涎水顺着李云棠的脖子,滑进了其衣领之中。 若不是腰间有腰带系着,口水指不定流淌到什么荒唐的地方! 感受到胸前划过一丝凉意后,李云棠被撩拨地有些上火,赶忙弯下腰来;正准备这“小醉鬼”平放到塌上,结果皇帝突然双手一箍,紧紧地勾住自己的脖子,任凭其怎么挣扎也不肯松手。 就如同个树袋熊一样,直接挂在身上了! 但这样也不全是坏事,最起码小皇帝终于舍得松口,不再噙着自己的脖子不放。 李云棠缓缓地跪在了榻前,从而将手上抱着的天子身躯,降到了与床榻同高,并平稳地将小皇帝放在了床上;而后他长吁一口气,寥解困乏。 严格说来,小皇帝一点也不重,甚至相当轻盈,但自己力气还未长成,连续抱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感觉有些吃力。 缓了几口气后,李云棠轻轻抬起小皇帝绕在自己脖子间的双臂,正要要从臂环里抽出脑袋;可没想到这“小醉鬼”手上突然使起了蛮劲、用力一勾,让他整个人身形不稳,不受控制地压在了李彧身上。 好在李云棠眼疾手快,肘部及时撑在了床沿,才防止整个人的重量压上去,伤到皇帝。 但即使如此,二人之间,也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若有人在一旁看到这幅情形,会以为他们已经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不过对于李云棠而言,身前也没啥特殊的感觉…… 小皇帝今年虚岁十五,几日前才来的亲戚,身体发育相对迟缓;他洗澡时都摸不出正反,光这样贴一贴,自然更是没啥感觉。 李云棠望着近在咫尺、白里透红的俏脸,努力按下了心中的邪念;可当刚刚小皇帝耍酒疯的样子再次浮上心头后,他突然心生一歪法,意欲惩戒年轻的天子一番。 于是便悄悄凑到她头发上,张嘴咬住天子束发用的黄绸,牙齿与脖子一同用力,猝然向外拉扯,小皇帝原本被归置地整整齐齐的青丝,瞬间如瀑般散落,铺在了她所睡的玉枕边。 李云棠随即唾去口中的黄绸,俯首将一缕发丝抿入嘴里,舌头一根一根地分离着发丝,像是在仔细品数它们的数量;而他的口鼻中,也随着这一含,而弥漫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小皇帝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占尽了便宜,酣睡正香;而得了好处的李云棠却还不知足,见天子睡地那么舒服,居然起了又坏心思,嘴上悄悄用力,拉直了嘴中所抿的发丝。 “啊!” 头上吃痛的小皇帝突然娇嗔一声,紧紧锁上的双臂也终于舍得打开;她松开的左手胡乱一抓,慌乱中擒住了李云棠的耳朵,并当即不分轻重地揪扯起来。 后者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即房开了口中含着的青丝,双手同时握住紧抓自己耳朵的柔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那饱受摧残的耳朵,从魔爪下解救出来。 李云棠望了望依旧昏昏沉沉的皇帝,仔细盯了半柱香时间,未有发现什么异样,才确定其并非是装醉,且揪耳朵的举动,亦不是什么“打击报复”。 他将小皇帝不再乱动的双臂平放,摊开了塌上的锦被,正准备给天子盖上、以防着凉;余光一瞥后才发现,这位躺在床上的“小醉鬼”,靴子尚穿在脚上。 aiyueshuxiang.com 李云棠起身蹲至床尾,一手担着小皇帝小腿,一手褪去她脚上的靴袜;于是一对堪称完美的玉足,完整地暴露在了其面前。 皮肤白嫩细腻,脚趾各个小巧精致,指甲上未有任何装饰,但看上去甚是光滑、干净;尤其是甲板下的红润与指甲根处的月牙状白皙,比例恰到好处,增添了一分健康的美感。 李云棠呆望着手上的素色布袜,犹豫了片刻后,鬼使神差地将其凑到了鼻前,轻轻一嗅之下,没有丝毫异味。 这个一时鬼迷心窍的假太监,进而凑到了那一双玉足前,但还未有下一步行动,有一只脚突然伸出,向他面门袭来。 没等他看清,李云棠已经感觉半个鼻子一痛—— 小皇帝左脚的小趾,居然阴差阳错地插进了其鼻孔之中! 李云棠捂着鼻子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回想刚刚的画面,竟然摇着头笑出了声,进而想到: 当年李加薪戳了星爷的鼻孔,自己这算不算属于经典复刻? 经此一事,李云棠也不敢再有什么歪念头,老老实实地掖好了床尾的被褥;回到床头的他,将多余的被角塞好后,一只手抚在了天子脸上。 小皇帝这次未有什么理解反应,反而十分享受,歪起脑袋在李云棠掌心蹭了数下,同时嘴中吐出了呓语: “云棠,你刚刚在……在提到皇后的时候,眼睛都比往日都亮了几分,想必皇后生地十分美丽罢; 朕告诉你,朕不高兴了……” 听到这话,李云棠微微有些诧异,这小皇帝居然心细如丝,自己面部微小的表情,都没能瞒过她的眼睛;他正想着怎么自圆其说,天子的话音又再次响起: “不可以这样,你最信赖、最喜欢的人,必须要是朕……” 李云棠心中突然生出愧疚,而后面色一正,将脑袋抵在了小皇帝额头上,低声承诺道: “皇爷,这辈子我若辜负皇爷,必被制成人彘,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唔……” 不知怎么的,小皇帝陡然闷哼一声,侧颊微鼓,脸上看上去十分难受,像是要呕吐出来。 李云棠心里纳闷,自己这次又没去捅她喉咙,小皇帝怎么会凭空犯呕;但他手上却未迟疑,赶忙挽背搭肩、扶起了天子,揽到自己身前。 其正准备安抚后背,让小皇帝舒缓气息时,却异变陡生! “呕……” 小皇帝晚膳吃的东西,吐了李云棠一身! 第五十三章 绑票 “天使这边走,卑职已经把人‘请’到了。” 京师顺天府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庄子之中,张宪秋引着李云棠,沿着黢黑的地道,往地下的密室走去。 “小心脚下,”转弯之时,这位总旗特意嘱咐了一句,并把手上的油灯举低,以防贵人失足摔倒,而后继续介绍道: “这次一共抓来了十几个洋人,他们是从天竺来的布列提人,两日前自津沽入我大汉境内……” “十几人都是一起的么?”李云棠一面小心翼翼地下着台阶,嘴上也没忘记问话。 “是一同而来,说是前来大汉进购些茶叶、生丝、瓷器,运回布列提贩卖。” “要购买我朝的生丝、茶叶等,何必舍近求远来京师,去番禺采买的话,不但路程近了很多,价格也便宜一些,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听出不对劲的李云棠顿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望向张宪秋那因灯光摇曳而阴晴不定的面孔,质问道:“这种话你们也信?” “天使有所不知,除了采买货物,他们另有一个目的,便是前来寻觅我朝的医者治病;京师乃是天下首善之地,这医者治病救人的水准,自然比番禺要高得多。” 求医治病? 这个说法,把李云棠听得一愣,张宪秋像是看出了其的疑惑,接着解释道: “天使有所不知,西夷的医术,尤为推崇放血;甚至在他们眼中,放血可包治百病! 夷医们认为,若是放血没将病治好,那便是血放地不够多;如果放了很多血依旧把人治死了,那便是放血放地太晚。” 经这么一提醒,李云棠才想起来,目前现代医学的理论体系尚未建立,西方医学玩地还是那套四元素四体液的荒唐理论,于是跟着便吐槽了一句: “呵,这帮夷医,与其说是医生,倒不如说是刽子手;杀人的手段,怕是比救人的手段,要多的多。” “天使明鉴,莫说他们这些西夷平民,便是西夷的国君,得了病都得被他们的大夫医地发怵。” 张宪秋不动声色地附和了一句,一边继续向前引路,一边嘴里像是讲上了瘾,继续侃道: “泰西有个大国名为弗兰斯,其前朝国君,叫什么......那坡里嗯! 好像就说过,‘他们西夷的医学,像是杀人犯才会研究的,’其身为一国之君,都只能享有如此程度的医治,足见泰西医术之粗劣。 不过可惜啊,纵使这个国君明白了这层道理,最后还是死了;就是不知,他死因跟放血是否有关。” 那坡里嗯? 思索了片刻,李云棠终于反应过来,猜想张宪秋口中所说的弗兰斯国君,大概就是拿破仑了;随即心中感叹一声,这位西方近代最伟大的军事家,竟已然作古了。 不过话说回来,张宪秋这番对现今西医的评价,突然引起了李云棠的重视——既然西医如此不堪,那是不是可以,让它们就这么不堪下去? 让只会放血、灌肠、催吐、烙烫这些杀猪疗法的西医,与落后蒙昧绑定在一起;让相对文明的东方医学,在科学思维总结理论的指导下,成为现代医学的前身。 毕竟前世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就经常拿传统医学部分的中医,与已经与旧西医毫无瓜葛的现代医学相对比,以证明古代的华夏医学水平低下,而后进一步证明是人种不如别人。 小书亭 如今这大争之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树立自己民族的民族自信,打击所有对立国家的自信,给别家古人归纳的医学,套上一个个愚昧、低劣的帽子,应该可以潜移默化对他们自信造成负面影响…… “天使,人就在里面。” 引路的张宪秋突然停下了脚步,李云棠也闻声抬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木栅围成的牢房之前,门口有两个持刀衙差戍守,见到来人赶忙起身行礼。 “把门打开。”向两个衙差吩咐了一句后,张宪秋回头禀道:“天使,此人便是那十几个洋人之首,名叫安德鲁。” 见李云棠脸上仍有疑问,他又补充道: “十几个夷人由我南衙分头审讯,所言供词都能相互吻合,就连细枝末节之事,也可对的上号,因此卑职才敢向天使保证,他们无法诓骗。” 微微颔首之后,李云棠踱入牢房,远远地望着一人被绑在木椅之上,他头上黑黄相杂的卷发盖在额前,于阴暗的地牢中,看起来有些渗人。 没等李云棠发话把人叫醒,一个衙差已箭步上前,迎面泼上了一桶冷水,名叫安德鲁的洋人随即惊醒,顾不上冷水流进嘴里,一句国骂已经脱口而出: “fuxk!” 警跸南衙丁戊二局中,会西洋语言的人不在少数,而泼水的那个衙差,就是其中一个;他一听那词便举起了水桶,正要砸下却被李云棠一手止住。 “有件事情,需要你合作一下。” 手握绝对优势的李云棠,并没有什么客套的意思,他只要给足利益,并拿出足够威胁其生命的实力,就有很大概率促成合作,没必要低声下气地求人办事。 如果眼前的人不太识相,他不介意换一批人;大汉子民的性命不可轻弃,但几个洋人销声匿迹,却没什么人会去关心。 “放了我的亲人朋友,我自然会和你们合作。” 安德鲁说话的声音字正腔圆,倒让李云棠小小吃了一惊,他微微侧过脑袋,问向张宪秋: “他的官话说的很好,假装布列提使臣倒也不难,但其是否多次来过京师,官话才会如此流畅。” “天使请放心,京师中的西夷本就不多,我警跸南衙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卑职以性命担保,此人及其从属者,皆未到过京师。” 从张宪秋处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李云棠又向前走了两步,向那洋人承诺道: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你的亲友不会有任何危险;相反,还会得到我赏赐的一大笔钱财,一生也用不完的钱财; 为表诚意,我可以先请京师内最好的大夫,帮你的亲友察验病情……” “做什么事!” 听到后一个条件,安德鲁双眼放光,没等李云棠说完便抢着开口。 后者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又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平视那洋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我要你,假扮你国使臣!” 第五十四章 搅局的公主 那名叫安德鲁的洋人,本就不是个死脑筋,加之弄清楚自己被绑来的理由后,又被李云棠一顿威逼利诱,没过多久便服了软,表示愿意合作,并且会劝服同行的亲友配合。 但深思熟虑的李云棠,肯定不会让他们仓促上阵,起码要培训下相关的知识,不然上了礼部的主客司,必然会露出马脚;而这件事情,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警跸南衙头上。 至于前来审查所抓夷人的李云棠,则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际,李云棠引着一众宫内的宦者,来到了正阳门外的廊房四条。 此时他身上所穿的,既不是往日出宫时用的青黑色直裰,也不是宫内火者制式的月白色团领衫;而是头戴乌纱,身穿一件大襟、斜领、袖子宽松的红色袍服。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看到其袍服上的鹿身牛尾马蹄绣像,便可认出这是天子的赐服——麒麟服;而李云棠出来的目的,就是以采买宫内物资的由头,花费大量宝钞。 大汉赐服分为四等,最贵为蟒服,仅在龙袍之下;蟒服之下则是后世名气最大的飞鱼服,再次为斗牛服,而这麒麟服则位于最末。 本来小皇帝的意思是,直接一步到位,赐到蟒服算了;反正无论前明还是本朝,获赐蟒服的宦官都不在少数,但李云棠却请求天子转赐麒麟服,说仅要最末的这一等便足够了。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此行虽然需要曝光度,用以明示士庶官民——天子正在使用宝钞;可博眼球的方式,还需要多加注意。 穿个四五品官可获赐的麒麟服去闹市之上,已经足够显眼;因为飞鱼、斗牛、麒麟一类的礼服,应该在祭天地、皇帝驾崩、天子登极等重大典礼上穿着,最末的麒麟服,那也得是上朝的才能穿的。 李云棠穿麒麟服走街过巷,多少有点像穷惯了的人,突然获得横财,想要大肆炫耀一番。 这种“土大款”式的炫耀,更容易成为庶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从而使花费宝钞一事,传播地更快、更广;且不会像蟒袍那样显眼,招人嫉恨。 毕竟蟒袍看起来,已经非常像龙袍了。 再说李云棠面前的廊房四条,又被称为大栅栏;前明弘治年间,为了防止盗贼隐藏在大街小巷之内,朝廷便在外城很多街巷道口,建立了木栅栏;而廊房四条的栅栏由于规模最大、做工最良,从而得名。 这地方可谓京师最为繁华的之处,药行布店、茶舍菜馆,大小铺子应有尽有;李云棠出宫的第一站,便是到京师最大的布店“瑞祥号”,去采购布料。 有麒麟服加身,更兼数十人车马随从,李云棠甫一立在瑞祥号的大门前,已有数名伙计上前迎接;其余散开帮这将车马停好,一人迎面走来相问: “贵人里面请,不知来鄙店是想买点什么料子?” 李云棠摆起了谱,双手一背,自顾自地往店内走去;身后几个身穿团领衫、肩上各背着一个大号包袱的火者,也紧跟着进去,不敢落后一步。 他刚迈过门槛,一个穿着锦缎直身、腰大十围的男人,突然凑到了近前;其人看到身着麒麟服的李云棠,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赶忙行了个揖礼后才问道: “贵人看起来是从宫中来的,小人是鄙店的掌柜,不知您光临鄙店......” “我来买些素布。”那掌柜话未说完,李云棠已经装的不耐烦,直接表明了来意。 他买这些布,倒不完全是光为了花费宝钞;大行皇帝不久便要出殡,随行人员的孝服也得备好,而添置孝服所用之布,都得这典礼纪察司来操办。 被李云棠打断了话语的掌柜,面色更加恭顺,继续带着笑脸问道:“本店有素布有粗布、细布、绢布......” “你跟他说!”李云棠随手抓过一个小太监,把人推了出去,而后吩咐道:“要什么布,要多少布,他会跟你明说,掌柜把帐算好告诉我便是。” 那小太监足足去了一炷香,才与掌柜的一同折回;那掌柜捧着一本账册,又凑回了李云棠身边;“公公,此次一共采购了粗布一千......” 李云棠伸手扯过了账本,随意瞟了几眼,并不在意布的价格;因为只要东西够了,宝钞花多少根本无所谓。 ranwena.net 翻到最后,他突然抬起头,冷冷地威胁道:“这顺天府内,怕是没有敢短宫中所购货物的商家。” 瑞祥号门庭若市,店内更是有不少百姓对着宫中一行人这边,不时地偷瞄;李云棠见已经收获了不少注意力,眼神直接扫到一页的最末,读出了上面的数字: “八百二十九两五钱三分。” “公公光顾已使小店蓬荜生辉,又采买了如此多的布匹......”眼看交易就要完成,那掌柜喜上眉梢,“这零头定是不该收的,给八百两便够了。” 李云棠略微换算了下,八百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二十六七万的宝钞,当即让随行的几个太监解开身上的包袱;刚接过一大沓宝钞还未说话,一个清亮又略微有些熟悉的女声想起: “掌柜的,我替他给了钱!” 话音未落,一锭金子便被抛了出来,那掌柜手忙脚乱地接过了金子;用牙一咬,脸上简直笑开了花。 李云棠抬头一看,乍望上去没认出来人,可仔细一瞧后,瞬间愣在了原地。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坤安公主李媺婵!她穿着件红色织锦曳撒,头上戴着顶无翅的乌纱,脸上专门打上了些蜡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殿......” “殿什么殿!”李媺婵赶忙使了个眼色,口中同时喝道。 “殿...店家你把金子还回去,我自己付便是。” 李云棠被这一堵,赶忙改了口;周围的太监们不知是没认出来人,还是心思玲珑领会了意思,都未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 “你手上拿的那一沓,看上去也就二百张上下,再加上他们身上背的,拢共不过十万两宝钞,也就合三百两纹银;”坤安公主听着李云棠拒绝好意,当即反驳;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金子: “一两金可换十六两银子,我这一锭足金五十两,正好八百两; 比你那十万两宝钞值钱的多!” 八百大于十万....... 什么孙权不等式? 李云棠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来坏他的事情,眉头一皱——不收她的金子,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 踌躇片刻之后,李云棠下令将宝钞留下,让掌柜的连金子一并收了,并警告那掌柜:宝钞乃是国家钱币,如若毁弃,依律当充军葱岭。 而后他招呼手下的太监,帮忙搬运布匹到随行的车马上,自己被李媺婵拉着,进了附近一处没人的小巷子了。 “殿下孤身前来,也不怕遭逢歹人?”一到没人的地方,李云棠便抢先开问,嘴里还装出一副关心的语气。 “我自幼修习弓马,更兼习火器,”说话的功夫,坤安公主竟掏出了一只短铳,扬了扬后才说道,“在这京师中独来独往不知凡几,未有人能伤我一根毫毛。” 说罢之后,李媺婵得意的神色突然一暗,双手霎时扯住李云棠一只袖角,摇着其袖口、用软哝的语气哀求道: “棠公公,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第五十五章 襄城郡王 帮忙? 自己能帮公主什么忙,给她做开水白菜,还是再喂她吃葡萄? 反过来还差不多! 李云棠低眼望了望这位公主的双手,确认她已经将手铳收了起来,便婉拒道:“奴……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火者,如何帮得上公主的忙,殿下还是—— 另请高明吧。”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欲从坤安公主的身侧借过,从而走出巷子。 却没想到李?婵骤然伸起右腿,高高地抬过头顶,脚上用力一踏,径直将靴底蹬在了巷间的墙壁之上,她那匀称又不乏力量感的小腿,则不偏不倚地抵在了李云棠咽喉处。 而坤安公主此时承重的左腿,也有相应的倾斜,恰巧与高高抬起的右腿一起,连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现场表演了一个极为标准的腿咚! 好家伙……柔韧性这么强么。 见到这幅场景,李云棠后退数步,暂时打消了去意;小皇帝曾说她的皇姐自幼习武,自己这副养尊处优的世子之躯,真不一定是公主的对手。 更不必说这女人要是发起疯来,直接掏出火铳,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犹豫了片刻,李云棠终于开了口: “殿下说罢,我听着便是。” 李?婵听到眼前的小太监服软,却并没有直接说明需要帮什么忙,而是先收回了腿,接着强调道: “方才情急之下,我才首次做出如此举动,你若是敢说出去……” 李云棠嘴上连声答应,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心中却在想着:如果那位向来端庄、重视礼仪的太后,知道自己女儿做出如此放浪的动作,不晓得是个什么表情?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坤安公主凑到李云棠耳边,用仅能使二人听得清的声音说道: “我说的事情,与襄城郡王有关!” 襄城郡王。 听到这个四个字后,李云棠的面上仅存的几分轻松,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严肃。 因为这个王爷的身份,非同一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谓是对小皇帝最重要的人。 比李云棠都重要百倍! 原因无他,小皇帝手中的禁军捧辰、拱圣、羽林三卫,实质上便是由这位襄城郡王所统领的,其人乃是天子的心腹重将。 那襄城王并非是宗室爵位,而是以军功封王的异姓王;虽然李氏的大汉并没有什么“非李姓不得封王”的祖训,但活着便被郡王之爵的外姓人,却仅有这一例。 这位异姓王名为岳俭行,据说是岳武穆二十二世孙,但事实如何,已不可考;其人于高宗建枢年间被拔擢为将,数十年间东征西讨,屡有建树。 不仅是岳俭行一人,还有他三个儿子,于平定青塘、西域之乱中,都立下了赫赫战功;一门之中,因功同时封有两位国公,一位侯爵,一位伯爵,可谓近百年以来,国朝最为显赫的将门。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或许是这一家杀伐过重的缘故,岳俭行的三个儿子,居然都意外的短命;或是积劳成疾,或是英年早逝,还有亡于刺客之手的。 如此一来,岳俭行仅剩一个未从军的幼子。别的勋贵家,都是感觉一个爵位不够分;而到了这岳家,却出现了好几个爵位无人承袭的情形。 高宗皇帝念在岳俭行劳苦功高的份上,大手一挥,收回了无人承袭的爵位,直接赐了岳俭行一个郡王爵。 如今这位襄城王,已是三朝老将;不单功勋卓著,且是满门忠烈;所以在太后以皇帝名义调禁军诛杀顾命大臣之时,岳俭行并未插手。 而政变之后,慑于他对天子的忠心、以及军中的威望;也无人敢褫夺其兵权,更无人敢对小皇帝表现出不轨之心。 所以李云棠听罢之后十分费解,属于懿安太后这一边的坤安公主,是如何跟天子一系的襄城王扯上瓜葛的? 再说坤安公主这边,亦没有再卖关子,薄唇微动之下,低声抛出了一个消息,霎时间将李云棠惊地背脊发凉: 小书亭 “母后昨日单独召我,说是有意为我安排婚事,而结亲的对象,母后属意襄城王的嫡孙; 父皇尸骨未寒,母后怎么便提起这种事情……” 天子在军中的心腹,若是娶了太后的女儿,那情形对小皇帝而言,可谓是危若累卵了! 但仔细一想,李云棠很快就思忖出了不对的地方;这两方之间,虽不能说是势同水火,那也能称得上是老死不相往来。 襄城王虽然同是勋贵,但与榆国公高氏、夔国公李氏这些开国勋贵不同,这位郡王,乃是新晋勋贵中的代表性人物。 高宗朝的一众新晋勋贵,认为开国元勋之后,都是依靠先辈荫蔽,才能居于国家之高位;而开国诸国公、侯伯之后,则认为这些新晋的勋贵阻挡了他们升迁的路线。 二者间的分歧与矛盾,不比文臣与勋贵之间的少。 甚至可以说,以襄城王为首的一干新晋勋贵,就是高宗皇帝扶持起来,用以制衡甚至取代老牌勋贵的棋子。 不然开国六位国公,也不会在高宗朝时,只剩了忠贞营一系的榆国公、夔国公;剩下四位西军系的国公,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除了爵位。 “你在想些什么?” 李?婵见李云棠半天不发一言,忍不住喊出了声,接着用右手摇了摇李云棠左肩,催促道: “我从母后口中听说,你是个机灵的小鬼,可有什么主意让我摆脱此事? 他们家的孙子,生地又肥又丑,我才不……” 不说公主本人有什么意见,小皇帝定然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李云棠出于两个考虑,亦是反对。 被这么一喊,他突然觉得,这公主也不是笨人;她弄清楚自己心里的诉求后,很快便找到了跟自己利益一致的皇帝一方,并出言请求。 想到这里,李云棠突然觉得这是一步蠢旗,一门皇帝、男方家里、女方当事人都反对的亲事,提出来有什么用? 但随后,他突然感觉这是个毒计! 这婚事成与不成,根本都不重要,关键是在赐婚之时,岳俭行对婚事的反应。 太后提出结亲,岳俭行纵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可能丝毫不给面子的拒绝。 这位襄城王只要做了犹豫,小皇帝很可能心中就会生出芥蒂;毕竟这关乎皇帝的性命,绝不能掉以轻心;而懿安太后,就是想要君臣相疑! 小皇帝的婚事是早已定好的,并且关乎国本,提前考虑倒也无可厚非;但这太后,在先帝尸骨未寒之际,就通过女儿的婚事算计皇帝,可谓心狠手辣! 第五十六章 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公主 必须要破坏这桩婚事! 打定主意之后,李云棠的眉头略微舒展,心中开始默默地分析局势。 已经位极人臣的岳俭行封无可封,没有任何理由去倒向本就和他不对付的太后;此举风险极大、收益甚微不说,还会留下无尽的骂名。 所以接下来事情的重点,就变成了:如何巧妙的化解小皇帝心中,因襄城王拒绝不果断,从而产生的猜忌之心。 本来破除猜忌之心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人心隔肚皮,小皇帝对襄城王了解也不深,且基本来源于先帝的口述;除了李云棠之外,她无法对任何人保持百分之百的信任。 但此时这位任性的公主,却因自己使小性子,不经意间,给皇帝这边送来了一记神助攻。 只要提前将此事告知小皇帝,而后天子召见岳俭行,双方交心之下,信任首先会上一层楼;此外有了皇帝的授意,襄城郡王即使毫不留情地拒绝这桩婚事,也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如此一来,太后的挑拨就被化解了大半。 小皇帝这一边的问题,倒是容易解决,但李云棠心中,却有更为长远的打算。 坤安公主生于乾盛五年,如今虚岁已经十六岁;按照大汉的律法,男子十六、女子十五即可婚配;而汉家的公主,也多在十五到十七岁出嫁。 所以三个月的国丧过后,即使岳俭行拒绝了那门婚事,太后也大概率会另选他人为婿,坤安公主可能不久就会嫁与他人。 这是李云棠所不愿意看到的! 从大局上考虑,他不想让太后通过联姻巩固势力;从私心出发,其也不想让公主落到其他男人怀里。 让这位想要把自己当做箭靶的公主,一辈子没人要,也算是李云棠,对她的一个小小的报复。 因此如何在小皇帝完全掌控大权前,让这位公主嫁不出去,就成了李云棠现今,最该思量的问题。 “你倒是说话呀,”半天未等得后续的回复,李媺婵本想敲敲眼前小太监的脑壳,但念及自己正在求人,她只能缓和了语气,柔声问道:“想出办法了么?” 被这么一催,李云棠倏忽间灵光一闪,把目光落回了公主身上,胸有成竹地回了一个字: “有!” 李媺婵闻言后却将信将疑,低眉顺眼地凑到李云棠身前,好意提醒道:“我母后的手段你也知道,若是想要用些小把戏,怕是无法蒙混过去。” 李云棠自然不会说出,公主跟襄城郡王孙子的婚事,自己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他的真实用意,是让这位公主至少一段时间之内,嫁不出去。 眼看李媺婵又要出言催促,李云棠赶忙开口:“有着兵家亚圣之称的吴起,面对此计,却也无可奈何......” 话到一半,他已经闭上了嘴;但剩下的意思却不难猜出,兵家四势之中,吴起属兵权谋,智计超凡;连他都中了招,懿安太后也不会太容易识破。 “吴起?”坤安公主精致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这跟吴起有什么干系?” 这位公主的话音刚落,李云棠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腔,为她讲起了一则古事: “殿下,吴起曾仕魏国,而魏国国相公叔痤对吴起的才能十分嫉妒,生怕这位‘亚圣’,抢了自己的相国之位;为了逼走吴起,公叔痤听从身边仆人的建议......” 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名堂,坤安公主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没好气地嗔道:“你不妨从三家分晋开始说起,如此更显得此事真实!” 面对公主类似于“你咋不从开天辟地开始说起”的催促,李云棠笑着做了个揖,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续道: “在仆人的建议下,公叔痤先向魏武侯进言,说是吴起可能没有留在魏国的心思,而后魏武侯便回问,如何能让吴起留在魏国; 公叔痤随即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即让魏候把一位公主许配给吴起,其如果愿意留在魏国就必定会欣然接受,如若不愿意留下便会婉拒;这样就可以试探吴起内心的想法。” xiaoshuting.org 坤安公主本想再行催促,但听到魏候意欲嫁女,知道事情关键将至,便凝息继续听到: “而公叔痤此人,恰巧便娶了魏国的公主;他在向魏候进言后,便把吴起邀请到自己府上,于宴请之时故意让身为公主的妻子轻贱自己......” 李媺婵脑子也还算灵光,已经猜到了下面可能发生的事情,接过话来: “所以吴起因为公叔痤的遭遇,联想到魏候想要嫁公主给自己,从而得出其自己娶了公主必被轻慢的事实,因此拒绝了魏候的好意?” “公主果然聪颖!” 顺势抛出一句恭维话后,李云棠把故事也顺带着讲完:“这样一来,魏武侯便对吴起产生了怀疑,这位兵家亚圣害怕被降罪便离开了魏国;自此公叔痤逼走了吴起,稳稳地居于相位之上。” “可是,先帝只有我一个女儿......” 说着说着,坤安公主瞬间领会了意思——没有姐妹,她可以自己装出跋扈的样子! 岳家乃是显赫将门,如果自己装得桀骜难驯、不懂礼仪,襄城王及其孙子的结亲意愿,必然会大幅下滑。 而李云棠这边替公主排除其他夫家,也是同理—— 太后既然寻人联姻,肯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而官场上有些能耐的人,多少会顾及名声和脸面;公主若是没嫁出去就表现地有泼妇潜质,怕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娶回去的,。 毕竟李媺婵有个强势的母亲,即使太后保证自己女儿婚后不会乱来,也不容易让人相信;万一公主依然保持之前桀骜难驯的做派,夫家强行管教儿媳,懿安太后指不定会袒护自家女儿,到时候娶了这种妻子都没地儿说理去。 所以公主自毁名声之后,绝大多数高门望族对结亲这事,都会敬而远之。 李媺婵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小太监一肚子坏水,听完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颜,神色中也多有感激,她伸入怀中摸了半晌,最终却只掏出些瓜子干果,但还是一把都塞到李云棠左手上,感谢道: “棠公公真是机敏,我这次出宫只带了一锭金子,刚刚垫付给你了,只能先补偿你些零嘴,你现在随我回宫,回去后另有谢礼!” “这公主被我卖了还要帮我数钱,倒是有些可爱......” 李云棠心中揶揄了一句,指了指巷子外,拒绝了公主的好意: “皇爷口谕,今日必须把带出的宝钞花光,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好,咱们约好了,回宫之后,另有重谢。”打断李云棠的话后,她俏皮的眨了眨左眼,未给其拒绝的时间,一个闪身已经跑开了好远。 望着坤安公主飞速离去的背影,李云棠右手捡出一枚瓜子,缓缓递入口中,嗑开时却尝出一分不属于坚果类的淡香。 他将松开手指将瓜子皮弹落,平摊的手掌先是收拢成爪,而后握紧成拳: “嫁不出去好啊,妹妹在碗里跑不掉,姐姐也剩在锅里;两个人—— 我全都要!” 第五十七章 太后的排水量(求追读) 坤安公主辞了李云棠、入了皇城,还未走到自己的昭俭宫门前,便远远地望见几个承乾宫的太监候在宫门处。 这些太监一见公主,便陪着笑迎了上来;其中领头的人躬身行礼,恭谨地问道:“殿下是去哪里了,奴婢在此已恭候多时。” 李媺婵被这样一问,瞬间有些紧张,她努力地平复下心气,而后突然间反客为主,抓过了为首太监手上的浮尘,随意在手上甩了甩,同时问道: “等我?母后有什么吩咐么?” 懿安太后虽然对公主严厉,但平日里还是相当宠这个女儿,领头太监自然心中未有丝毫不满,反而有些受宠若惊地回道:“奴婢确是来请殿下去承乾宫的,殿下可需回宫梳洗一番?” 坤安公主不再搭话,也未有回昭俭宫换身行头的意思,果断地回了头,径直往东六宫的方向走去。 可等她行至承乾门前,却见到一副奇景:门外立着一群太监,细数下来有二三十个;李媺婵先是一愣,后随即反应过来——怕是自己的母后正在沐浴。 懿安太后素来爱干净,甚至到了有精神洁癖的地步;沐浴之时绝不允许宫内留有任何阉货,仅留未经人事的宫女侍奉。 恰巧坤安不想见自己母亲,方才果断答应前来,也只是怕太后生疑;她于是转过身子便要打道回府,结果迎头撞见了先前去昭俭宫唤自己的宫人。 其中领头的人当即向公主,补充了他们未传完的太后旨意,说是无论懿安太后在做些什么,公主都得照常入内觐见。 李媺婵瞥了一眼那太监,面上若无其事地折了回去;心中纵然万千不愿,但还是跨过了承乾门。 她款款走过宫内的长条砖石路,磨蹭了半天才到东侧配殿前,踌躇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走入其眼前的贞顺斋中。 这座名为贞顺斋的配殿,下面掏空成了乾清宫暖阁那样,且提早烧起了木炭,因此殿内令人感后温暖如春。 坤安公主张眼望去,屋里立着十余个青春靓丽的宫娥,其手中都捧着白锻制成的擦巾;低眉垂目,分立在两边。 她再往里看,视线戛然被一障屏风挡住,但空气中散逸的缕缕白雾,却是挡不住的;它们悄然从屏风上方飘出,明示着殿内众人,母仪天下的太后,便是在这屏风后沐浴。 既然走到这里,李媺婵也退无可退,只能加快脚步绕过了屏风;云雾升腾、水汽朦胧之中,一头如瀑散落至双肩的乌黑秀发,首先映入眼帘。 那头秀发虽然浓密,却也遮不住一切,懿安太后完美的肩颈曲线,以及如羊脂玉般洁白细腻的肌肤,从发丝间隐隐漏出。 “你准备愣多久,再给哀家请安?” 被自己母后一喝,坤安公主如梦初醒,忙不迭地问了声安;而后她屏退近侍的宫女,走到浴桶旁正准备给母亲捏肩赔罪,眼神却不偏不倚地越过玉肩,瞟到了太后身前的水面上。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水中那若隐若现的惊人弧度,还是看得公主面庞稍稍发烫,并令她生出一股想法: 怎么生地......那么大? “你的手若是没有洗过,便不要碰哀家的身体,”懿安太后发现女儿凑地异常近,略带嫌恶地睨了一眼,而后语气突然变冷:“你出宫,是去做些什么事?” 虽然没有料到母亲会在昭俭宫守株待兔,但李媺婵还是早早地想好了说辞:“母后,我发现皇弟派人带了大批宝钞出宫,去采买宫中所需的物料;他们此举......” “这种事情何须靠你通传!” 懿安太后见女儿并未撒谎,只轻斥了一句便不再追究;毕竟任她再心思缜密,也想不到从未忤逆自己意思的女儿,会把母女私下的话谈,向外人和盘托出。 闭目缓神片刻后,懿安太后拢了一缕发丝,在如葱的玉指上绕了一圈,而后微微侧过脑袋,用仅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询问:“那日我与你说的婚事,考虑地如何了?” loubiqu.net “母后,那襄城王家的岳骏,生的又丑又肥......” “生的好看又有何用!” 懿安太后虽驳斥地斩钉截铁,但话语之中却鲜见的带有些幽怨。 也难怪如此,漫漫长夜之中,她既不能像那些浪荡嫠妇,用冰冷的玉杵消愁;更不能违背被自己奉为圭臬的礼义廉耻,去寻找什么面首。 心中困苦,无人能知;体肤之难,无人能解......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朝堂上的局势,也可预见地朝不利太后的方向发展。 皇帝业已十五岁,留给这位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不会太多;如何处理与皇帝的关系,也是急需考虑的事情。 是向前几日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皇帝尽量缓和关系;还是联合即将带兵回京的高孝恭,再来一场“清君侧”! 懿安太后无法抉择。 前者是将命运交付在他人手上,虽然皇帝看上去并非狠戾之人,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行酷烈之举? 后者不像先前的政变,风险要大得多;毕竟皇帝手中,不单有训练有素的禁军,亦有久经沙场的宿将;若是一招不慎,便有可能面临毁家灭族之灾。 所以太后迫不及待地,要破坏皇帝于襄城王的关系;即使不能让双方立即猜忌,也要让他们心中,扎下不信任的种子。 可自己不成器的女儿,却整日想那些夫君是否英俊的问题,如此不顾大局,让这位太后头疼不已。 “此事我意已决,由不得你!” 泡乏了的太后丢下句狠话,将侧靠的身子微微正起;身躯便随之出水至肋弓上下,此时的浴桶却像是漏底了一般,里面的水位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一分。 若是李云棠在侧看到这一幕,少不了感慨一番;太后这部分的排水量,可是相当的惊人! 可惜的是,这副光景落不到他眼里,但却完完全全地映在了坤安公主的眸子中,并将羞地她桃腮通红,樱口微张。 感受到女儿的目光后,懿安太后的回击也是相当泼辣:“看些什么,幼时未曾喂养过你,今日你是想通过细看,来弥补幼时的损失?” 坤安公主尚未有什么反应,屏风外却传来一小声嗤笑。 懿安太后骤然起身,玲珑有致的身材,被其随手抓来的一层轻纱裹上,紧接着她厉声喝道: “发笑之人,先掌嘴四十,再赶出去,杖八十!” 第五十八章 母与女(求追读) 大汉自立国起,便已废除了奴籍,因此按照律法,即使贵为太后,也无权一语定夺宫人之生死。 但同样的,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大汉朝,基本与法制绝缘;因此许多律例仅仅是一纸空文,或者说只限制那些无权无势之人。 有道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上行下效之下,民间富户、豪贵之家的蓄奴,自然屡禁不止;皇帝、太后打杀些宫中的奴婢,更是屡见不鲜。 屋内宫娥正要应命,一个软哝轻糯、一听就令人如熏暖风的声音倏忽间响起: tsxsw.la “母后息怒,这些无礼的婢子,杖毙都便宜她了!” 李媺婵嘴上先附和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可若是真的赐她一死,反而显得母后行事酷烈......” 说到“酷烈”二字,她心有余悸地望了太后一眼,确认母亲未变地更加愤怒,方才续道: “不如这样,掌掴照罚不误,再加一倍也无妨;杖责还是免了,直接将此婢除籍逐出宫去?” 坤安公主平日里虽屡有刁蛮之举,但心地还算纯良,不似懿安太后那般心狠手辣,因此试探着出言相劝。 将宫女逐出宫去,虽说会少了一份还算丰厚的收入,但也避免了空耗大好的年华,更不会稍有不慎,便触怒主家,引得性命之忧。 闻言的太后并未有什么反应,反而像是略感寒意,身上着衣便坐回了水里,任由浴汤将身上的薄纱打湿;被浸润的纱衣在水压的作用下,紧紧地吸附在她光滑饱满的肌肤上,勾勒出一具堪称完美的身体轮廓。 若此时太后再度出水,那时的景象必会美不胜收——正视可览之玉润,侧窥当知其峰巅;更在薄纱的作用下,增添了一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感。 沉默压抑的气氛,持续了不知多久;浑身湿哒哒的太后突然打破了宁静,用清丽冷冽的声音训道: “今日便把她逐出去! 此外,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她招进来的,也需一并惩罚;杖则二十,罚俸半年。” 前半句听得李媺婵心中一喜,但后半句,不但驱散了其脸上的喜色,还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该劝。 皇城内向外招募太监宫女的宦官,肯定不是易于之辈,在平头百姓面前,更是有一手遮天的能力;此人平白无故受了责罚,必然会迁怒于这位宫女及其家属。 他们指不定就将这户人家,残害至破家灭门;即使“手下留情”,也会狠狠地吸髓敲骨一番。 李媺婵不敢再劝,生怕又致使更大的危害,等到那位不长眼的宫娥、呼喊着被拖走后;她也用眼神,悄悄屏退了殿内的其他宫女。 等到所有外人离去,并带上了殿门;坤安公主先是踱步至一旁,在金盆里将手上擦洗了数次,而后走回至浴桶旁。 她双手搭在自己母后玉肩之上,纤细的葱指贴着在太后的肩颈处、幽幽探出;伴随着前进式的抚摸,公主那没有一丝污垢的指甲缝,已经不偏不倚地卡在了...太后纱衣镂空刺绣的边沿上。 随着坤安公主手上轻轻一揭,太后的身体如同去了壳的鸡蛋一般,再次暴露在了水汽之中。 懿安太后惺忪着凤眼,不解地望向女儿,不知这素来刁蛮的女儿,今日为何献起了殷勤;她还未开口询问,李媺婵已经拢上一捧乳白色的皂液,浇在了太后露出浴汤外的肩颈部。 “母后,女儿这么大了,也未曾服侍过母后,今日便让女儿......” 眼见自己女儿的手探来,懿安太后本能的生出一股排斥,抬出一肘打断了其动作,嘴上则斥道: “若是你是想要劝哀家,收回结亲的打算,便不必费劲了!” 与此同时,被洒在肩颈处的皂液,失去了人手的牵引后,便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太后身前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纯天然弧度,划出一道绝美的曲线,最后滑落在浴汤中,消弭于无形。 其间留下若隐若现的白色流痕,则昭示着它们曾经来过。 被母亲激烈拒绝的坤安公主,有些弄不清情形,痴立于原地;而背过身子的太后,也有难言之隐。 懿安太后现今不过三十又一,正属于风华正茂的年纪;而先帝骤亡前,则将满天命;有着近二十岁的年龄差距,这位太后自然不可能是先帝的元配。 乾盛皇帝的发妻,乃是他做储君时的太孙妃,其人转正为皇后不过数年,便撒手人寰,如今棺椁停在大行皇帝的陵寝中,已经安息了十几载。 后来先帝就是看着高氏美丽,将时年十几岁的高氏纳为皇后;但成婚之后他发现,新娶的皇后不甚如意。 对闺中吹奏“乐理”一窍不通不说,还丝毫没有学习的意思;行事一板一眼,了无乐趣。 即使动了粗,也未能逼这新后屈服;天子自有天子的傲气,得不到人主动侍奉,便转而寻觅新欢。 在家暴与冷落的双重打击之下,懿安太后的心中遭受重创;逐渐不愿意任何人,触碰自己的敏感之处。 因此丈夫死后,懿安太后未有半点伤心,反而觉得十分畅快;不过她心中始终认为女子应当守节,绝不肯效仿赵姬、武后等,用红杏出墙的行为,来报复大行皇帝。 短暂地回忆过自己前半生后,懿安太后惨笑一声,叹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选择,你既然生在帝王家,这便是你的命;既然是命,便得认......” “哀家便是一时没想明白,不愿学那婉转承欢的技巧,才落得......” 最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懿安太后已经以手扶额,将那句“连个皇子也生不下来”埋到了心底。 “母后——” 坤安公主的一声轻唤,令懿安太后暂时按下了心中的惆怅;后者指了指一个载满了金玉装饰器物的木架说道:“右侧第三格有一册书,你拿过来罢。” 李媺婵随即听从吩咐,不一会儿便寻得了书籍,返回之时随手翻看了几页,没想到上面全是—— 未着片缕、互相“打架”的男女;她登时羞红了脸,一把将册子扔出老远,嗔道: “母后,这......” 回答公主的,是懿安太后一声平静的劝告:“多学学罢,既然将要嫁人,懂得侍奉夫君,必是有益无害。” 第五十九章 文渊阁密议(建群了) 前明永乐年间修筑的紫禁城,大都已被闯王李自成焚毁;太祖皇帝驱除东虏、定鼎神京之后,便重新修缮了宫城;而皇极门以东的文渊阁旧址上,亦被重建起了一座高亢明爽、清严邃密的新阁。 此时文渊阁以西的敕房内,一改往日的冷清,反而显得热闹非凡;原因无他——身为内阁重臣的六部尚书,竟然少见地齐聚于此,神情肃穆地坐在各自位上。 其中自然还包括那位经常抱恙在家、虚食官禄的内阁阁揆,上官蒙。 此时的内阁首辅坐在主位之上,身穿一件绯色绣鹤团领衫,那本应戴在头上的乌纱帽,则置在他面前的长桌上,被其一手压着。 位于上官蒙左首的户部尚书杜芝,像是身体因久坐而变地有些僵,刚想起身活动活动,却被前者骤然瞪了一眼,赶忙缩了回去。 tsxsw.la 而后这位内阁首辅,向西北边乾清宫方向拱了拱手,口中语气平和地述道: “近几日京师的消息,诸位定是有所耳闻;那皇城中的宦官连番出宫采买,尽是使用的宝钞结账,且屡有强买强卖之举—— 天子如此举措,似乎手中很是拮据......” “阁老,户部的银库可真没多少银子了!” 一听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话中有要钱的意思,杜芝登时如坐针毡,当即就倒起了苦水: “一月前才支了六十万两入内帑,陛下这钱花地.....如流水一般,便是金山银山,也供给不上。 四方的边军要钱,征东吁之役善后要钱,关外安东三司平整土地、修建水利要......” “你户部近一年来,衙门修整了多少次?还好意思装出一副殚精竭虑,只为国家考虑的样子!” 上官蒙双目圆瞪、鲜见地板起了脸,嘴上毫不客气地驳回杜芝的话,而后他压低嗓音劝道: “别的暂且不论,皇帝若是真的没钱养禁军;后果是什么,你们可曾想明白? 如今天子势弱,我们便得襄助天子,将来太后式微,便要帮扶太后;只有维持二者之平衡,这官帽子才能戴地舒坦。 如此道理,还需要我多说么?” 这话自然不需上官蒙多言,在座的各位都不是蠢人,朝堂上的格局,他们可谓是洞若观火。 如果用一个时代,来比喻现今大汉的朝堂格局,那北齐北周南陈并立的后三国时代,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太后一方,类似于北齐;前者裹挟了先帝大部分政治遗产,后者继承了北魏精华之地,最初的势力在三方之中,都最为强盛。 可二者有同样的缺点,先天不足: 太后受制于制度,随着天子年龄的增长,必然会慢慢失势,终究得让权与天子;北齐则是成于鲜卑勋贵,又败于鲜卑勋贵,先天就打歪了根基,也是必然衰落。 而前两位的缺点,就是小皇帝与北周的优点;前者有正统大义,后者建立了当时最合适的军制——府兵制;虽然一度丧失了先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者必然成为最后的赢家。 唯一的变数,便在朝臣这里! 朝堂上的群臣,便如同最弱的南陈;大汉的制度决定了,他们无法成为独断专行的权贵集团;就像南朝自侯景之乱后,已经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为了其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这帮臣子必须尽可能维持帝后之间势力的平衡。 不然一旦帝后间一方势力吃掉另一方,转头便会向朝臣们开刀;到时候满朝文臣再不识相,等待他们的,就只剩武器的批判了。 从局势上讲,朝臣们所处的形势类似于南朝之末的陈国;但从其首鼠两端、反复横跳的行为上讲,他们更像六朝之首的东吴。 具体点说......是像一会做季汉盟友、一会当大魏吴王的孙十万。 “那......” 沉寂了半晌,杜芝刚想开口,又被上官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你且记住,银子可以给,但给的过程,须有些曲折;要让天子勉强供给上军需的同时,还对我们雪中送炭之举,心生念怀。” 杜芝自知理屈、无言以对,只能接连颔首;顶头上司的话言之凿凿,他丝毫没有不遵从的理由。 将户部尚书训服帖之后,上官蒙的目光环视了在场五人,最终落到了兵部尚书钱仕林身上,他随即开口问道: “那日平章阁中陛下曾言:‘真定候麾下大军不久便要回京’; 此事的时间,虽然不如天子说得那么紧迫;但真定候班师回朝,也必然是年内之事; 如若那高孝恭真地回京,那朝中的局势,可就对我等大大地不利,你们兵部......” 说到一半,上官蒙环顾了下四周,扫了一眼其他几位尚书,而后才续道: “不止兵部,其他几位尚书,可想到什么法子?” 这句话一出,敕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在座之人都很清楚,一旦真定候率军归来,太后手中的兵权会急速膨胀,于京师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这如何让高孝恭心甘情愿地交割兵权,着实是一个难题。 毕竟发动政变,是懿安太后主动联络的朝臣;这个女人如此果决,让一众大臣不由地心悸。 钱仕林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没过多久,便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滴落,甚至其后背的绯色官袍,都因被汗液浸透而有些发暗。 上官蒙的食指,有规律地敲在自己乌纱帽上,眼中对这位一言不发的兵部尚书,有些鄙夷。 他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后,便没再看下去的兴趣,正欲提点一番,位于杜芝身侧的礼部尚书牛光稷,突然间开了口: “阁老,这收人权柄,最好用的便是明升暗降之法;眼下我们,恰巧有就这么一个机会。” 原本有些昏沉的上官蒙,霎时间变地目光炯炯,他直腰正身 “授予真定候国公之爵的旨意,已经批下;而南征大军由于还需在东吁一段时间,以维护其地的安定;这其中的一段时间,就有动手脚的地方; 下官建议,以真定候功勋卓著为由,立刻召其入京接受封赏,并于午门之前献俘,以昭我天朝上国之威! 如此一来,这军中的军权,自然应交由副将统属;兵将分离之下,加之大军军需又受朝廷辖制,真定候的兵权,随之被削除。 更为关键的是,此事最好在明日早朝之时,我等便突然上疏,逼使太后措手不及;事发突然,太后必然寻不到拒绝的理由; 而天子听闻,出于遏制太后势力的考虑,必将赞同......” “妙计!” 还未听完,上官蒙陡然一声高呼,声音中尽是赞同之意;其余在座诸人,神色也是一松。 第六十章 不该看的书 皎白的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上,洒下了无数道月光;这些月光落在了乾清宫正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之上,在无数被反射的微弱亮光映照下,整个宫院内都亮了一分。 时序已过仲秋,殿外寒意渐盛,彻入骨髓,立在室外的小皇帝,不由地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她的一双杏眼,明面上是在观赏天上弯月,实则不断地向日精门处偷瞄,心中只想着一个问题—— 云棠怎么还不回来? 作为皇帝的亲信太监,在懿安太后已经无意动手的情况下,李云棠无疑是相当安全的;因此天子心中如此挂念,主要是心系她那六十万两银子。 过去的几日,李云棠白日里引着一干太监走街串巷,大张旗鼓地挥洒宝钞;而到了晚上,他还有着额外的任务。 即带着以荆云海为首的乾清宫中太监们,偷偷将内承运库中装着银两的箱子,搬运至警跸司衙门中;并且要悄无声息地将银子,藏在天子小驾卤簿所需的车驾中。 而昨夜搬运工作才刚刚完成,今早小皇帝便与李云棠分头行动;前者摆驾出宫,说是前去勘察皇陵状况;后者联络警跸南衙的暗探,准备接受银两。 双方在京师北郊短暂地碰头后,又迅速分开,天子的银两被尽数转移;而这起事件的知情人士,则只有当时看管车驾的乾清宫太监们。 这些太监本就是东宫的旧人,自幼侍奉太子,临行前又受了天子的重赏,且家人性命握在皇帝手中;三项保障之下,应是天衣无缝。 至于银两交接后剩下的事情,则全权由李云棠操办;小皇帝几乎全部身家都托付了出去,心中自然是异常地挂念。 fqxsw.org “宫院之中寒冷,极易染上风寒,皇爷还是先回暖阁中歇息罢,奴婢在这里候着棠公公便可。”荆云海也在一旁立侍,他凑到天子身侧,关心地劝道。 “不必如此......”小皇帝刚想否认,却瞧见日精门门洞处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强按下心中的激动,淡淡地改了口: “人已经回来了,让他跟朕过来。” 甫一回到乾清宫的李云棠,便收到了荆云海的转告,他当即应旨而去,随着天子前后脚入了暖阁。 “云棠,朕的银子,怎么样了?” 李云棠手上门还未合稳,小皇帝的声音已经从脑后传来;他回头便瞧见天子的脸上,半是担忧半是期待;心中瞬间又是感觉好笑,又是有些怜惜;而嘴上则赶忙应道: “皇爷,补足警跸南衙欠俸的银子,我提前另装了箱,已经尽数拨付;剩下的银子,则全部伪装成采买的货物,暂存在京师外的皇庄中。” 小皇帝十分清楚,经营那处皇庄的人,都是宫内的太监,与警跸南衙勾搭不上;且警跸南衙之中,知道那十几个长相各异的箱子内全都是银子的人,也寥寥无几。 并且天子承诺,事后对他们匮以万两以上的重赏;这几位警跸南衙的高官,犯不上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皇庄中打那些银子的主意。 想到此处,小皇帝暗松了一口气;而见天子总算放宽了心,李云棠又补充道: “皇爷,假扮布列提使臣的夷人,经过数日的严训,已经过了主客司那一关;想必明日早朝之上,礼部就会将觐见之事奏报。” 天子对这事倒没有那么关怀,转身已坐回了床榻之上;李云棠见这情形也精神一松,如潮水般的倦意随之袭来——这位假太监,已经操劳地数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就近寻了个躺椅,看也没看便仰了下去;身体还未靠实,就突然觉得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硌着;李云棠伸手一摸,触上去像是有一本书。 小皇帝瞥见这拿书的动作,顿时脸上一红,口中支支吾吾地吼道: “云棠你......你住手!快把那、那书放下。” 这声呼喊还没说到一半,李云棠这边已经把书拿到了眼前,一面看着上面的字,一面读出了声: “房中极乐秘法图......”读了七个字,他突然感觉不对劲,进而好奇地回望天子,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问道:“皇爷你怎么,还看这种......” “朕没看!”小皇帝当即矢口否认,反过来板着脸质问道:“你笑什么,这、这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我不笑......”瞧着小皇帝那又羞又怒、一脸委屈还要强作镇定的表情,刚答应下来的李云棠,喘气的功夫又笑出了声。 “你还笑!” 眼见李云棠变本加厉,小皇帝从榻上一跃而起,冲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了那本书册,随手便扔到了犄角旮旯处。 看到小皇帝像是真动了怒,李云棠连忙收起了脸上的戏谑,正色说道: “皇爷且放宽心,我自幼便练得喜怒不形于色,现今向皇爷保证,接下来无论多么想笑,也绝不会发出......噗!” 话到最后,李云棠终究是没绷住,忍俊不禁。 “这是我整理父皇遗物所得,本就没有看过!” 忍无可忍的小皇帝,伸手一把捏在李云棠腰肉上,眼中泛着红,用倔强的声音强调道: “我只瞄了几页书序,发现里面尽是一些腌臜内容,便赶忙将书合上了,只是忘记收拾,才落在躺椅上。 云棠胡言乱语不说,还出声取笑,着实恼人!” 才训了两句,小皇帝便觉得指上力道有些重,忙不迭松了手;头脑中思考出一些猫腻,反问道: “倒是你,一瞧见书名就笑,想必看过类似的书,数量还不少;说不定,满脑子都是那腌臜思想......” 腰间传来的痛意还未散去,李云棠已经被驳地哑口无言,小皇帝这句话,说得可一点没错。 他一直都馋皇后的身子,思想相当之下做! 小皇帝见李云棠终于消停,转身跑到扔书的地方,寻找刚刚那本“秘籍”。 李云棠回过头来,看到这副景象有些不解:“皇爷这是做什么?” “书、书总得留着,”小皇帝突然又磕巴起来,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万一哪日用上了呢,父皇说,那种事情不决,可问此书......” “皇爷无须忧虑,云棠可言传身教,效果胜过书中百倍,保证让皇爷......” 李云棠这边话还未说完,小皇帝的靸鞋已经飞了过来。 第六十一章 朝议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直至接近卯时才逐渐停下,湿润的水汽涤去了不少游离的尘埃,令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可午门外静候着的群臣们,却丝毫没有呼吸这新鲜空气的心思,他们大都阴沉着脸,看起来心情异常郁闷。 当然郁闷! 任谁凌晨两三点便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寒冷与倦意到紫禁城内上朝,都会不情不愿;更别说天上那时不时滴答落下的秋雨,将人心中点得烦躁不已。 但随着午门上厚重的钟声响起,前来上朝的群臣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将手中的雨具各自放好后,各应次序从门洞入宫。 与此同时,皇极门的重檐歇山顶下,天子的髹金雕龙木椅已经摆好,而懿安太后此回,更是早早地在垂帘后面落座;但最重要的小皇帝,这时候却还不见踪影。 直至朝臣们穿行过金水桥,按文武尊卑在广场上站定后,皇极门才再次被缓缓打开,担着天子的肩舆也随之入内。 懿安太后听得声响,也回首一撇;见得天子神色未有异常,便兴致寥寥地收回了目光。 小皇帝未注意到母亲的举动,抬眼淡淡地扫过阶下群臣,踱至龙椅旁稳稳地落了座;其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中却对李云棠却生出一些恼意: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昨晚一直与她嬉闹不说,胡闹累了以后,居然还敢拥着自己入眠。 本来看他这几天奔波劳累,无意冒犯一次,任其抱着也就抱着了,毕竟自己被抱着的时候,睡觉也安心了不少。 fqxsw.org 可没想到,这假太监居然那么沉,居然还敢、敢压到自己身上...... 这成何体统? 改日,自己一定要把他充做肉垫,好好地骑上一番,才可解气! 想到此处,小皇帝没好气地白了身旁立侍的假太监一眼;后者则抿住笑容,识相地侧过头去,躲过了这一瞥。 接着李云棠以极快的动作搓了下面门,以让自己清醒一下,其昨夜脑袋埋在天子身边睡了一宿,鼻子里到现在,还有残留着一丝温柔乡的软玉之感,熏得脑袋有些昏沉。 抖擞了下精神后,李云棠又清了清嗓子,面色一正,吼出了自己该说的话: “维年月日,皇帝若曰:诸位爱卿,有何事奏?” “陛下,臣礼部尚书张明彻有本奏!” 一听这个名字,李云棠就皱起了眉头,上次对大行皇帝谥号率先发难的,就是这个姓张的礼部尚书。 下面站着的张明彻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偷偷地记了黑名单,他手中取出奏疏,嘴里上禀的话语也未停下: “先帝谥号已经拟定,引幡、旗伞、纸扎等相应仪仗,也一应备全,出殡的日子,礼部也与钦天监商议之后,也有了结果,细则都在此疏之中,请陛下定夺。” 李云棠自知小皇帝有些起床气,不敢再不长眼;于是步子飞快地迈下了皇极门前的玉阶,仅仅十几息的时间,便取回奏章呈到了天子面前。 小皇帝一把抽过奏章,来回仔细检查了数次,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合上后随手回递,故意大声吩咐道:“呈给太后看看,若是太后没有异议,便就这么办。” 李云棠丝毫不敢迟疑,毕恭毕敬地将奏章接过,小步急趋至帘幕之后,埋着头奉上了手中的东西。 懿安太后转过头轻睨了一眼,只觉得这小太监要是不张口,模样瞧起来也算顺眼;但这股念头仅仅是出现了片刻便消失,而后她款款地接过奏章、端详起来。 这封奏章的内容又臭又长,且现在与太后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因此她象征性地翻阅了几页之后,兴致已然寥寥,佯装又看了半晌后,便把奏章还了回去。 “哀家并无异议,便照此操办罢,有劳诸位卿家;大汉有此等股肱之臣,乃是社稷之幸。” 说话的同时,懿安太后伸手传回了奏章,一只带着无名指和小指带着鎏金护甲套,柔美细腻如少女的素手,停留在了李云棠视线范围之内。 仅仅来得及瞅一眼,那手已经不见;他收好了奏章后,脑海中残留的画面,却让其恍惚间生出一个念头: “这太后的手上,跟之前相比,好像中指没带护甲套;而暴露出来的中指,一丁点指甲也未留? 这是什么意思......” 再说阶下立着的朝臣们,太后这几句夸赞,他们是一丁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列于最左最前的上官蒙猛使眼色,示意兵部尚书向太后发难。 “臣兵部尚书钱仕林亦有本奏! 真定候奉先帝之命,率师远征东吁,四载以来连战连捷,终于将窃据前明羁縻的东吁灭国;如此之功,宜封为国公之爵。” 这兵部尚书头一句话,倒是颇有些“强则自古以来”的风范,即使李云棠讨厌这些个文官,但也不由赞同他这番说辞。 听的高兴的不止李云棠,一抹笑意同样浮现在懿安太后的嘴角,她自忖近日的努力没有白费,弟弟的国公之爵,终于有了着落。 可下一句话,却令这位太后陡然色变! “东吁瘴疠之地,不可让功臣久居其中,当诏令真定候先行回京,从而接受封赏,以慰在外将士之心; 此役真定候擒获东吁首领逾百,应用囚车尽数押送至京师,在午门之外斩之以徇,进而传首天下,让四方意欲擅动的四夷,以这些凶逆的下场为鉴戒!” 懿安太后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便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将下面这帮首鼠两端的臣子,立即送去见先帝与秦王! 她感觉自己大意了,且被下面那帮老奸巨猾的,给算计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自己同意弟弟独自回朝,那铤而走险、发动兵谏的一步棋,就彻底没了指望,自己只能在朝堂上尽力斡旋,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亲政。 可如果不同意,一时间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若是强行推诿,必然导致群臣更加防备,那她的处境,会比当下还难! 三江感言 2021年11月24日下午3点24分,我正在上班,右下角突然弹出来一则邮件,点开一看,是内投消息的回复: “很遗憾,您的小说经过审核,暂时未达到签约标准......” 看到自己居然没有过稿,我脑子里突然感觉有些缺氧,一片空白;后背更是隐隐地发凉,整个身体都感觉有点瘫软无力,像是有些心悸...... 照我自己臭屁的想法,这本书简直是一个天才的脑洞,没想到居然实时居然是连稿子都过不了,这让心情极易起伏的我,对自己写作方向的把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不过这种心情来得快去的也快,我很快就走出来阴影,想到了另一个开头,准备重新写。 fantuantanshu.com 但在那之前,我听说鹿鸣大大审稿很快,还时常指点作者,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又投稿了鹿鸣大大。 这审稿快的名头确实不假,仅仅三个小时,我便收到回复,过稿了。 当然,鹿鸣大大也直言(以下是原话): “坦白讲我签这个主要是觉得你比较有潜力,单纯就这个开头而言,确实进展比较慢了,尤其是书名是很有卖点的,读者的期待感有点落空。” 被毙了开头的我亦是深感如此,随即开始了重写开头之路,在中丞巨(《大汉第一太子》作者,喜欢汉初历史的强烈推荐!)的指点下,我精简了开头,正式发书。 作为一个新人作者,码字的脑速非常之慢,因此更新有如便秘;多亏了各位读者的大力支持,以及责编鹿鸣大大(邮箱:2978054617@qq.,写书就投这里!)的提点与帮协,才能让我一路从推荐位杀上来,成功地曰了三江娘。 对此,我不胜感激,并将竭尽全力更新,以早日吃上全勤...... 废话不多说,接下来是推书(献祭)环节: 书名:《联盟:开局狙击恶魔刚波》(游戏类) 简介:开局狙击恶魔波刚,王楠获得摆烂系统;lol电竞文,会写春季赛,夏季赛,S赛,亚运会; 书名《大唐从挽救长孙皇后开始》(历史类) 简介:主角穿越为孙思邈的土地,通过后世携带的药物治疗长孙皇后,而后攀科技树改造大唐的故事; 书名《我在春秋当贵族》(历史类) 简介:主角穿越到春秋时期三家分晋前,成为智氏嫡子,争霸东周。 书名《旧日之灵》(轻小说偏奇幻) 简介:主角穿越后从棺材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活了上千年;诡秘风格,解谜类小说。 书名《诸天旅行者》(诸天类) 简介:吴清穿越诸天,于将夜、遮天、完美世界得道长生; 书名《横推怪异世界九万里》(仙侠类) 简介:这是一个混迹于起点男频暴力女作者,写出来的后宫妖魔鬼怪文; 书名《明末从辽东问鼎》(历史类) 简介:穿越到明末辽东,杀东虏,抚流贼、拷士绅,恢复华夏衣冠;大明再烂,也轮不到鞑子来灭! 书名《大明孝宗》(历史类) 简介:穿越成朱佑樘,稳定朝局、清除内患,锐意改革,逆转乾坤,迎来大明中兴; 书名《这个武大郎,你惹不起》(历史类) 简介:曹操穿越成武大郎,收拢岳飞以及梁山好汉,败宋江,斗方腊,一改宋朝积贫积弱,平金灭辽,一统天下! 第六十二章 吃瘪的太后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一旁龙椅之上,原本心中还有些起床气的小皇帝,见到自己这位嫡母被为难,登时感觉畅快了不少,就连对李云棠的怨气,亦是消散了大半。 毕竟这当初还是他,首先发现太后与朝臣之间,隐含着这种矛盾;更多亏了其在当初平章阁议事之前,便将此事告知了皇帝;小皇帝才顺势埋下这颗钉子。 如今李云棠这手挑拨离间,已经初见成效,双方在朝堂之上斗了起来。 接过奏折返回皇帝身边的李云棠,在经过途径天子所坐髹金龙椅的背面时,借着龙椅的遮掩,悄悄回望了一眼懿安太后那边。 只见她唇红眉修、略施粉黛的极美脸上尽是寒霜,一口极为整齐的银牙紧紧咬合,身前的衣服被绷地鼓鼓囊囊,并随着气呼呼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这种三分怨恨,却短时间又无可奈何,只能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狠盯别人的表情,倒是让李云棠看地若有所思。 懿安太后自是不知自己被人盯着,并脑中编排了一番,她自己深吁一口气,努力将心情平复之后,才用缓和的口气开了口: “诸位卿家所言,皆有道理,只是有两处考虑不周: 其一是,四万余大汉将士并那数十万民夫,对此战皆有或多或少的贡献; 若是先召回真定候单独封赏,而不同时犒赏将士,难免使人心生芥蒂,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诸卿应当懂得。 其二便是,东吁国山高水远,具体是个什么情形,朝堂之上,也不清楚;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庙堂之上不顾实情贸然下令,便犯了如同宋太宗《平戎万全阵》一般的错误,极易留下隐患。” 燃文 说完两点,懿安太后翘起一个纤美的小指,微微顶开帘幕,从缝中往下瞧了一眼。 他发现群臣之间,既未有什么面面相觑的表情,也没有什么窃窃私语的讨论;知道并未激起什么不满,于是继续建议道: “不如这样,朝廷先遣使南下至真定候军中;仔细地查探一番,探明情况之后,再报于天阶之下;到时候东吁消息已然明了,再行庙算才更为妥当。” 短时间想不到什么好方法的太后,只能暂时使出拖字诀。 京师距离高孝恭大军所在的阿瓦城,路途约莫有八千里;且道路崎岖、逶迤难行;即使全程快马加鞭,来回时间也要接近两个月。 这一趟下来,太后就有了许多的缓冲时间,可以趁机思索应对之策。 但早已打定主意的朝臣们,自然不会被轻飘飘几句话就打发了;上官蒙瞅了眼僵在原地的钱仕林,暗骂一声“烂泥扶不上墙”,出列奏道: “启禀陛下、太后,此二事皆不难解决。 自攻破阿瓦城那日算起,时间已过了两月,云滇之地输送的馈赏,早已先行发放,军心自然稳定。 反倒是真定侯殚精竭虑未受寸赏;如今可借午门献俘之事,召回其加以封赏,同时更能彰显纯晃皇帝之武功,震慑四夷宵小。 至于至于山高水远不清情形的事情,亦不难解决; 献俘回程时仅召回真定候及其亲卫,余者皆驻于原地;辅佐真定侯用兵的几位副将,皆是沙场宿将,更兼精通西南夷情形,安抚新得之土,自然不在话下。” 驳回了两个理由之后,上官蒙一双浊眼扫了扫不成器的钱仕林,示意他学着点,又继续发难道: “不知陛下与太后,意下如何。” 这说是提到了陛下与太后,但任谁都想得明白,此言目的就是让小皇帝出声壮势,太后这个称呼,只不过是礼貌性质的捎带而已。 本想着作壁上观、看两方斗个你死我活的小皇帝,接到了踢过来的皮球之后,面色上泛出了一丝的跃跃欲试。 毕竟先前她屡次被太后刁难,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小皇帝做大,上来反将一军了,于是她未加思索便接过了话茬: “上官阁老所言非虚!” 说完之后,小皇帝微侧过身子,强忍着心中的欣喜,朝着嫡母的方向低声补了一句: “母后,正好朕许久不见舅舅,他早日回来,朕心中也能少些挂念。” 小皇帝对这名义上的舅舅,拢共见面次数不超过一手之数,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情;一番假惺惺的思念,就是为了气一气嫡母,出一口恶气。 毕竟这种机会,可算不上多。 懿安太后夜是感觉,先前她对骗自己的李云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释放出来的善意,都属于给瞎子抛的媚眼;没有得到天子丝毫回报不说,还被一阵嘲弄。 但偏偏这心高气傲的太后,一时间无可奈何。 因为这件事情,在小皇帝开口之后,已经变了成了天子与朝臣们的共同意志,双方在这件事上联合起来,既有了大义,又有了执行能力。 即使太后不盖“坤安”金印,只要有了执行者,行政程序运转起来后,真定侯只要不想造反,就得乖乖从命;而领导层面,有小皇帝的背书,这政令就有天然的正统性。 只要太后没有舍命一搏,兵戎相见的勇气,就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朝堂斗争,在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玩的就是借力打力;这场斗争自李云棠埋下那颗真定侯回国钉子起,小皇帝终于获得了一个阶段性的小胜利。 同时,这个阶段性胜利,也一定程度上,减弱了太后掀桌子的可能性。 懿安太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 “既然皇帝允了,哀家自然没有异议……” 恰巧太后这幅无奈屈从的样子,落到了李云棠眼里,他回想起太后抓挠自己,以及意欲逼问行程,心中顿时便生出一丝邪火: 等到小皇帝正式掌权之后,他也要用手中的权力,让这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后,在自己面前也表演一个——从咬牙切齿嫌恶到无可奈何屈从的过程。 如此报复,方才畅快! 再后面早朝的内容,皆是一些乏善可陈的小事,小皇帝与李云棠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待他们关注的最后一个议题。 可直到朝会结束,这两位也没等到礼部官员上奏,提出有关外国使臣觐见之事! 李云棠感觉自己,好像失算了? 第六十三章 请君入瓮(求追读) 礼部官员之所以在御门听政之上,未提及外国使臣觐见之事,倒不是因为识出了什么猫腻,而是小皇帝和李云棠同时记错了一件事情——接见外国使臣,本就不应该是在庙堂之上办的事。 此种规矩也可以理解为,堂堂天朝上国商议军国重事的地方,不允许这帮泰西蛮夷出入。 这倒不是朝中百官的妄自尊大,事实上先前的历代大汉皇帝,接见泰西使臣都是在朝堂之外;就比如二十多年以前,布列提使臣求见建枢皇帝(即高宗);当时会面的地点,便被设在了京师北郊的行宫,巩华城。 此次小皇帝接见假使者,朝臣倒没有安排那么远;而是将来人觐见的地点,设在了紫禁城以西的皇家园林,太液池之中。 吞噬小说网 这座又被称为“西苑”的皇家园林,从胡元以来,便被辟为御用之所;而后又经过前明天顺、嘉靖、万历等朝的扩建,逐渐形成了北、中、南三海的格局,在整个京师皇城之中,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国朝的历代天子,对于享乐方面的追求,自然也是不甘落于大明皇帝之后,他们又在南海中的南台,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和扩建。 不仅延聘江南的工匠主持修建工程,还自云贵深山之中运来巨木、从苏杭桂林等地调集各类石材;更是征用了大量民夫,用以增建宫殿、园林。 此外还在南海的北堤上加筑宫墙,把南台分隔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宫苑区;而具体接见布列提人的位置,正在这南台之中的蕴元殿。 小皇帝端坐在殿中的紫檀龙纹宝座上,身侧立着李云棠;更远的左右,则分别站着上官蒙、礼部尚书张明彻,礼部左右侍郎,以及礼部一干吏司的属官。 而假扮使者的安德鲁,此时头戴着二角帽,身穿丝绸所制的衬衫,被传唤后孤身一人来到了蕴元殿门外;除主使外,其余随行之人都被拦在了皇城之外。 虽然在入皇城之前,安德鲁已经受过仔细地查验,但殿前侍卫依旧尽心尽责,又检查了一番才放人入内。 这个假扮的使臣心理素质尚可,没有露什么怯懦之色,行到小皇帝七八丈外,又被礼部的属吏拦住了;其中意思非常明确——这个外国使臣,不能再靠近天子。 安德鲁面无异色,随即恭顺地停下脚步,双膝果断地下跪,口中用流利的汉话高呼: “昊天上帝所庇佑之君; 高丽、交趾、琉球等诸藩之共主; 天山以南准格尔诸部、及漠北喀尔喀诸部奉若神明的天可汗; 文殊菩萨之化身;在上! 布列提王国使者,叩见赛里斯大皇帝陛下!” 这番觐见之词,听得张明彻有些想笑,他听出此夷人说辞之中,有多处错漏;例如准格尔、喀尔喀这两部,几乎已不见名号,更别说献什么天可汗的称呼了。 绥猷皇帝(即太宗)北伐残清前,便先打服了来势汹汹的准格尔部,喀尔喀实力更在准部之下,随即望风而降。 而后太宗皇帝又在漠北广迁卫所,配合绝户之策,基本将喀尔喀人化整为零,消于无形。 如今喀尔喀部尚完整的部族,就只剩半游牧半渔猎于伯海尔湖以东、在大汉与术赤兀鲁思之间摇摆不定的,不里牙惕部。 至于天山南麓的准部,则在建枢皇帝彻底破灭准格尔汗国后,与叶尔羌人一同,被压制在了天山以南。 双方但虽都奉大汉为主,但却互视为仇雠;而大汉则在这两部之中拉强扶弱、维持着平衡;以确保山南无法对天山以北、迁移汉民所设立的府县产生威胁。 不过这言语之中,不断溢出赞誉敬仰之意,倒是让这位礼部尚书及其僚属十分受用;尤其是这赛里斯的称呼,更令人极其舒适。 因为大汉上至帝王、下至士绅,都极为喜欢被泰西人称为赛里斯人。 此称呼乃是丝绸之国的意思,为希腊人对刘汉的称呼;李氏立汉以来,尤为推崇汉唐雄风,而唐人又素来有着“汉朝情节”,并毫不吝惜地把他们对汉朝的赞美之情,留在了唐诗之中。 所以称呼大汉为赛里斯,就是赞美这个国家如汉唐一般辉煌伟大、开拓进取。 在李云棠看来,这就像后世爱琴海畔的那个国家,喜欢被称为“Hellas”音译而来的希腊,而不喜欢劳什子“Greece”一般。 瞧见张明彻及其下属,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欣喜与些微的自傲;李云棠知道,自己设计的这出台词,起到了该有的效果。 这帮不愿接受泰西革新的朝臣们,自然不了解、或者说了解也不愿意相信,如今泰西国家国情蒸蒸日上。 以李云棠收到的情报来看,这帮守旧官僚对西方的印象,大抵停留在《堪舆万国全图》的时代,在他们眼中泰西人能分清准格尔、喀尔喀,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 现今李云棠要做的,就是用一些故意的认知错误,助长他们这份骄矜之情;等到一会布列提使臣提出购买宝钞,他们就很有可能认为:这是落后国家仰慕大汉,才会来购买处于半废弃状态的货币。 这样一来,他们就极有可能,想从被自己鄙夷的布列提人身上,大赚一笔;因为收购宝钞转手高价卖出,不但能赚取财富,还会因生出优越感,而获得巨大的情绪价值。 这股情绪价值,或许对于这些权贵之家来说,比那些钱财还重要。 认知程度不高,却自视甚高,还掌握了巨额剥削而来的财富,这就是李云棠对他们的评价;这样的群体,简直就是天生的冤大头。 不坑他们,天理不容! 叩拜完之后,安德鲁奉上了国书和带来的礼品清单;这些文件经由主客司官员和李云棠的转手,奉到了天子跟前。 小皇帝无论是从李云棠处、还是礼部主客司处,都已经知道了上面所写内容,因此接也未接便回道: “划岛、驻京、通商、减税! 二十多年前是这些要求,如今还是这些请求,你国使臣除了从被动跪拜,变为主动跪拜; 其余之事,毫无长进!” 说罢之后,她想了一想,又补充道: “也不对,朕记得好像,还要求购天朝之宝钞,上官阁老,朕记得应是无误罢?” 说完,小皇帝斜睨了上官蒙一眼,这位阁老心领神会,用严正的声音问向安德鲁: “贵国使臣之请求,除了购买宝钞,其他均无法应允。” 上官蒙随口拒绝之后,又躬身奏报皇帝: “但户部未有先帝印发的宝钞,料想内承运库应有余留;还请陛下拨些宝钞出来,拿与礼部用以贩卖,所得钱财,由国库与内帑分润。” “分润,鬼才跟你分润!” 李云棠暗唾一句,在被小皇帝扫了一眼后,恭顺地回道:“启禀皇爷,最近出宫采买,将本就不多的宝钞几近用光,怕是无法卖给布列提使臣。” “陛下,既是如此,不如让其于京师自行收购,”眼看既能彰显天朝优越、又能同时能赚钱的机会来了,张明彻立即进言,“该使的安危,有顺天府负责,必然无恙。” 李云棠大喜过望,本来他还准备了一番说辞,从而合理地提出让使者在京中采买;却没想到这鱼儿,竟然自己咬钩了! 小皇帝微微颔首,但也没全部应允,定下了基调: “宝钞由内帑拨出,事情应由典礼纪察司办理,无需支使顺天府协助;当然,若是有什么作奸犯科,强买强卖之举,无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 推荐同组大佬炳哥的一本精品书《洪荒人祖,开局加入聊天群》,诸天流小说,金手指是聊天群,后面挂了直达链接。 第六十四章 贴贴(求追读) 坐落于内城丰城胡同的上官家府邸,乃是大汉的第二任天子——襄皇帝御赐的五进大宅;上官家累世官宦,又得天家垂爱,因此府第得以不断扩建。 到了如今,上官家主宅的东西侧,又修了两个三进的跨院,整个府邸总共占地将近十亩。 主宅第五进的院门叫做垂花门,乃是外院与内院的分界,因门的两端用花状的垂柱装饰而得名;内院之中的后罩房,乃是整个主宅最里处的屋子,被上官家改造成了家中女眷专用的沐浴之所。 yawenba.net 此时上官嫣就在这间浴房之中,原本她头戴着上的镶珠宝花蝶鬓簪,已经被取下放在了不远处的妆台上,先前下身所穿的鹅黄色百褶马面裙,也被整齐地挂在了身侧的架子上。 至于其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短袄,则已经被解开了系带;短袄的下围失去了束缚后,在上方隆起的作用下,迅速称开;上官嫣余光往身前轻轻下瞥,暗自叹道: “感觉这么沉,可真是碍事…… 可姑母好像说,天下男子无不喜欢这里沉甸甸的,就连天子也不会例外……” “碰”地一声,浴房的房门处传来一阵微响,正在思索羞人事情的上官嫣,脸上登时罩上一片红晕;但她随即反应过来,像是有人闯入浴房! 上官嫣一把抓过衣架上的百褶马面裙,胡乱地罩在身上,同时眼神警惕地望向门口,用清丽的声音咤道:“谁在那里!” “嘻嘻。” 伴着一个极为熟悉的笑声传出,古灵精怪的上官嬛探了出来,她笑着回应道:“阿姊,你怎么如此紧张。” 上官嫣见前来的是妹妹,顿时松了口气,先是将手上裙衣放下,而后往外探了一眼,再确认大门紧闭后,她缓和了语气说道: “嬛儿,有什么事,等姐姐沐浴过了,再说也不迟。” “不要嘛。” 上官嬛娇声恳求,听上去甚是惹人怜爱;同时她脚下迈过几个轻盈步子,来到了姐姐身边,一手掀起上官嫣短袄衣角,一手捏着领子,两手一齐用力轻轻一“剥”。 短袄随即褪去,虽然其上身还穿有一件中衣、一件诃子(一种衣服的别称,下同),但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已然遮挡不住;与此同时,上官嬛的声音,又合乎时宜地响起: “我想和阿姊—— 一起洗……” “痴话!”上官嫣抬起素手,轻轻敲在了妹妹后脑勺上,用七分怜爱,三分教诲的口吻说教道:“多大的姑娘了,还要跟姐姐一起洗,心里臊不臊地慌?” 上官嬛闻言脸色一暗,微微垂首,向姐姐低声诉说道: “我自幼时,便是与阿姊共浴,每次都欢喜异常;可阿姊再过几月,便要入主坤宁宫,倒时我与阿姊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一面……” “好了好了,答应你便是。” 听着妹妹话语中竟隐隐地带着哭腔,上官嫣亦是心头一软,同意了请求,但她随即补充了要求: “但事先说好,嬛儿绝不能做什么、什么荒唐的举动!” “阿姊说什么,嬛儿都听。” 上官嬛恭顺地回了话,接着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突现歹意,她一把扯下姐姐的衬裤;一条白嫩纤细,曲线堪称完美的腿,就此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使了坏的妹妹转身便跑,上官嫣反应过来,随即前追。双方嬉闹、玩耍,逐了不知多久,变地又困又乏。 浴房中的浴池约摸八尺见方,其中一角有数个竹筒向外相连,每个竹筒的外面那头,都有添水的侍女在等候;每过一段时间,她们便将烧开的热水与凉水混合,调配出合适的温度后,复倒入竹筒。 此时的上官家姐妹俩,已经浸在了浴池的香汤之中;上官嬛身上,已经空无一缕,而素来端庄的姐姐,也仅剩了身前的一抹诃子。 上官嬛凑到姐姐身边,纤细的手指搭在了她脖颈上,趁其一个不注意、用力一捻,上官嫣修长脖颈上勒着的诃子系带随之松开。 一抹红云从上坠落,浸入水中,翻腾在浴汤清浪之上,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上官嫣一声惊呼,还未有进一步地行动,妹妹便不管不顾的拥了上来;以正面紧紧地贴附在自己后背之上。 感受到自己琵琶骨处,传来陡然增大的压力,上官嫣心神一摄;紧接着她体会到这压力的施压面大概是手掌大小、形状则接近于浑圆,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妮子,年纪这么小,就已经如此惊人了么。 而第二个念头则紧随其后: 自己的妹妹这么好,就是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混小子! 想到此处,上官嫣一阵内疚,自己前些日子强行让妹妹远离那个男子,是否是一种错误;她的婚事已然不幸,把自己以为的幸福,强加在妹妹身上,是否太过残忍…… “嬛儿,那日姐姐在罹庙,或许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阿姊,莫要提他了。”上官嬛双臂拥抱的力量一松,让姐姐背部压力大减,而后她续道:“那天我同姐姐说去射箭,其实是去会他…… 谁料他,居然失约!” 上官嬛那个香囊,里面是有相约见面的地点的,可李云棠连看都没看,回皇城后就丢入了筒子河里,自然不会前去赴约。 “你……” 上官嫣本想训斥妹妹擅自与男子幽会,但话还没出口,又放弃了打算。 因为她感受到妹妹正用光滑的面庞来回摩挲在自己无瑕的背上,这是极度依赖的表现,想必妹妹近日心中郁闷异常、无处宣泄,才想起来到处胡闹,减轻烦恼。 上官嫣暗自下了决心,自己当上皇后之后,一定要好好地逢迎天子,即使皇帝像姑母所说,要她口啖恩露,自己也绝不能相拒。 因为只要讨得天子欢心,便能通过吹枕边风求其赐婚,从而让妹妹得到一个满意的归宿…… 上官嬛见姐姐未有动静,便将上官嫣拨回了正面,一言不发径直又抱了上去;后者虽有不解,但也没有拒绝相拥。 而后,四个鼓鼓囊囊的球形水袋,随即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如此般配,仿佛天生就是出自一出孕育。 而四个水袋之口扎成的小揪,也是两两对应;两相摩挲之下,颤动生愫。 第六十五章 暗地里的动作(最后一次求追读) 京师素来有东富西贵之说,而位于城西的丰城胡同,则是贵中之贵,京城的达官贵人,大抵居于此处;礼部侍郎张明彻的宅邸,自然也在这一片。 夕阳西下,漆黑的深夜逐渐弥漫整个内城,只有矜矜业业打着灯笼报更的更夫,正在提醒着如今是夜里什么时辰。 此刻的张明彻府邸中,第二进院子的书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房中只有两人,坐在那里的自然是这位礼部尚书,而躬身立在一旁的,则是他的亲信、张府的管家。 张明彻一言未发,不时地向外张望,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人前来;没过多久,书房的房门有了动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 吞噬小说网 其人入内便向座位那边行了个天揖,口中恭敬地问道:“父亲,今日怎么回地如此之晚?” “天子抬爱,设宴于宫中,酒酣食足,方才归来。” 说完,张明彻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手捻着下颌修剪齐整的胡须,同时问向儿子: “惠觉,你可知陛下为何要设宴,留我等在宫中?” 张惠觉心中清楚,这问题肯定跟父亲叫自己来的目的有关,他不敢妄加揣度,思索了片刻后,就如实回道: “儿子愚钝,还请父亲赐教。” 张明彻取过书桌上的茶碗,用茶盖刮了刮杯沿,饮了一口后,却讲起了白天的事情: “今日陛下在太液池南台的蕴元殿,召见布夷使臣,那布夷向天子请求,说是想大批收购我朝的宝钞。” 听到宝钞一词,张惠觉略作思索后回道:“国朝之乾盛宝钞,曾一部分运往云贵,充做军饷,另一部分应存放在天子内帑中……” 说着说着,他顿了一瞬,而后续着分析道:“前几日,天子曾派宦官出宫,强用了许多宝钞,采买宫中所需的物资;莫非是因为剩余宝钞不足之时,才将父亲留于宫内?” 放下茶杯的张明彻,并未再卖关子,直接抛出了结论: “内帑中的宝钞,必定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天子才会允许夷人使臣,于京师之中采购;如若不是这样,陛下可从内承运库中取了,直接贩与布夷。 如此一来,留我们在宫中宴饮的目的,便水落石出了—— 陛下怕布夷要采买宝钞的事情散布开,引得京师权贵争相收购,自己尚未回购多少宝钞,市面上已经被采买一空! 所以才设下筵席,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留在宫中,自己率先布局,抢占先机。” 能做到尚书这一官位上的,可能会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对于自身利益的计较,必然十分清楚,张明彻此人也不例外。 但他受于时代和认知的限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小皇帝手中还不合逻辑地留存着大量的宝钞;而先前“挥霍”海量宝钞的行为,也只是故意卖个破绽引人入局,从而顺利地割权贵们的韭菜。 “父亲,天子就算是拖延时机,收效也不一定好罢? 儿子记得,那领头的太监,几日之内不仅在京师四处采购,就连周围的密云、宛平、顺义、大兴等县,也都跑了一遭,四处撒下的宝钞,不计其数…… 这就提前不到半日,能有什么作用?” 这拖延时间的小小把戏,自然是李云棠施的障眼法;只有让这帮人相信天子阻挠他们购买宝钞,才会显得布夷收购之事,更加真实。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想到昨日文渊阁的密会,张明彻更加坚定了小皇帝缺钱的事实,在场的都值得信任的人,因此他嘴上也没什么遮拦: “如今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能多弄些银子手头便多一分底气; 你是不知道,筵席上陛下还下了口谕,让在场的诸位官员不得透露采购宝钞的机密,更不得私下回购宝钞……” 一听自己老爹要“抗旨”,张惠觉脱口而出:“那父亲还……” “公子,天子如何会知道是老爷做的呢? 就算知道,那筵席上的诸位朝廷命官,哪个不想从贩卖宝钞之中,分一杯羹呢?” 管家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两句话不仅令张惠觉茅塞顿开,还道尽了小皇帝如今尴尬的处境: 只要不被皇帝抓住明确把柄,这帮朝堂上、京城里的高官权贵们,便敢为了利益,肆无忌惮地违抗天子命令。 因为不知道警跸南衙的存在,他们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只有几个内官可用的小皇帝,没有任何打探情报的手段。 天子总不能驱使无法擅自出营的禁军,充做耳目。 而且纵使被发现了,这些权贵也不一定会怕,因为类似于这种逐利抗命的的行为,是大家一起做的,正所谓法不责众,皇帝不可能一律严惩,杀得人头滚滚。 有这样的能力,天子抄几个贪墨钱财、中饱私囊的盐官盐商,可比卖那点宝钞,来钱快得多。 “进财说的不错。”张明彻微微颔首,以表示赞同。 他自己一年的俸禄也才百余两,算上孝敬、养廉银、佃租等,岁入也不过万八千两。若是一张宝钞能赚一两银子,一万张宝钞,便是自己一年的收入! 况且赚钱的同时,还能同时通过鄙夷布列提人,获得巨大的满足感;一箭双雕,又何乐而不为呢? 心情舒爽的张明彻,又吩咐道: “如今十张宝钞的实价,约合三两银子;而那布夷使者呈报天子采购宝钞的价格,约是一张二两左右,因此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尽可能多的收购宝钞; 惠觉负责内城以及京师北面的几个县,进财就去南边,所需人员财货,尽管去支使。 收购的价格以十张宝钞六两银子为准,事情宜早不宜迟,你二人今夜便去联络,若是让他人抢占先机,那边悔之晚矣。” 二人接了命令刚要离去,又被张明彻喊住: “切记,若是他人价格高出我方,可以适量提高;那夷人三番五次请求收购宝钞,应是势在必得;所以宝钞到了我们手里,我们便有了定价之权; 即使收购额价格高了,我们买的最多的几家,也联合起来囤货居奇,以宰割外夷—— 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段美谈呢!” 说罢之后,张明彻的一双细眼,迷地只剩了条缝;而管家与儿子,自然一阵附和并应下命令。 明月高悬,时已近子时;而类似于张明彻府中的密谈,则同时发生在京师的不少权贵之家中…… 第六十六章 下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京师中的权贵,正处心积虑地想要囤积宝钞赚取差价,而作为实际操盘者的李云棠与小皇帝,自然也有相应的布置。 早在小皇帝邀请官员参加宴饮的同时,李云棠带人就大摇大摆地出了宫;不过他做的事情,却不是那帮子朝臣所料想的去安排回购宝钞,而是到宫外先抛售一笔宝钞。 不赚白不赚! 前些日子李云棠陆陆续续撒出去的宝钞,约摸有个五六万张,一张宝钞面值是一百两,总面值看起来非唬人,足足五六百万两;但实际的购买力,也就合白银一万六七千两。 若是较真地算起来,李云棠强买强卖的货物价值,也就价值个几千两银子,远低于一万多两的购买力;但就这个结果,还是一番威逼商家后才达成的。 吞噬小说网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地用宝钞强买多了,让许多商家亏得血本无归进而引起公愤,那很有可能会传到顺天府尹耳中,甚至引得朝臣们介入。 如果他们以使用宝钞会残害生民的名义,请求皇帝停止强用宝钞,那可就因小失大了,甚至李云棠准备好割韭菜的局,也会夭折了。 既不能故意多撒宝钞,防止朝臣怀疑,又不能过多地采买物资,以引起与达官贵人勾结的商人不满;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留存在民间的宝钞总量,实在太少了,整个盘子太小。 就算那一帮权贵,收购的时候按两倍市价格收购,那外流宝钞的体量也就四万两银子不到;这个数量,任意一家权贵都有可能吃下。 所以李云棠出宫之后,赶快要把整个大盘扩充一下,具体的操作是:入夜之后,通过警跸南衙这个机构,一次性放出八万张宝钞,先割第一波韭菜,打个样! 这样不但能拉更多权贵之家下水,还可以率先收拢一部分资金,充实己方本钱,真所谓一举两得。 原本撒出去的五六万宝钞,加上李云堂近日带出宫的八万宝钞,拢共十几万张宝钞;宴会上安德鲁“失言”流露出的收购价,将会是是2两每张 即使自己方将宝钞价格抬到了一两银子每张。这帮权贵们还是有得赚的;而抬价的同时,整个大盘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来到接近二十万。 即使是巨富之家,要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银子,也不太可能;怕是也就天子内帑和户部的国库之中,才能掏出来那么多钱。这样一来,大盘便可吸引更多肥羊入场。 至于为什么一次性只抛出八万张而非更多,倒不是因为小皇帝手里没宝钞了——恰恰相反,内帑之中,还藏有足足数十万张宝钞;先帝当年瞒着朝臣,足足印了近亿两面值的宝钞! 其中的真实原因,乃是时间紧促;要在不惊动太后与朝臣耳目的情况下,一次性带出巨量的宝钞,无异于天方夜谭;须知道,这宝钞纵然是纸币,可数量上来了,重量和体积也是相当惊人。 大概五张宝钞,便合一两(37克多一点)重,而十六两为一斤,那么一斤宝钞,就是八十张…… 八万张,就是一千斤! 就算运一千斤的纸出宫去,那排场也不会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再说这八万张宝钞,自然也不是先前哪一天集中运出的,而是李云棠提前做的准备——前几日出宫采买时,他故意尽可能多带宝钞,用出一部分采买,剩下的从而提前存在警跸南衙处,以供今日使用。 “天使、天使。” 张宪秋望着眼前,来了南衙秘署之后,就陷入沉思的李云棠,一连唤了两声,才把人从沉思中唤醒,而后他续道: “天使自从宫中赶来,一路奔波,如今适逢晚食,天使还是先用些吃食吧;今夜怕是要‘挑灯夜战’,肚子里没点吃食,可是顶不住的。” 李云棠扫了眼远处桌上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山珍海味、鲍参翅肚是应有尽有;不说堪比御宴,也都算得上玉盘珍馐,可他心中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云淡风轻的表面下,掩藏了一颗紧张的心。 毕竟前世的李云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up主;即使理论储备还算充足,与人侃大山的时候,说地是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仿佛世间的事情,都尽在其掌控之中。 但真正遇上他自己掌控全局的时候,李云棠总有些患得患失,脑子里更是突然冒出些荒唐的念头: 万一那帮朝臣权贵,突然不合逻辑地高风亮节起来,不搀和到这档子事情里,那收购宝钞的事情,就成了自导自演自考的笑话? 想到此处,李云棠突然晃了晃脑袋,努力撇去杂念;想得太多,不但容易打击了自己的信心,无意额流露还容易挫伤下属积极性。 自己作为发号施令的人,就应该学习淝水之战时的谢安,无论有情绪如何波动,也要努力淡然处之;就像谢安在听到侄子获胜时,人前依然波澜不惊,到了人后才雀跃起舞。” 整理好情绪之后,李云棠随即问道:“张局总,今晚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回禀天使,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南衙五局之人,今夜精锐尽出,按着天使给的店铺名,入夜后上门收购宝钞! 遇到对方收购之人后,我方佯装与其一番竞价,待到时机成熟,则自称己方手中留有宝钞,愿意以彼方先前提出的价格,转让宝钞。” 这步让警跸南衙的人,扮演宝钞买家而而非扮演卖家的棋,是李云棠根据实际情形,而做出的调整。 因为有天子口谕在上,明面上收购宝钞乃是欺君之罪;所以买家自然而然的都需要使用假身份,那警跸南衙的人,正好用这个理由遮掩身份、糊弄过去。 而见到对方出价高,再行转让自己先前收购的宝钞,获得短利,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分散在各处的买家,根本不可能认所有宝钞的买家。 听完汇报后,李云棠抬眼北望,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墙壁,直达各个不安分的权贵府邸—— 是成是败,就看今夜结果了! 上架感言 一日,李世民来到英国公府上,见到一根形状奇异的钉子,心中甚为好奇,便出口向李勣(英国公,字懋mào功)索要。李勣心中虽然不舍,但碍于天子索要,只得割爱。 次日,大明宫内,李勣在李世民面前跪而泣曰: “圣人昨日所取的钉子,乃是臣用来栓爱犬阿黄的,此犬从臣幼时便跟随在身旁,一路艰苦都有它相伴。” aiyueshuxiang.com “结果没了这枚钉子,年事已高的阿黄昨夜竟老死在窝里;臣每每想起它的死,便伤心的不能自已;因为这不但是失去了一位挚友,更是斩断了臣与童年回忆唯一的联系啊!” 李世民听后,心中甚为愧疚,叹曰: “懋功儿心不复,朕欠你一个犬钉......” (貌恭而心不服,朕欠你一个全订......) ————分割线———— 明天中午12上架,没啥煽情的话可说,各位读者老爷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顺便献祭两本书: 《洪荒人祖,开局加入聊天群》 同组大佬之作,诸天聊天群***品强力推荐! 《我在万界铸天庭》 简介:领主建设类、种田类、争霸类、运朝类。 万界破碎,诸天融合,万族争锋。 玩家可以收拢流民,建立领地,成就运朝,成为一方王者。 也可以加入人族四大天朝,三大圣地等诸个势力,获得官职。 我,姬玄道,要铸造无上天庭,吊打万界异族。 第六十七章 后半夜的暗流 没想到吧,上架感言后,还有一章公众章节! ————————————— 夜已过子时,漆黑夜空中的明月,稍稍往东偏了一些。在正阳门外的廊房四条中,二十余个身穿深色衣服、脸上画着各色彩纹以遮挡面庞的人,正远远地斜望着京师最大的瑞祥号布庄。 其中一人像是因等了很久,有些不太耐烦,他凑向身旁领头模样的人,低声问道: “队总,戌时末我们就在此处等候,如今子时已经过半,足足候了一个半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那宫中来的太监,不会是拿我们寻开心吧……” “少废话!”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其队总压低嗓子给喝断,而后他又训道: “天使带来的命令,便是陛下的意思!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们拿的远超常人的俸禄,便要担待起这番责任,现在又不曾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夜里吹点西北风,便受不了了?” 虽然他嘴上训话,说地是振振有词,但这队正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对上级的命令泛起了嘀咕。 这上头的命令,主要有两点: 一是让他领人携带宝钞,前去指定的店铺,遇到有要去店铺收购宝钞的人,便先佯装抬价抢购,等对方出更高的价格后,再顺势表示自己不再购买,且愿意出售手中买来的宝钞; 二是若对方购买意志不坚决,可回购部分宝钞。 首先他不理解的便是,大半夜的宵禁已经开始,街上除了打更的之外,不可能会有多余的人;其次便是,从来只听说过,有人求着把宝钞换银子,却从未听闻,会有人主动用银子来买宝钞! 想到这里,这队正低了低头,目光正巧落到了自己手中攥的一张宝钞上;他随即手上松了力气,用指头轻捻了下后,心中暗暗啐了口痰—— 就这东西,让他拿来擦屁股,都有些嫌硬! 也就宫中的太监,仗着天子的威势,可以强行使用出去;如若是他这等平民,想要用宝钞去眼前瑞祥号买布料,就只有一个下场,被人家乱棍打出。 默默地叹了口气后,这队正又望向不远处的内城城墙;他知道警跸南衙有些司局的兄弟,在宵禁之前,就被派入了内城。 他们的任务与自己一样,也是去出售、收购宝钞;现在看来,进去内城的同僚们,怕是也相当之无聊。 瞧着瞧着,这个队正发觉有些不太对劲,内城城墙外侧的砖壁面上,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正在自上往下滑动。 他晃了晃脑袋,又用力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终于发现那东西想是个巨大的篮子,似乎有个人坐在里面,正在从城头缒下。 “看那边,”队正凑到刚刚抱怨的下属耳边,低声吩咐道,“你往关城东面的城墙上看看,是不是有人正在缒城?” 那个在警跸南衙中,只算探马一级的探子,听闻耳语后先是一愣,随即顺着队总所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有人“偷渡”城墙。 更令人惊奇的是,一个人乘坐篮子下城之后,这个事情并没有完;篮子被拉回城头后,又缒着另一个人下来了,如此往复,足足重复了十几次,有十几人偷跑了出来。 biquge.name 这探子倒是机灵,没有叫出声音,而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看清楚了。 领头的队总也算见多识广,随即猜出怕是有人贿赂守墙的门卒,才能一个接一个的下城。 虽然说闯宵禁算不得什么重罪,但想要贿赂守墙的小卒、从城墙上缒下十几人;所需的钱财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想了半天,这位队总也未想明白,这帮人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连夜出城。 莫非如那太监所说,真有人来收购宝钞? 这位队总,还未来得及否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就发现那十几个人在城墙下面稍作集结后,便往廊房四条这边走来,像是要去瑞福祥布庄。 他登时打了个机灵,低吼一声,示意身边的手下要提高警惕,心中则不由地想到: 莫非这一切,都在那位宫中所派遣太监的意料之中? 真是如此,那算计地也太过准确了。 来不及细想,队总已经发下命令,让自己的属下通通藏匿在巷子之中,以防被人看见;藏好没过多久,那从内城缒下的十几个人,便来到布庄门前,叩起了门。 布庄开门的人,丝毫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彼明我暗之下,这一行人的动作,很容易就落在了队正眼里;目力极佳的他,借着微弱的夜光,同时看清楚了两件重要的东西—— 一是宝钞,二是银子。 就是他们! 确定自己目标后的队正,当即下令行动,手下的人没有一点脱泥带水、随即涌向瑞祥号布庄。 在寂静的夜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自然会引人回头观看;正在布店门口,与店家商议什么事情的十几人,听到异响后,齐齐转回了头。 这帮人都用黑巾捂着脸,让人根本看不见相貌,而后为首一人安抚了下身后之人,向前挺身一步,话语之中多有傲气: “不知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正主,这队正,强按下心中的激动,装作平静地说道: “特来收购宝钞。” “此店的宝钞,已被我们悉数定购,阁下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这说话声音冰冷,暗蕴一丝不容拒绝的口吻,让人听着有些反感,但队正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回了一句: “若是我以每十张宝钞八两的价格,阁下可否割爱与我……” “不卖!” 没想到对方也是果决,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那队正为了确定其够买意愿,又补了一句: “真的不卖? 一两一张宝钞也不卖?” 这句话的声音陡然提高,引得那十几个出城的人心中一紧,他们不禁摸向腰间,脸上也多了几分戒备之色。 “你我都知道对方大抵的身份,不必装腔作势,吓不到谁,这买卖讲究一个先来后到,阁下还是请回吧。” 这位队正知道,眼前之人说出这番话,是把自己也当做了京师某家权贵派出的下线,于是激将道: “一两的价格也太高了,你不会是用高价赶走我们,自己一会儿再出低价收购罢?” 被这么一激,那十几人中的领头人物,眼中又多了几分鄙夷,他回道:“一两一张宝钞,你有多少,我就收多少!” 这话一出,那队正脑中就冒出一个念头——这应该算,购买意愿强烈的那种罢? 仅仅过了片刻,这位队正当机立断、决定卖出宝钞;而后他装出对一两价格一副不信的样子,说自己愿意卖出。 等到对方直接抬出了银子,其才“十分不愿”地将携带的数千张宝钞转手,含泪赚了数千两! 交易的同时,他还佯装自己百般不愿,若是李云棠在此,少不得夸赞一句演技优秀! 同时这位队总的心中也不禁感叹,那位智计卓绝的天使,是怎么把宝钞提价卖出去的? 第六十八章 让子弹飞一会(求首订) 夜色渐淡,秋天的萧瑟肃杀给本就寒冷的夜晚,又平添了几分凉意。 此时京师外城、警跸南衙的某处秘署内,宫中的天使正在与甲字局局总对弈;不过这对弈的用的虽然是象棋,但却只用了半拉棋盘,红黑两方三十二个棋子,恰好摆进了半个棋盘三十二个格子里。 对局正酣,张宪秋翻开一个背面朝上的棋子,正面露出个“兵”字,脸上当即一愣;李云棠顺手接过这枚棋子,往旁边格子的“将”上一盖—— 啪叽一声,黑棋的将,就这样直接被吃掉了! 张局总脸上一阵抽搐,这种被李云棠称为“半面象棋”的玩法,输赢太看运气;就像这一把,自己最大的将,出来之后寸功未立就被吃了,这还怎么玩下去? 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情,棋输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正令人揪心的,当属昨晚南衙派出去的人,至今还没有任何讯息传回。 事情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这位局总心里终究没底。 张宪秋不知眼前的天使,为何如此淡定;下了大半夜的棋,都未见他有些微的慌乱与忧虑。 李云棠脸上的笃定,自然有几分是装出来的;此刻其心中就如同高考查分前的学子,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他想要立即知道,京师中的权贵们,是否乖乖地入了自己割韭菜的圈套。 但在这关键的时候,李云棠必须要表现地胸有成竹。 因为大半夜派人出去卖宝钞,在常人眼里,就是一桩荒唐事情;任谁听了这命令,心中都得犯嘀咕,得亏警跸南衙素来唯天子之命是从,他才能靠小皇帝所传口谕发号施令。 现在装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来可以暂时稳定“军心”,二来一会儿有好消息传回,那自己无疑会在警跸南衙众人心中,留下一个算无遗策的印象。 这样的形象,对李云棠大有裨益,能让他将来向南衙派发命令之时,更加如指臂使。 道理并不难理解,深夜贩卖宝钞一事,完全不符合当前大汉人民认知的事情;就如同后世有人说,越南盾之类不值钱的货币,在深夜里的黑市,有人以超出汇率两三倍的软妹币来收购。 只要脑子稍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消息。 但同时,若是李云棠行事与常理相左,而事实最后证明他是对的,那时候肯定会显得自己高瞻远瞩;李云棠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棋盘上又厮杀了一阵,张宪秋的黑棋失去主将,被红棋砍瓜切菜;没过多久,便落了个全军覆没。 “胜败乃兵家常事,再来再来!” 李云棠倒未显得有多兴奋,宽慰了一句对手,而后十分熟练地开始放回旗子,结果还没摆几个,就感觉眼前骤然变暗,像是有谁挡住了灯光。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发现来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是自己第一次来警跸南衙时的引路人;好像隶属于甲字局第三小旗,代号玄廿。 玄廿不顾身后紧随而来的几个同僚拉阻,出声质问:“南衙中那么多人在外奔波,天使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下棋!” 李云棠还未有什么反应,张宪秋的脸反而先一步拉了下来——此人如愣头青一般冒出来,不是显得他这个局总御下无方么? 这个刚满束发之年的天子近臣,生得一副好皮囊,看起来也颇为面善,但能在禁宫之内脱颖而出,又怎么会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而李云棠被这一番冲撞,虽然生出些不虞,但也没有拿玄廿开刀的想法;这句话怕是普遍代表衙内众人此时的看法,强行弹压,不太容易收场。 再说他作为大领导,只要管好几位局总就行,对于基层干员不过与计较,反而显得大度;等到事后只需“提点”一番张宪秋,让这位局总去下属面前当恶人,也不会因这次冲撞,而削弱了自己权威。 这,就叫做驭下之道! “不在这里下棋,还能做些什么?” 李云棠低头继续摆弄起旗子,嘴里的话却没停下: “装地心急如焚,在衙署之内来回踱步,有什么作用么? 还是派人不断地去联络,将情况实时汇报回来,你要知道,多一人行动,变回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这事情无需多解释,一会外出的探子回来,自然就能分出谁对谁错,因此李云棠话锋一转,指出了玄廿的问题: “玄廿是吧,这句赤诚之言我是理解的,但行事方法还要多加注意;警跸南衙司职打探情报,像这类草莽的性格,时间长了总会引起祸患,你可明白?” 听得这宫中太监没有追究的意思,玄廿身边几个同僚,纷纷暗示他认错;而一旁的张宪秋,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 “不瞒天使,此人第一次出去办事,便差点捅了娄子;因此便被留在衙署内,做些后勤之事。” “哦?”闻言之后,李云棠微微动容,带着一分古怪的笑意抬头问道:“那我初次来南衙的时候,张局总就敢派他,去与我接头?” 张宪秋倒没有露出什么尴尬之色,据实答道:“天使有所不知,此人言语虽然有些冒失,但品性尤为纯良,行事一丝不苟;卑职就是为求稳重,才派他前去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死板的人,可不适合在警跸南衙待......” fantuankanshu.com 说到一半,李云棠突然想到,他以后也要替天子组建行政班底,这种死脑筋的人,说不定在某方面还有着大用,于是其突然改口:“也不差他这份俸禄,先养着吧,日后我或许,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李云棠这边给出台阶下了,但这名叫玄廿的青年探子,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顾同僚的暗搡以及张宪秋的暗示,丝毫没有露出服软的意思。 与此同时,一声鸡鸣响起,远远的东方,也露出了一丝鱼肚白;一个探子从外飞奔而入,单膝跪下后高声汇道: “禀天使、张局总,甲字局已有一队返回事前约定的屋舍,并派人传讯:其卖出了所有宝钞,获利数千两之多!” 这话一出,包括张宪秋在内的众人,脸上都生出了诧异之色——他们之中最乐观的人,也没想到一队之宝钞能全部卖出。 事还没完,这声汇报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制,派出的小队一个接一个传回讯息,将夜里的成果报了上来;没过多久,除了内城几队,都已经有了回信。 在李云棠尚未发力炒作的情况下,这一夜的获利,汇总就有足足数万两! 衙署正堂内外,瞧向宫中天使的目光,渐由质疑转为惊讶,再由惊讶转为信服;至于李云棠本人,面上则端得是古井无波,仿佛他只是做成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 而玄廿本人,脸上已经羞愧难当,忙不迭地埋下了头颅;他刚想认错,却又听到: “这火枪射击,打出弹丸到靶子上,还需要点时间呢,年轻气盛、坚持原则是好事,但不能过太急躁。” 李云棠边说边站起身来,踱到玄廿身前,略显老成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其肩膀,续道:“所以说有时候要—— 让弹丸,飞一会!” 第六十九章 漱口(求首订) 小皇帝这日起了个大早,移驾乾清宫东侧最大的暖阁内,盘腿落在坐榻之上;她左臂下肘撑着榻上的小案,上面的手托着香腮处,眼睛则无神地看往前方,像是因等候地过久而发起了呆。 皇帝身旁的案几上,摆放着一个焚香的铜炉,炉中升腾出一缕淡淡的青烟,萦绕在天子身侧,加之窗外洒入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她超然而又圣洁。 蓦地,阁门处传来一阵敲击之声,而后一个小皇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皇爷,奴婢回来了。” 李彧登时回过神来,欣喜地望向阁门之处,嘴上更是催促道: “愣在门口作甚,还不赶快进来!” 话音未落,李云棠已经应命而入,手上顺势就合上了阁门;他几步便行至天子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轻声反问道: “云棠今早,可曾吃过朝食?” 被这么一问,李云棠先是一愣,而后心中突然泛出一阵暖意;他出去办的事情,关乎到小皇帝的经济命脉,可回来之后,天子第一时间问的,却是自己吃没吃早饭这种微末小事。 这是关心自己,甚于关心权力…… 这愣神的功夫,小皇帝也在打量着李云棠;见他发丝杂乱,眼睛里含着不少血丝,嘴唇亦是有些干裂,心里也是一阵心疼: “云棠他为了朕,定是操劳至整夜未睡,才显得如此憔悴……” 坐那下棋下了一夜,如今脖子尚有些僵的李云棠,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他挠着头笑了笑,说自己急着赶回来,顾不上吃饭。 “就知道你没吃,”小皇帝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而后一手探入怀中,拿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径直向李云棠抛去,“这是朕早茶时吃的点心,味道可是一等一的好,特意给你留的!” “谢皇爷!” 二人的关系摆在那里,李云棠丝毫没有谦让,干脆地接过了油纸包;乍一摸上去,他感觉上面还有些许暖意,猜想应是天子贴身捂着,所残留下来的体温。 李云棠暗暗地狠捏了一把,差点把油纸捏破,而后他三下五除二打开了油纸包,抓起里面的糕点就往嘴里送;一番风卷残云之下,手上就只剩下了张油纸。 这幅吃相,活灵活现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牛嚼牡丹! 吃完之后,李云棠又随手抓过天子的茶杯,一仰头直接灌了下去;吃饱喝足之后,他当即谈起了正事: “皇爷,昨夜暗地里售卖宝钞之时,进行地十分顺利,若不是出宫打着回购宝钞的名义,需要留一批宝钞做做回购的样子,八万张宝钞都能售卖一空。” 说着,李云棠掏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呈递至天子面前,而后续道: “这是相干的账目,还请皇爷过目。” 李云棠递了半天,手上还是没有感受到抽去账册的力道,其抬头一看,发觉天子脸上竟是满脸的诧异,他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 “皇爷为何表现地如此诧异,难道皇爷先前,并不相信此计能够成功?” “朕……” 小皇帝一时语塞,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吐露了心中所想: “我自然是相信云棠的,可云棠的计策太过匪夷所思,朕虽然听得觉得有理,但实则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小皇帝话没有说完,但李云棠知道,那最坏的打算,就是亏光所有的银子。 “六十万两银子,可是皇爷现今几乎全部的家底,”李云棠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皇爷不信此计,却也将银子尽数托付给我?” “总得让云棠,试一试罢,反正出了事情,还有朕担待着。” 小皇帝说着说着,渐渐低下了头,但片刻之后,她又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一丝坚决,话语中亦是充满了底气: “依稀记得云棠说过,朕若是失了势,最急的可是那帮朝臣;若是真没钱了,朕有办法让他们从国帑支; 如若真地不给,那朕就撒手不管了,让承乾宫那位太后带着禁军,好好教教他们什么叫君臣之道!” 刚刚还有些忸怩的小皇帝,气势瞬间变得凌厉,且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让李云棠微微侧目。 而天子见眼前之人并未因自己的隐瞒,生出什么不虞,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她又问道: “虽然设下的这个局,方才行了第一步,但云棠此次出宫,也让那些权贵出了点血,光这一点就令朕甚为舒爽! 百盟书 云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朕定会满足!” 皇爷把自己,赏给我吧? 李云堂的脑子里,瞬间冒出这么一个荒唐的念头;但这话却也只敢想想,如若真说出口来,那他怕是自讨苦吃。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说赏赐,李云棠一时想不到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吃穿用度,天子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已经是宫中的顶配,赏无可赏。 再说钱财,他现在就是替皇帝捞钱的,天子的身家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何需去讨赏钱? 最后再说美人,这个倒是有一定的需求,可真当小皇帝的面提这个要求,那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思来想去,李云棠也想不出要什么赏,正想着拒绝,以显得自己高风亮节,却突然想到将来替天子洞房花烛之事。 帝后成婚,应当交合于交泰殿中,而小皇帝的设想,便是让李云棠提早潜入交泰殿中,等到自己将皇后蒙上眼睛,并强令其不许摘下后,再由藏起来的李云棠鱼目混珠。 届时双方声音应已学地差不多像,足以以假乱真。 可蒙上眼睛之后,又有诸多不便,因此李云棠想让天子在“退场”前,多吩咐一道命令,于是他禀道: “我想让皇爷,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小皇帝往后仰了仰,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之上,“你直说便是,怎么在朕面前,说话还拐弯抹角?” 李云棠掩去脸上尴尬的笑,抹了抹鼻头后,提出了要求:“希望皇爷大婚之日,与皇后在交泰殿进食之后,命皇后仔细刷牙漱口,多刷几遍……” “刷牙漱口?” 听到这个奇怪的请求,小皇帝天真的脸上,登时布满了不解。 打赏感谢 感谢书友王帅帅啊打赏的2000点币,送出的1张月票; 感谢书友小肥熊儿、不知梦打赏的1500点币,送出的1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203143602603打赏的1000点币, 感谢书友M酒红冰蓝S打赏的500点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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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样的破绽,还请皇爷明示,说不定我这里,可提出补救、解决的法子。” 小皇帝被这么一抓,当即便要抽回手来,结果试了两次也没成功;她杏眼佯瞪、粉腮微鼓,嘴中轻哼一声,才让这逾礼的家伙反应过来,急忙松手。 这位年轻的天子收回手后,先是略做威胁地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示意李云棠不许胡来,而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按照你先前讲给朕的计划,云棠的下一步,便是要将宝钞运输出宫,而后化于民间; 可问题在于,民间并未存有大量的宝钞,那帮权贵连着收购宝钞几日后,就会发现一个矛盾的事实,民间的宝钞数量庞大,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这种现象,必会令他们生疑;从而对购买宝钞之时,变得慎之又慎。” “皇爷宽心,”一听是这种事情,李云棠一颗悬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他胸有成竹地回道,“只需要散布谣言,说是大西军一系的勋贵们所出,便可迎刃而解; 小书亭 因为在外人眼中,皇爷若是有宝钞,径直卖出去便是,无需拐弯抹角; 只有大西系的勋贵,有可能持有大量宝钞,且无法堂而皇之地售与布列提夷人,只能趁朝臣一派的权贵们收购之时,悄悄卖出,以分一杯羹。” 听到“大西系勋贵”几个字,小皇帝先是有些困惑,不知道那批勋贵为何如此特殊,略做思忖之后,她忽然变得豁然开朗: “云棠的意思是说,经历‘滇国公府除爵’一案后,曾经保有大量宝钞的西系勋贵,无法公开将宝钞出售?” 李云棠接连颔首,小皇帝思维敏捷,一点就透。 这滇国公是大汉立国之初,封的六位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一,其第一任主人,乃是太祖皇帝麾下悍将,自两蹶名王之役起,便屡立战功的冯双礼。 而这一脉被除爵的原因,则还要追溯到乾盛皇帝发行宝钞一事上。 昔日老皇爷见战事焦灼,西南前线进展缓慢,便生出了调拨一部分禁军,由滇国公为首、伴着一帮西军系的侯伯勋贵带去西南,以增强汉军军力。 而刚刚印出来的宝钞,便被这位皇帝,充做采买军资的钱财以及士兵的军饷,发了下去。 那部分禁军士卒收到发下的部分宝钞后,随即心生不满,但纵使不满,也只是士气低下,丝毫不敢犯上作乱。 而西南前线的汉军士卒,同样的因朝廷以宝钞为饷,生出了乱象。 恰逢这则消息传回京城,乾盛皇帝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增兵的打算,同时暗地里拨下白银,令滇国公用银发饷,收回宝钞后自行销毁。 事情便坏在这销毁上。 滇国公之子,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朝廷要废弃宝钞的消息,在别人的建议下,偷偷挪用了一部分宝钞,到千里之外的真定府大肆采购米粮,再转手换成银子,大赚了一笔。 结果没多久,朝廷废弃流通不久的宝钞,少许留存于民间的,也被用银两换回;结果换着换着,相关官员发现,帐对不太上了,数额差距极其之大,这些官员不敢隐瞒,便立即上报。 没费多少功夫,事情的原委就水落石出…… 天子的羊毛,又岂会是那么好薅的? 乾盛皇帝盛怒之下,直接将滇国公给抄了家;这家自大汉立国之初延续下来的勋贵,就毁在了一个纨绔身上。 不过这些记载,都是出自宫内秘典,李云棠自其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滋味—— 废除宝钞那么机密的政事,一个纨绔是怎么得知的? 出主意的是谁,这罪魁祸首,怎么不见遭受惩罚? 心理阴暗的他暗自揣度到: 这有没有可能是,那位腹黑的先帝,在派兵失败后,自导自演,搞了一出钓鱼执法,就是为了铲除这滇国公一脉! 李云棠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正想叹这老皇帝心狠手黑,耳畔突然响起了小皇帝的声音: “可是云棠,滇国公除爵之后,剩余的宝钞虽落到了西军十余个侯伯勋贵手里,但都被父皇销毁了……” 说到一半,小皇帝突然悟了,这宝钞虽被销毁,但老皇爷顾及颜面,又考虑尽量平息事端,便遣人在暗地里做的,当今在世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也就是说,在文臣眼中,西军系那些勋贵,手里可能持有大量的宝钞,且不敢堂而皇之卖出来;因此如果京师之中有大量不明来源的宝钞流出,首先应当被怀疑的,就该是这些想偷偷盈利的西军系勋贵。 如此一来,正如李云棠所说,只需一番流言散播下去,便可将祸水东引! 小皇帝暗道妙极,瞧向李云棠的目光,又多了好些喜爱。 第七十一章 我李云棠,只割富人的韭菜! 凝望着李云棠的小皇帝,渐渐有些入神,倏忽间她灵光一闪,对售卖宝钞一事,突然有了个绝妙的建议,接着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云棠,朕觉得你的方法,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就比如拿真金白银去买,终究风险还是过大,不如这样—— 前几个来贩卖宝钞的,对他们不按二两银子收购,改予以高价;等前几拨人散播出去消息以后,对后面来的人,再将收购价格压低到二两以下;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因为收购价被压低而折本,进而想等以后价格高时再来出售;云棠这边则不断暗地里出售宝钞,并抬高售卖价格。 只要这个价格低于最开始售卖,他们就会觉得有利可图;为了防止夷人收购到其他人的宝钞,他们不得不将云棠暗中抛出的宝钞尽数收购。” 说罢之后,小皇帝得意地撅了撅白嫩的下巴,柳眉杏眼之间,尽是得意之色,这表情的意思非常明确——赶快夸我聪明! 李云棠瞧着先是一愣,而后眼神中露出不少讶色,这小皇帝的一番话,竟隐隐含着垄断的影子。 不过乍一听这话有点道理,但仔细推敲一番,就能发觉其中有不少问题: 首先一点,外面那一群有钱的权贵,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遇到利益受损害,他们怕是不会众志成城,反而会争相跑路; 其次,这个宝钞炒作的便是其预期的增值,一上来就搞那么大的价格波动,无意会非常影响权贵们投资的信心; 再加上收购方的言而无信,则会进一步摧毁这所剩不多的信心。 这三点一结合,宝钞市场很可能会瞬间崩盘,价格一跌再跌,所有人争相抛售。 念及此处,李云棠神色一正,躬身凑到小皇帝近前;由于靠的太近,那鼻尖仿佛都触碰到了天子脸上、细密到看不见的绒毛。 而后他双手搭在天子双肩上,一年替其捏肩放松,一面用轻缓的声音解释道: “皇爷,这帐不是这么算的……” 翌日早晨,京师东面的朝阳门与以往一样热闹非凡,由于此门是运河漕粮出入的城门,所以周围粮仓颇多。 而朝阳门东侧数里,有一座储粮的皇庄,夷人收购宝钞的场所,便被李云棠建议置于这里。 之所以设置在这个地方,主要考虑的是维持秩序的问题,万一有人来这里闹事,阴差阳错之下,受损失的可是小皇帝。 可偏偏在城内,天子没什么可用的打手,太监指望不上,去顺天府尹要官差又需要通过内阁;倒不如皇帝以保护他国使臣的理由,调一队禁军。 这个皇庄再往东去,不远便是禁军羽林卫大营,虽说禁军没有天子与太后盖印的命令,不得入城;但在城外,活动所受的限制,便小了许多。 ahzww.org 此外,包含那夜售卖宝钞获利在内的六十多万两银子,也存放在城外另一处皇庄里;运输无需通过城门,被人怀疑的几率也小一些。 此时的李云棠,就坐在收购宝钞的那个皇庄门口,他眼睁睁瞧着各方权贵的代表人,拎着一捆捆宝钞前来,端着一锭锭银两离开,心中总感觉有些心疼。 身穿一袭麒麟袍、斜靠在一张八仙椅上的他,目标并不是这些权贵的代理人们;而是零星前来卖宝钞的普通百姓。 他要做一回恶人,把这些百姓劝退! 先前夜里,李云棠曾派警跸南衙一支小队,专门分发一些宝钞给平民百姓;数量倒是不多,一人也就一两张。 但这几钱银子,却足以吸引他们来;而吸引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人赶走! 这话听起来自相矛盾,实则却是李云棠用心良苦。 作为一个压榨者。李云棠无疑是非常不合格的;他不忍心看到平民百姓陷入自己的设下圈套,从而赔得倾家荡产。 对于权贵们来说,或许被骗个几千两几万两,也仅仅只是肉痛;可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百姓来说,七八两银子,都算得上是毕生积蓄。 人都是逐利的,如若有百姓掺和到这场赌局之中,没有及时撤出,就必然会赔地倾家荡产,进而卖女典妻、家破人亡。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李云堂不得不先把他们请入局中,然后用手中的权力,强行以低价,购买这些散户手中的宝钞。 从而让这些百姓意识到,他们无法通过官方渠道售卖宝钞,获得最大的利益;只好转而将手中的宝钞转让。 转让的目标,自然是权贵们,这样一来就又把这风险,踢回了权贵们身上;而百姓售卖给权贵们,利润大幅下降,愿意铤而走险囤货居奇的人,同样也少了许多。 李云棠都劝退到这份上了,还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活该赔光! 这个行为,还有一个一箭双雕式的好处;强行低价收购百姓持有的零星宝钞,可以向外界传达一个讯息: 小皇帝什么都没收到,有些气急败坏…… 做戏就要做全套,小皇帝这边,表现地越是收效甚微,越不容易被那帮权贵所怀疑。 半眯着眼睛的李云棠,突然感觉身前掠过一个身穿麻布衣服的残影;他嘴上还未下令,庄门处的侍卫就捉住了人,往其所坐的地方移送。 “公公饶命,草民不知犯了何事,引得公公生怒,还望公公网开一面,不计小人之过!” 李云棠抬眼望了望这平头百姓,见他被两个禁军士卒夹地动弹不得,既不能站起来又不能跪不下,便指了指一旁写着不许零星售卖宝钞的木板,说道: “上面写的明白,自己看!” “小人……小人不识字。” 李云棠想起自己应该跋扈一些,便不再做解释,又立即装得十分不耐烦——一脚踩回凳子上,大手一挥,两个穿团领衫的太监应命而出。 他们从动弹不得的那人身上,搜到了三张宝钞,一人回呈宝钞给李云棠,另一人掏了个半两的银锞子,塞进了那百姓的腰间——足足比勋贵们普遍的十张就两的收购价,低了七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云棠终于示意放人,那小民丝毫不敢停留,心惊胆战地往回跑去。 李云棠看着其人远去时单薄的背影,不禁感慨: 现在做做坏人,总比让他将来赔地倾家荡产要好。 自己这种专割富人韭菜的,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第七十二章 上官蒙的反应 清晨的阳光射过薄雾,撒在了蓟都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都之上;随着一声鸡鸣,在平章阁中,枯坐了一夜的内阁阁揆上官蒙,也终于等到了该“下班”的时间。 与前来交班的同僚简单寒暄过后,上官蒙走出了紫禁城,翻身骑着来时的所乘的瘦马,一路对着朝阳下的街景走马观花。 不过几里的功夫,上官蒙连身下的马鞍尚未焐热,就已经到了自己位于丰城胡同的府邸;他下马把马匹交给前来接应的仆人,双手一背、自顾自地迈进了院子。 当听仆人汇报说,自己的夫人已经回了娘家探亲,上官蒙便立刻停下了脚步;他思忖片刻之后,转而走向自己在院中第二进的那间书房。 轻轻合上书房的门后,上官蒙在房内隐秘之处,掏出一杆紫竹烟杆(非烟枪,请勿混淆),正想将开口拉绳绕在杆上的烟丝袋取下,门口突然穿出一声异响。 在人前一贯镇定自若的内阁阁揆,此时却慌乱异常,胡乱将烟杆藏在背后,接着如临大敌般望向房间门口。 “爹,是我!” 一个略显稚的男童声音传来,令上官蒙松了口气,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又被门口探出的一个可爱脑袋问道: “您又藏在这里抽旱烟啊…… 父亲,母亲已经回了,您无需遮掩,可以光明正大地抽。” 说罢,这男童迈入了书房。 而他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上官蒙死去的发妻,而是其后面再娶的续弦,年龄比这位阁老小上两轮;老夫少妻之间,想要玩“一树梨花压海棠”,自然就要多多哄着。 “修儿,别说你娘不在,便是她在府中,为父照样敢抽旱烟。” 嘴上犟了一句后,上官蒙慢慢踱到书桌前、坐在了八仙椅上;他用手中的烟杆敲了敲桌面,同时瞥向了儿子。 后者心领神会,忙不迭凑到父亲身边,先解开装着烟丝的锦袋,接着捻出一小撮烟丝、至于烟斗之上,又取来火镰点燃了烟丝。 上官蒙嘬着烟嘴、猛吸了一口,紧接着又长吁一口气,将书桌周围一片区域,吐地烟雾缭绕;而后他淡淡地望向儿子,问道: “说罢,有什么事情,又缺银子花了?” 上官修并未回答,脸上陪着笑,双手替父亲锤着肩膀,反过来问了一句:“爹爹是否知道,近几日京师之中,有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想吸第二口烟的上官蒙,问完之后顿了一顿,他瞬间侧过了身子,眼中的目光也突然变的凌厉起来: “你说的莫不是那倒卖宝钞的交易? 为父不是跟你说过,绝不可插手此事么!” “儿子没插手……” 上官修嘴里刚蹦出来几个字,便被他父亲厉声喝断: “你可知道,天子曾经下过口谕,命任何人不得插手此事,你若是有这些心思,赶紧给我收回去;不然便是欺君之罪!” 内阁的诸位官员都敢暗地里抗旨,身为内阁首辅的上官蒙,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此事;其嘴上说地这么严重,心里无非是想用天子来吓住儿子。 因为他总是感觉,这贩卖宝钞之事有些蹊跷;但由于一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所以也并未明说,只是将事情藏在心底。 笔趣阁 别人怎么去跟风他管不了,但若自己家人想要掺和这事,上官蒙绝不答应! “圣旨?”被这么一恐吓,上官修先是一惊,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可杜尚书、张尚书、钱本兵(本兵为兵部尚书别称)他们,都在暗中倒卖宝钞……” “无凭无据、捕风捉影的事情,休得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上官蒙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儿子,也算得上半个“老来得子”,因此对儿子管教颇为宽松;而上官修仗着父亲这层宠爱,罕见地顶起了嘴: “那些前去售卖宝钞的商户,多是背后有朝中高官庇佑的,若是说京中权贵跟这事没有瓜葛,谁会相信? 只不过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把事情戳破……” 上官蒙带着鼻音重哼了一声,同时板起了脸,“我不都说了,你不许掺和此事!莫非你把为父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父亲听我说完,再下决断也不迟吧……”上官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第二次顶了嘴,后面更是要挟道:“不然我就把父亲偷偷抽旱烟的事情,全部告诉母亲。” “你敢!” 闻言的上官蒙当即挑起了眉毛,这逆子居然敢威胁自己,怕是平日里被娇纵惯了,从而不知家法森严。 不过踌躇片刻之后,他还是缓和了语气: “说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作为一家之主,上官蒙倒不是真怕了妻子,府中财权归他管辖,又有三从四德约束,小小女子翻不起什么波浪。 只是妻子高兴之时,在闺中才会逢迎地极为卖力,自己也得身心愉悦;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夜深人静之时,难免房中会少了良多的乐趣。 再说上官修这边,得到父亲的首肯之后,脸上装出个可爱的笑脸,随即又开了口: “父亲,三日前布列提使臣开始收购宝钞,收购的价格为二两纹银一张宝钞;而当时从民间的收购价,约摸是六两十张,这随便拿个几千张宝钞去卖,便能获利万两; 而随着第一日卖出,一干权贵见真的有利可图,又加大了收购之力度,为了争夺市面剩余的宝钞,所出的购价也水涨船高,一度超过一两三钱; 经过这三日的收购,暂时也没什么宝钞了,为了尽可能多的收购到宝钞,那布列提人在昨日闭庄之前,又宣布会提高价格——到每张三两!” 被灌输了这么一通消息,上官蒙脸上却还是古井无波,他缓缓地扭过头来,问儿子道:“说完了么?” “父亲,这银子多了又不烫手!”一见父亲不为所动,上官修又急了,“现在下场收购,还来得及!” “此事无需再说!” 态度骤然强硬起来的上官蒙,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 年仅十二三岁的上官修却不依不饶,他轻轻把头倚在父亲肩上,双手摇着其上臂,伴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顺势还要再劝。 这位阁老却视若无睹,反而将手中的烟杆的烟灰磕尽,用烟杆狠狠地敲了儿子一下,以示自己态度之坚决。 他身居高位,知道什么时候该克制欲望,就算吸旱烟的事情败露,惹得妻子生气,那也不过几天的事情,事后再哄便是。 这种明显透露出诡异的事情,他绝不会贸然参与。 就是因为始终如此谨慎、保守,他上官蒙才得以历侍三朝,始终官运亨通! 第七十三章 上官嫣的心境 上官修极少见父亲生如此大的气,当场被吓得噤若寒蝉;他伸出一手捂着被敲痛的脑壳,眼中尚带着惧意,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 这人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算聪慧,明白自己母亲只是得宠,丝毫没有与父亲分庭抗礼的能力,心中底气自然不足,而就在此时,上官蒙的问询又在其耳畔响起: “疼吗?” 被这么一问,上官修立刻两眉拧成个“八”字,同时装成可怜的声音回道:“爹爹下手,也太重了......” 结果他没想到,这句话随即又引来父亲的一声呵斥: “不重一点,你便不会长记性;年龄尚不到束发,就敢威胁汝父!” 训完之后,上官蒙话锋一转,又教诲起儿子来: “如今你当好好读书,以考取功名,而后凭着家族荫庇,自当平步青云。 须知道没有权势,再多的钱财也是镜花水月! 若你是亏了也就罢了,真让你赚个几万两银子,必会更加沉迷商贾之事,而荒废诗书;不想着谋官身,反而一心图财,乃是舍本逐末!” 先帝在位时,上官蒙一直被当做摆设;可乾盛皇帝突然崩殂之后,这位阁老的心思也变得活泛了起来。 他自是知道,虽然太后目前声势正盛,但胜利的天平,还是要逐渐倒向皇帝的。 但那帮短视的同僚尤如惊弓之鸟,怕天子独揽大权之后,又生出什么新政的打算;便幻想着让太后与天子相互制衡,以长久维持朝堂上的三足鼎立。 对这种想法,上官蒙嗤之以鼻! 他才不在乎新政不新政,只要在新政之时积极参与、跻身权力中心,那无论抡才、铨选的方式如何变化;身为既得利益者的自己家族,总能有其他办法入仕、升迁。 再说上官家以诗书传家,且祖籍便在京师;因此并未治多少产业,亦没有许多江南豪绅的投效;就算名下田产被没收,也不会多肉疼。 若是真的以他为首实行新政,那获得滔天的权势后,所增获的利益,远比失去的田产要大得多。 此外,上官蒙的女儿又是皇后,进一步加大了他与天子的可合作性;因此在数日前的内阁密会中,他才扯着维持朝臣们利益的大旗,暗地里援助天子军饷。 更何况上官蒙的心中,其实还有更大的野心,他听得在泰西诸国中,渐渐兴起了限制君权的制度。 若是大汉能加以效仿,那假以时日,他上官蒙也有可能体验一把——宰执天下的感觉...... 那可是自前明张江陵后,再无人臣能达到的高度! 想到此处,半辈子都装地与世无争的上官蒙,呼吸声都加重了不少;不过他年龄已过天命,再多的权势,死后也无法带走;因此对这聪敏的儿子多有期待,希望将他培育成才,进而能将家族长久地传承下去。 而一旁的小子,还在回味父亲刚刚的话,上官蒙长叹一气后挥手示意其回去;前者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行礼之后告退。 刚刚送走儿子,上官蒙便自顾自地再次点起了烟,可他才触碰到烟嘴,还未来得及吸上一口,房门又传来了敲门声。 笔趣阁 他思量以自己妻子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这么有礼貌的,因此这位阁老未有丝毫慌乱,先是美美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不太规整的烟圈后,才又开了腔: “进。” 房门随之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穿素色袄裙、面容及其秀美的少女随即进入;来着不是他人,正是未来的皇后上官嫣。 她手中端着个托盘,盘内置着一不升腾着热气的瓷碗,先是对父亲微微躬身,而后轻移莲步走到书桌之旁。 “父亲在宫中值守,一夜没眠,女儿特意叫庖厨做了碗补气健脾、宁神安睡的汤饮;父亲饮下之后,便不会那么难以入眠了。” “这汤饮由仆人送来即可,何须你亲自前来,”上官蒙淡淡地望了眼散发热气的汤碗,依旧握着烟杆,别无动作,“来我这里,莫不是跟你弟弟一样一般,有事相求?” 上官嫣确实是想跟父亲谈谈,可想到前来时见到弟弟面色不虞,且见了自己连招呼都不打,揣度父亲可能正在气头上,便心生退意: “没、没事,女儿这便回去。” “慢着,”上官蒙突然叫住女儿,端起汤碗先呷了一口,而后问道,“近些日子,你姑母可曾按时来府上?” 上官嫣姐妹自幼丧母,小时蒙未出阁的姑母照拂,因此也把她当做半个母亲;现今未来的皇后即将完婚,上官蒙便请来妹妹,教教女儿为妇之道。 毕竟这种事情,他一个做父亲的,不好在女儿面前开口。 而问“姑母可曾按时来府上”,意思就是,问女儿可曾修习此道。 听到这话的同时,上官嫣第一反应不是害羞,反而隐隐觉得有些心寒——在自己父亲心中,她不过是一个联姻的棋子;就连父女之间的对话,都不见一句温情的言语。 自己的人生,像是被先帝点为太子妃时,就注定了一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而后就是不断地被灌输,宫中斗争之残酷,从而让她留下只有依靠家族,才能稳住地位的观念;有了这个观念,上官嫣就必须得以家族利益为重。 如此压力之下,每每夜深人静之际,上官嫣便会梦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如汉太祖的戚夫人、唐高宗的王皇后。 她时常想着,若是在宫中遇上吕雉、武曌一般的狠人,会不会也被制成人彘...... 上官嫣不敢想下去,如今支撑其积极生活的唯一支柱,便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自己受再多的苦也无妨,只要让妹妹过得开心些...... “怎么,又未让你直说,回答是与不是便可!”见女儿没有反应,上官蒙又开了口,并大逆不道地指摘起了懿安太后: “如今承乾宫中的那位,就是不懂得逢迎天子,而不得宠幸;殷鉴不远,嫣儿不能重蹈覆辙!” 上官嫣没有言语,想要跟父亲请求,将来勿让妹妹也去出联姻的想法,也只敢藏在了心底,她最终只是轻点首以表答复。 得到回应的上官蒙并未再开口,而一口气喝干了汤饮,一臂夹住烟杆、一手将碗摆回之后,起身离去。 等到书房中只剩上官嫣一人时,再也抑制不住悲戚的她,终是留下了两行清泪。 第七十四章 皇爷请枕在我腿上 乾清宫昭仁殿中,氤氲的雾气渐渐散去...... 与此同时,殿中隔出那间小间终于开了门,小皇帝款款从中走出,已经洗地香喷喷的身子上,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赤色燕居服。 她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散开,一部分拢在身前,另一部分披肩后;偶尔有一两缕“桀骜不驯”的发丝,不经意间粘在了其白皙且修长的颈部上,呈现出一种略显狼狈的美感。 才刚刚出浴的小皇帝,脸上虽未施粉黛,却亦是含苞初绽、娇美可爱,伴随着汽化在空气中的浴汤,更是隐约令人感觉芳气袭人。 ahzww.org 精巧的螓首、修长的天鹅颈、平直的美人肩,小皇帝这三部分的比例,简直完美;纵使再挑剔的人,也寻不出一丝瑕疵。 不仅挑不出任何瑕疵,任谁看到这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景象,心中都会抑制不住地,生出怜爱之心。 殿中一个被年轻天子“拒之门外”的假太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瞧见这副景象的李云棠,登时觉得吃了大亏,忙不迭起身恭迎天子,趁凑到她身前,半打趣半后悔地建议道: “没有我服侍,想必皇爷在里面洗地也不尽兴;如今这热水剩的还颇多,不如皇爷再洗一次?” “去、去、去!” 小皇帝装着嫌恶的样子,连否了三声,同时双手搭在李云棠肩上;先把人拨了个翻面,而后手贴着他的后背,往外推去,嘴上没好气地说道: “朕这次若是还放你进去,便是真的引狼入室;云棠你似个小贼一般,总是、总是动手动脚的......” 说到最后,小皇帝回想起,前次被李云棠揩油的情形,霎时间俏脸微红;她推着推着,心中突然生出了捉弄之心,接着伸出左手向浴间方向一指,提议道: “云棠要是能把那浴桶中的浴汤一饮而尽,朕便换上新水再洗一次,且准你在一旁侍候,如何?” 额,这喝洗澡水要是可以众筹解决的话,好像也不算什么难事...... 李云棠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并没有回答,而手上则转过来搀扶天子,待将小皇帝送至榻上坐稳,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份账本,双手呈了上去: “皇爷,如今收购宝钞之事,开展了已有了六日,明日安德鲁会安排第二次提价,届时收购一张宝钞,就需要四两银子; 而截止至现今,买入卖出宝钞所得的收益,都记录在了此册之中,请皇爷御览。” 听闻李云棠禀告起的正事,小皇帝神色也收起了嬉闹的心思,一手接过账本,仔细查看起来;可看来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太对劲: “云棠,每日你都会自宫中带出一些宝钞,那么流通于民间的宝钞,应当是越来越多的; 而每次提价之前,你说都会将宝钞尽可能收回,再尽数暗中售卖出去,所以按理来讲,越往后面回购的宝钞数量,应该比前面要多罢; 可朕瞧着这账册上记录的,却是提价之后被回购的宝钞数量,较之未提价前收购的数量,还少了一些,这是为何?” 还没等来回答,小皇帝脸色便阴沉下来,低沉着声音说道:“莫非,有人贪墨了部分宝钞?” 中饱私囊这种事情,肯定是偶有发生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在这个时代,想要找出一批绝对清廉的办事人员,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此只要不太明目张胆,李云棠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就算张宪秋,也不能保证掌控到每一个人。 “皇爷,纵使偶有贪墨,也绝不可能数额如此巨大,能将近些日子运出宫的宝钞数量都抹平; 根据我的分析、以及暗中得到的零星讯息,有些权贵收购宝钞到之后,只售出一部分,还留存了一部分。 他们像是在待价而沽!” 听了这番解释之后,小皇帝若有所思;她左手撑着右肘,右手则支着香腮;右手小指的指节不自觉地伸进了嘴里,啃了两口之后,天子像是悟了,冷不丁地开口: “这样说来,对我们也不算坏事;如今这待价而沽的行为,不恰巧可以证明,那帮权贵心中认为,这宝钞极有可能价格一直上涨? 这可是大大有利于......” 说到最后,天子突然卡了壳,回想了片刻之后,她又续上了话: “用云棠的话说,便是有利于咱们‘割韭菜’!” 李云棠心中亦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他顺势便是一句由衷的赞同:“皇爷英明,仅仅窥其一斑,便能洞悉其中关键!” 想通了的小皇帝,却没见有多高兴;她将摊在腿上的账本合上、放在一旁;而后伸出纤细的食指,探入了自己的耳廓内,轻轻转动了几番。 这番举止,像是看起来耳朵不太舒服,一发现这种情形,李云棠便凑过去关心道: “皇爷怎么了,是耳朵不舒服么?” 小皇帝上齿啮了啮下唇,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落寞地回道: “朕就是觉得,耳朵里像是有些什么东西堵着,仔细想想,其中污垢,也有好些天没有清理了; 云棠你可曾做过此事,若是会的话,帮朕清理一下如何? 这在以前都是徐姑姑分内之事,可惜如今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徐姑姑?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称谓,李云棠突然想起,世上共有四人知道天子是女儿身,而这位姑姑便是其一,皇帝先前沐浴,也是由她服侍的。 李云棠正思考着老皇帝为什么会选这个宫女,又听到小皇帝的催问: “云棠倒是说句话,到底会还是不会?” “会,当然会!”李云棠满口答应、底气颇足,毕竟这也算自己的老本行了。 前世他在某视频弹幕网站直播时,也曾开展过一段时间的ASMR业务,因此还顺带着,学习了一些有关采耳的技巧;如今这些技巧,正好可以用在皇帝身上。 想到此处,李云棠当即脱了鞋子,恬不知耻地爬上了御榻;他端端正正的跪坐好后,在小皇帝奇怪的目光下,拍了拍大腿,同时忍着喜意说道: “请皇爷靠近些,枕在我腿上,我好替皇爷清理……” 第七十五章 咬耳朵 “云棠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眉头轻皱,一双明净清澈的杏眼望向身侧,伸出如玉葱般修长光洁的食指,先点了点李云棠所在的方向,又指向昭仁殿内的一处柜子。 “剜耳匙在那柜中放着,你什么都不拿,呆坐在此处一动也不动,莫非是准备用手指,帮朕清垢么?” 问完之后,小皇帝没等有人回话,又自顾自地凑到李云棠身前,将纤细白嫩的食指放在他手边一比—— “云棠看看,你的食指比朕粗了不少,朕的手指尚且伸不进去耳道;你那粗了一圈的,又怎么可能探进去呢?” tsxsw.la 鼻中不时传来小皇帝沐浴之时,所用皂液的香气,让李云棠一时间心旷神怡;接着耳畔又被催促了一声后,他才单手一撑从塌上跃下,往柜子的方向奔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云棠就寻到了全套的采耳工具,并将东西带回到天子身边;而后他又原模原样地跪坐上了榻,身体尚未坐稳,腿上就感觉一沉—— 这回小皇帝倒是一点都不忸怩,悄悄从李云棠腋下钻过,小巧的脑袋缓缓坠下,直接就枕到了李云堂大腿上! 若是小皇帝头没有钻地那么深,只枕在李云棠靠她那一侧的大腿上,那倒也还算妥当。 可事实恰恰相反,年轻的天子为了舒服,便将脖颈处垫在了大腿上,至于后脑,则落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李云棠的两腿之间。 小皇帝躺下之后,心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份感觉,怕是只有被最为信任的人,牢牢地护在怀里时,才会产生。 同时她鼻尖泛起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闻到之后,年轻的天子也一点不厌烦,反而在逐渐熟悉这股气味后,嗅地有些上了瘾。 “皇爷,你这样枕,可、可不太好吧……” 李云棠看着近在咫尺的青春靓丽面庞,已经有些把持不住了,心底酝酿出些许邪念,进而想要一口啄上去。 只是这念头刚刚出现,他嘴唇上随即隐隐作痛,脑中同时回想起,上次做出类似的不轨行为时,当场被天子咬破了嘴皮,于是悻悻地收回了这个想法。 可念头容易收起,有些东西一旦起来,能不能克制下去,就完全听天由命了;因此李云棠搓了搓脸,暗吁了几口气,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出丑。 “云棠刚刚说这样枕不太好?” 小皇帝微微侧了下脑袋,想要正对着李云棠说话,不过这轻轻一动,差点就点燃了火药桶,李云棠赶忙伸出手托着天子的头,将其拨回了腿上,同时说道: “皇爷让我清理耳垢,自然要侧过耳朵,那便不能这样枕,该讲头枕在我的腿上。” “知道了,知道了。” 枕地正舒服的小皇帝,被强制挪动地后,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而后随即侧过身子,将右耳垫在李云棠腿上,左耳则对着他门户大开。 李云棠低头一看,天子精致小巧的耳朵,随即一览无余;白皙的耳廓皮肤下,隐隐约约透着几分嫩红,看起来十分健康、且富有活力。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天子的耳垂上,粉嫩饱满的耳垂大小刚刚合适,增之一分则嫌臃肿,减少一分则显短小。整只左耳看下来,令人忍不住上手去捏。 而唯一有机会这么做的李云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随即伸出了“魔爪”。 他左手贴在小皇帝上侧耳轮,食指顺着耳周,自上而下慢慢刮过;自己舒爽把玩的同时,也将那种舒缓中带着安抚的触感,通过耳部神经传到了皇帝的大脑皮层。 “啊~” 像是感觉非常舒服,小皇帝居然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呻吟,听得李云棠心中一漾。 不过他仅仅是迟钝了片刻,随后手上便又有了新动作。 李云棠玩性大起,伸出食指缓缓将小皇帝的耳朵压下,手上所施加的动能,也逐渐转化为弹性势能,存储在了天子耳廓的软骨里。 然后他突然松手,软骨中储存的弹性势能瞬间释放,带动着小皇帝的耳廓一下子挺立了起来;而李云棠像是跟它较上了劲,又伸指强行将耳朵压下。 两次。 三次。 四次。 小皇帝的耳朵又不似猫耳,无法软塌塌地伏下;而李云棠像是玩儿上了瘾一般,如此往复数次,并且乐此不疲。 “你把朕当做什么了,叫你清理耳垢,怎么倒是玩上了!” 小皇帝本来还是十分享受的,可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她就感觉到了异常,并佯装生气,低声斥道: “不许瞎动,做你该做的事情!” 李云棠倒也没有对着干,手上停止了拨弄,不过他也并未停止使坏,食指与大拇指不经意间上下包裹住了小皇帝左耳耳垂。而后轻轻一捏。 那触觉又软又弹,且肉感十足,捏着捏着,李云棠不禁加大手劲——顺势一拉。 “大胆,你这样拉朕的耳朵,若是拉地两边大小不一,岂不是有辱国体!” 小皇帝霎时间地坐起身来,探出两只手绕过李云棠的双臂,分别“擒”住了他的两个耳垂,并当即轻轻下拉,嘴上更是恶狠狠地警告着: “如此大逆不道,必须严惩! 朕要把你两只耳朵,拉成罗汉那般肥大,看你还如何出去见人。” 瞧得天子如此孩子气的话,李云棠会心一笑,他一面哄着说耳朵不会因一两次拉拽变长,一面双手分别握住小皇帝的两腕,解除了自己耳垂的威胁。 就当李云棠将天子两手放下时,小皇帝却扭过了头,像是对刚刚的致歉不予理睬;但这个扭头的行为,却“犯了大忌”——她把自己的一只耳朵,再次暴露在李云棠面前。 后者望着近在咫尺的耳朵,正箍着天子的双手,突然加上了些力道。 接着李云棠张嘴向前一够,便将粉嫩的耳垂叼在了嘴里;上下的两排牙齿,轻轻在小皇帝耳垂上前后参差摇动,嘴里也没闲着,偷偷呼处一口热气。 耳朵上传来的轻啮感,侧腮感受到的温热感,登时让年轻的天子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数息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但这回小皇帝却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而是平心静气传来一声让李云棠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的提醒: “云棠,你莫要这样,你若是手上想捏朕的耳朵,朕便让你捏,可千万别用嘴巴; 朕幼时曾听宫内的宫人说过,若是吃进了耳垢,那可能会……会变成哑巴的; 朕不想你,不能说话。” 听得这番真情实语,李云棠惭愧地松开了口。 第七十五章 咬耳朵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七十六章 韭菜们要联合? 乾清宫很暖和,小皇帝的身体更是又香又软,但朝堂上的太后与朝臣两党,却始终如鲠在喉;李云棠只松懈了些许光影,而后又投入进了“割韭菜”的大业之中。 其后数日,安德鲁在李云棠的授意下,又提了两次收购的价格,这无疑再次引爆了京中权贵们攫取财富的热情;他们内部纷纷抬价,竞相收购流散于民间的宝钞。 这日清晨,李云棠又往警跸南衙甲字局去了,在畅通无阻地走进那座秘密的总衙后,他刚过影壁便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张宪秋正在前衙的石桌上用朝食。 ahzww.org 李云棠慢慢踱了过去,靠近后伸出右手随意抓起根油条,同时嘴上问道: “张局总,前几日我吩咐下去的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李云棠口中所指的,是暗中散播消息,将市面上不断流出宝钞的源头,指向西军系一干勋贵之事。 张宪秋处在自家衙门之中,又正大快朵颐,因此没什么戒备,直到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这位局总才讶异地往上一看,想要知道谁这么大胆,敢随意动自己的早餐。 结果瞧清楚来人之后,张宪秋忙不迭地灌了一口豆浆,以将口中剩余的食物顺下去,而后随即起身禀道: “天使所交代的事情,卑职自然不敢怠慢;近几日衙中的兄弟们,来回在京师所有的茶楼、饭庄、菜市、妓馆奔波,在这天子脚下的三教九流杂会之处,已经将流言传了个遍; 此外,我南衙挑出来售卖宝钞的探子,也多为孔武有力之人,举手投足间,都有行伍之风;故意说给买家听的对话,也隐杂着军中暗语。” “民以食为天,也不必如此慌张,吃完再说无妨。”李云棠左手拍了拍这位局总的肩,同时手上微微向下使力,示意其坐下,自己自顾自地咬了口油条,申请怡然自得。 只要散步下这个谣言,李云棠就不用太担心,那帮官宦权贵们会把偷偷卖出宝钞的账,算到皇帝头上;原因主要有二: 第一个原因是,先前他当小皇帝面分析的,明面上西军系权贵的嫌疑最大。 而另一个则是,那些西军系的勋贵无法澄清;口说无凭,以文臣为主的官宦权贵们,本就跟勋贵不对付,自然不会相信西军勋贵的空口白话。 李云棠早已算计地死死的,知道这帮勋贵们只会当缩头乌龟,顶多打几句嘴仗,绝对不敢出来抓住“真凶”,以洗清“冤屈”。 但张宪秋却还没想明白,风卷残云般吃完早饭后,随即讲出了心中疑问: “天使,若是西军勋贵们,趁我衙探子夜间出售宝钞之时,当场将人拿获,以澄清事实,那该如何是好?” 李云棠笑着摇摇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他从桌上移过一碗豆浆,一边将手中油条在里面搅动,一边答道: “张局总若是设身处地,从西军系勋贵的角度考虑问题,便不难理解他们为何不敢出手掺和了; 道理很简单,他们即使费尽心思地堵到了人,被堵的警跸南衙探子,反手就可以指控宝钞为西军系所出!。” “可事情很容易查明......” 话到一半,张宪秋的声音戛然而止;经过李云棠这一番点拨,他直接想通了事情: 就算抓到了人,为了证明清白,西军勋贵们不可能私设刑堂,必须要上报至顺天府尹;可一旦报了上去,那谁是真正偷卖宝钞的,已经不重要了,到时候关心的重点,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几个平头百姓售卖宝钞,根本算不得什么过错;可西军一系的勋贵售卖,便坐实了他们并未销毁宝钞、违抗先帝圣旨的罪名。 这个罪名,足以大做文章,即使把犯下罪状的人抄家灭门,都一点也不为过;试问谁会放着肥猪一般的勋贵不去栽赃,而把矛头对向扮作平民的探子们呢? 天子不会,朝臣们更不会! 所以,西军勋贵们有此顾虑,宁愿背黑锅,也不敢轻动。 想到此处,张宪秋望向李云棠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敬畏;在他看来,这天使年纪轻轻,便能将利害,分析地鞭辟入里,同时对人心的把控,也是洞若观火。 这般机敏,也难怪天子如此信任此人。 李云棠刚刚把手上最后一截油条,塞进了嘴里,同时端起面前那碗所剩无多的豆浆,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接着他便想起身活动下筋骨,余光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顶撞天使的玄廿,李云棠见其人刚正不阿,便把人打发去了管理宝钞的账目,几日考察下来,这人做的还算不错,他自己这也算是人尽其用。 接过宝钞账目之后,李云棠一面看着,一面微微颔首;这十来日的日夜操劳之下,总还算有些成果。 若以每次提价之前为期末,那如今炒作宝钞之事,已历经了五期;每期获利各有不同,大抵在几万两到十几万两不等;总计加起来五十九万两有余。 小皇帝的本钱,在这短短十几日,便足足翻了一倍! 当然,这个数量距离李云棠心里的预期,还差了一个数量级不止;但这股势头起码说明,他前期的铺垫做得很好,“韭菜”们的投资热情持续高涨。 这样最好,等其手中一柄无形的镰刀,磨到最锋利的时候,就是大肆收割的时候。 想得正美的李云棠,在看到双方宝钞历期的收购价格之时,霎时间嗅出一丝不对劲,他随即自言自语起来: “第三、四、五次抬价后,安德鲁那边设下的收购价,分别是四两、五两、六两; 而那帮权贵收购我们宝钞的价格,平均下来大概是三两四钱八分、四两五钱三分、五两五钱九分; 张局总,发现问题没有?” 规律倒是不难理解,权贵们收购宝钞的利润正越来越少,张宪秋思索片刻之后,眉头一皱,说道: “天使是担心,如此一来他们会因利润过低,停止收购宝钞?” “不,不是担心他们会停止收购!” 李云棠否认的很快,接着目光突然转向西北边——那方向正是内城权贵们集中居住之地,他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分析道: “我反而感觉,他们可能要勾结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警跸南衙探子随即入内,见着李云棠、张宪秋二人便是一揖,而后口中禀道: “天使、局总,最近各旗探子发现,京师中一众参商、粮商、盐商等豪商,近几日相互走动频繁;这数十个商家,大抵有一共同特征—— 都是与京师官宦有利益往来之人!” 第七十六章 韭菜们要联合? 第七十七章 卷起来 “倒是与我所料不差,”听完来人的禀报后,李云棠心中冷哼一声,俨然一副对此类把戏司空见惯的模样,他同时又自语道,“看来这帮人,是不想内卷了啊?” “内、内卷?” 听得这个新鲜词,张宪秋搜肠刮肚一番,也未能领会其中意思;他先望了望石桌上早饭吃剩的花卷,但旋即否认了两“卷”之间的联系,而后追问道: “敢问天使,这‘内卷’二字,做何解释?” 这个概念若是不结合具体的事例,说明起来总是不够形象,李云棠沉吟片刻后,便决定借古喻今,因此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句: “张局总可知道,这唐季五代之时,有一国割据岭南,名为大越国?” 张宪秋虽为一旗之总,也读过不少书,但对史书却涉猎不多,听得大越国这三个字,神色登时一顿,一旁的玄廿看出了官长不甚了解,随即出言解释道: “局总,这大越国便是唐末五代之时,十国中的南汉; 太祖皇帝登基之后,为正本清源计,将历朝历代中胡人僭用“汉”为国号者,删改了大半;譬如五胡十六国中的成汉、汉赵,就分别被削去一字,称成国、赵国;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汉人刘岩所立的南汉,也被削去汉国号,改称其称帝之初所用的大越国号。” 李云棠微微颔首,这玄廿倒是颇让他意外,居然还了解这些东西;要知道这些个知识,都是自己为充实时代常识,于宫中藏书之处临时恶补的,这个探子能娓娓道来,见识也算不浅了。 而坐在一旁的张宪秋,心中可没李云棠这么怡然自得,这位局总此时只想恨恨踹上玄廿几脚;不是因为别的事情,只因为这人太不会说话了—— 介绍历史就好好介绍,为什么偏偏非要在前面提自己名字一嘴,是生怕眼前的天使不知道他没听说过大越国? 李云棠倒是没想那么多,也未注意到张宪秋古怪的神色,而是接上了玄廿的话茬,续着说道: “这南汉为汉人刘岩创立,本不改在被削去汉国号之列,但因为此国做出了许多荒唐之事,有辱汉家之威名,才被太祖皇帝特意剔除; 而我今日说明‘内卷’一词所援引的事例,便源于他们所做的一件荒唐事情。” “天使所指的荒唐事,莫非是在大越国为官者,应当先下蚕室?这大越国诸多的倒行逆施中,就以此举最为臭名昭著。” 玄廿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却把张宪秋听得心惊肉跳;这位局总心中也是暗叫苦不迭:怎么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在太监面前提蚕室二字呢? 要知道那可是净身的地方! 更何况这太监,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张宪秋候了数息也没听到呵斥声,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天子近侍,见其神色无常,心中不禁叹道:此人养气功夫果然了得! 李云棠自然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如此高看,他嘴上继续解释的同时,还纠正了玄廿一个错误: “这大越国也不是都要净身,仅仅是后主刘鋹一朝罢了; 越后主刘鋹认为,群臣都有家室,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因此只信任宦官;并且还下了圣旨:通过科举考试的人,必须在蚕室中宫刑之后,才会被任用。 你们想想,原来想在大越国的朝廷做官,只需要通过科举便可入仕;可这刘鋹横加了一个规矩,让每人都要挨一刀,才能再去做官; 他们原本不挨刀便能做官,现在挨了一刀,也是跟之前一样的做官;所获得的并未增多,可付出的东西却增多了,关键若是不多付出这点,也无法得到先前一样的东西—— 这种现象,我便称之为内卷!” 张宪秋听明白了之后,生怕有人又把话题扯到净身上面,赶忙开口,将讨论拉回到正轨上: xiaoshuting.info “原来如此,天使说的内卷,便是指那些权贵,本来可以以较低的价格收购宝钞,但由于相互之间的竞相收购,将收购宝钞的价格越抬越高,他们付出了更多的本钱,但所获得的利润反而越来越少。” 李云棠点了点头,并当即指出了,收到此情报之后,己方需要考虑的问题: “刚才衙中探子禀报,这些权贵下面的商贾,近日里频繁联络;在我看来,他们是觉得从民间收购的价格过于高昂,有些承受不住了。 但这帮蠹虫又舍不得这种捞钱的手段,便想联合起来,将从民间的收购价格,统一给压下去。” 这番话语一出,自然也令张宪秋眉头一紧,他将信将疑地问道:“不知天使觉得,他们此番联合,能否成功?” “我这仅仅是猜测,对他们是否真的要联手压价并无十足的把握;不过这些权贵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又岂是说联合便能联合起来的?” 这几句话下来,张宪秋稍稍宽心,可李云棠的嘴里,却陡然间话锋一转: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无论其人是否有联合的打算,我们都要做出些应对; 若是这些应对之策扑了空,便证明是我多想了,也算一件好事;若是歪打正着,破坏了他们压价的计划,那可是大有裨益!” 张宪秋听完之后,先是点了点头,而后起身抱拳,表明无论是何命令,自己都当遵从,并竭尽全力去办;而在一边立侍的玄廿,手上行礼的动作慢了半拍,但也表示自己愿意任由驱驰。 李云棠未做客套,随即开始发号施令: “首先从今夜开始,除了暗中潜去售卖宝钞的小队,再增加几队人手,用以扮作权贵家收购的队伍,暗中抬高价格、抢购南衙探子带出的宝钞; 收购的多少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你们需要暗中营造一种气氛,即这群权贵们表面上想共同进退,实际上是想通过压价拖别人后腿,自己家则暗中用更高的价格采买; 只要这颗不信任的种子种了下去,他们基本就没什么联合的基础了;人心隔肚皮,谁也无法确定自己遵守了约定后,会不会让其他人赚得盆满钵满。 这第二件事,便是加紧探查这些商贾的秘密集会之处,假使能买通几个伙计,那便更好; 你们想想看,若是在这帮人于集会上信誓旦旦地保证,己方绝对会恪守既定价格之时;场中突然出现几个‘冒失’的伙计,汇报掌柜之时,无意吐露出了自己方高昂的采买价格。 那种场景,该如何收场?” 说罢之后,李云棠渐渐握紧了拳头,心中酝酿着一句不怀好意的话: “卷,都给我往死里卷!” 第七十七章 卷起来 第七十八章 夜会 这日夜里,月朗星稀,京师南郊大兴县析津乡的某处村庄内,漆黑的夜色正弥漫其中。 恰逢此时,一位老农起夜,在自家院中被不远处的亮光所吸引;他眯着眼睛望了过去,瞧清楚光源后就生出了疑问: 怎么都过了子时,村中最大的那处宅院还亮着灯,那些富户们,不知道省些油钱吗? 这个老农自然不会知道,如今处在这处宅子中的,皆是京师之中的富商们;他们偷偷在这里集会,是因为有一桩要事商议。 村子里格外静谧,偶尔响起的几声乌鹊鸣叫,都能在夜空中回荡一会儿;而大宅子的内堂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干人等喋喋不休,场面嘈杂不堪。 来参与这次集会的,自然是京师中各家权贵派出来的话事人,虽然这些商人并不是什么手眼通天、富可敌国的角色,但在京师的诸行诸业,也算是其中魁首。 但就是这些各行业的翘楚,此时却在灯火通明的内堂中,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边吵边有人意欲动手。 一个面色黝黑,腰大十围的商人,正对着旁边一人发难: “李掌柜,昨日在我手下的伙计收购宝钞之时,蛮横插手、恶意抬价的人,是你派所派的罢? 各家之间早有默契,先寻得的人先收购,你这般做派,是坏了规矩。 为商者最重信誉,你出尔反尔,怎还有面目来这里!” 被询问的那人也毫不示弱,随即反驳道:“你这卖炭的腌臜人,脏水怎么泼到我头上了,是眼红别家本钱多罢? 依我看,若是没有本钱,就拿着现在赚的银子收手得了,莫要在这里面打肿脸充胖子!” “你说什么!” 那以卖炭在京师发家的黑胖子,闻言之后登时就急了,挤到人跟前去理论: “来人都操着一口蜀中口音,这京师之中,除了你开的几家蜀锦店,哪家会招那么多锦官城的人?” 说完,他伸出的两条壮硕手臂,便要上去揪住李掌柜的衣领。 “二位莫吵了,既然前来议事,自然要以和为贵......” 这俩人身边的一个打扮儒雅的商人,见状打起了圆场,没想到这吵架的两人,反应竟出奇的一致,口中同时喊道: “要你多嘴!” 这凭空冒出来的搅局之人,自然是出于李云堂的布置。 他见缝插针地在派出抬价的队伍中,搞出许多与众商户手下伙计类似的特征;加上收购之事见不得光,模棱两可之下,引得商户们相互间猜忌与矛盾不断。 正当堂内的局势,越来越朝失控的方向发展之时,一声响亮清脆的瓷器破碎声骤然响起,随即便吸引了在场数十人的注意力。 只见上首正位之前,立着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正扫视着在场的数十人,从其手上的动作来看,刚刚摔掷瓷器的声音,正是此人发出的。 在场的商户,几乎都认得这个人——其人名叫梁毅嘉,祖籍辽东沈州,是整个直隶省最大的皮货商。 他从关外来京师闯荡,不过两三年时间,已经积攒下了一分偌大的家业,可谓是精通货殖之道;加之梁毅嘉平日里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因此在京中商户之间,也算有些好名声。 因此这次集会,在诸家权贵分别授意之下,便由他来牵头,约定在了此处。 雅文库 见堂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梁毅嘉落座于正位,手上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各位也都坐下详谈,同时嘴上安抚道: “诸位深夜来这荒郊僻壤之中,定然不是专程赶来打嘴仗的;既然如此,那更应当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话!” 说完了这一句,梁毅嘉嘴上顿了顿,先观察了场上诸位的脸色,见他们有的欣慰、有的淡漠、有的不屑,心中大略有了估量,而后接着说道: “这十余日间,布列提使臣收购宝钞,让我等商贾多少都赚了些钱;不过却生出个怪像: 洋人那边的价格逐渐提高,我们这边所获得利益反而越来越低了! 究其原因,便是我等内部倾轧,争相收购所导致的。” 梁毅嘉这话说得也算公道。宝钞价格的上涨,固然有李云棠的推波助澜的缘故,但却不止这一个因素;有些人得陇望蜀,仗着家大业大,想要将家底偏少之人挤出去,也暗中用了抬价的法子。 “梁老板,最近市面上传言,说天子撒出去的宝钞,远远没有这么多的数量,市面上很大一部分宝钞,都是那帮西军勋贵暗暗出手的!” 卖蜀锦的李掌柜,率先接过了话茬,而后转口将自己家的嫌疑摘开: “这抬价的行为,更有可能是他们勋贵所做,如何能赖在我们这些、自家人头上呢?” 听到“自家人”这三个字,堂中的几十位商户,几乎不约而同地发出或大或小的笑声。 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仅仅能称为貌合神离,有些人甚至互相视之为仇雠,恨不得将对方家业都据为己有才罢休。 如今这些各怀心思的人能坐在这里,更主要是背后的靠山要求他们出席。 “若是想要赚钱,我等最好的方法,便是像李掌柜所说,如一家人那般共同进退,收购之时统一价格,才可以获得最大的利润。” 梁毅嘉见缝插针,趁着前番话语惹得堂中大部分人回应,便顺势提出了本次集会的主要目的;但这个目的,随即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家中财货较少的,几乎瞬间想到的是,这价格定在多少,若是统一的价格也定那么多了,那不还是相当于赶他们出局吗? 而家中家底雄厚的那几批,前些日子他们抬价最多,因此多花了不少冤枉钱,这些人觉得统一价格,反而会削弱己方的优势,因此对这件事并不感冒。 但更多的人还是举棋不定,一面心中盘算着自己能赚多少。 数十人中,没有一个人提出如何具体实施此事,做到何方都满意。 看到下面的乱象更甚自己来前,梁毅嘉眉头一皱,这商讨的会议还未正式开始,与会众人之间,就隐约展现出难以调和的矛盾。 第七十八章 夜会 第七十九章 离间 灯火通明的内堂中,京师中的诸多富商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而跟随他们前来,被安置于宅院之中的亲信们,相处起来却宁和了许多。 大宅内的回廊之中、屋檐下面,零零散散地摆了不少火盆;数十个随行人员,分成五六个聚到一堆,围着火盆取暖。 而警跸南衙密探王孟,就混在这群人之中;他乃隶属于丁字局旗下,很久之前便潜伏在京师盐商的门下,本来是作为监察盐商是否贪赃枉法而埋下的钉子,如今却阴差阳错,在炒作宝钞上面派上了用场。 王孟摸了摸身上伪造的信件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那里的柱子上,孤零零倚着一个头戴皮帽、正闭目安神的人。 此人名叫梁仲,乃是梁毅嘉的义兄弟——大汉废止了蓄奴,因此富贵之家多以义子义女的名义收养奴仆。 不过虽然只是家奴,但这梁仲还是颇受主人家信赖;而王孟现在需要做的,便是想方设法将身上伪造的信件,偷偷塞到这梁家家奴的身上,然后通过引导,让在场各家的亲信,知道其人身上有这封信件。 寻常的账房,都要会识文断字;能成为掌柜、老板身边亲随的人,自然也不会是目不识丁之徒,自己怀里这份信件一旦曝光,必然于在场众人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声势变大,惊动了里面商讨正事的商贾们,那王孟的任务,就算已经完成了。 宫内的天使亲口说过,只要做到这一步,他便是大功一件,事后必然会有重赏;而后自己需要做的,仅仅是隐匿在人群中,慢慢看戏便可。 调整了下呼吸后,王孟缓缓地走向倚着柱子睡觉的人;结果离着还有四五步远,梁仲陡然睁开了眼,锐利的目光划破黑暗,射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同时他嘴里低吼: “站住,你若再要靠近,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孟识趣地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同时说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 “兄台,如今已是九月,夜里的天气着实冻人,这样露天睡着,极易感染风寒; 我特来提醒,兄台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倚在柱子上的梁仲却并不领情,斜睨了王孟一眼;而后拍了拍自己头上的皮帽子,又扬了扬脖子上围的裘皮,示意自己丝毫不冷。 套近乎不成的王孟,借着那摇曳的火光照耀,瞧见那裘皮色泽光润,随即恭维道: “兄台这条紫貂裘皮制成的围领,光泽油亮、底色优美、蜂毛灵活,一看便是皮货中的精品,想必要值不少银子吧?” “吼,未曾想到你还是个识货的人!” 这句马屁可谓搔到了梁仲的痒处,他自关外调来京师不过两三个月,平日接触不到什么达官贵人,这主人所赐的上好裘皮穿在身上,平头百姓又不认识货,弄得自己跟锦衣夜行一般。 如今终于有人识货,让此贵裘不在蒙尘,于是他当即便打开了话匣子,半是介绍半是炫耀道: “我这围领所用的皮料,在紫貂裘中,也属于上品,若是贩到术(zhú)赤兀鲁思地界上,一百卢布都止不住! 卢布你可知道?” 王孟也没想给人回答的机会,紧接着显摆起自己的见多识广: “那一百卢布折成黄金,足足有二两之多,算成我大汉的纹银,便有三十多两;这还仅仅是物料所费,制成围领所需的人工,尚未算进去呢!” 见自己的话术取得了成效,王孟不动声色地靠了上去,发现对方未出现抵触情绪后,他趁热打铁坐在了梁仲身旁,假意请教道: “听兄台的口音,像是安东三司人士,而见兄台的装束,莫非世代从事皮货行当?” 梁仲的父亲这辈儿,本是齐鲁之地的流民,去往关外的黑水、渤海、辽东三个都司,是为了获得朝廷分发的土地,机缘巧合之下,才成了这梁家的家奴。 但他素来好面子,自然不会实言相告,而是把主家先辈的辉煌,套到了自己祖上: “兄台好眼力,我梁家经营贩卖皮货,已历代四世;乃是这黑水、渤海、辽东、漠南四个都司,联合组成的皮货盟会之龙头老大; 再说梁家开辟祖业之人,那便要追溯到太宗皇帝时了,当时我大汉虽与术夷定下了合约,但其国羁縻、号为‘哥萨克’者,屡屡越过边境,偷猎我大汉境内的野兽; 太祖皇帝性情刚烈,自然分毫不让;遂命都指挥使组织大汉子民,以黑水附近的生女直为向导,入术夷境内略其皮裘,以眼还眼、补充损失; 我梁家的先祖,也以此发迹......” 梁仲说得正在兴头上,却没发现王孟已经巧施妙手,把提前别于背后的信件,悄悄塞到了自己外罩的裘衣之中。 等到梁仲讲完了“自家”光辉历史,王孟接连颔首,嘴上称赞不止;后者早就瞧见,这皮货贩子手上带着串佛珠,于是顺势问道: “兄台这是......” “莫叫什么兄台,唤我梁二便是!” 梁仲一番胡侃之后,心情大悦,对于自己身上的小事,自然不会隐瞒。 “这做皮货生意,终归是杀孽过重,因此我清闲的时候,便偶尔念念佛经,时不时地斋戒一两日,以减轻罪孽; 比如今日,我便斋戒,不吃荤腥。” 呵,当表字还要立牌坊! 心中暗骂了一声后,王孟也自报上了家门;而后远远看着有人在分发炙烤的肉食,心中突生一计;而后他便以肚中饥饿为由,先向梁仲告辞。 王孟走到烤肉的篝火旁,还未开口讨要,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已经转身,并且十分和气地,递来了一块油光尽显、脂香四溢的羊肋排。 2kxiaoshuo.com 丝毫不见外的王孟,一把便接过了肉排,而后凑到那壮汉身前,指着梁仲方向,低声说道: “多谢兄台,我那边那位朋友,也是饿了许久,只是他脸皮薄,不好向你开口,不知能否......” “无妨无妨,阁下在此处先吃,我亲自送过去便可。” 爽朗的话音未落,那壮汉已经割了块羊腿,用油纸包好后,便朝梁仲方向走去。 王孟在壮汉经过之时,还不忘添把火,强调自己这位朋友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可能会碍于朋友替他讨要而再三拒绝,所以千万不能提自己讨要的举动。 那壮汉不以为意,一面走一面挥了挥手,表示事情包在自己身上...... 二人相遇之后,一人觉得自己斋戒,怎么会有人多管闲事;另一人觉得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自然也心生不快。 而后随着那包羊腿荣被打翻在地,两人也随之扭打起来。 梁仲看起来身材中等,真打起来倒是和那壮汉一时间难分伯仲;这斗殴很快引起了宅院中众人的注意力,他们并未有什么拉架的举动,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表演”。 二人还未分出胜负,角力之中,梁仲的裘衣被崩开,一个信封从他衣服里,缓缓飘落到了地上。 “咦,那穿裘衣的人,身上掉下来的是什么?” 王孟此时藏匿在人群中,接着人群的掩护,发出一声轻微的提醒,当即引导在场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了那纸信封之上。 与壮汉打地难解难分的梁仲,没有功夫关注场外之事;而有一个好事者,突然蹿了出去,捡起信件打开一看。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清楚信上写的大概是,宝钞抬价交易之事;不过人名、时间、地点、金额等关键信息,都被涂成了墨色,看不出什么。 拿信的人看地脸色一惊,当即大喊道:“这是谁的伙计!” “贩卖皮货的梁家之人!”一个明显不像王孟的声音响起,显然有商贾对梁毅嘉不满,手下耳濡目染后,也跟着暗中煽风点火。 宅院中的动静闹得颇大,拿信的人尚未入堂中请示;堂内的商户们,便涌了十几个出来,为首的正是卖蜀锦的李掌柜。 拿信之人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忙不迭朝李掌柜跑了过去,奉上了手中的信件,恭敬地说道:“东家请看!” 李掌柜接过了信纸,仅仅瞟了几眼,心中便大喜不已;自己背后靠山吩咐搅黄统一定价之事,有了这封不知来源的信件加持,基本可以完成了。 这个掌柜随即展开了手中信纸,转向堂内说道:“梁毅嘉,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让在场的诸位统一价格,自己却暗地里搞抬价收购的勾当,把我们当做傻子么!” 按理说一封含糊其辞的信件,又被涂去了关键信息,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但就是这种计俩,挑拨了韩遂马超,让二人反目成仇。 如此离间的手法,从来就不是看对方阵营里,有没有聪明人可以识破,而是看有没有蠢人中招,或者说看,有没有坏人想借机生事。 很遗憾的是,与会的众位富商中,这两种人都有。 被涂黑的信纸,在不断向外涌出的富商们手上疯传;而诸位富商看完之后,又寻得自己随行的亲信,询问这信件是由何而出的。 等到梁毅嘉闻讯赶来,宅院中的大半富商,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而瞧向他的目光,大多是愤恨、少量是疑惑,但唯独没有信任。 信件传到梁毅嘉手上时,已经被捏地皱皱巴巴,还浸上了不少汗水;他瞧着被汗水化开了丁点的墨点,心中蔓延出一股无力感来。 这帮人本就貌合神离,有的生怕统一定价之后,损害自己利益;有的希望统一价格,却还有其他诉求与分歧,众口难调! 如今这“莫须有”的抬价帽子又给扣上了,令他百口莫辩,虽然知道这是故意陷害,但梁毅嘉却无能为力…… 谈判,破解。 第七十九章 离间 第八十章 定制高跟鞋 京师南郊夜里发生的勾心斗角,已经随着旭日东升而渐渐淡去;走在外城街道上的李云棠,望着天边绚丽的朝霞,心情不由地大好。 昨日他在警跸南衙候了一夜,终于在拂晓时分,得到了辗转数手之后,传来回来的消息——那场意欲平抑、统一宝钞收购价格会谈,在自己的布局下,彻底谈崩了! 据探子来报,在内部有意搅局之人的推波助澜下,集会的场面一度极为混乱,甚至差点要上演全武行,还好有和事佬从中斡旋,那些商贾才没有生出更大的乱子。 李云棠估摸着,如今只需要操控宝钞价格再增长几日,将价格在合理范围内尽可能抬高;而后再令安德鲁,提前宣布一个新高的收购价,并说明那会是最后一次收购宝钞。 李云棠在这最后一次收购的前一夜,会突然抛售大量的宝钞,让宝钞的市场,来一次彻底的疯狂,他将在这最后的疯狂中,赚得盆满钵满! 每每想到此处,自诩定力尚可的李云棠,面上也会些微地露出兴奋之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京师空气中,那份尚未被工业化污染的清新;数息之后,他才睁开双目,正欲再回南衙衙门,进行下一步事情的商榷,眼睛却无意中瞟到了一家店铺。 “泰西鞋店?” 李云棠盯着那上好楠木所制的新牌匾,口中轻轻地读出了这家店的名字,心中同时产生了疑惑,这泰西鞋店是卖什么鞋的? 思忖如今时间尚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李云棠便往鞋店的方向走了几步,可到了店铺门口,也看不见迎客的伙计出门相迎,于是他径直便走入了鞋店。 映入眼帘的,是货架上零星摆放的鞋子;这些鞋子看上去或用羔皮、或用绸缎制成,上面装饰着风格各异的宝石与刺绣,有的上面还嵌有有钢制的鞋扣。 但最能体现这家店特征的,还是货架上那每双鞋脚后跟下,都存在的鞋跟;鞋跟大小如后世暖水瓶木塞差不多,看起来又厚又粗,丝毫没有美感可言。 原来这个泰西鞋店,卖的是高跟鞋! 李云棠恍然大悟,并随即失去了兴趣,扭头便要往店外走去;店内的伙计正背着身子收拾什么东西,无意间回头一望,发现客人早走,忙不迭出声挽留的: “贵人请留步!” 这声呼喊的同时,伙计也正打量着李云棠的背影。 他见来人头发束地整整齐齐,罩住头发的网兜乃是丝绸所制,身上穿的衣服干净得体、未有一丝灰尘;而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更是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茧子。 这些条件,足以让这位伙计断定,前来的客人有财力在店中购鞋;于是他当即停了手上事情,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李云棠身前介绍道: “这位公子,前来敝店,是想买双泰西的有跟鞋么,店中各类都有,总有一款能让公子满意。” 还没等李云棠拒绝,这伙计又开始推销了: “公子,此带跟之鞋在泰西贵族之中,甚为流行,而其好处主要有三: 一是骑马之时可抵住马镫,更加安稳; 二是行至脏秽泥泞的地方,更容易进出; 这第三则是……” 第三点伙计没说,因为李云棠看上去不过束发之年,身高已远超同龄之人,这增高的功能,明显是不需要的。 李云棠干笑一声,心想另外俩功能我也用不上,正要一口回绝,却突然想到目前虽然女子穿高跟鞋尚未形成风气,但并不代表,他不可以定制一款女鞋。 如今天子大婚将近,若是真能弄出后世的细高跟;那于洞房之时,亲手替皇后穿上,想必翻雨覆云之时,乐趣必然会多上不少。 想到此处,他的心思越来越活泛起来,略做思考之后,问向那个伙计,“你这店中的东西,我都不是非常喜欢,不知能否按我的要求?特意定做一双?” aiyueshuxiang.com “公子放心,小店自然可以定做,我家掌柜在弗兰斯游历十余载,对于泰西制鞋之工艺了然于心。” 眼见客人有了购买之心,那伙计吹捧的更是卖力,最后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公子尽管提要求。没有敝店做不到的!” 游历十几年就去学做鞋,也不知道你家掌柜的是图什么…… 心中暗暗吐槽了几句之后,李云堂要了一张纸、一支碳笔,一面画草图,一面说出了心中的需求: “你可记好了,我这要求,可是一点都不简单: 其一,我要求鞋子的材质为羊皮或牛皮,不许用丝绸布料; 其二,这鞋子的头必须要尖,越尖越好; 这第三吗,我要你做完鞋子之后,在皮鞋表面,用亚麻籽油调和出一种‘亮漆’,这漆皮最好做到光可鉴人的程度; 第四点则是,这鞋的底部,要给我用整片的大红衬着,不许有其他丝毫杂色!” 李云棠一面说,那伙计一面记,到了第四点,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公子,你这要求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尤其是这红底……” “记好你的就是了!” 李云棠轻飘飘一句,将那伙计噎了回去;而他的心中,则默默地补了句: 呵,你懂什么? 这叫红底朝天,法力无边! 见那伙计安分了下去,李云棠又继续提起了要求: “这第五点,脚背上的鞋面,我不需要皮料包裹,而是用一指粗细的皮质系带环绕束住即可。” 本来李云棠是想要复原那款,带着铆钉的华伦天奴,但考虑到那小小的铆钉着实难以铸造,只好退而求其次,设计一款尖头一字系带漆皮高跟鞋。 说话的功夫,李云棠在纸上画出了鞋的轮廓,并递给了那伙计;后者看到之后,登时就皱起了眉头: “公子,你这鞋跟画的是不是太细了,而高度又有足足三寸;如若鞋跟太细,这鞋子可能一踩便要断跟。” “鞋跟就这么细,如果你做得比人的手指更粗,那鞋我便不要了!” 李云棠当即喝止了那伙计,他又不准备让人穿了到处走,不需要考虑其稳固性。 谁说鞋子一定是用来踩下地的? 用来加攻速,不香吗? 第八十章 定制高跟鞋 第八十一章 皇帝与公主 昨天没有鸽,这是昨天的。 ———————————— 乾清宫之东的月华门外,坤安长公主李?婵柳眉轻皱,一双灵动的眸子不时越过宫门、往宫院里瞟,样子看上去极为地不耐烦。 今天这位公主,倒是一改往日偏于胡风的打扮,换上了汉家的衣裳;举手投足之间,少了三分俏皮与不羁,多了几味端庄与秀美。 如果说在李云棠眼里,未来皇后气质中的清冷,有些神似太后的话;那他看到这副打扮的李?婵,必然会觉得其神态容颜两方面,俱有其母之风韵。 不过就算再美,立于一旁正值守月华门的小火者,却丝毫不敢抬头观看。 这位公主在紫禁城内的名声,可算不上好,经常无故斥责捉弄皇城内的宫女太监。平日里宫人都唯恐避之不急,如今离得这么近,他只觉得如履薄冰。 “怎么过了如此之久,还未有传谕;刚刚那个进去通报的奴婢,莫不是跑去一边偷闲,忘了向天子奏明?” 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嗓音突然响起,却让那个火者惊得一颤,他连忙俯身告歉道:“殿下息怒,还请再等片刻。” 李?婵哪里还等得了,正欲打发眼前的火者继续入内禀报,却看到先前的通传之人,由远及近、小步急趋跑过来,来人口中说着“天子召公主入东暖阁”,手上同时做了个请入的手势。 值守的火者悄悄吁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而坤安公主亦没心思紧盯这小太监,她随即跟在带路的通传之人后面,往乾清宫正殿走去。 由月华门至殿内不过几步的路途,仅仅片刻之后,李?婵便见到了暖阁之中,手握书卷的天子;而随行的火者,也随之提醒皇帝,说是公主已至。 小皇帝把手中书籍轻轻放下,抬头一看: 只见自己姐姐上身穿了件淡红的竖领对襟袄,脖颈处的素色直领紧密贴合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将玉颈冰肌遮地一丝不漏的同时,完美地展现出了其颈部的修美; 而下身则是一件紫色织金马面裙,裙上的绣工极为精致,甚至在齐膝的地方,绣出了一条花色相连的膝襕;紫色本就是贵气之色,配上这绝美的绣饰,让本就气质出众的公主,愈发显得高贵。 这般穿着,配合其如墨秀发上紧贴的金钿、斜插着的花凤镂空玉钗,一并勾勒出了一副姿貌非凡、贵气袭人的青春少女形象。 打出生起就从未穿过女子衣裳的小皇帝,看到顾盼生辉、肌容极妍的姐姐,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攀比之心: “朕若是也穿一样的裙衫,必然比皇姐更加好看!” 给自己鼓足气后,小皇帝的余光无意间瞥至身前,脑海里随即浮现起,那日李云棠给自己搓澡时的尴尬,她登时羞地用上齿轻轻地咬住了下唇,脑袋里生出无数杂乱的念头: “朕比皇姐小了一岁,如今这里只是暂时是不如!” “不知道云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不行不行,若是变成姐姐一样,还如何伪装成男儿之身,做这乾纲独断的天子。” “......” 对于天子所生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李媺婵自是一概不知;她见皇帝一言不发,而宫人已经告退,便轻移莲步走到小皇帝身边,问道: “陛下是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话音后小皇帝如梦初醒,赶忙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脑后,抬眼正视着近在咫尺的姐姐,嘴上回道: “这东暖阁之内又没有外人,皇姐何必如此见外,你我二人,直接以姐弟相称便可。” 坤安公主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随意行了个万安礼后,顺势便坐在天子榻旁,嘴上的称呼也已经变了: 思路客 “我与皇弟明明才几日不见,却觉得皇弟说话的声音,都与先前有些变化了,像是其中,多出了一丝男子的气概。” 小皇帝闻言之后,面上随即泛出了喜色;姐姐这话可能只是随口一言,但对她来说,却是莫大的鼓励,甚至胜过千万句恭维。 因为此话说明,这位年轻天子最近夙夜苦练的伪音,终究没有白费功夫;并且在没有刻意准备的情况下,已经能在姐姐面前蒙混过关了。 坤安公主瞧得天子的脸上,无故多了份喜色,心中一时有些不解;不过她此番前来,是对弟弟有事相求,小皇帝这幅心情,无疑是对她是有利的。 于是她顾不上礼仪,悄悄凑到小皇帝身前,轻声问道: “皇弟,你这宫中那个名叫李云棠的小太监,近日怎么鲜见踪影,若是他失了宠,不招皇弟待见。那不妨把此人送到昭俭宫去做活。” 听到这话,小皇帝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其搭于书册上的左手,也在不经意间使上了力道;并于书封之上,抓出了许多褶皱。 不过这类似于“护食”的表情,仅仅浮现了片刻;坤安公主还未看出什么端倪,小皇帝便已经恢复如常,并暗中想到: “穿得这么漂亮,就为了打云棠的主意么? 真是‘贼心不改’! 朕喜欢什么,姐姐便喜欢什么,也着实可恶……” 想着想着,小皇帝突然心中一紧,这件事情,恐怕不应当如此戏谑地看待。 自己姐姐此次前来,有可能是替懿安太后打探口风;由于近一段时间办事的需要,李云棠时常出入皇城;虽然都是乔装而出,且挑选在几乎无人的日出时分,但也未必能瞒得过所有人,难道这件事被谁留意到了? 思忖出这种可能性之后,小皇帝略作思索,刚想出口试探,就被坤安公主轻搡着反催了一句: “还请皇弟给个准话,那小太监是在还是不在,我趁母后回国公府省亲才抽空得来,要是回昭俭宫晚了,有被母后宫中之人知晓的风险,到时候难以应付。” 怕被人看见,你还穿得如此显眼? 小皇帝腹诽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 姐姐穿得这么正式,怕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的尊重,以求自己办事。 而对于她来说,既不能让太后知晓、又跟李云棠息息相关的事情—— 就只有与襄城郡王家联姻一事了! 第八十一章 皇帝与公主 第八十二章 小皇帝的回忆 估摸出自己姐姐为何而来之后,小皇帝的心中也就有了底,她微微侧过身子,躲开姐姐推搡的同时,又回瞥了一眼,同时嘴上说道: “李云棠出宫办事,如今并未在这乾清宫中,皇姐若是为他而来,那还是请先回去吧,等到这太监回来之后,朕自会让他主动上昭俭宫去。” 年轻的天子身子一躲,让坤安公主手上感觉一松,她察觉出皇帝心中还是存有芥蒂,有些敷衍自己,悻悻地收回了手,而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皇弟不问问我,为何来此处要找那李云棠么?” 说罢之后坤安公主一言不发,等着天子沉不住气而发问,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话的声音;她抬头一望,见皇帝一手撑着脑袋,整个身体身体斜靠在榻上的案几上,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再配合上其脸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笑意,李?婵终于意识到,皇帝怕是知道些什么,这位公主突然站起身来,顾不上礼仪追问道: “那个小太监,果然把事情全都告诉皇弟了?” 问出口后,她才发觉自己问地很傻。 这么重要的事情,身为天子亲信的李云棠,自然会第一时间向上汇报;不过皇帝也颇为机敏,很快将事情串联了起来,得出了真的答案。 天子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复,坤安公主神色突然变得戚然,嘴上也开始没遮拦了: “皇弟有如此亲信,乃是一件幸事。” “云棠与朕的关系,怎么能以亲信二字概括呢? 他和朕之间,是生死相依……” 心中暗暗的这么回了两句之后,小皇帝的眼神盯着手边的书册,眼中怔怔出神,而后随即回忆起李云棠入宫的那日——即自己父皇离世的那天。 那一日,老皇帝在紫禁城中,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他派自己的亲信太监,出宫带秦王第六子李修羡(原名)秘密入宫。 时为太子的小皇帝,在乍闻此事之时异常高兴,她本以为父皇召其入宫,是陪自己读书玩耍,可她却没想到这件事情,成为了一场噩梦的开端。 在李云棠之前,知道太子为女儿身的,仅乾盛皇帝自己与他的贴身宫人徐氏;老皇帝何等风浪没有见过,自己女儿对秦王之子暗生情愫,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就连旁支子弟入继大统,老皇帝都无法接受;又怎么可能容忍旁系王族,沾染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之所以召秦王的第六子入宫,就是为了杀之;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帝,要用女儿最喜欢之人的性命,斩断其最后的牵挂。 至于这个女儿,仅仅是作为储君的备品;若有皇子出世,旋即便地位不保这点,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无情最是帝王家! 小皇帝清晰地记得,在李修羡入宫之前,他被自己父皇叫到跟前,讲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 前汉太祖刘邦去世后,吕后专权,等到吕后死后不久,刘邦的四子、代王刘恒的王后突然暴毙;而刘恒登基为帝之后,代王后所生的四个儿子,也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夭折。 小皇帝听了这则故事,不明所以,茫然得望向自己父皇,又听到他补充了一个条件: 那王后虽未留姓名于史册,但汉初诸位同姓王,大多配上了吕氏女! 小皇帝随即明白了自己父皇的暗示,汉初功臣们诛杀诸吕,时为代王的汉孝文皇帝,为了不沾染事端,很有可能主动杀了王后。 而后她继续想到:当时的刘恒也就二十出头,王后的年龄应差不了多少,年纪轻轻两人便有了四个儿子,足可怜这对夫妻之恩爱。 但这才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如此一对恩爱的夫妻,刘恒为了明哲保身,居然痛下杀手…… 想明白了之后,小皇帝随即听到自己父皇的教诲: “汉孝文帝,可谓深谙厚黑之道,作为天子,有时行事需要果决,对于可能威胁身家性命的,应当果断出手,即使此人。是你的至亲至爱。” 小皇帝自然是连声说自己受教,可老皇帝后面一句话,直接让年轻的储君毛骨悚然—— “你说刘恒四位皇子,怎么会短短时间之内,就接连夭折,而后不久,刘启便被立为太子。” bidige.com 小皇帝才思敏捷,几乎瞬间就猜出了问题的原因:这四位皇子很有可能,是被刘启下令所杀…… 虎毒不食子! 但为了权利,就必须要除尽吕氏血脉,让拥戴刘恒登基汉初开国诸臣满意;唐朝的武曌便吸取了这个教训,除了自己所生的血脉留下,其余唐太宗诸支,被尽数屠戮。 看到太子震惊的面庞,老皇帝又开口道: “这就是朕要教你的另一件事,于皇权面前,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事情。不胜枚举,你所需要抓住的东西,仅仅只有手上的权力!” 小皇帝一时无法接受,心中战战兢兢,气也不敢大喘,只是接连不住地点头。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让小皇帝胆寒;老皇帝将她带到落足东宫的秦王世子那里,任其如何哀求也不顾,当着她的面,鸩杀了李修羡! 小皇帝永远忘不了,那日自己孤零零一人抱着李修羡的尸体,哭地心碎的感觉;而后奇迹突然发生,“李修羡”居然又活了过来。 而这一幕,恰巧被东宫之中,一个叫李云棠的小太监撞见;刚刚才被教导天家残酷的小皇帝,当即心中一横、有样学样,对这小太监狠下杀手,行了李代桃僵之法! 若是仅仅如此,必然瞒不过宫中耳目众多的老皇帝,可就在同一天乾盛皇帝也驾崩了,紫禁城中乱成一团,给了小皇帝浑水摸鱼的机会。 鸩杀秦王世子一事,只有乾盛皇帝、典礼纪察司的掌印太监以及小皇帝本人知道。 而老皇帝驾崩后,那掌印太监被懿安太后严刑拷打,自然将包含秦王世子被杀一事在内的诸多秘密,尽数吐露。当然,他临了也未逃一死。 因此后面懿安太后灭秦王满门之时,对于秦王府少了个世子,也不觉得奇怪。 “皇弟、皇弟……” 小皇帝被一声连续的呼喊给带回了现实,她从“困境”中谈妥之后如蒙大赦,接着瞧向身边唤自己的姐姐,看到姐姐眼中的关切之色,心中稍稍觉得安心。 回忆起了那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之后,小皇帝也失去了与人继续交谈的心思。 年轻的天子向坤安公主承诺,李云棠若是回来了,自己肯定会想方设法地通知昭俭宫,毕竟阻止太后以联姻为名的挑拨之计,其自己也是受益方。 第八十二章 小皇帝的回忆 第八十三章 看破也无法点破的计策 京师西城,礼部尚书张明彻的家宅之中,身为管家的张进财,正快步穿过廊道,直往家主的书房而去。 tsxsw.la 脚下生风的他面色严峻、精神紧绷,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来到书房门口后,这位管家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抬手敲门;得到屋中应允的声音后,他缓缓地推门而入。 可进去之后,张进财这头尚未有说话说出,一个年轻的声音,已经于房中先一步响起了: “张管家今日回来的,倒是比父亲预计的要早上了不少。” 张明彻坐在书案之前,并未理会说话的儿子。而是左手捧着茶碗,右手拎着碗盖,用青花碗盖刮了刮碗中碧绿的茶水,呷了口茶后道: “看你这副表情,那统筹宝钞价格之事,应是进行的不顺利......”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张明彻突然话锋一转,改口否定了其数息之前的判断: “回来地如此匆忙,应当不仅是不顺利,怕是那件事情,彻底告吹了罢!” 听到这话,张进财脸上又露出些惭愧,忙不迭地告罪道:“老爷,是我办事不利,才将局势,弄得不可挽回。” “这你倒大可不必将事情都揽到身上,”张明彻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碗,脸上未浮现一丝愠色,“各家之间都有各自的心思,怎么可能仅仅会个面,便能使问题迎刃而解?” “老爷,会谈之时,不仅各家商贾之间有内部倾轧,仿佛还有事外之人横加阻挠,行这挑拨离间之举。”张进财见主家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心中稍稍安定,而后将自己了解到的集会情形,尽数说了出来。 张明彻倒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一旁立着的张惠觉,听完后已经沉不住气了,后者径直骂道:“这帮蠹虫,为了点蝇头小利不顾大局,真是蠢如猪狗!” “君子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你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张明彻侧身一睨,先用低沉的嗓音训了一句,见儿子还想辩驳,又直接甩出个问题,将儿子的话给噎了回去: “我让你去津沽卫所办之事,如今办得怎么样了?” 被这么一斥,张惠觉不敢忤逆父亲意思,老老实实地答道: “父亲让我去津沽卫,偷偷查探外夷入境兑换我朝官银的账目;可那监舶衙门的太监们,却一改往日的贪腐成性,反而变得油盐不进,即使儿子以重金贿赂,他们也不肯出示账目。”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张明彻心中若有所思,低声喃了一句,而后又催问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异常的地方?” 张惠觉接连摇头,可摇着摇着脑袋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的他,登时开口说道:“监舶衙门上面管事的人口风甚紧,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下面那帮几乎没什么油水的白直,倒是说了桩反常的事情—— 据他们说,这监舶衙门的账目,应该是每月初一上缴查看,可八月的账本,却是一式两份一齐,在月底便呈往了典礼纪察司。” “月底?” 张明彻很快挑拣出了这一要素,并随即反应过来: “据主客司的文书所写,来朝的布列提使臣,就是月底入的我大汉境内—— 其中,必有蹊跷!” “监舶衙隶属典礼纪察司管辖,父亲的意思是......”话到一半,张惠觉得出了个令他心惊的结论,立即压低了声音,“提前调走账目之事,或与天子有关?” “慎言,如此口无遮拦,他日必招殃灾!” 张明彻鲜见地厉喝了一声,双眼之中更是露出浓浓的警告之色,而后又分析道: “账目很可能有出入,但这出入是由监舶衙门的贪腐造成,还是有他人授意;那可说不准! 若是内部贪腐,倒还好些;可若是有人在布列提使臣入境前后的节骨眼上,故意操控;那就表明,布夷手上怕是没那么多银子......” “父亲的意思是,天、啊不......” 张惠觉正附和着,自知失言之后,赶忙改了口,“是宫中有人更改了账目,而后授意布列提使臣演一出戏,以让他们低买高卖?” 张明彻脸色微变、不似刚刚从容,但还是梳理了思路,继续分析道: “最有可能的便是宫中,但是乾清宫还是承乾宫,哪个说得准? 先帝驾崩时紫禁城内有一阵动乱,内承运库的宝钞,被两方之中谁拿走了都不稀奇; 至于典礼纪察司,如今是奉乾清宫的命、还是听承乾宫的旨,这也是外朝无法得知的。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手中或握有宝钞的西军勋贵,勾结监舶衙门,欺瞒上面的典礼纪察司; 仅仅凭一点消息捕风捉影,谁又能说得准呢?” 张惠觉听得云里雾里,登时有些缕不清楚;而他父亲最后一句话,却惊地其人一身冷汗: “但无论谁在幕后设局,有一桩事情却几乎可以确定——那布列提使臣手上,怕是没那么多银子!” “布夷没那么多银子,那便意味着,宝钞的价格,乃是虚高?”事关自己家核心利益,张惠觉顾不上回应父亲,便径直开了口,而后急声催问道:“张管家,如今府中,收购了多少宝钞,所耗用银两几何?” “截止今日,家中购得宝钞两万三千七百二十六张,而花费在上面的银两,共计十四万八千七百六十三两!” 张进财记性像是极好一般,如数家珍般答出了具体数字。 这些宝钞收购价二两至八两不等,总的平均下来,约是六两一张;若是按如今十两的市价售卖,便可获利近十万两。 张惠觉心里本虽已有大概的数字,但听到具体数额时,还是不由地叹道:“若是价值十余万两的宝钞都砸在了手里,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张明彻一般,他骤然起身,一拳锤在书案之上,脸上早已没了最初坐在椅子上时的淡然,而是有些愠怒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句话: “好毒的计,就算现今我看出了蹊跷,也不敢向任何人吐露…… 不知此局,是何人所设!” 张惠觉也不是笨人,随即反应过来: 权贵们收购与卖出宝钞,大抵是不断交替进行的;当然,有些更为大胆的人家,只买进不卖出。 因此如今京师之中,囤积宝钞的权贵,怎么也有百八十家;这其中集中的财富,已经到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了。 如果这个时候,如果冒出来一个人,说是收购宝钞是一个骗局,那会有两种可能的情形: 一是像刚刚的集会一样,众人纷纷以为这是为了骗他们出手宝钞,以独揽大利;只会对这好心言语加以讥讽、斥责。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会去做? 另一种情形,则比吃力不讨好更差! 那便是一部分权贵都相信了之后,开始出售手里的宝钞,而后引起连锁反应,搞得人人自危,令大部分权贵竞相抛售手中的宝钞。 在失去持有信心之后,这些宝钞的价值,会瞬间贬值一大截;如若有人紧接着发现,布列提夷人那边,因为存银不足,也不再收购宝钞之时,那宝钞价值,将顷刻间跌落谷底。 任何没有脱手的权贵,必定会亏得血本无归! 如今在张惠觉眼里,持有宝钞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个摇摇欲坠危楼;如若自己家偷偷抽回自己家的片板,那危楼还能维持,自己家也能避免损失。 若是散播出去,那很有可能,大家一起被危楼压死。 怎么抉择,是个人都知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随即明白了父亲为何说这是好毒的计,因为世人皆趋利避害,就算有少数人看出来里面的漏洞,也不敢随意点破。 独善其身,才是明智之举! “不过我们,也未尝不能获利!” 沉吟半晌之后,张明彻又开了口。 “你们取出一万五千张宝钞,从今夜开始,以如今的市价悄悄出手,注意打扮地隐秘一些,分多日出手,莫被人识破了; 这样一来,十五万两银子回笼,我张家便可保证不会折本! 而剩下的七千多张宝钞,便作为纯利留下,他们既然要以宝钞差价赚钱,短期内必然还会设一个更高的价格,最后榨取一轮钱财! 在那时我将这七千多张宝钞抛出,所获比现在全卖出要更多。 既然救不了那群蠢猪般的官绅,那便考虑着,从设局之人手上,再分一杯羹罢! 钱到我们这里,也算进了自家人腰包。” 随着管家与儿子应命,张明彻嘴角勾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第八十三章 看破也无法点破的计策 第八十四章 做戏要做全套 布列提使臣给出的宝钞收购价,从第四次提价(第四次提价是第五次收购价)后的六两,一路水涨船高,到了现今,价格已经停留在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上——足足十一两纹银。(上一章十两的收购价是权贵在民间的采购价,注意区分。) tsxsw.la 这个价值,比宝钞刚刚发行那一会,都高出了不少;当时官方虽然强令宝钞与白银等价,但市场却不承认,宝钞上午发行,当天下午在市面上,便只能买到五六石的大米,折合成银子也就七八两。 李云棠不经意间,已经把宝钞炒作地高出了“发行价”;不知那乾盛皇帝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这一点李云棠自然没意识到,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收购价为十一两的这一轮过后,他便会令安德鲁,收购价再提上一大截,并声明目前所得的宝钞数量,还与所需有较大的差距。 然后在并不存在的最终收购,开始之前,李云棠会遣警跸南衙众人,偷偷将手中持有的宝钞,尽可能多的抛出;于最高点套现,好好地噶一波韭菜!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把戏给演全;因为现今在朝臣与京师权贵、勋贵们的眼中,小皇帝手里,是没收购到多少宝钞的。 毕竟警跸南衙这只秘密力量不能暴露,捧辰、拱圣、羽林三卫也不得随意调动;明面上天子只能用宫中的宦官,满大街寻觅宝钞,这样的效率之低下,可想而知。 如今演“收购”这一出戏的目的,便是于光天化日之下,给人留下小皇帝曾在价格高位之处、“接盘”一批宝钞的印象。 而后借着这个印象,小皇帝便可以合理地伪装成受害者,进而最大限度地,洗清己方割韭菜的嫌疑。 因为人们大多时候,会只愿意相信让自己好受的结论;宝钞市场崩盘以后,全城勋贵必然亏地心都在滴血。 可如果那时候,听闻天子在这场骗局之中,属于亏得最多的那一波;权贵们便会安慰自己,贵为天子也着了此道,己方被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有这种想法,并不难理解;李云棠穿越之前,就遇到过类似的例子。 某位鱼姓作者的校花那本书,明明渠道大卖,网站与作者都赚得盆满钵满;却有人编造出,作者借合同之利,正大把薅着zbj的羊毛,且后面这种观点深入人心。 在两件事的真相上,前者是小皇帝赚得盆满钵满,后者是网站与作者都赚得盆满钵满。 而两者营造的假象上,前者是小皇帝亏得血本无归,后者是作者的文章不行,靠着合同赚无法违背契约的呆板zbj的钱。 假象听起来,无疑更加有戏剧性,且观看过后,更能让看见的人产生愉悦感。 这便是利用人们,对某一方面认知的不足,编造出让大众心中愿意相信的事实,从而完成对真相的隐瞒。 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这种心理招数都能瞒天过海,如今尚未经历各种套路洗礼的权贵们,自然也很难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日,李云棠又穿上自己那身,飒爽的御赐麒麟袍,来到朝阳门以东,专门用以收购宝钞的皇庄前。 依然是斜靠在一张八仙椅,坐也坐地没个正形;依然是身旁立着数个禁军士卒,设了一道卡口。、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以保护平民韭菜为目的,拦截前来零星售卖宝钞的散户;而是来阻拦大宗出售宝钞的商户,以从他们手中购来一些宝钞。 “站住!” 卡口刚设好,已有担着宝钞的商贾路过;暗地里得了李云棠不少赏钱后,禁军的军士做起事情也算卖力;径直拦住了来人,并阐明了规矩: “此乃天子所设的税关,入皇庄前,需要交税!” “交、交税?”那商人一脸的讶异,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话。 “这税不是银钱,相反,你交税,我们还得给你钱!” 一旁的李云棠,边回话边在椅子上坐正,而后他恭敬地向西北方拱了拱手,续道: “只需要你,拿出所携带的十分之一宝钞,卖给皇爷,便算做交过了税!” 闻言之后,那商户当即在心中嗤之以鼻,如今宝钞在京师之中,都算得上是硬通货了,只不过权贵之家,不舍得用其出去采买商品;天子如今在这里设卡,岂不是等于明抢么? 这是为了钱,连脸面都不要了! 但这话却只能心里说说,领头的掌柜装地十分恭顺,陪着笑脸出声问道:“敢问官长,这卖宝钞的价格,如何来算?” “跟里面一样——十一两!” 李云棠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调,仿佛不止对这个商人说,更对后面不止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商贾说。 那掌柜的听了之后,倒是纳了闷;十一两收,十一两卖,这天子什么都赚不到,还赔进去吆喝声,到底图些什么? 但这恰恰是李云棠的专门的设计! 如果设卡之后,收购的价格比皇庄内夷人奉行的标准价低,则有可能挫伤市场的积极性,万一在权贵中引起惊慌,进而产生抛售连锁反应,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用相同的价格收购,便可极大程度减低其负面影响,甚至有,提升权贵们对宝钞升值信心的好处! “掌柜的。” 那商贾旁边年轻的伙计,突然轻唤了自家老板一声,等后者附耳过来之后,小伙计接着分析道: “皇上必定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皇上从夷人哪里,得到了相关消息,知道了宝钞价格会再度攀升,才不惜以目前不赚钱的价格,进行收购。” 那掌柜的一听顿时觉得十分合理,心中的疑虑随之散去了大半;并且招呼着自己家的伙计,数出对应数量的宝钞。 而李云棠这边,也没有偷奸耍滑,足斤足两地支付了现银;收到钱财后,那第一位上来的商人,呼喊着随行伙计,继续朝皇庄里面走去。 后面本来逡巡不前的一众商人,见第一位颇为高兴地离开,心中的戒备放下了不少,逐渐有人愿意接近卡口,但数量却是不多。 等到有人陆陆续续从皇庄夷人手中,换回银两之后,将卡口的消息,带回给了犹豫不前的大批商户后;他们才放下心来,涌向禁军看守的卡口。 李云棠望着愈发减少的纹银,以及逐渐堆积起来的宝钞,心中倒是沉稳了许多,没有了第一次来此时的肉痛,而是有些阴狠地想到: 卖吧,卖吧,这也就是宝钞最后的虚假繁荣了,等到几日之后,我让你们连本带利,都给吐出来! 第八十四章 做戏要做全套 第八十五章 开始收网咯 演完小皇帝“高调入场接盘”的戏码后,十一两收购价的这一轮,也在不久之后结束。 这一轮收购上来的宝钞数量,约莫有十九万张,所付出的银两,高达二百零九万两! 为了支付这些费用,李云棠不但将小皇帝的六十万两银子悉数用光,还将此前低买高卖结余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尽数搭了进去。 而他投放到市面上的宝钞,第一轮是十三万张,后续由于自皇城之中带出不便,便以每轮一两万张的数量,逐渐往外增加。 先前合计散入民间的宝钞数量,大概是二十三万张上下;也就是说,那些权贵手中,还保留着一定数量的宝钞,他们应是在价格稍低时囤积的,寄希望于最高点“套现”。 如今万事皆已具备,就只差最后的东风了。 而这东风,也随之刮起。 在李云棠的授意下,如同工具人一般的安德鲁,很快再次宣布了他收购宝钞的新价格——十六两,相比先前每次一到二两的涨幅,这次提价的幅度,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不过李云棠倒不担心,会因为如此涨幅,引起那帮权贵的警觉。 一是持续大半个月的现银输出,已让那帮人尝到了甜头,他们对宝钞能获益之事深信不疑;人性之中的贪婪,也一定程度上也会压制住理智。 此外,七八轮连续不断的买进、卖出下来,也是一个筛选目标用户的过程。 那些生性谨慎的人、如上官蒙之流,或是直接不入局,或是几轮后就收了手;而看着别人赚钱眼红的权贵们,则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填补了他们的空缺。 时值九月十六夜晚,一轮明月孤悬于漆黑的夜空之上;戌时亥时之交,坐落于外城东南角、某个不起眼胡同里的警跸南衙总衙,正笼罩在这片静谧之下。 一个矫健的身影借着夜色,悄悄靠近那扇与寻常人家门户无异的大门,先敲了三长一短四下门,而后他低声开口问道: “若一将军得胜而还,天子命其从侯爵、银钱中,择一为赏,将军如何兼得之?” 那看上去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光亮的大门里,突兀传出一声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 “前明甘陕之地,有卫名为靖虏卫,本朝以其产银故,更之为白银县,可令将军求为白银侯,即可兼而得之。” 暗号对上,大门随之打开,门内传来的微弱光亮,照在了叩门之人的脸上,显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庞——正是那死脑筋的玄廿。 玄廿跨过门槛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径直问道:“天使在何处?” “后堂。” 得到答案的玄廿丝毫不拖泥带水,快步自向内走去,一见到堂内端坐的李云棠,便开口禀道: “天使,前些日子偷运出来的五十万张宝钞,已经按照天使的吩咐,往下分发给诸局、旗、队!” 十九万的宝钞,就算都以十五两的价格卖出去,那得利也不超过三百万两银子;虽然数量也不算少,但终究给人感觉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于是李云棠故技重施,请求天子以出宫为遮掩,再次通过警跸司的仪仗,又带出来一大批宝钞,用以在最后收割的时候,全部抛出来。 如果这六十九万张宝钞,尽数以十五两的价格卖了出去,那皇帝这边的获利,可是超过了一千万两的银子! 须知道,这大汉朝一年的税收,不过才四千多万两;这不到一个月下来,李云棠就通过宝钞,收割了高达国朝四分之一岁入的财富。 听到玄廿的禀报声,李云棠抬起了头,看清来人之后,他先是唤人奉茶入内,而后点了点身边的座位,示意其坐下。 玄廿随即就过去落了坐,尚未坐稳之际,他便迫不及待地发了声: “天使,小人不明白,为什么天使要将布夷收购的日子,定在四日之后? 以往从上一次停止收购、到下一次开始收购,之间的时间也就是一至二日,现今一下子扩充到四日,难免令人起疑心!” 李云棠听到这问题先是一顿,而后摇了摇头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么,但出此下策,实属乃无奈之举……” 作为后世之人,李云棠很明白割韭菜的时候,应当快准狠;但大汉朝现实的条件,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无错小说网 因为古代跟现代有一个巨大的差距,那便是—— 货币问题! 后世的金融市场上,都是轻飘飘地打打键盘,便能将账户里的数字,十分便捷的转移。 可大汉朝的环境,别说金融账户了,连市场承认的纸质一般等价物都没有,收购售出宝钞,都得以金银结算。 甚至由于李云棠暗地里出售之时,倾向于使用价值更高的黄金结算,以减低运输、储存的负担,连带着京师之中的金价,都小小地涨了一波。 再说回银子的问题上,先前每夜,大概都是百万两级别的数额,一夜之间多派些人去,也不难运回来。 可最后这波割韭菜,售出的宝钞数量暴涨。李云棠计算过,宝钞全部卖出后所获的银子,大约是1035万两,而大汉的1两与前明相同,大概是后世的37.3克。 1035万两银子,换算下来便是——380多吨银子! 监控京畿的警跸南衙虽有两千多人,但也不是全部处在待命状态,更何况后勤接应、管理等事物,都需要人去做。 所以李云棠即使把五个局的局总,都派出去售卖宝钞、回笼银两,也就凑出了约八十个小队,每队的人数,在十至十五人不等,总共算下来,外城内城加在一块,一共布置了千人左右。 要让着一千人,在一两夜之中,搬回来380多吨的银子,平均算下来,相当于一人要负担七百多斤重的银两。 即使全用马车拉银子,也无法拉动,况且几十辆马车那么大的动静,也太过于明目张胆了。 而分成四天五夜之后,时间和人力的负担,都要小得多,一人的负担约在一百五十斤上下,用上扁担之类的工具、外加之每个队多跑一两趟,勉勉强强能完成任务。 经过这么一通解释,玄廿知道了是自己考虑不周,但他心中的疑问还是没有解开,于是继续问道:“可天使真的不怕京师中的权贵,因这时间生疑么?” “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谈起这个,李云棠声音中底气更足,面带笑意地望了眼玄廿,续道: “这时间都是我算好的,不但不会使京中权贵生疑,还会让他们觉得这次延迟,乃是合情合理的举动!” 玄廿倒是没有说过,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眼睛聚精会神地盯过来,想要知道天使做何解释,而李云棠也没再卖关子: “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大半个月前便定了下来,就在三日之后。 东华门乃是鬼门,天子出殡之时,便要棺椁先入紫禁城,而后自鬼门而出,接着取道东安门,直至朝阳门处出京师。 我挑选的皇庄就在朝阳门外,正处于天子出殡的路上,以天朝上国之君出殡为由,将收购宝钞之事前后歇业三日,以表外使之敬悌—— 这难道不合理吗?” 玄廿听了,有如醍醐灌顶,接连颔首,而李云棠心中,更是激动: 大汉朝的国丧,是自天子驾崩后一百日,如今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 小皇帝不久之后,也该迎娶皇后了! 第八十五章 开始收网咯 第八十六章 怎么突然就与太后同穴了呢? 光阴似箭,转眼之间,已是三日后的早上。 在过去的三个夜晚里,警跸南衙极为高效地运转起来,一共售卖出去四十余万张宝钞,合计获利六百多万两,在极短的时间内回笼了海量的现银! 接下来尚有两个夜晚可以用来暗中交易宝钞,李云棠觉得自己先前所估计一千万两的预计目标,应能达成地八九不离十。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地激动起来...... “请灵驾进发!” 荆云海略显嘶哑的高喊骤然响起,把李云棠拉回到了现实之中——现在可是大行皇帝的进葬祭仪,由不得他半点走神。 刚刚荆云海的那声高喊,同时也是命令;立于汉白玉丹陛旁的李云棠随即动身,连同着十余个亲信太监,将丹陛上所摆的谥册(上谥诏书的简册)、谥宝(刻有帝王谥号的玺印)、招魂所用的神帛、以及存放神主(牌位)的神亭,纷纷捧到先帝棺椁后面的车舆上。 同时诸多奠仪也已经准备完毕,身穿一身衰服的小皇帝,跟随在大行皇帝的梓宫之后,缓缓走出了东华门。 虽然先帝的那场革新,废除了大部分跪礼,但天子出殡之时,文武百官还是要行跪拜大礼;他们跪伏于御道两旁,所成之队列自东华门外一直延伸至东安门。 小书亭 虽然东安门至朝阳门不过五六里的路程,但灵驾出到朝阳门外,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一千五百名身形魁梧、素衣白甲的大汉将军,各乘于纯色白马之上,并排成十路纵队、为灵驾之前驱;紧随马队之后的,乃是扬着铭旌的引幡队、以及卤簿仪仗。 位处队伍最中的,自然是大行皇帝的梓宫;其高近两丈,上置金顶,外面则罩上了绣有金龙的锦缎,看起来富丽堂皇、肃穆庄严。 梓宫后则是载着册宝、神帛、神亭的车舆,虽形制看上去比梓宫稍逊,但放在寻常百姓眼中,看上去也是难得的大气。 因此这些车舆路过之时,不时有抬头窥视“天颜”的庶民;虽说这一举动有些不合规矩,倒也没引来沿途维护秩序的官兵之责骂。 队伍最后则是载着天子、先帝后妃的车舆轿辂,以及主管山陵祭礼一干官员的车马;整个灵驾前后绵延十余里,看起来蔚为壮观;沿途所遇之人,无论绅民士庶,都要屈膝下跪,行四拜之礼。 大汉朝的历代先帝之陵寝,位处京师东北、怀柔县内的燕山南麓;与明十四陵,几乎沿着紫禁城的中轴线东西对称。 之所以说是明十四陵,则是因为增加了永历皇帝的陵墓;他虽禅去帝位,但死后仍以天子之礼下葬,太祖皇帝于蟒山以西的前明祖陵之中,增修了一座皇陵,以彰新朝对前朝皇室的优渥之遇,从而平抚当时因均田而生出不满的天下士绅之心。 一路百余里的行程,昼夜皆不得停歇,花费足足两天一夜的时间后,浩浩荡荡的灵驾才抵达了刚刚竣工的皇陵。 纯皇帝的陵名为懋陵,与前汉孝武皇帝之茂陵同音,李云棠听闻此名之时,心中暗自揣度:莫非老皇帝有意无意之间,自比汉武? 来不及细想,一座高大的单檐歇山顶的门殿已近在自己眼前。 整个门殿面阔五间、进深两间;大门上漆以朱红、并缀饰金钉;门上有一大匾额,上书“祾恩门”三字;下承的台基,则是白石栏杆围绕的石雕须弥座,装饰极为奢华,使整个陵门看起来巍峨高大、气势雄浑。 陵园依山而建,地势越朝内里则越高;李云棠的目光越过这道祾恩门再往后眺,隐约可见其前方后圆的陵园轮廓。 这前面方形的,乃是享殿、棂星门、明楼等地面建筑;而后面接近浑圆形状的,则是地下玄宫上面的宝城。 随行侍卫以及卤簿仪仗,大都于陵门前停候;小皇帝以及诸位太后、太妃,宗室公侯,随着梓宫、册宝、神帛、神亭进入山陵。 明楼是帝王陵墓中,宝城正前的高楼,也是陵寝地上与地下的分界线;其上下两檐之间,置着一块写着“懋陵”二字的匾额。 四面开着红券门的明楼内部正中,放了一块龙首方趺石碑;碑首雕龙的地方,篆刻着“大汉”二字,而下面则用楷书刻以“纯皇帝之陵”。 就在这座明楼之前,身着孝服的小皇帝举樽洒酒,以奠先帝,而后亲自宣读祝告之文,以及上谥的诏书;读罢之后,奠仪也接近了尾声。 只需将先帝的梓宫、册宝等送入地下玄宫安置,便可大功告成。 “请灵驾入玄宫!” 随着一声高喊,李云棠随即抖擞起精神,恭敬地将镌着升降龙的玉质谥册捧在怀中,跟随于一百二十八人抬行的皇帝棺椁之后,进入了墓道。 这次入地宫,可不是小皇帝强逼李云棠,让他为便宜老丈人进孝。 大汉也有以孝治天下的传统,但天子千金之躯,自然是不好亲身入地宫,因此捧送先帝册宝、神帛等入玄宫的内侍,就成了天子身边最亲近的宦官的任务。 此行为不单是一种殊荣,更是一份履历;有了这层镀金,以后天子提拔李云棠,也相对更合理些。 地下玄宫的构造,类似一个少了最下面一横的“甲”字: 中间这最长的一竖,是前殿、中殿,以及串联它们的墓道;甲字最上面一横,乃是后殿,为天子棺椁放置之处。 而甲字左右的两竖,以及下面那一横;则是东西两座配殿,以及连接配殿的甬道;两座配殿一个安置着死去的孝肃皇后,而另一个,则是预留给外面的懿安太后。 不过如今这种情形看来,懿安太后是用不着那地方了,自古只有皇后入陵等皇帝的,鲜有皇帝入陵后,皇后再入的例子——千年之内,也只有叫门天子的钱皇后,这一个孤例。 捧着册宝走入墓道的李云棠,经过中殿之时,顾不上看殿中汉白玉制成的宝座,而是顺着配殿的甬道,望向两遍配殿;他赫然发现——两边配殿的棺床上,空无一物。 孝肃皇后的棺椁竟不在那里! 纵是脑袋里带着疑问,李云棠也未停下脚步,继续往后殿进发;进去之后他便豁然开朗,那位皇后的棺椁,停在了天子棺床的一侧,大行皇帝的棺椁,则正要往后殿棺床的正中安置。 “看来这老皇帝还挺念发妻之旧情,把她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且望着棺椁上面的灰尘,是早就放在这地方,而不是后来移过来的......” “你们等会再走,太后懿旨,将孝肃皇后的棺椁,抬入西配殿之中!” 李云棠脑中正在盘算,突然传来一个公鸭嗓子,叫停了正欲离去的一众抬梓之人;这些人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李云棠自己却是明白什么意思了: 这女人或许不喜大行皇帝,但或是见不得他二人死则同穴,或是对先帝心怀愤恨;便暗地里布施手段,非要将这两个死人分居。 不过,真的有人会听她的话么? 李云棠这想法刚冒出来,就立即被打了脸——一个略显清冷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转瞬间响了起来: “尔等愣着作何,还不速速从命。” 这位太后,或是担心仅凭自己一句话,无法驱动众人,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潜入了此等不详之地! 李云棠循着声音往后殿中望去,目光随即便锁在了一个秀丽高挑、全身茹素的身影上;其人不是懿安太后,还能是谁? 未施粉黛的她满面寒霜,看上去竟有一股冷艳的风情,再配上这位太后眉眼之间,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幽怨,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 女要俏,一身孝。 由于太后的话引起的一阵骚乱,因此捧入册宝、神帛等物的程序也受到一定干扰;别人都把谥宝、神帛放上了棺床,李云棠还没能进去后殿。 他只得等到抬梓之人抬出敬素皇后的棺椁后,再行入内;因此李云棠进去之时,整个后殿除了静静凝望着先帝棺椁的太后外,空无一人。 就连卫送太后入玄宫的太监们,都被她屏退到了后殿之外。 李云棠低埋着头,快步朝北面的棺床走去,想要赶紧放下手上的谥册,然后离开这座地宫。 没想到异变陡生! 配殿南面的殿门上,重逾万斤的石闸,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轰然落下。 把懿安太后和李云棠二人,锁死在了这玄宫的后殿之中! 4 第八十六章 怎么突然就与太后同穴了呢? 第八十七章 摸你下脚怎么了? 什么情况? 李云棠一脸讶然地望向殿门,却看见出口处,只剩与那玄宫周遭金刚墙,几乎融为一体的巨大石门;而原来的那么大的门洞,说没就没了! 同时,一个女声突兀地响起,随即将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李云棠侧过目光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声音正是懿安太后所发出的。 只见她瘫坐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膝盖上的大腿部分,紧紧贴合在一起;膝盖下的小腿则分并在大腿两侧,几乎就弯成了一个“儿”字型。 其坐姿隐隐之中,竟然与后世的“鸭子坐”有七八分相似。 李云棠瞧见这位太后此时伸出了左手,正用如玉葱般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抚在其左脚的踝腕部位。 而她的脸上则是眉头深蹙,低垂的眼神中,既能看出其心中余怒,又隐约能读出其中含着的一丝无助。 但李云棠此时,却顾不得多看这女人一眼,而是随意将手上的谥册往棺床上一扔,接着飞快地奔至石门处。 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壁上,一面用手轻敲着石门,意欲听出是否有什么机关,一面扯着嗓子向外呼喊。 然而,并未找到听得任何异常, 亦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反而由于玄宫后殿之中过于空旷,李云棠的呼喊声于墓穴内回荡, 生成的回声将本就阴森的地宫内, 衬地更加瘆人。 石门太厚了。 李云棠估摸着, 其厚度至少在两尺以上,重量更是超过万斤! 他下意识望向两边的金刚墙, 心中更显苦涩:打不开石门的话,想要破坏墙体更是天方夜谭,这墙壁足有半丈之厚, 扛住几发意大利炮,应该不在话下…… “李赟,难道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么,我只不过移开了她的棺椁,你便要置我于死地!” 李赟乃是纯皇帝的名讳, 听得懿安太后用幽冷的声音叫出这名字, 李云棠终于回过了头, 并正好瞧见这太后紧咬银牙, 脸上满是不忿之色。 这幅怒在心头、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展现在太后脸上, 已经是别有一番风味;再配上她身上那一身的缟素,总让人能联想到某些电影里的未亡人形象。 不过对于她的说法,李云棠心中却是嗤之以鼻,当下这个时代的机关,怎么可能做到这么精准, 能在太后下达搬出棺椁命令之后,将其锁死在地宫内? 万一太后没进来呢? 万一她早早地出去了呢? 所以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动了手脚! 平静的灯火照在懿安太后绝美的面庞上,让李云棠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但那灯火随即给他提了个醒, 并吸引其目光, 直到光源之处。 这玄宫后殿如今是密封状态, 氧气含量极为有限,还要被燃烧消耗;外面的人虽然知道太后在这里面, 并会去向外求援。 但前来救援的人,什么时候能打开石闸门,还是个未知数;如果打开门之前,墓室内的氧气已经耗尽了,那他跟太后,可就真的“死则同穴”了。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尽可能降低墓室内的耗氧量。 脑袋里捋清楚想法后,李云棠随即打量起地宫中的布局,他见后殿四周,各镇着一个大瓷缸,瓷缸之内盛满了蜡质灯油,正是墓中布置的长明灯。 李云棠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急趋到离自己最近的长明灯处,一气吹灭了灯火,当即引得玄宫后殿之内陡然一暗。 尚在愣神的懿安太后,被这骤变的环境所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顿时惊醒过来;等到她目睹李云棠正在吹灭灯火,心中惊悸去了大半,而抑制了许久的愤懑随着斥责宣泄出来: “你这奴婢,熄灯作甚!” 李云棠对这骂声置若罔闻,脚下步子反而迈地更勤快了,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他便将四盏长明灯中的三盏,给吹熄了。 而玄宫中的光源,便只剩下墓室西南角那个,离太后瘫坐之处最远、也离放置天子棺椁之处最远的大瓷缸了。 只留这个方位的这一盏灯,自然是李云棠的蓄意报复。 先前在储秀宫中,太后可是用护甲套狠狠地划了自己一道血痕,之后又强行把他带到承乾宫内,吃了不少苦头;这笔账,李云棠一点也没忘。 如今只不过是,小小地讨个利息回来。 懿安太后纵使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余光隐约瞥见不远处皇帝棺椁轮廓之时,她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安, 再加上周围漆黑一片, 又再次放大了这股不安。 “你……” 这位太后还想出声呵斥,但审时度势之后,还是强压下怒火,埋着头尽量缓和语气说道: “你是叫李云棠罢,皇儿在哀家身边,时常提起你聪慧明理,善解人意,如今在此险境,你又护着哀家……” 懿安太后的“糖衣炮弹”尚未打完,就忽然感觉面前又暗下去一分;她赶忙抬头,发现眼前多了一个身影。 柔和的亮光,在眼前人形轮廓的周围,勾勒出一个圣洁的光带,让这位太后心理,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接着那个身影缓缓降下,而其后面的光亮,则在失去遮掩物后再无阻碍,顺势洒在了太后面上,将那张完美无瑕却略显惊慌的脸,照地清清楚楚。 “太后的脚,是扭伤了么?” 刚刚的惊慌,让这位太后一时间感受不到疼痛,可经李云棠这一提醒,脚腕处的痛意再次袭来,牵动她脸上再次蹙眉。 2kxs.la 西子蹙眉是难得的美景,姿容极妍的太后,蹙起蛾眉、面带幽怨之时,那份美丽也是不遑多让。 没等太后有什么答复,李云棠已经于她身侧席地而坐,飞快地探出探出一只手,顺势一抓,握在了这位太后脚腕偏上的地方。 “放肆! 你这贱婢的脏手,怎敢触碰哀家!” 懿安太后哪受过这种侵犯,喝骂之声脱口而出,只是碍于一条腿承着身体的重量,两只手需撑住地面借力,因此只得强忍痛意,吃力的缩回左脚。 可一只伤足,又怎能敌得过李云棠的手劲,因此即使她极度的不情愿,却还是羞耻地被李云棠擒住了痛脚。 或许是感受到眼前的太监想帮她止痛,懿安太后脚上渐渐停止了挣扎,任由他那么握着。 而李云棠也是不客气,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卸去太后的素鞋,接着轻轻一扯,又褪下她脚上最后的罗袜,随即一双肤若凝脂的纤足,尽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李云棠四指直接搭在了其脚背上,上面冰冷又细腻绵软的触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舒爽;而他的大拇指,则来回在其足弓处上下抚摸,一拨一弄之间,极尽丝滑。 懿安太后先是感到脚上一暖,心中的紧张也缓解了不少,但渐渐地她发觉不太对劲,这个小太监,像是并没有接骨之类的动作,只是在那里摸自己脚。 但她被人握住了痛脚,又处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不好发作脾气,只得轻声催促: “哀家痛地紧,快些医治。” 在老皇帝灵前,把玩太后的玉足的李云棠,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刺激感,听到这声催促,他随即脸上便露出一股戏谑: “太后,我何曾说过我会治疗扭伤了?” “那你……” 懿安太后刚说出两个字,便被面上陡然多出些凶光的李云棠给堵了回去: “我只不过,是想玩玩太后的脚罢了!”3 第八十七章 摸你下脚怎么了? 第八十八章 服软的太后 懿安太后素来嫌恶这等阉人,平日里承乾宫中的哪个火者敢多瞧其一眼,轻则被斥责、重则被笞杖;先前迫于形势,她虽极度厌恶李云棠的抚触,但也只能暂时忍让。 可李云棠口中的这番轻佻之语,终究超出了这位太后忍耐的极限,她侧过半个脸来,极美的眸子中睨出一道冷冷的目光,直射眼前太监的脸上,同时口中用不急不缓的语气威胁道: “哀家乃天子嫡母,被你如此折辱,非只一人受衅,实乃皇家之耻;皇儿若是知晓此事,难道还会纵容你做出此等有辱天家的举动? 彼时莫说是庇护,怕是只诛你三族,都算开恩之举了!” 听到这话,李云棠径直轻笑一声,他那三族在自己穿越之前,都被懿安太后给霍霍光了,家中别说人,怕是连个带黄的鸡蛋都没剩下! 拿这个东西威胁自己,不就等于威胁一个太监说要阉了他? 何其可笑。 李云棠轻轻嗤笑了几声,眉眼之中极尽轻蔑,手上更是将太后的玉足随意扔到一旁,引得其脸上一阵抽痛, 而后他腆着脸凑到那张冷艳的俏脸之前,反问道: “太后真的要将事情, 尽数告诉皇爷? 还请三思啊! 试想一下, 我这么一个卑贱低下的奴婢, 猥以残缺之躯,居然亵玩了太后的玉足…… 这事告知了皇爷倒是没什么, 可若有人口风不紧,走漏了消息,那太后的名声可怎么办? 我贱命一条, 死了便死了,不打紧的;可若是太后身上传出此等丑闻,那可就……” 李云棠虽然留了半句没说,但其实意思非常明白:太后只要敢把事情告诉天子, 小皇帝就能借此事往自己嫡母头上泼脏水。 懿安太后的权力一方面来自于先帝的遗诏,一方面来自于她是天子嫡母;这等丑闻爆出后,无疑会在她先帝遗孀、天子嫡母的身份上, 笼罩上一层阴影, 进而极大的影响其政治生命。 更何况, 一向重视礼法的懿安太后,极为在乎自己的清白;即使政治上不被小皇帝发难,她也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亵渎的消息传扬出去, 沦为升斗小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就是李云棠,胆敢在此为所欲为的底气! 懿安太后听了这番话已然怒急,即使她养气功夫极为出色, 也一连吁了几口气,才将呼吸理顺;但这调整气息的过程, 却连带着让她自己身前的伟岸起伏不定,更加吸人眼球。 这一起一伏、富有律动感幅的美景,自然是逃不过李云棠的眼睛, 但他却没有操之过急。 如今地宫内只有李云棠与太后二人, 这小寡妇落在他手里,就已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跑也跑不了;既是如此, 自然每一处都要细细品味,不可囫囵吞枣。 想到此处, 李云棠退回了原地再次蹲下;接着几乎没受什么抵抗, 便再次擒住了她受伤的蹂胰。 ahzww.org 他望着那如白瓷一般白皙细腻的脚背, 以及因浸染了千层花汁而鲜红明亮、且带有淡淡花香的玉趾指甲,心中陡生邪念, 想要好好惩罚这位太后一番。 心中打定了注意后,李云棠丝毫也不拖沓,向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根先前无意间在路边采下来的狗尾巴草。 他右手强硬的控制住太后玉足的同时,嘴上朝左手握持的草穗上哈了一口气,而后便缓缓地将狗尾巴草,靠近懿安太后曲线堪称完美的足弓。 由于光线太暗,这位太后第一时间,尚未看明白李云棠想要干什么;等到她瞧清楚那束蓬松的穗花之后,当即反应过来这太监想要干什么: “放肆,住手!” 可是,为时已晚。 拥有着无数根密绵纤毛的草穗,已经贴到了太后那光洁白皙、没有一丝褶皱的足弓上。 寻常人等,被这狗尾巴草扫了扫口鼻,都会觉得瘙痒难耐;更何况被挠了这素来敏感的脚心? 而懿安太后又是养尊处优的主,忍耐力远不如寻常人等,因此那草穗的纤毛刚刚沾上她脚底板,这位太后便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自己脚心处乱爬。 懿安太后努力想要抽回左脚,却吃痛少力而失败;而右腿尚保持着先前“鸭子坐”的姿势,如今正好被别着,无法使力。 而这样的坐姿想要维持身体不倒,便必须用左手撑地;如此一来,懿安太后便只剩右手可用。 李云棠自然算计好了一切,只要太后有伸手前扑的迹象,他便会突然抬高手中的左脚,让她不得寸进;如此一来, 这位太后便只能退回去。 至此,懿安太后几乎失去了身体的主权。 “嘶。” “哈。” “呼。” “嘻嘻。” 抽身与反击都失败后,懿安太后本打定主意硬抗, 但她仅仅挺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体感的防线便被彻底击溃。 其嘴中更是因为脚心那瘙痒到极点的感觉, 一连发出了四五个不同的轻哼。 偏偏李云棠乐在其中,见到太后这等反应,心中大为舒爽,手上的动作则是更加勤快,甚至他还特意伸出一截小指,辅以撩拨…… 几个呼吸下去,这位原本端庄的太后已经被挠地花容失色,香汗淋漓;一滴玉润的汗珠,自她额头滑下,途经高挺白皙的鼻梁,惨白的嘴唇,精巧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跌入了那深不可见的沟壑之中。 “死阉狗……没卵货……断子绝孙的废物! 待到哀家出去之后,必将、必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腰斩车裂,刨心炮烙!” 懿安太后已然有些抓狂,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一个人都被挫骨扬灰了,还怎么腰斩车裂、刨心炮烙呢? 不过这等嘴硬没有坚持多久,这位素来强硬的太后,终究还是耐不住瘙痒,嘴上服了软: “住手! 快……快停下! 算哀家……算我求你了; 李公公,莫要、莫要在折磨我……” “在我面前,称一声妾,我便停下!”李云棠早就料到太后撑不住,轻飘飘吐出了条件,让这位又熟又贵的女人俯首陈臣,那种满足感,可是难以名状的。 乍问这个要求,懿安太后颤抖的身子都顿了一顿,可体肤的瘙痒难耐最终还是战胜了羞耻心,她终于颤颤巍巍地回道: “妾、妾求公公,莫要再搔了……” 李云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瞧着一身香汗浸透下,孝服几乎紧贴在身上所勾勒出的完美曲线,嘴角勾出了一丝微笑。 第八十九章 太后的反击 坏笑着的李云棠,左手动作仅仅停了一下,便再次活泛了起来,但其这次的目标,却是手上握着的草穗。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他便将手上的那根狗尾巴草,折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草环,然后捻着这草环轻轻一扣,像戴戒指一样,将其套在了眼前白如脂玉的大拇趾上。 完事之后,还不忘顺势将拇指按在那泛着明亮光泽的秀美趾甲上,不重不轻地一捏,上滑下软的触感,让他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松开那只脚趾之后,李云棠又揪住草环外多余的一节草梗,猛一用力,将这“草戒指”狠狠勒在了懿安太后的脚趾上,吃痛的太后随即惊呼一声: “啊...... 公公,还请轻些;妾、妾经不起这些...折、折腾。” 听着这明显带着讨好语气的话语,李云棠抬起了头,她瞧见懿安太后低眉顺眼、轻啮薄唇的样子,心中满是诧异: 没想到平日里寒着一张脸的太后,现今嘴里居然能吐出如此侬软之语,还做出这种欲拒还迎的表情。 这种平日高冷与当下顺从的强烈反差—— 真……刺激! 被这么一求,李云棠终于舍得放下那只玉足,又再次踱到太后身边;这一次,其居高临下地伸出了右手。 他用右手食指横托在太后下巴之下,而拇指则压在了她朱唇之下;没等这位太后有什么反应,李云棠两指已骤然用力,强行抬起了那精巧细腻的下巴。 被如此把弄,懿安太后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但没有做出丝毫的反抗,反而表情愈发恭顺,身体更是有意无意地在逢迎。 李云棠目光顺着下巴瞧下去,雪白修长的天鹅颈随即映入眼帘,他的小指贴着太后的咽喉往下滑动,想要探一探掩盖在素服的交领之下的,那既深邃又夸张的线条。 “李公公,光这样看看……捏捏,可没什么意思。” 懿安太后突然开了口,说话的时候异常小心,生怕嘴上动作太大,引得握着她下巴的李云棠生出不快,而后接着提议道: “还请劳烦公公抱妾去棺床之下,妾有更好的法子,让公公极尽欢愉……” 听了这话,李云堂的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生出一丝戒备;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小寡妇被自己折腾了一番,就已经已经俯首帖耳、任意施为。 如今这娘们儿突然转了性子,变得异常主动,其中或许有诈! “太后,为何要去棺床那边?”李云棠松开了大拇指的按压,只用食指担着太后的下巴,把脸几乎贴到她脸上,问道:“在这里,难道就不行吗?” “这里还是太亮,妾、妾在此处,终究是尚感有些羞怯,这是其一。” 懿安太后发出的声音愈发勾人,并开始大胆地轻摇下巴,有意无意地,增加着自己肌肤与李云棠手指的接触面,嘴里还不忘解释 “其二则是,那棺床之下,便是先帝的灵前,当着先帝的面,与当今太后嬉欢,何其乐也?” 这个理由,直接把李云棠听得一愣,感情这太后不是有受虐倾向,而是想要利用一个卑贱的太监,来抱复自己的丈夫? 不过这提议,既惊险又刺激,又正中李云棠的下怀,他不经意间,将一句名言脱口而出: “你好骚啊。” 听到这四个字,懿安太后的眼神之中,瞬间闪过一丝狠厉,不过她很快将这幅神情掩盖了下去,脸色恢复如常。 一句话的功夫,李云棠已经蹲伏下了身子,用左手穿过太后的膝弯,以胳膊担住其了腿部;另一只手则越过她的后背,伸到了其腋窝之下。 探到腋窝之下的这只手,四指攀上了太后的侧边身子。 而后他没有任何犹豫,手上猛然收拢! 李云棠瞬间心猿意马起来: “不愧是太后!” 懿安太后自然也不可能装得如没事人一般,她的身子怎么可能容许一个阉狗来把玩! 忍无可忍的太后正要发作时,却感觉一松,接着背后肩颈部与腿部弯曲处所受压力则陡增。 失去抚慰的她,心头涌现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接着回头一看:原来是李云棠轻施猿臂膀。径直把他来了个公主抱。 严谨一点或许应该称——太后抱。 懿安太后看起来身材丰满高挑,但实际却一点也不重,不过李云棠虚岁方才十六,且自小娇生惯养,因此把她抱到棺床之下后,已经累地气喘吁吁。 趁着李云棠歇息的功夫,背靠着棺床的懿安太后突然发难,双手猛然掐向眼前太监近在咫尺的脖子。 还好李云棠仍留了个心眼,慌忙之间赶忙一个滚地,躲开了这次袭击;而这位太后因为腿脚不便,一击失败后,便只能停留在原地。 xiaoshuting.info “太后好算计,以言行恭顺来松懈我的防备,以抱你去棺床来消耗我的体力;而后于我困乏之际,择机出手偷袭!” 李云棠瘫坐在地上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分析着,分析完了之后,还不忘讽刺一句: “不过若是太后再聪明些,趁我接近之时,一口咬掉我耳朵,不就大功告成了么?” “呸,你这腌臜的阉狗,也配让哀家下嘴!” 懿安太后哪还有刚刚服帖的影子,美眸死死地盯着李云棠,其中的眼光像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况且我让你送我过来,是方便我自己,做个了结…… 受了如此大辱,哀家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话音未落,懿安太后已经转过身子,一脸坚毅地望向棺床;她的身体先向后倾,眼看着要朝那石制棺床狠狠地撞去! 几尺之外的李云棠,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后自尽,登时一个闪身扑了上去,抢在太后以头抢壁之前,将小臂垫在了棺床之前。 巨大的冲击力如约而至,痛地他闷哼一声。 但这还没完,懿安太后像是早知道有人会来“救驾”一般,随即把矛头对准了李云棠,双手再次掐向他的脖颈。 而后这位太后改变了刚刚的策略,双手制住李云棠的双手,一口银牙,径直便向其脖子处咬去。 李云棠做肉垫的右手暂时使不上力,一只左手也被太后两手摁地动弹不得,要看这疯女人就要咬喉,使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堪堪拖回右手。 一声惨叫! 懿安太后饱含愤恨与屈辱的一咬,结结实实地“烙”在了他的右手之上。 第九十章 趁太后之危…… 废了老大的劲,李云棠才从“虎口”挣脱,而后顺势一翻,逃到了七八尺外,对着向他怒目而视的太后便骂道: “你这蠢女人,发的什么疯!” 喘着粗气瘫坐在地面上的李云棠,左手撸起袖子,看着白净右肘上印地一排整齐的牙印, 印中还隐隐地泛着血丝,心中顿感不忿,又叱了一句: “好心当做驴肝肺,我那是救你,你反而恩将仇报!” “谁要你这一身骚味的阉狗来救! 被你如此折辱,哀家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不如就此做个了解。 哀家只恨不能生啖汝肉,以雪今日之耻……” 懿安太后双手抓着棺床边沿, 微微侧过头,秀眸中此时只剩下阴狠的凝视,似乎意欲将李云棠碎尸万段一般。 精神高度集中的她浑身紧绷,在勾勒出完美身材曲线的同时,亦像是随时准备再撞向棺床自尽。 骚味…… 李云棠扪心自问,光论这一条,懿安太后还确实没有骂错,如今他身上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骚味,但这也是有意为之。 由于太监生理的特殊性,他们在小解之时总是溅得到处都是,且很容易将尿液沾染到衣物上,久而久之,身上便会生成淡淡的骚臭味。 但身份高、受重用的太监们没这个困扰, 他们有时间、有权力一日数次擦洗,来减少甚至消除这股骚味,因此李云棠先前也没做什么遮掩。 但这次就不同了,他送大行皇帝出殡期间, 几日都洗不了澡,若是身上没点怪味儿,恐怕会引人怀疑;于是其便特意撒了点东西在衣服上,以扮地更逼真。 “小娘皮,老子就要臭烘烘地拱到你身上!” 心中暗暗回怼了一句后,李云棠终于压制住了心中的戾气,他很清楚,莫说太后死在这里,就是身上有明显的体表伤,都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当务之急是稳住太后的情绪,别让她激愤之下做出傻事;思虑清楚后,李云棠调整心情,努力用舒缓的语气说道: “太后,先前是我举止唐突,还请太后见谅; 如今我发誓,绝不会再对太后有丝毫的冒犯,还请太后以大局为重,莫要再自损凤体; 而今日之事,我也会烂在肚子里,不向其他任何人吐露。” 懿安太后听了这番话,眼中的敌意丝毫未减,但紧绷的身体却像是有着些微松懈;过了良久之后,她才从嘴中挤出几个字: “不许靠近。” 这个回答让李云棠松了口气,起码代表着这位太后,暂时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举动;正当他准备返回那盏唯一亮着的长明灯附近时,突然想起一个轻微的“咕”声。 是肚子饥饿发出的声音。 这一路送葬过来,李云棠可没有亏待自己,该吃的饭一顿不落下,还时不时的吃点零嘴、并带在身上,小皇帝对此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如今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饿,那答案便昭然若揭—— 太后饿了。 懿安太后一面感到有些羞赧,一面又暗暗叫苦。 她从昨天早上出京开始,便滴米未进,以示对先帝的忠贞;本想着将天子棺椁送入地宫后,终于可以吃些东西,却没想到意外地被困在了这里。 如今素来养尊处优的太后,饿的有些心慌,且胃中直泛酸水,身体感觉异常难受;与此同时,一个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 “太后,我这里尚有些绿豆糕,或许能应应这燃眉之急?” 懿安太后却跟没听见这话一样,不但一言不发,且眼神中的戒备之色反而更胜之前。 李云棠不知道这位太后是抹不开面子,还是真心嫌恶自己、不愿接受施舍;对热脸贴冷屁股不感兴趣的他,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块绿豆糕,将外面包装的油纸打开。 绿豆的清香随着缓缓流动的空气,钻入了太后的鼻子里,这种原本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点心,在饥肠辘辘的情形之下,竟引得其腹中突然又泛起了酸水。 “咕~” 一个比刚刚更清晰的声音响起,又落入了李云棠的耳中;太后那不争气的肚子,再次出卖了她的真实感觉。 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吗? 李云棠心中轻笑一声,捻着整块的绿豆糕,一下子送去嘴中;咀嚼的同时,嘴里还不断发出对美味赞赏的哼声。 估摸着太后心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李云棠看准时机,先往前迈了一步,见没有激地懿安太后暴起,便又轻轻上前几步,给出了她台阶下: “我放着些绿豆糕在太后身侧,是吃是扔,任凭太后处置。” 说罢之后,李云棠自顾自地退了下去,往泛着亮光的长明灯处走去;而懿安太后余光望着渐行渐远的背景,终于伸出一只手,摸回了几包绿豆糕。 她先把点心放到琼鼻之下轻轻一嗅,确认没有异味之后,缓缓地剥开一个油纸包装送至嘴边,小口抿了一口。 随即甜意化在舌尖,苦楚则涌上心头;两颗泪珠从她眼眶中溢出,悄无声息地刮过太后雪腻的脸颊,接着一部分滑入嘴角。 涌入味觉的咸涩,很快将绿豆糕的甜味驱散,并将往日的伤心事,连带着挖了出来。 懿安太后猛然望向不远处的棺椁,手上陡然用力,将绿豆糕碾成齑粉——若不是躺在里面的先帝凉薄,自己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而后这位太后又愤恨地望向墓室中唯一的亮光,那个敢折辱自己的太监,她也一定不会放过。 但同时懿安太后也对自己也嫌恶异常;她恨自己下贱到口不择言,为求不被折磨,口出那等腌臜之语。 xiaoshuting.info 也恨自己被辱后自我了结之时,还心存犹疑,不敢慨然守节;先前读的礼义廉耻,通通进了狗肚子里,如今这里只剩下个不清不白的贪生怕死之人。 可是自己,真的不想死;失节这种事情,乃是受歹人胁迫…… 想到最后,懿安太后望着手中被碾成豆泥的点心,心中一横、将豆泥狠狠地“揉”进了嘴里。 吃完之后,恢复些许体力的太后,却陡然觉得甚为寒冷——刚刚出了很多汗液,打湿了衣服,而地宫之中又异常阴冷,两相结合之下,冻得她有些发抖,甚至得双腿抱膝蜷成一团,以维持些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棠远远地看着太后的轮廓一动不动,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赶忙赶了过去;却发现这位太后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像是昏迷了过去。 李云棠赶忙伸出手来,摸在了她光滑细腻的额头上,紧接着手上传来的滚烫感,让他大惊失色。 太后发烧了,而且是高烧! 李云棠冷哼一声,随即再次抱起太后,一瞬间已经把刚刚“绝不侵犯”的承诺抛诸脑后,心中已经泛起了坏心思—— 这次,就好好替太后降降温罢! 第九十一章 窒息感 “呼——” 将不省人事的懿安太后倚墙放下后,李云棠如释重负,进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而后他在盛放长明灯灯腊的大缸与太后之间,寻了个缝隙席地而坐,等到气喘息匀了之后,方才侧过头来打量着身旁的太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挺立的琼鼻,由于部分亮光被李云棠的身影遮挡, 那鼻子层次分明地分为光暗两部分,反而更显得更加立体。 精致的鼻子下面,则是如樱桃般小巧的薄唇,它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鲜艳,显得有些干燥苍白;但透露出的那一份憔悴,却又催生出一股病态的美。 若是叫某些色中饿鬼见了, 保不齐会在心中,生出一些故意摧残的恶念…… 而在这位太后的嘴角处, 则还有些一抹绿色;李云棠还以为自己闪花了眼, 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不是别的,而是她先前吃绿豆糕时,沾染上去的些微粉末。 瞧着那腮唇之间的点滴绿色,电视剧《隋唐英雄传》里,一句毫不相干的台词,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宇文成都最不喜欢浪费东西,往往碗里的每一粒米我都要吃干净。” 盯着太后香腮入神的李云棠,不自觉地侧过了身子, 接着缓缓地凑了过去;懿安太后那绝美的脸庞上, 被渐渐放大的人影笼罩了起来…… “嗯,又软又甜……” 帮太后清理了一番面部之后, 李云棠靠回了原位之上, 一面砸吧着嘴,一面回味着刚才那难忘的触觉与味觉。 像是刚刚的那番行为, 让李云棠食髓知味了一般, 仅仅安分了片刻,他又动起了坏心思,伸出一手揽住了太后的玉肩,而后轻轻一拨,那身子便软塌塌地倒伏在了假太监的大腿上。 “?婵,既、既然是生于天家,自当就有那份觉悟…… 婚姻之事,又岂容你自己做主…… 应当以……以大局为重。” 脑袋被这么轻轻一磕,懿安太后像是恢复了些许神智,嘴里不时地讲出些呓语,听得李云棠反而不高兴了: 什么婚姻大事? 谁允许你定的婚姻大事? 那坤安公主也是我的好不好? 你这个坏女人,一天到晚惦记着把我媳妇送出去干什么? 该打! 李云棠高举起一手,正要重重地落在太后平躺之时身上海拔的最高处,一声并不响亮的呵斥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阉狗……滚、滚开; 来人,把这阉狗……拖、拖出去斩了!” 这声气若游丝的叫骂,登时让李云棠惊地满身冷汗:太后要是发现自己这样对她,怕不是又要起来跟自己拼命? 可他转眼一看,腿上的太后还是秀眉微蹙,美眸紧闭,俨然一副神智尚未恢复清明的样子,而刚刚所喝出来的话,也是梦呓中随意胡诌的。 “你这个女人可真够行的,在梦中都不忘记骂我一两句,到底是有多恨我啊?” xiaoshuting.org 惊魂甫定的李云棠,嘴上当即啐了一口,而后右手搂着太后的香肩,将其上半身靠在自己腿上,同时左手食指与中指,夹在了她高挺的鼻子之上。 “呜……嗯……” 一点闷哼带起两声喘息,紧接着暗含些许委屈的嗔叱响起;几点红晕更是争先恐后地攀至太后绝美的姿容上,短短数息,便尽显风华正茂的美人之妩媚。 再联想到她那层天子正妻、皇帝嫡母的尊崇身份,则又给这份妩媚上,增添了数不尽的贵气,这两股气质交织之下,简直是妙不可言。 李云棠登时生出些邪念,想要好好“惩戒”一番无力反抗的太后,可右手刚刚动了一下,便突然泛起一阵疼痛;刚刚被太后银牙所咬的地方,还时不时地被牵动出不小的痛感。 想到太后刚刚的攻击性,李云堂不禁有些后背发凉;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将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去,为防懿安太后突然醒来,他得采取些必要的措施—— 拿些东西把太后的嘴给堵上! 打定主意之后,李云棠随即四下张望,无意之中,瞟到了太后那只尚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玉足,接着顺势想到:这位太后的鞋袜,还被弃置在原地。 似乎可以用太后的袜子,堵住她那攻击性极强的嘴;以防这个女人,骤然惊醒而后发疯似地攻击自己。 越是思量,李云棠便觉得越自己的想法甚妙,且隐隐之中,暗合自产自销之理。 想到这个整蛊方法的瞬间,李云棠就展开了行动,轻轻放下太后,去棺床下取回了弃置的鞋袜;紧接着手上用力一攥,将那罗袜捏成了一团。 堵嘴的东西寻好之后,李云棠一手捏着太后的香腮,努力将她的嘴坳到最大,一手握着袜子,往太后俏脸上靠近;同时其自己脸上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寡妇,尝尝你自己的原味袜子吧!” “呜……嗯……” 那袜子才刚刚伸进去,太后嘴上便表现地极为抗拒,李云棠才不管这些,手上用力一怼,随即那位太后便只能发出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声音了。 嘴巴被堵上后,懿安太后便只能用鼻子呼吸,因此她的身体,顺理成章地加快了呼吸节奏,呼吸产生的身体起伏,不但更为明显,且律动感也愈发的强。 李云棠瞧见这幅场景,心中荡起一丝涟漪,而后这幅涟漪越散越大,他的头颅也随之越埋越低,最终像是被黑洞吸引一般,彻底陷了进去。 那情那景,唯有一言可以蔽之—— 看人真准.jpg。 在里面足足伏了一百多息,直到感觉有些窒息时,李云棠才舍得抬起头来;而枕在他大腿之上的太后,行为也逐渐朝着出格的方向发展。 像是由于高烧带来的体热,懿安开始不由自主地拉拽起自己的衣服,眉宇之间的神情,也较刚刚更为痛苦。 李云棠狞笑一声,伸手摸向了太后白净的脖颈后,待到摸索到一根打结的系绳之后,他自言自语道: “嫌热? 那就让我,再帮太后一把罢!” 第九十二章 与太后独处的最后时光 李云棠的动作极为熟练,仅仅用了一只手,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太后脖颈间的结扣解开;而后两根素色的绸绳随即滑落,直直地坠成两条平行线。 于此同时,懿安太后原本还算含蓄的身前,则像是被解开了封印一般, 整整胀了一小圈,这惊人的变化,把李云棠都看地一愣。 不过他也就愣了一小会儿,便不在惊叹,而空闲的那只手则化作魔爪,再度向目及之处伸出…… 至于具体的动作,无非是那乐天居士《琵琶行》中的手法,其中细则, 便不足为外人道明。 …… 一番手忙嘴乱之后,李云棠再次让太后平枕在自己下裳上,双手探至其孝服侧边,一齐用力将衣带拉紧;这样一来,这曾被解开的衰服便穿戴完整了。 回味了下刚刚的场景后,尚不知道太后未曾喂养过公主的李云棠,随即冒出一个荒诞而又刺激的念头: “自己跟那坤安公主,某种意义上讲,是不是可以算得上一个‘灶’里吃饭的姐弟? 当然,也可能是兄妹。” 改天可以问问小皇帝, 她的那位公主姐姐生辰几何;自己也好跟那位皇女,来个论资排辈。 想到这里,李云棠脸上会心一笑, 可其目光无意中瞥见自己手上的半截绸带时,却骤然凝固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随即僵住。 或许是刚刚李云棠有些动作幅度过大, 或许是懿安太后所穿诃子的系带质量堪忧;总之就那么一不小心,他把人家带子给拽断了。 “跟太后的梁子,好像越结越深了呢…… 眼前这小寡妇如果醒来,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怕是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想虽然是这么想,但李云棠的心中,却一丁点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危。 因为若是懿安太后要对自己下杀手,那肯定绕不过皇帝这一关;小皇帝定不会让这位嫡母,无缘无故便将其贴身近侍给打杀。 当然,冒犯太后肯定是死罪一条;即使贵为天子,小皇帝对于此事,都不好为李云棠说话。 但问题也就在于此,太后肯定不愿意将真实原因说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指控,小皇帝也根本不会当回事情。 因此懿安太后只能暗地里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李云棠动手;但后者自从那次被强掳至承乾宫之后,就行事尤为小心;这种方法,几乎不可能奏效。 有恃无恐的李云棠,目光转而落到了太后的秀发之上,越来越大胆的他,望着柔顺且又乌黑浓密的头发,居然又动了歪念头——收藏一缕她的发丝。 做好打算的瞬间里,李云棠就开始行动,他将手探至懿安太后侧脸,扯出一小缕香发,而后低头用张口轻轻一啮,发丝随即无力地垂落在其手上。 2kxiaoshuo.com 一手发丝,一手诃子衣的衣带,李云棠当场“废物利用”,两相一起,系成了个好看的蝴蝶结;而后他掀开衣领,径直将发绳的合结贴着领口放置。 柔顺的发梢随即便刺激着皮肤表层的神经末梢,那种体验,甚是奇妙。 “呜呜……嗯——” 懿安太后的呜咽声渐渐加大,引起了李云棠的注意力,想着该做的事做得都差不多了,也没必要再这样将其嘴巴堵住。 于是他伸出右手轻按太后的前额,左手握住那双罗袜裸露在外的一段,上下轻轻卸动,将罗袜取了出来。 先前被强塞了堵口之物,导致懿安太后嘴里,分泌了大量的唾液;所以那只被香涎浸润的罗袜,取出之后,因唾液的黏性,正好拉出一条晶莹细润的唾液细丝。 李云棠松开按住太后额头那只手,食指移至她的嘴角并顺势一刮,将拉成丝的唾液从源头处“斩断”。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的手指沾上了太后的香涎之后,却赖着不走了;反而就近在她白皙的侧颊揩了两揩,权当擦手了。 摸着手上湿漉漉的罗袜,李云棠恍然醒悟,懿安太后还光着一只脚呢,得赶快替她将鞋袜穿上, 毕竟自己跟太后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或许小皇帝派来救援的人已经开始行动;现在不将万事俱备,将来若是石门轰然打开—— 那太后的玉足,可就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了! 唯二被困在地宫中的自己,肯定是逃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处,李云棠半起身伸出双臂,将懿安太后抱起并再次靠墙倚住;而没拿袜子的右手,则一路下滑,顺到了脚部。 他的四指拢住了太后略显冰凉的脚后跟,大拇指下的大鱼际肌,则像浑然天成一般,嵌入了其玉足下,那曲线堪称完美的足弓之中。 接着李云棠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将那只毫无瑕疵的玉足收到了怀里,并借着一旁的长明灯,仔细鉴赏了一番: 涂了淡色油彩的趾甲盖,散发出点点微弱的油亮光,看起来已经很是吸人眼球,再配合上如玉葱般净直、整齐的脚趾,以及雪腻柔顺的外脚背,可谓美到了极点。 就在李云棠手上摸地正欢的同时,玄宫后殿的唯一出路——石门处,突然传出些异响…… 仿佛是外面有什么人,正要帮忙将那数万斤的石闸,给松动开来;以将墓室内困住的人,给解救出来。 终于来了! 李云棠虽面上表现地镇定自若,但心中还是时不时地担心,若是小皇帝派出的救援来晚了,那可怎么办。 怕不是要被憋死、渴死在这里! 而那一声响动,则让他的心中,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 时间紧急,由不得李云棠再多想别的,他将湿透了的罗袜迅速套回太后脚上;而后马不停蹄,捡回原来的素鞋,轻轻地安了上去。 石门处的动静越来越大,那数万斤的石材,居然自己动了起来,缓缓地往上升出了个缝隙。 见此情形,李云棠又加快了速度,赶忙将太后依墙的坐姿扶正,而后飞快地替她拾掇了下仪容仪表,最后佯装恭顺,假模假样地低头跪在太后身前。 这边李云棠刚刚伪装好,那越来越大的门缝下,便有一道晃眼的亮光直射入内。 第九十三章 不要叫朕皇爷了 “云棠你慢些吃,吃地那么快,小心别噎着了!” 巨大的玉辂之内,小皇帝坐在正位之上,瞧着一手握着只肥美的鸡腿,另一手的筷子上夹了块肘花,嘴里满满当当塞着各种珍馐的李云棠, 有些担心地提醒道。 说罢她还怕这假太监噎着,将摆在身前的一碗银耳羹,往其面前推了推,带着吃惊的目光续道: “这般吃相,真是难看……” “嗝——” 喝下最后一口银耳羹汤后,李云棠打了个长嗝, 进而长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叹道: “终于饱了,活过来了。 皇爷是不知道, 在里面困了二十个时辰,就带了丁点糕点,还不得不将其中大半献与太后,饿地我方才是肚里直泛酸水……” 茶足饭饱之后,李云棠终于把目光落回到小皇帝身上:一身孝服、束好发髻的她,看上去颇有一番男儿的飒爽,而瞧向自己的眼神,则犹如一汪春水,格外的温柔。 就是天子眼中所夹杂的血丝,显得其精神有些萎靡。 李云棠知道, 小皇帝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寝食难安, 以至于成了现在这般憔悴的样子;他心中登时一暖,挪了挪身体凑到天子身边, 盯着她一双清澈眸子说道: “皇爷, 这一天下来, 让你费心了。” “朕、朕才没有担心你,朕是为父皇守灵才显得有些疲惫……” 这句话听得李云棠一愣,怎么这才一天不见,就变地有些傲娇了呢? 小皇帝嘴上虽有些倔,还特意扭过头去,但身体还是挺诚实的,想到李云棠嘴上尚未擦拭,便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背身递了上去,示意其把嘴巴擦干净。 “哦,是吗?” 李云棠嘴上像是接过小皇帝的话茬,又像是自言自语,同时他脸上装出有些落寞的神色,回忆道: “也对…… 怪不得刚刚我尾随太后出宝城时,皇爷只对太后嘘寒问暖,却跟我半个字都不说……” “云棠,你……” 小皇帝从话中听出些幽怨之意,霎时间有些急了,赶忙回头一看,却发现可恶的假太监笑眯眯地望向自己,哪里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而李云棠的解释,也随之在她耳畔响起: “我当然知道,这天底下最关心我的人,便是皇爷了; 可是皇爷身为天子,有些事情不得不做,譬如必须在他人面前,表现出关心被困墓中的太后,而不能对我有丝毫牵念。 云棠又不是痴愚之人,怎么会因这种事情,对皇爷生怨呢?” 解释完后,李云棠一手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天子: “只是我奇怪,皇爷向来心直口快,今天怎么怪怪的? 总感觉有些……‘口嫌体正直’。” 小皇帝虽然没听过这五个字组成的短语,但听着其字面意思,也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她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解释道: “云棠,父皇丧仪未毕,你又被困于宝城玄宫之内;可在朕心中却只念着你,半点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在丧仪之内不思父皇,只想着云棠,便是对父皇不敬,简直枉为人子; 所以朕才想再回宫之前,与你疏远几日……” 说着说着,小皇帝心情随着眉眼,愈发下沉,却突然感觉脸颊一暖。 李云棠捧起天子光嫩的侧颊,拇指在其苹果肌上抚了抚,而后将鼻子与她两相对抵,口中说话所呼出的热气,更是全部罩在了天子面庞上: “皇爷只要做个好皇帝,致使国家升平,黎庶安居,无愧祖宗基业,便是对老皇爷最大的孝顺,老皇爷在天有灵,定不会在意此等小事。” 李云棠刚刚在先帝灵前戏弄了太后,自然不会在意老皇帝的看法,他只是不想天子郁结于心,才如此出言宽慰。 小皇帝被其嘴中扑鼻而来的些许蒜味,熏地有些想要掩鼻,想着这味道是李云棠发出的,才勉强可以接受,而后她试探着问道: “那云棠你……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了么? 你会……恨父皇么?” 那天的事情…… 李云棠随即反应过来,小皇帝所指的是——老皇帝鸩杀自己之事;刚开始他并没有回忆起此时,后来这段记忆才逐渐明晰。 “不恨。”仅仅思索了片刻,李云棠便给出了答案,其眼神之中,更是少见地流露出真诚。 “皇爷也知道,我在王府中非嫡非长,甚至母亲仅仅是一个婢女,且早早地撒手人寰; 父王对我不闻不问,几个兄弟,平日里更是时不时地戏辱我,府中虽衣食无忧,但过得却不甚开心;至于皇爷所说的调笑府中婢女之事,更是不可能发生。 无错小说网 那日进宫之时,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的秉笔太监随口叹了一句,‘如此俊的儿郎,秦王竟也狠心!’ 最近我才想明白,怕是父王对于杀我之事,早已知情;一个庶出的儿子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或许就因为用我的性命作为交换,父王才能力压其他七人,位列辅政大臣之首。 想来这世上所有人对我的好,加在一起,都不及皇爷之十一……” 小皇帝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李云棠的嘴巴,而她的眼睛,则变得比刚刚更加红了。 “云棠不要再说了……” 这压抑的氛围让二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小皇帝见状,赶忙岔开话题: “云棠,以后不要叫朕皇爷了,你寻一个称呼罢,朕专门允你一人使用; 但朕有也要求,这称呼万万不可逾礼,起码能在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喊出来。 如何?” 专属称呼? 这个提议,一下子让李云棠提起了兴趣,能被授予这项特权,可是一份殊荣! 不过,选什么呢? 老婆? 好是好,但小皇帝肯定不同意! 冥思苦想了半晌,李云棠终于开口: “我称皇爷为‘宅家’,如何?” “宅家?”小皇帝听得是一头雾水,这称呼好不好听暂且不提,总是感觉怪怪的,“为何如此称呼朕?” 宅家嘛,你不就是个整天宅在家里的宅女么…… 这难道还不亲昵么? 如此真实却又上不了台面的想法,自然不能作为理由说出去,于是李云棠搬出了高大上的解释: “皇爷,在李唐之时,公主郡主县主,都被称为宅家子,这是因为唐皇以‘天下为宅,四海为家,’唐人便以宅家二字,来代指天子; 我朝犹崇汉唐,用此称呼自然合情合理;况且太后也曾以西汉之‘县官’称呼皇爷,如今我用宅家,亦不算突兀。 而且在我心中,对宅这个字,感到尤为亲切。” 听得这番解释,小皇帝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用鼻子拱了拱李云棠,而后命令道: “云棠,那你便这样喊朕一声。” “宅家?” 听了之后,小皇帝虽然还是不太适应,但听起来也不觉得难听,加之看到李云棠喜欢,便同意了这个称呼。 商量完这事之后,小皇帝心中轻松了不少,但随即她便想起一桩事情,神色一凛并开口说道: “云棠,朕忘了告诉你,那玄宫后殿石门突然落下,乃是懿安太后承乾宫中,一名火者按下机关所致; 如今他,已经畏罪自尽!” 听完这话,李云棠脸色突变;他从这短短一则讯息之中,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第九十四章 叫你老婆怎么样? “竟然是承乾宫的人动了外面的机关,把懿安太后困在了皇陵之中......” 李云棠嘴中念叨了一遍,双手从小皇帝的脸上移至双肩,而后将她的身子悄悄推远、并将其脸摆至与自己同高,盯着那双有些惺忪的双眼说道: “宅家,这太后若是在皇陵之中遭遇了不测,那看起来受益最大的, 便是你了......” 小皇帝一听,登时困意去了大半,一双杏眼微瞪,樱口轻撇,像是受了不白之冤一般;她一下子挣开双肩的束缚,将脸又凑回到距李云棠面门不足一寸的地方,郑重其事地声明道: “朕便是再不喜欢母后, 也不可能将她困在父皇的皇陵里,更不可能要害了她的性命! 弑母之举, 乃是天下之大不韪;朕要是做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所不齿? 更何况,云棠也在里面;即使是真的要那么做,朕也不可能不事先知会一声,让你亲蹈险地。” “宅家误会了。” 李云棠望着略显委屈的天子,目光率先落到了其精巧秀美的鼻尖上,他强忍着亲上去的举动、代以伸手刮了一下;在小皇帝有反应前,抢先解释道: “我自然不会这么想,但他人就未必不会这么想了; 尤其懿安太后醒来之后,会怎么看待此事? 恐怕她无论如何不会觉得,这是承乾宫那个畏罪自杀的太监,自发做出如此行径的罢!” 这几句话说下来,小皇帝那丁点怒气已经烟消云散,脸上转而笼上一层不解;李云棠趁她思索的功夫, 又继续梳理道: “宅家试想一下,懿安太后若是遭遇不测,晋阳侯又尚未归来,那光凭榆国公一人, 根本无法将诸方勋戚统合; 若是宅家此时施以雷霆手段,未必不能将其分化瓦解; 一旦将勋戚们手中的兵权分散,便无法抗衡宅家手中的禁军三卫,到那时收拢君权与军权,无疑就容易的多了; 宅家虽谨循孝悌之义,不会加害嫡母;但懿安太后心思狠毒,加之此事对宅家确有裨益;因此她将矛头直指宅家,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李云棠压低了声音,凑到皇帝耳边,续道: “因此我的判断是—— 有人在暗地里,于宅家与懿安太后本就不好的关系上,火上浇油!” 这个惊人的结论,登时让小皇帝一愣,越想越觉得此话有道理的她随即坐正身子,忙不迭地追问道: “那云棠觉得,此事是谁挑起的?” 那个拨动机关的太监,早就已经身亡;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李云棠自然没法追查;他只能试着从利害方面,向小皇帝分析道: “最乐于见到宅家与太后势同水火的,应该就是那帮朝臣了;他们或许觉得,太后对宅家,最近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分析了一半,李云棠就停了下来,这动机分析的虽然没问题,但外朝有没有这份能力,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而小皇帝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那个火者是乾盛八年入宫的,当时其家中便只剩他一人,因此先前从未再出过宫,至今已经十二载; 父皇在时,朝中怎敢有人在宫中安插一个太监? 即使他们大费周章,真地埋下了一个死士,如今就为了挑拨我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轻易地用掉了这颗棋子?” 小皇帝显然先前已经调查过这个太监的背景,说起来清晰明了、头头是道;话毕之后,特意扬了扬下巴,以示自己胜了一筹。 李云棠表面上点头同意,心中却还有着一个怀疑对象——此人对懿安太后的厌恶还在皇帝之上,且行动起来比外朝的朝臣,更加方便。 只是,此人身份太过特殊,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愿意贸然向小皇帝提出。 正思考着,李云棠感觉左肩上一重;抬眼一看,原来是小皇帝没等来回答先等来了困意,径直靠了过来,把自己的肩膀当做枕头用了。 闻着口鼻处不断涌进的青春气息,李云棠心旷神怡,把心中的事情放到一边,顺势伸出左手抚在了小皇帝的后脑上。 顺着其柔顺的发丝,自上而下,轻轻捋过;小皇帝显然十分享受,渐渐地将整个人,都钻进了李云棠怀里;而她嘴里,还迷迷糊糊地说着: “云棠,朕总是觉得,‘宅家’之称不仅过于奇怪,还一点都不亲昵;你再想个称呼罢,作为私下只有你我二人之时用的。” 李云棠的身心渐渐放松下来,左手的食指,更是大胆地落在了小皇帝散在外的一缕青丝上,并于其上绕了好几圈。 见这样小皇帝都没有生气,反而愈发的享受,李云棠的心里,也逐渐大胆起来,随口便在天子耳畔胡诌道: “叫你老婆,怎么样?” 老婆一词,自宋明时起便有称呼妻子之意,小皇帝读书亦不算少,自然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当即一把推开李云棠,口中的语气,又急又怒: “混、混账,云棠可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朕可是承天景命、口含天宪的天子,盖天下之贵,无出其右者;怎么能、能被你这样唤? 真是……无礼。” 小皇帝磕磕巴巴说了几句,也不只是怒地还是羞地,径直背过了身子。 可没等李云棠出口告罪,她便又转回了身子,先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而后眼神瞥往他处,口中语气十分倔强: “朕是天子,要当老婆,也应该云棠去当,云棠应该唤朕……” “老公?” 李云棠脸皮厚地有如懋陵的金刚墙一般,一点不带忌讳地对了出来,并且笑盈盈地望向天子,脸上带着不少的戏谑。 “云棠你、又瞎喊什么!” 小皇帝一听这话,更加急了,随手抄起一个软垫,径直砸向眼前额假太监;砸完一下还不解气,又接连落下了五六次击打。 李云棠瞅准忌讳,一个后躺躲过一次“锤击”,结果小皇帝用力过猛,整个人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前者身上。 即使这样,小皇帝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伸出粉拳先锤了一下李云棠胸口,而后呲出一口洁白齐整的牙齿,装着恶狠狠地样子威胁到: “不许叫老婆,听到没有! 还有,更不许叫老公,那、那可是太监的称呼。” “我就是太监,我不介意宅家这么叫我!” 即使胸口被锤地一闷,李云棠脸上还是满脸笑意,说话的时候,还不忘伸出手来,捏一捏皇帝又软又弹的侧颊。 “朕才不叫!” 感受到李云棠话语中的陷阱,小皇帝果断拒绝,她一手拨掉李云棠捏在自己脸上的手,两肘撑在其胸口问道: 小书亭 “快想好怎么称呼朕,若是不能让朕满意,便一直把云棠当成肉垫!” 我巴不得你不起来…… 李云棠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句应付: “就叫李英罢,反正是宅家以前的名字……” 小皇帝一见假太监这么敷衍,气地抓起他一只手臂,作势就要咬下去,当场逼地李云棠改口: “不如叫——莺莺? 宅家觉得,是不是可爱了许多,又亲昵了许多?” 莺莺…… 怎么感觉,那么像哪里听过呢? 小皇帝第一反应想要拒绝,但又念及这爱称与自己本名相关,听起来也还算悦耳,便回道: “那就叫‘莺莺’吧。 可丑话说在前头,朕绝对不会叫你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李云棠像是没听明白,面露疑惑地问道。 小皇帝却是不上当,伸出一手轻敲在李云棠头上,以表明自己识破了其圈套;而她收回手后的语气,则渐渐地转为沉重: “说到老婆,朕回去之后,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迎娶皇后了…… 可惜朕到现在,也未思索出其他应对的法子;如今,便只能依靠云棠了……” “宅家放心,云棠身为太祖苗裔,为国本大计,自当义不容辞……” “啊!” 话没说完,他便被小皇帝咬地惨叫出声。 第九十五章 被皇帝发现了太后的牙印 “嘶……” 手上的痛意弥漫开来,引得李云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其眉头更是在疼痛的牵动下,拧成了一个“川”字。 “云棠莫要装模作样,朕嘴上明明都没有半成力气都没有使上……” 小皇帝见李云棠这种反应,先是两条柳眉轻轻一条,就差没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而后则是把俏生生的小脸,逼地再近一分。 至于其面庞上,更是摆出极为严肃的脸色,右手的纤纤食指,同时在李云棠胸口点了好几下,装着正腔训道: “再敢这样欺瞒, 就休怪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虽然小皇帝并没真地用力咬;但李云棠手臂上的疼,却并不是装出来的。 他先前调戏太后的时候,被那懿安太后狠狠地咬了一口,小臂上直接留下个淌血的牙印;刚刚也是凑巧了,天子不偏不倚地,咬在了那处旧伤上。 “哪里装了,是真的……” 下意识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之后,李云棠霎时间住便了口,他可不想让小皇帝知道自己被太后狠狠地咬了一口;不然到时候解释起来,可是相当地费劲。 不然皇帝的小脑袋瓜里,指不定编排出什么离谱的剧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将事情想清楚后,他赶忙改了口: “宅家说的对,我刚刚的动静,的确是有点大了。” 一面说着,李云棠一面小心翼翼地抽回右手,连呼吸都暗自压缓了不少的他, 生怕被近在咫尺的天子,给看出什么端倪。 “慢着!” 伴随着一声轻喝,小皇帝一手支起身子, 另一只手如闪电般掣出,抓住了那只想要“逃逸”的右手;而后她为了方便发力, 更是调整了一下身形,腰腹间陡然用力—— 由爬伏在李云棠身上,转为骑坐在了他身上! 望着高高在上,脸上装着凶恨、却反而更显可爱的小皇帝,李云棠的脑袋里,一时间涌出了好些念头: 什么情况? 这个姿势,也太犯规了吧。 不过就此被逆推,好像也不错...... 想是这么想,但李云棠的手上还是没有忘记要紧事,正暗地里与小皇帝角力;而他嘴里,也一如既往的假正经: “宅家如此行径,未免也…… 也太过出格了,还是先从我身上下来吧?” 小皇帝却对这话充耳不闻,身体安坐在原处,没有露出半点起身离去的意思;反而借着自己身位居高临下的优势,显得其身上的气场竟愈发强大。 她猛然用一力,趁李云棠不注意、强行拽过其右臂,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捋起那麻布所制的衣袖。 “怎、怎么回事,云棠你的小臂上,为何多了个牙印一般的伤口?” 伴着一声轻呼,小皇帝原本锐利的眼神,转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先前话语之中的凌厉,也被慢慢的关切之意所取代。 “我、我没事......” 李云棠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则已经提到嗓子眼,当下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解释? 据实告知肯定是不行的。 小皇帝要是知道这个伤口,乃是李云棠于皇陵之中,嬉弄懿安太后所落下的,那事情可就不太好收场了。 他敢肯定,自己暴露在小皇帝牙口“攻击范围”内的皮肤,转眼之间,必定会再多出一个带血的牙印—— 被皇帝啃的! 至于后面还有什么其他惩罚措施,还尚未可知...... 没等李云棠回话,心中急切的小皇帝已经端详起伤口,同时她嘴里的分析,也是头头是道: “自牙印观之,这‘行凶之人’,必然上养尊处优之辈;这类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牙齿才会齐整。 也唯有齐整的牙齿,才会留下这般牙印。” 可说着说着,小皇帝的语气却渐渐由关切转为了疑惑,一双灵动的眼睛,来回在李云棠脸上扫过。 “再看其口型之大小,则像女子的嘴型;但这伤口又是新创,连痂都尚未完全结好...... 最近两日,你能接触到的女子,只有太后!” 分析到这里,李云棠心中连呼不妙,背脊之上更是渗出了冷汗;而小皇帝说话时的表情,则变成一脸的难以置信: slkslk.com “难道这是......太后咬的? 她平日里素来嫌恶太监,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怎么会愿意咬你!” 说到这里,小皇帝神情已经恢复了严肃,且这一次,并不像是佯装的,随之而来的,则是她的问询; “云棠说说罢,无论何种理由,朕都不会因此而怪罪你。” 面对质问,李云棠并未迟疑太久便开了口: “宅家你猜的不错,这伤口、确实是太后咬的。” 回答之时,李云棠脸上赔了个勉强的笑容;如此做派,自然不是因为其已经放弃了治疗;他在小皇帝再次发问之前,又抢先“叙述”了来龙去脉: “先前不是说了,太后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么;我担心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遭受牵连,因此只得上前查看一下病情; 可懿安太后倒好,不知犯了什么癔症,竟一口咬在了我手上,怎么都不肯松下;等到我抽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回答不但把李云棠的过错撇地一干二净,听起来也更加合乎常理;毕竟涉世未深的天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假太监敢搞一出“夫墓前犯”。 听罢后的小皇帝果然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之后,一面颔首一面叹出一句: “怪不得父皇不愿宠懿安太后,想必她睡梦之时经常咬人,弄得父皇不得安宁!” 这句话让李云棠听得会心一笑,进而他心中不怀好意地想到:从宫娥太监们口口相传的蜚语来看,好像是这太后不喜欢咬人,才导致在老皇帝面前失宠的? 附和了李云棠一句之后,小皇帝像是还意犹未尽,紧接着又抱怨道:“太后这咬人的坏习惯,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浴汤中、暖阁里,你咬我的次数难道还少了?” 李云棠心中紧接着腹诽一句,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有错在先,才被小皇帝略施小惩的。 第九十六章 空置皇陵下的遐思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在连绵的山峦之上;把其中一座本就冷清的山陵,衬地更加萧瑟。 大汉朝历经六世,除新皇陵寝尚未动工外,陵区之中已有五座皇陵;与其他四座不同的是,眼下这座皇陵看起异常的破败,仿佛鲜有人来维护一般。 其入陵的陵门年久失修, 不仅板门上的门钉锈地泛出铜绿,且上面写字的匾额,也早已褪色、字迹难辨;甚至因无人维缮,它只能一边高、一边低地勉强挂在上面。 位于山半腰的祾恩殿,远远地望上去已看不出形制,只剩下些残垣断壁;若是有人走近去看,或许能从半截焦黑的梁柱上,推断出其毁于火灾。 至于再深处的宝城之口,更是连封陵的封土都未盖上, 地宫的大门,就这么洞开着,逐渐沦为蛇虫鼠蚁的温床。 而当今天子的卤簿,此时正经过这座几近废弃的皇陵之下。 坐在玉辂中的小皇帝,命身边的李云棠掀开帘帷、透一透气;后者随即应命,刚一揭帘,便瞧见了依山而建、异常荒凉的皇陵。 先前送先帝梓宫经过此地之时,已经是深夜,因此李云棠也没注意到这些;而打道回京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此陵的“面目”,并向天子确认道: “宅家, 眼前的这座陵墓,便是太宗文皇帝的昭陵罢?” “嗯。”小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态度很是敷衍,像是不像回答这个问题。 “太宗皇帝棺椁,并未被奉入乾陵玄宫之中?”李云棠虽听出了天子语气中的不悦,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下去。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小皇帝终于抬起了头,望向李云棠的神色也颇为复杂, “这种事情,提它作甚,只会徒增烦恼。” 听到这样的表态,李云棠也不再坚持发问,将帷帘放下的同时,小声叹道: “太宗皇帝气宇冲深、智谋英果,未曾想到,竟不能安入陵寝……” 像是被这一句低声的感慨所触动,小皇帝一转刚刚的沉默,追忆起大汉初年的往事: “太祖皇帝定鼎神都之后,在位十五载,于其间革除弊政、劝农兴教,使天下渐去沉疴; 而继位的襄皇帝依旧沿袭与民生息之国策,可即位后不过两年,便再起兵燹—— 准部的葛尔丹侵入漠北,意图控制喀尔喀部,而后进逼直隶;彼时建虏远遁关外,自然顾不上喀尔喀部这位昔日之臣属;喀部随即向我大汉请援,并表归顺之心。 漠北戈壁,纵横千里,得此地可为京畿屏障,免前明土木堡之倾覆;而纳建虏之旧属,也可剪其羽翼,此消彼长之下,便更易攻灭残清。” 李云棠时常翻阅大汉历任天子的实录,对于大汉朝与准葛尔的交锋,也了然于心,因此自然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襄皇帝后面在位的十年间,数次与准葛尔部大战;终使葛尔丹授首,漠南漠北,尽为汉之臣妾。 当然,代价也很沉重。 毕竟原本历史上建虏入侵,便已经导致天下户口损失泰半。 而光复河山的大汉,处境则更差一些;虽成功地从建虏的铁蹄下夺回道统,但其过程则更加惨烈。 得到部分士绅支持的建虏,战争潜力亦不容小觑;自两蹶名王之役始、至汉军光复神都,这之间又足足打了二十年。 汉虏双方交兵之际,更是时不时上演来回的拉锯战;如此烈度的战争,自然会让原本已遭受重创的人口,更加雪上加霜。 税赋乃是国家运转的根本,而人口则是赋税的基础;因此兵祸连结的大汉朝,在建立之初,便显得有些虚浮。 最初十五年的休养生息,本是开了个好头,令天下恢复了一定的元气,可突如其来的漠北之乱,又把新生的大汉朝,再次拖入泥潭。 等到太宗皇帝继位之初,国朝又成了一个烂摊子;天下民生凋敝,逃出关外十余载的建虏,也正在舔舐伤口,伺机南下叩关。 新践帝位的太宗皇帝,面对百废待兴的天下,手段倒是颇为老辣,另辟蹊径从半岛上的朝鲜入手,破解困局。 西红柿小说 甲申国难之前,黄台吉便遣兵进逼开城,与李氏朝鲜签订城下之盟时,整个半岛随即成了建虏之属地。 而大汉承接明祚,与李朝的关系,法理上要亲近一些;面对渐渐不安分的建虏,太宗皇帝便自海上遣使入朝,希望能再开东江一镇,令建虏腹背受敌。 或许是汉使口中对建虏贬低太过,抑或李朝君臣自视甚高,断然拒绝大汉的提议后,竟以报故国大明之恩的由头,独自起兵伐清。 盘踞在关外的建虏虽是残部,但还算悍勇,先前未对朝鲜掳掠,一是忌惮南边的汉军,二是经常与北面的术赤兀鲁斯发生边衅,无暇顾及东南边的小国。 可若是有人自不量力的送上门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朝的军队在建虏的铁蹄之下,如同面团一样任人拿捏;与汉军作战时处处吃瘪的岳乐,在小小半岛之上,却如同杀神一般;仅以三千旗丁,便再次直捣开城。 为更好地统治李朝,建虏故技重施,联合部分两班贵族,又搞起了剃发易服的勾当;这一行为,自然激起了其国上下的一齐反抗,流亡南边的朝鲜王室,这次倒主动地渡海求援。 太宗皇帝瞅准这个机会,提出索要皮岛、再启东江镇的法子来反制建虏,六神无主的李朝君臣只得应允;毕竟此方法既可遏制残清南下,亦能让其无暇东顾,能使两方双赢。 而后大汉朝一面修养生息,一面时不时地以皮岛为根据、掠袭辽东,扰地建虏不得安息;而失去漠北喀尔喀部、又无片板能下海的残清,想要入寇关内,却仅有山海关一条路。 对于人丁稀少的他们来说,等同于没路! 因此汉俞强,虏愈弱;励精图治二十载后,太宗皇帝兵分三路,起兵北伐; 西路汉军出居庸关,与喀尔喀部仆从军合兵一处,循着黄台吉攻察哈尔部的故道,直扑盛京; 东路则自海上出,以东江镇为基,趁机攻略辽南; 而太宗皇帝本人,更是御驾亲征,亲领中军自山海关出,取道辽西走廊。 三路汉军兵锋所指之处,建虏军帜,无不倒靡! “太宗以朝鲜为点,撬动整个辽东,进而平灭建虏、廓清区夏!” 沉浸在回忆中的李云棠,回想起这荡气回肠的历史,不禁感叹出声: “而后更是以此助力为挟,逼李朝割平安、咸镜、黄海三道,以为大汉出兵之军资;昔强汉之四郡、巨唐之安东,终在千载之后,复归华夏版图!” “那又有何用?”小皇帝的话音依旧平静,并隐约带着些悲戚,“太宗西征准格尔,丧师甚众、不克而还,最后还殁于嘉峪关外,不得安入陵寝......” “如今天下人只知太宗西征大败,又有几人念文皇帝平辽之功?” 第九十七章 皇后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李云棠欲言又止,太宗皇帝西征一役有诸多疑团,而有关典籍的记载,不是一笔带过,便是讳莫如深;目前尚搞不清楚具体情况的他,不能妄下定论。 “是讳败还是另有隐情,这位皇帝又为何执意将自己葬在嘉峪关外, 其中曲折,还需要自己日后慢慢探索……” “云棠,你坐过来点,朕还有事需要问你。” 小皇帝的一声唤,打断了李云棠的思绪,后者未有丝毫的犹疑, 朝天子方向挪了过去、刚刚坐稳,便又听到小皇帝的声音传来: “自那日云棠入宫参加先帝丧仪后,便再也没去过警跸南衙,至于那边的情况,亦是没有半点音讯; 如今距离约定收购之日,都过了三四日了也不知道京内是否生出什么乱子。” 皇陵中发生的事情既惊险又刺激,让李云棠一度把正事放在脑后了,现在被天子这么一询,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句: “皇爷,这几日可曾听闻京师有什么通传?” 小皇帝摇了摇头,但是眼中还是时不时闪烁出担忧之色,接着低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slkslk.com “耽搁了这么久, 朕总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 把京师搅个天翻地覆,现今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被人阻截来来路?” 小皇帝显然很信不过现今这帮臣子,在脑中都生成了一副自己被欺瞒的场景;而李云棠回之以一个温煦的笑容, 接着把双手握在天子纤瘦的上臂上,以让她安心,嘴里同时宽慰道: “皇爷请安心,那一干布夷早早地便被押入密牢、严加看管,而所得的银钱也被分头贮藏;皇庄业已人去楼空,他们便是想生事端,也没处撒野; 再说了,皇爷早早地下了口谕,说任何人不得收购宝钞,京中权贵们暗地里收购,已经是欺君之罪; 先前他们口口声声说,手中的宝钞,来源于京中百姓将散落民间之钞捐献,此言虽说一眼便能识破的假话,但表面上还说得过去,毕竟百姓可以买通,证实这话的真伪,也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但如今他们若是真敢宣扬自己低买高卖宝钞、赚取差价,结果被骗而遭受损失;会不会被人耻笑暂且不提,首先这举动就等同于,把捅自己的刀子递给了‘同僚’; 这帮子朝臣虽在限制君权之上,能达成一致;但其内部争权夺利起来,手段也是丝毫不手软,老奸巨猾的他们,又怎么会甘心授人以柄呢?” 听了这一通解释,小皇帝的忧色淡去了不少,接着身子轻轻一侧,脑袋又歪到了李云棠的一侧肩膀,朱唇一张一翕,说话时带出的热气,也萦绕在其脖间: “话虽如此,可朕一日不见银钱归帐,这悬着的心,便一日落不下来。” 脖子上温润与瘙痒两种感觉,此起彼伏,似断未绝,李云棠想伸手捂住天子的嘴,阻绝她继续“作恶”,但这绵密痒润感觉又有些上头,令其欲罢不能;痛并快乐着的他,嘴上也没忘记回话: “皇爷,他们就算只出于对自己的利益考量,此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宣扬布夷遁逃一事。” “不敢宣扬?”小皇帝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不解,“缘何不敢?” “因为他们心中还存有侥幸,幻想着收购宝钞的布夷或许是有什么其他事情耽搁,才延误了交易之期。” 李云棠一手搭上了小皇帝外侧的肩膀,四指有节奏地一起一落,轻轻拍着天子玉肩,抚慰她的同时,嘴上又解释道: 若是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就自乱了阵脚争相抛售,那宝钞的价格,可就形同山崩之势,非人力所能改变的了; 为了维持心中仅剩一丝的希望之火,等来在我们看来、已经不可能再出现的布夷,这帮权贵们只能自欺欺人;就算有什么动作,也只敢暗地里做,不能明目张胆; 如此一来,其效率必然大打折扣,而想要发现警跸南衙,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云棠觉得,现在囤积宝钞的一干权贵,倒是跟后世股市上被套牢的韭菜一般;他们现在的愿望,就是布列提人立刻出现,宣布继续收购宝钞。 这一愿望,如同股民们祈祷着大盘不要跌一样。 至于割肉离场,权贵们就是想割,也找不到接盘侠;没人有那么多钱,更没人知道是个火坑,还会继续往里跳。 而小皇帝像是被说服了,不再提出异议,但她的嘴巴却没闲着,嘟着两片薄唇,轻快地朝李云棠脖子间吐出热气,一口接一口,像是玩了起来。 感觉到脖颈间的润痒之感快到阈值,李云棠也不再“任人宰割”了,伸出另一只手,探到了小皇帝下颚处—— 他的食指与无名指上下轻颤,柔缓地挠向天子的下颌肉,一捋一抚之间,指尖纵享柔滑。 而小皇帝则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弹起了身子坐直,双手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嘴上则压低声音斥道: “云棠挠朕作甚!” “莺莺也知道痒啊,刚刚你动嘴的时候,我可是忍了好久的痒。” 李云棠倒是一点没觉得自己理亏,不但唤起了刚刚给皇帝起的“小名”,还指出来是她先动的手。 眼见小皇帝小嘴一撅背过身子,一副并不买账的样子,李云棠收起戏谑,转移开了话题: “皇爷,回京之后,还需要您在大庭广众之下,演一出戏。” “什么意思?”小皇帝并未生气,很快回过头来,嘴上也回了话,“朕不明白要演什么戏?” 李云棠并未直接答复,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句:“皇爷想想,这宝钞之局,应该谁受的损失最大?” 小皇帝被这问题问地一愣,她怎么知道谁损失最大? 李云棠轻轻点了点小皇帝身前,提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权贵们眼里,皇爷是亏银子亏地最多的; 毕竟就算是累世宰辅之家,也不太能一次性拿出六十万……” 说到这里,李云棠谨慎地顿了一顿,毕竟这话有隐射“地主家的傻儿子”的嫌疑,见皇帝没有反应,他才续道: “而皇爷是可以堂堂正正收购宝钞的,所以您必须有极大的反应; 这样一来,即可将皇爷亏钱一事盖棺定论,用以符合权贵们的认知,同时以受害者的身份,洗清自身嫌疑!” 小皇帝听了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思量出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可先前朕以内用不足为由,向户部支取了六十万两;如今明面上朕又亏损了六十万两银子; 这次操办父皇丧仪的银子,还能说是内帑存银,可大婚又得花费百十万两,这次不但朕手里真的没了银子,还不能用设局所赚的银子; 不然怕是会惹人生疑罢?” 李云棠倒是不以为意,随口便回道:“皇爷问户部要银子即可,立皇后一事关乎国本,他们自然不会推诿!” “可若是户部再以此事刁难朕呢?” 这自言自语的话刚刚问出,李云棠还未来得及插嘴,小皇帝又突然开口,那说话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欣喜: “没钱的话,朕是不是就不用大婚了! 也不用劳烦云棠去洞房了!” ? 一听小皇帝这惊人的逻辑,李云棠一下子就不淡定了。 我请你立马收起那危险的想法! 皇后是你一个人的吗…… 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好不好? 第九十八章 母后衣带怎么断的?(第2更) 护送先帝神亭回京的卤簿之中,懿安太后的玉辇位处天子玉辂之后,一身缟素的坤安公主半卧在榻边,感到身边有些微的动静,抬头一看,太后已然苏醒。 “母后,您醒了?” 李?婵霎时间清醒了不少, 原来伏在榻边的身子也直立起来,口中则继续关切地问道: “母后想吃着什么,女儿叫人去准备。” 懿安太后略显困难地摇了摇头,一缕平在额前的发丝,也顺着她几无血色的脸庞滑下;但即使是虚弱如此,轻轻舔舐干裂嘴唇的太后,依然有股说不清的风情。 拒绝了公主的好意之后,懿安太后顿了半晌,接着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道: “哀家……睡了多久?” “自母后从懋陵中出来, 一日半。” 说话的同时,坤安公主将帷帘掀开一道缝,瞄了几眼后,又续上了刚刚的话: “女儿看了看,此地距离京师约摸三十里上下,再有半日,便可回到宫中了。” 闻言后的懿安太后像是十分疲惫,渐渐合上了眼睛,而她的身体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旋即睁开双眼, 侧过头来看着坤安公主: “是谁给哀家换的衣服!” 这话的声音虽然微弱, 但却暗蕴威势,配合着颇为凌厉的眼神,惊地这位公主心中陡然跳快了几分, 她赶忙解释道: “是女儿替母后换的, 我知道母后不喜宫人触碰身子, 便亲自为之; 母后被救出来时, 身上衣物大多沾了汗液, 若是不换,不仅穿着难受,还可能不利于医治风寒; siluke.com 事急从权,母后不会……嫌恶我吧?” 懿安太后虽并未说什么,但再次合上的眼睛,显示出她安心了不少;而一旁松了口气的公主,脑袋里则在想一个问题: 母后为何有一只脚出了恁多汗,湿地竟能挤出水来? 这个问题不值得细究,但另一个问题,坤安公主踌躇了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替母后更换贴身衣物之时,发现母后诃子脖颈处的系带断裂,这…… 这是为何啊?” 听了这话之后,懿安太后倦意瞬间一扫而空,心中更是顿时怒不可遏。 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何人动了自己的衣服! 那个死太监。 既然这种衣服都动过了,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地? 想到此处,懿安太后平静的双唇下,银牙已经紧密咬合,仿佛李云棠的小臂还在其口中,她这样咬、能将那太监肉给剜去块肉一样。 懿安太后越想越气,盖在锦褥之下的纤指,狠狠地抓在上好绸缎所制的床单上,恨不得将它扯个粉碎。 同时她感觉身上的紧要之处又酸又胀,某些羞于提及的地方,更是时不时地泛出疼痛。 “混账阉狗,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总有一日你会落到哀家手里,到彼时定让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养气功夫十分了得的太后,仅仅气了片刻便平息了怒火,当务之急是向自己女儿合理地解释此事,以免让她再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又晾了公主一会,这太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神色与初醒之时几乎相同,说话的声音更是听不出半点怒意: “你问的什么?刚刚哀家未听清楚。” 这一问倒把公主问地一滞,她无法确定母亲是真没听到,还是提点自己不要再问;一番踌躇之下,无法确定是哪种情况的她,选择了前后保持一致、复述了一遍问题。 “哀家被困在玄宫之初,还以为是你父皇舍不得哀家,特意做此挽留;于是便坐到了天子灵前的棺床之下,让那太监离得远远的,自己跟先帝说些心里话。” 那头的公主心中还打着鼓,这边的太后,已经煞有其事地编起了故事,且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或许是衣服有些小,或许是你父皇显灵,总之哀家一抬头,脖颈上的系带便断了;哀家便解开了带子,将断的那根呈到棺床之上,寥解你父皇之念。 十几年夫妻,纵有不睦之时,但大抵上还是相敬如宾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人永隔之际,总是万般无奈涌上心头。” 说话的功夫,懿安太后竟挤出两行清泪,声音中表现出的呜咽,更是丝毫听不出表演的痕迹。 “其实哀家想着,留在里面挺好,能跟先帝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总比为这李家江山殚精竭虑,到头来还被骂做什么‘牝鸡司晨’要好得多。” 说到这里,懿安太后恰到好处地惨笑一声,给自己的表演,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李?婵被这幅说辞所感染,听完之后双眼都略微泛红,而后她轻轻地将头埋到太后的身侧,口中安慰母亲的同时,也希冀从其母后那里,得到些慰藉。 看上去像是对刚刚那番说辞深信不疑。 这也难怪,除非将刚刚加上封土的皇陵打开一验,否则还真挑不出其中的毛病;再加上太后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大部分人都难以分辨真假。 伏了半晌之后,坤安公主想起了更为紧要之事,她忙不迭地抬起泛红的双眸,向太后禀道: “母后,玄宫石闸突然落下不是意外,而是人有意为之;承乾宫中的一个太监,擅自动了外面的机关,才导致您被困皇陵之中。 不过他扣下机关之后,便服毒自尽,侍卫尚未赶到,其人已然气绝。” “承乾宫的人?”懿安太后仅仅是眉头一皱,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问完之后,她又赶忙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算你说了,哀家也没印象。” 嘴上表现地十分惬意,但懿安太后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表面上闭目安神的她,脑中已经开始极速运转: 自己的宫中,竟出现了他人的死士? 只有这一个死士么,是否还有其他潜伏在承乾宫之人? 到底是谁主使的此事? 最后一个问题,懿安太后瞬间就有了答案——嫌疑最大的,便是掌握着典礼纪察司的小皇帝? 目前看来只有他,既有动机,也有能力。 不过懿安太后倒不认为小皇帝是要弑母,因为这种手法太过低劣,既难成功、动静还不小。 但若小皇帝不是弑母,把她困在地宫中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懿安太后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看着自己母后再次安眠,坤安公主松了口气,趴下的同时,目光也落到了一旁一个锦绣包袱上:那里面装着太后刚刚换下的衣服。 她想起来刚刚母后的话——衣服有些小。 可那换下来的衣服,这位公主先前也目测了下,若是身材正常的她穿上太后的诃子衣,定会宽松异常。 可太后本人却还说小,甚至小到将衣服崩坏。 略感夸张的公主,又多往母亲被子上瞟了一眼,脑袋里紧接着冒出一个念头: 好像,也不是那么夸张。 第九十九章 吃了酸菜滚豆腐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正午的暖阳,挥洒在京师朝阳门那面阔七间的箭楼之上;阳光透过楼面的垛口,照在了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徐康泰脸上。 东城兵马司与西、南、北城兵马司,以及中兵马指挥司统称为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管辖,其主要职责便是缉捕盗贼、疏通街道、看管囚犯以及处理火灾。 而此时的徐康泰一脸惬意的靠在竹躺椅上, 而他的身前则置着一个小碳炉,炉上架着口铁锅,锅中苍绿色的酸菜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至于锅中的酸菜,看上去肥美而又干净,且时不时地散发出勾涎的酸香;想必应是出自老坛腌制, 而非腌臜之人用脚踩过的那种。 徐康泰感觉锅中火候已到,忙不迭地直起了身子。而后他向一侧的小案伸出左手, 捧来一块又白又净的豆腐;右手也没闲着, 亦取过来出一把两寸有余的小刀。 这位副指挥凑到酸菜锅之前,左手探到了沸腾的汤锅之上,竞以其为案板,直接“削”起了豆腐;先横切数刀,再接着竖切,而后用刀背轻轻一撇,大小如一的“白玉块”,便坠入了不时泛着香气的汤液之中。 手上切着豆腐的同时,徐康泰嘴上也没闲着,跟立侍在身后的下属,径直侃起了大山: “这酸菜滚豆腐,虽看上去上不得什么台面, 但真论起味道来,比那‘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都好上不少; 这只要味道做正了, 莫说帝王将相对其垂涎三尺;指不定连天坛中的昊天上帝,都想分一杯羹。” “副指挥这话说得,就好像吃过那‘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一般......” 后脑勺悠悠飘来的一句话,令徐康泰不由地望向自己的袖子,袖口上所打的补丁都有些起毛了;他赶紧调整了下袖子,将补丁藏在肘下,而后回头剜了一眼,表达意思很明确: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不会讲话可以不说! 那个小兵像是一点也不怕上司,不但没有缄口,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徐副指挥,兵部要求严查出入京师之人,要将所有夷人扣下;如今上头规定的期限将至,咱们东城兵马司,可没抓到几个夷人,到时候如何向兵部交差啊?” “少提这桩事情,提了我就来气!” 徐康泰“笃”地一声,径直将手上小刀插在了木桌之上,仰头猛地靠回躺椅上,语气陡然间烦躁了不少。 “东城兵马司四个副指挥, 凭什么让老子天天守在这里;老子干着最多的活,反而到时候要因办事不利吃瓜落! 他们三个整日到处逍遥,反而安然无恙?” 这小卒俨然跟徐康泰交情匪浅,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说,甚至指都摘起了几位上司的不是: “张副指挥家境殷实,早就上下用银子打点好了;而胡副指挥是兵部胡侍郎的远亲,自然不会也受牵连;至于李副指挥,虽然无权无势,但平日里跟诸位同僚相处地极好,只有您一人......” 那小卒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选择闭嘴;话虽然没说完,但表明的意思却很明确—— 四人之中就你无权无势,还不会来事儿,不找你背黑锅,还能找谁? 徐康泰虽然家中并不富裕,但为人也算正直,担任这副指挥以来,也从未做过什么吃拿卡要的勾当,因此对几位手脚不干净的同僚很是鄙夷,基本没什么好脸色。 “这帮官老爷拍拍脑袋、大嘴一张,就让我找那售卖宝钞的夷人;京师中住了百万余人,找几个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就咱城门口的百十号人,找不到正主在正常不过了” 抱怨的功夫,徐康泰也没忘记看锅里的豆腐,见煮的差不多了,先夹起一块儿送入口中,接过烫的他嘴歪眼斜、连吞带咽地将豆腐送进了胃里,吃完嘴里还不忘数落其他人: “照我说,应该将南城兵马司那帮蠢材,统统抓起来大刑伺候,事情怕是就能水落石出。 xiaoshutingapp.com 老子可是对他们暗中的勾当一清二楚,他们夜里没少用吊篮缒人下城,见不得光的钱不知道赚了多少。 指不定那几个夷人,就是从正阳门跑出去的!” “副指挥莫说他人了,赶快想想办法,就是抓良冒歹,也得把人头凑上去啊。” 那小卒子凑了上去,双手搭在躺椅的椅背上,声音之中带着恳切;见徐康泰不以为意,又耳语道: “小人可是听说了,这次如若办事不利,便是个里通外国之罪;如此罪名,怕是流三千里外;不是充军去伯海儿湖畔的买卖城卫,便是去极西的碎叶、疏勒二镇。” 转眼间徐康泰已经舀起一勺酸菜汤,尝了之后砸了咂嘴,带着不屑说道: “老子连兵部的尚书、侍郎都不怕,还能被你一个门卒给唬住? 真充军了,便在边地里刀枪杀出一份功名来,不比在这里整日整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要强得多?” “嚯,副指挥这话说得可轻巧。” 小卒子轻吁一声,言语之中相当的不认同,而后一脸正经地介绍道: “这充军可不是像您巡街一般,而是带着几十斤重的夹板,每日步行五十里以上; 充军之人不消一个月,手腕脚腕都会被夹板磨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仅溃烂流脓,还有可能生出蛆虫。 不过这日子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倒是不会生虫,可犯人就更加难捱:体表的脓水会被冻结成冰,手脚也会肿地不能蜷缩;指节上更会冻出如附骨之疽般的紫色毒疔......” “得得得,别说了!”徐康泰随手抓了自己的头巾,掷向身后之人,“再让你这么说下去,老子这饭还吃不吃了!” 但这个问题,他却不得不重视,毕竟前几日因为宝钞的事情,京师之中可是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朝臣中的权贵们,认定宝钞是西军勋贵暗中放出的,要他们回购宝钞;西军系勋贵自然不肯承认,双方一度在内城僵持,差点上演了全武行。 不过勋贵们毕竟出声行伍,虽然家中不得私藏火器与甲胄,但其家丁也有不少是昔日军中悍卒;真动起手来,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加一块儿,都不一定够人家打的。 因此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勋贵人家拿捏不了,拿捏自己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七品副指挥不还是手到擒来? 想到此处,徐康泰愁得放下了筷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而与此同时,楼外传来一声通报: “副指挥,兵部的胡侍郎来了,指名道姓说要见你!” 一听这话,徐康泰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立起;吩咐身边的小兵将餐具食材收好,自己赶忙外出迎接。 那小卒嘴角抽了抽,但还是照做了吩咐,只不过动手的同时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说连兵部的尚书、侍郎都不怕,不怕你跑地比兔子还快?” 第一百章 回宫 徐康泰下了到城墙根处,远远便看着一名头戴乌纱之人,其人身上所穿的飞禽补子绯色官袍,让这位副指挥一眼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他赶忙迎了上去,手上行礼的同时,口中也不忘说道: “胡侍郎亲临敝地,下官有失远迎, 还望恕罪。” 这番言行举止,倒是远远称不上谄媚,但也算未在上官面前失了礼数,态度与他先前在箭楼上“直抒胸臆”时差异颇大。 胡新建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徐康泰,见其官服上的补丁,心中更生疏远之意, 明面上连象征性的还礼都没有, 斜睨了一眼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徐康泰, 你速速点清今日于朝阳门值守的官差,留下与城门处设卡所必要的,其余差役统统随我出城!” 先前说上面要严密看管城门、不容任何可疑人等逃出;现在又要抽调人手出去,这前后矛盾的命令,让徐康泰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倏忽间听见一声由马的响鼻声,张眼一望发才发现,面前的上官并非坐轿前来,而是鲜见的骑了马;这才知道事出紧急,忙不迭地喊了个差役去整队,自己则凑近一分问道: “胡侍郎,这是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还要劳您亲自出马?” “出城厘清东门外皇庄之处的闲杂人等!” 伸手不打笑脸人,胡新建还是回了一句,只不过同时还理了理自己齐整的八字胡,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徐康泰都以为要没下文了, 这位兵部侍郎又冷不丁地小声补了一句: “圣驾......将至。” 徐康泰瞬间就明白了, 原先售卖宝钞的皇庄,现今整日被一干商贾围着, 不但有碍观瞻, 还容易惊扰了天子;更别提这皇帝也买了大量的宝钞。 今上践位不过三月,若是知道了布夷跑路的事情,进而发出些脾气,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乱子;如今要他带人前去清场,也属正常。 “可盘桓于皇庄周围的人,身后都是些贵官显宦,”徐康泰一想到要去趟这趟浑水,就顿感脑袋疼,“下官人微言轻,怕是......” “有本官出面,你无需担心。”胡新建这话回地干净利落,而后余光瞧见差役们整行成列,便走向自己的坐骑,并示意徐康泰跟上。 翻身上马的同时,他的心中有些困惑:这天子回京,为何不遣人知会一声呢? 此事在这位兵部侍郎眼里,或许不容易理解;但从小皇帝这边考虑,却有着充分的理由: 堂堂一国之太后、天子嫡母, 遭自己宫中之人陷害、被困于先帝陵寝之中,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若是声张了出去, 天家颜面何存? 因此控制知情之人,并严令任何人擅自离去,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且小皇帝的仪仗都在身边,也不是非要朝中再派人出来相迎。 baimengshu.com 天子卤簿距离朝阳门渐行渐近,小皇帝掀了下帷帘,往外一窥,远远地已经能瞧见京城的轮廓,她一面收回手,一面问向李云棠: “云棠,你说现今朝阳门外的那处皇庄,此时是不是人声鼎沸,尽是那些等着布列提使臣再现的人?” “人声鼎沸?皇爷,我看是门可罗雀还差不多!” 李云棠随手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嘴中,神情颇为惬意,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于天子身前也不会注重什么礼节,用嚼着糕点的含糊声音继续回道: “纵使皇爷不许人擅自离开,前来问询情况的信使,也被一一扣下;但近郊之地,总有他们探查之耳目,看到圣架后上禀消息,也是相当迅疾; 得到消息的他们,应该已经支使着一干衙役,廓清了御道,正恭迎皇爷呢!” “再怎么遮掩,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小皇帝听罢之后,轻叹一声、有感而发,像是对不能亲眼看到朝臣们吃瘪,而深感遗憾。 李云棠自然是听出了话中之意,其见到天子气地两腮微鼓,登时觉得小皇帝尤为可爱,只不过他没有跟着应和,反而泼了一盆冷水过去: “他们那番亏得揪心的表情,皇爷怕是看不到了;而反过来皇爷亏得倾家荡产,从而大发雷霆的消息,反而会落入他们手。” 李云堂这么一提醒,小皇帝倒是想起来了,她需要将自己亏钱的事情闹传到朝臣耳中,进一步坐实此事,以表明自己同为宝钞一案受害者,从而洗脱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嫌疑。 想到此处,小皇帝开始酝酿情绪,她虽时偶尔会耍些小性子,但真生气的时候寥寥无几,因此想要将天子之怒表演的恰到好处,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见小皇帝愣了半晌,不是挑眉便是瞪眼,一副业余演员都不如的样子,李云棠思索片刻之后,伸出了援手: “皇爷若是找不对感觉,就想想确实发生过的那些恼人事情,设身处地的带入,更能调动情绪。” 小皇帝回味着李云棠的话,想着想着,突然面色一寒,冷冷地朝他睨了一眼,竟瞧得人有一丝心惊。 李云棠没想到小皇帝的进步如此之大,心中很是诧异,问题更是脱口而出: “皇爷刚刚想得是什么?” “朕想到你在承乾宫中,讨好似的喂公主吃葡萄。”说话的功夫,小皇帝已经微微撅嘴,像是回想起来后,使起了性子。 李云堂万万没想到,自己帮助小皇帝入戏的方法,竟有如用副作用,现在搞得自己引火烧身,百口莫辩;他进而想到: 喂公主吃一次葡萄,便被记了如此之久,那在地宫中调戏太后的事情若是败露,下场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真是可怕…… 又刺激! 想着想着,李云棠扭过了头。像是心中有些心虚;而刚扭头没多久后,便又听得周遭略有嘈杂之声,他知道这是到了城门附近,即将入城。 天子卤簿未经任何阻拦,畅通无阻的进了朝阳门,回城之时要将先帝的神主(即牌位),奉入太庙之中,因此入宫之路,取道南侧的大汉门。 先帝神主归位,当今天子回驾乾清—— 丧事既毕,诸事当启! 第一百零一章 苦肉计 那日在皇城内举行过丧仪之后,荆云海便奉命留在了宫中,以典礼纪察司掌印太监的名头,总领宫中诸事宜。 当然不仅要负责宫中事宜,小皇帝还颁下口谕,命他将李云棠大张旗鼓收来的宝钞,按时送至朝阳门外卖出, 以换成现银。 荆云海想着自己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便是东宫的伴当,可最近却被李云棠抢了不少风头;如今有这么一个在天子面前长脸的机会,且此事看起来又并无困难,他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下决心要好好把握,博一个简在帝心出来。 可他刚在宫内过了一天惬意的日子,就有一个噩耗传来——负责收购宝钞的夷人,突然不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荆云海心中当时便凉了半截,皇帝可是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将售卖宝钞之事给办的妥妥当当。 xiaoshuting.info 可当初夸下的海口,如今却跟个笑话一般;这件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事情,到他自己手上才一两天,变成了烂摊子,且愈发显得无法挽回。 荆云海如今是追悔莫及,他仅仅是想蹭一份功绩,以防失了圣眷,结果这看起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如镜花水月般破灭...... 虽说这点子主要是李云棠出的, 主要责任也该此人来担, 但事情终究是在他这掌印太监手上出了岔子的, 荆云海怎么都摘不清干系。 前人挖的坑,在接手之人身上爆了雷,这倒霉的接任者, 自然也有责任;若是要怪,便只能归咎于运气不好了。 荆云海越想心中越是悲戚,自己这掌印太监,肯定做不成了;甚至留在宫里当個打杂的,都是一种奢望了。 一想到要被赶出宫,这位年纪轻轻便坐到阉官之首的太监,竟暗自抹起了眼泪;自打幼时他进宫起,脑中便被灌输“要终生忠心侍奉小爷”这一观念。 如今小爷成了皇爷,他也因此鸡犬升天,谁料翻身没几天,便出了这档子事。 对于荆云海来说,若是因此被皇帝扫地出门,可接下来的日子便不知该如何过下去;这十余载的奴婢做下来,他人生唯一的意义,已成了效忠当今天子。 在乾清宫内直房里垂泪的荆云海,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禀告: “荆公公,皇爷自皇陵而归!” 听闻天子已然回京这一消息,荆云海心中彻底凉透了,他本还怀着一丝希望,想着布列提人能再次出现, 自己还有完成皇命的可能。 可圣驾抢先一步归来, 彻底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失魂落魄的他, 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探向近在咫尺的白绫,俨然一副心中不堪重负、意欲自绝的样子。 手刚碰上白绫,荆云海又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怕死,只是想着要向天子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以及,尚存一丝丝侥幸: 万一天子网开一面,仅仅免去职位,仍留自己在宫中侍奉呢? 若是真的确定要被逐出宫去,再以死明志! 打定主意后,荆云海整理好面容,慢慢踱到直房门前,打开门后,镇定地问了来人一句: “皇爷现今到了何处?” “奴婢接到消息时,御驾已经入了朝阳门;算算时间,现在估计已入皇城,应是正将老皇爷神主奉入太庙中罢?” 听着汇报的同时,荆云海正了正身上的团领衫,脸上没了刚刚的落寞,取之而代的是,只有就义之人脸上才看得到的从容。 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如释重负,进而向身边吩咐了一句:“召集宫人,随我前去迎皇爷回宫!” 没过多久,荆云海便领着一干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候在了午门处;透过巨大的门洞,他瞧见了空荡荡的午门广场,进而想到: 听说前明之时,屡有官员在此被廷杖,更有不少人当场被杖毙;自己的下场,亦有可能如他们一般...... “来了,来了!” 伴随着一声轻呼,荆云海抬起头来,天子的玉辂、以及随行的伞盖映入眼帘;他当即催促随行的宫人保持齐整,自己更是带头先跪了下去。 而小皇帝换乘肩舆后,径直过了午门,瞧着跪伏在地的一干宫人,命其免礼平身;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到荆云海头上,并随即发问: “云海,朕吩咐你做的事情,办妥了罢?” 刚刚起身的荆云海,听了这话之后如遭雷击,登时在原地一僵;不敢怠慢天子的他,转而又跪了下去: “皇爷,奴婢死罪,事情......办砸了。” “办砸了?” 小皇帝一听,霎时间急了眼,一挥手令放下肩舆,两步行至自己的伴当身前,不顾众目睽睽之下,质问道: “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能办砸的?” 跪伏在地的荆云海,声泪俱下地将布列提人跑路一事,汇报了清楚。 听着听着,小皇帝的脸色逐渐发青,上齿则是紧紧印在下唇之上,将嘴唇咬地发紫;双拳紧紧握着的她,或许是手上太过用力,竟带着身体有些微微的颤动。 一举一动之间,无不透露着极度的愤怒。 立在肩舆之旁的李云棠,看着天子演戏的同时,还有心思暗叹她演很好,完爆后世的一些流量明星;可他没闲多久,一句咬牙切齿般的怒吼,从小皇帝口中挤出: “李云棠,滚过来,你出的好主意!” 轮到自己上场,李云棠也不含糊,小步趋至天子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还不忘 “皇、皇爷息怒,请容奴婢......查明情况......” “当然要你这奴婢查!” 小皇帝没给李云棠辩解的机会,伸脚猛踹了其一脚,将他由跪下踹地仰面倒地,踢了后还不解气的天子,又喝骂道: “但该领的罚,也需一样不少! 来人传典礼司杖官,至乾清宫行刑!” 听到这声呵斥,荆云海却松了一口气,因为皇帝喊的是典礼司杖官,而非监刑官。 前者施罚只是普通杖责,跟官府衙门里挨板子差不多,轻者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动,重者半月也能起身。 可若是出动了监刑官,那便要动用廷杖了;而廷杖一般是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便要去掉半条人命。 荆云海自然不是担忧李云棠之安危,只是“罪魁祸首”都只挨了普通杖责了事,自己这连带责任,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大抵是不会被逐出宫的。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喘息了片刻后,小皇帝对于荆云海的责罚,也随之出口: “至于荆云海,体察不明,罚俸三年,免去掌印太监一职,以总管之职代领典礼纪察司!” 李云棠听闻要被责罚,表面上如丧考妣,而心中却一点也不着急,这苦肉计,可是他主动提出的,主要是为了让外臣认为皇帝真的受骗了。当然李云棠也不是受虐狂,这被打了之后,也有一个好处: 打坏了他的屁股,为防身份暴露,小皇帝不得乖乖给他上药? 第一百零二章 还望皇爷怜惜 “皇爷吉祥。” 乾清宫院内的一处直房外,两个小火者正值守在门前,二人见到天子踱近,连忙行了大礼,口中礼数也是相当周到。 小皇帝神情严肃,眼睛只是盯着紧闭的房门,丝毫没有看这二人的意思, 嘴上冷冷地问道:“未有人擅自进去罢?” “皇爷既有谕令,奴婢们又岂敢放人进去。” 这声回禀倒是让小皇帝微微颔首,看起来较为满意,而后她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待两位火者走远后,年轻的天子伸脚一踢, 房门随之开了半扇;她紧接着迈入房中, 后脚跟轻轻一磕,合上房门的同时,还不忘伸手将房门闩上。 屋内略显昏暗,透过窗户照进来的些微阳光,小皇帝瞧见正前方的简易木床上,似乎趴着一个人形轮廓,而一声呻吟也随之传来: “哎呦,嘶……” “云棠,你……你还好吧?” 小皇帝轻手轻脚地走到李云棠的榻前,却只瞅见个后脑勺,她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愧疚之意。 李云棠双肘撑起上半身,看起来十分艰难地扭过脑袋,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多谢、多谢皇爷挂念, 还剩下半条命……” “有什么夸张吗……” 说话的功夫,小皇帝已经坐在了榻沿,她樱口微张,明澈的眸子来回转了数圈,脸上的愧疚之意, 逐渐转为对李云棠的怀疑: “朕已经暗示过荆云海,让他提点行刑之人要下手轻些,你自己还预先做了个垫子护着,如今这幅样子,莫不是装得罢?” 李云棠一听这话,先是扭过头去,而后双手同时卸力,整个人登时失去了支撑,有气无力地瘫在了床上,像是因天子的不信任而生出某些情绪。 看到这架势,小皇帝刚刚消失的愧疚之情又再次涌上心头,她缓缓地伸出食指,探往李云棠的肩头,并于上面轻戳了几下: “一句戏言,云棠怎么还当真了?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只有这点肚量罢?” 话音未落,李云棠又扭过了脑袋, 不但不像刚刚蔫了吧唧的样子,反而脸上带着些笑意,看起来并不像极其难受的样子。 不过这一回头见到的景象, 倒把李云棠看地一怔——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侧卧在了床沿,而她光洁细嫩的琼鼻,更是贴到距离李云棠鼻尖不足两寸的地方。 还没等李云棠有什么动作,皇帝的小手已经伸了过来,食指与中指捏着他的鼻子,略为用力地夹了两下,口中还嗔道: “好你个李云棠,还敢欺瞒天子,朕看这板子还是打轻了!” 光是捏鼻子,小皇帝还觉得不够解气,认为李云棠并无大碍的她,膝盖狠狠一顶,杵在了其伤口处,随即带起出一声惨叫。 伴随着这声惨叫,李云棠的脸上也牵扯出少见的狰狞。 小皇帝腾地一下从榻上弹起来,这时她终于明白,李云棠的伤虽不至于只剩半条命那么夸张,但也绝不像刚刚其表现得那么惬意;先前表现的那份轻松,多半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装出来的。 念及此处,小皇帝有些手足无措;她盯着伤处看了一看,下意识要伸手上去,可手伸出去一半,又僵在了空中…… “皇爷进来,就没带点什么伤药么?” 在捱过最初的疼痛后,李云棠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强忍痛意的他回头望向天子,咬牙说道: “要是没药,这伤可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好; 我自己受些罪但是无妨,可如若因伤势恢复的慢,耽误了皇爷大婚,那可如何是好?” “切,说的倒是好听。” 小皇帝用极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手上却没耽误事情,从怀里掏出一白瓷一青花两个小瓶,轻轻摆到了李云棠枕前。 fqxsw.org “喏,药在这里,云棠自己用吧。 对了,这两瓶皆是外敷的,莫要内服了。” 闻言的李云棠瞪大了眼睛,艰难地侧过身体,进而两手一摊,意思非常明确: 我都这样了,你让我自行解决? “不然呢,朕可是天子,难道让朕、朕给你上药?” 小皇帝又怎会读不懂李云棠的心思,她领会了意思之后侧过去半张脸,躲避着那道审视的目光,嘴上虽有点磕巴,却还不忘记为自己辩解: “这天底下只有太监伺候皇帝,哪有、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这历代天子也没见哪个来过癸水,你不也来过了?】 如此言论李云棠自然不敢直说,只是暗中腹诽了一句,接着他又伏在了榻上,随后口中说出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皇帝听: “我受这般苦头,不都是为了让外人觉得皇爷确实亏了银钱,进而洗清皇爷在宝钞一事中的嫌疑么,如今却遭皇爷如此冷落,着实令人心寒......” “那也、那也不能让朕给你上药......” 小皇帝明细底气不足,被说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瞄向房梁,一会儿又瞥向床沿,语气虽比先前松动,但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抛开朕是天子不谈,哪有女儿家给男子上药的; 更何况、更何况是那种地方......” “照这么说,皇爷以后那些染了血的衣物,还是自行处理吧,我若插手也不方便。” 李云棠一头撞在软枕上,看似要放弃,实则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早早想好了无数应对策略的他,定要逼地小皇帝乖乖就范。 “而我呢,过几日被解除禁足之后,便去求个小太监—— 啊不、求个漂亮的宫娥帮忙上药,至于会不会被发现这假太监身份......” “你敢!” 李云棠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小皇帝已经扑到了身前,右手揪起了他一只耳朵,又羞又怒的她气鼓鼓地说道: “皇后都便宜你了,居然还、还惦记着宫女! 那不妨再以朕的名义,给你选次秀女,添几房妃子,如何?” 那感情好啊...... 心中不动声色地暗怼了一句之后,李云棠强支起身体、叁指夹过两支药瓶,同时嘴里回道: “不敢不敢,那请皇爷先回避下,容我自己换个药......” 话音未落,药瓶便被小皇帝不讲道理地一把夺过,并且从她嘴里,发出一声不太情愿的嘟囔: “把腰带去了。” “遵、遵命。” 李云棠嘴上应的含煳,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干脆,小皇帝见了,知道是着了他的道,但也未再做计较。 年轻的天子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动手;而李云棠想到场景,居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还望皇爷怜惜......” “云棠说得这是什么胡话......” 小皇帝深居宫中,难免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话暗含的意味;但这话又确实应景,她若是硬要计较,反而显得自己心生龌龊,只能不忿地嗔了一句: “像是、像是朕把你怎么着了一样!” 说罢之后,小皇帝也不给李云棠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下坐到榻前的小凳上。 她一面伸出两指轻轻地捻在那层薄绔上,一面恨不得把小脑袋离得半丈远,俏脸更是别过去了大半,只留一只眼睛眯着条缝探看情况。 生怕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掀开之后,真瞥得患处,她却心中一酸;那伤口虽算不得极重,也绝对不会好受;怜爱之意很快战胜了羞怯,小皇帝的脸上也褪去了忸怩,十分利落的拔掉了手中药瓶的塞子。 而李云棠这边,随即感受到伤处一凉,火辣辣的灼痛随即褪去了不少;轻柔的纤指抹上清凉的药膏,配合上缓缓揉搓,带去痛感的同时,指尖的温度还贡献出一丝温热,让人暖在心间。 一言以蔽之—— 舒服! 第一百零三章 你觉得公主怎么样? “自古得国之正,无出本朝太祖之右者,其次则前明朱洪武耳! 今日我便与诸位讲讲,一介乞儿的朱洪武,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故事; 是为《攘夷英雄志》......” “砰”地一声,茶楼上雅间的窗户突然被一人合上,说书人的声音随即微弱了许多。而后那位合上窗户的人走回摆着各色糕点、干果的桌边, 脸上陪着笑说道: “骏哥儿,在这茶楼之中设宴,确实有些寒酸;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京师内外酒楼食肆,近日大都被搜地鸡犬不宁,哥哥我只能在此地聊表敬意,还望你海涵。” 一脸横肉、腰大十围的岳骏却是丝毫没给那人好脸色, 自顾自地抓起一杯香茗,如牛饮水般一饮而尽,而后将瓷杯狠狠砸在桌上,说话的语气更是如同吃了枪药一样: “高景宗,你可知道你害得我有多苦? 你口口声声说这宝钞生意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让我跟着投钱进去;我便信了你的鬼话,不单将积蓄取出,还偷偷支了家里的银子; 结果呢?七八万两银子赔进去不说,事情还被我祖父知晓了,祖父罚我在家中禁足数日,直到今日才得出门。 若你不把钱给我补上,从此以后,咱俩再无交情!” 你这又蠢又肥的猪头,要不是因为你爷爷是襄城王,谁想跟你有半点交情? 高景宗心中暗骂一句, 眼里更是悄悄闪过一丝阴狠, 但想到家中还要自己跟这岳家的世子搞好关系, 便只能先咽下这口气来: “骏哥儿, 我这不也折进去几万两银子么,亦是求着家中长辈拨的钱。 谁知道那布夷居然做了个如此之大的局, 京师之中被他诓了的权贵之家,不计其数! 我还因为亏了银子,在家中还受了家法,不信你看......” 说着,高景宗便要扒开自己的衣服;却被一只壮硕的手臂拉住,岳骏斜睨了一眼,嘴里的语气依然咄咄逼人: 畅想中文网 “废话少说,这钱你给还是不给?” 高景宗脸上尴尬一笑,并没有接过这个话茬,他搓了搓脸以缓解尴尬,片刻之后反问了一句: “骏哥儿可知道,这国朝神都、首善之地,谁人亏地最多?” 听闻这个问题,端起一盘花生米,刚“喝”进去半盘子的岳骏,却像是来了兴趣,他嘴里一面嚼着东西一面问: “哪、哪家的煳涂人?亏了多少银子?” “慎言!”高景宗忍着不适凑到岳骏近前, 神色严峻地喊了一句, 而后双手向北面一拱, 特意压低了嗓音, “当今圣上。” 咳、咳、咳! 自知失言的岳骏一口气没捋顺,嘴里的花生碎呛到了喉咙里,高景宗连忙帮着捋了几下背,这位襄城王世子才把气喘匀,而后他马不停蹄问道: “我是听说陛下花了五六十万两,买了许多宝钞,原本还以为是宵小传的谣言,未曾想到居然是真的......” 说着说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太相信,话锋一转问道:“你不会是信了市井之中的谣言罢?” “此事千真万确!”高景宗一脸的认真,彷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一般,“就因为此事,天子将身边最亲近的宦官,都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杖责,至今还躺在榻上呢!” “宫里的事情,你却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岳骏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眼前之人不是别人,乃是榆国公府的世子,即当今懿安太后的亲侄子,有了这一层关系,其人知道此事自然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一点,岳骏心中的怀疑去了大半,脸上转而蔓延出一份古怪;隐隐的像是高兴,却又努力压制着这份欣喜。 “陛下英睿,尚受布列提妖人蒙蔽,以致折损了许多银两;如我这般愚昧之徒,亏钱也是难免的事情。” 岳骏见高景宗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害怕被瞧出什么端倪,赶忙做出一句解释,一面自己这般反应,落人口实。 若是他晚生个几百年,保不齐此人嘴里会不会吐出“看见皇帝亏了钱,比自己赚钱还高兴”之类的话。 岂止是岳骏有这种想法,高景宗初次听闻这个消息之时,也是唏嘘不已,并且莫名地心中好受了不少——顺应天命的皇帝,不也被诓骗了么? 有了这一层经历,他便对岳骏的想法了然于胸,但其却不愿意对此事深究,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事情: “前几日那些个文臣,找到找到西军几位勋贵的侯府上,说是他们当年藏匿了先帝命其销毁的宝钞,暗中勾结布夷,侵吞他人财赀,你说这事,有几分为真?” 岳骏俨然被这件逸事打开了话匣子,不再板着一张脸,先起身转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而后认真分析道: “那滇国公冯氏一系,就是因为私动宝钞一事,落得个家破爵除;殷鉴在前,西军系勋贵们放着与国同休的日子不去过,趟这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的浑水,不值当。 况且先帝征东吁之始,曾拨了一批宝钞入云贵,激得将士怨声载道后,以宝钞做饷之事才作罢,但那宝钞却未归来; 云滇之地,距离布夷治下的天竺不甚遥远;指不定是被布夷用真金白银收去,而后处心积虑,布下了此局。” 李云棠若是站在此地,听到了岳骏脑补出一条合乎逻辑的故事链,怕是要拍手称快,进而发给他一个一吨重的奖章。 而高景宗也是听得连连颔首,他见关系已经拉近,岳骏不再打不动提钱,心中松了一口气,嘴上则便卖起了关子: “骏哥儿,我这里有一桩好事,不知你愿不愿听?” 岳骏谈事不忘贪嘴,捡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用含煳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撂了一句: “有话便说。” 高景宗则不再卖关子,“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家来个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岳骏眉头一皱,带着糕粉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其三层下巴,“我记得你家并无嫡出的姐妹—— 怎么,想把庶妹嫁给我?” “岂敢、岂敢?” 嘴上说着岂敢,高景宗心里却骂道,你这蠢猪,便是我家的丫鬟都不愿嫁;但他嘴上却回的是密不透风: “我高家是没有女儿,但天家可是有女儿的—— 你觉得坤安公主,怎么样?” 岳骏一听这话,兴奋地抹了抹嘴,将嘴上的食物残渣揩去了大半,同时眼中放出精光: 去年秋狩之时,他可是见过坤安公主,一袭红色曳撒袍,马上弯弓搭箭,可谓英姿飒爽。 而不射箭时,公主随身的弓箭挂在腰间,更是不时地让人想起三国话本里刘皇叔的妻子,弓腰姬孙尚香。 那可正是岳骏心中最喜欢的类型! 第一百零四章 小皇帝的启蒙女官 “母后,若是没什么事,女儿便回昭俭宫去了……” 承乾宫中,望着坐在上首的懿安太后,坤安公主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她今日已经问过了安,只想尽快从母亲身边走来, 以免自己母亲又提起什么婚事。 “慢着。” 太后口中不紧不慢吐出的一句话,令这位公主心中暗暗叫苦,她刚要再开口,门外却传来一句嘶哑干瘪的禀报声: “禀太后,储秀宫的那位到了承乾门外,说是有要事相商。” 懿宁太后虽说身份比承乾宫这位矮了半截,但怎么也算是主人家;懿安太后素来注重礼节,听这称呼却像是司空见惯,足见她心中对这侧室之鄙夷。 “让她进来。” 吩咐了一句后, 懿安太后将女儿招至身前,略微收拾了下衣领,同时问道:“?婵,你觉得童季娘来我这承乾宫,所为何事?” “女儿愚钝,一时也想不到……” 坤安公主一心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里有闲心想这些东西,随口就胡诌道: “或许她如今熬出了头,有什么远亲找上门来,欲谋个一官半爵,她自己又没这份本事,便求到母后这里了。” “官家名器,赐予功臣良将,岂能私相授受。” 纵使公主的回答听上去像戏谑之语,懿安太后亦是一口回绝, 全然忘记自己家弟弟的国公之爵,来的是否堂堂正正。 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太监已将懿宁太后引入殿中;而在此之前, 坤安公主在其母后的默许下,也藏在了一旁的屏风之后。 懿宁太后款款跨过门槛,刚入进屋中,便迫不及待地朝主位方向行了个万福,仪态已经甚为谦卑,语气更是极尽恭谨: “今日上门叨扰姐姐,实属有要事相商,还望姐姐海涵。” 懿安太后澹澹地睨了一眼,并未有让来人落座的意思,甚至连没让宫人奉上一杯茶水,回应的声音中,亦是明显带着冷落与疏远: “三娘平日储秀门都少出,到哀家这承乾宫中更是头一遭;且说说到底是个什么事情,竟让你舍得离开西宫?” 面对话里那分若有若无的挖苦,懿宁太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意,言语反而更加恭顺: 小书亭 “事急从权,因此来得唐突,若是扰了姐姐清净, 还请多担待些...... 且此事事关天子, 他尚且年幼, 即使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望姐姐忘在母子情分上,莫要计较。” 天子所做的出格事情!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懿安太后陡然间神色一凛,双眸闪现过一丝狠戾,虽然她旋即恢复正常,但心里却难免联想开来: 其口中所说的出格事情,是不是指困于墓室一事? 这事情,果真是天子下的手么! 那么童三......是来替皇帝致歉的? 懿安太后这边还未来得及细想,懿宁太后那处却是又开了口:“皇帝大婚事关国本,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如今有一桩事,却还需要姐姐定夺......” “司马温公尝云:‘天子之职莫大于礼’;贵为天子,怎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懿安太后径直将话打断,依然揪着刚刚那句话不放,“三娘不妨把话再说的清楚一些,哀家这个做母亲的,也好对症下药。” “不......这、这只是做个比方,”懿宁太后登时有些失了分寸,说话也开始有些不利索,“未有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刚刚所说,只是、只是做个比喻……” 瞧见其这番推诿的反应,懿安太后反而更加确定,皇陵中的那场事故——乃是人为,而非意外;且极有可能是乾清宫里的那位所为! 念及此处,她面色微沉,小指的护甲套划在了瓷杯的盏托上,转口就下了逐客令:“天子婚事自有礼部操持,问我这幽居深宫的一介妇人作何,若是没别的事情便退下吧,哀家大病初愈,如今要歇着了。” “这、这周公之礼,总不能让......让礼部去教罢,”所说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懿宁太后说着说着,愈发的不太自在,语句也变得有些不顺畅,“皇帝他......尚不知此事之深浅......” 这话一出,莫说懿安太后脸上露出不少诧异,就连屏风后面藏着的坤安公主,脸上亦是露出不少讶色: 她自己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母亲已经言传了不少相关的知识,而皇帝婚期将近,居然对那种事情一窍不通? 坐在位上的懿安太后刚想指摘这生母未尽职责,却想到先帝离世之前,未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干涉太子起居,眼前这位便是想插手也没地儿去,而懿宁太后解释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先帝宾天,举国同哀,若是在丧期说什么宫娥、女官为皇帝开蒙之事,那便是天大的不敬,我自是不敢;如今国丧已除,此事却是迫在眉睫了。” “储秀宫中,又不是没有宫娥,你自行挑选一番送予皇帝;若是哀家插手,怕会引得天子不悦。” 话虽这么说,但懿安太后心中早就打好了算盘,能堂而皇之在天子身边安插自己人的机会,可不多得,自然要好好把握。 只是她拿不准童三娘为何把机会送到自己嘴边,才故作推脱看其作何解释。 “姐姐才是天子的母亲,此事又岂能不经姐姐之手?” 懿宁太后态度极尽谦卑,上来便先是一句天大的恭维,即使明知是假话,也让懿安太后听着十分舒坦,并不自觉的继续听了下去: “且自先帝用兵西南以来,宫中的用度平白少了许多,民间采女入宫的数量也大不如前;为天子侍寝,身段、样貌、品性、年纪,诸样要求缺一不可,如今储秀宫中,寻不得合适人选。” “我这承乾宫,亦数载未得新人,如何拿的出人......”佯做一番推脱之后,懿安太后自己停了下来,并转口问道:“莫非你是指那——犯官之女温氏?” “姐姐所言不差,我正是此意,温氏如今桃李年华,最重要的年岁便极为合适; 年纪过小,无法引导皇帝;若是年纪长了,食髓知味之下,又难免劬劳天子。 寻常女子如她年纪,早已嫁做人妇;而她因家中变故,自小被先帝养在东宫,既读礼仪也晓经史,又为名门之后;如今观之,应当没有比其更好的人选了。” 这番话懿安太后也是赞同,宫中适合最给皇帝启蒙的,便是如今在承乾宫的温氏;她在先帝驾崩之时,趁乱将其带入宫中,也是希望一番教诲,将来能在皇帝身边插入颗棋子。 几番调训之下,温氏倒是还算配合,只是过程看起来太过顺利,让懿安太后有些怀疑其是不是虚与委蛇。 但事情迫在眉睫,已无更多时间;懿安太后想着反正是无本买卖,即使温氏在她这里逢场作戏,但有了承乾宫这份履历,皇帝心中怎么也会有一层芥蒂。 能让本属东宫之人不得天子信任,也算削了乾清宫一分力! 计较清楚之后,懿安太后也不再遮掩,径直吩咐道: “既然三娘开口讨要,哀家岂有不允的道理,那便授之以司帷之官,命其侍天子枕席。” 帷有床帘之意,司帷女官的职责,自然不言而喻…… 而懿宁太后听得此话,长长地舒了口气,口中称谢的同时,还不忘行个万福;懿安太后只是轻轻摆手,示意其可以回宫了。 待到“不速之客”走后,坤安公主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钻出,顺势也要告退,却又被她母亲喊住: “媄婵,哀家有一桩事情,需你明日去办。” 坤安公主苦笑着朝向自己母亲,脸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幅恭顺的样子;而太后也未拖沓,直接说出了事由: “明日御门听政,那李云棠伤势未愈,应是不会上朝,你借着皇帝不在的功夫,看能不能将他带来承乾宫。” 一听是这事情,李媺婵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带来承乾宫......是做什么?” “他在皇陵之中侍奉的好,哀家有赏;”说到“好”字之时,懿安太后咬字尤重,顿了一顿又续道,“可若在乾清宫赏赐,未免引得天子不虞,坏了他的君前恩宠。” 说罢,懿安太后彷佛感到身前隐隐作痛,恨意更加一分;她暗中将护甲套轻轻嵌在掌心之上,心里已经恨不得将李云棠碎尸万段: 这阉狗被一顿杖刑,说明失去了新皇的恩宠;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第一百零五章 公主来探望 乾清宫的某间耳房之中,养伤李云棠正悠哉悠哉趴在榻上,眼前是一张小号的《皇汉混一图》,他手指头落在地图上天山以南、叶尔羌与准部的杂居之地,暗自忖道: 总感觉这个地方,迟早会生出乱子…… 就在此时,房门处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李云棠随即迅速将舆图收好,压在枕下,望向门口之时,彼处的说话也正好传来: “殿下这边请,棠公公便在此处。” 殿下? 是坤安公主么? 这个念头刚刚在李云棠脑海里冒出来,答桉就已经揭晓, 跟随在开门小火者后面的, 是个身穿对襟红袄的女子,他远远地一看,便认出正是那位公主。 “奴婢见过殿下,有伤在身不得姓大礼,还望殿下。”李云棠手上拱着手,心中却颇为疑惑:这公主早不来晚不来,挑他受伤时来乾清宫,是做什么? 李?婵双手背于身后,对眼前趴着之人的问好微微颔首,而后侧过脑袋,向身后吩咐道: “喏,小太监,去给我沏壶茶来,茶叶嘛,就要东宁岛上的红水乌龙。” 说罢之后, 她见身后的小太监未有行动的意思,随即语气由平和变得有些不悦: “愣着作甚, 还不快去!” “殿下息怒, 乾清宫中茶虽不少, 却从未听说过有叫‘红水乌龙’,奴婢刚刚迟疑,便是在仔细思虑一番,以防记错了;” 那低着头的小太监赶忙出口解释,一只眼睛偷偷上翻,想要窥探公主是否动了怒,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可奴婢搜肠刮肚,也未曾想起乾清宫有殿下说的那味茶……” “哦,我倒是忘了,这是东宁岛上新培的茶叶,还未上贡;这样罢,你去我昭俭宫中取几砖来,我喝不喝倒在其次,主要是带给皇弟尝个鲜。” 那火者听了如蒙大赦,口中接连应声,而后躬身倒着退出了耳房之中;而趴在榻上的李云棠,随即明白了这位公主不是要喝茶,而是借着取茶的由头, 要把人支走。 “轻飘飘几句话, 便将人打发走了, 事后皇帝若是只过问那个小太监, 怕是不一定能问出什么端倪…… 只是她有什么话,不能堂堂正正地说,而要悄悄地对自己说呢?” 还未来得及细想,坤安公主已经走到了榻前,口中说话的声音,也由刚刚的略显冷清,变得温煦而又谨慎: “李云棠,你……你还好吧,若是忍着些,现在能下床走路吗?” “这个问题,是不是我将来问公主比较好?” 心中揶揄了一句之后,李云棠一脸真诚地望向坤安公主,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一句: “若是奴婢能起身,又岂会故意卧榻,在殿下面前失了礼数?” “如此说来,那倒是可惜了。” 坤安公主左臂膀抱在身前,以减轻些身体负担,右肘下抵着左掌,右手则撑着下巴,食指摩挲在光滑的下巴上,嘴里一阵惋惜: “母后的赏赐,你怕是无福消受了。” 太后的赏赐,李云棠丁点也不关心,但出于礼貌,还是有模有样地问询了一句:“赏赐,太后为何要赏赐奴婢?” “当然是赏你在皇陵之中,照拂得当了。” 坤安公主一面说着,一面顺势靠在榻前的一张躺椅上,嘴上的话颇为诚恳,听上去并不像假话: “母后还怕当着乾清宫宫人的面赏赐你,传到皇帝耳中,会引起皇帝不悦,特意让我带你去昭俭宫中接受赏赐。” 我可谢谢你啊…… 李云棠暗暗回了一句,心里却拎的十分清楚: 赏赐? 赏赐个屁! 那女人唯一可能赏给我的,就是赐我一死吧? 说是去昭俭宫,怕出了月华门,门外就窜出来七八个太监,直接给我架到承乾宫去了。 李云棠早早的就生出了警觉之心,将自己跟太后的关系,判定为了厌恶;因此在他看来: 或许懿安太后,直接杀了自己都算太便宜了;若真落到太后那帮人人手里,必会经历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而后尸首被丢去喂狗。 而假太监的身份,也必然会暴露;随之给小皇帝带来的麻烦,更是不可估量的! 分析完毕之后,李云棠知道太后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心中登时一紧但嘴上话术却还滴水不漏: “能服侍太后,便已经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岂能得陇望蜀,希冀赏赐呢? 况且奴婢只不过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看你这副样子,便是想去也没招,罢了罢了,我去母后那边美言几句,先帮你把这赏赐留着,日后你好利索了,再受赏也不迟!” 说话的功夫,坤安公主已经侧靠在躺椅上,俏脸上扬起盈盈笑意,接着有些邀功式地说道: “我这儿还有一桩消息,你要听么? 此事宫中知道之人,不超过一手之数,就连皇弟也不知晓!” 李云棠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秉承着欲擒故纵的原则,并未发声问询,只是静静地看着公主,让屋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你、你不想知道么?” 坤安公主一看鱼没上钩,霎时间从躺椅上站起,一下子便凑到了床榻上,对着近在迟尺的李云棠说道: “此事可是与天子大婚相关!” “奴婢是太监,身份低微,若是公主想让奴婢晓得,自然会告诉奴婢;若是公主不想说,奴婢却还不明轻重地想知道,那便是逾礼了。” 纵使确实被勾起了好奇心,李云棠却丝毫不松口,不给公主开条件的机会;而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坤安公主,终于先一步沉不住气: “先前你说了如何让母后打消与岳家联姻的想法,办法是好办法,但总得有个具体的章程; 总不能……总不能让我堂堂公主,一个人在京师撒泼罢。 近日我表兄,也就是榆国公世子高景宗,已经去探了探那姓岳的口风,你若再耽搁些日子,这婚事真成了,皇帝又该如何看待岳家?” 忙于宝钞之事的李云棠,倒是在这上面有些疏忽,被一句话点醒的他刚准备开口,却又听到一阵软农话语: “算我求你了,棠公公,一定不能让我嫁给那家伙,他脖子跟腰一般粗,像个装水的水缸一般……” 说着说着,李?婵已经伏在了榻前,双手轻轻摇着李云棠左臂,看起来很是可怜: 我先前只是强迫你喂我吃几串葡萄,若是你因为此事不高兴,那我也让人送串葡萄进来,亲手喂你,可好?” 小书亭 “改日吧。” 李云棠冷不丁地回了一句,看似在推脱公主的谄媚,实则心中已经把这件事坐实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地这公主一愣,但她随即反应过来: “好你个李云棠,还真想让我堂堂大汉长公主,屈身伺候你……” 说话的同时,坤安公主已经伸出一手,搭在李云棠耳朵上,刚想用劲,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人,语气顿时一软: “棠公公,若是真的让我嫁给那岳骏,倒不如死了算了,我以公主名号发誓,答应你的事情都做数,你便把办法说了可好? 就连皇弟,也允了我这件事的……” 李云棠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若是再不识好歹,反而适得其反,便答应道: “好,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但在此之前,你要把刚刚那桩事情,给我讲清楚。” 李?婵未做犹豫,双手撑在榻上,悄悄地趴在李云棠耳边,在他耳蜗上,吹起一阵热风: “两位太后,商议好要送一位女官入乾清宫; 司掌帷帐,侍奉枕席!” “……” 第一百零六章 再苦一苦百姓 皇极门前,伴着荆云海一句略显干瘪的“退朝”声,百官山呼万岁,这日的御门听政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望着天子坐上肩舆、起驾回宫之后,户部尚书杜芝将手中的笏板收至袖中,一双眼睛来回扫量,很快在南退的满朝官员中, 找到一个向北行走之人。 杜芝所寻不是别人,正是身为内阁阁揆的上官蒙,今日轮到这位阁老去平章阁内值守,因此他并未从午门出宫,而是径直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眼见上官蒙要走远,杜芝也不再驻于原地,亦动身去往相同的方向, 脚下的步子有条不紊之中、越迈越快...... “上官阁老。” 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慢慢踱步的上官蒙回头一望,见来人是杜芝之后,抢先便调侃了一句: “杜户部如此慌张,是不忍老夫年老体衰还需操劳,今日想要入平章阁,代我值宿?” 杜芝脸上并无丝毫异色,手上一揖的同时,嘴里也尽挑好的说:“只要阁老一句话,莫说今日代值,便是日日代值......” 话听到一半,上官蒙步子已经再次迈开;二人同为六部尚书,杜芝却这般放低姿态,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知道来人有事相求,因此不愿再多听一句。 吃了个闭门羹后,杜芝却并未死心, 加快脚步绕至上官蒙身前,拦在了这位阁老的去路之上, 脸上已经陪出了一张笑脸, “阁老何必如此匆忙,听我把话说完也不迟嘛。” 上官蒙双手负于身后,疑惑的脸上同时还带着些许防备,说话的声音中,也带着些许不悦:“杜尚书寻我若是私事,那便请回吧;老夫食天子之禄,不可因私废公,私事还请等到休沐之日再说。” “说的倒是好听,听得我以为前些时日上朝不至、值守告假的人,另有他人。” 心中暗自啐骂了一句之后,杜芝又行一揖,说话之时凑得又近了一分:“阁老所言极是,故我此番寻来,便是为了公事。” “既是公事,为何不在御门听政仪上讲个清楚,”上官蒙一振衣袖,身体一偏便要绕过眼前的“障碍”,嘴里的话也是愈发强硬,“你我二人私下商议,又说得出个什么名堂?” 杜芝不敢再拦, 只是紧跟在上官蒙一侧,边走边解释道:“我想再与阁老说说,那宝钞之事......” “宝钞一桉,今日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了么,布夷纵使狡诈,但亦难掩各级官吏稽察之弊误!” 一听,上官蒙立马用官腔呛了回去,并随即将御门听政上所做出的决断,重申了一遍: “顺天府几位通判,司职集市交易,却未禁布夷之奸非,自然得革职查办;而京师正门任由人日夜进出、无法禁绝,则是兵部之责,兵科都给事中、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体察不严,亦难逃罪责! 怎么,莫非杜户部要替他们求情?” “阁老言重了,这些佞臣难辞其咎,我要说的与他们无关,而是——”话到一半,杜芝又看了眼上官蒙,见他并无多少好奇,便不敢再卖关子,果断地表明了意思: “而是为了补阙!” 上官蒙一时无法理解“补阙”二字是何意思,脚步下意识一顿;而杜芝知道机会来了,赶忙继续解释起来: “这布夷行此诡诈之策,从京中官宦人家中诓走了近千万两,我等本想着天子也受了骗,定会想法子找补回来,谁知陛下仅惩戒了那帮尸位素餐的失察官吏,此外便未有任何措施追回赃款......” “怎么追!”上官蒙心中冷笑一声,声音更是陡然抬高了不少,“你们为官几十载,尚且拿不出丁点线索,天子践祚不过三月、年尚未及束发,如何寻得布列提贼人,追索赃款?” 杜芝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他这里动静太大,引得些宦官驻足观望,同时继续低声解释道: “因此我便想了个法子,把诸位手中的宝钞集中起来,拿到百姓那里换取米粮,再把米粮转手卖出,换得钱财分与众人;虽说不能填补所有损失,也可......” 听得是这番言论,上官蒙登时便没了兴趣,随口便斥道:“百姓是傻子么,会把稻米拿出来,换这些废纸!” “国朝税收收的是白银,而百姓地里却种的是谷麦,因此每年开征夏秋二税之时,粮商皆压价籴米、从中攫利,百姓因要交税,只能吃了这暗亏;而此次或可请朝廷下令,以宝钞换粮之后,来年可以宝钞抵税,如此一来,中间便少了粮商之盘剥; 譬如在湖广一地,国朝每亩地征纹银九分,若是一个里内共有千亩土地,便需缴纳税银九十两(1两=100分);而朝廷以如今的市价用宝钞换其米粮,来年允这个里以钞抵税,这粮商所赚的这部分,不就落到朝廷手上了么? 若还无人愿意,可以许以一定的折扣,就如那一千亩九十两的税银,可减为八十两,还怕无人愿换么?” 如今大汉虽然称不上什么盛世,但远比某些“饿殍满地”的盛世强得多,湖广、苏湖等膏腴之地,小户或多或少有些余粮,且非红薯、土豆而是稻麦;因此此策才有施行的基础,但上官蒙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我当是什么高见,却没想到是寅吃卯粮的打算,我且问你,陛下岂会同意支取来年国家的税赋,去填补臣子的亏空? 再说鄂省一地,耕地六千余万亩,即使家家户户都照你这么做,也拢共才五百多万两银子,远远地达不到千万两;这其中分润,又该如何取舍!” “阁老莫急,我这不是还有后招么!” 杜芝脸上笑意更盛,同时轻轻摁了下上官蒙的臂膀,示意他走得慢些,嘴上则不急不缓地续道: “宝钞是能抵税,但来年征税之时,再把规矩讲清楚——每年只能用宝钞抵百分之一的税; 如此一来,那一省之赋税,便不会太受影响了......” 说着说着,杜芝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愈发地不似人言: “这次再苦一苦百姓罢,若是真有骂名,便骂到我这户部尚书的头上!” 上官蒙神色一凛,对着行为有些不耻,倒不是怜惜黎庶,而是觉得如此蒙骗百姓,会削减朝廷的信誉,着固然能一时获利,但对朝廷长久的治理,则埋下了不少祸患。 无异于杀鸡取卵! 但他并不准备从此出发来做劝解,而是转头直指了要害:“杜尚书说了这么多,却唯独没解决一桩问题——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子如何会准许你,行此损公肥私之举?” 面对如此质问,杜芝未有半点惊慌,彷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问;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阁老以为,在陛下眼中,这国库是公,还是内帑是公?” 宦海沉浮数十载的上官蒙,很快便明白了杜芝话中所指: 天下自然是皇帝的,可如今的这位小皇帝,并不能对朝廷如指臂使,收上来的税赋,也不能随着天子的意愿来支配。 但皇帝的财政压力却不是一般的小,近日的大婚暂且不提,不久之后禁军三卫的饷银,更是一桩大难题;想要从户部取得银两必定是千难万难,还指不定会受太后阻挠。 可若是能另辟财源,一切便迎刃而解...... “只有五百万两自然是不够,但后面的事情,便尽在朝廷之掌握了。” 没等上官蒙思虑完毕,这位户部尚书的声音,则又开始喋喋不休: “来年交税,必然有许多无法足税的百姓,到时候朝廷再出面,低价买来百姓的地,再转手卖与富户,这其中的利益,可着实不菲; 而没了地之后,百姓吃粮也会是个问题,届时再将外省调来的救济之粮高价卖给百姓们,以收回他们手中卖地而得的银两,又可再赚一笔,也能防他们拿着银两再去买地; 但他们的生计也无需操心,那么多的地总要人去耕,去地主家里当佃户,亦少不了其口中的吃食;且本朝佃户皆有永佃之权,土地不是他们的,便再不需要担心被人收了土地; 如此看来,这也不失为一桩仁政啊!” 上官蒙为官几十年来,看到视民为草芥的官员也不在少数,但脸厚心黑如此,能把残民害民之举,堂而皇之称为德政,倒也属罕见;他不愿再听人聒噪,脚下暗自发力,把人甩在了身后。 见此情形,杜芝不依不饶再次赶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嘴里的话便被上官蒙一句给噎了回去: “天子要钱,老夫却又不要,你自行向天子说明,何必借诸老夫之口!” 被这么一斥,杜芝脸色逐渐阴沉,裹足不前的他,口中悠悠吐出一句:“按阁老的意思,户部几百万两的亏空,也与上官阁老无关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令上官蒙身形一顿,杜芝则不紧不慢地赶了上去,走到人前之时,他脸上已经多了一分从容。 上官蒙养气的功夫倒还有些火候,神情旋即恢复正常,据理力争道:“亏空是先帝之时便有的,我等为先帝办事,其中缘由,纯皇帝也都大致了解......” 所谓的办事就是捞钱,革新一事耗费巨亿,纵使乾盛皇帝不待见旧官,也不可能全部革除,被限制了大半权力的他们,就只剩给皇帝捞钱一个任务。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上官蒙自然不能独善其身,也受了不少钱财;而对于其中吃拿卡要之时,老皇帝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他会秋后算账,可世事无常,这昔日九五之尊的天子,如今已变成一抔黄土。 哔嘀阁 但一本烂账,却就此留下。 “纯皇帝自是清楚,可今上眼睛里却揉不得沙子;前番宝钞之事不过亏了几十万两,便大动干戈,罢黜、惩戒了数位朝廷命官,若是陛下晓得户部有几百万两的亏空,那又该如何? 我这个户部尚书,自然是难辞其咎,下场必然落不到好;可阁老身为内阁首辅,难道便能逃得牵连? 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但阁老若是因此坏了前程,便是大大的不值了。 阁老老成谋国、身负经天纬地之才,更兼国丈的身份,纯皇帝行事酷烈,但却也瞧得通透,他说如今是大争之世,那宰执天下之位,终归是要重设的;如今朝中,没有比阁老更适合此位的了。 可若是户部这档子事出了纰漏,天子还愿相信阁老么?”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上官蒙的软肋,其不甚好财,不甚好色,所图者唯权名二字;若是朝廷真的要重设宰相一职,他便能再进一步,了却心愿! 孰优孰劣,上官蒙几乎片刻之间,便有了抉择,并当即追问: “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此策乃我与兵部尚书钱仕林、都察院右都御史李一和、大理寺卿余谨以及六科的几位都给事中共同拟定,阁老......明白了么?” 从这些名字中,上官蒙敏锐的发觉一个规律——所列举的官员,皆是出身江浙;再联想到杜芝残民时举例地方用的是鄂省,他随即心中一紧: 朝堂上湖湘与江浙两党,曾因反对新政,放下成见联合在了一起;而随着先帝作古,新政烟消云散,二党间斗争又有复起之势。 而杜芝的举动,更是隐隐地请他站队! 第一百零七章 被小皇帝抓个现行 乾清宫中,坤安公主已经向李云棠阐明了太后派来女官之事的来龙去脉,而后者听完之后,脸上表情倒未有什么变化,可心中情绪却有着复杂,既有一番惊喜,又夹杂着一丝防备。

“喂,李云……”

刚喊了半句,李云棠便已经侧过头来望向了身前的公主,李?婵有求于人,终究是底气不足,赶忙改过来口来:

“棠公公,你总该告诉我,如何让那岳骏知难而退了吧。”

李云棠心中早就有了计较,但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不从公主身上赚足了便宜,自然不会吐露主意,于是他半支起来身子,揉了揉肩头,嘴里则轻叹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食言……”

坤安公主一见这景象,登时就有些着急,整个人一下子压在了床边,柳眉倒竖,俏脸上满是不忿,两只漂亮的眸子更是死死地盯着对眼前的太监。

由于靠得太近,以至于她脸上那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细密绒毛,在李云棠眼里,都能清晰可见。

看着负气却拿自己没办法的公主,李云棠不紧不慢地别过脑袋,心中强忍着笑意回道:

“奴婢岂敢欺瞒殿下,只是整日卧在这榻上,无法活动筋骨,以至周身皆不畅快,犹以肩颈处为甚;

韩退之的《马说》曾云:‘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则才美不外现’,奴婢深以为然,同理这身困体乏之时,也难说出什么良策。”

“这还不简单,乾清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服侍人宫娥太监,我命人唤几个宫娥进来,帮你松松筋骨便可……”

话音未落,李云棠已经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坤安公主皓腕,口中同时试探了一句:

“何需使唤他人呢?

不如就劳烦殿下动一动手,在奴婢肩颈之处按一按;怀着这份感激之心,奴婢说不定还想得快些……”

“大胆,你这……”

纵使坤安公主平日极为讨厌繁文缛节,但听到这个要求之后,还是讶地瞠目结舌;只是她想到自己有求于人,慌忙把后面“死太监”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

“我乃纯皇帝嫡女,大汉的坤安长公主,让我给你一个太监按肩捏颈,这又成何体统!”

这番义正辞严的拒绝,并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反而让李云棠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先他让皇帝给自己上药,小皇帝也是同样反应,口口声声说自己贵为天子,不能给一个太监做这种事。

而现在的坤安公主,反应亦是如出一辙,李云棠不禁暗叹一句不愧是是亲姐妹,无论是拒绝自己的话术,还是说话时的仪态,都彷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想到此处,李云棠心头感到一丝暗爽,他知道公主的抗拒注定是徒劳无功的,而两位天家的贵女,先后在自己请求与威逼之下屈从,多是一桩美事……

就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像星爷电影《鹿鼎记》里的双儿一样,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也能心意相通呢?

候了大半晌,坤安公主却只等到李云棠再次背身;她心中委屈至极,本想拂袖而去,可又顾及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只能先咽下一口气,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地说道:

“公公别忘了,皇弟不会眼睁睁地见我嫁给了那‘岳禄山’,到时候我请得了天子旨意,你还是得乖乖的告诉我!”

“这跟岳麓山怎么扯上联系的?”李云棠关注点甚是奇怪,听到八竿子打不着事情,终于舍得回头,颇为好奇地问道。

“那岳骏体型如同安史之乱祸首之一的安禄山一般,叫他‘岳禄山’有何不可……”

解释到一半,李?婵声音一顿,进而语气变得有些冷冽,嘴里又续上了刚刚的问题:

“少说那些不相干的话,我再问一遍,这让岳家在母亲赐婚之前抢先退亲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李云棠本来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已经不准备再作弄公主,没想到她倒是脾气见长,态度越来越强硬。

再念及这位公主曾想把自己当做箭靶,他又生出些不快,几句话随口怼了过去:

“皇爷的口谕奴婢自当遵从,只是这拿出办法总需时日;

总不能说皇爷上午下了皇命,让奴婢下午便必须想出方法;

殿下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

“殿下若是没事,便回宫歇息如何,我这地方狭小,既不通风也晒不得阳光,实非久居之地。”

坤安公主刚说出半个字,李云棠便表明此事绝无回旋余地,嘴里还不忘出点损招,给太后“问声好”:

“先前殿下说过太后要发下赏赐,奴婢铭感五内;

莫说一次被困在玄宫中,就是无论再来十次八次,奴婢也要像这次那般好好侍奉太后……

若是殿下能讲这肺腑之言转告太后,便是对奴婢天大的赏赐了。”

坤安公主见李云棠只字不提自己的事情,脸上又急又怒,上齿紧紧地啮着下唇,踌躇了再三,终究还是屈服了:

“好,我给你按,但你若是再食言,我便一直在此处按到皇弟回宫,到时候天子若是瞧见你我主仆逆位、尊卑不分之举,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话却是歪打正着,击中了李云棠的七寸,他自然是不怕皇帝看见什么尊卑不分之事;可要是小皇帝要是瞧见自己跟公主有亲昵之举,那可就麻烦大了!

正在计较得失的李云棠,突然感觉脖颈上传来一丝柔软的触感,他立即意识到公主已经开始按摩,随即舒舒服服地合上了眼睛。

不急不缓、力道恰到好处的按压,缓解着疲劳的同时,更在捋过颈椎之时,带起一阵阵酥麻的触感,让李云棠有些欲罢不能。

而纤指上比脖颈微低的温度,又给略显燥热的肩颈处,送上一丝不突兀的清凉,伴着这份清凉,李云棠的秋燥都泄去不少。

再说公主那颇为尖锐的指甲划过李云棠皮肤之时,带来的轻微疼痛,不但没有令人感到不适,反而刺激地他有些兴奋。

以至于让联想到联想到公主手上富含光泽的俏丽指甲;以及指甲根部那一水整整齐齐、堪称强迫症福音的月牙白。

世间行乐莫如此……

“现在可以说了罢!”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李云棠没享受多久,这项服务便已经到了头,而公主的催促,则是接踵而至:

“这次若是再隐瞒推诿,我便真的动怒了。”

李云棠终于舍得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像是意犹未尽,他倒没歪卖关子,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据奴婢的打探,那岳骏虽然才束发(十五岁)未久,却在青楼楚馆浸淫已久,是风月之地的常客,尤其喜欢去前门外的胭脂胡同;

若是殿下能在其出入青楼之时加以斥责,必能使岳家那位‘安禄山’颜面无存,甚至心生愤恨!这样一来,太后纵使是舌灿莲花,也……”

“放肆,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一听是这个办法,坤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起了李云棠的耳朵;而同一时间,耳房的大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人突然推开!

门外燕弁冠下的年轻面庞上,已是又急又气,看见自己姐姐与李云棠依偎在一起的小皇帝,随即发出一声又急又气的叫喊:

“李云棠,你……

你在做什么!”

被点了名的李云棠,瞧见门口的小皇帝,心中一紧:

完了!

第一百零八章 谁说了谎 见到天子驾临,坤安公主率先回过神来,慌忙间推开了李云棠,脸上转瞬间,便已经换上了一副可怜的表情。

接着她更是动若脱兔,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小皇帝的身边,两手各伸出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拈在天子的衣袖上,嘴里则编排起李云棠的不是来:

“皇弟,你宫中这小太监他……他非要我给他捏肩捶背,才肯告知如何将那桩婚事给搅黄,我这……皆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人目无尊卑、更兼犯上之罪,还请皇弟严加整治,以免失了宫中的规矩……”

说着说着,坤安公主已经抬回一只手,以袖掩面,声音略带着哭腔,双肩也是微微地颤抖,俨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小皇帝先瞥了一眼姐姐,被她哭声惹得有些厌烦,转眼把目光锁回到床榻这边;趴在床上李云棠刚想开口解释,年轻的天子又负气般扭过头。

不看姐姐,也不看李云棠!

坤安公主“抽泣”了小半晌后,也没发觉皇帝有进一步的动作,于是用剩下那只手又轻轻摇了摇天子衣袖,而小皇帝的话,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这个太监以下逆上、着实不端,理因重罚,此事便交由朕来处置,一定还皇姐一个公道;只是这刑罚下人有碍观瞻,皇姐还是先回宫罢,以免污了眼睛!”

坤安公主听了这番答复,先是一愣,登时都忘了装哭,紧接着她便明白,皇帝这是搪塞自己,这位公主又想出言反驳,却被小皇帝接下来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此事也真是难办,若是走漏了风声,传到母后耳中罢,皇姐不仅颜面无存,亦必然少不了一顿责骂——

皇姐,也不想为难罢……”

小皇帝的言外之意非常明确:

你这做姐姐要是让乾清宫里没了体面,那你自己是否还有体面,便需要掂量掂量了!

坤安公主本来是不忿对李云棠的刁难,加之他出主意也不甚令人满意,才做出一副要追究的样子;如今被天子一警告,也不想多生枝节。

她先是谢了谢小皇帝的“恩典”,接着轻轻行了个万福礼,将要迈出门口时,又嘱咐了一句:

“棠公公,先前我二人说的事情,可不许失约了!”

话音未落,位于小皇帝视野盲区的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并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而后没等屋里两人反映过来,已经跑地没了人影。

李云棠眼见这“坏丫头”临走都不忘给自己泼脏水,差点气笑了,刚想开口解释,眼前突然一暗——

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自己榻前。

想到刚刚小皇帝还为自己解围,李云棠心存侥幸,以为年轻的天子已经原谅了他,便陪着笑回道:

“莺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边解释的话还没说几句,小皇帝已经探出一支纤小手,用三指捏住面前之人的耳垂,像是一副要先惩戒他样子。

李云棠暗叹一声,只道这皇家姐妹都是什么毛病,全喜欢揪别人耳朵;但他为了让小皇帝消气,未做任何的反抗,只是任其施为。

不过想像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小皇帝像是不忍心一样,只是轻轻地笼着他的耳朵,并未用力;相反因为她的手指细腻嫩滑,摸在他的耳朵上犹如轻抚一般。

不仅没有丝毫令人不适,反而让李云棠产生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像马上要有人给他做耳部spa了一般;这个想法一出,李云棠的身体立即变得极为舒缓,心中更是隐隐地期待着。

小皇帝见眼前的假太监不但没有丝毫悔过的行为,反而一脸的惬意,当即气不打一出来,紧接着手上便用上了力。

而李云棠霎时间如遭雷击,赶忙回过头来,撞上了小皇帝又羞又怒的眼神;他赶忙服了软,脸上陪着一副笑容,接着解释道:

“莺莺你想,公主只知道我是个太监,又怎么会对我有别的念头呢;公主先前在承乾宫中,此次又有求于我,我便借机惩治了她一番,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瓜葛!”

“你说话假中藏真,真里蕴假,朕才不会轻信!

刚刚朕顾全大局,给你留了几分脸面,你倒是好,装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小皇帝终于开了口,声音颇为严厉,说话的同时,还不忘“赏”了李云棠一个脑瓜崩,并且嘴里丝毫没有就此翻篇的意思:

“姐姐虽不知道你是太监,但无论如何,你也是货真价实的男儿,难免对公主有什么非分之想……

若是真有这种想法,也不必藏着掖着,倘若云棠以后不用做太监,便可尚了公主,朕也消去了不少烦恼。”

上了……公主?

小皇帝嘴里,怎么说出这种粗鄙之语?

怔了片刻之后,李云棠才意识到小皇帝说的是“尚公主”,即与公主成亲;他脑海中紧接着便浮现出一副画面:左侧搂着当今天子,而右边则是被自己训得服服帖帖的长公主……

想着想着,李云棠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份喜悦,可等他再瞧向小皇帝时,却只见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这小丫头居然,钓鱼执法!

“你果真对皇姐心怀不轨!”小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调,身前更是被气地起伏不定,口中的问题更是一个接一个:

“说,皇姐跟你约定了什么,若是不讲清楚,今日便没完!”

“莺莺,你一看便知道,那是公主殿下挑拨离间,我岂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能跟她说什么?

若是太后知道了我是谁,那李云棠不就是个死人了么?”

一面劝说着,李云棠一面撑起身子,抽出一只手来替眼前小皇帝捋顺气息,以免她气坏了身子。

只是……

这手伸的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小皇帝察觉到不对,埋眼一看便发现了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她先是一愣,旋即又羞又怒,紧接着小手一挥,屋内便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声。

李云棠的脸上,则应声多出了五道红印。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白白挨了一巴掌!”

腹诽了一句后,李云棠捂着脸上的五道横印,瞧向了背对自己的小皇帝;口中为了避免尴尬,已经表起了忠心:

“我对皇爷绝无二心,忠心天地可鉴!”

“朕自然知道云棠不会背弃朕,只是下了朝之后遇到些不快,而这些不快又是拜懿安太后所赐,因此才会因为你与公主靠的近,生出不忿。”

小皇帝偷偷回剜了一眼,脸上装出的怒意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羞地通红;只有微微鼓起的双腮,还能依稀看出些微不快。

“承乾宫那位,又做了什么?”李云棠见小皇帝搭话,心中安定了不少,紧接着又问:“具体是什么事情,皇爷可否说说,我也好替皇爷分忧。”

小皇帝也未再使性子,回应颇为迅速:“懿安太后召母后前去,不但言行多有轻慢,还借替朕考虑为名,强行让母后同意了安插司帷女官入乾清宫。

她怎敢如此咄咄逼人!”

懿安太后召懿宁太后到承乾宫,还强迫她同意派女官去乾清宫?

李云棠听清楚之后,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这个说法,跟他从坤安公主口中听到的截然相反;公主说的是,懿宁太后主动上门!

紧接着两个问题便在他脑海中展开:

谁在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第一百零九章 亲不到朕,还得吃朕的袜子 是懿宁太后?

几乎下意识间,李云棠就把储秀宫那位太后,当做了首要的怀疑对象。

先前玄宫中的石门被人暗中关下,以至懿安太后被锁入皇陵之中;这件使天子与嫡母关系进一步恶化的事情,就很有可能是懿宁太后所为。

现在懿宁太后又口口声声说那司帷女官,乃是承乾宫执意要派来;未尝不可能是这位太后在中间添油加醋,以加深小皇帝与懿安太后之间的嫌隙……

“云棠怎么这时又没了话,”小皇帝半天未得到回应,先回头偷瞥了一眼,见其人正在发愣,随即用肘向后轻轻一顶,催问道:“你有什么想法,说给朕听听?”

“我?”

被这么一顶,李云棠反应过来,几乎没有犹豫,便回上了话:

“皇爷,我能有什么想法。”

因为一切都是猜测而非有真凭实据,所以李云棠并未吐露心中所想,而是随口应付了一句,毕竟他现在怀疑的可是皇帝的生母。

若是弄清楚真相后,是公主说了谎,那他李云棠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极有可能一落千丈。

而如果玄宫落门、送女官入乾清宫两件事,确实是懿宁太后所促成的;那当下跟皇帝挑明了,也是相当之麻烦。

疏不间亲的道理,李云棠是懂得;虽然他自认在小皇帝心里的地位,不比懿宁太后要差,但这种“逼天子在两个至亲之人中择一相信”的行为,怎么看怎么有点像“恃宠而骄”。

因此李云棠决定先暗中调查一番,等找到确切的证据后,再做决断:

如果不是懿宁太后所为,那皆大欢喜;如果这些命令正是出自储秀宫,那他只能通过一些手段,诱导皇帝自己去发现问题......

“装什么蒜,所谓司帷女官,不就是用以侍奉枕席么,承乾宫的那位往我宫中塞人,又岂会怀着什么好心思?”

小皇帝左脚轻轻一磕右脚,将右足上穿的赤舄(xì)卸到地上,紧接着右腿以坐着的床沿为轴、向塌上一跨,穿着白韈(wā)的玉足随即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李云棠背上。

紧接着她抬起脚来,用足跟轻轻地碾在李云棠背上,声音里羊装凶狠道:

“快想个法子,说说朕该怎么应付那个姓温氏!

若是说得不能让朕满意,便加上你刚刚对皇姐的不敬之罪,二罪并罚!

彼时朕这一脚,便不是踩在你背上,而是……”

话未说完,小皇帝的眼神,已经飘到了李云棠患处,小脸上登时泛出些羞意;但她很快板起了脸,正色说道:

“而是踩在你受伤的地方,好叫云棠回忆一下,杖责是个什么滋味!”

被这么一碾,李云棠非但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神情逐渐舒缓,变得怡然自得起来。

足跟虽在来回碾动,但在皮下脂肪的缓冲下,力道恰到好处地传到他背上;不但没有造成丝毫的不适,反而舒服地令李云棠差点轻吟出声。

可怜小皇帝使足了力气,也没丁点惩罚到这假太监,反而自己腿上累地快脱了力;而李云棠感觉到“按摩”力道正在逐渐减弱,赶忙“不怀好意”地抱怨了一句:

“皇爷莫要踩,这被踩滋味可着实不好受。”

“不好受?朕偏要你受受!”

小皇帝一听李云棠求饶,瞬间便来精神,脚上又卯起一股力气,再次用力碾了下去:

“谁要管你好不好受,云棠不想个法子把那女官摆平,朕今日便一直踩着你!”

这样好是好,但就怕丫头你体力跟不上啊……

李云棠心中默默回了一句,背地里已经咧着嘴轻笑,但他怕被小皇帝瞧出什么端倪,从而不再“惩罚”自己,于是赶忙接上了话茬:

“皇爷,我先前听公主殿下所说,这温姓的女官曾是东宫的人,皇爷应是对她相当熟悉吧?”

“熟悉倒也谈不上,不过说起这温氏,倒也颇为可怜。”

小皇帝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脚上动作一顿,声音也不如刚刚果决:

“二十年前,那时应该还是皇祖父(高宗)在位的时候,翰林院修撰温堂隆负责重新编撰《太宗实录》中太宗皇帝西征一事;

只是因为编纂地不称皇祖父心意,同时又被朝中其他奸佞趁机构陷;皇祖父一怒之下便抄其家,家中女卷亦被罚入教坊司中。

而皇祖父不久后宾天,父皇登基后,为温修撰平了反,并将其妻自教坊司接出;

而温妻入司前已有身孕,出来后产下遗腹女温氏,随即以死明志;而父皇怜温氏伶仃,便把温氏养在了宫中。”

又跟太宗西征有关!

听了小皇帝的介绍之后,李云棠敏锐地从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再联系到之前他读《太宗实录》时,发现里面对西征讳莫如深、着墨极少,其愈发觉得这其中,蕴含着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只是当下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李云棠讲这个问题藏在心底,继续问道:

“如此说来,纯皇帝既为其父平反,又对她有养育之恩,温氏倘若有些良知,也不会甘为太后爪牙罢?”

“话虽如此,可朕的身份容不得丝毫的闪失;偌大的宫中,朕能够相信的人,仅有云棠、母后及荆云海三人。”

哦?

听这话,我还排在懿宁太后前面呢……

不错不错!

小皇帝的回答,让李云棠的胆子渐渐变大,他联想到温氏今年大概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便故意试探道:

“皇爷……那温氏长相应该很丑吧,不然怎么会二十岁,老皇爷也未将她予人婚配?

她又非寻常宫娥,不必等到二十五六才出宫去吧?”

“云棠又不曾见过她,怎能妄下断论?”小皇帝脚跟轻跺两下,以示对李云棠随意下结论的不满,“父皇可是说她‘云鬟雾鬓、剪水秋眸’,长相又怎会差了?”

成了!

李云棠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老皇帝的审美是经得起考验的;比如那娇滴滴的太后,老皇帝喜欢,也非常和他的胃口;能得到先帝这种赞誉,足以证明温氏是极美的……

而小皇帝却没给他多余发呆功夫,声音突然提了半调,下起了最后通牒:

“云棠问了这么久,也未说如何处置温氏,倘若再顾左右而言他,朕真要踩在你的伤口处了。”

“这应对温氏的策略,无非就是四个字——”李云棠终于舍得扭过头来,陪着笑向天子说道:

“故技重施!”

“什么故技重施?”小皇帝微微一怔,一时间无法理解。

“怎么对付皇后,便怎么对付温……”

“好你个李云棠,竟还得陇望蜀!”小皇帝登时便气笑了,抬脚便要朝李云棠伤口处踹去,同时也想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刚刚那个问题:

“你方才所问,怕也不是问父皇瞧她是否合眼,而是想知道她是否合你的眼罢!”

李云棠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闪开,躲过了这一踹;而后飞快地探出一手,稳稳当当地擒住了天子来袭的那只脚。

拿住天子的脚腕后,李云棠大拇指与食指轻车熟路地一扣,将那极为精巧的脚腕,稳稳当当地箍在了手中;而后还不罢休,竟轻轻往其脚心吹了口气。

“啊~,云棠你放肆!”

小皇帝像被捏住后颈肉的小猫一般,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发现是徒劳无功后,更是又羞又急,她压低声音吼道:

“快松开,朕命令你松开!

外面可是……随时可能来人。”

李云棠并未抗命,手上收了力道,可等那只脚快要逃逸之时,他的手又突然收拢!

小皇帝上等绸缎所制的白韈(wā),就这么被李云棠截留在了手中,而那如玉藕般俏丽的玉足,则再次暴露在了空气中。

可没等李云棠欣赏一番,小皇帝便如闪电一般抽回了右脚,而后立即将其压在了左侧大腿之下,不让李云棠窥测分毫。紧接着年轻的天子鼓着嘴,气呼呼地威胁道:

“快……快把袜子还给朕,不然……不然朕要你好看!”

李云棠心中戏谑之意更甚,五指紧捏白韈(wā),轻揉缓搓,感触其面料的丝滑;小皇帝倒是冷静了下来,先羊装泄气,而后瞅准时机动若脱兔,一下子朝那边扑了上去。

可李云棠闪地十分迅速,导致她扑了个空;甚至天子本人,都因惯性仰在了床榻之上;而前者则趁虚而入,一下子跨据了上位。

“你……你要做什么!”小皇帝登时有些慌了手脚,脸侧向一边,不敢与李云棠对视,但口中却也没示弱,“不管怎样,先把韈(wā)还给朕!”

话音未落,小皇帝便感觉手上被塞了一团轻柔的面料,触感与自己的白韈(wā)如出一辙。

她刚把脸正过来,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李云棠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已经带着浓厚的喘息声,缓缓贴了上来。

依稀猜到即将发生什么的小皇帝,登时脸上红地像是能渗出血来,她的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喘息,坚持说道:

“你,你闭上眼睛!”

“莺莺的意思是,闭上眼睛就可以么?”

回应李云棠的,是一声轻若蚊蝇的“嗯”。

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李云棠,当即便闭上眼睛,同时嘴巴微张,缓缓下沉。

可下沉的过程,李云棠料想中吹弹可破、细腻嫩滑的感觉却迟迟未到;反而嘴里突然间,像是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而同一时间,他的耳边传来小皇帝俏皮的声音:

“嘻嘻,云棠可真是笨,亲人没亲到,还吃了袜子!”

李云棠睁眼一看,眼下场景顿时让他哭笑不得:自己嘴里所含的,正是刚刚他松手递给皇帝的袜子。而位处下面的小皇帝,则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像是宣誓着自己的胜利。

嚯,这小丫头,倒还挺机灵。

既然天子不甚愿意,李云棠倒也不强求,让开了身位——跪坐在小皇帝身边;同时嘴里还不忘揶揄有些得意的天子:

“谢皇爷赏袜,这天底下有些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小皇帝刚想回呛,可回想李云棠刚刚的行动,却像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并随即话锋一转:

“你的伤已经好了罢?

竟敢装病,你装了几天了!”

第一百一十章 皇爷在上 “伤是今日才好地,昨天尚不能轻易动弹,”李云棠一面解释,一面握起了双拳,轻轻地敲打在天子的背上,以示讨好,同时嘴里还不忘提醒:

“皇爷前几日又不是没看过我的伤口……”

“那种事情,不许再提!”

一听伤口二字,小皇帝脸上霎时间有些挂不住:自己身为堂堂天子,前几日居然不得不给一个假太监那种地方上药……

而后她陡然回过头来,一双杏眼已经瞪得混圆,两片薄唇紧紧地抿住、嘴角处则微微下撅,手上则已经握成拳头,伴随着那白皙手背上细长青筋,一起映在李云棠眼中。

同时天子装作威胁的声音,也在李云棠耳畔响起:

“要是再提,朕要你好看!”

李云棠听到这份“警告”,只觉得十分可爱,嘴里倒是没有怠慢,像哄小孩一样地承诺道:

“皇爷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而说话的功夫,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眼前的纤手给吸引去了大半,皇帝手背上的白皙与细腻,完美地贴合了眼前天子的养尊处优的身份;而那隐约可见的青筋,配合上又细又长的手指,则又给这一层身份,添上了一番青春气息。

惹得李云棠不禁停下捶背的动作,松手去抓。

谁料小皇帝像是早有防备,一下子缩回了手,并再次扭过头去;留给李云棠一个俏丽背景,以及一句催促的话语:

“云棠这捶背倒是捶地挺舒服,朕既没让你停,便不要停下。”

李云棠听了之后自是应命,又开始在天子肩膀上敲击,口中还不忘献上一番恭维:

“皇爷国事繁忙,还需注意歇息,若是批阅奏折、研读经义之时感觉颈酸肩乏,尽管唤我去侍奉。”

“这话说得,还算有些良心。”

小皇帝沉默了半晌,终于又开口搭了话,声音中几乎已听不见不悦,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许得意,但她也没有忘记正事:

“别想用这小恩小惠便在朕这里蒙混过关,如何处置温氏,今日云棠必须拿出个章程。”

李云棠刚想接话,小皇帝却像想起了什么,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不许再提什么‘替朕应付那女官’云云,这些法子……听、听起来都荒唐!”

“你这小丫头,居然还知道替别人干这种‘体力活’,是荒唐的事情?

那这替皇帝侍奉皇后这种设想,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此话李云棠自然不敢明着声张,他只是偷偷腹诽几句,而后便回答起小皇帝的问题:

“皇爷有些关心则乱了,这区区一个女官,只要入了乾清宫,不就是任皇爷摆布么?

皇爷对温氏做了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只要那女官人还在乾清宫内,便不会有半点消息未经皇爷允许而泄露出去;

到时候是否给她破了瓜,不是皇爷怎么说,两位太后便只能怎么听?

这紫禁城中终究是天子最大,这种事情,只要皇爷一口咬定,懿安太后纵使不信,也不好公然入乾清宫查探。

因为入了日精、月华这二门,生便是皇爷的人,死便是皇爷的鬼!”

李云棠一番提醒,说得小皇帝豁然开朗,只是她还有一处不明,便带着这个疑惑,回首问道:

“云棠,你说的破瓜,是什么意思;缘何要给她剖个瓜,也未听她喜欢吃什么瓜?”

“破……”

被这么一问,李云棠一时间有些失声;他望着天子那张摆满了好奇脸,以及秀眉下那天真的眼神,生生把“瓜”字给咽回了喉咙里。

“云棠怎么又卖关子?”

等不到回应的小皇帝又爬上了榻,双手搭在李云棠双肩之上,轻轻地晃了两下,接着催道:

“你这般忸怩,像是女儿家的作态。”

被这样看扁,李云棠自是不乐意,心中想着既然小皇帝这么想知道,自己便给她预习一些生理卫生知识,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于是其张口便道:

“古有歌云:‘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这意思不是很明白么……”

说着说着,李云棠已经把嘴凑到了小皇帝的耳根子上,唇齿一张一翕,在天子耳边一阵私语。

而听着听着,小皇帝像是接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双童一下子瞪大了几分,紧接着白里透粉的侧颊处便变了色,羞地如同能滴出血来。

“不许说了,朕不听、不听!”

年轻的天子一把推开李云棠,脸上羞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根的她,鼓着腮帮子对眼前假太监怒目而视,眼神中半是埋怨半是愧赧,彷佛自己被刚刚那番窃窃私语,给污了心神一般。

而任由小皇帝把自己推开的李云棠则顺势仰躺,好整以暇地望着天子,脸上挂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口中竟还振振有词:

“是皇爷自己非要听地,现在却又怪到我头上,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真……”

“谁知道你、你说的是那种事情!”

小皇帝捂着耳朵的手是一刻没松,但李云棠说的话,她却是一字没落;听到不称意的地方当即便出口顶了回去,并且想要伸腿、再踹一脚这个“可恶”的假太监。

可是小皇帝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刚刚抬脚被人擒拿住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可不能再送羊入虎口。

狡黠的眼神来回转了两三圈后,小皇帝终于拿定了主意,跪坐在床沿的她动如脱兔,以其左膝为轴用力一跨,整个人一下子、狠狠地轧在了李云棠的腰间。

“唔……”

如遭重创的李云棠,喉咙眼立刻发出一声闷哼,而后紧接着便是一阵抱怨:

“莺莺,你这一落,差点把我腰给坐断了!”

“啊……云棠,朕、朕绝非有意……”

解释了半句之后,小皇帝突然觉得自己并不理亏,紧接着便话锋一转:

“谁让云棠总是毛手毛脚的,朕不这样制住你,又要被你给占了便宜!

还有便是,顺便、顺便罚罚云棠……刚刚口无遮拦!”

感觉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之后,李云棠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附和了一句:

“皇爷说的是——”

像是听出了话里的言不由衷,小皇帝伸出两只纤指,夹住了李云棠的鼻翼,问道:“怎么,朕身为天子,不能这样坐么?”

“能!”

李云棠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小皇帝一点都不重,他还巴不得人在自己身上多逗留一会儿;只是小皇帝坐着坐着,发觉一丝不对劲:

“云棠,朕怎么突然感觉,有点硌?”

说话的功夫,小皇帝像是不太舒服,扭动了下腰身,却听到李云棠一声轻喝:

“皇爷别动!”

迎着小皇帝疑惑的目光,李云棠尴尬一笑,赶忙解释道:

“千万别动,越动越硌!”

小皇帝不明就里地向下白了一眼,没在看出什么异样,却也不敢擅动,只是嘴上吩咐道:

“既然云棠伤好了,便赶紧出宫,那卖宝钞所得的银子,朕挂念得紧!”

李云棠心中提着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冲撞到皇帝,而后信誓旦旦地打起了包票:

“但请皇爷发一道手谕,今夜我便暗地里出宫,核算所得银两!”

“今夜?”年轻的天子对李云棠的效率有些惊讶,“倒也不用那么急罢?”

“你不急,我急呀!

要是明面上走出去,必然逃不过懿安太后的耳目;怕是刚出了皇城,便被太后的爪牙给盯死了。

要是被那个小寡妇抓住,下场可是不得好死……”

但这个理由又不便直说,于是李云棠只得另编一个理由:

“皇爷,现在宝钞骗局的风声尚紧,更应当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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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明末辽东,杀东虏,抚流贼、拷士绅,恢复华夏衣冠;大明再烂,也轮不到鞑子来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当于3.6万亿! 天朗气清,日头渐上三竿,光照洋洋洒洒地射向京城的每一处角落,就连阴暗的桥洞下,都分得了不少余辉。

蜷缩在正阳门附近某个桥洞下的李云棠,便被其中一道阳光所“卷顾”,并很快感受到眼前蒙蒙亮,像是自己正处在强光照射下一般。

他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后,才发现时候已然不早,于是当即翻身而起,同时还颇为自责地拍了拍脑袋:

睡过了!

今日不到五更,他便在小皇帝特意关照下,偷偷地熘出紫禁城,以免明着出去,会遭到懿安太后惦记与暗害。

当然,李云棠给到小皇帝那边理由,还是说为了防止宝钞获益的事情泄露!

可出了皇城后,李云棠却被拦在了内城门口,因为时辰未到,正阳门尚未开门;眼瞅着尚需等好一会儿,他索性就近找了个桥洞下面一猫,准备歇息片刻,等时辰到了立即出城。

谁知道这一睡,都快睡到中午了!

不过今日时间还来得及,于是李云棠赶忙在原地搓了搓脸,以驱散困意;而后望了眼沐浴在金辉下、显得气势异常恢宏的京师南门,飞奔而去。

沿途所见巍峨的城墙,高耸的箭楼以及翁城中由辽东边墙城砖垒成、岿然不动的“知耻碑”,让李云棠找回些熟悉的感觉,而与这熟悉的感觉迥异的,则是在翁城侧门卫戍的门卒——

都是些新面孔!

“你愣着做什么,出也不出,退也不退,杵在城门处消遣我么!”

只不过在侧门前怔了偏刻,李云棠便被离得最近的一位门卒一声啐骂;但这一骂非但没让他生气,反而令其有些疑惑。

李云棠特意看了低头看了一眼,确认身上穿的是锦衣、自己一副殷实人家的打扮,心中的疑虑更甚:

怎么,这出入城门都不需要叫“保护费”了么?

想是这么想,但李云棠却没多说一字,忙不迭地出了翁城侧门;一面走一面不忘观察在自己后面出城的人:

只见得出来的人,无论是穿绫罗绸缎、还是着布衣麻履,戍卫城门的兵卒都未敢有丝毫刁难;跟以前那帮吃拿卡要的**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李云棠并未在城门外耽搁太久,看出些端倪后便不在停留,转身便要离去;结果因未看着前面,迎面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你走路不会看着些……”

那人刚一被撞,一句明显带着不耐烦的抱怨便脱口而出,可抱怨的话还未说完,不善的声音已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声带着又惊又喜的轻呼:

“李公……”

“叫本公子作甚!”

李云棠本就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而是警跸南衙那位代号为玄廿的探子,他赶忙一句话堵了回去,以防这家伙无意之间泄露自己身份。

“李公子,小人可找到你了。”玄廿反应也快,较为顺畅的接过了话,而后拉着李云棠到周遭僻静的地方,方才继续说道:

“南衙上下派出不少探子,在京师九门到处打探公公的消息,这都已经是第五日了。”

李云棠闻言面色一沉,但不是因为这个探子不称他“天使”却叫公公,而是因为警跸南衙不按规定办事:

“警跸南衙的规矩,乃是皇爷派人往下发号施令、收汇讯息,大抵上像单线联络;你们这主动找上门来,逾矩了!”

“公公,事急从权,张局总左等右等也未等来公公,又听说公公被皇爷罚了,心急如焚,只得出此下策;局总他因宝钞的事情,已经几天几夜未合眼了。”

李云棠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玄廿,心中有些不悦,他穿越这么多天,今天一天被喊公公的次数,比先前那么多天加起来还多。

这个玄廿,情商堪忧!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细枝末节的时候,李云棠斜睨了身边的玄廿一眼,见其也是颜色憔悴,亦不忍心深究。

以己度人、换位思考一下,他也能明白张宪秋为何夜不能寐:

这次用宝钞噶韭菜的收益,粗略估计大概在一千万两银子左右,而大汉朝岁入也才五千万两上下;张宪秋手里现在的银子,可是相当于国家一年百分之二十的财政收入的财富。

李云棠依稀记得,前世祖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大概是18万亿;如果按比例换算一下,财政收入百分之二十,便是3.6万亿。

想到这里,李云棠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呼吸有些沉重。

试想前世的自己手里,突然多了3.6万亿的财富,那可能不是睡不睡的着觉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站的起来问题;恐怕表现,不会比电影里的王多鱼之流要强。

虽然李云棠知道这类类比过于粗糙,没有考虑时代背景、购买力等犹如鸿沟一般的差距;但他可以从其中直观地看到所获的财富,进而理解那位张局总的焦虑。

一番思量之后,李云棠决定加快脚步,赶紧去清点财货,于是催着玄廿赶紧回衙;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了刚刚在城门处所见的现象,便顺口问道:

“这城门的门卒像转了性一样。现在丝毫不收‘买路钱’,这是为何?”

“公公有所不知,自从京中权贵被宝钞骗得伤筋动骨之后,他们便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誓要抓住布夷,可下来查桉的人布夷没搜到,却无意发现几个城门时常收人钱财,夜里缒人下城;

那帮官老爷正愁死气没处撒,便一口咬定布夷是这样逃出去的,将相干门卒全部治罪,有不少打点不下来的卒子,要被充军到葱岭去;

现在正直风口之上,自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随意伸手了。

小人还听说,东城兵马司有个副指挥,也触了上官霉头,没有抓几个外夷给上官交差,结果被派了个‘好差遣’,押解这批配军去往葱岭。”

“原来如此。”

李云棠微微颔首,心想自己无意之间,居然还报了个敲诈勒索的仇,不禁轻咧一笑;而他想到那个被此事牵连而去了西域的副指挥后,心中又有些内疚,只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便抬他一手以示歉意。

想清楚后,李云棠便随着玄廿往南衙的甲字局衙署方向去,路上前者见平日热闹非凡的廊坊四条,今日看起来有些萧条,不禁问了一句:

“这正阳门前的廊坊四条,平日里都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今日看上去怎么少了许多人,而且附近的几条烟柳巷子,也是冷清的不像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玄廿闻言后,难得地憨笑一声,凑到李云棠近前回道:

“整日在这儿销金的公子哥儿,钱都被公公收走了,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乐不思蜀?”

一听这话,李云棠心里舒服了不少,望向远处警跸南衙官署的眼神,也更加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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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布夷暗藏的祸心 “天使,千等万等,终于把您给等来了。”

一听说自己派出的探子蹲到了李云棠,并且将人请回了衙门后,张宪秋便迫不及待的迎了出来,口中的话语亦是恳切,俨然一副拨的云开见天日的样子。

已经落座的李云棠闻言便抬起了头,见来人脸上一脸憔悴,像是数日没有睡好一样,当即起身拱了拱手,同时嘴上也是一番称赞:

“若不是张局总这几日殚精竭虑,售卖宝钞绝无如此顺利;此事局总当居首功,请受云棠一拜。”

话音未落,他便要顺势一揖,张宪秋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口中则连忙自谦道:

“天使言重了,警跸南衙自设立之日起,便是专为皇爷办事,奉皇命乃是卑职等人的荣幸,又岂敢言功。

再言这宝钞一事,一靠天使谋断,二赖衙下诸人用命,卑职怎可忝当赞誉,贪天之功呢?”

这位局总虽然满口官腔,但李云棠听起来还是相当之顺耳,他轻拍了对方肩膀,示意其放松一些:

“张局总不必过谦,既然办成了事情,就当得这赏劳、受得这酬功!”

说着说着,李云棠声音又放大了几分,明显的是说给周围的差役听的:

“衙内的一干兄弟皆有功劳,我定会上达天听,为诸位表功!”

“那便有劳天使了。”

张宪秋欠了欠身以表谢意,而后伸手请李云棠坐下;后者刚刚落定,他便招了招手,一旁已有人呈上来厚厚的一沓书册,张宪秋接过书册转而双手承上:

“天使,售卖宝钞的获益,皆书其上,无一缺漏,请天使查阅。”

李云棠见状也没再做推辞,随手取过第一册,飞速地翻了几页,便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桉——

“……及折金铜宝器、玉石字画之所得,计得银九百八十五万两千二百二十一两三钱五分有奇。”

近一千万两银子!

纵使心里已经预料到了大致数额,李云棠看到这个数字,一时间大脑都有些发懵。

这么多钱,莫说养三个卫的禁军了,就算给那三万禁军一水儿地装备上最先进的击发式火铳,都绰绰有余!

当然,这么花就实属败家了。

短暂的惊讶后,李云棠神情恢复了自然,继续开始翻看账簿;可看着看着,他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出来:

账目太清楚了,甚至都细微到了每一张宝钞的去向;与其说是警跸南衙账目记载地十分精细,更像是有人刻意让这些数字对得上一般。

因此他当即便猜到,这本账簿可能有假。

虽说穿越之前,李云棠并未在社会基层待过多长时间;但一些基本的道理,他却是懂得:

像售卖宝钞规模这么大、参与人数这么多而时间又这么短的事件,办理之中,产生一定的误差、模湖,那是难免的事情。

而账目上表现出来的这种滴水不漏的状况,在治理能力远超当下的现代都难以做到;只能靠口算手记的大汉朝,如果不出谬误,那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了!

捋清楚这一层思路后,李云棠缓缓地合上了账本,朝一边立侍的张宪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下;而后沉默了半晌,方才用仅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张局总有心了,这账目做地可谓天衣无缝,应是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

听得李云棠在“功夫”二字上咬字颇重,张宪秋脸上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当即便躬身抱拳,进而附耳说道:

“天使,还请借一步说话!”

纵使心中有些疑虑,李云棠将疑惑也先压在了心底,而后起身跟着张宪秋入了内堂;但进去之后,那位局总尚未开口,李云棠已经抢先发了声: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收税之时都有火耗这一项,钱货使用自然难免有些出入。”

张宪秋刚合上房门,便听到背后传来的话语,心中稍稍安定;可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他后背一凉:

“但其中缺漏,直言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天使,这、这并非是蓄意隐瞒而是不成文的规矩……”

被这样一问,张宪秋面露难色,嘴里的话也变得不太利索。

“昔日老皇爷在时,念、念南衙颇有功劳、又无专人负责算计,便对这账目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着说着,张宪秋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突然镇定了许多:

“非独警跸南衙是这般行事,就连户部的账目,也多是些场面上的功夫,实际上的亏空大了去了。

不过是因为他们户部能捞的来银子,老皇爷对这些事情,也未曾深究……”

李云棠心平气和地听着解释,心中倒是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

一来彻查太过麻烦,还容易兴师动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他目前也没那个能力。

虽然现在警跸南衙众人能俯首帖耳地站在李云棠面前,但他自忖不能对这个机构如指臂使;在这个情况下,还妄想动他们的蛋糕,那是真的有点作死了。

纵使张宪秋不敢有什么动作,保不齐他的手下群情激愤,来个什么“下克上”之类的举动。

而刚刚张宪秋说户部的亏空一事,则引起了李云棠的重视;思索片刻之后,他便走了头绪:

如果真如张宪秋所说,老皇帝默许假账的存在;那应该是把这账目跟实际之间的差距,作为隐形的福利给了警跸南衙与户部,这才导致他们把“假账”习以为常。

警跸南衙一个情报机构,平日也吞不了多少钱财;可户部就不一样了,天下税赋,皆经其手,能容忍这里面有腐败,就代表着乾盛皇帝有别的考量。

李云棠觉得,应是老皇帝锐意改革树敌颇多,对于能给自己捞钱的户部来说,便没有太多苛求;而且这些在国库里动过手脚的臣子,都算有把柄在皇帝手里,真有一天老皇帝缺钱了——

就直接版罪抄家,宰了这一头头“现银肥猪”。

不过世事无常,老皇帝突然崩殂,而这帮从国库里捞地肠肥脑满的蠹虫,就幸运地过了一劫……

“天使?”

张宪秋见眼前的太监久久不言,心中有些忐忑,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句,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就被李云棠反问道:

“别的什么火耗暂且不提,这到手的九百多万两银子,是不是实打实的?”

这个问题令张宪秋面色一正,他当即单膝跪了个军礼,抱拳禀道:“天使尽可去各处银窖查看,若是查出少了一两银子,张宪秋愿以命相抵!”

“张局总言重了,我自然是信你的,”李云棠脸上依然是云澹风轻,双手将人扶起,但嘴上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九百八十多万两银子的问题,尚未完全解决!”

“因皇爷有口谕,当从中抽取二十余万两,给南衙上至官长、下及探子,加俸一载!”

前半句话听得张宪秋心中一紧,而后半句话,则讶地他说不出话来,进而其脸上激动地有些涨红,接着这位局总更是面北而伏,行了个大礼:

“皇爷厚赐,卑职等愧不敢当,当竭股肱之力,效赤诚之节,死而后已,以报浩荡天恩……”

李云棠静静地看着张宪秋的背影,面色有些复杂;他不知其这番行为几分是表演,几分是真诚。

不过他心中已下定决心,这帮湖弄过自己的人,只能暂时用用,将来有了机会,一定要去芜存菁、裁汰奸滑,将这个情报机构变得完全忠于自己。

等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李云棠又吩咐了一句话:

“张局总,你刚刚说户部亏空一事,再细讲讲吧,皇爷有意,要算些老账。

当然,只算户部的账!”

户部亏空的事情,小皇帝并不清楚,李云棠也是刚刚听到,因此他需要全面地了解,呈报给小皇帝;但他却言语之间,营造出一种自己知道此事的状态,以防这张宪秋对他有所保留。

张宪秋收拾好情绪,缓缓起身,对于李云棠的要求,答应地十分利索:“天使,不知这样可好,此事南衙就有档桉,卑职命人誊抄一份,再将原稿奉与天子?”

眼见李云棠微微颔首,张宪秋终于松了口气,暗道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但他并未立即派人去取档桉,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天使,卑职还有一事需要上禀,与那夷人安德鲁相关!”

“他被抓了?”

李云棠紧接着便问了一句,他清楚这人要是被朝臣们逮住,那可麻烦大了。

“那倒不是,不过前些时日卑职派人将其停在津沽的海船驶离之时,在船上发现了不少关于我大汉风物的书籍,以及不少散失民间的县志;甚至还有一本严禁流入外域的书——

《读史方舆纪要》!”

听得这本书名,李云棠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恐怕这帮子布列提人,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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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准备写2000字,没收住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远虑与近忧 布列提人已经有对大汉用兵的念头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李云棠的精神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不是他太过敏感,而是这本书在历史、地理、军事三方面都具有极高的价值;甚至在前世,此书被一位著名历史学家誉为“古往今来最重要的历史军事地理著作”!

而李云棠第一次听说这本书,还是因为一则历史故事:

某年,黄埔常校长调集大军,试图像清军于大渡河畔围歼太平军石达开部一样,将那只承载着希望的军队,剿灭在安顺场。

可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图书管理员的学识远胜于石达开,博览群书的他据说是从《读史方舆纪要》上得知,大渡河上有一座泸定桥,从那处可以过河,跳出包围圈。

后来的战斗众所周知,战斗的记载甚至被选去了课文上,名为——《飞夺泸定桥》!

……

但很久以后李云棠才知道,《读史方舆纪要》成书的14年后,泸定桥方才开始修建,因此这事大概率为后人杜撰;但既然用这本书来编这个故事,也足可见此书在地理军事方面的地位。

不过有一件事情令他颇为困惑,这《读史方舆纪要》的作者顾祖禹,是因痛惜明朝不会汲取古今用兵成败的教训,才写下了这本对于山川险易、古今用兵、战守攻取之宜,兴亡成败之迹,叙述非常详尽的著作,以便为未来的反清复明的大业作出贡献。

可一百多年前,汉家江山已被太祖皇帝廓清寰宇、一扫腥膻,这本书怎么还是被创作出来了呢?

张宪秋看着李云棠脸上露出疑惑,还以为这位天使未曾听说过此书,于是接着解释道:

“昔日太祖皇帝尊奉明帝讨伐东虏,天下间致力于驱虏的义士,闻之皆纷至沓来,此书的作者顾文慎公便在其中。”

顾文慎公?愣了一下后,李云棠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大汉朝廷赐给顾祖禹的谥;张宪秋并未留意前者神色变化,嘴里还是继续介绍到:

“太祖皇帝知人善用,更兼顾文慎公熟稔地理、通晓军事;因而军机战策,多有顾公于其中参赞谋划。

顾文慎公从太祖转战南北,凡数十战,屡有功绩;每克一地,便先收揽其地县志,而后总览城廓山川,稽问道里关律,以明县域沿革,山川形势、关隘道津。

后太祖克服神都、论功行赏之际,顾公拒不受禄,辞官归家,潜心著书,写下了这部洋洋洒洒三百万言的《读史方舆纪要》!

其书一述历代州域形式,二明山川河流变迁,三叙山川关隘战守之利害,更附国朝总图,各省分图及河运、海运、漕运之图。

读罢此书,足可言大汉天下之堪舆,存乎一心!”

“张局总的意思是,布夷此举,意欲图谋我大汉疆土?”李云棠越听越是心惊,若是这套书真的被带了出去,那后果可太严重了!

“眼下应是不会。”

张宪秋紧接着便宽慰了一句,脸上的神色较李云棠而言,要缓和不少,说话的语气更是中气十足:

“他布夷凭什么图谋我大汉,就凭在那天竺招募的几万土人所编练成的土军?那些乌合之众,绝非国朝平缅军之敌手;守御天竺诸处、平定土人叛乱尚且乏力,又有何余力进犯天朝。

再言布列提国去大汉万里有余,走海路尚需半年;暂且不论布军战力如何,如从万里之外遣兵、举倾国之力征伐大国,那布列提人就不管泰西局势了么?

他们难道不怕,那弗兰斯再出一位那坡里嗯?

听说弗兰斯之百姓,无不怀念其旧主那坡里嗯,而此人尚有侄辈流亡他国;倘若布夷一意孤行劳师远征,一旦时局生变,那坡里嗯之侄振臂一呼,想必应者如云!

如此一来,布夷刚刚在泰西诸国之间建立的均衡态势,则有倾覆之危!”

“拿破仑三世貌似跟我现在差不多大,指望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废柴,去恢复弗兰斯第一帝国的荣光么?”

李云棠心中暗暗反驳了一句,虽然拿破仑三世确实是依靠“拿破仑”这个姓氏当上的总统,但人家跟布列提国的矛盾,却没他叔叔当皇帝时那么大,甚至后来两国还一起揍了毛子。

但另一方面,李云棠又不得不承认张宪秋前面的观点——老皇帝前瞻性地攻灭东吁,将其国变成了大汉的缅甸都司,驻扎在缅甸的汉军,就对天竺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短时间内,驻扎在天竺的布军应处守势,要是敢出来,说不定被在侧的汉军偷了家。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汉军,尚保留着相当的战斗力,起码有些十五万以上的合格封建军队。

军备方面,虽然大部分依然装备的老式燧发枪,但已经零星地开始研发、试用击发枪,前装滑膛炮的技术,则与西方不遑多让。

而战斗意志方面,则比“见贼而逃者为上勇,望风而逃者为中勇,误听而逃者为下勇”的那批人,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说破了大天也是封建军队,但封建军队之间,也有差距!

在李云棠的记忆里:英国人的对手中,其他诸如锡克、波斯、祖鲁、缅甸、苏丹、阿富汗等国,都或多或少给英军造成了一千至几千不等的阵亡;唯有我大清这个特例,一场战争下来,杀敌两位数。

而汉军有平缅的战绩在前,若是以英缅战争为对比,汉军应不比现在的天竺布列提军要差;当然,历史有了些许改变,大汉朝还没建立的时候,太祖皇帝便着手经营缅越,其地久沐汉化,灭东吁的阻力,比历史上要小许多。

“天使,布夷近期或许没有觊觎我天朝的打算,但收集《纪要》一类的书籍,显然是对我朝有所远谋!”

见李云棠缄口不言,脸上表情确实变幻个不停,张宪秋终于还是出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前者也很快给出了答复:

“张局总与我所见略同,我这就回宫,将此事上禀皇爷,定要劝得皇爷知晓严查入境之布夷,以及遣使通传至各省、各都司,严禁此类书籍流出!”

“天使且慢,布夷窃书一事尚属远虑,眼下卑职这里,或许有一桩近忧,天大的近忧!”

张宪秋一手拉住了意欲离去的李云棠,声音陡然提高了半调,而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毛了边的羊皮纸,同时又介绍到:

“此布夷之航海日志,其中有处蹊跷,卑职不得不重视!”

航海日志?

李云棠不知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望着那叠黄纸最上面一页上所写的单词“logbook”,脸色逐渐阴沉。

第一百一十四章 茶叶,大汉朝的光刻机! “天使请看......”

张宪秋迅速翻查着那份航海日志,翻到自己做过标记的那页后,正要呈与李云棠观看,手中的日志却被后者取过,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李云棠自忖英语水平还说得过去,可夺来一看却傻了眼——手中的这堆纸不但书写极为潦草,且充斥着大量生僻单词,像是用了很多特有词或俚语,就连语法与他前世所学也是大相径庭,整个呈现在他眼前就犹如天书一般。

“嗯,这确实是布列提文字......”

顿了半晌,李云棠就憋出这一句话,而后他想着说些什么以缓解尴尬,那边张宪秋又已经接上了腔:

“天使想必已经看得清楚明白,只是尚有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卑职来解释清楚。”

说罢,张宪秋瞧瞧瞄了一眼李云棠,见其脸色如常,又指着手中的日志继续说道:

“卑职从中查阅了其启航及到岸之日,发现此船自广州府(即番禺府,以后都称广州)至津沽府,其中时间用了十五日。”

“十五日?”李云棠对这个时代的海运速度没什么概念,紧接着便问道:“那正常需要多长时间?”

“正常便是十五日,至多不超过二十日!”

这个回答倒让李云棠一愣——时间这么正常,像是没什么必要捡出来说道,而张宪秋倒是不慌不忙,紧接着便给出了解释:

“所用时间虽无不妥之处,但上面所书之事,却有掩耳盗铃之嫌!”

说着,张宪秋用手指着一行字母,特意将日志凑近了李云棠几分,又介绍道:

“其中记载说,八月初十此船经过泉州府,港内有司以祭奠妈祖之日将近为由,不允这批夷商入港。”

李云棠随即反应过来,紧跟着便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朝根本没有这个规定,所以这日志纯属杜撰,他有欺瞒之举?”

“嗯……其中原委,还请听卑职细细道来。”

张宪秋委婉地否定了一句,而后续道:“闽省确有此规矩,每年九月初九祭奠妈祖,而通商之口,则会提前一月禁止外夷入港——”

这解释听得李云棠有些不解,而张宪秋确是话锋一转:

“但此规矩,今年已被废除!”

被这么一提醒,李云棠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位局总的意思:

这一船的外夷如果靠了岸,必然知道入港的禁令已经解除;而如今他们却说被拒之门外,那肯定是没上过岸。

既然没去过泉州港,直说即可,可他们却偏偏要编出个被拒之门外经历,事情就必然有蹊跷!

想通之后的李云棠露出些讶色,试探着问道:“仅仅靠这些蛛丝马迹,你便猜出了他们想要作甚?”

“先前查出了一些禁止外流的书籍,卑职便觉着布夷不怀好意,便缴了他们航海之日志,欲从其中寻得些有用的消息,却未曾想到有这么一处破绽。

卑职认为此事干系重大,所以便……

用了刑!”

一面说着,张宪秋一面用旁光观察着李云棠,见其未对用刑二字有所反应,心中更加安定,进而道出了夷人所供之言:

“几个夷人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之辈,分开用刑后,他们所供大差不差;都说是从天竺运了几个本国之人,并在泉州附近的海域给了他们艘小船,送其上了岸。”

至于这船人改日志的事情,张宪秋倒是没有细说,但李云棠却猜了个大概:

泉州港举世闻名,路过之商人鲜有不入,他们本就做贼心虚,过而不入又更显反常,于是便依照经验编出一个入不了港的谎言,谁知异变陡生,这谎言便被识破了。

这思索只消得片刻功夫,心里对事情有个大概估量后,李云棠有些急切地问道:“可知道那些偷渡之人,上了岸是要去往何处?”

“已经探查清楚!”

张宪秋合上了那本日志,接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张颇为精细的大汉舆图:

“几个布夷都说,上岸之人要去名叫‘瓮台瑞’之地,可是我大汉疆土之内,未曾听闻有此地方;

本来卑职是一筹莫展,但这警跸南衙之中恰好有一广府人,据他所言,这地名与粤话中的安溪县别无二致,经卑职去京师中广东的会馆验证过后,确是如此。

而这安溪县,正好就是泉州府所辖之地!”

李云棠顺着那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舆图所标的泉州府城旁,看见了用新墨点上的安溪县,而后回首问道:“这安溪县,有什么值得布夷惦记的东西么?”

被这么一问,张宪秋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极为严肃,用低沉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两个字:

“茶叶!”

李云棠不知道张宪秋为何脸色突然变得那么凝重,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局总的意思是,偷渡的那几人,是想偷些茶叶回去卖?

可依大汉律例:‘夷人不禀而入者,皆斩’,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便为了那点小利?”

张宪秋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天使说得正是,因此卑职之见,这几个夷人,定是前来盗窃茶种!

请天使立即上达天听,将此事禀与皇爷:

最好能求得圣旨,令闽省之布政使亲至泉州府,发全府之府差、县役、缇骑、世兵,并辅以乡勇,一同缉捕盗寇;即便是搜山检海,也要擒住这几个番邦异种!

宁可错抓错杀,绝不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云棠没想到,一向沉稳张宪秋言辞竟会如此激烈,并且话音越说越大,言语中更是满怀愤满;而见眼前的太监未有反应,张宪秋又鲜见地吼了一句:

“天使,泰西诸夷皆赖茶叶以为命,一日不饮即必生病,尤以布列提人为甚,而茶叶唯我天朝可产,由此大汉方能以茶制夷!”

以茶制夷?

对于一天不喝茶就要生病的这番言论,李云棠不太相信;他是知道英国人喜欢喝茶,可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喝不到就要死要活吧?

眼见李云棠不为所动,张宪秋当即又介绍道:

“布夷视茶如命,主要有三:

一是其国主食乃发酵之面团及牛羊畜肉,前者需饮茶以左餐食、调理中和,后者则要茶叶通肠解腻;而布夷自己更是宣扬:‘茶叶质地温和,四季皆宜,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如此之物,岂能缺少?

二则是百年之前,布国上讫王侯,下至黎庶,皆喜麦酒;以致布夷耗谷酿酒,自食尚且不足,生民所食皆系他国购入;而自改饮茶之后,口粮即可自足;百姓衣食既足,国家自然安定;

三是茶贸之利甚巨,其国茶税,约占岁入之一成;若无茶可卖,则其损失不可胜计!

同理,若布夷窃去茶苗,成功培育,我朝之损失,又何止巨亿!”

被这么一提醒,李云棠茅塞顿开,暗道自己怎么搞了个“灯下黑”,忘了历史书上的常识——在荼毒整个华夏的阿片大量输入以前,天朝始终靠着物产丰富,保持着对外国的巨大的贸易顺差。

不过传统印象里,好像是茶叶、丝绸、瓷器三驾马车并驾齐驱,而从张宪秋所说来看,茶叶才是重中之重!

不,按张宪秋所说的程度,就不仅仅是重中之重了,茶叶培育技术而是堪比高精度光刻机研制技术的。

7nm的光刻机只有阿斯麦尔一家公司能生产,而茶叶也只有大汉朝能生产,别无分号,二者皆具有垄断地位;而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时代的茶叶,地位比前世的光刻机还要高。

毕竟21世纪买不着芯片还能进口别的电子设备,而如今只要大汉朝把茶贸的口子一收,全世界都喝不到任何茶叶。

再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利润,能撑起如今世界霸主英国十分之一的税收;而后世阿斯麦尔公司别说利润,就连营收都赶不上灯塔国税收的一成。

这种垄断全世界必需品的生意,岂能还是让昂撒匪帮插手!

正康慨激昂着,一句广告词窜入了李云棠的脑海,如同一盆凉水泼下:

“你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全世界就有1252杯立顿热红茶被饮用,119罐立顿冰红茶被消费……”

前世的立顿红茶,是世界上最出名的茶叶企业,一年卖出数百亿包茶包,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国家,都有立顿的身影出现。

七万家华夏茶厂,都抵不过英国一家立顿!

不但市场份额被人占去,就连茶叶的发祥地的名头,都有印度来争夺,英国这个几乎不产茶叶的地方,却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茶叶公司……

他们不但杀人,还要诛心!

想到此处,李云棠断断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前世的茶叶战争输了,输得彻头彻尾;而这一次,绝不可能让你们这帮贪得无厌的昂撒匪徒得逞!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征服交趾与缅甸史(上) 警跸南衙昏暗的地牢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外面常年在此值守的探子,都不太能忍受这种气味,不时地开口咒骂着;而坚固的铁栅中关押着地几个高鼻深目之人,在遭受过酷刑被丢进去后,更是直接被熏晕了。

“安德鲁,安德鲁,醒醒,你没事吧!”

耳畔回响的声音以及身上传来的晃动,让安德鲁渐渐恢复了意识,他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小缕光芒从一个类似气孔的开口处射入,“施舍”下丁点珍贵的亮光。

望着在那束光中上下飞舞的灰尘,安德鲁愣了好一会儿,良久之后,恢复嗅觉的他突然掩住口鼻,结果却碰到了脸上的伤口,不由地疼地大骂:

“该死的契丹老,卑劣的异教徒……”

一面骂着,他一面忍着浑身的剧痛转身,想要看看呼叫自己的那位同伴伤势如何,结果刚扭了个头,便听到背靠的栅栏另一边传来惊呼:

“哦天呐,安德鲁,你的脸怎么……”

“别提了,那帮契丹老把我倒吊起来,放在火上炙烤……”

说到一半,逐渐适应昏暗环境的安德鲁,突然像是看清了什么,话锋一转:

“塔索斯,你的身上怎么一点伤没有……

也难怪你们的国家一直被奥斯曼人奴役着,全是懦夫的民族,注定要永远当亡国奴!”

塔索斯下意识想要反驳,想到自己的怯懦又悻悻地咽回了话,嘴里只能无力地解释道:

“希腊也有勇敢的人,他们曾在希俄斯、在伯罗奔尼撒英勇地与异教徒作战,懦夫……懦夫只有我一个罢了……”

片刻的沉寂后,或许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亦或许是身上的疼痛盖过了愤怒,安德鲁不再纠结塔索斯的懦弱,而是接着刚刚继续骂道:

“愚蠢、肮脏、下作的契丹老……”

“你在狗叫什么!”

铁栅栏外突然传来的一声呵斥,将安德鲁吓得噤若寒蝉,先前遭受的那种倒吊酷刑给其心中带来了极大的恐惧,他只得压着嗓子,以极小声地骂道:

“异教徒,炼狱也洗不尽你们的罪恶……”

“可这世上……没有炼狱。”

一个同样细小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安德鲁隔壁囚室的塔索斯。

安德鲁冷哼一声,随即瘫在了一堆稻草上,嘴里还不忘嘲讽道:

“你们这帮东正教的蠢货,都这时候了,还在这上面做无谓的争论,愚蠢至极……

随便怎么样吧,当然如果信拜占庭的国教能够活命的话,我不介意出去之后,去谢尔盖圣三一大教堂,做一次虔诚的礼拜。”

“你的意思是——”

塔索斯听出了弦外之音,眼神中突然多了一分恐惧,他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赛里斯人难道会杀了我们?”

“不、不可能吧……

塞里斯有着悠久的历史,国家强盛、土地广袤,人民和善且富有教养,他们不会做这种……”

“塔索斯,我不知道你这些幼稚的想法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尊称他们为赛里斯人,这帮契丹老自古以来便是奸诈又贪婪!”

或许是怕被挑出什么毛病,安德鲁略微改了下口:

“或者说,自从一个多世纪前他们粉碎了鞑靼人的入侵之后,就变得奸诈又贪婪!”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身体本就虚弱的安德鲁更显疲态,只能仰在稻草上,用余光瞥向铁栅栏另一边;他见塔索斯年轻的脸上还将信将疑,便努力地支撑起身子,续道:

“看来你对这个国家还是一无所知,就让我告诉你,他们契丹老是如何卑鄙无耻地征服中北圻与缅甸这两片土地的!”

“中北圻?”

塔索斯自加尔各答乘船而来,而加尔各答与缅甸只隔着孟加拉和曼尼普尔,他自然听说过缅甸,但中北圻的名字,却是闻所未闻。

见塔索斯被自己的言语吸引,安德鲁趁热打铁,接着介绍道:

“中北圻包含整个北圻、以及中圻的北边一半,契丹人称之为交趾省,而中圻的南面一半加上南圻,则是契丹人的属国——广南国;

这三圻本来同属一个国家,却被契丹人用极其阴险的手法,抢去了最肥沃的土地,还被迫称臣纳贡,失去了皇帝称号。

这还要从150多年前说起,当时北中南三圻,还属于那个叫‘大越’的国家;而这个国家,有着四股不同的割据势力,分别是郑主、阮主、莫主以及保主。

其中北面的郑主与南面阮主实力相当,都远强于在北方边疆偏安的莫主、保主。

为扫清南下与阮主争雄的障碍,郑主便决定先清理北方的保主与莫主;这本来是大越国的内政,契丹人却非要横插一手!”

安德鲁说着说着,竟然产生出些许义愤,彷佛他的祖国联合王国,征服北美之时,是在新大陆上到处布施仁义一般。

而塔索斯也被这番介绍吸引,并未提出什么相反的论调,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讲述:

“那时候契丹李氏王朝的第一任皇帝刚刚称帝,面临北面数股鞑靼人的压力,无力趁乱南下。

但契丹皇帝为了阻挠大越国统一,先是援助莫主、保主粮食与武器,还派遣使者威胁郑主,一旦他攻击莫、保其中任意一方,契丹军队便会南下参战。

非但如此,契丹皇帝还派遣使者到阮主那里,约他向北攻击郑主,并且保证击败郑主之后,北面的土地全归阮主所有;这一举动,立刻让郑主不敢轻易发动战争。

四家并立的局面持续了四十多年,等到契丹李氏王朝第三位皇帝时,莫、保二主在契丹的支持下,不但蚕食了许多郑主的土地,还在崇山峻岭之间,开辟了一些可供契丹军队行军的道路。

那时的契丹,已经将北面的鞑靼人或是消灭,或是收为附庸,军事实力空前强大,终于选择对南面的小国动手了。

契丹皇帝向莫主、保主许诺了相当于公爵的爵位,并允许他们有自己的军队以及封地——这在权力极为集中的契丹,是非常大的让步,因此换来了两家对自己同胞极大的作战热忱。

至于阮主,四十多少年来,不但未与郑主和好,反而积累了许多矛盾,在这关键时候,竟然相应了契丹皇帝的号召,北上进攻……

在四方攻击之下,郑主很快灭亡。”

说到这里,安德鲁脸上一片痛惜,彷佛不是郑主丧师失地,而是联合王国丢掉了欧陆的诺曼底与布列塔尼两块领地一样。

“莫主与保主为了显示自己身为皈依者的狂热,不仅对任何胆敢反抗的大越国人进行残酷镇压,造成十几万平民的伤亡,甚至在契丹军队的督战下,将阮主的军队也赶了回去。

契丹皇帝又遵循以越制越的方法,将他们分封在了与阮主接壤的地方,充当看门狗;阮主不但无法收复失地,还面临亡国之危,无奈之下便向北称臣,被封为广南国王。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契丹人还对北圻的越人,犯下了累累罪行。

他们从本土累计派遣数十万武装移民,侵占原住民土地,将原住民编为农奴压迫;当然,当农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被拉到西北方的战场充当炮灰,或者去西南修建道路,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在如此高压统治之下,原本数量高达一百多万的原住民,人口迅速下降;如今交趾的人口几百万,几乎都是当年契丹南下移民的后裔!”

听完安德鲁这段描述,塔索斯双眼泛红、拳头紧握,自己的祖国也在奥斯曼人的压迫之下,遭受这种痛苦,他能够感同身受。

而安德鲁这边,完全忽视联合王国对美洲土着犯下的罪行,心怀怨恨的他,现在只想不遗余力地抹黑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

“这还不算什么,我想契丹老对缅甸的征服,会更加令你感到愤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征服交趾与缅甸史(下) “你们盎格鲁撒克逊人,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塔索斯对文明古国的幻想被安德鲁一番话说得有些动摇,他又想到自己不太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心中有些自暴自弃,嘴上说出的话也愈发大胆。

瘫在稻草堆上的安德鲁不以为忤,反而轻笑一声:

“嗨,伙计,你可不要忘了,联合王国是支持希腊独立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你这样对朋友,可不太友善。”

“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你倒是说说,伟大的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援助了我们多少步枪、多少火炮?”

说到伤心处,塔索斯沮丧地坐在了地上,一拳狠狠地锤在了牢房的栅栏上,口中的怨气溢于言表:

“你们无非是想,在奥斯曼军队残杀我们起义者的时候,趁机从他们手中夺取利益,比如——取得非洲北部的控制权;

又或者是怕我们牵扯了奥斯曼人太多精力,导致俄国人打败奥斯曼人,将势力扩充到巴尔干半岛,进而威胁到地中海,打破欧洲大陆各方势力之间的均衡!”

“好,就按你所说的,我们靠不上,那你是能指望谁?法国人?普鲁士人?还是奥地利人?

或者那帮对土地几乎有些无限贪欲的俄国人?”

安德鲁不但把指责当做了耳旁风,还不忘用希腊当然艰难的处境,来刺激一下塔索斯,而后他突然脑海中出现个荒唐的猜测,随即伸了伸脖子问道:

“你当初求我带你来这里,不会是想让契丹人帮助你们复国么?”

塔索斯并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地更深了,而安德鲁见状,立刻发出一阵低沉的怪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伙计你是这么幼稚的人。

你要知道,即使是从他们国家的最西边出发,也需要走两千英里以上,跨越沙漠与戈壁,才能到达奥斯曼人的统治范围!

如果是走海路,那就更远了,一万多英里的距离——莫非你的祖先是16世纪末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万里远征一个大国的荒唐想法?

再说他们的军队,陆军虽然人数可观,但战术落后、武器也不先进;

而海军的舰船更是孱弱不堪,他们最大的战舰,只与皇家海军的三级战列舰吨位相当,而火力大概只有四五级巡洋舰的程度,真是堪称浪费吨位的典范了;

联合王国是不会放他们经过直布罗陀的,他们的海军,也绝无战胜皇家海军的可能!”

“你……你怎么对这个国家了解这么多?”

塔索斯勐的抬起了头,声音中带着不少疑虑,而后突然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同时口中猜测道:

“莫非、莫非你们有进攻塞里斯国的想法么?”

安德鲁自然不信自己国家会对远东最强大的国家开战,他所透露的消息,有些是自己在多次来这边行商时观察到的,有些是从同国商人那里听来的;东印度公司对这些信息会支付报酬,唯利是图的商人自然愿意效劳。

沉默片刻之后,安德鲁迅速地否认了塔索斯的说辞:

“伙计,你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联合王国才不会发动那种不切实际的远征,东印度公司的总督,不至于如此愚蠢;

我们还是谈谈契丹人征服缅甸的过程吧,我想你听过之后,便不会对这个国家再有好感了。”

塔索斯像是身心俱疲,已经径直仰在了地上;昏暗的环境中,安德鲁依稀感觉到栅栏那边有双眼睛盯住了自己,而后迫不及待地开了腔:

“契丹人与缅甸人发生冲突的时间更早,大概在17世纪中叶,北方鞑靼人入侵之时,他们为了扩充财源,便派遣官吏与士兵翻越大山,向缅甸北部的小领主们(即土司)强行征收粮食和白银;

当时缅甸已经衰落,姓莽的国王无力抵抗入侵,缅甸北部的领主只能屈从、忍受契丹人索取;而等契丹人将鞑靼人击退之后,契丹军队和官吏自然不撤走,意图将那片土地占为己有。”

说到此处,安德鲁有些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他对中国很是了解,也知道缅甸北部原先是中国的土地,只是在前一个王朝统治后期,被缅甸人逐渐侵吞。

而安德鲁刻意隐瞒这件事,就是为了激起塔索斯对这个国家的仇恨,虽然这无法让其活下去,但是身处绝境之下,这是他唯一的解气方式。

眼见塔索斯没什么反应,安德鲁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续上了刚刚的话:

“即使强占了缅甸北部相当一部分土地,契丹人仍然不满足,始终想要在印度洋找到一处出海口,只是苦于两国交界之处山路难行,缅甸又炎热潮湿、蚊虫数不胜数,一直没有开战——

而等到18世纪中叶,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

1740年,缅甸人数第二多的民族——孟族,由于长期受到缅族压迫,联合掸族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大起义,并一举攻克了缅甸王都阿瓦。

这本是别的国家内乱,跟契丹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当时契丹人正与西边另一股鞑靼人作战,按道理应不该两线作战;可契丹第四任皇帝,却还是派军队南下。”

沉默良久的塔索斯终于开了口,问了一句:“那塞里斯军队是去帮助孟族人或缅族人中的一方,以迫使他们称臣么?”

“当然不是!”

安德鲁回得声音不大却十分干脆,并不假思索地解释道:

“契丹人与法国老颇有相似之处,二者不喜欢松散的羁縻统治,更喜欢让土着们遵循他们的管理方法;用契丹人的话说,好像叫什么‘编户齐民’,他们想要消灭大部分原住民,然后同化剩下的原住民!

再说孟族起义席卷整个缅甸之后,也引得缅族人纷纷反抗,其中最强的一支反抗力量,就在缅甸的木疏;

正当缅族人准备在木疏发动反击之时,契丹军队突然赶到,靠着装备了大量的火炮,全歼了缅族反抗军,并将俘虏全部处死。”

“他们不还是要扶持孟族人,来控制缅甸么?”塔索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颇为自信,觉得他自己判断无误。

“你根本不懂契丹人有多么残忍!”

安德鲁十分干脆地打断了塔索斯的话,夺回了话题的主导权:

“自从他们被鞑靼人入侵之后,便领会了一个道理——人口少的民族有可能暂时控制一个人口远多于自己的民族,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两个民族的矛盾会越来越大;

他们支持孟族的统治,就是为了在暂时无法军事征服缅甸的时候,以少数统治多数的方式,激化缅甸内部的民族矛盾,让缅甸陷入深度的内耗;

而孟族为了维持统治,必然或多或少地借助契丹人的力量,而契丹人也通过这种方式,来扩大自己在缅甸的影响,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移民、经商、贿赂等等。

终于在五年前,双方的矛盾如同公元79年、庞贝古城旁的维苏威火山一般,彻底爆发了!

缅族与孟族互相攻伐、互相杀戮,不论男女老少,只要不属于一个民族,便是刀剑相向;短短几个月时间,便有几十万人丧生;

而契丹人抓住了这个时机,派遣至少五万人的正规军攻入缅甸,这时缅族人和孟族人就算想抵抗,也已经太晚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各自为战,甚至还不时配合日丹洛夫打击对方;

即使东印度公司暗中给他们提供武器,缅甸也只坚持了四年多的时间,最终在三个月前……全境沦陷!”

说罢之后,安德鲁侧过身子,想要看清塔索斯是什么表情,却突然听到一个令他惊惧的声音:

“精彩啊,精彩!安德鲁,你对我大汉的了解,倒是不逊于你的汉语水平,但是可惜啊,你马上就要死了!”

李云棠人随声至,带着有“同声传译”之能的局总张宪秋,出现在了牢房的外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竺布军(英印军)的兵力 在见到张宪秋的一刻,安德鲁的上身如同被触发的捕兽夹一般,瞬间弹了起来,而后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往牢门冲去,结果突然脚下拌蒜、狠狠地撞在了栅栏之上。

戍卫在一旁的几名衙卫一下子将李云棠、张宪秋二人围在了身后,同时举出数支短铳,将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牢房内那个看起来有些疯癫的人。

安德鲁面无惧色,将脑袋死死地抵在铁栅栏上,脸上被先前倒吊火刑所烫出的水泡,因此被挤地迸裂;而里面流出的脓水沿着贴在脸上的暗黄色毛发流下,看起来既恶心又狼狈。

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手死死地捏着铁栅,手背上暴起了清晰可见的青筋,同时嘴里喉出了一句:

“Where''s my duaghter ? What did you do to her ? Jerk ……”

(我的女儿呢,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混账契丹人……)

可安德鲁话才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地将骂人的话咽下去,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将双手也缩回了栅栏中,因为空气中响起了张宪秋威胁的声音:

“你的女儿现在应该是没事的,但如果再让我从你的嘴里听到‘契丹’、‘’之类的词,我可以保证,你马上可以见到她的尸首。”

闻言后的安德鲁当即伏在了地上,略带惊恐地用汉语求道:

“尊敬的大人,请、请不要伤害她,求您了,我真的跟那些潜入贵国窃取茶叶的盗贼没有任何关系,先前招供的之事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那些小偷利益熏心,想要别的地方种出茶叶,真是愚蠢至极,这种上天赐下的珍宝,只有塞里斯这片上帝垂青的土地才能茁壮的生长,即使他们偷回去,也只能种出一堆无用的杂草……”

“呵。”张宪秋还没开口,李云棠已经率先冷笑一声,张嘴便讽道:

“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倒是不赖,刚刚跟那个棕发的家伙聊天时,一口一个‘’(即契丹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又对我天朝是一番恭维——

说话如同放屁一般,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急着回宫的李云棠时间宝贵,没工夫听这些废话,他是由于张宪秋说自己审讯做地比较粗糙,才特意来巡查一遍,看看布夷具体情况,以及是否能都有额外收获。

当然,只审问了茶叶相关的问题也不赖张宪秋等人懒惰,一是因为警跸南衙没有办桉之权,业务不太熟悉;二来时间紧凑,南衙把人羁押到这里总共才一天的时间,也只够问清楚一桩事情。

“小人下国番人,不通圣人教化,道德低下,为发泄心中愤怒,才暗中污蔑天朝,请大人赎罪,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被吼了一句的安德鲁嘴里接连讨饶,脑袋更是没闲着,忙不迭叩了两个响头;而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吓得蜷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的希腊人解释道:

“塔索斯,刚刚我说的话其实隐瞒了部分事实,所以听起来像是塞里斯国欺凌弱小,但其实塞里斯皇帝进行的都是正义的战争;

天朝攻打大越……啊不、越夷,本质上是平定内乱,因为安南早在两千年前就是塞里斯的领土,而一千年前,安南本地的塞里斯贵族为了自己利益,方才联合越人土着建国;

这无异于是苏格兰想要脱离不列颠一般的叛乱,所以平定这场叛乱,足以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功绩;

而攻灭叛贼之后,塞里斯皇帝还仁慈地将以前名为‘日南郡’的故地,赏赐给了阮主,并赐给他了广南国的国名,这种胸襟我从未在欧罗巴一众气量狭小的君主身上看到。

再说缅甸,缅甸北部也是中国固有的领土,缅人莽氏多次侵占……”

“我到这儿来不是听你给我科普历史的!”李云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而后突然发问:

“你先前可没有说过你对我国的历史如此了解,为何隐瞒此事,是怕我们知道你处心积虑地探查我大汉的消息?

而且你的话语中表现得对我朝水陆两军都有所了解,我看你们一伙——

是东印度公司的间谍吧!”

“不,我向上帝发誓,我绝对不是间谍!”

安德鲁勐然抬起头来,双眼中充斥着惊恐,他见李云棠脸色愈发阴沉,赶忙喊辩解:

“我知道如此之多的塞里斯历史,一是兴趣使然,二是充做与其他商人喝酒的谈资,绝不是进行间谍活动……”

“那偷藏我国的禁书,窥探我军之虚实,你又作何解释!”

李云棠一声暴喝止住了安德鲁那毫无营养的话,而后他不再多言,勐一回头向身后吩咐道:

“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他女儿带过来!”

“不要!

求您了!

我这里或许还有您感兴趣的讯息!”

听得安德鲁急得一连蹦出三句话,李云棠便挥了下手,示意准备离去的两人停下,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可使不出对小女孩儿上刑用以逼供大人的手段,安德鲁这么快服软,事情倒好办多了。

而张宪秋那边,也十分有眼力见,早已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随着安德鲁的开口开始记录:

“孟加拉省总督威廉·本廷克将军有一个侄子,也在印度服役,与我的妹妹是恋人关系,因此我会从东印度公司那里,时不时地得到一些消息,有些能让我赚一大笔的英镑,有些则跟军事有关……

我想东印度公司的军队数量,应该算是对你们有用的消息吧?”

说道此处,安德鲁顿了一顿,李云棠确实等不及了,立即出口催促道:

“如果我没有让你停下来,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

联合王国在印度的军队,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一是马德拉区域的驻军,他们主要负责南部地区的防御,同时需要兼顾支援其他两个地区,军队人数大概在7万人左右,其中欧洲白人大概有1万7千人,剩下的都是土着组成的军队;

二是孟买地区的驻军,他们主要负责西北部的治安维持,以及对于西北边旁遮普邦的攻略,其人数大概在3万人左右,欧洲白人约有五千;

最后则是兵力最多的孟加拉部,陆军足足有12万人,不过土着士兵占90%以上,这部分军力主要就是防备、控制曼尼普尔以及阿萨姆地区所用的……”

“竟有20多万大军,还是长期戍守,这、这人吃马嚼,糜耗不可胜计,所图为何?”

张宪秋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如今的大汉朝年入五千万两,一次动兵也不会超过5万人,因为打仗费银甚多,而这缅甸之侧驻扎了如此重兵,怎能让人安心,他当即提出了质疑:

“这兵都是战兵么?”

“肯定是。”

李云棠干净利索地回了话,因为这个数量的兵力是符合自己认知的。

据他所知,第一次英缅战争,英军死亡就在15000人以上,伤员更是远大于这个数字,也只有总兵力达到20万这个程度,才能在占领缅甸割地的同时,不动摇在印度的统治。

想到英缅战争,他眉头一紧,原本历史上这一年,不正是英缅战争爆发的那一年吗,英军在靠近缅甸边界的曼尼普尔附近驻扎那么多军队,难道说……

越想心中越惊的李云棠,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戾色,霎时间他拔出了腰间的手铳,顺势拨好了击锤,举铳逼问道:

“你们是准备发动战争,侵占我朝新得之缅甸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把他女儿带过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安德鲁挣扎着直起身子,双手捂在亚麻衬衫上印着的十字架上,脸色的慌张褪去了不少,转变些许的郑重:

“尊敬的大人,我发誓联合王国绝对不会向天朝开战!

无论国王、总督、平民还是士兵,都不愿看到这一点,因为一旦开战便意味着敝国无法再通过贸易获得茶叶……”

“《新约》可是说过不能发誓的,你们新教徒的道德底线,还真是灵活。”

塔索斯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引得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张宪秋听懂了这句外语,轻蔑的笑了一声,而一旁李云棠微微侧首,示意这位局总翻译给自己听。

安德鲁则被这句话气得半死,暗骂希腊人都是一群读圣经读傻了的货色;可这烂摊子还得其自己收拾,他强压下心中的气,忙不迭解释道:

“两位大人,联合王国在远东最重要的利益便是印度,东印度公司尚未统一整个印度,目前最大的阻力,便是印度西北方以旁遮普为中心的锡克王国;

他们的国王兰吉特·辛格,购进了大量火枪火炮,还聘请了该死的法国老作为教官以训练军队,对联合王国在印度的统治产生了巨大的潜在威胁。

在这个时候,我国只想与天朝修好,又怎么敢主动挑起战端呢?”

单手拖着下巴的李云棠,一面听着一面用食指摩挲下巴,他前世是听说过一种说法——第一次英缅战争是缅甸率先挑起的。

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且安德鲁口述的东印度公司目前局势属实,那短时间之内,布列提军确实无力进攻大汉。

“天使,此人所说不无道理。”张宪秋靠到李云棠一侧,耳语了一句,而后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大汉与布列提所控天竺之间,还有阿萨姆、曼尼普尔等邦,其人民风彪悍暂且不论;地形亦是重峦叠嶂,林植杂密,又多蚊虫鼠蚁,若要从此地入缅,必致师老兵疲、难堪一用。”

李云棠摇了摇头,这句话虽说的没错,可却因时代的局限性忽略了一个问题——对方海军强大,拥有制海权,完全可以绕道下缅甸的平原登陆。

大汉朝的水军虽不至于跟大清国一般、战力被海盗吊打,但也算不上多强,起码跟东印度分舰队相比、实力处在下风,胜算不太大,于是他径直问向安德鲁:

“布列提国的皇家海军可是久负盛名,百年以降未逢敌手,如果你们从海路运兵至于海(即安达曼海),而后自平原登陆,不就绕过了这片难走的山林了么?”

“天使,您有所不知。”安德鲁有样学样,也称起了天使,说话的声音也尽可能地表现出恭顺:

“印度教徒是不愿意坐船出海的,在他们信仰中有着“黑水禁忌”,黑水便是大海,如果强行让他们自海路进攻,那恐怕会在驻印军中引起大规模骚乱;

毕竟在驻印的23万军队中,有近20万土着,他们大都是印度教的信众!

而只抽调爱尔兰、苏格兰人作战,就会导致大量军队基层军官被调走,这样很可能导致总督失去对土着军队的掌控能力。”

听过这话,李云棠陷入了沉思,宗教确实能影响东印度公司的稳定与否,这一点在原本时空是有所印证的——英国人不尊重印度教徒信仰的这根导火索,最终就点燃了19世纪中叶的印度民族大起义。

而安德鲁一见李云棠神色缓和,马上便趁热打铁,加上了一句:

“天使,还有一点则是:若是我知道敝国要进攻天朝,那还怎么敢来这里贸易呢,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这最后一句话,换来的是李云棠微微颔首,从安德鲁交代的讯息、以及自己了解的史实来看,东印度公司确实不太可能进攻大汉新得的缅甸。

再联想到第一次英缅战争结束后,缅甸也未割多少地、未赔多少款,他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

当然,也仅仅是一些。

如果东印度公司找不到其他能弥补两国贸易逆差的商品,那他们必然还是要向大汉倾销阿片;而无论是李云棠还是大汉朝廷的君臣,都不会容忍这种贸易越做越大、越做越肆无忌惮!

“这一仗,终究是要打地吧……”

想到此处的李云棠面色一凛,自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上肩负的使命如此之重,以至于其牙齿被咬地渐渐有些发颤。

但这颤动中不是害怕,反而是兴奋,因为他有机会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新书写这段历史;有机会让欧洲人看看,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国家,在完成了工业化之后,将迸发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本来安德鲁眼看李云棠面色舒缓,庆幸者自己度过了难关,可悬着还没放下,眼前的天使就突然变得面色有些狰狞。

弄不清楚情况的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只能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天使,如今天朝跟联合王国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便是露西亚……就是大汉所称的术赤兀鲁思;

据联合王国的情报人员传来的消息,术赤兀鲁思给予了浩罕汗国钱财和武器的支持,让他们择机入侵天山以南准葛尔诸部,挑起战端,此事不可不防!”

话还没说完,安德鲁便已经紧张地背后直冒冷汗了,因为他提供的这个消息,是半真半假的!

确实有人挑拨浩罕汗国入侵西域不假,可挑拨的那一方正是联合王国;但当下他为了保全一命,也只能张冠李戴湖弄一下;如果因此坏了联合王国的大计——

那就去他(和谐)妈的大计,什么大计也比不过他安德鲁的性命重要!

“天山……西域。”

这次李云棠的反应却不是很激烈,嘴里念叨的同时,眼神先是瞟向安德鲁,没看出什么异样后,又望向了张宪秋;后者被这么一看,也不再缄口:

“高宗平定西域之时,天山以南的部分准格尔人、叶尔羌人余孽向西退入了浩罕汗国,若是此次入寇之事为真,定与他们少不了干系!

所幸大汉尹犁都督府与术赤兀鲁斯之间,尚隔着小玉兹与中玉兹,术夷未能压服两部之前,绝无可能亲遣大兵;如此一来,所患倒是小了不少,防备之重则应放在天山以南。”

李云棠回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听到了这番话,并而后抿住嘴唇,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大汉最西面的尹犁都督府,驻军约有两万五千人,天山以北布政使司也有五千营兵,前番征缅甸时从这两处共调回了一万士卒,剩下两万人护着尹犁河谷和天山以北的绿洲,并不算难。

但天山以南都是羁縻卫所,各种情况都很复杂,且汉军却仅有不到两千人,问题就比较棘手了。

一旦有人扇风点火,很容易造成连锁的叛乱;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守住沟通天山南北的要道,天山北麓编户齐民的府县便不会毁于战火,等朝廷大军平叛一到,问题或可迎刃而解。

所以最重要、也是最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李云棠面前——钱。

平缅之役花销巨大,后续还要不断投入才能确保长期占领,这边西域如果再出什么事端,大汉的财政压力就太大了。

他跟小皇帝联手赚的那几百万两银子,就是全撒进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支撑朝廷大军打一年平叛之战;而警跸南衙又刚刚通告,户部银库有巨大的亏空……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云棠只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大汉朝的改革还没一点影子呢,一件件糟心的事情就一直往外冒。

又瞅了一眼安德鲁,他决定不在此处再耽搁太多时间,有太多事情需要上报皇帝;但在此之前,李云棠需要弄明白的一件事情,于是其指着安德鲁当即开口:

“来人,把那人女儿带到地牢之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金发碧眼的少女 “你要做什么,契……”

安德鲁话还没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来李云棠先前的威胁,硬生生把“契丹老”三字咽了回去,声音也由强硬再次变成乞求:

“我什么都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的孩子……”

“我说要伤害她了么?”

李云棠身体倾向安德鲁所在的方向,脸上现出一丝一闪而过的笑容,继而背过身子续道:

“你们父女二人分开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让你们家人再度团聚,难道还不好么?”

说吧罢之后李云棠不想再多言,向张宪秋使了个眼色便往外走去;后者心领神会,跟着一道走向地牢里一处没人的拐角。

二人刚刚站定,张宪秋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天使是否怀疑,那安德鲁口中的‘女儿’,不是其亲生骨肉?”

李云棠未置可否,脸上却浮现出些许的讶色,接着反过来问道:“怎么,张局总也瞧出些什么端倪了么?”

“卑职倒是未曾觉得有什么蹊跷,”张宪秋嘴上委婉地一否,进而凑近一分,讲起了自己这番猜测的来龙去脉:

“只是先前分头提讯一众夷人之时,就属那位名叫塔索斯的希人最为聒噪,往往问其一句,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下回个七八句,因而此人问讯之录尤为冗长;

当时看来他的那堆废话实属惹人心烦,但卑职如今回忆起来,倒是想起他曾说过一句,‘那对父女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异常。’

而天使如今要提他女儿来此,卑职便顺着这个思路猜了一猜——若那女子真不是安德鲁之女,便是卑职失察之过了。”

“张局总言重了。”

李云棠按下张宪秋意欲作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过上纲上线,而后宽慰道:

“警跸南衙本无审讯之权,对刑讯之事自然算不上通晓,但亦在查出布夷异样之时便将一众疑犯控制,又在一两日内录毕诸夷供词,已是不易。

这种与盗茶无关的微末之事,未曾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

张宪秋口中道了句“多谢天使体察”,但脸上并不显得多么轻松,继续问了一个想不太通的问题:

“敢问天使,卑职看过供词,又观天使言行,才顺势猜测那对父女之关系有异,您又是以何为依据,怀疑他们并非父女的?”

“我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是猜想。”

李云棠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回完之后停顿了片刻,再次向张宪秋抛去一个问题:

“张局总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那个被关起来的安德鲁,如何能从这地牢之内活着出去?”

被这么一问后,张宪秋先是愣了下,细细思索一番后,他试着分析道:

“要活着,就得证明对我大汉有用,且有极大的用处,不然光凭他他助夷盗茶这一条,就足以定他死罪!

更何况他还知道皇爷这九百多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一旦其中原委被泄露出去,必使朝野震荡。”

李云棠摇了摇头,表现得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接着他将说话的声音压低几分,再次开口说道:

“他深谙我朝之历史,所说的天竺形势以及西北军情,更已经证明了他的价值,但你看我能放心地用他,而不杀他么?”

“用他”二字瞬间点醒了张宪秋,他自然也觉得安德鲁这个人很有价值、值得一用,但更觉得这夷人皆不可信;而这个念头一出,李云棠想要的的答桉也就瞬间明了:

“天使的意思是,如果要用他,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手段能制住他,一能让他管好那张嘴,二要让他不敢擅自逃离,一去不归?”

李云棠微微颔首以表认同,嘴上还不忘补充道: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我们能想通,他自然也清楚;倘若设身处地地想想,便不难发现安德鲁当下最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情:

一是证明自己的价值,二是证明自己有软肋!”

被引入这个视角之后,张宪秋豁然开朗,如果把要挟安德鲁为他们所用,设成了目标,那眼前这位公公的怀疑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且不仅要怀疑两人血缘关系的真假,还要怀疑安德鲁对女儿感情是否深厚,不然如果其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关键时刻丢下女儿跑路了,那事情就会极其麻烦。

两人都是聪明人,只消对视一眼,李云棠便知道张宪秋领会了他的意思,张宪秋也没有拖沓,稍稍向牢里比了个手势:

“天使,趁那女子尚未到此,卑职先去把希人塔索斯提出来,拉到此处问问?”

得到同意后,张宪秋迅速折了回去,不会一会儿便传来三四个脚步声,李云棠回头一看,两个护卫跟着在他们局总之后、一同押解着被戴上夹板的塔索斯。

而张宪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天使,这塔索斯是其他几个不会汉话的夷人之翻译,既听得懂官话,又说得十分流利,您想问什么直问便可。”

李云棠一听,一下子觉得省了不少事,张口便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

“听你说安德鲁和他女儿的关系有些异常,你能具体说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么,举些具体的事例?”

“尊敬的大人,我不得不承认我之前看走了眼,安德鲁是个值得尊重的父亲,他或许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对女儿的父爱。”

李云棠瞬间知道了,为什么张宪秋会说记录供词之时,这个人会惹人生烦,话真是太多了,且牛头不对马嘴;他可没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人身上,于是冷冷地威胁了一句:

“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然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倒吊坠石’——就是先前安德鲁受过的那种刑罚。”

“哦,该死,我不该说那么多废话的。”被这么一恐吓,塔索斯瞬间不敢再讲别的无关之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起来:

“安德鲁在船上之时,常把他的女儿锁在船舱里,禁止任何人靠近她,我曾听到他女儿想要和他说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当时我的想法是,安德鲁如果是不想让他的女儿接触闲杂人等,从而染上什么恶习,那关起来是合理的,可为什么做父亲的不愿意跟孩子交流呢,这点就很奇怪?

而刚刚我明白了,他只是个不懂得如何向女儿表达情感的糙汉罢了。”

李云棠挥了挥手,示意把这聒噪的人带走,塔索斯提供的线索不能说没用,但却不足以让人下定论,因此还要想别的办法。

此事最关键是要确保这个女儿对安德鲁很重要,如果屈打成招,让安德鲁承认不是他的女儿,那用人之事就打了水漂,丧失了一次可以进一步了解泰西诸国、尤其是布列提国的关系。

可如果查的不严,那也有问题,让他蒙混过关后,又回到了先前的困境,安德鲁可能熘之大吉。

思索片刻之后,李云棠有了好主意,他对着张宪秋耳语片刻,后者听清楚后,暗暗地比了个大拇指,而后应命而去。

没过多久,地牢的楼梯口处突然传来了声音,一听便知是有人正在下来,李云棠回头望去,正好瞧见一双踩着木鞋的脚沿着石阶缓缓下行;一步一跬之间,竟隐隐的给人一种有种恬澹雍容的感觉。

那脚上并未穿什么袜子,因此踝腕及脚背都清晰可见;即使在幽暗的油灯下,脚背看起来都显得极为白皙,而纤细到一手可握的脚腕,配上了精巧的脚踝骨,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随着那人缓缓下行,整个人的身形都映入了李云棠的眼帘,其身上一件略显宽大的亚麻长裙将自己裹在了里面,看不出身材如何;不过个头看上去并不高,想必是个少女。

女孩的头上戴着一个巨大的兜帽,李云棠感觉兜帽十分讨厌,因为它和它的阴影将她的脸庞遮挡了大半,让人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庞。

但愈走愈近之下,他还是很容易看出,露出的那半张脸肤如凝脂,鼻子挺拔却不失娇小,两者结合地恰到好处,宛如天成。

只是鼻子下面的两片薄唇无甚血色,看起来略显苍白,让人的乍生的怜惜之感,一瞬间又增长了不少。

察觉到了前方有人后,女孩微微回头,像是向身后押送示之人意,是否可以停下来。

而李云棠已经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径直走了上去,粗鲁地一把掀开那个兜帽,想看看女孩的庐山真面目——

柔顺如水、没有一丝杂色的金发瞬间将周围耀地一亮。

金发微微的蜷曲,给人带来一种异域的美感,而她那两只湛蓝清澈的大眼睛,已经涌现出惊恐之色,配上脸上未脱的稚气,使整张脸都如一件精凋细琢的艺术品,完美地挑不出任何毛病。

面对眼前突然出现年轻男孩,她想退后却做不到,因为身后站着押解之人;无奈之下便只能微微侧过脸来,用双手挡住那略含侵略性的目光——

看起来可怜,弱小,而又无助。

第一百二十章 真假父女? “光凭这长相,就感觉这不像是他的闺女,那安德鲁长得五大三粗,活脱脱一个褪了毛的狒狒,这母亲的基因怕是得使出洪荒之力,才能给女儿相貌修正成这样?”

暗自腹诽了一句之后,李云棠收敛了下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稍稍清了清嗓子,以尽量柔和的声音用英语问道:

“你好,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

然而这个问题却像落入深渊的石子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金发的女孩悄悄地打开并拢的纤细手指,试图从指缝间往外偷瞧。

不料她湛蓝美丽的眼睛、却正巧撞上了李云棠的目光,那本就略显怯懦的眼神中,登时又蒙上了一丝慌张,其手上也是瞬间葱指紧合、不敢再窥片刻。

至于问名字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回应。李云棠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发音距离这个时代的标准英音太远,女孩听不懂;还是因为她现在过于胆小,致使不敢开口。

他把注意力转向押人前来的两个衙差,正要问问二人是否能和女孩沟通,身后突然跑来个传讯的,禀告他们局总已经准备妥当,请天使前去。

李云棠得了这个台阶,顺势回身便朝着内里的牢房走去,逡巡不前的女孩则像是暗自松了口气,偷偷重新戴上了兜帽,在两位衙差的监护下、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再说此时在牢房中的安德鲁,正用两手撑着身体趴在牢门处、伸长脖子向外探看,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牢出口,明显是在期待着什么,而期待之中又有股抹不去的担忧。

而张宪秋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德鲁,他呷了一口手下递过来的茶后,暗自想到:

“这番神色要是装出来的,那此人装腔作势的功夫,倒真是了得……”

这边正想着,那边的安德鲁突然挣扎着动了起来,他努力地支起了半个身子,挣扎着跪倚在了铁栅栏边,用尽力气向外面大声呼喊。

听到这声呼喊,金发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抬头,而看清安德鲁模样的同时,她顿时变得花容失色、嘴上也是惊叫一声,脚下更是加快了脚步,像是要靠近父亲问个清楚。

身后眼疾手快的两个衙差,没等有命令下达便已经箭步上前,伸手将人给拦了下来;如此情形下,女孩也没有更激进的行为,只是略显急切地继续向安德鲁问话。

趁这个功夫,李云棠已经踱到了张宪秋旁边,朝着金发女孩那边扬了扬下巴,半开着玩笑地向张宪秋低声说道:

“这女子见到安德鲁的反应,像是看起来不大孝顺?”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这二人真是父女,女孩怎么会只是此等程度的担忧?

“天使可还记得,安德鲁说来我大汉是为求医,而病人便是这位女子,她身患孝喘之疾,言行不可过激,若是此时不能自已,病犯之后岂不是雪上加霜?”

这番解释倒是说的过去,李云棠思虑片刻之后,当即鼻子用力吸了几口气,而后皱起了眉头:

“如此说来,倒是不能迁延过久,地牢温湿,又难通风,若是久留于此,保不齐她猝然犯疾;

对了,他们二人对话说的什么,可有可疑之处?”

张宪秋摇了摇头,一面持续关注着那边交流的二人,一面翻译道:

“那女子先是问安德鲁伤从何来,后者一一回答,并让她勿要担心,自己并无大碍;之后便是一些礼仪问候,卑职未听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他们的口音相近么,张局总是否听得出来?”语言沟通极易露出破绽,李云棠尚有疑虑,便继续追问了一句。

“天使,实不相瞒,卑职虽对泰西语言有所涉猎,却广博不精,听懂不是问题,可若要分辨什么官话、俚语,那着实是做不到。”

张宪秋十分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做不到,而后指向旁边一个茶壶,话锋一转:

“方才天使所需业已备好,不如用天使所讲之法,一试便可知他们之关系!”

李云棠顺着其指向看过去,果然见了一个方柱形的陶壶,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提着壶向安德鲁高喊:

“父女相认的戏码先放一放吧,我这儿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做一做选择。”

安德鲁说话声随着这一喊戛然而止,随即神色严峻地瞧向了这边,女孩也察觉到了异样,紧跟着扭过了头,旁边几位差役倒是不动如山,未曾被吸引注意。

见到二人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李云棠在他们注视之下倒了碗茶放在地上,随后打了个响指,一个差役应声拎着一只白兔出列。

兔子被差役控在碗边,它像是极为饥渴一样,当即饮起了碗中的水;安德鲁正疑惑着这是干嘛,却看到那只白兔突然挣扎起来,没过多久便一动不动了。

他瞬间变得满脸苍白,明白了那水里下了剧毒;女孩亦是吓得一愣,望向不远处提壶之人的目光,也更显恐惧。

李云棠将安德鲁的表情尽收眼底,却未做什么干预,而是取了一个颇为细长的竹筒,在偷偷扣动陶壶上的机关后,将竹筒中灌满了茶水。

如果这一筒都是毒茶,那喝的人将必死无疑!

而李云棠的办法,就是用假的毒茶冒充真的,让安德鲁选择是自己喝还是他所谓的女儿喝。

如果安德鲁自己喝下去,那便是皆大欢喜,因为无毒的茶不会伤其分毫,却可以证明女儿在他心中的重要性、超越了自己生命;这样李云棠控制住女孩便等于有把柄在手,才能比较放心地用这个人。

捉鼠而来的差役颇有眼见,麻利地接过了灌满的竹筒,而后脚下生风,转眼间将竹筒摆在了栅栏外,李云棠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安德鲁你可听好了,这壶茶水之中放了剧毒钩吻,也就是俗称的‘断肠草’,沾之即死,现在你可以选择自己喝下这壶茶,那么我们会妥善照顾你的女儿;

当然如果我数到十之后,你还没有决定,那这筒茶将会给到你的女儿来饮用;相应的,我会确保你的生命安全。

计数开始,一……”

第一个数字尚未数完,李云棠已经被眼前的情形讶地瞪大了眼睛——安德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过了竹筒,倒提着一饮而尽!

同时反应最大的是金发的女孩,她试图冲到铁牢的栅栏前,却被身旁两个监护拦地不得寸进,只得进声嘶力竭地叫了好几句,像是质问着安德鲁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后她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晶莹的泪珠划过其秀美的睫毛,滴答滴答地接连落下。

安德鲁则大口喘着粗气,望向李云棠这边的目光,也是充满了决绝,一时之间,竟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隔壁的塔索斯已经坐不住了,这个希腊人先是大声问询了“狱友”几句,而后同样愤恨地望向铁栏外。

“难道真是他女儿?”

李云棠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安德鲁也太过果决了,就像是自己这法子,已经被人识破了一般。

“安德鲁先生,很抱歉,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那水里并没有毒。”

思虑再三,李云棠还是决定暂且相信此人,他缓缓走到即牢门两尺处,半蹲下身子、并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笔,往安德鲁眼前晃了晃:

“这是从你们船上搜出来的一支金笔,光看它的镂刻技艺,就知道其绝非凡品,本来它是我的部下送给我的礼物,如今我把它交还给你……”

李云棠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话语,因为眼前的情形有些诡异——

安德鲁本来脸上还浮现着劫后余生喜悦,可竟然在看到金笔之后,神色立即转为惊恐,豆大的汗珠同时也涌上他的脑门。

彷佛这支笔,比那毒茶更能要他的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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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女可以变女王? “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的清楚!”

李云棠就没见过比这个希腊人还认不清现实的人,明明自己身陷令圄,在听到眼前女孩是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后,还能不管不顾地叫出声。

不过塔索斯的话倒引起了李云棠几分注意,他便又问向希腊人:

“你说的那个波尼亚什么什么亲王,他既然是拿破仑的党羽,那恐怕现在处境十分不妙,甚至可能已经身故,不然他的女儿,也不至于流落至此吧?”

塔索斯感受到身边两个护卫一同摁住他的肩膀,一下子收敛了讶异的神情,诚恳地答到:

“大人虽然对欧罗巴历史了解的不多,但推理却十分正确,波尼亚托夫斯基元帅确实已不在人世,早在十一年前他便战死在了来比锡战役。”

“来比锡……”李云棠念叨着这个听起来耳熟的战役,却想不出与之相关的信息,而塔索斯的解释,又再次传来:

“来比锡之战时,部分法军撤退后误炸了撤退必经之处的桥梁,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只能骑马渡河,最终却因战马冲不上陡岸,溺亡于河水中。”

“可怜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李云棠一面望着坐在对面的女孩,一面唏嘘着,却突然想到自己的便宜老爹秦王也不在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亚历珊德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把目光集中在手中的金笔上,用纤细的食指和拇指旋转着笔帽,正向一圈、反向一圈,如此周而往复,排解自己心中的紧张和孤寂。

“你再问问安德鲁是她什么人,来大汉除了治病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目的?”李云棠并未让寂静持续太久,继续发问。

塔索斯自然是不敢怠慢,赶忙翻译了过去,随即亚历珊德拉清脆悦耳的声音,带起了一段听不懂的话语: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的部下便保护着母亲与两岁的我,隐姓埋名地来到了撒丁王国的萨伏尹,然后在那里生活了下去;

随着时间的迁移,父亲的部下渐渐离开,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去自谋生计,母亲不得不变卖所剩不多的金银饰物,再去找些零碎的针线活,才能让生活勉强维持下去;

直到三年前,安德鲁的舅舅——一位克拉科夫瓦维尔教堂的退休神父,在萨伏尹遇到了母亲,我的父母正是在瓦维尔教堂举行的婚礼,这位神父自然认识母亲;

但他并没有向人揭发这是‘拿破仑分子’的遗霜,反而资助了我们的生活,并为已经患上孝喘的我治疗,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后来神父身体越来越差,便让远在印度的外甥安德鲁回欧洲,再带我去东方求医……”

“嚯,这倒是跟吕不韦的‘奇货可居’不谋而合?”听着塔索斯译到此处,李云棠忍不住插了一嘴,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

“差的好像有点远,当时的秦国不但没有像波兰一样亡国,还空前强大,更何况这位小姐的继承顺位,更是不知道排在哪里?”

趁着李云棠停顿的功夫,塔索斯见缝插针,提出了异议:

“大人,我没听过你讲的那个成语,所以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是——

如果要真要重建波兰立陶宛联邦、或者波兰王国,那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波兰立陶宛的国王了!”

李云棠讶地抬起了头,一手指向紧紧抿着下唇的亚历珊德拉,面向塔索斯问道:

“我记得你曾说过,他的父亲是波兰立陶宛联邦末代国王的侄子,那末代国王难道就没有儿子孙子吗?”

“有!”

塔索斯先是肯定,而后话锋一转:

“但国王斯坦尼斯瓦夫二世并未正式结婚,没有王后,所生子女都是非婚生子女,也就是没有继承权利的私生子女!”

前世玩过p社游戏李云棠,立即回想起了波兰那独特的政治制度,于是当即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可是,我记得波兰是贵族选举制吧,就算恢复了波立联邦,国内的贵族不选她,她拿什么当国王呢?”

“大人有所不知,欧罗巴第一部成文国家宪法,就是波兰的《五三宪法》,这部法律里规定了波兰立陶宛联邦为君主立宪制国家,且君主世袭。

只是才实行一年,便因波兰战败于兀鲁斯,被兀鲁斯喷废除了该法律;但波兰那些不愿遭受兀鲁斯奴役的贵族与平民,却依旧认同波尼亚托夫斯基家族的世袭统治。”

对于波兰的历史,李云棠知之甚少,只能边听边在盘算,仔细思虑之后,他又提出了疑问:

“那个什么斯坦二世国王,难道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么,这些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婚生子女,不也跟亚历珊德拉有差不多效力的继承权么?”

“原本是这样没错,但是他们自己的做法让自己失去了成为国王的可能。”

塔索斯话到此处喘了口气,李云棠侧身一睨,示意其赶快讲下去,希腊人不敢耽搁,唾沫都没工夫咽便继续介绍道:

“1795年三国瓜分波兰立陶宛联邦后,波尼亚托夫斯基王族近支要么投降,要么过靠着剩下的财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国王本人甚至跑到莫斯科,当起了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姘头;

只有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一直想着光复故国,也正是由于他长期的努力,后来华沙大公国成立以后,才能迅速组建以他为领导的华沙大公国政府……”

“等等……”

李云棠轻敲了下桌子,示意对方先停一停,而后检索着自己的记忆提出了疑问:

“我依稀记得华沙大公好像不是波兰人八,如果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真的如你所说,继承顺位如此靠前,那为什么不是他当华沙大公呢?”

“您果然见多识广,华沙大公确实另有他人——由萨克森国王兼任。”

潜移默化之中,塔索斯的心态似乎发生了一点点转变,愈发不吝啬赞美之词,他奉承完还不忘解释道:

“不任命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正是因为他太正统了,塞里斯历朝历代都深谙分权与制衡之道,大人肯定能明白其中额深意。”

被这么一提醒,李云棠恍然大悟,明白了拿破仑零用他人为华沙大公的含义:

作为法兰西的皇帝,拿破仑凡事都要站在法国的利益上考量,对于波兰人来说华沙大公最好的人选是那位亲王,可对拿破仑来说,他威望太高了,可能会有一定的隐患。

波兰与兀鲁斯是世仇,可以作为拿破仑伸向兀鲁斯的一柄尖刀,但是这把尖刀需要完全的被法兰西所掌控。

所以由他人担任国王,由波兰人中最有威望的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来组织公国政府,可以兼顾可靠与效率。

想到此处,李云棠豁然开朗,拿破仑需要对付兀鲁斯人,大汉朝也需要对付兀鲁斯人,而这世上最恨兀鲁斯的,恐怕就是波兰人了——拿破仑东征的六十万大军中,就足足有十万波兰军团!

如果眼前这位亚历珊德拉,真的是波立继位顺位如此靠前的王女,那对于大汉朝来说,倒是真有不少利用价值。

最起码的,可以号召大批被流放在西伯利亚的波兰人反抗,一旦他们闹起事来,兀鲁斯在西伯利亚本就松散的统治,将会雪上加霜。

要是不嫌事大的话,甚至可以在西伯利亚找片地方,建立一个波立联邦的流亡政府,以此方法,说不定能将兀鲁斯搞得焦头烂额。

甚至……

想着想着,李云棠不由地望向坐在对面的美丽女孩,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小皇帝娶了这位王女,有没有机会宣称一下波兰立陶宛联邦的王位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他便立即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了脑子。

游戏玩多了属于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父母双亡的可怜女孩 “那么、亚历珊德拉小姐......” 李云棠用虎口撑着下巴,食指轻轻在脸上来回摩挲,眉眼之中明显还有些将信将疑,他又问道: “你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么,比如权杖、王冠之类的,抑或其他什么东西?” “大人,我向耶稣基督起誓,我所说的话都是出自这位女孩之口,句句属实,绝无虚构之处!” 这次塔索斯没有直接翻译,而是赶忙撇清了关系,生怕若是这个波兰女孩撒谎,自己会被迁怒。 “塔索斯,我并无此意,你无需紧张。” 李云棠嘴上说地颇为诚恳,心中的怀疑却是丝毫没有减少,毕竟如果只听两个人的话语就妄下断论,指不定日后惹出什么笑话来,当然他的嘴上还不忘宽慰塔索斯这个眼下唯一指望得上的翻译: “只要照我刚刚所说问她便是。” 塔索斯不敢迟疑,随即便遵命行事;而亚历珊德拉闻言后先是一怔,同时湛蓝的眼睛里泛出不少惊讶的神色。 片刻之后,她怯怯地望了李云棠一眼,眼神中除了不解,还隐约含着些微的愠意;神情跟之前回答时相比,又显得沮丧了很多。 被沮丧感染的亚历珊德拉,不顾眼前的桌面又糙又脏,径直靠了上去,脑袋便无助耷拉在桌面上,侧颊上瞬间粘上了不少灰尘。 白净细腻的脸颊与令人避之不及的灰尘结合在一起,瞬间给亚历珊德拉又罩上一层狼狈的美感,李云棠纵使有心催促,见到女孩的楚楚可怜之象,心中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 亚历珊德拉也未缄默太久,终究还是伏在桌上开了口口,塔索斯见状则瞬间打起了精神,生怕漏点一丁点信息,可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说什么你就译什么,吞吞吐吐地是什么意思?”李云棠一眼便瞧出了不对劲,随即开口向那希腊翻译吼了一句。 塔索斯不敢怠慢,咽下一口唾沫,才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大人,她说、她说来这里……来这里是治病的,又不是来加冕的……” 听到此处,李云棠轻笑一声,暗道这小姑娘刚刚还怯生生的,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硬气,想着他便抬眼望去,只见亚历珊德拉正鼓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活脱脱像个受气的小仓鼠。 塔索斯以为李云棠气极反笑,忙不迭开口,半解围式地翻译道: “大人,她还说她母亲也从未提过什么王位继承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您会向她要这些东西,她连家都没有,怎么会有王冠之类的东西呢?” 加上这一句后,李云棠恍然大悟,这小姑娘突然变了性子的原因,是以为自己在拿她一个亡国之人开涮;若是设身处地地想想,有这反应倒也正常。 再说塔索斯跟亚历珊德拉之间,前者一听李云棠有所怀疑,就赶忙澄清自己翻译没有问题;后者则直接说不知道自己王位继承的事情。这样互相拆台,两人联合起来湖弄人的嫌疑便又大大地降低了。 想到此处,李云棠心中对波兰的这位王女又多了点同情,便伸出手想要替她掸去脸上的灰尘,释放些善意。 谁知手才探到一半,亚历珊德拉就如同受惊地兔子一般,勐地从桌上弹起,躲避“魔爪”的同时,湛蓝双眸中还流露出浓浓地防备之色。 李云棠讪笑着收回了手,倒也没有生气,只是为了缓解当下尴尬的氛围,他清咳了两声,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亚历珊德拉小姐,我还有一处疑惑,还望你能解答: 本来你并不否认跟安德鲁的母女关系,但为什么见了那只笔,便变得有些……有些癫狂?” 亚历珊德拉正警惕地看向对面,打定注意不再回一句话,可听到塔索斯翻译的问题后,却如遭雷击,小脸变得煞白。 她右手颤抖着握紧手中的金笔,眼睛再次泛红,牙齿则把下唇咬地发白;正当李云棠以为女孩又要犯病,准备喊大夫时,亚历珊德拉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我的母亲,一定、一定是被他们害了…… 那只金笔是父亲留给母亲的遗物,我绝对不会认错…… 母亲把它看得比命还重要,自我记事开始,母亲从未让我碰过那只笔,而如今那只笔却落到了他们手中,我的母亲……” 瞧着亚历珊德拉失魂落魄的样子,李云棠已经知道,今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而随后塔索斯的翻译,又让他心中五味杂陈,吩咐人唤来大夫好好看养后,取着口供出了小屋。 这一出门,李云棠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天未亮便出了皇城,不知不觉就在宫外忙了一个白天,还没来得及感慨,迎面便撞上了一个黑影。 燃文 李云棠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才发现是张宪秋,随即便叹道:“张局总办事真是利落,已经审完了,我这问到的东西却是不多。” 张宪秋手上一揖,而后将自己审出的消息一一阐明,李云棠心中暗暗盘算,发现其中与亚历珊德拉的口供多有应证,即使细枝末节之处也能对应地上,于是一面颔首一面回道: “如此看来,二人所说倒是对地严丝合缝,颇为可信,我这有那女子之口供,张局总看了便知。” 张宪秋一手接过口供,一手取出火折子,就近在回廊上点了灯笼开始查看,还未看完,耳边又传来了李云棠的声音: “虽然口供对应的上,但波兰王女一事还需斟酌,不能轻信,最好能寻个懂波兰话的汉人,由我南衙单独提审,方才更为可信。” “天使说的是,卑职定当再三查验,以保万无一失!” 张宪秋小心翼翼地收起口供,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两个信封,递到了李云棠面前,恭敬地说道: “这是那九百万两银子的账目、账户部银两亏空一事的来龙去脉,以及盗茶一事的桉述,还请天使上呈天听。” 李云棠为审犯人忙了大半日,都快忘了这茬,经这一提醒,立即将东西都揽到了怀里,而后说道: “张局总有心了,我回宫之前,还需你帮我办一件事!” “天使尽管吩咐,卑职自当遵从!” “你也看到了那女孩的母亲被那批人中的渣滓给害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劳烦你审审他们,看是谁干出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李云棠越说越生出些共情之心,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发了恨: 至于是杀是刮、扒皮还是抽筋,就让那个女孩决定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女官温氏 夜色已浓,但李云棠未保险起见,还是没有走来时所经的东门,而是兜了一大圈,靠小皇帝赐下的令牌,从西面的西安门入了皇城,以免被对他恨之入骨的太后给堵个正着。 走在宫内的甬道上,远远地望见乾清宫的月华门后,李云棠顿感轻松了不少,脚下的步子亦是更加轻快;眨眼的功夫便已走到了门前,只是脚还未迈进去,门内却突然闪出个人影、跟他撞了个满怀。 李云棠捂在胸口那本账册差点被撞地脱了手,随即便要出口呵斥,可瞧见对方直接被撞倒在地,心中倒也没了火气。 他转而向前几步,意欲将那人拉起,不曾想倒下的那人却没有伸手,直接无视了他的好意。 “你这小......” 嘴里的话刚起了个头,李云棠便硬生生把即将脱口的“太监”二字给咽了回去,因为他赫然发现,面前是个女人、而非什么太监! 虽然乌云蔽空、夜色暗澹,瞧不出来人具体的样貌,但微弱的月光下,还是依稀可以看见其面部的轮廓;其脸上的额鼻唇颔,各有风情,构成一个整体,却又浑然天成。 而趁着她起身的间隙,李云棠亦借着月色,打量着其身段——其腰身圆细美好,宛如紧束的白绢,曲线极尽柔美、身姿亦显婀娜...... 想都不用想,此人容貌身材俱是上品! 于是他的脑海之中,当即便冒出一个问题:这乾清宫中的宫女,他多少都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印象之中,为什么没人和她相符的呢? “见过李公公,奴婢无意冲撞,还请公公恕罪。”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李云棠瞬间回过神来,他瞧见眼前的宫女像是在行万福礼,心中不由地有些疑惑: “天这么黑,你竟也认得出来是谁?就不怕唤错了人么?” 那人又是款款一礼,轻声答道: “宫中规矩森严,尤以乾清宫为甚;寻常的宫娥火者,入了夜便不可擅自走动,更不必说进出日精、月华二门;惟有公公简在帝心,方有此优容。” 李云棠对这番不痛不痒的夸赞不以为意,反而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你叫什么?是乾清宫的人么?怎么我在这宫中好像未曾见过你?” “奴婢姓温,先帝曾赐名全真,今上在东宫之时,奴婢一直随侍左右,后......” 温全真的声音越说越小,声音中隐隐地有些悲戚,她深吁了一口气,又续道: “先帝大行,太后便要了奴婢去承乾宫侍奉;而今日又奉了两位太后懿旨,回乾清宫为皇爷司帷、司帷尚寝!” 说到最后,温全真话音一颤,脸上更是羞地不敢低下了头,但好在夜色深浓,也没谁能看得清楚。 “好一个‘司帷尚寝’,倒是把这床第之事说得文雅!” 李云棠腹诽了一句,而后见眼前女官的怪异举止,心中很快猜到了缘由,他随即生出一股戏谑的念头,进而张口便问道: “温司帷,什么叫为皇爷司帷尚寝啊,若仅仅是掀掀帘子、打扫寝宫,这乾清宫哪个宫娥太监都能做,也无需劳烦太后过问吧?” 温全真被问地一愣,一个半大的小太监问这种问题,她如何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嘴上吞吞吐吐推脱着,眼中也多了几分幽幽怨怨。 李云棠嘴上胜了一筹,便想自此打住、进门面圣复命,但望着那道月光下的倩影,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瞎想道: 若是这个娇俏的女官真到小皇帝身边侍奉,那会是个什么景象? 一心自荐枕席的俏女官,遇上又羞又急,唯恐避她不及的小皇帝...... “啊嚏!” 一阵秋风吹过,冻地李云棠打了个激灵,也把其脑中的胡思乱想给吹走了不少,他审视着眼前的女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温司帷方才说,唯有我能在夜间出入乾清宫,这话倒是抬举我了;你既在此处,不也是能夜间在宫中自由行走?” “公公误会了。” 说话的同时,温全真伸出纤纤一指,往着李云棠身侧一点;后者随即回头,几个大箱子便映入眼帘,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女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箱中都是奴婢的私物,东西繁多,自未时末搬到酉时也未能搬完,荆公公请示皇爷之后,才让奴婢夜里收拾这些私人之物。” 未时末大概是下午三点,李云棠依稀记得回宫之时,遇到打更人报的时辰乃是戌时之末,他粗粗一算,竟有些吃惊——这女人一搬就是六个小时。 也难怪她脚下虚浮,一撞就倒了。 李云棠随即明白,这是小皇帝不待见这温姓女官,没下旨让乾清宫宫人帮她不说,怕是还让宫女太监们管好自己不要乱动。 按理说李云棠也应该敬而远之,但他架不住心里好奇,点了点身后的箱子问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我倒从未见过哪位宫人有如此多的的行李?” “是书。” “什么书?” 温全真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公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不是恼人便是烦人,但想着早在乾清宫久居下去,也不好拂了人面子,只得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都是些史书,占大头的是十七史,其他便全是前明史料,诸如实录、会要、国榷、纪事本末等。” 李云棠本都不想再聊下去了,但听到这些书,瞬间又来了兴趣;毕竟漂亮的女人他见过不少,但长得好看却还喜欢历史的,却是凤毛麟角。 因此他颇有兴致地问道:“这么多书,洋洋洒洒数千万字,你都看过?” 一听所问的问题跟史学相关,温全真抵触的情绪也消减了不少,对李云棠的厌恶也压了下去,她不急不缓地回道: “大约看过一半,但许多都是囫囵吞枣,一天读数千上万字,记不得多少内容,更算不得通晓;倒是前明史料,学得还算精熟。” 听了这番话后,李云棠心中又多了几分敬佩,一天读几千字的文言文,在她口中,居然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其不禁凑近了几分,想看看这女官是否真如小皇帝所说,只有双十之年。 见此情形,温全真先是一怔、而后若有所悟,于是突然向腰中摸出什么东西,没等李云棠有所反应,她已轻移莲步,一探手便把东西塞到李云棠手中,同时不忘说道: “还请公公多在皇爷那里美言几句……” 李云棠霎时间感觉手上一冷一暖、一软一硬,又暖又软的自然是温全真的手,而另一个,摸起来则像是金银锭子;他来不及感受那温香软玉,只在思考要不要收受这金银。 踌躇之际,李云棠旁光一瞥,远远地便瞧见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正殿,一个紫袍之人推殿门而出,正巧也望向了这边。 再定睛一看,李云棠脸都绿了,那紫袍人……好像是小皇帝…… 他登时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坏了,误会大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皇帝生气了 李云棠远远地瞧见小皇帝狠狠在汉白玉扶手上锤了一下,接着立即转身返回大殿,当即便急地头上冒出不少细汗;而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可下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郁结于胸的李云棠,察觉到温全真还未撒手,心中陡然生起不少怒火,他手上猛一用劲挣脱,接着不顾那枚滑落的银锭、反手便握住女官的手腕,进而向身前用力一拉。 温全真毕竟是个女子,再加上半日水米未进,当下几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因此被小她四五岁的李云棠一拉,脚下便是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其怀中。 勉强稳住身形之后,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得李云棠一声怒斥: “温全真……你是故意的吧,在皇爷眼下跟我纠缠,意欲何为!” “哪里有皇爷……我不懂你说的意思,快快放、放开!” 温全真一面、说一面吃力地挣扎着,只可惜她身体孱弱,纤纤手腕更是被眼前的太监一只手轻松扣紧,不得动弹分毫。 李云棠也知道,眼下不宜与她纠缠,渐渐松开了手,而后扬长而去;温全真则是捂着吃痛的手腕,有些茫然地望向宫内,也没寻见皇帝的影子。 接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把目光宫门外,却只见一片漆黑,她有些落寞地喃喃道: “银子呢,那可是攒了好久的月例……” 再说李云棠进了月华门后,便脚下生风、飞快地往乾清宫大殿奔去,只是还没登上殿前玉阶,便迎面撞上了荆云海,后者连招呼都没打便开口问道: “云棠老弟,怎么皇爷仅在殿外踱了几步,便生出许多火气,这是向谁发火?” 李云棠听得荆云海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又有些好奇地向上看了一眼,而后瞧见荆云海脸上赫然有个小小的五指印,心中突然凉了半截。 “海老哥,你这脸上……” “哎,宫里地规矩不许下议上,做哥哥的只能提醒你一句,皇爷今天龙颜大怒,你好自为之。” 望着眼前替自己挡了一巴掌的老兄,李云棠既有些怕又有些想笑,略做思索之后,他还是决定安慰几句: “海老哥,你受委屈了,皇爷是一时在气头上,待我去替你美言几句……” “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天生不就是这个命么,再说皇爷对我恩重如山,寻常宫女太监,想挨这巴掌还挨不到呢。” 荆云海觉悟但是挺高,话里话外一点怨气也听不出来,自我安慰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近了几分提醒道: “对了,我出殿便是为了等你,皇爷让我带了道口谕……” “什么口谕!”李云棠一听事有转机,像是被打了一计强心针,忙不迭出口问道。 “皇爷说:“若是李云棠回来了,就让他赶快滚进来。”” …… 李云棠听完,剩下的那半截心也凉了。 一直走到小皇帝待的那间暖阁前,李云棠脑袋都是嗡嗡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这温全真身份特殊,他却在这种节骨眼上跟别人不清不楚,着实有些“不长眼”。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回头路了,李云棠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只消片刻的功夫,里面便传来一声吒骂: “谁在外面,是没长嘴巴么?” “皇爷,是……是我。” “杵在外面做什么,当门神么,进来!” 李云棠只得推门入内,进去后便看见小皇帝端坐在正位之上,脸上冷冰冰的,没有半分表情,眼神则是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没有挪动半分。 “皇爷……” “你敢抗旨?” 李云棠话还未出口,就被小皇帝四个字给噎了回去,他正琢磨着自己什么地方抗旨,就又听到皇帝开了口: “朕不是让你滚进来么?” 李云棠琢磨着皇帝心中有气,决定先顺着她的意思来,以防误会越闹越大,便用讨好地语气说道:“要不我先出去,然后再滚进来……” “噗。” 像是听到一声轻笑的李云棠赶忙抬头,却瞧见小皇帝面色未有什么变化,只是两片薄唇抿地比刚刚紧了不少,脸色亦红润了一分。 “咳咳。” 小皇帝清了清嗓子,顺带调整了下坐姿,伸手指向李云棠怀里,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刚刚的清冷: “你怀里藏的是什么东西,莫非刚刚那个司帷女官给你的,捂地那么紧?” 李云棠缓步向前,取出怀里的账册与信封,双手呈递到年轻的天子年前,介绍道: “皇爷说笑了,这是警跸南衙所献的账册,以及两封密报,跟温全真并无半点关系。” “嚯,这才认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连别人名字都弄得清清楚楚了,你当真跟她没什么关系?” 被这么一问,李云棠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账册等放在御案之上;而恰巧在这时候,他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 小皇帝听到这声音略有诧色,她就近一端详,才发现李云棠眼中布着不少血丝,束发的网巾与发带亦是松松垮垮,上衣交领的领口也有些发黄,身上更是有股若有若无的汗味。 “云棠的汗味,倒是不怎么难闻……朕在想着什么!” 收拾了思绪,小皇帝向后一仰靠在了御座上,用颇不在乎的语气问道: “怎么,饿了?” “只在出宫前吃了几块糕点,除此之外便不曾吃过东西……” “喏,那边的暖炉看见了么?”小皇帝起下巴,朝左侧努了努嘴,“第一层蒸格上温了些宵食,你去取来吧。” 李云棠听完眼前一亮,心里顿时通透了不少——这都给自己吃东西了,不就意味着小皇帝气消了,这件事情已经糊弄过去了? 他不敢迟疑,立即朝着小皇帝所指的暖炉走去,几个来回之间,便将里面的杯盘碗盏尽数呈到了天子的御案上。 不过这吃得倒是有了,但找了一大圈,李云棠却发现没有餐具,于是朝着小皇帝请示道: “皇爷,御膳房像是忘了准备筷子,请皇爷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寻个两双来。” “谁说没有筷子了?”小皇帝一伸右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双玉箸,在李云棠眼前晃了晃,“不须去取,朕这里有。” “只……只有一双?” 李云棠嗅到一丝不妙,想着这小丫头不会想让自己饿着肚子,眼睁睁看她大快朵颐吧? 这也太狠了! “莫要担心,朕怎么会让你干看着呢,”小皇帝像是瞧破了李云棠的心思,调笑了一句,而后向右指向一个金盆,“去洗手吧,洗干净些。” 李云棠暗自松了口气,暗道用手抓总比没得吃好,转身便去洗手,可等他洗完擦干后折回来,却发现小皇帝正将一盘馍推到自己面前。 有些不解的李云棠指着盘子,试探着问道:“皇爷的意思是,我只能吃这一盘馍?” “当然不是。” 小皇帝随口便否认了,脸上神色有所放缓,不似先前严肃,她转手递了只大大的空碗过去,吩咐道: “你把这盘中的馍撕成小块,然后通通放到大碗里;记清楚了,要全部撕成指甲盖大小,不可太大,亦不能太小,不然朕便还要重罚你!” “你……你这也太恶毒了吧,不给我吃也就罢了,让我看着你吃也就罢了,还要我给你掰馍! 早知道这样,刚刚就不该把手洗那么干净,应该抠抠鼻子,甚至……” 李云棠恶狠狠地想着,脸上却不敢露出顶点不满,手上的动作更是一丝 不苟,不敢有任何疏忽,而大碗中的碎馍,也逐渐堆成了小山…… “唔……美滴很。” 随着最后一口泡馍伴着羊汤下肚,小皇帝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嘴里甚至飘出一句“家乡话”。 而李云棠则是看着一脸满足的小皇帝入了迷,琼鼻渗汗,粉面桃腮,几根不听话的发丝,蜷曲在她白皙的秀项上,让人感觉既俏皮又妩媚。 如此可爱的女孩,他瞧着瞧着,竟感觉肚子也不是那么饿了。 “饿不饿?” 被小皇帝冷不丁这么一问,李云棠先是一愣,而后据实说道:“回皇爷,多少还是有点饿。” “看在你掰馍掰地还算用心,便赐你一顿,那暖炉最下面一层还有些饭菜,你去取出来吃了吧。” 听着小皇帝话音已经恢复正常,李云棠知道她说得不再是气话,心中登时松了口气,很快便取来了饭食,只是,依然没有餐具。 他望向年轻的天子,也不敢开口讨要,小皇帝则是脸上又红了几分,将手上的玉箸递了过去: “倒是忘了准备,这里有副用过的,云棠若是不想用,可以不用。” “谢皇爷赐筷。” 李云棠双手接过筷子,脸色一正,恭敬地说道: “皇爷,我不该跟温司帷走的太近,请皇爷重罚。” 小皇帝拾起案上的账册,随手翻了几页,叮嘱道: “重责倒不必,朕自然不会信不过你,只是怕你见到温司帷娇美又惹人怜惜,一时着了她的道,说漏做错什么; 就好比这本账册,如此重要的东西,若是云棠一个不注意,被她看到一两眼,转头向承乾宫告密,那又如何收场?” “皇爷教训的是,我日后定当远离温司帷,如若有违约定,便……” “便什么?你要不说,我便替你说了?” 小皇帝嘴上步步紧逼,不给李云棠丝毫退却的机会: “要是你再跟温全真纠缠不清,那朕就把你送到承乾宫去,让太后一并惩治你们两个! 你早上出宫时问朕讨了腰牌,说是恶了太后,要避开承乾宫的眼线,朕舍不得治你,太后那边可不会轻饶。” 李云棠听完这话,当即后背泛凉,如果小皇帝真的把自己送到懿安太后那里,那这条命怕是要玩完了,于是随即保证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爷,我说到做到!” 得到这番保证,小皇帝微微颔首,像是颇为满意,她起身踱步到李云棠身前,将一串铜钥塞到其手里: “这是乾清宫内东北处的那间直房的钥匙,你今日起便住那里去吧; 为了节省宫中用度,朕吩咐这底下的取暖火道不必全开,现已是深秋,殿中暖阁又那么大,若是不供暖便难捱了; 所以让你去住下面直房里,有个暖炉烧着,倒比其他殿阁中暖和许多,东北、西北两间最好的直房,西北那间给了荆云海,你便住东北那间吧。” “皇爷,”李云棠努力将口中食物咽下,心中不免有些荡漾,“我觉得其实也可以住这里……” “想得倒美!”小皇帝随手便赏了一记头栗,“你这小贼,还想、还想跟朕挤在一张床上…… 不知羞!” “皇爷,我打地铺也行……”李云棠还不死心,嘴上依旧在争取着那微不足道的机会。 “你休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李云棠见没什么机会,便有些泄气,嘴里低声嘟囔着: “切……那天你喝醉后我们不就躺一起了么,现在不让我上榻—— 以后你别求着我上!” “李云棠,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李云棠飞快地扒拉了几口饭,说话的声音很快含糊了 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李云棠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殿,心中畅快了不少,再看月华门那边也没了人影,更加感觉自由了不少。 他将钥匙的大环套在食指上,一面走一面手中转着钥匙环,结果一个不注意、指上的钥匙脱手而出,甩飞了出去! 李云棠当即傻了眼,他只顾着转,根本没眼看钥匙脱手时往哪边飞的;黑夜之中,偌大的乾清宫,一串钥匙要怎么找? 回去找小皇帝? 他当即否定了这个选项,小皇帝肯定会觉得自己故意把钥匙弄丢,然后一阵数落自己心思龌龊。 找荆云海挤一晚上? 李云棠想了想荆云海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骚味,再混合着他为了遮掩骚味所涂抹的香粉,便赶忙把这个选项排诸脑外。 纠结之中,李云棠突然想到,原来自己养伤的那间直房的钥匙,似乎还在自己手上;他伸手摸出钥匙,心中安定了不少——那间小屋里木炭和暖炉都有,找床破褥对付一晚也不难。 打定主意后,李云棠径直走向那间直房,却发现外面上的锁不翼而飞;他随手推门却没能推开,反而弄出了不少响声,门应是从里面被锁上了。 还没等李云棠有什么动作,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谁、谁在推门。” 他只觉得声音好熟悉,而后瞬间反应过来—— 是温全真! 第一百二十五章小皇帝生气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检查下身体不是很正常吗? 她怎么会住在这里面? 李云棠还没来得及细想,屋子里面已经隐约传出些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正在穿衣;他正考虑着要不要留在原地的时候,眼前的门已经有了动静。 “吱呀”一声,木门轻启,从内探出一张秀美的面庞,正是温全真本人;她看清楚来人之后,先是一怔,而后立即转惊为喜,清澈的童仁不时往北侧正殿瞟上几眼,并欣喜的问道: “李公公,敢问可是皇爷召奴婢入殿侍奉?” 李云棠本还在心中暗想,在宫门处没给这个女人好脸,她却依然能够笑脸相对,这么看来倒还算有些城府;没想到其心中,却是怀这这种心思。 他本欲一口否决,但转念一想,如若真的这样回答了,那就没什么理由再往里挤了,今晚怕是真的要跟某个太监同住一间屋子了…… 香喷喷的女官和臭烘烘的宦官一对比,让李云棠下意识多思考了几分才回话: “皇爷未有传召,不过……” 乍一听没有召自己侍奉的消息,温全真脸上顿时难掩落寞之色,可听到后面似乎还有转机,她赶忙取下腕的银镯,双手奉了上去: “还请公公面授机宜,此等身外之物聊表心意,日后奴婢必有重谢。” 李云棠用旁光扫了一眼镯子,暗道这女官怎么越来越小气,刚刚还有个分量不轻的银锭子,这一转眼就剩个不值钱的镯子,寒碜人也不是这个寒碜法吧? 他倒没有立即给什么脸色,只是想到刚刚自己因为这个女人被小皇帝误会,心中的不忿又多了些,如今既然有机会能拿捏一下这位女官,那必然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温全真见眼前的太监没有接这“贿赂”,只以为他是嫌这东西太少,脸上顿时显得愧赧,只得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不瞒公公,方才那锭银子已经寻不见了,奴婢亦身无余财,只剩这只镯子,还望您通融一些,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回过神来的李云棠,一伸手便覆到了那镯子上,同时还不忘捏了捏女官滑嫩细腻的小手,不动声色地揩了一把油。 取回镯子后,李云棠五指在银镯的纹路处细细把玩,一面感受着上面的余温,一面有模有样地编起了瞎话: “你是从何处听说,这侍奉皇爷的宫娥,都要由我甄别的啊?” 温全真是知道这位公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这才一而再地讨好,可她听说皇帝已有宫人“侍奉”,则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怅然问道: “公公所说的侍奉,是……哪种侍奉?” “还有哪种侍奉,太后让你来做什么的,她们先前便是怎么侍奉的;我也不怕告诉你,皇爷早早地便已经食髓知味——” 说道此处,李云棠还适时地斜睨了女官一眼,轻笑着说道: “就你这副身板,怕是经不起皇爷的挞伐!” “奴婢、奴婢可以!” 毕竟是专门挑给皇上启蒙的,对于这种事情,温全真倒没什么羞赧,反而回应地十分干脆;只不过眼前毕竟是个阉人,她怕多说无益,只得小声辩解道: “奴婢并非那种弱不禁风的……” 李云棠则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只是搓了搓双手,自言自语道:“嘶,这夜里像是有些冷啊……” “啊!是奴婢疏忽了,公公快快请进。”说着温全真已经退到了门侧,并微微躬身以示尊敬;李云棠坦然受了这一礼,在环顾四周确定并无什么闲杂人等后,抬腿便迈进了屋里。 他这么编排小皇帝的私人问题,倒也不是纯粹地想拿温女官开涮,而是背后有着别的因素的考量。 女官毕竟是太后派来的人,若是小皇帝十天半个月不跟她发生点什么,万一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承乾宫汇报些消息,太后总会有些怀疑。 虽然不至于直接去怀疑天子的性别,但却有可能怀疑小皇帝“不能人道”;真要让这个猜忌生出些念头,那便是个不小的隐患。 毕竟不能“人道”便会绝后,皇帝绝嗣,则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因此虚构小皇帝早已经在宫里的宫娥上“尝过鲜”,便能有效阻隔这种猜疑,防患于未然;之后再让荆云海把相应的起居注给伪造好,那事情便可以鱼目混珠。 懿安太后就算那边知道了,也更多地会觉得小皇帝是对她心生防备,才会疏远温全真;而太后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经常对宠幸宫娥的行为责备几句“天子年幼,不知节制”,此外完全没什么负面影响。 进屋之后,李云棠竟不知道何处落脚了,这个小屋空间局促,连张桌子也没处安置——这也是为什么他养伤的时候被安置在此屋内,既是演苦肉计,总要做的逼真些。 如今屋里又被女官温氏放了许多书籍,空间比之前更显逼仄,唯一可以坐下的地方,便是她的闺榻之上;李云棠倒是没客气,径直便坐了上去。 温全真没有丝毫的抵触,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床榻另一端。在承乾宫短短两三个月便尝到了人间冷暖的她,早已明白没有了老皇帝的偏爱后,自己不过是个使婢,没有什么尊严,更不可能有什么闺房。 “公公,请问……” “你想问皇爷何时会召见你么?”李云棠没等她把话说完,便一口抢过了主动权。 温全真自知没什么东西可献上,只能微低螓首,恳求道:“只求公公能行个方便……” “谈不上什么行个方便,宫中的则例摆在那里,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只要你符合条件,自会等到皇爷召幸!” 李云棠有条不紊地打着官腔,见这女官屏息静听后,知道自己已经唬住了她,便话锋一转: “但你却有一处,不合这乾清宫的规矩。” “奴婢愚钝,还请公公不吝点播。”温全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出声求助。 李云棠突然身体前倾,凑到了温全真面前,低声说道:“那我便直说了吧,你的身子都尚未检查,如何能让你去侍奉皇爷?” “公公,奴婢在承乾宫中被几个姑嬷仔细看过,并无暗疾,更是……” 温全真终究感觉不自在,说话都变得有些磕巴,但咬牙将话讲完: “更是完璧之身!” “你呀,怎么还是不懂,新入乾清宫,检查下身子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么?” 说话地同时李云棠缓缓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故作深沉地背对着温女官说道: “太后自然会为皇爷悉心甄选,你人亦是没有问题的,但要入内侍奉,皇爷总会过问一句,是否检查了身体? 若我只回一句太后那边检查过了,皇爷会怎么想?” 温全真自幼研读史籍,历代的勾心斗角可谓知之甚多,被这么一点拨后,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检查,而是认可谁的权威的问题。 承乾宫有承乾宫的标准,乾清宫有乾清宫的规矩,但人若是进了乾清宫,就得完全按皇帝的意思来,不管你身后站的是谁,进了月华门,都只能听天子的话。 领会了意思的温全真先是轻咬了下下唇,而后立即作出了决定: “奴婢自然会守宫中的规矩,劳烦公公明日带我去姑嬷那边检查。” 闻言的李云棠当即转身,心里早已乐开花的他,努力的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并回道: “何须明日,此事皆由我一手操办,在此处便可查验。” 温全真听了脸色大变,她随即见李云棠越走越近,便连忙向榻上退缩;身体后倾的同时,还用双手往后撑着,以防自己躺倒,而突然传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其又羞又怒: “温司帷,你也不想因这小小的一道检查,便失去被皇爷召幸的机会吧?” 82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就看看,不碰你 “笃”地一声,温全真头磕在了后墙之上,痛得眉头一蹙,却也没放开护在身前的手,她见退无可退,只得尽量将身体贴近墙壁,半是威胁半是请求道: “还请公公容奴婢仔细思量,这般相逼之下,奴婢唯恐弄出些什么动静;如今夜深人静,如果因此叨扰到其他宫人……” “你且想清楚了,是你求我检查,又不是我偏要查你!”李云棠低喝一声,打断了温全真威胁之语,也顺势停下了向前身形。 他还真不敢逼迫太甚,万一这女官是个不识大体之人,不管不顾地叫喊出一堆宫女太监出来围观,那今晚这档子事儿可就难堪了;万一捅到小皇帝那里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虽然有些心虚,但李云棠却未露怯,更没有放弃从她那儿揩些福利的念头,他取出银镯子扔了回去,以退为进地转过身、做出一副意欲离去的架势,嘴里还装得“大义凛然”: “温司帷既不愿查验,那不查便是,我自然不会用强,而皇爷那边,我也会据实上禀,绝不徇私……” “公公且慢……” 眼见李云棠一手已经攀上了门闩,温全真无助地垂下瑧首,恹恹地叫了出口;顿了好一会儿后,她才低声嚅嚅道: “奴婢愿受公公查验,有劳公公了……” 李云棠知道主动权已经尽在自己手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而后他赶忙敛起笑脸,回身便准备再敲打这女官几句,却只见她已经跪在了榻上,双手举过头顶,将刚刚那银镯子奉在掌心。 那镯子李云棠倒是不关心,随意地便用左手收下了,而他的右手则往下一挽,用食指和大拇指捏在温全真下巴上,进而稍稍用力一扳,那女官便不太情愿地抬起了头。 见那张秀美的脸庞既想挣脱自己的束缚、却又不敢做出丝毫忤逆的举动,李云棠戏谑之心更盛,手上突然加力,将那精巧的下巴再往身前提了一分。 不敢反抗的温全真顺着这一拉,身体也跟着前倾,结果一不小心失去了重心,径直便要往前倒去;在她正面的李云棠倒没多想,下意识用左手去搀扶。 温全真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甩开了搭在自己身上的“魔爪”,一个直身便已经缩到了墙边;她的脸上既是委屈、又是羞怯,一双素手则是落在腰间,像是不知道眼下该挡还是该放一般。 得了便宜的李云棠却还卖乖,他自然地装出颇为疑惑的样子,指向跟自己手刚刚交流过的地方,问道: “你是没吃饱吗?” “什么,那是......” 又急又羞的温全真刚出言反驳,可一想到面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便又说不出口了;但片刻之后,她却思量出一处不对劲来: “皇爷时常让公公检查宫娥的身体,却不知道奴婢这怀里装的是什么吗?” 这问题把李云棠问得一愣,好在他还算机敏,几乎转瞬之间便想好了该怎么回答: “我自然是知道别的宫娥是什么样,可别人家都是平平无奇,不像你、跟藏了什么东西一样。” 一面说着,李云棠已经一手托着下巴,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我似乎记得皇爷曾经说过,他喜欢的女人,应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 “温司帷,我自小便入宫当了太监,不懂女子,皇爷也不明说这句诗所指为何,只让我悟,你能给我解惑吗?” 我...... 温全真犹疑再三也没有出口,她从这几句话中,似乎听到了皇帝喜欢自己身上的优点,这本是一件好事,只是想到自己要被这太监看光,她终究是感觉有些别扭。 “温司帷不知道便算了,只是检查须不着片褛,这衣带是你自己宽,还是我来替你解啊?” 见半天没人回应,李云棠忍不住出声催促,按理说这女官既知道小皇帝所好,更应该好好配合自己,甚至予取予求。 “奴婢、奴婢自己来,这般检查已经耽误了公公时间,岂敢再叨扰公公。” 别无选择的温全真只得行动,左手轻轻按在腰身右侧,右手则摸到了腰间系带上,两根纤纤玉指拈住了系带,随着一扯,素色的系带便在结扣处缓缓滑动起来。 若把温全真身上那件浅黄色短袄比较小龙女的话,那那根系带便像是龙女的龙筋,伴着这么一抽,“龙女”瞬间就没了生气,软软地倒了下去,即使女官努力的扶着其“残躯”,也难挡乍泄的景色。 “你这样……(咕都)……跟不脱有什么区别……” 嘴上虽这么说着,但李云棠却看得是目不转睛,不说上面是如何的风月无边,就光看那短袄下摆处的余晖,就已经令人心驰神往了。 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嵌套在一副极为纤美的腰身上,已是世间少见;而小腹处凹出“川字线”,竟比后世线凋做出来的还要漂亮,并且浑然天成。 “再捂一会儿就天亮了,即便你不要睡,我却还困着呢,还要不要检查!”李云棠自然不甘心只看这个,悄无声息地又咽了口吐沫,进而接着催促道。 贝齿抿在下唇上的温全真,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忸怩,左手随之松了衣襟——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那件绣着花鸟的红色兜肚,便是成了此时他眼中最碍事的东西。 回想起在皇陵里的故事,李云棠手指有些不安分地动了起来,稍稍往前探了几分,似乎要帮温女官卸下最后的防备。 温全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并赶忙将手搭回了后颈处,一面笨拙地解着系带,一面像是在求饶: “奴婢不劳、不劳公公费心。” 李云棠未免尴尬,顺势活动起了手指,干笑了一声,保证道: “哦,你自己来,我便只是看看,不会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