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魔君多有病》 第1章 灵童(上) 渴。 还有饿。 她的面前有一个食盘,盛着些煮熟的谷物与干净的水。 但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一个长年饮琼浆玉露、食仙果妖兽的人,如何能吃得下毫无灵气的谷物与水? 更何况,她盘坐的腿下是破烂的褥子,四周是坚硬的栏杆。 她正坐在一个铁笼里,这个巨大幽暗的房间里有二十多个铁笼,里面关押的俱都是如她一样年纪的三到十岁的小孩子。 她只有六岁,但是关信瑜已经八百多岁了。 云浮真君关信瑜,元婴初期修士,贺天派朝露峰峰主,陨落于莲潭秘境,死因不明。 这是泰始界对关信瑜的记载,也是关信瑜对自己的印象。 没错,就连关信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在莲潭秘境里进行着再正常不过的探险,忽然就被一股黑暗的气息裹挟全身—— 然后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被关在铁笼里。铁笼上面挂有木牌,她的编号是庚十。 这般情形,关信瑜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经重生,并且还恰巧成为一个待售的灵童? 关信瑜探查过庚十的身体,是木系单灵根。水木灵根最是温和,她嘲讽地想着,这可真是一个做炉鼎的好苗子。 重生前关信瑜是金系单灵根,贺天派是综合性门派,只要修炼方法是仙门正道即可,不拘具体的修炼方式。关信瑜大约算是别具一格,因为她是剑修。 剑修苦,剑修累,大家都知道。可剑修也是个大杀器,大家同样知道。 剑为石,石中有金。剑修一途何其艰难,然而关信瑜天资极佳,心性且坚,走上这条路便已然知晓要千难万阻,千军万马之中也只能义无反顾。 她从来也没有过夺舍的念头,也不懂自己是如何重生的。但既然得以重生,便是天道给她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便是前途未卜又有何惧! 在铁笼里住了十几天,从守卫偶尔的交谈之中,关信瑜了解到他们是被万宝楼买来待售的灵童,而他们正是被关在长留城分部。 万宝楼是泰始界最大的商业机构,分部遍布各大城市,名字虽然俗气,却在仙修魔修两道上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泰始界几十万年来飞升艰难,仙修魔修两道对抗,仙修有十大仙门,魔修有十大魔君。 十大魔君里面前三个是大乘修士,后面的都是合体修士,只唯独第九魔君是化神期修士,在十大魔君里面显得极为不和谐。 而第九魔君之所以能在十大魔君里分得一席之地,主要原因有他是万宝楼的主人,次要原因有他是个炼器大师并且有个叫做“海心莲”的厉害法宝。 “海心莲”是蕴含规则之力的法宝。这世上但凡是能掌握规则之力的,最后多半能成神成圣,也因此第九魔君被称作“鬼海魔君”。 万宝楼既然是第九魔君的产业,自然不忌讳很多在仙修看起来不道德的交易。买卖灵童就是其中一种,从普通人那里搜寻带有灵根的幼儿,卖给一些收不到徒弟的门派做弟子,或者是卖给世家做家臣,当然还有更为不耻的,就是卖给大能修士做炉鼎和奴仆。 也因此关信瑜才会自嘲,现今的这具身体可真适合做炉鼎。 她的确是考虑过如果被卖做炉鼎会怎么办。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法,索性放弃,走一步算一步,目前当务之急,是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找机会逃出去。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关信瑜才敢偷偷修炼。引气入体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十几天过去,她已经达到炼气二层。 如此多的灵童,看起来是要举办一场地下拍卖会的。关信瑜只希望被拍卖的时间晚一点,再晚一点。拖延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有希望。 清晨的日光照不进这地下的牢笼,关信瑜只能凭借心中计算估摸着天已将亮,于是停止修炼。每天天亮之后就会有守卫来巡视这些灵童,并给他们一些食物和水。 “封真君,这就是此批灵童,质量尚可。” 忽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领头的是金丹修士何真人,他似乎是万宝楼在长留城的管事,在此之前曾经来巡视过一遍。 何真人唤那人封真君,说明是个姓封的元婴真君。“封”这个姓氏甚至特殊,关信瑜没有听说过。不过一个元婴修士能在长留城的万宝楼,想来不是尊贵的客户,就是此地的大管事了。 客户一般不会被带领进入万宝楼的存货地的,哪怕他是元婴修士也不行。关信瑜想着,此人应当就是长留城的万宝楼大管事。 她的思绪还在转动着,何真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真君您请看,这次收来的灵童多半都是三灵根以上的,有好几个双灵根,尤其是这个,”他领着封真君停留在关信瑜的笼门前:“木系单灵根,必定会有大能修士愿斥巨资买回做炉鼎。” 第2章 灵童(下) “炉鼎”是关信瑜最怕的事情,那不仅意味着被践踏的自尊、被限制的自由,更意味着她此生的修仙之途全然毁灭。 她虽然有些担心,也依然沉静,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货物,目不斜视,安静无声。 “抬起头来。”异常冰凉的声音忽然说道。 关信瑜知道那是封真君在说话,元婴大能的威压不能违抗,关信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入眼的是一副平淡无奇的容貌。修真者向来貌美,越是修为高者越是貌美。更何况这位封真君看来如此年轻,想必是筑基甚早,容貌却这般平淡普通,倒也稀奇。 只唯独那一双眼睛。仿佛黑夜中的星辰,深邃得勾魂摄魄。 关信瑜心中忽然就涌出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着,想要去触碰他、触碰他的肌肤,触碰他的血肉! 封居胥看着铁笼里这个年幼的孩子,低矮瘦弱,目光沉寂而执着—— 他身体的脉络里,竟然对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出臣服的意志来—— 想要为她驱遣、为她披荆斩棘,为她证大道! 封居胥迅疾地转过身去,低沉的声音对何真人说道:“这一批,五天后便全卖出去吧。” 他说罢,步影重叠,瞬间已经从阴暗的仓库里消失。 何真人掂了掂关信瑜笼子上挂着的“庚十”的木牌,自言自语道:“肯定会卖个好价钱。” 如果拍卖会在五天后进行,关信瑜最多只能升到炼气四层,根本毫无作为。 但是她原本就毫无作为不是么。关信瑜敛眉沉思,继续进入修炼的状态。 何真人面带笑容走出仓库,却发现封居胥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不远处。他连忙赶上去,谦恭问道:“不知真君还有何吩咐?” 封居胥眉目冷淡:“这批货物的消息,你可放出去了?” “尚未。”何真人谨慎地说:“一般是拍卖会前三天才放好货的消息,真君可是让我这次提前两天?” “不必。”封居胥说:“关于灵童的消息,尤其是那个木灵根女娃的消息,不要放消息出去。” 何真人有些为难,毕竟他是指望靠灵童大赚一笔的。可是他瞬间就想起自己与封居胥的身份差距,立即回应道:“谨遵真君所命。” 除十大仙门与十大魔君之外,泰始上还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叫做世家。世家以家族为构成中心,善于经营,善于交流。世家之中,以四大世家“莫许云陆”为首,整体来说偏向于仙道,但道德标准并没有仙门那么高。泰始大陆上的修真者城市,大多都是世家在管理。 而长留城,正是“四大世家”之末,陆家的地盘。 长留城万宝楼的地下拍卖会,虽然未曾公之于众,但也算是心照不宣了。约定于丑时开始,有请帖者方能进,方至子时已经座无虚席。 一众灵童被从仓库中拉出来,停放在后台。关信瑜纵然神魂已历经八百年,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只得一遍遍默念清心诀,方才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若真到无可奈何的境地,便也不过是以死碰死。 司仪是个美貌的金丹女修,一出场便赢得满堂喝彩。关信瑜能清晰地听见前场的报价与竞价,从法宝的拍卖开始,然后是炼丹与炼金材料,后来是灵兽。 最后,就是拍卖灵童。 这批灵童的编码是“庚”,关信瑜是“庚十”,也就是第十个。 第一个被送上去的是“庚一”,五岁男孩,金火双灵根。若是培养得当,以后会是个好打手,很快就以两百上品灵石的价格成交。 紧接着是庚二三四五六七。 拍到“庚八”的时候,守卫准备把关信瑜推到离展台更近的位置,以便等会拍卖,一个高大的身影却阻拦在铁笼之前。 守卫连忙低声行礼:“封真君!” 封居胥看着笼子里的关信瑜。此刻关信瑜已经站起来,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然后封真君做了一个让关信瑜惊讶的动作——他直接用手撕开笼门,靠近铁笼捉住关信瑜的手,然后一寸一寸摸到她的肩膀。 关信瑜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震颤,想要反手按住他的皮肉,但碍于他的身份忍住了。 “……是你。”封真君声音幽沉,似在呢喃,似在自语。 随即毫不客气地将她从笼子里扯出来,往远离会场的方向去。 何真人接到通报之后赶忙跑来,堵在封居胥面前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封真君……” “这个灵童我买下了。”关信瑜只听见他的声音是惯常的冷漠:“付你一万上品灵石,你最多也只能拍出这个价。” 第3章 昭昭(上) 万宝楼的占地极大,有用于售卖展览的场地,也有用于休憩的场地。 封居胥就住在最靠里面的院子里。关信瑜也在这个院子里住着,完全听不见临街商铺的喧嚣之声。 做洒扫的是两个炼气弟子,只要封居胥不在,他们是完全不顾及关信瑜的。其中一个还刻薄地指着她说:“就这小嫩娃娃,也能被封真君收做炉鼎,倒也稀奇。” “没准封真君口味稀奇呢。”另外一个应和着说:“我听说啊,还有人最爱专门与那长相可人的灵兽行双修之事……” 这种污言秽语对于关信瑜来说,不过是耳边风,过了便过,没有什么生气的必要。 目前对于她来说,最需要弄清楚的是封居胥为什么会留下她—— 关信瑜仍然铭记透过牢笼第一次看见他的感觉。那种想要握住他的血骨的感觉,虽然在之后的见面中越来越淡,却仍然存在。 可是封居胥究竟是谁?他家承何处,又师承何门?关信瑜早先也来过长留城,却从未听闻过有这一号人物。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长留城的,有是否真的只是万宝楼大管事身份? “你在想什么?”背后猛地出现一个声音,关信瑜心里被惊吓,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转过来行礼道:“封真君。” 洒扫弟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庭院,而行走过来的人亦是脚步无声。 封居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手顺着她的脊椎摸了一遍。然而毫无狎昵之意,就像一个医官摸了病人的骨头:“你已经炼气四层了,自己修炼倒是挺快。” 他的言语里已经有了极大的陷阱。 如果说关信瑜真的只是个被采买回来的普通幼儿,即便天资上乘,无人指点,又如何能引气入体?更别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自行修炼到炼气四层。 况且这具身体不过是六岁的幼儿而已,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领悟力。 关信瑜听出了他的陷阱,却坦坦荡荡地回答道:“是。” 并非是她不想隐瞒,而是根本隐瞒不住。关信瑜倒是想听听,这位封真君能说出什么来。 至少看他到目前的反应,是知道一些秘密的。 封居胥忽然笑得有些兴味:“你不必猜我,我也不想猜你。你只消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着,过几天随我去见一个人。” “莫要生出别的心思。”他忽然压低身体,在关信瑜耳边说道:“只有我能保你安危。” 他的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威胁。但是实力的巨大悬殊下,关信瑜只能回答:“是。”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封居胥放开她,走远了却突然问道。 “我……”这倒真是问住了关信瑜,她张大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关。”封居胥没有回头,声音却传过来:“你姓关,就叫关小昭罢。” 易水潇潇,思我昭昭。 匪我不言,鹿鸣萍野。 投我木瓜,报以琼瑶。 告今来思,慕心昭昭。 在发现封居胥除了限定人身自由以外根本就不会管自己之后,关信瑜开始明目张胆地修炼。她已经突破炼气六层,今晚正准备冲击炼气七层。 她透过窗户,又看到封居胥站在庭院中。 他仿佛格外地喜欢看月亮。关信瑜的窗户正好对着庭院,由于她始终都在固定位置修炼,也就发现了封居胥每晚都固定地要看月亮。 也许他是在透过月亮思念谁。这与关信瑜无关。她沉下心神,感受着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关信瑜喜欢这种感觉,体内有充盈的灵力,一遍一遍冲刷着脉络。只可惜这具身体太过年幼修为又太低,脉络极其窄,像堵塞的泉水。 灵力在经脉中转动,越转越快。关信瑜已经察觉到空气与脑海中细小的、爆炸的波动,那意味着她即将更进一步。 体内灵力转动得越发地快,关信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想要停止—— 她的口腔、鼻腔与耳朵都逐渐地溢出血来,灵力一直往上冲,越来越痛,几乎要绞杀她的脑海! “你怎么敢这样修炼!”她听见那个人闯入进来,把她小小的身体扳倒放平,语气里难得有一丝怒气:“关小昭只有六岁!如何承受住你这般开拓经脉!你还有没有常识,关信瑜!” 但是关信瑜什么也没有听到,她已经全然昏迷过去。 第4章 昭昭(下) 关信瑜醒来的时候,天已渐晓。她摸了摸自己的五官,满脸的血已经被擦干净。疲惫地爬起来,才发现沾血的巾帛被随意地扔到床下,床边的小茶几上摆着一碗米粥和两碟素菜。 小心翼翼地让灵力在身体里流转,有些痛,但她还是坚持转了一周天。沮丧地发现,修为倒退回炼气一层了。 恰逢封居胥推门进入,看到她苦艾的脸色,语气不虞地说道:“你应该庆幸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把灵根毁掉。” “有那么严重?”关信瑜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小心翼翼地说。 “六岁的孩子,不到半个月就升到炼气七层——”封居胥淡漠地说:“我以为你知道炼气四层已经是极限,却未曾想你是如此贪功冒进。” 关信瑜讪讪地收回目光,她的确是太想早点回到曾经的力量,没有考虑过身体的承受能力。万事皆需遵循规律,哪怕是她重生而来,也要如此。 关信瑜虚心受教道:“我知道了,多谢真君指点。” 封居胥扫了一眼茶几上没有动过的粥菜,垂目道:“我听丫鬟说你不怎么吃饭食。尚未辟谷则能不吃东西?你修炼又如此刻苦,哪怕不贪功冒进,身体早晚承受不住。” 这个问题关信瑜无法解释。她总不能说东西太粗糙吃不下去吧? 封居胥不用她回答,就知道原因是什么。凭借她的身世,离家之前自然是万般宠爱,吃穿用度无不精致;虽然家族突然遭受巨变独身离家,但也很快地投拜到贺天派逍遥神君座下。 逍遥神君那种人,养徒弟像养女儿,更何况关信瑜是最小的关门弟子,一路被师兄师姐捧着长大,从来也没吃过苦。 本来关信瑜是死是活时好时坏和封居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既然过几天就要把人送给揽月君,还是尽量把人养得健康点,省得被揽月君挑三拣四。 揽月君那个老不休的混蛋,一旦让他有挑三拣四的机会,那交易就等于白做了。 封居胥木着脸说道:“我带你去四面楼吃饭罢。” 元婴修士的要求,关信瑜自然不敢拒绝。更何况,对于去四面楼吃饭这个要求—— 关信瑜也一点都不想拒绝。 四面楼在修真饮食界的地位,就像万宝楼在修真交易界的地位一样。 封居胥一进去,就有小厮自觉地引领他到顶楼包间落座。 四面楼是没有菜单的,全靠小厮报菜名。但封居胥是熟客,又喜安静,所以小厮恭谨地站立在一旁等候客人自己点菜。 封居胥问关信瑜道:“你要吃什么?” 关信瑜:“……” 她想吃的有很多东西,甚至不用看菜单就能报出一连串的菜名。但她仍然记得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尚未走上修仙之途的六岁儿童,若是能张口报出修真之人才能来的四面楼灵食菜品,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封居胥看她没有反应,问小厮道:“隔壁包厢坐的是谁?” 小厮略弯了弯腰:“是陆止行真君,宴请一位好友。” “那就按照他们的席面原样置办一份罢。”他随手给出一块上品灵石:“快些。” “多谢真君!”小厮心中大喜,果然万宝楼的大管事出手才是阔气,那陆止行身为陆家掌权人也不过只给了两块中品灵石。 最先上来的是清江翡翠排,是三阶妖兽翡翠祁龙的烤肉排。泰始界的妖兽修为从一到十分为十阶,十阶妖兽堪比合体巅峰的修为。再往上就是天阶妖兽,可与大乘修士为敌。 所以这盘被送上桌的翡翠祁龙的修为是比关信瑜目前炼气一层的修为高很多的。关信瑜喜欢吃烤肉排,如果这时再配上一壶酒,简直就是人生满足。 紧接着一道道灵菜传递上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就摆满了桌面。 这具正在发育的身体长期不吃东西,关信瑜刚来时还关注封居胥的神色,见他没有任何动作的意思之后就开始埋头吃。虽然是吃得极快,但仍然能看出有良好的教养,姿态优美,安静无声。 直到侍者端上最后一个托盘,终于引起关信瑜的惊呼:“玲珑玉骨!” 长留城多丹修,炼丹发达的地方,酿酒也发达。“玲珑玉骨”是长留城最出名也最贵的美酒,当世最爱喝酒是合体修士白墨元君沈无常,连他也称赞过“玲珑玉骨”。 封居胥斜斜撇了一眼:“怎么还有酒?” 侍者有些战战兢兢:“您吩咐和陆真君的席面一样,那边的席面就有酒……” 封居胥收回目光:“那就放下罢。” 他的语气和他那张脸一样平淡无奇,但是偏偏就平白地慑人。侍者连忙将盛有酒壶酒杯的托盘放下,关上包间门退出去。 关信瑜灼热的目光先是跟随着进来的侍者,侍者离开之后又紧盯着桌上的酒樽。 她已经许久没能沾酒了,馋虫早就勾得喉咙痒痒的,更何况是如此盛名的玲珑玉骨! “你不能喝。”封居胥言语中带着警告:“别忘了,关小昭只有六岁。” 这已经是间接地点醒关信瑜的身份了。她不知道封居胥究竟知道多少,也不敢问。在如此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她非但打探不出封居胥的秘密,反而会让自己暴露更多。 酒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关信瑜立即将注意力收回到面前的清蒸团扇翅鱼上,眼观鼻,鼻观心。 这一顿饭原本能吃得关信瑜十分满足,可偏偏抵不过喝不到玲珑玉骨的遗憾。 是日晚,关信瑜不敢再加剧修炼,于是坐在榻上打坐,一遍遍回想前世的剑法。睁开眼时不经意目光透过窗户,那人又是站在庭院之间。 关信瑜从榻上走下来到床边,也抬头望了望,月满将圆。 那人却倏忽转身,往她这边来。 “月圆将至,你需得随我去见一个人。”封居胥走到她面前,态度里是完全的不容置疑:“然后……你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封居胥的表情语气一如往常的木然,关信瑜却从他的眼瞳里看到凶狠。 这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 今天在四面楼的那顿好吃好喝—— 是临行饭。 第5章 雁城(上) 雁城是仙修的城市,中等城市,不大也不小。 掌管雁城的是江家,中等世家,在世家里也算作不大也不小。 江家推崇杂学,以术修为主,丹修为辅,擅祈雨,擅卜卦,擅捉鬼,擅杀尸,以及擅炼丹。所以江家在世家中的地位谈不上有多高,却很是稳固。 江家有两个化神期太上长老,现任家主江陵风是元婴修士。江陵风有一堆小妾和一堆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 这也是他会背地里被人恶意调侃的地方。 在十几个女儿里,未出阁者最为出挑的就是三小姐江心白。天生变异冰灵根,容貌极美,刚出生时就被贺天派允诺收做内门弟子。 当然,一个变异冰灵根的小姑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收做内门弟子的。但是江家与第五仙门贺天派的关系尤为不同,贺天派是正统道修,不擅长奇门巧计;江家所学虽杂,实力却在修真界排不上号。 贺天派就坐落在雁城以五十里的群山之中。江家供给贺天派部分资源,贺天派护佑江家,这是万年以来默认的交易。因此贺天派允诺将江心白收为内门弟子是过于谨慎的说法。若真是进入贺天派,江心白必定将是元婴真君的亲传弟子。 江陵风生性寡言,即使是和这个最优秀的女儿江心白,他也没有几句话可说。 江心白的院落里,小小年纪的姑娘身着白衣,打眼望去满身素雅,面目却靓丽非凡,将素雅的白衣也衬托出几分凌厉。侍女上前为她卸发,看见铜镜中的容貌,心中也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家小姐不过十岁,竟然已经天姿如此。待到成熟丰满时,岂不是要惑动天下? 待到侍女收拾完毕,江心白浅声道:“都退下罢,今夜无需服侍,莫要打扰。” 侍女点头称是,小步倒退着合门而出。她家小姐每当月圆之夜时便要整夜修炼,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扰乱。 江心白闭目盘坐的床榻上。待到万籁俱寂之时,她睁眼站起,随手取出一根发带,将散落的乌丝盘成最简易的男子发式。 卧房与茶室相连,江心白推开茶室南侧的大梨花木窗,窗外是一汪清澈的人工湖泊,倒影着满月的璀璨光辉。 江心白从窗中跃出,未踏水面,凌空而起,犹如一只在雾中潜行的白色丝鹭。她身形鬼魅,烟波缭绕,一路往北城之外的荒芜地而去。 “你去哪里?” 就在她掠过北城门的那一刻,一道清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远处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的父亲,江家家主,陵风真君。 江心白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目光平静:“我要去见一个人。你不适合知道,江陵风。” 江心白竟然直呼陵风真君的名字,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是江陵风也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回答:“你需要保证我女儿的安全,揽月君。” 在满月之夜里,江心白的躯壳里竟然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揽月君清浅颌首:“你放心。我承诺过的,便不会食言。” 他说罢,不再看江陵风,继续往北城外的约定之地而去。 封居胥的飞行法宝是一块黑色的铁皮。这没什么不好,造型简单速度快。 唯一的问题是,它四面漏风。 关信瑜被封居胥一路裹挟,从长留城疾驰至雁城。如果她还是元婴修士当然也不会在乎一个飞行法宝漏风不漏风,但问题是她现在是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六岁女娃,被罡风刮得就有点受不了。 许多天的相处下来,关信瑜已经清楚看出,在封居胥眼中,她就是一个货物。只是不同于万宝楼那些待售的灵童,她似乎有特殊的价值,而月圆之夜,就是这个货物将要被交易的时间。 一个货物是没有权利对运输方式挑三拣四的。所以关信瑜不敢向封居胥提意见,而是在封居胥胁下努力把自己扭过来,让罡风尽量打在背上而不是脸上。 封居胥感觉到她的挣扎,遂把速度慢下来。但他把速度降下来后又觉得太慢,索性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件法衣,将她整个裹起来,揽入自己怀中。 整个世界都被裹住的关信瑜终于不再感觉四面漏风。 但是她现在却有点难以呼吸了。 第6章 雁城(下) 关信瑜渐渐发现,封居胥带她飞行的路线,赫然就是长留城往雁城的方向! 雁城就在贺天派的山脚下,关信瑜出山历练之时多半会经过这里。封居胥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封居胥并没有进入雁城。贺天派在雁城以西,而封居胥却在雁城北面的河滩停下。那里已经等着一个人,白衣若雪,容貌妍丽,约莫比关小昭高出大半个头,看起来仍是个孩子模样。 封居胥在她面前降落,随手将怀里的关信瑜往前一推:“这就是你要的人。现在把太世剑给我,揽月君。” 关小昭被他暴力一推险些摔倒,揽月君向前半步扶住她。关信瑜不禁抬头看这小姑娘的脸面,却觉察莫名地熟悉。不过几念之间,关信瑜便想到她长得像谁——江家家主陵风真君! 关信瑜是元初修士,江陵风是元后修士,比她高出两个小阶级。又因为江陵风比她大上一千多岁,从关信瑜进入贺天派的时候江陵风就已经晋级元婴了,他又是一家之主,所以关信瑜始终对江陵风执晚辈礼节。 因着雁城江家与贺天派的关系,关信瑜曾经在多个场合见过陵风真君。江陵风年轻的时候被称作“听风公子”,弦歌雅乐,容貌出众,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却不减风华,关信瑜也对他印象颇深。 而这个白衣少女,容颜与陵风真君有七分相似,风姿却更为惑人。 揽月君却不知道她这些心思,而是扶着关信瑜向向封居胥道:“你且对她放尊重些。莫要忘记你也是受了关牧鹿的恩惠。” 封居胥垂下眼睛,似有不屑,却没有回应揽月居的话。而是直入主题道:“我把关信瑜找来送你,你给我太世剑。这个交易你莫非是要反悔罢?” 听到封居胥直呼她前世的名字,关信瑜吓得登时从揽月君身边挣脱出来。虽然她清楚封居胥必然是知道什么,但是像这样直接被点破还是让她有些惊惶。 “我承诺过的从不反悔。”揽月君说:“但我当初说的是‘如果你找到关信瑜,就能得到太世剑’,却没说太世剑在我这里。” 封居胥冷声道:“你这是何意?” “太世剑是关牧鹿送给关信瑜的佩剑。”白衣少女将目光投向关信瑜:“太世剑在何处,你要问剑的主人。” 此刻关信瑜的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在叫嚣着逃跑,但是她不能。且不说长相酷似江家子弟的“揽月君”是什么来头,但凭元婴修士封居胥,抓她便是易如反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顿了顿声,问揽月君道:“你说我是谁?” “你是关信瑜。”揽月君的声音温雅清淡:“在这个孩子……” 揽月君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现在的躯体,封居胥漠然补充道:“关小昭。” 揽月君差异地看他一眼,随即迅速转回目光,对关信瑜说:“在关小昭身死魂魄离体的那一生灭,你的魂魄进驻了她的身体。” 关信瑜认真地打量揽月君一番,然后才开口说道:“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去占据别人的身体,除非是夺舍或者邪术,可是我一样也没有。” “夺舍者会神魂不相契合,邪术会伤害自己的魂魄。可是你不同,关信瑜。”白衣少女年纪小小,目光中却有着年长者的睿智:“这具身体完完全全属于你,你会在这身躯中成长,遨游天地证得大道。这是太世剑的力量,也是关牧鹿送你的机缘——太世剑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可是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太世剑。”关信瑜戒备地说:“我也从来不认识牧鹿道君——如果你们说的关牧鹿是指牧鹿道君的话。” 数百年前牧鹿道君原名关牧野,数百年前最负盛名的大乘修士,也被认为是最强大的大乘修士。然而却在步入渡劫期后迅速陨落,身死道消。 揽月君道:“关牧鹿亲口告诉我他把太世剑送给了你,不必否认。你若真是不知,许是太世剑改变了面貌,你没有发现。” 关信瑜虽然畏惧于封居胥与揽月君的力量,可是现在却觉得他们像是两个神经病。 她原本指望封居胥会打断揽月君的胡言乱语,竟然发现他在认真倾听,近乎绝望地质问揽月君道:“我和牧鹿道君非亲非故,他为何要送我法宝?”不禁带上几分严厉的指控:“还有你,你今年几岁?十岁还是十二岁?你怎么可能见过牧鹿道君!” 第7章 揽月君(上) “我以为你能看出来,揽月君并不是这幅躯体的主人。”封居胥声音如洞窟滴水,冰冷而平缓:“用你的话来说……大约是邪术,他和原主人共享这幅躯体,月圆之夜才能出来活动。” 关信瑜:“……!!” 她现在渐渐有些确信,自己遇上两个神经病人,并且是实力强大、不容她反抗的神经病人。 揽月君平静地望向关信瑜,语气仍然温和无比:“我活了很多年,比你所知的很多历史都要长久。所以我会认识关牧鹿。而他为什么要把太世剑送给你……因为,你是他的骨肉啊。” 关信瑜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每一瞬都在受到冲击:“你什么意思?” 封居胥代揽月君回答:“就是说关牧鹿是你亲爹的意思。” 在关信瑜的记忆中,她是个弃儿。五岁的时候被贺天派雨镜真君捡到送给师父逍遥神君,然后就变成了雨镜的小师妹。她所拥有最古早的记忆,就是拜逍遥神君为师的记忆。 那时的关信瑜,是六岁,和现在的关小昭一般年纪。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是牧鹿道君的女儿啊! 封居胥不耐烦地对揽月君说:“时间急迫,你能不能一次性地告诉她清楚?” 他又侧过身来面对关信瑜:“你爹是关牧鹿,你娘是易潇潇,九百年前易家灭门的时候易潇潇设法将你送出,然后雨镜捡了你送到贺天派,这回可是听明白了?” “九百年前易家灭门?”关信瑜忽然发现一个时间节点有问题:“邯郸易家不是八百多年前灭门的吗?” 揽月君轻不可闻地叹气道:“已经过去五十年了,关信瑜。”他的目光深沉而悲悯:“太世剑用了五十年,才最终让你重生。” 五十年很短,对于很多修真大能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五十年也很长,是一个凡人的大半生。 关信瑜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去的。这是她的心劫,可是五十年过去,无论有什么证据也足够毁尸灭迹了。 她的心境渐渐开始不稳,言语也带起一丝厉色:“你们说的无论是真是假,与我皆无甚关系。”她向揽月君拱手:“如你所说,若牧鹿道君是我血亲,你与他旧识,那我感谢你这一番话。现在话已说尽,我便要离开了。从此天地沧海,后会有期。” 她转身欲走,却不过一瞬便被封居胥拦住:“除非我拿到太世剑,否则你不能离开。” 关信瑜瞪着他:“我不知道太世剑!如果你想找,大可上贺天派去找!” “莫要怕,阿瑜。”揽月君走上前来,挡在封居胥与关信瑜之间:“你且想想,太世剑能让你起死回生,岂是凡物?若是为他人所知,少不得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我们不会伤害你,正相反,我答应过关牧鹿,会保护你。” 他见关信瑜没有反应,又问道:“你可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不知道。”关信瑜实话实说:“过程太过□□疾,我只能感受到极端黑暗与邪恶的力量。” “那么,敌人可能来自于任何地方。”揽月君的声音平静如常:“也许,他就在贺天派,毕竟同门最容易掌握你的行踪了,不是吗?” “不可能!”关信瑜坚定地否认道:“如果不是贺天派,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休要抹黑我师门!” 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揽月君已经清晰地听出,她话音里的动摇。 揽月君说:“这仅仅是猜测——” “你不必再说了。”关信瑜干巴巴地打断他:“我现在就回贺天派,把一切都和师父说清楚,如果有太世剑的消息,我也会帮你留意。” “逍遥神君在闭关。”揽月君在她身后,声音温润如三月的桃花,却如此蛊惑人心:“你要和谁说?碑庐、雨镜还是姑梦?” 这三个名字同样是逍遥神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关信瑜的师兄师姐。 揽月君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是要和他们说,自己夺舍重生吗?” 夺舍重生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大忌,这是极端邪恶的手法,强行击碎一个人的灵魂,让他永世无法超生,只能以破碎的魂魄无意识飘荡在天地间——比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要邪恶得多。 揽月君说:“还是你要说,太世剑使你重生,试试他们会不会相信?” 他们不会相信。因为就连亲身经历的关信瑜,都不太相信。 揽月君又说:“更何况,也许杀死你的人,就在他们之中。” 第8章 揽月君(下) 这一次,关信瑜没有再反驳了。过了许久,她说:“我要如何相信你?师父将我引入修仙一途,师兄师姐助我良多,我便是心有疑惑,又怎么容忍自己怀疑他们!” 她试图绕过封居胥,却被他扯住手腕:“信与不信的权利,并不在你手中。若是天下人知道你是关牧鹿的女儿,你当如何?关牧鹿已经死了,无人保护你,他们只会认为你一定有关牧鹿的宝藏。” “更何况,你是为何人所杀,为何杀你?如你所说极端黑暗的力量,必定是入魔之人。纵然你的同门曾经助你良多,可一旦入魔,便已然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我不信。”关信瑜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尽可能让自己忽略皮肉接触所带来的奇异感觉:“也许你能说动我去怀疑我的同门,但我哪怕怀疑他们,却也不会相信你!” “这早就不是由你选择了!”封居胥怒反生笑,他咬开自己手指点上关信瑜额头,血液很快渗入她的皮肤。 关信瑜惊慌叫道:“你在做什么!” “心魂血誓。”封居胥声如坠玉:“既然和你说不通,便也只有这种手段。今后你若是违背我的意愿,我即能随时置你于死地。” “你!”关信瑜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却也无能为力。她恨恨地瞪着封居胥,揽月君却突然插话道:“天将明,你且归去。我在此处跑不掉,关信瑜亦在此处跑不掉。你找太世剑已经近百年,也不差再多两年。” 封居胥最后扫了一眼关信瑜,随即腾风远去。 揽月君握住关信瑜的手,温声道:“随我走罢。他有些急躁,你莫要怕。他只想找到太世剑,决计不会伤害你。” 关信瑜的怒气难以消散:“他竟然给我下心魂血誓!这是对奴仆才用的咒术!” 揽月君低低笑出声来,仍然是重复道:“他不会伤害你。” 揽月君现在还不能直白地告诉关小昭,封居胥只不过是吓唬她而已。 他根本不敢伤害关信瑜,也不能伤害关信瑜。 启明星亮,满月即将退去。揽月君虽然温和,握住关信瑜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关信瑜现在只剩下炼气一层修为,对付不过封居胥,连这个白衣小姑娘同样对付不过。行走至北城门时,黑夜中竟然有一人等候—— 是陵风真君! 关信瑜惊讶地看着他,又转过头来看揽月君—— “你的事情办好了?”陵风真君说道。 “办好了。”揽月君回答。他牵着关小昭往前走几步塞到江陵风手中:“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照顾好她,明天找机会送到江心白院子里来。” 陵风真君牵着关信瑜,面无表情:“知道了,你回去罢,莫让心白发现踪迹。” “多谢。”揽月君回应道:“此外——看住她,莫要让她逃走。” 关信瑜:“……” 她还以为揽月君多两分真心呢,到头来还是和封居胥是一伙的! 待揽月君离开之后,陵风真君低下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关信瑜恭谨回答道:“关小昭。”想了想,又问道:“她是谁?” “我的女儿,江心白。”陵风真君望着揽月君远去的方向:“当然,每到月圆之夜,他就会成为揽月君,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江陵风的女儿虽然多,但能在族谱上序齿的就那么几个。 陵风真君竟然让一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野魂上自己女儿的身! 他们全都是串通好的! 关信瑜感觉整个人连身体带魂魄都不好了。 “你有什么需要的?”陵风真君又低下头来问她。 关信瑜面色灰败地想了想:“能给我一本剑谱吗?最普通的就行——如果还有一柄剑就更好了。” 她现在需要一些功法用以勤加练习,再不练的话,恐怕就废了。然而神识里保存的那些前世剑法都太具特色,简直是明晃晃地昭示天下我来路奇异。 剑是最常见的兵器。陵风真君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各种材质的剑虽然多,却没有一个适合筑基期以下的小童使用的。他对关信瑜道:“明天我会派人找给你。” 第9章 心白(上) 第二天一早,关小昭就被送到江心白的院落里。 除了不过问世事的化神长老,江陵风在这个家族里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他根本不必要解释关小昭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要送给江心白。 但是他不解释,不代表大家没有疑惑。 关小昭是被刘管事送过来的,刘管事顺手塞给她一柄最普通的钢剑和可以在任何一个修真城市买得到的普通剑法。不得不说,陵风真君的理解能力很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刘管事将关小昭交付到江心白身边的大侍女浣霜手中,只不咸不淡地提了句:“这是家主从别处找来的灵童,以后便是三小姐的家将了。” 江心白只有十岁,虽然江陵风的女儿多,但是已经出门修行的就直接称名号,不再称呼顺序。在没有离家的小姐中,江心白在排行第三。 江陵风也是抱有联姻的想法,所以一堆女儿身处各大门派,也是为了能接触更多的良才。今年之内,江心白也要到了离家的年岁,贺天派已经派出信使,说明近期就会有一位真君亲自前往江家收徒。 若是按照惯例,一般没有师门跑到别人家里收徒弟的道理,尤其是身为第五仙门的贺天派,更是要自恃身份。但是江陵风曾多次亲自上贺天派贺喜,双修大典也好,结婴大典也好,他一次也没有落下过,是以贺天派也要派一位峰主亲自去,以示亲厚之意。虽然江家与贺天派实力规模都无法相比,但毕竟盘踞雁城多年,是贺天派有力的资源支持者。 所谓有来有往,关系才能长久。 对于家主身边最亲近的刘管事,浣霜哪怕心有疑问,也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小心将关小昭接下,给她安排了一个与二等侍女相当的房间,又从小厨房要了一碗白米粥给她。 虽然这女娃算不得什么,可既然是灵童,以后是三小姐的家将,地位是要比她们这些侍女要高些的。当然,现今她是江心白的大侍女,院子里的一应事务都归她管,是不用看这女娃的脸色的,这女娃年纪如此之小,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长成。只是举手之劳的照应,浣霜也不介意做上一些。 关小昭老老实实地听从侍女的安排,现在实力太弱,又什么都没摸清楚,她可不想惹出什么祸端来。贺天派迷雾重重,陵风真君又一副和揽月君沆瀣一气的样子,她现在身上还有封居胥那个神经病的心魂血誓,简直不能更倒霉。 揽月君透露的信息量太大,关小昭多的是疑问,可是要见揽月君,只能再等月圆。现在她终于知道封居胥为什么有事没事喜欢半夜看月亮,现在还是大白天,她已经忍不住要抬头看月亮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房门外突然有了响动,关小昭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装作一副乖巧怯懦的样子在小凳上拘束地坐着。来的是个不认识的侍女,没好气地对关小昭说:“三小姐醒了,听说刘管事不清不楚地送了个灵童过来,便要见你,这就随我来罢。” 关小昭无需打量她,便能看出这侍女远不及浣碧。在雁城江家做普通侍女的一般只是五灵根,修行艰难,有些一辈子都无法筑基,不过比普通人长些寿命罢了。 哪怕她是个心高气傲有资本的,在修真世家也须得藏着掖着,凡人大家大宅里的侍女尚能随意打杀,更何况是在只讲实力的修真界。“不清不楚地送了个灵童过来”想必是江心白突然被塞了人心有不快,她身为小姐可以这样说,可这侍女却如此形容刘管事,便已然是不知尊卑。 但是说到底也和关小昭没什么关系。她需要提防的是三小姐江心白,大早上起来就说刘管事的坏话,想来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她还要和江心白搞好关系呢。揽月君出现的时间如此之短,只有留在江心白身边,才能第一时间逮到揽月君。 第10章 心白(下) 她一路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走入江心白的房间。入眼只看到一双精美的绣鞋,月白罗裙,染着青色的暗花。 那双绣鞋的主人逐渐走进,手若柳絮,指若削葱,抬起关小昭的下颌:“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女娃。”她的语气慵懒而漫不经心:“听说你是个木系单灵根,如此适合做炉鼎的苗子,怎么没有送给我那个好哥哥江故川,反倒是给了我?” 江故川就是江陵风那个唯一的儿子,现今正在第一仙门祁阳宗修行,已然是金丹后期修为,待到结婴之后,便可回雁城接管江家。 关小昭假装听不懂的样子,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她不太清楚真正的六岁小童是怎样的行为方式,但料想装作笨傻总是没有错。 若是别家的家将,只会努力让自己更出挑,才能获得更好的资源。但是关小昭本来就不想留在这,江陵风又被揽月君叮嘱过不准放人,因此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太低调会有什么后果。 江心白看她呆呆傻傻的,也甚感无趣,很快便唤人将关小昭带下去。关小昭也不知道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该怎么处好关系,她只求别得罪江心白,便已然是达成基本要求了。 这几日里江心白再也没想起来过她,关小昭便一个人躲在后山竹林中练剑。基础剑法虽然遍地可寻,但不代表它没有价值,若是练得好,不会输给一些中级剑法。关小昭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她每日清晨出去,傍晚回来,小厨房会每日给侍女们派饭,也会送给她单独一份。虽然在关小昭看来仍旧是糟糠难咽,但为了这具身体的健康成长,仍是迫不得已地往胃里塞饭。 今天夜里夕阳未落关小昭便匆匆在自己的小屋里等着。今夜月圆,她有许多问题等着问揽月君,却不知她能否如自己所愿。 入夜,江心白的院子里很是安静,所有侍女都被叮嘱远远离开,不可扰乱小姐修炼。月光之下,关小昭如幽影潜入江心白窗外。实际上她也略有忐忑,神经病们只说是月圆之夜,却没有说是十五十六哪一天,关小昭现在修为低,目力不及前世,实在是无法分辨月圆之夜的精确时刻。 但是如果她今夜不来,便很有可能错失一次机会。便是被江心白发现了,顶多闹到陵风真君跟前去,江陵风是知道内情的,也并非无可挽回。 关小昭扒着窗户看了看,房内空无一人。心中察觉不妙,还未来得及离开,便听见身后乍然传来声音道:“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 那声音虽然是江心白的声音,却全无清冷傲慢,而是一片温和。关小昭僵硬地转过身来,揽月君浅浅对她笑着:“我正要去找你,未曾想你甚是心急。”他将手中提着的物事给关小昭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如我们去后山将它烤了,一边吃你一边问我如何?” 揽月君手中提着的是一只苍炎隼,三阶妖兽,以江心白尚未筑基的修为能捕猎它甚是难得。火炙苍炎隼也是四面楼的一道名菜,关小昭心中想着要拒绝,脱口却说道:“好。” 自己竟什么时候变成了只贪图口腹之欲却忽略正事的货色?关小昭正心中懊恼,揽月君却微微笑着说:“此处谈话不便,你且放心,今夜漫长,多得是时间可以用来质问我。” 漫山遍野的翠竹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关小昭啃完半只苍炎隼,一本满足。 没想到揽月君在烧烤方面也是好手。 关小昭想了想如何开口,最后决定先从对方入手:“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揽月君没有想到她张嘴不问关牧鹿,不问邯郸易家,也不问封居胥,而是最先问自己。 满月光辉若洒,映衬在竹林之间,洒下一地斑驳。 “泰始开天地之初,右眼化为太阳,左眼化为月亮。身躯化作山脉,血液化作河流。”他望着关小昭,声音沉缓而淡然:“泰始的左眼离开眼眶,化作皎月之时,他的身躯尚未倒下。月亮投射出第一束光辉,泰始抬起手掌,将它握在手心。” 这个世界叫做泰始大陆,传说泰始是创世神,天地本是一片混沌,泰始用自己的身躯创造了世界。关小昭不知道他突然说起泰始是怎么个意思,只啃着生下那半边苍炎隼的爪子,定定地看着揽月君。 此时天色深夜,满月无星光如雨。 揽月君透过窗户,看着那一如既往的月光。 “我是被泰始握住,月亮的第一束清辉。” 巨大的惊讶让关小昭差点被骨头卡住嗓子,她重生之前见过各色人等装逼,但没有一个敢自称自己是创世神的一部分的! 果然揽月君还是一个资深神经病! 哪怕他翩翩如玉、人美声甜,还会做饭也不行!关小昭差点就要被表象蒙蔽了! 第11章 清辉(上) 关小昭咳出喉咙里的骨头,艰难正色道:“抱歉,你可以说死掉的关牧鹿是我爹,可以说我是因为一把莫名其妙的神器重生的,甚至可以污蔑贺天派对我居心不良。这些我尚且能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真实性——但是你说你是泰始的左眼化作皎月之时,月亮投射出第一束清辉——” 她倍感奇幻地低下头:“我实在是无法相信。” 揽月君却也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着说:“你不相信也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要你相信的,只是恰好你问到而已。我只是不想欺瞒你,关信瑜。” 关小昭顿了顿,又问道:“我最开始见到封居胥的时候,身体里莫名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好像——” “好像他应当是属于你的。为你驱遣,如臂使指。”揽月君温柔地补充下一句。 关小昭:“……!!”她之所以说不出话来,就是因为这满满的羞耻感。别过脸去:“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揽月君拂手将地上烧火的痕迹祛除,缓缓说道:“他也一定有类似的感觉。但我尚且不能告诉你原因,不然他该找我麻烦了。” 揽月君站起来,摸了摸关小昭枯黄的头发:“若是有机会你可亲自去问他,我想会有一天他愿意告诉你。” 关小昭觉得,哪怕再见到封居胥,她也决计不敢开口问他。 大后天就是江心白的十岁生辰,江家早就着手准备生辰宴了。说着是生辰宴,其实也是江家许久没有开门办典,这也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互相交流与沟通的机会。 此时江心白正拿着一支九节威灵鞭挥舞得生猛如虎,被迫用一把破铁剑和她对打。直到关小昭节节败退,身上也被抽了两鞭子,江心白才意兴阑珊地收手道:“你太弱了。以后须得勤加练习,否则下一次,就不能这样轻易放过!” 关小昭忙低声称是,方才并非她虽然也有意留手,但却也使出了七分力。未曾想这三小姐竟如此厉害,绝非同龄人所能有,不禁也开始对她另眼相待。 “岚小姐。” “奴婢见过岚小姐。”院门外忽然此起彼伏的行礼声音,江心白面色一寒,扔了鞭子往院门走去。关小昭其实很不想参与小姑娘的争端,但是浣碧却给她使了眼色,只得同浣碧一同跟上前去。 她这一个多月以来独自练剑低调做人,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却意外获得江心白的青眼,竟然真的把她当做家将一般,是不是地就要陪她修炼或者对战。现在关小昭已经变成江心白的身边人,好处是可以第一时间见到揽月君,坏处也很明显,作为一个八百多岁的灵魂却要讨好一群小丫头片子,关信瑜既不愿意,也没经验。 江夜岚五年前离家,拜师第二仙门青渠宗,如今已经是筑基修士。在江心白出现之前,她一直以自己能拜入第二仙门为傲,可是江心白出现之后,虽然确定是被第五仙门收徒,但是她的变异冰灵根已经足够吊打所有人。 同样是江家女儿,眼见江陵风对于江心白的倾斜越来越明显,不但为她大办十岁生辰宴,竟然还送她单灵根的灵童——在江夜岚看来,这种待遇简直超过了江家唯一的儿子江故川。 以前所有的好资源都默认是江故川的,这没什么好说。江家几代单传,向来都是女儿多,且不说只有男儿才是立家根本,就说物以稀为贵,所以江故川能够得到所有优待也是全家默认的。可是江心白她凭什么?哪怕资质再高,也不过是个还没筑基的女童,凭什么能这般风光? 江心白温柔地把江夜岚堵在院子门口:“姐姐怎生有时间单独来看我?” 未曾想江心白方才还是要杀人的脸色,转过头来就变成这姿态,关小昭一瞬间差点以为揽月君又回来了。早就听说世家之内亲族复杂,各种勾心斗角,关信瑜还是第一次见,也觉得颇有趣味。 “我便是为了妹妹生辰特意赶回来的,自然第一个要来看望妹妹。”江夜岚亲热地想要挽住江心白的手臂,被她不动声色地撇开。 “岚姐姐,你对人家热心,人家却是不领情呢。”院门又传来娇俏的声音,侍女忙行礼道:“大小姐,二小姐。” 这是同样未出阁的江碧秋与江碧梦,刚才出言讥讽的便是二小姐江碧梦。关小昭在心中暗笑,这位二小姐同样是对江心白不满,可段位就比那已经筑基的江夜岚低多了。 “二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江夜岚乐得有个傻丫头在这挑事,她正好做好人。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韩家成礼和戚家玉泽两位公子也代表韩戚两家上门为三妹妹贺喜,方才我碰见韩公子,正让我邀请妹妹一同去南山赏花呢。” 关小昭不易察觉地皱眉,赏花那不是凡人家女儿才会做的闲事吗?说着赏花,既是为了消磨时光,也是为了偶遇佳卿,若是能遇到一位翩翩公子,两情相悦,那才是赏花的巨大价值。 可是修真世家,不修炼、不论道,作甚要去赏花? 第12章 清辉(下) 大小姐江碧秋打趣道:“韩公子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岚姐姐,想必是整颗心都已经牵挂住啦。” 听见江碧秋这话关小昭才略微想通透,也许对于修真世家来说,很多人并非一心向道,他们同样需要联姻和相亲。 江夜岚却不爱听这种话。她心气甚高,像韩成礼那样的她是看不上的。在她看来,自己有家室,有相貌,也有修为,若是能找到一位元婴修士结成道侣,那才是完美人生。 但是韩家毕竟是与江家交好的家族,江夜岚哪怕是对韩公子有诸多不满,也不会当众表露。她向江心白笑吟吟道:“离生辰宴还有两天,三妹妹若是只知修炼岂不无趣?不如一同去,也看看这世间繁华盛景。” 江心白原本毫无兴趣,但是看见江夜岚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顿时颇有兴味:“好。” 她转头吩咐道:“浣霜,你让她们收拾收拾,我这就与三位姐姐去看看繁华盛景。” 江碧秋却忽然望向关小昭道:“这就是父亲前段时间送来的灵童罢?不如也带上,让我们瞧瞧单灵根的灵童有什么稀奇。” 她这句话虽然是语气柔柔说出来的,但却可谓是充满恶意。单系水灵根的灵童身份何其敏感,江陵风能把她送给江心白就摆明了没打算用这灵童做炉鼎。若是江心白将她大摇大摆地带出去,万一被有心之人看上,少不得要惹出祸事。 “区区一个灵童,哪里配和我们一起玩?”江心白故作无心道:“这整个院子里就只有浣霜是懂事的,我只带她去就行。” 江心白不给面子地拒绝,江夜岚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她的主要目的是带上江心白,最好能让那韩公子换个目标,少来纠缠自己。 待到她们走后,关小昭这才捡起自己的铁剑,准备再去竹林。她现在已经重新回到炼气五层的修为,再往上却不敢冒进,只想先多锻炼让自己的身体素质再好一些,这才能进一步拓展经脉。 江家子弟都有自己的修炼场地,这片竹林纯粹是为了美化环境,向来没什么用处,也没什么人。可是当关小昭走到她惯常所待的隐秘处时,却发现已经有人早早等在那里。 关小昭的确想从他身上知道更多秘密,可是这人从来也不会像揽月君一样配合,并且还动辄使用武力相威胁,关小昭实在是不想见他。 但是封居胥既然想见关小昭,她就躲不过去。定了定神,走到那人面前:“寻我何事?” 封居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略微胖了一些,脸色也不像在万宝楼那样枯黄,俊俏的面貌已经逐渐显露,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不过这关小昭毕竟是太世剑寻找来的身体,继承不了邯郸易潇潇的美貌,在修真之人中也只算做中上之姿。 “贺天派已经派遣姑梦真君两日后出席江心白的生辰宴,届时将收江心白为徒。你趁此机会,让姑梦带你一同上贺天派。” 关小昭实在听不惯封居胥这命令的语气,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硬地回答道:“姑梦真君既然是准备好收江心白为徒,又哪里有我硬凑上去的道理?” “你可是关信瑜。”封居胥淡然地说道:“况且你现在是木系单灵根,资质上佳,想来对你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关小昭试图对他好言劝说:“你和揽月君不是都怀疑关信瑜的死亡与贺天派有关吗?既然如此,我便该远离此地,怎可不明不白地要再去拜师?” “贺天派对你来说的确是有一定危险性。”封居胥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可是你不回贺天派,如何能拿到太世剑?你为我拿到太世剑,我自然会保你周全。” “我说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太世剑。”关小昭冷冷地盯着他:“现在我的确是一无所有,却也并非成为你的傀儡。封居胥,留一些余地为你好也是为我好,否则别等我鱼死网破。” “你威胁我?”封居胥看着她,没有半分情感,甚至也没有恼怒。他说道:“我只能说,你若是想鱼死网破,定是鱼先死,网后破。要你去贺天派并非难事,况且也是给你自己探知真相的机会。” 关小昭站立在他面前,目光炯炯地对上他:“我的确是想探知真相。但是你用关牧鹿和心魂血誓控制我,我若是因此便屈服,来日还谈什么道,求什么长生!”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所谓剑修,剑心为骨,我若是为虎作伥,枉顾道德,连这一分剑心都没了,想来修行之路,也只能止步于此。” 关小昭原本以为自己在和封居胥对峙,没想到他先是一片木然,随后竟然渐渐地,露出尴尬的表情。 “你误会了。”封居胥说:“我并非是要控制你——” 他想了想,又道:“我对你的请求,只唯有太世剑一事。你且放心,不论是我还是揽月君,都对你无他所图,也决计不会要你行任何奸邪违道之事。” 第13章 生辰宴(上) 关小昭越来越摸不透封居胥和揽月君这一对神经病了。 他们吐露的信息一个比一个惊人,要说让关小昭相信,也最多信上五分;可若说他们全部都是假话,关信瑜说着是个元婴修士,实在谈不上多么了不起,又有什么值得被如此大费周章地利用? 更揽月君和封居胥反复地说“太世剑”,关小昭现在也不知道太世剑是什么。即便如此,他们虽然一直在支使自己,却也从没有真正地让关小昭奉献些什么。哪怕是让关小昭重回贺天派,也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损害。 重生之前,她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能遇到如此复杂的时候。 但是对她自己来说,去贺天派至少是摆脱江家的好时机。她实在是不能在江家待下去了,不论小姐还是奴仆,全都一肚子花花肠子,没有几个人一心向道。她虽然可以装低调避免麻烦,可是再这样低调下去,她的修炼就要废了。回到贺天派至少能开始正统的修炼,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将从前的修为逐渐拾起来。 当然,如果按照关小昭真实的想法,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仙门将是更好的选择。但是摆在她眼前的就只有贺天派一个出路,如果不抓住,她只能在江陵风的监管下一直蹉跎下去。 江心白的生日宴办的更甚于江故川的结丹大典,不过来访者也不是为了江心白这个小丫头片子来的。江陵风和江故川一起正在正厅与诸位宾客寒暄,便听门童唱名道:“贺天派姑梦真君到!” 江陵风站起来,不过却待在前厅没有挪动。姑梦真君比他尚且修为低上一个阶级,他虽要便是尊敬,却也不能过分殷勤,否则便是丢了一家之主的身份。 门童唱名过后不久,姑梦真君便迎面而来。她一身青色道袍,只在袖口与袍底有些云纹;发如鸦青,秀如松梅。这人远远看去可真是如姑射仙人一般的人物,只是走近之后,偏生从右眼角道下颌一道长长的伤疤,凭空破坏了这份美感,还多出三分凶气。 入得厅堂之后,姑梦主动向江陵风行礼道:“姑梦见过江家主。”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如秋末初雪,虽然不至于寒冷渗人,却也多了些凉意。 江陵风坦然受这一礼,然后寒暄道:“姑梦真君亲自前来参加小女的生辰宴,实为赏光。我这便让心白出来拜见真君。” 他此话方落,刘管事自然有眼色地派人去江心白的院子。别的人来贺礼是想见江陵风,可姑梦真君不同,她此次前来,一是为了与江家联络感情,二也是为了收徒一事。 江心白已经十岁,在仙门之中已经过了拜师的年纪好几年。世家子弟大多拜师晚,是为了能在家族之内形成固有的价值观,这样才能一直为家族效力。若是早早地在不懂事的时候就交出去,很容易会把性子养野,到时候只认宗门不认家族,便是得不偿失。 像江心白这样十岁左右,对于世家来说,是恰当的年龄。 当关小昭听说姑梦真君要见江心白的时候,她第一次不用浣霜招呼,已经自觉地站在江心白身后。浣霜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在她眼里,三小姐如此优秀出众,有人想要积极表现才是正常的,像关小昭先前那样总是躲着,是完全不开窍的表现。 江心白原本对姑梦真君兴趣缺缺。贺天派的掌门是逍遥神君,他有四个亲传徒弟,分别是飞蓬峰主碑庐真君、太乙峰主雨镜真君、青华峰主姑梦真君以及朝露峰主云浮真君。 最小的云浮真君关信瑜五十年前刚刚成功结婴就不明不白死在莲潭秘境,逍遥神君和碑庐真君亲自去调查过,也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碑庐真君已经是元婴后期修为,离化神之境一步之遥;雨镜真君忙于处理门派事务,已经是确定的下一任掌门。而姑梦真君资历修为都不如她两个师兄深,在贺天派也不温不火,没什么名气。江心白还听说她脸上有一道蜈蚣般的伤疤,是个丑八怪。 修仙之人大多貌美,饱受天地灵气,即便是先天有所不足,也大多服用焕颜丹改善自己。江心白也喜欢貌美之人,她之所以能很快接受关小昭,也有她漂亮可爱又充满灵气的原因在。 况且在修真界,断手断腿都是可以再生的,像姑梦真君这杨偏偏要在脸上带着伤疤招摇过市,江心白听说的还是头一个。 不过既然姑梦真君要见她,她就去会一会这个姑梦真君。 第14章 生辰宴(下) 大厅里一片喜悦气氛,侍女们正在队列而入,为宾客们斟酒。关小昭忍不住抽着鼻子嗅了嗅,虽然比不上玲珑玉骨,却也能算是好酒。喝不到,只好闻闻解馋。 但实际上越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单是闻它的味道,非但不能解馋,只会越来越馋。关小昭觉得自己的整个肠胃都在发痒,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里面游走而过,若是没有点琼浆玉露把它们淹死,就要很快挠破自己的肚肠了。 姑梦真君坐在江陵风右手下方第一个,江心白这般望去只能看见她的左脸。只是这样望去,她却几乎看得痴了。 那是怎样的容貌?如秋水芙蓉,点绛唇眉,又好似柳絮拂面,莲花沾水。高燕鸿鹄不及她万一,晚霞夜霜也不能形容其风华。 关小昭丝毫不意外江心白的愣神,实际上她第一次见姑梦,也曾为她的美貌惊讶。那时她脸上尚且没有这道可怖的疤痕,端的是飘若惊鸿恍如九天玄女自云端而来。 江心白原本冷峻的神情刹那间如冰雪消融,腊梅盛开,聘聘婷婷走进大厅,向江陵风行礼道:“女儿拜见父亲。” 江陵风望着右方下首道:“快快拜见姑梦真君。” 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丑八怪姑梦真君? 江心白心下惊讶,面色却不显,笑盈盈地走过来。转过身后,这才看见姑梦的全貌,也看到了她右边脸上的可怖。 然而有些热,有些事,要的就是先入为主。江心白心中已经有了那个姑射仙人,哪怕再看到她的伤痕,却也抹不去已有的悸动。她庄重地拜下身去:“江心白拜见姑梦真君。” “无需多礼,快起来罢。”她低着头,却听见姑梦真君声如翡翠敲玉,虽是料峭清寒,却总是忍不住再听一遍。 大宴隆重热闹,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而浣霜和关小昭确是没有资格进去。不多时,刘管事派遣人来和浣霜说道:“家主让三小姐暂且留在这里,浣霜姐姐有什么自己忙的,就且去吧。” 这就是打发她们走的意思了,毕竟两个侍女这样站在大厅门口也不好看。浣霜作为江心白的大侍女,院子里所有的事情都归她管,要说忙,可忙的事情真是有许多。于是她只把关小昭带到偏院的路口,随意叮嘱她几句,没有回院子便去直接去总管家账房对账去了。 从偏院走到江心白的院子是一段挺远的路程,不过今天是江心白的生辰宴,来来往往的侍女小厮匆忙得紧,没有人分出心思去搭理她。快要接近湖边花园的时候,突然问道一股发酵的香味,关小昭不自觉地就走过去,然而入眼的只有姹紫嫣红,却找不到如酒般醇香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她在花园里穿梭,顺着那味道偏离了原先的路线,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一片杯酒草,好生泄气。 杯酒草虽然能散发出酒味,却并非是酿酒的原料,也有人尝试过用它酿酒,最后的成果却苦涩难咽。不过将杯酒草种在花园里,却能够使土壤更松软肥沃,故而对于不能忍受用污秽之物施肥的修仙世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花园必备品。 杯酒草并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想到自己竟然被这样的物事吸引,关小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怪自己真的禁口太久,已经几乎痴怔了。 “没想到这花园里还有位小小美人。”轻佻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关小昭下意识地全身紧绷起来。她缓缓地转过身,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唇红齿白,也算得上是英俊。 只是那淫邪的目光实在让人厌恶,还自作风流地说道:“美人如花可赏否?” 关小昭很想一脚踹上他的脸,但是鉴于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只能装傻道:“你是谁?” “本公子戚家玉泽,兖州城戚家。”戚公子一张脸凑近了关小昭,她这才发现这位戚公子竟然抹了粉,怪不得看起来那么白。 关小昭猛地后退一步,一方面是因为这人实在是恶心,另一方面是如果她再不退开,恐怕就要被刺激得打喷嚏了。 戚公子只以为她怕生,仍旧孜孜不倦说道:“你就是江心白的灵童关小昭罢?听说是木系单灵根,果真又香又软,如白云玉糕。” 关小昭不禁心中冷笑,听说是木系单灵根?他能听谁说,左右与江夜岚和江碧秋江碧梦几个姐妹脱不了干系。再说她香香软软,哪个幼龄小儿不是香香软软?戚公子这话说着是夸赞,实质上是狎娱,只不过欺负她年龄小听不懂,又哪里知道她调戏的是曾经的元婴修士关信瑜! 第15章 落水(上) 关小昭知道戚玉泽心里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奔着灵童炉鼎而来。关小昭本来懒得应付他,却隐隐约约听见鼓乐之声,便心生一计。 她本来正在发愁怎么样勾搭上姑梦真君,若是能和揽月君沟通好自然万事好办,可是现在离朔月还要再等上十几天,她也不知道陵风真君在揽月君和封居胥的关系之中究竟知道多少。 虽然对于关信瑜来说,陵风真君才是她最熟悉的人,但问题是现在只有揽月君和封居胥知道她是关信瑜,并且还有不知真假的关于关牧鹿与邯郸易家的消息。 从揽月君和江陵风的表现里,可以看出揽月君和江陵风、揽月君和封居胥之间各有交易,但是江陵风和封居胥这两个人却不一定认识。 揽月君是这一切的关键人物。 虽然关小昭自我觉得从没有真正认清过揽月君,可是在目前混乱的局势里面,除了揽月君她谁都不相信,哪怕是对揽月君的信任也是有所保留的。 封居胥的指令她只能告诉揽月君却不能告诉江陵风,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揽月君只有满月才能出现,但是如果错过了姑梦真君这次机会,下次又不知等到何时。 对于关小昭来说,她想要重回贺天派,一方面是因为封居胥的要挟,另一方面是她要急切地重回修仙之途。 江陵风受揽月君所托看管关小昭,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离开江家,整个江家貌似占地广袤,实际上所有的边缘都有结界,没有有权限的人带领,她根本出不去。 她看着戚公子,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关信瑜曾经是姑梦真君的师妹,她知道姑梦的软肋是什么。姑梦真君平生最见不惯的,就是这世上对女子的轻视;而那些不顾女子意愿,以强势压人的,姑梦最痛恨不过。 湖边花园就在大厅背面,从江夜岚口中也能听出来这戚公子身份不低,若是她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欺负自己,把大厅的人物吸引来之后再把他揍一顿,又何愁吸引不了姑梦的注意? 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沦落到需要靠这种手段,关小昭也是有点发愁。无论如何,且先把眼前一关过去再说,反正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六岁的女娃,便是丢脸也不是关信瑜的脸,就且这样蒙骗自己罢了。 关小昭恬不知耻地地装着懵懂,对戚玉泽说道:“姐姐们说木系单灵根适合做炉鼎,真的是这样吗?” “自然是真的。”戚玉泽上来想摸她的脸,被不动声色躲过去,他不以为意道:“做炉鼎好处可多了,不用修炼就能白涨修为。” 关小昭一步一步往湖边挪,湖与花园之中是条主路,不时有成对的侍女从中穿过。 戚玉泽想对她动手动脚,自然也跟着往她的方向移动。 关小昭说道:“修炼之事,只有靠自己才是实实在在的,哪有靠别人的道理?更何况家主说了,不要我做炉鼎,只要好好跟着三小姐,自然会知道什么是好。” “江家主真是暴殄天物!”戚玉泽又试图去摸她:“江家不让你做炉鼎,不如随我去戚家可好?保管比你在江家更舒坦,只需要你与我双修,锦衣玉食,罗带霓裳——” 他们此刻已经站在湖边栏杆处,旁边路上又有一队侍女端着托盘走来。眼见戚玉泽的手快要摸上她的腰,关小昭猛地反手踹向他的膝盖,掰着他的腿倒插着扔进湖中! 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瞬间,戚玉泽慌张地在水面扑腾,他虽然也有炼气七层修为,但毕竟是纨绔子弟没有什么经验,一时之间竟被这小小的湖水困住,完全想不出来什么方法,只能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 大厅之上觥筹交错,修仙之人耳目何其灵敏,也都听见了戚玉泽的挣扎之声。 戚玉泽是戚家主的儿子,这次被他姑姑戚真君带来参加江心白的生辰宴,也是想要让他与江家几个归家的女儿相处一番,看看有没有联姻的可能。 戚真君面色不虞地站起来,一时之间,所有的喧嚣都归于平静,光亮可鉴的地面上落针能闻。 江陵风原本想私下解决这件事,可是戚真君都站起来了,他也不能不闻不问,立即招呼人问道:“湖边花园发生何事,可是有人伤了戚公子?” “戚公子不慎落入湖中,已经派人救他上岸了,目前没有大碍。”来人低声回答。 “没有大碍?” 戚真君皮笑肉不笑地说:“玉泽已快要筑基,区区花园湖泊,哪怕落水,又怎会有碍?只是她因何落水我却不能不问,否则戚家的脸面往哪搁!” 第16章 落水(下) 来人为难着回答不上来,虽然关小昭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可毕竟是江家人推了戚公子落水,若是随随便便就供出来,岂不是折了江家与戚家的和气。 戚真君却不肯罢休,大声唤道:“荣翠!” 荣翠是她的侍女,戚真君这便是要对质了。 荣翠也知道戚真君叫她是为了什么,闻言上得厅堂来,福礼道:“真君。”不紧不慢地说:“玉泽公子在后花园遇见江三小姐的侍女关小昭,两人就花园里的花说了几句话,一言不合,关小昭便把玉泽公子推进湖里去。” 戚真君听过荣翠的描述,盯着江陵风,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侍女竟然敢推主家客人下水,江家真是好家教!” “一言不合?” 戚真君正等着江陵风的解释,却没想到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姑梦真君站起来,低眉敛首,语气却生硬至极:“戚公子小小年纪,不知勤勉修炼才是正道,对年仅五六岁的女童口出下流,嘴脸淫邪,形状无惧。我虽然不敢断定江家家教如何,对于戚小公子这种人——却只能说,戚家真是好家教。” 先前戚玉泽调戏关小昭的言语,在座的其他人或许没有留心,但姑梦真君的心思始终不在酒宴上,却把湖边花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戚真君之所以要把这事情挑起来也是为了能与江陵风谈条件,多少要点好处,若是能把那个灵童讨要过来才是最好。却没想没姑梦真君横刀阻拦,不禁恼羞成怒:“先前只知道贺天派是雁城江家的靠山,原来现在连江家的规矩也要贺天派的人来指使了么!” 眼见局势焦灼起来,开始有识情趣的人笑眯眯地像江陵风拱手道:“既然江家主要处理家务事,我等便先退场,咱们改日再聚。” 有一个人带头,生下的宾客迅速地向江陵风道别,不过小半柱香,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江家戚家和姑梦真君。 原本是江家与戚家的矛盾,却没想到戚真君和姑梦真君对峙起来。江陵风正准备出言安抚,却有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通报道:“戚公子和关小昭……打起来了!” 江陵风几乎要忍不住扶额,不愧是揽月君带来的人,真正的问题解决不了什么,却总能惹上天下第一的大祸! 戚玉泽和关小昭打起来并不稀奇,不过是个湖泊,根本淹不死戚玉泽,但是却能让他形象大失,被打捞上来只后,也只会不断回想刚才的窘迫局面,越想越生气,自然知道关小昭是在戏弄他,不冲上来教训关小昭才怪。 关小昭原本就是这么计算的。 她也很久没有真正和人打一场了。面对江心白的时候,她不敢出全力,况且江心白招式刁钻,诡谲多变,如果是生死之战还好,若只是切磋,关小昭还真的不适应江心白的打法。而戚公子就不同了,在关小昭眼里这就是一场属于她自己的表演赛——专门表演给姑梦真君看。 关小昭现在手上只有一柄凡铁锻造的精钢剑,所能使用的也只有泰始大陆上通行的低阶剑法。她现在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然而望着对面气势汹汹的戚公子,却丝毫没有改变神色。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将戚玉泽放在眼中过。 戚玉泽抽出一对碧云刺,隐约泛着紫光,看起来是一件雷属性的法宝。关信瑜曾经的大师兄碑庐是雷火双灵根,她对雷属性法宝并不陌生。 雷属性法宝虽然攻击强杀气大,可那是在有水平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出来。对于戚玉泽这种不过十三四岁就想着双修、出门还抹粉的少年,关小昭可不觉得他能像碑庐真君那样发挥出法宝的巨大威力。 戚公子挥舞着碧云刺直接往关小昭的脖颈去,他已经气昏了头,决心要让这个使他丢脸的人命丧当场。关小昭轻盈地往后退半步,一招风扫梅花滑向他身侧。戚公子见法宝不成,赶紧补上一个小雷诀,拇指粗的雷电迅疾地劈向女童。 江陵风正准备出言阻止,却被戚真君阻拦,她横眉道:“姑梦真君不是对我戚家家教颇有微词么?那今日便让他们公平比斗,看究竟谁的家教更好些!” 第17章 比斗 也亏得戚真君能说出公平比斗的话来。 如果关小昭不是关信瑜,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六岁小儿,她用什么和戚玉泽公平比斗? 若是关小昭先前还觉得自己欺负小少年有点羞耻,哪怕欺负的是个不思正道满心淫邪的少年。可是现在她所对抗的已经不止是戚玉泽,而是以戚真君为代表的所有不要脸的戚家人。 戚家既然喜欢颠倒黑白、仗势欺人,那么也就别怪关小昭欺负他。 关小昭却步揽剑,躲过戚玉泽的雷诀,迎风转身,钢剑便在戚公子的大腿上留下血痕。戚玉泽知道姑姑正在看着自己,心里更是紧张,决不能再落下面子。他心念一动,碧云刺上便凝结一层电光,以狠辣之势向关小昭下身攻来。 不论戚真君如何蛮横,这里毕竟雁城江家,江陵风拥有最高的话语权。姑梦真君不明白江陵风为何还要任由这场闹剧继续下去,小小的江心白扯了扯她的袖子,笑眯眯地说:“真君莫要担心,小昭不会吃亏的。” 这也是江陵风始终没有严词阻止的原因。关小昭的进展他看在眼里,此人绝不简单,用她来挫挫戚真君的傲气也好,免得她真的不知主客之分。 最近兖州戚家的确有崛起之势,江陵风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嫁过去一个女儿,如今看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不深交也罢。 戚真君傲慢地撇了一眼江心白,她对这个小姑娘有所耳闻,变异冰灵根,年仅十岁已经炼气八层。可是那又如何?哪怕做了姑梦真君的徒弟也没有什么,姑梦如今不过是元婴初期修为,她的青华峰也没什么好资源,作为逍遥神君的亲传弟子,却是最不出挑的一个。江心白跟着这样的师父,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原本来江家之前戚家主还嘱咐她要让戚玉泽和江心白多接触接触,如今看来这小姑娘如此惹人厌,年纪轻轻就长了一张狐媚子脸,资质再好有什么用,戚家还是看不上这样的小娘皮做戚家未来的主母。 她又隐晦地打量姑梦真君一番,面露嫌恶之色。丑八怪准备收一个狐媚子徒弟,这也算得上是绝配。 江心白站在姑梦真君的身后,在戚真君看不到的角度,将她的动作与神情全部笼入眼中,面色一片阴寒。 那边戚公子没想到几次出招都被关小昭挡回来,并且还让自己挂了彩,不禁有些气急败坏,竟然拿出一张灵符,便要祭出。 灵符迅速地脱离戚公子的手开始燃烧起来,关小昭的周身升腾起紫色的雾气,越来越多,她试着用剑劈开紫雾,却发现雾气已经实质化,如沼泽泥潭,完全将关小昭困住。 她原本只当戚公子年幼无知,受家庭影响这般低劣,该只是想戏耍教训他便罢了。没想到他竟然祭出这邪修手法的鬼雾符,原来道心便不正。 看来她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要将戚公子即刻解决,否则受伤害的便是关小昭年幼的神识。 她手腕莲花,心魂微动,七十二道剑锋连片无影,将紫色雾气生生推开,从光影之中直取戚公子面门! 不止戚玉泽心下骇然,姑梦真君也甚是惊讶。关小昭使用的不过是凡铁,且不说一瞬七十二道剑影如开龙鳞,就单说她的钢剑能到现在还不折断,就说明她始终在用灵气护持着,这样的消耗下还能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法,已经不能用天资高来简单形容。 在姑梦真君看来,关小昭的动作最是简单,也最是复杂。她所有精妙的剑法分解来看,都是最常用的劈砍刺,谈不上什么高超;而就是最普通的招式,组合起来竟然能力抗两三倍于自己的对手,简直不可思议。 戚公子惊慌地用碧云刺去挡关小昭的剑锋,却根本快不过她。眼见剑刃几乎要刺上戚玉泽的鼻梁,戚真君终于忍不住出手,将戚玉泽卷到自己身边。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戚玉泽一眼,然后大言不惭说道:“此时比试不太合适,我看就无需继续下去。不过雁城江家的礼数已经领教,如今便告辞,江家主好自为之!” 戚真君高傲地像一只孔雀,趾高气昂地离开江家。江陵风不以为意,兖州戚家说起来近些年越发强大,但却绝没有让雁城江家倒贴的地步。 对于雁城江家来说,姑梦真君可比什么戚真君重要多了。 姑梦真君向关小昭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 关小昭心中复杂,面色却不显,不紧不慢地走到姑梦真君面前:“关小昭见过前辈。” 姑梦和颜悦色说道:“可否让我摸一摸你的根骨?” 看到姑梦真君将注意力全放到那个小丫头身上,江心白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卡在关小昭面前:“小昭她是木系单灵根,根骨应当是不错的。”她仰起如美人图一般精致的小脸,故作天真地说:“姑梦真君可以做小白的师父吗?师父现在是不是就要带小白回贺天派?” 她第一句是询问,可第二句就把师父的称呼自动安插在姑梦头上了。 在江心白心目中,从来没有什么事物有着确切的定义。她不知道快乐是什么定义,悲伤是什么定义,亲人什么定义,甚至觉得仇人也不一定是绝对的仇人。 可是见到姑梦之后,她发现“喜爱”两个字有了明确定义。 至于关小昭?不过是她江心白的一个玩物,哪里高攀得上姑梦真君? 姑梦真君自然没有察觉江心白扭曲的心思,对她说道:“今日我先带你去门派安顿,七日后是贺天派开山收徒之日,待到那时各位峰主都会出得山来,才决定谁是你的师父。小白,以你的资质,必定许多真君都愿意做你师父,到时候可别被他们不要颜面的争抢给吓退了。” 姑梦这话虽然是打趣,却也是实话。那些个师兄平日里老神在在,可若是碰上好徒弟,哪里有不争抢的道理。修真者清心静欲,除了世家少有亲缘关系,师徒便是他们最重要的羁绊,万万马虎不得。 “可是我想拜前辈为师,前辈就不能收下我么?”江心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瞳孔黑如玛瑙,内有光华流转。 姑梦真君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头:“说话太早了,小白。等你进入贺天派后,就会发现更多厉害的前辈,他们都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师父。” 江陵风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太懂今天江心白是怎么了。按照他对这个女儿的理解,面冷心狠,反复无常,揽月君说过是因为江心白出生时受到魔气干扰灵魂不稳的缘故。 江家别的子弟都以为江陵风过分偏爱江心白,事实上陵风真君对于江心白的诸多关注,主要来源于揽月君,以及对于她灵魂不稳的戒备。 揽月君没有魂魄,只有神识,不能夺舍活人,只能附身在灵器法宝身上。江心白的魂魄不稳给了揽月君第一次尝试做“人”的滋味,每至月圆揽月君的灵力越强大,而江心白的魂魄属于半离体状态,他就能压制江心白的神识并且为她编织幻境,让她察觉不出有一个外来的生物使用她的身躯一整夜。 不管怎么说,在江陵风的概念里,揽月君是个混蛋,他的亲生女儿江心白也不是善茬,怎么突然在这装傻卖萌纠缠起姑梦真君来? 自从云浮真君关信瑜死后,姑梦真君就变成贺天派诸位峰主之中最弱的那个了。但是江陵风知道姑梦的过去,这位看起来毫不起眼,但那件事仍然让他记忆犹新,每当看到姑梦真君脸上丑陋的疤痕,都在提醒着那件事的存在。 有的女人是小白花,有的女人是冰霜之花,有的女人是野草杂花。可不管哪一种花,如果触碰到她的底线,都有可能瞬间炸起变身霸王花。 江陵风也是不愿意让江心白跟着姑梦真君的,事实上他甚至更不想让江心白离开他的监管范围去贺天派拜师。早先他曾经与揽月君讨论过这件事,揽月君不建议他拒绝贺天派的邀请,反倒是劝说他顺其自然。 江陵风无法违抗揽月君的命令。既然他说顺其自然,那便顺其自然罢。 这时姑梦真君向关小昭道:“你可愿意随我此去,拜入贺天派?” 关小昭当然愿意,今天所有的闹剧不都是为了这一个结果。 她上前一步,郑重地向姑梦真君伏拜道:“若能得前辈垂眼,小昭自然感激涕零,求之不得。只是小昭原本只是灵童,是被江家买来,自身自命,却不由自心做决断。” 她关小昭哪里是被江家买来的,分明就是封居胥送来的。重生以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被转手三次,也是整个人都被厄运笼罩一般,苦海里艰难前行。 姑梦真君原本还奇怪,木系单灵根如此出众的资质,怎么会只是江心白的女仆。如今关小昭自称灵童,这才将一切都梳理通顺,也让她顿时面色不虞起来。 第18章 兔子 木系单灵根的灵童意味着什么,姑梦真君自然知道。她自己是水木双灵根,在被逍遥神君发现带回贺天派之前,所遭遇的磨难,远比关小昭严重得多。 她转过身来,语气生硬地对江陵风说道:“江家主,我欲收小昭为徒,从此她以后便是贺天派弟子,不知你可愿?” 其实灵童作为江家的私有财产,姑梦真君这般说话算是冒犯了。 但姑梦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是凭借她对江陵风的理解,“听风公子”江陵风是清雅正气之人;二是关小昭既然被送给江心白而不是江故川,说明陵风真君对这个灵童也颇为看重,没有随意用作工具的打算。 江陵风仍旧谨记揽月君的叮嘱,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在触碰江心白阴鸷的目光后瞬间改变主意。 “姑梦真君如此青睐这黄发小儿,我便也没有阻碍的道理。”江陵风说道:“我原本也是因为惜才将关小昭买来,既然贺天派愿意收留她,再好不过。” 呵,揽月君既然说顺其自然,那就给他顺其自然就好了。 姑梦真君露出淡淡笑意:“多谢江家主。不知陵风真君买下关小昭用了多少灵石,我须得补偿才是。” “不必。”江陵风道:“此后心白也要拜托姑梦真君照顾,又哪里是些许灵石能抵消的。” 作为第五仙门,贺天派连绵数百里,占地面积极其广大,十四座山峰,每座山峰都有元婴修士坐镇。 在十大仙门之中,一般来说,门派化神以上修士都默认为长老,除了与门派生死存亡有关的大事,其他不得插手。 因为对于这些老家伙来说,如果随随便便就插手小辈的争端或者事务,一旦发生矛盾打起来,动辄整个泰坦大陆得咎。所以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姑梦真君将江心白与关小昭带到青华峰安顿,让她们等待七天后贺天派开山收徒。此时也已经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少年住在山脚下,尚且还有许多想要踏上修仙一途的人正往这里赶来。 与江心白和关小昭不同的是,他们要足足爬上三千阶梯,撑过山谷剧烈的罡风,才能有资格站在主峰山门之上,等待各位峰主前来挑选。 今天已经初十,在贺天派开山收徒之前,关小昭还有一次见到揽月君的机会。 江心白似乎是因为姑梦真君对关小昭的关注,全然不复在雁城江家已经平和的关系,在姑梦注意不到的时间里开始针对她。关小昭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想,在她看来,也许是小姑娘争风吃醋也算平常。 她躲着江心白便是,却完全不想和她起冲突。在江家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关小昭对江心白也有了一定层度的认识。 在她看来,江心白天资绝佳,聪颖狡黠,不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清醒理智,甚至有些作为可以称作是心狠手辣。只要她能抱守原心不走入邪道,可谓前途无量。 关小昭不想和她起冲突,也没必要起冲突。 她这几天闷起修炼,让灵气在身体里反复流转,主要是为了拓宽经脉。这具身体看起来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身体状况并不好,发育矮小,营养不良。虽然在江家也算好吃好喝,但短时间里也无法完全调养过来。 若是无法彻底修复身体体质,越到后期越会成为阻碍。 不过在青华峰待上几天以后,关小昭还是碰上了烦心事。 姑梦真君根本不提供食物,青华峰上只有关小昭和江心白没有筑基,给他们提供的食物就是每人一瓶辟谷丹。 可是辟谷丹只不能保证人不被饿死啊! 关小昭不管江心白怎么想,反正她如果继续吃辟谷丹活下去只会更加营养不良! 并且不会长高! 十岁的江心白比六岁的关小昭高出三个头! 关小昭现在已经会算月亮周期了,这一次的满月是在十六。为了能明天满月之夜和揽月君专心谈正事,她今天晚上决定出去打牙祭。 青华峰和飞蓬峰之间有一片树林,里面有些普通野兽和最容易对付的一阶灵兽,前世关信瑜经常从那里打牙祭,从来没有人管过。 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如果今天不填饱肚子,那么明天一定会忍不住让揽月君烤东西吃。 上次就是因为没能忍受揽月君的食物诱惑,白白浪费的至少一半的时间。 弦月上悬,关小昭静悄悄地从青华峰遛下来。她没废多大功夫就逮到一只蒺藜兔,手法迅捷地剥皮拆骨,随即架起木柴准备生火。 然后难题就出现了。 关小昭不会生火。 她从来没想到这也会成为难题,火诀是最简单的元素法诀,随随便便一个炼气弟子最多三天就能学会。 但是偏偏关信瑜没有学过。 她初期只学剑,一心一意。直到金丹期以后才在逍遥神君的硬性要求下学了几个元素法诀,但全都是中阶或者高阶法诀,凤火燃天诀,冰封万里诀,雷光霹雳诀等等。 关信瑜从来不会用一个小火诀。 以关小昭的修为,她是万万使不出来凤火燃天诀的。 她盯着手中这只处理好的蒺藜兔发愁,难道真的就这样拿在手里却吃不到? 碑庐真君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有人在他飞蓬峰的门口捕猎。 在他印象中这是金丹期以前的关信瑜才会做的事情,不然谁有胆量在两个元婴真君的家门口逮灵兽吃。关信瑜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是因为碑庐和姑梦觉得她有趣,不想点破阻拦罢了。 碑庐真君恍然察觉,云浮死去竟然已经五十多年了。 当时关信瑜的长明灯骤然熄灭,毫无预兆。莲潭秘境是个长期开放的小秘境,关信瑜只不过去找些天星砂修补她的剑刃,如何就能突然陨落? 逍遥神君和碑庐立即奔赴莲潭秘境,然而什么也寻找不到。只唯有关信瑜遗留的气息,能证明她是被人用邪术生生消融在此地。 无从找起,无迹可寻。 碑庐真君远远地看着那个年幼的女娃熟练地剥兔子,竟然与小时候的关信瑜渐渐重叠。直到看到她为生火发愁时这才甩开脑海中云浮的影像,缓缓走入树林。 “你在做什么?” 关小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把兔子丢到柴火堆上,猛地扭头看竟然是关信瑜的大师兄碑庐真君,惊吓更甚,松手就把蒺藜兔丢掉。 “碑庐”两个字卡在她的喉咙口,然后被生生咽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碑庐真君沉默不语,走到她的柴火堆跟前,两只手指嫌恶地捏起血淋淋的兔子耳朵,将蒺藜兔从柴火堆中拎出来,手指轻转,凭空生出一泓清泉,将蒺藜兔从里到外冲洗个干净。 他转头问关小昭道:“你想怎么处理这只兔子?” 月白微光之下,碑庐真君面色温雅,树影斑驳落在他肩,恍若朝露夜霜。 关小昭当然知道这位师兄的秉性。他在逍遥神君的四个徒弟里修为最高年龄也最大,已经几近化神之境。 碑庐真君天生变异雷灵根,是在灵兽游荡的森林中长大的野孩子,和九玄凤凰鸟打架一直打到贺天派边上,手撕凤凰鸟生吞凤凰火种。 逍遥那时还是元婴修士,刚刚入主飞蓬峰,结果有人和凤凰鸟打架几乎烧了他的山。逍遥原本只以为是不知规矩的散修,却没想到竟然是毫无修为的野孩子,甚觉奇幻,便将吞食凤凰火种后昏迷的碑庐捡回来,准备收下来当做自己徒弟。 没想到碑庐醒来之后,雷灵根中生火灵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越发霸道,几乎出门就要打架,偏生别人还都打不过他,回家叫上师父或者家族,排着队到飞蓬峰讨公道。 逍遥神君很是心累,所以后来从凡人贵族之家收雨镜为徒。他本来觉得贵族之家出身的雨镜应当是知书达理、方行有道,却没想到结果还是出现了偏差。 雨镜的确是知书达理、方行有道,走到哪里都很讲规矩,在逍遥神君被长老们塞到掌门之位后,也始终在协助逍遥处理门派事务,井井有条有理有据,逍遥很是满意。 只除了雨镜特别爱和碑庐对掐这件事。 关小昭窘迫而不安,不敢发话,碑庐真君又说道:“你想烤着吃?用什么烤?” 关小昭将背后的佩剑解下来,小声说道:“我有一把铁剑,可以架起来做烧烤架,但是生不起火……” 碑庐皱眉道:“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战斗伙伴?” “我的兵器?”关小昭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的铁剑。 在碑庐的质问之前,她从未将这柄江陵风找来的凡铁精钢剑视作自己的伙伴。 甚至,她从来没有将钢剑当做自己的剑。那只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具,和一个杯子,一个茶壶没什么区别。 关信瑜对剑没有什么崇高的信仰。她只爱自己的剑,只守自己的道。她没有剑修的家教,也没有投入剑修的门派。所有的修行都是她孤身一人。 如果有什么是她尊重的、热爱的,那只有一柄剑—— 关信瑜的长生剑。 第19章 收徒 月落之前,关小昭爬回青华峰,身上多了个储物袋,里面装着烤好的蒺藜兔。 碑庐直接手中落雷劈熟了兔子,在得知关小昭对于自己可能长不高的忧心之后,顺带附送她三只被劈的蒺藜兔。 关小昭不知道碑庐真君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闲心,但是她接受的他的好意。 碑庐向来如此,坦坦荡荡,虽然有时思维迥异于常人,却也不用多加猜测,只需接受便是。 有了食物的生活,就不再那么难以度过。等到第二天晚上,关小昭终于再次见到揽月君。 “封居胥让你和小白一起上贺天派?” 揽月君轻轻叩击着指节,略一沉吟:“不错,我也赞同他的想法。你既然对太世剑一无所知,那么首要任务就是拿回关信瑜的长生剑,我想它与太世剑必定有联系。” 他真诚地望着关小昭:“我们的确是想从你这里得到太世剑的消息,却也不是全然地利用你。你依然可以做真正的贺天派弟子,重新回到你应有的道路。只要你设法拿回长生剑,其他事情,我不会干涉你。也不会阻拦你。” 比起生硬寡言的封居胥,揽月君确实是更富有欺骗性。 江心白的美是极致的美,她年仅十岁却发育良好,脸面已经逐渐长开来。美貌总是能给人天生的好感,哪怕是关小昭,在见到江心白的时候,也会忍不住为之侧目。 如果江心白的面容是艳丽凌厉,那么当揽月君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她整个人变得温和灵动起来,如月光朦胧,又如水上清荷。 关小昭看着揽月君,几个弹指过后,她问道:“你怎么能肯定长生剑就在贺天派?也许并没有人为关信瑜收敛遗物,又或者是它已经随关信瑜一同湮灭了。” 其实她能够问出这种问题,就表明已经快要被揽月君说服了。如果她不相信揽月君,是不会考虑关于任务物品的实际问题的。 揽月君眉眼温和:“长生剑是你的本命法宝,与你有神魂联系,它还在不在,你能察觉不到么?” 关小昭没有回答。她的确仍然能感受到长生剑的存在,却无法判断它具体在何处。 揽月君又说道:“逍遥与碑庐亲自去了莲潭秘境,没有找到任何踪迹……只带回你的长生剑。” 月落之后,关小昭躺在弟子房的床上,辗转难眠。 第二天清早,姑梦带上江心白和关小昭来到主峰上,交代他们先在此等待之后就先行离开。开阔的山顶铺满汉白玉的广场地面,雕梁画栋,高山巍峨。 广场上站着一群大小高矮不一的少年儿童,都是爬过三千阶撑过山谷罡风的拜师者。 关小昭静默地现在江心白身边。她能听见那群人里面已经有声音刻薄地贬低这两个关系户,但是她并不想辩白什么,也不想证明什么。 显然,江心白也是这么觉得的。她认为自己就是关系户,如果有人不服直接上前挑战便是,小声抱团议论,不过是下乘之举。 正在这时,一人乘云而来,在聚集的人群前降落,引起三三两两的惊呼之声。 关小昭认得他,雨镜真君的大徒弟元起,变异雷灵根,但是与动不动就炸山的碑庐真君不同,他是个真正的八面玲珑之人。 贺天派的掌门说起来是逍遥神君,实际上逍遥都是支使雨镜去处理种种事务。雨镜自从发现自己这个大徒弟自带高级行政功能后,就开始支使元起。 包括每次开山招收新弟子时,主持人一定要腾云出现,也是雨镜真君要求的。他被逍遥神君拐骗来之前是凡人国家的王侯世子,从小就对腾云驾雾的仙人有特别的迷思,因此特地找炼器师定制了白云状的飞行法器。 别的要求没有,唯一的要求就是逼真。 元起收起那片白云,对他们说道:“随我到大殿前来,诸位峰主已经出山。” 他不苟言笑,又是金丹修为,顿时让一帮小鬼头噤若寒蝉。 其实若是真正的贺天派弟子认识元起长久的,自然知道他向来和颜悦色,只是面对这些未来的新弟子却不需要。他们刚刚成功地站在贺天派峰顶,沿途见到许多支撑不下去倒在半路的同行者,一方面是心有戚戚然,另一方面却也自我窃喜,以为自己是最优秀的。 这时候就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当然,元起作为金丹修士自然不会去明着趾高气扬,但是用威压略微震慑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元起转过身来对笑了一下,对江心白和关小昭说道:“你们两个也过来罢。” 关小昭知道他这是示好的意思。 能够爬过三千阶并且熬过罡风的,已经默认为是贺天派的弟子,但最终能成为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亦或是各位峰主的亲传弟子,是有着千差万别的。 元起的消息门路极为畅通,他已然知道姑梦真君对关小昭青睐有加。而江心白更不用说,陵风真君的女儿,变异冰灵根,一等一的天才自然前途无量。 在他来招呼新弟子之前,已经听见大殿里雨镜真君和长宁神君为了江心白在你来我往地交涉。不过柏雾峰主长宁神君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逍遥神君的师弟,比雨镜真君高出一辈,因此也将雨镜真君压制得死死的。 逍遥神君在闭关,掌门事务已经全权交给雨镜,而这个代掌门却热衷于和师叔长宁神君打口水战。 元起对于自己的师父也是略有心累。 殿外广场有逍遥神君的法宝浮华笔高悬,将画面传送至大殿内。并不是所有峰主都想收徒,碑庐就一点儿也不想来,他自己住在飞蓬峰落得清静。而那些不属于逍遥派系的峰主,更加也无法强求。 此刻来到这里的只有六位峰主,柏雾峰主长宁神君、锦台峰主雨镜真君、青华峰主姑梦真君、瑶光峰主离境真君、止战峰弟子堂的宴长歌真君和机枢峰事务堂的石中玉真君,此刻均在大殿落座,等待外面的弟子甄选。 浮华笔的正下方摆放着用于测试灵根的水晶石,元起让他们排着队挨着上前,江心白和关小昭排在队尾。 一圈走下来,一个单火灵根,七八个双灵根,还有二十多个三灵根以及寥寥无几的四灵根。 三灵根以下的已经颇为杂乱,哪怕千辛万苦到达贺天派,恐怕也只能做个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归事务堂石中玉管,内门弟子归弟子堂宴长歌管。但从机构分工就可以看出,外门弟子往往从事杂务,接触不到贺天派真正的传承。 姑梦真君从来不会与人争抢,她等着让其他人先挑;长宁神君和雨镜真君都等着江心白,如果说雨镜真君还分出心思看看别的弟子,那么长宁神君已经是化神修士,如果不是为了江心白,他根本不会来凑一群小辈的热闹。 事务堂石中玉更不用说了,他的机枢峰只管辖外门弟子。 其他峰主不挑的,由止战峰弟子堂宴长歌挑内门弟子;如果是宴长歌也看不上的,则自动归入机枢峰成为外门弟子。 各位峰主各怀心思,最后宴长歌挑了六名弟子,其中包括那名单火灵根莫晨。 队伍终于排到江心白,一半峰主都眼前一亮,虽然都知道是变异冰灵根,但等着看她的测试结果。 江心白将手掌放到水晶石上,心念微动,透明的石头之中就凝结起冰花,微微泛蓝,蓝中泛紫。寒霜从水晶石之中蔓延开来,连着盛放水晶石的桌台也凝结了冰霜,并且以之为中心,往大理石的地面扩展。 元起连忙出声阻止:“可以了。” 再让江心白继续下去,这块测灵根的水晶石可能就要报废了! 大殿内看到此情此景的诸位也心中惊喜,所谓天纵英才,正是如此。长宁神君不咸不淡地冲雨镜真君说道:“雨镜,你当真要和我争抢?这可是我的关门弟子。” “长宁师叔,您已经身在化神,哪里有什么闲工夫教授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子?”雨镜真君假笑着说:“您若是真想过当师父的瘾,宴师弟可是天天等着您去止战峰为内门弟子讲学呢。” 宴长歌理智地不参与长宁神君与雨镜真君的唇枪舌剑,哪怕雨镜提及了他的名字,那也与他无关。 碑庐真君虽然不想收徒弟,但是毕竟他师父逍遥神君是掌门,所以踩着收徒大会的尾巴来支持一下师父的工作。 他踏风而来之时,恰好测灵根的队伍排到最后一个人,关小昭。 在关小昭的手掌之下,水晶石中是一片混沌的青绿色。仿佛大浪淘沙之后的淤泥,又像迷雾里的沼泽。 碑庐真君仍然记得这个前两天在他飞蓬峰门口烤蒺藜兔吃的家伙,但并没有做停留,如一道迅疾的闪电,划入大殿之中。 雨镜真君看见他就是一声冷哼,碑庐也懒得搭理他。两个人的仇怨由来已久,这在贺天派是公开的八卦。 第20章 旧怨 长宁神君招呼碑庐真君道:“刚才宴长歌收下一个单火灵根弟子,你可要将他收入飞蓬峰?” 碑庐自己是变异雷灵根,生吞凤凰火种之后生出火灵根。因此长宁神君觉得把火灵根的弟子交给他应当是不错的。 当然,长宁神君和碑庐说这种话并不是他们的关系有多好——事实上碑庐和谁的关系都不好。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长宁神君正看雨镜不顺眼,这才会跟和雨镜对着干的碑庐说话。 碑庐和雨镜的旧怨由来已久,碑庐讨厌小师弟这种生物。 逍遥神君领回雨镜的时候,碑庐已是金丹后期,是故逍遥真君直接把雨镜扔给他教养,也是为了给碑庐找点活干,省得他天天出门惹事。 雨镜是个心机鬼,面对逍遥神君的时候就天真烂漫,面对碑庐就嚣张跋扈,弄得碑庐不胜其烦。 到后来姑梦来的时候,逍遥神君爱上了养女儿的游戏,姑梦性子柔柔的,说话细声细气,稍微逗一逗泪珠子就不要钱似的掉下来。 特别是当带着雨镜的碑庐碰见带着姑梦的逍遥,这种落差感就更大了—— 碑庐很想把小师弟丢掉换个小师妹。 后来雨镜筑基之后下山修炼,捡回了尚是幼儿的关信瑜。恰逢逍遥闭关,碑庐高冷地等着雨镜把人送来。 过了好几天,才听说女孩儿已经被姑梦领走了。 随后逍遥神君出关,认下这个关门弟子,关信瑜成了碑庐的小师妹。 ……碑庐很不开心,两个小师妹都没养到,却养了一个厚脸皮的雨镜。 宴长歌自然是无所谓,单火灵根虽然好,却也谈不上有多稀奇。他止战峰有弟子上百人,若是有别的峰主看上想领回做亲传弟子,也实属正常。 浮生笔在大殿上投射出巨大的屏幕,实时显示着殿前广场上的画面。逍遥神君没来,雨镜主管这次开山收徒,他控制着浮生笔将单火灵根的莫晨放大,没好气地说:“喏,就是这个。” 碑庐渐渐蹙起眉头:“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他忽然看向姑梦真君,对方手指紧紧卡住金丝楠木的桌面,却又在桌案碎裂的前一刻松开手。 姑梦真君微不可觉地朝他摇摇头—— 明眼人当然都看到这两个人奇怪的反应,但是都知趣地没有开口。活到这个年份上,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这人是不是冬青莫家子弟?” 碑庐真君面色泠然。 “莫晨,莫崖洲的侄孙,的确是冬青莫家子弟。”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中玉回答。 石中玉是机枢峰峰主,也是事务堂堂主。他从进来大殿就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却掌握全贺天派最精细缜密的消息。 “别收他。”碑庐真君对宴长歌说道:“你若是想要单灵根的,我瞧着最后一个关小昭就很好。我与莫家,尤其是莫崖洲有仇。” 四大世家莫许云陆,莫家正是第一世家。 他认真地说道:“宴师弟,你便是当做帮我忙。否则这人在贺天派,我可能会忍不住打死他。” 宴长歌:“……” 如果前面几句还是求帮忙的话,最后一句就是威胁了—— 如果莫晨在他宴长歌的名下被打死,莫家一定会找上止战峰的好吗! 到那时候他止战峰还怎么止战! 宴长歌缓缓站起来,慢斯条理说道:“莫家子弟凭借自己实力上贺天派拜师,既是示好,也是看重。” “我不知碑庐师兄与莫崖洲有什么仇,你若是真的连一个从未谋面的小辈都容不下,我也不必多言。只是这其中原委,还请师兄亲自和莫晨说清楚,并非是我宴长歌不收,也与贺天派无关,而是你碑庐真君为了私仇偏要与莫家作对。” 宴长歌这话说得公允清楚,碑庐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他道:“我现在就去和莫晨说。” 雨镜真君不知道碑庐是在闹哪一出,但是他已经看出和姑梦真君有关—— 碑庐和谁有过节不需要缘由,天下之大,十个人有七个人都与他有过节。可是姑梦不同,她向来清冷淡然,从不与人争抢,如果连她都能得罪,那该是怎样的过节? 不管怎样,一定都是莫家的错。 极度讨厌大师兄但是偏爱师妹的雨镜这样想道。 碑庐既然都放话说“如果你收他为徒那么我就打死他”,这件事就不存在什么解决办法。 宴长歌给出的已经是最妥善的方案,由碑庐亲自告诉莫晨贺天派不会收他为徒,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单单是因为碑庐讨厌他。 反正碑庐凶名在外,又黑锅就让他背,莫家也不好意思因为这点小事就与贺天派结仇。 碑庐落在广场之上,他的气势明显比元起强盛许多。元起感觉不妙,但是想到大殿之内雨镜真君都没有出言阻止,他更没有阻止的立场,只能谦恭问候道:“碑庐师伯。” 碑庐扫视一遍,平缓地开口道:“莫晨站出来。” 莫晨听见元起的称呼,自然就知道这位是飞蓬峰主碑庐真君。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元婴真君会找他一个炼气小儿的麻烦,只当是碑庐看重了自己的资质,预备要收下作为亲传徒弟。 冬青城莫家距离贺天派甚远,原本没有什么交流,此次莫家派他来也是向贺天派示好的意思。碑庐的雷火双灵根相当出名,他愿意收下自己这个单火灵根的徒弟,虽然惊喜,倒也是情理之中。 莫晨连忙从队列中站到前面来,向碑庐拜了一拜:“莫晨见过碑庐真君。” “冬青莫家。莫崖洲的侄孙。” 碑庐念出他的出身,然后一声冷笑:“你可以下山了。你尽管告诉莫家崖洲元君,碑庐不过是区区元婴修士,惹不起合体元君,却也没有被欺辱过后还笑脸相迎的道理!” 冬青莫家,莫崖洲! 关小昭一瞬间就知道碑庐真君为何动怒,又为何要赶这莫晨下山! 那件事除了当事人姑梦真君,就只有碑庐、关信瑜和陵风真君知道—— 那件事不仅在姑梦真君脸上留下不可消灭的伤疤,也是她内心永远的伤痕。 那样美好的姑梦师姐,却遭受莫崖洲带来的厄运,还偏要自己撑下,不肯让师父逍遥神君知道—— 关小昭盯着莫晨,心中亦是燃起滔天的火气! 身为第一世家的嫡系子弟,莫晨屈尊降贵地同所有普通的求仙拜师者一般靠着自己的实力走入贺天派,在他自己看来,这时多么高风亮节的品行,比起江心白和关小昭那两个走后门的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当所有人被检测灵根过后,他更是得意,除了江心白的变异冰灵根还值得一提,其他人根本不能同自己相比。 他原本看见碑庐的时候心中还在考虑,虽然碑庐名声不佳听说还很穷,但是实力尚可,若是他亲口要自己做他的亲传徒弟,也并非不可。 没想到碑庐竟然在众人面前要将自己赶下山,这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莫晨几乎已经听见人群中似乎有耻笑的声音,他若是真的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莫家,岂不是更加抬不起头来! 凭什么……! 他扫视着这群小萝卜头,和一群他所看不起的人为伍,他已经忍耐许久,却绝对想不到自己是被剔除的那个!! “还请碑庐真君给我值得信服的理由!” 莫晨咬着牙说道:“我自认为天资尚可,也是真真切切爬过三千阶、应对过罡风站在这里。” 他突然指向江心白和关小昭。 “却不像有些人,根本未曾经过试炼,却堂而皇之地现在此处即将成为贺天派弟子,却又是何道理!” “你不服么?” 关小昭将她那把钢剑从背上解下,一步一声,以剑驻地,站在莫晨面前。 哪怕她现在只有炼气五层,哪怕她手中只有凡铁铸造的钢剑,在这一瞬间,她仿佛重新变回关信瑜—— “你不服么?那便来战!” 她仍然发黄的发丝轻飘起,语气坚定张扬。 “若是你赢,我滚;若是我赢,你便即刻下山,再也不能出现在贺天派!” 这已经超出元起的预想范围了。他试图阻止事态的继续扩大,莫晨却迅速回应道:“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元起感觉有些绝望。他放弃挽救局面的尝试,退出场地,交给碑庐真君接管。 碑庐真君看着关小昭,他好像这才开始真正认识这个人。 碑庐问道:“你真的要挑战莫晨?他的修为比你高出两层。” 然而关小昭却笑起来。 “不过炼气两层差距,有何惧哉!” 现在碑庐无话可说了。他用灵力在地上画出金色的大圈,其余所有人都自觉地退出那个位置。 “那便以此为界,点到为止。” 莫晨勾出一抹轻蔑地笑意。 点到为止? 他既然遭到此番羞辱,若是连一个小女娃的性命都留不下,还怎么扳回自己在莫家年轻一辈的地位? 关小昭看懂莫晨神色中的意图,而这只让她更兴奋。 不死不休么—— 正好,关信瑜练的就是不死不休的剑! 第21章 正名 眼见事态恶化,姑梦真君从大殿里疾行而出,斥责碑庐道:“你在做什么!” 莫晨的背后是莫崖洲,逍遥一脉无力与合体元君对抗,而贺天派的合体长老与大乘老祖根本不会插手这种事。 碑庐却淡然说道:“我没有想做什么。只是谁也不能阻止一场自愿公正的决斗,不是么?” 反正有他在这里,总归是能保住关小昭的性命。 正如当初贺天派不会为了姑梦与莫崖洲作对,如今哪怕莫晨是莫崖洲的直系,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炼气子弟大动干戈—— 欺凌弱势,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罢了。 莫晨比起在江家遇到的小公子戚玉泽要难对付的多。首先他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而且还出自冬青莫家,是莫崖洲的直系。 火灵根向来高攻击力,关小昭想要毫发无损取得这场胜利,基本不可能。但正如碑庐所说,他们对莫崖洲纵使内心憎恨,却无能为力,却难道还不能阻止莫家子弟大摇大摆走入贺天派? 莫崖洲竟然还想与贺天派修好,呸! 场地已经完全空出来,莫晨站在关小昭的对面,冷笑道:“师妹既然想用这种方法夺人眼球,那么就别怪师兄我手下不留情。” 关小昭懒得接话,打架就打架,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她斜里宿鸟投林,转至莫晨身侧,钢剑就向他攻去。 莫晨看见如此更加轻蔑,他生长在莫家,如何看不出来关小昭手上只是一把凡铁。他心念微动,直接一招朱雀真火,顺着剑刃就要烧到关小昭手上。 他在逼迫关小昭弃剑! 一个剑修,如果失去兵器,她还有什么? 关小昭的剑势没有丝毫停顿,木元素汇集在她的周围,在手上凝结出薄薄的木甲。她知道木甲根本无法抵抗火焰,但她也只需要这几个弹指的时间。 莫晨身形急退,堪堪躲过剑势,抽出自己的赤霄弓,对着关小昭连发三箭—— 围观的小弟子惊呼此起彼伏,关小昭却不闪不避,在火光的利刃中穿梭,钢剑直直刺向莫晨的面门。 莫晨将灵气覆盖在赤霄弓表面,弓箭顿时变成一条三棱刺,横着扛上关小昭的剑刃—— 只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关小昭的剑已断! 赤霄弓是中品灵器,远非凡铁可比。即便关小昭用灵气护持,也无法让普通钢剑抗下赤霄弓的全力一击。 关小昭连连退后,大声喝道:“谁能借剑一用!” 莫晨却不想给她拖延的机会,赤霄弓再度变成弓箭形状,凭空而拉,射出的便是火焰的尖锥。 就在这时,一柄利刃却从天而落,生生扎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是碑庐真君! 那是一柄乌黑长剑,不宽不窄,由手柄处到剑刃尖端越来越细,如同雪花最晶莹的边径,但却能吹毛断发。 关小昭的目光刹那间就炽热起来——关信瑜的长生剑! 那是当初逍遥神君送给关信瑜的筑基礼物。它谈不上什么特殊,也看不出品阶,但当握在手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只会用这把剑,只能用这把剑。 她跳步盘头拦腰,眨眼之间便将长生剑拔出握在手里。一股激流刹那充盈全身,从手指到发丝尖都蠢动不已,眼睛迸射出别样的神彩,让莫晨竟然有些惊慌。 莫晨对于这场战斗原本没有任何怀疑,他无比相信自己能够将关小昭简单拿下。但是偏偏在这样的震慑下产生了怀疑。 一颗怀疑的种子,能够毁灭参天大树。当他心境开始不稳的时候,哪怕出手再狠辣,也已经产生了弊端。 他搭上赤霄弓,乾坤一转,八只火箭并排向关小昭发出,密密麻麻无从躲避。在火箭之后,赤霄弓再度转化成三棱刺,火变苍龙盘岭,连天烽火紧跟着烧过去。 能躲避的时候关小昭尚且不躲,如今避无可避,她更没有退后的必要。 关小昭心念连动,莫晨脚下的地面上迅速长出了藤蔓,将他围绕起来。就在火焰之箭即将抵达她的面门的时候,她踏足腾风,长生剑在她手中千雨破初阳,竟然劈开了所有火焰! 莫晨没有把关小昭的木灵根当回事,火克木,她的藤蔓根本不值一提。他纳气回元,赤霄弓的尾端凝结起焚天烈焰,向关小昭击杀而去! 比玉石落水的速度更快! 姑梦真君几乎要忍不住出手叫停,却被碑庐真君拦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情况,却对姑梦说道:“莫要小看她。” 风霜碎影,火光连天,许多新弟子都忍不住退后几步,仿佛怕被这火光连累。 江心白在心里摇头,这莫晨虽然灵气充足,天赋极高,却用了错误的打法。 关小昭攻击他只攻一线,他把战斗场地弄得再花里胡哨,又能给谁看? 虽然是火灵根擅长用火,但明显不是从火里过来的人啊…… 江心白眯起眼睛看关小昭,嘴角渐渐勾起笑容—— 真是有趣啊。 等到火光散去,新弟子们才发现,莫晨竟然半跪在地上,而他的赤霄弓已然碎裂! 关小昭傲然而立,长生剑指着他的眉眼,声音清脆而冷硬:“你认输么?” “……我败了。” 莫晨脸色灰败,尽管他丝毫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的身份和教养让他无法抵赖。 他捡起碎成两半的赤霄弓:“今日是我轻敌……关小昭,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十年之后,白墨城风云榜会,等你来战!” 如此巨大的落差让那些原先对莫晨一边倒的新弟子先是震惊不已,继而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起来—— 这世界上也从来不缺见风使舵、半柱香记忆的人。 然而莫晨充耳不闻,一步一步走离殿前广场,按照他们的赌注离开贺天派。 愿赌服输。 关小昭有些惊讶,莫晨竟然比她想象中要坦荡得多。 所谓冬青莫家,原来也并不全是莫崖洲那样的人么? 她开始内心有微小的愧疚,也许不该将对莫崖洲的憎恨牵连到陌生人身上。 想到这里,她大声地喊道:“十年之后风云榜会,关小昭必定应战!” 那个少年的身影顿了一顿,却没有停留,迅速地消失在视线中。 今年贺天派开山收徒结束之后,最终宴长歌的弟子堂还是少了一个人—— 因为碑庐决定收关小昭为徒。 宴长歌斜着翻了他一眼:“你知道怎么带徒弟么?” 半个时辰前碑庐为了不让宴长歌收下莫晨,还说什么“你如果想要单灵根的,我瞧着最后一个关小昭就很好”—— 结果碑庐把莫晨赶走之后,自己要走了关小昭。 虽然宴长歌的弟子堂有上百弟子,他也不在乎多几个少几个,可是对于碑庐真君这种强盗主义,他真的只有呵呵了。 碑庐没有搭理宴长歌,直接问关小昭道:“你愿意做我徒弟么?” 关小昭恋恋不舍地把长生剑还给碑庐,目光几乎粘着不肯松开:“我愿意。” 哪怕只是为了长生剑,她也愿意。 碑庐看出了她对长生剑的感情,但长生剑毕竟是关信瑜的遗物,当时情急之下鬼差神使就把长生剑抛了出去,如今看到关小昭满脸不舍的神色,却也不得不收回来。 他另外拿出一把紫色的青霄剑,说道:“‘青霄剑暂且给你用罢。” 关小昭默默地结接过青霄剑,却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立场,哪里有什么资格去讨要一位不久前陨落的元婴修士佩剑? 但那的确是她心心念念的长生剑啊。 收徒大会已经结束,大家各自散去,碑庐真君带关小昭往飞蓬峰的方向飞行。关小昭低着头,突然感觉碑庐停在半空中。 那个和洵温雅的声音说道:“若是你能在十岁前筑基成功,我可以考虑把长生剑给你。” 关小昭猛地抬头,目光炯炯发亮:“师尊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碑庐浅笑着抚摸她的头发:“我只有你唯一一个徒弟,今天还再度得罪了莫家。所以你可是要争气点,莫要让你的逍遥师祖出关之后找我的茬。‘” “好。”关小昭目光亮晶晶的,抬头对碑庐说道:“师尊且再看几年,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 群山之中,翠绿青葱。碑庐从此处望去,能看到隐隐约约朝露峰的形状。 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么? 为师亦是希望,你能够真的担当起关信瑜的长生剑啊。 第22章 飞蓬峰 飞蓬峰上什么也没有。 与别的山峰雕梁画栋、玲珑玉阁的场景完全不同,飞蓬峰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山顶上还有火烧雷劈的痕迹。 关信瑜上贺天派的时候,逍遥神君已经是掌门,搬离飞蓬峰住到主峰上,由碑庐真君出任飞蓬峰的峰主。 所以关小昭不知道逍遥神君还在飞蓬峰的时候这座山是什么样,但是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飞蓬”这名字起得真不好,碑庐把这座端端正正的山峰弄得好像真的只有飞蓬了。 师徒相对无言,碑庐真君干咳两声:“我去问石中玉要座小洞府给你住罢。” 没错,飞蓬峰上甚至连房子都没有。 重生前的关信瑜和大师兄碑庐年龄差距太大,又震慑于他的威名,所以两人并不亲近,也没什么交往。 关信瑜听说过碑庐真君住的是自己的结界,当时只觉得是不靠谱的传闻,站在看来是真的。 用结界当做房屋使,这得是多么充沛的灵力,反正关信瑜做不出来,关小昭更不能。 修真界的土豪都是用灵石来补充灵力,到碑庐这儿正相反,他修为高灵力充沛,但是缺灵石。 关小昭用一言难尽地目光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说出来:“可是事务堂的洞府……不需要灵石交换么?” 碑庐真君:“……” “小昭,”他神色温和:“你去趟柏雾峰,向长宁神君借一下?” 关小昭设想过无数她重新拜师学艺的场面,唯独没想到师父吩咐的第一个任务是向长宁神君借钱。 尽管内心倍感奇幻,关小昭还是向着柏雾峰出发了。毕竟这也是为了她自己,如果不能借到这笔钱,她就只能坐在光秃秃的飞蓬峰忍受日晒雨淋—— 虽然关信瑜的朝露峰是贺天派十三峰中最小的一座,但是她无比怀缅自己的朝露峰。 “碑庐师伯又要借钱?” 长宁神君的弟子何青听关小昭说明来意,表情也甚是精彩,磕磕绊绊说道:“师妹且稍等,待我禀报师尊。” 何青是柏雾峰的弟子,却不是长宁神君的亲传弟子,而是弟子堂的内门弟子来柏雾峰挂单。 宴长歌一个人不可能带上百个内门弟子,所以内门弟子若是能得其他峰主青眼,便有可能被收做亲传弟子;若是不能,只要表现优秀,也可以长期在其他峰挂单,等同亲传弟子的待遇。 虽然长宁神君比碑庐高出一个辈分,但是只有筑基修为的普通弟子是万万不能叫碑庐师兄的。 何青在柏雾峰需要视长宁神君为师父,但却只能按照宴长歌的关系称呼碑庐师伯。 这就形成了何青称呼长宁为师父,称呼碑庐为师伯,但是碑庐要称呼长宁为师叔的怪圈。 所以修真者岁数太长也不好,容易岔辈。 “碑庐来借灵石?” 长宁神君听见何青禀报,饶有兴味地问道:“这次为何事,可是又有别的门派找上门来要赔款了?” 和逍遥神君对碑庐的百般嫌弃不同,长宁神君一直对这个师侄很感兴趣。 尤其是碑庐本性就是个强盗,可惜受贺天派所困,每次出门酷炫狂霸拽,受害者虽然惹不起碑庐,但是却可以上贺天派讨公道。 赔礼道歉碑庐做不到,人家也不稀罕。所以逍遥神君每次都勒令碑庐赔钱。 打伤人身毁坏财产之后,又苦哈哈地到处凑钱赔偿的碑庐—— 简直有趣极了。 所以当别的峰主都不愿意借钱给碑庐的时候,只有长宁神君一如既往地接济他。 “这次不是。”何青恭敬地回答:“碑庐真君今日收了个徒弟关小昭,想要借钱去事务堂买个小洞府给徒弟住。” 虽然碑庐真君有一整座山,但是却连间草舍都没有。 长宁神君心里几乎要笑得牙疼,但是看上去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拿我的钱去问石中玉那个抠门精买,不如我送他一座洞府。” 他从储物戒中摸来摸去,最后挑出黑漆漆的洞府基:“反正送他什么都会被劈个焦黑,不如直接送黑色的。” 长宁神君把洞府基递给何青:“这个给小昭拿回去罢。” 关小昭在柏雾峰山口左等右等,几乎都以为何青要一去不复返了,这才把人等回来:“何师兄!” 何青把洞府基从储物袋中拿出来,托在手上给关小昭看:“不必担心,师父直接送了一座洞府。” 关小昭:“……多谢长宁神君!” 原来关信瑜的这位师叔才是真土豪! 快要回到飞蓬峰的时候,关小昭想了想,掏出巡音螺小声说道:“你在么?” 长留城的万宝楼中,封居胥才刚刚处理一个仗着自己是元后修士不肯付钱的散修。 他感觉到巡音螺的震动,交代何真人料理凶杀现场后匆匆离开。 “何事?” 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巡音螺传递到另外一只上,离开那张平板无奇的脸,竟然凭空生出别样的意味。 事实上,封居胥一直在避免联系关小昭。 揽月君虽然满口歪理,但有句话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受了牧鹿道君的恩惠,于情于理都不该逼迫他的女儿。 如果已经别无他法,封居胥也不想强迫关小昭。他不敢、也不想给关小昭压力,除非必要,否则他更愿意淡化自己的存在。 这是关小昭第一次主动联系他,真是稀奇又珍贵。 关小昭略微犹豫几瞬,还是大说出来:“我已经拜碑庐真君为师,长生剑就在他那里,他应允我,当我筑基之时,便送我长生剑。” 虽然她始终觉得揽月君和封居胥是很扯的两个人,但她尚且能分辨真情假意。 她愿意在有保留的情况下,相信他们一些。 “你下山来。” 关小昭原本只是好心通报一下他们心心念念的进展,却没想到封居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下山来,我教你筑基。” 关信瑜也曾经是元婴修士好嘛! 她有把握让自己在两年内筑基! 最多三年!! “我教你筑基”这是什么话,让关信瑜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封居胥似乎感受到她的愤恨,不咸不淡地说道:“曾经满身修为一朝失去,如何快速捡回这种事,我很擅长。” 关小昭不太懂封居胥这种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是重生? 但是她并不敢细问,担心有坑等着她跳。 “你让我考虑几日。” 关小昭最后回复他:“我要再见一次揽月君。” “下个满月之后,我在雁城客栈等你,必须前来。” 封居胥将巡音螺收起。他没有说出威胁的后语,并不是为了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而是因为如果关小昭不来,他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虽然在她身上种下心魂血誓,但是他怎么可能杀死关信瑜? 封居胥的身体里有她的血、她的魂—— 他不能伤害关信瑜,也无法伤害关信瑜。 所谓炼气十二层,但越往上就越难。有些人甚至会一辈子卡在炼气大圆满,却无法筑基。 所以关小昭给自己一到两年的时间,已经算是冒险的打算。 碑庐听说关小昭想修剑也没觉得意外,而是问道:“你可想好了?整个贺天派只有我的小师妹云浮是剑修,但她却已陨落,无人教授你。” 关小昭认真回应道:“若是云浮真君能靠自己一路摸索修炼至元婴,那么小昭相信自己也能。” “也许是天道轮回罢。” 碑庐真君忽然低声叹息。 云浮,未曾想五十年后,竟有人与你相似。 碑庐卷起关小昭带她飞行至机枢峰,直接找到石中玉道:“我要开云浮的山。” “云浮师妹的朝露峰从她陨落便被封锁,将归贺天派下一位元婴真君所有。” 石中玉从他的算盘里抬起惺忪的眉眼:“你开云浮的山做什么?她可没有灵石让你搜刮——” “石中玉!” 碑庐一声低喝打断他的揶揄,正色道:“我的徒弟关小昭,她和莫晨那一战你也看见了。” 眼见碑庐正色起来,石中玉缓缓挺直腰身。 他原本像个碎碎念的小老头,就在挺直身躯的刹那间变得锋芒毕露。 在贺天派中论心思玲珑,谁都比不过石中玉。所以他只要一句话,就明白了碑庐的意思。 他目光如鹰,盯着关小昭:“你要走云浮真君关信瑜的路……?” “是。”关小昭挺拔如山间夹缝中矗立的松柏:“我要走关信瑜的路!” 这是她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说出自己的本名,没有任何疑虑,也没有任何尊称。 风叶落尽,万籁俱寂。 “开山朝露峰。” 石中玉将朝露峰的开山令牌递给碑庐,却对关小昭说道:“去看罢,去看云浮的一切。哪怕她身陨道消,也会给你绝无仅有的启发。” 第23章 往事 朝露峰与关信瑜最后离开的时候所见一般无二。 这是她的朝露峰,如今却需要石中玉出开山令,碑庐做保她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何其唏嘘。 碑庐打开了她的洞府,关小昭却突然回头向他恳求道:“师尊,我能不能一个人进去?” 即便碑庐是她曾经的大师兄,现在的师父,却还是不想让他踏足不再属于自己的家。 但是她话刚说出来就后悔了。关小昭哪里有立场说出这种话? 碑庐却点头道:“可。” 碑庐真君的脑回路向来与旁人不同,关小昭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理解自己的请求的。 人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她也不敢改口,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关小昭走进自己曾经的洞府,她不用睁开眼睛,不用打开神识,就知道这里每一寸的形状与位置。 厅堂的后面是卧室,左边是书房,右边是丹房和储物室。 她直接去了书房。手指抚摸过一本本书的脊背,每每触碰都仿佛在触碰自己的心魂—— 她迅速地挑出几卷书,如逃难一般离开洞府。 碑庐真君有些意外:“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看见关小昭脸色惨白,粗砾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生病了吗?” “我没事,师尊,我没事。” 然而她的语速极快,半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碑庐渐渐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是不是偷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她将怀中的剑谱都塞给碑庐,腰上的储物袋用力扯下来扔到碑庐脚边:“我没有!没有!” 关小昭无力地坐在地上,语意中已经带上哭腔。 碑庐捧着四五卷剑谱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 除了雨镜那个不要脸的,他没有过别的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尤其是小女孩。他小心翼翼地蹲在关小昭面前:“为师没有不相信你,也没有责怪你……” 他突然想到自以为的好办法:“你要不要吃东西……师父给你烤兔子吃好不好?” “抱歉师尊,徒儿失态了。” 关小昭用尽定力将那股汹涌的思绪压下,低着头站起来试图解释道:“徒儿是受云浮真君影响,感受到了她的愤懑与悲伤。” 碑庐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他将关小昭抱起来,乘风往飞蓬峰与青华峰之间的山谷森林去。 他还是决定带徒弟去烤兔子吃。 虽然关小昭心情跌落不是因为食物,但是吃完兔子之后她的心情的确好了一些。 心情平复之后,她有点后悔刚才在关信瑜的洞府没有拿几瓶酒出来。 唉,她现在身体才六岁,也不知道要过几年才能正大光明地弄酒喝。 刚回到飞蓬峰,关小昭就收到一只纸鹤,是江心白的,约她在后山见当涂道见。 后山是贺天派地域范围内没有被开发过的野山的统称,当初碑庐就在这和凤凰鸟打过架,差点烧了飞蓬峰。 当涂道是通往后山的几条路之一。 在贺天派没待上几天,江心白对关小昭的态度就越来越恶劣,这时候约她单独见面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但是她愿意去见江心白,今夜满月,只要能拖到夜间,她就能见到揽月君。 关小昭和碑庐打了个招呼:“师尊,青华峰的小白约我去后山玩。” “去罢。” 碑庐知道徒弟和江心白的关系,他正担心不知道怎么养小孩,现在有小朋友约徒弟出去玩耍,他当然支持。 只是叮嘱道:“后山也并非安全之地,切记莫要越过当涂道。” 当涂道是最深入后山的一条路。关小昭到达那里时,江心白已经在等候着。 她依旧是白衣若素,墨发轻扬,夕阳的光辉打在她身上如同镀金,缥缈若羽化成仙。 关小昭远远地看见她,不禁内心感叹,美人果然是赏心悦目。 “江师姐寻我何事?” 她四处打量一番,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如此偏僻的地方,师姐莫不是要杀人灭口罢。” “杀人灭口?” 江心白一声轻笑,如海鲛惑人:“你可是碑庐师伯唯一的徒弟,我怎敢杀人灭口?” 这让关小昭立即警惕起来。 江心白最近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尚且没有弄清缘由,她方才那句话正说明她的确对关小昭动过杀心。 关小昭百思不得其解,她有什么得罪过江心白的吗? “关小昭,开山收徒之日,你与碑庐真君那场一唱一和,可真是精彩啊。” 江心白突然凑近了她:“所以我就在想,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碑庐真君的呢?” 关小昭心下骇然,却不敢表露,厉声问道:“我与师尊自然是收徒大会上相识,你这般问法又是何意!”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江心白语气懒洋洋地,却无不透着机锋:“你是谁我不关心,有什么企图我也不关心。我只问你,贺家究竟对我师父姑梦做过什么事情?” 关小昭简直快要惊呆了。 这真的是江陵风的女儿江心白,十岁的小姑娘江心白?! 就单凭那天的场景,她竟然几乎猜出了真相! 关小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应对,她隐晦地抬眼,晚霞几近消失,月影正逐渐显现。 她敷衍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姑梦师叔没什么接触,莫家更是不认识。” “你如果不说,我可以直接去问师父。” 她趴伏在关小昭耳边:“你想让我去问姑梦真君么?” 关小昭愤怒地制止道:“江心白!” 那件事对于姑梦来说,是不能被提起的噩梦—— 关小昭语气坚定:“我不知道你究竟对姑梦真君有何企谋,但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她!” “伤害她……”江心白低低笑道:“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她。” 她看着关小昭戒备的神色,挑眉道:“你不信?” 她抬起手掌,四指冲天:“江心白在此立誓,我若是伤害姑梦一丝一毫,便叫我此心坠入魔道,永世不得超脱!” 关小昭并没有阻拦她发毒誓。哪怕抛开揽月君,江心白也是个异类。 平心而论,她对江心白的信任甚至不如揽月君和封居胥多。 等到她发完毒誓,关小昭这才说道:“你可知道姑梦脸上的疤痕是如何得来?” 千年前被泰始大陆公认的第一美人是邯郸易潇潇,邯郸灭城之后便再也没有谁担得起这个称号。 而关信瑜最初见到姑梦的时候,却是觉得,如果这天下还有第一美人,定当非姑梦莫属。 那时候姑梦还只是金丹修士,没什么名气。她那时修炼出了差错,需要稀有的瞻玄丹修补,只有长留城的拍卖场有。于是逍遥神君让碑庐带着姑梦去长留城,因为关信瑜吵着要出门,又觉得碑庐实力强横,便也把小师妹带上了。 原本是件最简单不过的差事,偏偏莫家也要买那唯一的瞻玄丹。 靠着逍遥神君给的灵石,碑庐以高到不合理的价格拍下瞻玄丹,然后就被莫崖洲在城外堵了道。 莫崖洲原本是受小辈怂恿,想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三人将瞻玄丹以合理价格让出,在看到姑梦之后却完全忘记了初衷。 关信瑜觉得她的姑梦师姐是泰始大陆第一美人,莫崖洲也这么觉得。 只是在关信瑜心里,姑梦值得全世界最好的;而在莫崖洲看来,她只不过是区区金丹女修,能被合体修士看上是莫大的福气。 整个泰始大陆只有十个大乘修士,仙门七个,魔门三个,都是宅在家里不出门的老妖精。 一般来说,合体修士也不喜欢出门,但是莫崖洲是个异类。 他向来高调,作为合体后期修士,只要不碰见大乘期,他就是第一。 这也是莫家能成为第一世家的原因。 莫崖洲想要得到一个金丹女修易如反掌,贺天派的大乘老祖与合体长老也不会为了一个金丹弟子与莫崖洲为敌。 所以当莫崖洲将怒气冲冲的碑庐一掌震碎经脉的时候,姑梦主动提出,给她三天时间,让她考虑考虑。 莫崖洲说:“‘我只给你两个时辰。” 姑梦惊惶无助,敌人是莫崖洲,如果她向师父逍遥神君求救,那么只会将师父一同连累。 彼时江陵风正在长留陆家参加丹修聚会,姑梦带着年幼的关小昭直接找上陵风真君,向他讨要一枚苑毒丹—— 苑毒丹是专门用来对付鬼面美人蜘蛛的毒药,它能够对容貌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从而让美人蛛陷入狂乱状态。 有些女人为了获得更美丽的容貌可以忍受巨大的*痛苦,但是姑梦却要服用这会让她所有神经痛到蜷缩起来的毒药,只为了毁掉自己的容貌! 那是江陵风第一次认真关注这个在逍遥神君门下好不起眼、温温润润的女弟子。 那毕竟是穿肠毒药,姑梦痛到在江陵风的房间地板上打滚,却咬着牙没有发出半分哀嚎。她颤抖着问江陵风:“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我的师父。可否请陵风真君帮忙隐瞒?” 第24章 万兽森林 正午的阳光下,雁城客栈没有什么人。 关小昭背着紫色的剑踏入这间客栈,挑了张桌子随便坐下来。 小二连忙上前招呼:“客官想要点什么?” 在修真城市里讨生活总是艰难些,哪怕面前只是个小女娃,也有可能是随手生死的仙师。 “她什么都不需要。” 楼梯口传来一道异常生硬的声音,封居胥站在逆光处。 他对关小昭说道:“你来了。” 关小昭站起来与他对视,冷冷说道:“这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封居胥平静地看着她。 “不错,如我所愿。” 此时距离那日在当涂道与江心白见面,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封居胥也在雁城客栈等了十五天。 关小昭那天在当涂道向江心白解释了姑梦真君与莫崖洲的结怨,然后又见了揽月君。 揽月君说道:“你太小了。碑庐不会放心你独自下山。但是他根本管不了你,因为不出半个月,他就要闭关冲击化神期。” 就像揽月君自称的那样,他总是知道许多事情。 所以关小昭什么也没告诉碑庐,而是等了几天碑庐果然闭关,她就给师父留信后,一个人离开了贺天派。 但是封居胥没有问关小昭为什么现在才来,封居胥也没有解释。他们都不需要解释,亦或是知道解释也没什么用。 所以关小昭直接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长留城。”他看到关小昭不赞同的神色,问道:“又或者你有更好的去处?” “万兽森林。” 关小昭说道:“我在那里有座洞府。” 他转头看着封居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长留城万宝楼待着,但是长留是陆家的地盘。” 他们此刻已经在城外,封居胥拿出他那块灰不溜秋并且四面漏风的飞行法宝:“只有在长留城我才能调动万宝楼的部分资源。” 他低下头对关小昭说道:“关信瑜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我不会让你因为我的事去花费属于你的东西。” 封居胥这句话说得太站在关信瑜的立场了,所以关小昭噎了一噎,看见他的飞行法器,转移话题道:“我一直想问这是出自哪位炼器师之手?不得不说,他的审美简直跌倒谷底。” 这会轮到审美跌倒谷底的封居胥噎住了。 他回应道:“……你觉得它很丑?” 关小昭奇怪地看着他:“难道没有别人跟你说过吗?” 封居胥决定选择闭口不言。 关小昭还未筑基,尚且没有能力驾驭飞行法器,封居胥下意识地伸手去揽她,却不经意碰触到她手腕的皮肤。 刹那间仿佛细小的电流穿过全身,那种奇异的感觉再度来袭,关小昭的头脑里有个声音在狠狠地叫嚣着,让她握紧封居胥的手—— 封居胥猛地收回手指,仿佛是被地狱的黑火灼伤。 他拽着关小昭的衣襟将她毫不客气地提溜上来:“走罢!” 关小昭不知道他为什么态度突然变差了,有心想问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但是却又不敢。 封居胥可不是揽月君。长相不如揽月君,性格不如揽月君,也不会像揽月君那样有问必答—— 这样一来,关小昭有点想念揽月君了。 万兽森林是泰坦大陆西部的野生森林,地如其名,是妖兽的聚集地。 关信瑜曾经在这里收服过一座元婴散修的洞府,谈不上有多高级,所以她才能毫无负担地带封居胥来这里。 正如关小昭所料,封居胥对她的洞府没有丝毫兴趣。 封居胥对她的训练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杀妖兽。 “你不需要境界,也不需要感悟,只需要修为。” 封居胥说道:“只有战斗才是提升实力最迅速的方法。” “我修的是浩然正气剑,却不是以杀证道的剑法。”关小昭冷笑道:“你曾经说过我现在的身体太过年幼,不适合极速提升修为——现在与你利益相关的时候,就改口了?” 封居胥沉默不语。关小昭的每一次质问都让他无以应对,源自血脉里对关小昭的忠诚无时无刻不在涣散他的神智。 所以他只能逼迫关小昭,如果再不拿到太世剑,他就只能永远困在对关小昭的血脉忠诚里,到那时候他所有一切都会沦陷给关信瑜。 他当初给关信瑜下心魂血誓,也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她,不让她轻举妄动。 毕竟心魂血誓这种咒术,远远比不上当初关牧鹿用关信瑜的心头血给他设下的契约啊—— 封居胥强迫自己冷漠地转过头去,声音里含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柔软:“我会保护你。” 在万兽森林的时间过得很快,关小昭每天白日杀妖兽,傍晚封居胥给她梳理经脉。 关小昭的确觉得自己的经脉强健许多,她已经升至炼气八层,却没觉得身体有什么负担。 只是每天封居胥固定给她梳理经脉的时候还是有些别扭。让她别扭的不是一个陌生人的灵气在自己体内游走,而是因为—— 封居胥对于关信瑜来说明明是个不相干、并且还带着些许敌意的人,然而他的灵力在关小昭体内游走的时候,关小昭竟然没有感觉到半分抵触之感。 这让她觉得有些心慌。 *** 一年之后。 关小昭已经炼气大圆满,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 她敛息在树下打坐,却突然远方传来震动,随即听见大地传来闷声响动,如远方擂鼓,又如万丈鸣雷—— 天空万里无云。 是地面在震动! 兽潮么? 这不是寻常的兽潮,因为她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威压—— 难道是大凶兽出世? 但是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传来的威压如此熟悉,除了封居胥不作第二人选。 这一整年来她已经适应了自己与封居胥的特殊联系,而自己也的确是如他所承诺的,修为稳步提升。 封居胥怎么会在万兽森林弄出这种阵仗,他不怕引来兽潮么?关小昭很是不满,同时也有点隐隐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 关小昭抽出青霄剑,顺着威压传来的地方有去。一路上有不少妖兽漫无目的地狂奔,她无心应对,隐秘行踪躲闪而去。 入眼的是一汪池水。这并不是天然池,关小昭能看出来是人工挖的。 这个人只能是封居胥。 他端坐在池水中,关小昭能看见他裸露的后背,肌肉紧实,鸦青的长发随意披散着。 然而这都不是最吸引她注意力的,最吸引她的是池水中的气味——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气味! 这是天星砂的味道! 如果不是因为要去寻找天星砂磨剑刃,她怎会稀里糊涂地死在莲潭秘境里! 天星砂是用来修复兵器的材料,封居胥为什么要把自己泡在天星砂之中? 她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却完全没有想过面对一个裸露的成年男子,她首先应当回避。 直到封居胥平板古怪的声音传来:“关小昭,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整张脸涨得通红,连忙躲在一块大石头背面:“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你闲着没事放什么威压!差点要把兽潮引来了!” 她加大声音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似乎这样就能消灭刚才的尴尬。 “抱歉,我没控制住。” 封居胥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说出的却是极端惊人的话语:“方才我晋阶化神,一时之间威压外放,让你受惊了。” 让关小昭受惊的不是兽潮而,是他这句话好吗! “方才我晋阶化神”这是什么鬼! 你听说过有谁晋阶化神没有雷劫吗! 虽然大家都是逆天修行,但是也请讲讲逻辑讲讲规矩行不行! 事实再一次证明封居胥实在是病的不轻,关小昭忍住火气控诉他:“可是你都没有雷劫!你看看天上!万里无云!阳光灿烂!” 封居胥沉默不语。 关小昭真心觉得,揽月君编起故事来最起码还打个草稿,而封居胥说谎的时候却连基本逻辑都不讲。 简直道德沦丧。 停顿几句话的时间,封居胥突然唤道:“关小昭,你过来。” 关小昭听见他从水中站出来淅沥沥的声音,警惕地问道:“何事?我不用过去你也可以说。” 那边又沉默了。关小昭等了一会,封居胥说道:“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你在碰触我身体的时候,会产生奇异的感觉?” 关小昭略微有些惊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沉闷的声音传来:“因为我的感觉,比你更剧烈。” 关小昭终于下定决心从石头后面转出身来,而封居胥也已经穿上他的衣服。 她忐忑不安又略带激动地说道:“我一直都在猜测,‘关小昭这具身体是不是你的私生女。我们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你看起来对我很坏,但是好像也没有做过对我真正不利的事情。” 封居胥:“……” 关小昭:“……” 封居胥皱着眉头:“……私生女?” 虽然封居胥向来没什么表情,但是关小昭与他相处一整年,已经学会了独特的阅读技巧。 看见这种反应,关小昭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都是错的。 ——这就很尴尬了。 第25章 三世剑 虽然封居胥完全不知道关小昭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脑洞,但是他却看出了关小昭的态度。 他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我承认,我的确利用了你,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你的自由,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你,关信瑜。” “没有伤害过我?” 他这般平淡的话语激起关小昭的火气:“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是七岁的关小昭,而是曾经的云浮真君关信瑜。当你把控我的生活、干涉我意愿的时候,已经是最大的伤害!” “你恨我?”封居胥挑眉看向她,似是不解:“所有一切都是揽月君主导,可你看起来却不恨揽月君。” “我虽然也不完全相信揽月君,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真正的智者,在需要的时候,总能为我答疑解惑。可是你呢?” 关小昭冷笑道:“你只有威胁与命令,甚至用心魂血誓这种脏污的邪术控制我!” “我控制你?” 封居胥的声音忽然冷硬起来。 他一反往常平板木然的神态,声音迅疾如珠落玉盘:“我为什么要找到太世剑?关信瑜你知不知道——” 他的道袍原本就松松垮垮绑着,发丝上的水滴打湿出片片的水渍。 封居胥的手骨苍白而瘦,如秃鹫的趾骨,让人怀疑它能直接划破人的喉咙。 他大踏步上前,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光洁的胸膛:“如果再找不到三世剑,我就要沦为你的奴隶了,关信瑜!” 他抓起关小昭的手,按在自己最下面的肋骨上,目光死死盯着她:“或者你想让我杀死你——” 关小昭还是第一次见寡言少语的封居胥如此失态,她也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奋力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从封居胥的皮肤上仿佛传来一股吸引力,让她完全不能、也不想挣脱—— 关小昭手掌之下恍若长出细小的青苔,毛绒绒地散发出莹白的光—— 封居胥的光裸的胸膛上,竟然在逐渐显现出字迹! 一笔一划,如同凭空雕刻,笔意古朴而沧桑—— “醒世”! 封居胥的手臂越来越紧,他想将关小昭揽入怀中,紧紧贴近自己,让她明白这么多年来受煎熬的究竟是谁—— 但是靠近了才发现,关小昭她有点矮。 关小昭的头只到他的腰胯,这么一来就有点不恰当。 所以等到“醒世”两个字完全显现的时候,封居胥就放开了关小昭。 她一下子跌坐在泥土的地面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触摸封居胥的触感—— 关小昭终于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了,她想要抓住封居胥的感觉,就如同渴望关信瑜的长生剑! “现在你知道罢。” 封居胥一只膝盖着地,半跪下来与关小昭平视:“我要找的不仅仅是太世剑,而是三世剑。” 泰始开天地之时,心脏处的三根肋骨化作三块剑石,是为三世剑。 “关牧鹿得到了三世剑中的太世剑石与醒世剑石,他最先锻造出了太世剑,辗转送给你。” 关小昭昂着头争辩道:“可是——” 封居胥打断了她的话语:“我知道你想说,你不知道太世剑。我没有不相信你,关信瑜,我哪怕不相信揽月君,也不会不相信你。” “你没有认出太世剑,不代表它不在你身边。你的重生,就是拥有太世剑的最好证明。” “关牧鹿想把最好的就给你,关信瑜。他想集齐三世剑,让他们合而为一,但是最终没有做到。等到他陨落之时,最后一世剑还是没有下落。” “把太世剑送给你后,关牧鹿开始着手锻造醒世剑。他在醒世剑的剑胚中加入你的魂血,为了让醒世剑天生属于你。” 封居胥扯出一抹苦笑:“我无法不相信你,也无法伤害你,关信瑜——” “因为,我就是醒世剑。” “我从来也没能控制你……是你在控制我!” 关小昭艰难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封居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无法相信……但是又找不出任何值得你这样欺骗我的理由。”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封居胥将关小昭从地上拉起来,顺便给她用了个涤尘诀:“想要摆脱我们之间畸形的关系,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我杀掉你,二是我找齐三世剑。” “那你有想过杀掉我么?”关小昭冲着他的背影说道。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正面回答。 “牧鹿道君于我有恩。” **** 贺天派。 关小昭在山门前落下飞剑,就有两名执勤外门弟子上前行礼:“师姐。” 她温和应下,询问道:“这段时间门派可发生什么事情?” “倒是有一件大事要给师姐知晓,”其中一个炼气弟子地说:“碑庐真君出关了。” 关小昭心里一个咯噔,她当初连招呼都没打,趁着碑庐闭关自己溜下山去找封居胥,这回重新面对师父少不得要责骂。 也不知道自己筑基这件事能不能功过相抵。 “哦?那我可要快些去拜见师尊。” 关小昭不动声色地挤出笑容,给了他们一人一块下品灵石,“多谢二位师弟,以后有机会再聚。” 说罢,疾速向山门内走去,瞬息之间已不见踪影。 “这位关师姐似乎也已经筑基了啊……”其中一人望向关小昭离去的方向,惊讶于她缩地成寸的速度,“我还以为只有江师姐如此逆天呢。” “是啊是啊,他们都是天才。”另外一人百无聊赖道:“不像我们,明明比她们大上许多岁,还得叫人家师姐。” 关小昭此刻已经走近飞蓬峰的边上,忽地听闻一道惊喜地声音:“小昭,你回来了?” 她转身一看,面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真心:“元起师兄!” “恭喜你啊小昭,竟然这么快就能筑基成功!” 元起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最后不好意思地拿出三张雷火符,“没想到这么快遇见你……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几个雷火符是我自己做的,大约能抵得上金丹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元起是贺天派掌门雨镜真君的长徒,两年前以不到百岁骨龄进阶金丹,又是稀有的变异雷灵根,一时誉为天材。 他现在不过是金丹初期,能做出堪比金丹中期修士全力一击的雷火符已是极限,恐怕也是仅有的三张。 总有那么一种人,他对谁都和颜悦色,永远热忱。有人觉得这样是虚情假意,可是关小昭觉得,对于元起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实属难得。 她会记得元起的这份好意。 关小昭成功筑基后,在万兽森林和封居胥告别。她当下的任务就是希望碑庐真君兑现承诺,让她拿回长生剑。 这一方面是关信瑜的期许,另外一方面,揽月君和封居胥急迫想要从长生剑上寻找太世剑的线索。 她脚步不停地进入飞蓬峰,当初这座山光秃秃太难看,所以关小昭一年之前临走的时候种了几棵竹子。 外面的低辈弟子表面上说称呼碑庐真君清雅淡然,关小昭却知道,她这位便宜师父喜欢的不是清淡,而是喜爱萧条破败才对。 她走进那座长宁神君赠送的洞府,关小昭住在左侧耳室,碑庐住在正间。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察觉到师父温润的神识扫过,这才走进洞府深处。 碑庐真君双目微阖,麻衣布袍,他相貌白皙,眉目清俊,气质静谧如远山。 这个人看起来比春日的流水更柔,比飞蓬峰的竹子更雅。 但是所有看过他打架,不,战斗过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因为如此温柔秀美如此温文尔雅的碑庐真君他是个……雷火双灵根。 逍遥神君共有四名亲传弟子,碑庐真君,雨镜真君,姑梦真君,还有云浮真君关信瑜。 最小的云浮与最大的碑庐相差一千多岁,再加上他凶名在外,人又是一副“我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什么麻烦都别找我”的样子,所以关信瑜对这位师兄一直是瞻仰并畏惧着的。 如今碑庐成了关小昭的师父,她就更畏惧了。 关小昭对着铺团上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深拜下去:“师父,小昭已经筑基成功。” 碑庐声音温雅:“嗯。” 又过了几个刹那。 碑庐没有说话。 小昭也没有说话。 关小昭觉得有些不安。虽然碑庐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师父就是生气了。 她掂量着道歉:“一年前小昭不告而别,还请师父责罚。” “你是不是觉得我教不好你?” 碑庐真君压抑着气势:“若不是我前几日想要出关看看你的情况,竟然不知自己的徒儿已经私自离开门派一整年!” 他拂动袍袖,带起一阵凌冽的风:“不过一年你就能筑基,倒真是好修为——却不知在你心中,我这个师父究竟作何位置!” 第26章 宁陵侯 “徒儿绝无此意!” 关小昭扑通双膝跪地,膝盖骨磕得生疼,却是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伤害了碑庐的情感。 在她眼中,碑庐也许只不过是她前世的大师兄,长生剑的保管者。然而对于碑庐来说,关小昭是他破天荒的第一个徒弟。 关小昭不告而别,的确是她做错了。 她就这样生生跪着,也不为自己辩解,碑庐反而生出一股不安来,反思自己是否太过严厉了-- 正如宴长歌所说,碑庐的确是不会带徒弟。他不懂得立规矩,也不知道师父与徒弟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 所以他原本出关之后发现关小昭不见了,只留下简短的告辞信,心里面是有一肚子火气等着发。可现在看见徒弟可怜兮兮地在地上跪着,又觉得自己太过分。 碑庐真君干咳两声,故作高冷地说道:“你起来罢。” 关小昭却依然跪着,头颅低垂:“小昭不敢。不敬师长此为大错,还请师尊责罚。” 前世关信瑜也带过一个金土双灵根的徒弟,知晓师徒之道,因而也更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把师尊放在眼里。 碑庐看着她怯懦的样子,觉得可能是被自己吓到了。 他放缓声音:“你且起身,到为师跟前来。” 关小昭膝行着向前,碑庐真君看她这么谦卑的态度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他搭着关小昭的经脉探了一探,满意地点头:“竟然真是筑基了。” 原本七岁筑基绝对是件令人惊讶的事情,碑庐本身开始修行的时候已经十五六岁,二十多岁的时候筑基,算是很快的速度;雨镜则是个公认的天才,五岁就被逍遥神君抱回来,十岁筑基,在贺天派颇有“天才”之名;下一个被称作天才的就是雨镜真君的大徒弟元起,九岁筑基,五十岁成就金丹。 直到半年前,江心白筑基成功并且一路突破到筑基中期,贺天派对“天才”这两个字就有点麻木了。 所以碑庐对于关小昭一年就能筑基感觉有些惊讶,却也没觉得特别不可能。 不过他还是问关小昭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关小昭没有隐瞒,诚诚恳恳地将在万兽森林保守折磨的历程说了,只是隐瞒住封居胥的存在。 碑庐沉吟半晌:“你既然已经筑基,按道理说我是应该赏你一件东西。” 如果宴长歌听见这话一定又要呵呵,他碑庐什么时候也知道“道理”两个字怎么写? 碑庐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所能给你最珍贵的也只有这样东西。” 他们都知道碑庐指的是什么--关信瑜的长生剑。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原本是云浮的遗物,我是没有权利处置的。” 碑庐浅浅地叹气,“当初云浮死得不清不楚,我们竟然连凶手都未能查明……如果不是师父为她点的长明灯忽然炸裂,甚至都无法知晓她已经遭此厄运。” 叙起往事时,碑庐的声音低哑沉缓:“师父与我立即奔赴莲潭秘境,却只捡回了她的长生剑。如今师尊闭关不出,我便暂且做主将长生剑给你使用……” “万望你莫要坠了长生剑的名声。” 满月之夜,关小昭带着长生剑去见揽月君。 “碑庐说关信瑜死的时候,逍遥神君为她点的长明灯炸裂?” 关小昭很是意外,直言不讳道:“我以为你应该会先问长生剑。” 揽月君微微笑起来:“太世剑并不比你更重要。和三世剑一样,你也是我的责任。” 月光清晖之下,关小昭仰头看他,江心白的面容俊美异常,但是关小昭看见揽月君,仿佛是面对一位慈祥的长者。 这是很新奇的感觉。关信瑜从来没有体会过。 “能够在杀死关信瑜的同时,炸掉逍遥神君的长明灯,至少说明杀死你的人修为不会低于化神。” “而且,按照你死亡瞬间所感受到的,凶手很有可能身负魔气。”揽月君道:“这让我想起一个人……而他,的确有杀死你的理由。” “是谁?”关小昭问。 “一个魔族。”揽月君答道:“三百年前,他的名字叫做宁陵侯。” 宁陵侯这个名字关信瑜并不陌生,事实上,他在整个修真界都相当有名—— 原因无他,宁陵侯是人魔混血。 无论十大仙门和十大魔君之间有多么深厚的矛盾,也比不过人类与魔族之间的矛盾。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仙修与魔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与魔族之间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千万年来,魔族始终在致力于攻占人界。魔族军队所过之处,人烟皆无,荆棘丛生。 好在人界与魔界有着天生的屏障,非大乘修为无法自由跨度。 然而每隔数十万年,人间往往会出现虚空裂缝,便会有三三两两的魔族乘机袭击人界。 最惨烈的一次就是邯郸易家的覆灭。 邯郸城曾经是修真大城,邯郸易家也曾经是四大世家之首。 那时的四大世家还是易莫许云,尚且没有陆家的份。 巨变就在九百年前,与关信瑜出生差不多的时间。关信瑜没有经历过繁华巨城刹那倾塌的体验,只是在她对此时有印象时,邯郸城已经变成魔鬼沼泽了。 据听闻,邯郸城一夜之间涌入千万魔兽,那些魔兽仿佛从天上地底涌出,毫无征兆。 不到日出,邯郸城已经成为死城。 城墙化为坟墓,土地变作沼泽。 魔兽离去之后并没有归还邯郸城的声息,森林中迅速生长出魔化的妖兽,盘踞此地。 这件事对于整个泰始都是悲剧,因为所有人都无所作为,所以逐渐成为修真界的禁忌。 原本对于关小昭来说,这不过是记载在历史上的灾难,直到她第一次见到揽月君的时候听说自己的身世—— 六岁以前,遇见雨镜真君、进入贺天派之前的身世。 如果揽月君没有说谎,她父亲是牧鹿道君,母亲是邯郸易潇潇—— 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然而如今俱已不在,皆是以惨烈的方式陨落。 宁陵侯此人,当初也曾经轰动修真界,他的母亲是人间修士,父亲却是一名魔族。 多数人主张斩草除根,不能留他性命。直到最后宁陵侯失去踪迹,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揽月君缓缓道出秘辛:“很久以前,江陵风与宁陵侯就在为我做事。” 一片青绿的树叶轻轻飘落在他的肩膀,素手凝脂如玉,将它捏起。 揽月君道:“我始终清楚宁陵侯人魔混血的身份,一开始,我以为那并不重要。” “三百年前宁陵侯身份败露,我让江陵风去杀死他,江陵风却顾念旧情未能下手。” 关小昭问道:“你不是说并不在乎宁陵侯人魔混血的身份么?还是你始终不信任他?” “我原本是信任他的,这与他是人是魔没有关系。可是当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人魔混血之后,我就无法再信任他。” 关小昭不解道:“你信与不信他,与他的身世暴露不暴露有什么关系?” 揽月君目光平静,瞳孔中却有怜悯。 “当天下人都知道他有魔族血脉之后,我便知道,他终有一天要成魔。” 宁陵侯原本可以做一个正道修士,可是当无数人都开始怀疑他的时候,便相当于在逼迫他入魔。 关小昭忽然觉得,这样的揽月君有些可怕:“他为你做事,你不保护他,不劝慰他,却竟然直接要杀他?” “宁陵侯所做之事,关乎整个泰坦的安危。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当我让江陵风去杀宁陵侯的时候,同样也是在逼迫他入魔。” “你都清楚,却还要这样做?”关小昭寒声问道。 “因此我要在宁陵侯入魔之前杀死他。”揽月君道:“江陵风不仅没能做到还惊动了宁陵侯,局势急迫,我又派遣了关牧鹿——” “但是,宁陵侯再度从关牧鹿手中逃脱,从虚空裂缝中坠入魔界。” “这些年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能多给他一些信任,不去逼迫他,也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揽月君睫毛微动,仿佛刹那间变得苍老无力。 “但是过去的之所以成为过去,就是因为它们都已经发生过了,无法改变,无法挽回。” “关牧鹿一路追杀宁陵侯数千里,我相信他最恨的人是我,其次就是关牧鹿。” “并且,”揽月君直视关小昭的眼睛:“他知道关信瑜是关牧鹿的女儿——” “你别说了。” 关信瑜忽然冲揽月君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第27章 再回雁城 关小昭仿佛失去了大量的精神,她脱力地歪坐在江心白房间的木椅上。 她已经听懂了揽月君的意思,宁陵侯有充分杀人动机,也符合凶手身份。 至少从目前来看,杀死关信瑜没有任何价值,这只有巨大的仇恨驱使才能做到。 她不再想聆听关于一个犯罪嫌疑人复杂的身世与悲惨的遭遇。也许当她确定宁陵侯真的是凶手的时候,她能够多出耐心去了解他的过去。 但是现在,她完全不想。 她将长生剑放在桌面上,对揽月君道:“这是关信瑜的佩剑,也是唯一的剑。我想它绝对不会是你们所说的太世剑。” 剑柄的位置刻着两枚小小的字—— “长生”。 这并不是人为雕刻,而是剑天生就有的名字。 揽月君细嫩如雪的手想要拿起长生剑,在触碰剑柄的前一刻,他动作停顿,转过脸来问关小昭道:“我可以看么?” 关小昭直接把长生剑往揽月君的方向推了推,代替自己的回答。 这就是揽月君与封居胥的最大不同之处,他永远睿智、平静,照顾他人心情。 揽月君将长生剑从头到尾细细观摩一遍,最后还给关小昭:“它看起来似乎的确只是长生剑。” 关小昭好像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几分担忧太世剑的下落。 她想起在万兽森林的时候,封居胥几近失控的话语。如果永远找不到太世剑,他该怎么办? “封居胥告诉我他要找的不只是太世剑,而是三世剑。”关小昭斟酌着对揽月君说道。 揽月君笑容清浅:“他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关小昭机警地反问道。 “关于醒世剑,以及他与你的关系。”揽月君仿佛没有察觉她的防备:“他坦诚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早,这说明他正在准备信任你。” “你在猜测封居胥?”关小昭有些意外地问道:“我以为你们……” 关小昭不知道应该用怎样文雅的方式来表达“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神经病”这个意思。 揽月君冲她浅浅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从来也没有完全信任过封居胥。那个人也并非良善之人,否则也无法活到现在。 揽月君并不希望关小昭搅到这滩浑水里,但她的身份已经注定无法从中抽身。 他已经背弃对关牧鹿的承诺了—— 那就让世界的阴暗来得更晚一些罢,至少对于关信瑜来说,来得晚一些。 揽月君说道:“三世剑既是三柄剑,也能合而为一。关牧鹿想把三世剑留给你,但是却只成功锻造出了太世剑。” “关牧鹿在醒世剑中滴入你的魂血,从而让它认你为主。然而醒世未能成剑,关牧鹿就暂时把它做成了一具傀儡,姑且当做自己的身外化身使用。” 身外化身是化神期以上修士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把自己的魂魄分出一部分,放到另外幻化出的身躯上,用以协助自己或者一心二用。 也会有人用炼器材料制造出傀儡,代替自己幻化,只是这样难度更高—— 并不是所有傀儡都能承受分裂的魂魄。 关小昭:“……” 揽月君察觉了她的异样,问道:“难道封居胥不是这样和你说的?” “前面半段对的上,后面的就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关小昭诚恳说道:“封居胥很生气地说他就是醒世剑,如果集不齐三世剑他就没法摆脱我——” “所以我以为他是一个剑灵。” 揽月君:“……” “他不是剑灵,你就当他是个孤魂野鬼罢。”揽月君终于不再打感情牌,而是罕见地直白。 “关牧鹿死后,我就把这具由醒世剑石制造的身外化身送给了他。” 能见到揽月君的时光虽然总是短暂,但却每次都得到巨大的信息量—— 比如这一次得到的消息,关小昭就觉得自己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 第二天关小昭难得地没有修炼,而是将飞蓬峰的竹子都浇了水。 她正伺候着那堆绿油油的竹子的时候,忽然一道清俊的声音传来:“小昭师妹!” 来人竟然是元起,关小昭上前相迎道:“元起师兄。” 元起问道:“碑庐师伯呢?” 关小昭道:“师父就在里面,师兄可要让我通报?” “不不不,”元起连忙摆手:“我只是来找你的。” 他之所以询问碑庐的所在,只是想打听一下他是不是好好地在家待着没有出门而已。 碑庐除了总是向长宁神君借灵石之外,还欠了门派一大批灵石。从前逍遥神君不把这当回事,可如今逍遥神君闭关,雨镜真君掌权,就有心要找碑庐的茬。 雨镜真君说碑庐欠门派的灵石可以给他打个折,但是飞蓬峰已经许久没做门派任务,必须要补回来,否则以灵石折算欠款。 飞蓬峰总共就碑庐与小昭两个人,总不能让师父去做门派任务吧? 况且以碑庐一出手就要搞破坏的状态,只要让他待着,大家都比较安全。 元起通知过后就先行离开,关小昭无奈地叹口气,和碑庐报备之后,就往元起通知的地点去。 到了元起通知的地方,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 其中有一名弟子叫何青的,是柏雾峰长宁神君座下弟子。因长宁神君是平日里唯一愿意接济碑庐灵石的,关小昭与何青也多少相识。 何青比她早几日筑基,主动打招呼道:“小昭,你也是领取了元师兄发布的任务来的?” “元起师兄发布的任务?什么任务?” 关小昭一头雾水,她是被元起直接叫过来的,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全然不知,有心打听之下,在此聚集的几个人全是因为在事务堂接受了元起发布的任务而在此等候的。 关信瑜一直以为事务堂里的任务是门派专门用来历练弟子的小事情,直到现在才在关小昭身上得知未出师的弟子也可以发布任务。 她饶有兴趣地问何青道:“你们接领的是何任务?” 何青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个任务就叫做‘金丹真人元起发布的任务’。” 关小昭:“……” 她还没来得及反问,天边飞来一人,惊扰了这个三五人的临时小团体。 那人是江心白。 美貌的女人总是容易惹人妒忌,受欢迎的女人更是。 江心白可以说样样都占全了,美貌,强大,受欢迎。 但是偏偏就没有多少人嫉妒她,至少表面上没有——在他们的眼中,更多的是倾慕。 关小昭实在不是很懂江心白。当初她在雁城江家的时候,江心白就是一个自带光环的冷酷少女。这才短短不到两年,虽然她依旧自带光环,但是却突然变得和洵温柔如沐春风,和每一个迷妹迷弟笑眯眯地打招呼—— 简直有病。 关小昭几乎都要怀疑江心白被下了降头术,或者被人夺舍。但是江心白的亲爹江陵风和揽月君都没有说过什么,她自然也不好置喙。 好在江心白到来没多久之后,元起终于姗姗来迟,将他们这个小组整编一下大致说明任务情况。 最终,这个队伍加上元起共九人,另有金丹初期的罗启,筑基后期的江心白,筑基中期的何青与刘蕊,以及包括关小昭在内的四名筑基初期修士。 至于任务内容……关小昭不得不佩服这位雨镜真君的大徒弟。 概括起来说就是元起接下了从筑基期到金丹期全部大大小小十余个任务,然后自己去发布任务招募队员来组队完成。 筑基与金丹的任务完成后获得的贡献点虽然不多,但是全部任务加在一起也十分可观。去掉元起招募队伍使用的贡献点,通过这之间的差价,他能够净赚五千门派贡献点。 一个筑基丹才五百门派贡献点! 一个元婴丹也就五万贡献点啊! 他这样倒腾几次,都能够攒出来元婴丹了! 关信瑜在金丹期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这样做! 关小昭满脸漠然遥望元起,大师兄果然是把妥妥的行政好手。 贺天派距离贺天派最近的城池就是雁城。 难得下山一趟,按道理来说,江心白需要回家探望。 更何况江心白现在不知道哪根筋出毛病,致力于把自己装成一朵温柔和善的小白莲,更不会给出落人口实的机会。 元起的任务单上有一个要去棋阡岭采七花七叶草的任务,需要至少两名金丹以上修士完成。罗启与他同去,剩下的筑基修士暂时没安排,元起让他们先在雁城逛逛。 他们此去棋阡岭约摸两天,重生之后关小昭还没逛过城市,也想看看。陈蕊却问她:“江师姐回家,你不同去?” 关小昭养于江家,对江家尽子侄之道亦说得通,可是谁不知道她原本是江心白的家仆身份? 此时只有元起与梅笠雪先行离去,其余人都在,场面气氛尴尬至极,却有不少人等着看关小昭的笑话。 实际上他们与关小昭哪里有什么仇,不过是因为她与江心白一同上山,江心白又出脱如此,潜意识里将对江心白的妒忌转移到关小昭身上罢了。 更是有几个不是亲传弟子的记名弟子,不甘于关小昭仅仅家仆出身,竟然能做碑庐真君唯一的亲传弟子,心中愤恨无处宣泄,只能捡软柿子捏。 因着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关小昭并不觉得她们可恶,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本来去趟江家也没什么,不过她却突然另外想起一件事来。 第28章 故人 陵风真君此时应当不在家,长留城每百年一次丹修聚会,每隔两三次江陵风都会亲自去一趟。 这次的丹修聚会,听说江陵风已经带人去了。 与雁城不同,长留城是一个纯粹的修仙者的城市。近几日这座城市显得繁华异常,一方面是由于它的地位规模,另一方面来源于最近的炼丹师盛会。 丹师聚会每百年举行一次,许多炼丹师和世家门阀都会前去。 炼丹师主要是为了互相交流比拼,而世家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既要保护自己的炼丹师不被别家抢走,又要及时发现优秀的炼丹师进行招揽。 在一言不合当即开打的修真界,拥有炼丹师就意味着安全与源源不断的财产啊。 在江家那个一团糟的地方,关小昭唯一高看的就是陵风真君。如今陵风真君不在,又要和江心白同去应对她那些姐姐妹妹,可真是烦心透顶。 但是面对何蕊的诘问,关小昭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同江师姐一同去。” 江心白奇怪地看她一眼,未有言语,径直走出客栈之外。 关小昭无奈地跟上她。 江心白自然知道,关小昭对于雁城江家根本没什么感情。但是她也从未在乎过这种小货色,她愿意跟着自己,那就跟着罢。 关小昭同样参不透江心白的想法。 关小昭并不是普通的婢女,她被揽月君托付给江陵风的时候,身份是单灵根的灵童。 她再被送给江心白的时候,就是被作为专属于江心白的家将培养的,以后可能就是江心白最倚重的属下。 她重生后在江家待了几个月,虽然江家家教良好,但是关小昭当时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在训练中的下人,可以说是食物链的最底层,别说江家嫡的庶的小姐们,就说大点的奴婢,都能随意欺负她。 但是江心白从来不参与。 她对关小昭既不欺辱,也不保护。对于关小昭的境遇她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从来不在乎。 生在这样复杂的家庭里,江心白从来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她冷淡至极,也从来不笑。 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放手,对不爱的东西不屑一顾。 江心白的变化是从进入贺天派开始的。她变得平易近人,笑容温暖,帮助遇到的每一个同门。 关小昭坚决不相信她是真的变化,那一定是她的伪装—— 目的是什么,还不清楚。 关小昭皱着眉走在江心白后面。她也不知道去江家要做什么,江心白和父母也没什么感情,他们十天半月才见一次面,每次问安都是例行公事,实在搞不懂有什么可探望的。 当身边只有关小昭的时候,江心白极其静默。 那是一种世间唯有她一人的孤寂,而江心白享受这种孤寂。 江家意外地大门紧闭,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关小昭有点儿意外,但还是自觉点上前敲门。 无人回应。 她回头看看没有反应的江心白,问道:“这怎么办?家里不会出事了吧,江师姐?” 江心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在这等着。” 她话音未落腾空而起,像一只形状秀美的大鹤,掠过江家大宅上空。 庭院空无一人。 江心白察觉不妙,但她没有想到在雁城谁能够悄无声息地扼杀整个江家—— 哪怕江陵风不在,江家仍然还有两位化神长老! 她身形猛地一顿,似乎被什么狠狠地掼到地上! “小昭,逃!”江心白瞪大眼睛,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事物—— 她尽力对门外大喊:“逃!!” 关小昭在门外等得十分无聊,又敲敲门,还是没有人应声。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看见江心白的身影,到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没有注意到,这时候她的身边没有风,没有虫鸣,没有任何的声音。 厚重的柏木大门訇然而开,带起一阵尘土,像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推了进去。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江师姐?”关小昭试探地问道:“江师姐,你在吗?” 她偷偷地摸着储物袋,竟然没有传讯符! 元起临走的时候给了陈蕊十几张传讯符让她分发给大家,但是关小昭还没来得及拿就被陈蕊挤兑走了! 她这才注意到周身如死寂般的环境,立觉不妙,大声叫道:“小白!江心白!你在哪呢!” 江心白哪都没去,她就在关小昭面前。 之所以关小昭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是因为她身在结界中。 她面前是一个红头发的男子,头生双角,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着奇异的花纹。 这些特征都彰显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魔族。 他顺着江心白的目光看到了结界外惊慌失措的关小昭,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以为在这种局势下,你能明显地看到与我合作的好处。你说呢,江大小姐?” “我以为你们应当是不敢出现在雁城的。更何况,不远处就是贺天派。” 江心白冷静地说道:“或许我可以寻求一个解释,你说呢,这位不知道是谁的魔族?” 红发男子忽然笑了,他似乎想象不到江心白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态度。 “你不必称呼我。”他说道:“至于我们会冒如此风险,自然有我们原因。” 在魔族看不见的背后,江心白的手微微颤抖着,摸出一道飓火符—— 这是江陵风给她的最高级的法符,近距离足以击伤元婴后期修士,是留给她保命的。 “所图非小,是吗?” 江心白冷笑道:“你想我怎么与你合作?鉴于我全部家人生死未卜?” 魔族男子揽袖道:“我能让你从这里安然离开。我不怕让你知道是魔族做的,我们以后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违背约定。” 红发魔族话音未落,江心白以迅疾之势击出灵符,刹那间紫红的火光凝聚成赤殷色的箭,直冲他的小腹而去! 但是一只肤有暗纹的手抓住了它—— 魔族竟然直接用手抓住了能够重伤元婴修士的符火! 他将那支箭凭空捏成岁末,幻灭入空气中! 江心白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饶是她与旁人不同,但也只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女。 红发魔族远不是她能应对的,这个清晰的认识让她不禁慌张起来! 但是这慌张只持续了几瞬,随即被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代替—— 揽月君出现了! 魔族的目光一寸一寸冷冽下来,如地狱门前的恶狼:“现在我只问你……七杀眼在哪里?” 揽月君只在月满之夜出现,那是因为他的力量只在满月才最为强盛,这让他能够完全掌控江心白的身体,并且篡改她的记忆,让她完全无法察觉身体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元神存在。 但现在他不得不强行占用江心白的身体,哪怕会损伤他的元神。 “我不知道。” 揽月君冷漠地说:“你的所作所为真让我惊讶,看来你并不想让其他的魔族知道,你想要独吞七杀眼?” “这不是你能够操心的事!” 魔族已经翻遍江家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提议撤退的同行者已经被红发男子全部杀死。 他必须要拿到七杀眼——竟然让他等到了落单的江家大小姐,天不亡他!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面前这位,不是江心白,而是揽月君—— 他一把抓住江心白细嫩的脖颈,双眸变得赤红:“七杀眼在哪里!” “我不知道。”揽月君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嘲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揽月君似乎完全没有被掌握性命的意思:“我知道的是,即使你拿到七杀眼,也无法使用它。”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人身入魔的滋味如何,宁陵侯?” 红发魔族登时松开了手。 即使在魔界,也少有人知道“宁陵侯”! 他猛退两步,近乎疯癫地嘶哑:“你是谁!你不是江心白……你是谁?” 揽月君没有再回答。他执剑起手,劈开了结界。 关小昭四处找不到出口,却被一道气息切伤手肘。 是魔气! 这里有魔修? 随即出现的场面颠覆了她的想法——不是魔修,而是魔族! 突然出现的江心白正在与一名红发魔族对阵,她步调冷静,手法迅疾不停,表现出的几乎是金丹期的实力。 即使如此,她的修为却明显比不过魔族。 眼见江心白渐渐不支,关小昭咬牙掏出元起送给她的三张雷符。 这会儿不是心疼的时候,为了能起到真正的效果,她将雷符连着打在魔族身上。 关小昭的攻击给了江心白机会,但这不过是瞬间的喘息—— 面对现在的揽月君,宁陵侯有着压倒性的实力! 第29章 太世 揽月君认识宁陵侯的时间已经超过千年。他知道宁陵侯的所有弱点,但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前作用微乎其微。 他在宁陵侯狠厉的攻势下身形渐绌,勉励抵抗—— 宁陵侯一把抓住江心白的肩头,五指成爪,撕下一块肉来! 困在江心白的身体里,揽月君抵挡不住宁陵侯! 也许下一瞬就是她心脏或肚肠!!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形势越是紧急,他就越是冷静。 宁陵侯怒火攻心,他决意先把江心白处理掉,再去找江陵风。面前这个少女平静而悲悯的神情更是让他心烦,莫名联想起曾经的一个人—— 宁陵侯手指骨节突出,指甲尖利,如同墓地哭号的鬼车。他的手指亦是殷红,仿佛洗不净的鲜血—— 而那只比刀剑更为锋利的手直直地往江心白的喉咙划去! 揽月君没有躲避。 但是她依旧好好地站在那里。 在宁陵侯身后,突然出现一柄剑,斩断了他的手臂! 修士的四肢被斩断后可以依靠丹药再生,魔族亦然。 但宁陵侯是能够杀死江家化神长老的人物,他又怎会被轻易斩下手臂! 他那只断裂的臂膀摔在地上,手指仍然在无意识地握动。 宁陵侯看向身后,那是一柄上宽下窄的剑,尖端细长,斩如风雪,沾着近乎黑色的血液,仍在滴滴坠落—— 那是他的血!! 那柄沾血的剑是长生剑。 持剑的人是关小昭。 揽月君没想到关小昭竟然能斩下宁陵侯的手臂,关小昭自己也没想到。 她只是不想让揽月君死,才冒险试图拖延——谁也想不到,不过筑基修为的关小昭,竟然能用长生剑削断宁陵侯的臂膀! 同样,宁陵侯也没想到。 错愕让他的愤怒更加聚集,他伸手就要抓住关小昭—— 他会让这个筑基女娃死得比江心白更惨! 但是,另外一只手阻拦住了他—— 这只手苍白,消瘦,骨节分明。 是封居胥! “还想让我再杀你一次么,宁陵侯?”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缓慢而阴沉。 宁陵侯的力道几乎要撕裂封居胥的手掌,而他仿佛毫无感觉似的。 与封居胥的沉静冷漠正相反,宁陵侯忽然兢惧如同惊弓之鸟—— “你怎么还活着!” 关小昭甚至听见他声音发颤。 这种颤动不是因为感叹,不是震惊,而是无法遮掩的畏惧!! 因为在宁陵侯眼中,他看见的是关鹿野的身外化身! 当年宁陵侯追杀他千里,几番死里逃生,是他终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他以为关鹿野已经死了——不,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关鹿野没有度过大乘期的雷劫,从而灰飞烟灭! 关鹿野怎么可能没死! 封居胥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你没有死,我为什么不能还活着?” 关鹿野的确是死了,但是封居胥根本打不过宁陵侯。 他只有冒充宁陵侯最为恐惧的关牧鹿,也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几个月前,封居胥在万兽森林与关小昭分别后,一路暗中守护她去往贺天派。 关小昭上山之后,封居胥没有回到长留城,而是一直在雁城待着。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关小昭为什么会去万兽森林,是因为碑庐真君答应,只要关小昭筑基,就考虑把关信瑜的长生剑给她。 对于关小昭坚持声称自己没有见过太世剑的问题,封居胥和揽月君讨论过。 他们都认为关小昭是可信的,而她的重生,却又说明太世剑必定在她身边。 这样一来,关信瑜的佩剑长生就有很大的嫌疑。 所以封居胥留在雁城,一方面是因为关小昭,另外一方面也是等待长生剑的消息。 他在雁城江家竹林要求关小昭想办法重新拜入贺天派的时候,就把巡音螺中的一只交给关小昭。 巡音螺本是一对,关小昭曾经通过巡音螺给他传话,但是封居胥没有告诉她的是,巡音螺同样能够监测佩戴者的周围情况。 所以当封居胥接受到巡音螺传来的魔族气息时,便迅速赶来—— 还好来得及。 如果关小昭死了,谁知道太世剑能不能让她再重生一次—— 并且,他也不想让关小昭死。 今我来思,慕心昭昭。 ——小昭这个名字,还是他起的。 封居胥不敢使出任何法术,唯恐被宁陵侯瞧见不对,而只装作高冷地用肉身与宁陵侯相抗。 他尽力回想牧鹿道君的样子,试图击溃宁陵侯的心理防线。 与修真者的等级不同,魔族由世间的污秽而生,形成自我意识,他们甚至算不得是完整的生命。 魔界按实力划分七大阶级,分别是冥、翳、厉、怨、囚、负、庸,分别对应着修真界大乘、合体、化神、元婴、金丹、筑基、炼气。 魔族有的只是意识,他们没有完整意义上的生命与灵魂,他们不生育,也没有家族。所有的魔族都是从天地之间生长,天生邪恶。 他们到达庸魔阶级之后才能化形,在此之前,只能被称作魔物。 宁陵侯是个异类,不论在人界还是魔界。他的母亲是仙修,父亲却是魔。这让他的生活从来也没有安稳过,在人界饱受猜疑与排挤,抛却人类身份进入魔界之后,又忙碌于争权夺利的厮杀。 魔界没有生来高低贵贱之分,大家都本源都是“邪恶”。所拼的,不过就是谁更厉害罢了。 他在魔界中杀出一条血路,晋升为翳魔族。这基本等同于人界化神修士。 封居胥现在虽然也是化神修为,然而魔族为杀戮和毁灭而生,相同阶级,他实在难以战胜宁陵侯。 宁陵侯惊疑问道:“你的真身在何处?!” 他所见过的封居胥是关鹿野的身外化身,那说明他的真身很可能也在附近。 就在这时,关小昭忽然听见细细碎碎的崩裂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长生剑,它竟然在一厘一厘地碎裂! 然而那碎裂的仿佛只是外壳,如同尘封在沙土中的兵器从凝固的淤泥中新拔出,表皮上不属于它的材质正在剥落—— 长生剑溶解碎裂之后,在它之中,赫然有另外一柄剑! 揽月君看见了,封居胥也看见了! 他微不可觉地怔愣半分,然后好似闲庭信步,从关小昭手中轻轻接过那柄银白而细长的剑,毫无多余的纹饰却兀自光华—— 他手挽剑花,盯着宁陵侯:“你猜我的真身在哪里?” 那是太世剑! 宁陵侯绝对不会认错—— 关鹿野的太世剑! 他的思维越来越乱,入魔之前的过往如万千蝶影纷飞在脑海,无法理清、无法驱赶—— 宁陵侯的身躯化作暗红色的魔云,逃遁而去。 在名为“关鹿野”的噩梦之下,他只能逃走! 他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也不敢面对关鹿野! 关小昭从封居胥手中拿回太世剑,双脚瘫软。 她现今不过筑基,面对宁陵侯那强盛过化神修士的威压,始终都是在强自支撑。 “封居胥”这具躯壳是关牧鹿用醒世剑的剑石打造,而三世剑石原本就是泰始的三根肋骨,它们是相通的。 他以前只听说过太世剑的名字,却从来不知道太世剑的真容。 可是现在太世剑出现了。在它出现的那一瞬,封居胥就知道,这是太世剑。 这是血脉里的认知,是元神之间的联系。 太世剑,长生太世。 揽月君走上前来,打量着它心中暗叹——他怎么就没想到,太世剑就在长生剑之中! 这一刻,关小昭也读懂了他们的动容:“这就是太世剑?” “可是我以往曾用它多次对敌,也从未碎裂过!”她质疑道:“再说了,如果长生剑真的能如此轻易碎裂,它又怎能斩断宁陵侯的臂膀?” 关小昭听见了封居胥冒充关牧鹿的时候,对那人的称呼—— 揽月君曾经提到过的人魔混血,宁陵侯。 “未曾料想宁陵侯会这时出现。”揽月君仰头望向魔族逃遁的方向:“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做血煞子,翳魔族。” 魔界的冥魔族同样寥寥无几,翳魔族的身份足以说明血煞子目前在魔界地位很高。 “关牧鹿一生的道义都在于消灭魔族,太世剑亦是斩魔之兵——” 揽月君说道:“长生剑之所以会碎裂,让太世出现,是因为宁陵侯的血。” “宁陵侯再现人界,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他看向封居胥,面色凝重:“我需要你快些拿回自己的身体,恢复修为,成为我的助力。” 封居胥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封居胥转头对关小昭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又在谋划什么?” 他一字一句说道:“带上太世剑跟我走,你会得到所有答案。” “不可。” 关小昭却果断拒绝了他。 这倒是出乎封居胥的预料。 第30章 海瘴森 “如你所说,宁陵侯现在是翳魔族,实力堪比合体修士,那么他出现在雁城,无论是对雁城还是贺天派都构成了威胁,我岂能一走了之?” 关小昭正色道:“这件事,还须得报师门知晓。” 揽月君轻轻咳嗽两声:“你且不必担心。” 他方才强行占用江心白身体,还要费心篡改她的记忆,对元神已经造成损害。只不过他是揽月君,无论何时,都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说着拿出几道传讯符递给关小昭:“宁陵侯之所以会出现在雁城,是为了寻找七杀眼铤而走险。他不会招惹贺天派,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况且贺天派还有大乘修士与几位合体长老坐镇,不会出什么乱子。” 其实揽月君也可以借江心白的名义自己发传讯符,告知在雁城发生的事故。但是他直接把传讯符交给关小昭,这便是莫大的信任。 关小昭明知揽月君最擅长这些表面功夫,却还是忍不住心有悸动。 她抽出三张传讯符,一封发给碑庐,一封发给元起,一封发给雨镜。随即对封居胥道:“我再相信你一次。” 封居胥抓起她的手,他身体里有关小昭的魂血,当他触碰关小昭的时候又是如同江中翻舟般剧烈的震颤。 他忍住了没有松开,也不让关小昭松开。 封居胥望着关小昭,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从未骗过你,这次也不会。” 封居胥有没有骗过自己?关小昭大略地想了想—— 好像、也许,没有罢? 揽月君精神消耗过大,封居胥和关小昭赶在江心白恢复意识之前,离开了雁城。 他的飞行法宝这次不再是那块光秃秃的铁皮,而是变成了一艘小型灵舟。 嗯……虽然还是漏风,但是漏得不那么厉害了。 自从封居胥上次告诉他关于醒世剑的事情,关小昭总觉得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有些尴尬。她没话找话地说道:“你换了一个飞行法器?” “没有。”封居胥干巴巴地回答:“还是那一个,我重新锻造了它。” 关小昭:“……那块黑不溜秋的铁皮是你自己锻造的?” 原来封居胥竟然是个炼器师吗! 封居胥木然地回答:“我使用的法宝都是自己锻造的。” 他原本的身份是泰始大陆闻名的炼器宗师。世人多爱美,法宝灵气也讲究长相,所以但凡是卖出去的法宝,他也会尽可能给他们弄得美轮美奂金光闪闪。 可是给自己的就没必要了,实用便好,还能省下许多炼器材料。 但是上次他的飞行法宝被关小昭强制性地喷了满口审美观,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就开炉重新炼制一下。 如果他记得没错,女修们喜爱的大多是宝车灵舟之类……所以这样应该没错吧? 他自己的身体被困住,只有用三世剑才能打开,迫于无奈暂时住在揽月君的身外化身里。 然而没想到这具身外化身竟然是用醒世剑石打造,是关牧鹿准备好送给自己女儿的兵器。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绝对不要认识揽月君,也不要认识关鹿野。 也许是受这具身体的魂血影响,封居胥明知道自己和关小昭之间只有利益关系,然而潜意识里却总要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呆板着一张脸也并不是他想要的,封居胥的身体是关牧鹿用醒世剑的剑石打造,本质上就是一具机关傀儡,容貌平淡无奇,表情也僵硬。 “这里是……海瘴森?” 封居胥带着关小昭几乎横跨了大半个泰始大陆,关小昭凭借他们飞行的方位和距离,基本估算出已经进入了魔修地界。 她猜测封居胥的原身也许与魔修有关,但是却没有想到降落的地点是海瘴森。 海瘴森是第九魔君萧乘貘的居所。 他以化神后期的修为在十大魔君中跻身一席之地,是泰始大陆上最负盛名的炼器宗师,修真商业连锁商场万宝楼的主人。 大约五百年前,鬼海魔君萧乘貘突然失踪。 有传言他在闭关,也有传言说他在晋升合体的时候渡劫失败。鬼海魔君所掌管的忘川城陷入无人管理的状态,他的忘川城与万宝楼听说都已经是别的魔君在打理。 而海瘴森是鬼海魔君的洞府,在传言他失踪的时候已经全部封闭—— 封居胥带她走入了海瘴森。 没有任何阻拦,没有任何机关。 他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关小昭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没有说话。 封居胥亦是没有解释,事实上,他有更值得解释的事情。 萧乘貘道:“世人皆传言我有一法宝海心莲,具有规则之力,也是我能以化神后期修为恬居第九魔君之位的主要原因。” 关小昭知道他话有别意,疑惑道:“难道这不是真的?” “这的确是真的。” 萧乘貘说道:“你所见到的这具躯体,原本是牧鹿道君的身外化身并没有名字。三百年前牧鹿道君死后,揽月君取得他的身外化身,送给了我——而那时我已经在海心莲中困了两百余年。” 关小昭:“……你被自己的法宝困住?” “海心莲之中有独到的空间,它能够提供整座海域最充盈的灵气,并且存在时间对流,莲中一年,抵外界十年。” 即便封居胥是一张傀儡脸,关小昭还是看出来他满满的不虞:原本不知道开启莲心空间的办法,只知道将它当做带有规则之力的法宝使用。揽月君我路过海瘴森,将方法告知,我才知道海心莲中有对流空间。” 有时间对流的空间何其珍贵,多少人迟迟不能突破最终囿于寿命而陨落。海心莲如果有一比十的时间对流,那便可称得上是仙宝了! 关小昭略一沉吟:“由此看来,揽月君于你有大恩。”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信揽月君。” 萧乘貘冷笑道:“他骗我进入海心莲,只是为了借我来激活它。海心莲同样是泰始留下的宝物,揽月君对它清楚至极。” “揽月君告诉我开启海心莲的办法,却没说它开启后会关闭!”萧乘貘提起这件事火气就往上蹭:“我在海心莲中修炼一百年,有感于即将晋级合体期——海心莲却在这个时候把我锁在里面!” “我分出两魂出去,让身外化身为我去海瘴森取几件法宝试图劈开海心莲。” 说起这件事实在是让萧乘貘憋屈不已。 “宁陵侯居然在海瘴森蹲点,杀了我的身外化身,偷走我两魄——” 他目光森然:“我在封居胥这具身体中,无法与宁陵侯对抗,不然非要捉住他问问,偷我两魄作甚!” 偷别人的魂魄难道是回家煮着吃吗! 宁陵侯他又不是鬼修! 关小昭:“……” 据说鬼海魔君的失踪是修真界十大未解之谜,如今看来萧乘貘的个人经历的确是婉转曲折扑朔迷离。 关小昭决定先捡一个最不重要的问题缓和下气氛:“你也有身外化身?” “不错。” 萧乘貘道:“我见过封居胥的身外化身,便有心仿造他做一个,只是我没有醒世剑石,也没有他的修为,不过是画虎类犬罢了。” “所以揽月君将牧鹿道君的身外化身送给你,也算是解除你的困境?”关小昭道。 尽管知道关鹿野就是自己的亲爹,她还是只能称呼他为牧鹿道君——毕竟无论是关信瑜还是关小昭,都从未见过关鹿野,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是啊。”萧乘貘的语气讽刺至极:“该庆幸揽月君先前把关鹿野的身外化身送给我,否则我剩下三魂五魄一个都出不来。” 关小昭听出了他满满的恶意,却忍不住为揽月君说话:“他不是坏人,也许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封居胥忽然奇怪地低声笑起来:“你也信服他了。你甚至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已经信服他了。” “这就是揽月君的能力——关牧鹿、江陵风都愿意为他驱遣。甚至他欺诈于我,我却也多次为他驱遣。” 关小昭正色道:“我若为他驱遣,必定是有正当的理由,而不是因为揽月君。” “泰始的右眼离开眼眶,化作月亮,他身躯未倒下的时候,月亮投射出第一束光辉,被泰始握在手掌心——” “这就是揽月君。” “揽月君永远都有正当的理由。” 他深沉地看了关小昭一眼,内心却有轻轻地叹息。 对于泰始大陆来说,揽月君是个绝对伟大的人物。他的存在与大陆存在的时间一般长,机关算尽耗尽心思,只为了驱逐魔族,捍卫人界。 可是在这过程中为他牺牲的人,也不知凡几——关牧鹿就是一个典型。 他不愿与关小昭深谈这些,所有跳入揽月君魔咒的人都不可避免地为他所用。 他不希望关小昭步上关牧鹿的后尘。 “走罢。”他握住关小昭的手,解释道:“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海瘴森攻击。” 关小昭对如此的亲密姿态略微有些别扭,却也随即释然。她现在的身体才七岁半,也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来。 绕过山间雕梁画栋,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广阔的大海,蔚蓝水面,微微翻浪。 第31章 海心莲 所谓海瘴森,便是大海之旁的森林。这里是萧乘貘的绝对领域。 他轻易地抱起关小昭,反正她现在的身量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等等!”关小昭抓着他的手说:“我们要下海么?” 萧乘貘顿了一顿:“你害怕?” “怎么可能!”关小昭嫌弃地说道:“我就是问问而已。” 关信瑜的确是怕水。她几乎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却始终有印象自己是顺着一条河漂流而来,最后被雨镜真君捡到。 而在这过程中,她几乎淹死。 但问题她是云浮真君关信瑜,怎么能说自己怕水? 封居胥却察觉了她紧绷的身体,略微思索过后,放出了一个灵力罩。 灵力罩如同透明的大泡泡,将两个人裹起来。他抱着关小昭投入大海,如一尾大鱼,向大海深处行去。 关小昭问道:“这不是你的海么?” 萧乘貘的“鬼海魔君”之名并不是凭空得来,他的确是拥有一整片海域,并且掌握这片海域的绝对规则。 掌握绝对规则的意思就是,他仅凭借意念,便能够让空气流入,海水不近身。 当然,修为高者可以在自身体内形成循环,不再需要空气。但是目前的关小昭仍然需要。 萧乘貘沉默几瞬,他实际上是担心关小昭害怕,故意支起隔绝海水的灵力罩给她视觉上的安慰。 但是他知道,如果直接说出来,关小昭一定会不高兴。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回答道:“这的确是我的海。” 关小昭不太明白他在搞什么,但是萧乘貘既然非要浪费自己的灵力,那就随他去好了。 她继续讨论起先前的话题:“你意思是,你的原身直到现在都在海心莲里困着,而我能碰到的这具身体——” 她顿了顿,语气略奇幻:“是原身分出一部分魂魄,住到牧鹿道君的身外化身里?” 萧乘貘答道:“被宁陵侯偷走两魄后,我剩下三魂五魄,再分出一魂一魄放在牧鹿道君的身外化身里。” 他解释道:“现在我原身只剩下两魂四魄,别说打不开海心莲,就算能打开,魂魄不全我也不敢出来应合体期雷劫。” 关小昭正要答话,却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从海底深渊透出绿色的光,如彩霞映山,又如夏日乔木。再近些,那光辉转蓝,好似夜光毒覃,银星流河。 翠蔓好似丝带漂浮,缜密又似虚空逸雪—— 正如封居胥见到太世剑的那刻就知晓一样,关小昭登时就明白,它是海心莲。 开在大海之心,莲潭炫影。 萧乘貘裹着大泡泡,像一只夜光水母,抱着关小昭潜行至海心莲底部。 海心莲的根部只有两人合抱粗,根茎笔直如白杨,深深扎入海底。 在它的根茎外围,是一个三角形的法阵。 萧乘貘放下关小昭,走到其中一个角上,指甲用力在手心划出鲜血,半跪下来按在法阵上—— 法阵的上方,摇摇晃晃显现出两个字“醒世”。 他扬头目视另外一个角,指示关小昭道:“把太世剑插上去。” 关小昭略微犹豫道:“我也要流血么?” 并不是她矫情,主要是修士的血很容易就成为咒术的媒介,实在是不得不小心。 萧乘貘:“……不用,你插上就行。” 关小昭就走过去把太世剑插在三角法阵的另外一个角上。 果不其然,蓝色水光又组成了“太世”两个字。 “太世”与“醒世”连成了一条线,蓝光顺着三角法阵蔓延,最终形成完整的回环,在最后一个角上显现出两个字—— 聆世! 萧乘貘静静看了两瞬,从法阵出抽出手,站了起来。 实话说他有点儿懵。 聆世剑是什么鬼? 醒世剑就是他自己,太世剑在关信瑜手里,这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是聆世剑,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关牧鹿也想要得到最后一世剑,但是他至死都没有找到。 究竟是谁能越过关牧鹿,得到聆世剑! 关小昭喃喃念道:“聆世剑?” 萧乘貘猛地转过头去看她:“你知道?” “我知道啊。”关小昭不明所以:“沈无常的聆世剑嘛。” 萧乘貘皱起眉头:“白墨元君沈无常?” 白墨城的城主正是白墨元君。 关信瑜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白墨元君的名字。那时候人们称呼他还不是用道号,而是“月侠”沈无常。 沈无常是剑修,也是目前修真界最出名的剑修。他修的是浩然正气剑,行侠仗义,不拘黑白。一柄阔剑舞动起来密影不透风,连片莹白胜过皎月光辉。 所以他才被称作“月侠”。 萧乘貘自然也知道沈无常,但他同时知道沈无常的本命剑叫做泰阿剑,重达十九万六千斤,是目前最出名的阔剑——沈无常有多出名,泰阿剑就有多出名。 但是他本能地相信关小昭的话,这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白墨城是仙修第一大城,沈无常是合体修士,能担当第一大城的城主,原因也并不单纯。 他是剑修,原本就是同阶级最强者,沈无常偏偏又是从小就优秀的那一个。 但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沈无常他爹是渡厄道君。 渡厄道君是第一仙宗祁阳宗的太上老祖,在大乘修士里排第一。 曾经牧鹿道君是排名第一的,但是谁叫他死了呢。 所以原本排名第二的渡厄道君就能成功上位。 关信瑜之所以是剑修,与邯郸易家密不可分——那是个真正的剑修家族。虽然她完全不记得在易家的所有经历,但潜藏的记忆仍然影响着关信瑜走上剑修这条路。 因为女儿是剑修,所以关牧鹿才费尽心力为她寻找三世剑。那么渡厄道君呢?他儿子沈无常是剑修,他会不会也曾经这样做过? 关牧鹿到最后也没有找齐三世剑,只得到太世与醒世。 萧乘貘问关小昭道:“沈无常的剑是十九万六千斤的泰阿,你为何说是聆世剑?” 关小昭这才察觉自己说多了什么。但此刻已经无法收回,只好解释道:“他曾经有过一把叫做聆世的剑。我和他喝过酒,他告诉我的。” 彼时关信瑜不过是元婴修士,如何有资格同白墨元君喝酒? 萧乘貘有心想问,却看见关小昭躲闪的神色:“我和白墨元君没什么交情,那次喝酒不过是偶然。” 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萧乘貘再怎么问都不会开口了。 所以萧乘貘也没有问。但他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关小昭又问道:“现在聆世剑也不在沈无常手里,你打算上哪去找?” “这与你无关。”萧乘貘冷淡地回答。 她和沈无常那不清不楚的过往,不是也不愿意告诉自己么? 关小昭当然想不到年龄近乎上万岁的萧乘貘是在置气,只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又突然变得不好了。但是实力有高低,也不敢与他辩驳,想了想问道:“宁陵侯要寻找的七杀眼是怎么回事?他这次不成功,下次会不会找上陵风真君?” 整个雁城江家,关小昭唯一高看的就是陵风真君。当初江陵风对关小昭照拂也颇多,从筑基到元婴,从来也没有断过送礼。 虽然归根结底是为了江家与贺天派的结盟,但是有心之人与无心之人,做出来是事情却是万万不同的。 “揽月君会处理好。”萧乘貘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七杀眼的事情,他也会向你解释。” 反正关小昭永远信任揽月君多过自己。 他走近海心莲的根茎,拔出太世剑:“很多见过牧鹿道君的人都会认识太世剑。它现在暂时不能还给你,否则会给你带来无穷的灾祸。” 关小昭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发愁:“可是我该如何解释我弄丢了关信瑜的长生剑?” 萧乘貘略微沉吟,说道:“我再给你造一柄罢,和长生一模一样的剑。” 他原样抱起关小昭,准备回到海瘴森。即便是心中有些不快,却还是记得把灵力罩撑起来。 海瘴森的确是能看出来是一位大能的洞府,雕梁画栋,法宝珍奇,随意堆放。 然而这里空无一人。 关小昭不禁问道:“你的属下呢?” 萧乘貘绷着脸,没有回答。关小昭想来觉得他脾气古怪,也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谁也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家事,更何况那人是第九魔君,化神修士。 实际上关小昭刚才的问话让萧乘貘很是紧张。 他原身被锁在海心莲之中,身外化身被宁陵侯所杀,自觉危机重重,索性封闭了海瘴森。 而他曾经的那些属下,自然是被海瘴森的阵法全部绞杀了。 这在他看来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十大魔君中,萧乘貘绝对不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位。 那些原本就是他的奴仆,生杀予夺,全在他手中。 但关信瑜是正道修士,她父亲是殉道而死的关牧鹿,母族是浩然正气的邯郸易家—— 方才对于关小昭隐瞒前世与沈无常的过往的不满已经全数消灭,他正视前方,表情漠然,神识却扩散开来偷偷观察关小昭的神色。 第32章 丹酒 关小昭却没察觉出这其中的问题。 萧乘貘说道:“你且等上些许时日,海瘴森灵气充足,法宝灵草你若是有看上的,随意取用便可。” 他随着话音拿出一块玉牌,手指轻轻拂动,那玉牌便化作一块坠子模样。 萧乘貘用软玉金丝绳把坠子穿起来,准备挂在关小昭脖子上:“这是海瘴森的令牌,带着它,便可在此地穿行无虞。” 关小昭却忽然伸出手来,推住他的手腕。 萧乘貘僵硬地问道:“何事?” 关小昭迅速地把手收回来,摇摇头说:“无事。” 她只是想感受一下与他的联系还在不在。原先没有拿回长生剑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如今长生剑碎,太世剑被萧乘貘拿走,她总觉得手中万分空虚。 关小昭很想抱住眼前这个人形的醒世剑摸一摸,可是不敢。 萧乘貘在炼器室中盘腿坐下。这间炼器室说着是室,却足足有百丈平方,周围是一排排的石架,摞着各种炼器材料。 一般对于炼器师来说,对于炼气材料都很是宝贵,分门别类各种方法存放。但是萧乘貘的炼器材料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些甚至耷拉在地上。 并不是他不懂物性相生相克的道理,只不过他是风火木三灵根,基本上和碑庐一样属于天生地养类型。当初走上魔修一途也不是因为他心入魔障,而是因为他的灵根太奇怪,三灵根又杂,恰巧遇见一个魔修的师父。 当然那个师父后来天寿将尽却卡在元婴期迟迟不能晋阶化神,动了夺舍于徒弟的心思,就被萧乘貘杀死了。 那时他才不过金丹,此后一直自己摸索着修炼,没有宗门,没有家族,甚至之所以学会炼器,也是因为自己需要。 萧乘貘的灵根算杂,并且组合奇怪,没有什么适用于他的功法,基本上靠自创。他一开始炼器是为了给自己锻造趁手的法宝,后来发现炼器能卖钱,也就多花了些时间在这上面。 由此他的修炼速度自然谈不上快,逍遥神君五千岁化神,沈无常三千岁化神,而萧乘貘直到七千多岁上才成为化神修士。在这之后又在化神期停留三千多年,上万岁才依靠海心莲的时间对流晋阶合体期。 哦对,他还没有完全晋阶合体期,现在原身还在海心莲里面困着,迫不及待地等着出来劈合体期的雷劫。 他并不恨自己的魔修师父,也没有恨过世道不公。他从小就在鬼腹诡谲、刀山血水里拼杀活命而来,也就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也不耐烦机关算计,有仇有害,杀了便是。 直到他晋阶化神后无意间得到海心莲,有了自己的领地和权力,这才生活算安稳些。他本来也不愿意做什么第九魔君,但是第一魔君劝服了他。 “你做第九魔君,我就可以让你的万宝楼开到仙修的城市。” 这的确是个诱惑。他一直想把万宝楼开到仙修的城市,但是仙修对于魔修原本就是诸多忌惮的。如果有第一魔君烛天从中作保,那就好办多了。 萧乘貘喜欢躺在灵石堆上的生活。他前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极度缺钱的状态里,身无长物,全凭自己灵力与敌人的法宝硬拼。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去炼器,去开万宝楼。 所以在海瘴森里,不管怎样珍贵的物事都是随随便便堆着——反正他现在多得是。 萧乘貘想着长生剑的模样,神识在数百个石架上扫过,一块青色的石头向他手心飞来。前世关信瑜是金火双灵根,虽然关小昭现在是木灵根,也难免带上曾经的习性。 如此看来,这块木心火石应当是最恰当的。 萧乘貘原本的丹田里有乾蓝冰火与混沌之火,如今他在“封居胥”的身体里,却是一个都调动不来。若是没有天地真火少不得要影响炼器的品质,然而这是准备要送给关小昭的剑,他不想有瑕疵。 略一沉思,洪火业莲便飞到他面前。 这原本是能让修真者争抢的天材地宝,生吃花瓣能让人直接从炼气升到金丹大圆满。 但是萧乘貘打算拿它来当柴火。 红火业莲蕴含丰富的火元素,然而却是从水中长出,水火非但不相克,反而更能促进火焰的精纯与稳定性。 他指尖引出灵气,缠绕在红火业莲之上。木心火石就放在洪火业莲的花心,萧乘貘心念催动,红火业莲便刹那间燃烧起来。 火焰悬空包裹住木心火石,炼器室中亮得如同有个太阳,但却没有丝毫灼热的温度。 木心火石由青变紫,由紫变蓝,最后化作雪青色的光点,在火焰的周围飘荡。 萧乘貘用手掌一拢,便化作了莹莹的液体。 长生剑是银白色的,他又加入了雪煅。 他反复地思索长生剑的模样,不同的炼材随着他的意识不断加入火光,在其中揉捏、变形,然后化作一条长长的水光。 他用心神在水光上雕刻,将水光的外表完全复刻成长生剑的模样。 随着火焰熄灭,剑身也逐渐成型。 萧乘貘手中握着最后不知名的炼材,在他掌心化作粉末,在火焰熄灭的瞬间铺洒到剑面上—— 那是他在雁城江家搜集起来的,长生剑碎裂的外壳。 现在,这就是一柄新的长生剑了。 海瘴森里面除了萧乘貘一个活物都没有,关小昭甚是自由自在。 萧乘貘说了这里的东西可以任她取用,所以关小昭毫不客气地一边走一遍拿。 当然,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她拿的顶多也就是元婴以下使用的东西,这样也不至于引来太大的觊觎。 此时她正在翻萧乘貘的丹药柜。实际上也无所谓翻不翻,房门不锁柜门不锁,丹药有些倒在柜子上,有些跌落在地上。 简直暴殄天物。 关小昭搜刮着适合自己的丹药,同时也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柜子,就当聊作报答。 边走边看,忽然脚下就踢倒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 好家伙,别的丹药玉液都是用长颈小腹瓶,地上被踢倒的这位用的是个小坛子! 关小昭蹲坐下来,扒开坛口,顿时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好酒! 莫许坛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 香气凌冽如疏钟晚风,又如瑞脑香梦,简直要把她的魂都勾住了。 她的舌头下面甚至已经分泌唾液,胃里面开始燃烧,迫切地需要什么来浇灭,或者是让它燃烧更旺—— 对于萧乘貘来说,不论是醒世剑和关小昭的联系,还是他给下的心魂血誓,亦或是他刚才给关小昭的令牌,都能够让他迅速得知关小昭的位置。 当然,关小昭现在就在海瘴森里面,哪怕上面的方法一个都不用,他也能知道。 所以当他带着新的长生剑来找关小昭的时候,还在猜测是能得到一个轻描淡写的谢谢,还是得到关小昭因为失去太世剑的不满。 却唯独没有想到,当他推开丹药储藏间的门时,被陌生而熟悉的妙龄少女扑了满怀—— 她脸颊绯红,发鬓散乱,指甲小小巧巧勾着他的衣带,作势便要亲上来。少女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果实青涩微熟之时,身材刚刚长开。 修真者的法衣都是能根据穿着者的身量自动变换大小的。此刻她身上明明是件放大的童装,却媚眼如丝,峨眉似钩,兀自魅惑起来。 刹那间萧乘貘在惊诧之外,竟然有些羞赧。他成名之后投怀送抱的女修不知凡几,有冰清玉洁的,也有火辣妖娆的。 但是他知道怀里这个人是关小昭。 也许是羁绊,也许是其他原因,这个人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他半是窘迫半是羞恼地质问道:“关小昭,你吃了什么!” 少女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猝不及防地在他唇上响亮地印了一记:“好酒!不比玲珑玉骨差!” 萧乘貘按住关小昭的脸颊将她推开,却下意识地回味嘴唇上沾染的味道。 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问题—— 他将关小昭打横抱起,让关小昭的双手牢牢桎梏在自己的臂弯里,日光出现虚影,刹那他便出现在海瘴森的一处卧房中,尽管生气,却还是将关小昭轻柔地放在榻上。 他知道关小昭喝了什么,九曲灵丹酒! 那是专门用来催熟灵兽坐骑用的丹酒! 一杯九曲灵丹酒就能让蛟蛇生出双角,关小昭整整喝了一小坛! 他心中恼怒,却也更是担忧。 关小昭犹在咯咯笑着,试图伸出双手来抱他。萧乘貘躲了过去,她又在榻上滚来滚去地蹭,呜呜咽咽地说:“你不喜欢我。” 萧乘貘冷着一张脸瞪她,试图让她安静下来,心里却仿佛开始塌陷一角,柔软不堪。 他试图将关小昭按在榻上,好仔细看看九曲灵丹酒在她的体内运转到何种境地,以便考虑如何化解,却又被关小昭捉住亲了一口。 这次他没有躲,却忽然想到另外的问题—— 关信瑜说她曾经和沈无常喝酒,是不是也有这样过? ……萧乘貘的脸色忽然就凶恶起来。 第33章 回门派 关小昭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泛起潮红,她不再咯咯笑了,而是转为难受的呻‘吟。 萧乘貘把她的四肢挨个摸索一遍,九曲灵丹的灵力在她体内乱窜,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就会对她的经脉造成永久性损害。 关小昭现在难受至极,她的耳朵喉咙已经在缓慢涌出血来。 萧乘貘不再犹疑,将她扶坐起来,解开外袍只剩下单衣,将自己的灵力顺着关小昭的脊椎引入,在她的经脉中游走寻找九曲灵丹的灵力,将它们用自己的灵力包裹,然后消融。 关小昭渐渐安静下来,半昏半睡。 她无力地倒落下来,萧乘貘将她揽在怀里,仍然用灵力裹住她的全身,导流释放出九曲灵丹的药效。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足足有三四个时辰,关小昭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开始缩水。然而部分九曲灵丹的药效不可避免地被她消化,最终停留在十二三岁的模样。 虽然仍然余毒未清,但却比最开始的状况好处理多了。 他取出一匹轻裘盖在关小昭身上,细细捋顺她的头发—— 不知何时,她原本的一头黄毛已经锦发如缎。 关小昭做了一个复杂的梦。 她梦见自己喝了天下最美的酒,但是喝到喉咙里面后却变成最苦的酒了。她感觉胃里发涨,头脑发热,双手一摸,头上长了个角。 然后她变成了一条青龙,在天上翻来覆去地飞。忽然她看见长生剑就在眼前,于是伸出手去抓。 可是她现在变成青龙了呀,只有爪子才对,怎么会有手呢? 并且一条青龙,为什么要用剑? 她想不太明白,索性先把长生剑抓在手里,亲一亲,摸一摸,然后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肚皮上清清凉凉的。唔,身上其他地方却都在发热,有些难受。 然后她梦见自己被泡在水里。水里也是清清凉凉的,她兴奋地打了个滚儿,然后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关小昭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卧榻上躺着。 她摸了摸身上盖的轻裘,感受手感之后发现竟然是上好的雪里红兽毛皮硝制而成的。 雪里红兽是七阶妖兽,差不多有元婴修为,对于现在的关小昭来说也是相当好的东西。 她有些心虚地望了望周围,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把它装进储物袋中。 “你醒了?”那人的声音凭空响起,随即萧乘貘就出现在她面前两丈。 关小昭庆幸刚才自己没有财迷心窍地把他家被子装起来。 虽说萧乘貘对她说过任尔取用,可是连人家被子都拿的话也太掉价了。 她晃了晃脑袋,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这儿的:“我怎么了?” “你还知道问?”萧乘貘没好气道:“九曲灵丹酒也是你能喝得?没有爆体算你幸运!” 关小昭这才想起来她昨天喝的那一坛。她自然知道九曲灵丹是做什么用的,听见萧乘貘这般说,也是有些后怕。 丹药向来都是成品丹,最多被炼制成丹液,却没有听说过谁用丹药制酒的。 所以关小昭根本就没想过那酒会有问题。 然而在别人家乱吃乱喝,原本就是她不对。 所以关小昭很是识时务地低声下气道:“抱歉,是我的错。” 她如此好的态度,反倒让萧乘貘不便再说些什么。 他略顿了顿,说道:“长留城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我将你带至长留,你再自己回贺天派罢。” 关小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可是我怎么解释自己忽然长大了?” 虽然萧乘貘已经为她尽量祛除药效,然而已经被完全吸收的部分药效还是让她长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 他冷声道:“你乱喝丹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看见关小昭发憷地低下头去,他又放软声音道:“尽管向你师父实话实说,正是因为误食了九曲灵丹。” 五百年前鬼海魔君忽然失踪之后,他最大的产业万宝楼多的是人眼红。好在他答应做第九魔君的时候就已经与第一魔君烛天达成互利交易。 第一魔君是烛天魔君,住在烛天山上。山上给十大魔君都点了长明灯,萧乘貘的那一盏从未熄灭过,所以烛天魔君知道他没有死。 烛天魔君已然三万六千岁,大乘修士,所以他既不急功近利,也很有耐心。 烛天阻止了别的魔君侵吞萧乘貘的万宝楼,自己也不管,任万宝楼喧嚣楼起,亦或是自生自灭。 萧乘貘对于烛天魔君有几分微薄的信任,不过这信任不是基于交情,而是基于他的身份与实力—— 毕竟对于一个大乘期魔修来说,萧乘貘区区化神修士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被图谋的,哪怕他会炼器并且灵石很多。 但即便如此,萧乘貘的原身被海心莲困住之后,他也没有想过向烛天魔君求助。他不动声色地回到万宝楼,也是为了拿回曾经的势力。 谁会将自己致命的秘密暴露给别人呢? ……只除了那个无孔不入的老不休揽月君。 萧乘貘把关小昭带到长留城之后,便准备去见陆家止行真君谈万宝楼的交易,关小昭则一个人从长留回贺天派。 关小昭临走之前,萧乘貘犹豫道:“或者你等上两天,我送你回去。” 长留城距离雁城并不算太远,关小昭若是全力御剑,不到两天便能抵达。但是萧乘貘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 她才筑基没多久,若是碰见不长眼的怎么办?或者是遇见宁陵侯怎么办? 但是萧乘貘却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个小孩子,她是曾经的云浮真君关信瑜。若是对她保护过度,不仅会招致她的不满,还会让她难有长进。 关小昭笑道:“不必。这里都是仙修的地盘,我只管低调些,不会有谁太不要脸来欺负一个筑基修士。” 关小昭出城之后一路往西,新的长生剑意外地很顺手,哪怕御剑飞行也速度极快。 天空湛蓝,零星分布着几团白云,此时并不是长留城市集开放的高峰期,修真界地域何其广袤,因而千里不见一人。 关小昭畅快地驾驶着长生剑上下翻飞,从云中穿过,忽快忽慢。自从重生以来,她少有如此恣意的时候。 当她再想要穿过一朵云的时候,忽然发现云里面有什么东西—— 她撞车了! ……所以人不要乐极生悲。 这朵云极其厚大,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关小昭直到一头扎进云层里才看见悬停着一辆云车。 云车极其华丽,周身萦绕鸾凤之光,重重宝华,四角垂珠,围边飘着柔丝垂曼,无风自动。 关小昭隐约听见内里有女子吟哦婉转之声,一个分神,脚下的飞剑并无减速,直直往云车飞冲过去。 关小昭赶忙控制住长生剑转向,然而却已经晚了,放大的飞剑擦着车身而过,将华丽的云车削出一道细长的窟窿。 云车双扇雕花门訇然而开,人未出声先至:“何路宵小,竟敢在我婵媛真人面前无礼? 关小昭心中一凛,这婵媛真人她前世就听说过,是二流宗门合欢派的一位长老。虽然只是个金丹女修,却甚是邪门,许多实力比她高强的男修都败在她手下。 合欢派原本就有专门双修的功法,但是婵媛真人更过分些,总是掳掠一些美少年强迫与之双修,因此名声也就更臭。 但是她虽然性淫,好掳掠,却也极其掌握分寸,从来不去得罪真正有势力的人。这也是她能平平稳稳活到现在的原因。 对于一个金丹女修来说,若是很多人看她不惯,自然会让她有一百种死法。但是婵媛真人之所以能让大多数人不服也憋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太爷爷是莫崖洲。 没错,又是那个得罪不起的老仇人,合体修士莫崖洲。 关小昭知道她的来历,也知道她与莫崖洲的关系。但是一来形势所迫,二来也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于是她双手垂立,低眉敛首:“小辈不知是婵媛真人,无意冲撞,还望真人莫要见怪。”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推开车门,最先入眼的是锦发垂鬓,松散地插着黑曜石翡翠簪。然后是眉梢斜飞入鬓,脸若红霞,口若朱丹。 与姑梦真君雪里寻梅、孤山萧瑟的美不同,莫婵媛的美硬生生带着几分妖气。 莫婵媛神色傲慢,目光如刀:“冲撞了之后才让我别见怪,我倒要问问,你是哪家的子弟,如此张狂猖獗?” 贺天派收徒之时,莫晨在收徒大会上受辱,想必莫家已然知晓了。贺天派与莫家的仇怨更加一层,虽然在各自大能看来都是小事,但偏偏关小昭是罪魁祸首。 关小昭犹豫不决,正准备编造一个身份,却见当头鞭影劈将下来! 第34章 易寒之 饶是关小昭已经准备低头道歉,莫婵媛这不等别人话说完就一鞭子抽过来还是让她恼火不已。 偏偏莫婵媛这招极其狠厉,她一时支绌竟然躲闪不开,回身抽步举起长生剑,堪堪挡住莫婵媛的鞭势。 关小昭被鞭子压力激荡得后退好几步,双手虎口发震。 恼怒之中,却也诧异于莫婵媛上来就用此杀招。方才若不是关小昭有前世做积累,换做其他的普通筑基修士,这一鞭少不得要削掉半个肩膀。 “我瞧着你这张丑脸有些熟悉,竟然才想起来是谁。”莫婵媛兰花指拂过自己下颌,看向关小昭的目光轻蔑至极:“不就是碑庐那个炉鼎徒弟?” 莫晨丢脸地回到莫家之后,被莫家主罚着跪了三夜,并且提取了他在贺天派收徒大会上的场景。 这也是关小昭大意,她完全没想到莫婵媛会认识自己。 她淫邪的目光在关小昭身上扫过:“区区灵童,也能攀附上贺天派成为亲传弟子,恐怕碑庐那个土匪也是看上你的单木灵根了罢?” 莫婵媛释放出全部的威压,攻击着关小昭的神识,让她一时之间竟难以摆脱禁锢。 她上前一步,腰肢若蛇,蔻丹指甲按在关小昭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莫婵媛言语中满是讥笑:“和你师父双修的感觉如何?看看你这身量——” 关小昭和莫晨对战的时候不过六七岁,这才两年过去,关小昭的身量却恍若十二三岁了。 “想必是觉得黄毛丫头玩起来不带劲,用丹药强行将你变成这半青不熟的模样罢?” 她啧啧地掐了一把关小昭的腰,几乎要掐出血来:“贺天派自诩为名门正派,内里也是如此肮脏。” 若单是侮辱关小昭便罢,竟然还带上她的师父与师门,这莫婵媛真是太过分! 关小昭冷冷说道:“烦请婵媛真人自重,莫要随意编排侮辱。” “自重?”莫婵媛听闻如此不恭敬的言语,登时恼怒,她那双鞭勾满倒刺,两厢一起向关小昭击来:“我便将你灭杀此地,倒要看看你那土匪师父敢不敢为你出头!” 不过寥寥数语,莫婵媛竟然已经动了杀心! 关小昭步履云端,却足揽胜,长生剑将她的双鞭搅动起来。然而本身实力有差别,只能虎头蛇尾地后退。 那莫婵媛攻势却越来越急,一时之间如天山雪崩,又如追星赶月,不过小半柱香时间,关小昭浑身上下已经多出许多伤口。 她心下越来越急迫,脑海中却更加清明。正危机四伏、无可奈何之际,却突然有一套剑法浮现在她神识中。 这套剑法只有九招,快如雷风,疾如迅影,掸尘似幻,觉后空空。 从前世关信瑜记事起,这套剑法就存在于她的神识之中。她也曾偷偷练过,只不过练得不怎么好罢了。 但是如今面对莫婵媛,这套剑法却是最合适的。莫婵媛是金丹修士,高出她一个大阶级,要想取胜,唯有比她更快! 关小昭运转灵力,雨燕掠波,剑尖绕过她的双鞭,一招挑梁粉石碎玉,身形如鬼魅,竟然教莫婵媛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是她身为金丹真人,又如何能将区区筑基修士放在眼里? 莫婵媛一声娇斥,那双鞭竟随声变长,好似游蛇飞舞一般,绕着关小昭走了一圈,快速缩紧,眼见便要将关小昭勒杀。 然而就在双鞭困住关小昭的瞬间,她轻飘飘如幻影,红线盗盒般欺身莫婵媛胸前。 莫婵媛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急忙后退,站在云车的车辕上,冷哼道:“倒也不是完全的废物,看来你师父待你不薄啊!却不知木灵根灵童尝起来是何滋味?若不是我对女子没兴趣,倒是真想尝上一尝!” 关小昭不理她。现在全身心都在如何破解她的攻势,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用来放嘴炮? 莫婵媛轻蔑一笑,她知道关小昭是什么想法—— 从关小昭方才的表现来看,她的确有越级挑战的资本。但是莫婵媛却不会是被越的那一个—— 她莫婵媛,也是能越级挑战的人啊! 她准备杀了关小昭后回一趟莫家,让太爷爷高兴高兴。现在贺天派和莫家都是在表面上装和气,反正化神以上的修士不可能为这种小事起争端,顶天不过碑庐会闹上一番罢了,不过是元婴修士,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莫婵媛打算速战速决,看向关小昭的目光便是极其轻蔑,心念一动,双鞭上便附上一层暗青光芒—— 她要让关小昭触及便死! 只是莫婵媛双鞭还未甩出,忽然有一只凝脂般的手出现在她身后,手握匕首,狠狠从背后插入她的腰腹! 莫婵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那只手狠辣极端,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机会,匕首搅动生生挖出她的金丹! 手的主人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他从云车内爬出,全身潮红,神色若癫狂,为刚刚的行为感到兴奋。 “你敢碎我金丹!”莫婵媛叫声凄厉:“莫家绝对不会放过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扔到凡间喂狗!” 那少年却微微笑起来:“喂狗?我等着啊。委身于你的滋味,还不如喂狗呢。” 他将莫婵媛一脚踢下云车,头也不回地驾驶云车离开。 莫婵媛金丹碎裂,灵力全无,从高空坠地,恐怕……难以生还。 虽然关小昭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是莫婵媛死在她面前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得尽快赶回门派。 “好一个幻影九剑——” 忽然迅疾的黑影从眼前闪过,紧接着脚脖子传来一阵刺痛! 关小昭猛地将那东西踢出去,这才看见是只黑貂。凭空传来异常冷漠的声音:“这剑法,你是从何处偷学而来?” 关小昭脑海警铃作响,大声问道:“你是谁!” 虚空中渐渐显露出人形,不远处是一名玄衣青年,眉眼上挑,锦发如缎,本是俊美异常,却偏偏满脸阴沉。 “邯郸……易寒之。” 这人威压明显超出金丹真人莫婵媛,少不得是个元婴真君。 真是才出蛇窝,又进虎穴! 不过邯郸易寒之……邯郸易家?! 邯郸易家九百年前被灭门,竟然还有人在?揽月君和封居胥为什么都没有提到这一茬? 揽月君说关信瑜的母亲是邯郸易潇潇,那么眼前这个易寒之和易潇潇又是什么关系? 关小昭心下狐疑,易寒之又明显来者不善,她哪里敢随便认亲,只得恭谨立即说道:“在下贺天派碑庐神君首徒关小昭,见过易前辈!” 贺天派位列十大仙门之五,自然名号要排在最前面;碑庐也是个出名的能打又护短的家伙,已经是元婴大圆满,不日将进阶化神,不仅要说明自己是他的徒弟,而且是重要的、第一个徒弟。 至于她关小昭的名字最不重要,所以就放在最后面。 然而在易寒之看来,关小昭这个名字才是最重要的。他冷笑着说:“你也姓关?” 关小昭摸不清他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认识别的姓关的人?不过看他凶神恶煞的态度,八成是个仇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等等,这个仇人不会是关牧鹿吧…… 易寒之自顾说道:“碑庐竟然也会收徒弟?啧,不过筑基修为,倒也是个蠢笨的徒弟。” 你才蠢笨!这么年轻就筑基已经是好速度了拜托!关小昭内心叫嚣着,表面上却笑呵呵地试探道:“不知神君与家师有故?” 有什么都千万别有仇! “我与碑庐无仇。”易寒之仿佛能读懂关小昭的心声。 关小昭才稍微放下心来,看见玄衣神君弯起轻轻浅浅的笑容。 那一瞬如繁花过眼,容颜压过海棠,竟迷了她几分心跳—— 修仙之人从来美貌,但是美成这样的,可真是造孽! 关小昭在心中搜罗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大约只有江小白能比得上他。 但是,那张细长的唇里吐出的确实凶险至极的言语:“我与碑庐无仇,却与所有关家人有仇。” “你若心生怨恨,就怪关鹿野吧。” 他手中无兵器也无法术光辉,但仅仅是灵力平里一推,便足以将筑基修士置于死地! 牧鹿道君与易家难道不是姻亲么! 这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什么仇什么怨! 关小昭以为自己终于遇见一个亲人,却没想到是个敌人。 揽月君说的不错,在关鹿野死后,他女儿的这个身份多半会带来灾祸。 被易神君灵力击中的一瞬,关小昭绝望地闭上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生一次,也许这次重生,也只不过让她延续更久的梦破灭罢了。 她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 若是有力量,又怎会有诸多人欺她灭她,侮她辱她! 骤然间,灭顶的压力消失殆尽。 一道冰冷的声音随行而至:“何事竟能使易神君在此地无忌杀人?” 第35章 邯郸往事 “我还道是谁,原来是长留城最近声名鹊起的封神君。” 易寒之全然是被打断的不爽,冷哼道:“小小的筑基修士,我杀了便杀了,又能如何。” 萧乘貘现在顶着这么一张皮,在旁人眼里,他仍旧是那个长留城万宝楼的封居胥。 他不动声色地挡在关小昭面前:“若是平常,我自然不会插手易神君的私事。然此筑基修士刚从我万宝楼处购买了上品法宝,若是不过一炷香便被人杀了,岂不算是我的错处?” 买卖之时,交易两清,还没听说过哪里的商家还要负责客人出门之后的安全的。 易寒之知道他是在瞎扯,萧乘貘也明白他知道。不过在此情境下,缘由本就不重要,他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罢了。 易寒之冷冷地看着他,如秃鹫目视腐肉。 “封居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易寒之是化神后期修士,从他的角度看,封居胥不过刚晋阶化神,难以是他的对手。 况且,易寒之原本就是个擅长杀人者。 “何必呢?”萧乘貘似乎没有听见他*裸的威胁,懒散说道:“我虽说不一定胜得过易神君,可若是想让化神修士受些什么严重伤害,却是不难。到时候易神君被某些宵小乘虚而入,就得不偿失了。” 他语气平淡,却每字每句都充满机锋。 易寒之向来狂妄高傲,他的仇家不计其数。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孤家寡人。 无数人都等着他跌落泥土的时候,无数人等着趁他虚弱之时取他性命。 萧乘貘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利益取舍到现在已经很是明显,毕竟关小昭并不是易寒之真正的仇人,他只不过恰巧看见不顺眼的事情罢了。 “护着一个窃贼,看来你也是窃贼的同党。”易寒之低声阴沉笑着:“这世上窃贼如此多,如何杀得干净……” 他形若狂狷,踏风远去—— 最后看向关小昭的目光,凄厉得让人心中发颤。 “他什么意思?”关小昭觉得鼻头莫名发酸,一阵阵的苦涩从心口泛滥开来。 “你最后使出的幻影九剑,是易寒之的独门剑法。” 萧乘貘给她服下一粒还气丹,又将快速复原的丹液倒在掌心,敷在她先前被莫婵媛割开的伤口处:“邯郸易家覆灭后,各种财富被虎豹财狼瓜分干净,甚至许多不知名的老鼠也窃取得来好东西。” 他微不可觉地轻叹气道:“他想必是以为这幻影九剑,也是你的家属长辈偷盗易家遗产得来。” 邯郸城曾经是修真大城,邯郸易家也曾经是四大世家之首。 那时的四大世家还是易莫许云,尚且没有陆家的份。 巨变就在九百年前,与关信瑜出生差不多的时间。关信瑜没有经历过繁华巨城刹那倾塌的体验,只是在她对此时有印象时,邯郸城已经变成魔鬼沼泽了。 据听闻,邯郸城一夜之间涌入千万魔兽,那些魔兽仿佛从天上地底涌出,毫无征兆。 不到日出,邯郸城已经成为死城。 城墙化为坟墓,土地变作沼泽。 魔兽离去之后并没有归还邯郸城的声息,森林中迅速生长出魔化的瘴气,盘踞此地。 关小昭的脑海里闪过一丝丝片段,但是又什么都抓不清楚。刚才易寒之的目光如此深刻,映在她的眼瞳里,却是感伤多过畏惧。 她听见自己发出声音:“易寒之和关信瑜是什么关系?” “易潇潇是他的亲姐姐。”萧乘貘声音低沉:“易寒之是邯郸那场变故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关鹿野与易潇潇结成道侣之时,关鹿野已是化神顶峰。他与易潇潇相处的时间不过百年,随后据传改修无情道,离易潇潇而去。 关牧鹿哪里是改修无情道,分明是被揽月君招揽了啊。 他离开之时,正是易潇潇腹中结胎之时,亦是邯郸之变前端。易家从此随邯郸城消失,而关鹿野修为毫不合理地快速提升,化神到合体、大乘,最后在冲击渡劫期时陨落。 易寒之对关鹿野的恨,并不那么简单。非因易潇潇一人,也非因关鹿野一人。 巨擘一夜而倒,世家一夜而亡。 易家子弟浴血拆骨而战,弃身与万千魔兽相抗,振臂高呼却无人来援。 因此修真界总对易寒之的存在抱有微妙的畏惧,他的存在提示着整个修真界的无能与自私。 或许如果不是因为易寒之自身足够强大,已经有人让他悄悄地死在角落里了。 萧乘貘说道:“易寒之戾气太重,行事诡谲一意孤行,人称疯魔子,你莫要与他私下接触。” 他看着关小昭茫然的神情,似乎被邯郸往事牵动心念。又说道:“你若真想见易寒之,且等我取回身体,能打过他再说。” 出了这等意外,萧乘貘再也不敢让关小昭一个人回去,索性直接将她护送至贺天派山门下。 他们此行一路无语,临别之时,关小昭突然问道:“宁陵侯要找的七杀眼,究竟是什么?” “七杀眼同样是泰始的造物。”萧乘貘说道:“它具体是什么,做什么用——揽月君会给你答案。” 他很想要求关小昭不准去问揽月君。七杀眼只会带来厄运,关小昭不应该被牵扯到里面。 然而最终萧乘貘什么也没有说。 关小昭早就在这个局当中,从她还是关信瑜的时候开始。无知并不能保护她,只会让她陷入更大的危险。 关小昭回到贺天派山门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从主峰望去,飞蓬峰的上空,竟然升起了护山大阵! 滚滚雷云天边聚集,昏天压地。数里之外就能看到这幅景象,但鉴于是在贺天派驻地,并没有人贸然驻足。 雨镜真君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灵茶,唤道:“元起。” 元起是个很听话的徒弟,他立即应道:“师父,有何吩咐?” “你出去看看,是哪个混账不打招呼就渡劫。”雨镜慢悠悠地站起来:“如果是我那师兄碑庐,就再帮他写张两千上品灵石的欠条,记得让他签字画押。” 元起对他家师父与师伯之间的矛盾敬谢不敏,闻言讪讪地出去了。雨镜真君又唤另一个恰好来替师父送东西的人:“小白。” 座下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站起,容貌艳丽却眉目清冷,双眸似装辰星。她的皮肤极白,冰中映雪,雪中映光,指若葱白,皓腕凝霜。 这便是带关小昭上山的雁城江家大小姐,变异冰灵根江心白。 同逍遥神君一样,雨镜真君其实也很喜欢女徒弟。但是他从小受的是正统纲常礼教,更重男女之防,因此只能干羡慕别家的女弟子,自己却不愿意收。 “心白在此,任凭师伯吩咐。”吐字如珠落玉盘,清脆圆润。 雨镜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觉得姑梦比师父逍遥神君挑女徒弟的眼光更好。但是做长辈的必然要拿乔,于是他故意不去看江心白,态度傲慢地说道:“你去告诉事务堂石中玉,让他立刻把护山大阵的灵石填满。” 江心白领命称是后离去。 此刻大厅中已空无一人,雨镜这才面带忧色地望着飞蓬峰的方向:“若是碑庐那个老混蛋……恐怕少说得四十九道雷劫啊。” 碑庐真君最终还是从竹屋中走出来,坐在嫩绿嫩绿的竹子底下,准备好渡劫。 关小昭刚回来就碰见这种场景,也知道不是和师父请安的好时候,踏着长生剑躲在十里开外,等着看碑庐被雷劈。 观雷劫是有机会获得境界感悟的。即使是前生的关信瑜,也只是元婴修为,观看化神修士渡劫亦能获得些许体会。 元起顺着雷云聚集的方向一路追到飞蓬峰,停在小昭旁边,不可思议地问道:“碑庐师伯……就这样光秃秃地渡化神修士的雷劫?” 化神雷劫何其凶险,许多修士巴不得早几百年就开始准备,各种阵法符咒,法宝灵石堆砌。 而碑庐什么都没有,只靠石中玉不计前嫌地给他打开部分护山大阵。 “我师父是个穷修,”关小昭诚恳地解释道:“他还总是忍不住四处搞破坏,每天连赔款都还不起,哪里有多余的灵石用来渡劫。” 元起:“……” 他知道碑庐真君穷。 但是这穷得也太硬气了啊! 肉身抗雷劫,连体修都做不到啊! 元起弱弱地说:“其实可以向我师父借一些……” 他没把话说完,因为连他都知道雨镜真君绝对不会借东西给碑庐真君,他们俩一见面就掐。 或者说,只要他俩一见面,碑庐真君就会表现出雷火双灵根的本质,而雨镜真君就会完全忘记他是个代理掌门。 作为内定掌门继承人的元起,每当想起这些事就很忧伤。 弟子堂宴长歌真君、青华峰主姑梦真君、瑶光峰主离辞真君、柏雾峰主长宁神君先后赶到飞蓬峰附近,并且自发地在关小昭与元起身边聚集。 一不小心成为路标,关小昭觉得压力有点大。 这时,第一道雷劫已经劈下来。 护山大阵全力启动,雷劫通过护山大阵时已经削弱不少。碑庐真君手一扬,打出雷球与天雷撞在一起,随即消弭。 然后是第二道天雷、第三道天雷……一直到第四十九道雷劫。 天雷还在往下劈,一道比一道强劲,碑庐的雷球却已经在硬撑了。 “七七天劫还没完…难道是八八天劫?”离辞真君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看得是九九天劫。” 长宁神君冷笑着说:“碑庐那个傻大胆,八十一道天雷也劈不死他。” 长宁神君的话引起众位峰主的一片附和。关小昭在心中为碑庐真君默哀,看来师父平日里那春风化雨的形象只能蒙骗年轻弟子,而这些老友完全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 长宁神君虽然嘴上不留情,手上却在不遗余力地为碑庐渡劫的那一块上空增加防护。其他神君们不善阵法,于是趁天雷劈下的间隙,纷纷将装有无需认主的灵符灵器的储物袋往碑庐身边扔。碑庐不捡不用,像是已经固定住一般。 姑梦真君冷着脸说道:“师兄他还是如此倔强!便是受了旁人的好意又如何?何必事事非得完全靠自己!” 诸位真君亦是唏嘘,长宁神君叹道:“碑庐心性如此坚韧,我等实不如。” 一贯抠门的师父竟然不收送上门的东西,关小昭甚是奇怪,听闻姑梦言语之后,忽然福至心灵。 往身上拍了一张扩音符,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师父!这是诸位神君觉得师父您可爱可亲,自愿送给您的!既不用付灵石也不用承人情,您就放心用罢!”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碑庐这徒弟怪异的言语与举动,却看见……天雷中的碑庐以极快的手速,拿起了储物袋。 长宁神君:“……” 姑梦高岭之花的神情微微碎裂。 离辞真君:“我记得碑庐以前不是这样的……” 宴长歌舔舔嘴角说:“那是你太久没见碑庐。自从逍遥师叔闭关,雨镜代理掌门之位,给碑庐开的罚单没有十万上品灵石也有八万。还有各门各派来讨要罚款,为了灵石而赊掉的人情也不少,若不是被这些凡事磋磨,以碑庐的资质与修炼程度,何至于此时才晋阶化神。” 关小昭默默地低下头。 消耗掉一堆送进来的阵旗符篆法宝之后,天雷已经劈到第七十二道。到了最凶险的阶段,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碑庐,此时,他只有再度靠回他自己。 山间无风无动。 竹下之人无喜无忧。 第七十四道天雷,碑庐双手雷光冲天而起,撞出刺目的白光。长宁神君一个踉跄,他为碑庐支撑的结界,已然破碎。 碑庐往此处扫过一眼,长宁领会,收手不再布界。 第七十八道天雷,碑庐霍然站起,祭出一把重逾千斤,高过八尺的阔剑——那是他的本命法宝素娄剑,剑刃驽钝至极,却拥有开山劈海的力量。 第八十道天雷,他将雷劫斩飞,直至破裂了护山大阵的豁口。素娄剑变得黯淡无光,碑庐将其收起。 最后一道天雷。 他身无所物,灵力枯竭。 只见碑庐飞身而上,直直撞上天雷! “师父!!”关小昭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天道无情,何其哀之! 第36章 逍遥出关 关小昭眼见碑庐撞向天雷,奈何无所作为,只得低低呼唤道:“师父……” 哀愁婉转,闻者含悲。 “师兄不会有事。”姑梦喃喃地说:“那是最温柔善良的碑庐师兄……怎么死于雷劫?” “温柔善良?”斜里传来一声冷哼,“我那大徒弟明明是天上地下只有老子最强才对,小梦儿不要被蒙骗了。” “逍遥师祖!” 逍遥神君恰逢出关,便听见噼里啪啦的大动静,竟然是碑庐渡劫。他心里原本对碑庐如此苦修还心存疼惜,见到姑梦之后就再也不关心大徒弟了,温柔地抚摸着姑梦的发带:“那祸害轻易死不了的,小梦儿别怕啊。” 雷光终于散去,碑庐衣衫烈烈,屹立天地,容颜更胜从前! 逍遥神君高深莫测地说道:“他已雷光淬体。” 长宁神君已经不想再说话。 虽然雷火双灵根与天雷属性相合,但天下雷灵根者何止碑庐一人?这么多雷灵根者无一人敢与天雷相抗,偏偏碑庐敢逆天而行,赢得天雷淬体—— 何其狂妄,何其荣耀! 劫云散尽,众人落在一片焦黑的飞蓬峰上。逍遥神君袍袖挥动,草木再生,翠竹复长。碑庐上前与逍遥神君行礼:“恭迎师父出关。” 长宁神君向逍遥打招呼道:“师兄。” 逍遥神君满脸欣赏地看着碑庐:“不错,不错,如今你也晋阶化神,大道将证,算是为师弟师妹们做好表率,”扫了扫刚刚赶来满脸不爽的雨镜真君与高冷不语的姑梦真君,低声叹息道:“只可惜云浮不复在……” 云浮真君,是关信瑜的道号。 关信瑜虽然名义上是逍遥神君的亲传徒弟,但一直都是姑梦教养他,对于这位师父并不亲切。她初上贺天派的时候,逍遥就是化神修士,只有她遥望的份。偶尔见了,也只是谦恭行礼,未有过多言语。 但是如今逍遥神君这一生低低的感叹,几乎让关小昭眼眸酸涩。 原来这位遥不可及的掌门师父,从未忘记过关信瑜啊。 “小昭,你怎么了?”碑庐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问道。 她几乎有一种冲动,三世剑也好,关牧鹿也好,通通告诉逍遥神君,就不必自己绞尽脑汁地猜测与应对。 可是那样的话就相当于出卖萧乘貘与揽月君。那两个人身份如此敏感,她若是轻易说出来了,岂不是在祸害他们? 她和这两个神经病相处近三年,感情也逐渐深厚。哪怕到现在,虽说也不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却也已经当做是朋友。更何况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也许等到有一天,必须要在贺天派和揽月君、萧乘貘之中做出取舍,她还是会选择贺天派。但只要局势没有到那一步,她还是期望自己能够保全双方。 “这是你的徒弟关小昭?”逍遥神君问:“碑庐都渡劫成功了,徒弟怎么还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在担心……”关小昭抑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突然意识到和她对话的是逍遥神君,只好顺着话头说下去:“我担心师父。” 逍遥神君被她逗笑了:“你师父不担心你就不错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关小昭大胆地抱着逍遥神君的袖子摇啊摇:“师父他欠雨镜师叔好多好多灵石,您让雨镜师叔别要了好不好?”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关小昭偷偷看见碑庐古井不波的脸色,知道师父为了赖账已经默许自己的态度,心里更有底气。 她仰着头期盼地望着逍遥神君:“师父挨了那么多天雷,师祖您就让雨镜师叔别来讨债了好不好!” 逍遥神君:“……” 雨镜真君暴怒道:“你这黄毛丫头,说得叫什么话!本真君岂是你口中的无赖小气之人!” 元起腹诽道,师父您一点儿都不无赖小气,只是碰上碑庐师伯的时候就…… 逍遥神君消化掉关小昭的那段言语,话头一转,和颜悦色地说:“小昭啊,你可是筑基了?师祖这里虽然没有筑基修士可用的东西,却还是要赐予你一二的。” 他转身对姑梦说道:“乖徒儿,你且把那流芳簪送给小昭吧。” 姑梦真君颌首,自三千青丝上取下发簪,随手折竹枝将头发固定,柔声说道:“小昭师侄,这枚流芳簪乃是兼具储物与防御功能的下品灵器,我从筑基期用到现在,虽然谈不上是极好的东西,也足够陪伴你一段时间。” 仙门的法宝从低到高分为术器、法器、灵器、宝器、道器与仙器,其中每一个类别又分为下品、中品与上品。 这枚流芳簪是下品灵器,对于仅仅有筑基修为的关小昭来说,已经算是大恩赐,更何况它是从姑梦真君头发上直接拆下来的,意义更是非凡。 姑梦亲手将流芳为她簪上,关小昭大喜过望,向姑梦真君深深拜伏:“小昭谢过师叔!” 她伏地未起,转身向逍遥行礼:“谢过师祖!” 逍遥神君满意地捋着袖子,扶她站起,又向雨镜说道:“你师兄挺不容易的,别再坑害他,灵石你付便付了,怎可再向碑庐讨回。不雅,实在不雅。” 碑庐得意洋洋地睥睨脸都气红的雨镜真君一眼,低下头来对关小昭说道:“小昭,为师方才就想问你,距离为师上次见你过去不过几十天,你怎生长高了这么多?” 关小昭面露羞愧道:“徒儿误食了九曲灵丹。” 碑庐皱着眉想了想九曲灵丹是什么,待到想明白之后,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徒儿你可真蠢!” 这是亲师父吗摔! 雷劫渡完,看客各自散去,碑庐拎着关小昭回到飞蓬峰。 走入长宁神君送的那座洞府,却发现逍遥神君与雨镜真君已经坐在那里。 碑庐的脸色未有丝毫改变,只是语气凶恶道:“不准吓到我徒弟。” 关小昭知道,关于雁城江家遭遇魔族的拷问,就要来了。 她恭恭敬敬地给面前这两位行礼:“师祖,师叔。” 雨镜真君苦着一张脸不说话,逍遥神君和颜悦色道:“小昭,你且将那日情形细细讲来。” 他刚出关,原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是方才碑庐渡劫完毕后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内,雨镜已经将他所知的前因后果叙述给他听。 无论何时何地,出现魔族,都是让人忧心的事情。更何况这魔族如此强大,江氏一族几乎被他屠戮大半。 关小昭有些踌躇,她和揽月君没串过供,且不知道揽月君是如何修改江心白记忆的,江心白又吐露过什么! 她狠了狠心说道:“那日我随江师姐去往江家看望,然大门紧闭,江师姐感觉不妙便翻入庭院。我在门外等候无果,忽然一阵妖风将我裹挟进门,发现江师姐与一个红发魔人厮打在一处。原本江师姐是斗不过魔人的,那魔人却不知为何自己跑了。我才得空向师尊与雨镜师叔发出传讯符。” 逍遥神君慢悠悠地问道:“后来你去了哪里?” “那魔族口口声声要去找陵风真君……”关小昭有些红了眼眶:“小昭一条性命全靠陵风真君得以保全,心中视陵风真君如父,一时情急,担忧陵风真君,便想去长留城找他。” 她的确是担忧陵风真君的,只不过没有她表现得这么深刻罢了。 况且江陵风还是揽月君的同党。 座上三人面面相觑,江心白作为江陵风的亲生女儿都没担心,你一个买回来的灵童担心个什么劲? 但是这种话却是不能明着说的。知恩图报到哪里都是好品德。 关小昭的理由虽然有纰漏,但是要说其中有诡计也谈不上,毕竟她在第一时间给师门发了传讯符。 碑庐偷偷给雨镜传音道:“我就说小昭是江陵风的私生女吧,你还偏不信。” 雨镜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此去长留不过两三天,你却又为何耽搁大半个月之久?” “我根本就没见到陵风真君。”关小昭挤出了两颗泪珠,假装自己是可怜的雨后娇花:“我才刚走到长留城附近,就碰见合欢派的婵媛真人,她把云车停在厚厚的云层里,和一位俊俏少年在里面不知道做什么。” 和一位俊俏少年……封闭的云车……停着不走…… 雨镜正经地想,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许是在掷骰子呢? 碑庐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合欢派那个妖女?” 他们前两年才打过莫晨的脸,莫婵媛不打回来才怪! 第37章 梅笠雪 “正是。”关小昭面露苦色,如果不是担心演戏太过,简直想抱着碑庐的大腿哭诉:“我没看见她的云车,御剑从云中穿过,不小心将她的云车划出了个窟窿。婵媛真人下来三言两语就开始动手,我哪里打得过她,正准备逃跑的时候,她车里的少年却从背后偷袭,搅碎了婵媛真人的金丹,她就从云上掉下去了。” 碑庐神君听着竟拊掌大笑起来:“哈哈好!叫那妖女成日嚣张,如今却被鹰啄了眼珠子!” 逍遥神君不虞道:“碑庐,你如今已是化神修士,那莫婵媛不过金丹,你这般嘲讽有何度量?你徒弟小昭还在此处,莫要胡言乱语。” 他又对关小昭道:“莫婵媛之死虽然与你毫无干系,莫家却不一定这么想。她若从云上掉下不死更是好事,否则她将临死之前的画面传回莫家,你虽不是罪魁,却也称得上祸首,你可明白?” 关小昭低声怯懦道:“小昭明白。” 逍遥神君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也略有不忍,和言道:“从今往后,你须得谨言慎行,遇见莫家人暂且先行躲避,莫要给他们机会。” 关小昭点头称是,雨镜真君又问道:“莫婵媛碎丹之后,你去了哪里?” 她抬头对上雨镜真君的目光,庄重森严,隐约有威压在内。 这个才是真正不好对付的主。 关小昭强忍着只是他的目光,仿佛对他的探究没有察觉,朗声回答道:“我遇见了易寒之。” “易寒之?”碑庐听闻皱起眉头:“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关小昭迅速扫过三人的反应,明显他们都是认得易寒之的。泰始大陆上的化神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名动天下者有,寂寂无闻者有。如若易寒之也是个出名的化神修士,为何前世关信瑜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她霎时想起,当初雨镜真君送她那把长生剑,却隐约提及是逍遥神君找来的。 雨镜真君态度随便,关信瑜也没有在意,只当是柄普通的剑。可使在手里之后,却觉如臂使指,就再也没有换过别的剑。 关小昭原本想将易寒之这一段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只除开幻影九剑和封居胥的真实身份。现下心中有了疑虑,竟然一丝一毫也不想暴露于萧乘貘有关的信息。 逍遥与雨镜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关小昭不露声色,心中却焦灼万分—— 洞府外忽然响起元起的声音:“师父,陵风真君前来拜访,正在主峰大殿等您。” 逍遥神君对雨镜道:“你先去罢,我随后便去见他。” 雨镜真君向逍遥拱手后离开,元起这短暂的打断,让关小昭迅速开始组织语言。 “易寒之看见我用长生剑对付莫婵媛,又问过我性命来历,未多言语便要动手。我心中害怕,想到他自称邯郸易寒之,应该是易家后人。易家被魔物所侵,想来他也痛恨魔族至极,便将那红发魔族之事告诉他。” “易寒之听过江家灭门后,便自顾自走了。这人太过古怪,我担心他回头再来杀我,就先躲进长留城。原本想去找陵风真君,却没有请帖进不得陆家大门,又过段时日,听说丹修聚会几近结束,我便赶了回来。” 关小昭说的并不全是假话,除了没有将宁陵侯的事情告诉易寒之,其他件件事情她都做得,只是时间上略有差错。 但是在修真界,动辄以年计时,前后几日的差别,几乎没人感觉得到。 三“师”会审暂且告一段落,不论是出于贺天派与雁城江家曾经的合作关系,还是出于江家遭此惨案,于情于理,逍遥神君都得去见陵风真君一面。 只是雁城江家,恐怕就此败落了。 碑庐原就是个单纯又心大的,对关小昭的言语没有任何猜疑,只是反复地关心他的小徒弟吃了多少苦。 关小昭却正色道:“师尊,徒儿想去火寒洞闭关。” 火寒洞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洞,事实上它也的确是艰险之地,洞中冰火两重天,是专门为门派内想要苦修的人提供的。 碑庐听着有点不高兴:“怎么,为师难道教不好你,偏要去那专门折腾人的地方?” 关小昭低声道:“徒儿觉得自己太弱了。否则这一路上也不会有诸多坎坷。” 她目光炯炯望向碑庐:“师父就准许我罢。” 火寒洞是个受苦的地方,更是个磨练人的地方。碑庐见她意志坚定,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叹道:“徒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去便去罢。” 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莫要申请太长时间,你年龄小,身体受不住。” 关小昭微笑着点头称是。 火寒洞是贺天派公共资源,需要经向事务堂申请才能进入。关小昭去填申请单的时候恰巧遇见元起,对方竟然也在填申请单。 元起心性资质都是上佳,雨镜又把门派事务都丢给他做,他还有时间去火寒洞修炼? 关小昭上前打招呼道:“元起师兄,你也要去火寒洞闭关么?” 元起抬头看见是她,露出一个令人舒适的微笑:“非也,梅师弟在火寒洞的闭关时间已经超期却还未出关,我来给他填个续期单。” 未了看她满脸茫然,补充道:“你许是不知道梅笠雪师弟,他原本是云浮师叔的徒弟,后来转到我师父名下,十年前去了火寒洞冲击金丹。” 梅笠雪……关信瑜的徒弟。 关小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十一二岁的少年就像个仙童,偏偏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在贺天派五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大会上,看到他的那刻,就决定收做徒弟。 原因无他,梅笠雪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真的是太漂亮了! 名字也好好听! 他还有酒窝! 他还有美人揪! 并且做饭、超级、好吃! 但问题是,关信瑜带了这个徒弟才几十天,自己就在莲潭秘境死掉了。 想到这里关小昭很是懊悔,无论如何那都是她曾经的徒弟,自己非但没有真正教养过,重生以后竟然也没有想起过他…… 比起逍遥和碑庐来,自己真是个渣到不行的师父。 元起事务繁忙,关小昭也没来得及多问他些什么。只是暗中决定,以后要对这个前世的徒弟多加关注才行。 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关小昭填了为期一年的火寒洞申请单,并赶在闭关之前去见揽月君。 她必须要问问七杀眼是个怎么回事。 揽月君看上去不如往日精神,关小昭有些担心,他却道:“无妨,只是上次强占江心白躯体,略微伤了元神,些许时日就能恢复。” 关小昭见他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便直接切入主题道:“我今日对师父师祖都说了谎话,这可是我前世完全没有做过的事情。你得将全部实情都告诉我才行,揽月君。” 揽月君微微笑道:“我很感谢你相信我,阿瑜。若有一天你当真守不住秘密,便告诉逍遥既是,我却也不会怪你。” 瞧瞧,又是糖衣炮弹。关小昭最受不住这套,转过身去脸微红,却凶巴巴道:“你废话还挺多。” 月满如湖,大略有些薄薄的云雾,影子洒下一片婆娑。如流水般,穿过风与树,映衬出斑驳景色。 “泰始的身躯化作世间万物,他仿佛感受到飞鸟走兽,人声渐起,天地清朗正气。然而他临死之时却发现魔气的存在,正逐渐往人间去。” “他的身躯将崩,骨骼将裂,竟然无力消灭魔气。为遏制魔气侵袭世间,血肉中生出第三只眼,是为七杀眼。” “泰始将魔气驱赶,形成魔界。他将魔界封印,使人魔两界不能互通。然而有生就有灭,有门就有钥匙,这是天地永恒的规律。” 他轻轻咳嗽两声,神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映衬得有些灰暗:“七杀眼,就是打开界门的钥匙。” 揽月君说:“宁陵侯是他生而为人的名字,如今他已经完全入魔,叫做血煞子。他逃遁入魔界之后依附九夜罗麾下,为他寻找七杀眼。” 的关小昭发问道:“九夜罗又是谁?” 揽月君看着她,目光中有深沉的意味:“他是魔界九部之王。关牧鹿孤身入魔界杀死九夜罗,自己也身负重伤,回到人界后死于渡劫期的雷劫之中。” 九百年。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如今第一次听闻他真正的死因。 这引发关小昭许久的沉默。 “九夜罗死了?” 揽月君微不可觉地犹豫了一瞬,回答道:“死了。” 启明星点亮之前,关小昭突然说出不相干的话语:“三世剑的最后一世,是聆世剑——曾经属于沈无常,但现在恐怕不在他手中了。萧乘貘真的能找到么?” “沈渡厄那个老狐狸。”揽月君温和地笑道:“你不必担心他,萧乘貘是个颇有手段的人,否则不会活到现在。” 几日后,关小昭走入火寒洞。 火寒洞延绵数十里,上下十余层,因此哪怕有几十个修士在此闭关,也互相难以见面。 关小昭待的地方是第一层,而地下三层,梅笠雪正在经历他人生最痛苦折磨的时期。 那个影子又来纠缠他了。 在他刚刚拜入云浮真君门下时,那个影子就来纠缠过他——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活下去! 梅笠雪体内血气逆行,全身大汗淋漓,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察觉这里的异状。 那个影子侵入他的神识,所有他所遭受苦难与羞辱的记忆轮番纷涌起来—— “你是谁!” 他听见自己的神识在大喊。他想要站起来,逃离火寒洞,却分毫也动弹不得。 他的元神仿佛在汹涌的血色大海起起浮浮,无法开口呼救,也没有人来救他—— 最终沉了下去。 元神在完全消灭之前,微弱地嘶喊:“你是谁……” 梅笠雪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白连着瞳孔在刹那间变得全黑,又迅速地回转过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是九夜罗啊。”他笑着说。 第38章 姜川小秘境 三年后。 关小昭当初进火寒洞的时候只填了一年的申请单,然而修炼之事有时不能被自己控制,使得她一待就是三年,也顺利冲击到筑基中期。 待到她出得火寒洞时,已经是豆蔻少女,垂丝墨发,举手投足之间光华自敛。 关小昭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第一时间向守在火寒洞外的弟子打探情况,得到的回答却是并没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这让她不禁心头巨石落地,无论是宁陵侯还是七杀眼,都是危险而敏感的存在,当初对师门隐瞒下此事,内心多有愧疚。可是当时,她既不能确信揽月君所言是否完全属实,也因为长生剑的来源对逍遥神君产生犹疑,进火寒洞闭关,未尝没有躲避的缘由在。 若真是贺天派出事,自然会把这些在火寒洞闭关的弟子都叫出来。这三年来她时刻分神留意洞外动静,否则以她前世修为,也不会才到筑基中期。 关小昭笑着向看守火寒洞的弟子道谢,御风长生剑赶回飞蓬峰。 也不知道碑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出门闯祸或者又和雨镜吵架。 靠近了飞蓬峰,远远看去,碑庐正在使用*诀,似乎想试图为飞蓬峰的竹子们浇水。只是显得有些笨拙,召唤出噼里啪啦一阵暴雨,却有一半都浇在他身上。 关小昭赶忙喊道:“师父!” “徒弟你回来了。”碑庐看起来松了口气:“竹子看起来快死了,你过来怎么的处理一下。” 关小昭:“……” 她在竹子前落下飞剑。碑庐明显是第一次做这种活计,可是看竹子的面貌绝对不像三年没浇水的样子,于是她问道:“师尊一直都有给它们浇水么?” “没有。”碑庐摇了摇头:“以前都是叫元起来做的,上个月被你雨镜师叔知道了,还专门跑来飞蓬峰跟我吵架,不准我使唤他徒弟。” ……关小昭在心里默默地给大师兄元起点了根蜡烛。 元起是下一任掌门的继任者,这几乎是全门派的共识。当初掌门逍遥神君发现这个徒孙和徒弟相比,乖巧灵活有懂事,便经常使唤元起;后来逍遥神君闭关,雨镜真君代理掌门之位,也觉得这个徒弟好使。 现在碑庐神君竟然使唤元起专程跑来飞蓬峰给他浇竹子。 察觉到师父对于雨镜为元起和他吵架一副不满的模样,关小昭安慰道:“元起师兄一向事务繁忙,他自己还要修炼,不能来浇竹子也是正常的。如今徒儿回来了,便由徒儿负责便可。” “元起现在的确忙。”碑庐神君接过话头道:“姜川小秘境近日开启,他正在组织年轻弟子前往历练之事——” 他转过来问关小昭道:“姜川小秘境只限金丹期以下,你要去么?才从火寒洞出来会不会太累?” 关小昭向碑庐恭敬行礼:“徒儿想去。” 修真之人原本就是逆天搏命,哪里有疲累的道理。 姜川小秘境位于仙修境内,十大仙门和四大世家都会带队参与。在大能修士看来,姜川秘境没什么值钱的事物,也不怎么凶险,正适合年轻弟子过家家。 因此仙修对于姜川小秘境做出规定,仅限筑基修士和炼气修士进入,为避免意外,每个门派或者世家可以派出一名不超过金丹中期的修士带队。 元起已经超过金丹中期,他做带队已然不合适。虽然整个活动都是他组织的,但是雨镜真君最后决定让梅笠雪去。 梅笠雪刚从火寒洞出来不到三年,正是金丹初期。 除了有金丹修士带队进入姜川秘境之外,还要有一位元婴修士在秘境外压阵,以防不测,而这个压阵者则是离辞真君。 大型飞行法器一向速度慢,因而他们此去姜川小秘境大约需要四五天。元起几乎是以慈爱的眼光目送大家走上云梭,挨个清点过人头,恭敬而隐晦地告知离辞真君各个注意事项,这才走下云梭。 和关小昭对视的时候,元起还冲她笑了一下。 关小昭实在是对元起很满意。在她还是关信瑜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雨镜师兄有个这般好的徒弟呢? 这样的人如果不做掌门,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船舱里的弟子们各有亲疏,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关小昭虽然和江心白有故,又多了一层揽月君的关系,但种种迹象表明小白绝对不是善茬。因此她也没有主动凑过去,而是和柏雾峰长宁神君座下记名弟子何青挨着。 梅笠雪似乎很受欢迎,他所走过之处,弟子们都热情地打招呼,许多女弟子甚至羞红着脸。梅笠雪从小就是个漂亮孩子,如今亦是芝兰玉树,受人喜欢也是正常的。 可是关小昭觉得奇怪极了。 自从在事务堂遇见元起,提到了梅笠雪,她愧疚于自己忘记了这个相处不过几十天的徒弟,进入火寒洞之前,特地去打听过关于梅笠雪的情况。当时何青告诉她,关信瑜死后,梅笠雪没有靠山,自己实力又弱,当时就有别的弟子暗中欺负他。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当初碑庐曾经当众质问梅笠雪:“云浮之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碑庐的诘问太过于无凭无据,后来被雨镜劝阻。 但是很多时候大能的态度能够主导底层弟子的态度,碑庐此人虽然槽点太多,贺天派的弟子们虽然私底下也会诟病,但他的实力摆在那里,便决定了贺天派众人对梅笠雪的冷淡态度。 后来雨镜主动将梅笠雪揽在自己门下,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因而时不时地闭关,最近一次在火寒洞一待就是十年。 可是梅笠雪从火寒洞出来才多长时间,两年多吧?怎么忽然从众人排挤就变得人见人爱了? 简直和江心白一样不正常! 关小昭不禁又想起何青所说的,碑庐问梅笠雪:“云浮之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她晃神许久,失笑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魂魄活了这么多年,却怎生就得了疑心病。先是怀疑自己前世最敬爱的师父,如今又怀疑前世的徒弟。 她关信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她现在忽然明白萧乘貘的感受:“如果时光倒流,我真愿拿一半修为去换没有遇见揽月君。” 现在关小昭也觉得,如果没有揽月君这个人,她就不用关心什么三世剑、七杀眼,不用猜疑自己的师门,也不用在乎关牧鹿之死,更不用为邯郸易家悲伤彻骨。 她还是那个不闻外事,一心求道的关信瑜—— 然而时光并不能倒流,关小昭也不再是关信瑜了。 贺天派到达姜川秘境外的时候,已经有部分仙门世家驻扎此地。贺天派自行选择一块空旷地带,离辞真君拿出洞府基,落地便形成二十丈见方的洞府。 贺天派此次前来的除了离辞真君和梅笠雪之外,另有筑基修士十一人,炼气修士五人。在筑基修士当中,修为最高的就数江心白,已然是筑基大圆满,离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 离辞真君安顿好众人之后,便轮番与几位熟识的真君寒暄。离贺天派洞府最近的是长留陆家与第七仙门照安宗,他们有不少弟子都在偷偷往这里打量,男弟子看江心白,女弟子看梅笠雪。 注意到此情此景的关小昭满脸冷漠。 不过江心白的确出挑,不止男弟子们看他,长留陆家的止行真君也颇为隐晦地从她身上扫过。 陆止行略微犹豫过后,还是在离辞真君与众人寒暄过后走上来,先是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句,然后奔入主题道:“上次陵风真君前往我陆家参加丹修聚会,未想雁城江家遭巨变,我陆家未能帮上一丝一毫。且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关小昭对这个陆止行有些印象,传闻陆止行整个人如同长留河的水一般温文尔雅,堪称世家典范。 根据前世关信瑜所了解的信息,长留陆家有一名合体期老祖,四名化神期长老,以及十余名元婴真君,位居四大世家之末。 化神修为及以上的大多都是死宅闭关以求突破,在陆家主要掌权的就是元婴修士。在十几个元婴修士当中,陆止行相貌和身材都是最出色的—— 不不不,是修为和名声最出色,所以就当仁不让地取得掌权地位。 关小昭记得她第一次遇见封居胥,那人带她去四面楼吃饭,所点的菜式便是按照隔壁包厢止行神君来的。上次她会遇见莫婵媛和易寒之,也是因为萧乘貘要去和陆止行谈生意,没有时间来送她。 总之,陆止行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离辞真君又不傻,自从雁城江家出事,长留陆家便开始把手伸到雁城,摆明了是想吞并江家的心理。但是贺天派和江家表面上的同盟关系还在,陆家并不太敢轻举妄动。 陆止行这话说着是关心,实际上是在探贺天派的口风。 于是离辞真君也不咸不淡地回答他:“江家的情况我一向不了解,止行真君若非想知道,恐怕要去问我师兄雨镜真君。” 第39章 阴影 一夜平和度过,待到第二天约莫黄昏时分,忽然彩霞云集,虹光漫道,清新雨露之气迎面扑来。 隐隐约约几声惊呼道:“秘境开启了!” 对于大能来说,因着小秘境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又是年轻弟子们接触的第一个秘境,因而少不得有些彩头和排名,也是给各门各派显示自己卓越后辈的机会。 秘境开启为期三天,三天之内,以所猎杀妖兽计数,出得秘境时以所获妖兽内丹为凭据,不同等级的妖兽内丹按照不同点数计算,到时候统一排名。 第一仙宗祁阳宗的天逸真君踏风站在秘境入口上方,神情威严:“虽是老生常谈,却还是要提醒各位年轻人,不得杀伤道友,不得抢夺他人储物袋。” 按理说宝物之前,各凭能力取之。杀人夺宝在修真界并不罕见,可是姜川秘境原本就是个低等秘境,入境锻炼的大多是不到金丹的年轻弟子,若这时候就开始生出邪恶心思,以后哪里了得。 更何况大家都是仙修,又怎么能学习魔修一言不合就开抢的不良风气呢,对不对。 众人点头称是。十大仙门与四大世家总共大约一百多人,按顺序进入秘境。路过莫家驻地时,忽地听见一声冷哼:“这次怎么是离辞道友掌队,难道是逍遥神君座下那几位都不敢出头?” 说话的是莫锐真君,关小昭顺着声音望去,竟然在他身后看见了莫晨。 与莫锐满脸倨傲和隐隐挑衅不同,莫晨的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上次次姜川小秘境是姑梦掌队,但这次姑梦恰逢闭关,才换了离辞掌队。离辞的师父是宏德神君,出名的老好人,也是逍遥神君与长宁神君的大师兄。 离辞原本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跟自己玩的修士。可只不过带小子们出来参加个低级到不行的姜川秘境,就先是被陆止行试探,现在又被莫锐挑衅,心情也有些不好。 他掌队出发之前,元起还事无巨细地提醒离辞和各门各派打招呼的套路,他当时觉得元起有些烦人,如今看来,这的确是个麻烦的活计。 于是他扯出来一个假笑,站住脚步面向莫锐道:“碑庐师兄前段时间已然晋阶化神,不知道友是否有与他切磋的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别自找麻烦,小心碑庐揍你。 莫锐真君的脸色青了又白,没再说话。离辞真君目送梅笠雪带领小修士们进入姜川秘境,临别叮嘱道:“不必太过在意排名,自己有收获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原本第一次进入秘境这种传说中的场合,多半有些紧张。但是在长辈叮嘱面前却犹言笑晏晏,点头称是。 姜川秘境的入口随机传送,给每个人发了一支急救烟花之后,大家就四散开来。 关小昭与何青恰巧传送在一起,何青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还以为要带个炼气期的师弟师妹呢,既然是小昭你,那就好太多了。” 关小昭呵呵应下,没有多言语。不知为何,自从踏入秘境,她就产生强烈的不安。 哪怕在关信瑜看来,姜川小秘境也是个低级到不行的秘境。并且这个秘境还特别不矜持,别的秘境都是三五百年甚至几千年开一次,而姜川小秘境每隔几十年就打开一次。 所以姜川小秘境里的许多妖兽甚至都是各大仙门特意放进去人工繁殖的。 关小昭也看不起姜川秘境,她原本答应碑庐说要来历练的时候,根本没在意姜川小秘境是哪一个,到了跟前才想起来。早知道是这个,说不定就不来了,还不如待在火寒洞呢。 但是好歹聊胜于无,还能顺便观察一下江心白和梅笠雪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幺蛾子。 杀妖兽这种事对于关小昭来说再顺手不过,毕竟万兽森林那一整年不是白待的。只是看何青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不与他争抢,专心在地上搜寻看看有没有合用的药草。 几十年份的药草不值钱,却至少能说明她没有空手而归。 她跟在兴趣盎然的何青后面,感觉人生寂寞如雪。 何青杀了一条双头蛇之后,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狮吼。他兴奋地说道:“看来是头狮鹫!” 狮鹫的内丹是制作洗髓丹的主要材料,的确是蛮值钱。 关小昭懒洋洋地扬手道:“师兄你去罢,我挖了这块碧游石就去找你。” 碧游石是水性灵物,关小昭打算采下来。回头讨好一下萧乘貘,看他能不能做一个定时投放小*诀的法宝,让它自动给飞蓬峰的竹子浇水。 等她将碧游石装进姑梦真君送的流芳簪,却发现何青与狮鹫的打斗声忽然消失了。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再度袭来,她抽出长生剑,往何青去往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树林中出现哗啦啦的响动,关小昭扬声询问道:“是谁在那里?莫要鬼鬼祟祟!” 那人扒开灌木丛,甚是狼狈地连滚带爬,一身鹅黄罗裙撕裂成条,嫩白小脸一片土色:“道友救我!” 关小昭对她有些印象,似乎是第七仙门照安宗的修士。她看起来年龄不大,容貌妍丽娇憨,如此神态倒真是天可怜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关小昭并没有放下警惕,手执长生剑在侧:“道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细细讲来。” “我是照安宗的姚梦。你们贺天派的何青,在前面被杀了!” 何青死了?! 长宁神君的这位记名弟子虽然是极其普通的人物,前世关信瑜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但是何青却是个合格的贺天派弟子,对师父恭敬,对同门有爱,包括对关小昭也多有照拂。 甚至关小昭所知道的贺天派八卦,有一半都是何青告诉她的。狮鹫又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妖兽,虽然何青并不一定打得过,但也绝不会命丧其下。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有熟人死在她眼前—— 仿佛自她进入姜川秘境以来的不好预感,一瞬间成了真! 关小昭刹那心神激荡,姚梦却如鬼魅般鞣身近前,五指成爪,掏向关小昭下腹! 然而她毕竟曾经是关信瑜,反应何其敏锐,格起长生剑卡住姚梦的指甲,这才看清,她的手指细长而乌黑,指甲利如兵刃。 这分明是…… “道友小心!”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姚梦已经死了,这东西是魔物!” 关小昭感觉由内而外散发寒意,她来不及看身后之人是谁,而是却步滑行往侧边去,决不能让尚且未知敌友的人在她背后。 她现在与姚梦以及出声之人形成三角之势,这才来得及扫眼方才出言提醒之人,竟然是莫晨。 他如今身量也长成,萧萧素素,姿容亦好,没有半分莫锐或者莫婵媛那般的戾气。 “小子,说话还要放尊重些!”姚梦一声尖锐地笑,如寒鸦啼树:“你姐姐我是负魔族,即将成为囚魔不是那低等魔物!” 莫晨一身正气地呵斥道:“盗人皮囊,行为奸险,总之是你魔族的行径,管你什么修为有什么差别!” “这小丫头的确是配不上姐姐我的美貌。”负魔对莫晨的指责毫不在意,魔本身就是天生的恶,在她看来,莫晨叫骂的段位完全上不得台面。 她狭长的手指在脸面上揉搓几下,那姚梦的面容便逐渐褪去,身材也拉长变高,露出一张艳丽过分并覆满奇怪花纹的脸颊来。她笑嘻嘻地对莫晨挺了挺自己浑圆的胸脯:“姐姐我是不是比那没几两肉的小丫头强多了?” 莫晨被揶揄得满脸通红,大声质问道:“你们一共有几名同伙?来人间界有什么目的!” 关小昭一言不发,却在莫晨话音未落之时,如乳燕投林,长生剑隐隐泛光,往囚魔腰肋刺去—— 这时候还问什么目的,魔族永远只有颠覆人间界一个目的! 负魔相当于筑基修士,而魔族原本就狠厉异常,作战胜过同阶修士,若不靠偷袭,关小昭哪里能确保胜算! 然而负魔反应也是极快,她腰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躲过这一剑。 被一个小修士偷袭,负魔也甚是恼怒,利爪划向关小昭的面颊,丝丝魔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如同有意识的绳索,往关小昭身上缠绕。 关小昭仰身后退,这负魔怎么和莫婵媛一个样,打架先打脸! 她没再犹疑,信念稍动,求救烟花便出现在手中,捏碎之后,在上空炸出绚丽的烟花。 那负魔眼见着烟花炸裂,却不为所动。关小昭心下一暗,恐怕姜川秘境已经被他们用什么方法屏蔽了。 果不其然,莫晨说道:“关道友小心!我已经捏碎了烟花,可并没有任何一位真君赶来!” 越是面对强敌就越是不能暴露自己没有救援好吗!莫晨你脑子是不是被鹿踢了! 第40章 夜暮 但是看负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早就知道烟花不会发挥作用。她的攻势开始凌厉起来,两人上下拆招难解难分,魔气而成的黑色绳索顺势缠上关小昭的脚踝。 莫晨看见两人斗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当初贺天派收徒大会上那一战,莫晨修为年龄都胜过关小昭,却因为心性不坚与轻敌败下阵来。如今几年过去,他自认为长进颇多,也有心堂堂正正与之再战。 可是看现在的情况,关小昭的修为竟好像还胜过自己。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如今魔族在前,怎么能困囿于这种小心思?捏动法诀,一条巨大的火蛇直奔而去,将缠绕着的魔气生生逼退。 关小昭反身将最后一点缠绕的魔气斩断,没有丝毫停留,剑势却更急,往上削断了负魔的手指! 莫晨根本没看清她的剑势,一切都仿佛在生灭之间。 负魔恼怒地嘶吼,她的肌肉开始膨胀,衣裙碎裂,皮肤紧实而泛青。 她抛弃了化形! 魔族只有达到一定修为才可以化为人形,而当他们抛弃化形之后的本体,却更为强大! 此刻的关小昭却出奇的清醒。她的脑海深处有一个精巧的庭院,小小的婴孩被放在杏花树下的软椅上,芝兰玉树的青年在院中舞剑。 他的剑势极快,如洛神凌波,剑挽天华。在一片杏花落地之前,他能挥出八十一剑。 这八十一剑是九遍重复的剑法——幻影九剑。 那人是易寒之。 关小昭原本完全记不得易寒之的容貌,关信瑜也记不得。可是她又想到在长留城外,易寒之嘲讽而落寞的目光,想到邯郸易家被尘封的惨烈。 因为魔族! 待到负魔变形完成,关小昭也开始动作。她脚下迷波幻影,手中浩气清英,暮色渐至,清霜夜寒都盛在长生剑上—— 然后,斩下了负魔的头颅! 那头颅落地仍睁着眼,狰狞可怖,她的手脚甚至还在颤动着。 关小昭没有犹豫地上前将长生剑刺入她的躯体,第一剑刺穿心脏,第二剑搅碎丹田。 她拽下腰间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通通装入流芳簪中,然后拽着负魔的头发,将她断裂的头颅塞进储物袋中。 略发黑的血液飞溅在关小昭的脸上与发间,还有一些冰冷的,流入她的袖口。 莫晨被她吓到了,喃喃道:“关小昭……” 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莫晨一眼:“我要去看看何青师兄情况如何,你可随我同去?” “我跟你一起。”莫晨低声怯懦道:“姜川秘境混进了魔族,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要尽快汇集起来,否则还会有人死。” 关小昭胡乱地点了点头,大步往何青的方向去。只是她心中也知道,何青恐怕已经身遭不测。想到这她更是加快了脚步,原本那狮鹫就没有多远,不到燃香半寸的时间,就隔着石碓看见一具躯体倒落在坎坷不平的土地上。 她定了定神,这才复又走上前去。绕过石堆之后却骤然一惊—— 在那具生死不知的躯体旁边,站着江心白! 小白怎么会在这里! “何青已经死了。” 江心白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关小昭惊愕与警惕的神色,又或者是她毫不在意:“我发现的时候,他就是具尸体。跟在你后面的那小子,可是莫家的莫晨?” 关小昭蹲下去仔细检查何青的尸身,毙命原因是胸口被钝器穿过,留下一个大洞,甚至能隐约看见胸腔中的内脏。 看他的状态,应该是负魔出现之前就断气了。 关小昭紧握着长生剑,退后两步闻江心白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心白冷哼一声,还未答话,却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而且是四个人。 “你们都在便好。”迎面走来的是第一仙门祁阳宗的止水真人,他身边是梅笠雪,后面还有两名修士。 止水真人远远地看见站着的三个人,走近了才发现地上的尸体,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谁?” 关小昭刚要开口,梅笠雪替她回答:“我的同门,贺天派内门弟子,何青。” 止水面色凝重,问他们道:“何青也是为魔族所杀?你们与那魔族可打了照面?” “我和莫晨杀死了一个。”关小昭将储物袋中的负魔头颅倒落在地面上:“先前她装成是照安宗的姚梦,还是莫晨道友提醒我。” “不不不,”莫晨连忙否认道:“杀死这负魔全靠关道友,我并没有帮上忙。” 关小昭隐晦地瞟了她一眼,这倒是个实诚过头的孩子。 莫晨又说道:“我撞见负魔杀死姚梦道友一幕,可恨没能及时出手阻拦,追踪过来却发现她竟然装成死去道友的模样,这才出言提醒。” “祁阳宗与禾生门也死了两位师弟师妹。”止水指了指她身后的两个修士:“秘境被封锁,外面的诸位真君恐怕还不知道内里的情况,消息又传递不出去。当务之急,是要把剩下的师弟师妹都聚集起来。” 她的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捏在一起磋磨:“最坏的打算,就是等到四日后秘境即将关闭之时,诸位真君发现我们都没有出去,才会入内营救。” 梅笠雪点头应和,然后温柔询问道:“诸位的求救烟花可还在?” 江心白颌首:“嗯。” 关小昭道:“我和莫晨的都用掉了。” 那两个禾生门的小修士也说是用掉了。 止水真人道:“那现在就剩下梅道友、江道友与我三枚烟花。我们先寻一清净之地,然后将烟花一同放出,应该会有道友寻迹而来。” 梅笠雪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危机重重,又哪里有清净之地?” “临行之前,师父给了我一样事物。”止水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副卷轴,宽慰道:“这是姜川秘境的地图。” 她将地图摊开,指向图中央处:“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周围又有水源,且离秘境出口不远。” 止水问向此处唯一有资格和她平起平坐的人:“梅道友以为呢?” “止水道友自然是考虑周全。”梅笠雪拱手道:“今日乱况,全依赖止水道友执掌,否则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少有人不喜欢夸捧,而止水就属于多数人。她不禁面露得意之色,却很快掩饰住:“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出发罢。” 关小昭见他们很快商量好了去处,却没有人管何青的尸体。开口道:“这尸首……” 梅笠雪道:“我身上还有空的储物袋,负魔的头颅就由我先保管,待出得姜川秘境,好让师门查看。” 关小昭用原先装负魔头颅的储物袋将何青的尸体装起来,一行六人便往止水选定的地方进发。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却没想到那里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原来是第二仙门金华派的清宁真人也有姜川秘境的地图。 两厢人合计过后,把众人尚存的求救烟花都收上来,决定固定每个时辰放出两枚,为其他道友做出指引。 除了关小昭遇见的负魔之外,其他人也遇见过魔族。目前为止有三个版本,也就是说在姜川秘境中,至少潜入了三个魔族。 而且比较之下,负魔竟然是这其中最弱的。 是夜,多数人难以成眠。他们很多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修士,首次历练,却遭遇魔族杀戮,求助无途。 虽然筑基修士本来就不用睡觉就是了。 整件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关小昭心烦不已,在营地的边缘走来走去,却陡然发现远处茂密的森林里…… 两个人…… 炽热火辣…… 关小昭整个人都呆掉了! 江心白和梅笠雪!! 他们在搞什么鬼!什么鬼!!! ……简直没眼看。 关小昭木然地走回营地,老老实实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早,莫晨看见她满眼血丝,语气复杂地问道:“你修炼了一整夜?” 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用功,莫晨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关小昭仍然没有摆脱昨夜巨大的心神冲击,浑浑噩噩没有搭理他。 夜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现在加在一起大约有三十多个,止水、清宁、梅笠雪三个金丹修士,五个炼气修士,剩下的都是筑基期。 倒是没有魔族杀人的事情再传出来,不过已知死去的有八名修士,失踪的还有不少。更有甚者,还有尸体全身骨头碎裂,血肉萎缩成糜,面目全非。 新来的修士转述他所见到的残忍死法之后,成功将几个炼气修士吓得一哆嗦。金丹修士亦是惊疑不定,一时之间,除了等待,竟然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拿出来。 第41章 秘境后续 虽然已经是清晨,但天色并不十分明亮。雾气重重叠叠,呼啸的风与隐约的落叶,凭空增添几分阴森。 掐算过时间,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天色却如黄昏般浓重。夜半凝结的白霜并未散去,光线暗淡,在灌木丛中蔓延。树木的影子相互重叠,夜间篝火燃尽,如同最后的光也失去了一般。 求救烟花按时发出,陆陆续续有零星几人找来。然而破晓之后,就再也没有多一个人了。 他们原本都是最年轻的弟子,紧张不已却还互相打气。如今有些人已经生死相隔,音容笑貌好像还在耳边,伴随着风声,激荡着幸存者的心神。 止水真人敛了敛袍袖,说道:“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姜川秘境中仍有魔族在行凶,须得尽快找到落单的修士,否则他们将陷入巨大的危险。” “谁去找,你去?”金华真人很是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止水真人完全是妇人思想,不顾眼前实际,却要凭借圣母理念下饭。 他说道:“如今这里有许多修为低下的师弟师妹,金丹期唯有三人,倒是要问问止水道友,是去寻找不知死活,且不知何处的其他道友重要,还是保护现在这里的人重要?” “可是那些不在这里的师弟师妹,性命就不重要了么!”止水显得有些激动,“临行之时,师父将诸位师弟妹交付于我,我怎能贪图苟且,任由他们生死不知!” 她受的是正统大道,学的也是悲悯众生。更何况她当初带领师弟师妹,受命在身,岂能坐视而不顾? 金华真人正要反对,梅笠雪温文儒雅道:“二位道友不如听我一言。我愿与止水道友同去寻找其他人,挑上几位实力强的筑基师弟妹同行。金华真人便在此地保护大家,以三个时辰为限,不论找不找的到人,我们都按原路返回营地。” 金华与止水的勉强赞同他的提议,梅笠雪转过头来,笑容和煦地对关小昭道:“关师妹和莫晨道友杀死过一个魔族,不如随我们一起。” ……虽然关小昭原本也是打算和止水同去的,但是梅笠雪这样说了,总感觉好像上了贼船的样子。 最终一行人止水、梅笠雪、江心白、关小昭、莫晨,以及另外三名筑基中期修士,一行七人,决定去姜川秘境各处探探,寻找下落不明的其他人。 姜川秘境中仿佛完全换了一个氛围,不再是温和无害给筑基修士过家家玩的小秘境,而是变成了吃人的野兽。树林中阴沉昏暗,妖兽不知都去往何处,只唯有他们脚步的“沙沙”声,大多时间显得静谧而危险。 而在十几个时辰之前,姜川秘境完全不是这番光景。树木高大翠绿,灌木丛中有各色各样的花,飞禽走□□响嘈杂。 止水开路,梅笠雪殿后。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行将差错。 忽地一阵强烈的风刮过樟树林,细长的枝叶发出啸音,恍若妖兽嘶吼,又仿佛天光雷怒。莫晨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薄雾,无雨水也无阳光。 止水霎时停下了脚步。 关小昭也听到了—— 细小的“嘶嘶”声夹杂在风里,如果不是感官敏锐而经验丰富,根本无从发觉—— “啊!” 走在倒数第二位的筑基修士瞠目结舌,发出惊心动魄的尖叫,那声音极其短促,仿佛刚在声带里转过便被掐住了脖子! 而银白染光的长生剑比他的尖叫更快! 关小昭如同一道影子,在距离他手臂只有半寸的位置,将那抹翠绿色一剑斩断! 待到那东西落了地,众人才看清。好似一条碧绿的绳索,如同上等的翡翠。绿中带黑,确是剧毒。有人惊呼道:“人面蛇!” 人面蛇长了一张人形的脸,但却比恶鬼更丑陋。 “这是魔兽,它是被驱使而来的。”止水真人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有魔族在附近!大家围结成阵!” 七人先散开又迅速聚集,形成一个紧密的圆。雾越来越浓,阴沉浓白的雾,不知何时融入一丝丝黑气。 关小昭谨慎地打量四周,却察觉四肢越来越轻,头脑也更加混沌—— 她想高声警醒同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究竟是毒物还是幻术?! 她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直到渗出血来,双目才清明一些。 然而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心白从迷雾中踏出,她蹙起好看的眉头:“你是不是怨我、怪我?如果不是我将你牵扯进来,你就还是当初那个关信瑜。” 这绝对不是江心白说出来的话——是揽月君! 关小昭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白翳,然而她自己并没有发现。 她质问揽月君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宁陵侯!”她未能流泪,言语却已然哽咽:“我当初为何会隐瞒下宁陵侯之事!如果不是因为我——” “跟宁陵侯没有关系!”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从揽月君背后将他当胸贯穿,而揽月君的身影也如水波般荡漾散去。 萧乘貘扶住沉浸在幻境中的关小昭,她呆板木然好似任人摆布。 他没有丝毫迟疑,双手扶住关小昭的后颅,咬破舌尖血。轻轻靠近,舔舐在关小昭干睁的眼睛上。 “不必内疚。”他语气中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柔:“这件事和宁陵侯没有关系,我保证。” 混混沌沌中,关小昭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我保证。” 谁保证?保证什么? 她用力地甩了一下眩晕的头,发现身边的人竟然是萧乘貘。握紧长生剑柄,声音嘶哑道:“……幻境?” 萧乘貘毫不客气地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回魂碧玉丹:“这也是幻觉?” 丹药入口丝丝甘甜,连她混沌的脑袋都瞬间清醒了,赶忙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你。”萧乘貘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我已经知道聆世剑现如今的大概位置,但是却无法找到具体所在。” “找我有什么用?”关小昭心中担忧其他人,说话也没好气:“牧鹿道君都没有找到的聆世剑,我怎么可能知道在哪。” 她正要离去,萧乘貘却抓住她的手,坚固如铁索,仿佛永远也不能放开她。 “你是太世剑和醒世剑的主人。”萧乘貘说道:“三世剑之间各有联系,只要你去了那个地方,就会有所察觉。” 关小昭试图掰开萧乘貘的手指,却没能做到。她冷笑道:“可是现在太世剑和醒世剑都在你手里,我手中只有一柄假冒的长生剑。”她睫毛低垂:“放手。” 关小昭以为自己说出的是毫无威慑力的要求,却没想到萧乘貘真的放开了她的手。 “我保管着太世剑和醒世剑,却从来不是它们的主人。”他的语气竟然染上落寞:“……你才是。” 关小昭:“……” 一向都是揽月君负责情感攻势,萧乘貘负责武力威胁,什么时候这两个神经病转换分工了??! 世界之大不要变化太快!哪怕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也请互相给一点真诚好吗! 沉默几瞬之后,关小昭道:“我可以跟你走。条件是你把姜川秘境的封锁解开,把所有人都放出去。” 萧乘貘直盯盯地看着她,关小昭报以坚定的目光,不肯示弱。 “好罢。”他最后说道:“也许算是个公平的交易,虽然我没有看出来他们有任何值得救的地方。” 他带关小昭回到搜救小队遭遇幻境之处,倒在地上的只有止水和莫晨,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是一只擅长幻术的囚魔,我已经把它杀了。” 萧乘貘说话的语气依旧刻古死板,也不知道是他本来就这样,还是因为使用一具傀儡做身体的缘故。就连说起杀人来,都简单得仿佛摘了一片树叶。 关小昭将装有何青尸首的储物袋摘下来放在莫晨身边。如今不得不承认,她先入为主的印象是错的,莫家的这位少年,倒真的是个良善正直之辈。 萧乘貘捏动法诀,以他为中心,灰白的雾气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姜川秘境恍若重新恢复了生机。 约莫小半刻钟,他往上空扔了一把烟花,噼噼砰砰炸出来的颜色和关小昭他们先前的求救烟花一模一样。 他向关小昭伸出手:“各门各派的元婴修士很快就会进内查看,现在你可跟我走?” “我答应了你,便会守信。”关小昭握住他的手,干燥而骨节分明,如同握住剑柄:“你要带我去往何处?” 萧乘貘转过眼眸,目光似乎投往看不见的远方。 “……邯郸城。” 第42章 魔鬼沼泽 “沈无常的聆世剑怎么会在邯郸城?” “邯郸”两个字承载的太多,有九百年前易家的覆灭,有曾经仙修大城的荣耀,也有万千魔兽带来的阴影。 将近千年过去,邯郸仍然是座死城。它仿佛成为一道禁忌,封印在假装遗忘的记忆里。 “‘月侠’沈无常,‘影侠’易寒之。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从姜川秘境往邯郸城去要三天两夜。关小昭将长生剑收起来,坐在萧乘貘的飞行法宝里。不管怎么说,一面漏风的灵舟比四面漏风的飞剑还是好一些。 萧乘貘说道:“易寒之少年时便在外游历,与沈无常结识。‘月影双侠’一时名声大噪,连当时的我也有所耳闻。” 邯郸易家遇难之时,易寒之心急如焚,千里奔袭。却在邯郸城外被沈无常拦下。 沈无常道:“你不能去。” 易寒之道:“我以为你是我朋友。” 沈无常道:“正是因为我是你朋友,才更要阻拦。” 他以聆世剑驻地,而易寒之的秋水剑也已出鞘。 易寒之冷声道:“所以你要与我为敌?” 沈无常道:“若与你为敌能使你活命,又有何不可?” 易寒之没有再言语。话已说尽,别无他法。 沈无常与易寒之一战,没有人知道胜负。甚至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有过这一战。 按理说,沈无常当时修为略高于易寒之,他又是杀伐狠烈的剑修,没有落败的道理。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易寒之没能及时赶回邯郸城,而沈无常的聆世剑落在邯郸城外。 关小昭默然许久,然后低声说道:“沈无常没错。易家何其庞大?一夕之间覆灭,他易寒之哪里做得了力挽狂澜之辈。不如留下自己的性命,也算邯郸易家没有绝后。” 她平静地说出这段话,心脏的豁口却一抽一抽地疼。 行至邯郸城附近,千里伏荒,草木不生。大片大片污浊的瘴气,以及几个游荡的魔兽。 魔兽是魔气凝结的野兽。他们没有什么神智,但不代表不强大。有些弱小不堪一击,但也曾出现过堪比大乘合体修士的魔兽王。 灵舟在邯郸城外缓慢地盘旋,关小昭忽然说道:“等等。” 她的确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那感觉太过微妙,抓不住也说不清。 关小昭五指空握,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并不是长生剑。 “太世……”她闭上眼睛,指尖仿佛有风。复又睁开双眼,明亮如雪中珍珠:“你有没有带来太世剑。” “没有。”萧乘貘答道。太世剑被他放在了海心莲旁边。 他读懂了关小昭的意思,她似乎需要三世剑来增强她的感官。 “没有太世剑,醒世剑也一样。”他揽住关小昭的脖颈,撩开她前端的额发,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我只是个傀儡——是属于你的醒世剑。” 不知是他的触碰还是他的言语,让关小昭微微发颤。醒世剑是泰始的造物,也是属于她的兵器——这种力量充盈着关小昭的胸腔,让她所有的感觉都敏锐起来。 所有的空气,所有的风,所有的流动。 她甚至能看到瘴气行走的方向,它们像一群巨大的跛足蜈蚣,肮脏、丑陋,却又肆无忌惮地爬行着。 这群蜈蚣围绕着邯郸城行走,而邯郸城像一只死掉的、只有尸骨,却在撕扯别人血肉的横公鱼,张大嘴喘着气,吐出来的全都是腐朽不堪的血腥。 那群蜈蚣不敢进入邯郸城。因为邯郸城里面的,比它们可怕得多。 它们绕着,绕着。永无止境,永无疲累。 一只蜈蚣的脚踩入沼泽,它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快速地收回密密麻麻的脚,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在那里。”关小昭的指尖仿佛有团火燃烧起来,越来越热,那火燃烧进她的瞳孔。她指着那个方向:“我感觉到了……” “好。”萧乘貘只短短地应这一个字。他似乎无条件地相信关小昭,走出云舟如同一颗流星,扎入瘴气之中。 然后,一道光划破瘴气—— 那是足以劈山断海的一剑,轻轻荡荡地将瘴气划开。 关小昭激动地站起来,扒着灵舟的边缘—— 她重新看见萧乘貘的身影,而他手中,是聆世剑无疑! 她的心中也充盈着欢喜,大声喊道:“你拿到了!” 就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天色忽然昏暗起来。原本是灰土与沼泽交错的地界,却好像天气阴沉,即将下起雨来。 “危险。”萧乘貘回到灵舟上,将关小昭从边缘揽回来:“有人来了。” 他在魔兽的嚎叫中附在关小昭耳边,压低声音道:“若是我敌不过,你就往南走,大约一千三百里,是曾经归属我管辖的忘川城。” 关小昭没来得及回答,见到黑沙散去,显露的是熟悉的身影。 他发色赤红,面容被妖冶鬼魅的花纹覆盖,被斩断的手臂重新长出—— 宁陵侯! 萧乘貘心中也不禁惊讶,宁陵侯他怎么出来了! 屠杀江家一事之后,渡厄道君亲自出手追杀宁陵侯,被他再次逃脱。但是渡厄道君也已经封锁了虚空裂隙,按理说至少十年魔族都无法再偷渡到人界。 难道是又有新的虚空裂隙被打开了? 他以为宁陵侯还在魔界,所以才会在秘境中对关小昭说:“我保证此事与宁陵侯无关。” 然而……现在他喜欢关小昭没有听见自己的那句保证。 “我刚从魔界回来。”宁陵侯慢吞吞地说道:“许多魔族告诉我,他们确信关鹿野已经死了。” 看来宁陵侯并没有上来就喊打喊杀,而是想先谈谈,因而他们也不便轻举妄动。 萧乘貘道:“所以你在向我求证?” “我想知道你为何还活着。”宁陵侯双目幽深,如同盯着他的猎物:“如果关鹿野死了,作为身外化身的你,怎么能还活着?” “我为了关信瑜而活。”萧乘貘手持聆世剑:“你知道关鹿野最在乎的是谁——所以我能活着。” 宁陵侯的声音凄厉起来:“但是关信瑜五十年前就死在莲潭秘境!” 他的双眸殷红,焦躁得好似利爪刨地的野兽。 关小昭想起来,揽月君曾经说过,人身入魔在部分程度上磨损了宁陵侯的清醒与精神。 “因为你杀了她。” 高空之上,萧乘貘衣衫猎猎。他的肩臂与聆世剑平直:“你杀了关信瑜。” “我没有杀她!” 令萧乘貘和关小昭都没有想到的是,宁陵侯竟然矢口否认。 宁陵侯是堪比合体修士的魔族,他的实力远胜过此刻的萧乘貘,况且他与关牧鹿为敌已久,有什么可否认自己杀了关牧鹿的女儿? 宁陵侯没有说谎的理由,这也就说明,他说的是真话! 可如果不是宁陵侯,那还能是谁? “我没有杀她,是九夜罗!”他的手中凭空凝结出黑色的宽刀,寒光泛血:“然而都无所谓了……今天必须让你死!” 九夜罗杀了关信瑜? 也就是说,在牧鹿道君死后,九夜罗仍然活着!!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有了联系,却霎时乱糟糟的,全都理不清、抓不住—— “逃。”萧乘貘短促地留给关小昭一个字,执起聆世剑迎面而去。 关小昭望着他的背影,手脚冰凉。她耳边反复回响萧乘貘刚才对宁陵侯说的话:“我为关信瑜而活。” 脸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沾染到嘴角,分外苦涩。 萧乘貘已经拿到了三世剑——太世、醒世、聆世。 他只要带着聆世剑回到海瘴森,就能打开海心莲回到自己躯体,补全魂魄,重新做回他的鬼海魔君。 但是偏偏就在这最后一刻,受了牧鹿道君的连累,被宁陵侯劫杀。 这个时候对于关小昭来说,最理智的办法就是按照萧乘貘的安排,先逃—— 无论萧乘貘能不能全身而退,她关小昭在面对宁陵侯的时候,必定无法全身而退! 她最后回头看了萧乘貘一眼。 他的实力毕竟与宁陵侯有着明显的差距,不过几个瞬间,已然节节败退。 关小昭抛弃灵舟,踏上三世剑,消耗全身灵力往南而去—— 而南边,竟然有巨大的黑云在迅速推进而来! 她先是愣住,却有忽然笑起来。 不论萧乘貘所说“我为关信瑜而活”有没有半分真心,天命却注定要关小昭今日与他共存亡了。 萧乘貘在宁陵侯的攻势下艰难抵抗,已经退至灵舟之侧。关小昭依照安排离开的时候才微微放心。 却不过数弹指间,散开的神识竟然发现关小昭又折返回来! 他担心却又恼怒,质问道:“你作什么!” “走不掉。”关小昭与他背靠背相贴,言语中竟然有隐隐的释怀:“魔尸虫群来了,我只能与你在一起。” 天边那块巨大的黑团渐渐靠近,原来不是乌云,而是聚集在一起的上万魔尸虫! 第43章 邯郸城 宁陵侯的刀势转瞬即至,语意森然:“临死之时,倒还有佳人在侧。放心,我会让你们在同一把火中燃成灰烬。” 他的刀面上蒙覆着紫红色的火焰,浓郁接近液体,落在脚下的云层上,灼烧出焦黑的大洞。 萧乘貘与关小昭,已经避无可避。他们身前是宁陵侯,身后是邯郸城,还有魔尸虫环饲左右。 宁陵侯一刀如横扫千军,魔火从他的刀面上延伸,像巨大的蟒蛇,吞吐妖气当面而来。萧乘貘揽住关小昭翻身下落,将云舟踢出,撞上那蟒蛇的头颅,堪堪打散。 他和宁陵侯,真的差距太大了。 狠了狠心,对怀中的关小昭道:“进邯郸城,你可怕?” 邯郸城中充盈着死气,连城外的魔兽都不敢进入。 关小昭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没有犹豫:“走。” 蝮蛇蛰手,壮士断腕。谁也不知道邯郸城内如今是何光景,又有多危险,但却总好过下一瞬死在宁陵侯手下。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回家的情形,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萧乘貘甩手往宁陵侯的方向掷出几张风雷符,随即像投石机弹射出的弹药,往邯郸城中扎去。 易水潇潇,思我昭昭; 匪我不言,鹿鸣萍野。 投我木瓜,报以琼瑶; 告今来思,慕心昭昭。 …… 他们甫一进到邯郸城中,便感觉到极端压抑的气氛。灵力仿佛都被剥夺干净,神识无法探测到两百米之外,目力所及,不过几十米。 这座城,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酒家和客栈的还在悬挂着,门口有被撕扯烂掉的幡布。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一口大锅盖住,永远也逃不出去。 关小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胸背如同被两块钢板挤压着,压得她肋骨都快要断掉了。身体中的某种能量似乎在迅速流失,不过小半刻钟,在这个空无活物的城池里,她竟然有了面临死亡的恐慌。 她一只手紧紧握着长生剑,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捉住萧乘貘的手腕:“这是……” “是死魂灵。” 萧乘貘低声解释道:“死魂灵的念力盘旋不去,会吞噬所有闯入者的灵力与寿命,因而城中无法生存任何活物,魔物也不能。” 关小昭心中沉重,却还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如此说来,宁陵侯若是追入邯郸城也不必怕了。” 萧乘貘与她既有心魂血誓,又有醒世剑之盟,向来心意相通,哪里看不出她的害怕。却也不点破,而是徐徐说道:“你可想……去易家看看?” 关小昭轻轻点头:“好。” 邯郸,易家。 九百年后,她终于回到家了。 出乎意料的是,易家大门之外,竟然悬挂满了白灯笼。 邯郸之变,易家全数覆灭,邯郸城亦无人逃脱,怎会有人为他们死后挂上白灯笼? 关小昭心中一点灼热迅速扩散开来,她迫不及待地推开大门穿过庭院,将主院所有的厅堂一间一间推开—— 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长久无人居住的灰尘都没有。时光在邯郸城停止,最后连一声叹息都没有留下。 她扶着高大的廊柱,无力地歪坐在阶梯上。眼角似乎突然变得脆弱,渐渐地深处苦涩的液体来。 萧乘貘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发顶,却在最后一瞬蜷缩回手指,轻轻唤道:“小昭。” “我一直都没有完全相信过你和揽月君。”关小昭仰头靠着廊柱,她的泪水只来得及落下来一滴,剩余的都在睫毛里风干。 她对萧乘貘前所未有地坦诚:“我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无论是作为关小昭,还是关信瑜。关牧鹿,易潇潇,这都是我完全不熟悉的人物。” 萧乘貘没有出声。他站在关小昭旁边,也倚着廊柱,仿佛是在杏花春雨之下的清池河畔,而不是危机四伏的邯郸城。 “实际上,我是记得的。”关小昭抚摸着手下的青石玉砖:“我以为自己忘记了,却原来都是记得的。” “当我回到这……就想起来了。” “对不起。” 萧乘貘突然说道:“是我将你牵扯进来——” “三世剑是你的兵器,应该为你披荆斩棘,而不是成为你的负累。” 他单膝垂地,缓慢而坚定地伸出手触摸关小昭的发鬓:“对不起……我不仅没能为你做些什么,还让你为我的不谨慎负责。” 萧乘貘将她几丝散乱的头发拢入耳廓,然后扶住她的后颅,以额头抵住额头。 一点红色从关小昭前额渗出,回到萧乘貘体内。 关小昭感觉到誓言禁锢的流失,猝然抬头:“你……” 萧乘貘松开她颈后的手,两人却依然距离极近:“我们之间,应该不再需要心魂血誓了。” 他能够看清关小昭脸颊上的细小的绒毛,泛着光的眼瞳,湿漉漉的睫毛—— 哪怕在灰暗的邯郸城中,也显得美好至极。 那一瞬间,萧乘貘以为自己会做些什么。然而关小昭忽地一骨碌爬起来,甚至撞上了他的下颌。 关小昭捂着被撞的头顶,像失去方向的蜜蜂胡乱撞了两圈,然后急急忙忙往某个院落跑去—— 萧乘貘知道,这不是因为暧昧的气氛或者别的,而是关小昭想到了某些事情。 关小昭一路狂奔,灵力被封锁,力量被挤压,让她气喘吁吁。眼前所看到的,更让她胸肺如老旧的风箱,呼哧呼哧挤压着内脏。 ——紧随其后萧乘貘也看见了。 院中整整齐齐码着数百口棺材,将这个宽广的院落完全填满。院落的正中央,是一棵合抱粗的杏树,早已没了生机,零零星星挂着几枚枯叶。 关小昭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撞在萧乘貘的胸膛上。隔着几层法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 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家人,却已然都是冰冷的尸体。 “小昭,小昭。”萧乘貘将她扳过来,反复念她的名字,试图唤回她的神智:“九百年……都过去了,小昭。” 她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但萧乘貘就是知道她内心的自己正在哭泣。 为过往的彷徨,也为现在的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小昭?” 她的声音极低,却清晰无比。 “我知道。‘易水潇潇,思我昭昭……’”她没有等萧乘貘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道:“当初关牧鹿向易潇潇求亲时,在邯郸城墙上弹的这首曲子。” “多少人羡慕易潇潇啊……甚至于九百年后,也有人津津乐道。可是现在——现在——” 她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砸在地面上:“还剩下什么!死魂灵、英雄棺——” “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萧乘貘拥抱住她,将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这些死去的人,也都希望你活着。” 邯郸城的时间是混乱的,它急剧抽取着生命的流逝,然而身在其中时,却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转动。 也许是半刻钟,也许是一刻钟,也许只不过是几弹指。关小昭咽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轻轻推开萧乘貘:“我要去祠堂看看……那里也许还有祖先的牌位。” 六岁以前的孩子虽然不怎么记事,可也不会连记忆的片段也没有。关小昭觉得,也许易潇潇把她送走的时候,就用了什么方法封锁了关信瑜的幼儿时期记忆。 而现在,重回故地,让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逐渐苏醒。 她凭借心中的指向,顺顺当当找到了祠堂。大门厚重而无声,门槛上的漆色依然饱满,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易家祠堂宽广宏大,让人油然生出敬畏。祠堂毕竟是私密之地,萧乘貘本来想在外面等,但是关小昭跨过门槛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不清关小昭的目光里究竟是什么情感,也许是茫然,也许是沉重。 只是这一眼,让他鬼使神差地走进易家祠堂。 香火供奉的牌位众多,关小昭跪在蒲团上,先恭恭敬敬地磕了五个头,然后才跪坐着,挨个看过去易家的牌位。 而在最下排,赫然写着易潇潇! 牌位没有落款供奉人,然而联系那整整齐齐的几百口棺材,只能是易寒之! 可邯郸城根本是有进无出,连萧乘貘也一时找不到离开邯郸城的方法。易寒之是怎么做到为易家收尸并供奉的? 她转头望向萧乘貘,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萧乘貘走上前来,先在她旁边的蒲团上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拈起香炉中的灰烬闻了闻。 “……是今年的新灰!” 第44章 交心 关小昭也从蒲团上站起来。如果这是今年的新灰,基本上就说明有人最近来过—— 真的是易寒之吗? 他是怎么做到在邯郸城随意出入的? 还来不及思考与讨论这个问题,忽然天光变色,空气混浊如黄沙,席卷着弥漫开来。 远处发出呜呜的响声,由远及近,鬼夜哭号—— 死魂灵的嚎叫! 饶是萧乘貘也不禁变色,他转瞬将关小昭揽到身后,抵抗住空间的压力,在身前撑起冰蓝色的防御壁。 黄色的风咆哮着闯进祠堂,直直撞向防御壁,逼迫萧乘貘连续后退几步。 在邯郸城混乱的时空压力下,他的修为剩下不到万分之一—— 关小昭亦是反应极快:“跟我走!祠堂地下有安全室!” 在下一场风到达的间隙,她拉起萧乘貘闪身至祠堂里间。重重帷幕之后,是面机关墙。 萧乘貘没有催促她。他知道,此刻的关小昭心中更加急迫。 冷静。关小昭对自己说道,冷静。 庭院外天破魂哭,而她却必须让自己心如明镜台。 死魂灵是天地法则对恶世的诘难,闻一声鬼哭减十年阳寿,触一次魂风削一寸元神。 哪怕是大乘修士,也无法逃避的法则。她知道萧乘貘撑不了多久,也知道自己只会比他死得更快。 关小昭闭上眼睛,全身心地用神识接触那道花纹繁复的机关门。上弦,天目;中弦,云宫;末弦,贪狼;背弦,西张…… 她完全凭借直觉,五指翻动,拨乱机关门上的花纹。而花纹在她手下游走,竟成勾陈星象之势! 最后一片花纹归位之时,机关石门訇然而开! 萧乘貘将仅剩的全部灵力击打出去,魂风被逼退丈许,他裹挟起关小昭扑入石门—— 石门在他们进入后刹那关闭,将死魂灵的嚎叫阻隔在外。 石门后是几十级台阶,萧乘貘将关小昭周密地裹在怀中,顺着台阶滚到坚硬的地面。 此刻的两人已经与凡人无异,被保护着的关小昭都浑身酸痛,她觉得萧乘貘应该已经受了皮肉之伤。 但是好歹眼前的危机总算是暂停了。 萧乘貘在地上躺着,而关小昭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胸膛上,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你真重。”萧乘貘象征性地推了推她:“快起来,趴着像什么样子。” 然而关小昭干脆放任自己就这样抱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并不是绝望或者顾影自怜,而是真正感觉到高兴一般。 就在数弹指之前,她以为自己从没有亲人的温暖,从未有家庭的滋味。六岁离开易家,记忆全无,在漫长的九百年里,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而当她终于接近真相,父亲早已身陨道消,而母亲全族覆灭。 可是生死之刻,那又如何呢? 她仍然能走进易家的大门,仍然可以祭奠祖先。在为难来临之时,易家仍然在保护她。 关信瑜内心梗住的地方,忽然就疏通了。 她爱自己的家人,尽管记忆模糊,无法谋面。而家人也从来没有停止爱她,哪怕生死相隔,泉下不知。 关小昭笑着笑着,越来越低,即使泪水渗出泪腺,却也没有停止。 于是萧乘貘原本推着她肩胛的手,改为越过她的肩背,按在自己怀里。 关小昭伸手去拨他的眼睑,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有过。”萧乘貘道:“在我成名之前,有一半的经历都是狼狈不堪。”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的瞳孔深邃幽深,他的手肘撑起身体,与关小昭越来越近,竟似乎要吻上她的唇。 关小昭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仿佛并不抵触,并隐隐有些期待。她还在思考要不要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几乎要扫上关小昭的脸颊,她能看清萧乘貘的唇型线条和所有的轮廓。 她几乎确信萧乘貘想要吻她—— 但是并没有。 在最后两指宽的距离,萧乘貘忽然从她眼前错开目光,改为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快起来,莫着凉。” 关小昭:“……” 地下石室甚是宽广,比地上的祠堂大上几倍。只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幅帷幔和两张石凳。 关小昭从萧乘貘身上爬起来,坐在石凳上,开始谈论她心中的疑惑:“你说来给易家收尸上香的人,究竟是不是易寒之?” “或者是易寒之,或者是邯郸城中还有别人。这两种在道理上说都不可能。”萧乘貘问她道:“你相信哪一种?” “我更愿意相信是易寒之。”关小昭道:“如果他能来祭奠,那就说明真的有安然离开邯郸城的方法。”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她想要活着离开邯郸城。 “你有没有恨过我?” 萧乘貘的目光望向别处,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没有宗门,没有家族,身边多是居心叵测之辈,年轻时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在豺狼环伺中要想生存,只有比它们更凶狠。 可在关小昭身上,他偏偏变得患得患失了。 他想知道关小昭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这在原本的萧乘貘看来,绝对是一种懦弱不堪的情感,当这句话出口的那刻,便让他羞耻不已。 但他的确不是原本的萧乘貘。他只是萧乘貘的部分魂魄,住在傀儡的身体里,开始喜欢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哪怕这个小姑娘也的确不是真正的小姑娘,而是曾经八百多岁的关信瑜。 八百多岁又怎样呢?在上万岁的萧乘貘看来,还是个小姑娘。 “也许曾经罢。”关小昭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刚见到你和揽月君的时候,你们两个神神叨叨的,全然像是话本里的大反派。” 她坐直身体,挺拔如兰:“可你如果指的是这件事,那么没有。你没有隐瞒关于邯郸城的任何事,我是在充分了解危险的情况下,选择和你一起。宁陵侯的出现是谁也不能预见的,你也不能。” “对了,你在姜川秘境里说跟我保证,”说到宁陵侯关小昭突然想起来:“保证什么来着,姜川秘境不是宁陵侯作案?” 萧乘貘:“……” 如果关小昭能把姜川秘境忘掉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解释道:“宁陵侯的存在,当世还是有几位大能知道。雁城江家案发后,沈渡厄亲自出手将宁陵侯驱赶回魔界,并封印虚空裂隙。” “所以这三年来宁陵侯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我们这次遇到?”关小昭从石凳上蹦下来,走来走去:“宁陵侯说是九夜罗杀了我,也就是说九夜罗还活着——揽月君说宁陵侯现在是九夜罗的属下,那么会不会是九夜罗在策划一切,并再次把宁陵侯放出来?” “九夜罗是魔界九部之王。”萧乘貘道:“他是最强大的冥魔族,只要界门不打开,九夜罗就无法来到人界。” 他解释道:“虚空裂隙无法折跃高等魔族。宁陵侯是个例外,因为他以人身入魔,算不得真正的魔族。” 人魔两界的界门永世封锁,但虚空裂隙时不时在人间出现,折跃一些低等魔物侵袭人间。若是高等魔族也可以通过折跃门,恐怕人界早已生灵涂炭。 万物的存在都要依从法则,虚空裂隙亦是如此。即使是低等魔族,能够通过虚空裂隙的也寥寥无几。 “希望只是个别低等魔族自作主张罢。”关小昭挫败地坐回石凳上:“当初九夜罗会专程跑去杀我一个元婴修士,恐怕也是为报牧鹿道君追杀他之仇。” “或许……你预想的方向没错。虽然冥魔族的确无法通过虚空裂隙……” 一个危险的猜测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 “可若是他如我这般,抛弃自己躯体,附着于他人之身呢?” 第45章 三章 合一 关小昭被他的描述惊吓到了,顿了顿道:“九夜罗真的会抛弃大乘期的修为,附身在别人身上,只为了来到人界?” “这只是没有凭据的猜测。”他并不想让关小昭为莫须有的猜想惊惧,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说道:“邯郸城内时间难以测算,但少说已经过去十几个时辰,你应当稍加休息,小昭。” 听到萧乘貘的话,关小昭这才感觉到身体上的疲累。筑基之后便无需日日休息,然而邯郸城将她仅有的微末修为都剥夺了。 “好罢,”她叹了口气,“也许我真的该睡会儿觉。” 对于关小昭而言,至少这是九百年后,她重新回到家中的第一个夜晚。 地下石室并没有可供休憩的地方,关小昭走到石凳后面,试图将老旧的帷幔扯下来,聊作铺垫。 当她的手甫一接触帷幔,却有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打了个激灵——仿佛帷幕后面是巨大的镜子,吸引着她神识的漩涡。 “这是……”关小昭猛地喘了两口气,定下心神,将一整块帷幔都扯下来! 那是一面光滑的石壁,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是关小昭偏偏就看到了。她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墙面,细微的光顺着她的手指游走。 萧乘貘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光游走的轨迹—— 那是一套剑法! 那些光走过墙面,便留下了轨迹。 “回风落木……”关小昭喃喃道:“回风落木三十二剑!” 回风落木三十二剑是易家的传世剑法,修真界多有盛名,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却几乎没有人知道。 原本易家会这套剑法的只有寥寥几人,邯郸覆灭后,再无一人会使回风落木三十二剑。 也许今天没有人会想要休息。邯郸城中,多得是危险与意外。而这些意外之中,未尝没有收获。 萧乘貘直接把聆世剑递给她:“用这个罢。它比你手中的长生剑,更配得上回风落木。” 实际上他心里想说的是,配得上关信瑜的,只有三世剑。 早知道就把太世剑带出来了……亲手把沈无常的聆世剑递过去有点心塞。 关小昭抱守神识,沉静地看过墙上的剑谱。过了很长时间,她闭上双眼再睁开,已经将回风落木全部记住。 也许是同为三世剑的原因,沈无常的聆世剑也出奇地趁手。可剑锋走势明明都印在她的脑海里,然而拉开架势演练的时候,却一招都使不出来。 关小昭沮丧地抛下聆世剑:“我领悟力不够……根本使不出这套剑法。” 萧乘貘一直在为自己刚才竟然把沈无常的剑递给关小昭感到不爽,这时候终于找到机会重新拿回聆世剑,将长生剑塞回关小昭手里。神色却一本正经道:“不算太难,我教你罢。” 这套剑法对于他来说当然不算难,上万年岁数何曾虚度,看一遍就会了。 萧乘貘细致地教关小昭起手、展势、收锋,三十二剑走过一遭,关小昭只觉百泉汇涌,仿佛通窍了许多。 她很是兴奋,开始不停地走剑。萧乘貘看着她的演练,心中的想法却逐渐成型。 上弦天目,中弦云宫,末弦贪狼,背弦西张…… 如若用勾陈来推演月相,则是新月,西张;上弦,天目;满月,云宫;下弦,贪狼—— 而回风落木三十二剑分明是对应勾陈的! 所以石室的暗门才会用勾陈星象作为机关,因为这既是易家的安全室,也是回风落木三十二剑的传承所。 天目是生门,贪狼是死门。他们进入祠堂时月相虽然不明显,却的确是新月之相无误。 若是按照如此推算,那么七八天之后,天目相开,便是能安然离开邯郸城之时。 关小昭连续演练回风落木三十二剑上百遍,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忘记那种感觉,方稍作罢休。这才感觉自己四肢瘫软,精力已经达到极限。 她将帷幕往地上一铺,毫无形象地躺在上面,偏过头来发现萧乘貘在地上虚画些什么,疑惑问道:“你在干嘛?” “推算我们能离开邯郸城的时间。” 这句话让关小昭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有结果么?” “也许是八天后……天目上弦。” 萧乘貘向她解释了推论,关小昭目光炯炯地说:“那我们就等八天以后。” 他有些奇怪关小昭毫不犹豫地相信,但随即又释然。 毕竟在现在的邯郸城中,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啊。 等他再抬头去看关小昭时,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老旧的帷幔包裹着她青涩的身躯,眉目淡然安稳。 等到第三天,贪狼新月退去,死魂灵的风也渐渐消退。萧乘貘试探着打开石室机关门,祠堂外的庭院重新恢复到仿佛永无变化的灰白色。 然而他已经确定,邯郸城是有变化的,而他们将从这变化中找寻生路。 他们两个在邯郸城中闲逛,关小昭给萧乘貘指着说道:“这个,踏雪楼,他们家的玉蒸粉珑是我最爱吃的;这个,红鸾阁,有个姐姐叫颖莒,能唱天下第一好听的曲子……” 其实对于邯郸城,恐怕萧乘貘比关信瑜更熟悉。邯郸城是仙修大城,在关信瑜出生之前,他就多次造访过这里。 偏偏在这灰白荒芜的废城中,他看见了关小昭最亮丽的神彩。 她见萧乘貘沉默不语,反应过来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有。”萧乘貘低声道:“我喜欢你这样。” 关小昭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执着而深沉,仿佛锁住了一般,只有她的身影。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热切而剧烈。然后她迅速地转过头去,假装看红鸾阁的牌匾:“我知道,三世剑嘛。醒世剑的效力还在,你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因为三世剑么? 萧乘貘清晰地知道并不是,但他不知道怎么说服关小昭。 缺失的魂魄好像在削弱他的所有能力,尤其在此刻显得笨拙不已。 他从储物戒摸出一枚麒麟玉片,递给关小昭道:“这个送给你。” 看见关小昭报以疑惑的目光,他又说道:“这是你满周岁的时候,抓周抓到的东西。” “易潇潇在丹凤城有座别庄,是她自己的。易家覆灭之后,别庄亦被洗劫,麒麟玉片被辗转卖到万宝楼。” 他声音竟然有几分局促不安,唯恐被拒绝一般:“……送给你。” “谢谢。”管小昭,不知是喜是悲,收下麒麟玉片。却又试探着问道:“你那里还有易家的遗物吗?我想……” 萧乘貘弯起轻轻浅浅的笑容:“以后都会找给你。” 等到第七天,上弦月出,天目门开。邯郸呈此刻仿佛才迎来一丝光亮。朦朦胧胧,如同旭日初升,海上云光。 天道无情,却也并非绝情,所谓有生有灭,却连邯郸城也不例外。 只是它终究还是一座死城,连魔物也望而却步的地方。关小昭想,她应该不会再踏入邯郸城了。 刚离开邯郸城,关小昭就感觉神识有一根线突然绷断,好像有什么将在脑海中炸裂般。 萧乘貘瞬间察觉,对她说道:“恐怕你将结成金丹。” “大约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关小昭苦笑道。 邯郸城外绝对不是适合渡劫的地方,魔鬼沼泽危机四伏。 萧乘貘被压制的修为逐渐回升,他一掌击在关小昭背后,堵住她体内正在乱窜的灵气:“你且忍一忍,很快就能到忘川城。” 忘川城是鬼海魔君曾经的属地,但自从他失踪以后,忘川城就处于自我管理自我约束的状态。 魔修城市嘛,一旦失去强有力的领导者,自我约束得就不怎么有效。 忘川城守卫魔修懒懒散散地靠在城门边,忽见天边灵光乍闪,忙抖擞精神喊道:“入城者下飞行法器,交十块上品灵石,否则严刑处置!” 但那道灵光丝毫没有理睬他们,极其招摇地一头飞进城内。 “嘿这臭玩意儿,敢不把忘川城放在眼里!”其中一人刚开口叫骂,却骤然白眼外翻,双手无力地撕扯空气:“嗬嗬——” 不过弹指间,他便整个人瘫倒在地,已然断气。 另外一人连忙上前查看,竟是一枚飞针刺穿了他的喉咙! 那喉咙上伤口迅速扩大,守城魔修未来得及反应,整个尸体如同松脂在太阳下融化,软如一滩烂泥。 他惊恐万状地望向那灵光远去的方向,距离如此之远,下手却这般精准恶毒—— “快报告给姚爷!”他哆哆嗦嗦地向赶来的护卫队叫道:“有大能来咱们忘川城挑事啦!” 他口中的姚爷还没来得及收到手下通报的消息,就被天外一声怒喝惊得连忙从红鸾帐里摔到地上。 “姚宝玉!还不给我滚出来!” “姚爷、姚爷怎么了?”帐中的美姬探出头,目瞪口呆地问道。 她可从没想过平日里嚣张跋扈、冷酷邪魅的姚爷还有这么失态的一面! 姚宝玉抖擞着爬起来,一巴掌拍在美姬头上,他的力气极大,如座山压到在身,登时将那美姬打晕过去。 只见他抖动身体,身躯逐渐变大,衣衫被撑裂—— 竟然四脚着地,变成了一头白毛狮子! 它“嗷呜”长啸,似是对刚才殿外传来的呼唤做出回应,随即便朝声音来源处狂奔而去。 邯郸城的死魂灵对关小昭伤害太大,她无法迅速恢复过来,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应对金丹期雷劫,可以说危险至极。她被萧乘貘抱在怀里半昏半醒,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姚宝玉”。 姚宝玉是谁? 萧乘貘从邯郸城一路疾行,直接落在忘川城主府中。没想到他对忘川城撒手不管后,姚宝玉这白毛畜生竟然过得有滋有味。 白毛狮子连滚带爬地跑到萧乘貘跟前,一个急停,看见殿中人相貌却有些傻眼。 姚宝玉本来是萧乘貘降服的妖兽,与他定有主仆契约,自然能分辨出喊他的是自己的主人。可他主人明明是风华绝代的鬼海魔君,面前这其貌不扬的小子又是谁? 萧乘貘干咳一声:“这是我新的身外化身。” 这算是给姚宝玉简要的解释。白毛狮子立即把尾巴竖起来,扑在萧乘貘脚下打滚撒欢:“爹!亲爹!他们都说您死啦!您看我把忘川城管得好不好!好不好!” 萧乘貘一脚把他踹开,对姚宝玉道:“把你的龙珠吐出来一用。” 他虽然长得像头白毛狮子,实际上本体是嘲风。龙珠就是他的内丹,起死人生白骨不在话下。 姚宝玉登时后退好几步,缩着身子左顾右盼道:“风太大了,亲爹您说什么我听不见。” 怀中关小昭痛苦的神色让萧乘貘焦躁不堪,不耐烦地说道:“还是你想让我亲自动手?” “我身娇体弱啊亲爹!”姚宝玉一屁股坐在玉石地砖上,两只前爪捂住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干嚎道:“我为您上马打天下!下马能暖床!您真的要残忍地挖我内丹嘛嘤嘤嘤。” 他的蠢相简直让人不忍直视。萧乘貘朝姚宝玉伸出手:“莫废话,只是借你龙珠一用,半刻钟就还。” 姚宝玉瞧见他神色森然没有转圜余地,慢腾腾地爬过来,悲悲戚戚地掏出内丹递给萧乘貘,看着他用龙珠为关小昭施法。 关小昭混沌中睁开眼来,便听见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捏着嗓子嚎:“苦命的白娃娃呀,风吹雨打水里趴。爹爹娶了后娘呀,白娃娃变成黑娃娃……” 她坐起来才发现自己靠在萧乘貘身上,而脚边趴着一头体型巨大的白毛狮子。 白毛狮子还在那里咿咿呀呀:“苦命的姚宝玉呀,为亲爹刀山火海打天下。爹爹带了后娘呀,就把宝宝内丹挖……” “闭嘴!”萧乘貘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右手给它下了禁言术。 姚宝玉的上下颚霎时黏在一起,他伸出爪子去扒却扒掉一爪子毛,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蹦蹦哒哒跑开了。 萧乘貘左手仍然贴在关小昭背上,叮嘱她道:“我正在压制你的灵力。我撤开之后,雷劫转瞬就到,你可能应对?” 萧乘貘是不可能留在这帮她应对雷劫的。否则不仅将成为关小昭修行路途上的阻碍,也将使得雷劫加倍危险。 关小昭坐直身体,略微调息一番,沉声答道:“可。” 萧乘貘点头回应,他不再犹疑地将自己的灵力撤出,转眼间已经离开两三里外。 现在,这片区域只属于关小昭。 雷云急速聚集,迅猛且快。关小昭用龙珠滋养过后,已经恢复大半。但面对雷劫,多少有几分凶险。 天光雷怒,第一道雷劫劈将下来。关晓朝执起长生剑,仿佛在与天雷进行搏斗。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雷劫越快越疾,越疾越厉,仿佛永无止息,要将渡劫者所有的嚣张气焰都打压下去。 天雷已经劈到将近四十道,眼见竟然是七七四十九道雷劫! 远处萧乘貘在殿角飞檐上站着,姚宝玉终于被解除了禁言术,蹲在他的旁边,小声嘀咕道:“金丹也能劈到七七天雷,你带来的这小娘皮有点厉害呀!” “她叫关小昭。”萧乘貘皱眉道:“再让我听见你不恭不敬,就把你这满口的尖牙都拔掉。” 最后几道紫色天雷如小儿手臂般粗细,而关小昭却竟然越战越兴奋,回风落木三十二剑在她手中如疾风斩叶般游走,生生将最后的天雷绞杀! 她所成就的无疑是上品金丹,风华绽放,远处的萧乘貘竟恍然有霎那的愣神。 他踢了踢旁边的姚宝玉,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走罢。” 找到三世剑是萧乘貘与关小昭产生联系的最初目的,如今也到了应该回到海瘴森的时候。 姚宝玉捧着爪子呜呜地假哭:“爹,亲爹,您可要记得回来啊!” 他一边叫唤着,还一边偷偷从爪子缝中观察萧乘貘的神色。 萧乘貘没有理他。关小昭走上前去,挠了挠姚宝玉的下巴,白毛狮子很是配合地往她手心蹭了蹭。 “姚宝玉挺可爱的,你别欺负他。”关小昭笑怪道。 “可爱?”萧乘貘冷笑着望向白毛狮子,“他可是八千岁的化神妖修。” 正在装傻卖萌的姚宝玉:“……” 他两只大爪子捂住眼睛:“嘤嘤嘤,人家是龙子嘲风嘛,八千多岁也还是个宝宝。” 萧乘貘毫不客气地揭穿姚宝玉:“别说是龙子,哪怕是五爪金龙,八千岁也早已成年。你若真当自己是个宝宝,那我现在就打断你的四肢,找个奴仆专门照看可好?” 姚宝玉嘤嘤嘤地跑走了。 萧乘貘转过头来,却看见关小昭一直望着姚宝玉远去的方向,惋惜道:“其实真的蛮可爱的,可惜年龄太老。” 他脑海中警铃作响,姚宝玉八千岁被说老,那他上万岁在关小昭看来岂不也是个老头子? 关小昭莫名其妙地发现,萧乘貘的心情又不好了—— 嘁,真是个神经病。 海瘴森依旧是上次见到的模样,主人不在,它没有任何变化。 三世剑列出三角形阵,海水幽蓝中,地面颤动,仿佛好像要裂出一道海谷。 海心莲巨大的叶片缓缓打开,萧乘貘却站着没有动。他其实心里面很是犹豫,一旦离开原身回到海心莲,就很有可能要立即接受合体期的雷劫。 合体期雷劫可不向金丹期雷劫那般好过,他此刻原身里有二魂四魄,身外化身里有一魂一魄,仍然。缺少两魄。 魂力不全,萧乘貘有点担心自己会被渡劫天雷劈死。究竟要如何处理,他还真要好好想想。 关小昭看见他毫无动作,目光表露出疑惑,萧乘貘没有回答。 他说不出来自己之所以没有立即回到原身,是因为担心被雷劈死的这种原因,想想就觉得满满的羞耻感。 萧乘貘抽出太世剑交给关小昭:“这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三世剑只会为你驱使,绝不再会成为你的负累。” “可聆世剑是沈无常的啊。”关小昭好心提醒他:“你得把聆世剑还给白墨元君才行。” 萧乘貘:“……” 他生硬地转换话题道:“我送你回贺天派罢。” 这几句话在关小昭听来,却以为萧乘貘正在与她划清界限,再无往来。她心中涌出一丝苦涩,却犹自笑道:“不必。你若担心我遇见宁陵侯,可宁陵侯的目标是你不是我;你若担心我遇见易寒之,那便正好,问问他还认不认关信瑜。” 她语气恣肆,笑容坦荡。萧乘貘望着她,似乎有种天生的情气,雁过无痕,天海任游。 这样的关小昭,仿佛是抓不住的。他心中好像有什么如同沙漏般塌陷,竟凭空生出不虞来。 醒世剑之盟一直都是萧乘貘的枷锁,现在他突然慌乱于这枷锁的消失。 他与关小昭,真的再无牵绊了么? “……你等等。”他忽然拉住关小昭的手臂,语气沉静道:“莫要去寻易寒之。等我恢复修为,再带你去见他。” “另外,若是破绽太多无法应对,便可将关于我的一切向逍遥神君和盘托出。”他望向关小昭,神色复杂:“你没有为别人隐瞒的义务,无论是我还是揽月君——更重要的,是保护你自己。” “你也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罢。”关小昭巧笑着回答:“从今天以后,你就能回到原本的躯体,再做你的第九魔君。种种弱点不复存在,曾经的那点过去,无论别人知不知晓,都无法再将其利用以伤害你。” “再会,萧乘貘。” 她最后告别,脚踏太世剑,乘风而去。 几天后的贺天派主峰大殿内,元起正在向逍遥神君汇报最近门派的各项情况。 忽然有值班的守门弟子报告道:“关小昭师姐回来了!” 姜川秘境事件过后,关小昭就处在失踪状态,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应当是死在姜川秘境了。 碑庐却不肯相信,嚷嚷着要去姜川秘境找。但当时姜川小秘境已然关闭,除了等待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 但是现在关小昭自己回来了? 逍遥神君垂下眼眸:“让她进来。” 元起请示道:“可要去告知碑庐师伯……” “不必。”逍遥神君吩咐道:“先莫将小昭归来之事散播出去,怕只会……有心人。” 元起点头称是。他懂逍遥神君的意思,关小昭此番甚是蹊跷,当初姜川小秘境事故至今尚未调查清楚,若贺天派真有居心叵测之人,恐怕要暗中作妖。 当然,不告诉碑庐的原因就简单多了,怕他会一心护着徒弟跑来向逍遥神君闹事。 “徒孙关小昭,拜见师祖。” 未多时,关小昭便走入大殿,向逍遥神君磕头行礼。 逍遥神君亦是有几分惊讶。如今距离姜川秘境事发已经过去十年,而关小昭形容姿态竟丝毫未变! “小昭师妹,你……”元起愕然道:“你可是服用了固容丹?那种丹药不能在二十岁前服用!” 固容丹是修真界盛行的美容丹药,长期服用可永葆青春。但如果是未长成的少年服用了,便会有许多后遗症,长不大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项。 “师兄误会了。”关小昭摇了摇头。她望向逍遥神君:“有些话想单独对师祖说,不知师祖可否准许?” 逍遥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如鹰,不怒自威。大殿之内,安静异常。 关小昭梗着脖子跪着,良久,逍遥道:“元起,你先下去罢。” 气氛太过诡异,元起早就等着要离开了。得到逍遥这句,从善如流地安然退场。 逍遥扬手布出隔音结界:“你有何话可说?” 如此阵势,若关小昭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摸上手腕的玉片,内心充盈着平和的力量。 “……我从邯郸城回来。”她向逍遥神君又叩了个头:“邯郸城八天,出城来世上已然十年。” “当初师父赠我长生剑——大道无情,先求长生。” 她抬头望着主位上的逍遥,目光清澈:“碑庐师父将长生剑借给我用,可最初是我真正的师父,通过雨镜之手送给我的。” 关小昭神识传动,太世剑即出现在她手中。 “太世太世,长生太世。”她双手捧起太世剑:“师尊究竟可知?” 她此番话,等于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并直接问逍遥神君究竟知不知道长生剑中有太世剑! “你……”逍遥神君终于开口,语调晦涩不堪:“你是——” 他从主座上站起,甚至掰断了扶手上的小貔貅。 逍遥神君眨眼间就站到关小昭跟前,手掌按在她天灵盖上,威严道:“莫要反抗。” 关小昭乖巧的在地上跪着,没有任何反抗。邯郸城的遭遇,让她开始回忆前世种种——她愿意给付曾经的师父以信任。 逍遥神君震惊地收回手,他刚才读取了关小昭的灵魂波动与她主动展示出来的情感记忆,这让他的确能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关信瑜—— 他六十年前,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个徒弟。 “我当初去莲潭秘境找过你。”他弯下腰,扶着关小昭的双肩,仔细看她如今的面目:“我亲自去找过……却甚至都没能发现凶手,只带回你的长生剑。” 他眼角的皱纹好似瞬间变得苍老,心情悲喜交加:“你是如何夺舍的,阿瑜?” 修仙之人,夺舍乃是大忌。他喜的是关信瑜仍然还活着,却痛心于她已身沾邪恶。 “我没有夺舍。”关小昭庄重地摇摇头:“长生剑不只是长生剑。”她将太世剑捧给逍遥神君看:“长生剑中有太世剑,师尊,您难道不知?” “这是太世剑?”逍遥神君讶然接过,感慨般说道:“当初牧鹿道君亲自要我将它交给你,原来竟然是三世剑之一。” “三世剑向来只是传说。”他将太世剑还给关小昭,眉目肃然:“我只知道三世剑之首是太世,其余两世剑却从未有人知。传言太世将让死人重生,原来竟然是真的。” “所以师尊您也知道,我是关牧鹿的女儿?” “不得无礼,至少称他牧鹿道君。”逍遥神君叹息着将关小昭扶起来:“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身世,只怕让你背负恩怨。却没想你已寻着答案,许是要在心里记恨为师了。” “徒儿从没有怨恨过师尊。”关小昭诚心诚意地回答:“当初若不是贺天派收留我,师尊照料我,阿瑜哪里能活到今天。” “小滑头。”逍遥神君嗤笑道:“收留你的是雨镜,照料你的是姑梦,为师可不敢担半点情分。” “但这都是师父授意的。”前世的关信瑜只觉得逍遥神君冷淡,常常躲着他走。如今想来,她所有的快活随意,都是生活在逍遥神君的看顾之下。 逍遥神君轻笑着颌首,却又正色道:“太世剑你务必要收好,莫要将它再现于人前。牧鹿道君和邯郸易家都不复存在——” “云浮。”他轻唤关信瑜的道号:“并非为师打击你,你的身世纵然光辉,却不能助你丝毫。一旦为他人得知,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祸害。” “这件事除你我师徒,再莫说给他人听。”逍遥神君语气严厉:“包括雨镜和姑梦。至于你那个好师兄碑庐,他连自己都管不住,更别谈为你分忧解难。” 关小昭知道逍遥是为她着想,诚心应下。想到莲潭秘境之事,又道:“我在邯郸城外遇见了宁陵侯。” 她想了想,还是跪下朝逍遥神君拜伏道:“当初在雁城屠杀江家的魔族就是宁陵侯,他也叫作血煞子。” “当初对师尊有所隐瞒,望师尊责罚。” “当时你疑虑重重,有所顾忌也实属正常,并无可罚之处。”逍遥神君叫她起来:“宁陵侯之事你不必再过问,渡厄道君会处理。” “可是——”关小昭刚想说起宁陵侯所提到的关于九夜罗的事情,却被逍遥神君的问句骤然打断。 “你是如何知道宁陵侯的?” “是鬼海魔君。”关小昭到底还是没有将萧乘貘的事情和盘托出,而是简要地回答道:“我在邯郸城外遇见了鬼海魔君,他当时正在和宁陵侯对上。” “萧乘貘那个老家伙?”逍遥神君警告她道:“你离他远一点,这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当初萧乘貘以化神修为登上第九魔君之位,多的是人不服气。可是那些敢于挑衅他的人,最后却都死得很惨。 在逍遥神君看来,萧乘貘除了没有捉生魂养小鬼,行事作风却完全的魔修风格,睚眦必报,狠厉险恶。 而在关小昭的印象里,萧乘貘顶多就是有些阴沉不定难以琢磨。前世关信瑜没怎么接触过魔修,可是从萧乘貘身上看来,魔修与仙修也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只是她却忘了,萧乘貘之所以从未对她表露过真正凶恶的面目,最初的起因是醒世剑之盟。而后来的那些隐而不发的情感,关小昭更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她并不太想谈论萧乘貘,直接跳过这段,转而向逍遥神君禀报她所了解的关于九夜罗的全部情况。 “这些仍然只是猜测。”逍遥神君回答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阿瑜……不,以后你就是小昭了。前世种种,皆成过往。既然让你重生一次,便只管过好当下。” 关小昭心事重重地离开主峰大殿,在回到飞蓬峰的路上却遇见了梅笠雪。 青年面冠如玉,芝兰玉树。他原本是关信瑜的便宜徒弟,关小昭是想过有机会要补偿他的。然而几次相见,她却莫名觉得梅笠雪愈发邪门。 梅笠雪这次筑成金丹出关之后,忽然就吸引了许多年轻女修的注意,不过短短数年,在贺天派几乎成为能和江心白媲美的明星人物。 关小昭疏离地问候道:“梅师兄。” 反正关小昭这个身份和梅笠雪本来就不熟。 关小昭生死未卜,十年未归。梅笠雪看见她却仿佛没有丝毫惊讶,眉目流转间生出几分勾人:“是关师妹啊。看来你已经筑成金丹,可喜可贺。” 略微寒暄过后,关小昭便迅速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梅笠雪才好似遇见开怀的事情,笑容愈发加大。 “有趣,真有趣。” 他看起来只是寻常的走路,而片刻之后,已经站在后山当涂道之外。 从梅笠雪的手中,飞起一枚细小的金鹤,像一只金丝粉蝶,扑闪着翅膀腾空,然后瞬间消影无踪。 他依然在笑着,因为觉得现在做的事情也是有趣之极。 “东西已经在我手上,你恐怕是拿不到了……易寒之。” 第46章 转局 碑庐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面也是有几分以为关小昭死在姜川秘境的。所以关小昭这次回来,也差点让他目瞪口呆。 惊诧过后是劈头盖脸的斥骂,关小昭认错态度极好,故而没过一刻钟,碑庐就骂不下去了。 关小昭只说她被姜川小秘境传送到了别的地方,碑庐见她已经筑成金丹,便没好气道:“你遮遮掩掩不肯详尽,我也就不问了。只是要告诉你,五日后贺天派要去白墨城参加风云榜上会,我亲自带队,倒是要看看你还能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说起风云榜上会关小昭并不陌生,它固定每五百年在白墨城举行一次,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盛事,贺天派早早就准备派一队人去。 而风云榜会的主办方,白墨城主白墨仙君,就是沈无常。 如果按照雨镜的意见,原本是想让姑梦真君带队,无数次外交实践证明,姑梦真君性情沉稳相貌又好,是最适合带队参与这种聚众盛事的。 然而,碑庐神君却主动提出来,他要带队。 “你去作甚?去站擂台吗?” 雨镜真君没好气地呵斥道。 虽然碑庐是他的师兄,如今修为又整整比他高出一个大阶级,但是雨镜训斥起来却理直气壮。 “便是站擂台又如何?”碑庐冷笑道:“贺天派多少次没有上榜了?我就看不惯你这温温吞吞的做派!” “你懂什么?这是保全姿态,避免纷争!”雨镜真君面色不虞。 贺天派的确是连续几次都没有上风云榜了,并不是弟子实力差,而是为了明哲保身。 真正上擂台的大多数是散修与世家子弟,十大仙门少有参与。毕竟打擂这种事,容易出名,也更容易多生事端。修仙门派原本就人多事杂,实在不适合参与这种事件多生是非。 而雨镜真君性格又格外谨慎,在他的计划里,贺天派此去多是观战与取经的,并没有上擂台的打算。 姑梦真君唯恐他们又吵起来,从中调停道:“十大仙门排位又不以风云榜论,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名次,哪里就值得你们争吵。这次还是由我带队罢。” “不,此次就让碑庐带队!” “他想打擂台就让他去啊!”雨镜真君拍案而起:“化神期榜首到现在还是易寒之呢,我倒要看看他打不打得过!” 姑梦真君:“……” 她果真不该插手碑庐与雨镜这对神经师兄弟之间的争吵。 此去说着是碑庐带队,真正管理上下的还是元起。 关小昭单是想着,实在觉得元起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逍遥神君和雨镜真君,分别是掌门和代掌门,但两个人加一起做的工作也没有元起一个人多。 这次的云梭比上次去姜川小秘境的那艘豪华得多,也大得多。碑庐对她招了招手,关小昭连忙殷勤地跑过去:“师父!” 碑庐又唤不远处的江心白道:“小白,你过来。” 此去白墨城大约需要四天路程。云梭像一艘大型海船,上面有许多个房间。碑庐带着关小昭和江心白走近最大、最豪华的那个房间,随手一挥,布下隔音结界。 关小昭内心有些忐忑。她对逍遥神君交底,却没告诉碑庐。若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恐怕也会伤害他的感情。但是碑庐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而是对屋里另外一个人说道:“小白,此去白墨城,你可有上台打擂的想法?” 江心白不解道:“师伯这是何意?” “贺天派虽然没有在风云榜会上打擂的传统,但是我前日和姑梦师妹谈过,你天资非同一般,境界亦是非同龄人所能有,唯独欠缺的是斗法时的感悟。” 江心白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已经是金丹中期修为。 碑庐言语沉静,身姿挺拔如松竹:“贺天派虽然不喜事端,但你便是真的在擂台上将谁打了,那也只怪对方技不如人。若是有那瞎眼的找上门来,原样打回去既是。” 江心白沉默了半晌。她原本不觉得风云榜有什么价值,但若是姑梦真君也支持她去的话……如果能拿回金丹榜首回来,是不是就能讨得师父欢心? 良久,她向碑庐行礼道:“我愿上榜一战,还望师伯指教。” “嗯。”碑庐满意地颌首,目露赞赏。余光扫到旁边若有所思的关小昭:“你也已经结丹,可愿上榜一战?” 关小昭略微犹豫道:“徒儿愿上榜尝试,不知师父可允许?” 她实在觉得自己实力太弱了。哪怕如此年纪结成金丹在旁人看来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但对关信瑜来说,还远远不够。 “哪有什么不许的。”碑庐神君冷笑道:“你现在长大了,能耐了,成天不管不问地在外面乱跑,何时征求过我的意见。” 关小昭:“……”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言语婉转地缓解碑庐的怨气,他就已经快速地调转过头对江小白道:“至于你同梅笠雪的婚事,雨镜也在考虑。姑梦师妹的意思是,具体婚期还是要征询陵风真君的意见。” 碑庐神君这段话简直要瞎了关小昭的狗眼。梅笠雪与江小白竟然真的要在一起了? “想必师父与师伯师叔是误会了。” 江心白神色淡然,毫无羞赧。 “我与梅师兄并无结为道侣之意。不过是有些好感罢了,算不得什么,还请师伯莫要放在心上,更莫要问询家父的意见。” 碑庐神君又惊又疑:“为何,难道是梅笠雪那小子始乱终弃?” 江心白笑了。 她这一笑,如同满室生花,就连关小昭都忍不住愣神。 但是碑庐没有。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梅笠雪与江心白不打算结为道侣这件事上:“亦或是陵风真君不同意?” “并非如此。” 江心白嘴角轻轻勾起,笑容恣意。 “我听闻碑庐神君最不受世俗束缚,只求天地自我本心。因此,在碑庐师伯面前并无什么好隐瞒的。” 她的声音清亮飘摇,如翠珠落盘:“梅师兄皮相性情皆佳,我乐于与他谈情说爱罢了。可若说终我江心白一生,同他结发同枕席,我却是万万不愿的。” 她朝着碑庐神君的方向,双膝跪下,上身却直挺挺的,丝毫没有弱势。 “心白自知此番言论惊世骇俗,非普世伦理道德所能容。因此只讲给碑庐师伯——” “若是师伯能容我,此番回门派后我便与梅笠雪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若是师伯不能容我,但请师伯责罚,只求师伯莫要让师尊与家父知晓。” 她双手相交叠于膝盖前方的地面上,额头触及手背,向碑庐神君拜伏。 “……小白,你先起来。” 碑庐还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有些头疼。如若不是为了顾及师侄们的*,他几乎忍不住要把元起叫进来处理。 碑庐略微平静下心情,语气复杂:“所以,是你要对笠雪始乱终弃?” 虽然表面上平静下来了,但是碑庐的内心还是烦躁不已。 这迫使他从竹椅上站起来,从江心白面前走到关小昭面前,又再走回江心白面前。 “你是说……你,江心白,二十岁的金丹……” 碑庐的言语之中有着微不可觉的气氛。 “……要对一个七十多岁的金丹,始乱终弃?” 虽然知道碑庐这句话是为了表达他内心的不可思议,但是旁观者关小昭听起来—— 感觉江小白确实比梅笠雪优秀很多的样子。 即使江小白比梅笠雪优秀,这也不是她始乱终弃的理由啊! 碑庐最终也没能处罚江小白什么。他十分心累地挥手道:“这件事我不会与别人说起,包括姑梦和陵风真君。” “你……好自为之罢。” 江小白走后,碑庐坐在他的竹椅上一直没有说话。 关小昭也不敢说话。 直到关小昭开始走神,想到今晚就是月圆之夜,要去和揽月君私会……呸,和揽月君见面的时候,碑庐开口了。 “小昭,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道侣?” 这个问题让关小昭一下子想到了萧乘貘。 但是她和萧乘貘除了醒世剑之盟,哪里还有别的联系呢。 现在他取回自己的身体,连醒世剑之盟都没有了。 关信瑜与鬼海魔君,终归不是一路人。 碑庐还等着关小昭的回答,她只好瞎扯道:“徒儿最迷恋的是像白墨仙君沈无常那样的人。” 谈起沈无常,让她想起关信瑜曾经的那些迷思。 “他很厉害……也很自由。” 碑庐轻笑起来:“你倒是会挑。但那可不是道侣的标准,而是憧憬的目标。” “不过……云浮也很喜欢沈无常。” 碑庐轻轻一声叹息:“说起来,你与云浮确有些相似。” 关小昭心中不禁颤动,还来不及说话,云梭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紧接着空中有爆炸的响声。 船舱外传来元起的喝喊:“来者何人?此为贺天派云梭,碑庐神君正在此处,谁敢放肆!” 然而云梭外是更大的动静。 “碑庐道友,快让你贺天派弟子速速离去,勿要插手莫家的闲事!” 第47章 再遇易寒之 莫家?四大家族莫许云陆中为首的莫家? 碑庐瞬时间已经从房间消失,关小昭赶忙随之追到甲板上。 不远处的上空呈现着一比四的对峙,喊话是四人之中领头的那个。 而其中被围攻的竟然是个老熟人—— 邯郸易寒之! 虽然易寒之对关小昭的态度相当恶劣,但那也是她的亲舅舅,是邯郸易家唯一的知情者。冬青莫家靠着邯郸易家的倒台才爬上第一世家的地位,现在竟然公开敢围杀易寒之。 这算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 碑庐满脸阴沉地盯着上空那几个人,最后索性腾空而起,和他们停在同一水平线上。 “莫家竟然出动四位化神道友来击杀易神君,莫不是瞅准了反正易家已经覆灭,也不会有人来讨公道的心思?” 他一开口就是满满的嘲讽:“此去不过两千里,便是白墨城。莫道友如此下作行径,也不怕被天下人笑话?” “碑庐!你——” 莫嵩神君几乎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不敢贸然出手。莫家虽然是第一世家,却也不敢和第五仙门贺天派随意相抗。 “洛映真,我不用你帮我说话!” 易寒之喊出碑庐神君的本名。他明显已经负伤,漆黑的衣装看不出血迹,却顺着嘴角与指尖在白皙的皮肤上映衬得明显。 “带着你贺天派的幼崽们滚罢!”易寒之声音张狂至极。 “我易寒之,哪怕死于秃鹫啄尸骨,也决不需要他人的怜悯!” “疯魔子!”碑庐神君怒斥道。 随即他踩云而上,站立在易寒之身侧。流风猎猎,吹动他衣衫作响。 “易寒之哪怕死于秃鹫啄尸骨,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但若是死于这几个竖子之手,我却绝不会袖手旁观!” 关小昭心情亦是焦急不安—— 可是以她金丹期的修为,在这种战场上根本毫无用处。她趴在云梭边缘,眼睁睁地看着碑庐神君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等等……是她脚下的云梭,在全速离开战场中心! 迎着关小昭不可置信的目光,元起解释道:“碑庐师伯一出门总是要惹事,所以只要他站出来,其余人就要立即躲到安全的地方。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关小昭:“……” 虽然她完全不能习惯,也根本放不下心,但元起做出的是最符合门派利益的选择,她也没法说些什么。 云梭开足马力行驶进白墨城,贺天派一行人在白墨城门口落下,就有专人引领他们去分配给贺天派的客栈。这就体现出来贺天派作为第五仙门的好处了,若是散修在这个时候来到白墨城,九成九会没有地方住。 负责分配房间的是元起,关小昭私下请求他把自己和江心白分到一个房间。 在如此盛会面前,分给贺天派的客栈房间也不宽裕,除了碑庐和元起,其他的都是两人一间。虽然关小昭并不太想与江心白有更多联系,但是今夜满月,她需要见到揽月君。 分房间这种小要求,元起还是愿意满足关小昭的。 江心白推开分配给她的房间门,无甚表情地扫了已经坐在屋内茶几旁的关小昭一眼,便踏步进入,反手关上房门,远远地在另外一张卧榻坐下。 关小昭也没有同她答话的意思,一杯一杯地喝茶,心思早已飘到白墨城外的战场。 莫家到底是没和碑庐与易寒之打起来,虽然他们这边有四个化神期,可是面对以战为名的碑庐和化神期风云榜首的易寒之,哪怕是四对二,也不是很有底气。 莫嵩暗自想道,反正崖洲元君不日便将前来白墨城,到时候还收拾不了区区一个易寒之——最好是连碑庐一块儿收拾了,那才爽心。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对碑庐道:“今日碑庐道友非要袒护于这贼子,我也少不得要卖贺天派几分薄面。风云榜上会开幕之时,崖洲元君亦会到场。只愿碑庐道友却想清楚了,究竟要与谁为伍。” 他这般招呼一声,其他三位莫家神君便随他一起往白墨城去,如数颗流星,片刻即无踪迹。 “疯魔子,你打算……”碑庐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白墨城内,转头询问易寒之,却发现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碑庐有些发懵加上不虞,他第一次做善事,竟然被人甩了脸? 呸!怪不得易寒之没朋友!活该他! 他藏着满肚子气,自己前往白墨城,却在城外十里遇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白墨元君?” 他惊得差点从天上掉下来,白墨元君久负盛名,饶是碑庐也心中多有敬羡,连忙问道:“不知白墨元君……” 他想问沈无常为什么要在城外等自己,又想到万一他不是等自己而是等别人呢?纠结着就不知道下文该说什么了。 “映真,你我何必多礼。”沈无常一副旧友来访的和煦模样:“府中已备好八千年份的桃花酿,想邀请你过府一叙,可否?” 碑庐双眼都亮起来,像荒野中的恶狼:“可!自然是可!” 他比沈无常年轻一些,初尝修行的年岁,正是“月影双侠”声名大噪的时候。碑庐自己是个洒脱野蛮的性子,对“月影双侠”着迷的不得了,一心想要加入他们的队伍。 等到碑庐修成元婴,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沈白墨自荐追随。沈无常与易寒之也的确带了他一段时间,就在他热血爆棚以为“月影双侠”可以变成“三侠”的时候,却突然听闻沈无常与易寒之闹掰了。 那时沈白墨刚成为谪仙城的城主,谪仙城也因此更名为白墨城;邯郸易家覆灭,易寒之整个人都变得苦大仇深。 月影双侠不仅自己闹掰,并且还都不带他玩了。 碑庐刚开始也满腹怨念,觉得自己被处置得太随意。可后来也想明白了,自己原本就是不配和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 可现在沈无常主动出城十里相迎,说要请他过府喝酒? 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也不信,但是想想那八千年的桃花酿…… 碑庐笑呵呵地道:“咱们现在就走?” “请。” 这边元起刚把贺天派诸位弟子安顿好,就开始前往各门各派的暂住地互相拜访去了。等到月上梢头的时候回到客栈,却发现碑庐神君竟然没有回来。他赶紧传讯给白墨城主府委婉地说明今日城外与莫家发生的争斗,又向逍遥神君传讯询问危机处理措施。 未多时,白墨城主府回信道,碑庐神君应白墨元君之邀,正在华宴饮酒。 元起:“……”白墨城主府的回信到达时,往贺天派的传讯才发出去不久。他只能重新给逍遥神君传讯通报危机解除。 关小昭从黄昏一直等到半夜,江心白却老神在在地盘坐在卧榻上,丝毫没有准备变身成揽月君的迹象。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想看江心白是不是真的在打坐,刚走进两步,江心白倏然睁开双眼,目光疾利:“你在作甚?” 关小昭略有些尴尬,临时想起一个话题道:“你和梅笠雪……” 江心白冷笑道:“你对这件事倒是很热衷?” 她其实半点也不想打听小白和梅笠雪的混沌事,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说,只得道:“我只是关心你。” 江心白没有再搭理关小昭。 她就这样陪着小白干巴巴坐了一夜,直到天明,也没有见到揽月君。 不得不说,这真是件忧伤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关小昭和江心白一起往擂台报名处去。 风云榜会的擂台已经搭建好,三十座金丹期的擂台,十座元婴期擂台,三座化神期擂台,两座合体期及以上。打擂的人等级越高,所需要的维护力量就越大,是故越往上,数目就呈现急速递减的趋势。 按理说,化神以上修为的人就不会再打擂台了,成名之人,也更怕一朝失利。所以几千年来合体期的擂台从来就没被用过,化神期擂台被使用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报名处就设在金丹期一号擂台旁边,也只有金丹期修士才会亲自来排队报名。元婴期的修士,基本上都是让他们金丹期的子侄代为报名。 关小昭还在想揽月君的问题。他从未在满月之夜失约过,为何昨晚却不出现? 江心白随随便便往队伍里一站,就惹来一片惊叹艳羡之色。立即就有人上前搭讪:“敢问道友名讳?” 她含笑答道:“贺天派姑梦真君座下弟子,江心白。” “天哪,果然是贺天派第一美人!” “哪里是贺天派,几乎可以称作是仙门第一美人了!” “比之传闻中的易潇潇也分毫不差啊!” 各种议论和赞扬的声音此起彼伏,关小昭实在是不想发表什么评论。却忽然有一道声音掩唇轻笑,打破了热闹的局面。 “自古美人命煞。像江小姐这般娇滴滴的,美貌虽不敢称道;可这让全家族覆灭的能耐,倒是可以和易潇潇比一比。” 第48章 交易 关小昭转头望去,却见一美貌女修,分开人群,缓缓走来。 她头戴金钗,上身一件碧绿披挂,下身水青色罗裙,绣着金丝银线,香肩半露,腰肢盈盈一握,端的是华贵妩媚至极。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点出她的身份:“梓柦仙子!” 一般能被称作仙子的女修,不是实力出众,就是德行出众。薛梓柦虽然没什么顶尖之处,但这红尘翻浪俗世,却有不少为她痴迷的情爱之徒。 江心白对她的挑衅报以温和一笑,言语里确是满满不以为然的轻视:“有事说话,没事让路。这总不需要我来教你罢,梓柦仙子?” 说起殷梓柦恐怕和关小昭的过节更多一些,她是莫婵媛的师姐,亦是合欢派的长老。 合欢派虽然实力谈不上如何,确是分外地会依靠男人,个个都有不少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因此出门在外,也多的是趾高气扬。 江心白固然天资绝艳,修为迅速,可在殷梓柦看来,她雁城江家曾经的势力威能早已不复存在,剩下江陵风苦苦支撑一个空架子。此时的江心白,只不过是丧家之犬,哪里就值得让人捧上天? 只是她方才那句恶语或许根本就伤害不了江心白,却血淋淋地刺入关小昭心里。 她薛梓柦算个什么东西,凭何处敢诋毁易潇潇! “梓柦仙子若是心有不服,只管报名参加擂台是了。反正我与江师姐都要报名的,倒要看看谁能到最后。” 殷梓柦这才偏头看见江心白身边还有个模样十四五岁的姑娘,修为竟然也是金丹期。 遂瞥了一眼道:“你是谁?” “贺天派碑庐神君座下,关小昭。”她冷笑着,用更加傲慢的目光回望殷梓柦。 关小昭知道莫婵媛八成将死前的影像传回了莫家或者是合欢派,殷梓柦也八成知道莫婵媛是怎么死的。 莫婵媛虽然不是关小昭杀的,可与合欢派的梁子就算结下了。至于与莫家的梁子,则早就存在。 如今关小昭也不怕挑明。该当如何?来战便是! “好,好!”殷梓柦怒极反笑,虽然开始没注意她,如今听了自我介绍也认出了是谁。 她虽然不敢说自己能夺得金丹期榜首,但收拾两个刚入金丹期的丫头,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边正剑拔弩张之时,远处雁荡山脉脚下的白墨城主府中,沈无常刚送走了醉醺醺的碑庐,斜斜倚在金耀石铸就的主座上。 漆黑如墨的长发未曾束起,就那样随意地散落一地,姿态慵懒风流。华服有些松垮,半敞开的胸襟下肌肉紧实,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流转中却透露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那柄据说重达十九万六千斤的阔剑太阿就放在他的脚下。庞大的宫殿寂静空旷,没有一个人敢去打扰他。 八千年份的桃花酿,白墨城总共就十坛。被碑庐喝了三坛顺走一坛,到最后也没探听出易寒之的下落。 他上辈子一定是欠易寒之的,才会为他操碎了心,这兔崽子还不领情。 然而就在这静默得仿佛沉眠的宫殿里,忽然响起脚步声,清晰而平均,似乎专程为了吵醒主座上的城主。 沈无常倏忽睁开双眼,目如鹰鹫,扫视着殿下的华服青年。 那人从阴影中来,却仿佛遮掩住所有的晦暗。哪怕肚肠全黑,心肝腐朽,皮相仍旧是一等一的俊逸风流。 主座上的城主翻着白眼看他如闲庭信步,脚下转了个步花,施施然落坐在下首的雕花长背靠椅上。 沈无常从鼻腔里传出一声冷哼:“你果然没死。” “很多人都死了,我却能好好活着。” 萧乘貘对他的横眉冷对不以为意,而是闻着满殿未褪去的酒香:“你招待洛映真倒是舍得下本钱。只是那家伙看着憨傻,却也是头凶狼,怕是让你得不着便宜。” “那你呢?”沈无常从脚下捡起太阿剑,立在手中:“你既然回来了,不去接管你的万宝楼忘川城,来找我做甚?” 沈无常与萧乘貘绝对谈不上是朋友,顶多算是早年间的旧识。 萧乘貘腰背后倾,冷冷淡淡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太阿剑纵使十六万六千斤,用起来恐怕也不如聆世剑顺手罢。” “你是怎么知道聆世剑的!” 沈无常骤然站起,刹那间气势骇人。 萧乘貘缓缓地站起,虽然差着一个大境界,却显得分毫不弱。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聆世剑就在我手中。并且我可以将它还给你,只要你帮我捉到一个人。” 不过几瞬,他们之间却仿佛产生了无数次交锋。 随后沈无常问道:“你要找谁?” 萧乘貘道:“血煞子——或者说宁陵侯。” 沈无常全身的压迫力褪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一个化神修士,要胁迫一个合体修士去捉另外一个堪比合体修为的魔族?” 听起来真是自不量力! 可萧乘貘坦荡淡漠地答道:“自然。我若能打得过他,只需亲自出手,何必来拜托你。” 沈无常却走到他身前两丈,目光微凝:“……你压制了修为?” 沈无常晋升合体期已有数百年,自然能看得出萧乘貘的修为。他明明已经达到合体之境,只差渡劫,却偏偏要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化神期。 白墨元君如同发现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毫不客气地嘲笑道:“你竟然不想渡合体期的雷劫!多少化神修士耗尽天命却不能再进一步,你却生生要把自己的升天路封住,难道是畏惧雷劫不成?” 萧乘貘安之若素,等他笑够了,才古井不波道:“那你是答应不答应?” 沈无常这才正色道:“宁陵侯出现已经昭示魔界危机,若是他主动现身,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不论你从何处得知聆世剑,也不论聆世剑是否真正在你手中。我会设法擒捉宁陵侯,讯问魔界究竟意图,却不是为你。” 白墨城主府内的谈话安静隐秘,不为外人所知。而此刻擂台区的气氛,却在报名期间就引发了小□□。 贺天派碑庐神君座下金丹初期修士关小昭,与合欢派长老金丹后期修士薛梓柦立下生死擂! 风云榜上的金丹期比赛原本是等明日黄昏过后,所有的报名都截止,再随机编组,以捉对的形式最终角逐出榜首。然而生死擂则是特殊的形式,有两位报名者互相指定对方为第一场擂台对手,生死不论。 报名处的老修士再三向关小昭确认道:“你的对手可是金丹后期的梓柦仙子,年轻人,莫要一时冲动。” “多谢前辈告诫。”关小昭谦虚地向他行了一个拱手礼,但却表达死不改悔的意念:“我意已决。” 在围观的报名者看来,这无疑是愚蠢至极的决定,已经有不少男修围在薛梓柦跟前恭维起来,巴不得她一时高兴,也能让自己做裙下之臣。 倒是江心白换了个目光看关小昭,走离了擂台区才挑眉道:“只有今天这次,你才让我瞧得起一回。” 关小昭笑道:“原来你以前从没瞧得起我?” 江心白嗤笑道:“你本不是个弱者,却偏偏躲躲藏藏畏首畏尾,教我如何瞧得起你?” 关小昭道:“我以往也看不惯那些撒泼任性的。如今却觉得,偶尔撒一回泼来,却是真的从头爽快到脚。” 她们走着说着,却瞧见路边的赌场已经开出了局,店小二正将薛梓柦与关小昭的对战牌往门外挂。 “他们消息倒是灵通。”江心白道:“我倒是有更爽快的法子,你可要试试?” 她大踏步走进赌场,关小昭连忙跟上,只见江心白直接将一个储物袋扔在柜台上:“五十块上品灵石,赌关小昭赢过薛梓柦。” 掌柜略微惊讶地看江心白一眼,开出票据,说明道:“目前薛梓柦与关小昭的赔率是一比十。客官且收好了条子。” 后面有几个赌客笑嘻嘻地偷笑说她要血本无归,掌柜与江心白皆没有理会。却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半大青年,唇红齿白好不俊俏,也是一个储物袋就砸在柜台上:“五千块上品灵石,押关小昭赢!” 这下连掌柜都瞠目结舌起来—— 五千块上品灵石,可是比金丹期榜首奖励的价格还要高!谁这么大手笔? 掌柜颤颤巍巍开出了票据,交到青年手上。那青年挤眉弄眼地朝关小昭笑了一下,飞也似的离开了。 江心白:“你的追求者?模样不错,就是笑起来太猥琐。” “不认识。”关小昭摇头道:“的确是……猥琐了一点儿。” 第49章 千机 三日后,风云榜会正式开始。 比赛从金丹期开始,江心白抽中的对手是同为金丹初期的苏成红,而关小昭的对手则是开局就定好的殷梓柦。 场地就在白墨城中心,专门开辟出巨大的空旷之地,此刻放眼望去,俱是规规整整的擂台。 在擂台不远处的外围,则是搭建了许多高台,专门给观战的宗门世家提供的。而最华丽的那座高台,正对着远方的雁荡山,巍峨庄严,华丽至极,则是专门给白墨城主待客用的。 白墨城主只会在元婴期比斗的后期才会出现,如果他心情好,也可能会来观看一下金丹期最后的榜首之争。当他出现之时,就会向所有身在白墨城的化神以上修士发出邀请,登上那座象征身份的高台。 白墨城虽然属于中立势力,风云榜会也不拘仙修魔修,但沈无常毕竟是渡厄道君之子。而渡厄道君又是第一仙宗的太上老祖,因而魔修参与风云榜会的并不多。据说这次风云榜会只有一位魔君受烛天魔君委托来露露脸,以表示与白墨元君关系融洽。 辰时过,观战的各家弟子也陆陆续续地就位。观战高台没有明确划分出各门各派的应有位置,但是仍然能看出来魔修与仙修之间、宗门与世家之间泾渭分明。 巳时整,主持人出现在擂台中央上方的一座浮台上,简略说明规则后,便通报第一场参与对战的修士姓名。 三十座被启用的擂台上缓缓升起防护罩,每一座擂台上方都有一位祁阳宗的元婴修士坐镇—— 祁阳宗专业协办风云榜会十万年。 江心白和关小昭互相点头示意,便各自往挂名的擂台上去。 碑庐从白墨城主府回来之后宿醉未醒,今日连为贺天派坐镇的人都没有。关小昭心中却异常平静,仿佛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这真是新奇的体验。她不禁将目光投向雁荡山脚下巍峨的白墨城主府,“月影双侠”似乎有种魔力,将满腔豪情都倾倒在白墨城中。 关小昭落在四号擂台场内,手中仍是长生剑。长生没有剑鞘,被她握在手中时,就是能刺穿一切的利刃。 与关小昭简单迅捷的入场方式不同,梓柦仙子倒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仙子”一般,脚踏莲华,漫天飞花。七彩的绸缎轻盈如羽毛,衬托着她缓缓落下。 靠近四号擂台的观战台中已经有嘈杂的声音为她呼喊:“梓柦仙子!” 殷梓柦得意一笑,转目留眉,便婉转有多情,简直是天生尤物。 这让观战台上的男修更加疯狂了。 关小昭随意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却丝毫没有觉的惊艳。在她见过的人中,江心白可以算作是最好看的;可若是论冰清玉洁的气质,则属姑梦真君。包括易寒之,也是真真的惊为天人。 和他们相比,所谓的“梓柦仙子”简直俗不可耐。就像是前世关信瑜筑基时,碑庐曾经送给她一柄金光闪闪的法宝伞,乍看起来新奇,却丝毫不觉得珍贵。 可殷梓柦却不这么想,在她心中,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美仙女。就连法宝,都是轻灵飘逸的灵鹤缎。 当然也不是说灵鹤缎不好,自古就有以柔克刚的说法,也许殷梓柦就是为了专门来克关小昭的长生剑。 可她的长生,又哪里是随随便便克得住的? 关小昭没有用易家的回风落木三十二剑,也没打算用易寒之的幻影九剑,而是持剑横立,摆出青竹盲剑的起手式。 它原本是贺天派藏书阁高等级的秘籍,但因为用法偏门,始终无人问津。 青竹盲剑,目盲剑不盲。擂台之上,方寸之间,在关小昭却看来是最佳的施展场所。 “殷道友,请罢。” 殷梓柦看见关小昭如此平静自如,莫名觉得有一丝不安。 在她看来,关小昭不过是个初入金丹的丫头,根基薄弱,遇见自己这个金丹后期,哪怕不立即求饶,也应当是兢兢业业才对。 而她现在面对关小昭时,竟凭空生出渺小之感,如同面对一位实力高强的前辈! 这简直是笑话! 殷梓柦定下心神,决心要速战速决,不给关小昭翻出意外的机会——虽然她也实在觉得关小昭翻不出意外。 她绣眉一横,灵鹤缎便向关小昭裹去。 那灵鹤缎软时似纱,硬时如锤,抖出长长两丈,直接打向她面门! 却未曾想关小昭不躲不避,灵活得像只泥鳅,又像是最迅疾的雷鹰,在灵鹤缎间穿梭。只不过刹那,长生剑催近殷梓柦的脖颈! 银晃晃的利刃之差半寸,殷梓柦惊惧不已,连忙后退。却就在她后退的数弹指,关小昭步法奇怪,好似在原地跳舞,却一剑将灵鹤缎削断了半截! “梓柦仙子”向来都是被捧着走,何时有过被低于自己境界的修士压着打的滋味? 这灵鹤缎可是一位合体大能送给她的上品宝器,竟然被一个金丹初期的家伙给毁了! 她收回灵鹤缎,顾不得心疼,却抽出一个红色的椭圆小盒,打开来便是七十二枚飞针。 “这可是鬼海魔君闭关之前专门为我炼制的千机针,一枚便可化骨,倒要教你尝尝变成烂泥的滋味!” 关小昭眯了眯眼,难不成萧乘貘在和揽月君勾搭之前也是个多情种子? 她心中没来由升腾起火气,不怒反笑道:“鬼海魔君萧乘貘?他还活没活着且说不定,梓柦仙子却还想拉他做靠山?” 远处属于魔修的观战台上,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着斗篷的人。漆黑的斗篷将他全身包裹,只露出一双苍白修长的手。 他宽大的袍袖中藏着一头袖珍狮子犬,砸吧着嘴传音道:【亲爹,后娘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盼着你死啊!千机针不会真是你送给殷梓柦的吧?啧啧,你这可是把后娘得罪啦!】 那人却声如寒石:【闭嘴。】 姚宝玉嘤嘤嘤地在他袍袖中趴下,此刻擂台上却渐趋白热化。成套的法宝是最难对付的武器,更何况是成套的飞针,更加是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却无需再防。只要拿下法宝的主人,又何须再防备武器! 关小昭催生自己的木系灵力,擂台地面上便长出巨大的藤蔓,倏忽堵住殷梓柦的后路。剑连白光,一路不停,只听见“叮叮叮”的碰撞之声,长生剑势不减。 殷梓柦连忙给自己罩上护盾,却在剑下寸寸碎裂—— “我认输!” 如山崩之势的骇然让她瞬间承认自己的失败! 而长生剑刃,距离她的鼻尖只不过几根牛毫的距离。 关小昭没有收回剑,却也没再前进一步。她维持这个姿势,左手往后推,擂台上霎时卷起绿色的飓风,将那些掉落的飞针全数卷起再搅碎! 殷梓柦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不过是区区金丹修士,竟然连损她两件上品宝器! 只是长生剑仍然在她头顶压着,哪怕目光再怨恨,却也奈何不得。 浮台上的主持人接收到信号,柔美却清晰的声音在整个会场上响起:“金丹四号擂台,贺天派关小昭胜。” 关小昭冷冷地收回长生剑,没有嘲讽殷梓柦的狼狈,也没有在意她的怨恨,转身飞离擂台。 她才回到贺天派的观战台,就有许多同门弟子前来恭贺。无论如何,看见本派弟子能赢还是高兴的。 关小昭一一笑着应了,江心白比她赢得还早,已经回去客栈休息,以备下次对战。 目光不经意扫过远处魔修聚集地,却感觉有人在盯着她。再仔细看过,又仿佛是错觉。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罢。 午时过三刻,金丹期第一轮对战已经全部结束。下一轮得等到明天,祁阳宗的元婴修士撤去,擂台上空的灵力罩也随之熄灭。 观战台上的人意犹未尽仍未散干净,元起正在准备组织师兄弟们回去客栈,却忽然察觉一道威压。 这道威压清晰明确,显然是专门来堵贺天派的道的。 祁阳宗的大能俱都散去,碑庐神君又不再此处—— 这人是专门捡软柿子捏? 元起心中堆起阴霾,再抬头时,变得谦虚随和,向面前十丈处的白发女修道:“桃夭仙子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话锋一转,却绵里藏针:“只是无论何事,小辈却都是做不了主的。不如待我通报碑庐师伯,特邀前辈一叙,可否?” 桃夭仙子实际上更为广泛的称呼是“桃夭婆婆”,只是她自己非要让别人称呼仙子。 这人满头银丝,只有眼角略有些皱纹,端的是位美艳妖妇。她笑意未及眼底,语气远比元起强硬:“不必。原本就是小事,与你这小辈说起来正好。” 第50章 打脸 桃夭婆婆是合欢派的掌门,也是一位化神修士。她今日午时应合体修士莫崖洲所邀到达白墨城,莫崖洲还没来,却先看了一场门下弟子惨败的擂台赛。 殷梓柦是她的得意弟子,金丹后期大圆满,与区区金丹初期修士约生死擂不说,竟然还输了,简直丢人现眼。 但桃夭婆婆也很快想起与殷梓柦对战的这个人——莫婵媛死在眼前却不加以援手的小修士。 莫婵媛是崖洲元君的亲太孙女,拜入合欢派本来就是屈尊降贵,走到哪儿都是娇小姐。也因为莫婵媛的原因,合欢派从莫崖洲手中得了不少好处。 可现在莫婵媛被杀了。 自然不是莫婵媛自己的错,谁能怪罪一个受害者呢?也不能说是合欢派的错,毕竟那个少年是莫婵媛自己掳掠来的,可不是合欢派送给她的。 可那个少年是谁,身在何处,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如果想在短期之内找到一个能为莫婵媛之死负责的家伙的话,那么无疑是关小昭。如果不是因为关小昭的挑衅,少年怎会得到机会杀死金丹修为的莫婵媛?况且莫婵媛被搅碎金丹后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从云端掉下,关小昭却见死不救,才会让他摔死。 不怪关小昭,还能怪谁? 桃夭婆婆收到莫崖洲的通知后始终忐忑不安,不知合体大能把她叫来白墨城是何意。想来想去,多半是因为莫婵媛之故。 莫婵媛死后,莫家虽然没有直接怪罪合欢派,但合体元君本身的存在就是悬在桃夭头顶上的利剑,使得她战战兢兢。 凑巧碑庐不在,若能先行一步抓住关小昭向莫崖洲请罪,岂不是更好的表忠心之策? 桃夭婆婆手持拂尘,散开全部威压在贺天派弟子身上。她虽然在莫崖洲面前算不得什么,可在贺天派的弟子面前,却也是个化神大能—— 哪怕她的修为多半是靠丹药和采补提上来的,却也与元起等人有着根本性的实力差距。 “无他,确是要为我徒讨个公道。”她高傲地扬起下巴,目光如视蝼蚁:“擂台之上,输赢无常,梓柦虽然被人使用些奇淫巧计而落败,却也怨不得旁人。只是关小道友在她认输后还残忍毁她本命法宝,却有些欺人太甚!” 元起简直要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剑乃君子之器,天下百兵之首,殷梓柦她用魔修的飞针竟然敢说关小昭用剑是奇淫巧计? 在对手认输后还毁人本命法宝确实有些过分,因为本命法宝与修士本人神识相连,本命法宝被毁会造成修士极大且不可逆的损伤。 但问题是千机针根本就不是殷梓柦的本命法宝好吗!就凭殷梓柦那反应,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然而一个实力强横并且极其不要脸的人非要污蔑你的时候,却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关小昭深谙此道,所以拦住了想要分辨的元起,上前一步道:“那么桃夭仙子将要奈何?” 她多想一口吐沫星子喷在桃夭婆婆的鱼尾纹上,多年良好的教养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如今梓柦身受重伤,那千机针是鬼海魔君的收关之作,却独独送给我那可怜的徒儿,其中情谊,不足为外人道。”桃夭婆婆假惺惺地长叹一声,右手拂尘搭在左臂上:“就请关小道友随我去与梓柦道声歉,这要求且不过分罢。” 不过分,简直太不过分了。关小昭心中冷笑,她也听出了桃夭婆婆的意图,无非是想把自己弄过去,到时候捏扁搓圆还不是她一句话? 形势逼迫,元起已经向碑庐神君传讯,却没有任何回应,想来仍是宿醉未醒。哪怕是好脾气如他却也不禁对碑庐心生埋怨,手背在身后却捏了个新的传讯符,不起眼地轻飘飘从低处飞走,绕着圈往白墨城主府去。 只盼望白墨元君真的与碑庐神君是朋友,愿意做这举手之劳。 关小昭敛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桃夭婆婆盛情。可我若是不愿去呢?” 她叫出“桃夭婆婆”这个称呼,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了。金丹修士惹怒化神修士没有半分好处,可至少这是白墨城中心,总比真的落在合欢派手里再任人折磨得好。 桃夭婆婆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这么多废话,不也是顾忌着这些? 关小昭在赌。赌桃夭婆婆想要捉住她决心,有没有超过她对于破坏规则的忌惮。 桃夭婆婆艳目流转,抖动拂尘,一道青色的光往已经飞远的传讯纸鹤疾射而出—— 元起神色□□,没想到桃夭婆婆早就发现了! 那道青光却没有击中传讯符。 小小的纸鹤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未见动作,就化解了桃夭婆婆的灵力。 只见来人一身黑色斗篷,兜帽下方露出一缕银发。那兜帽乍看上去朴实无华,再打眼看去,却是布料上流动着暗色的光,竟是件上品法宝! 桃夭婆婆攻击被拦住,又察觉不到对方的威压:“哪里来的小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杜桃夭,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烦。”兜帽下方传来冷漠的声音,尾音拉长且上扬,莫名地拉仇恨。 他骨头匀称的手指将兜帽剥下,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中是满满的嫌弃:“我的收官之作?你那徒弟叫什么来着——多大脸才能说出这种话,那样的飞针我一炉开了十几套,她手中的是质量最差的。偏偏还捧着三千上品灵石来买,有自愿的冤大头,我何苦不卖给她?” 此刻观战台上仍有不少的人,响起一连串或善意或恶意的笑声。 关小昭仰头看着那人,刹那间有些失神。 元起低声对她说道:“那位便是第九魔君萧乘貘。早就听说有一位魔君来了白墨城,未曾想是他。鬼海魔君失踪了许久,许多猜测都认为——” 他咽住即将出口的话语,也是知道当着别人的面说“他应该是死了”这种话不太好,是以略过去说下半句:“如今看来确是谣言。” 元起又看了一眼萧乘貘,却觉得他有些怪怪的,皮肤奇异地白,头发也变成了罕见的银色——就像是中了海底鳞的毒一样。 海底鳞是生活在深海的浮游生物,被它蛰上一口,除了整个人变得发白发光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损害。如果不是海底鳞的毒素太过稀有,恐怕早就成为修真界流行的恶作剧。 萧乘貘能对杜桃夭大放嘴炮,她却是不敢反口回击的。虽然同是化神修士,可她的修为、境界、势力,没有一样比得上鬼海魔君。 可是杜桃夭好歹是一派掌门,只得挺直腰杆道:“我只不过想领个贺天派的小辈去给我那可怜徒儿道个歉,这事恐怕与你萧鬼海无关吧?” “与我怎生无关?”纯色的袖珍狮子犬在他掌心捧着,神色里是不容置喙的冰冷:“欺世盗名、颠倒是非之辈,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翻过天来。” “好——好!”桃夭婆婆怒极:“你偏要维护这丫头,我却能奈何!没想到正派第五仙门,竟是何时与第九魔君搅和在一起了!”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元起纠结了一下,还是向萧乘貘拱手道:“多谢前辈解围。” 鬼海魔君冷哼一声,复又把兜帽带上,未多时也消失不见。 元起唯恐多生事端,连忙组织众弟子回客栈。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把碑庐神君弄醒,切不可再发生此类事件了。 关小昭从队伍中偷偷溜出来,也许是曾经有过神魂联系,哪怕容貌不同,她还是会为那个人心中发颤。 不知是否因为他带着巡音螺,关小昭能察觉他的大概方位,便凭借感觉追过去。 魔修都聚集在城北,而此时城北的一家客栈中,萧乘貘忽然听见有人在拿小石子砸他的窗户。 姚宝玉摇着尾巴,眯着眼:“后娘来找你啦。” 他不欲理会,那“笃笃”的声音却不肯停歇。 萧乘貘心中不禁生起不快,她想作甚?若是引起别的不长眼的魔修注意,哪有她的好处! 他推开窗户,手掌轻拂,关小昭便立即被摔在客栈房间的地面上。 关小昭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眼前人全身都在发光—— 像一个巨大的夜明珠那种发光。 关小昭:“呃……”她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他的关心而不是嘲笑,半是尴尬地问道:“你怎么了?” 天知道她现在多么想抱住肚子哈哈大笑! 尽管她没有这么做,却还是看见眼前人黑了脸——虽然他现在白得过分,黑了也不明显。 第51章 暗恋 “贺天派关小昭道友,如若你精神正常,就该知道这里是魔修地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乘貘声色皆厉,配合他苍白如玉的肤色与水银般的长发,冰冷而难以接近。 当然,如果他没有在发光的话,威慑力会强上许多。 关小昭有些怔怔于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你这么快就不认我了?” “我与你是什么关系?”萧乘貘冷笑着靠近她,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抛弃那些虚伪的感情罢,关信瑜。也许身外化身里面的那一魂一魄曾经喜欢过你——可在其他二魂六魄眼里,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关小昭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刻薄,自尊连着脸面都被毫不留情地打压。 但是她很快反唇相讥道:“那你刚才作甚要为我解围?披着个大斗篷不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你现在的容貌,却还是为我现于人前。”她胸膛里气鼓鼓的:“萧乘貘,我倒要问问你算是个什么意思?” “关小昭,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松开关小昭的下颌,后退一步,似乎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你走罢。希望你能记得我是化神修士,第九魔君,从而反思你的行为是多么危险鲁莽。” 他未见有动作,客栈的门自动开启,便把关小昭扔在走廊上。不少魔修都听见了动静,正要探头打量,却被骤然外放的威压震慑,一个个自觉地装死。 姚宝玉摇头摆尾地从茶几下面爬出来,化形变成一个唇红齿白的半大青年,挂着贱兮兮的笑容往萧乘貘跟前凑:“爹,亲爹,你真的要跟后娘分呀?那你还给我五千上品灵石让我去买后娘赢?” 他小心翼翼地说完,却发现萧乘貘竟然没有叫他闭嘴,简直稀奇。于是又说道:“其实你还是喜欢后娘的吧?” “无论我心中倾向如何,都可不能将她扯在我身边。” 他怎么可能对她没感情? 连姚宝玉这条蠢狗都看得清楚。只是他身边太过危险自顾不暇,关小昭又并没有自保之力。 萧乘貘沉默几瞬后问道:“宝玉,你那一堆姬妾里可有你真心爱恋之人?” “爱恋?”姚宝玉吐着舌头,上来舔他的手,被一巴掌拍在头顶上也不生气,索性就势倒在卧榻上晒他的肚皮:“我若真的爱恋谁,那姚爷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姬妾了。” 他憧憬道:“我如果爱恋一个人,那就愿意每天冲她摇尾巴,尊敬她,保护她,让她挠我的下巴……筑一个暖和的窝,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两个——然后这辈子都在一起。” 萧乘貘按照姚宝玉说的情景想象了一下,一只蠢狗和一个训狗女子…… 那画面实在不敢看。 被赶出门的关小昭实在是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原本已经做好同萧乘貘从此陌路的打算。正如他所说,关小昭是贺天派的金丹弟子,萧乘貘是化神期的鬼海魔君,两个人哪哪都不相称。 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解围?帮了之后又不承认! 他说“我那一魂一魄的确是喜欢过你……” 所以封居胥也是喜欢过关小昭么? 所以在那些她内心躁动不安的日子里,对方也并非是一潭死水? 可是现在的萧乘貘全部反口不认了!简直可恨! 呸,谁又稀罕谁! 她心里更生气,脚下越疾。刚才自己偷偷脱离队伍,少不得要去给元起道个歉。 到了客栈却发现一片混乱,姑梦真君正指使梅笠雪和元起,把碑庐神君往大堂里扔。 关小昭进去准备向姑梦行礼,却见原本在二楼走廊的江心白更快,还没看到影子,人就已经站在姑梦面前了。 “心白见过师尊!” “好孩子,快起来。”姑梦真君上前扶她半步,又招呼一旁的关小昭,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肩:“听说你报名参榜,这是件好事。只怪我那不靠谱的师兄碑庐喝酒误事,差点让你被合欢派的妖妇占了便宜去。” 关小昭顺着话音望去,碑庐神君在姑梦真君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明显是混沌未醒的样子。 “师妹说话……真是严苛。”碑庐神君说话断断续续:“我本意是想让……让易寒之来此……来此疗伤,谁知刚进城就碰见……碰见沈无常,他非要……留我喝酒……喝酒。有什么办法?八千年的桃花酿啊……教我怎生舍得……” “八千年的桃花酿?”姑梦真君没好气地回头数落:“怎么没把你醉死在那!” “只可惜就开了两坛。”碑庐神君惋惜道:“也不知道……沈无常还有没有。” “你徒弟小昭都快要被杜桃夭捉走了,你却还在想什么桃花酿!”姑梦真君手掌一挥,一泓透心凉的冰水当头朝他浇去。 “师妹你做什么!”碑庐登时跳脚起来,给自己施了个速干诀,“我可是你师兄!怎生如此无礼!” 不过他迅速回想起方才姑梦的话语:“杜桃夭?那老虔婆是怎么认识小昭的?” “师父。”关小昭连忙走上前去:“桃夭掌门指责我在擂台赛上毁坏她徒弟殷梓柦的法宝,要我前去合欢派暂住地道歉。” “道什么歉?”碑庐略想一想便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冷笑道:“只怕是莫家指使她,要给莫婵媛的死找个罪人。” 他这会子彻底清醒了,拉着关小昭道:“你不必搭理她。接下来的比赛我都随你同去,你只管安心打擂便是。” 姑梦真君也懒得指责他,走得远一些,对江心白道:“小白,初场比赛下来,可有什么难处?” “师尊放心。”江心白望着她,目光柔得要溢出水来:“小白总不会教师尊失望的。” 姑梦真君只当她是孺慕之情,却还是叮嘱道:“你已经很优秀,哪里有失望一说。只要你照顾好自己,便是满足为师的要求了。” 关小昭有心想打探易寒之的情况,人多眼杂不知从何开口。待到黄昏渐暮,众人散去各自回屋,她作为女弟子却不好在晚上去敲师父的门。 这一夜,她与江心白各有心事,无话无眠。关小昭的识海里一会是萧乘貘,一会是易寒之,两个人虽然牵动她心思的缘由各有不同,却都教她捉摸不透。 直到夜半过子时,江心白忽然开口道:“若是你爱的人,始终不能察觉你的心意,该将如何?” 关小昭不知她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略等了几瞬,见江心白没有下文,遂回答道:“那为何不直接告知你的心意?” 萧乘貘对她说“抛弃你那虚假的感情罢”。关小昭想,原来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关小昭对他有过喜欢。可得到的是什么呢?在封居胥那里得不到回应,在萧乘貘这里只有嘲讽。 “比起她不能察觉我的心意,我更害怕她有一天察觉。”黑暗中,江心白好似哂笑,声音转而低幽:“若是她察觉,定是不能接受这份情感的罢。” “你爱的那人是谁?”关小昭觉得奇怪:“小白,虽然我有时不赞同你的行事,然平心而论,你的确是个极其优秀的姑娘,只有你看不上别人的道理,应当不会有人看不上你。” 她转念想到有些个爱好龙阳的,又补充道:“除非那人不喜欢女子。” 江心白没有再回答。她脑海中勾勒着姑梦真君的容貌、神情、姿态—— 她那么美好,就如她的道号,像是梦中的姑射仙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徒弟竟然生出亵渎之心,那该是怎样的悲伤与愤怒? 那么遥远,好似一颗星辰——江心白多想将她握在手里,发出的光芒只有自己能看到,谁也无法窥伺。她不怕粉身碎骨,却害怕至死那人也不会给她回应。 如果她能够再强大、更强大一些,那么不论姑梦作何想法,也无法将她推开。 若是能将那人紧紧握在手中,只属于她一个人…… 江心白的眼珠在一瞬间变得全黑,瞳孔与眼白混合。随即恢复正常,快得仿佛是幻觉。 黑夜之中,关小昭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曾发现。 风云榜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集会,在接下来的十几场对战里,关小昭与江心白或惊或险地都取得了胜利。四强之后重新抽签,没有抽到江心白,关小昭松了口气。 哪怕她已经有过越级对战的经历,也不想与江心白对战。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同门,另一方面也是莫名的直觉,使得她总想要避开江心白。 金丹期的擂台今天只剩下两座启用,主持人再度登上半空的浮台,宣布道:“贺天派关小昭对禾生门蓝梦,贺天派江心白对散修厉刀,现在开始!” 旁边禾生门的鸿鹄真君笑呵呵对碑庐神君道:“贺天派两位弟子都进入四强,看来这次风云榜会的金丹榜首非贵派莫属了。” “哪里哪里。”碑庐神君装模作样地客气道:“贵派的蓝梦小道友也非常不错。” 第52章 端倪 这边还在寒暄着,擂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与殷梓柦不同,蓝梦虽然也是金丹后期,却是实打实的,关小昭并没有多少胜过她的把握。 两个人互相行礼,各自拉开架势。关小昭远远望去,却见萧乘貘坐在北方那座高台上,他这次没有带斗篷,虽然还是皮肤发白,长发银色,但却已经不怎么发光了。 他是为何而来? 心中有一刹那的涟漪,转而又自己褪去。与江心白对战的厉刀是魔修,想来他前来观战也是尽自己的职责罢。 “擂台之上,还请道友专心!”蓝梦手持紫罗环,堪堪划过关小昭颈侧,对于她在擂台对战时走神表示谴责。 “抱歉。”关小昭知道刚才蓝梦放她一马,也知道自己的不专心是对蓝梦的极其不尊重。她克制住自己不去关注那个人,将全部精神都放在长生剑刃上。 只是失了先招,就失了全部的阵势。碑庐神君摇摇头道:“小昭这局要败。” 元起却不觉得可惜:“小昭就算只得第四名也很了不起了。她不过二十岁,太过锋芒毕露也不好。” 碑庐虽然觉得这个师侄同他师父雨镜真君一般太过谨小慎微,但元起毕竟不是那个整天和他对着干的雨镜,并且一路上任劳任怨让碑庐很是满意,遂哪怕心中不以为然,也没有去驳斥他。 小半个时辰过后,关小昭面对蓝梦的攻势左支右绌。不知为何,她心中盘踞着一股浓烈的不安,在江心白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后陡然破裂。 江心白与厉刀的擂台之上充盈着浓郁的黑烟,防护罩几近崩溃,几名元婴修士极力输出灵力避免擂台塌陷。擂台之上的场景完全看不清楚,若是能看清,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那滔天的魔气,竟然不是来自魔修厉刀,而是仙修江心白! 厉刀望向江心白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如同豺狼遇见猛虎。 他声音颤颤:“你是……魔修?” “魔修,仙修——呵,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江心白有一瞬间的迷茫,目光转而更加阴狠:“只是你看见了……却不能教你活命。” 她话音未落,长剑已经插入厉刀腹中,搅碎他的丹田! 祁阳宗的元婴修士手忙脚乱地修复擂台,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终于变得稀薄,漏出里面的情形来。 此刻在观战台上唯有萧乘貘与碑庐大致看清了场内的情况,却也没有听清两人的对话,只是看到江心白手段狠毒,将厉刀毫不留情地杀死。 蓝梦与关小昭也不禁愣住看往对面的情况,风云榜上胜负常见,然而败者这般死亡惨状却不多见! 观战台上一片寂静,随后响起细碎的争论声。 这是杀人! 并且杀的还是魔修,若是处理不当,便要引发仙魔两道修真者的争端! 关小昭霎时就意识到了江心白乃至贺天派即将面临的危机,干脆利索地向蓝梦拱手道:“我认输。” 随即跳下擂台。 碑庐镇定地站起来,略微释放威压,让自己既不显得仗势欺人又能体现出举足轻重,向江心白大喝道:“孽徒!傻站着作甚,还不滚回来!” 他表面上是斥责,实际上是维护。绷紧了神经盯着对面缓缓起身的鬼海魔君,唯恐他发难。 “又败了一场啊……真是无趣。” 没想到的是,对方只百无聊赖地吐出这一句,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转身离去。 他座下原本剑拔弩张的魔修看见首尊如此态度,便也只好各自偃旗息鼓,上去两个人把厉刀的尸体拖了下来。 主持人见双方势力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悄悄退场,走远了之后连忙腾空而起,往白墨城主府疾行。 “沐雪夫人。” 守卫的修士连忙向她行礼。 “我有要事禀报城主,请代为通传。” 半柱香后,沐雪夫人见到了沈无常。他还是那副恣意慵懒的模样,然而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不会怀疑,自己能被白墨元君轻易地撕开喉咙。 “方才擂台之上,江心白杀死了魔修厉刀。手段残忍,过程不明。”沐雪夫人上前一步向白墨元君禀报详情。 她的语气和她娇艳的容貌一点儿都不相配,显得一板一眼,无趣极了。 显然,白墨元君也这样觉得。 “多日未见,小雪儿难道不想向本君一叙思念之情?” 他的语气轻佻至极,但是目光却放在空洞的大殿之外。 “城主莫要调笑。” 沐雪夫人依旧是低着头,声音枯燥古板:“属下还有事务要处理,恳请白墨城主告知如何应对。” “明日金丹榜首之战照常进行。”白墨仙君的声音忽然就恢复冰冷,仿佛刚才的风流柔情全部都是错觉:“萧乘貘与洛映真——哼,时机敏感,他们定不会在白墨城闹将起来。” 真正要防备的不是这两个旧熟人,而是已经在路上的崖洲仙君啊。 他似乎陷入思考,沐雪夫人便在远处站着,如同随处可见的雕像,卑微而安静。 “元婴期擂台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这十几天来一直都是上午金丹期比赛,下午元婴期比赛。明日就是金丹榜首之战,元婴期的比赛也进入尾声。 “已经是八强之战,再有三天,便能决出榜首。”沐雪夫人低头答道。 “我明日亲自去看看便是。”他声音暗沉如同冬日松针:“你下去罢。” “是。” 贺天派的客栈里,江心白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她不发一语,亦心无怨言——只因下令要她反省的是姑梦真君。 关小昭没有看到擂台内的情形,只当江心白杀死厉刀是一时失手,有心替她求情,却也不好在小白面前向姑梦卖乖。遂偷偷对碑庐神君道:“师父,小白跪了两个时辰,却也够了罢?擂台之上,生死相拼,哪能轻易掌握好尺度。” 碑庐神君老神在在地瞄了她一眼:“你不懂。” 江心白的确是越发过分了。姑梦虽然没有看见具体情形,想必也是发现徒弟的戾气太重,故而责罚她。 关小昭想了想,还是想最后为她分辨一句:“可是小白明天还要与禾生门蓝梦争夺榜首之位,不养精蓄锐怎么行?” “她已经不能再赢下去,输给蓝梦正好。”碑庐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她:“小昭,你可明白。” 她听懂了碑庐的意思。今天江心白出了足够大的风头——并且不是什么好风头。 关小昭静默地坐在碑庐对面,指腹摩挲着茶杯,小心翼翼地提起这段时间压在心底的问题:“咱们进城之时,遇见的那位邯郸易神君……他现今如何?” 碑庐有些意外:“你打听他作甚?” 关小昭哑然不知如何应对,那边碑庐却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而是直接回答道:“看起来是受了重伤,一个人躲到雁荡山里头去了。我本来是想让他跟着我们,也好喘口气疗伤。可是疯魔子若能肯受别人的好意,那就不是他疯魔子了。” 他说罢严厉叮嘱道:“你可别喜欢他。” 喜欢易寒之?那是她亲舅舅好伐! 关小昭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 瞧见她哭笑不得的表情,碑庐仍是不挠不休地说道:“我知道有不少女修都喜欢易寒之,觉得他长得好看,带着一身的悲苦英雄气,还觉得他有个性——” 碑庐警告关小昭道:“你看邯郸易家就知道,疯魔子这人浑身上下都带着诅咒,沾上可没好果子吃。” 这下关小昭可笑不出来了。 原来碑庐师父是如此看待邯郸遗孤的么——满身诅咒,天煞孤星? 她这杯茶,却再也难饮下去。 最后只强颜欢笑与碑庐恭敬告退,回到自己房间,却见江心白还在跪着,坚硬得好似海岸上的石头,千疮百孔也不愿改变。 第二天巳时,是江心白与蓝梦的最后一场比赛。直到她走上擂台时,姑梦真君也不愿意同她说一句话。 金丹榜首之战,白墨元君锦绣华服,太阿剑在身侧,盛势出席。各家各派自然也得到消息,所有的元婴化神修士今日都出现在观战台上。 也从这一天开始,五百年一次的风云榜会才真正风云汇聚。 沐雪夫人再度站在浮台上,扩音诀使得她的声音全场都能听见:“金丹榜首之战,贺天派江心白对禾生门蓝梦。” 败给蓝梦么?江心白凄凉地想——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师父? 她已经一无所有,却连最后的骄傲都要失去。 江心白的剑极其细长,它甚至都不像一柄剑,而是长锥。它能够轻易地刺入人的心脏,却再也找不回她的信仰了。 这柄细长的剑几乎就要贯穿蓝梦的小腹,逼近时如游蛇般堪堪转向,刺穿她的肩胛! 她怎么可能输?赢的时候尚且要失去一切,更遑逞落败的时候! 能留蓝梦一条命,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禾生门蓝梦认输!”鸿鹄真君连忙大声喊道。他同样是被昨日的江心白震慑,唯恐让他最出色的徒弟在此殒命。 江心白面色不变:“你可认输?” 不认输也没关系,她自然有别的办法。 蓝梦几乎不敢与她对视,如同面对强大无法战胜的敌人,凶恶兽口就在眼前。 “……我认输!” 待到江心白退出擂台,回到贺天派众人之中时,气氛诡异,弟子们我看你你看我,不知该不该欢呼庆贺。 姑梦真君面色发白,却直接分开众人,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好……你真是好徒弟!为师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鸿鹄真君原本还想过来表达一下他的不满,看见姑梦真君已经亲自教训,心中便熨帖些,没有再说什么。 江心白不闪不避,生生挨下这一掌,甚至没有动用灵力保护自己,脸颊上登时显现出明显的指印。 “师父终究还是愿意同我说话了。” 她竟然在笑着,笑容却平白有些渗人:“您根本就不愿意理我,又哪来听不听话一说?” 姑梦真君气极,冷冷说道:“你也不必留在白墨城了,现在便随我回门派,闭门思过!” 她同碑庐神君简短交代两句,当即带江心白离开白墨城。 碑庐神君也是没有见过他师妹还有这般严词厉色的时候,傻愣愣地胡乱点头,便让他们走了。 姑梦真君虽然离开,风云榜会却还要继续。 三日后,元婴期的比赛也结束。白墨元君接连出席了三天,未做任何评论,只是命沐雪夫人为榜上有名者颁发奖品。 榜上的奖品全部都是由白墨城主提供,元婴榜第一名的奖品,是由鬼海魔君亲手锻造的一柄飞剑,第二名是一小瓶祛除丹毒的紫质养气丹,第三名是一件水性防御中品宝器。前二十名都有奖品,但是再往下的名次,奖品虽然贵重,却并不稀有。 金丹榜的奖品就直接大方得多。第一名五粒紫质元婴丹,两瓶青质造化丹;第二名四粒紫质元婴丹一瓶青质造化丹;第三名三粒紫质元婴丹,没有造化丹。再往下的名次,先减元婴丹的数量,后减丹药品质,一个一个往下排。 简单粗暴,很符合沈无常的风格。 元婴榜的比拼也结束之后,就轮到化神榜的比拼。这一次报名的只有四大家族中陆家的陆汐神君和散修联盟的姜昌神君报名。 姜昌神君早早地在擂台上站着,陆汐神君却迟迟未到。 他腾空离地约三丈,向观战台上陆止行的席位问道:“现在距离约定比试时间已过半柱香有余,敢问陆汐神君何时能到?” 陆止行刚站起来,就听见白墨元君冷漠至极的声音:“风云榜会的规矩自然是定好的。陆汐既然不来,就算他败。” 化神修士的比斗何其重要?陆汐不出现甚至都没有提前打声招呼,往浅了说可能是遇到什么意外,往深了说就是不尊重风云榜会,更不尊重白墨城主。 白墨元君让自己的音量在整个会场响荡得清清楚楚,这话是说给姜昌和陆止行听,更是说给白墨城中的每一个人听。他的目光扫过今日刚来到白墨城的崖洲元君,转过手腕抿了一口灵酒。 这场风云榜会,已经注定不安宁。 陆止行苦笑着向白墨元君行礼,又转过来对姜昌做出抱歉的手势:“陆汐无礼,我在此替他向姜昌神君认输,更要为他向白墨元君与在座所有前辈好友道歉。” 陆止行姿态十足,他虽然只是元婴修士,但凭借在家族中的地位,是有资格代陆汐说话的。白墨城主与散修联盟都与陆家无仇无怨,这件事应当就此揭过了。 “今日若无比赛,岂不是让诸位扫兴而归?”莫崖洲威严的声音忽然在会场上响起:“不若让莫嵩下场尝试挑战化神榜首,以供诸位娱乐一番。” 风云榜会的化神榜首,可不就是易寒之! 他下首的桌案是莫珲神君,而更上首的桌案上,正坐着莫崖洲。 崖洲元君是在座修为最高者,已经是合体后期。是以莫嵩神君如此言语不论多么非比寻常,他笃定不会有人多加置喙。 虽然全盛时期的易寒之能赢得过莫嵩,但如今形势明晰,莫家是铁了心要将易寒之斩落白墨城,自然会给莫嵩足以致胜的王牌,更何况易寒之也已身受重伤。 一切都在莫崖洲的掌握之中——他有八成笃定易寒之就在会场,就算他不在场,等到听说莫家的挑战后,也会主动送上门来。 而“月影双侠”之间好友情分不在,早有旧仇。沈无常此人傲慢至极,易寒之既然与他割袍断义,沈无常向来也不会再顾念旧情。 他原本是想在城外解决易寒之,可现下他不知躲在那里,直接在风云榜会上挑战,也未尝不是好选择。 正好让修真界认清楚,邯郸易家早已不复存在,莫家才是第一世家,不是么? 关小昭全身发抖——莫家何故非要置人于死地! 那是她唯一的血脉亲人,哪怕易寒之也许并不知道,甚至还威胁过她的生命。 她是有怨过易寒之的,但是看见邯郸城易家那些棺材,今年新上的香,易潇潇的牌位,就再也想不起来对易寒之的恨了。 她希望易寒之已经逃走,希望他不要那么我行我素,希望他不要那么桀骜不驯—— 她希望易寒之活着。 崖洲仙君话音落下之后,静寂并没有持续多久。碑庐神君忍了忍,又忍一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尽量以调笑地语气说道:“崖洲仙君莫要折煞我们这帮小辈了。易寒之不过是个化神期,元君若是想看比斗,我为元君与易神君战一场便是,何必要莫嵩道友亲自下场。” “碑庐,既然你是小辈,我不得不替欺冰老友教训你几句。”莫崖洲好好地坐在他的酒案上,慢吞吞地说道:“我既是你的长辈,长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欺冰元君是逍遥神君的师祖,贺天派合体期太上长老。莫牯元君提他的名字,既是以长辈之压驳斥碑庐,亦是警醒他顾及自己和门派,莫要置喙此事。 碑庐孤独地站着,他不发一语,低着头谦恭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但是莫崖洲说的没错,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游侠儿——他的身后,是贺天派。 他既坐不下去,也无法为易寒之再说一句话。这浓重的悲哀让他端起酒杯,向莫崖洲遥遥一敬,满口咽下。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比被天雷劈时更痛。 就在此时,城主府之后,雁荡山之巅,遥遥踏云而来一个身影。他玄衣墨带,漆发如乌鸦羽,眉眼凌厉,掌中握着一柄出鞘的细剑。 “莫家宵小,倒真像一群疯狗。” 他瞬息之间已经站到擂台上方,倨傲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崖洲元君的方向:“任你心思诡谲,亦或是不顾一切要将我绞杀此地,易寒之又有何惧!!” 原本被崖洲仙君镇下的观众一片哗哗然:“是易寒之!易寒之真的来了!” 第53章 尾随 莫嵩离开观战台,站立在他的对面,极度自信地说:“等你败在我手上,再留着耍那张尖牙利嘴罢!” 易寒之的剑从一开始就没入鞘,而此时莫嵩也拿出他的法宝木遁鼎。 “等等。” 一道异常冷漠的声音响彻在擂台场上空,白墨仙君驻起他那柄太阿重剑,缓缓地站起来。 “若是没有记错,白墨城主就在此处,而你们却都未曾想过要问他的意见。” 他的威压如此实质化,让人感觉仿佛十九万六千斤的重量就压在头顶。 莫崖洲也站起来,语气平静:“白墨城主这是何意?” “意思是,”白墨仙君直直盯着崖洲元君:“想要在我的白墨城里杀易寒之,就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伴随着他的话语,每多说一个字,黯淡无光如废铁的重剑就更光亮一分。待到白墨仙君这句话说完时,重剑已经铅色尽去,华彩如月光流转,熠熠生辉! 白墨元君只是合体初期修士,按理说他不能这么和莫崖洲这么说话。当然,沈无常恣意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胆敢和合体后期修士对上也不稀奇。 但是崖洲元君却没法随意处置他。沈无常的白墨城之所以能成为修真界九大城池之一,有剑修本身强大足以虐杀全部同级修士的原因,更大方面是因为他爹是渡厄道君。 渡厄道君是谁?他是第一仙宗祁阳宗的老祖宗,是仙门仅有的六个大乘修士之首。原本尚有关鹿野尚能与之一较高下,但谁让关鹿野他死掉了呢。 在修真界,没有一个人的名字能与渡厄道君相提并论。 所以哪怕沈无常这么不给崖洲元君面子,莫崖洲也是不敢随便修理他的。 莫崖洲脸色阴沉,最后慢慢化开神色如常,对莫嵩说道:“既然白墨元君不愿,你便与易寒之到城外比试罢。” 他自以为已经给了白墨元君极大的尊重与脸面。 沈无常直接将面前的酒壶满口喝完,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过下颌,打湿了衣领。 左手持酒壶,右手直接提溜着接近二十万斤重的剑,轻易地如同提溜着一支翠竹,从观战台一跃而下,站立在易寒之面前。 他正面与莫崖洲对峙,却将后背留给易寒之。 “也许是我没说清楚。” 他将酒壶随意一扔,寒潭翠玉在坚硬的擂台地面上迸裂,一分一毫如同细小的流星。 “若是有谁想杀易寒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须得先从沈无常的鲜血上踏过去!” 如果有谁能比易寒之更加我行我素,更加桀骜不驯…… 只有“月侠”沈无常! 擂台上的易寒之抓住沈无常的肩膀,试图将他掼到一边,那具高大的身躯却纹丝不动。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话音里却有着最深重的讥讽。 “沈无常……我们早已毫无干系。”他死寂的目光扫过指节绷紧的碑庐:“你这番做派,就像假惺惺的洛映真一样让我恶心!” “正如你所说,我们已经毫无关系。” 沈无常低沉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或喜或怒,或欢或悲,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你便是恶心也罢,讨厌也罢——” 他的衣袖飞扬,犹如两千年来不曾改变:“你对我说这种话没有意义。你我已然陌路,那我便无需在意你的心情。沈无常行事,从来由心而已,谁也不能阻拦我——易寒之,你也不能!” 他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又如同最坚固的堡垒,横梗在易寒之与莫崖洲之间。 “沈无常!”崖洲元君再也保持不住他的修养,气得连胡子都要翘起来:“你可是真要与我莫家作对!” “莫前辈。”沈无常冰冷的声音毫无波动:“莫家既然与易寒之为敌,便已然是与沈无常为敌。” 莫崖洲直接推翻了桌案:“我们走!” 他可以给沈无常摆脸色,或者大骂他几句,却不能动手。这件事虽然少不得要向渡厄道君讨个公道,但当下还犯不着为了易寒之冒着和渡厄道君为敌的风险。 莫珲、莫嵩以及其他莫家子弟都自动随着崖洲退场,不过几个须臾时间,莫家已经在白墨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无常终于转过身来面对易寒之,不出意外地对上一张毫无感激之情的冷漠脸。 他嘴角卷起无奈的笑:“无论如何,你总是不能一辈子不理我的。” “白墨城主如此义薄云天,简直要让人拍手称赞。” 讥诮似乎已经成为易寒之固定的面具:“然而易寒之是个永远不知感激的疯魔子,天下皆知,恐怕要让城主失望了。” 他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旁的人或许看不出,但沈无常是合体修士,如何不知他胸前背后的玄衣之上,沾满了伤口未愈的血。 易寒之从出现之后,就一直扬着头,挺直如松柏。他不敢有大的动作,任何一个招式都可能让他的重伤暴露。 甚至他心中清楚,如果再倒下一次,新伤旧伤会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他还是来了。沈无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堆积起黄昏的晦暗不明。 经历过今天的事件,原本热热闹闹的各大门派世家都在着手准备离开白墨城了。沈无常和莫崖洲想掐架自己掐去,可别殃及他们这些公派在外的池鱼。 入夜,江心白被姑梦真君提前带回了贺天派,宽大的客栈房间只有关小昭一人。又是满月之夜,光辉倾洒在梧桐树梢上,仿佛是寒夏的霜,又如晚秋的雪。 她推开窗子朝外看,繁华的白墨城,深夜亦是空荡寂静。 忽然有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迅疾而细微—— 关小昭“啪”地关注窗户,转身警惕地看向这个蹲在茶几上的小动物。 那是一只细长的黑貂,透露着不属于普通动物的智慧与机警。 噬魂貂! 关小昭对这只动物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第一次遇见易寒之的时候,就是这小东西最先蹿上来咬了她两口。 半夜跑到她房间,难道还想咬上一口不成? 她的确有几分渴望易寒之的亲情,却不至于去讨好一个畜生! 手中灵力聚拢,打算先将它抓起来再说。没想到它灵活至极,几次跑脱,却也不逃离,就在不远处冲她炸着毛地叫唤。 那声音尖细而凄厉,叫得她心头突突地跳,关小昭下意识地就布了个隔音的法术。等她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在维护这小东西。 心中的躁动越扩越大,她竟然产生了共情,感受到噬魂貂传达的悲痛惶恐—— 不是来自于关小昭,而是来自于它的主人。 易寒之出事了! 噬魂貂似乎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传达,不给关小昭任何思考的时间就跳出窗户,落在梧桐树枝桠上,还回过头来看她。 是跟还是不跟? 庭院中窸窸窣窣响起年轻弟子走动的声音,噬魂貂受了惊,连忙向远处逃窜。 她无法再犹豫,抽出长生剑,追随黑貂而去。 一兽一人皆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隐藏在重重叠叠梧桐叶中还有一头袖珍狮子犬,迷茫地望着关小昭离去的方向。几瞬过后,它像被针扎到般浑身白毛都紧张炸起,迅疾如闪电追上前去,又害怕暴露身份,远远坠在最后。 白墨城主府中,庄严巍峨的建筑群在黑暗中森严无比。左侧殿是白墨元君常处理事务的偏殿,无边寂静中,殿内却点燃着几株昏暗的烛光。 殿内有人低声道:“你向来消息灵通,可知莫家为何要追杀他?” 问话者是白墨城主,而在他对面,俊颜星目的高大男子,赫然是第九魔君。 他没有直接回答沈白墨的问题,而是提及一个陌生的名字:“莫嵩的堂兄,化神修士莫简于数月前陨落。” “我知道。”沈无常不耐烦地说道:“他是冲击合体期时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而死,又不是易寒之杀的。” “莫简的死的确与易寒之无关。”鬼海魔君半眯着眼,“可他却在莫简死后,拜访莫家被拒之门外。” 这倒是引起沈无常的注意力:“易寒之怎么会拜访莫家?他看莫家就像看一群臭虫。” “这就是症结所在。具体原因,恐怕要城主亲自去问这位旧友了。”萧乘貘的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虽然狠心打压了关小昭,却始终放不下她,索性派遣姚宝玉偷偷守着。最近白墨城多方势力汇聚,魔族频频越界,确实是越来越乱了。 姚宝玉那个蠢货,却不知道随时汇报情况给他,难道非要等人遇到危险才汇报么? 沈无常不满意他不当回事的态度,正要诘问,却见一道明亮的光砸进殿中。 那道光凝聚成龙子嘲风的模样,张嘴就是姚宝玉焦急不已的声音:“爹!亲爹!后娘有麻烦啦!他要杀后娘和易寒之!!” 第54章 二次谋杀 关小昭追着噬魂貂一头闯进雁荡山,七拐八拐,根本来不及记路。直到噬魂貂扒开毫不起眼的山洞入口,才稍微停顿,示意她跟上来同它进去。 她谨慎地钻进山洞,洞口狭窄内里却甚是宽敞,噬魂貂的速度确实是极快,关小昭只感觉空气化作狂风如刀割而来。在噬魂貂的身影之后,惊起的蝙蝠被法术陷阱割开血肉——只要慢上一刹那,就会落在他们身上。 洞穴的身处是滴水的圆形溶洞,约有十五丈见方,中间是一汪赤色的泉水,易寒之就在里面泡着。他双目紧闭,像是已然失去意识。 噬魂貂扑在易寒之的身边,懊恼于自己的无所作为,围着他一遍遍打转,又向关小昭报以祈求的目光。 她顺着这小东西的目光看被泡在泉水里的易寒之,不知道那汪泉水本来就是红色的,亦或是易寒之的血。他漆发如墨,一半落在泉水中,一半贴在湿透的玄衣上。他的唇极苍白,肤色也极苍白,近乎昆仑冻玉的透明。 即使落魄至此,易寒之也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但是此时,泉水中的人似乎动了。 噬魂貂哀叫着扒拉他的衣角,易寒之艰难地撑起上身,拿过影雪剑。他的伤势越重,目光也就越阴狠——尽管指节发白,依然紧紧握住剑鞘。 “没想到,连你这种货色也敢上门来找我。”易寒之冷笑道:“要报仇,我奉陪;要叙旧,就滚吧。” 他能察觉到关小昭只不过是筑基修为,但此刻对连拿起剑都困难的他来说,敌人是什么修为都不重要了。 易寒之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没有一块教他服软。越是强弩之末,就越要嚣张。 关小昭从阴暗之处走出,沉默不语。她不在乎易寒之的挑衅,而是这个人本身。 她不知道邯郸城覆灭的具体情形,也不知易家子弟如何面对必死的厄运。也许就是像易寒之这样——哪怕临死之时,都有着不可颠覆的骄傲。 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直到嘴角渗入苦咸的滋味,她才发现自己流下泪来。 易寒之不是什么善人,他凶恶、冷漠、不讲理。可在他身上,有着清晰深刻的易家风骨。他是邯郸易家的遗孤,不论是血肉上,还是精神上。 “我四岁的时候,你做了一个大风筝给我。那是一只黑色的鹰,你带我在杏花园放了两个时辰的风筝,后来我说我也想飞,你就把我放在风筝上,用灵力让风筝升空。” 她一步步,走近易寒之。 “结果被娘亲看到了,罚你在最大的那棵杏树下倒立。你倒立着却还在用灵力射杏子,我捡了整整一兜,说要和你一起吃。” 易寒之皱眉看着这个面容陌生的年轻女修,半跪在泉水旁,染红的泉水浸湿她的衣摆。 “可是娘亲让丫鬟催我去睡觉,我没能和你一起吃,而是把杏子都带走了。第二天你问我杏子味道如何,我说‘甜死啦,可惜你没吃到。’你还捏我的手心,说我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她颤抖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眼角的伤口。 声音愈发的哽咽与艰难:“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那杏子一点儿也不好吃,全部都是苦的……从那时苦到现在。” 她反手指着自己的胸腔:“一直……苦到心里。” 关小昭将整个脸都埋进易寒之的臂弯,就好像她仍然是当初四岁的关信瑜。 但是时光回不去,谁都回不去了。 邯郸城覆灭,从此易家就只剩下觊觎与诅咒——易寒之比任何人都清楚。 噬魂貂是能够分辨灵魂的——所以它才会带来关小昭啊。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覆盖上当初那个小女孩的后脑勺,豪情万丈地说“别哭,有我在呢!” 但是现在的易寒之还剩下什么?除了满心的仇恨,就剩满身的伤痕。阿瑜和他不一样——这个他当初也疼惜过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不必背负邯郸易家的人生。 殷红的水面下,他握紧拳头,复又松开。深深浅浅的叹息,终究压抑在胸膛里。 易寒之冷冷说道:“哪怕你是关信瑜又将如何,九百年过去,难道你想让我跟你抱头痛哭么?” 他撇过脸来,盯着手中的剑柄:“滚回你的贺天派罢。依靠逍遥和洛映真,总不会像当初的易家那样抛弃你。” “易家没有抛弃我!”哪怕知道易寒之惯常说话难听,关小昭仍是忍不住分辨道:“是娘亲为了让我活命——” 突然多出来的击掌声,打断了进行中的谈话。 黑暗中传来戏谑低沉的声音:“没想到,还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啊。” 那人的身影从山洞拐角处走出,缓慢而富有节奏,敲打着近乎凝固的气氛。 转瞬之间关小昭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挡在易寒之身前。她抬头才终于看清来人的脸—— 是梅笠雪! “谁能想到碑庐的小弟子是八十年前陨落的云浮真君关信瑜呢?”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眼中散发奇异的光。他整个人都变得与往常不一样,站在山洞中,竟凭空生出上位者的气势。 “当初我专程去莲潭秘境杀你,却什么都没得到。”梅笠雪慢斯条理地说道:“当时还颇觉可惜——看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梅笠雪的脚下是一团一团的黑影,像倾倒的墨汁。那群黑影在地面上纠缠几瞬后,站立起来,猛然束缚住关小昭的全身! 它们像是钉毡上沾染最折磨的□□,每一寸皮肤都传达着不堪忍受的痛苦—— 那个藏在梅笠雪躯壳中的人,残忍地吐出下半句:“这样,我就能再杀你一次了。” 他并不是凭空生出上位者的气势——而是本身就是上位者! 关小昭艰难地断断续续:“你是……九夜罗……” “在你的眼中,我是梅笠雪啊。”他恶劣地凑近关小昭:“你不记得我了么,师父?” 易寒之费尽力气试图站起,却立即有几道黑影蹿过来,将他往池水里拖,动弹不得! 她怎么能——怎么能—— 关信瑜他怎么能,挡在易寒之的面前? 噬魂貂读取了主人的情绪,吱吱叫着去挠九夜罗,却被他随手打出的黑火击落在地。 这让他的笑容愈发加大,一步步走上前去,观赏着关小昭挣扎的表情,伸出手直接掐住她的脖子。 他像一条完全掌控猎物的毒蛇,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红色的火,蔓延的、痛苦的,一直烧到关小昭是神识里。 “愤怒吧,绝望吧,没有人能拯救你,所有人都背叛你。正与邪从来没有定论,黑暗与光明是谁先出现?天道无情,万物刍狗,容不下你一人。” 太过剧烈的痛苦让关小昭的意识濒临昏迷,低低的声音在反复诉说着,如同蚀骨之虫,附骨之火,折磨却难以驱逐。 她的双耳在轰鸣着,识海也在轰鸣着。直到脸上手上突然被喷溅温凉而黏稠的液体,伴随尖锐的呼喊—— “小昭!” 萧乘貘直接将梅笠雪的身躯砸出了大洞,喷溅的血液有些落在关小昭身上。 最后的一瞬间,七夜罗仍然是保持着诡异的笑容,附在关小昭耳边,嘶嘶说道:“再见了……师父。” 他的身躯轰然倒地,那些影子也随之消失。萧乘貘接住关小昭无力垂下的身躯,焦灼地输入着灵力:“小昭,别怕——别怕。” 这句“别怕”不仅说给关小昭,或许更是说给他自己。 “易寒之,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紧随而入的白墨城主将易寒之从水中捞起,低暗沙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怒气:“如果不是我接到传讯,你是不是即便死在这里,也不愿向我求助!” “我易寒之几时生,几时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他的语气带着天命的凉薄,不知是在嘲弄世道,还是在嘲弄自己:“旁人管不着,也不必管。” 虽然易寒之言语中满是尖刺,但明显萧乘貘与沈无常的到来让他安心许多。原本预备对敌的气势已经消灭,影雪剑随意地搭在石头上,整个人又滑落在泉水里。 易寒之原本就是绷紧精神在强撑,说过几句话之后,几乎陷入昏迷。 沈无常满腹怒气,但再也不发一语。他与易寒之认识两千多年,论刻薄,论嘲讽,他从来也比不过这位老友。他直接走上前去,将湿漉漉的易寒之从池水里拎出来,倒出几枚氤氲丹毫不客气地硬塞进他嘴里。 易寒之气息微弱,无力反抗,眼睛睁了几下,复又闭上。 直到关小昭呼吸平稳,萧乘貘用一件法衣将她裹起来放在易寒之旁边。这才凑过去翻梅笠雪的尸体。 沈无常问道:“他死了?” “他早就死了。”鬼海魔君声如寒冰:“……死了至少有十年。” 第55章 金符 沈无常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字。”萧乘貘用一方白帕擦了擦手,丢在梅笠雪脸上。 他的目光在山洞中显得幽沉晦暗:“……九夜罗。” 沈无常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你又是如何得知?” 听见他的反问,萧乘貘了然道:“看来你是知道。” 他说道:“揽月君曾经——” “别告诉我!” 沈无常突然大叫道。 他这一声喊出来,却发现不远处的关小昭瞪大眼睛正往这边看来。 关小昭其实早就醒了,她受的伤远远不及易寒之。之所以一直装睡,实在是因为不太好意思面对沈无常。 当年的蠢事不知道沈无常是否还记得,反正关信瑜每次想起都羞赧到撞墙。 沈无常这般失态实在不符合白墨城主的身份,故而鬼海魔君也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我不想听说关于揽月君的任何事情。”沈无常冲他摆摆手道:“不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揽月君,也不打算听说他。” 萧乘貘只略微想想就明白了,嘴角弯起不知在讽刺谁:“渡厄道君才真是老狐狸。” 沈无常不以为然道:“做老狐狸也比像关牧鹿那样身死道消的好。” 他顿了顿,目光奇异望过来:“你不会也掉进那个……”他刻意将“揽月君”三个字吐露得混沌不清,“……的坑罢?” 然而这句模糊的话语,让鬼海魔君的脸色瞬间差到极点。 沈无常几乎又要哈哈大笑,但是却奋力忍住。比起嘲笑萧乘貘,他更想尽快换个话题。 揽月君其实最先接触的是沈渡厄,然而这位祁阳宗的太上老祖对于揽月君所谓的“救世之说”分毫不感兴趣,千方百计打发走了。 等到他见证关牧鹿在揽月君驱使下身死道消,更是庆幸加上后怕。 庆幸身死道消的不是他沈渡厄,后怕的是绝对不能再沾上揽月君。这位“被泰始握在手中,月亮的第一束清晖”的确是极具煽动力,沈渡厄差点就上了船。 在这一点上,沈无常倒是与他的父亲相同。他们渴望自由与力量,保护自己的领地与人民,也持有正义,但对于背负天下命运并不是很感兴趣。 白墨城主道:“既然是魔族,我便向天下昭告,这人被魔族附体,已经被我杀死便是。” “这人早就死了,但是九夜罗可不会死。”萧乘貘神色中透露隐约的担忧:“他只会寻找下一个宿体。” 既然被发现醒了,关小昭只得不避讳地走上前来:“我更想知道,九夜罗为什么锲而不舍地想杀我。为了牧鹿道君和他的仇?” “魔界九部之王是天生的恶。他如果想要毁坏一个人,只是因为他想要这样做,跟得没得罪他没关系。” 萧乘貘朝关小昭伸出手,拇指快速抹着她脖子上的勒痕,那些青紫的痕迹也快速消失不见。 他继续说道:“他故意折磨你,逼迫你绝望。这是捕捉生魂的办法……九夜罗想要捕捉你的魂魄。” 关小昭对于他的亲密接触有些不自然,但还记挂心头的问题:“九夜罗说上一次在莲潭秘境杀我,什么都没得到,所以他想得到的是我的魂魄?” “不,他不会失手。”鬼海魔君神色凝重:“他想用你身体的某一部分达成目的,血肉或者魂魄,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这段对话和此前山洞中众人的表现,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讯息。 沈无常艰难道:“你是……关信瑜?” “她是。”萧乘貘不悦道:“那又如何。” “我很高兴。”白墨城主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重复道:“我很高兴你活着,阿瑜。”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鬼海魔君顿时警惕起来,神色尖锐道:“你们俩很熟么?” “阿瑜来参加过我的三千岁大寿贺宴。”他笑着冲关小昭眨眼:“印象很深刻。你最喜欢的红颜夜雪酒,白墨城主府中还留着几十坛。” 没想到沈无常和关小昭竟然叙起旧来,鬼海魔君的威压几乎要忍不住外放。他毒箭一般的目光射向关小昭,对方却没有接收到,反倒是冲白墨元君哀嚎道: “我错了!” 关小昭破罐子破摔一般壮烈:“是我年幼无知,是我见色心喜,是我癞□□想吃天鹅肉……白墨城主您就忘了当初我喝醉了向您当众表白那件事罢!” 萧乘貘:“???” 沈无常笑得越发畅快了:“哦,阿瑜原来是向我表白么。我只记得你在寿宴上说‘白墨城主如此美貌,若是能亲上一口,不知是何滋味。’” 他略显黝黑却英俊异常的脸庞凑近了关小昭,语调里是满满的诱惑:“当时你不过百岁,就敢在众人面前出言调戏,今日却不敢认?” “我错了,真的错了!”关小昭窘迫得简直要哭:“白墨元君,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前尘后事咱们就一笔勾销成么?” “不成。”沈无常还要待说,却被萧乘貘伸出手直接将他的脸按回去。 关小昭迅捷地躲在他身后,胆怯地探出头说:“那件事我都忘了,白墨元君你也忘了吧,真不用杀我灭口。” 说罢,又将脑袋缩回萧乘貘身后。 沈无常看着她的动作,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正经说道:“若是九夜罗真有所图,多半是关牧鹿的地宫。” 萧乘貘也迅速回到被歪曲之前的话题上:“传言说关牧鹿的地宫就在莲潭秘境。这么说倒是很有可能,毕竟关牧鹿手中里有——” 沈无常敏感地嗅觉到鬼海魔君的下半句话绝对与揽月君有关,连忙阻止道:“我不想知道关牧鹿手中有什么!” 萧乘貘:“……” “所以九夜罗知道我是关牧鹿的女儿,想要用我的血或者魂打开他的地宫?”关小昭再度从萧鬼海身后探出头道。 沈无常简直满脸发懵:“你是关牧鹿的女儿?” “不错。”另外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我以为你们这些几千岁高龄的老头子,应当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我外甥女下手……看来真是我高估了你们的道德心。” 这嘲讽气息满满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易寒之。 萧乘貘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问道:“我更想问,你究竟为何被莫家追杀?” 这也是沈无常想知道的。易寒之看起来拒绝回答,萧乘貘于是补充道:“要知道,你才是让阿瑜差点死在这里的原因。” 他在“阿瑜”两个字上加了重音,颇有向沈无常示威的意味。 易寒之沉默几瞬,哑声道:“前几日,我收到了来自易潇潇的高级传讯符。” 众人:“……!!” 关小昭反驳道:“可是易潇潇她——” 她想说易潇潇早就死了,最后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 “高级传讯符无法被撕毁。” 萧乘貘说:“当初有人拦截住这道传讯符,而当封印破解或者拦截人主动解除,高级传讯符会继续它的任务。” 关小昭说:“所以舅舅之所以会收到九百年前的传讯符,是因为当初拦截传讯符的封印被打开了?” “或者是,”沈无常冷着脸说:“设下封印的那个人已死。”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易寒之神色阴沉:“潇潇让我去逝水别院取一样东西,但是那里早就被洗劫一空。” 作为曾经的第一世家,易家在许多地方都曾有过别院。而当易家陨落,这些别院也逃不过破败的下场。 逝水别院在逝水河畔,归属于冬青城莫家的领地。如果说不是莫家做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更何况莫简刚死,易寒之就收到了高级传讯符,说是巧合也太过分。 “抢夺易家遗物的,并非只有莫家,我也没有计较的打算。我只想拿回那样东西……” 易寒之忍不住剧烈地咳嗽着:“让潇潇生死之际仍在记挂的东西。” 沈无常又给他倒了一粒氤氲丹:“莫家能承认才怪,一群不要脸的老家伙。” “是啊……不承认。”易寒之悲哀笑道:“莫简死了之后,我收到传讯符,多半与他有关。我顺着传讯符留下的图样潜入莫家,试图拿走那样事物——之后,面临的就是莫家无止境的追杀。” 关小昭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东西?” 易寒之五指当空一抹,空气中便显现出金色的图案,看起来是个精美的雕花小盒子。 萧乘貘只看一眼就撇过脸来,沈无常却了然地冲他冷笑道:“呵呵,又是鬼海魔君炼制的崎岖盒。” 崎岖盒是出名的宝匣,号称任何东西放进去,除了盒子的主人,谁也无法打开。 关键的不是盒子——而是盒子里面的东西。 易寒之紧接着补充道:“我并没有拿到盒子,莫家却似乎笃定东西在我手上。” 沈无常立即反应道:“除非莫家故弄玄虚,否则就是有人先你一步盗走了它!” “看莫崖洲的阵势,应当不是故弄玄虚。”鬼海魔君慢吞吞道:“多半是后者。” ——可那人是谁? 第56章 幻灭 夜将尽,天渐明。 雁荡山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沈白墨便对易寒之道:“你和阿瑜先回城主府,魔族之事容后再议。” 易寒之看了看关小昭颓靡的脸色,倒是没有拒绝。风云榜会看似事件已了,留给白墨城的却是疑云重重。 白墨元君对整个修真界提出警告,公布了贺天派金丹弟子梅笠雪的魔修身份,警醒修真界谨防魔界入侵。然则除了贺天派心觉事件重大,决定立即返程外,其他世家门派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要虚空裂隙存在,哪一年没有几个漏网魔族?不过是小鱼小虾,算不得什么大事。 倒是多了一个可以拿捏贺天派的谈资。 白墨城主以案发现场目击者的身份,将关小昭暂时留在白墨城主府,与碑庐约定了两日之后将人送回。 只是为什么鬼海魔君也住在白墨城主府,却没人敢问。 沈无常亦是无奈,问萧乘貘道:“抑制修为总不是长久之策,你究竟打算何时进阶合体?” “等你如约捉住宁陵侯的时候。”鬼海魔君神情淡淡,瞧不见真实想法,反而他身边的白毛狮子不停抱头打滚地叫唤,唯恐别人不知道他遭难。 姚宝玉刚被萧乘貘揍了一顿,虽然没伤根骨,却是真疼。眼也不睁,嘴也不闭,只呜啦啦地哀嚎。 关小昭给易寒之清理了伤口,老远就听见院子里姚宝玉的嚎叫,凄惨得过分,简直闻者流泪。走过去看看,白毛狮子可怜兮兮的神态如同才出生的奶猫,着实让人心疼。 她上前摸了摸姚宝玉的头,白毛狮子如同抓住水中浮萍,连忙恬着脸各种卖乖,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她的手心。 鬼海魔君冷眼看着蠢狮子在关小昭身上蹭来蹭去,几乎抑制不住把它抓来再打一顿的念头。 “宝玉,宝玉。”关小昭对白毛狮子状的嘲风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亲了亲它毛绒绒的脸,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摸,手感好极了。 萧乘貘再也看不下去:“你若喜欢他的皮毛,干脆剥下来送你如何?” 他的神色冷硬得如同千年寒潭里的石头,说不清是生气还是讥讽。 姚宝玉吓得把软毛蓬松的头往关小昭怀里塞,气得萧乘貘声音更冷数度:“滚过来!” 关小昭隔着长毛,感受到手下的身躯明显地发抖,对萧乘貘说话就带上了不满:“你是化神期,宝玉也是化神期,你凭什么欺负它!” 他嫉妒得简直要冒出火来,语气也分外不善:“你也知道他是化神期?几千岁的老东西,比沈无常年龄还大,到底哪里讨你喜欢了!” “可是你都上万岁了,我也没说什么呀!”关小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清晨朝阳的照耀下,面庞显得分外柔和。 萧乘貘心中一动,百般不满渐渐化开,软声道:“它原本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危机来临之时却只知道自己躲起来,不教训怎么了得。” “九夜罗是最强大的冥魔族,魔界九部之王,宝玉害怕也是正常的。”关小昭浅笑着挠白毛狮子的下巴,嘲风也眯眼迎合道:“就是就是,我怎么打得过九夜罗嘛。” 姚宝玉的发言,瞬间打破了关小昭带给他的平和心境。 “九夜罗不过是借用一个金丹期的躯体,就将你吓得躲躲藏藏。”对待白毛狮子的态度已降至冰点:“滚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白毛狮子听出主人是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敢贫嘴,连忙低眉顺眼地跑过去。 萧乘貘道:“老规矩,自己去找个地方受罚。” 姚宝玉低低应了声跑走,关小昭也站起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似笑非笑:“你说愿与我再无干系,教我抛弃虚伪的情感,不必多想——” “可你的所作所为,却由不得我不多想。” 萧乘貘目光躲闪,平日的高冷戾气都不知丢在何处。直到关小昭走到他近前,才轻叹气道:“我原本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却没想到你本身就是个麻烦精。” “那你是嫌弃我麻烦了?”关小昭神色淡淡,笑容却一分不减。 “不。”朝阳破开云层,将宽广的玉石地面映衬出浅金色的光,打在少女形状优美的唇上,似乎引诱着要让人不知餍足。 萧乘貘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清晰地看见她的睫毛纤长,落在眼下细细碎碎的阴影。 然后,阴影被他遮了去。 “若是你本身就有诸多麻烦,我就不必担忧牵连你受苦。” 放在她颈后的手往回收,仿佛能借着这股力道将她一生都留住。微凉的唇贴上她的额头,唇齿间似乎又有叹息:“我倒是怕你嫌弃,我的年龄比沈无常还年长许多。” 从额头到眼角,从鼻尖到脸庞,如同第一次抓住珍宝,不敢真正用力,怕将那满身满魂的美好都吓跑了。 关小昭却不想再等他慢慢研磨,反手勾住他的脖子,直接报复性地咬住他的下唇,直接磕上他的牙齿。不等萧乘貘反应过来却又放开,转身跑远后才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随后消失不见。 萧乘貘:“……??!!!”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唇,目光先是柔和喜悦,不久之后忽然转为阴沉—— 原本还以为关小昭醉后向沈无常表白这件旧事是说着玩的,如今看来,她像是能做出来这种事的人! 关小昭心情甚佳地回去找易寒之,路过一棵大榕树下发现白毛狮子后爪搭在榕树干上正在倒立,嘴里还咬着一只毛笔,在树底下写字。 一头狮子靠着树倒立写字,实在是新奇有趣,关小昭笑着问道:“你在写什么?” 姚宝玉呜呜两声,没有嘴用来回答她,关小昭只得走过去,发现他在抄《玄心经》,奇怪道:“萧乘貘罚你抄这个?他也崇拜玉玄子?” 玉玄子是数十万年前的一位得道宗师,修真界不少人将他的论道本《玄心经》奉为圭臬。 “才不是呢。”姚宝玉吐出毛笔,在宣纸上沾出一片墨汁,“他惯常爱用《玄心经》罚我,因为这是目前修真界最长的经书。” 他说着伸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肚皮,抱怨道:“亲爹这次带我离开忘川城太久,都快把我憋坏了。” 关小昭疑惑道:“什么憋坏了?” “□□啊。”姚宝玉将后爪放下来偷懒,神情坦然道:“我的姬妾都在忘川城,都没人跟我睡觉。” “你浑说些什么!”关小昭目瞪口呆,无法想象这种淫词秽语是从可怜可爱的姚宝玉嘴里说出来。 “龙性淫,龙子也不例外。”姚宝玉满不在乎地说道:“食色性也,天生之欲,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他说罢,眼睛滴溜溜地转,怕被萧乘貘发现他偷懒,又连忙把后爪搭回树上倒立,捡起毛笔继续抄经。 只是关小昭觉得……再也无法直视姚宝玉了。 两天后,关小昭回到客栈,随碑庐元起他们一同回贺天派。 临行前,萧乘貘叮嘱她道:“听闻逍遥前几日晋阶合体,即将举办大典。到时候又是牛鬼蛇神齐聚之日。” 他将变成袖中犬的姚宝玉送给关小昭:“带上嘲风罢,虽然是个蠢东西,但也聊胜于无。” 关小昭:“……” 她最终还是怀着百般复杂的心情,收下在她手掌上卖萌撒娇的姚宝玉。 回到贺天派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天光彩霁,分外热闹。山路上停的是各种鸾车,大家在排队给守山弟子检查请柬。 碑庐对于关小昭再次偷跑出去,并且被白墨元君扣下这件事不满至极,一路上都没有同关小昭说话。 关小昭讪讪不敢去叨扰他,便问不远处检查的弟子道:“敢问两位师兄,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今日连守山弟子都是金丹期,足以说明非比寻常。 “倒是要连关师妹一同恭喜了。”其中一人打量她身后的云舟,知道这是刚从白墨城回来的队伍。 “今日是逍遥师叔祖进阶合体期大典,邀请了许多人前来观礼。” 他说要连关小昭一同恭喜倒是没错,逍遥神君……不,现在是逍遥元君,是关小昭的亲师祖,他晋阶合体期,对于刚突破金丹的关小昭来说,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味。 关小昭顺着山门望去,在山道中的车马中看见明显莫家标识,顿觉有些不妙。 第57章 天生魔魂 莫家与逍遥神君一脉的纠葛由来已久,在逍遥元君进阶合体大典上,若真发生什么意外,也不是关小昭能解决的事情。 她只得暗自摇摇头,远远离开,不愿再与之产生什么矛盾。 距离上次见到揽月君已经过去数月,比起莫家,她更担心揽月君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不是号称泰始右眼化作月亮的第一束清晖么?已经存在千万年,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元起刚从白墨城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筹办逍遥神君合体大典的盛会上来。长青峰是专门的待客之地,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院落均数启用。 关小昭正准备回到飞蓬峰找碑庐和缓一下关系,顺便躲躲风头,却被元起叫住:“弟子堂的几位师弟师妹正在长青峰安排住宿,恐怕他们莽撞不周,你去照看一下。” 突然被抓壮丁的感觉略奇怪,就不免带上了惊讶的语气:“我?” “这可是逍遥师祖的晋阶大典。”元起意味深长道:“自然需要我等操持。” 他说罢便迅速离开操持其他事务,不过关小昭也明白了意思。逍遥元君虽然现在是贺天派的掌门,可贺天派各个派系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既然是逍遥的晋阶大典,还是由他的直系弟子管理较好。 关小昭只得往长青峰御剑而去,正巧要经过故梦真君的青华峰,便打算先去找找江心白。 当初江心白在白墨城押五十块上品灵石赌她赢,押条直接交给了关小昭。临走之前,关小昭从白墨城赌坊中将十倍赢来的赌资取了回来。 一是打算把这笔钱还给江心白,二是也想看看她怎么样了——毕竟当初是被故梦真君以那种形式带回来的。 并且九夜罗附身梅笠雪之事也使她警醒,江心白近些年越来越邪门,梅笠雪出关之后,江心白也与他走得极近,会不会也是受到什么影响? 青华峰上的弟子不多,山口只有一个小弟子半蹲着喂仙鹤。 “我是飞蓬峰上的关小昭,来找江心白,她可在?” 小弟子听见温润的问询声连忙抬头,只见来人同她的声音一般美丽和善,赶紧行礼道:“关师姐好,江师姐此时应该在经房,可是要我去通报?” “我自己去找她便好。”关小昭抬脚跨入庭院,未了转身给小弟子一瓶养气丹:“我观你眉目有结,气血恐有凝滞。这瓶养气丹共九枚,每隔一日服下一颗,应当会有改善。” “多谢关师姐。”小弟子欣喜道谢,关小昭冲她摆摆手,便入内寻江心白。 小弟子所说的经房并不是门派中的经阁,而是青华峰中专门放置经书的房间。关小昭推门而入,虽然常有人打扫,并无灰尘,但少有光顾的晦暗之气还是扑面而来。 古书不喜光,经房中亦是昏暗不清。关小昭站在门口,从她背后打来逆光,映衬在江心白脸上,一身白衣墨发,轻灵得仿佛不存于世,又幽暗得好似红颜百鬼。 江心白不明朗地抬眼望她,关小昭扫清瞬间的晃神,笑着将储物袋递过去:“这是你赢的赌资,喏,还给你。” “既然给你了,你拿着便是。”江心白冷笑道:“别笑了,你又不喜欢我,笑得难看。” 关小昭尴尬中又有惊讶,不知何时,江心白竟然已经能够清晰地洞察人心。 她撇开这个话题,走上前去,却发现江心白是在抄《宁德经》。 江心白见到她的注意力投放在经书上,嘴角朝上,似是嘲讽道:“她说我戾气太重……只觉我不停地抄这破经书。” “若经书能解决一个人的痴嗔怨怒,那这世上就没有不快活的人了。”关小昭道:“你应该和师叔谈谈。” “谈谈?”江心白冷笑道:“她可愿意同我谈?”她说罢,便又低头翻《宁德经》。 瞧见江心白没有要深入交流的意思,关小昭只好道别:“我要去长青峰协助安排住宿,就先走了。” “长青峰——等等,师父也在长青峰。” 江心白叫住了她,似乎抓住了契机,舔唇道:“在诸多宾客面前,她总不能再如何教训我。” 关小昭愣了一愣,不知她是什么意图。但是想到至今不愿意搭理自己的碑庐,便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也可。” 逍遥元君的晋阶大典午时开始。但以他的年龄和资历,能够参与宴会的也只有化神以上修士,或者各门各派的当家人。其他低阶修为随长辈趁机过来交流的也有许多,也能够得到贺天派的盛情款待,却是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 “禾生门安排在北边,鸿鹄真君喜静,他的房间务必多加注意。许家的蔻思真君提出想要参观灵兽园,半个时辰后记得派一位弟子过去。江家陵风真君此次抽身前来,切莫怠慢……”姑梦真君原本也是担心元起处理不了,过来长青峰看看情况,向几位安排在长青峰的弟子们细细叮嘱。 一群弟子都说知道了,忽地传来道婉转清丽的声音,由远及近:“呦,这不是当初那个哭着要给崖洲元君当小妾的罗小怜么?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原来是个丑八怪。” “相貌的确可怜呢。”她身边有个柔柔的声音附和道:“看看脸上那疤,给小孩子见了,怕是会半夜梦魇吧?” 罗小怜是姑梦的本名,许多年轻弟子并不知道。 说话轻柔,面有泪痣的那位是真武宗秀鹭真君,莫崖洲新抬的贵妾,办过双修典礼的那种。 反倒是她身边那个声调高亢锋利的,虽不知道是谁,但如此作态,恐怕不是秀鹭真君的手帕交就是跟屁虫。 贺天派弟子虽然不知道罗小怜就是姑梦真君,却都认得面前这位弱柳扶风的是崖洲仙君的新宠秀鹭真君。原因无他,秀鹭真君虽然看起来柔弱和气,但住进长青峰以来百般挑剔,各种要求花样百出,几乎要将所有人都磨得没脾气了。 十几位弟子一半是事务堂石中玉派来,一般是来自弟子堂宴长歌。是有两三个心思活络的弟子偷偷瞄姑梦真君,更多人是尴尬得不知进退。 姑梦真君慢斯条理地叫他们退下各忙各的,这才转过来对秀鹭真君道:“你应当还记得这是在贺天派,出言慎重。” “慎重?”秀鹭真君用手帕掩唇笑道:“姑梦真君教训得有理。”她转头对身边那位美艳女修道:“辰光,我们可是在人屋檐下呢,小心被人欺负了去。” 在长青峰上住着的,都是有门有派的修真者。虽然不像凡人那般爱看八卦,但估计已经有不少神识都专注地听着了。 关小昭先前在山道上看见的那辆马车,实际上是莫珲神君的,这次代表莫家前来恭贺逍遥元君。刚从宴会回来就见到这一幕,快步走上前去,皱眉道:“发生何事?” 那名为辰光的女修快言快语道:“我们不过是调笑了姑梦道友两句,又没有说错——珲哥你也是记得的,当初在长留城,她可不是差点就做了崖洲老祖的小妾?如今我们秀鹭嫁给了崖洲元君,她便心生妒忌,威胁我们秀鹭呢!” “辰光莫要胡说,几句玩笑话罢了。”秀鹭真君仍是细声细气的,可那起伏的胸脯,闪光的睫毛,分明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当初莫珲的确随侍崖洲元君前往长留城,却对事件过程了解得不甚清楚,只记得崖洲元君的确是看上了贺天派的一个弟子,可那女弟子隔天就因故毁容,便悻悻作罢。 天底下仙修魔修加起来共十一个大乘修士,莫崖洲排第十二。多少女修前仆后继想爬崖洲老祖的床,他虽不喜辰光说话的作态,却也相信了她的意思。 看向姑梦的目光就带上许多轻蔑,因在贺天派,遂自以为保持最浅薄的礼节:“不过往事罢了,姑梦道友何必挂心?毁容固然可惜,我这有几粒上品玉颜丹,就赠给道友罢。” 姑梦冷眼看着这三人你来我往,直到确定他们话已说完,才低低笑出声。 莫珲神君不悦道:“你笑什么?难道玉颜丹还不够?” “我笑这千年过去,莫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廉耻。”姑梦眉如乌梢木如星,张口缓而清晰,便如追风侠月。她无视莫珲涨成猪肝的脸色,轻轻浅浅道:“善恶有报,福未至终。各位好自为之罢。” 她不欲再理会他们,却被莫珲抽出的长刀拦住:“区区元婴修士,也敢在我面前出言羞辱,倒是好大的胆子!如今你磕头认个错,我倒能考虑考虑与不与你计较!” “计较?” 远处白衣墨发,如旋风突至,庭院楼阁之中,江心白的衣袖却全都鼓起剧烈的风:“尔等蝼蚁,凭什么计较?” 关小昭没来得及拦住她,刚想要给碑庐发传讯符求救,却被眼前的情境惊得心头一跳—— 江心白的发簪随着话音断落,三千鸦青丝竟如同白绢血染一般,眼见的速度变成赤红色! 第58章 背叛 “小白!”姑梦真君惊呼,动用全部灵力试图将她压下—— 她这是入魔之兆! 但是江心白已经全然无所觉。她的周身荡起黑色的风,带着仿佛地狱的腥气。 她的手中仍是那柄细剑,细得如同一根刺,凝起锈迹斑斑的殷红色。她的目光如同雪中饕餮,寻找自己的猎物。 然后,毫无阻拦地斩断莫珲的头颅! 落地的头颅沾满鲜血,仍然保持惊恐万分的神色—— 在这个人面前,他竟然全无还手之力。从脚趾到头发都像是被百万条锁链拴住,分毫动弹不得!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削断自己的头颅。 秀鹭真君和辰光都不可抑制地尖叫,江心白却犹然意犹未尽,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她的笑容,比任何鬼怪画本都更像地狱修罗。 “你们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她歪头笑着,“那该怎么办呢——只有杀死好了。” 关小昭没再犹豫,放出了给碑庐的传讯纸鹤。不止如此,还加了一道给逍遥元君的金符。 现在的江心白,美得让人心惊,也可怕得心惊。 江心白朝秀鹭真君伸出手去。她幽深发红的瞳孔盯着她时,如同生出实质性的枷锁,一分一毫都无法挪动。 直到有一个人阻挡她的视线,掐断她的枷锁。 她眼中的幽暗渐渐褪去,神情恍若天真而无辜:“……师父?” “孽徒!”姑梦真君看她的目光冰冷无情:“既已入魔,还不束手伏法!” “呵……我心悦你甚久。” 那些褪去的猩红瞬间席卷而来,狂风平地而起。原本的白衣墨发,如今发已赤红,衣已沾血。 她踏风而起,明明是压制全场的力量,却看起来像失去方向的巨大风筝。 “可你罗小怜……将一颗真心眼巴巴地捧在你面前,却比不过你脚下的一抔尘土。” 她的声音癫狂而凄凉,听在关小昭耳中仿佛尖刀入骨的刺痛。 关小昭瞬间想起在白墨城时,江心白问她:若是你爱的那人始终不能得知你的心意,该当如何? 若是我已知她必定不会接受我的心意,又当如何? 是啊……若是一段正当关系的爱恋,有谁会看不上江心白呢? 除非这本身就是不伦之恋--她先违背自然规律,喜欢同性女修;再违背伦理纲常,爱上自己师父。又或者她并非是爱恋女修,而是因为第一个爱上的人,就是她的师父姑梦真君。 背后的弯弯绕绕已经不必追究了,也不会有人关心这隐忍而强烈的情感从何而来,又如何发展。 因为江心白已经入魔,甚至还杀死了莫珲神君--仙道不能容她,贺天派不能容她,姑梦真君也不能容她。 只是江心白过于强大的力量,却让关小昭惊疑未信。 江心白原本只是个金丹期,单纯的入魔之兆绝不能让她如此强大,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姑梦真君只是望着她熟悉而陌生的亲传弟子,目光却越发冷冽。她手握浮尘,指尖却在发抖-- “真心?是怎样的真心?”她转动浮尘,支起灵力壁挡在秀鹭与辰光面前,哪怕在江心白的威压面前节节败退,也未曾撤手。罡风吹裂发带,长发飘舞挡住脸上那道疤痕,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冰霜,美丽如云种白玉雕塑成的神女像。 “欺师灭祖,枉顾人伦之辈,也敢妄称真心!” 江心白犹在笑着,眼中流下血色的泪来。 如此高洁慈悲,使人向往啊-- 哪怕知道,她绝不会回报任何情感。 碑庐与逍遥一同赶来,瞧见此间情景皆是心惊。碑庐立即捏动法诀,挡在江心白与姑梦之间。姑梦真君方撤去灵力,才觉身躯已空。 逍遥元君此刻也无心追究事情前因后果,只能想先把江心白捉住。雨镜真君座下弟子梅笠雪前段时间才被证明已经遭到魔族附体,如今江心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入魔之兆,杀死莫家化神修士。以后的贺天派,恐怕不得安宁了。 逍遥立于云端,不停念诵法诀。随着他的话音连绵不绝,一口巨大的金钟在空中成型,往江心白头顶压来。 江心白眼中的犹豫痛苦已经全然褪去,剩下的便是敢于天地争锋的张狂。 “我不敬师长……” 她一剑斩向金钟,留下深刻的印痕。 “枉顾人伦。。。”再斩向金钟,灵力凝结而成的实体开始晃动。 “欺师灭祖。。”只不过是第三剑,金钟竟然已经全部碎裂! 逍遥神君被反噬得吐了一口鲜血,连忙倒出氤氲丹给自己服下。而江心白就在这满天碎裂的金光中,长发再度转为黑色,眼角脖颈指尖,却有了如荆棘般的花纹。 “人身入魔,堕魔鬼道。”关小昭喃喃道。她脑海中回荡起揽月君说过的话--难道江心白,将会成为第二个宁陵侯? “非是人身入魔。”逍遥元君低声道:“这人是天生魔魂。” 此刻雨镜等人也已经赶来,逍遥元君吩咐道:“即刻送所有宾客下山,从今日起,贺天派暂时不待客。” 又单独对碑庐道:“你去把陵风真君请来。在见到我之前,莫要让他接触任何人。” “明白。”碑庐点头道。他扫眼看见关小昭,略犹豫道:“小昭,你没事罢?” 关小昭轻轻摇了摇头:“师父放心,徒儿一切安好。” 碑庐这才放下心,疾行去找江陵风。没想到江心白出事,让碑庐放下了许久的怨气,对于关小昭来说也算是聊以慰藉。 她此刻的心情也是沉重无比。不只是因为江心白入魔对姑梦真君和逍遥元君都打击甚大,也是因为她终于确信,揽月君是终于出事了。 如果揽月君还在江心白身上,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入魔的。 揽月君究竟到哪去了? 他。。。还好么? 关小昭无法得知逍遥元君与陵风真君的谈话如何,但是当天夜里,陵风真君就被获准下山,只是叮嘱希望他暂时不要离开雁城。 这就是被软禁了的意思。 雨镜真君请示逍遥,如何就莫珲被杀之事向莫家交代。逍遥元君原本打算亲上莫家向莫崖洲道歉,却在第二天清晨接到了来自青鸟的传讯。 青鸟是专属于贺天派大乘老祖的灵兽,老祖专门用它来向门派传谕。 于是已经准备好各样赔罪礼品的雨镜,被通知说不用去莫家了。 雨镜真君:“???” 逍遥元君解释道:“老祖的意思是,此时既出,无论我们以何种态度对待莫家,以莫崖洲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仇已然是结定了。既然如此,我贺天派好歹是第五仙门,何必要向他低声下气。莫崖洲若是不服,亲上贺天派讨债便是。” 雨镜真君心有戚戚道:“如果莫崖洲真的来了呢?” 逍遥君端起云雾君兰茶抿了一口:“他不敢。” 欺软怕硬,莫崖洲向来最知道如何自保。 雨镜真君点点头表示他好像懂了,逍遥元君神色转厉:“当初莫崖洲在长留城欺辱姑梦一事,你可知?” “什么??”雨镜真君一下子就炸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逍遥元君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表情略和缓些:“我还以为你和碑庐那臭小子一同瞒着我呢。”说起来仍是咬牙切齿:“当初姑梦经脉受损,我让碑庐带着她和小云浮去长留城拍卖场那次。你以为她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说是偷拿江陵风的毒丹以为是玉容丹才毁了脸,分明是自己服下毒丹,变成一张让莫崖洲恶心的脸从而让他主动放弃抢掠的念头!” “都是傻孩子啊……”逍遥元君痛心道:“有什么好害怕的?尽管告诉你们师父,哪怕没得本事,也不至于连徒弟的灾祸都担不起!” 姑梦和云浮…… 他一直想要女儿,才收了两个女徒弟,偏偏各自的命运都坎坷曲折。若不是昨夜江陵风提及,他做师父的竟全然不知姑梦这段往事。 “莫崖洲既是这般无耻之人,还理他作甚!”雨镜亦是气道:“老祖说的对,他要是真有气性的话,就上贺天派来啊!” 转头又满脸愁苦,期期艾艾对逍遥元君道:“江心白之事,师妹总觉得是她的责任,如今一个人在当涂道跪着,谁劝也不起,可怎么办才好?” “她跪着?”逍遥元君愤懑道:“要跪也是碑庐跪着,凭什么让小梦儿跪着!” 碑庐:只有我不是亲生的对吧。 第59章 问谈 关小昭在飞蓬峰上转来转去,直到碑庐都嫌烦,她才说道:“我想下山看看陵风真君。” 在碑庐的印象里,他始终觉得关小昭是江陵风的私生女。听到这种请求,目光里就带上几分怜悯和慈爱:“去吧,注意安全。” 江家被宁陵侯屠戮多半,原本就气数将尽。如今又出江心白之事,陵风真君如今过得恐怕也是刀尖火熬的日子。 关小昭急匆匆地向他行礼告退,却又被碑庐叫住:“你可以多待几天,不用着急回来。不过只限于雁城,若是再连招呼都不打就出去惹事--” “知道了师父。”关小昭软软地哄着他:“从今以后我所有的行踪都向您报备,绝不私自行动,我保证。” 碑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嗯。” 雁城乍看起来还如往常,但毕竟是不一样了。街边许多老店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新起的店铺隐晦地带着“陆”字。 江家大宅依旧占据着最好的风水,可却大门紧闭,连门口的石狮都显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关小昭在门前两丈站定,仰头望着高高的门檐,想起雁城江家曾经的盛景,不禁心有戚戚。 她如今的修为已经能够看到大宅上空笼罩的防护阵,只是那阵法已经极为稀薄,明显已经多日缺乏养护。 捏出一只传讯纸鹤摇摇晃晃地往庭院内飞去,约莫一刻钟后,大门打开一条小缝,一名年轻修士走出来来:“家主请您进去。” 他的身姿仍然挺拔,穿着江家子弟惯有的酱红色常服,目光却有几分呆板木然。 关小昭向他颌首致谢,倒没有像去青华峰那样随手送些东西。对于江家这样不算小的世家来说,一朝败落,无论送什么东西,都会显得像是羞辱。 她跨入前庭,那名修士随即将大门紧锁,沉默地为她指了方向,又沉默而谦逊地退去。 关小昭在江家住过几个月,知道江陵风惯常在什么地方。天色已近黄昏,在所有的亭台楼阁都打上一层朦胧的光。 如同江陵风灰败的气色,和晦暗不明的时局。 “这几年我已经不见客了。”江陵风揉着眉心,一声低浅的叹息:“江家如今的光景你也知道,我并不能提供给你什么价值。你和揽月君有关,却和我无关。” “这半年多以来,我没有再见过揽月君。”关小昭开门见山道:“江心白出手越发狠厉,我只以为是她心性赶不上天赋,等年岁渐长变好。如今看来,那就是揽月君出事的先兆。” 江陵风没有接她的话,似乎陷入思索。这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夕阳最后的余晖映衬在他脸上,关小昭骤然发现这位以英俊风流而著称的“听风公子”,眼角已然生出细纹。 良久,他说道:“揽月君不复存在,也许更好。” 他转过头来,依然俊秀的面容,透露的却是长者的沧桑:“揽月君也许有他伟大的计划,伟大的目标。他会将整个泰始大陆都装在心里,却不会善待与他合作的人。” 他低沉的声音说道:“当初关牧鹿一心帮他,抛妻弃子,最后身陨道消。当初送你来的那位封居胥,看起来也对揽月君颇有怨言。而我……” 他似笑似哭,嗓音悲怆:“……家破人亡。” “现在他不在了,正好——你自由了,不必为他驱遣,不必为他所累。”他透过关小昭,不知道是在看谁。也许谁都没有,是他在审视自己的过去和抉择。 “逍遥师祖说江心白是天生魔魂。”关小昭突然说道:“记得揽月君说过,他之所以能够借用小白的身体,是因为小白幼时受魔气入侵,灵魂不稳的缘故。” 她点燃桌上的蜡烛,跳跃的火光映衬得她的双眼异常明亮:“我担心她将成为第二个宁陵侯。” 江陵风停顿几许,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宁陵侯的?” “揽月君告诉我的。”关小昭道:“他曾经驱使关牧鹿去杀宁陵侯,没杀成。他还说宁陵侯是人身入魔。” “包括上次在江家屠戮大方的--也是宁陵侯。” 江陵风的瞳孔剧烈收缩,失声道:“是他?” 这个消息似乎对陵风真君打击颇大,他几乎是全身脱力,跌坐在太师椅里。 “怎么能——怎么能是他?” 看到他的反应,关小昭这才想起来。揽月君说过,在派遣牧鹿道君之前,他曾经叫江陵风去杀宁陵侯,但江陵风“顾念旧情未能下手”。 “你与宁陵侯有故。”关小昭陈述道:“也许陵风真君能够告诉我,是怎样的‘故’?” “这本是秘闻……可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江陵风道:“宁陵侯以前是我师弟。” 关小昭:“???!!!” 江陵风生于江家长于江家,他的师父理应是江家长辈。宁陵侯之所以被称作宁陵侯,是因为他是凡间的王侯,宁陵是他的封地,哪怕后来走上修真一途斩断尘世,也被习惯性地称作宁陵侯。 宁陵侯怎么可能和江家有什么牵扯? 江陵风读出她目光中的疑问,道:“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外游历。期间拜过一个隐居的师父,鹧鸪散人。宁陵侯在皇家围猎时遭到追杀,慌不择路,误闯鹧鸪散人的清修之地被她救下,就成了我的师弟。” “她的母亲是平芜国公主,跟随皇家守护者修行,堪堪有了炼气修为。未婚产下宁陵侯,因这位公主颇有权势才没被过多责难,还让她父不详的儿子封侯。直到宁陵侯人身入魔——才知道他的生身父亲竟然是个魔族。” “他原本是个好人。”江陵风叹道:“惩强扶弱,热心善良——如果不是揽月君追杀他,逼迫他,也许他还能维持人性,不必堕入魔界……至少,不会那么快。” 江陵风的故事看起来说完了,沉默却比先前加起来都要长。 直到关小昭的话音将它打破:“你觉得揽月君会去了哪里?” 江陵风道:“你还是要找他?” “对。”关小昭语气淡淡的,却含着固执与坚定:“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揽月君总能这样。”江陵风冷笑道:“不过,想要做他的朋友,就要先做好为他付出的准备。” 关小昭不为所动:“恨也好,念也罢。总归是要先找到他再说。” “我不知道。” 江陵风盯着她,足有几瞬,然后显示出疲惫之色:“也许只有问心白。我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何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想来她应当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体内有外来的元神,不过是隐忍不发。” 关小昭站起来,问江陵风道:“如若我能找到江心白,您当如何。” “杀了她。” 江陵风缓缓说道:“如果我能做到……或者你能做到。” 这的确是意料之外。关小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陵风真君道:“我不认为你能找到她。她能杀死莫珲,你有什么实力与之抗衡?” “我准备先找封居胥。”关小昭坦诚自己的想法:“他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不会放任揽月君消失。” 江陵风此时尚且不知封居胥就是萧乘貘。他对那个与揽月君交易、多次潜入江家观察关小昭的人有着深刻的印象,也知道十年前他已然晋阶化神,在长留城有着不输于陆止行的名头。 “你要去长留城?”他问道。 “是。” 虽然姚宝玉把自己缩小成了袖珍狮子狗,可他的修为在那里,为了不被人发现,关小昭就把他放在了后山。昨日她去见姚宝玉时,嘲风告诉她萧乘貘已经到了长留城。 关小昭向他作揖告别,目光沉如星火:“今日多谢陵风真君解惑,我向事务堂求个在长留城的任务,便可启程。” “等等。” 临出门之前,江陵风忽地叫住她。 他当着关小昭的面走入书房,取出一枚方印交给她:“此为梵天印。当初我师父鹧鸪散人已然看出宁陵侯身有魔血。宁陵侯出师之后,师父特意将梵天印交给我——只愿永无使用之日。” 江陵风早就知道宁陵侯是人魔混血。他从未泄露过这个秘密,怕的就是宁陵侯本无罪,而世界逼迫他成魔。 可宁陵侯却在除魔之时,不慎吸入魔气,显露征兆。于是卫道者开始叫嚣,诡谲者开始上蹿下跳,就连揽月君都要除之而后快。江陵风无法下手,揽月君没有强迫他,却暗中驱使关牧鹿做这件事。 关牧鹿当然没错。他驱杀魔族,深入魔界追杀九夜罗,甚至为此身死道消。 揽月君也没错,他始终抱着消灭魔界、保卫人界的大义,一切损伤都在所不惜。 那么错的是宁陵侯么?因为他所不能选择的父母亲,就要面对整个修真界的压迫和谩骂,唯有魔界才能容身?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江陵风也不能。 “梵天印是专门为克宁陵侯而制。你且拿去。”陵风真君的声音如九月风,低哑而遥远:“我恐怕仍是不能下手。现在我也制不住他了……若是你能碰见一个可以制住他的人,就把梵天印交出去罢。” 关小昭收下这方印。她走出江陵风的主院,脚底有些微风。 “陵风真君。”她未曾转头,声音传来:“他现在不叫宁陵侯了——是血煞子。” “我知道。” 关小昭站立许久,才听见他闷声回应。 第60章 梵天印 “你又要出去?” 看着座下跪着的关小昭,碑庐神君的眉毛全都蹙在一块:“贺天派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总想着往外跑作甚?” 从雁城江家回来之后,关小昭就去事务堂领了个去长留城外的河滩捕捉银蜡鱼胆的任务。考虑到碑庐的心情,她不得不先老老实实地向师父报备自己的行程。 “小白出事了,我心里难受。”关小昭闷闷地说道。 她以往见揽月君都借口去找江心白,因而在碑庐印象中,他徒弟同青华峰的小白是很好的朋友。 这倒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碑庐犹豫了半刻钟,最后挫败地说道:“那你去吧……早点回来。” 关小昭向他磕了个头称是,随即迅速出门了。 碑庐:“……” 明明别人的徒弟都是对师父忙前忙后地殷勤,怎么就他的徒弟天天想着往外跑? ……真是气人。 贺天派正值多事之秋,雁城又何尝不是。 原本雁城经济贸易、田地人口都是由江家掌控,如今整座城池都渐渐显露萧条之像。 关小昭御剑疾行至雁城外百里后,姚宝玉就从她的袖子里跳出来,迎风便长,化作巨大的灵兽嘲风,拗着头对关小昭道:“你飞得太慢啦,骑我吧,姚爷带你飞。” “……不用了。”关小昭对于姚宝玉在白墨城主府中那番毁三观的话仍然记忆犹新,心有戚戚道:“我自己飞就行。” “好吧。”姚宝玉也不在意,砸吧砸吧嘴,再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唇红齿白的俊俏青年,一跨步就站在了长生剑上:“那你带我飞吧。”摇头晃脑道:“这段时间天天被亲爹欺负,我都快忘记做人的滋味啦。” 关小昭简直对他不忍直视,心里打算着见到萧乘貘之后,先把姚宝玉还给他。真不知道她当初为何会觉得姚宝玉可爱,如今看来简直像是一个服了寒食散的小流氓。 “关小昭。” 后面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陵风真君。 江陵风皱眉看向她身边的姚宝玉,问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姚宝玉正要张嘴,关小昭连忙拦住不让他说话,代替回答道:“他是封居胥的朋友,姚宝玉。”又问江陵风道:“陵风真君这是……” 因江心白一事,江陵风已经被贺天派指令莫要离开雁城。 “陆止行想要让江家并入陆家。”陵风真君神色浅淡:“我需要去长留一趟跟他谈谈,也已经与逍遥元君说明此事。” 陆家野心的确不小。宁陵侯屠戮江家事发后,陆止行就在把手往雁城伸。当时尚且遮遮掩掩,如今竟然傲慢到让江陵风上门谈条件。 “总归是要去趟长留城。”陵风真君道:“原想多少也应该照应你,倒是你已经有同行者了。” 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恐怕心情也是复杂万分。江家立世也有数万年,却在他手中败落至此。 关小昭无法安慰他,也没有立场安慰他,只是恭谨向他低头致谢。 等她再驾驭飞剑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明明是大约正午的时辰,天色却近似黄昏,神识向外探去,不仅百里毫无人烟,就连飞鸟走兽全都不见。 “姚宝玉!”关小昭喊道:“你可察觉到什么?” “有问题。”姚宝玉嘟囔道。他话音未落,再度变回嘲风的本体。只有在本体的形态上,他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 江陵风原本就察觉这人灵力波动有些奇怪,原来是个妖修。修为却不低,犹在他之上。 “有魔气……”姚宝玉的声音里有几分忐忑:“不会又是九夜罗吧?” 他仓皇道:“快快快,给亲爹传个信!” 关小昭发出一道传讯符,姚宝玉看那纸鹤在风中飘摇孱弱,干脆用自己的灵兽契约向萧乘貘传递出此刻自己心惊肉跳的感觉。 长留城中,兀自繁华。万宝楼的贵宾间里,萧乘貘忽然感受到了姚宝玉传递给他的共情。 姚宝玉一直跟着关小昭,他自称是在长留城外遇到危险,那么关小昭的危机岂不更大! 坐在他对面的陆止行看见一向不行于色的鬼海魔君神情突变,了然道:“此间事了,便祝我们合作愉快。魔君若有急事,还请自便。” “告辞。”鬼海魔君面色阴沉,竟连寒暄几句都不肯,瞬间消失不见。 陆止行饮下最后一杯酒,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他慢吞吞地与万宝楼的新管事道别,又去查了陆家几个主要店铺的账目,最后才回到陆家。 陆家大宅庭院层层递入,后接群山,建筑规模与占地面积甚至不输于许多小门派。 陆止行在翠石铺就的小路上走着。他走的不见得有多么快,位置却在迅速地变换,仿佛刚刚还见他在这条路上,弹指间就在另外一条路上似的。 他单独有一座不小的庭院,陆止行走入丹房,层层的门窗在他身后关闭。丹房中是一格一格存放着炼丹原材料,陆止行从不起眼的地方打开方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那竟然是鬼海魔君的崎岖匣! “真是有趣啊。”他的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嗓音低低如窃:“这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倒真值得姓莫的那老东西冒不袆去杀易寒之?” “我引了易寒之过去,莫家也没能把他怎样,倒真是可惜。” “沈无常么?你和萧乘貘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 最后,他的声音低到听不见,唯有口型在动。 长留城外千里之地,黄昏卷沙之后,是滚滚黑云携风带势而来。 “不是九夜罗。” 关小昭盯着这熟悉的天色,从全身经脉都开始蓄力:“——是宁陵侯!” 江陵风的神色骤变,却在瞬间平静下来。 “你走罢。”他对关小昭道:“他是冲我来的,你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为了七杀眼?”关小昭冲他喊道:“难道七杀眼真的在你手中不成!” “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打听七杀眼。”江陵风的目光一寸一寸冷冽下来,吐露的每一个字都是驱赶之意:“不管你是谁,离开这里。” 承担不属于他的责任,践行不属于他的命运。 关小昭似乎又重新认识了江陵风——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君子。 滚滚黑云越发密集,在雁城与长留城之间广袤荒芜的土地上,缠绕着浓郁的魔气。 风雷之中,江陵风的目光无悲无喜。 他原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江故川与江心白已经是他相对来说最宠爱的两个孩子,一整年下来的对话也没有多少句。 黑云里的人影已经立在他面前,红发未束随风而动,头生双角,眼眸赤红如地狱的岩浆。 揽月君曾经在雁城喊出过他的名字—— 宁陵侯。 “交出七杀眼,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宁陵侯看待江陵风的目光如同看待一个死物。 “你要七杀眼做什么?” 江陵风的声音如古井不波:“那只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专门吸引你这样的家伙为之疲惫奔命。” “既然七杀眼对你们来说没用,所以给我就是了。” 宁陵侯伸手掐住江陵风的脖子,黑色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腕开始燃烧,灼烧腐蚀着江陵风颈部的皮肤:“一个无用的东西可以换你江家剩余之人的性命,难道这还不值得吗?” “不值得。” 江陵风话音未落,手中凭空出现一柄软剑,挽动剑花刺向宁陵侯腹部! “人族与魔族无法共存,越是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便越不能给!我江陵风虽然算不得什么人物,却也承受不了这万古之罪!” 宁陵侯急退半丈,闻言面目狰狞:“那我便杀光你江氏所有,总归是能找到七杀眼的所在地!” 江陵风收回放向远处的目光,冷漠地看着宁陵侯。 “你永远也找不到。” “即使杀光我江氏全族,即使杀光我人间修士……” “你也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宁陵侯知道,他已经无法让江陵风主动说出七杀眼的所在了。 他愤怒地叫着,右手直接穿透江陵风的腹部,抓住他内府那小小的元婴。 “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他狞笑着:“我可以搜魂!” 搜魂是修真界极其残忍的手法,通过剥开一个人的魂魄,来获取他的记忆。 宁陵侯的手已经插入江陵风的内府,那是一个修士最脆弱的地方——只要他手下使力,便会让江陵风身死道消。 江陵风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绝不会让对面的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在他的内府里,被掐住的元婴周身泛起白光。所有的元气都往那里汇集—— 他已经做好自爆的准备! 但是,一道金色的光打破了局面。 那道光如利剑,如屏障,将江陵风与宁陵侯阻隔开来。 这道光来自于一枚小印——只是一枚小印,却将宁陵侯生生逼退! “是你?!”宁陵侯猖狂的表情有了一丝凝固。 “是我。”关小昭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宁陵侯已经无心追究她的态度了。他的表情近乎狰狞,喝道:“你怎么会有梵天印!” 第61章 再遇沈无常 关小昭全力御使梵天印,她的皮肤上已经出现细细小小的血点。 “你以为,这东西如今真能打败我么?”宁陵侯声音尖而粗粝,如同刀剑划过铁片,刺耳至极。 关小昭听见他如此言语顿觉不妙,正要收回梵天印之时,却见宁陵侯一声仰天长啸,黑云瞬间压过金光,她手中的梵天印也应声颤抖,竟有碎裂之兆! 与此同时,姚宝玉脚踏青云,亦是发出尖啸,如高楼鸣鹤,硬是将黑云挡了回去。 两方嘶鸣僵持不下,姚宝玉浑身都在绷紧,眼角留下生理性的泪水,未落地就已经燃烧殆尽。一时之间青龙之相与穷奇之相激烈撕咬,遮住了昏暗的天色。 宁陵侯却已然不耐烦与这头嘲风比音啸,山林风聚,横术远击,霎时之间将嘲风打下云端去! 关小昭惊呼道:“宝玉!” 她甚至来不及去看姚宝玉是生是死-- 宁陵侯已陷入狂暴状态,他手中凝结出一杆长槊,直接就要将关小昭击杀于此! 在距离堪堪半寸之时,槊尖却被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纤长而骨肉均匀,长槊割开了他的皮肉,流出殷红的血。 “抱歉,我来迟了。”他手中紧紧卡住宁陵侯的兵器,微微侧过头来向关小昭道:“你可还好?” “我没事。”关小昭仍然停留在惊疑未定的状态中,混乱答道:“宝玉与陵风真君--” 萧乘貘好似点了头,又好像没有。他手下泛出青蓝色的光,那光逐渐扩大,忽地爆炸开来! 在令人头晕目眩的蓝光中,只听得他一声高喝:“到你了,沈无常!” 待到光线散去,回复清明之时,关小昭面前却没有了宁陵侯,只剩下满脸不虞的萧乘貘和面无表情的沈无常。 萧乘貘寒声道:“你怎么没有捉住他?” “我是合体期,血煞子的修为也相当于合体期。本身想要杀他就相当难,何况是活捉?” 沈无常不以为然道:“萧鬼海,你的计划本来就是有风险存在,别什么都赖我。” 萧乘貘不满道:“这可是我们说好的交易。你若是不肯上心,便没有再同你合作的必要--” 他话音未落,却被关小昭愤怒而凄厉的声音打断。 “你们能不能先消停!”她捂着自己腰侧的伤口,胸脯还因气愤与担忧而微微起伏:“姚宝玉和江陵风都被宁陵侯重伤掉了下去,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吵架!” “管他们作甚,你无事便可。”萧乘貘奇怪于关小昭的激愤,转过身来才看见她腰腹不知何时出现的伤口,仍在淳淳冒血,神色突变,慌慌张张倒出一瓶丹液便要给她抹。 却没想到关小昭竟然更生气了,用力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萧乘貘何时有这样好脾气地关心过别人?被这样对待也是分外不快:“关小昭,你适可而止!” “宝玉跟了你几千年,一口一个地叫爹,不过是因为你的嘱托,就为我几乎送命--” 关小昭冷笑道:“你叫我适可而止?我全心全意地喜欢你,却没想到你的心意如此浅薄。索性就当你没出现过,与宝玉和陵风真君一同在此地被宁陵侯杀死,也算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她说罢,连个眼神也不再给他,直直地往云端之下飞去寻找那两人。 “你的灵兽无所谓,江陵风我能救还是要救的。”沈无常幽幽道:“你跟阿瑜是什么时候……”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萧乘貘对于自己刚才被踹的那一脚始终耿耿于怀:“不知天高地厚、蹬鼻子上脸的家伙,我再搭理她就是有病!” 他冷哼一声,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宁陵侯在萧乘貘与沈无常的夹击下逃走了,却在江陵风身上留下一个血窟窿。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还活着。 江陵风审慎地打量一番沈无常。短短的几个弹指间,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白墨元君。”他点了下头,算作是对白墨城主的行礼。 姚宝玉被关小昭抱在怀里,已经睡着了。他变成嘲风本体的时候力量最强大,同样的,变成小型犬也最能节省体力。 关小昭犹豫对沈无常道:“敢问白墨元君,他与您所说的是什么交易?” “他一直想要捉住血煞子。”沈无常对于这个问题倒是不避讳:“你可记得我同你说过,在太阿剑之前,我的剑叫做聆世——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记得。”关小昭点点头道。 要不是沈无常跟她说过聆世剑的事,她和萧乘貘至今还不知道三世剑的最后一世是什么呢。 沈无常解释道:“他不知怎么拿到了聆世剑。现在他要我用血煞子同他交换,只要我能为他捉到血煞子,他就把聆世剑还给我。” 关小昭:“……” 聆世剑明明是她为萧乘貘找到的,当初打开海心莲之后不是告诉过他,要把聆世剑还给沈无常吗! 萧乘貘他怎么这样! 原本还对踹他一脚稍微有点不安,现在那丁点儿愧疚已经完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对了,我还要同你说件事。”沈无常道:“前几日,我收到莲潭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 莲潭秘境就是前世关信瑜的死亡之地。关小昭怔楞半晌,回答道:“我恐怕要去一趟。九夜罗想要杀我必定有原因,我要将这原因掌握在手中,才能不让他得逞。” “这次的莲潭秘境比你想象中危险。”关小昭的回答在沈无常的意料之中,也正是因为了解她的身世,才在即使内心担忧的情况下也没有选择隐瞒。 沈无常继续说道:“莲潭秘境尚未开启,已然灵力外泄,宝华已生。许多大能都准备出动,为了传言中关牧鹿地宫可能会在这次随秘境开启而开放。” 大乘修士的洞府,而且是曾经的第一大乘修士,他的遗产说起来就让人眼馋。 “多谢白墨元君提醒。”关小昭像他略一行礼,算是道谢。 她这个反应,便是非去不可了。 原本决定告诉她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结果。 沈无常在心底叹息一声,哪怕于心不忍,亲手将她送上一条坎坷大道——这也是她命定的道路。 他转过身,问江陵风道:“我听说陵风真君此去长留城,是因为陆止行邀请?” “是啊,邀请。”江陵风面色木然,嘴里却发苦:“请我亲手把雁城送给他。” “何必如此?”沈无常不以为然道:“陆止行不过区区元婴修士,在陆家当权也并没有多久,态度就敢如此轻慢。江家何必上赶着去当他的附庸?” “恕我直言,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听风公子江陵风。” “雁城已经撑不下去了。”江陵风嗤笑道。 “听风公子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保护不了家族、亲生女儿入魔也未能发现的蠢货。” “江家总归要卖出去,管他张家李家,至少陆家还算是四大家族,长留城风评尚好——哪怕我的老脸已经丢尽,总好过卖给那些扒高踩低的小家族。” 沈无常沉默几瞬,道:“不如给我罢。” “你雁城江家,并入我白墨城来。” 江陵风抬头惊讶地望着他,沈白墨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自己觉得,白墨城还是比他长留城更有资本。” “白墨元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沈无常抬高了眉眼:“难道我像是个无信的人?” “是我太过惊讶。”江陵风肃色道:“多谢白墨城主。” “这也没什么好谢的。我想接管雁城,自然是因为对我有好处。”他顿了顿,忍不住问道:“血煞子追杀你们,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关小昭?” 反正总不会是为了萧乘貘手下的那头蠢狮子。 “因为江陵风。”横里传来一个极冷的声音:“宁陵侯看来已经认定七杀眼在他手上。” “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竟然是萧乘貘,使得沈无常嘲讽大开。他转头对关小昭道:“两刻钟之前,他说你不知天高地厚、蹬鼻子上脸,如果他再回来搭理你就是有病。” 关小昭:“……” 她平静地回答道:“他本来就有病。” 正准备哈哈大笑的沈无常一下子被噎住了。 萧乘貘满脸冷漠道:“我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活了许多岁数,不必与你这小丫头一般计较。” “你倒还真是有许多岁数呢。”关小昭冷笑道:“当初说好的,三世剑用完就还,你为什么不把聆世剑还给白墨元君?” 萧乘貘难以接受地望向沈白墨:“我以为这是你与我的交易……你居然向小昭告状?” “我才没有告状。”沈无常嬉笑道:“是你自己做差了罢,今后还要注意言行才对。” 萧乘貘撇过脸来,不再理会关小昭同沈无常两人。 他问江陵风的语气也带上不善:“时至今日,你仍不愿意将七杀眼交出来?” 看到江陵风谨慎而防备的目光,关小昭解释道:“他就是封居胥,如今只是换了个容貌。” “怎么又是揽月君!”沈无常吓了一跳,走到一边封闭了自己的听识:“你们谈,我什么都听不见。” 关小昭:“……” 江陵风没有听见先前他们在云端上的谈话,在云端之下关小昭与沈无常的谈话也一直用“他”代指。 因而江陵风并不知道这人就是鬼海魔君萧乘貘,便以为是封居胥用了易容丹之类的事物: “又是一个揽月君的说客?” 江陵风掩盖住自己的虚弱,身躯挺直:“他要我不再让七杀眼现于人世,我答应了。” “他要附身在我女儿身上,我也答应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愤怒。 “可他是怎么答应我的?魔族上门威胁,江氏几乎灭族,这就是他答应我的吗!” “他确实答应过你,保你全族不受无妄之灾。”萧乘貘语气平平地回应。 “但是你还答应过他一件事,却没有做到。三百年前,你没有杀死宁陵侯。” “宁陵是我的师弟!他是师父临终之前唯一托付给我的,仅仅凭借你几句虚无的猜测,就让我取他性命,如何可能——” “更何况宁陵侯还为揽月君做过事。怎可如此过河拆桥!” 江陵风的声音变得极其尖锐。 愤怒让他的伤势更为严重,流血不止,但是他并不在乎。 萧乘貘对于江陵风拔高的语调没有任何动容,反倒是有几分不耐烦: “揽月君早就和你说过,宁陵侯魂魄浸满魔气,即将以人身入魔。那是极其痛苦的过程,也是极端邪恶的过程。” 痛苦让宁陵侯忘记许多事情。 人身入魔的痛苦会让宁陵侯忘记一大半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其中就包括,他还是江陵风师弟时候的记忆。 萧乘貘道:“它在你手中,只能带来灾难。” “现在灾难已经来了。”江陵风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他已经知道七杀眼在江家,即使我交给你,他也还是会来找我。有七杀眼在手里,至少我还有最后一道屏障——能够保有我江家的屏障。” 萧乘貘不欲再与他分辩:“七杀眼原本就与我无关,正如你所说,不过是给揽月君当个说客。你若心意已决,便随你罢。” 他再面对关小昭的时候有些尴尬,低敛眉眼道:“你真的要我把聆世剑还给沈无常?” 沈无常见萧乘貘与江陵风的对话已然结束,遂解除了自己的封闭,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抢言道:“我的东西,你当然应该还我。” “你还给他罢。”不知为何,萧乘貘神色分明没怎么变化,关小昭却偏偏瞧见他委屈的意味。 不禁也放软声音道:“你且先将聆世剑还他,我想白墨元君应当也会守信擒捉宁陵侯的,是不是?” 沈无常:“……” 他其实挺想装作自己没有听见最后这句话的。 萧乘貘冷着脸拿出聆世剑扔给沈无常,还犹讽刺道:“先还给你,倒不知白墨城主是不是个守信的人。” 沈无常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比起你这个连身外化身都换来换去的家伙,至少我还是个相貌和洞府都比较固定。” 他说着还故意要征求萧乘貘的赞同:“你说是不是,鬼海魔君?” “你是鬼海魔君?!”江陵风震惊道,他略转向关小昭的方位:“你不是说他是封居胥么!” “封居胥是我的一个身在化身。”萧乘貘直觉他的震惊里包含特殊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怎么会……”刹那间,陵风真君风度全失:“你怎么可能会和揽月君……” 他瞠目结舌,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下去。 萧乘貘心中的怀疑迅速扩大,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忽然蹿入他脑海,使他提出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宁陵侯彻底入魔之前,为揽月君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刹那间强大的威压笼罩住江陵风,使他完全无法抗拒。 “去……”江陵风结结巴巴道:“去偷……” “……你的两魄。” 第62章 莲潭秘境 宁陵侯为揽月君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海瘴森劫杀鬼海魔君的身外化身,偷他的两魄。 从江陵风口中得到的这个事实几乎彻底燃烧掉萧乘貘的理智,他的指甲暴涨如鬼爪,掐住江陵风的脖颈。 只一瞬间,便要折断他的喉咙! “萧乘貘!”关小昭知道他此刻心中愤怒至极,却也没有殃及陵风真君的道理。 她惶急地去掰萧乘貘的手指,却被他一掌拂开两丈远。 沈无常见状,只得上前阻拦。萧乘貘突然发现自己这几百年的忙碌都仿佛是个笑话,根本是油泼不进水浸不进,登时与沈无常厮斗起来。 沈无常向江陵风传音让他暂时离开,先行去往白墨城。 他对萧乘貘轻贱江陵风之事也生出怒气,嘲讽道:“整日撒鹰捉兔,现今被鹰啄了眼,感觉如何?” “也不必再捉宁陵侯了。”萧乘貘冷笑道:“直接捉了揽月君,抽他元神,倒问问他究竟是想作甚!” “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关小昭小心翼翼地对萧乘貘道:“你先别生气。” “误会?什么误会!”萧乘貘目光冰冷,威压仍未散去,挤压着关小昭的脊骨:“你是觉得江陵风说谎,还是觉得我一介魔修,魂魄血肉活该被揽月君拿去填补他的大业?” 关小昭实在觉得委屈:“我没有这样说过!” 萧乘貘外放的威压让她浑身难受,又故意曲解她的话句句尖锐。 关小昭忽然发现,在这段关系里她和萧乘貘根本是不平等的。哪怕两个人假装平等,一旦矛盾开始锐化,就变得不平等了。 萧乘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如今你还为他辩解——你分明是向着揽月君的!你说我的心意浅薄,如今你的心意又当如何!” 先前那种清晰的认识让关小昭疲惫之极:“当初不顾我意愿把我交给揽月君的是你,如今斥责我偏向揽月君的也是你。” “萧乘貘,我们两个人究竟算什么?你的确怜惜我、疼爱我、保护我,但事实上,你的意愿永远是更强有力的那个,我只有接受就好,并没有太多发言的余地。” 她自与宁陵侯一战后强撑的精神刹那萎靡下来,声音低落:“也许从我们相遇就不单纯,你爱的是那个太世剑的主人,而我只是修为地下的关小昭。” “你看,就连这个名字都是你起的。”她苦笑道:“掌握主动权的始终是你,我原本就没和你站在同一位置。” “我们算了吧,萧乘貘。真是太没意思。” 她背对着鬼海魔君,身影看起来瘦弱而萧索:“你说我偏向揽月君,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没错,我信任他。在你把我当货物交易、当工具利用,完全不考虑我的心情把千百年前的恩怨一股脑塞给我的时候,是揽月君在开导我、指引我、温柔待我。” 萧乘貘的威压彻底收回,在关小昭的背后,他看起来震惊而无助。 他不知道关小昭是这样看待他的。当初他只想要得到三世剑,的确是把她当做可利用的工具和同揽月君交易的资本——原来那些他以为可以被抹平和遗忘的过去,竟始终在关小昭的心中留下阴影了么? “我有尊重你的意愿。”他神色如常,心中期期艾艾道:“你让我把聆世剑还给沈白墨,我就还给他了。” “是啊。”关小昭话语里的起伏一点点消退:“在数年之后,并且附带交易地归还。” 这下萧乘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感觉自己应该为关小昭此刻还在维护揽月君而生气。 可是在心底又不得不承认,关小昭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揽月君的身份,他是至高至圣的化身,所有的谋略与心计都在致力于消灭魔界,还天地清气。 揽月君没有魂魄,他是月光清晖的化身,只有元神。 这个“人”永远不会堕落,永远不会追逐权势与利益。也正因如此,他才能让关牧鹿这样的大乘修士都能够驱使。 正是因为萧乘貘了解揽月君,才对他把算计打到自己头上更加愤恨! 揽月君偷他两魄作甚? 他相信,揽月君能说出来一万个正当的理由。他就是这样憋屈,关小昭还没有听见揽月君的舌灿莲花就已经有偏向了。 沈渡厄父子是明智的——沾上揽月君,哪怕被坑了都无处申诉。 萧乘貘能够理解揽月君的理念,但不代表能够理解动机,更不代表能原谅这种行为。 那可是他的两魄!揽月君真是好算计!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绪不稳,也担心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语。索性保持沉默,转身消失不见。 关小昭知道,这与他上次的赌气不同。 他这次离开,恐怕是真的离开了。 萧乘貘不在这,沈无常终于收起了他满身的嘲讽,掂量着对关小昭道:“他在化神期巅峰已经耽搁数千年,还损失两魄与一个身外化身,如今看来竟全是揽月君造成的。你却还那样对他说话,是有些过分了。” “我知道。”关小昭轻轻笑了笑,眉眼唇角满是落寞:“是我赶他走的。” 沈无常:“???” 关小昭道:“从前他不同意与我在一起,因为他觉得自己麻烦太多,担心殃及于我。” 她神色淡淡,眼眸里有不易察觉柔和的光:“莲潭秘境此次开启非比以往,多少人奔着关牧鹿的地宫而去,九夜罗恐怕亦会出现。他的确是修为高,却也不能避免危险。” 沈无常惊讶道:“你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你要去莲潭秘境?所以你刚才指责他的话,全都是违心的?” “并非违心。”关小昭摇摇头:“那些是存在于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是我知道,如果我爱他,就该把这些埋在心底让时光消化,而不是在他遭受背叛的时候还血淋淋地提出来给他看。” “他离开也好。”关小昭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仿佛那里抓着一朵云:“这是我的宿命……他不必为我背负。” 沈无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本来也不是关小昭与白墨元君应有的谈话氛围。所以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我观白墨城主与他关系并不好,应当是不至于说出去的。” 沈无常扯了扯嘴角:“放心,我和他的关系,绝对没有好到去关心对方的感情生活。” 关小昭暂时跟沈无常回到白墨城,因为沈无常说易寒之也在那里。 关小昭挑起眉眼问他:“你们俩和好了?” “算是吧。”沈无常挠了挠下巴:“若不是小时候欠了他一条命,谁要管他。” 行至半路,关小昭才想起来—— 她没有把姚宝玉还给萧乘貘! 小小的狮子犬还在她臂弯里蜷缩着,陷入了沉睡。 沈无常看她为难的模样,提议道:“这蠢东西的性命萧乘貘都不在乎,索性你把它丢在这儿,反正死不了。” “不行。”关小昭果断拒绝。随即她问沈无常道:“你们对待灵兽的态度都是如此随意么?宝玉他明明是个化神妖修,修为这般高,怎地也得不到重视……” “所谓大妖,实力往往天生注定。嘲风是龙子,故而有成年后有化神修为,可是再往上,就恐难寸进。” 沈无常没想到关小昭竟对一个畜生如此上心,只得解释道:“他既然是个有主的灵兽,对于萧乘貘来说也不过是个厉害的法宝。而对其他人而言,一个已经认主的法宝,又有什么价值呢?” “可是……”关小昭抚摸着狮子犬的皮毛,因为灵力使用过度,显得有些暗沉。她把脸颊贴上它毛绒绒的头顶,听着隐约的呼噜声:“他是姚宝玉啊。” 莲潭秘境此前并不是个很出名的秘境, 当初关信瑜之所以前往这个秘境,只不过是想获得一些星砂,用来清洗长生剑。 所以关信瑜在莲潭秘境陨落时,包括她自己的很多人都觉得不可置信,因为它并不是个很厉害的秘境。 可就在百余面前,忽然传出秘境中有牧鹿道君的地宫。这就让莲潭秘境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关牧鹿不仅是个大乘修士,他本人的经历也甚为传奇。要说他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谁都不信。 因此莲潭秘境此次开启,是饱受各方关注的。秘境预计开启地点距离白墨城不远,已经有不少大能在附近出现。因着要避讳白墨元君,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秘境附近驻扎下来。 早早到来的不仅有化神修士,甚至还有几位合体修士。莫崖洲也在其中,他已经在合体期耽搁太久,急需一份强大的机缘。修行之路不进则退,若是始终不能突破,则总有一天寿命熬尽。 沈无常向关小昭讲述了目前复杂的情况,问她道:“即使如此,你也要一个人去么?” “她不是一个人去。” 易寒之从门外逆光走入:“我会同她前往。” 第63章 星楼 “如果这是你的宿命,我将同你一起承担。”易寒之道。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火树银花的灿烂光华。在关信瑜的印象中,他应当是这个样子,永远无所畏惧,永远我行我素。 “好。”关小昭没有拒绝,她也知道易寒之不是能接受拒绝的人。 她对沈无常道:“姚宝玉就先托付给您了。如果我回不来……请将它还给萧乘貘。” 沈无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如同当初易寒之决心要回到邯郸城,而他却拦不住。 只是他已经不年轻了,也不再莽撞。他知道有些人,哪怕阻拦,也会一如既往。 姚宝玉却从卧榻上跳下来,踢踢踏踏跑到关小昭身边,用头拱了拱她的小腿:“带上我。” 关小昭笑着摸了摸他的狗头,“后娘有可能要一去不回了,你就待在白墨城主这边吧,他不会虐待你的。” “你现在是我亲娘。”姚宝玉摇头晃脑地说道:“那个才是后爹,他都不管我。” 莲潭秘境的开启地点在白墨城以北千里,关小昭和易寒之赶到的时候,人群已经密密麻麻。 并无多少人在互相交流,更多的是互相审视。 当易寒之站到这群人之间时,迎来了诸多注目礼。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是关牧鹿的小舅子,注视的眼光中就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他无疑也是为了关牧鹿的地宫而来,甚至很有可能比绝大多数人都掌握更多消息。 关小昭远远缀在他后面,这也是易寒之要求的。以关小昭如今的修为,如果让别人知道她与邯郸易家有关,不论是怎样的关系,都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决定进入莲潭秘境这个决定本身就有性命之忧。 关小昭与易寒之到达之后又等了两日,忽然风云乍起,天色突变,方圆百里都凝结起白色的雾气,十米不能视物。 有嘈杂的声音喊道:“秘境开启了!” 惊慌中带有兴奋。 而越是修为高者,越是不动声色。浓得几乎凝固的雾气将所有人都隔绝开来,这更便于他们肆无忌惮地衡量对手。 关小昭在这群大能中毫不起眼,她披了一件能够遮挡修为与相貌的斗篷,而在所有等待在莲潭秘境之外的修士当中,这般藏头露尾是常见的装扮。 尤其对于散修来说。 他们比有家族门派背景的人更害怕被杀人夺宝。 一刻钟后,白雾仍未散去,恍惚响起仙乐,白玉楼阁在雾中起。这让大能们更加激动—— 能够引发海市蜃楼的秘境,更说明藏有宝物! 关小昭已经失去了易寒之的踪迹,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他。意料之中的,她只能靠自己。 莲潭秘境,关信瑜是来过的。她屏气凝神,凭借印象,一步步往雾中去。 她与易寒之原本就商量过,此次易寒之在明她在暗。别说那些寻宝者找不到关牧鹿的地宫,哪怕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会被易寒之的行动所影响。 秘境之中,人人自危。除非真的是宝物在前,否则也不会有人蠢到在没有找到地宫之前就杀害易寒之。 关小昭甫一进入莲潭秘境,就察觉到了不同。上次关信瑜进入莲潭秘境时并没有特殊的感觉,而这次关小昭却明确感受到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指引。 也许是明灯,也许是陷阱。她不知道莲潭秘境为何会放出这样的讯息,但事已至此,势必要闯一闯。 姚宝玉已然化作嘲风的本体。在如此多的大能之间,珍奇异兽也不算少数。龙子虽然稀有,却倒也不至于被围观。更何况,嘲风化神期的修为也能够让关小昭不必花时间在应对乱七八糟的宵小身上。 关小昭走的路越来越偏僻,不知何时,旷野高山已经不见,周围皆是大片的蜘蛛林。 这种树林之所以被称作“蜘蛛林”,是因为它盛产一种冰丝吊额蛛。虽然只是二级妖兽,绝大多数修士都能应付—— 但那只是针对于个体而言。冰丝吊额蛛之所以出名,就出名在它数量巨多,一旦碰上,便是成千上万之数。 这片蜘蛛林也不例外。外表看上去安详静谧,扩散的神识却能让关小昭清晰地看见隐藏在树冠中白色近乎透明的六脚蜘蛛。 木系的法术对于它们并不能产生什么效力,火系法术蔓延太快,又恐怕惹怒到莲潭秘境的高等生物。关小昭心念一动,空手在树林间一揽,向斜上方的树冠里抛去。 那是无数凝结在一起的细小风刃,从关小昭手中脱离之后便如暴雨般散开,只听见不间断地尖锐叫喊,一个个冰丝吊额蛛掉落在地上。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冰丝吊额蛛群见到来人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伪装,窸窸窣窣从四面八方涌来,刹那间到处都是如幽灵般的蜘蛛,单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关小昭正在发愁如何将他们快速地解决掉,忽然有笛声由远及近,一名青衣男子向蜘蛛林走来。伴随着脚步声,他的笛声也越发的明晰。 他吹奏的是不知名的乐曲,却仿佛是冰丝吊额蛛的□□。原本聚拢而来几乎要将所有地面和树干都铺满的蜘蛛如潮水般褪去,恍若此前从未出现过。 此人面冠如玉,全身没有什么装饰,却看起来有种冰冷的寒意。他又吹奏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蜘蛛不会回来了,手中那枚翠绿的笛子才从唇边放开。 关小昭奇异而隐晦地打量他一番。他看起来不过是筑基修为,却偏偏掌握这以笛声御使冰丝吊额蛛的方法。向他微微低头示意道:“贺天派关小昭。敢问道友名讳?” “星楼。”他沉默几瞬,回答道:“我叫星楼。” 他说着还狠狠地瞪了姚宝玉一眼,嘲风连忙往关小昭身后缩。 关小昭点点头:“多谢星楼道友。” 她试探着问道:“那咱们……就此别过了?” 星楼半是冷哼半是烦闷道:“嗯。” 等到走远了,姚宝玉才夸张道:“你可知那星楼是谁?” 关小昭有心想套他的话,故意说道:“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也许是曾经见过的。” “那个是后爹!”姚宝玉得意洋洋道:“他还威胁我不准说,哼,他都不管我,我凭啥管他!” “可是他的相貌修为都对不上。”关小昭问道:“你怎么就如此肯定?” “身在化身呗,他最喜欢搞这一套。”姚宝玉满不在乎道:“我是他的契约兽,就他灵魂那味道,隔几百里都能闻出来。” 说实话,关小昭却有些忧心。萧乘貘之所以能够被宁陵侯偷走两魄就是因为使用了身在化身,他怎生不知警惕,还用这种手法? 只是萧乘貘既然特地用个身外化身进入莲潭秘境,想来是有他自己的用意。她也不能贸然点名打破,恐怕毁了他的布局。 她漫无目的走着,明明意识里告诉她应当尽快找到牧鹿道君的地宫,迟则生变,脑海里却全是萧乘貘的身影。 他们最后一次谈话还停留在不欢而散上,关小昭有些后悔,就像当初她不满于萧乘貘想要推开她一样,在萧乘貘心里,恐怕也自己对揽月君的维护和对他的斥责而难过。 他们原本不该这样的。 却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关信瑜很小的时候,她曾经羡慕过姑梦的一心向道,不沾万物。 她仰着头对姑梦道:“师姐,你真了不起。” 但姑梦只是揉着她的软发,轻笑道:“阿瑜,你不懂。这世间的痴嗔情爱,每一样都能够让人陷入泥潭。你觉得清心寡欲难,然而这却是最容易的道路。” 现在的关小昭只觉得姑梦的话语成了真。不过是情也爱也,却让她变成了患得患失、反复不定的人。 她忽然停住脚步,姚宝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 关小昭咬牙道:“不行,我得回去找他!” 姚宝玉傻了眼:“回去找谁?” “找星楼。”他怎么能放任一个筑基期的身外化身在莲潭秘境里跑来跑去! 姚宝玉结结巴巴地应道:“好……好吧。” 他突然发现站阵营真的是件特别麻烦的事。一时之间竟不知选择抱谁的大腿好,因为谁也不知道原本分道扬镳的两个人什么时候突然就想要和好了?! 关小昭翻身坐到嘲风背上:“你知道他在哪儿,走!” 姚宝玉的确是能够感应到星楼所在的位置。他原本就是萧乘貘的契约兽,自然与他的每一个身外化身都有神识联系。既然关小昭要求,他只得心情复杂地驼起她,去找自己的旧主人。 经历宁陵侯一事,萧乘貘自然不会再轻易地使用身外化身。星楼实际上只是他新近炼制的傀儡,加了一滴心头血在其中,才会被姚宝玉误认为是他的身外化身。 而这具傀儡之所以能够按照他的心意活动,是因为萧乘貘就隐藏在傀儡不远处,操纵着星楼。 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魔修更是如此,鬼海魔君也不例外。他并没有什么和别人吵架的经历,让他如此气闷的吵架,更是第一次。 他有心向关小昭讨个解释,却又觉得拉不下脸来,特意弄个傀儡设计与她同行,却没想到轻飘飘就被她打发了。 刚才关小昭说“那我们就此别过”的时候,他脑海中模拟了几十种邀请她同行的语句,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这段阴差阳错的情感是在让他混乱,一时之间竟然想不清楚究竟是关小昭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关小昭。 他眼见着关小昭带着白毛狮子亲亲热热地走了,而他只有一个傀儡陪着。 他给星楼设定了跟着关小昭的意识,自己却坐在高大的墨榕树上混乱的思考。没有了他的控制,星河只剩下机械性的程序,磕磕绊绊地往姚宝玉传达的地理位置走。 “萧鬼海,多年不见,无恙乎?”伴随着一声虎啸,一个豪迈的男声忽然喊他的名字。萧乘貘懒懒地抬眼一看,是第十魔君连城祁,座下的是他的灵兽通天虎。 萧乘貘并不想理他,事实上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他在等连城祁说出他的来意。 在敏感的地点,敏感的时机,他相信连城祁不会是专门跑来向他打招呼。 果然连城祁随后说道:“你猜我先前遇见了谁?” 萧乘貘并不想听他废话,直接道:“没兴趣。” 连城祁噎了一噎,假装没有感受到他的恶劣态度,自顾自说道:“我听见莫崖洲那个老东西跟理树商量着去逮易寒之。你想想,易寒之那可是关鹿野的小舅子,地宫到底在哪儿,他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门路?” 理树元君是第三仙门的太上长老,同样也是个合体修士。 萧乘貘嗤笑道:“易寒之不过是个化神期,莫崖洲竟然还要和理树合谋,他们两个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连城祁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还瞧不起化神期?修为虽然是评价一个人实力的基本指标,可你能凭借化神期的修为压到我头上,自然说明修为有时候也不是绝对的。” 连城祁是合体初期修士,始终对于萧乘貘以化神期居于他之上感到耿耿于怀。 他又说道:“那易寒之的邪门之处可不比你少,谁要是想单独拿下他,哪怕是莫崖洲也得元起大伤。就算是得到了地宫的消息,又哪里还有命去拿宝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一起去,若是有好运能得到关鹿野的宝藏,你我均分。” “均分?”萧乘貘从树上跳下来,冷笑道:“恐怕在你我的世界,还没有均分的道理。”理。” 第64章 混沌大鲵 关小昭和星楼分别之后不久,星楼就又开始往她的方向走,是故两个人相距的距离并没有多远。嘲风的速度很快,不过是小半刻钟,关小昭就看到了远处的星楼。 他看起来一片茫然之色,表情呆呆木木的。揽月君说过萧乘貘制作身外化身的水平不如牧鹿道君,事实也的确如此,星楼虽然相貌比封居胥俊秀,可细看起来,却不如封居胥真实灵活。 关小昭原本还想再酝酿一下语言,星楼却好像感应到她,一双如黑宝石的眼睛忽地就转过来,直愣愣的目光扫扫视过关小昭和姚宝玉,最后停留在关小昭身上。 关小昭无法再躲避,只得走上前去喊他:“星楼……” 星楼正站在一片湖泊边,关小昭话音未落,忽地从湖水中蹿出一条巨大的黑影,一口咬住他的小腿就往湖心拖拽! 是混沌大鲵! 混沌大鲵是七级妖兽,实力堪比元婴中后期。关小昭这才发现,那一片湖水的中央,一点莲心正在冒出淤泥。 竟然是七花七叶莲,怪不得这一片湖泊里会存在混沌大鲵! 不过只有筑基修为的星楼在混沌大鲵的嘴里根本无力反抗,被拽着往湖心而去。他那双眸子始终望着关小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发一言。 “姚宝玉!”她此刻根本无从求助,只得喊嘲风的名字。 只怪她自己的修为,却还比不过湖里的一头畜生! “不行不行!”姚宝玉慌乱地往后退:“我怕水!我会被淹死的!” 在它看来,这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身外化身里顶多有萧乘貘的两魄。只要三魂不失,七魄过上个一两千年,总是能慢慢养出来的。 他生来怕水,可不要在这个湖泊里面被鱼咬死! 眼见姚宝玉指望不上,关小昭一咬牙,投身如湖泊。 水面上已经看不到混沌大鲵和星楼的身影,关小昭往湖水深处游去。她的发带已散,长发在湖水中漂浮,阻挡着她的视线。 长生剑握在手中,索性将长发都拨下来,直接在剑刃上绞断。 神识扩散开来,终于在远处发现了混沌大鲵的身影。大鲵速度极快,远非关小昭所能及。她手上凝结灵力,往大鲵身下的水草打去,水草瞬间暴涨如荆藤,紧紧缠绕住混沌大鲵的尾巴。 混沌大鲵早就发现了这个跟在后面的人类,明明实力低微,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它在此守护七花七叶莲已经近千年,只等花开之时吞下以顺利晋阶。如今七花七叶莲开放在即却缺少肥料,他看上了嘴里的这个人类急着要送到七花七叶莲的根茎,所以才没理会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类。 那人类竟然还敢主动攻击,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怕她不成? 混沌大鲵暂时松了口,将星楼扔在湖泊底部,准备先转身解决后面的那个人类。瞧见大鱼气势汹汹地转身而来,关小昭手中捏动法诀,在她脚下便长了一排不起眼的幼苗。 她现在是单木灵根,想要在水里战胜本就实力悬殊的混沌大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有时候,人就是要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混沌大鲵直接向她冲来,大鱼在水中拥有着天然战场,关小昭甚至能看清他的牙齿,如同一排尖利的钢刀,毫无悬念地能将人咬成碎末。 而在关小昭看来,混沌大鲵全身都覆盖着坚硬的鳞甲,堪比上品防御法宝。而张开的嘴,反倒最有可能是它唯一的弱点。 因此面对混沌大鲵直接的攻势,关小昭不退不避,直直地站在那里。在大鱼只差一瞬便要咬上她的躯干时,关小昭直接将长生剑刺入它的下颌! 混沌大鲵吃痛,翻滚着后退,关小昭无力拔回长生剑,值得眼睁睁地看着长生脱手。 当一个剑修丢失了她的剑,还剩下什么? 她将什么也没有。 混沌大鲵发了狠,尖利的上下颌一咬,长生剑竟然应声而断! 一种尖利的痛楚在关小昭体内蔓延—— 她的长生。无论是关信瑜,还是关小昭,长生都陪伴她度过了绝大部分时间。 如今她失去了长生! 受伤的混沌大鲵是真的发怒,它咆哮着,势要将眼前这人要成碎片! 关小昭狼狈的躲避,肩头还是被撕下一块肉来。混沌大鲵并没有打算收手,杀戮是妖兽的天性,更何况是被鲜血刺激得发狂的妖兽。 另一柄长剑出现在关小昭手中。 她将整个手臂都伸在混沌大鲵嘴里,不顾它的牙齿刺穿她的皮肉,几乎磨碎她的骨头—— 一剑,刺穿了混沌大鲵的头颅! 殷红的血液将湖泊染色,大鱼终于失去了生命,不再动弹。 但凡知道太世剑存在于关小昭手中的人,都警告过她不得让太世剑现世。 而此刻在她手中的,正是太世剑—— 太世太世,长生太世。 而长生,永远回不来了。 关小昭艰难地游到混沌大鲵将星楼抛下的地方,他已然陷入昏迷,关小昭只得拖着他的身躯往前游去。她没有立即回到岸上,而是去寻找七花七叶莲的根茎。 七花七叶莲还没有完全成熟,效力只有开放时刻的十分之一。 但是关小昭已经等不到开放。她的灵力和鲜血都在流失,普通的丹药完全止不住。比起修为大增,此刻的性命更加重要。 她扯断了七花七叶莲的根茎,统共剥出七枚莲子,自己吃了三颗,还有四颗嚼碎了,以口渡口塞到星楼嘴里。待到灵力回复了一些,才拖着他扔回到岸上。 姚宝玉在岸上不安地转着圈,瞧见关小昭活着回来,算是放下心,却又有些心虚,趴在地上两只大爪子捂住眼睛,在爪子缝中偷偷看她。 “宝玉,过来扶我一把。”关小昭声音低哑地对它道:“你亲娘快要累死了。” 姚宝玉连忙跑过去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声地讨好道:“亲娘,你别怪我,我是真的怕水。要不我把龙珠吐出来给你用用?” “不必,我歇歇就行。”关小昭倒是没有责怪他,事实上她也无心责怪。伴随着长生剑的折断,她的神经也仿佛折断许多条,久久不能恢复。 她看见星楼醒了,对他道:“你回去罢,若是再丢掉两魄该当奈何。” 星河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她,却不说话。关小昭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摸出一把匕首在他手臂上轻轻割了一道,星楼也不反抗,眸子里除了星辰,什么也装不下。 他的皮肤划开之后是黑色的胶质,并无半点鲜血流出。 “这根本不是他的身外化身!”关小昭生气地把匕首扔在草地上:“根本就是个傀儡!” 她折了长生剑,废了七花七叶莲,险些送了性命就为了救星楼,结果萧乘貘竟然用个傀儡糊弄她! “我我我……我不知道!”姚宝玉也慌了,“他闻起来和身外化身一个味道啊!” “大抵是心头血,或者别的什么。”关小昭疲惫地摆摆手,也不想再去管星楼:“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罢,他原本也没让我救。” 姚宝玉将她驼在背上,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姚宝玉也知道她心情不好,沉默不语。 萧乘貘这边才摆脱连城祁,再试图联系星楼时,才发觉傀儡出了状况,连忙往混沌大鲵所在的湖泊去。大鱼已死,七花七叶莲被摘,那具傀儡则拖着一条断腿呆呆愣愣地坐在草地上。 他原本被傀儡下的指令就是跟着姚宝玉和关小昭,星楼的腿断了站不起来,才会在这里坐着。 没有被他直接操控的傀儡几乎毫无反击之力。萧乘貘看着湖中浮浮沉沉的大鱼尸体和湿漉漉的星楼,如果是混沌大鲵袭击了他,那又是谁杀死了混沌大鲵? 并且,有人杀死了混沌大鲵,摘走了七花七叶莲,星楼既然在此处,关小昭必定也没走远。杀死混沌大鲵的人又是否会与关小昭起冲突? 他没有想过杀死大鱼的人会是关小昭。关小昭只是金丹,而混沌大鲵是七级妖兽,实力太过悬殊。 莫崖洲、理树、连城祁,各路牛鬼蛇神现在齐聚莲潭秘境,就连不起眼的湖泊中都有混沌大鲵。萧乘貘越想越觉得心慌,哪怕是争吵也好,不理解也好,他只想先找到关小昭! 关小昭似乎将所有能够被他定位的东西都抛下了,萧乘貘只能依靠与姚宝玉的契约定位嘲风。当他发动契约的时候,姚宝玉微不可觉地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继续按照关小昭的指引赶路。 甭管是亲爹后娘,还是亲娘后爹,反正它一个也得罪不起。 第65章 三生石 “我们谈谈罢。” 萧乘貘有些尴尬地走上前去,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缀有银色莲纹的袍袖,与毒素尚且未褪尽带着灰色的长发一同垂下,肤色苍白如玉,眼眸半闭:“我……” 但是不等他说话,关小昭忽然说道:“对不起。” 萧乘貘有些惊讶。他修长的手指有些僵硬,在袍袖的掩盖下不知所措。在此之前,他的确是觉得关小昭对不起他——在揽月君的问题上。 可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从关小昭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有些不自在。这微妙的窘迫使得他避开了那三个字,转而说道:“你刚才遇见的那个星楼,是我新近炼制的傀儡。方才我发现他被混沌大鲵袭击,你可有碍?” “亲娘为了救星楼,杀死了混沌大鲵!”姚宝玉对自己恐水没有帮忙杀那条鱼心存愧疚,现在萧乘貘问起,他连忙邀功道:“那条鱼好凶的,亲娘差点就死啦!” 它正为自己究竟该讨好谁、站在哪一方而发愁,如果这两个人能恢复成同一个阵营,那就再好不过了。 “姚宝玉!”关小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白毛狮子一阵插嘴。她自觉做了件蠢事,还赔进去了长生剑,被姚宝玉这样大大喇喇说出来确有几分尴尬。 “你去杀混沌大鲵?”萧乘貘拽住她胳膊上下打量一番,这才看见她仍然没有愈合完全的肩膀,言语便带了几分火气:“不过是具傀儡就值得你去拼命,却没见你这样对我好过!” 他这般不讲理的问责也触怒了关小昭:“谁知道你成天里除了用身外化身,还用起傀儡来了?揽月君偷你两魄使得你耽搁几百年无法恢复,我可不就是傻了,以为星楼也是你的身外化身!” “你……为了我?”他的声音缓慢,还有未消化完全的惊讶,随后是喜不自胜,最后却又化作担忧。 他轻轻说道:“你只要偏心我就行,不要你为我送命。” 关小昭沉默半晌,伸出手去抱他:“我一整个心都在你那里,又怎么会不肯为你送命?” “才没有。”他用极低的声音为自己辩驳:“你的心至少有一半都在揽月君身上,还有三分给易寒之,一分给沈无常,留给我的有一分就不错了。” 关小昭愤恨地咬了一口他的脖颈:“你说话不凭良心。” 她的声音虽然恼怒,也作势凶狠,但是牙齿真的接触他的肌肤时,却没有半分痛感,只有丝丝的酥麻。 萧乘貘心神激荡,连忙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酝酿几瞬,对她说道:“对不起。” 关小昭奇怪于他的道歉,并不知道他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 想要抬头,却被重新按在怀中。萧乘貘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对不起。你刚重生而来的时候,我不该那样对你。” 他松开了按在关小昭头上的手,闷闷说道:“我们算是扯平了么?” 关小昭笑着点点头:“扯平了。所以现在——” 她踮起脚尖,往萧乘貘耳朵里面吹气:“你得跟我走。” 关小昭要带他去的地方,自然是关牧鹿的地宫。萧乘貘望着她翠竹一般的身姿,神色有些复杂:“你知不知道,现在莲潭秘境里,有多少人为了关牧鹿的地宫在互相算计?” “我知道。”关小昭神色如常,连眼神也没有半分变化:“还是你觉得,我连你都不应该相信?” “你应该相信我。”萧乘貘语气严肃至极:“你对我的信任,必须要超过其他任何人。” 关小昭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你太不讲理了罢,萧鬼海。” 她虽是这样说着,腔调却不见得生气,反倒是如夜中昙花,清亮薄柔,便将一整个星空都笼罩下来。 那几分躁动都安宁下来,化作岁月里的期许。 为了关牧鹿地宫而来到莲潭秘境的大能们永远也想不到,他们遍寻不得的所谓埋宝之地已经被一个金丹女修轻而易举地找到。 茂密的森林深处愈发幽暗,树梢之间投射下微弱的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树枝藤蔓,坠落下来的明亮实在有限。偏偏在这密林之中,生满青苔的溶洞之中,水珠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单调而悦耳。 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溶洞中还有一条潺潺流淌的暗河。光低冥迷,渐渐的随着两人的深入,连暗河也不再发出丝毫声响,安静得近乎诡秘。 溶洞中鬼斧天工,琉璃迷幻,胜过颜色最美丽的玉石。虽并无雕梁画栋,角燕飞檐,却在这无声的河流之中,有种气吞天穹的气势。 岔怒么?不公么?她原本就是关牧鹿的女儿,而地宫原本就是留给她的。甚至不需要任何向导与武力,只是将手掌轻轻地往上一按,那埋在地下暗河尽头的地宫便悄无声息地打开。 门如青铜,色如宝珠。当关小昭把手紧紧贴在门上时,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那是一种血脉的联系,连溶洞顶端的钟乳石都如此殷红。 与许多人料想的不同,地宫打开后没有复杂的机关,遍地的宝藏,而是一条看上去朴素至极的走道。 若真的要说出它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荒芜而苍凉—— 仿佛凝结了无数的旷野,与宇宙的时光。 在宽广的走道两边稀稀拉拉画着几副壁画,关小昭凑近了看,图像诡异,不明所以。 关小昭唤萧乘貘道:“你看这是什么?” 萧乘貘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略一思索,问她道:“你可听说过三生三世天心杀?” 关小昭摇摇头,萧乘貘跳过第一幅图,直接将第二幅图指给她看:“泰始已经彻底倒下,他的骨头化作高山丘陵之前,其中有三根肋骨脱离出来,化作三块剑石。” 这个典故再熟悉不过,关小昭脱口而出:“三世剑!” 萧乘貘引着她跳过第三幅图,直接看第四副,上面画着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中间一个像花一样的东西。 “这些是水草。”萧乘貘指着乱七八糟的线条道:“它们代表海水。” 关小昭猜测道:“莫非是海心莲?” 不是她智力不够,而是这画……实在是太抽象了。 “海心莲是泰始手掌上的经脉汇聚而成。” 萧乘貘示意她看最后一副画,巨人双手剖开自己的胸膛,而在他的胸腔中,有一颗珠子。 “七杀眼。”关小昭做出结论。 萧乘貘认可道:“不错。” “三生三世天心杀。”关小昭重复道:“三世剑,海心莲,七杀眼。那么‘三生’和‘天’又是什么?” “三生石与绝天钟。”萧乘貘答道:“但是这两件东西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我并不知道。” “它们之所以被相提并论……”关小昭脑海中有了想法:“莫非是因为全都是泰始的造物或者身体的一部分?” “应当是。”萧乘貘不得不提及那个让他厌恶的名字:“这也是揽月君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三世剑现在分别在你我和沈无常手里,七杀眼在江陵风手中。揽月君到现在还没有要回,就说明他还不急需,或者是还没有集齐全部五件。” “关牧鹿的功绩恐怕不止只身入魔界杀九夜罗。五件创世宝物,至少有一件在他手上。”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笔画表面,沾上一层灰白色的墙粉:“只是不知是三生石还是绝天钟,亦或是两件皆在。” 这条空落落的走廊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大门,似金非石,表面凹凸不平。在大门的正中央,有一条深刻的剑痕。 关小昭没有犹疑,将太世剑放了上去。 只听见轰隆隆的机轴转动,高约三丈的大门訇然而开,里面黑洞洞的,似乎也是个极大的空间。整个地宫的建筑都显得甚为粗糙,仿佛赶制而成,这扇大门后的空间也不例外。 门后的大厅幽深而阴暗,只在远方一点,泛着莹白色的光。 也许是因为关牧鹿,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关小昭竟然没有一丝不安与恐惧,甚至还向萧乘貘调笑道:“你猜那是三生石还是绝天钟?” “只有看了才知道。”萧乘貘亦是笑着回应她。 地宫夺宝无不是机关算尽口蛇腹虎,而这两人偏偏像是游览一般。越是走近,那光芒也就越盛。而庞大的空间里,除了那片光以外,空无一物。可哪怕他们走近了,也看不透那片光是什么。 关小昭情不自禁地向白色的光伸出手,忽然间仿佛天旋地转,无数场景和人影在虚空中翻覆后退—— 意识最后涣散的时刻,她听见萧乘貘惊慌至极的呼喊:“小昭!” 她迷茫中想要回应,可是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第66章 庄周梦蝶 高山巍峨,薄雾缭绕。 关小昭对此十分茫然。 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相反,她很熟悉—— 毕竟没有谁比关信瑜更加熟悉贺天派的朝露峰了。 她记得自己和萧乘貘一起进入关牧鹿的地宫,见到了疑似三生石的东西——她最后隐隐约约看见白光里是个石头,所以应当是三生石,而不是绝天钟。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感觉自己的修为和灵根似乎回来了。不是关小昭的,而是关信瑜的。 手掌轻轻一拂动,面前便凝结一片光滑如镜的金属。就连她的面貌,也是属于关信瑜的。 她好像重生回来了—— 关信瑜真的糊涂了。那么现在,她是关小昭,还是关信瑜?关信瑜有没有死亡过? 是如今关信瑜的存在是幻境,还是关小昭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她想不下去,也想不清楚。识海之中剧烈地疼痛,让她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又少了一些。 此刻朝露峰洞府外,一名内门弟子落在门外,向守候的仆从道:“请通报云浮真君,收徒大会已经开始,请真君移步主峰。” “是。”那仆从收到了信息,小步疾行至洞府门口,高声道:“真君,收徒大会已经开始,掌门请您过去。” 洞府内久久无人答话。仆从虽然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只能静静候着。 良久,洞府内传来一道女声:“我知道了,退下罢。” 与云浮真君惯常温和冷静的感觉不同,今日的真君似乎有些精神不济。 但这都不是他身为仆从所能置喙的。只要他将真君照顾好,能得真君一二赏赐,就算他这个四灵根的废柴修士造化了。 关小昭准备去收徒大会上看看。如果这是个幻境,场面人物越复杂,纰漏也会越多,正好让她观察这个世界是真是假。 关信瑜是元婴初期修为,她入主朝露峰获得收徒资格并没有太久。如若这个世界是按照前世真实演变的,那这应该是关信瑜第一次收徒。 她脚下踩着长生剑在主峰大殿广场上降落,正好看见接引未来弟子们的元起,不禁对他笑了一下。 元起有些受宠若惊,这位云浮师叔以前可是从来也没有在意过他的。连忙行礼道:“云浮师叔。” 手里仍然完好无损的长生剑让关小昭的心情好上不少,她踱步进入大殿,离辞真君和长宁神君在聊天,雨镜和碑庐又在吵架。 吵架的内容是雨镜指控碑庐上次从他那借走两只仙鹤没有还,碑庐反驳说那两只仙鹤明明是飞回去的过程中自己摔死了。 一屋子的几位峰主各自聊得热火朝天,只有戒堂的孟无畏和弟子堂的宴长歌跟她打了招呼。 关小昭自行找了位置坐下,姑梦真君姗姗来迟,一身的孤高冷清甚为显眼,让为两只仙鹤吵架的碑庐和雨镜瞬间闭了嘴。她看见关信瑜神色一暖:“阿瑜,我听说你打算去游历一段时间?” “啊?”关小昭连忙反应过来道:“哦,对。在门派中待着也是无事,不如去历练一番,增加心境。” “也好。”姑梦真君颌首:“只是莫要断了联系,你年轻,不知凡间人心险恶。” 八百岁的关信瑜:“……” 好吧,至少她在这个大殿里面是最年轻的。 逍遥神君永远都在没完没了地闭关,雨镜真君祭出观测法宝,浮华笔摇摇晃晃地往殿外广场飞去。不多时,广场上的情况已经全然投影到殿内,一览无余。 然后并不意外地,关小昭看到了梅笠雪。 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忧愁,但是关小昭可不敢再收他做徒弟了。附身术并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一种是像揽月君那样,附身者元神极弱,被附身者又灵魂不稳;另外更主流的一种就是被附身者心有邪念,与附身者达成了一定交易。 前者的附身难度极大,并且往往难以操纵被附身者身体;后者则是在附身者完成与被附身者的交易之后,就会逐渐吞噬被附身者的灵魂与元神,使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梅笠雪会被九夜罗附身有极大的原因是他自己心术不正。可他年龄这么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邪路的,九夜罗又怎么会找上一个最多只有金丹修为的修士? 不,不。关小昭突然想到,也许当初自己在莲潭秘境被九夜罗杀死,未尝没有梅笠雪的原因。 也许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同九夜罗做交易了。 与魔鬼做交易,所赔付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命与灵魂,还有所有原本可能会爱你关心你的人。 元起安排他们一个个上前测试灵根,排到梅笠雪的时候,显示单金灵根。雨镜真君出言道:“这个不错,若是没意见我便收了。” “等等!”关小昭忽然道:“他的灵根与我的灵根部分重合,师兄还是让给我罢。” 当雨镜真君说要将梅笠雪收入麾下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脑袋一抽给拦下了。 在那个瞬间她只想到,至少自己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只要更加谨慎就能够防备,可是雨镜没有防备被害了怎么办? 她虽然有些懊恼,但终究是不后悔。当初若不是雨镜从流水中捡到她,恐怕这世上就不会有关信瑜的存在了。 “好吧好吧,让给你。”没想到出言争抢的不是那个总是跟他对着干的老混蛋碑庐,而是这个一向乖巧又是第一次收徒的小师妹,他只能和颜悦色地说道。 等到收徒大会结束之后,关小昭领了梅笠雪回朝露峰,却不知道怎么安顿他。按理说这是她的第一个徒弟,应该好好看顾才是,但因为前世的恩怨,关小昭实在没法用平常心待他。 最后只得交给仆从:“好好照顾,不得怠慢。” 梅笠雪咬着下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一黯。 从小他就被村子里的人说是不详,先死爹后死娘,五岁就成了孤儿。好不容易活下来拜入贺天派,却原来师父也不喜欢他。 他自小尝尽世间冷暖,别人对他是喜欢还是讨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关小昭却不知道梅笠雪复杂的心思,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问题更复杂了。这个幻境太过真实,会让她怀疑关小昭那段人生的存在。 可是萧乘貘也是假的么? 还有揽月君、易寒之、姚宝玉,甚至连她究竟是不是关牧鹿和易潇潇的女儿都不再是肯定的事实。 她需要找到一个从前不存在于“关信瑜”世界里面的人—— 而这个人,无疑是揽月君。 也许揽月君才是这一切的源头。江心白尚未出生,宁陵侯已经成魔,认识揽月君的只有萧乘貘与江陵风。 她可不敢去找萧乘貘。如果这个世界的萧乘貘并没有被揽月君设计过,或者揽月君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她一个正道修士贸然去找第九魔君,岂不是被瞬杀的命? 但江陵风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她这般冒冒失失地找上去,且不说他会不会如实相告,只怕还会有什么危险。 ——她缺少一个中间人。 在这个世界,萧乘貘不认识她,易寒之也不认识她。逍遥神君在闭关,一时之间,她竟然毫无办法。 如此考虑许久,关小昭还是决定先去拜访江陵风。她吩咐来朝露峰挂单的内门弟子道:“你且替我去雁城江家下一封拜帖,就说明日云浮真君欲往。” 那内门弟子愣了一愣,不明所以道:“可是陵风真君不在雁城……” “不在雁城?”关小昭奇怪道:“那他在哪儿?” “真君莫是忘了……”年轻弟子忐忑地解释:“自从上次江家被魔族屠戮,族人所剩无几。雁城江家现在已经并入白墨城主府,江家主现在白墨城。” 关小昭:“??!!” 在弟子面前她几乎崩了神色,好在最后忍住。雁城江家遭难并入白墨城明明是一百年以后的事情,这个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基本逻辑都不讲? 古怪,太古怪了。她必须要去白墨城。 这里的关信瑜是一峰之主,行动不再需要向人报备。她临走之前托请心思最细腻的姑梦帮忙照顾新徒弟,并隐晦地叮嘱:“小梅心态似乎不太正常,请师姐多关注他是否有行为失当。” 关信瑜的神情严肃而认真,故而姑梦也并没有就梅笠雪的问题横加意见,只道:“你可记得陵风真君的小女儿江心白?她刚出生的时候,说过要拜入贺天派。上次江家遇袭,她因被乳母藏在丹炉里才躲过一劫,你若有空,路过雁城的时候便去看看她。” 关小昭:“……” 现在离江心白出生明明还有七八十年! 但是关信瑜点头道:“好。” 第67章 黑貂 江家刚并入白墨城,所以江陵风要在白墨城待着,以示忠诚之意。但雁城仍然是江家的大本营。 关小昭还是给江家下了拜帖,不过这次就随意许多,因为对象不再是元婴修士,而是金丹修士江故川。 江故川是江陵风唯一的儿子,也是在家主不在的情况下管理江家的人。接到云浮真君的拜帖虽然甚是差异,但江家和贺天派一贯交好,江家遇难后贺天派也从未落井下石,故而倒并没有觉得此举别有用心。 关信瑜到达雁城见到江故川的时候,也直接表明来意道:“当初江心白周岁之时,陵风真君与我师尊逍遥曾经约定过此女将来拜入贺天派。若是江家未曾有背诺之意,那小白便是我未来的师侄,应当是来探望一番的。” 关小昭话说得岸然道貌,心里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提前七八十年出生的江心白身上是否有揽月君,又是否是天生魔魂。 江故川听闻她来意,心下稍安,便引她往江心白处去。 世家与门派属于不同的系统,世家可以并世家,门派可以并门派,但门派却是不能兼并世家的。因为门派中都是来自天南海北关系散乱,忽然进来一群互相有紧密联系的人,那将是件危险的事情。 因而对于江家来说,并入白墨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白墨城主沈无常虽然表面是绝对中立的势力,但他毕竟是第一仙宗渡厄道君的儿子江家如此选择,仍有些担心会触怒贺天派。 如今云浮真君主动表明愿维系贺天派与江家的联系,再好不过了。 江故川把场地留给关信瑜和江心白,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自行褪去。他也知道,关信瑜肯定是想再探查一番江心白的灵根和身体素质的,给他们独处的机会,不过是心照不宣。 现在的小白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坐在床上和关小昭大眼瞪小眼,丝毫没有怯意。她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贺天派的修士?” “是。”关小昭可不敢小看她,而是客客气气地征询道:“我能不能摸摸你的根骨?” 迷你型的江心白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慢吞吞地伸出手去:“行,你看吧。” 探查灵根是太过消耗灵力的事情,所以各门各派收徒的时候一般使用测试球,但这不代表高阶修士不能直接探查灵根。 关信瑜从江心白的手指一寸一寸摸到她的肩膀,在颈后停留几瞬。小女娃感到分外不自在,但好在那只手在摸到脖颈后迅速离开了她的身体。 关小昭眉目半掩,略有深思。小白仍是出众的变异冰灵根,她体内也没有什么异样。 从江心白的小院出来之后,她故作不经意地问江故川道:“前几日上元,向来也甚是唏嘘。小白父母不在,便只有你这个做哥哥的多操心了。” “父亲远游,我身为长兄,依然会多加看顾。”江故川不知道关信瑜是什么意思,便只当做凡事关心两句是长辈的通病,因此回答的也带了几分温和:“上元节日里头,小白半夜不睡觉,吵着要放烟花,我索性叫上几个炼丹师,大家热闹了一整夜。” 上元节那天是满月之夜,小白半夜不睡觉吵着要去放烟花? 好吧。 ……现在关小昭可以确定,揽月君还没有上小白的身。 离开雁城之后,关小昭直接去往白墨城。她倒没有直接莽撞地上城主府拜访,而是暂时找个客栈住下。 如何对江陵风提起揽月君,还需要好好想想。这个世界身为扭曲,已经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事件,不得不让关小昭提高警惕。 在一个幻境中,所有人和事都有可能是假的。但在修真界还有一个常识,那就是如果你在幻境中死亡,那么很可能是真正的死亡。 不公平,不合理,但就是这样。 如果能说服白墨城主则再好不过,那么询问江陵风也会更有效。但她还没想好怎样接触江陵风和沈无常的时候,就在大街上先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邯郸易寒之。 自从“月影双侠”决裂后,易寒之除了风云榜会那一次,再没有踏足过沈无常的白墨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是近乡情怯,关小昭在看到易寒之侧脸的瞬间,就躲进旁边一家法宝铺。待她静下心来,却想到了一个也许可以证明她和易家血缘关系的办法。 易寒之的那只噬魂貂。 那只黑貂是能够分辨出来她的,它能够嗅出灵魂。只要能让易寒之认可他,那再去找沈无常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在现阶段,自己是合体修士又有个大乘期老爹的沈无常将会是个强有力的靠山。 并且她还有一个隐秘在心的愿望。 易寒之知道邯郸城打开的规律,他一直在默默祭奠邯郸易家。关小昭想同他一起回邯郸。他们明明都是易家遗孤,但所有的怨恨与责难却都是易寒之在背负。 她仍然记得那个在杏树下倒立,给她做纸鸢的小舅舅。 关小昭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在法宝铺老板“原来你什么都不想买”的目送中走出店门。 正好这时易寒之走近了万宝楼,关小昭便跟了上去。作为修真界第一的连锁大型商城,万宝楼的楼层,也是按照修为开放。 比如说关信瑜元婴初期的修为,就可以进入一至四层;而易寒之的修为可以直接上第六层。易寒之原本直接想上六楼的,却打眼在一楼大厅里面看见了熟悉的事物。 引路的金丹女修只看到易寒之的目光转向大厅的某个方向,却并不知道具体是哪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易神君向来是声名不佳,传言此人暴虐好杀,且全无廉耻道德。 这位引路女修听说过他在外的凶名,但从未想过事主竟然俊美如此。那九天之上的姑射仙人,也绝不会有更美的姿态与皮相。 她但是看上一眼便羞红了脸,这样的人物单是同她说上一句话都是值得回味好几天的。因着许多大能脾气古怪,原本他们这些引路者是非召唤不得打扰顾客,尤其是高修为的顾客。但是这位引路女修却鼓起勇气,准备去问候一二。 只是她的勇气还没有用上,就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挡住了她旖旎的视线。 关小昭知道易寒之在看什么。事实上,她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萧乘貘在邯郸城送给她的,据说是关信瑜在抓周时抓到的玉片。 霎时间她的心情很是震颤——就像她从没放弃过追寻自己的身世,易寒之也从没忘记过她。 关信瑜走上前去,顺便向引路女修放出威压将她震慑于原地。她站在距离易寒之约半丈的距离,传音道:“其实比起这枚玉片,我更喜欢三岁生日你送我的那对貔貅。” 易寒之骤然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寒利如鹰,全身威压凝聚性地笼罩下来,几乎让关小昭喘不过气。 但是她面色依然如旧,只是抬起一双平静的眸子望向他,缓缓向易寒之肩上的黑貂伸出手来。 那噬魂貂吱吱叫了两声,忽地蹿出来,像是一道光一道影,在她嫩白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又趴回易寒之的肩膀。 关小昭不为所动,仍是朝它伸着手,仿佛是面对一位老友。 易寒之蹙眉不语,黑貂却顺着他的肩膀爬下,跳到关小昭的手肘上。 关小昭将它抱起来,亲昵说道:“你长胖了。” 噬魂貂不满地在她手上又咬一口,这回却只见口水不见牙印。关小昭抚摸着它油光水亮的皮毛,对易寒之传音道:“易神君可愿换个地方说话?” 易寒之冷哼道:“不愿。” 但是在一刻钟之后,他还是和关信瑜一起坐在四面楼专门出租的防窃听会客室里。 与关小昭的世界里,在雁荡山洞的那次会面不同——这次的关小昭心情平和许多,易寒之也不是濒危状态。所以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给黑貂喂坚果。 易寒之:“……” 虽然关信瑜的自述和噬魂貂的使得他能够确认这的确是那个他以为也死在邯郸城的外甥女,但总觉得画风有点不太对。 邯郸易家一向是高冷姿态,她怎么就被贺天派给养成了个话唠? “够了。”易寒之制止了她说过去那些蠢事,冷眼问道:“纵然你说的都是事实,却又来找我作甚?” “好好地待在贺天派做你的一峰之主,何必偏要自认来做一个已经覆灭的世家小姐,要当丧家之犬?” 关小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您有没有看过《废柴修仙传》?” 在修真界里,话本也非常流行,尤其是这本“《废柴修仙传》”讲述了一个触怒天帝被斩杀于诛仙台的仙人,如何穿越成下界一个五灵根废柴修士,逆袭走上人生巅峰结果被情敌设计身死,然后又重生报复的故事。 这个话本千年前一度非常受欢迎,但五灵根之人天赋异禀毕竟是无稽之谈,为了避免误导广大年轻人,十大仙宗联手封禁了这套书。 但是越禁越火,天下至理。更何况它也只是个话本,也没有谁真花费大工夫去禁它。 像易寒之当初也是个中二热血少年,多半是看过的。 关小昭看他面色一僵没有回答,心下了然,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重生还是穿越,就姑且算作重生罢。反正当下的很多事情,我是经历过一次的。在我重生之前,有幸与您相认,您对我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她决不能对易寒之说这是幻境。因为如果这真的是幻境,被当事人贸然打破,将会造成幻境的崩溃或极度扭曲,而她又没有找到脱离幻境的关键节点,就会湮灭在幻境中。 如果说关信瑜自爆身份,让易寒之心中回想过去百感交集的话,那么现在的这番言语就有点超出接受和理解范围了。 关小昭也知道他明显不信,沉声说道:“世人都以为邯郸城外全部都是魔鬼沼泽,而邯郸城已经成为封闭的死城。但是死城其实也会有打开的时间,而您却为易家收敛骸骨,每年都回去祭奠。” 这下易寒之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他没有对关信瑜“重生”的言论置信与否,而是敏锐地反问道:“你来找我是有准备的。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见沈无常,并且需要他的协助。”关小昭诚恳地回答:“如果没有您,我自己去找他的话……白墨元君会打我的。” 第68章 同盟 易寒之沉默半晌,说道:“你可知我和沈无常是什么关系?” 关小昭简明扼要地回答:“曾经的好朋友然后闹掰然后又和好的关系。” 易寒之眉目半阖,缓缓道:“我和沈无常的关系,与当初已然不同了。邯郸易家不复,他在形势复杂的白墨城已然做了数百年的掌权者。” 他抬眼望向关小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案:“如今他的想法,我也不敢说能猜透。话本也好,重生也好,我信与不信,并无太大用处。只是你需得不遮掩地告诉我,你想利用我,或者利用他究竟做何事。” 易寒之说话不客气,但却是事实。 “我要找一个人。” 关小昭组织语言道:“他叫做揽月君。沈无常也许听说过他,并且江陵风一定知道他的行踪。” “可是江陵风多半不会实言告知,所以我需要白墨城主为我施压。” 听着关小昭的话语,易寒之的脸色越发古怪。 他艰难问道:“那是你的情郎?他负了你,所以才要你隐瞒师门偷偷摸摸,花费如此大的功夫去寻人?” 关小昭:“?????” “没有!”关小昭矢口否认:“他就只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我一个失踪的朋友。” 易寒之冷笑道:“一个需要易家女儿到处去找,藏头露尾的朋友。” 关小昭:“……” 她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易寒之见她沉默不语的态度,便说道:“你欲如何我管不着,也不必管。你的绝大部分人生我不曾参与过,也并无置喙之地。只望你行事之时切记,莫辱易家门风。” “你放心。”关小昭严肃道:“我当谨记教导,莫敢有忘。” 易寒之并没有直接带关小昭去见沈无常,而是先让她回客栈:“我先去探一探他的口风,若有消息,黑金会告知你。” 黑金便是噬魂貂的名字。 关小昭回到客栈的时候,在楼梯上与一人擦肩而过,却察觉了十分不妙的气氛。 那人裹着一身黑斗篷,气息竟然同宁陵侯相似。但他不可能是宁陵侯,因为关小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只有金丹期的修为。 那人似乎是刚退房,准备离开白墨城。关小昭下意识地就在他身上留下踪丝。 若是在平常,她可能就会跟上去确定那人身份,但现在对她来说等易寒之的回话更加重要。 留下踪丝至少可以得知他的行踪。 关小昭没有等来黑金的消息,而是直接等来了一个人。 他和黑金一同抵达客栈房间门口,温雅有礼地敲开房门,然后在进门的瞬间就布下防神识偷窥的结界。 那是一名清雅俊逸的男子,顶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封居胥! 但封居胥只是关牧鹿制作的身外化身,如今这具躯体里住的究竟是谁,可说不准。 但是来人已经看出她一瞬间的惊讶,露出一个浅淡未至眼底的笑容:“你见过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我见过这张脸。”关小昭紧绷着回答:“但是不是你,就不清楚了。” 来人忽然笑出了声,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是揽月君。”他道:“听说你在找我。” 他似闲庭信步一般,声音缓和而明晰:“沈白墨告诉我的时候,不得不说有些惊讶——第一次有人主动来找我,倒是新奇。” “是沈无常找的你?”关小昭失声问道:“不是江陵风?” 揽月君抬眼望她,目光里全是年长者的睿智:“听你的意思,沈白墨不该认识我,而江陵风才是我的合作者?” “沈无常也许认识你,但他不会和你合作。”关小昭感觉思维有些混乱,在她印象里,沈无常应当对揽月君唯恐避之不及才对。 “那么让你失望了——”揽月君的语气充满探究:“的确是沈白墨请我来的白墨城。” 他状似漫不经心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可否让我知道你是谁?” “如果你是真的揽月君,就会知道我是谁。” 关小昭一口咬定道:“至少,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你比我以为的更了解我。” 如果先前是探究,那么现在他表露出更加浓厚的兴趣:“你是关牧鹿的女儿——我原以为这是个秘密,但看来你已然知晓了。” “泰始的右眼脱离眼眶,化作月亮。此刻泰始的身躯尚未倒下,月亮的第一束光辉照落,被他握在手上,那就是揽月君。” 关小昭复述着这段话,而揽月君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关小昭问道:“你可还记得关牧鹿为你做过什么?” 揽月君没有立即回答。他凝望着关小昭的面容,仿佛回想着泰始亘古的时光。 他缓缓说道:“关牧鹿做的最伟大的事情,就是只身进入魔界,杀死九夜罗。” “但是,九夜罗没死。”关小昭的语气缓慢而清晰,斩钉截铁:“而我父亲,却为此身死道消。” 这个消息终于让揽月君受到震动,他反问道:“九夜罗……没死?” 对于九夜罗是否存活他早有疑虑,但却是第一次听说确切的事实。 “九夜罗没死,宁陵侯也活着。”关小昭揉着眉心:“我想问你……你一直在找的,是不是三生三世天心杀?究竟又做何用意?” “它们全部都是泰始的造物。”关小昭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惊讶,但他还是回答道:“总共五样神器……汇聚它们的力量,就能够消灭魔界。” 关小昭并没有对他的话表示质疑或者相信,而是问道:“那关牧鹿寻找三生石和三世剑的时候,你告诉过他你会把这些都拿走?” 如果揽月君和关牧鹿目标是一致的,那么关牧鹿为什么把三生石放在他的地宫,而且把太世剑送给关信瑜? “神器没那么容易集齐。” 揽月君已经意识到关小昭知道更多事情,但他没有贸然质问,而是缓缓回答道:“也许要几千年,或者几万年,或者更久。” “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他侧过身来面向窗口,一束暮色的光从他手中散落:“这是我生而就存在的使命。泰始大陆存在有多久,我存在就有多久。” “关牧鹿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取回它们,但那将是很久以后。”他的声音柔软得如同刨板锯下的木屑,松软柔和:“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关牧鹿想把三世剑送给你。这和我的使命并不冲突。” “也许我还要数百万年也找不齐泰始的遗物,虽然说起来令人难过……但我已然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暮色未尽,月光浅薄得不成形。然而在他身上,却仿佛已经贮存了百万年的月光。那是一种淡漠的忧郁,存在于沧海桑田中固守的信念,哪怕失败也一往无前。 “我知道它们。” 关信瑜忽然说道:“三生石,三世剑,天绝钟,海心莲,七杀眼。除了天绝钟,其他的我都知道。事实上,正是因为三生石,我才会站在这里。” “三生石?”揽月君转过身来,目光里有凝重的意味。 “对,三生石。”关小昭直视他的目光:“我会在这里,就是因为在关牧鹿的地宫里,触摸到了三生石。” 关小昭无法说得太过明确。这一段仿佛打哑谜般的话语,只能让揽月君自行领会。 但是揽月君突然笑了。他这一笑,便打破了方才悲悯救世般苦大仇深的气氛。 关小昭奇怪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揽月君仍是嘴角含笑道:“只是想到你来自另外一个同样的世界,那里也有一个我,觉得有趣。” 虽然先前是在试探,当揽月君真的点破的时候,关小昭还是惊讶不已:“你真的知道?” “三生石。”揽月君的手指从茶盏里面沾了水,在木桌上画出三道横线:“你可以理解为前世、今世、来世,也可以理解为过去、现在、未来。” “我不知道你原本所处的是怎样的世界——”揽月君盖上茶盏,道:“但那将是与这里看上去相同,但有不同的世界。” “我不懂。”关小昭忍不住问道:“这是幻境,还是说我真身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你心中这是幻境,在此界人心中此为真实。真真假假皆是相对而言,哪有定论?” “但是我想要回去。”关小昭摇摇头道:“这终归不是我心中所属之地。” 揽月君颌首道:“你当然是要回去的。或许你已经发现,这个世界中看起来发生过的事情,与你已知的不尽相同——”水珠从他指尖滴落,落在桌面上散开、流失:“因为在现在这个时间点里,既存在过去,也存在未来。” 第69章 花十五 “你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就是寻找一个节点。”揽月君道:“一个你既不能预知,也不能掌控的节点。” 他的目光悠沉而森远:“恐怕我无法给你更具体的指引。只有你自己能够引导自己。” 既不能预知,也无法掌控…… 关小昭的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个在客栈走廊上遇见的奇怪家伙。 她对揽月君道:“我先前遇见了一个人,他的气息和宁陵侯相似,但看起来完全不同。”灵识感受着踪丝所在的位置:“他现在好像去了长留城。” 揽月君略沉吟,嘴角勾起清浅的笑:“这对你来说也许就是机缘。不如我和你去一趟长留城,顺便带你见一个有趣的人。” 他问关小昭道:“你在现世里,认不认识鬼海魔君萧乘貘?” 关小昭:“……” “认识。” 讲道理,关小昭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揽月君又坑了。 她实在不是很懂自己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金丹修士,然后和两个筑基修士一起在长留城外打双头鬣。 这是揽月君要求的。目前占据封居胥身体的揽月君有化神修为,但是他把自己压制成金丹修士,安排关小昭亲近那两个筑基修士后先行进入长留城。 哦对,虽然关小昭从没听说过什么长留花家,但是这个小家族竟然还是个炼丹家族,简直神奇。 他们又杀死一只双头鬣之后,叫花三的炼气修士收到了一张传讯符。 他读取之后,惊喜地对他那个叫花六的兄弟说:“大伯说招募到了一位金丹大圆满修士,这回看五婶还怎么闹腾!” 他回头又向关小昭抱拳道:“家主听闻前辈对我兄弟二人多有照拂,望邀前辈一叙,不知可否赏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多半是揽月君在搞幺蛾子。 关小昭和善笑道:“可。” 花家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家族,花太爷生了五个儿子,前几年冲击化神失败,已经死了;现在的家主是花大伯花敖,只是金丹中期修为;花五叔花平早年外出历练,生死未卜,剩余的叔伯兄弟与小辈们,还没有一个筑成金丹的。 花三与花六遇见关小昭的时候,自称为长留花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陆家入主长留不过五千年,而在这之前,长留城的掌权者正是花家。花家是炼丹世家,这也是长留城形成每百年要举办丹修聚会的原因。 花家主此番自然不是来请客的,而是请人助拳。 大厅内,花大伯气势汹汹地说:“我花家没落至此,全是陆家所致!” “哦?花家与陆家世仇许久,我已经知道了。”他对面坐着一个灰衣年轻人,相貌普通,整个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有着华光自敛的气势,“可是这与花家主请我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岳览道友,你可听说过纯琉璃体?”花大伯端正坐姿说道。 那名叫岳览的灰衣修士顿了一顿。 “天生炉鼎体质,与之双休,事半功倍。”他说。 “不错!”花大伯拊掌道:“我那失踪五弟的女儿,唤作花十五的,前日竟被发现是纯琉璃体质!那陆家听说,当即登门要娶她做陆止行的小妾,岂是能忍!” “确实不能忍。”岳览缓慢地端起灵茶喝了一口:“可陆止行本就是元婴修士,陆家还有化神合体期的太上长老,我不过小小金丹,又能为花家主做什么呢?” “道友放心,我此次并非要道友去找陆家的麻烦,只是我五弟不在家,那五弟妹实在是糊涂!陆家为了让五弟妹卖女儿,允诺给她最好的资源保证她修炼,真真是可恨至极!” 花大伯说着拍案而起:“若是弟妹为一己私欲把女儿送给陆家,我那苦命的五弟就算还活着,也要被她气死!” 他向岳览抱拳道:“我欲替五弟将花十五带回家中教养,弟妹茹娘却不肯放人,她靠着五弟的资源修炼到金丹中期,我上次带几个小辈前去好言相劝,竟然被她蛮横赶回。如今再去,哪怕使上强硬手段,也绝不能让花家的女儿卖给陆家去!” 花大伯打开身侧一直紧闭的木盒,斜着给岳览清清楚楚地看了看又盖上,问道:“不知道友可愿助我?” “花家主诚意十足,”岳览笑咪咪地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关小昭被花三花六请到花家大厅的时候,主座上只有花大伯一人。他将对岳览的说辞又这么着对关小昭说了一番,然后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小盒子。 “五行丹?!”关小昭几乎是失声而出:“你们怎么会有五行丹?” 不怪关小昭惊讶,即便是化神修士,也做不到随随便便弄来五行丹。这是一种神奇的丹药—— 它能将使用者恢复到灵力顶峰的状态,不论此前流失到什么程度,又或者是什么修为。 目前关信瑜所知的是即使是合体期修士在灵力耗完之后服用此药,也能瞬间将灵力充满。至于大乘期修士,关信瑜还没有机会听他们分享服药感受。 总而言之,五行丹是比斗探险渡劫等修真界日常活动的必备之物。 “长留花家,并不是虚名之辈。”花大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面色有些阴沉。 “花家鼎盛时期,至少有十名炼丹师能制出五行丹。不瞒关道友,目前花家手上的五行丹也寥寥无几,如今分给你与岳览道友两颗,还望道友对花家有五行丹的事情保密。” 想到家族衰败虽然让花大伯心情跌落,但是能看到关小昭的受到冲击表情还是让他得到了许多满足感,总比岳览那个摸不清深浅的家伙好太多。 关小昭与花大伯的谈话结束之后,花六带她走向客房。 她在进门之前停下脚步:“听说还有一位岳览修士,可也是安排在此地?” “正是。”花六手持灯笼,指向另外一侧的房间:“那里便是郑前辈的住所,江前辈可是要过去打个招呼?” “天色已晚,不必了。”关小昭朝花六手指的方向看一眼,转身迈入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大早,花六就来请关小昭。 等她到达大厅时,花大伯正在与一名灰衣青年谈话。 见她来到便说:“关道友快请进!” 向那灰衣青年道:“这位是关小昭关道友,出自贺天派,乃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秀。” 他又向关小昭道:“这便是昨日提过的岳览道友。两位能到我花家做客,实在是意外之喜啊。” 关小昭忍住了冲揽月君翻白眼的*,与他按照花大伯的意愿开始互相寒暄,假笑道:“不知郑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揽月君回以安抚的笑:“一介散修,不足为题。” 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花家众人稍作安排便准备动身去捉花十五。 花平早年喜爱游历,不事生产,备受排挤。因而早早与其他几个兄弟分家,出门单过去了。 茹娘是他分家后娶的道侣,许多年前就已经是金丹修士,却因为生下花十五而根骨大伤,修为停滞不前。 “虽然修为不深,但是茹娘颇有心计,为人又心狠手辣,着实让我们吃了苦头。”花三这样说道。 其实关小昭觉得花家人的逻辑不太对。 花五叔结婚之前就与花家分家了,就连后来花五叔生死未卜,花家也没过问过茹娘和花十五。现在突然说要把花十五从她亲娘那里带走,岂不可笑? 若花十五真是天生炉鼎体质的净琉璃体,花家处心积虑地要将她夺来,难道不是另有目的? 花大伯说茹娘要把花十五卖给陆止行,他此举是为了保护侄女。茹娘拼的修为荒废才生下花十五,难道是为了把女儿送给别人做炉鼎吗? 即使茹娘真的这样做了,多半也是因为陆家家大业大,陆止行自己就是个元婴修士,他家甚至还有几个化神老祖,茹娘那里又反抗余地? 花家不想着如何去抵御陆家,反而招了两个打手去对付自家人,实在是可悲至极。 不知揽月君刻意混入花家,是否有他特别的意图——他是站在花敖这边,还是站在花十五这边? 茹娘与花十五并不住在长留城。 花平从花家分开后,就在长留城外十里处建了几间木屋,一住便是二十年。 “娘,你说大伯他们会不会还没死心,又要来闹呢?”花十五看着阴沉的天色,对屋内打坐的茹娘说道:“要不我便嫁给陆止行便是,做元婴修士的侍妾,也好过处处让咱们娘俩受人欺负。” “胡说什么!” 茹娘猛地睁眼怒斥道:“做人炉鼎岂是正道!陆止行修为虽高,初起你能从他那里得些好处,然而身道两亏空,这辈子都不会有大进了!快些将田里的灵草收齐,为娘今晚就去长留城换那颗筑基丹,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自从花十五她爹花平失踪之后,茹娘与花十五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只能种些初阶灵草为生。花十五受资源所限,辛辛苦苦也才炼气七层修为。 近日丹修聚会城中初阶灵草紧缺,再收下田地中的最后一批,便足够去长留城中的丹坊换一颗筑基丹了。 此去离开长留多半颠沛流离,茹娘想早些为女儿备下筑基丹,也让她少走些弯路。 “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花十五有些迟疑道:“也许花家真的会帮我们呢?” “想都不用想!” 茹娘厉声道,看到女儿受惊的表情复又转软:“十五,有件事情我不愿与你说,事到如今,却必须说了,否则便会误导你。” 她从屋内站起身,“这么多年,有什么需要办的从来都是我出面,那陆家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如何知道你是净琉璃体?” 走到花十五身边,缓慢地说道:“我在长留城打听过了,正是花敖透出的消息。” 茹娘的声音十分冷静,正是如此,越发显露她的悲痛。 花敖,正是花家家主的名字。 花十五手中的药锄一下子跌落地上。 “大伯…为何要这样做?” 花十五听见自己牙关颤抖的声音:“难道他要讨好陆家吗?” “不,现在的花家只有一点可信,那就是对陆家的仇恨。花敖绝对不会做讨好陆家的事情,他应该是想要通过你对陆家做点什么。至于是什么,我想不出来。” 她扶着花十五的肩膀,望向没有落脚点的远方:“正是如此,我才更担心。” 花家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花敖带着七八个花家人,另外有揽月君和关小昭,瞬间挤满了这个小院。 “茹娘,将十五交出来,便不难为你。” “花敖,这些年你难为我们的还不够吗?”茹娘将花十五护在身后,扫视对面的揽月君和关小昭:“竟然联合外人逼迫我们孤儿寡母,你可有一丝手足之情亲人之义!” 被茹娘仇恨的目光注视的时候,关小昭很是尴尬。 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从这场闹剧中脱身。 “花十五她爹花平,可不像这群人说的那般简单。” 忽然一道声音响在耳边,关小昭左右环顾,揽月君与她传音道:“我先前追踪过花平,但他行踪太过诡谲,始终未能探查清他的真面目。” 关小昭敏锐地反应过来,传音道:“你怀疑我在白墨城遇见的那个身有魔气之人,与花平有关?” 第70章 前奏 不过半刻钟时间,花敖与茹娘已经打了起来。 本是茹娘修为较低,她却颇有几件法宝,让花敖难以招架。 花敖忙乱唤道:“道友助我!” 揽月君颇有深意地看了关小昭一眼,未有迟疑,便加入花敖对付茹娘,余下的几个花家人得了机会去捉花十五。 关小昭知道揽月君的意思,如果花平一直在隐藏身份,这不失为逼迫他现身的好方法——就连十五与茹娘,也不敢说身份清白。 这不过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未等关小昭出手,那边已然制住茹娘与花十五。 茹娘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花十五绑走,却被揽月君制住动弹不得,嘶吼道:“你们助人作恶——你们不得好死!!” 揽月君低眉不语,关小昭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一个人界修士如果与魔族有勾连将会带来何等的灾难,但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若是揽月君的判断有误,对于他们就是无妄之灾。 傍晚时分揽月君消失了一阵子,半夜却突然回来。 关小昭察觉到他出现,潜入房间发现他坐在黑暗中,一身的萧条与零落。 她好像还没见过揽月君如此颓靡的模样,不禁惊道:“你下午去了何处?” 揽月君揉着眉头,严肃地对关小昭道:“情况有变,我还是小看了他们。” 关小昭疑惑道:“他们?” 这个“他们”也许是花敖,也许是花平,又或者是长留城中的其他人。 揽月君却没有立即解释的意思,而是说道:“我们先把十五救出来罢。我已经能确定她对花平的行踪不知情。” 关小昭简直忍不住要吐槽揽月君,捉人的是他,现在要去救人的也是他。 虽然凭借揽月君与关信瑜的修为,可以轻松打破这个已经完全没落的家族,但未免引起真正的地头蛇陆家注意,救人还是要偷偷摸摸进行。 夜深静谧,月朗星稀。 关小昭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花家的地势,寻找花十五可能的关押地点。在花家夜间巡逻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炼气修士。 看见关小昭全无头绪地在那探头探脑,揽月君无奈地叹气道:“我知道,跟我走。” 郑胥带着关小昭一路沿墙根潜行,最终却走入废弃的卧房内。 “这路不对吧?”关小昭疑惑道。 【我到花家第一天就探查过,】揽月君传音道:【这下面有间地牢,花十五应该就在下面。】 【怎么会在地牢里?】关小昭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再联想到揽月君那句“我还是小看了他们”,难道是花家要用十五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揽月君还没来得及解释,却察觉门外已经有人靠近,拉着关小昭就地滚进床下。 房门打开,来人正是花敖,身后跟着花三。 【他是来找花十五的?】关小昭传音问道。 床下的空间很是狭小,关小昭整个后背都贴着揽月君的胸膛,手被他微微握着。 揽月君如今使用的是封居胥的身体,就像当初的萧乘貘那样。他比关小昭高了大半个头,是故那人的头发就垂在她耳侧。 她突然很想念萧乘貘。 一时间竟晃了神,分辨不清身边这人究竟是谁。 然而揽月君只是一个元神,他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在这具堪称完美的身躯里,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他是最复杂的那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单纯的那个。就像现在,他完全没有觉得情势所迫下的亲密举动有什么不合理,也不在意当事人有什么百转千回的心思。 他只是瞅准了机会,隐秘身形,跟在花敖身后,在石门关上的瞬间进入地道。 花十五仰面躺着。 她看起来双目无神,满身伤痕。 袍袖掩盖下的小手里,却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 花六事先搜走的她的储物袋,却没有发现这柄绑在大腿内侧的匕首。 她听见有谁走到了监牢外面。但是她没有动,假装自己已经崩溃的模样。 “还没有说动她吗?”花敖的脚步在牢门停下。 “家主。”一直守在此处的花五向花敖拱手道:“不论我们说什么,十五也不肯开口。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 “何必呢?”花大伯说道:“十五,我也不想难为你,可是我花家与陆家的世仇,难道你忘记了吗?你既然身为花家儿女,自然要以家族为重,才能不丢了你爹的脸,不丢了花家的脸。” 揽月君与关小昭跟着花敖下地道许久,已经听了个明白。 花家主并非是不愿让花十五嫁给陆止行,反而是乐意的很。 陆止行是陆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花敖做梦都想让他去死。花十五的纯琉璃体质,是他唯一的杀招。 只要在花十五体内种下相思苦,那么当陆止行与她双修时,就会中毒。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相思苦是极毒的虫蛊,以元神为食。服用者若与他人双修,便会无声无息消磨他人元神,最后使人魂死灯灭,非大乘期无感无觉。然而虫体寄生者本身,也会随之渐渐消亡。 相思苦若是能被寄生者自愿服下,也威力更盛,蛰伏更久。是故花敖才使人假惺惺地劝告,试图让花十五心甘情愿地往火坑跳。 他却未曾想过,若是花十五对花家的仇恨大过对于陆家,将实情告诉陆止行又该如何? 这世上,被亲人所伤,总归比仇人所伤更悲痛。 花敖却不想再等了。他扭头对花五说:“把相思苦给他服下。” 花五有些踌躇,似乎不忍。但在花敖阴冷的目光与近乎被洗脑的仇恨下,他一步步朝花十五走去。 “十五,你莫怨我。” 花五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拿出装有虫蛊的竹盒:“只要你办成这件事,表示花家的功臣。花家上下,无一不感激涕零。” “呸!” 花五还没能将相思苦塞入她的嘴里,就被吐了满脸吐沫。花十五此时目如瞪羚,又哪点有刚才浑浑噩噩的样子? 花五还没反应过来,就嗷地一声,被花十五划开了小腹。 花十五手持匕首站在墙角,形状癫狂:“功臣?感激涕零?我哪点要你们感激涕零!我只原与娘安安稳稳地躲在乡野,你们这些口口声声的亲人却偏要我家破人亡!我便是死,也不做你们的马前卒!我便是成鬼,也要日夜折磨你们!” “竖子敢尔!”花敖气的吹胡子瞪眼,眼见花五花六不顶事,一脚踹开牢门逼近花十五,“不孝之徒,今日便替你爹教训你!” 花十五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哪里抵得上花敖?她自知无还手之力,索性站立不动,一双浸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敖,倒真像是准备要做鬼也不放过他。 她眼中的仇恨如此茂盛,让花敖心中惊了几瞬。 但随即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辈吓到,不禁恼羞成怒,顿时起杀心。 这花十五眼见不能收服,便绝不能放过她给陆家报信去! 电光火石之间,关小昭动了。 她在阴影中骤然出现,然而她浑身上下都被一身斗篷裹着。随意抽出一柄铁剑,剑光连闪将花敖逼退。 以花敖的修为根本看不透斗篷下的容貌,只能察觉大致是个女子的身形。他实在没想到有人会跟踪而来,一时间急怒攻心,手下招式也凌厉起来。 关小昭无心恋战,掳起花十五就往地道出口奔去,临了不忘喊道:“道友,你断后!” 第71章 萧乘貘 本来隐藏好好的,根本没打算露面的揽月君:“……” 他只好从阴影中站出来,却也依然没有露出容貌。 从花敖的视角看来,这个人比刚才那个女人更诡异——甚至他不知道是否称之为人,因为他明明只是一个影子,却用一掌精纯的内力轻易地制住他。 花敖虽然只是个没落家族的家主,如今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你们是不是和白日里请来的那两个修士有关!没想到我竟然引狼入室,白瞎了两颗上好的五行丹!” 关小昭带着花十五一路狂奔,一直跑到长留城外才停下。 花十五终于有机会推开她的裹挟,恨恨说道:“不用你假好心!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个假道士,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关小昭欲言又止,她现在没有证据,如何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你那失踪多年的爹很可能与魔族勾结? “我没有想到那花敖竟然如此歹毒。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花家会继续追杀你,陆家也不会放过你。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既然处境已经这般艰难,我且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贺天派?” 关小昭远远地看到揽月君已经往这边赶来,语速也更快一些:“我是贺天派的云浮真君,今日之事是非我所愿,具体原因待到合适时便会向你言明。” 花十五冷笑道:“保我不受花家欺压,那能保我不受陆家欺压吗?” 关小昭被她噎住了,没有说话。 “罢了。”花十五皱眉道:“我知道纯琉璃体质是什么玩意儿,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纯良之处?可恨我自己没有实力,即使是去贺天派,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 关小昭被她堵得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更何况她自己也有许多疑问等着和揽月君对质,只好问道:“你想去何处?” “我要去找我娘。”花十五说罢不再搭理两人,径直往城外奔去。 揽月君这时才跟上来,问关小昭道:“她说了些什么?” “把我骂了一顿。”关小昭苦笑道:“也算是我对不起她。倒要问问你,整这一出戏,究竟为何?” “我总试图寻找蛛丝马迹,避免最大的灾难。但最后总是差上那么一点,什么也挽回不了。”揽月君轻轻阖上双目,摇了摇头:“你去看看罢……这件事,恐怕又是一起腥风血雨。” 他说话没有前文后语,关小昭有些发懵。但看他的意思,多半花十五这件事不算完。她直觉不妙,便连忙往城外茹娘的家奔去。 那里本来有几件草舍,一小块灵田,但是现在入眼还有一片烧焦的荒地。 眼前的场景简直让人不可置信,上午花敖他们离开时只是带走了花十五,根本就没破坏其他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关小昭站在了这片荒地上,花十五跪地痛哭,茹娘焦黑的尸体在原本是灵田的地方显得如此扎眼。 这绝对不是花家人做的! 难道说是陆止行? 陆家位居四大家族,为了区区一个炉鼎,又怎么犯得着做这种让天下指摘的事情? 她心中的怀疑越发扩大,看向一旁的揽月君—— 揽月君低眉敛首,肯定了她的猜测:“正是你跟踪的那个人。若是我的判断不错……他并非是身沾魔气,而是已经人身入魔。” “他,就是花平。” 关小昭在焦黑的土地上站了许久,直到一阵过山风吹来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心上仿佛梗住,走近花十五:“我知道你难过,可是这更说明已经有强大的敌人出现……你还是先逃离此地的好。” 她做不出任何解释。她无法像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出,你的父亲已经人身入魔,杀死了你的母亲。 如果不是揽月君今早带走花十五,连这个孩子也会死在这里。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们强迫我离开我娘,她怎么会——怎么会——” 悲伤让花十五的愤怒更为茂盛,她踢打着关小昭,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修士。 “……抱歉。” 关小昭低下头去,她没有还手,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过山风呼啸更甚,在无边的黑夜中,如同哭号。 “走罢。陆家就要来了。” 揽月君感受到远处修士的气息,平静地传达这个讯息。 关小昭看着花十五踉踉跄跄,离开这片荒芜的土地。 瞬息之间,安静的仿佛没有人来过,只留下凶杀案的现场。 黑夜深邃,长留城里以万宝楼为中心的商业区依然灯火通明。 几名陆家修士穿过护城河,一路往黑夜的边界去。 为首的正是陆止行,他身后是两名金丹修士,所去的方向,是茹娘和花十五的家。 元婴修为以上的大多都是死宅闭关以求突破,在陆家主要掌权的就是元婴修士。在十几个元婴修士当中,陆止行相貌和身材都是最出色的—— 嗯,是修为和名声最出色,所以就当仁不让地取得掌权地位。 虽然现在陆家的家主还是他叔父陆参真君,但是陆止行已经几乎是实质意义上的家主。 遥远看到那片烧焦的土地,陆止行就严肃了神色。 过山风渐渐变弱,细微的风从人群中穿过,吹拂着陆止行湛蓝色的发带。 传闻陆止行整个人如同长留河的水一般温文尔雅,堪称世家典范。但是此刻在黑夜与烟尘的风中,他的双眼中瞳孔,内里如同死寂的冰川。 黑暗中,他的神情隐秘而危险。 “魔气再现人间。” 良久,他慢吞吞地吩咐道:“速将此事报给白墨城主。” 他身边的陆家修士愣了一愣,长留城中事,为何要报请白墨元君? 转瞬思考过后却又释然,魔族入侵是修真界全界大事,仙修城市又一向以白墨城为主,止行真君此举倒也不算稀奇。 一只寸长的金鹤飞入白墨城主府,这是来自陆家家主的急件,有权直接送达白墨元君的案头。 沈无常展开来看,不过寥寥几句,却让他神情越发凝重。 “阿瑜已经给我传过信,道她一切安好。”易寒之从门外走入,如寒梅清冽的声音先至:“我不必在此耽搁了,沈无常,你我还是有道别之日。” 沈无常望向俊美无俦的玄衣青年,神情并无波动:“恐怕要请你再留一阵——” 瞧见对方不赞同的神色,补充道:“为了白墨城,为了我。” 他说道:“陆止行方才给我传信,道长留城有魔族活动的踪迹,行凶杀人,手段残忍至极。你不明白现在是多么敏感的时机——” 七杀眼在江陵风手中,宁陵侯紧追不舍;九夜罗兴风作浪,尚且未能抓住真身。 事实上,他也不想让易寒之明白。所谓“影侠”已经背负了整个邯郸城,他绝不想让自己的好友再去背负人间界的气运。 易寒之与他相交多年,何其敏感道:“难道你要亲自去长留城?” 沈无常道:“陆止行既然专程给我发信,应当是严重到一定程度。也许有些情况他不便在信中说明,我恐怕需得去一趟。” 易寒之冷笑道:“陆止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如何,他是陆家未来家主,绝不会拿整个长留城和陆家的气运来向我使诈。”沈无常对他的刻薄不以为意。 “但是我此去长留,白墨城就要拜托给你了。” 易寒之敏锐问道:“因为血煞子?” 修真界知道雁城江家几乎灭族是魔族所致,但并无几人知晓那个魔族就是宁陵侯。 渡厄道君亲自出手驱逐宁陵侯,沈无常自然是知情人。而沈无常知道的事情,易寒之也不难知道。 “血煞子就是冲着江陵风来的,这也是我将他留在白墨城的原因。” 沈无常对他爹也是直呼其名:“沈渡厄在白墨城设下追踪他的禁制,只要他出现,沈渡厄便会来解决他。” 易寒之道:“所以你不止担心血煞子,还有旁的人?” “这世上,要防范的的确不止血煞子。”沈无常似是而非地说道:“我速去速回,不会让你等太久。” 长留城中,夜市相当热闹。 长留河从城中穿插而过,上面漂泊着各种颜色的花灯。 揽月君与关小昭离开白墨城前往长留时,他特意提起萧乘貘并非是空穴来风。 “你要带我去见他?”关小昭讶异道:“他的领地不是海瘴森和忘川城么?” 揽月君神秘地眨了眨眼:“看来你对他还算熟悉?” “我对现世里的那个萧乘貘还算熟悉。”关小昭实话实说:“如果这里的他和现世一样的话,他应该和你有仇才对。” 揽月君认为在他可以从萧乘貘嘴里打听到花平的事情,但关小昭的话语同样引起他的兴趣:“怎么讲?” 关小昭先试探他道:“你和宁陵侯是什么关系?” “鬼灵精。”揽月君无奈地笑了笑:“他和江陵风曾经都是我的帮手。只是……宁陵侯后来变成了血煞子,关牧鹿没能杀死他。” 他语气嗔怪,却无半分诘责之意:“难道你还在怀疑我的身份?” “谨慎而已。”关小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整个世界都太玄幻,您多担待。” “那现在轮到你坦白了。”揽月君抿起嘴角道:“现世的我与萧鬼海有什么仇怨?” 第72章 居心 “宁陵侯入魔前昔,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鬼海魔君的身在化身,偷走他的两魄。” 揽月君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关小昭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又补充道:“江陵风亲口告诉我的。他可不是一个惯常说谎的人。” “并且在此之前,你欺骗他进入海心莲中修炼,致使他被困其中。在他自己的身外化身被宁陵侯所杀之后,你把封居胥的躯体送给他使用。” “萧乘貘分出一魂二魄在封居胥体内后,一直在致力于寻找宁陵侯,追回他的两魄。” “这个时间大约是两百年……”关小昭想了想萧乘貘被揽月君浪费掉的年岁,语气中不禁充满遗憾:“所以当从江陵风那里得知真相的时候,他看起来快要被气死了。” 揽月君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微微笑道:“那么我该庆幸,这里的我并没有这样做过。萧乘貘向来睚眦必报,得罪他可不是明智之举。” “但我想知道你为何那样做?”关小昭停下脚步,真诚地望向他:“萧乘貘认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但我相信你有苦衷。” 她和萧乘貘甚至为此吵过一架,但此时不提也罢。 这回揽月君是真的讶然:“你为何相信我?” 他们此时已经站在万宝楼的门前,建筑宏大华丽,有不少修士进进出出,得到他们满意的法宝,或者刚刚售卖出得手的宝物。 而这座楼的最顶层,就是揽月君此行的目的地。 关小昭道:“因为我们是朋友——至少,我以为是。” 她的瞳孔清澈明亮,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有星屑在其中旋转萦绕。 “我想我知道你所认识的那个揽月君,为何会那样做。”他的声音飘忽而轻柔,如同纱幔落地:“也许在这次会面结束后,我就能全部告诉你。” 这里的揽月君和萧乘貘同样是相识的。因为他只是给底楼的引路修士看过一块木牌,便被指引至最顶层。 与楼下的售卖场景不同,顶层显得空旷而安静,幽深的环境让他们行走的声音都清楚无比。 底层的引路修士把木牌给静默守候在顶层传送阵的修士看过,便将他们交付给顶层的修士,悄无声息的退下。 寥寥无几的修士都安静得假装自己只是人偶,那名修士将两人引至楼层深处的房间前,房门应声而开。 显然,门内之人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做好准备。 揽月君站立在门口:“故人来访,可得一见?” 关小昭站在揽月君身后完全不敢说话,从房间内传来的威慑力是如此明显,绝不是它所熟悉的那个萧乘貘。 屋内传来一声冷哼:“你都已经来到了,我怎能不见?” 揽月君抬步走入,关小昭亦步亦趋地跟着。 萧乘貘懒散地撇了她一眼,问道:“这是谁?” 揽月君随口诌道:“易寒之的干女儿。” 关小昭:“……” 萧乘貘明显不相信的模样,但也没有兴趣深究:“你主动来找我,必定没好事。说罢,来意如何?” “我怀疑此地有修士人身入魔。”揽月君直入话题道:“近日来,长留城中频发凶杀案,死者皆是修士,你可知?” 频发凶杀案? 面前两位化神大能她也不敢先抢白,关小昭不解地望向揽月君—— 难道不止茹娘被杀一事? “半月以来,共有杀人事件八起。”萧乘貘的声音低沉喑哑:“七名仙修,一名魔修。只是这八起凶杀案都被陆家按下。” “昨夜城外的那件案子,算是第九起。陆止行却一反常态地高调,竟然派人去通知了沈白墨。” 陆止行的所作所为,连揽月君也看不太懂了。 揽月君道:“花家的那起案子,若是我判断不错,恐怕是早年离家的花平所为。” “我的人跟丢了他。”萧乘貘沉声道:“他虽是人类外表,气息已经与魔族无异,恐怕近日便将彻底完成转化。” “不过金丹修为,哪怕转化之时实际大增,也断没有在我眼前消失无踪的道理。这城中,必然有他的同党。” “魔族入侵”对于许多人间修士来说也许只是遥远的传说,但对于经历过万年之前上次人魔大战的揽月君与萧乘貘来说,是一个永恒存在、不可消弭的威胁。 就在此时,窗外飞进一只金鹤,轻飘飘地穿过禁制落在萧乘貘手中。他打开看过,面色便有些凝重起来。 “第十起凶杀案。”萧乘貘缓缓道:“不过这一次的凶手相当明确——花十五,杀死了现任花家主花敖。” “怎么可能!”关小昭惊讶之极,她的目光与揽月君对上,不禁说道:“十五还未筑基,她是绝对杀不死花敖的!” 除非……她也即将入魔! 关小昭急切地问道:“十五现在何处?” 萧乘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计较她的失礼:“被花氏所擒,正准备开祠堂,当众处决她。” “多谢。”关小昭向他拱手,转身便欲离开。 就在这不起眼的瞬间,揽月君却错身一步,挡在她面前:“难道你想去救她?” 关小昭似笑非笑,她的意识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导向,这让她有些不安,又有些渴望:“你说过,这是没有答案的迷题,只有凭借心中指引,寻找不能掌控、也无法预知的节点。” “而此刻,我的心告诉我,不能抛下十五不管。” “你有没有考虑过,”揽月君意味深长道:“也许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噬人的恶魔,你无法拯救。” “我拯救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长生剑滑落在她手中:“我也许会杀她,也许会救她。无论我做何选择,此刻都不能视而不见。这与十五无关,而与我有关。” “我明白了。”揽月君点点头道:“那你去罢。” 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萧乘貘:“……” 但是他觉得,一个所谓的易寒之干女儿,实在不值得他的注意力——哪怕他对她的确很有兴趣。 于是他高冷地继续与揽月君先前讨论的凶杀案:“你怀疑谁?” “我看过他们的尸体……他们都被吸取了生命力。”揽月君答道:“传言有一类魔族,是精于附身术的。” 萧乘貘蹙眉道:“附身术并不需要大量杀人。” “一般来说不会。但是当附身者的能量极大地超越宿体,就会导致宿体难以支撑而死亡——这种时候,就需要掠夺生命力来维持宿体存活的表象。” 萧乘貘暗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如果有这么一个魔族存在——那么他会相当强大。” 而此刻的花家大宅内,关小昭正挡在十五身前,与整个花家对峙。 与她先前想象中不同,花十五的仇恨虽然无比清晰,然而目光清明,毫无入魔之意。 她之所以能杀死花敖,靠的是一张高级雷符。 那给她雷符之人多半居心不良,然而如此形势下关小昭也无暇追究。 “此乃我等家事!”花氏手中杵着一条龙头棍,看上去极有分量:“道友当真要不辨黑白、混淆天听!” “孰是孰非,今日争论已经没有意义。”长生剑与她的手臂绷直成一条直线,淡然道:“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罢。吾道号云浮,也并非担当不起。” 她不是卫道者,也不怕论道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又何尝仁过?亲疏远近,心有偏向,再多的道理也论不清楚。所谓胜者,不过是掌管话语权、制定规则的人。 长剑挽起,幻影九剑追月不见光,连水不见影。整个花家,竟无一人能阻挡这个元婴女修。 咒骂声、惊慌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关小昭将这些都摒弃在身后,带上花十五破门而出。 “雷符是止行真君派人送给我的。”飞剑之上,花十五低低说道:“他说我可以为自己报仇——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多半是别有目的。” “可是只要能让我得到想要的结果……被利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浮真君,我记住了。若是此劫之后我还能活着,找去贺天派时还望您照拂。” 她话音未落,便松开了关小昭的袍袖,人从飞剑之上坠落,在云雾符的遮掩下,完全失去踪影。 关小昭默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正如她回来花家找花十五一样,这个孩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大道无情,没有谁有义务对谁负责。 数弹指过后,她收回目光,转身往长留城去。 但是等她再度见到揽月君和萧乘貘,并听闻他们对于长留城中魔族的猜测,顿时心中涌起极其糟糕的联想—— 附身术,强大,短时间内密集地杀人—— “九夜罗!”关小昭脱口而出。 第73章 七杀 揽月君骤然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你见过九夜罗?” “在现……里见过。”因着萧乘貘在场,她含糊回答:“那时他附身在一个仙修身上,差点勒死我,但被……我干爹杀死了。” 揽月君对萧乘貘说易寒之是她干爹,易寒之是化神中期,与萧乘貘杀死被九夜罗附身的梅笠雪时修为差不多。 “他的确没死……”揽月君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打击,恍惚地跌坐在梨花木椅上:“他就在长留城。” 窗外再度飞来金色的纸鹤,萧乘貘迅速地展开来。 “不。他不在长留城了。” 萧乘貘的声音陌生而冰冷:“他把沈无常引出了白墨城——” 调虎离山! 关小昭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艰难问道:“已经……发生了么?” “江陵风已死。”他的目光转过来看关小昭,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怜悯:“易寒之……被割了眼睛。” 当沈无常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人刚到达白墨城。 只不过他的消息比萧乘貘更准确—— 易寒之的手书:“江陵风死,七杀眼失,速归。” 七杀眼失,意味着魔界大门将开! 易寒之没有提及他自己,但是紧随而来城主府中属下的传信,更让他心惊。 江陵风在白墨城主府中有单独的院落,除了出于与揽月君与沈无常的约定,他不得随意出府之外,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 而十三个时辰之前,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却出现了。 是易寒之最先发现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当他赶到时,只看到江陵风的尸体与手沾鲜血的陆止行。 他看起来的确是陆家止行真君——但是易寒之并不能确定。 至少凭借陆止行的修为,他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死修为和经验都比他高的江陵风。 “告诉揽月君……七杀眼我拿走了。” 陆止行并没有丝毫惊慌的意思,他看起来很愉快,手里捏着一个血淋淋的琉璃珠。 影雪剑握在易寒之手中,但是他已然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哪怕对方顶着陆止行的脸,传来的也是元婴修为——但是他周身形成的力场,已经将易寒之完全压制。 可是他答应过沈无常,要在他离开之际守卫白墨城。 易寒之纤长的睫毛低垂,看不清任何神色。影雪剑以紧绷之势抬起,其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流光。 “你想拦我?” “陆止行”脸上露出趣味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好整以暇地望向易寒之:“我一直奇怪,揽月君如此近水楼台,为何却找不到七杀眼。”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地上江陵风的尸体:“七杀眼……原来是这个好名字,竟让江陵风舍弃自己的一只眼,将它装进眼眶里。” 易寒之心下骇然,他不禁分神打量江陵风,原本以为左眼眶处凝结了血块,竟没想到是整个眼珠都被挖走! “关牧鹿死后,还以为你们能停下颠覆魔界的可笑想法……然而现在沈家父子却在蠢蠢欲动。”他似乎是在笑着,眼中却充满寒意:“你说,该怎么警告他们呢?” 他的气势越来越盛,压得易寒之喘不过气来。不能再等,影雪剑迅疾如雷光,直接削向“陆止行”的喉管! 电光火石之间,血滴还维持着半空中的轨迹,未曾来得及落在地上。 而易寒之已经全然看不见了。他的意识周围是连片凝固的血色,和眼眶里似有似无的刺痛。 “一个死人的痛苦不足以传达什么。”悠扬的声音在低叹声远去:“关牧鹿的下场沈渡厄心知肚明,而你……就是沈无常的下场。” “若是你真能够掌控一切,又何必用威胁?”易寒之驻剑撑地,冷静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无:“今日你留我一命……”他的声音冷鸷阴森:“他日,我必赶尽杀绝!” 逆光走出院落的人似乎嗤笑一声。当日光打在他身上的时候,□□在身体外的皮肤和脸上忽然显现出黑棕色的尸斑,陆止行维持着奇异的笑容,倒落在地。 失去视觉的易寒之看不见他身体有怎样的变化,但是神识告诉他—— 陆止行已经死了。 在修真界,断胳膊断腿并不是特别麻烦的事,只要不死,残疾一般都能治好。 但易寒之受的伤不同。 任谁也想不到九夜罗会占据陆止行的躯体,苦心设局,千里迢迢来白墨城杀江陵风。 而这位魔族的九部之王,所造成的伤害是永久不可逆转的。 关小昭压抑着自己通红的眼角,不敢发出丝毫忧虑之音。易寒之是何其俊美傲慢之人,他冷静得好似断了两根指甲,那关小昭也只能假装他断了两根指甲。 没有人敢提这件事,就连沈无常,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说道:“多谢。” 多谢你为我看管白墨城,哪怕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你如此。 所谓承诺义气,在多数人看来都是糊涂与自不量力。但是在看重它们的人眼中,有些事情的确胜过生命。 他们可以为对方的一句话刀山火海亦往矣,可以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交托后背。 这夜,白墨城主府安静无比。 关小昭提了一壶从长留城顺来的玲珑玉骨,在最高的塔楼上找到了揽月君。 硕大的银月在他背后,柔和的光包裹着塔顶的青瓦。而他的身影却显得寂寥而萧索,如同荒野夜灯漂泊的落寞。 关小昭跃上塔顶,随意地将酒壶搁在青瓦上。月光映衬得她的身影纤细苗条,脸庞温柔美丽。 但是此刻,塔上的人想的都是与景色无关的问题。 “七杀眼就在江陵风眼中。”关小昭坐在揽月君身旁,“为何这几百上千年,你都没有发现?” “当初是宁陵侯先找到七杀眼,将它交给江陵风保管。”揽月君缓缓答道:“只是他在人身入魔时忘记许多事情,连这件事也忘了。” “我看不到它,关牧鹿也看不到它……但是宁陵侯能看到,九夜罗也能。” 揽月君看似不相干的话语中隐藏着巨大的信息,而这让关小昭骇然无比。 泰始当初开天地之时,已经认识到魔气的危险,将魔界与人界相隔离—— 那么,他为何又制造出七杀眼,给魔族打开界门、大规模入侵人界的机会? 一个向仙修隐匿踪迹,却能够被高等魔族找寻到的神器,真的是为拯救人界而存在,而不是毁灭人界? 揽月君并没有给她将猜测扩大的时间。 沧海桑田,他不过是一个记录者,凭借一丝执念驻存。 “这个世界是由泰始演化而成……若是泰始的愿念里没有魔,那么也不会有魔界的存在。” 在抽丝剥茧的可怕事实面前,关小昭并没有丢失理智:“如果泰始的意愿是人魔共存,你为何又致力于消灭魔界?” “有善就有恶。” 揽月君伸手接住银月投射的光辉:“有光,就有阴影。” “泰始的存在有多久?” 没有确切记载的时间,也许是几亿年,也许是几十、几百、几千。 揽月君:“我与泰始同寿。但是,我的存在尚且没有在任何典籍上记载过。” 揽月君并非一直在更换躯体或者是名讳。之所以所有的典籍都没有记载过他的存在,是因为此前他的确未曾出现过。 关小昭沉默不语。当一个人发现,她以往对于世界的认识可能要全部推翻的时候,往往没什么话好说。 但当她理清思绪时,就会产生许多疑问。 “那你为何会现在出现?” “庸、负、囚、怨、厉、翳、冥,此为七犯——” “七犯的根源,正是人类。” “魔是天生的恶。人类的恶念,才是魔族越演越烈的根源。” “我致力于覆灭魔界,但我更清楚,魔不会永远消失,他们会卷土重来。” “然而现在的魔界力量太强大……他们对于人界造成的破坏也越来越频繁。他们已经打破了平衡,即将颠覆人界。” 揽月君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关小昭,他深棕色的眸子中,带着冰蓝的星光。 “这是泰始所不允许的,也是我不能再安息沉默的理由。” 关小昭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天道往复,关牧鹿,邯郸城,萧乘貘,易寒之,包括沈家父子,到头来不过是种种算计中的一环。 “你的意思是,原本人魔共存此消彼长就是泰始计划好的,而现在魔族不遵守规则越玩越大,所以作为泰始的代言人你打算给一个惩罚?!” 关小昭的语气可以称之为恶劣,揽月君只得叹道:“我就猜到你会这种反应。” “我这种反应?”关小昭压低声音,愤怒嚷道:“也只有我会想听你后面还有没有解释,换做萧乘貘或者沈无常只会想立即把你劈成肉条下锅!” 揽月君苦笑:“那我该感激你还愿意倾听接下来的解释。” 第74章 三世 没有人不喜欢光明、喜欢火。但对于一个生长长存的世界来说,光明是永恒的,阴影也是永恒的。 光明与阴影相互割据,拉扯而长生。阴影无法被驱逐,但是当阴影开始大规模吞噬光明时,光明将会死亡。 魔不是由别处而生,它们最初的存在与世间万物一样,始源于泰始。 泰始从血肉中生出第三只眼,名为七杀眼,亦是为魔眼。 这就是哪怕修为高如关牧鹿,岁月长久如揽月君也无法找寻到七杀眼,而只有宁陵侯和九夜罗才能发现七杀眼所在的原因。 宁陵侯生来半魔,九夜罗更是魔界九部之王。他们是天生的当权者,而七杀眼本来就是魔界至高之物。 关小昭沉思许久,问道:“若是真如你所愿,集齐所有泰始遗物摧毁魔界,只留人界存在,岂不是打破了你所说的平衡?” “让人间沦为地狱也许只需要几次不可抵抗的灾祸,但想让所有人一心向善却是无法达到的事情。” 只要人类不间歇地繁衍生息,那么总会有魔复苏的时候。 关小昭不知道该报以怎样的回应。恍惚有一道光直接砸进她的识海里,星屑游动,虚空边缘泛起云海与舟,九叶莲田漫无边际,开放在九天之下。 太世剑倏忽出现在她手中,她无意识地盯着剑刃反射出来的光—— 揽月君道:“看来你的机缘到了。” 什么机缘? 关小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晋阶的机缘,还是……离开三生石的机缘? 她骤然拉回意识,急忙问道:“如果你派遣宁陵侯在海瘴森截杀萧乘貘的身外化身,夺取他的两魄,是为了什么原因,他的两魄又在哪里?” “也许是为了绝天钟。” 关小昭眼前的景象如石子投落水中,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整个世界都在震颤中,似乎在驱逐她离开。 她断断续续地听见揽月君的声音:“绝天钟接近崩溃……强大的魂力……弥补……地图……关牧鹿……” 水波恍若被一只手抹平,所有的景象都已消失。 没有光。没有一切。 …… 当关小昭再度找回自己意识的时候,发现躺在光秃秃的天然地面上。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手里有什么冰凉润滑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透明的小石头。 三生石。 打量周边的环境,果然还是关牧鹿的地宫。萧乘貘不在此处,空无一物。爬起来四处走了走,除了壁画的颜色明显更暗淡了些,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当她神识内探之时,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达元婴后期! 原本金丹的位置现在已经变成元婴府,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东西正安静地躺着,如同在云朵里沉浮,安详宁静。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清这是不是个娃娃,以前听说过元婴长得就像缩小的修士本人,可她这个元婴怎么看都像是个想长成人参但奈何眉眼全无长得像个萝卜的玩意。 但不管怎么说,前世的修为非但都回来了,还连涨两层。在魔界危机越发逼近的当下,总归是件好事。 她稍微修整一番,准备先去找找萧乘貘,若是找不到就先行离开莲潭秘境。 总归那个人比她更有自保能力。 此时的关小昭尚且不知道,不只是关牧鹿的地宫,整个莲潭秘境此刻都空无一人。 当她触碰到三生石,进入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时,莲潭秘境如同被触发最机密的核心做出自我保护反应,秘境立即关闭,将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全部传送出去。 而今时今日,距离那一天—— 已经,过去一千年。 *** 莲潭秘境距离白墨城并不远,不过半天时间,关小昭已然站在白墨城外。 雁荡山脊背上的白墨城主府乍看起来一如往常,但偏偏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关小昭没有多想,而是直接递上拜帖。 最先来迎接她的不是沈无常的下属,而是迅如闪电的棕貂。 “黑金!”关小昭高兴地将它抱起来,摸出几个碧翠果给它,棕貂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模样可爱极了。 关小昭摸着它的毛皮,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毛发已经有些稀疏,干涩暗淡。就连它的胡须,也无力地垂着,虽然看似充满活力,却好似已到暮年。 “黑金老了。”不知何时玄衣修士出现在前庭,依旧清冷如寒梅的声音平淡地叙述道:“它毕竟不是姚宝玉那样的上古血脉。” 对于噬魂貂来说,几千年的岁数,已经是极限。 关小昭猛然抬头,眼前的人绝世风姿,如疾风劲草,青玉幽兰,却偏偏被一身黑色沾染肃杀之气。 与之形成剧烈冲突的是,他双眼的位置上,蒙了一条白色的抹带。 她眼中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三生石之中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在现世成真!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颤抖的手指轻轻点触他的眼眶:“你……” 易寒之不自在地拂过她的手,尽量用最平缓的语气说道:“没事。不过是一双招子,用神识也一样。” 可是神识探查来的情境,又怎能与眼瞳看见的颜色相比? 关小昭费力压住自己哽咽的思绪,询问道:“是……什么时候?” 九夜罗借用陆止行的身体拿走了七杀眼,这意味着魔界大门将会被打开。她需要知道这件事在现世发生的时间。 “三天之前。”易寒之回答道。 “这是他们需要操心的事。”他继续说道:“我倒要问问你——失踪一千年,你究竟是到哪儿去了?” 关小昭:“??!!” 她几乎要被着混乱的时间弄得晕头转向,但当务之急,她还是问易寒之道:“你知不知道七杀眼?” 易寒之:“……什么东西?” 很显然,现世里的易寒之与三生石里的易寒之信息量并不对等。 沈无常却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显得疲累和无奈:“魔界大门正在溃散中。各大仙门已经在组织修士轮流前往交界处,阻止魔族大规模入侵。沈渡厄说,明日祁阳宗就要派人前往悯渡桥。” 悯渡桥便是魔界界门所在之处。它名称作桥,实则是一个广阔的古战场。 一千年来,天下虽未大变,却已然是风起云涌。 江陵风死,雁城江家彻底覆灭,往来商路都归白墨城接管。鬼海魔君待在他的海瘴森里闭门不出,忘川城乱作一团,新近出现一位厌情魔君战胜连城祁,不仅取得第十魔君之位,并且以血腥手段掌管了原本属于鬼海魔君的忘川城。 这位厌情魔君可不是个陌生人——正是千年前显露出入魔之兆的江心白。却没想到她并未完全堕入魔界,而只是改修了魔道。 陆止行死后,虽然陆家很快又新的掌权者上台,但陆止行心有魔障之事已经引起舆情哗然,隐隐动摇了陆家的根基。 十大仙门之间争夺排位从未停止过,互相之间也谈不上有多团结。 海瘴森上空的劫云刚刚散去,此地的主人方才经历了一场小雷劫。 一般来说,只有晋升大境界才会有雷劫出现,但偶尔也会有小境界出现雷劫的情况,或者是修士本人的修为过高,又或者是晋阶的品质极佳。 而萧乘貘,两样都占全了。 大约八百年前他终于养回了自己的两魄,一朝放开对修为的压制,天雷便一个赶一个地往下劈。又过了两百年,他已然晋阶合体后期。 不过这一千年来他除了接收来自泰始各个角落的消息之外,本人却始终隐居于海瘴森。 姚宝玉趴在树下无力地拍打着尾巴,一千年过去,他都忘记雌性是什么滋味了。 跟着一个禁欲的主人真是要命。他想念忘川城的姬妾,想念忘川城的美食,想念所有繁华的集市……哎。 龙生了无生趣。 一只金色纸鹤从它眼前飞向海瘴森深处,姚宝玉无聊地抬了抬眼,又把毛绒绒的头压到爪子下面。 了无生趣,不如睡觉。 海瘴森内的宫殿群中,萧乘貘刚应付过雷劫,闭目阖神依靠在温泉池中。金色纸鹤穿过层层素色纱幔,停留在他面前。 展开之后,只有一个讯息:贺天派碑庐神君座下关小昭,前日在白墨城中现身,修为已超元婴期。现正在往贺天派归程路上。 神识阅读之后,他陡然睁开双眼,瞬间目如凶兽,转而低眉收敛。水珠从温泉池中站起的肌理滑落,手指微微动作,深紫近乎墨色的道袍便罩在他身上。 他的神情有着终于放下心的松快,却也有隐隐的不悦—— 被困一千年,出来之后最想见的,竟然是别人? 第75章 泰始遗物 关小昭原本是想第一时间去找萧乘貘,告诉他的两魄很可能被放在了绝天钟上。但与沈无常交流过后,听说他已然晋阶。 既然如此,想来是一千年过去,他的两魄已经养出来了。 若是没有萧乘貘这件事情的困扰,她最想见的还是贺天派的师兄师姐们。回复的修为和恍然一世,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心中的归属,能够拜入逍遥元君座下拥有这样一个家,是何等有幸。 更何况魔界大门将开,仙修各门各派已经在共商抵御大事。作为一峰之主,她也实在是应该回去。 贺天派上下看起来井然有序,然而无形之中弥漫起紧张的气氛。主峰大殿之中,诸位峰主一应落座。数百年前雨镜晋阶化神,从逍遥元君手中接过掌门之位。此刻端坐在主位之上,兀自威严有势。 而此刻雨镜神君的内心却是愁苦的。 峰主们大清早的都被叫来开会,有些是隐隐约约听说了消息,有些则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要商讨什么。偏偏还让已经元婴大圆满的元起挨个亲自送开会通知,那些不愿意出门的峰主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不来。 比如碑庐神君就万般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说,没话就散。我还要回去给竹子浇水。” 坐在下首继任柏雾峰峰主的元起隐晦地给了碑庐一个赞叹的眼神,小昭师妹失踪一千年,飞蓬峰的竹子竟然还没被养死,简直奇迹。 元起发自肺腑地感动,真心的。 长宁神君已然晋阶合体,便在贺天派深处自寻位置开辟洞府,做门派长老。元起晋阶元婴之后,门派中纠结许久是把柏雾峰还是朝露峰划分给他,最后还是逍遥神君做主让他入主柏雾峰,朝露峰仍然封存。 雨镜神君不悦地撇了碑庐一眼,缓缓道:“悯渡桥传来消息,魔界大门已开。” 掌门把他们召集过来之后许久寂静无声,一开口却是这般的大消息。 石中玉显然比在座的许多人都更早知道。他肃色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现今是禾生门的蓝田神君在守悯渡桥。” 哪怕是在魔界大门封闭之时,修真界也未曾完全放松警惕。十万年前,有冥级大魔献祭自己强行攻破界门,当时有千万魔族涌入,其中不乏高等魔族,一时之间人间地狱生灵涂炭。 好在那时界门有自我修复的能力,最终将魔族挡回魔界。然而修真界也付出惨烈的代价,许多大能都在那场人魔战争中身陨道消,才造成现在的末法时代,十万年来无一人飞升。 自那场人魔大战之后,修真界无论仙修魔修,门派还是世家,每个化神以上大乘以下的修士,都要带领修士小队在悯渡桥轮值,化神期一百年,合体期五十年。 “蓝田道友是个尽责的。”宴长歌道:“只是魔界大门怎会突然打开,莫不是又有冥级大魔献祭?” 冥魔族相当于修士大乘期,让大乘期献祭自我只为让同族去发动战争,这冥魔也真是够大公无私了。 “非也。”雨镜掌门阖目轻叹道:“此次是魔界大门主动打开。毫无预兆,不明其意。日前渡厄道君已经向十大仙门、四大世家传达此消息,祁阳宗先行派出队伍支援蓝田神君,后续各门各派的轮流排期还要迅速商定,渡厄道君本人也正在与烛天魔君商谈。” 宴长歌冷笑道:“魔道修士岂会如我们仙道修士一般出人出力?” 雨镜不赞同地说道:“魔界入侵覆灭的是人界,无论仙修魔修,皆是人间修真界的一部分,他们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实际上对于仙修魔修是否会同心协力,人人都有疑虑。但越是上位者越是不能明说,否则便成了大战当前分裂修真界的罪人。 大殿内一时无话,通报过情况,告知大家预备好上战场之后,众人便心事重重地各自散去。 碑庐神君故意迟了一步,待到所有人离开后,低声问道:“虽说抵御魔族是修真界共同的职责,但如今情态,各方势力必定相互推诿,你可有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雨镜摇摇头道:“渡厄道君和烛天魔君没发话,我们现在也只不过是望风行事。” 堂下忽然有人传音道:“若贺天派决定出战,我愿为首。” 他们商讨的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不日便将全大陆皆知。但毕竟是掌门与诸位峰主的高等会议,有谁这么大的胆量妄入? 碑庐不耐烦地将神识延展至殿外,待到认清来人是谁后,却让他又惊又喜。 他猛地站起来,望向迈入殿内的身影简直不可置信:“小昭?” 雨镜神君却有些防备之色。在他眼中,关小昭只是一个不熟悉的师侄,还在他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失踪了一千年,并且还带了满身的修为回来。 而关小昭从三生石出来之后,仿佛积压千年的修为一朝爆发,在从白墨城到雁城的路上再度遭遇大雷劫,现在已经是化神初期。 一个化神期的修士,无疑是潜在的威胁。 关小昭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不详的气氛。她缓缓开口道:“若是朝露峰仍未有主,可否再度归我?” 不等雨镜回应,她又向碑庐道拜伏道:“欺瞒师兄许久,不敢求原谅。只是今日好让两位师兄知道,关信瑜还活着。在‘死’后第五十年,我又活着回来了。” 许久,碑庐艰难地回应道:“你是……夺舍?” 并不是他仅凭一句话就愿意相信关小昭,只是一千年过去,怎么会有人还去冒充关信瑜? 关小昭深呼吸后答道:“我知道这太过荒诞,难以接受。只是我说的的确是事实,逍遥元君确是知道的,师兄可以向师父求证。” 她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袒露身份,一是因为她已然彻底想通,不愿再隐瞒逍遥座下这三位对她有大恩的同门;二是她准备将三生石中的经历和盘托出,若是不先说明自己过往身份,这段离奇经历就更难让人相信。 “你……让我想想。”雨镜掌门觉得他好像得了头风病,准备先把关小昭打发走。 事实上,关小昭这段话虽然荒诞离奇,但不似作假,若是作假也很容易被拆穿。因此哪怕是想来多疑的雨镜,也不禁信了五分。 关小昭识趣地给出时间和空间,退守飞蓬峰。她相信师兄在与逍遥求证过后,会很快联系她。 事实上,一个时辰过后,雨镜就亲自来飞蓬峰找她了。 他的神色显得极其复杂,旁边的碑庐也是一副踌躇的模样。这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关信瑜已经能让自己坦然面对。 她将三生石中的经历捡主要的说出来,最后总结道:“魔界大门之所以打开,是因为七杀眼。只有毁灭七杀眼,才能让它重新关闭。而三生三世天心杀,或毁灭魔界之力。” 雨镜神君揉了揉额头,忍不住数落道:“不管你三生石还是三世剑,这样的话切莫说出去,除了咱们几个人,绝不能再让别的人知道。” 关小昭蹙眉道:“师兄不信我?” 想来的确是无凭无据,单她一张嘴说,雨镜当然有不信的理由。 “正是因为信你,才叫你保密。”雨镜神君止不住地叹气道:“你说那三世剑,一把在白墨元君手上,想来也是极品法宝,他可愿交出?还有一把连剑形都没有,是个人形傀儡,它可还有原本功效?” 沈无常应当是没问题,他对于揽月君的事情是隐隐约约知晓的,而且他爹沈渡厄知道的更多。 关小昭刚想要说明,就听雨镜神君又道:“而那绝天钟,不过是虚无缥缈之物,现在可有踪影?海心莲是鬼海魔君成名之本,他怎可能自愿交付?” 她想说鬼海魔君那边不会又问题,但转念想到萧乘貘与揽月君的仇怨,便卡了壳。 事实上,萧乘貘现如今究竟作何想法,她是真的不敢断言。 雨镜掌门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比这一千年加起来还多。 “并非是我不信你,而是世人不可能信你。虚无缥缈,无凭无据。若是有人真的心有所感,也不会是心怀救世,更有可能是出于对泰始神器的贪欲。” 雨镜说道:“他们会向白墨元君发难,向鬼海魔君发难,向有可能持有牧鹿道君遗物的易寒之发难,包括向提出这个理论的贺天派发难——” “因为我们既然提出这个假说,就意味着贺天派至少藏有一件或两件泰始神器。” “已经十万年没有大能飞升了。可以想见泰始神器是多么剧烈的诱惑,人们绝不会想毁掉它们去消灭魔界,而是臆想自己可以凭借泰始神器平地飞升。” 若是能平地飞升离开此界,哪怕洪水滔天,日月颠倒,阿鼻地狱,与飞升者也不再有关系。 毕竟,它们是创世神身体的一部分,谁也不知道究竟蕴含着怎样的神力,不是么? “隐藏你的想法,你的猜测,阿瑜。所谓泰始遗物,不能拯救人界,反而更有可能引起大乘修士的争斗,让修真界面临如此紧要关头的时刻分崩离析。” 第76章 厌情魔君 面对雨镜的一番话,关小昭竟然哑口无言。 在抽丝剥茧的分析中,她逐渐开始明白,也许这就是揽月君一直暗中行事,不曾将泰始遗物公诸于众的原因 前世姑梦真君总说她心思太过浅薄,不曾经历过七情六苦,如今叹道果然如是。 雨镜神君看她神色变化,似乎是经历了艰难的心路历程,也不再多言。世道多诡谲,须得亲身体会过才能有所感悟,并不是旁人能够教授所得的。 如雨镜这般,修仙之前是凡界王侯世子,襁褓之中便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又如姑梦,她母亲是大邺国的名妓,父亲是东越来的走商,许下十里红妆高头大马来迎娶她,一别之后却杳无音信,徒留红颜苦等,生下罗小怜后又是如此惊人美貌。 适逢战乱,年仅四岁的罗小怜亲眼目睹母亲被凌虐惨死,若不是当时负责收徒的宴长歌路过,恐怕罗小怜也难逃贼人之手。 不过宴长歌当时是打算把小姑娘带回去给自己当师妹,却凭空被逍遥抢了去。此为外话,暂且不提。 “你若的确想要出力,我倒有一事恐怕需要你帮助。”雨镜说道:“你可知道江厌情?” “路上有听说。”关小昭点点头,不禁问道:“她真的是江心白?千年的岁数就能晋阶合体,便是沈无常也没有这般速度。” “天生魔魂。”雨镜忧心忡忡道:“在魔界大门打开之前,江厌情被认为是修真界最大的威胁。不过她虽然邪门,除了夺取第十魔君的名号和占领忘川城之外,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是以大乘修士还在观望,并没有谁真正准备出手。” 修士们都无比惜命,尤其是能够活上几万年岁数混到大乘修为的。他们并不是不想让江厌情死,而是谁也不愿意站出来做那个捕蝉的螳螂,免得黄雀在后。 雨镜继续说道:“因着江厌情的存在,仙修对魔修的看法越发加重。日前渡厄道君向我传信,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贺天派能够出面,劝说江厌情参与首批抵御魔族的队伍,以证明魔修在这场浩劫中的立场,避免大战当前,魔修与仙修内部分裂。” 关小昭这回听明白了:“您想让我去做这个说客?” 修士的修为越高,寿命就越长。筑基修士的寿命约有两百岁,元婴修士的寿命约有五千岁,而化神修士的寿命长达四万岁。因而只要修为增长的速度超过寿命消耗的速度,就能永葆青春不变。 而今日的雨镜掌门,容颜与往昔一般无二,却莫名显得沧桑:“江心白当初上山时,我就觉得她非同一般。原本只以为她天纵英才,有些乖戾的脾性——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至今日如此。” 他望向关小昭:“纵观门派,也只有你与她的关系算好。至于她与姑梦……不提也罢。” “我无人所托,你可愿一试?” “我愿往。”关小昭向他拱手道:“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我一定竭力而为。” 事实上,就算没有雨镜的托付,她也迟早要去找江厌情。揽月君至今踪迹全无,所有的迹象都寄托在江心白身上。 魔界之门已然开启,并没有时间留给她休息。然而当关小昭离开贺天派时,却在雁城见到一个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人。 当初她和萧乘貘去万兽森林的时候,那个人也是在这个客栈,这个位置,抬头敛眉,不苟言笑。 但此时此刻,站在那里的人确是姑梦真君。 她年轻时受的伤到底是伤了根基。百年前冲击化神失败,修为倒是没有大退,但是再想要晋阶化神却更难了。 关小昭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姑梦会出现在此处,虽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姑梦神情依然淡漠,语意中却流露复杂的情感:“既然是我的孽障,自当需我亲自解决。雨镜不愿让我知晓此事,我却不能假装不知。” 关小昭并没有说出任何劝说的话。她知道,姑梦是个极其清楚的人,她所做的决定,从来没有谁可以改变。 关小昭也实在是想不明白萧乘貘为什么要对他的忘川城不管不问,平白地让江厌情占据。若不是从沈无常那里得到鬼海魔君的消息,她几乎要以为萧乘貘又有什么意外。 仙修与魔修的领地相距甚远,在仙修城市中,邯郸城距离忘川是最近的。而邯郸城又是最靠近魔修领地的城池,故而从贺天派到忘川足有近万里之远。 万里之距,哪怕对于化神修士来说,也需要两日时间。 而当关小昭行程过半时,鬼海魔君却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忘川城中。 城主府中,江厌情一身绯红衣裳,发未束冠,看似浅浅酌酒,实则一杯接一杯,仿佛永无停歇。 “忘川城是你自己抛下不管的。现今它已归我所有,鬼海魔君这般来访又是何意?” 她慵懒抬眼,却并无媚态,反倒是一身的荆棘,刺透鲜血洒落。 “一座遍地是庸人废材的城池,你想要便拿去。”萧乘貘不以为意道。 他并没有直接点明意图,而是说道:“姑梦仙子正在往这边来,你可知?” 这句话无疑极大地触动了江厌情的心神。她手中翠绿透光的酒杯放下,哂笑道:“来找我……清理门户么?” “我相信不是。”萧乘貘从她的酒案上自顾自倒了一杯:“她身有沉珂,修为难进,也清理不动你。” 窗外有寒风灌入,吹皱一纸白绢。一只朱鸟如石子投林,机警的小眼睛打量环境,紧张兮兮地落在江厌情面前,收敛翅膀,恭敬地低下头。 江厌情将手指搭在它的额头上,接收朱鸟所传递来的讯息。未了,她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关小昭和她一起来。我还道鬼海魔君隐居了一千年,何故突然上门,是为了她罢。” 萧乘貘清酒入喉的动作顿了一顿,说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当初在你身上的那个元神。” 揽月君的突然消失必定与江心白有关。她身入魔障,实力大增,揽月君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被她发现并制裁的。 这回换成江厌情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论修为,论势力,论名头,我可从没越过你去。” “整整一千年你都没来找我,偏偏在关小昭出现的时候上门,能说不是为了她?” 但是很快的,她脸上饶有趣味的表情迅速退去—— 旁人的情情爱爱,与她又有何关系?她之所以会换成“厌情”的道号,便是因为一颗心已经被沤烂碾碎,车马碾过无人拾起。 而当她意识到的时候,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烛天等着看我的笑话,仙修那边想让我去悯渡桥卖命。我这一世,怎样活法,还轮不到他人置喙。至于你说的元神——他现在已经烟消雾散了,鬼海魔君若无旁的事,还请回。” 江厌情已然是送客的姿态,看起来全无斡旋余地。 但是萧乘貘说道:“你既然痴心于她,难道就没想过得到么?”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贺天派弟子江心白不顾伦理纲常爱慕她的师父姑梦真君,甚至于当场魔化,已然是修真界公开的黑点。 江厌情没有回答他的话。 得到?她不是没想过,哪怕将她锁在身边,什么都不做,也能慰藉厌情魔君干涸的身体与灵魂。 但爱是尊重,不是占有。她爱那个人,便只想要她幸福快乐。 他知道姑梦永远不会爱她。她对江心白的情感是慈悲纯粹的,而对于现在的江厌情,恐怕是无尽的厌恶罢。 江厌情那么爱她,怎么舍得把她绑在厌恶的人身边? 江厌情很多时候都想过,她为什么会爱罗小怜。也许是起源于雁城江家的惊鸿一瞥,但绝不仅仅是那个原因。 姑梦,姑梦。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千里云追月,梦里肤如雪。 雁城江家是什么环境?江陵风有几十个女儿,嫡出的,庶出的,外室的,甚至还有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江家的。所有女人从进入江家大门那一刻就学会争宠,所有婴儿从出生那一刻就会察言观色。 江陵风并不是沉迷女色耳根子软的人。事实上,江家女儿之间会如此尔虞我诈,根源在于他根本从未将妻妾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女人之间互相倾轧,谁吃亏,谁得利,只要没动摇他祖宗留下的根基,那就没什么干系。 江心白就生活在这种连假笑都有一百零八种姿势的内宅中。她的那些姐妹,每天想的除了怎么攀附更厉害的男人,就是怎样祸害比她们出挑的姑娘。 江心白的变异冰灵根和她雪中红莲一般的样貌,注定了过不安生。 第77章 诱饵 可是她偏偏遇见了姑梦。 姑梦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看上去软弱、静默。天分算不上极高,修为算不上极好。修士都爱美,女修尤甚,她脸颊上那道伤疤向来是被取笑和讥讽的缺口。 哪怕是与姑梦关系好的,也为她惋惜。可江心白知道,姑梦从来不在乎。她这个人冷心冷情,哪怕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也常常冷眼旁观。 只除了她的师父和师兄妹。姑梦对逍遥是真正的孺慕之情,她的两个师兄碑庐与雨镜,一个是暴力狂,一个是心机鬼,可在姑梦眼中,都是真正的家人,也只有在他们面前,她的喜悦和呵斥才都是真心的,哪怕依然神情淡淡,却分毫不掺假。 哪怕是她那个早死的云浮师妹,每当提起来,便是满眼的黯然。 姑梦明明是个冷漠的人,却把这几个人给放在了心尖上。 江心白从未体会过被这般重视和在乎的滋味。她也想成为姑梦最重要的人,就像万里荒漠里绝美的昙花,心思高冷,孤芳到甚至不肯自赏,却能为她绽放。 她努力让自己成为乖巧优秀的徒弟。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同期的弟子没有一个人能越过江氏心白去。她成功吸引了姑梦的注意,也正如她期望的那样,这个人开始关注她的修为心境,甚至衣食住行。她甚至觉得这个人身上有银河,温柔而耀眼。 是从什么时候呢?她开始不满足于师徒情分,开始嫉妒,想要独自占有? 也许是从她发现那个人一旦想要对谁好,就掏心掏肺开始罢。她品尝了这份好意,便不愿与旁人瓜分。 原本认清现状,总有万般不甘,也须得压抑这不伦心思。那日却不知为何,竟然在逍遥元君合体大典上,当众入魔。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失去了全部的自我控制。直到后来烛天魔君说她是天生魔魂,在她极其幼小时,灵魂已经被魔气污染。 是了,她不仅是天生魔魂,还曾经被梅笠雪引诱,沾染了他的魔气。 世人只道江心白当众杀人,欺师灭祖,背叛门派而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日那般嚣张的自己,内里如同丧家之犬,失巢幼鸟。 然而此时此刻,江厌情听见近在咫尺的鬼海魔君的话语:“我可以教你如何挽回她的办法。她会对你怜惜、不忍,因为愧疚之心,而不得不接受你的好意。” 江厌情想要反驳,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压抑沙哑地问道:“……说说看。” --- 当天夜幕时分,关小昭与姑梦终于抵达忘川城。虽然姚宝玉不在,城门口还是有修士在盯着收入城费。 城中一片混乱景象,打架斗殴,法器乱飞,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主的城池,反倒像是个三不管地带。 姑梦皱眉看着城中乱象,不发一语。关小昭征询她的意见:“我们是即刻拜访,还是……”虽然现在关小昭的修为已经超过姑梦,但是阅历毕竟不同,她还是愿意相信姑梦的判断。 按照姑梦原本的打算,魔界入侵迫在眉睫,她是一分一刻也不想耽误的。但现在她忽然转变了决定:“先待上一夜,明早再说。” 修真界的传闻明明是说厌情魔君性情狠辣,手段血腥,她治下的忘川城怎么回事这番模样? 他们随便挑了一件客栈,走进门去却发现桌椅板凳乱飞,两个成年男子正在单方面虐打一个少年,围观的魔修非但没有阻止,就连掌柜也凑上前去叫好。 那少年痛苦地抬起脸来,却不由得让关小昭怔愣。 竟然是当初在长留城外,杀死婵媛仙子的那个少年! 如今距离那时已有千年,这少年的身形容貌竟然丝毫未变! 他俊秀更胜女子的容貌此刻沾满血污,虽然毫无还手之力,嘴里却不死心地咒骂。听他咒骂的言语,大约是这两名男修抢了他的救命丹药不说,还要将他打上一顿卖到万宝楼的人口市场去。 那少年杀死莫婵媛虽然给关小昭带来许多麻烦,可在当时的情况来看,也算是救了关小昭一命。她无法袖手旁观,指尖掐诀,一道巨大的翠绿藤蔓凭空生出,将施暴的两名魔修抽倒在地,又用大叶片裹住少年,将他拉到关小昭背后。 两名魔修和看好戏的路人方待发怒,瞧见出手之人竟然像是化神修为,便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关小昭冷冷地扫视一圈,向那试图回到柜台的掌柜道:“劳烦给出三间房,也让你店里的客人都识趣一些,否则下回打断的是手脚还是筋骨,我就不能保证了。” 那掌柜虽然半点也不想接待瘟神,但苦于对方的修为压制,只得畏畏缩缩地开了一个单独的阁楼,殷勤地把人送过去。 少年这才得了机会擦去满身血污,不情不愿地迅速说道:“谢谢。” 关小昭却并没有只打算做一个善解人意的侠客,而是压迫性地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叫坠子。”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与警戒:“我的家就在忘川城。” “你可是不记得我了?”关小昭冷笑道:“一千年前,你当着我的面掏了莫婵媛的金丹。” 坠子的瞳孔陡然增大,仿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又迅疾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 “前辈……认错人了罢。”他的声音乍听起来没有丝毫抖动:“我今年才十六,怎么会知道千年前的事。” 然而那一刹那的震颤,无疑暴露了他的思绪。 “年方十六?” 关小昭伸出手去,一把扯掉了他脖子上的玉佩。 坠子被隐藏的修为瞬间暴露出来,始终沉默不语的姑梦也不禁侧眼道:“元婴期?” “十六岁的元婴修士,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前辈。” 坠子好似下大决心,跪下给关小昭磕头:“我并非是有意隐瞒,实则是体质特殊,无论多少年岁都是这幅少年人相貌,若是暴露了修为,那人人都知道我是谁了。” 关小昭挑眉道:“难道你在忘川城还很出名?” “在下河西燕氏梧桐。”他手掌抵右肩,再度行礼:“现在家中只有我和重病的舍弟,被抢走的是舍弟的救命丹药——” 河西原是忘川城的附属城镇,河西燕氏也略有耳闻,不过听说早已消亡了。 原来还有两个族人在么? 他眉目中堆积起阴翳:“抢夺丹药的其中一人是忘川太守的表弟,同为元婴期,我并非胜不过他……但若是他知道我身份,向舍弟寻仇,便是得不偿失了。” 这下关小昭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忘川太守是什么鬼?这又不是凡人的城池,怎么还会有太守这种职位? 她这般想着,便把疑惑问了出来。 燕梧桐答道:“你们应当知道,原本的忘川城主是鬼海魔君,他失踪后,此处掌权的是姚宝玉大人。千年以前姚爷被鬼海魔君召唤回海瘴森,这忘川城无人管理的时候,就出现了忘川太守。” “他虽然没有魔君之名,但是着实厉害,把忘川上下都治理得服服帖帖,城中就称他为太守。再后来厌情魔君来了,杀了几个为首作恶之人,又得烛天魔君首肯,成为忘川城主。” “但实际上在忘川城中,并没有人听从厌情魔君的管理,大家尊崇认可的还是这位忘川太守。” 不远处的姑梦真君看着关小昭与燕梧桐对峙,若有所思。 原来……竟是如此么? 哪怕在魔修的城池中,小白也过得这般不如意? 但随即她便清理了自己的情绪。江心白无论境况如何,也断没有值得她为之去担忧思虑的道理。 此时的城主府中,漆门大柱殿堂幽深。铜台红烛明明灭灭,火光与阴影里只剩下江厌情一人。 须臾,一名锦衣修士悄无声息地走上殿来,他步伐稳中带风,竟然也有化神修为。 拱手汇报道:“城主,燕公子已按安排行事。” 厌情魔君低低“嗯”了一声,堂下之人始终恭敬站着,未有丝毫烦躁之意。 良久,她道:“我希望明日巳时之前,厌情魔君被忘川太守欺压的消息会越演越烈。” 烛光映衬着她的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 美艳异常,却也狠毒异常。 殿下之人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小声道:“忘川太守这个名头对于在下来说太大了……城主要不要换个人考虑考虑?” 厌情魔君抬眼道:“你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战战兢兢的新任“忘川太守”:“没意见。” 城主大人您这么美说什么都对还不成么? 第78章 忘川太守 燕梧桐连夜出了城,害怕忘川太守知道他身份找他家弟麻烦。 第二天辰时,一封拜帖便送上忘川城主府。 直到午时那封拜帖还没有回音,关小昭和姑梦认为无须再等,便直接上门拜访。 而厌情魔君将她们晾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姗姗来迟。 但她即使是出现在会客的大殿上,眉眼也是极其冷漠的。也许是阴雨天,光线不足,分外阴暗的大殿中她身材修长,从脸颊到指尖都是一种冰丝般的苍白。 江厌情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疏离:“仙修魔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两位不远万里若是想清理叛徒,恐怕还不够实力罢。” “厌情魔君说笑了。”关小昭瞧见姑梦紧绷的神色,唯恐她们起什么冲突,连忙上前说道:“仙修魔修本是一家,如今魔界入侵当前,更是如此。我贺天派今天是为了友好合作而来,往前种种,烟消云散,不必挂怀。” 江厌情低声冷笑道:“好一个往前种种,不必挂怀。” 她虽然是在嘲讽关小昭的话语,一双隐隐带着血色的眸子却分毫不移地盯着姑梦。 姑梦微微撇过脸去,心情有些复杂。她自问从未对不起过江心白,所有师父的责任,她都是砥砺完成。细心教养的徒儿身入魔障,大造杀虐,枉顾人伦欺师灭祖,当时在逍遥元君合体大典上,姑梦才是快要被气疯的那一个。 如今看到江厌情萧索的神色,以及忘川城中饱受排挤不如意的情境,心里竟有些不畅快。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江厌情眼底有光一闪而过,她从大殿主座上站起来,而这对于隐藏着的人是个信号。 短暂的沉默当中,殿堂下忽然有人唱报道:“祁门真君求见。” 江厌情神色忽然一凝,似乎是想要开口拒绝,却被一道油滑的声音阻止:“属下知道魔君正在待客,但确又要事禀报,还望魔君原谅属下无礼。” “赵祁门。” 她语气阴寒,黄花梨的扶手在指尖悄无声息化作齑粉:“你是我的属下,还是忘川太守的属下?” 祁门真君却不以为惧,而是笑眯眯道:“魔君既然也称西风大人为忘川太守,自然是认可了他的身份,又何苦来为难属下?”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厌情魔君不快的神色,自顾自说道:“太守大人希望魔君不要受到贺天派的蛊惑,就连忘川城的前途一起葬送。若是魔君真想要去悯渡桥,麻烦您先将忘川城交出,再孤身前去。” 原本只是安静做背景的关小昭听见他如此言语,心中一惊,一记眼刀扫过,威压毫不留情地释放出去。 祁门真君毫不在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姑梦,又故作端正地给江厌情行礼:“话已传到,属下就先告退了。” “慢着。”水光薄幕突兀地封锁住大殿出口,生生阻挡住赵祁门的脚步。 “我等代表贺天派前来,与厌情魔君商议共同抵御魔族之事。万里来路,十殿魔君,忘川城当以厌情魔君为尊,忘川太守名不正言不顺,有不愿出战之意,尚且胆敢来到此处蹬鼻子上脸——” 江厌情此刻是真的错愕,她的确是想要博取姑梦同情,却绝对想不到这个人会为她挺身而出—— “敢问祁门真君仰仗的是谁?忘川太守?忘川太守有仰仗的是谁?”姑梦一声迅疾过一声,生生将赵祁门所有的气焰都打压下去:“烛天魔君与渡厄道君亲自商定的议程,也是尔等可堪置喙!” 赵祁门冷汗连连,这和事先吩咐好的剧本不一样! 他游离的眼神不知所措地望向厌情魔君,瞧见她食指和中指轻轻扣下,便是按原计划行事的意思。 赵祁门鼓足勇气,堆砌起讥讽之色:“我仰仗的是谁?倒要先问问厌情魔君仰仗的是谁,不过是贺天派的弃子,姑梦道友的背后有斩冰道君和逍遥元君,厌情元君若不是多亏太守大人收留,如今已经是人人喊打了罢。” 哪怕冲击化神失败,姑梦也仍旧是元婴大圆满修为,比之赵祁门强上不知几何。拂尘如长幔展开,勒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我的徒弟,还轮不到他人指摘!” 赵祁门被扼住脖颈,下意识地甩出法宝,迎风化作十几把飞刀,向姑梦撞去。姑梦若想自保,就须得先把拂尘收回。 但是有人比他们的动作更快。江厌情双手一拂,磅礴的灵力瞬间涌出,将飞刀全数折断! 在这瞬间她忘记了姑梦的修为比赵祁门更高,多得是方法让自己毫发无伤—— 但在看到飞刀密集地白刃相向之时,她竟惶急得如同保护手无寸铁的凡人—— “滚!” 谁也没想到厌情魔君会在瞬间爆发,一道疾光闪过,灵力凝结成型,生生刺穿祁门真君的肩胛骨,将他击飞数十丈远! 赵祁门哀嚎和逃走的声音远去不见,而此刻的殿堂中虽然仍是静默,气氛却已然发生变化。 “忘川太守是何意?” 未曾想先出声的是姑梦,她声色仍如岭上之雪,却仿佛落下几朵有色彩的花瓣,暗含着明动的情绪:“你若答应去悯渡桥抗击魔族,就先交出忘川城,不得带一兵一卒?” “师父不必担心。犹西风拿捏不了我,便是孤身一人,我也会去悯渡桥的。”她修长若葱白的指尖揉了揉眉头,显露出几分疲惫之色。话音未落,又怔道:“抱歉失言……我已经不配叫你师父了。” 江厌情明明已经身晋第十魔君之位,合体初期修为,方才显露的目光却恍若幼兽,变成了当初雁城江家的那个扯着她袖子的小姑娘。仿佛一根细软的刺挠着姑梦的肋骨,酸涩不安。 但姑梦的神情仍然淡漠,仿佛万里过眼云烟,皆是虚无。 “以你如今的身份与修为,该是我配不上做你的师父——厌情魔君。”她的声音好似没有任何情感,连厌恶都没有。 但是当一个人连冰冷都变成刻意的时候,也许就说明她体内的某一部分在升温,并且主人在极力地隐藏。 关小昭却隐约带上了狐疑之色。她佯装无意道:“忘川太守犹西风应当只是个化神后期修士,怎么会在忘川城内的势力如此轻易地压倒你?” 然而江厌情早就准备好这方面的疑问,慢吞吞答道:“萧乘貘当初也是化神后期,多得是合体修士奈何不了他。” “忘川太守我自会解决,回去告诉你们的掌门,七天后,我必会出现在悯渡桥上。”她警告道:“这段时间内,你们莫要主动去触犹西风的霉头。” 客人离开之后,厌情魔君回到她的书房中,萧乘貘已经在那里。 他们两个都对对方毫无好感,相对而坐,皆是一头一脸的冷漠。 萧乘貘先问道:“你是真心要去悯渡桥?” 花枝形状的灯被点亮,江厌情答道:“我愿为守卫人界而战。” 我愿成为成为她的盾,成为她的堡垒——生无其余牵挂,她在这个人间界,所以我愿全力守卫人间。 停顿了几瞬,萧乘貘没有说话。烛焰开始跳动时,萧乘貘道:“你对她的确是真心。” “她的确对我有怜悯,和曾经师徒之情留存的责任感。她那样的人,常言大道孤独,哪怕终有一人立于身侧,也不是我这般污浊不堪的家伙。” 江厌情动了动嘴角,笑意未明:“萧乘貘,我严重怀疑你的法子管不管用。你若是个谈情说爱的高手,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把关小昭收入囊中?” 她这句话是满满的嘲讽语气,但萧乘貘却不为所动。 他平静答道:“因为关小昭不是罗小怜,我也不是你。” 江厌情闻言,心思有瞬间的放空。良久,她低声问道:“那接下来该当如何?” “用谎言换真心,到头来只会让人满身戾气,一无所得。”萧乘貘道:“你的真心并不少,那就换个花样展示给她看。” 江厌情怏怏道:“那也得她想看才行。而且让犹西风陪我演这场戏,不是你安排的么,怎生又变卦?” “你已经吸引了她的注意,不是么?”萧乘貘晦暗不明道:“先亲手把这个谎言戳破,再给她看你的真心。” 江厌情并不知道鬼海魔君要怎么将目前的乱象摆平。她愿意听从萧乘貘的意见,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在她看来,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天色将暮,金色的夕阳下,就连忘川城也显得静谧一些。关小昭将传讯金鹤送飞回贺天派,它们将在两日后抵达收信人手中。 转身回到客栈阁楼时,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她又惊又喜:“萧乘貘,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79章 “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 萧乘貘这句话虽然有几分质问之意,但面上却浅浅笑意,在夕阳的余晖下,凌厉的眉眼也被柔化,俊美异常。 关小昭不得不自认肤浅,否则怎么就被一副皮相打动了呢? “我想过要找过你。”她走过去,嗔怪道:“忘川城没有你,长留城没有你。有人说你在海瘴森闭门不出,可海瘴森又不是谁都能去到的地方。” 海瘴森是一座孤岛,坐落在最危险的海域上。传言那里的海中妖兽十分厉害,并且还有鬼海魔君设下的各种机关阵法。 但是鬼海魔君的地盘,又哪里会伤害到关小昭? 萧乘貘只得轻叹道:“得了,你总是有理。” 关小昭也知道自己强词夺理,但瞧见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总是笑,随后才道:“我原本是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但是后来才发现不用了,干脆就先回去找师父。” “哦,什么秘密?”萧乘貘饶有兴味问道。 “绝天钟,你的两魄,是被揽月君拿去补绝天钟了。”她坐在萧乘貘对面,给他倒了一杯茶,又递到他唇边,非要让他喝下才罢手。 她笑眯眯道:“你绝对想不到这一千年我经历了什么——” 萧乘貘脑海中神经猛地一跳,他唯恐听见关小昭遇见什么痛苦的磨难,而自己当时却不能在她身边。 “三生石中有一个世界。它看起来与这个世界相同,但又完全不同。我在那边只待了一个月,但这里却过了一千年。” 她打趣道:“那里也有你,也有揽月君。你看起来一副我很忙不要打扰的样子,连理都不理我。” 萧乘貘:“……你见到的那个,必定不是我。” 关小昭继续说道:“那里的揽月君告诉我,三生石中有三生。在短短的一个月中,我经历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有这里没发生的事情。而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原本没发生的也发生了。” 她的描述有些云里雾里,但是萧乘貘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人能够预言未来,哪怕是三生石。当你遭遇之后,它必然发生。” 关小昭点点头:“揽月君也是这样说的。那里的他和你还没有交恶,你也是完整的。我就问他‘揽月君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驭使宁陵侯去偷萧乘貘的两魄’,那里的揽月君给我的答案是因为天绝钟。” “他说‘天绝钟’在关牧鹿手上。但是我们进去地宫的时候,地宫里面却只有三生石,你说奇不奇怪?” 萧乘貘双指并拢,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答道:“你还记不记得莫家追杀易寒之的原因?” 听见萧乘貘提及当初白墨城中风云榜会期间发生的事情,关小昭忽然感觉抓住了什么,却琢磨不清,只得问道:“因为崎岖匣中的宝物?” “那也许真的是关牧鹿的遗物……盒子里面的东西。” “你说那里面是——”关小昭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可是崎岖匣现在不知所踪。” “当初易寒之会去莫家,明显是被人引过去的。”他抬眼望向关小昭:“你觉得这人会是谁,连这种秘闻都知道,还唯恐天下不乱?” 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而关小昭心中只有一个答案。她低喃道:“九夜罗。”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萧乘貘察觉到其中的危机,直言道:“我自己会处理,或者等到江心白交出揽月君,再看看他怎么说。” 关小昭怔愣几瞬,随即眼瞳便明亮起来:“你愿意去救揽月君?你不恨他了?” “怎么,你希望我牢记与他的新仇旧恨?”萧乘貘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瞧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才道:“我不远你我之间因为揽月君而分崩离析。你既然想帮他,那我只好帮你一把。” “……谢谢你。”关小昭真心说道:“今生能遇见你,的确是我的幸运。” 萧乘貘没有言语,而是扣住她的面颊,细致地从眼角轻吻至唇边:“我很害怕……你在地宫里消失的时候,我很怕你会再也不回来。” 关小昭的膝盖抵在他的腿上,侧过脸去咬他的耳垂:“我也害怕。我害怕无法从三生石中出来,一生都将消亡在那里。” 夜幕降临,深秋的风从打开的窗户灌入,有些冷,又有些热。 被吹息的烛火有种象征性的意味,修士的视觉从来不会因为黑夜受影响,尤其是两位大能修士。他们心照不宣地想要做点什么,能够证明对方真实存在,能够证明相互之间从未改变心意。 ——但是房间的门被清晰地叩响三下。 这座单独的阁楼有三个房间,分上下两层,姑梦住在三楼,关小昭住在二楼。而当姑梦从忘川城中回到客栈之时,神识就发现关小昭房间里多出一个人。 并且是她完全无法判定修为的一个人——这说明,那个人的修为比她高上许多。 但鉴于神识探查的情况,他同关小昭的气息和平相处,暂且可以认定为是敌非友。然而一位大能突兀出现在此地,总是能引起非比寻常的戒心。 于是姑梦缓慢、清晰地叩响房门,询问道:“小昭?” 关小昭一把推开了萧乘貘,捏动法诀迅速整理自己的衣冠,甚至试图把萧乘貘从窗户推出去。 被推到窗边的萧乘貘:“……我们应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关小昭这才回过神来,虚伪地干咳两声,大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姑梦看见萧乘貘亦是一惊,当初在白墨城风云榜会上,她是见过鬼海魔君的。 在这瞬间她也忘记了关小昭是个目前修为比她高的人,如同护佑鸡仔一般将关小昭隐秘而匆忙地拉到身后,尽量以平缓恭敬的语气问道:“在下贺天派青华峰主姑梦,不知鬼海魔君夜中来访,所为何事?” “关小昭!”看到对方心安理得地躲在姑梦身后,萧乘貘是真有点生气了,语气愈发阴森:“你过来。” 她这才慢吞吞地从后面走过来,却被姑梦抓住手腕,面露戒备之色,望向萧乘貘的神情也是泾渭分明。 关小昭磨磨蹭蹭地对姑梦说道:“我们……是朋友。” 萧乘貘的脸色更加不虞:“就只是朋友?” 面对姑梦的满脸狐疑,关小昭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是我情郎。” 她不管姑梦如同被雷劈一般的震惊,扬起求表扬的表情望向萧乘貘,却发现对方仍然不满意:“就这样?” 这人可真难伺候。她心里这样想着,便冲萧乘貘翻了个白眼,问道:“不然你还要怎样,说我们相爱相杀,三世情缘?” 萧乘貘:“……” 他几乎是以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我是你的道侣。” “才不是!”关小昭下意识地就反驳道:“只有办过双修大典的,才能叫做道侣,我又不是傻子!咱们这样的,顶多算作是私相授受。” 萧乘貘几乎要被她气的肝疼。可是想到关小昭六岁便遭家族覆灭,孤身跟随大她几百上千岁的师兄师姐在贺天派上清修,仅有的情爱常识都是靠偷偷摸摸买来的话本,便只得忍下不和她计较。 “你若是觉得只缺一个双修大典,那我们明天就办。” “……等等。”姑梦无奈地扶额,头颅里的神经一根接着一根地乱跳。萧乘貘也算是鼎鼎大名的鬼海魔君,怎么和阿瑜在这一来一往地净生说些蠢话? 她认真地看着关小昭:“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心同他在一起的,没有旁的原因?” 关小昭也认真地回望着她,眼中仿佛有光。 她走到萧乘貘身边,握住他的手,对姑梦道:“师姐,我是真心同他在一起的。” 姑梦见她如此肯定的作态,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评论。数弹指过后,她艰难问道:“他知道……” 他知道你是阿瑜,了解你的前世么? “他知道。”关小昭答道:“是他找到了我,也让我重新认识自己。” 姑梦再度看向萧乘貘,竟然在他那一成不变的脸上隐隐察觉到得意。 姑梦:“……这件事,你不打算让师父知道?” 萧乘貘淡然道:“待到此间事了,我自会与阿瑜一同拜访逍遥元君。” 他特意选了“阿瑜”这个称呼,为了凸显自己在关小昭的前世今生都是局内人。 等到姑梦真君终于打算暂时消化掉这个事实,萧乘貘才想起来他的任务。假装漫不经心道:“昨日你们是不是见过燕梧桐?” “没错。”关小昭点点头,将昨日客栈的遭遇与燕梧桐的自述说给他听,又询问道:“他有什么问题么?” 第80章 这一章是防盗兼新文宣传! 更新见上一章(79章) 买了也无所谓,反正明天会替换哒(也许是后天。。取决于我的更新时间orz) 感谢爱妃和小天使们! --------------------- 《快穿之我有外挂啊》by关山月不眠 文案: --------------------- 绿jj编辑慕思穿越到各种网文, 试图拯救悲剧,努力让男女主相亲相爱,从而达成he成就的故事。 然而系统出现bug,竟让她无意收获一只黑化忠犬……并且这只黑犬还跟着她穿越== 女主每次穿越都会忘记男主,但是男主却都记得。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黑化== 阅读指南: 1.基本日更,1v1,金手指苏爽雷。 2.女主正常,男主病娇有黑化,介意慎入。 3.八月初开文,作者坑品有保障,真的不来嘛~ 内容标签:快穿穿书灵异神怪随身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思,琅琊┃配角:┃其它:快穿系统 穿越副本列表: 第一周目:三生三世什么鬼 第二周目:只能怪我眼瞎喽 第三周目:女王是啥能吃吗 第四周目:内忧外患怎么破 第五周目:好大一朵白莲花 第六周目:娱乐圈的小妖精 第七周目:请叫我凶神大人 第八周目:听说这是末世啊 第九周目:文明消灭真可怕 第十周目:精神病人的游戏 ------------------ 第一章楔子 对于穿越,其实慕思一开始是拒绝的。 ……哪怕官方系统承诺给她开外挂也不行。 毕竟慕思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灾,作为全国最大女性网络文学站的编辑,每天和手底下几百个签约作者沟通交流也是蛮有趣的工作。 虽然她的工作日常每天都是这样的: 【企鹅群-慕思的哈士奇窝】 【月中舞】:点击和评论都好少……我已经宛如一条咸鱼了 【封鱼】:我已经是一条鱼罐头了,瑞典鲱鱼罐头辣种 【大雁】:楼上的扑街货你好,我们是沉鱼落雁组合 【封鱼】:不!鱼鱼不能沉!鱼鱼要飞起来! 【月中舞】:我刚刚更新后掉了两个收藏!会心一击!(膝盖中了一箭.jpg) 【饮露行】:你写了什么 【月中舞】:女主侍寝啊!船戏为什么会掉收! 【饮露行】:床戏掉收??(震惊脸.jpg) 【周家十一郎】:我刚刚去看了一下,舞舞你那连裤子都没脱就拉灯叫船戏?活该掉收(冷漠.jpg) 【月中舞】:慕思大大签名里不是写着脖子以下禁止描写吗!我有什么办法(委屈成球.jpg) 【青底白纹】:脖子以下不准描写,那你好歹写着脖子以上啊,舔耳垂啃脖子法式长吻啥的,你看露露的新章,吻戏写得多露骨 【饮露行】:不,我是纯洁正确的好少女,一点都不口口(仙女露.jpg) 【我是白泽】:感觉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了怎么办,好想让女主把男主按在床上艹哭啊 【123言情编辑慕思】:不准以任何形式写肉!不准有口口敏感词汇!请自觉转变话题! 【月中舞】:…… 【饮露行】:…… 【周家十一郎】:…… 【青底白纹】:…… 【我是白泽】:刚才那是慕思大大? 【月中舞】:好像……是吧…… 【我是白泽】:慕思大大我错了! 【饮露行】:和慕思大大合影!(截屏) 【青底白纹】:慕思大大威武! 【青底白纹】:慕思大大赛高!! …… 慕思欣慰地关掉了【企鹅群-慕思的哈士奇窝】,转而点开了123言情大神作者【苹果不是梨】的私聊。 编辑慕思:苹果,你那个新文《三生三世枉情深》我看了,不会又是悲剧吧? 苹果不是梨:(微笑.jpg)是啊,怎么啦? 编辑慕思:嗯……才三万字文下评论就是一堆跪求不虐的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苹果不是梨:多谢编编关心啦,没办法这就是我的风格,而且细纲都拟定了,应该不会改(微笑.jpg) 编辑慕思:……你高兴就好(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jpg) 关掉qq窗口,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午餐外卖也该到了。抓起手机走到客厅,人力资源部的小王正在分外卖。 现代组的编辑卡罗尔也正巧走过来,向慕思打招呼道:“你也来啦?” “对呀。”慕思苦笑着回应,和卡罗尔坐在同一张卡座上,心不在焉地戳着饭盒里的鱼香茄子:“暑假到了,你手里有多少开新文啊?” “这个月可能有一百来本吧。”卡罗尔把排骨在吸油纸上过了一遍才放进嘴里:“不过能出头的少,可能还是只有固定的几个大粉红成绩比较好——说实话,惨状比较明显,我一打开编辑群就看到一堆小真空在哀嚎。” “我才是惨呢。”慕思狠狠地把脆骨咬断:“本身手里的大神和粉红就少,现在倒好,有两个去写星际了,一个在怀孕,还有跑去写现言和*的,拿得出手的大粉红就剩下三个,结果开的文都是悲剧套路,虐身虐心,评论区的怨气都快冲天了。” 卡罗尔的筷子一顿,喝了一口旁边的速溶咖啡:“我怎么觉得你的作者都爱写悲剧啊,我上星期刚接手的作者‘黑加仑凤凰’好像就是从你那里转过来的,写的现言那叫一个虐……我还从来没在都市言情小说里看见过死那么多人的。还有啊,我听编辑花王说,从你那转来的大粉红作者,写星际的,本来是欢脱风苏爽雷的,结果临到结尾突然大虐,评论区已经哀鸿遍野了。” 慕思:“……她们高兴就好。” 在所有网文站中,123言情不是创建最早的,也不是创建最晚的,但却是最奇葩的。比如十几年都不更换的网站界面,比如十天一大抽五天一小抽的服务器,再比如说酷爱放飞自我的作者们。 又或者是忙碌一天终于下班,躺在床上啃张君雅小妹妹干脆面的慕思,百思不得其解她手下的大神“ssck”为什么要把已经爬上分频金榜的古言文《乱世长歌》停更半个月之久,跑去写了一本伏地魔x林黛玉的同人文。 简直心累orz。 干脆面的渣滓有些落在了枕巾上,慕思并没有注意到。夏季的高压变电器有些不堪负荷,导致房间内的白炽灯也有些昏暗。她租住的又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兴建的旧小区,供电能力本就不足,钨丝还时不时地呈现明灭状态。由于电压的问题,空调也带动不起来,哪怕开到二十度,也没有办公室里二十六度的空调凉快,不得已只能用宽叶风扇作为辅助。 在闪烁的灯光与呼哧呼哧的风扇中,慕思不知不觉睡着了。 “嗨,嗨!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慕思费劲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虚空中。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做梦,因此也不觉得废话,反倒是殷殷期待发声的是抖森那样的男神,还可以做一个让人身心愉快的美梦。 哦,但是这人说的好像是普通话,所以国外的男神没戏了。 但是国内的也可以啊!张涵予!胡歌!都可以请给我来一打! 黑暗的虚空中,一道光逐渐凝结成型,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五官标准,脸型标准,身材标准,嗯。 但tm这是谁啊!毫无特色啊!而且清晰度偏低是怎么回事!剑网三捏脸系统做出来的吗!她明明游戏已a超过三年了啊! 慕思的内心os还在疯狂刷屏中,那边疑似游戏捏脸人物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宿主你好,我是《123言情大世界》大型真人体验游戏的服务器001号,恭喜你被系统选中为内测玩家,001号将竭诚为您服务。” “不。” 慕思高贵冷艳地拒绝了他:“我要回去睡觉。并且作为一个123言情内部工作人员,我从来没听说过老板啥时候有钱去开发什么真人体验游戏——骗子也请专业点,你不知道123言情一向缺钱,主网站服务器都做不好,会有多余的服务器去做大型游戏?忽悠之前请仔细做调查,谢谢。” 服务器001号:“……” 慕思:“你想找谁就找谁吧,现在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服务器001号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机械:“这是强制性任务,宿主不可拒绝,否则我有权在此空间内将宿主灵魂抹杀,现实世界里的你将变成植物人。” 满脸黑线的慕思:“凭啥?我好好一个大活人,因为不愿意给你们免费测试游戏,就要变成植物人?123言情啥时候也没有这么虐待员工过!快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点点文学网派来的卧底!还是蓝绣文学网?湘妃文学网?总不会是蛇马文学在线吧,那可是和123言情同样穷的网站啊!” 第81章 没有躯体的揽月君只能待在聚灵珠里,一千年来元神得不到任何灵气的滋养,已经变得分外虚弱。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温和地与关小昭打招呼:“许久不见了,小昭。万望你安好。” “我安好……”关小昭一瞬间竟有些不能言语,“你又如何?” “我恐怕不能继续陪伴你了。” 他的声音从聚灵珠中传出,不同于江心白声音的清脆毓秀,而是一个温和好听的男声,如晓夜朦胧的白月光。 他的元神能在聚灵珠坚持一千年不消散已经是极限,除非能立即寻找到合适的躯体,否则实在支撑不了多久。 揽月君说道:“像江心白那样魔气入体导致魂魄与躯体链接微弱,我才能够趁虚而入。我没有魂魄……这世上的躯体却都是有主的。” 他无法占据任何一个魂魄健全的躯体——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萧乘貘神色冷冷道:“那你就先把绝天钟的去向告诉我。有人说你之所以让宁陵侯偷我两魄,是拿去补了绝天钟。” 揽月君看起来并不意外萧乘貘已经知道他曾经做的事,他更感兴趣的是他口中“有人说”的那个人。 关小昭道:“我进入三生石,遇见了另外一个揽月君。” 聚灵珠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竟然有遗憾的意味:“我还挺想见见另外一个自己的。” 他紧接着变得严肃起来:“绝天钟在绝灵之地。我也无法指出它具体在什么地方,但是关牧鹿手中有通往绝灵之地的地图。据他所称,他将地图交给了易潇潇,但谁也没想到邯郸易家会一朝破灭,地图也随之不知去向。” 关小昭与萧乘貘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当初有人诱导易寒之去偷的那个崎岖匣。 萧乘貘将梅笠雪和陆止行事件说出来听了,揽月君道:“如果是当时化身梅笠雪的九夜罗得到了崎岖匣,那他死后,东西多半到了他的下一个躯体手中,也就是陆止行。而当陆止行死后,九夜罗已经取得七杀眼,魔界大门打开,两界力量相冲,作为魔界九部之王,他将受到直接的影响,很可能失去了附身人类的能力。” 萧乘貘并没有觉得他这番解释有多高明,直接说道:“那是因为魔界大门打开,他可以正面进攻人间界,不需要再附身。” “你说的不错。”揽月君并没有反驳他的意思,而是以安抚性的语气顺毛道:“但这就说明,崎岖匣有可能还在陆家。” 关小昭表示不解:“难道九夜罗有可能抛弃绝天钟地图么?那可是泰始遗物啊!” 正如雨镜所说,哪怕是大乘修士,也很难能抵挡得住泰始遗物的诱惑。 揽月君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可若是他不知道崎岖匣中的,是绝天钟地图呢?” 也许在九夜罗看来,那不过是关牧鹿的遗物,一个大乘修士遗留下来的法宝也许会让莫家趋之若鹜,但九夜罗却不一定看得上眼。 隐约瞄到关小昭茅塞顿开的模样,用敬佩的目光看那颗蠢兮兮的聚灵珠,鬼海魔君感觉有些不爽。但又想到揽月君将不久于人世间,便又看来了许多。 但是关小昭道:“虽然这世上所有人类和走兽的躯体都是有主的,但是你却可以使用一具无主的躯壳。” “我在三生石中遇见那位揽月君时,他是封居胥的相貌。如今萧乘貘也重回他的身体,完全可以把封居胥给你用。” 鬼海魔君:“???” 他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但是转念想到“封居胥”说到底是关牧鹿的身外化身,作为家属,关小昭比他更有处置权。 更何况,人间界面临如此危难,揽月君的确有他存在的必要性和意义。 贺天派的叛徒厌情魔君愿意第一批出战悯渡桥,作为掌门的雨镜神君算是给仙修们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渡厄道君的组织下,十大门派中,存有合体修士三人以上的,需要分别出战一支由合体修士坐镇的队伍,其他门派和世家按照规模大小规定出战份额进行组队。 魔修那边有厌情魔君愿意第一个出头,烛天魔君也承诺魔修会按照规定出人,很快便能够参与到仙修轮替的任务当中去。 修真界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所有的门派都在召回弟子,准备应战。 压阵的合体修士每人轮值一天,第一批十名合体大能先后前往悯渡桥,逍遥元君和江厌情均在此列。修真界极其难得有如此多的大能密集地汇聚,但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让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 作为后备支援修士,关小昭率领贺天派的队伍暂时驻扎在距离悯渡桥更近的白墨城中。 清晨的街道上一片白雾蒙蒙,隐约有牛毫细雨。悯渡桥的阴翳似乎正在快速地将整个修真界笼罩。 玄衣青年芝兰玉树,面容俊美异常,却生生被那一身乌鸦色染上几分阴翳。他全身上下只有覆盖在双眼上的绢布是纯白色,昭告他是个瞎子的事实。 但在白墨城中,甚至在整个修真界中,没有人敢把他当成一个瞎子看待—— 因为他是“疯魔子”易寒之。 尽管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目盲的事实,但是天下人总有一种错觉,好像谁敢说起这个缺陷,就会被暗影里蹿出来的刀割下头颅似的。 哪怕这个错觉在当事人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可笑的同时还有一种悲凉。他当然清楚修真界为何会有这种错觉——他“易寒之”的名字,在很多人看来就意味着狂癫与不详。 然而“许多人”却不包括紧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她提着长得过分的裙子,在湿气蒙蒙的石板路上不顾形象地追赶:“等等我嘛,你等等我嘛,三郎!” 易寒之族中行三,而三郎这个称呼,已经不记得上次被人叫过是什么时候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狂奔的女子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后背上,揉揉鼻子道:“三郎你真坏,撞疼人家了嘛!” 易寒之:“……说人话,正常点。” 女修瞬间就端正了姿态,方才的柔弱娇憨仿佛都是错觉,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英武之气。 她朗声道:“是白墨城主授权让我跟着你的,所以易寒之,你别想抛下我一个人走——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易寒之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薄唇好似要吐露出锋利的话语,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关小昭就站在青石板路的尽头,没有用防水诀,而是撑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她笑嘻嘻问候道:“好久不见,易元君。” 转而又问候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别来无恙,十五。” 那个擅长变脸又对易寒之死缠烂打的元婴女修,竟然是她在三生石中遇见过的花十五! 花十五满脸惊讶地问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关小昭故作高深莫测道:“可是我们可以现在认识一下——贺天派碑庐神君座下关小昭,敢问道友名讳?” “花十五。”对于关小昭莫名其妙的花腔她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发作,便没好气地回答道。 她随即警惕地反问道:“你认识易元君?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易寒之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这是在城中大街上,若是有修为比他高的修士,哪怕传音也会被窃听。 近百年的相伴他愿意相信花十五,但并不想在这种环境下去暴露关信瑜的真实身份。 他故意忽视花十五瞬间暗淡的神情,而是问关小昭道:“萧乘貘呢?他没和你一起?” 关小昭愣了愣,结巴道:“你……知道?” 易寒之撇过脸:“我那时候又不瞎。再说就算我瞎了,沈无常可不瞎。” 关小昭有些哭笑不得,她随后说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地,明日我会拜访城主府,有些事情想要呈秉白墨元君。” 白墨城中不复风云榜会的激情热闹,亦充斥着萧索的意味。作为化神修士,关小昭有一座专门供她歇息的宅院。 而这座宅院实际上还居住着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化身封居胥的揽月君。 而当关小昭准备告诉揽月君花十五事件时,却发现小院里多出来第三个人。 “你刚回来?”关小昭惊喜道:“可还顺利?” 她和萧乘貘在忘川城分别之后,鬼海魔君便去陆家做了一回盗贼。幸运的是,崎岖匣果然在陆止行的暗室中,而匣子里就是他们寻觅许久的地图。 “是啊,我回来了。”萧乘貘亲密地拥吻眼前人,全然不顾揽月君就坐在他们身边。 揽月君最终还是打断了这种不分场合的行为,严肃问道:“你取回了绝天钟?” 第82章 这一章是新文《快穿之我有外挂啊》的试读加防盗,将在下一章更新时换回来,更换后内容摘要里会显示(已更换) 感谢继续支持正版订阅! 你们是我的光! ------ 对于穿越,其实慕思一开始是拒绝的。 ……哪怕官方系统承诺给她开外挂也不行。 毕竟慕思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灾,作为全国最大女性网络文学站的编辑,每天和手底下几百个签约作者沟通交流也是蛮有趣的工作。 虽然她的工作日常每天都是这样的: 【企鹅群-慕思的哈士奇窝】 【月中舞】:点击和评论都好少……我已经宛如一条咸鱼了 【封鱼】:我已经是一条鱼罐头了,瑞典鲱鱼罐头辣种 【大雁】:楼上的扑街货你好,我们是沉鱼落雁组合 【封鱼】:不!鱼鱼不能沉!鱼鱼要飞起来! 【月中舞】:我刚刚更新后掉了两个收藏!会心一击!(膝盖中了一箭.jpg) 【饮露行】:你写了什么 【月中舞】:女主侍寝啊!船戏为什么会掉收! 【饮露行】:船戏掉收??(震惊脸.jpg) 【周家十一郎】:我刚刚去看了一下,舞舞你那连裤子都没脱就拉灯叫船戏?活该掉收(冷漠.jpg) 【月中舞】:慕思大大签名里不是写着脖子以下禁止描写吗!我有什么办法(委屈成球.jpg) 【青底白纹】:脖子以下不准描写,那你好歹写着脖子以上啊,舔耳垂啃脖子法式长吻啥的,你看露露的新章,吻戏写得多露骨 【饮露行】:不,我是纯洁正确的好少女,一点都不口口(仙女露.jpg) 【我是白泽】:感觉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了怎么办,好想让女主把男主按在床上艹哭啊 【123言情编辑慕思】:不准以任何形式写肉!不准有口口敏感词汇!请自觉转变话题! 【月中舞】:…… 【饮露行】:…… 【周家十一郎】:…… 【青底白纹】:…… 【我是白泽】:刚才那是慕思大大? 【月中舞】:好像……是吧…… 【我是白泽】:慕思大大我错了! 【饮露行】:和慕思大大合影!(截屏) 【青底白纹】:慕思大大威武! 【青底白纹】:慕思大大赛高!! …… 慕思欣慰地关掉了【企鹅群-慕思的哈士奇窝】,转而点开了123言情大神作者【苹果不是梨】的私聊。 编辑慕思:苹果,你那个新文《三生三世枉情深》我看了,不会又是悲剧吧? 苹果不是梨:(微笑.jpg)是啊,怎么啦? 编辑慕思:嗯……才三万字文下评论就是一堆跪求不虐的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苹果不是梨:多谢编编关心啦,没办法这就是我的风格,而且细纲都拟定了,应该不会改(微笑.jpg) 编辑慕思:……你高兴就好(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jpg) 关掉qq窗口,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午餐外卖也该到了。抓起手机走到客厅,人力资源部的小王正在分外卖。 现代组的编辑卡罗尔也正巧走过来,向慕思打招呼道:“你也来啦?” “对呀。”慕思苦笑着回应,和卡罗尔坐在同一张卡座上,心不在焉地戳着饭盒里的鱼香茄子:“暑假到了,你手里有多少开新文啊?” “这个月可能有一百来本吧。”卡罗尔把排骨在吸油纸上过了一遍才放进嘴里:“不过能出头的少,可能还是只有固定的几个大粉红成绩比较好——说实话,惨状比较明显,我一打开编辑群就看到一堆小真空在哀嚎。” “我才是惨呢。”慕思狠狠地把脆骨咬断:“本身手里的大神和粉红就少,现在倒好,有两个去写星际了,一个在怀孕,还有跑去写现言和*的,拿得出手的大粉红就剩下三个,结果开的文都是悲剧套路,虐身虐心,评论区的怨气都快冲天了。” 卡罗尔的筷子一顿,喝了一口旁边的速溶咖啡:“我怎么觉得你的作者都爱写悲剧啊,我上星期刚接手的作者‘黑加仑凤凰’好像就是从你那里转过来的,写的现言那叫一个虐……我还从来没在都市言情小说里看见过死那么多人的。还有啊,我听编辑花王说,从你那转来的大粉红作者,写星际的,本来是欢脱风苏爽雷的,结果临到结尾突然大虐,评论区已经哀鸿遍野了。” 慕思:“……她们高兴就好。” 在所有网文站中,123言情不是创建最早的,也不是创建最晚的,但却是最奇葩的。比如十几年都不更换的网站界面,比如十天一大抽五天一小抽的服务器,再比如说酷爱解放天性、放飞自我的作者们。 又或者是忙碌一天终于下班,躺在床上啃张君雅小妹妹干脆面的慕思,百思不得其解她手下的大神“ssck”为什么要把已经爬上分频金榜的古言文《乱世长歌》停更半个月之久,跑去写了一本伏地魔x林黛玉的同人文。 简直心累orz。 干脆面的渣滓有些落在了枕巾上,慕思并没有注意到。她租住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兴建的旧小区,供电能力本就不足,钨丝还时不时地呈现明灭状态。由于电压的问题,空调也带动不起来,哪怕开到二十度,也没有办公室里二十六度的空调凉快,不得已只能用宽叶风扇作为辅助。 在闪烁的灯光与呼哧呼哧的风扇中,慕思不知不觉睡着了。 “嗨,嗨!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慕思费劲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虚空中。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做梦。 黑暗的虚空中,一道光逐渐凝结成型,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五官标准,脸型标准,身材标准,嗯。 但tm这是谁啊!毫无特色啊!而且清晰度偏低是怎么回事!剑网三捏脸系统做出来的吗!她明明游戏已a超过三年了啊! 慕思的内心os还在疯狂刷屏中,那边疑似游戏捏脸人物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宿主你好,我是《123言情大世界》大型真人体验游戏的服务器001号,恭喜你被系统选中为内测玩家,001号将竭诚为您服务。” “不。” 慕思高贵冷艳地拒绝了他:“你不知道123言情一向缺钱,主网站服务器都做不好,会有多余的服务器去做大型游戏?忽悠之前请仔细做调查,谢谢。” 服务器001号:“……” 慕思:“你想找谁就找谁吧,现在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服务器001号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机械:“这是强制性任务,宿主不可拒绝,否则我有权在此空间内将宿主灵魂抹杀,现实世界里的你将变成植物人。” 满脸黑线的慕思:“凭啥?我好好一个大活人,因为不愿意给你们免费测试游戏,就要变成植物人?123言情啥时候也没有这么虐待员工过!快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点点文学网派来的卧底!还是蓝绣文学网?湘妃文学网?总不会是蛇马文学在线吧,那可是和123言情同样穷的网站啊!” 服务器001号:“……我说话句句属实,不会骗你。《123言情大世界》是由在八年前由123言情主导制作的游戏策划案,后因为技术水平和资金不到位而被长期搁浅。” 慕思:“哦。” 服务器001号见她明显不相信的模样,只能继续说道:“但是就在三年前,红豆苗游戏公司表示他们可以提供资金技术支持!” 慕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红豆苗游戏公司与123言情的不和可谓人尽皆知,会积极地给123言情出品的游戏提供资金支持,你tm在逗我? “是的。” 服务器001号严肃地说:“123言情一开始不愿意接受蓝豆苗的注资,认为他们别有企图。但是红豆苗的老总实在是太热情了,每天都给123言情总裁打电话嘘寒问暖,还给123言情总裁家里的大金毛买狗粮。” “于是123言情总裁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红豆苗公司的资金与技术支持。两人握手言欢,123言情总裁为了礼尚往来,决定在签订合同的前夕,带上他们家的大金毛一起去和红豆苗的老总去会所泡桑拿。”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服务器001号低下了头,用他低像素的手指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由于桑拿室的环境实在不适合金毛犬,导致金毛突然变得极具攻击性,把红豆苗的老总按在水池里长达三分钟。当123言情总裁和服务生一起把红豆苗老总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送到医院抢救,医生的诊断是他脑壳里进了水。” 慕思:“……”妈的智障。 第83章 外挂 各位爱妃和小天使们么么哒,我是123言情作者关山月不眠。 这一章是新文《快穿之我有外挂啊》的试读加防盗,将在下一章更新时换回来,更换后内容摘要里会显示(已更换) ------ 对于穿越,其实慕思一开始是拒绝的。 ……哪怕官方系统承诺给她开外挂也不行。 毕竟慕思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灾,作为全国最大女性网络文学站的编辑,每天和手底下几百个签约作者沟通交流也是蛮有趣的工作。 虽然她的工作日常每天都是这样的: 【企鹅群-慕思的哈士奇窝】 【月中舞】:点击和评论都好少……我已经宛如一条咸鱼了 【封鱼】:我已经是一条鱼罐头了,瑞典鲱鱼罐头辣种 【大雁】:楼上的扑街货你好,我们是沉鱼落雁组合 【封鱼】:不!鱼鱼不能沉!鱼鱼要飞起来! 【月中舞】:我刚刚更新后掉了两个收藏!会心一击!(膝盖中了一箭.jpg) 【饮露行】:你写了什么 【月中舞】:女主侍寝啊!船戏为什么会掉收! 【饮露行】:船戏掉收??(震惊脸.jpg) 【周家十一郎】:我刚刚去看了一下,舞舞你那连裤子都没脱就拉灯叫船戏?活该掉收(冷漠.jpg) 【月中舞】:慕思大大签名里不是写着脖子以下禁止描写吗!我有什么办法(委屈成球.jpg) 【青底白纹】:脖子以下不准描写,那你好歹写着脖子以上啊,舔耳垂啃脖子法式长吻啥的,你看露露的新章,吻戏写得多露骨 【饮露行】:不,我是纯洁正确的好少女,一点都不口口(仙女露.jpg) 【我是白泽】:感觉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了怎么办,好想让女主把男主按在床上艹哭啊 【123言情编辑慕思】:不准以任何形式写肉!不准有口口敏感词汇!请自觉转变话题! 【月中舞】:…… 【饮露行】:…… 【周家十一郎】:…… 【青底白纹】:…… 【我是白泽】:刚才那是慕思大大? 【月中舞】:好像……是吧…… 【我是白泽】:慕思大大我错了! 【饮露行】:和慕思大大合影!(截屏) 【青底白纹】:慕思大大威武! 【青底白纹】:慕思大大赛高!! …… 慕思欣慰地关掉了【企鹅群-慕思的哈士奇窝】,转而点开了123言情大神作者【苹果不是梨】的私聊。 编辑慕思:苹果,你那个新文《三生三世枉情深》我看了,不会又是悲剧吧? 苹果不是梨:(微笑.jpg)是啊,怎么啦? 编辑慕思:嗯……才三万字文下评论就是一堆跪求不虐的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苹果不是梨:多谢编编关心啦,没办法这就是我的风格,而且细纲都拟定了,应该不会改(微笑.jpg) 编辑慕思:……你高兴就好(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jpg) 关掉qq窗口,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午餐外卖也该到了。抓起手机走到客厅,人力资源部的小王正在分外卖。 现代组的编辑卡罗尔也正巧走过来,向慕思打招呼道:“你也来啦?” “对呀。”慕思苦笑着回应,和卡罗尔坐在同一张卡座上,心不在焉地戳着饭盒里的鱼香茄子:“暑假到了,你手里有多少开新文啊?” “这个月可能有一百来本吧。”卡罗尔把排骨在吸油纸上过了一遍才放进嘴里:“不过能出头的少,可能还是只有固定的几个大粉红成绩比较好——说实话,惨状比较明显,我一打开编辑群就看到一堆小真空在哀嚎。” “我才是惨呢。”慕思狠狠地把脆骨咬断:“本身手里的大神和粉红就少,现在倒好,有两个去写星际了,一个在怀孕,还有跑去写现言和*的,拿得出手的大粉红就剩下三个,结果开的文都是悲剧套路,虐身虐心,评论区的怨气都快冲天了。” 卡罗尔的筷子一顿,喝了一口旁边的速溶咖啡:“我怎么觉得你的作者都爱写悲剧啊,我上星期刚接手的作者‘黑加仑凤凰’好像就是从你那里转过来的,写的现言那叫一个虐……我还从来没在都市言情小说里看见过死那么多人的。还有啊,我听编辑花王说,从你那转来的大粉红作者,写星际的,本来是欢脱风苏爽雷的,结果临到结尾突然大虐,评论区已经哀鸿遍野了。” 慕思:“……她们高兴就好。” 在所有网文站中,123言情不是创建最早的,也不是创建最晚的,但却是最奇葩的。比如十几年都不更换的网站界面,比如十天一大抽五天一小抽的服务器,再比如说酷爱解放天性、放飞自我的作者们。 又或者是忙碌一天终于下班,躺在床上啃张君雅小妹妹干脆面的慕思,百思不得其解她手下的大神“ssck”为什么要把已经爬上分频金榜的古言文《乱世长歌》停更半个月之久,跑去写了一本伏地魔x林黛玉的同人文。 简直心累orz。 干脆面的渣滓有些落在了枕巾上,慕思并没有注意到。她租住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兴建的旧小区,供电能力本就不足,钨丝还时不时地呈现明灭状态。由于电压的问题,空调也带动不起来,哪怕开到二十度,也没有办公室里二十六度的空调凉快,不得已只能用宽叶风扇作为辅助。 在闪烁的灯光与呼哧呼哧的风扇中,慕思不知不觉睡着了。 “嗨,嗨!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慕思费劲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虚空中。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做梦。 黑暗的虚空中,一道光逐渐凝结成型,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五官标准,脸型标准,身材标准,嗯。 但tm这是谁啊!毫无特色啊!而且清晰度偏低是怎么回事!剑网三捏脸系统做出来的吗!她明明游戏已a超过三年了啊! 慕思的内心os还在疯狂刷屏中,那边疑似游戏捏脸人物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宿主你好,我是《123言情大世界》大型真人体验游戏的服务器001号,恭喜你被系统选中为内测玩家,001号将竭诚为您服务。” “不。” 慕思高贵冷艳地拒绝了他:“你不知道123言情一向缺钱,主网站服务器都做不好,会有多余的服务器去做大型游戏?忽悠之前请仔细做调查,谢谢。” 服务器001号:“……” 慕思:“你想找谁就找谁吧,现在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服务器001号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机械:“这是强制性任务,宿主不可拒绝,否则我有权在此空间内将宿主灵魂抹杀,现实世界里的你将变成植物人。” 满脸黑线的慕思:“凭啥?我好好一个大活人,因为不愿意给你们免费测试游戏,就要变成植物人?123言情啥时候也没有这么虐待员工过!快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点点文学网派来的卧底!还是蓝绣文学网?湘妃文学网?总不会是蛇马文学在线吧,那可是和123言情同样穷的网站啊!” 服务器001号:“……我说话句句属实,不会骗你。《123言情大世界》是由在八年前由123言情主导制作的游戏策划案,后因为技术水平和资金不到位而被长期搁浅。” 慕思:“哦。” 服务器001号见她明显不相信的模样,只能继续说道:“但是就在三年前,红豆苗游戏公司表示他们可以提供资金技术支持!” 慕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红豆苗游戏公司与123言情的不和可谓人尽皆知,会积极地给123言情出品的游戏提供资金支持,你tm在逗我? “是的。” 服务器001号严肃地说:“123言情一开始不愿意接受蓝豆苗的注资,认为他们别有企图。但是红豆苗的老总实在是太热情了,每天都给123言情总裁打电话嘘寒问暖,还给123言情总裁家里的大金毛买狗粮。” “于是123言情总裁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红豆苗公司的资金与技术支持。两人握手言欢,123言情总裁为了礼尚往来,决定在签订合同的前夕,带上他们家的大金毛一起去和红豆苗的老总去会所泡桑拿。”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服务器001号低下了头,用他低像素的手指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由于桑拿室的环境实在不适合金毛犬,导致金毛突然变得极具攻击性,把红豆苗的老总按在水池里长达三分钟。当123言情总裁和服务生一起把红豆苗老总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送到医院抢救,医生的诊断是他脑壳里进了水。” 慕思:“……”妈的智障。 第84章 轮回城 “看来你们的确比我想象的更胆大妄为。” 原本在城门口排队的人全都四散奔逃,半空中响起阴沉滑腻的声音:“该说你不愧是关鹿野的女儿?” 这个声音浇灭了关小昭仅有的庆幸。 她没有见过真正的九夜罗,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就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他的身影在半空中凝结,如黑色的凤凰落地,优雅而神秘。 但看在关小昭眼中,却是铺天盖地的不详。 “真是有趣啊……”他黑发如丝绒的绸缎,眼瞳是模糊不清的墨色:“我真是不明白,你的自信和骄傲从哪里来——” “还是你觉得在我手中,你仍有胜算?” 关小昭沉默地盯着他。哪怕心中惧恨,也不愿表露一丝一毫。 她随后缓缓道:“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九夜罗低低冷笑一声,“带回朝渊宫。” …… 空气阴冷,沉闷。 也许不只是空气,而是整个环境。 当然,对于一个阶下囚来说,这样的环境是必然的。甚至她的待遇还不算差,毕竟这里没有栅栏也没有猛兽,只是一个普通而空旷的房间。 关小昭依然被黑网罩着,只是那个黑网变成了一个膨胀的圆球,减少了对她的压力。 雕花木门普通被风吹一般倏忽而开,像一枚橡树叶落地那么久,乌鸦挡住了太阳的光线。 他道:“你可知魔界为何只有白天没有黑夜?” 关小昭闭着眼睛淡然道:“在一个象征着黑暗与邪恶的世界里,只有昼没有夜,的确是讽刺。” “泰始的左眼化为太阳,右眼化为月亮。”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然而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都只存在于人间。” “魔界有什么?无尽的深渊,无尽的劫难。既然同样由泰始而生,为何却得不到创世神的半分眷顾?” 他的话语悲怆中隐含诱导,很难让人不生出同理心。 是啊,泰始的所有馈赠都留给了人间界,而魔界只有贫瘠与苦难,这凭什么? 关小昭微微睁开眼,冷笑道:“我并不知道魔界九部之王何时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说的很对,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人间修士。魔界欲践踏我人间界,便与你抗争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非我族类,何必言情言义。” 乌鸦变换回人形的九夜罗,盯着关小昭,像一条毒蛇盯住了猎物。 但突然发现这并不是他常见的猎物,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和茫然。 他调整回那种阴寒的语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你眼中的格局如此小,以后也难成大道。” “大道?何为大道?”关小昭嗤笑道:“爱人不能守护,父母之仇不得报,师门亲友在战场拼杀——” “若是要我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不放在心里,就算求得所谓的大道,又有何用?” 窗外好像忽然变暗了些,来了风,来了雨。 这样喧嚣中的寂静持续了许久,久到关小昭以为他已经离开。 但是倏忽一道细微的光,让她发现九夜罗还在那里。 倾天墨色,像一壶酒倒入墨水池。晕染,散开,消失不见。 他的身影消失,再度变成乌鸦。在风中,在雨中,每根羽毛都顺滑而分明。 乌鸦嘶哑的声音道:“是我多言。” 黑色的网包裹着她,似乎在收紧,这让关小昭愈发地昏昏沉沉。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十几天,也许是更长时间。 又或者她的感觉都是虚无的,只有几个时辰或者几刻钟。 关小昭忽然想起来,她也许是见过关牧鹿的。在邯郸城中萧乘貘给她的那块玉片,据称是她的抓周之物。 就是在那一天,她记得有那么一个人。 他很高,大约比萧乘貘还高。剑眉星目,长得不像易寒之那么美,但是很耐看。 他的脸很立体,五官深邃。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会有酒窝。 那时幼儿状态的关信瑜和奶娘一起在坐榻上,奶娘睡着了。然后那个高大英俊又有酒窝的男人突然出现。 他小心翼翼地想去捏婴儿的小胖手,却又收回,忐忑不安地问道:“你是阿瑜么?” 周岁的孩子,刚刚能说话。 “阿瑜。”奶娃娃重复道:“关信瑜。”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却油然生出熟悉感,倾着身子想去抓他,差点从坐榻上掉下来。 关鹿野情急之下将奶娃娃抱在怀里,刹那间心脏恍若重击。他感觉自己的元神在颤抖,脑海中有密密麻麻的声音在叫嚣。 小女娃咯咯笑着,伸手去抓他的鼻子,又去拉他的头发。 再往后是什么呢? 她不记得了。 她的视线里好像有一个背影,仓皇孤独,落荒而逃。 黑暗空旷的房间中,关小昭被魔力织就的网笼罩着。然而黑网中的女修却周身泛起银白色的光,这光越来越盛,竟然打破了黑色的网! 她的手中是太世剑,她的瞳孔之中有星辰。 门外传来响动,看守的魔族匆匆赶来。然而他们只能看到一丝亮到刺眼的白光,便睁着眼睛失去了生命。 她一路畅行无阻,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混沌,神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斩开那座巍峨嶙峋宫殿的一整排门,而九夜罗如风波之中的磐石,不惊不变。 九夜罗看见关小昭脖子上凭空出现一块玉牌,用细得看不见的线挂着,散发出耀眼而冰凉的光。 他嘴角抿起,语意不详:“你想要杀我?” 关小昭的手臂与太世剑的剑尖绷成一条直线,她整个人,如同利剑出鞘。 “雁荡山中你想杀我,如今我想杀你,这并不奇怪。” “你觉得能杀得了我?” “也许不能。”关小昭手腕反转,太世剑折射出冰冷的光线。 她道:“但杀你是一个动机,与结果无关。” 九夜罗道:“这动机看起来很充足。然而现在你手中的剑,真的是你的剑?” 关小昭道:“关牧鹿留给我的太世剑。” 九夜罗道:“太世剑没有属于过关牧鹿,当然,它也不属于你。你之所以会冲破桎梏,觉醒力量,是它在控制你。” 他道:“泰始的肋骨,不会属于任何人。” 关小昭没有回答。在她看来话已说尽,又或者她已经充耳不闻。 她看似轻飘飘地朝九夜罗的方向劈开一剑,却拥有劈山倒海的力量。 宫殿倒塌,烟尘弥漫。 九夜罗站在废墟之上,眼眶中是一片纯色的黑。 他道:“太世剑在燃烧你的生命。无所谓么?” 关小昭道:“在所不惜。” 她如同捕鱼的鸬鹚,神识锁定滑腻而带有尖利牙齿的游鱼。 但九夜罗从来也不是被捕猎的那一个。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五指成爪,凭空狠狠一抓,便抓下一片天空。 那一块天空出现了黑漆漆的破洞,暗紫色的毒瘴凝结成液体,顺着破洞流下来。 他道:“我问过你,是否知晓魔界只有昼没有夜的原因。” “事实上,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日月星辰,没有绿水青山,没有阴晴雨雪。你看到的两个太阳,是上古大魔留下的法宝,形成结界为魔族开辟一片生存之地。” 他将手中的那块“天空”平里一甩,变成了一柄枪。 关小昭的剑势越来越疾,她周身的威压早已突破化身修士所拥有的极限。枪与剑的来回只剩下残影,天上的空洞越来越大,昏暗蔓延。 而当短暂的静止终于出现时,太世剑划破九夜罗的肩胛,长|枪却刺穿关小昭的胸膛—— 距离心脏只差半寸。 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太世剑上,泛着阴暗的红光。关小昭扯出讥讽的笑:“你也会手下留情?” 九夜罗突然笑了。这笑意愈发明显,因着太不符合他的一贯面貌,竟莫名显得有几分纯真。 “我并没有真的想杀你。” 他收起长|枪,蹲在关小昭身边,说道:“有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曾经……” 直到很久以后,关小昭还会偶尔想起,九夜罗当时究竟想和她说什么。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魔族特有的暗色黏稠血液从眼前崩裂开,浸染了所有的颜色—— 一枚飞轮从背后扎入他的身体,切断他的脊背,剖开他的小腹! ——是萧乘貘。 他手中的飞轮是海心莲化成,九片刀刃,无坚不摧。 萧乘貘说道:“我来晚了,阿瑜。” 关小昭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立刻崩断,太世剑从她手中滑落。 她看向九夜罗,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便再无声息。 但是关小昭清晰地听见了他的话语——“那么,再见了。” 他究竟死没死? 这是他的真身—— 他应当是、死了。 第85章 醒世剑 在宁陵侯看来,自己这一生过得极其荒唐—— 荒唐的出身,荒唐的血脉,荒唐的经历。一个父不详母□□的孩子,进入修真界才感觉获得了新生。 然而再怎么改头换面,却改不掉他半身的魔血。当他的身份曝光,这魔血便成了原罪。 哪怕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也从未做恶过。他原本最信任的人是揽月君,可最后揽月君和那些看客一样,将他推入深渊。 只有一个人。 只有江陵风。 只有江陵风愿意信任他,包庇他,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从前没有任何用处,是因为江陵风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现在没有任何用处,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被九夜罗所杀。 揽月君竟然还敢到魔界找上门来,请求他告知七杀眼的下落。 他应当是憎恨揽月君的,毕竟朋友捅你一刀,远比敌人的一刀更痛。 揽月君说:“七杀眼是从江陵风眼眶里挖出来的。” 人界的存亡,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魔界的存亡,似乎也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宁陵侯是游离在两界之间的怪胎,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地方属于他。 他实在是觉得疲累又无趣。所以他对揽月君道:“七杀眼是界门的钥匙……它自然就在界门之上。悯人渡桥,渡我不渡。” 这支六个人的队伍事先都装备了具有共鸣之力的法宝,而他们也都接收到同一条讯息:“退出魔界,前往悯渡桥。” 界门的两边到处都是交战的魔族与修士。血与肉的战场上充斥着麻木与冰冷的鲜血,让所有在此地拼杀的人间修士胆寒。天边远远轰鸣声不歇,也许是大能所施放出来的法术声音,也许是有更多的军队奔赴。 当他们终于回到接近界门的地方时,已经不知道一路上斩杀多少魔族,也分不清眼前的战争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告一段落。地面始终在微微震颤,粉石激荡,不眠不休。 宁陵侯说七杀眼就在界门上,但界门原本就是一个代称,从悯渡桥延伸出来的广袤古战场都可以称作是界门。 七杀眼究竟在哪里? 揽月君看了萧乘貘一眼:“悯人渡桥,渡我不渡。” 其他人都有些懵,但萧乘貘问道:“七绝八厌阵?” 也只有向鬼海魔君这样岁数的人,才会知道悯渡桥名称的由来。“悯人渡桥,渡我不渡”是据传泰始界第一位飞升的渡劫修士,留下来的手书开篇第一句话。 而这本手书里,记载的就是七绝八厌阵。这是早已失传的阵法,哪怕现在修真界还有寥寥几人认识这个阵法,也从来没人知道它用什么材料开启,有什么用。 高空纵览全局,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就是七绝八厌阵的阵心。揽月君将绝天钟抛出,它开始在i半空中飞速旋转,甚至带起一片飓风。 喧嚣喝喊之中,他们不断地杀戮着靠近此地的魔族,而绝天钟的正下方,有一道黑色的光冲天而起,与之遥相呼应。 七杀眼! 萧乘貘立即抛出海心莲,它的颜色逐渐褪尽,变得水晶透明。海心莲卡在七杀眼与天绝钟之间,三件宝物形成直线,强大的力量碰撞汇聚,四周都刮起了罡风。它们同为泰始遗物,却好像完全不能融合,而是在互相撕咬。 古战场的地表开始开裂,喷涌出炽热的岩浆。远看魔界地域,天空倒垂,紫色毒瘴从虚空注入。 魔界大陆,的确有正在垮塌的迹象! 关小昭在揽月君的示意下将三生石放在阵心,七杀眼从地底下腾空升起,与海心莲、绝天钟在半空中形成三角之势。局势并没有半分缓解,却是更加的剑拔弩张。 山崩地裂,雷光霹雳,汹涌不知从何而来的海水灌涌进来。 沧海桑田,竟然只在半刻! 揽月君大声喊道:“三世剑定阵!” 太世剑与聆世剑应声而出,甚至都没有等待它们所谓主人的指令,扎在天空三角对应的地面上。也许九夜罗说的没错,三世剑是泰始的肋骨,他们秉承的是泰始的意志,而不会归属于任何一个人。 但是三角仍旧缺了一角。三世剑中的醒世剑,便是现在揽月君所使用的身躯。 关小昭拿出聚灵珠,对揽月君道:“退出你的元神,先到这里来!” 她用另外一柄剑反手砍断试图偷袭的魔族脑袋,再转过目光来却发现揽月君正冲着她笑,苍白的肌肤泰始遗物你争我抢的光晕,灿烂而温柔。 “我回不去了。” 他说:“七绝八厌阵需要的是醒世剑,而不是一块变形的剑石。” 无数新鲜的断臂残肢滚落在古战场上轱辘作响,这一刻身处七绝八厌阵中,却是极致的沉默。 揽月君对萧乘貘道:“你知道七绝八厌阵怎么摆。”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萧乘貘淡漠地“嗯”了一声。 “那么,现在开始。” 揽月君话音未落,忽然全身都着起火来—— 如同无边炎海中自燃的凤凰,天边火红血色如霞光万丈。他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从天空地下传来,从心脏里传来。 “这是我的宿命。” 沈无常飞立云端,用光所有的扩音符疾声道:“所有修士,退守悯渡桥!白墨元君在此训告——所有人间修士,但凡想要留下一条命,即刻退守悯渡桥!” 有些人认出了沈无常,开始往悯渡桥撤退;有些修士将信将疑,还有一些人则无论是信不信,都已经被魔族困住无法抽身。 火光渐渐微弱,落下了灰烬。 萧乘貘道:“你们也离开罢。” 嶙峋的山峰已成为孤岛,海水腥臭浸泡着尸体。雷光劈打在水面上,水天之间形成巨大的雷柱,在收割生命上,完全不考虑是人间修士还是魔族。 揽月君已经消失,醒世剑安静地落在萧乘貘手中。 关小昭盯着他道:“你有什么理由,觉得我能在这种时候先行离开?” “因为我会或者回去。”萧乘貘的语气认真至极:“而我不想在逃亡路上还记挂你。” 他最后拉住关小昭的手腕,仔细握住后松开。 但关小昭往他更进一步,当着月影双侠和花十五的面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她说道:“我在悯渡桥那边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 萧乘貘捂住她的嘴,坚定说道:“没有如果。” 现在七绝八厌阵上只剩下萧乘貘一个人。他的周围有或恐慌或凶恶的魔族,还有来不及退去的人间修士。 然而周围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七绝八厌,三剑定阵。最后一个位置是“角”。 醒世剑缓缓扎入阵中。 大地彻底裂开,天空剧烈倾斜。 他用最快的速度撤往悯渡桥,燃烧他的修为,他的经脉,他的生命力。 世界归于寂灭,无数魔族与被阻拦的修士填埋在古战场。 界门崩塌,悯渡桥的对面,塌陷成无尽深渊。 天地轰鸣,万籁俱寂。 他带着满身的落魄与烟尘,仍旧站在关小昭的面前—— “我说过……会活着回来。” 关小昭紧紧拥抱住他,天长地久,沧海桑田,一丝一毫都不愿再分开。 萧乘貘用手指揩去她无声的眼泪,趴伏在她耳边道:“悯人渡桥,渡我不渡。阿瑜,你可愿渡我?” 她哽咽不能成句。 “你已渡我……我亦渡你。” 第86章 掌舵 正如沈无常所说的那样。当萧乘貘和关小昭一起回到贺天派的时候,鬼海魔君遭到逍遥元君惨无人道的冷嘲热讽。 “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如此不要脸,上万岁的高龄却来觊觎我刚满千岁的小徒弟。”逍遥元君恶意满满地拔高腔调:“无耻,当真是无耻至极。” 萧乘貘冷笑道:“你若是将我们以往的那些恩怨揭过,我便能随小昭尊你为长辈。若是不能,今日不如比过一场,且叫你服气。” 逍遥元君摆出高傲的姿态:“你要和我比我就比?我作甚要给你这面子?” 碑庐偷偷向满脸尴尬的关小昭传音道:“他们俩早就认识了,据说师父输给过萧鬼海……” 虽说是传音,但萧乘貘与逍遥修为都比碑庐高,哪有听不见的道理?逍遥元君横眉冷目瞪向碑庐,把碑庐吓得脖子一缩。 关小昭见状,连忙上前道:“师父,我与他已经私定终身,您真的要让徒儿没名没分?” “休要胡说。”却没想到先转过头来驳斥她的是萧乘貘:“我娶你,自然是七色鸾车四龙八驾,绝无敷衍的道理。” “四龙八驾?” 逍遥元君哼了一声,“少说得八龙十六驾。” 站在一旁全程聆听的元起感觉压力有些大,不禁说道:“师祖,整个泰始也不一定能找到八条螭龙……” 逍遥元君目光扫过元起,语意阴森森:“没有八条螭龙,他好意思让我的小徒弟嫁他一个老头子?” 元起:“……” 他刚才究竟为什么要插话? …… 姚宝玉感觉最近很心累。 不——不止心累,身体也很累。 萧乘貘分别借了渡厄道君和烛天魔君的坐骑,也只凑出来六条螭龙,便指示姚宝玉再去抓两条。 嘲风简直要骂街了,螭龙是水蛇吗!说抓就抓!就算他修为高能抓住,那也得知道螭龙在哪啊! 姚宝玉之所以畏惧水是有原因的,他在幼时居住在北冥之泽,那里有一个成天欺负他的小龙女。 小龙女可不是蛟龙螭龙这样的不正经龙,她是血统纯正的苍龙。也就是说,她从血脉上就压住嘲风一头。而天生就有呼风唤雨体内藏海的小龙女,深刻地让姚宝玉体会到了被水支配的恐惧。 但是冷血无情的后爹萧乘貘威胁他说,如果找不来两条螭龙就掏它的内丹去给贺天派做聘礼。 龙生,如此,忧伤。 他萎靡许久之后,决定去北冥之泽去找小龙女。当初他是因为年幼无知才被欺负的!现在不会了!嗯! 十天之后,小龙女往海瘴森送了两条螭龙两条虬龙,并且悄悄地留封信道:“四条龙送给你,姚宝玉送给我。” ——萧乘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交易。 双修大典当天,逍遥元君惊讶地看着萧乘貘果真弄了八条螭龙来接关小昭。他心里虽然还是惋惜,但梢觉安慰。 虽然到目前为止,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都不明白为啥鬼海魔君与贺天派化神修士的双修大典要在白墨城办。 其实沈无常也不是很懂自己为啥要给这两个人主办双修大典,总觉得萧鬼海像是故意炫耀的样子。 但是他能感觉到易寒之身上,自邯郸城变之后仿佛永远无法褪去的阴翳,似乎正在逐渐消散——这就足够了。 大典结束后从渡厄道君和烛天魔君那里借来的六条螭龙原样归还,而新婚夫妇乘坐小龙女送的两条螭龙回海瘴森。除了这两条螭龙,海瘴森还有两条虬龙在守门。 萧乘貘道:“我把姚宝玉卖掉换了这四条龙,给你做聘礼。” 他的声音温柔而深情,说出来的话却偏偏像人贩子。 关小昭沉痛地为姚宝玉悼念了半刻钟。 海瘴森从外面看一如既往,而里面的宫殿群却挂满了红灯笼,脚下全是鲜妍的花瓣。 他颇带几分得意地说道:“是我亲手布置的,你可喜欢?” 对于萧乘貘来说,他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关小昭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瞳显得分外明亮,秋水潋滟里倒影着星辰的光,海瘴森中的宫殿被花草树木围绕着,蒙着一层雾气,静谧而充满诱惑。 他明明已经活过上万岁的岁数,偏偏却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 关小昭的目光,却始终围绕着他上一瞬间还津津乐道的灯笼与花朵上。这让他有一丝懊恼,不禁降低目光,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关小昭的唇线饱满,颜色晶莹而粉红,头发上还有森林间沾染的露水。 他的喉结克制不住地动了动,视线是如此灼热,关小昭也感觉到了。 萧乘貘道:“天已经黑了。” 这是个暗示。天黑之后,刚完成双修大典的两个修士该做点什么? 被暖光照耀的走廊下忽然一片黑云罩顶,不及她反应,便被拉入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一瞬间将她包裹起来,她愣了片刻,伸手环上了他的腰。 海瘴森地处大海中央,森林和海风让环境显得有几分阴冷。但是关小昭觉得大殿前的走廊下面有点热。 傍晚近乎暮色的霜露沾染两个人的头发,湿漉漉地洒落下来,寒意并不明显,眉眼之中却全是风情。与萧乘貘的感觉相似,关小昭亦觉得面前这个男修有些故意诱惑她。 他原本就是长相俊美的。 沉默蔓延开来,只有暧昧的情愫在空气中迅速增长,小小的一方天地也开始变得甜蜜发腻。 他们就这样对视,灯笼下的光,关小昭主动伸手攀附上他的脖子,歪着头接受对方的亲吻,缓缓阖上眼睛,纤细的睫毛扫过萧乘貘的脸颊。 在这场柔软的对抗中,萧乘貘的气息变得愈发滚烫火热,辗转在她的唇齿,熨帖着她的肌肤,引起一阵阵莫名的战栗。关小昭双手抵着他平坦宽阔的胸膛,未能推开,却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和胸腔中的震动,安稳无比。 你退我进的游戏里,又哪里只有他一头狼呢。 关小昭唇下发了狠,变得愈发主动起来。那一排扫过脸颊的睫毛无比敏感地敲打着萧乘貘的感官。 天色越来越暗,新月只有微弱的光,大半部分都被屋檐挡住。灯笼是暧昧的颜色,唇齿间发出暧昧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主殿大门被打开,关小昭被按压在空旷大殿的主座上。 很显然,亲吻已经远远不够。 关小昭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喘气,用力挠着他的手臂:“别——别在此处。” 一阵轻微的风刮过,两个人转移到不知道哪个位置的卧室。他挽着关小昭的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关小昭挣扎地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萧乘貘细碎的声音响在她的颈间:“是我的。” 他再一次抿住关小昭的唇瓣,却不敢用力。他可不敢得罪关小昭,鉴于每一次倒霉的都是他自己。 关小昭的衣服从她柔和白皙的身体上滑落,两个人的袍袖搅和在一起,亲密地落在地板上。 “我爱你……阿瑜。”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在关小昭的感受里,贴上来的这具身躯让人灼热无比——她只觉得这一句话倏忽化为一条长长的丝线,密密实实地缠绕在她的心间。 萧乘貘离开的唇舌,又轻轻啄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看起来美丽极了——不,应该说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着诱惑。 他渴望而又克制地看着关小昭,带着诱惑,也带着危险,像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美酒,引她靠近。月光照在他裸露的脊背上,泛起莹白而又情意的光,特殊的意味快速溢散开来。 意乱情迷中,灼热的感觉仿佛消退了一些。他微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皮肤,好像夏日霜露,让关小昭有些嘶哑。 “也许我应该早点遇见你。”关小昭呢喃说道:“但是早点遇见你,也许就不是恰当的时候。” “现在就很好。”萧乘貘在她耳边仿佛感叹一般,抱着她的的后颈将她压迫得更深:“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很好。” 寂静的海岛中心,能感觉到自己光裸的身躯在微冷的空气中轻轻颤抖。两人视线胶着,都在对方的瞳孔之中见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清晰,那么深刻,世间万物皆为虚妄,心里眼里只唯此一人。 她的声音细微低沉,恍若梦呓:“我爱你,萧乘貘。” 这句话是一种致命的鼓励。他的吻在关小昭的下颌流连了一会儿,顺着往下,给她一种奇怪而愉悦的刺激。 有什么炽热而坚硬的东西紧贴着她的腰,这让她感觉羞耻。她不满于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有条经脉从上到下都在跳动,*破土而出,翻身将萧乘貘压在下面。 巫山*,两情相悦,并颈鸳鸯。 灯笼已经燃尽,卧房中却多了两根龙凤喜烛,静静燃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