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宠:极品校草爱上我》 第1章 完美的顷城喜欢我?我泼了他 顷城喜欢我? 那个被全校女生奉为完美男生的顷城喜欢我? 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我死都不相信! 所以,当他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宿舍楼大门口,对我说:“你好,我是顷城,我真的很喜欢你,请你做我女朋友好吗”时,我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桂林米粉泼到他脸上。 他当时的模样,真是可笑极了,足以让看到的人终生难忘,没有看到的人终生遗憾。 那一根根白色的米粉,就像一条条白色的虫子,伴随着肉片豆粒,长在他的身体上。他看起来就像一具腐朽的躯壳,已经生虫了,再漂亮的衣服和再美丽的花朵,也掩不住丑恶。 我想仰天大笑,但我认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我笑,哪怕只是嘲笑,所以,我一声不吭,走人。 上楼的时候,我想,全校女生一定恨死我了吧,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怨忿目光就是证明。 我理解她们的感受,她们视顷城为王子下凡,顶礼膜拜尚嫌不够,而王子不仅公开向我这样的巫婆告白,我还当众羞辱了他,这让她们情何以堪。 即使我认为是顷城当众羞辱我才对,但我无法让别人也认同这一点,因为,女人一旦迷恋男人,便会失去理智和常识,看不到显而易见的真实和本质。所以,我不会解释,也不会内疚,更不会忏悔--这一点,才是别人最不能原谅的--我才不在乎。 果然,我刚走进宿舍,沙绮就领着几个女生冲进来,指着我尖叫:“你竟然泼顷城的水!” 我忍不住纠正她:“我泼的不是水,是桂林米粉,请你不要污辱桂林米粉。” 她们显然又被我的无情与无谓给震住了,看着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怪物,连愤怒都忘了。 几秒钟之后,她们回过神来,愤怒变本加厉:“你居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顷城喜欢你,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求都求不来!可你不接受就算了,还这样对待他,你还算是女人吗?不,你还算是人吗你?” 她们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怒火中烧准备杀人的模样,但,我对此无动于衷。 我很平静,也很冷静地说:“我没有泼他硫酸,不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换了别人早就毁容了。我这样委曲求全,你们不感激我就算了,还这样质问我,你们还算是人吗?” 她们的表情,就像遇到了语言不通的外星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沙绮才摇摇头,显然被气得不行了:“你你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跟我斗嘴,跟我比狠,没人能赢我,这次也不例外,但我其实并没有兴趣和别人斗嘴比狠,所以,我不再理会她们,拿起王老吉,大口大口地喝。 利茅碰上臭石头,她们的处境变得有点难堪了,这就是招我惹我的下场。 一个女生对沙绮说:“绮绮,别理这个变态了,像她这样的老巫婆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真心喜欢她的,我们犯不着跟她计较。” 另一个女生说:“哼,说不定她就是被男人甩了才心理变态的,咱们应该同情她和可怜她,跟她生气个啥啊!” “没错没错,顷城一定是看错人了才会这么倒霉的,咱们还是安慰顷城去吧,别理她了!” 就这样,她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有我明白,她们的直觉与猜测,很准。 我狠狠地,把满满一罐王老吉倒进咽喉深处,吞进肚里。 王老吉很苦,苦得要命,我最喜欢喝王老吉,我要时刻记住这钻心的苦。 她们说得没错,第一波报应马上就来了。 才出去没多久,沙绮就怒气冲冲地进来,把一大束玫瑰丢在我面前:“这是顷城求我拿给你的,他说,这束玫瑰花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怎么处理只能由你决定。” 我正在玩mp4,头都没抬。 沙绮没等到我开腔,话里有掩不住的失望:“我以为你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让人察觉的歉意,但我想我又错了,你这个人,真的从不知道反省和内疚。” 我不说话。 我一向不爱说话,偶尔说句话能气死人,为什么别人非要自讨没趣?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哪点好,顷城为什么就看上你了?难道你真的有什么大家硬是没看出来的优点?如果有,能不能麻烦你看在我长期对你没有恶意的份上,也告诉我一声?” 虽然她是那个百里挑一的没有排斥我的人,但我并不喜欢她,更没有感激她,甚至相当反感她,理由之一就是她很烦,很啰嗦,很自以为是。 所以,我没有回答她,即使我也认为我没有任何优点。 沙绮当然不会指望我会回答,自顾自地说:“你知道被你泼脸的顷城是怎么说的吗?你绝对想不到。他竟然说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说他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如此贸然表白是他不对。他还说你是个温柔的女孩,没有直接把他赶走,他已经很感动了。他还说,这是他的私事,希望别人不要插手和议论,他会继续努力,向你表明他是真心的。” 她开始激动起来:“温柔?他竟然说你温柔,你到底哪里温柔了?我跟你这么久,从来就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我连顷城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啊啊啊,我到底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他就是不动心呢,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通……” 她喃喃自语,陷入烦恼之中,我早就知道她有妄想症,喜欢自寻烦恼,我才不同情她。 我把mp4的声音放得更大了,手指加速运动,想把那只看起来很纯洁的天使给弄死。 沙绮把我的耳塞扯掉:“你还有心情玩游戏?我告诉你,你的麻烦大了!我可以不追究你伤害顷城的罪过,但别人不会就这样算了!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你觉悟吧,我不会救你的!” 我把耳塞扯过来,继续塞进耳朵里。 她总是重复这些常识--自己做的事,当然要自己负责,我一向都很有觉悟。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为过去所做的一切负责,她不可能明白,别人也不可能明白。 第2章 女生都为他打抱不平 游戏里,那只天使终于被我弄死了,魔鬼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虽然这是我造成的,但我并没有从中获得快感,除非弄死我自己。 不过,别人能从我这里获得快感,比如她们。 她们是第二批向我兴师问罪的顷城仰慕者。 五六个女生,组成一支敢死队,带着杀气站在我面前,其中包括同宿舍的关娜和vivi,其他人住在隔壁宿舍,大家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们早就对我厌恶透了。 “丛琳,听说顷城刚才向你告白了,你泼了他满头满脸,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不用问啦,很多人都看到了,疯传得厉害呢,顷城的脸面都丢尽了!我问你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顷城?你不喜欢他就直接拒绝嘛,干嘛要这样践踏他的自尊心?” “平时不管你怎么过份,我们都忍了,但你这样对待我们顷城,我们没法原谅你……” …… 她们说了很多很多,我记不得了,总之,这是一场审判会,她们是法官,我是罪犯。 其实,她们并没有不讲道理,也给了我很多辩护和解释的机会,但我没理会。 于是,忍无可忍的她们决定伸张正义,对我用刑。 “虽然我们恨得想掐死你,但我们毕竟不是你,不会像你那么恶毒。既然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顷城出一口气,你不服可以反驳。” 我没有什么服不服的,我压根就不关心这种事,也不在乎这种事。 但我还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如果我掐死你们的王子,你们会不会也掐死我?如果这样,我现在就去掐死他,顺便感谢他。” 她们又像第一批前辈那样被震住了,然后摇摇头:“你真的不是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们很快找来杯子、饭盒和瓶瓶罐罐,然后把瓶瓶罐罐里的液体倒进杯里饭盒里,对我说:“我们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亲自向顷城道歉,我们就放过你。” 我不会向任何道歉,也不需要任何人放过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们拿起调好的液体,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不同的液体接连倒在我头上,顺着我的头发和脸庞流下来,我尝到了牛奶的味道、果汁的味道、奶茶的味道、辣椒酱的味道、蜂蜜的味道……唯独没有苦涩的味道,她们都不吃苦? 她们边泼边说,就像人们一边给下葬的死人泼土,牧师一边给下葬的死人念圣经。 “你泼在顷城脸上的是桂林米粉,我们倒在你头上的不会比桂林米粉便宜,很公平。” “但愿顷城就此对你死心,然后喜欢比你更好的女生,这对他来说就是因祸得福了。” “真不敢想象,居然有人舍得这样虐待顷城!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会好好爱他……” “我希望你就这样堕落下去,直到死掉好了,永远别变好……” 这时,沙绮走过来拦住她们:“行了吧你们?丛琳怎么拒绝别人的追求,是她的自由。被拒绝的人都没有抱怨,你们这么多事干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是情人节,你们也该做准备了……” “是喔,我真要好好打扮了,等下我要去好好安慰顷城……” “哎哎,我们一起去,看到他那样,我心疼死了……” …… 我走进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然后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让流水冲刷我的头脸。 我不怨往我头上倒液体的人,也不感激帮我说话的人,她们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就像她们说的一样,就让我堕落至死吧。 第3章 不愉快的情人节之夜 虽然顷城让我一夜成名,但其实,我并不认识顷城。 我之所以知道这个人,是因为她们总在宿舍里、教室里谈论他,说他如何如何的纯净俊美,说他如何如何的温柔绅士,无论我多么孤僻离群,我都能经常听到有关他的事情。 男人于我形同虚设,我对男人没有任何感觉,当然也没必要掩上自己的耳朵。 而且,我从不正眼看男人,也从不谈论男人,包括刚才,我也没有正眼看过他。 沙绮总说我无心无情,她完全不了解我--我确实无情无义无欲无求,她其实了解我,她不了解的只是,我不仅讨厌男人,也讨厌女人--包括我自己。 就像现在,大大的镜子就在我面前,但我没有正眼看。我不爱照镜子,也很少照镜子,我甚至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我能确定的只是,我长得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老巫婆。 不喜欢照镜子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我早就放弃了身为一个女人的自觉。 当皮肤和水一样冰冷时,我终于关上水龙头,走出来。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vivi狠狠地踢了一下床脚,骂了句:“神经病!”然后抱着衣服跑进卫生间,关门的声音很大,流水的声音也很大。她急着去约会,我耽误了她的宝贵时间。 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了,每个人的桌上和床上,都堆放着鲜花,顷城送给我的那束,最大。 vivi的手机响个不停,宿舍电话也响个不停,我知道,全是男生约她们出去的电话。 这个宿舍,有四个人,系花沙绮,班花关娜和vivi,其中却夹杂了一个同样有名的巫婆丛琳--也就是我,很多人都说,如果这个宿舍没有我,就是全校最美女生宿舍了。 我是宿舍的污点,也是班级的污点,没有人愿意亲近我,除了沙绮--如果没有她的亲近,一切对我来说都很完美。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所以,我也忍了。 没完没了的电话声,让我开始心浮气躁,我有什么理由要因为别人承受这种噪音? 低下头,地上还残留着不久前浇在我头上的武器的遗骸,五彩斑斓的颜色,同样刺激我的眼睛。我移开目光,桌面上那束巨大的红玫瑰,鲜艳欲滴,撑得我的眼睛一片血红。 我讨厌光明,讨厌色彩。 我喜欢黑暗,喜欢寂静。 又吵又亮又有颜色的地方,不适合我生存,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其实,外面也不适合我生存,虽然足够阴暗,却流动着汹涌春情,同样能杀我于无形。 今天是情人节,别人的节日,我的末日。 情人节于我,就像满月于狼人和吸血鬼,让我抓狂并彻底暴露劣性。 满目所见,都是影影绰绰的成双成对;双耳所闻,都是暗香浮动的窃窃私语;我惶惶然,如疾走在夜色中的魅,白天已被人气侵蚀重创,急切寻找一块没有人气的黑暗休憩。 然而,我找遍了整个校园,却寻不到一寸静土。我所栖身和隐藏的黑暗,在这个晚上,被传说中的情侣彻底占据,每每我欲靠近,那些暗潮汹涌的柔情蜜意,就锋利地宰割我的神经与理智。我东躲西藏,成了走投无路的孤魂野鬼。 我想崩溃,想朝天长啸,想撕裂这夜。 可,如果夜晚被撕裂了,黑暗何处容身?我又该飘落何处? 恼怒之中,我抓起地上的石头,凶猛砸向幽暗中浮动的春情,妄想夺回自己的失地。 然而,在这个黑暗供不应求的晚上,饥渴的情侣们并没有轻易放弃领地,回以我几句“神经病”“哪个变态在捣乱”等后,继续隐在黑暗中挥霍泛滥成灾的春情。 于是,我转战下一处,希望能收回哪怕一寸的失地,然而,传说中的情侣们的毅力超出我所想象,不管砸向他们的石块如何有力坚硬,他们也绝对不会多花一分钟的时间去追杀侵略者。他们的防守天衣无缝,我落荒而逃。 一次次地失败,将我逼到了半明半暗的教学区,只有这里,于这晚才不被情侣们青睐。 我无处可去了,只能坐在教学楼前面的石椅上,等待时间流逝,等待万籁俱寂。 至少,这里没有卿卿我我的所谓情侣,我痛恨看到甜甜蜜蜜的所谓爱情。 活于爱情者,必死于爱情,我就是经典教材,纵然有人知晓,也无人肯阅。年少轻狂的女孩,在被爱情所灭之前,永远不会相信爱情会有末日,前车之鉴纯属偶然。 满园春意,让我这把爱情的骨灰显得愈加过气,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风尘。 我恍恍惚惚地想,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庆祝情人节?就我所知,情人节的来源是为了纪念一段悲剧的爱情,如果两个人能够相爱相守,每天都是情人节。只有不能永恒和复制的东西,才需要纪念,比如出生,比如死亡。人们之所以热衷庆祝情人节,是因为心里都明白,爱情迟早会消逝,双方迟早会分手,所以才需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享受。 我这么说,恋爱中的女人一定不认同,但梦醒了的女人,一定赞同。 即使四处窜逃,即使干了一些坏事,我还是不能满足,但是,我累了。 身累,心也累,我疲惫地看着冷清清的夜色,希望这个夜能快点结束。这种时候,我又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过,我是不是真的幸福过,虽然我问过自己千百次,但心里的痛苦告诉我,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想这些,让我很累,可我无法控制。 他,是不是也在夜色中享受那样的美妙?是不是只有我,独自在夜色中被风化成石? 迷离的夜色中,出现一道雅致的身影,刹那,我睁大眼睛,摒住呼吸,又出现幻觉了吗? 哪怕只是幻觉,我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那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本能与习惯。 然而……我强压下那种我不能面对的失望与失落,收回目光,继续淡漠地看着夜色。 人影近了,走到我旁边。正常情况下,我应该立刻走人,不给自己与别人接触的机会,也不给别人接触我的机会,但现在,我确实累了,没有力气动弹。 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居然得寸进尺,说话了:“丛琳,你好!我是刚才惹你讨厌的顷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 不可以,很不可以,请马上滚开--我连说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等了一会,见我没拒绝,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 随便他吧,这个人只不过是路上的一颗小石子或路边的一片落叶,我没看到。 第4章 优雅而从容 沉默一会,他开始对着空气说话了:“丛琳,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没有任何恶意。如果我让你感到不舒服,只要你说一声,我马上离开。如果我不是那么让人讨厌,就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我没说话。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听他说话。但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在默认。 他的声音轻柔如风中落叶:“刚才……真是抱歉,果然让你讨厌了吧?我以后不会这么冒失了,但是,请你相信,我是真诚的,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以后也不会改变……”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大概是我一直没反应,让他觉得有点尴尬了吧。 但静默许久后,他又低低地笑了:“好不容易见到你,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是,你现在应该不会想听的。被你这样讨厌,我一直在校园里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买了你喜欢喝的珍珠奶茶、油炸冰淇淋、咸脆花生和巧克力,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想象着你就在我旁边……呵,很奇怪吧……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像个疯子一样。” 这个人患有严重的妄想症,一直在自顾自地yy,比我还神经不正常,我不跟他计较。 “没想到,我会突然遇到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真的是你……虫虫,你不会知道,见到你我有多么高兴……” 一声巨响砸在我心上!我猛然抬起头,愤怒地逼视他--他叫我什么? 他竟然敢这么叫我!谁允许他这么叫我! “虫虫……”他又叫了! 我站起来,失控地抓起桌面的东西就劈头盖脸地朝他砸去。 我听到了自己的怒吼声--感觉不是自己的声音,“你竟然敢这么叫我!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你敢再叫我一次,我就杀了你!” 桌上的东西被砸完了,我的愤怒仍然在爆升,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出声。 极度失控中,我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他砸去。 他跌在地上,抚着额头,低呼了两声。 透过朦胧的路灯,我似乎看到他的脸上有液体在流,我干了什么? 我不敢多看他一眼,踉跄地逃掉--为了避免扑上去掐死他,也为了,我不想被那个称呼引发的黑色漩涡所吞噬。 我抚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到湖边,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已经够了!别再拿过去的事情折磨我! 我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还想要我怎么样?!!! 珍珠奶茶,咸脆花生,油炸冰淇淋,巧克力,别在我面前提到这些字眼! 更别在我面前提到那两个字--永远都别提! 那是只属于他的称呼。当一切画上句号,过去的我,已经死了。 早上,我用毛巾沾水擦了擦脸,用手扒了扒头发,低着头出去。 平时,也经常有人用怪怪的目光看我,因为,我在别人眼里,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只是,他们、她们最多只看两眼,便把目光转移。老巫婆没有被看第三眼的价值。 然而,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复杂的目光看我,即使我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透视我全身的鄙视、妒忌、怨恨、好奇、不屑、厌恶、玩味……她们、他们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是顷城让我在一夜之间拥有了被看n眼的价值。只是,这种价值没有价值,是累赘。 走进教室的时候,更像进行x光透视。普通的x光透视不过持续数十秒钟,他们的透视至少会持续数十分钟,前者能看穿我的身体,后者不能看穿我的想法。 我穿越重重目光,走到第二排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来,翻开课本。 其实,我喜欢坐在最后面的角落,我曾经只坐在最后面的角落,但是,没有人愿意坐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他们说,我像个巫婆,我的目光让他们感觉背后长刺,他们害怕被诅咒。 只要我坐在后面,前面就一片空荡荡,严重影响了上课,所以,我只能坐在前面。 我的耳朵,接收到全班的议论,昨晚的事,成了如此热门的话题。 我从来不曾正看和多看别人一眼,但我的心,却能透视一切。所以我知道,教室外来了很多陌生人,他们探头探脑地从门口、窗口往里面看,指指点点,打听谁是那个被顷城告白的女生,分析那个女生为什么能做出那种事,研究顷城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生…… 别人看别人的稀奇物种,我看我的书,互不相扰。 我这种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态度,激起了女生们的不满。 她们不再顾忌会被我听到,开始大声谴责那个伤害了顷城的女生,并为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顷城打抱不平。 她们说,昨天,有无数的女生排队想送鲜花和巧克力给顷城,顷城却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所以,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鲜花和巧克力,女生们伤透了心。 她们说,昨天中午顷城在学校附近的花店里订了好大一束玫瑰花,还去专卖店买了一盒顶级巧克力,大家都知道那是要送给女生的,大家都在猜测谁是那个幸运的女生,大家都在偷偷地期待自己是那个幸运的女生。 她们说,昨天傍晚顷城一出门,就有很多女生悄悄跟在后面,想看看他要送花给谁;大家一直跟着他,看着他穿着新换的衣服,拿着那束耀眼的玫瑰,带着温柔的笑容,一路嗅着玫瑰的芬芳,走到12栋的楼下,然后安静地站在大门边。 她们说,当顷城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12栋都沸腾了,附近的宿舍楼也沸腾了,即使幸运不属于自己,大家仍然期待着见证最浪漫的一刻。 她们说,他等了很久,即使有那么多人围观,即使有那么多人想送礼物给他,即使有那么多人想请他上楼坐坐,即使有那么多人问他在等谁,他只是安静地、优雅地站在那里,对所有人抱以感激的微笑,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收。 她们说,那个时候的顷城,就像刚从云端飘下来的天使,不流于俗,纯净得不像是真实的,女生都被倾倒了,衷心祝福他能有美好的恋情。 她们说,当顷城的目光闪过前所未有的惊喜与含情脉脉,唇边浮现出温柔的、羞涩的微笑,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她们便强烈地感受到--他喜欢的女孩,出现了! 然而,她们猜测了每一个走向大门的漂亮女生,唯独没有猜到是那个最古怪的女生。 她们追随他的目光,看向那个他正在等待的女孩的那一刻,她们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目光--怎么可能是那个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直到顷城快步走上去对那个女生说:“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时,她们才确定,这是真的,顷城喜欢的就是那个非女人。 然而,转眼之间,她们还没反应过来,非女人就扬起手中的饭盒,将那碗粉泼到顷城脸上。她们震惊得当场石化,根本无法确定她们所看到的不是错觉。 等她们反应过来时,那个女生已经上楼去了,只留下顷城,仍然捧着那束耀眼的玫瑰,顶着一身油腻的油水,默默地凝视那个女生的背影。 直到那个女生的背影看不见了,他才抬手擦拭,即使这样,他仍然平静,优雅,而从容。 第5章 他纠缠不休,我视若无睹 这样的顷城,更让人心疼,更让人喜欢。 她们围过来,帮他擦拭身上的污渍,为他打抱不平,他却说一切都是他的错,请大家帮帮他,不要让那个女孩受到任何困扰。不仅如此,他还请沙绮把那束玫瑰带给那个女生。 这样的顷城,令人想把他绑走,把他藏起来,让他只属于自己,但,他并不属于她们。 只要他开口,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她们就会跟他走,他却拒绝了别人的安慰,说要回宿舍换衣服,然后就独自走了。晚上,有那么多女生想去陪伴他安慰他,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给任何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他想为谁守住那颗心? 女生们都关心他昨晚去了哪儿,他是怎么度过的,然而,今天一大早就传来惊人的消息:顷城受伤了!据说他昨晚很晚才回宿舍,额头破了一块,虽然他一口咬定是不小心摔倒撞墙,但她们都相信,他大概去哪里舔舐心伤去了,那块伤口,很可能是自己弄伤的。 她们更心疼了,当然,也更恨那个伤害了他的女生--就是我。 我仍然没有感到内疚,也不为她们当面议论我而感到不快。 那是别人自作自受,我没有理由为此买单,就像那个人对我一样。 我以为顷城将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他对我的一切幻想和认知也将破灭,然而,一切仅仅是开始。 全班都在疯传,顷城的班级要到2号教学楼上课,而我们的课程绝大部分也安排在2号教学楼。不仅我们班的女生兴奋,其他班的女生也跑过来,向我们班的女生表示祝贺,并表示好事要一起分享,以后有关顷城的一切,别忘了告诉她们。 女生的想象力、创造力、观察力、行动力,似乎只发挥在男人身上,凡是有关所谓优秀男人的一切,她们几乎无所不知。但她们最应该知道的,却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 她们嘴上在兴奋地谈论顷城,眼睛却在看着我,谁都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只有我明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和顷城没有任何关系,她们所有的猜测都不现实。 而且,顷城会到2号教学楼上课只是传说与听说,传说与听说,总是不可信的。我只相信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事。但是,这次的传说与听说,居然不是传说与听说。 开学的第3个早上,我像平时一样地离开宿舍,走上教学楼。 教学楼很大,有两条楼梯,中间的和右侧的,我从右侧的楼梯走上去。 到了3楼,我往走廊的左边走,中间的楼梯上正好走上来一群人,往走廊右边走,我们迎面而行。走近时,那群人中的一个,忽然对我说:“丛琳,早上好!” 我没理会,但我走不过去,因为这群人太多了,把走廊给堵住了。 我站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去,没想到那个人又走到我面前,说:“我以后就在你们班的隔壁上课了,大家会经常见面,请多多指教。”我没说话,没看他,我是灰尘,不会说话。 他又说:“我去上课了,以后见。” 他笑着冲我挥了挥手,走过去了,那群人一定对我的态度很不爽,狠狠地挤我。 等他们都走过去后,我还是没能走开,因为,我们班的女生又从教室里倾泻而出,继续从我身边流过去,嘴里三句不离“顷城”。 等她们全都涌进隔壁的教室后,我才走进教室,教室里只剩几只男生,他们也在无精打采地议论顷城,说他的到来,一定会抢光他们的人气。 他们说,不如就让顷城跟那个他喜欢的女生吧,牺牲他一个,拯救全体男生。真不好意思,我没法达成他们的愿望。 这天的课,女生们都很兴奋,极度活跃,只是,她们的兴奋与活跃不是因为课堂,而是因为隔壁那个男生。上课过程中,我甚至听到她们议论,下课就去隔壁教室串门,顷城对人总是那么亲切有礼,比她们想象中的更好相处。 不过,下课的时候,她们不必亲自跑到隔壁教室,因为顷城亲自跑来我们教室了。 老师一出去,他就出现在教室后门,客气问能不能进去坐坐,女生们当然求之不得地说“欢迎欢迎”,因为他同时带进来一批漂亮的女生,所以男生们也不排斥他。 他在我们教室里如鱼得水,瞬间就和很多人打成一片,仿佛他就是我们班里的一员。 女生们不停地问他各种问题,他回答得彬彬有礼,恰到好处。 有女生问他的兴趣爱好,他说他喜欢看书,喜欢美食,喜欢动漫,喜欢兜风,喜欢打球,喜欢晒太阳,喜欢唱歌弹琴…… 女生问他为什么喜欢晒太阳,说他的皮肤很白很漂亮,完全不像晒过太阳的样子,他没有马上回答,顿了一会才说:“这是因为……” 这时,上课铃响了,他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回去上课了,下课我再来,麻烦大家了。” 女生们遗憾地叹息,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雀跃不已。 毫无疑问,他的回答让她们觉得很过瘾,她们一定想记住这些,投其所好。 我看得到她们的下场。女人总会为了男人的喜好而忘记自我。不过,在表相之下,顷城的心,隐得很深。 第二节课下课时,顷城果然又来我们教室了。 女生仍然围着他,以司马昭之心问,他是哪里人、家里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他是不是很受宠。他还是彬彬有礼地回答,他是本地人,父亲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母亲是一名内科医生,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他确实非常受宠…… 毫不疑问,这些回答,让女生们对他的好感度又急剧上升。 她们又问他,他将来想做什么,他沉吟好久,才慢慢地说:“我想……” 上课铃又响了,他又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走以后,女生们在兴奋地低声议论,他的家庭条件也很好,如果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人生就太完美了。说到这里,她们都齐刷刷地看向我,我只为老师这么认真的上课感到可惜。 第三节下课,顷城没有来我们教室,因为,他们要去转移教室。 他走的时候,还特地跑进我们教室,对我们班的人说:“认识你们很高兴,下次见。” 他是对大家说的,眼睛却看着我。 放学以后,别人都走了,我仍然留在后面。 我讨厌人多,我讨厌人挤,我要么做最先打饭的那一批,要么做最后打饭的那一批。 沙绮也留在后面,她一边假装看书,一边不时瞄向我,我很平静。 当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下来时,她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拍我的桌面:“喂,丛琳,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很妒忌我们跟顷城打成一片?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拒绝了那么好的男生?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你死心吧。” 我慢慢地说:“我没有心。” 沙绮瞪着我。就像过去一样,她总是在期待着我说些什么,比如向她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心事。但是,我这次也没如她的愿。 她恨恨地说:“好吧,我承认是我妒忌你得到顷城的注意。哈,你不知道吧,他平时几乎不说自己的事,你以为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说自己的事?” 第6章 没有人可以感化我 “你应该不是傻瓜吧,你应该知道的吧,他说的有关自己的一切,都是说给你听的,瞧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了。我们只不过是媒介而已。他不是说过,他会努力让你了解他,努力让你喜欢他的吗,他的条件可不是一般般的好,你是不是开始有点动心了?” 我慢慢地道:“我再重复一次,我没有心。” 沙绮噎了一下,恼火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没有心!顷城喜欢你,真是他的不幸!我真后悔我没有像你一样,从一开始就这么古里古怪,无情无义,这样,就轮不到你得到顷城的注意力了!亏我把自己整得这么好,靠!” 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来,合起课本,出去打饭。 沙绮在我后面不甘心地叫:“如果这是你的欲擒故纵之计,那你赶紧收手吧,顷城不会总是这样迷恋你等着你的。” 欲擒故纵之计?只有她才这么想。 所有人都说沙绮对我太好,替她感到不值。 她是班长,兼文娱委员,还是极品美少女,并是校级三好学生。 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跟我有什么交集,但她却是那种很有集体意识和大局意识的人,总是想方设法挽救我这个正在堕落的灵魂,想让我融入这个集体,打造和谐的班级。 别人越是排斥我,她越是努力地想拉近这种鸿沟。 但她努力了整整半年,没有任何成效,反而导致自己也被人认为有点奇怪。 她的奇怪和我的古怪不一样。她的奇怪在于好心过头,我的古怪在于没有好心。她的奇怪是完美中的一点残缺,能为她加分;我的古怪是雪上加霜,只为我减分。 大家开始还在猜测,她会用多长的时间感化我,但现在,大家开始担心,她会在多长的时间后被我影响。但至少这个学期以来,她对我的挽救意识正在弱化。 因为,她有了更多的机会与她痴迷的男生接触。加上现在,她又认定了我幸运得不需要她去关心。我也这么认为,她终于开始觉悟,我也终于可以摆脱她的聒噪了。 特别是这段时间,她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无暇管我,因为班级要和顷城的班级搞联谊。 两个班级经常挨在一起上课,双方女生经常串门,很快就熟了,联谊是众望所归。 作为有名望的班长兼文娱委员,她当仁不让地担任我们班的工作代表;作为多才多艺的人气偶像,顷城也自然而然地担任他们班的工作代表。他们算是结成了战友。 这本来并不关我的事,但沙绮在百忙之中,仍然不忘抽一点时间来关心我和感化我。 她每次回宿舍,只要只有我在场,就不停地说今天顷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虽然我对顷城的一切没有兴趣,但我不会刻意掩上耳朵,所以,如果我听到或记住顷城的事情,纯属偶然,请别误会。 沙绮说,顷城对这次联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比她所知道的他以前组织和参加的任何一次活动都认真。为了办好这次联谊,他甚至拒绝了其它一切活动。 据她透露,顷城是全校16个正式社团中的8个社团的名誉社员,一个人本来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时间参加这么多社团,但这些社团只请求他能担任他们的代言人,偶尔出席社团的重要活动,为社团拉拢和积攒人气,所以,他欣然答应。 又据她透露,顷城经常参加各类活动,比如各院系的成立n周年纪念晚会,环境保护日宣传活动,校园歌手大赛主持,拯救白血病同学捐款活动,迎接海外交流团代表…… 再据她透露,为了办好两个班级的联谊活动,顷城第一次明确地表示,在联谊活动结束之前,他不会参加任何非官方活动。他的举动引来很多猜测,最后,大家几乎一致怀疑,他这么卖力,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赢得我的好感。 沙绮不无酸溜地说:“顷城明明是个安静斯文的人,却积极参加活动,我曾经以为他是人缘好性格好的原因,但现在,我开始怀疑,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向你表现自己。” 自艾自怜半天以后,她摆摆手:“算了,不管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大众还是为了你,但现在,我可以天天跟他接触,这是好事。反正只要他一天不属于别人,我总会有机会的。” 就像她说的一样,顷城确实很卖力,卖力到连我的意见也要征求。 “丛琳,这是联谊调查表,可以请你提些意见吗?” 他拿着调查表,小心放在我面前,如此客气,如果我不理他,女生们一定会杀了我。于是,我拿过调查表,刷刷地在上面划了几笔。 “谢谢,希望你以后也继续支持我。”他说。 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而客气地向我表示感谢。班里的人早就对我绝望了,现在对我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所以,他们已经不再就任何事情征询我的意见。顷城只是在重蹈覆辙。 那是一份很细致的调查表,想在哪里举行联谊,能接受的费用范围,喜欢什么节目,想请什么外援,喜欢吃什么零食,喜欢怎么样的会场布置……沙绮说,那是顷城用心设计的,这大概又是他想了解我的一种媒体。 然后,她又习惯性地等待我的反应,等不到后,又习惯地咬牙切齿:“混蛋!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没有救的不是你,是我才对!我今天整理调查表时,没看到写有你字迹的调查表,怎么找都找不到!我猜,一定是顷城悄悄藏起来了!不就是有你亲笔写的几个破字的表格吗,算什么东西,当个宝一样地藏起来……” 我在想,他为什么不要求沙绮悄悄偷走我的内裤和内衣,天天晚上抱着睡,但是,那些只是沙绮的猜测,恋爱中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 第二次,顷城直截了当地问我:“丛琳,我们拟定了一份联谊方案,你可以看看,给我们提些意见吗?”当着两个班级学生的面。 我头也不抬:“不可以。” “那--看看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第7章 顷城的轰动效应 我听到原本闹翻天的教室安静下来,只有我和他的声音。 女生们大概都想扑上来,扳动我的双唇代我回答:“好好好,非常荣幸!” 顷城的声音仍然柔和亲切:“好的,打扰了,如果你有什么意见,欢迎随时向我提。” 他一转过身,女生们便拥着他走了,角落里瞬间只剩我一人。 沙绮走过来,夺过我的笔,恨恨地瞪我。 我抬头,平静地看着她:“想下手就快点,别浪费你的时间。” 沙绮拿笔打了我的额头好几下,抛下一句狠话:“气死我了!我保证,我一个星期之内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了,你就当哑巴吧。” 如果她不跟我说话,基本上就没有跟我说话了,而我也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相当于哑巴。 她不明白,我一直把自己当哑巴,当瞎子,当活死人。 但我没能当成哑巴。 因为,过去那个唯一主动跟我说话的人不跟我说话了,而另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人还跟我说话。顷城每天都要找机会跟我说话,大家都知道他在没话找话,他却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几乎每一次,他都在2号教学楼上下碰巧地遇到我,然后亲切地跟我打招呼:“嗨,丛琳,早上好!”“嗨,丛琳,下午好!”“嗨,丛琳,晚上好!” 我从来不回应,他从来不闭嘴,他不会比沙绮更能感化我。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又拿着一张纸条,放在我面前:“丛琳,我要在联谊会上表演节目,你可以帮我挑一个节目吗?或者,写上你想看的。” 一长串名单,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钢琴独奏,吉它弹唱,小魔术,英文歌…… 他不必向我展示他的多才多艺,这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提起笔,在“钢琴独奏”上划了一个勾。我没有兴趣听他弹钢琴,我只是稍微尽点学生的义务。 其实是,大会议室里没有钢琴,他要怎么把钢琴扛进大会议室? 我听到了他的温柔的微笑:“谢谢你,丛琳。” 我看向外面--旁边其实是一堵壁,只有惨白的墙壁,我有点恨自己手痒。 晚上,终于熬到一个星期不说话之约的期限的沙绮,终于冲我发脾气了:“丛琳,你不接受顷城是为全体女生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代表大家感谢你的牺牲!可是,你犯得着这样为难他吗?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吧,你干嘛这样对他?” 这是沙绮第一次在室友面前,这样大声吼我,她一向是个很注意形象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要扛一架大钢琴进会议室有多麻烦?学校没有配备的钢琴,他打算从家里把自己的钢琴搬来,还要自己请车请工人,弹完后还要搬回去。他做这些,只为了你想让他弹钢琴,简直疯了!如果你有一点良心,就去阻止他!” 我正在玩游戏,卡丁车开得正顺,夺冠在即。 啪--沙绮一掌拍在我脸侧的桌面:“丛琳,你别以为一个人可以这么任性!我记住了你的残忍,大家也记往了你的残忍,我希望你不要做将来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不会为现在所做的后悔,虽然,我曾经为过去所做的后悔。 两个班级的联谊会,在千人瞩目中拉开了序幕。 偌大的会议室挤满了人,连门口和窗口都堵满了层层叠叠的人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顷城效应,名不虚传。 这种时候,如果我不出席,既合了我的心意,也合了所有人的心意,但我非出席不可。 因为,对于官方举办的集体活动,公然不参与是很严重的罪名,我不想成为罪人。 虽然我悄然无声如一粒灰尘,但顷城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然后放下手头的工作和那群围着他的女生,跑过来打招呼:“丛琳,你来了!你的位置在这里,在这里视野很好。” “顷城,你这是赤裸裸的偏心哦!我也想要你帮我留出一个好位置。” “呵呵,这是我的位置,丛琳肯坐,是我的荣幸。” “顷城,你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你这么说,我们都想哭了……” 我无视顷城的热忱,无视他们的对话,无视别人的围观,众望所归地在很偏僻、人人都不愿坐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低头玩mp4。 周围很吵,不知是在议论顷城有多帅,还是在议论沙绮有多美,或者是在议论我有多古怪,我不会受到影响,因为在这种时候,我除了是个瞎子和哑巴,还是个聋子。 但是,有人不知道,非要在聋子的耳边聒噪。 “你就是丛琳?长得确实很特别嘛。虽然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的,但顷城喜欢你,一定有理由吧?像他那样的男人太受女人欢迎,女生和他在一起,一定很没有安全感吧?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会让女生没有安全感的,你要不要试着跟我交往?说不定你会发现我比他好……”居然有人在勾搭我。 自从顷城出现在我眼前,对我感兴趣的男生,也许比对我感兴趣的女生还多,但直接飞到我身边嗡嗡叫的,不多。 我从肩包里拿出一瓶杀虫喷雾剂,旋开盖子,眼睛对准他,喷口也对准他。 说明一下,我近视350度加散光100度,即使相隔1米,我也不能把别人的脸看得清楚。只有想把眼前的东西看清楚时,我才会戴眼镜。我很少戴眼镜,今晚也没戴。 我顺便说了一小句:“想要我画个圈圈诅咒你吗?” 虽然面对面,我并不知道对方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我相信,对方一定看得清楚我的表情。 我曾经听人说过,被我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看时,就像被死神盯着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幸好我基本上不会盯着任何一个人看。这次是特例。 对方似乎抽了抽嘴角,故作轻松:“我知道了,那不打扰了,有机会我们再聊。” 他讪讪地把脸转到一边,还往旁边移动了好几十厘米。 我收回杀虫剂,看向舞台,晚会就要开始了,我总是最后一分钟到达。 舞台离我十几米远,我当然看不清舞台上都有什么,也不需要看清,我只需要出面,维持集体的完整性与和谐性。 说明一下,我从未打算为了对付男人而花钱买杀虫剂,我买杀虫剂,只是因为我总是坐在偏僻人少的教室里看书,蚊子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来咬我,所以,我才需要准备杀虫剂。 在我眼里,蚊子比男人要好一点,至少,蚊子只在夏夜出现,只吸人的血,而男人,有女人的地方就会出现,还喜欢骗取女人的灵魂。被我用杀虫剂面对的男人,应该感激我给予了他和蚊子同等的待遇。 但是,其实,男人永远不会感激女人对他的付出,直到他想甩掉这个女人的时候。 顷城,总是时刻感谢那些追求他和爱慕他的女生,所以,那些女生不可能有机会,但她们会找更多的理由给自己编织希望和梦想。 就像现在这种时候,我的眼睛看不清楚,我的脑袋却看得很清楚,那些在台上又唱又跳的女生,只为一个观众表演,目光始终围绕着那个观众。 但她们唯一的观众,目光却始终凝视着我,因为他每次上台,大家的目光也会跟着他的目光移动,看到我身上。这是非常滑稽的现象,我是小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倍受瞩目。 我庆幸我始终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 不知所云的说唱弹跳,在朦胧喧闹中一幕幕划过,我在倒数结束的时间。 当众人的欢呼声如暴风雨一样响起,几乎掀翻屋顶时,我才意识到,顷城的表演开始了。 第8章 因为我爱你 我抬起眼,看向前方,舞台上不知何时已经放置了一座庞然大物,覆盖着鲜红的红布。 他抓住红布的一角,优雅扬手,红布妖然飘飞,缓缓叠落地上--我看到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生命飘零如落樱。 一架精致安稳的钢琴,像沉睡的美人,等待王子唤醒。 灯全灭了,然后,舞台上方的灯亮了,笼着那架钢琴,和坐在钢琴前的人。 我听到了她们的低呼,她们说,感觉进入童话世界,顷城就是王子。 王子只属于公主或者灰姑娘,注定不能成为公主的女孩,就把自己想象成灰姑娘。如果不能成为公主和灰姑娘的女孩,还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安徒生或者格林。最低的限度,至少可以充当童话的观众。她们大概以为自己至少是安徒生或格林,但其实,她们只是观众。 我早已不看童话,也早已不画童话,童话于我,只是童话,童年时代的神话。 舞台上,指落,音起,悠然之声,渗透黑暗,震住私语。 我蓦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为何如何熟悉? 我害怕一切熟悉的东西。熟悉代表过去与反复。 前奏终于完结,光影朦胧中传来熟悉的歌声:“想为你做件事,让你更快乐的事,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歌声披着幽柔的刀鞘,却裹着锋利的暗器,如漫天箭雨,瞬间贯穿我的大脑! 我猛然站起来,撞到了身边的椅子,黑暗中,无人看到听到我的呐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弹奏这首曲子?他怎么敢在我的面前演唱这首歌!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做!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无法思考,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已经被埋葬的记忆的封印,会被这魔音解开--于是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将堕落无间道!我将彻底堕落成魔!我将永世不得翻身!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幸福,我才安心……” 来不及了!尘封的记忆之门已经破裂,往事流泻而出。我看到了黑暗的角落里,那个孤独悲伤的女孩流着眼泪,一次次听这首歌,一次次唱这首歌,想着那个人,念着那个人,肝肠寸断…… 我听到自己的咽喉里响起野兽垂死前低沉的嘶吼,然后我抱住头,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我不知道我中途被绊倒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爬起来的,我不知道我跑向何处,我不知道我最后来到何处,我只知道,我要崩溃了!我要疯掉了!我要死掉了! 死掉,也许会真的比较好--我栽在地上,任雨水淋打。 冰冷,寒凉,入骨。 下雨了--我恍恍惚惚地看向夜空,入春的第一场雨,已经淅淅沥沥地来临了。 枯木逢春又发芽,可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春天了,我的心,再也长不出花苗。 自从那个人离开我,我的心灵就失去了阳光,枯萎干涸。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忘记过去,忘记自我,但是--所有的遗忘,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只是一首歌,只是一支曲,就可以轻易地把我拼尽抹杀的一切,翻出来,崭新如故。 我回到了过去--既远又近的过去,在这个过去里,我就是这样,总是这样,日日夜夜一个人,流泪,挣扎,绝望。 我通过毁掉我自己,来毁掉那段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它翻出来? 我闭上眼睛,当自己已经死去。 “虫虫,虫虫……”一个急切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呼喊。 同时,有双温暖的手伸进我的胳膊底下,把我托起来,然后扶着我走。 我已经是死掉的人了,没有力气,没有思维,任着别人将我带走。 走了几步,一道凌厉的闪电,夹带暴怒的雷鸣,狠狠地劈下来。光芒一闪即逝,又是一片漆黑,我封闭的眼睛、耳朵、身体,活生生地被这愤怒的电光给震醒! 我打了一个寒战,甩开扶住我的手:“滚开,别碰我!” “虫虫,我是顷城,你讨厌我不要紧,但是你淋雨了,还摔倒在地上,说不定受了伤,说不定还会感冒,先去保健室看看吧,我送你去……” 顷城是谁?无所谓。我后退几步:“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马上走!” 他朝我走过来:“好的,我走,我一定走!可是,在我走之前,你一定要先去保健室!只要你进了保健室,我马上走,绝不多留一秒钟……” 我又后退几步,厉声:“别靠近我,要不然我就跳进湖里!” 趁着刚才那道闪电,我才发现我竟然跑到了湖边,离湖水只有二三米的距离。如果没有摔倒,也许我会掉进湖里--漆黑冰冷的湖里,多么好的避难之所。 顷城一动不动:“好好好,我绝对不靠近你!你就站着别动好吗,我去找你们班的同学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可你摔倒了,淋雨了,你会生病了。” “我死了也与你无关,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他的声音忽然拨高,激动起来,“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我天天想着你,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淋雨看着你摔倒看着你生病!你这样子,让我很心痛……” “你这么做有意义吗?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你不觉得你很变态吗?” “当然有意义!这是我活着的意义!我就要这么做!我非要这么做!我还想做得更多更多,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我想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我不感动!你做什么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动!” “你不需要感动,感动的是我!” 这个人是疯子,我不想跟疯子对话,两个疯子的对话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平静下来:“我们并不认识,你干嘛要喜欢我,干嘛要为我做这些事。” 又是闪电劈过,我看到他白色的身影,宛如雨中的青莲。 “你不认识我,可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你,我一直一直在想你是什么样子,我一直一直渴望能见到你,我一直一直期望着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希望我能够让你得到幸福!” “你认错人了!” 即使在幽暗中,我仍然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注视我,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我没有认错人,我也许会认错这世上的任何人,但我绝对不会认错你,认错丛琳--” “你觉得我和你想象的人一样,所以心动了吗。” “不,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可是,这样的你,却让我更加喜欢。”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人?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可笑之至! 轰隆隆的雷声不停在头上爆炸,轰得我眼花耳鸣。 第9章 禁忌的红苹果 不管是电闪雷鸣,还是对方的话,都让我异常崩溃,我冲他吼:“你为什么要找我?你为什么要烦我?你为什么要拢乱我的生活?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不能--”在雷声中,他也拼尽全力地大吼,“因为我爱你!虫虫,我爱你--” 虫虫,我爱你--这句话终于让我崩溃了! 那是撕开记忆封印的魔咒之一!记忆的大门,裂开了一条缝! 我嘶叫着冲过去,把他推倒在地,然后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闭嘴!你给我闭嘴!不许这么叫我!不许对我说那三个字!没有人可以这么叫我!没有人可以这么对我说话!”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算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已经不能算是有理智有思维的人类,比较准备的形容,就是一个处于失控边缘的性格分裂的生物。 他没有挣扎,手下正在紧缩的皮肉和呻吟的骨骼,让我感到了快感! 如果不是有一道闪电狠狠地劈过来,我也许会沦落成一个罪犯,但是,那道闪电及时劈过来了。我看到了手下的人一脸的污水,唯独那双眼睛,比闪电更明亮,比雨水更清澈。 那种坚定和纯净,吓坏了我,我在做什么? 我松开手,不敢再看他的眼,摇摇晃晃地落荒而逃。 我总是落荒而逃,尽管形式不同。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 宿舍里没有人,我才想起今晚有联谊晚会,晚会还没有结束。 这是非常万幸的事,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崩溃的样子--我不可以连自尊都没有。 我冲进浴室,冲进冷水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想强迫脑袋马上忘掉某些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身体承受足够的刺激与痛苦。 初春雨夜的冷水很冷,这就是刺激;我的手指在皮肤上狠狠地掐,这就是痛苦。 良久以后,我觉得自己可以平稳地呼吸了,才慢慢睁开眼睛。 镜子里,是一具匀称洁白的身体,水流衬得这具身体很美,我转过身去,不让自己再看到。我必须要忘掉,我曾经美丽青春充满活力,我曾经充满梦想和勇气。 我想我一定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因为我走出浴室时,沙绮已经等在宿舍里了,她的双唇间含着一根烟,地上还有几根已经燃尽的烟头。 众人眼中的沙绮,是完美的,但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时也会爆粗口,也会吸烟,但那只是令她更妖娆。 “你tmd还活着啊!”她把手中的烟头丢掉,狠狠地踩,“真不知道像你这种被顷城爱着的女人,为什么会不想好好地活!如果有这样一个男人这么爱我,就算我眼睛瞎了两腿断了家里破产了世界末日来临了,我也会幸福而感激地活到最后一秒!” 是的,如果是我,我也会幸福地活到最后一秒,可是,我并没有被那个人好好地爱着。 “我真想把你直接给杀掉算了,省得你毁掉顷城,也省得我一天到晚看到你就闹心!” 我说:“如果你把我杀了,我感激你一辈子。” 沙绮怔了半会,咬牙切齿:“感激个p!死人是不会感激的!我若是杀了你,顷城大概也会去殉情,这样,我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不再说话了。 沙绮总是控制不住对我说话的冲动,即使每一次和我说话都气得要死,后悔得要死。 “你知道吗,我刚才跟在顷城后面,我全都看到了。”她的口气恨恨的。 “你一出去,他也跟着出去了,转眼不见人了。我放心不下就跟出去,好不容易才发现他的影子,没想到,他却在跟你告白,而你,却想杀了他!” 她抽出一支烟,擦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燃,狠狠地吸。 “如果你当时不住手,我一定会冲出去,把你丢进湖里,就算顷城恨我一辈子也没关系。你把顷城搞成那样,自己却跑了,我想这算是我的机会吧?我就像他向你告白一样,也对他告白,他却告诉我,他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你了,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是他的唯一,现在是,将来也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好几秒钟,然后才一句一顿地继续。 “我一边打他一边问他,你为什么非爱丛琳不可只爱丛琳不可,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说,因为这是前生注定的缘份。” “你想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要睡了。”我迅速地跳上床,盖上被子,拉过厚厚的黑色的床帘。 沙绮对着我的床头喊:“丛琳,我恨你!” 我知道。 “丛琳,你是不是叫虫虫?” 我不回答,面无表情地走出去,丢下沙绮在那里生闷气。 也许是近期受到的刺激太多,我开始麻木,不再为这个称呼失控,即使我仍然感到刺痛。 为什么沙绮要这么问我,她到底知道了什么?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沙绮明恋了顷城很久。 从她在文艺社第一眼见到顷城,她就爱上了他。 顷城是文艺社的名誉社员,也是形象代表,经常支援社团的活动。 沙绮也是文艺社的形象代表,他们经常一起参加活动,这导致沙绮有很多机会接触他,她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喜欢他。 沙绮说,她记得顷城总是有意无意地问别人知不知道一个叫“虫虫”的女孩,大家问虫虫是谁,他只是微微地笑,什么都不肯说,脸薄薄的红,无意之间倾国倾城。 “虫虫”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像小孩子起的,大家都在猜测“虫虫”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还是一类女孩的代称。 曾经有女孩子对顷城说:“我是虫虫,你在找我吗?”他很认真地说:“不,你不是虫虫,如果见到虫虫,我一定会马上认出她。” 顷城参加了很多社团,认识了很多人,但没有人知道一个叫“虫虫”的女孩。 顷城找了整整半年,都没有找到“虫虫”,直到情人节那天傍晚,他出现在12栋宿舍的大门口,对一个古怪的女孩说:“我喜欢你!”时,这件谜语才有了破解的线索。 他的告白来得很突然,大家防不胜防,全然不知道他何时且为何喜欢上那个女孩,当然,大家已经不怎么记得他曾经到处寻找“虫虫”,除了沙绮忽然想起来,并想解开谜团。 “虫虫?这名字跟你的名字不是挺像吗。”沙绮盯着我说,目光一定想穿透我的内心。 第10章 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 丛琳的丛--虫虫,这就是“虫虫”的由来。曾经,所有人都这么叫我。曾经,我最喜欢别人这么叫我。曾经,如果别人不叫我“虫虫”,我就不应答。 “虫虫”是那个人起的。那时我们刚认识,他不知道“丛”怎么念,就有边读边念成“从”,因为也不知道“琳”字怎么念,于是就叫我“从从”,然后变成“虫虫”。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已经被尘封的往事,本不能再想起,是顷城让记忆裂了一条缝。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顷城会知道这个秘密。也许,他曾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同学、同学的同学、同学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中的一员,而我已经忘了。 我忽然稍微回想起这些往事,也许只是因为,我差点要了他的命,我从中得到的快感和发泄,让我可以稍微平静地回想起这点往事而不至于失控。 然而,他正在不断让我失控--很慢很慢,慢到我几乎察觉不到。 仅过了一天,我就开始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掐死顷城。 联谊会周六举行,周日不上课,我自然不会看到他,我没想过他是生是死。沙绮周日都没出现,据说看望顷城去了,但晚上她回宿舍时,却例外地没有跟我说任何有关顷城的事。 我想,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能忍下对我咆哮的冲动。 顷城死了?还是残了?还是病了?无论哪一样,我都会痛快一点。 周一那天,他仍然碰巧地出现在2号教学楼下,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对我说:“丛琳,早上好。”然后跟在我后面上楼,自顾自地说:“今天天气很好,15度到20度,很适合外出,要不要周末一起去郊游?我可以开车搭你,还可以做三明治给你吃……” 和平常不同的是,在我的教室门口,他出其不意地把一个大红苹果塞进我怀里:“红苹果美容又有营养,给你做早餐和零食。”然后,他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教室,像个13岁的小男生。 我绝对不会追进去把苹果还给他并说:“我不要你的苹果,请你以后不要再送我苹果了。” 我直接把苹果扔掉。 我曾经喜欢苹果,不代表我现在也喜欢;我曾经很爱吃苹果,但我已经不吃苹果好多年。 虫虫最喜欢吃苹果。喏,送给虫虫一个大苹果--那个人总是神奇地变出一个大红苹果,笑嘻嘻地对我这么说。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吃一个大苹果,他总是咬得很小口,我总是咬得很大口,我常常笑他嘴小,他常常笑我贪吃。 只是一个苹果,就让我想到过去的事,就让我的心阵阵揪疼。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忽然间变得这么敏感和伤感?我不是没心没肺无欲无求吗。 我以为这天的事故,只是顷城被雨淋坏脑袋或者被我掐坏神经引发的结果,然而,他的后遗症却再也没好过。 每一天的早上,他总是在分道的时候把一个苹果塞给我,如果没有塞进我手里怀里包里口袋里的机会,他就会趁着课间悄悄地把苹果塞进我的抽屉里。 即使我当着他的面把苹果扔掉,他也只是笑笑:“没关系,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 “禁忌的红苹果”成了2号教学楼的一个传说。 每天早上,都有女生潜在这里,只为了捡到传说中王子送给巫婆、巫婆扔掉的纪念爱情悲剧的红苹果。据说,她们把红苹果捡回去后收藏起来,说从中能感受得到顷城王子的爱意。 也有女生嘲笑我嘲讽我挖苦我谩骂我,顷城每次听到都郑重且客气地对她们说:“如果你们想对丛琳说不好的话或做不好的事,就请冲我来吧,我不会还手和回击,但请你们不要伤害丛琳,她没有做任何伤害过你们的事。” 女生们这时都会低下头来,再也不会说我什么。 其实我明白,那些女生之所以没有对我下毒手,是因为,喜欢和追求顷城的优秀女生太多,谁都没有把握得到他,与其这样,不如默认他对我这种没有杀伤力的巫婆的追求,至少目前看来,他很难追求到我,而我也不可能接受他。 如此,没有人得到顷城,也没有人失去顷城,顷城是大家的--这是极其微妙的感情世界的博弈,保持势力平衡是上策。谁说女人没有雄才大略和远见真灼? 我是维系势力平衡的关键点,在这点上,我表现得很好。 再大再红再新鲜再甜美的苹果,也不能打动,这一招,已经过气。我坚信我不是夏娃。 然而那个周六的寒冷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最偏远的4号教学楼的704室,坐在属于我的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里,看到桌子下面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扔掉后又发现邻座的桌子下面也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又扔掉后又发现旁边的桌子下面还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我不知道我到底扔了多少个苹果! 可我终于发现,所有的桌子下面都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 我不再扔了。 震惊很久以后,我拿起一个大红苹果,轻轻咬了一小口--甜甜的、脆脆的、水水的、爽爽的,就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每咬一口,就发出清脆的、快乐的声音,我曾经是多么喜欢这种声音! 我曾经多么快乐,只是一个苹果,就能带给我那么巨大的快乐…… 在那个人离开我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苹果…… 那一刻,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和着苹果的滋味,甜中带咸,咸中带甜。 传说中,苹果是禁果,亚当和夏娜偷吃了苹果才有了七情六欲,所以被上帝惩罚。 我相信,所以,我只吃了那一个苹果,那个苹果不足以让我拥有七情六欲。 我要继续忘掉过去的事,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所有的事,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所以周日那天,我没有去那间教室,我要彻底切断他运送红苹果给我的路线。 周六那天很冷,周日那天也很冷,那是冬季最后一次回光返照,成功把感冒遗留给众人。 我没有感冒,病毒对我也敬而远之。但顷城感冒了,接下来的周一的早上没有上课,据说,他周末早上跑出去不知干嘛,着凉了。我几乎要幸灾乐祸,这是上帝给予他非法使用红苹果的惩罚。我希望病毒以毒攻毒,让他的神经恢复正常,别再做那种可笑的事。 但是,下午的时候,他出现了,大声替我加油,完全不像会病倒的人。 我们正在上体育课,要进行八百米跑测验,这天的阳光出奇的配合,温暖而不犀利。 我站在起跑线上,随着一声哨声如子弹飞。 第11章 到此为止吧 其实,我从小就跑不了长跑,跑一次就像死掉一次,可自从那个人离开我,我跑八百米就变得轻快如风,不曾觉得疲惫。我不知是他的离开让我消瘦,还是痛苦让我麻木。 总之,我只是跑,不知方向,不知疲惫,不知何在。 “丛琳,加油!丛琳,快飞!胜利就在前方--”刺耳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我。 顷城不顾众人围观,从起点开始,跟着我一起,跑到终点。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我跑多久他便跑多久,始终在跑道边上跟着。 跑道足够宽敞,运动场足够宽敞,完全容得下他的身体,他却非要跟在我旁边跑。 女生妒忌,男生惊奇,看起来像在上演一场浪漫的爱情偶像剧,可于我却如偷拍。 如果前面有悬崖,我会就这样跑到悬崖顶上,然后跳下去,期盼粉身碎骨。 “丛琳,快飞--”传进我耳里,我脑里几乎一片空白。 我不要飞,因为,我已经飞不起来。 我的翅膀已经断掉了,在他离开我的时候。 虫虫飞飞--我叫虫虫,他叫飞飞,别人曾经这样称呼我们,说我们天生就要比翼双飞,我也确信,我们将永远一起飞。 我喜欢飞,飞飞也喜欢飞,我们总是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每次跑八百米的时候,飞飞总是跟着我跑,大声地喊:“虫虫加油!虫虫快飞!红苹果就在前方!” 每当我跑到终点,他总会神奇地变出一个红苹果,说:“虫虫,奖励你一个红苹果。” 八百米跑于我的唯一乐趣在于,我可以猜测,他的红苹果到底藏在哪里。 我拒绝跟他要答案,我想要自己找出答案,但我还没找出答案,他已经离开了我。 他已经离开了我吧?那么现在,我又听到了飞飞的声音,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第一个跑到终点,还没来得及分辨真实与幻觉,一瓶绿茶已经递到我眼前。 应该是那个叫顷城的男生,对我微笑:“丛琳,你跑得好快,喝点水吧。” 我掉头走向观众席,坐下,擦汗。 顷城没有羞耻之心地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丛琳,等下我们班男生和你们班男生打篮球,你过来为我加油好吗?如果你不来,我就没精神上场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顷城还想对我这根木头多说几句,但马上被男生们拉走了,我们班的长跑测试已经结束,篮球比赛可以开始了,大家要他去准备。 既然测试已经结束,我就可以离开了,放学时间早过了。 然而,沙绮走过来,拦住我:“你要去哪里?” “回宿舍。” “不许回去,马上转身,朝前走30米。” “为什么。” “顷城说了,如果你不去看篮球比赛,他就不上场!” “我不会去。” “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或者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大家都想知道,谁能让谁屈服。 对峙几分钟后,我转身,往前面30米的地方走去。 这与屈服无关,是去是留,于我无所谓,我没有兴趣去踩别人的尸体。 转身的时候,我听到沙绮松一口气的声音,还有大家松一口气的声音。 只是一个简单的班级篮球比赛,场边却挤了几层人头,我从来不挤人。但是,沙绮主动帮我挤出一条通道,将我领到运动员休息处的最佳位置,还提供座位。 我没有任何异议地听从沙绮的安排。 即使我坐在那里,也看不清场上场下的一切,我没有戴眼镜,我没有焦距。 但我的心,始终是明白的,大家来看的,不仅是顷城打球,更是顷城特别对待的我。 观众的眼睛很忙,既要看顷城,又要看我,只有我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静静地看着场上。我看不到眼前的东西,却看到了遥远的东西。 飞飞喜欢运动,他最喜欢打篮球。 他总是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肩上挎一个网兜,网兜里放一个半旧的篮球。自行车的后座上,总是坐着一个我,我总是背着两个书包,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飞飞的。 飞飞几乎不背书包,因为他要背篮球,所以,他的书包总是由我来背。 我经常偷翻他的书包,偷看他的课本和作业,欣赏那潦草的错别字,还有老师无奈的点评,吃吃地笑。他还总是让我帮他抄作业,但他不知道我经常故意抄错,让他被老师罚。 我之所以愿意帮飞飞背书包抄作业,是因为,我喜欢看他打球,我乐意为他有足够的时间打球而代他完成那些琐琐碎碎的事。 飞飞打球从来没让我失望,从他走上篮球场的那刻开始,他始终是篮球场上的明星。 他的身材高挑结实,身手敏捷矫健,篮球在他手中就像宝剑在大侠的手中、冲锋枪在战士的手中,他玩得如火纯青,是绝对的明星和王者。 我最喜欢看的,是他快速地运球,左冲右突,上窜下跳,像急流游龙,从一道道严密的防守中穿过,投篮上网。然后在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掌声中,他总会看向我,我总会尖叫着冲他挥手:“飞飞,我爱你!”然后他也冲我抛飞吻:“虫虫,我也爱你!” 那个时候,球员和观众戏谑的口哨声,丝毫不让我们觉得害臊,我们只觉兴奋,和骄傲。 年少的我们,无拘无束,自由奔放,从来不掩饰我们的感觉。 没人的时候,飞飞会陪我打篮球。跟我打球,他永远是输家。他说,看到我的笑脸,就没法下手。一起看《灌篮高手》和nba的时候,他比着自己的身高,说也许等他长大了,就能像樱木花盗和乔丹一样灌篮,那时,他一定要让我觉得他帅死了。 我们的感情,没能等到他长大的时候,尽管那时,我们总认为我们不是小孩。 他走了以后,我不再看篮球,不再碰篮球。 即使这种时候,我也没有在看篮球,但如果我没有在看,那刚才的种种,是什么?难道又是幻觉?世上会有如此真实的幻觉吗……飞飞…… 我有些恍惚。 忽然,有一道黑影快速地朝我扑来,我微微受到了惊吓,幻觉消失。震耳的尖叫声让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然而,没等我看清楚,黑影已经拦在我面前,挡住了红色的夕阳,也挡住了飞来的篮球。 篮球狠狠地砸在那个挡在我前面的人身上,那个人似乎受了相当大的冲击,晃了两晃后,向一边倒去,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恍惚中,我看到无数的人潮涌过来,我被挤到一边。 我听到他们她们在叫顷城顷城顷城顷城顷城…… 我看不到人潮中心的人怎么样了,只听到有人在说:“快,快送顷城去医务室……” 人潮很快分散,几个男生抬起顷城,迅速地跑出运动场。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飞飞在打篮球时忽然摔倒了,昏迷不醒,随后被送去医务室。醒来后,他又去大城市里的医院检查,我以为他去一下下就回来,谁知却去了好几天。那时,我很担心他,也很想他…… 轰隆--我的头开始痛了,我开始害怕,开始慌张,于是踉踉跄跄地跑开。 我不能再接近顷城,不对,我不能让顷城再接近我。 他是死神派来的使者,他在一道道解开我那被封印的黑色记忆,够了,到此为止吧。 第12章 神秘的女孩 我没有去看顷城,即使他是为我受的伤。 我只是继续看书,即使这些书也并不能让我感到喜欢。 所有人都骂我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包括那些以前只作壁上观的男生,我成了那个最丑最坏心眼的老巫婆,我想别人骂得没错,顷城也该清醒了。 为了确保那些禁忌的封印安全,我开始不停地换上课路线,并开始迟到,并开始不停换座位,即使是第一排座位的正中,我也能坐。只要不让顷城能在教学楼里碰到我,只要不再让他有机会用红苹果诱惑我,我可以牺牲很多习惯。 因为我不仅成为宿舍公敌,甚至成为了12栋公敌,所以,我更不喜欢呆在宿舍里。 我不喜欢呆在一切人气重和阳气重的地方,我果然是一缕幽魂。 晚上,我更加频繁地呆在4号教学楼的704室。 4号教学楼704室是我的御用教室,因为这是最远的公众教学楼,也是最高的教学楼,704还靠近树林深处那端,最偏僻,最少人,还带点阴气和潮气,最适合我。 我在教室上课,在宿舍睡觉,在图书馆和704室渡过除上课、睡觉之外的时间。 我的桌面上放着很多书,全是专业书。其实,我并不喜欢我的专业,也不喜欢看专业书。 我天天看专业书,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就像吃不喜欢的东西,穿不喜欢的衣服,剪不喜欢的发式,穿不喜欢的鞋子。 我想,这样,就能忘掉过去的快乐与幸福,还有梦想与追求。 天气热了,大家都不爱爬高楼,晚上活动也变多了,704室更显安静,正合我心。 我总是在看书,但事实上,我记住的内容和学到的知识,并没有与看书的时间成正比,我几乎不曾用心看书,我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打发时间。 等待老去与死去的时间,总是很多,总是很长,怎么煮都不熟。 眼睛看累了的时候,我会抬头,看看窗外。 窗外很暗,丝毫谈不上夜景迷人,可我喜欢看着黑夜,夜色重得能覆盖过去,真好。 无论我多少次抬起头来,总是能顺便看到左侧前方那片黑亮的瀑布,令夜色逊色的黑发。 一个长发女孩,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对她一开始并没有印象,然而,夜夜如此。只要我抬头,就能看到她坐在那里,留一瀑黑发,分外闪亮,不由得我看不到。她似乎成了704的固定一员,不曾缺席。 我从来没看过她的面容,我也不曾想过她的面容,她总是比我晚一点来,比我晚一点走。 她对704的执着,似乎更胜于我,但我知道,她不是同类。她的身上,没有黑暗的气息。 没有灵魂的我,不需要同伴,我相信我们不会有交集。 有一天晚上突然停电,教室瞬间陷入漆黑,叫骂声于是此起彼伏,手机屏幕的光亮随即点点闪烁。我一动不动,没有咒骂,没有不满,享受这暗。 很快,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剩我一个。 不,两个,当眼睛适应黑暗以后,我看到左侧前方,仍然坐着那个发如瀑布的女孩。 我忽然想知道,我先走,还是她先走? 她很久没有动,看起来能和我拼到底。 我看着黑漆漆的眼前,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较这种劲。 我抱起课本就走。 整栋教学楼已经空了,几乎没什么声息,路灯也熄了,很暗。 倒是宿舍区,仍然灯火通明,只有这边停电。从黑暗走向光明,多么无奈的事。 因为喜欢黑暗,我慢慢地走,慢慢地走过树林,走过小桥,走过花丛。 有人在跟着我。我站住,往后看,花丛中,隐隐有一条影子闪过。 是在跟着我吗?我停在小桥边,看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水面。 一条人影走过来,站在数米开外的桥头,也凭栏看着水面。 是那个女孩,长长的黑发是她的标志,她是顺路加巧合,还是就在跟着我? 我弯下腰,摸到一颗石头,朝那片瀑布打过去,我不知道打到她没有,但是,她确实微微动了一下,朝这里看过来。光线很暗,我当然看不到她的面容,不知她是生气还是怎的。 我等着她反应,如果她确实冲着我来,我不介意跟她打一架。 我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我对沙绮和顷城的态度就是证明。我怎么会想到顷城? 她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我掉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这种麻木不仁的女人,不值得我停留脚步。 就像我这种麻木不仁的人,不值得沙绮或顷城花一秒时间看我一眼或和我说一个字。 只有我和沙绮在宿舍的时候,就是沙绮对我的专场批判会。 沙绮以一种看着不速之客的目光对我说:“听说教室那边停电,你怎么不被变态狂魔给杀掉算了?” “没有人愿意杀掉我,包括我在内。” “哦哦,原来你也知道啊,你就是变态狂魔,每看到你一次,我的心就难受得死一次。” “你应该选择不看。” 沙绮怒了:“md,你丑得这么与众不同,我能不看到吗?我又不像顷城那样眼瞎了。” 我不会和任何人谈顷城,所以,我闭嘴,封耳。 死寂良久,沙绮从被窝里拿出一袋东西,丢到我面前:“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我不看。” 沙绮忍着气说:“那是顷城送你的破东西!你不知道吧,他每个周末都让我拿东西给你,但我一直没有给你,反正给你你也不会要的,省得浪费。但是,我干嘛要帮你保管,又没有辛苦费,连顿饭都没有,而且这些东西再不用就变质了,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可以自己用。” 第13章 巧克力的味道 “md!”沙绮又爆粗,“我又不是捡垃圾的!我沙绮有才有貌有家境,想要什么没有,干嘛要捡你不要的垃圾!你当我叫花子啊!” 于是,我抓起那个大大的袋子,冲到阳台上扔出去。 “你干什么--”沙绮舞着双手扑过来,差点就跳出阳台去捞那袋飞出去的东西。 来不及了,大袋子已经不见。 沙绮的双手在空中抓舞落空,愤怒得她双颊喷火:“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扔掉顷城专门为你收集的巧克力!你知不知道他在生病时也要我带巧克力给你--他说你最喜欢巧克力了,他想让你吃遍这世上所有美味的巧克力--而你竟然把他送的巧克力给丢了!” “你不要我要!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她完全没有形象地冲我大吼。 我相信整栋楼都听到了。 她狂怒地冲出宿舍,瞬间没了影子,难道她想去捡那些垃圾吗? 宿舍楼后面是一块荒地,有些杂草半人高,现在又是晚上,她才疯了。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的幽暗荒芜。 很快,幽暗中出现了一缕荧光,荒芜中出现了一抹身影,那是沙绮在打着手机找东西。 手机萤光来回移动,沙绮找得很认真,像远古的公主举着微弱的火柴穿越危险的无人区。 在这一刻,我忽然有点佩服她的韧性。 她能坚持跟我接触,她能克服洁癖夜晚去荒草地寻找别人丢弃的东西,确实不是常人。 我是一种病态的韧性的极端,她是另一种非主流的韧性的极端,我们其实算是势均力敌。 手机萤光亮了十几分钟以后,终于慢慢地朝路边移动,看来,她找到袋子了。 又过几分钟,沙绮拎着一个大袋子走进宿舍,看起来就像落难的公主,灰头土脸,名牌裙子破了几处,白嫩的手臂和小腿被划出几道伤痕,拖鞋也丢了一只。 第一次,我对着沙绮笑了,足现我的冷血与冷酷,以及我的病态与变态。 沙绮没空见证我史上为她露出的第一个微笑,而是急切地打开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又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不知道被弄坏没有,这么宝贵的礼物,弄坏就可惜了……” 无数的小盒子包装得很好,看来没有损坏的样子,说明我丢弃的技术还不成熟。 她边拆开包装边念:“ferrero酒心巧克力,吉利莲精典巧克力,德菲丝黑蘑菇巧克力,金莎巧克力,瑞士莲巧克力,德芙巧克力……” 说着说着,她忽然哽咽起来,声音细细的:“丛琳,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顷城,你怎么可以不动心,你怎么可以不爱顷城……” 她的手停下来,我看到她的眼泪不断掉在巧克力上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完美的男孩,也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温柔的男孩,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孩可以这么地喜欢一个女孩,每次看到他,我都心疼得想哭……如果、如果他爱的是我,那该有多好……” 她的眼泪越掉越多,弄坏那些巧克力的,其实不是我的手,而是她的眼。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顷城为你受伤躺在病床上,还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气……周末的时候,他还让我带巧克力给你……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带,我不想提到你,我不想帮他做这种事……可是,我拒绝不了他……为什么他喜欢的不是我……” “如果他喜欢的是我,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他对他好……我讨厌你……我恨你……” 她的眼泪越掉越多,但我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动弹一步。 我的无情无义令我也感到惊心,但是,我的无情无义跟那个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沙绮就像电影明星一样迅速收起眼泪,迅速擦干眼睛,转头对走进来的关娜与vivi微笑:“美女们,你们回来了,快来吃巧克力!今天有帅哥送给我很多巧克力,不吃就坏掉了!快吃啊,晚了就没份了……” “哇--德芙巧克力--比利时巧克力--连这个都有,太棒了!”关娜与vivi就像见到了宝,激动地扑上来,“绮绮,我第一次这么热爱你的美貌和人气,如果你以后经常带巧克力给我,我一定不会再妒忌你了!” “这不会是同一个人送的吧?那个人舍得送么多高级巧克力,那得有多爱你啊……” 她们闹成一团,含着巧克力的表情,很幸福。 我已经躺进了被窝里,背对着她们。 沙绮说过“顷城说你喜欢巧克力,还说巧克力能给人们带来幸福……”其实,我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在刚才之前,我已经遗忘了。 我已经遗忘了我曾经是如何地爱着巧克力,遗忘了飞飞总是在我最开心和最不开心的时候拿出巧克力对我说“来,虫虫,你笑起来最好看了,这是给你的奖励”“来,虫虫,吃了就要笑哦,不笑不给你哦”…… 在飞飞离开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巧克力,我已经忘记了巧克力的味道。 顷城来上课了。 远远地看到有一群女生围着某个人的场面时,我就知道那是顷城才能引发的效应。 显然,他的伤情并不严重,她们的大惊小怪只是过度崇拜的结果。 我迅速转头朝另一条路走去,虽然要绕一个大圈,但可以避开他。 只要能够避开他,我什么都可以做,就像我为了避开过去而做的一切一样。 绕了一个大圈后,我从教学楼中间的楼梯走上教室,很顺利地迟到了。我没有对老师说“报告”“对不起”之类的,而是直接从后面的门口走进去,老师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连老师也知道,对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下课的时候,顷城进来了,我不必转头也知道,女生们的骚动就是证明。 顷城走过来,在从来没有人坐过的我的前面坐下,笑吟吟地说:“丛琳,见到你真高兴。春天到了,我们准备组织郊游,你想去公园、游乐园还是爬山?或者去驴行?要不然去看大海好不好?” 他兴致勃勃地念出一堆郊游项目,全然不管我是否在听。 又来了。从班级联谊,到班级篮球赛,再到班级郊游,他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有用不完的精力,有用不完的兴趣,以及无止境的不知趣。 女生们围过来和他说话,托他的福,第一次有人肯屈尊就卑坐在我旁边。 他一边和她们说话,一边不忘征询我的意见,碍于他的面子,她们没有对我说刻薄话。 我的身边第一次如此热闹,乍看我似乎成了中心,其实,我只是他的陪衬品。 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我。 那个时候,我们和一大帮附近的小孩,总是凑在一起玩,整天嘻嘻哈哈。 飞飞总是大家的中心,我总是楚非的中心,我们在一起时,就是大家的中心。 大家喜欢飞飞,也喜欢我,年少的我们,纯朴的环境,造就了我们的简单纯粹与纯真烂漫。 第14章 顷城的过去 不管飞飞被多少女孩包围,只要看到我,他就会跑过来,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管我和多少男孩一起玩,只要看到他,我就会丢下那些男孩子,只要飞飞做这做那。 飞飞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很听我的话,每次惹我生气都会道歉和送礼,哪怕只是一朵小油菜花,也会让我开心半天。 那个时候,就算吃醋吵闹,也是快乐的,也是欢喜的。 飞飞走后,我再也不和任何人来往,再也不结交朋友,我放弃并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如果不爱别人,便不会被别人伤害,便不会痛苦--这是飞飞让我领会的人生最大真谛。 所以,我不会喜欢顷城,我不会喜欢沙绮,他们的付出注定要成为杯具。 铃声在我的一言不发中响起来,顷城终于返回隔壁,留下一个亮晃晃的大红苹果。 红苹果静静地立在桌面上,在灯光的反射下,闪着立体明暗的光泽,十分的漂亮。我看了半天后拿起圆珠笔,在笔记本上描画它的曲线,多年没画过的手指十分僵硬,就像初学者。 小时候,我喜欢看漫画,喜欢涂鸦。我总是抓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苹果;我总是偷教室里的粉笔,在墙壁上画太阳花草;我总是拿着蜡笔,在我和飞飞的本本上画人头。 总之,我总是抓住一切能画的东西,在一切能画的地方涂鸦。 大人总是骂我手痒,要罚我写检讨抄作业,飞飞每次都陪我受过。 他画画很差,不管我怎么批评指正,都画不好,后来我不逼他画了,只逼他去弄漫画给我看。他也喜欢看漫画,虽然他觉得我画得不好,但总是说,虫虫,以后你去画漫画吧,画个比《龙珠》和《尼罗河女儿》还好看的漫画。我说,好,以后我去学画画。 后来,我画得越来越好,飞飞总是看着我的画,不住点头说你以后一定可以画得比《尼罗河女儿》更好,我对此深信不疑。 但,这只是小孩子的童话,才上高一,飞飞就走了,我再也没有画画。 我现在拿起圆珠笔,在笔记书上画一个苹果,这不是画画,只是打发时间。 今天的课很专业,老师讲得很无聊,我的举动跟别人玩手机、听mp4、打瞌睡没两样。 所以,我绝对没有在回忆过去。 听说,顷城的身体以前似乎不是很好,我看不出来。 我被迫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100斤的体重加上至少10斤的零食,他不曾停下。 任何人都不要以为,我和他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 如果因此而让任何人误以为我金石为开,我只能说,这是错觉,我是被冤枉的。 原来只是沙绮等人和顷城等人的春郊活动,因为报名人数太多,而演变成了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和众多老师都参与的官方活动,于是,我必须出席,以维持班级和谐的名誉与形象。 因为顷城提议身体力行杜绝坐车,而老师也赞成同学们应该加强锻炼,于是,出现了我坐在顷城的自行车的后面的重大事故。 我当然一如既往地讨厌与任何人零距离接触。出发之前,我曾经试图去附近租辆自行车,但附近没有租车行,而我不可能花两个小时去租来一辆自行车,也不可能去借别人或有人主动借给我。 我希望因此能退出本次郊游,但顷城有我就有他、没我就没他的表态,彻底断送我的希望。 大家并不缺少车子,自行车,电单车,摩托车,足够将近100人的队伍实现全员搭配。 在安排搭档的时候,大家的想法第一次和我如此一致--断绝顷城与我接触,为此还几乎引发一场大战。 女生都想坐顷城的车,但顷城只想载我,于是,女生提议顷城谁都不载,因为他是重要组织者,不能劳累过度,我由其他男生搭乘就行。 顷城拒绝了她们的提议,说他之所以肯参加这次活动,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由他送我。 大家不得不接受他的条件,如果没有他,活动一定不会那么受欢迎。 据说,有无数的班级社团排队预约他参加活动,但他总是以我们班级的活动为优先。据说,他很少拒绝别人,但凡涉及我的事,他总是态度坚定,不受影响。 大家称我是史无前例的灾颜祸水,我不予置评。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总之,郊游之旅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凤凰池景区,离学校20公里,骑自行车两个多小时。 那袋重达10斤的零食,是顷城非要塞到我手里,说让我在车上吃,边吃连看风景。 如果我可以再坏一点,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袋子扔掉,但我不能在老师的面前这么做。 我没有吃零食,也没有看风景,也没有看顷城。 女生们都在看顷城,她们恨不得将我拉下来,然后代替我坐在那个位置上。 女生们还挤在顷城身边,抢着和他说话,这当中有顷城的高中同学兼大学校友。 有几个女生似乎很担心顷城的身体,总是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休息,还顺带用谴责的目光横扫我。我不为此感到愧疚,也不期待他们和她们会感到愧疚。 顷城总说他不累他喜欢骑自行车,还问我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即使我不回答。 中途还是休息了。 我把零食丢在车座上,走到另一边,看着远方。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我没戴眼镜。 顷城抱着零食过来,递给我插上了吸管的奶茶,还有拆开的巧克力。 我没理他。 他苦笑:“丛琳,就算你吃了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要求你以身相许的,你就不能把我当成普通同学,说句话吗?” 大家或近或远地围观我们,老师,男生,女生,仿佛我们是ufo。 我可以不理会女生们的虎视眈眈与杀气腾腾,但我不可以让老师为难。 所以,我第一次对顷城说话:“我不想吃。” 说话时,我仍然看着远方。 他似乎为这句话感到欣慰:“那我放在这里,你想喝的时候就喝,想吃的时候就吃。” 然后,他被其他女生拉走,离我没多远。 我听到有人问他,这就是你喜欢的女生?我们以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喜欢的女生一定很不得了,没想到会不得了到这样的程度,我们无法理解。顷城,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有nn的人问过顷城,顷城的回答只有一个:“喜欢就是喜欢,不管有没理由,都一样喜欢。你们不要说丛琳的坏话哦,是我自己要喜欢她的,你们要说就说我好了。” 第15章 又何止这些 没有人会说他的不是,女生们因为迷恋他而舍不得说他,男生们因为他痴迷一个他们看不上的怪女人而不忍说他,所以,别人只会说我。 女人就是这么愚蠢,男人就是这么现实,就像我和飞飞一样。 女生们又问顷城,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难道高中之前就认识了?顷城并不避讳,说,是的,在读高三之前我就认识她了,而且早就喜欢上她了,一直没有改变。 那你是怎么认识的,高中时,我们都没见你和别的女孩有联系?顷城说,这是秘密。 女生们哑口无言,然后又问,你读高三以前,身体不是不太好吗,经常休学治病,怎么会有时间和心情认识女孩。顷城只说,喜欢一个人,跟身体、时间没有关系。 老师把顷城叫走了,那些女生仍然在谈论顷城。 那几个听说是顷城中学同学的女生,带来了别人所不知道的顷城的新资讯,引发了大家的兴致,大家不会错过了解他的机会。 我真的没有在听,只是,风从背后吹来,声音自动传进我耳里,我不想做作地把耳朵掩上。 他的一个初中同学说,顷城读初中时身体切实不好,大家也不清楚是什么病,反正身体很虚弱,总是病恹恹的,三天两头请假,勉强读了大半年后,他就因病退学了。 她说,那个时候的顷城,非常漂亮可爱柔弱,精致得像个芭比娃娃,大家都很喜欢他。 但因为他身体不好又经常请假,所以大家跟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也不了解他,但他们那个学校的人,都记得他如何的漂亮柔弱,他天生就是那种让人见过就不会忘记的人。 他的高中同学说,顷城是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才进她们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参加高考。 当然大家对他的容貌气质也非常惊艳,他天生就有吸引人的魔力。 他的成绩非常好,别人问他以前在哪里读书,他说他从小身体不好,几乎没上过学,家里都是请家庭老师给他上课,他也以自学为主。那个时候,他虽然总是定期去检查身体,但能跑能跳,并不像得了大病的样子,只是容易劳累。她们记得,他曾经在1500米测试中晕倒过几次,住院了好几天,但他还是经常运动,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健康多了。 当然,大家也曾经问他得的什么病,他只说心脏病有点问题,但已经治好了。 他的成绩那么好,大家都以为他会去考名牌大学,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居然只是报考了这所普通的重点大学,报考的还是美术专业。但女生们都很高兴,这意味着,她们有机会和他读同一所大学了。因为他的缘故,那年有很多女生学习特别用功,而且报考这所大学。 这就是她们所知的关于顷城中学时代的一切,对她们来说这远远不够,她们想了解更多。 虽然公认他亲切而温柔,聪明而谦和,脾气和容貌同样好得不行,但在别人的眼里,他始终笼罩着神秘感,不论和别人怎么打成一片,他从来不展现自己的全部,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会想些什么。 她们说,也许只有一个人可以进入他的内心世界,让他展现自己真实的灵魂,但是,这个人却从来不愿接触他、了解他和接受他--这个人就是我。 说到最后,她们都望着我,我同样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重新上路的时候,我还是把零食的袋子拿起来了,只是没动那杯奶茶。 当时,有一个小孩正在路边好奇地看着我们,我犹豫了一下,把那杯奶茶端给他。 那个孩子咧嘴笑了,崩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异常天真可爱,那一刻,我隐隐看到了另一张同样的稚嫩的笑脸,居然和记忆中的我有几分相似…… “丛琳,快上车,我们要走喽。”顷城扶着自行车,拍拍车座,叫我。 我从恍惚中惊醒,低着车走过去,微微一抬臀部,就坐上去了。 我已经很久没坐自行车了,却仍然像多年前那样,一抬腿就能轻松地坐上去。 飞飞上了初中后,终于得到了爸爸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我于是有了司机。 开始坐自行车时,我练习了很久都没能跳车成功,飞飞总是笑我笨,他说一次我就踢他一脚,然后他就委屈地说我凶,他免费搭我我还欺负她。那时候年纪小,我个子矮,自行车后座高到我的腰,我当然有点难跳,所以,飞飞总是停好车让我坐好,然后自己才上车。 我最讨厌他的时候,是他故意在我爬上车座时摇晃车子或者装作扶不住车子的时候,总是惊得我连连尖叫,飞速地跳下车座,他说我下车时的动作像猴子一样灵敏。 还有,他老是说我重,像头小猪似的。他总是装得踩得很累的样子,弯着腰,哼唧哼唧地叫唤,说虫虫你不是会飞吗,快飞起来吧,我快累死了,难道你已经肥得飞不起来了吗。 每到这时,我就使劲在背后掐他的腰,虽然我装得很生气,他装得很疼,但我们都在偷偷地笑,我们都知道对方喜欢这样的小动作、小脾气,我们享受这样的亲密。 有时候,我会说他太没用了,还是由我来搭你吧。他总是很配合我的行动说,好啊,你千万别撞到树干了。换过来以后,我就真的弯着腰,哼唧哼唧地踩着车,像蜗牛一样爬行,他就大声地叫:“虫虫,你飞得好快喔,比飞机还快--” 有几次,我忍不住回头瞪他,结果,车子真的撞到树干上了,有一次还翻了车。 有时,我悄悄抓住他的腰,额头贴着他的背,偷偷地笑;有几次,他悄悄从背后抓住我的腰,把额头抵在我的后脑勺上,温热的呼吸就在我的颈肩。 每到这时,我们就很安静,不吵不闹,不疲不累。 那时候,真的很快乐,一辆自行车,就能乘着我们飞上蓝天白云。 我喜欢每天早上,飞飞推着自行车在我家楼下拼命按铃,大喊,虫虫快起床,上学了; 我喜欢手里拿着红薯,嘴里吞着玉米粥,从屋里冲出来,然后把红薯塞进飞飞已经张开的嘴里,让他咬下一大口后,自己才接着嚼,那是年少时代最美味的早餐; 我喜欢突然用力地跳上自行车,晃得自行车狠狠地跳跃几下,听飞飞叫,虫虫你该减肥了,车要爆胎了,我要摔下来了; 我喜欢坐在飞飞的自行车后座上大声地唱歌“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然后听他大喊“虫虫你唱歌难听死了,我要吐了……”,我总是乐得咯咯笑; 我喜欢每天放学时,我推着自行车来到篮球场边,拍着胸口对一身臭汗的飞飞说,飞飞,我今天学雷锋送你回去,你一身臭汗不要太靠近我哦,否则虫虫会被薰死的; 我喜欢在回家的路上,一边握着摇摇晃晃的车头,一边尖叫“啊啊啊,飞飞你到底有多少斤啊,我要摔倒了……” 上学路上与放学路上的快乐,又何止这些。 第16章 我居然睡着了 上小学时,我们总是手牵着手一起出门,一起回家。 我们总是很贪玩,常常半路溜去树丛里找野果,去菜地里看蜜蜂,去水塘边看小鱼,总是玩到很晚才回家,然后被大人骂“又去哪里撒野了”时偷偷做鬼脸; 晚上吃饭,我总是捧着一碗饭,挟了很多菜在上面,跑出去站在树下吃;飞飞也捧着一个大大的海碗,里面堆满了菜,跑到树下;我们瞅着对方的碗里说“你们今晚吃什么菜,好吃不”,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吃菜; 他家比我家有钱一点点,所以吃得比我们家好,我总是把他碗里的瘦肉扒过来,然后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扒过去,飞飞总是一边说我贪吃,一边乖乖地把我给他的肥肉吃得光光; 晚上,我们会凑在一起写作业,写一会儿画一会儿,画一会儿写一会儿,两颗脑袋总是碰到一起,然后摸着额头说,好疼…… 身体忽然振动了好几下,我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去凤凰池的路上。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原来,刚才的幸福只是记忆;原来,我已经长大了。 看着满目飞转的车轮,听着满耳的喧笑声,我伸手一摸,自己竟然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会流泪,为什么我会想起过去的事,为什么我还会感到幸福与痛苦? 一切……都是他的错--顷城的错! 我狠狠地抬起头,狠狠地瞪向他。 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头发那么柔软闪亮,他的颈项那么细致白净,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是刺眼的活色生香!我好恨,我好想把他推下车-- 突然,他回头对我微微一笑:“丛琳,前面路不好走,要坐稳了,小心掉下来……” 虫虫,前面路不好走,要坐稳了,小心掉下来--那一瞬间,我看到飞飞在对我微笑。 于是,我又恍惚了,掉下车来。 我居然会为这种事受伤,真是活该。 掉下自行车的时候,我的脚趾被车轮卷到,我用力地想拨出来,但越是用力地拔,鞋子反而越是被卷得紧。 顷城很及时地刹车,跳下来,一边叫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脚拿出来。 我想站起来,但是,摔得真是有点疼,主要是脚趾部分相当的疼痛,我估计出血了。 不管受怎么样的伤,我都不需要别人帮助,顷城却紧张得像我得了绝症一样,也不顾我的脸色如何难看,就自顾自地脱下我的鞋子和袜子,袜子上已经渗出血迹。 他的举动让我相当愤怒,这简直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我,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我一定扑上去,掐断他的脖子。 钻心的痛传上来,我右脚的脚趾果然被压卷得出血了,伤口不大,却够疼的。 但我还是自己站了起来,他说:“丛琳,别乱动,先给伤口包扎。” 这里是乡间道路,前无店后无人,我没有办法去哪里,一个人也走不远,唯有无奈。 大家都停下来,顷城让大家先走,留下医药箱和零食给他就好,凤凰池已经不远了。 我当然不愿和他单独在一起,但我绝对不会主动跟他说话,绝不!好在女生们也很不愿意且不放心我们单独在一起,纷纷强烈要求等他或留下来陪他。 经过商量,老师留下沙绮和几个女生协助,其他人先上路了。 我冷漠在站着,看着顷城蹲下来后的头顶。 沙绮非要扶住我,他则抬起我的脚放在小板凳上,拿棉球和酒精擦拭清洗伤口,再散上云南白药,再用纱布包扎好。他的动作很熟练很小心,包扎的技术也很不错,就像专业医师,就连那个小药箱,也是五脏俱全,常用药品药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那几个女生围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递这递那,看起来,他们就像在进行一台专业手术。 包扎好的脚趾,白白的,鼓鼓的,像一团棉花糖,几乎又让我想起和飞飞去逛庙会时吃过的棉花糖,以及皮肤被刮破擦破摔破时,我们总是鼓着腮梆子对着那些小伤口吹气,边吹边说“我把痛痛都吹走了喔,不疼了不疼了”……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检查完了,顷城抬起头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哪里被擦伤或摔伤?” 我把脚收回来:“不用你多事。” 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女生们都忿忿的,气氛看来很不妙。 沙绮又出来圆场了:“好了,丛琳看来没事,我们走吧。” 顷城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只是把别人留下的电单车推到我旁边:“上车吧。” 那是为了方便我坐车,顷城和同学换的,我不想欠人情,但我现在没有其它选择。 坐在车后,我听到那几个女生忿忿地说:“为什么是这种人!” 是啊,为什么是我这种人?为什么我要遇到飞飞,为什么我要遇到顷城? 飞飞只有一个,那样的感情只有一次,顷城永远成不了飞飞,我的心已经死了。 凤凰池是个天然大湖,青山环绕,有如凤凰卧水,据说风景十分优美。 据说的意思是,我看不清眼前的风景,也没有闲情欣赏风景,所以不知风景是否优美。 顷城跑前跑后,想扶我坐下,想拿水给我喝,想递水果给我吃,我只是把头撇到一边。 于是,他把坐的吃的喝的东西放在我旁边,去忙其它的事情了,边忙还边朝我这边看。 没人愿意顾我,除了他,这就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如我期望,他一刻也不能闲着,无数的女生排队问他找他请他帮忙,某个东西找不到了,某某人晕船了,某某人搬不动水箱,某某人请他拍照……他是当代活雷锋,乐人为助,于是,我终于可以不被他注视和被别人注视了。 当别人在游船玩水烤地瓜烤鸡翅的时候,我蹒跚走到斜坡上的大树下,坐下来,靠着树干看浩淼的湖面。然后,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其实,我不可能真的睡着,这么陌生的环境,这么多陌生的人,我怎么能睡着。 我听到远处人的嘻笑打闹声,我听到不时从我身边走过的别人的脚步声,还有别人看着我的窃窃私语声,以及春风掠过树梢的声音。 我知道,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的独自瞌睡,让他们避免了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处的尴尬和难受。 慢慢地,周围安静下来,别人都跑去游山玩水了,只留我一个,我居然真的睡着了。 第17章 飞飞与虫虫 所以我不知道,顷城悄悄溜回来,拿出画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画我。 其实,我并没有睡着,只不过,我的思绪穿越了漫漫时空,回到过去,忘了现在。 打小,我和飞飞心都有点野,坐不住,喜欢东跑西颠。 大人们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没精力管我们,管也管不住,我们无比逍遥自由。 附近的田野和山头,都被我们跑遍了,我们去捉蛐蛐,去挖泥鳅,去摘野果,去偷花,去爬山,去游泳……总之,在家里与小学之间并不大的那片区域,我们可以闯荡出别人所不能想象的精彩大世界,在这个大世界里,没有别人可以进入,我们就是主宰。 童年的时光,我们无比快乐,不知烦忧。 就像现在这种周末的午后,我们往往已经在山间跑累了,坐在山顶一棵大树下,头靠头相偎着,靠着树干打盹。 当时的阳光,总是那么和煦;当时的清风,吹得那么舒服;时而传来的鸟鸣,是最好的催眠曲。我们一睡就能睡到太阳落山,然后醒来,手拉着手回去吃饭。 那时,我们总是抢着先醒过来,谁先醒过来,就可以捉弄对方。 我喜欢拿随身携带的蜡笔,在飞飞的脸上乱涂乱画,熊猫眼、猪鼻子、大胡子、花猫脸是我的最爱。我还喜欢大喊:“飞机来了!”只要听到这句话,飞飞一定会跳起来,仰头看天:“灰机在哪里?”我大声地喊:“在我的梦里!”然后哈哈大笑,被他追着跑。 飞飞喜欢给我绑难看的辫子,拿草尖擦我的鼻子,或者捏住我的鼻子。 我只要听到“这是谁的苹果”“这是谁的巧克力”,就会迅速地睁开眼睛,大叫:“我的我的!谁都不许抢!”然后他就哈哈大笑:“你已经在梦里吃光了。”然后被我追着跑。 我们经常对着远山和山谷大喊:“飞飞是笨蛋--”“虫虫是笨蛋--” 飞飞是个大笨蛋,还是大坏蛋--他忘了我们曾经如何快乐,曾经如何幸福,更忘了我们本来可以这么快乐一辈子,幸福一辈子!他走得没有拖泥带水,有如他的行事作风。 他怎么可以忘掉那样的幸福,他怎么可以舍得不要那样的幸福? 那一天,我追着飞飞的车子跑,跑得太急太快摔了一跤,痛到现在…… 我猛然惊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眼里又酸又涩,脸上还湿漉漉的。 我哭了吗?我又哭了吗?我怎么又哭了? 在泪光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飞飞,飞飞在拿着手帕,帮我擦眼泪,他的目光,那么温柔,他的动作,那么轻柔。 “飞……”我几乎喊出他的名字。 我被这个字给彻底吓住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那是一触即亡的禁忌!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字!我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就是我梦醒的时候! 飞飞不可能在我身边! 他不可能拿手帕擦我的脸,他只会笨手笨脚地用手指揩去我的眼泪,求我别哭。 “丛,你又做噩梦了吗……”那张脸,逐渐清晰。 是顷城--所有的幻觉都被打破了!我猛然推开他,站起来,愤怒地盯着他! 三年来,我第一次对别人有了愤怒的感觉,并第一次没有掩饰这种愤怒。 “别碰我!别靠近我!”我一字一顿地说,几乎是带着刻骨的仇恨。 “丛琳,我没有恶意……” “我说过你别靠近我你别碰我!”我嘶吼。 然而,另一阵波澜壮阔的尖叫声压住了我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转头,没有多远的地方,一群人挤在一个画架前叫嚷不休,我隐隐听到“画得好美啊”“这画上的女孩是谁,好可爱……”“啊,不会是那个女人吧……” 莫非--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顾不上跟顷城算账,冲过去闯到画架前。 看到那幅画的那刻,我脑里“轰”的一声,感觉世界停止了转动。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是什么在狠命撞击我冰封的心灵?! 她坐在大树下,带着浅笑,望向远方,身上散发出精灵般的气息--多么纯净可爱的女孩!那么无忧无虑,那么自由自在,仿佛世界对于她是无比的美好奇妙,她在全心全意地感激和享受着自然与人生。那样的笑容,就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幸福啊…… 为什么我的心如此刺痛?为什么我的眼睛如此模糊? 而更令我摇摇欲坠的,是那个女孩的手……她在抓住什么?她想抓住什么? 她放在草地上的一只小手,抓着另一只小手,另一只小手的主人坐在树干之后,看不到,然而,草地上隐隐贴在一起的影子,正在暗示,她和另一个人正亲密地靠在一起…… 谁都能够想象,她的笑容是为那个人绽放,她的幸福,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 那么熟悉的笑容,那么熟悉的场景……我的记忆正在冲破我的理智! 不要让我想起那个时候的幸福!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幸福,我就不会承受那样的痛苦! 我和飞飞……我和飞飞曾经就是这样,手拉着手坐在大树下,一起看着日出日落啊! 那个充满活力和快乐,像野生蒲公英一样可爱特别的女孩,就是我啊!我曾经有过那么灿烂耀眼的笑容,我曾经有过那么明亮清澈的眼神啊!我曾经是那么的快乐与幸福…… 我捂住自己抽紧的嘶哑的喉咙,想呐喊,可痛苦却卡在那里,发不出声来…… “感觉好真实喔!画的不会是丛琳吧?那个女孩的旁边,是不是有个男孩啊……” 这样的议论彻底刺激了我! 我疯狂地扑上去,抓住画夹,想把还原的虚假的幸福撕得粉碎。 画纸被夹子固定住了,我撕不动,我用力去扯夹子,扳得手指生疼。 在一片惊叫和混乱中,顷城紧紧地从后面抱住我,叫我冷静下来。 他的双手很有力,夹子也夹得很紧,我不能顺利地把画撕下撕掉!愤怒激荡的情绪,周围轰烈的喧嚣和围挤,令我头脑混乱精神失控!于是我转过身来,狂怒地抓撕顷城。 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失控了,我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完全听不到耳边的一切,完全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楚。我只想,把眼前的罪魁祸首撕个粉碎。 是他毁了我的平静!是他破坏我的自我救赎!是他让命运再度轮回!是他在逼我! 当我被人拉开按住,双手抓不到任何东西时,我才慢慢清醒过来。 现场一片狼藉混乱,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是我做的吗? 我恍惚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我的手很累,指甲很疼,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血迹。 第18章 爱情是桩悬案 移开眼珠,我看到地上坐着一个人,衣服凌乱不堪,脸似乎被抓破了,一群女生正慌乱地围着他呼喊奔跑。那是……顷城?他被我抓伤了?我做了什么? “你们先把丛琳带到那边休息,别让她再发疯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看顷城有没有受伤……”我听到沙绮在这么说。 她的冷静与镇定,有点影响到了我,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 我沉默地被几个男生女生押到大本营,然后被按着椅子上看守。虽然怕我又恨我,但还是有女生去打了一杯水给我,并拿起毛巾帮我擦脸擦手。我没有接过水杯,任由她们处置。 耳边传来的都是叫喊着和奔跑声,但我只是看着地面,明明才经历了那样的心情激荡与愤怒厮杀,但现在,我的心里却是如此平静。 我以为我已经没有七情六欲,无论是爱是恨,无论是欣喜还是愤怒,我都不会再拥有了。但是,我在这一刻完全明白了,我原来是这般的脆弱与介意,只要触及伤口,病毒就会发作。 原来,我根本就没有放下过过去;原来,我对过去仍然是如此不能释怀。 我低低地笑,笑自己,笑命运,无奈,苦涩,自嘲。 怎么办,丛琳--我问自己,封印已经被解开了,魔鬼再也无法遏止,更多的记忆与往事会涌上你的心头,会毁掉你现有的一切,你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我抬头看向远方,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呢? 其实,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现在的我,早已一无所有。 在忙乎了半天之后,那边终于平静下来,大家扶着顷城过来。 女生们围在顷城身边,警惕地盯着我,宛如他的保护神。 顷城的脸上贴了很多创可帖,没有贴创可贴的地方,也有不少抓痕和瘀青。女生们一定很心疼他吧,可我既没有心疼,也没有愧疚,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而我,没有心。 可我还是很懊恼,为自己居然为一个不相关的人,还是个男人,如此失控。 顷城似乎想走过来说什么,但我已经把头偏到一边,并垂下了眼帘。 虽然太阳还没有偏西,但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情玩了,匆匆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顷城似乎一直在和老师争执,但老师还是决定亲自用摩托车送我回去,不让他和我碰头。 回去很顺,老师的摩托车开得飞快,转眼就把其他同学甩在后面。 在路上,老师也试图教导我和感化我,但我,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死水已经被搅乱,所有的沉淀都将浮出水面,也许我将再次被记忆淹死,我能否拯救自己? 如果说我的标签之前是“古怪难近”,郊游回来以后,我被所有人贴上了“危险勿近”的标签。只要我在场,所有人都退让三分,与我保持距离。 这次,已经没有人会公开惩罚我或处置我,她们已经明白,我无可救药了,再怎么对待我都没有用,而且,顷城应该不会再对我抱任何希望,所以,更没必要跟我计较。 即使是沙绮,也对我冷淡了许多,虽然偶尔还会招呼我,但态度已经变成公事公办。 唯一且完全没有任何改变的,只有顷城。 即使脸上贴着创可贴,他还是坚持上课,坚持跟我打招呼,坚持送给我红苹果,坚持下课后跑到我的教室里对我说话。我不再回避他,不再丢掉红苹果,不再瞪他,只当一切都看不到听不到。我不仅变成哑巴,也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听说,老师原本想要我做检讨并对我进行处分,顷城却说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说了伤害我的话,做了伤害我的事,我只是正当防卫,应该处分他。所有人都相信是我伤害了他,但因为没有证据且顷城招供认罪,我不需伏法。 于是,大家都清楚内幕的顷城被抓事件,成了一桩悬案。 每个人都在制造和遇到很多悬案,为什么这个人会喜欢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不再爱自己,为什么自己忘不掉这个人……这些,全是无法解开的悬案。 我就是这些案件的受害人之一,受害的程度相当于死亡。 为什么飞飞会离我而去?看起来是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但我看来,这仍然是一桩悬案,也许我一生都无法接受和破解。 为什么飞飞不再爱我?为什么他忽然喜欢上别的女孩?为什么他会忽然消失?他去了哪儿?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全都不知道。 我曾经想解开这些谜团,却无能为力,于是只能试图忘记,但是,忘记它不代表它消失。 那样的过去,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我如何逃避和改变。 我坐在704里,连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只觉得神思恍惚。 这些疑案一日不解开,我的灵魂也许一日就不能安息,但解开了,灵魂就能安息吗?不。 忽然,教室陷入黑暗,原来,到熄灯时间了。 然后,灯又亮了,提醒所有人该回去休息了。 其他人纷纷收拾东西走出去,我没有动,我不想回宿舍,我想呆在没有人的地方。 鬼就是鬼,尸就是尸,在哪儿生就该呆在哪儿,进入阳间只会曝晒成灰。 灯终于彻底熄了,只剩下我一具尸,我居然觉得有点安心起来。 眼前微微一花,黑暗中闪出一缕光束,那是手机的光线,我看到了一片黑亮的瀑布。 那个女孩,有着一头垂腰秀发的女孩,又坐在那里,就着手机的荧光,看书。 我仍旧看不到她的面容,我也不想看到她的面容,我不想看清任何人的真面目,更不想看清这个世界,然而,那片迷人的瀑布,却是如此清晰,我的眼睛,全被占满了。 瀑布……像瀑布一样的黑发,在风中飞扬,依在飞飞身边,如此夺目,如此美丽。 以前的丛琳,总是一头短短的、率性的头发,不是带走他的长发,我的心,在抽痛。 封印的记忆深处,那片瀑布是不可触及的黑绫,若想到,便被绞杀,我的咽喉在痛楚。 我总害怕看到瀑布般的长发,我总庆幸满目的女孩不留如此长发,这本也是一桩悬案,但现在,案子破了。因为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从飞飞的心里把我赶走,取而代之的女孩,拥有瀑布般的垂腰秀发,虽然我不曾看清她的面庞,但那片瀑布,已深深印在我的心里。 飞飞要我忘记他,他说他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我不能接受。 我一遍遍地问他为什么要丢下我,他始终不肯回答,直到分别之时,他才指着一个女孩对我说,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 那时,他瘦得厉害,经常请假不知所踪,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无精打采,我以为他病得很重。他却告诉我,他只是害了相思病,迷恋一个女孩无法自拔。我不相信。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我才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第19章 可怕的轮回 那个女孩,站在路口,迎风而立,白裙飘飘,长发飞舞,我不必走近,不必看清她的面容,也知道她必定天生丽质难自弃。任何男孩喜欢上她,都不难理解。 看向飞飞走向她,我的心碎了,虽然我的眼泪如瀑布坠落,却不能让他回头。 此后,那片瀑布成了永远的秘密与禁忌,我害怕想起那片瀑布,害怕想起飞飞离开我那天。然而造化弄人,在记忆尘封三年之后,更多的秘密一一浮出水面。 我看着那片从记忆里重生的瀑布,失神。 命运,从来没有放过我,让我逃走三年之后,又再度登场,折磨我。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走出去,撞到了好多的桌椅,发出响亮的声音。我想逃,逃到记忆无法触及的地方,为此,我曾经闭上双眼投奔黑暗,然而,连黑暗也不再允许我栖身。 出门时,一个趔趄,我摔倒在地,额头撞到了门框,好疼。 钻心的疼,我不想爬起来,不论倒着站着,其实都是一样的疼,不如就这样倒着。 “嗨,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耳边传来轻轻的细细的柔柔的声音。 我抬起眼,映入眼的,先是一片黑色的瀑布,后是一张似玉的脸。如果不是近在咫尺,我会以为,这是一幅油画,她是画里的主角。 她挨着我的身体,柔软香馥,她扶着我的双手,纤细轻脆,仿佛一折就断。 记忆中带走飞飞的那朵花,大概也拥有这般美妙的声音,和这般美妙的肌肤吧。那样一个她,已经带走了飞飞,现在又出现,还想带走什么呢? 我突然觉得惊恐起来,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都放过我吧!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她们,还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呢?如果只是想夺走我的生命,我会双手奉上,但我知道,不是。 黑暗与慌不择路中,我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雪上加霜,总是这样的套路,我屡屡中套。这次,可不是小伤,我真的痛得爬不起来。我但愿我就这样倒下不起,甚至长眠也好,可是,那片引发恐怖记忆的瀑布一直追到我身后,那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柔软身体,把我扶了起来。 我没有力气挣扎,我的脑子和我的身体一起,都处于错拍和混乱之中。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被送到宿舍的,只知道,那片瀑布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将我的思绪越搅越乱,越搅越深。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双方似乎发生了口角,有人在说这是报应。 乱了一阵,那片瀑布出去了,宿舍稍微安静下来。 我知道沙绮帮我拉上被子,让我好好休息。这个时候,沙绮的气息显得如此熟悉,居然让我呼吸平稳。唯独此时,我对沙绮有了点点感激之情,和瀑布相比,她如此无害。 如果说我在遭遇报应,那个报应,一定不是我对顷城不敬引起的,一定是我从没感激过沙绮的缘故。也许今后,我至少要学会佩服她多一点。 我病了,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生病。 所谓正式,是身体出了故障需要维修,而灵魂上的故障,无诊无医无药,非病,实亡。 上一次生病,是在三年之前,病了很久,病了很重,那时,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掉。 记忆中,那段漫长的日子,只有锥心的疼痛和孤独,感觉从每一根头发到每一片脚趾,都得了不治之症。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疯狂地想念飞飞,饮鸩止渴的结果就是病入膏肓。 我真的忘了我是怎么熬过来了,现在想来,这又是一大悬案。 也许,我的灵魂死了,脑子也死了,什么都记不得了,身体便停止了死亡的过程。 也许,我真的死过一次,现在的我正活在下辈子里,而飞飞是上辈子的事。 但是,上辈子的痛,可以延伸到下辈子吗?那是多么可怕的轮回。 莫非,现在又是一个轮回?一切正在重演? 我躺在床上,第一次使劲地去想过去的事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病好了以后,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无情无义,无欲无求,孤僻古怪,与世隔绝。那场病,真的好了吗?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只是那场病发生了变异,让我自以为病好了而已。 是啊,如果那时我的病真的好了,为什么我现在还会这么地痛苦? 我现在这么地痛苦,莫非是病入膏肓,晚期发作?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衷心地感激上天--我并非真的不是不知感激的人。 宿舍里没人了,只剩我一个。本来,我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独处,但是,也许是太久没生病了,我面对一室冷清,居然觉得有点凄凉,这是我还没有彻底死掉的证明吗? 当幸福消逝,便只有痛苦和孤独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了,我突然有点想哭。 三年之前,我为飞飞离开我而心碎的时候,可曾有人陪伴我安慰我呵护我? 我记不清了。应该有的吧,那时,我们有那么的朋友,但我应该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的吧。所以,我才会在四周筑起高墙,不让任何人亲近,以至于成了常态。 当初的那些朋友,都去了哪里?是不是就如同逝去的初恋与飞飞,不知何在,不再回来。 我年少那些梦想与幸福,是不是也同样的,一去不复返? 敲门声响起来,我一摸脸颊,全是泪水。 门被推开了,一个苗条的纤影,披着如丝瀑布,走到我床边。 我没有睁开眼睛。 “丛琳,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女孩说,“快到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我把饭菜打来了,还是热的,你吃一点吧。还有水果。” 我没有反应,为什么不是死神的脚步? “我叫予希,经常和你在同一间教室上晚自习,算是和你认识了吧。昨天晚上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晕过去了,我就送你回来,也不知道你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她在看着我,我面朝里对着墙壁,没有说话。 又是一个多事的。又来一个多事的。难道,我的脸上写着,求求有人来拯救我吗?我像是需要别人拯救的人吗?真是荒唐之至。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要继续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哦,对了,不管你吃还是不吃,饭菜都在这里;不管你想不想欠我人情,都已经欠了,所以,你一定要吃哦,要不然你会没有精力还我人情咯。你放心吧,我没有任何恶意。”女孩留下这一段话,走了。 良久以后,我转头看向桌面,一个很不错的保温饭盒放在那里。 我真的饿了,虽然沙绮例行公事地叮嘱过我要吃早餐,而我当然不会听她的。 吃吗?该吃吗?还是不吃?我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起身。 就像她说的,我已经欠了她的人情,就算把饭菜倒进垃圾框里,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都到这份上了,我还装什么呢?我拒绝承认,这一刻的我,是脆弱的。 金黄喷香的鸡腿,红黄相间的蕃茄炒蛋,紫亮油光的炸茄子,还有油爆青椒,以及粘稠的白米粥,那曾是我最爱的菜。还有那两个剥得干干净净肉色金亮的橙子,都在散发着香味。 我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落进饭菜里。 我好想吃,欲望如此汹涌澎湃。 原来,我不讨厌我曾喜欢的一切,我只是假装讨厌和忘记,而伪装,总是会剥落的。 我含着眼泪,一口口地咀嚼记忆中的美味,记忆中的美味,不曾消退。 第20章 他会没玩没了 在宿舍里躺了一天后,我去上晚自习。 并非我有多么喜欢自习或呆在教室里,只是呆在宿舍,更会让我胡思乱想。 仍然是704,仍然是那个最后最偏僻的位置。 那个女孩,会不会来? 没过多久,那个女孩来了,坐在那里,瀑布般的秀发闪烁着迷人的色泽,很多男生都在惊艳地看着她,很多女生都在妒忌地打量她,她是教室的焦点,这让我踌躇了许久。 直到下课铃响起,教室里有人走进走出,我才拿着饭盒走过去,放在她桌上,然后对她说:“谢谢!”然后走出教室。饭盒里有100块钱,我还了她的人情,以后与她再不相见。 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对人说“谢谢”,并非是我良心发现,而是须要公事公办,把账算清,两不相欠,也是因为,她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如果是沙绮,无论她为我做什么,我都绝不会对她说一个“谢”字。 以后,我不会再去704,就像飞飞走了以后,我再也不去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 我去通宵教室。通宵教室真的很远,离宿舍区有将近20分钟的路程,被称为樱华的老少边穷地带。我以前也不喜欢走远路,但现在,我有太多的时间需要消磨。 通宵教室位于湖边,三面都是树林,有些阴森,除了临近考试,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特别是女生,基本不会靠近,因为那里让人感觉不适,而我不害怕,比起像人,我更像鬼。 虽然不害怕阴森,但我也并不喜欢那里,因为,在漫长而幽静的林荫小路上,经常能看到成双成对的男女,每每见到,都如刺入眼。所以,我每个月只去两三次,在走投无路时。 现在,如果这个地方能够让我远离火源,我可以忍受这条路上潜伏的春情暗器。 第一次,我觉得这些情侣没那么讨人厌,至少,他们不会像顷城那样主动招惹我。 也许是弥补我在704受到的损失,通宵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很满意。 我继续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摆出专业书籍。 通宵教室很宽阔,很冷清,没有一个人,我没戴眼镜,只看到茫茫一片,就像我的人生。我翻开笔记,没有看进一个字,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画的是什么,扭曲的图形,杂乱的线条,混沌的明暗,看起来就像小孩子无聊时的涂鸦。其实,我大概知道我想画个人头,但是,手指和笔头都不听使唤,导致人头不能成形,变成糊里糊涂的一个怪物。 一页废了,我翻开新的一页,继续画,虽然画不好,也没有明确的构思,但就是想画。 我到底要画什么呢?我脑海里没有清晰的脸庞,我已经三年不曾认真看过任何人的面庞,包括自己的。然而,一张线条简单却阳刚英挺的脸庞,却逐渐清晰地浮现在纸上,飞飞的脸……我用力在笔记上划擦,大力地涂黑,不敢让那张脸庞清晰可见。 于是,我开始画花仙子,画美少女战士,画樱桃小丸子,画尼罗河女儿,那是我年少时代最喜欢的漫画少女。飞飞问,你为什么不画男的呢,我拱着鼻子拽拽地说,我看不上。其实,我是不敢画,我画出来的男孩的形象,总带着他的影子,我不想让他得意地飞上天去。 飞飞……手上太用力,笔记被戳破了,并被撕划出一道大口子。 飞飞……眼神总是清澈坚定的飞飞,笑容总是温柔宠溺的楚非,总是爽朗帅气的飞飞…… 我闭上眼睛,把额头埋进手心,不忍再在心里勾勒他的模样,不敢再想起他的点点滴滴。 我怎么了呢,我为什么会去想飞飞的音容笑貌呢,那是更大的秘密与禁忌…… 良久之后,我抬起脸,用手揉揉额头,想让自己的头脑稍微清醒一点。 当我终于冷静下来时,却又看见了那片瀑布。 那个女孩,叫予希的,就坐在我前面左侧不远的地方,安静如一朵幽兰。 我可以确定,她是跟着我来的。预感告诉我,她与沙绮、顷城同出一辙,大概又出于什么人道主义或精神主义上的伟大原因,而试图接近我、感化我、拯救我。 我害怕这样的人,我已经在沙绮、顷城那里领教了他们无法理喻的固执与坚持,虽然我能确定我不会败给他们的毅力,但我没有那种与他们顽抗到底的兴趣。 尘封的记忆与禁忌,正在通过他们死灰复燃,将我吞食。 我要如何摆脱和切断这种有思想有生命的媒介? 许久以后,我猛然惊觉,我居然在困扰,这让我愈加感到不祥--困扰,是人类拥有七情六欲的证明,而我,本来明明是无情无义也无欲无求的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自觉地拥有了愤怒、悲伤、痛苦、困扰、惊慌这些东西? 时间在我的茫然中流逝,当我记得要看看电子表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自习教室早已关闭,宿舍也准备熄灯,唯有通宵教室灯亮到天明。 这里只有我和她,她准备奉陪我到底吗? 我想起来了,这么久来,她从未比我早一步离开教室,看来今晚也一样。 于是我决定,我要在这里呆到天明,我不会输给她莫名其妙的固执。 我不再看电子表,任由时间走,反正,不论我如何关注,时间也不会快一秒,少一秒。 我没有手机,从三年前开始,我就丢弃了手机。我不会与任何人打电话,不会给任何发短信,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电话和短信。手机于我,只是多余的累赘。 如果不是要上课,我甚至可以连十几块钱的电子表都不需要。 时间,自从飞飞离开后,就变得没有了价值与意义。 又过去了很久,久到我能确定已经过了午夜或更深夜的时候,那片瀑布,仍然没有消失。 她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石雕,仪态无可挑剔。 虽然顷城和沙绮既自以为是又无聊可笑,但至少我知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们再怎么说也有想从我这里得到某些东西的理由,可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如果她也如我一般孤僻避世,那她不会需要友情或其它任何交情。不管是沙绮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感情,还是顷城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感情,她都不会缺少,除非她有自虐倾向。 我相信她没有自虐倾向,所以,她让我感到很不妙。 夜很深了,我困了,开始趴在桌上打瞌睡。 我当然睡得不安稳,却也没能保持清醒。迷迷糊糊间,我觉得很冷,不住打寒颤。然后在迷迷糊糊间,我又觉得暖和起来,这样,我终于睡得安稳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才发现我在通宵教室里睡了一宿。 那片瀑布已经消失,我算获得了胜利。 但是,手臂下的枕头、身上的毛毯和桌上的牛奶面包却告诉我,我又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即使我将这些东西全部丢弃,这些人情都已经欠定了。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我冷静下来,把牛奶和面包吃了,然后把枕头和毛毯收起来。 女孩很细心,连手提袋都准备好了,不管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的想法都将落空。 第21章 可怕的发现 800x600 第一节课,我缺课。 normal 0 7.8磅 0 2 false false false en-us zh x-none explorer4 table.ble {me:普通表格; mso-yqtyle-rowband-size:0; nd-size:0; mso-style-noshow:yes; mso-style-priority:99; rent:; mso-padding-alt:0cm5.4pt0cm5.4pt; mso-para-margin:0cm; mso-para-margin-bottom:.0001pt; mso-pagination:widow-orphan; font-size:10.0pt; font-family:timesnewroman,serif;} 第二节课,我按时来到教室。 我从走廊上走过去时,顷城坐在他的教室的窗边,对我微笑:“丛琳,你的病好了吗?” 我目视前方,视他如无物。 坐下不久,一个红苹果就送到了我的桌上,这次不是沙绮拿过来的,而是一个男生。 看来,连沙绮都狠下心来拒绝顷城的请求了,我真的招致天怒人怨了。 在全班人的瞪视之中,那个从未与我说过话的男生直翻白眼,低声对我说:“没办法,顷城的请求嘛,如果他不要你了,我看中的女生就更没希望跟我好了,所以,我只好干了。” 那个男生受到了女生的激烈围攻,他很无辜:“所有男生都希望顷城赶紧把巫婆娶回家,要不然别的女人都不会看我们一眼的啦。” 女生表态:“像你这样,女生们不仅不会看一眼,还会怨恨你,你要成女性公敌了。” “你们再这样下去,顷城就要成男性公敌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拥护他就行,他不需要男人!” …… 男生与女生,围绕顷城与女人的问题,又展开了争论。 争论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要上课了,我看着眼前的红苹果,手上又开始绘起苹果的线条。 这不是件好事,但是,总比因为时间太长太多而又忍不住回忆过去要好。 在我终于将这个红苹果画得栩栩如生的时候,一节课终了,我打算下节课继续画苹果,然而,这个计划没能实施。 因为,第三节课的时候,顷城来我们教室上课了,还坐在我身后。 他不是我们班的人,但这对他来上我们班的课并没有什么影响,教室还有很多空座位,女生们都欢迎他出席,年轻的女老师也不介意台下坐着一个养眼又模范的男学生。 而其他人既不喜欢坐在我前面,也不喜欢坐在我后面太近的地方,给了他机会。 我第一次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就像身后坐了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他的视线,如两道灼热的浆岩,粘粘绞在我身上,令我脊背发冷,寒毛倒竖。 我恨得牙齿咯咯地响,握住圆珠笔的手在痉挛,几乎将圆珠笔捏碎。 这个无耻之徒!我第一次有了破口大骂别人的冲动和欲望! 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想要骂人了,如果有效,我一定会画个圈圈诅咒他不得好死! 但我忍了下来,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实在不容易。 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顷城。连老师的目光,也时时瞟向这里,这天的课她讲得很嗲,嗲得我想呕吐和尖叫!她们在盯着顷城的时候,当然也会顺便盯向我,我简直要疯掉了! 这还算是上课吗?为什么不把这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害虫给赶出去! 杀气--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了这么深重而狂暴的杀气! 顷城有他的,居然能把无情无义也无欲无求的我逼到这样的程度! 我狠狠地压低自己的额头,不让那样的杀气泛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那个混蛋居然还不走,仍然坐在那里,一边跟人说话,一边看着我。 我很清楚地听到有人说,顷城,你不要老看着前面嘛,偶尔也该看看其他方向,顷城一定又在微笑,以自以为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我觉得我正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受到赤裸裸的骚扰和侵犯。 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混蛋! 第四节课仍然是受刑,顷城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身后,看着我,仿佛整个地球只有他和我。我想过一百遍要换座位,但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就是不打自招地承认我确实受到了他的影响,我并非对他无动于衷。 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留下这种把柄,所以,我一直忍到下课。 即使是下了课,我也没有马上跑掉,仍然像平时一样呆到别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东西离开。顷城,一直等着我,跟在我后面。因为他的缘故,好多人也等到后面。我好恨。 下楼的时候,我想,他大概会跟我走到食堂吧,到了食堂,更不得安宁。于是,在楼梯拐弯处,我迅速闪进了卫生间里。这样,就算他猜到我进了这里,还能守在外面吗? 我竖耳倾听,听到他和其他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从卫生间前走过,没有停留。 直到外面毫无声息,我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去中区食堂。 中区食堂离宿舍区相当远,但我不在乎,我说过,我的时间长得发霉变质。 食堂里人已经不多了,我捧着饭盒,告诉玻璃窗里那个没有表情的胖女人:“土豆牛肉,红烧茄子,青菜。” 我已经好久没有主动跟别人说话了了,这个胖女人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胖女人没有抬头看她的客人,各舀了大半勺的东西到我碗里。 我心里那种恼怒与不满,一定是从上课时就遗留下来的,否则我不会这么轻易动气,即使这个胖女人确确实实在偷工减料,明摆着在欺负我。 我还没有走开,就听到一个男生对那个胖女人说:“阿姨,打一份土豆牛肉、红烧茄子、青菜,谢谢。”是巧合,还是故意? 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总是没有表情的胖女人居然抬头,露出红烧肉一样腻味的笑容,打了满满一大勺的土豆牛肉放进男生的饭碗里,大概是嫌牛肉不够多,又补勺了半勺牛肉,红烧茄子和青菜也满满当当,没有水份。 我的饭碗和男生的饭碗并在那里,男生得到的菜,至少是我的一倍,因此,我瞟了那个饭碗的主人--这是非常多余的举动。 男生很惊喜地向我打招呼:“丛琳,真巧,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这当然不是巧合。他一定在附近守株待兔,等着与我巧合相遇。我收回目光,迅速走到饭堂一角,埋头吃饭。他居然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饭菜索然无味,虽然我也不曾觉得有多可口,但这次,它显然更让我难以下咽。 “丛琳,你喜欢吃牛肉和茄子吗?食堂的阿姨打了很多给我,你帮我吃一点好不好?”他很认真地问,“这些,我还没有碰过。” 他的口气态度,好像跟我很熟。 我忽然记起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把满满一碗桂林米粉泼到他脸上的事。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再来一次,把不太满的饭菜泼到他脸上?但是很不幸,我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冲动,并非缺乏勇气,只是明白那只是多此一举。 也许,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死缠烂打,对他的不知廉耻感到麻木。 他把满满一汤勺的牛肉递到我面前,看来即将放进我的碗里。 我猛然合上饭盒,迅速跑出去。 他不是飞飞。没有人可以像飞飞那样,和我一起端着碗吃饭,互相吃着对方碗里的东西。 他的举动,只是仿制,并非原版。 我只要原版。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原谅飞飞,但如果他再度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爱他。不,会比从前更爱他。 爱就是爱,不会随着时间消退,更不会随着怨恨消失。 这个可怕的发现,足以摧毁我的伪装。 第22章 予希的秘密 天暗以后,我提着别人的东西,隐在大树之后。 天黑以后,予希出现在4号教学楼下,然后上楼,走进704室。 她确实是冲着我来的,我要找出她的目的,直觉告诉我,如果不把目的找出来,她会这样一直跟着我。 十几分钟以后,予希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张望半天后,下楼。 我猜想得到,她以为我会去704室,所以在等我或找我。以往这个时候,我已经坐在教室里,她现在迟迟不见我,大概会以为我不会来了,所以不再呆在闷热的704里。 她离开教学楼,我跟在她后面。 我并不打算跟踪她,我只想等到人少的时候,把枕头和毛毯以及100元租用费还给她,然后把事情说清楚。然而,这次跟踪,却让我有了更可怕更重大的发现。 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后,她来到湖边,四周没什么人,我想我可以把东西还给她了。 但我还没有走过去,另一个人已经走过来,和她说着什么。 我不必看清,也知道那个人就是顷城,他和沙绮是仅有的两个总是纠缠着我的人,我对他们的感觉,太熟悉。我暗暗吃惊,他又在干什么? 他们似乎很熟悉,也很热络,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我早该知道,她的出现和顷城脱不了关系。是顷城种种可怕的举动,把我的脑袋弄乱了,连这样的可能都没有想到。 两人说了不少话,予希似乎在闹脾气,顷城在安慰她,然后,予希扑进顷城的怀里,顷城拍拍她的背。 我冷笑,顷城果然在说谎,飞飞至少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却与我无亲无故不曾相识,何来喜欢我? 我很庆幸,我不曾对他的所谓付出与牺牲感到愧疚,我完全可以继续对他保持毫不愧疚。 两人磨蹭了半天后,顷城终于走了,留下予希在那里若有所思。 我走过去,平静地把手提袋放在她面前:“这是你的东西,还有早餐钱、劳务费。” 予希对我的出现有点吃惊。 她看看我,又看看手提袋,半晌才说:“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是的。” 她歪着脑袋,做出很可爱的孩子气的样子:“喔,完蛋了耶,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更不要再跟踪我。” 她愣了一下,吃吃地笑起来:“呀,原来你都发现了我是有意跟踪你的,不过你不要误会哦,不是我要跟踪你,而是顷城要我这么做的。” 她停在这里,似乎在等我追问,我没有追问。 我当着她的面,把一百块钱放进手提袋里,对她说:“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她问:“喂,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和顷城是什么关系吗?你不想知道顷城为什么要我跟踪你吗?你就问问嘛,你问的话,我说不定会告诉你哦。” 我没理她。 她又喊:“喂,既然你不想欠我,我也不想欠你,你给我的钱太多了,咱们就把费用算清吧。” 我停下来,她说的没错,这是一定要算清楚的,多一分少一分,都是债。 她拿出包包里的钱包,把那一百块钱放进去,然后打开手机计算,念念有词:“一盒特仑苏6块钱,两块巧克力奶油面包5块钱,枕头和毛毯就算租用一个夜上,算你20块钱吧。加起来一共31块钱,我找你69块钱。” “喏,你帮我拿手机,按着这个键别放,我要找零钱,看错了要算错账的。” 我拿过手机,举着光亮照她。 她来来回回地找钱,来来回回地点数,手机屏幕暗了,我任意按键。 当手机屏幕很快又亮了的时候,我的脸色变了,手颤抖得很厉害。 “10块,20块,两块,5毛……喂,你举稳点,不要晃来晃去。”予希抬起头来,抱怨,“咦,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对劲喔,这种时候了还觉得很冷吗,你的身体也太虚了……” 我死死地看着手机屏幕,就是中了邪一样,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飞飞……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飞飞会和她出现在照片里? 那真的是……飞飞,我只希望我看错,可我的希望,从来都不会实现! 虽然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敢想起飞飞的面容,虽然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他的面容,但看到照片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就是飞飞--我的初恋,我此生唯一爱的男孩。 面对他俊郎的脸庞和阳光的笑容,我的时间停止了流动! 我的眼里只有他,我的脑里只有他,我的心里只有他! 我全部的灵魂,只有他! 他只需一个眼神和微笑,就可以填满我的人生,让我忘记一切! 原来,我比我所想象地更爱他,更想他!原来,我从来不曾忘记过他! 原来,那日日纠缠我折磨我的痛苦之极的感情,不是恨,而是刻骨的爱与念!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恍惚之中,我手里的手机被拿走了,我听到一个声音幽幽地对我说:“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他了……” 飞飞……我抖着手抹眼泪,哆嗦着唇,问:“你和……飞……”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有点无奈和苦涩:“你不问我和顷城的关系,却问我和飞的关系?我不知该替飞高兴,还是替顷城难过,或者,替我难过……” “你和飞……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嘶吼着问,声音却很低沉很沙哑,就像咽喉受了伤。 “你说呢?”她居然反问我。 谁才是无情无义冷血冷心的人?我现在才知道,她才是。 她怎么可以对着精神近乎崩溃的我做出这么冷漠的回答? “至少告诉我……他在哪里……” 这是最深的禁忌! 我从来不敢触及的禁忌! 漫长的时间里,每每想到这点,不必深思,我就已经身心抽痛痉挛得要立刻死掉。 我害怕知道答案,又渴望知道答案,这种矛盾让我生不如死。 但我无比明确地知道一点,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这个答案的背后,是飞已经不再属于我的证明,是我们不会再有交集的证明。 现在,她是操纵我的生死大权的法官了,不管她说出什么,我都将坠入深渊。 她的表情很奇怪,既像哭又像笑,既像悲伤又像怨恨:“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就去问顷城吧。只有他,才能回答你的所有疑问。” 第23章 已经无力抵抗 顷城?为什么又是顷城?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没给我再问的机会,予希走了,走得很快,很决然,就像在逃避什么。 我站了很久很久,久得几乎连我都以为我已经风干成永久的化石。 我还不能成为化石,因为,有些疑团,必须要解开,我不能带着疑问随风而去。 虽然我一直在逃避那些谜团,但是我知道,我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无路可逃了。 彻夜不眠以后,我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早早地来到教学楼下,等待顷城,然而这天,顷城他们班没有来上课。 我整天坐在教室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像万蚁钻心地忍着,熬着,等着,然而直到下午的课全部结束,我也没见到顷城的影子。 当沙绮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近乎疯狂的我一把抓住她,红着眼问:“顷城在哪里?” 沙绮被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吃惊地盯着我说:“丛琳,你怎么憔悴得像个鬼似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顷城在哪里?我要找他!现在马上就要找他!” “咦,你怎么问起顷城的事,你不是很讨厌提到他吗……” “快告诉我--”我吼。 沙绮从来没见过我暴躁的样子,不敢拖拉:“他现在应该在校文艺队那里,五一和五四快到了,校文艺队有活动……” “校文艺队在哪里!” “在大礼堂二楼的训练馆……” 我像一头狮子般冲出去,像一头狮子般地穿越校园,像一头狮子般地闯进大礼堂。 大礼堂很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无数的门,无数的道,我横冲直撞,左冲右突,寻找顷城的影子。然后,我终于看到了顷城的身影,直撞过去。 我没能接近顷城,因为我撞上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撞得我头昏眼花。 几秒以后,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我自己。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明确无误的是一面镜子,我不会认出那就是“我”。 双眼红肿,目光黯淡,脸色憔悴,肤色暗沉,头发胡乱地遮住眼睛和面颊,没有一点精神和气色--这就是我吗?多么难看的生物,我瞬间被震住了。 镜子里的深处,一个人朝我跑过来,蹲下来扶起我:“丛琳,你怎么来了,没事吧?” 陌生男人的体温与气息,让我恐惧;而镜子里两个人光明与黑暗的反差,更让我生畏! 我用力推开他,后退好几步,是我那乱糟糟的头发,成功地掩饰了我的惶恐和羞耻。 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呢?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怎么一下子,就有些想不起来了呢?眼前这个人,是……是谁来这?我好像有重要的事要问谁…… 恍惚之中,我听到有人叫“顷城……” 我立刻清醒过来,对了,这里有一个人叫顷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我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急促地:“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不等他说话,抓起他就往外走。 快步走到外面的落地玻璃窗前,我与他保持两三米,问:“他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谁?” 我死死地盯着他,紧紧咬着牙关,良久,才迸出一个字:“飞……” 我到底费了多大的意志和努力,才能不崩溃地念出这个字? “飞?”他又愣了一下,恍然,然后慢慢道,“是的,我知道。” “他……在哪里?” “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他竟然敢不告诉我!我用尽我的全力,才能不至于失控,才能不至于扑上去杀了他! 说不清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紧张,我几乎不能呼吸和喘气,但是,我还是全力克制自己。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正视飞飞的事情,我第一次感觉自己与飞飞如此之近。 “你和飞是什么关系?你这样接近我,跟飞有什么关系?” “丛琳,”顷城说得很慢,仿佛在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我和飞有很深的关系,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这个混蛋!”我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好恨……” 顷城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对不起,丛琳。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好好对你……” 够了!我不想再见这个人,我不想再听这个人解释,我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关系! “顷城,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我从来不曾认识你,现在,以后,也不认识。” 这又是一出赤裸裸的悲剧!我又充当了一回命运的玩具! 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我再也不去想过去或者现在的任何人了!我将再次封印我所有的记忆!我将再次封闭我的心灵与感情!永远!即使耗尽我的人生! 我还没走几步,顷城就冲过来,拦在我面前:“丛琳,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我直视前方,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停留,他以为他是命运,可以玩弄我吗? 他说得很认真,如同以往:“丛琳,我们正在排练一出话剧,需要一个女主角,如果你肯出演那个女主角,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飞在哪里,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所有一切,我全都告诉你,绝不隐瞒!” 我的心在颤抖,我把牙齿咬得几乎要碎了,才能克制那种排山倒海一样的情绪。 才刚刚下定的决心,又这样轻易地被动摇了,近乎支离破碎。 我到底有多爱飞飞,我到底有多想念飞飞,我到底有多么在意过去,我已经不知道了。 顷城盯着我:“怎么样,丛琳?” 我听到自己又冷又硬的声音:“不。” 这个人太危险--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绝对不能与他接触,绝对不能与他亲近! “丛琳,我知道你不喜欢跟人接触,所以,你的戏份不会太多,你只需要出场10分钟左右,摆几个造型,说几句台词就行,更不会和别人有很多的对手戏,只要和我配合就好。还有,我们不会要求你经常参加练习,你完全可以自己排练,你想怎么演都行。” 他在诱惑我,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凭什么以为他能说动我? “丛琳,别急着做决定,你为什么不看看剧本再决定呢?” “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拿剧本过来。”他迅速跑进训练室,很快拿了剧本出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趁机跑开。 “你先拿回去看看吧,然后再把决定告诉我。我向你保证,演出结束以后,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关于飞的一切。我知道,你不会忘记飞,你不会不爱他。” 他双手握着剧本,递到我面前,我看着良久,终于接过来。 关于飞飞的记忆,已经复生,并迅速占领我的思绪,我无力抵抗。 第24章 我是奥赛罗? 这是莎士比亚名著《奥赛罗》的剧本。 据说,校文艺队每年都举办话剧汇演,莎士比亚戏剧是必备节目,每次都进行改编。 这次,剧本作了很多改动,奥赛罗与苔丝德蒙娜的性别、身份对调,奥赛罗是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将军,苔丝德蒙娜是风度翩翩的英俊王子。 剧本不长,围绕苔丝德蒙娜王子对奥赛罗女将军的爱情开展。 英俊王子与美丽女将军一见钟情,力排众议终成夫妻,然而,这桩美满的婚事遭到了女将军副手伊阿古的妒忌,伊阿古暗中设下王子外遇的假像,奥赛罗被妒忌冲昏了头脑,举剑刺进王子的心脏。真相大白之际,奥赛罗意欲自杀,王子却告诉她,他的灵魂将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复生,请她好好地活下去,等待他的归来。 莎士比亚的名著,被改编成了一个滥俗的爱情故事,还融进了灵幻元素,很是无趣,但是,原著说穿了,也是一个滥俗的爱情故事。 其实,无论看起来多么伟大悲壮的爱情故事,归根到底,都是滥俗的。就像我和飞飞的所谓爱情,就像沙绮对顷城的所谓爱情,就像顷城对我的所谓爱情。 剧本虽然很滥,但女主角的角色,却像为我量身订做。 将近一小时的故事,奥赛罗出场只有10分钟左右,台词不足千字。 她性格刚强,雷厉风行,在战争上几乎战无不胜,在爱情上却懦弱不安。 大部分的剧情,都在表现苔丝德蒙娜如何爱恋和追求奥赛罗,以及他的爱情悲剧。 奥赛罗前面只出场露个面,几乎所有的戏份都集中在知道爱人背叛自己后的反应。 最后一幕,打动了我。我就是那个得知自己被爱人背叛后的奥赛罗,那种绝望与痛苦,我感同身受。我甚至不用演,就能体现出来,因为我一直在承受着那样的煎熬。 看完剧本,我合上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沙绮回来了,没什么好声气地问我:“顷城要我问你,你演还是不演。” 我慢慢地道:“我演。” 沙绮停下整理头发的手,看我半晌,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肯演出话剧?喂,你是良心发现还是心动了?”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沙绮无趣地摆摆手:“算了,这是顷城决定的事,我管不了,他肯演出我就该喊万岁了。顷城说了,如果你肯接受演出,就让我转告你,请你自己找时间背台词、练习表演,偶尔抽点时间配合造型设计彩排就行……” 说到后面,她一脸不满:“这出话剧可是校文艺队的年度重头戏,可不是闹着玩的。有那么人才想演,顷城却非要你搭档,你的面子还真大,你真该受宠若惊啦。哎,不知道顷城为什么要这么修改剧本,虽然很酷,但总有点怪怪的,本来我还想出演女主角,唉,没戏了……” 她唠叨了半天后,做出总结:“顷城看来对你还没有死心啊,我看你迟早也要动心的,你现在大概在心里挣扎得很厉害吧?挣扎什么呢,直接把他带回家就行了。” 我心里确实挣扎得厉害,我已经与外界隔离太久,这次,我真的可以吗? 过去,我到底是如何与别人打交道的?我居然,全都忘了。 我提出一个条件,只要顷城平时不再接近我,我就演出《奥赛罗》。 顷城答应了。 遇到我时,他还是会跟我打招呼,还是会对我微笑,但没有了早上的红苹果,没有了无所不在的偶遇与巧合,没有了没完没了的搭讪。 予希却仍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比顷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概是摊牌了,她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大大方方地跟着我,即使我对她不理不睬,她也毫不介意,就像个老朋友一样跟我嘻嘻哈哈,简直是顷城的精装版。 “喂,丛琳,嘻嘻,这个名字好有意思喔,你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呢?” “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啊,你喜欢看电影大片吗?你喜欢看韩剧吗?你喜欢去听明星演唱会吗?你喜欢去逛化妆品店吗……我可喜欢呢。” “你的生活好像很单调啊,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你不觉得这样活着很无趣吗?我们才十几岁哎,整天这样宅,不觉得浪费青春吗?你就没想过要改变生活吗?” “你有化妆品吗?你有裙子吗?你有高跟鞋吗?顷城这么喜欢你,我也好想看看你打扮后是什么样子耶,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灰姑娘呢?嘻嘻,你放心吧,就算没那么漂亮,顷城应该也不会嫌弃你吧?其实,我比较想他嫌弃你啦,这样我才有机会嘛……” “你想知道顷城是什么样的人吗?不想知道?想嘛想嘛,我可是很想告诉你捏,但你不问我的话,我绝对不可以告诉你,要不然他会骂我的哦。哦--我跟他很亲的……” 人,真的不可貌相。 我一度以为她文静,但显然,我又看错了,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怎么可能会了解别人。 我对她越是冷淡,她越是来劲,这大概是受欢迎的小孩子的好奇心在作祟的缘故。 她似乎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粘在我身边,我的惜言如金,反倒让她说话无顾忌。 自从我和顷城达成协议后,她对我的话题,几乎全是话剧的事。 “听说你要演《奥赛罗》?那个故事改编得真有意思,很符合时下女生的口味嘛,顷城很有才吧?嘻嘻,可惜了,人家也想演女主角的说。对了,你看过顷城的定妆照吗,很帅耶,就跟书里的王子一样,不过人家本来就是王子……” “我也好想看看你的定妆照,嘻嘻,不知跟顷城衬不衬。你什么时候试妆呀,我可以帮你化哟,我是剧组的助理化妆师……” 她似乎说多少都不会累。 别人在看我们,因为这样的对比实在太强烈,而且,我知道很多人都认定了这是一出四角恋。顷城在追求我,予希和沙绮在追求顷城、而我似乎只和予希、沙绮两个女生往来,同时,予希和沙绮还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关系。我们主演的这出戏,比什么都好看。 “丛琳,刚才又有人问我,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猜我怎么回答?我说我们是情敌。别人又问,情敌的关系有这么好的吗,我说,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丛琳,我真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顷城会这么喜欢你呢?那么多聪明漂亮的女孩,他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真是怪了……” 又来这套了!我坐下来,戴上耳塞,翻开课本。 予希坐在我旁边,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她真的很受欢迎。一路走来,不断有男生跟她打招呼,她高傲得像个公主,下巴抬得高高的,爱理不理。就算坐在这偏僻简陋的教室里,她也蓬荜生辉,不断有男生给她递纸条。 她很好玩地递那些纸条给我看,我不看。 她想向我表明什么?表明我应该重视她,把她视为劲敌吗? 我的劲敌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我需要战胜的,只是我自己。 第25章 不要恨我 周末上午,顷城接我去参加剧组会议。 他是所有人眼里的明星,但他却以明星的规格接待我。 他亲自到楼下接我,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我才慢慢走下楼来。 我没有看他。他大概知道我能接受这样的演出已经是极限,而且所有的话,将在演出结束后全盘抛出,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头。 我跟在他后面,不敢去想飞飞的现在,我只知道,关于他的话题,不会是个轻松的话题。 不论是我,还是他,或是予希,都一定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我们都需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秘密曝光,从来都是件沉重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跟顷城走在一起,一路上无数的目光,像针一般刺在我身上。 顷城似乎乐意于看到他对我的感情不一般、我们的关系不一般的证明,这样倒显得我们走在一起更加怪异。我想的却是,为什么跟我走在一起的,不是飞飞? 走了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大礼堂,别人像迎接明星一样到门口等顷城,顷城像对待明星一样全程陪在我身边。 训练室里,剧组齐聚一堂,导演正在讲述整个演出流程和注意事项。 我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与其他人有任何交流。 他们总是不放心地看向她,担心我是否听进了他们的话,担心我是否能胜任这次演出。 但他们绝对不会跟我这样一个总是没有表情且性情不招人喜欢的古怪女人沟通,所有的沟通,都是通过顷城来传达,尽管我基本上也没和他说话。 会议结束后,顷城带我来到舞台,告诉我化妆间在哪里、更衣室在哪里、从哪里走上舞台、我出场的时间和方式、什么时候试妆、需要注意的细节……巨细无遗。 他甚至把这些繁多且繁琐的细节全都详细地写下来,并配上草图,交给我。 虽然整个剧组有好几十人,但他似乎只属于我一个人,只围着我一个人转。 戏还没有上演,他和我就成了男女主角,所有人看得近乎无语。 我并不为此感到荣幸与荣耀,在他这样体贴地照顾我的时候,我愈发折磨地想,为什么这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飞飞?我身边的位置,本来就应该属于飞飞。 没有飞飞在身边的虫虫,是没有翅膀的虫虫,无法起飞。 两个小时过后,他问我:“丛琳,这次的演出,都清楚了吗?” “是,如果你都说完了,我走了。” 我径直朝出口走去,他跟在我后面:“到午饭时间了,一起去吃午饭吧,我请你。” 多此一举,我没理他。 他有点无奈:“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在门口,我迅速转身把门合上,把他关在后面。 他是颗地雷。从宿舍楼下跟他走开始,我就在想着如果飞飞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 我们立过誓约,要上同一所高中,考同一所大学,每天都要一起上课下课吃饭打球上晚自习,假期要一起去旅行去爬山去打工去看日落。大学毕业之后的事情太遥远,我们没想过,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们如愿考上同一所高中,然后开学没多久,一切就结束了。 飞飞走了,誓言破了,我曾经想过放弃考大学,但我却鬼使神差地去考了,还考上了。 飞飞,是否还记得我们的誓言?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另外一所大学里,和另一个女孩上课下课吃饭打球上晚自习,假期一起去旅行去爬山去打工去看日落? 至少,他一定不会像现在的我这般过得如此无望,这也许是我唯一可以欣慰的地方。 这样的对比,只会衬得自己很可怜,我不能再让自己想下去,所以,我钻进树林,站在湖边,翻开剧本,准备背诵台词。 苔丝狄蒙娜如何想念奥赛罗,如同我如何想念飞飞;苔丝狄蒙娜爱着奥赛罗的心情,就是我的过去与现在的翻版。不知是翻译原著,还是做了修改,只觉得,既真实,又现实。 我翻着看着,又有点想哭,不太敢看下去。 好在80%的戏份都在说苔丝狄蒙娜,我不必看,直接翻到最后一幕。 那是悲剧的高潮和故事的结局,我不敢多想,大声念。 “让我熄灭这一盏灯,然后我就熄灭你生命的火焰。融融的灯光啊,我把你吹熄以后,要是我心生后悔,仍旧可以把你重新点亮;可是你,造化最精美的形象啊,你的火焰一旦熄灭,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天上的神火,能够燃起你原来的光彩……” 我忽然记起来,年幼的我曾经对他说过“飞飞,如果你去见外婆了,那我也要一起去”,年幼的他也曾经对我说过“虫虫,如果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了”。对那时的我们来说,死亡就是去外婆所在的世界,而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至少得等到我们像外婆一样老的时候。 我又想起来,外婆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我抱着外婆哭,外婆说她只是去另一个世界见外公,叫我不要伤心。我说我也要去,外婆摸着我的头说,等我的头发变得跟她一样白的时候,我才能去,要不然那个世界不会开门。 我说我想念外婆怎么办,外婆说,外婆就在你的心里啊。 外婆走了以后,我哭得山崩地裂,飞飞拍着胸口对我说,虫虫,你别难过,等我们的头发像外婆一样白的时候,我就陪你去找外婆,我说真的,他说男子汉说话算数…… 比起飞飞那样离开我,我宁愿在我们的头发还没有发白的时候,就去见…… 啊,我在想什么呢,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如果飞飞过得幸福…… 风吹来,我抖了抖,不再去想,提高声音。 “你今晚祈祷了吗,苔丝狄蒙娜?要是你现在想到在你的一生之中,还有什么罪恶不曾为上帝所宽宥的,赶快恳求他的恩赦吧……” 飞飞永远是最棒的,他不曾沾染过任何污点,如果说有,那么,离开我而让我如此痛苦或许算是。但是,他可否还记得我?可否知道我仍然如此痛苦? 飞飞,你知道吗?你还记得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泪眼模糊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飞飞,他就站在我面前,我摒弃伪装和自尊,问他。 模糊的飞飞只是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遥远而忧伤,深得我探不到底。 我的神志,又开始模糊,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分不清我是谁,谁是我。 啪啪啪--一串响亮的掌声突然扑过来,切断了我的思绪和幻觉。 我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拍着手,向我走近。 予希!我终于恢复神志,冷冷地看着她,眼角虽然还残留着一滴泪,但已经无需掩饰。 “你的眼神……好可怕呢!”她嘟了嘟嘴,“我又没有跟踪你,我本来就在这里的,只是你没有发现,所以你不可以怪我。说真的,你刚才的表演可以嘛,比我想象的好啦。我曾经想过的,如果你不能把这个角色演好,我一定要取代你,因为,我也是本色演出。” “但是,刚才听了你的独白,我想你能演好,因为你真的很爱飞飞。” 飞飞--我沉下脸来,眼里闪着怒火,她有什么资格叫飞飞的名字。 “哈,你生气了?原来你也会生气,也会愤怒,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其它感情呢。看吧,只要一提到飞飞,你就变了,虽然很吓人,不过总算有点像正常人了……” 我低下头,看着脚尖。 我从来不知道,当另一个女孩如此随意地说起飞飞时,我会如此愤怒,甚至……妒忌。 难道,我真的是奥赛罗?是我太入戏,还是本性暴露? 予希大概看我神色不对,不提飞飞了:“看来你很重视这次演出嘛,看你这么冷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呢。要不要我帮你对戏?我很能演戏哦。” 见我不答理,她幽幽地叹气:“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想到我这样的美少女要被人讨厌,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呢。不过,丛琳,我爱的不是楚非,你不要那么讨厌我,更不要恨我哦。” 于是,我走了。 在演出结束之前,谁都不要跟我提飞飞。 第26章 雨夜惊魂 我不想再见到予希,于是,我选择了隐身于她不会出现的地方。 图书馆深处有间老旧的没有空调风扇的古籍阅览室,那里的书和那里的桌椅,如同那里的书一样古板而古老,特别是在闷热的酷夏,这里就像蒸笼,除我,谁能忍受。 呆坐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也如那些古籍一样老去了,遗落于时间的角落。 直到图书馆关闭的时候,我这部没有价值的古籍,才被拿出古屋,重见黑暗的天日。 居然下起了如注的大雨。我站在屋檐一角的阴影里,等着大雨结束。 这样的大雨看起来全然没有很快结束的迹象,但我有的是时间。 这样的雨夜,呆在图书馆的人并不多,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带伞,但基本上,他们都有人可以被叫来接他们走,或者跟别人挤同一把伞离开。只有我,既不可能叫人来接,也不可能跟别人同一把伞。 我没有看表,只是看着黑洞洞的雨夜,不知是雨会先疲累,还是我先感到困乏。 雨和我较着劲,任由时间流逝,我没有觉得困乏,雨没有觉得疲累。 其实,这样也挺好,雨是活的,无边无际,有这么多的雨陪我度过长夜,我很满足。 我以为也许我将陪着大雨呆到天明,但是,有人出现了,撑着一把伞,走向我。 这样的雨夜,有人出现在这里,是很奇怪的事,但与我无关--我想错了,与我有关。撑伞的人是予希,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我才发现。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动,我不想欠她人情,我不想见她。 她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地道:“你不需要再次证明你如何的骄傲固执,所有人都已经领教过了。再说,你以为你这样拒绝我,就能证明你的尊严高高在上吗?丛琳,我告诉你,你这样站着的样子好可怜的,你知不知道?越装的人,就越可怜!如果你在这里站一个晚上,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同情你与可怜你,所有人也会同情你与可怜你。” “你要别人这么同情你与可怜你吗?” “如果你不想我可怜你,就跟我走。你不用觉得欠了我的人情,严格说来,欠你人情的是我。只过演完这出戏,你很快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和你不想知道的一切,到那个时候,你再跟我划清关系也不迟。没有人会一直这样站在你身边,你不必担心你甩不掉别人。” 不那么强烈的闪电劈过,雨中的予希,沉着威严得像个高傲的公主,全然没有平时的傲娇稚气。人,一定都有两张面孔的,我今晚看到了予希的另一张面孔。 我看着雨雾很久,终于走进她的伞下。 她说的是对的,如果我继续站在这里,她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同情我和可怜我,然后是其他人。我不需要那样的同情和可怜。 “现在已经将近12点半,你们宿舍一定已经关门了,你这样回去,搞不好又要欠人情。所以,你先到我们宿舍睡一晚吧,我们宿舍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没有人会看见你。” 我跟她去她的宿舍。 这是我第一次去别人的宿舍,第一次睡在别人的宿舍里。 她的宿舍和我的不一样,那是学生公寓,24小时值班,没有人盘问她拦着她。 我们上了三楼,停在一间宿舍前,予希打开门,然后进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同样是黑暗,却是我所不熟悉的黑暗。我已经太久没有进入别人的世界,我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眼前的黑暗只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 然后,眼前一闪,光明要来了!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5秒以后,我想我能适应陌生世界的光明了,张开眼睛。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笑容,伴随刺眼的光芒,有如闪电,迎面劈来,狠狠地抽中了我! 我就像中了魔咒一样,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占据世界的笑容--清澈深遂的眼眸,温柔宠溺的笑容--我的飞飞! 我的飞飞,就像法术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那样的眼神和笑容,是我无法抵御的武器,一瞬间就可以将我的自制和伪装轰得粉碎! 我的魂魄,全被那张笑脸给吸走了! 好久以后,我才能把目光从飞飞的眼眸和唇角移开,也才发现,那不是飞飞! 却胜似飞飞!就好像,飞飞的灵魂寄生于另外一具躯壳里,焕发着耀眼的光彩。 那是一幅巨大的海报! 占据了大半幅墙面。男孩的五官如此清晰,连每一根睫毛都照得清清楚楚,皮肤白净细致没有任何瑕疵。即使素颜出镜,即使将细节放大几十倍,他的五官仍然无可挑剔。 任谁见到,都会惊艳,即使冷漠如我。何况,他还有如梦里一模一样的飞飞的眼和笑。 我彻底被震住了!对美的震撼!对光明的敬畏!对记忆的复习! 风刮进来,予希关门,收伞,换鞋,抱怨,我完全忘了她的存在。直到她不断地将五指伸到我的面前摆动,我才回过神来。 她一定看到了我的失神:“咦,你怎么啦?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你见鬼了?”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愣了好一会后,才暧昧地眨眨眼,恍然大悟似地:“喔--你看得入迷了吧?没想到你也会有神魂颠倒的一面,真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对美人已经有了免疫力呢。” 说罢,她也看着那幅海报,一脸痴迷:“不过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感受。这张照片拍得真的很好呢,即使没看到真人,只是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喜欢上他,甚至爱上他吧。我缠了他很久,他都不肯把照片给我,我是偷偷拿去冲洗放大的,花了上千块钱呢,然后贴在宿舍里,大家爱死了。经常有女生来我们宿舍看呢。” 她似乎很骄傲:“怎么样,真的很帅吧,跟你的飞飞相比怎么样?不比他差吧?” 飞飞……我苍白了脸,慢慢把目光移开,也把脸撇开。 乍一看到那样的眼神和笑容,我几乎以为是飞飞再现。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飞飞那样的眼神和笑容,以及那么出色的五官。但是海报上的男孩,丝毫不比飞飞逊色,还拥有和他一样的眼神和笑容。 他仿佛在深情地对我微笑,就像飞飞一样--我的心“怦怦怦”地跳了几跳。 予希的嘴,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了就关不上了:“你的飞飞当然很帅很出色,如果没有遇到他,我想我一定也会迷上你的飞飞。可是,在见到飞飞之前,我已经和他生活了这么久,久得就像你和飞飞在一起的时间,这叫我怎么能不爱上他呢?” 她边说边走到海报前,轻轻抚着海报上那个人的眉眼,就像我曾经无数次抚着飞飞的照片,声音是这个年龄的女孩才有的甜蜜梦幻:“我爱他,就像你爱飞飞一样……如果没有你,也许他也会像飞飞爱着你一样……爱我吧?不,我会努力让他爱上我,就像爱上你一样……” 第27章 不敢承认 她扭头看我:“丛琳,面对这样完美的顷城,你为什么能狠得下心来不爱他?” 轰--我的脑里轰然作响--这是顷城? 海报上的人是顷城? 拥有和飞飞一样清澈眼神与温柔笑容的这个男孩是顷城? 同样拥有一张出众的五官的这个男孩是顷城? 我无法思考,无法说话,无法相信。 我现在戴着眼镜,能清晰看到5米以内的人的脸庞,这报海报上的脸庞,至少比实体大10倍,足以让我清晰地看到每一根眉毛--我从未在顷城的面前戴过眼镜,我从未正眼看过顷城,我的目光从未在顷城脸上停留超过1秒--我从来不知道顷城具体长什么样。 我只隐约知道他长得出众,殊不知,他竟然如此神似飞飞。 这么多年来,我的眼里和我的心里,只有飞飞,容不下任何人,即使一粒沙子。 我的心脏,跳得好厉害,就像看着飞飞的照片的时候,所以,我不敢看飞飞的照片。 我害怕自己的心跳--我已经看到这个男孩神似飞飞的眼睛与笑容,还能无情无欲吗? 我垂下头,不敢让海报上的顷城,亦或身边的予希,看到我的动摇和脸红。 “即使你真的无法爱他,那至少请你对他好一点。他能这样爱着你,很不容易,别伤害了他,丛琳,算我求求你,别伤害他……” 予希又说了什么,我都听不到了。 我已经不敢确定,如果我曾知道顷城拥有这样的眼神与笑容,还会不会心如死水。 这一夜,占据我的脑海与梦境的,不仅仅是飞飞,还有顷城。 天才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悄无声息地收拾床铺。 即使不那么明亮,我也不敢开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海报上的顷城。 出去关门的时候,我忍不住扫了正对门口的海报一眼,瞬间心跳如擂,于是我逃之夭夭。 虽然这天是周日,这种时候校园里人并不多,可我还是因为我的心跳而感到羞耻。我做贼心虚,怕别人看出我的异样,头垂得低低的,哪怕对面走来一人,我都紧张得呼吸急促。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居然在害怕别人看我打量我。 我匆匆逃进宿舍时,宿舍已经开门了,却并不热闹。大家果然不过问不关心我昨夜去了哪里又是否回来,我趁机逃上床,埋进被窝里试图冷却自己的心悸。 我的心动摇了,因此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沙绮,予希,顷城…… 当宿舍里的人都出去后,我才起来,钻进卫生间。 也就在这一次,我认真地看镜里的自己,蓦然惊觉镜子里的那个人如此……不堪入目。 虽然我几乎忘了我曾经的模样,但我知道,现在这个镜子里的人,与原本的我风牛马不相及。这……真的是我吗?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落寞又落魄、潦倒又潦草的丑陋之物。 过去的我虽然谈不上如花似玉倾国倾城,但我知道,我原本犹如天马行空,貌如朝阳。 那时,飞飞总是对我说,虫虫,你真能飞,像风又像云,来去自如,无法捕捉。其实那时候,我并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那是比漂亮好看之类更棒的说法。 夏天的晚上,飞飞有时候会拉我去外面玩,指着那一闪一闪的亮点说,虫虫,你看,那是萤火虫,很可爱吧。你就是夜晚那只提着小灯笼出来玩的萤火虫,天色越暗,你就越亮,如果我晚上迷了路,有你在,我就能找到路了。 他还说,你要永远做那只闪闪发光的萤火虫哦,让我在黑暗中永远看到你,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很开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你要永远这样。 当时我做着鬼脸说,对,我要永远这样把你吃得死死的。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吃得死死的是什么意思,偶尔还会想,我怎么可能“吃死”飞飞嘛。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家都说,飞飞真可怜,这辈子都要被虫虫吃得死死的了。 我喜欢别人这么说,因为,如果飞飞真的被我吃光光了,那飞飞就永远是我的了。 我追杀飞飞:飞飞,如果你不给我吃你的糖,我就吃掉你…… 飞飞伸手臂给我:虫虫,吃吧吃吧,你把我给吃了吧,别留下渣子哦,这会破坏环境…… 我抓起他的手臂就咬:我咬我咬,我咬咬咬,哇,你的肉好硬,要煮过才行…… 飞飞皱着眉头:虫虫,你想在我的手臂上打洞吗…… …… 那时的天真烂漫两小无猜,历历在目,可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滴眼泪划落,我惊醒过来,再度面对不堪入目的现在的自己--这真的是我吗?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来的我,到底哪里去了?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泪流满面,于是不敢再看,摔门而出。 我成了一缕不知何去何从的游魂,虽然一直是,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认知。 当游魂意识到自己是游魂,就不再是纯粹的游魂了,那是更为可怕的事。 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后,我不知该把自己放哪儿了,似乎放哪儿都觉得难看。 我不敢呆在宿舍里,出了门后,又觉得羞耻,这般面貌的我,怎么能被阳光所照耀着。 我突然意识到,这三年来,也许我真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才对自己的不堪浑然不觉;而现在,我是不是觉醒了?所以才感到了迟来的羞耻? 就像亚当与夏娃吃了苹果后,开始为自己的赤身裸体感到羞耻。 苹果--顷城的苹果,是不是我吃了那一个苹果,所以才有了七情六欲? 那么,顷城是亚当?还是苹果?还是毒蛇?还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使者? 亚当与夏娃有了七情六欲后被罚下人间,可我呢,要被罚去哪里?哪里有我的栖身之地? 我不敢见人,躲进幽暗的树林里,瑟瑟发抖,就像迷失在白天的鬼魂。 我早已不是过去的我,也不再是日常的我,现在的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很茫然,是否,当我在意与介意的一切问题都得到答案的时候,才能明确自己是谁? 也许是吧。我没有别的出路,于是我拿出剧本,开始背台词,祈祷另一个世界能安抚自己。 几分钟后,我丢掉剧本。我已经不需要剧本了,里面的每一句台词,我能倒背如流,因为,那就是我的心魂的真实写照。也因为,这剧本,处处隐含着顷城的情意。 在这个剧本上,他在每处“奥赛罗”出场的地方,都不厌其烦地附带了舞台图景和出场说明,每个标注都精致得像一幅画。那是他的心,我感受得到,于是愈发惶然。 我不敢让自己去想他为我做的一切,我是属于飞飞的,我不会背叛飞飞,即使他忘了我。 但,我重复这点,也许只是,我难以抗拒那样的笑容与眼神,我不敢承认那抹心悸。 我以为我已经放弃了身为女性的本能与自觉,但也许,我三年来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灵魂深处的女性本能和自觉在做怪。 不能再多想了,我现在是奥赛罗,得到王子全部的爱却不敢安心,最后因为妒忌与痛苦而杀了王子的奥赛罗。 第28章 奥赛罗的悲剧 剧本分成四幕。 第一幕,王子的倾慕。 久居深宫的王子不断听闻世人称赞奥赛罗如何美丽聪慧又骁勇善战,心生爱慕,陷入难以自拔的单恋之中。奥赛罗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王宫举行盛大欢迎宴会,王子终于见到了奥赛罗,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魅力,一见钟情。 在这一幕里,奥赛罗只露了一面,没有说话。 剧本注明,她身披铠甲,站在人群之中,王子走过去打招呼,她转头,微微一笑,伴随画外音“王子见到奥赛罗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子,唯一的女子”,于是落幕。 我要做的,就是背对观众站在那里,当王子朝我走来时,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第二幕,王子的追求。 见过奥赛罗之后,王子朝思暮想,度日如年。 他不断拜见奥赛罗,但奥赛罗避而不见。他又不停给奥赛罗写情书,送花送礼,无数次徘徊于奥赛罗的窗下弹琴唱歌,甚至收买奥赛罗的侍者,请她们帮自己传情达意。终于有一天,他收到了奥赛罗的回复,奥赛罗答应和他约会。 在这一幕里,奥赛罗也只露了一面,没有说话。 剧本注明,她身穿长袍,站在湖边月下,当王子悄然而至,她优雅转身,微微一鞠,王子跪在她面前,托起她的手吻她的手背。伴随画外音“从这天开始,他们陷入热恋之中,难舍难分”,于是落幕。 我要做的,仍然是背对观众站在那里,当王子朝我走来时,回头,对他微微一笑,鞠躬。 第三幕,王子的幸福。 王子决定和奥赛罗结婚,遭到了家族的反对,但他义无反顾,为了与奥赛罗厮守而放弃继承权。两人婚后的生活很幸福,但就是这种幸福,招致了奥赛罗副手伊阿古的妒忌和怨恨。 在这一幕里,奥赛罗还是只露一面,没有说话。 剧本注明,她穿婚纱,背对观众,和王子手拉着手走向神台。在神父面前,他们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然后面对面,交换戒指。 我要做的,就是背对观众,和王子牵手向前走,然后转身面对王子,交换戒指。 阿伊古诬陷王子另有私情,奥赛罗被痛苦冲昏了头脑,持剑冲进房间。她不肯聆听王子的解释,将剑刺进了王子的胸膛。最后时刻,女仆冲进来,告诉了奥赛罗所有的真相。奥赛罗在悔恨之中欲举剑自尽,但王子告诉她,他知道他太爱她而将被命运所不容,为了与她长相厮守,他曾经与神明立下契约,如果他太早离世,他的灵魂将会寄生于他人身上,请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等待他的转生找到她。 最后的一幕,奥赛罗拥着王子,向他承诺自己会好好地活下去,而王子躺在奥赛罗的怀里,带着微笑死去。于是剧终。 很烂的故事,很烂的结局,很烂的改编,可最后,我却泪流满面。 奥赛罗始终被苔丝狄蒙娜爱着的,直到死,我呢? 谁会这样爱着我?谁能这样爱着我? 周六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到宿舍,沙绮仿佛等待已久,一见到我就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又荣幸地让她这样的人气大忙人等了我一回。 “明天上午10点去大礼堂训练室试穿戏服,别忘了。”她打了一个呵欠,抱怨,“真是的,找你比找只鬼还难。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买个手机?反正就你这鬼见愁的模样,也不用担心别人骚扰吧。你就不想想,万一出了车祸奄奄一息却找不到人救怎么办?” 出车祸了却找不到人救?这样,就太好了,我居然笑了笑。 我还没说出来,沙绮就一脸警惕地摆手:“得得得,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不就是什么死了比较好之类的吗,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创意了,还是等顷城来改造你好了,总之我是没办法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了,开始做睡前的整理。 我从卫生间出来时,灯已经熄了,沙绮已经躺在床上了。 关娜和vivi没回来,宿舍很冷清,我爬上自己的床,闭目。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顷城与飞飞的笑脸,就重叠在一起,对我温柔地微笑。 于是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怎么,睡不着?你在想什么想得睡不着?”沙绮的声音从下铺传上来。 “不会是在想顷城吧?想就想呗,干嘛要装做不稀罕的样子,我就是看不惯你会装。”她的口气里,出现了久违的酸味儿,“真是可恶!凭什么顷城要喜欢你这种家伙!是不是你对他下了什么咒语,他才这么不正常……” 她又在忿忿地为自己抱屈,和以前没两样。 真是奇怪,听着她无聊的唠叨,我居然觉得心安,不再翻覆。 老生常谈半天后,她又自顾自地叹气:“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又妒忌了。” 顿了顿,她终于说出一定憋了很久的妒忌的理由:“你的服装终于做好了,顷城一手包办的。他自己挑选和设计,自己找人剪裁,从早忙到晚,搞得神秘兮兮的,半点风声都不肯透露,所以,到现在才弄好……” “没有人知道那些服装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缠他他都不肯让别人看,说你必须是第一个看到的人。我看过效果图,就像欧洲神话里的一样……哼,真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种程度,把你当成神似的,真不爽……” “哦,顷城要我告诉你,试穿现场只有导演、服装师、他和我几个人,也不会拍照和摄影,你尽管放心好了……就凭我和他的关系,他都不让我看一眼,怕我抢啊?真是的。” “我就奇怪了,他怎么就知道你的三围?他就不怕剪裁不合适浪费钱啊。听说那些衣服都是手工制做的,贵得很啊,你穿不上怎么办?送我行不行啊。哼,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私下里有一腿,要不然他怎么就知道你的身材,你们都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装……” 她开始说得有点混乱了,显然妒忌得不行了。 我听着听着,居然觉得她这样的唠叨有点好听,于是,慢慢地睡着了。 周日的上午,我去得早了一点,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所以,我抱腿坐在角落里,闭目,等待战役的打响。 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战役。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予希宿舍里那张惊心动魄的海报,神似飞飞的眼神和笑容。我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如以往一样心如死水地面对顷城。我认为我可以。 没过多久,顷城提着几个手提袋,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没人知道,我的呼吸,突然间变得和他一样急促。 我知道我失败了,虽然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但我的心里,如风中芦苇飘摇欲折。 看得出来,他是跑来的,即使累得满头大汗,还是不肯把手提袋交给他人。 看到我,他是一如既往地惊喜:“丛琳,你来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是你的戏服,昨天刚刚做好的,你看看喜不喜欢,合不合适。” 他打开袋子想拿出衣服,我低着头抢过袋子:“我自己试。” 第29章 休想改变我 我走进更衣室时,予希跟上来:“丛琳,让我帮你穿吧。” 我直接把门关上,把她隔在外面,我听到了她的咕哝声。 四个手提袋,四件衣服,欧式便装,欧式红色长袍,欧式白色婚纱,欧式白色睡衣,面料就像少女的肌肤般柔软丝滑,做工精细考究,每针线头都天衣无缝,完全不像戏服,而像是高级订制的时装--有这个必要吗? 我看向镜子,里面,仍然是那个让我心惊肉跳的丑陋的生物,于是,再度绝望。 不管穿什么,我都无法成为女神,我的心,埋在深土之中已经枯萎。 已经枯萎的花,不应再对衣服还有感觉,于是,我机械地换衣。 每件衣服,都有详细的穿着说明,并附带图片,那个男人的心思,精细如衣上的刺绣。 第一件是便装,单衣,马甲,长裤,长靴,腰带,佩剑,护腕,每一件都宛如艺术品,摆放得整齐有序,精美如博物馆里的皇家遗物。我不敢去想这些东西是怎么制作出来的,那里面包含的东西,太沉重,我承受不起,也无权承受。 我始终不敢正视镜里的自己,就像赶考一样,匆匆完成这一切。 我似乎花了很多时间才完成穿着,又花了很多时间站在门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 然后,我慢慢打开门,慢慢走出去,那一刻,我后悔了。 丑物穿美衣,那是怎样自不量力和厚颜无耻的笑话。 外面有点吵,好像又来了几个人,他们在说着什么,以至于我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到我,然后他们才都看到我。于是,声音低下去,接着没有声音了,他们看我就像在看出土文物。文物?我在心里苦笑,我太抬举我自己了。 我没有感受到那种炽热如岩浆、温柔如春水的视线,顷城不在,他去了哪里? 我松了一口气,然而,马上又看到对面那扇嵌墙镜子里,倒映出我身边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了--那是另一扇更衣室的门,那个换好戏服出来的人,就是顷城。 也就是说,顷城就在我旁边,我甚至隐约看到了镜子里我们并肩而站的身影。 他们一定都在看着我们,我不敢去想他们是什么表情,更不敢抬头让他们看到我的失态。 顷城也在看着我,我感觉得到,这让我有些恼怒,我很有发作的冲动--却只能忍着。 予希走过来整理我衣服上的细节,并率先开口:“丛琳,你这么穿真的太酷了耶!就凭你这副poss,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一定会移情别恋迷上你的!慕,你说嘛,丛琳是不是几乎比你还帅了?” 她的口气,分不清是酸溜还是别的什么。 顷城的声音温柔如司马昭之心:“是啊,丛琳本来就是这么特别的。” 我拒绝去想“特别”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这副装束让我与平时有些不同,其他人居然也不回避我,纷纷走过来围着我转,听起来都是称赞和惊叹之词,以及数不清的羡慕和暧昧。 当然,他们是把我和顷城一起看的,夸完我的,再夸他的,夸完他的,再夸我的。 看够了以后,导演拍拍手说:“太perfect了,效果超乎我的想象!” 顷城却说:“大家看看还有什么细节做得不够吗?” 他们的眼神和口气更暧昧了,顷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于是,他们又提了许多小小的建议,比如哪里加点刺绣、哪里换颗扣子。 予希拿个本子写个不停,顷城不停地问:“都记下来了吗?一点都不要漏哦。” “知道啦知道啦,我绝对不敢大意,省得你记恨我……” 我问:“可以换下套了吗?” 导演忙不迭:“可以了可以了。” 我推开更衣室门的瞬间,从门上镶嵌的镜子里看到了顷城穿着戏服的模样。 白色笔挺的制服,金色的肩徽和流苏装饰,还有闪亮的扣子,以及晶莹的五官。就像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王子。虽然只是一闪而过,这画面却煜煜生辉令人动容。 我脚下一个不稳,跌进更衣室里,于是我顺手把门关上。 关门的声音好大,几乎透露我的惊慌。 我抚着几乎跳出心脏的胸口,滑坐在地上,半晌不能动弹。 在镜子里,我和顷城站得那么近,隐隐约约两个重叠的身影……我的脸,为何如此烫热? 不能再想了。我迅速站起来,翻开袋子拿出第二套衣服,果断地换上。 也许是柔软简洁的长袍,让我感到舒适,我竟然在出去之前,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里面模糊的一个影子。于是,我又鬼使神差地掏出眼镜。 看清楚的刹那,我脑里一片空白:那个人,是我吗?不可能! 孤傲,冷漠,刚强,拒人千里之外--如果戴上皇冠,便是活脱脱的中世纪欧洲的女王。 这个人是我?不是我?她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又分不清了。 我几乎忘了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是知道,我好像已经不是我了。这件衣服似乎被下了魔咒,我变成了被女王附身的雕像,接受众人的瞻仰。 如果真能成为一座雕像,那会多么好,无论风云变幻岁月侵蚀,可以屹立不动。 令我恼怒和可恨的是,予希居然拿出一台数码相机,从不同角度对我连拍n张照片,甚至还把我和顷城拍进了一个镜头里,还说什么天造地设。我知道,不在现场的人即使看到了那样的照片,也不会知道那是我,于是,我狠狠地咬牙,往死里忍。 “真是好漂亮的衣服啊,料子和颜色都好漂亮喔,摸起来手感好得不得了!”予希对这件紫红色的袍子爱不释手,摸了又摸,甚至把脸贴上去,蹭了又蹭,像一只猫。 然后,她又抱着顷城的手臂,用撒娇的口气说:“慕,演出结束后,把这件衣服送给我好吧?” 顷城断然拒绝:“不行。” 予希嘟长了嘴:“为什么不行?” “这些衣服要还回去的。” “还回哪里啊?你不是买下来的咩?” “这是给丛琳做的,不合适你……” “怎么不合适?不合适我会自己改的啦,你就送我嘛,反正丛琳又不喜欢……” 看来没什么正经事了。我转身走进更衣室,准备换下一套。 没想到予希却立刻跟了进来:“喂,婚纱很不容易穿哦,没有人帮可不行。” 我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解下长袍。 予希说了一句:“咦,你的身材挺好的嘛。”我立刻意识到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保持镇定之上而忽略了重要的细节。于是,我掩着胸走到帘子后面,穿上婚纱。 一个人确实没法完成穿衣,婚纱后面有拉链,似乎还要绑头巾,还有很多细节,我全然不知。 予希帮我拉上拉链,又琐琐碎碎地在纱裙上到处拨弄,似乎别了好多别针和装饰,还帮我绑上了头巾。我不敢去看镜子,只是盯着拖地的裙边。即使孤僻如我,也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婚纱,绝无偷工减料,绝非普通戏服。 但对我来说,它只能是一件演戏用的婚纱,而已。 不管他到底想什么和做什么,都休想感化我和改变我。 弄了半天以后,予希提着我的裙摆,把我送出更衣室。 第30章 装作没看见 我不是那个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不会穿上一件婚纱就会变成公主。 他们看着我的目光,并不是看着公主的目光,而是在看……遥远的难以亲近的东西。因为他们只是看着我,没像先前那样挨近观摩,还带着意外和惊奇,以及一点点敬意。 顷城不知吃了什么胆,竟然走到我面前,一面凝视着我,一面说了如此无理的话:“丛琳,你穿上婚纱,真是--美极了。” 这本是很肉麻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生动而自然,没有做作或矫情的痕迹。 我不能确定我的脸上是不是出现了红色,但我想,我的皮肤并不白,即使有点微微发红,也不会让人察觉。而且我是低着头。 我怎么敢看他的脸,怎么敢碰触那神似飞飞的眼神和笑容。 我看到了他的婚服,如此合身精致,但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那修长的身材和脱俗的仪态,能衬得上无论多么上乘的衣服。那不是普通男孩会有的气质与仪态。 现在的他,该是多么的出众高雅,我不要看到他的脸。 只要不对上飞飞的眼睛和笑容,我就不会动摇,更不会动心。 “希,给我们拍张合影吧。”在我走神的时候,顷城忽然这么说。 我才反应过来,予希已经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快门,至少拍了四五张。 我终于又怒了,狠狠地剜了她几眼,又狠狠地剜了顷城几眼。那么悄然而迅速的小动作,竟然被顷城捕捉到了,他的唇边露出带点淘气的浅浅的微笑。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那张顾盼生辉的俊脸--就像小时候看的彩色漫画里的王子。 我第一次狼狈不堪地掉头。 更令我恼怒的,是予希居然一边把照片放给别人看,一边毫无遮拦地说:“哈哈,你们想不到吧,丛琳的身材可好呢,平时穿成那样真是浪费了……” 于是我走进更衣室,恼怒地扯下婚纱,全然不管会不会弄坏。 然后我换上最后一套衣服出来。 白色的睡袍,软如流水。当我披着流水安静地站在那里时,我忽然觉得我只是一个小孩,刚刚睡醒,面对陌生的世界,很茫然。 这件睡袍没有什么争议,只有予希说了一句:“你这么穿,显得有点人情味了。” 终于,试穿结束了。 别人在热烈讨论衣服,而我,终于熬到了离开的时候。 出去时,导演对我说:“丛琳,你练习得怎么样了,下周末得排练你的戏了。” 我难得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了。” 我告诉自己,我做这样的蠢事,都是为了知道飞飞的事情。 飞飞飞飞飞飞飞飞……我不停在心里念他的名字,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忘了身边的顷城如何地一笑倾城二笑倾心。 顷城追上来:“丛琳,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你还没吃午饭吧,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冲他吼:“滚开,别烦我!” 我吼得很凄厉,他怔了怔,看着我,不说话。 怒火让我忘了掩饰自己和控制自己。阳光直截了当地照在他脸上,我的眼睛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脸那么平静,却闪烁着淡淡的忧伤和落寞。 有一瞬间,我那那么精致美丽的脸夺去了呼吸,甚至隐隐有了那么一点点对他被我如此吼叫有点不忍的感觉……这么高雅脱俗的男孩,本该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我不敢多看,快步离开。 到底有多少次了,我这样在他面前落荒而逃? 我为什么要逃?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感到害怕? 我最害怕的事情不是早就发生了,我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我到底在逃避什么? 我失眠得更严重了。 失眠于我并不奇怪,但是,这是我开始为飞飞以外的人失眠。 顷城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次醒来后,我都可怕地发现,他在我的梦里的戏份越来越多了。有一天,他会不会成为我梦里的主角? 我不要这样,我要我的梦里,永远只能有楚非一个人,不论是多么悲伤的噩梦。 我起坐在床上,捧着头,觉得头很痛。 “你起来了。”沙绮看着我,似乎一直在等我起床。 如果我知道她在等我,我会继续睡下去,直到她离开。 “我看过你试装的照片了,我真看不出来那就是你。虽然不会比我更吸引人,但是,确实有你自己的独到之处,顷城看上你,看来也不是没有理由。md,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衣服,好歹我也是经常逛名牌精品店的主,什么迪奥香奈儿lv没见过,但是,那身戏服,哼,真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就你穿了?我问顷城,他连给我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说什么拿去改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 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怎么还对我说这些?她还没有觉得腻烦吗。 在说了一大堆不知所谓之后,她突然口气一转,酸溜溜地:“对,没错,我现在又犯小心眼儿了,又吃你的醋了。我妒忌你的艳遇和待遇,我不说出来就tmd的不爽。所以就算知道你不是人你没有感觉,我tmd地还是要说。” “我听说那些戏服,都是顷城亲自设计和监督制作的,据说还请了城里有名的老牌手工衣坊制作。虽然顷城什么都不肯说,但有人说,去那里作一件衣服,就算不包料只包工,也要4位数。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能够让顷城这么做……” “当然,你不会有感觉的,你只会觉得他很无聊很无趣,比我还无聊无趣,但你越是对他那样,我们就越心疼他,就越是为他抱不平。你凭什么不感激他?你凭什么不觉得受宠若惊?你凭什么不觉得走了狗屎运?你凭什么不对他爱得死心塌地……” “nnd,听说那些衣服很适合你的身材,我真想知道顷城怎么会知道你的尺寸!哼,我想来又想去,八成是你们早就有奸情了,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内幕,要不然凭你对他这么冷感,他怎么会对你死心塌地还知道你的三围……” 她忿忿地说,满口怨忿,又开始抽烟。 她这次说的粗话,以我以往听到的都多,她一定是憋得非常郁闷了,不吐不快。 总是在别人面前保持风度和形象的她,积累这么多郁闷一定很不容易,除了找我这个哑巴,大概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发泄了。 “你说,”她拍打着我的床铺,恨恨地问我,“你们是不是早就有奸情了?有的话就别装清高了,这样绕圈子玩暧昧算什么?吊我们的胃口吗?” 我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内幕,这是三年以来我第一次想知道某些事情。 我跟顷城没有什么内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有与我有关的内情,牵涉到飞飞。 看我半天不说话,沙绮又重重地拍了好几下床铺,骂:“知道你不会说,对你抱有希望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我看顷城迟早会死在你手里。好了,说到正题,今天去排戏,下周就要公演了,你再怎么特别与众不同,也得去排练一两天吧?” 我把被子从脸上拿开,问:“什么时候?” “吃过午饭后就去。顷城让我告诉你,除了要与给配戏的演员,没有其他人,你放心好了。还有今天要试妆,大家都在打赌你化妆以后会不会变成仙女……” 我装作没听到,起床。 洗脸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并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忧郁。 第31章 居然能感到忧郁 忧郁--我居然会感到忧郁? 关键是,什么是忧郁?为什么我会感到忧郁?难道,我已经有了七情六欲? 这种想法,让我更感到忧郁,我还不能让任何人感到我的忧郁。 无情无欲是我的标签,拿下这标签后,我将什么也不是。 也是第一次,我如此认真地梳理我的乱发。我的头发总是很糙很乱。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认真地梳头,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了,只是想,就让我觉得很累。 然后,我从洗手间里出来,穿上一贯的松松垮垮的t恤和休闲裤,以及一双陈旧的休闲凉鞋。从镜子里看,就像个未老先衰、毫无激情的欧巴桑。 其实,我不是未老先衰,我是未老先亡,而现在,却又有了复燃的迹象。 我不认为这是好事,死掉的心再复活,也许只是为了再次承受死亡的痛苦。 命运对我的折磨,没有结束。 “就你这样,顷城居然也能喜欢上你,还喜欢了这么久,顷城真的是太伟大了。”沙绮故作蔑视地睨着我说。她在顷城和我面前的自尊心和抑郁,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泄。 但两个小时以后,她就稍微改变了这个看法。 当我从化妆室里出来,一直等在外面的她看着我说:“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啊,虽然不像我这般美若天仙,倒也勉强对得起观众,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大家也都放心了,我听得到他们的集体松气,那说明,我的外形不会毁了这部戏。 我化了妆,戴了假发,就像披上了一张画皮。这张皮,是予希给我做的。 很神奇的事情是,予希和沙绮几乎从不同场露面,即使不得不同场,她们也是尽量避开对方。看着她们时,不得不承认,两人确是瑜亮相争,为保持光鲜的形象与名誉,两个人必须只能避开对方。不过,别人一定认为我是曹操,曹操才是被选中的胜者。 而导演这场暗戏的人,是顷城,至少别人都这么认为。 顷城走过来,直直地看着我说:“丛琳,你真的很美丽,就和平时一样美丽。”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包括我,一定都在想,这样的话,他还真说得出来。 我知道这样的我可以看,不会让任何眼睛感到不舒服,但在现场众多俊男美女中,我并没有多么突出。平时的我,更谈不上是合格的存在。他说出这样的话,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惊世骇俗,更令人惊骇的,是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恭维和讨好。 有些人,即使经过最精心的雕琢,也不过尔尔,比如我;有些人,即使蒙尘,也会浑然天成光彩不可夺走,比如顷城。 我想,我们搭档主演的最大看点就在于我们的差异,往那一摆,便成经典和另类。 实地彩排开始了,顷城就像是我的御用导演,拿着剧本,详细地跟我说整个演出过程。我看着剧本,听着他说,没有一点分心。 我不敢分心,是因为,他的味道如此幽雅宜人。 如果男人都带着这样的香气,男人便是胜似女人的尤物,但我想,会有这般纯净香气的,只有他。 飞飞的身上,也有香气,是混合了阳光水土、乡间稻谷的田野的香气,即使流着汗水,也不会难闻。小时候,我喜欢靠着他打盹,他的味道,总能让我安心。 在恍恍惚惚中,话剧《奥赛罗》上演了。 我穿着戏服,用一块巨大的白布包裹身体,静静地看着舞台,等待上场的那一刻。 此时,我心里竟是异常平静,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这出戏过后,狂风暴雨便将降临。 一旦我知道飞飞的现在,我不知我到底会是什么反应,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必须以我全部的力量去面对。如果飞飞真的彻底忘了我,便是我的魂魄灰飞烟灭之时。 于是我想,我现在的平静,便是回光返照。 顷城上场了。 我不戴眼镜,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旁观,舞台的华丽浩大,实在艳光逼人。 在无数精装华服的演员之中,顷城始终是焦点,就像聚焦镜上集中了太阳光芒的那一点。 我听得到他柔情款款的独白与倾诉,缠绵如丝,悱恻如歌,女人,一定会被他的柔情所惑动。 我微微撇头。我是活在黑暗中的朽物,那样的光芒,会把我灼伤。 不经意间,我已经看到后台的男孩女孩看着舞台,如痴如醉。 顷城,是不真实的,即使他的形体真实存在,他也是不真实的。我告诉我自己。 导演提醒我准备上场,我暗中掐了一把自己,告诉自己,上吧。 在古典圆舞曲的乐声中,我如写好的剧本走上舞台,无数演员将我遮掩,直到王子穿过众人,对着我说:“你好,奥赛罗大人,我是苔丝狄蒙娜。” 灯光打到我身上,从来总是与黑暗融成一体的我突然被照在光明之下,那一瞬间,我就像中了魔咒,忘了自己的本性,优雅地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您好,苔丝狄蒙娜殿下!” 我的光明与微笑只能维持10秒钟,在那10秒里,我是货真价实的女王。 10秒以后,被太过耀眼的光明弄晕的我,就会觉醒过来,再度融入黑暗。 “就是一个迷人的笑容,让苔丝狄蒙娜就此陷入爱河……”独白响起。 帘幕缓缓合上,恰到好处地在我黑暗觉醒之时结束演出。 不再是女王的我踉跄地逃进后台,钻进化妆室,快速地换衣服。 我必须要让自己一秒都不能闲下来,因为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几乎就要失控了。 那么近,那么温柔,那么香气宜人,顷城就那样含情脉脉而目光炽热地看着我,就像这世上仅有我一人,我是唯一的存在。 那样的目光,可以将任何的目标吞噬并燃烧殆尽,我害怕了。 甚至在那一刹那,我甚至忘记了飞飞--这是不可容忍和原谅的事情。 比起被往事撕心裂肺,我更害怕我有一天会真的忘记飞飞,如果我忘了那么漫长地占据我全部身心的飞飞,我还能剩下什么? 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我不停地默念,很奇异的,总是让我更痛苦更悲伤的名字,现在居然让我慢慢平静下来--其实这便是传说中的饮鸩止渴,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予希进来了:“我来帮你化妆。” 第二套衣服很好穿,但妆要重新画,淡淡的妆。 予希也穿着戏服,很有古希腊少女的韵味,清新脱俗,冰清玉洁。 她一边给我梳发型,一边自嘲地说:“知道我演的是什么角色吗,伊阿古。你知道伊阿古是什么人吗?一个小人,因为妒忌而设计你与……王子的小人。别人都说我演得好,我就那么像那种坏女人啊?不过比起沙绮美人演的善良女仆,我更喜欢这个角色。” “其实我很喜欢奥赛罗这个角色,虽然这个角色很可悲,可是很真实,不管拥有怎么强大的外表,她在爱情面前只不过是个凡人,不堪一击,还犯傻地杀了爱人,最后还殉情。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真实而残酷的爱情了。我想,其实这才是爱情的本性。” 第32章 10秒钟的绚烂 “谁说爱情总是美好的?美好是要付出代价的,普通人有多少人能代得起这种代价。就像整容,整得越美,冒的风险越大……整着整着,就忘了自己的真面目了。” 她说这番话,像个看透世事的哲学家,不再像患了公主病的少女。 我赞同她的话。真实的爱情,总是美好与残酷同行,世人总是看到美好,对残酷视而不见。越沉迷于美好,越被残酷侵蚀。 她手顿了一下,把脸挨到我面前,认真地问:“你是奥赛罗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完全可能成为奥赛罗,假如飞飞在我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我也许会渴望和他死在一起,就此永远不分离。 没过多久,我的妆就化好了,她看着我说:“这样的你,都快连我都会喜欢了,何况顷城。” 我没看镜子,转身出去。 这次,我没敢靠近舞台,顷城的耀眼与温柔,让我望而却步。 然而,很快又到出场时间了,上场时,帘幕是关着的。 幽暗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我潜行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坐到湖边的树下,等待王子赴约。也许是舞台的布景和灯光效果太美妙太真实,我又忘了自己是谁,回到了16岁。 当月光缓缓升起,我听到了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王子来了,我的心,跳了。 于是,我就那么自然地转头,对王子嫣然一笑。 画外音响起:“在经历了漫长的思念煎熬之后,苔丝狄蒙娜王子终于打动了奥赛罗的芳心,在这个安静美丽的夜晚,他们开始了美妙甜蜜的约会……” “月光”慢慢黯淡,帘幕缓缓合上,第二幕结束了。 我继续迅速地逃掉,我不想看到顷城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不像自己的自己。 太可怕了!他怎么可以深情到连月光都为之脸红,温柔到连春水都会为之羞怯,这要我如何抵挡。我的本性,几乎在那一刻,被抹杀。 当我坐在化妆室里时,我又看到了自己眼里更深的忧郁和恐惧--第三幕里的婚戏,我是否能够平静地和顷城对视? 那里还有一场吻戏,虽然只是做做样子…… 我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我几乎想掩面,还好予希和沙绮都进来了。 这是很诡异的画面,两个堪称绝色和情敌的女孩,在帮另一个情敌打扮。她们一个帮我穿衣,一个帮我化妆,三人互不说话,互不正视,仿佛各不相干。一片死寂。 穿婚纱,重新化妆,还有发型首饰,全部要换过来,那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我想我大概能感受得到她们的心情,明白她们为何如此沉默。这是一场心灵的煎熬。 多么美丽的婚纱。 她们的心里一定激荡不已,这件婚纱一定刺激了她们的少女之心,她们既是情场劲敌,又是同病相怜。她们所渴望的,不是给情敌打扮,而是成为婚纱的主人,哪怕只是演戏。 我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她们如此认真,就像自己就是新婚,她们在给自己打扮。 有那么一刹那,我想笑,但我不可能笑得出来,因为,最可笑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她们之所以在这里侍候我,我看起来之所以像个女王,全由顷城给予,廉价而无用。 终于完成了,我看向镜中的自己,即使冷漠如我,也有刹那的惊艳。 沙绮和予希也在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既想哭,又想笑。 更浓重的沉默,弥漫在更衣室里,我神游天外。 “咚咚咚”,有人敲门:“准备好了吗?第三幕快结束了。” 我提起裙摆,抬起下巴,像一个女王一样走出去。 我是多么地害怕镜子里的自己,那抵死束缚的女人味,似乎全都要回来了。 那个穿着婚纱云髻高挽的女子,绝对不是那个行尸走肉的丛琳!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原来那个我到底哪里去了! 我呢,我在哪里?我去了哪里?我是如此的惶然。 帘幕拉上了,演员们迅速归位,我要摆好走上圣坛的姿势。 顷城--我一抬头,就惊恐地看到了顷城,他站在圣坛前,白袍如雪,宛如白莲,不像尘世中人--我要与他面对面结婚?多么可怕的事情。 “所有演员归位!”导演在喊了。 我不敢多看他一眼,迅速跑到舞台前方中部,背对观众,摆出一个傲然挺拔的姿势。奥赛罗是骄傲的,即使将自己托付他人,也不会失却自己的尊严。 “就这样别动,开始第三幕最后一场戏--”导演发出指令。 帘幕缓缓拉开,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舞台上的灯光也慢慢提亮。 我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低低的惊叹声,像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兽,欲吞噬最初的我。 而眼前的华丽,更让我颤然一抖--如此神圣高洁,我怎么可以这样站在上帝的面前? 可即使如此害怕这个华丽灿烂的地方,我仍然得把戏演完。 我迈动步子,缓缓走向凝视我的顷城。 只有六七米的距离,无论走得有多慢,也很快就到了,我愈发惊恐地看到了顷城那张漂亮得出奇的脸。我能够控制自己不流露出胆怯与慌张,却不能克制我的心不颤抖。 当我走到他身边,缓缓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时,他唇边的微笑,开得更温柔甜蜜了。 他不是在演戏--我知道。 他看着我的眼神,全然是看着爱人的目光,任谁都能感觉得到。 我强迫自己不要逃避他的目光,我带着做作的甜蜜的微笑,告诉自己,我不可以输在这里,不可以输在台下那广袤的黑压压一片观众的面前。 如果我在这里输了,我将再也无法维持我的自尊。 于是,我第一次对顷城微笑,第一次在顷城面前收起冷漠,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神与笑容。 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出戏,对我而言,却是一场战争。 对外,我要抗衡顷城的容貌与温柔,对内,我要打倒自己的动摇与惊慌。 这是一场短暂而艰难的战争,我不能输掉。 神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竭力维持着虚伪的三年来仅有的微笑,默默地忍受,默默地等等酷刑的结束。可是,我的表演,真的是假的吗? 神父终于说完了,顷城伸出了手,手上拿着一枚戒指。 我也伸出手,迎接他的戒指,他一手轻托我的手,一手把戒指套进我的无名指。 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和男人,不,和别人有身体接触,而且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我的身体对这么轻微的接触,也产生巨大的排斥感,我几乎就要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掉头而去。 但我还是克制住了,尽管我的胃里已经翻江倒海般汹涌。 戒指戴上去了,然后是“吻”。顷城缓缓地倾身,漂亮的脸慢慢向我靠近,我第一次戴上隐形眼镜的眼睛,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五官--那是不能看清楚的危险生物! 看得愈清楚,就愈会受诱惑! 第33章 我的生命属于你 他完美的脸上,连每一根睫毛都是无可挑剔的漂亮,上帝派这样的男人到我身边,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三年前我没有毁掉自己仅存的躯壳,果然是错误的吗? 我没有眨眼,没有闭眼,只是看着他--我想当时,我又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他似乎凝视了我很久,才吻下来! 他轻薄优美的唇,就停在我唇上两二寸的地方,似乎欲在那里印上一吻,虽然他微微侧身,巧妙地遮住了观众的视线,但这样的一个吻,与吻在我唇上并没有区别。 虽然我全力应战,但那个时候,我还是停止了心跳,停止了呼吸。 那么轻柔而宜人的气息,缠缠绵绵地包围着我,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陷在他的香气之中,从身到心,都柔化了。那一刻,我真的忘了一切,包括自己,包括飞飞,包括自尊。 当下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堕落时,我开始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飞飞。 飞飞--救救我,哪怕只是一秒,也别让我的心神被任何人占领! 即使你离开了我,即使我如何恨你并试图忘记你,你也不要放弃占领我的心灵! 你是不可取代的!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永远是我唯一在乎和想要的!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你的命属于我,我的命也属于你,我们要一起活着,一起爱着,直到一起死掉! 啊,我记起来了,我们--我和飞飞曾经如何生死与共。 曾经,我们如此被它深深影响着,却不知在何时,遗忘了,直到现在,又泛上心头。 那时的我们,年少不知畏惧,漫山遍野地奔跑,只为追逐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快乐。 山,我们跑遍了,于是,我们又去玩水。 春天的时候,学校旁边的水塘里蓄满了春水,浸泡在水里的木头丛琳交错地浮在水面上,那是我们最喜欢摇摆而过的小桥。 即使有大路,我们也非要走上小路,踏上木头,从池塘对面的油菜花丛中走回去。 春天的池塘,像富有生命的儿童水彩画,翠绿的池水,黑色的木头,点点的蝌蚪,还有不时跳过的青蛙,吸引上我们投入其中。 我们轻盈地跳上木头,一前一后地从浮木上走过去,就像杂技演员在走平衡木,脚下的每一次晃动和身体上的每一次失衡,都让我们开心得咯咯笑。 那时,我们喜欢赤着脚,从一根根木头上踩过,因为嫌岸边被搁浅的木头太稳固,我们又走向池塘中央。池塘中央的水比较深,很多木头半飘浮着,一脚踩下去,木头就陷下去一分,塘水漫过我们的脚背,感觉很舒服,而摇摇晃晃的身体,也增添了刺激。 我们慢慢地走向池塘最深处,悲剧终于发生了。 被水浸泡的树干如此光滑,飞飞控制不住平衡,掉进了水里,一边惊叫,一边扑腾。 那时候,已经放学好一阵,四周没有人,我一边惊慌地叫着,一边踩着木头朝他跑去。 池塘并不深,可是我们还太小太弱,中央的水深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 我踩着浮木,想把飞飞捞上来,但是他在水里站不稳,而浮木也在随着我们的力量和水的浮力在晃动。一切都在动荡。他抓不稳,我踩不稳,连带的,我差点也掉进水里。 于是,飞飞放开我的手,放开我踩着的木头,渐渐往水里沉,脖子、下巴、嘴…… 那种也许会失去飞飞的恐惧,我一生,都忘不了! 因为恐惧,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跳进池塘里,紧紧地抱住飞飞,不让他继续往下沉。 池塘底积了很多淤泥,滑溜,我们几乎站不稳,如果我也站不稳而栽倒,飞飞就真的没救了。那时,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毅力和气力,双脚硬是死死地踩稳,不让自己倒下。 浮木就在我身边,我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环抱住那根木头,另一只手紧紧地环抱住飞飞。不管是木头,还是飞飞,都好沉重。我感觉自己的双臂都要被撑断了,身体就像裂开一样,可我就是咬着牙坚持,不肯倒下去。 当终于站稳后,我就这样单手抱住飞飞,借着木头的浮力,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岸边。 水没到了我的嘴,很腥很凉还带点腐味和腥味,我喝了好多口水,我害怕水会不会把我的鼻子也淹没,这样,我和飞飞就没得救了。 我转头看向飞飞,水面已经触到了他的鼻孔,这种极度恐惧逼我踮起脚尖,让自己稍微高出水面一点点,而抱住飞飞的那只手,居然也有了力量,把飞飞往上提。 离岸边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我们天天在池边玩,天天从池塘里走过,却从来不知道这样的距离会长到也许付出我们的生命也走不到头。 那时,我该有多么的恐惧,可那时,我并没有什么时间去恐惧,飞飞半晕过去了,我只想把他尽快送上岸。单纯而执着的想法,给了那个小女孩那么强大的勇气,她一步一步地向岸边靠近。在淌到浅处的木头边时,她的脸甚至狠狠地撞上了木头,鼻子还流出了血。 她的脚好像还被水底的什么东西划伤了,一阵一阵地剧痛,但那个时候,她一心想的只是把那个男孩送上岸。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爬到岸边的。 只记得,终于到了岸边时,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她还是拼出最后一丝力气,把男孩推上岸,然后她泡在水里,脑袋靠着岸边的杂草,有气无力地喘息。 终于有大人路过,跑过来拉起了她,她看到飞飞的眼睛在动,于是,知道他没有事的她,眼睛一合,没有了意识。 那天晚上,两家人闹翻了天,大人们看着那两个孩子,又哭又骂。那两个孩子却觉得很安心,不知道后怕。飞飞还带着一只鸡腿,偷偷地溜进我的房间,对我说:“虫虫,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给你鸡腿吃。”我没有力气,可我想吃鸡腿,就说:“飞飞,你喂我吃。” 飞飞把鸡腿放在我嘴边:“你慢慢咬,别咬到舌头了,你吃了赶快好,好了以后我问我爸要零花钱,全部买巧克力给你吃。” “你说的哦,不准骗我。” “你生病了嘛,我不会骗你的,还有哦,你千万不可死哦,你死了我就不能活了。” “谁说我要死了,你乱说,你想我死了可以抢我的好吃东西吗?” “刚才我听大人说,你差点就要死了。反正你不可以死啦,我的命以后就是你的了,如果你死掉,我会想你想得死掉的。” “嘻嘻,那好吧,我的命也是你的,以后要死我们就一起死,谁都不可以乱死掉哦……” 吃到一半,大人们进来了,把飞飞揪出去,我听到他被骂得很惨,我居然觉得得意。 过后,我们仍然没有把大人们的训斥放在心上,仍然喜欢从池塘上的木头上走过,我们也没有心理阴影,但我们不再去踩那些不稳固的木头,不再去深水区玩。 恐惧与后怕,是我们长得再大一点以后的事。 再大是多大?大概是我们考上初中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们好像懂了一点事,忽然间都不去穿越那个池塘了,也不敢随便玩水了。只是有一天,我们上游泳课时,飞飞忽然跑到我身边悄悄地对我说:“虫虫,我会好好学游泳,这样就不怕落水了,如果有一天你掉进水里,换我去救你。” 我的脸突然红了,在他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嘁,我才不会落水呢。” 他的脸也红了,冲我挤了挤眼,很快地跑掉了。 那天下午,飞飞游得很拼命,是所有男生里游得最棒的一个,我一直看着他游泳,心里觉得很骄傲。后来,飞飞果然游得很好,还参加了县的游泳比赛,得了前三名。 这些,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我怎么忘了。 我们曾经立下过那样的誓言,虽然当时年幼,但那时的心,却是最纯粹的。 第34章 爱要怎么拯救 飞飞,救救我吧,现在,我需要你救我。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即使心动只是一刹那,仍会亵渎那份感情。 也许是飞飞在冥冥之中救了我,我的心居然平静下来,当顷城离开我的脸庞,我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他,继续把戏演完。 那一瞬间的心动,只是死水微澜,风过无痕。 在我们的对视中,画外音响起来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灯光终于暗下来,我只听到了帘幕外排山倒海一样的掌声。 那么激烈的掌声,终于将我从顷城制造的幻觉中拉醒,我的脸庞像火烧一样烫热,但黑暗又救了我一次,没让任何人看到。 也直到这时,我才惊觉,顷城在拉着我的手--我本应该早一点知道和甩开的! 于是,我甩开他的手,在黑暗中惊慌地跑到后台,中途还被绊了一次,其实不止一次。 但最终,我还是快速地、平安地冲进了更衣室里,并把门迅速地关上。 这时,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再次不敢置信,那个满脸绯红的女孩是我吗? 那个女孩,和其他春心荡漾的女孩并没什么不同!我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样子!我用力地掐自己的脸庞,告诉自己,这仍然只是演戏,仍然只是幻觉,那个不是我。 但是,这里没有观众,这并不是演戏,也绝不是幻觉。 我颤抖地脱下衣服,即使皮肤被粗暴的动作弄得生疼,即使头发被扯得生疼,我还是不停放轻放慢一点动作。这样一个动心动情的女人不该存在,必须马上让她消失! 然后,我手忙脚乱地把最后一件戏服穿上,只用了几十秒的时间,就穿上去了。 只是一件睡衣,却让我更觉得疚愧,那是最接近真实的暧昧。 在最后一幕中,我要披散着长发,虽然我原本的头发并不短,但那是不够丰厚和柔顺的,所以,我又戴上了黑亮的长长的假发。 镜子里的女人,竟然显得真实亲切,全然不像前面的三个总带点梦幻。 真实得,让我毛骨悚然,让我害怕那个丛琳再也不能回来。 当催促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来,我不得不出去的时候,我又在颤抖,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新婚就寝的感觉……天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觉? 穿成这样,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要怎么武装自己,面对那样的精神挑战? 也许是这种感觉让我太过不安,我微微低下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这样是不是显得过于柔弱了?所以导演才对我说:“丛琳,最后一幕了,你的戏非常重要,你要打起精神来哦。” 我这样没有精神吗?我在心里大声喊着“飞飞”,抬起头来,目光不再怯畏。 这次,我想起来了,我的本质是一个被爱人背叛的痛苦与绝望的女人!而就在今夜,我将与爱人共同走向毁灭。这样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么,就让我轰轰烈烈地毁灭在爱情的妒火与恨火之中吧。 帷幕拉开了,最后的结局即将上演。 我在花园中散步,享受早晨的美妙时刻,伊阿古出现了。她用怜爱而同情的目光与口气,含蓄地告诉我苔丝狄蒙娜王子与我的下属凯西欧有私情。这让我的心情很是不好,于是,我对前来寻我的苔丝狄蒙娜大发脾气,而苔丝狄蒙娜只是温柔地哄慰我。 也许是耀眼的灯光,华丽的场景,满目难辨真假的人物,以及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让我感到了压力和疲惫,或是让我感到晕眩而模糊了判断力。渐渐地,我开始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我就是那个被深爱的人所欺骗所背叛的可怜女人。 当别人向我述说爱人的不忠时,我恍惚起来,飞飞的容貌与笑靥,又在我眼前反复出现,我下意识地说出那些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忘了我是在演戏。 苔丝狄蒙娜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温柔宠溺的微笑,我忧郁地看着他,他的脸与飞飞的脸重叠在一起,我分不清谁是谁。我冲他大吼大叫,他却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证据出现了,只是一条手帕,就让我精神崩溃。 我仿佛又回到了飞飞告诉我他爱上别的女孩、他要离开我的那个时刻,那时的痛楚穿越时空全盘复制到此时此刻,我被痛苦、悲伤与绝望所吞噬。我没有深究,我没有追问,我没有停留,直接冲进房间,抓起墙上那把剑。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想追着飞飞,即使追到天荒地老风化成灰,也想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突然变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何才能挽回、如何回到过去…… 我知道的,我在每个噩梦的深处,都在懊悔和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追上去,为什么没有问清楚,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心里留有那么多不能释怀的疑问和不甘。我只是因为瞬间被痛苦击倒,就失去了再站起来的力量…… 一张床,一盏灯,一束灯光,我的爱人,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 我站在床前,流着悲伤而绝望的眼泪,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还是对飞飞亦或是对苍天,说:“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我的灵魂,就这样破碎而堕落……可是我不愿溅他的血,不愿让他那比泉水更清澈、比星星更明亮的眼睛就此失去光芒,不愿让他那比春风更温柔、更阳光更温暖的笑容就此凋谢,可是他不能不死……” 苔丝狄蒙娜醒了,慢慢睁开美丽的眼睛,温柔地对我微笑:“谁?亲爱的,是你吗?” 我中了邪,一切身不由己:“嗯,你今晚祈祷了吗,苔丝狄蒙娜?要是你现在想到你的一生,还有什么罪恶不曾为上帝所宽宏的,赶快恳求他的恩赦吧。” 他这么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我:“亲爱的,如果说我这一生有什么不能为上帝所宽宏的罪恶,那就是我太过爱你而万劫不复。爱是没有罪的,可我却为此做出了需要上帝原谅的事情……” 这些台词,与剧本并不完全相符,可是,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顷城与飞飞与苔丝狄蒙娜,奥赛罗与丛琳与虫虫,我已经分不清。 被光怪陆离的这个世界弄晕了的我,已经失去是非的判断,只想痛痛快快地恨一次:飞飞,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背弃生死与共、永不分离的誓言? 飞飞,我恨你,我想与你一起毁灭,这样就能永不分离! 飞飞,我爱你,我想与你一起毁灭,这样就能永不分离! “那么,你就为你的罪恶而向上帝忏悔吧,我不愿杀害没有准备的灵魂。” “不,亲爱的,即使我对你过于沉重的爱是罪恶,我也不会向上帝或任何人忏悔!因为,我从不曾为此感到后悔和内疚,甚至以此为荣,以此为幸!” “那么,你就为此去死吧!” “我并不怕死,可是,亲爱的,我留恋并深爱与你共度的日子,我不愿放弃……” 后面的对话,我就像在半睡半醒间度过,我仿佛说了很多痛入骨髓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也许我已陷入梦境中,把潜藏的对飞飞的爱恨都发泄出来了。即使我失去理智,这也不是我的错,是这场梦境的错!是这梦境,让我展现黑暗本性。 第35章 他要走了 到了最后,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不想再听飞飞一边说着如何爱我在乎我,一边另结新欢背叛我。我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与他一起毁灭。 “我虽然狠心,却还有几分慈悲,所以我不愿多挨你受一份痛苦!你走吧!” 如果在这种时候,飞飞的眼睛可以不那么清澈,微笑可以不那么温柔,我想,也许我就不会因为永远失去他而如此绝望,也许就不会那么痛下决心与他一起毁灭。 可是,他的眼神和笑容,永远这么温柔。 我不再犹豫,拔剑刺向他的胸膛。 他的微笑和温柔静止在这一刻,我保持着刺中他的姿势,与他对望。 我是绝望的,却也是释然的,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牵挂和怀念都没有了。 他的胸口渐渐染红了,刺激了我的神经,忽然间,我的意识又清醒了。 我意识到,这只是演戏,这只是虚幻,这并不是真的。我得正常地把这出戏演完。 这时,爱米利娅从外面跑进来:“啊,将军,将军,您在这里吗,我有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第三者的出现,终于将我的情绪引向正轨,后面的事情,就像剧本所描写的那样开展。 爱米利娅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伊阿古的诡计,伴随着其他人的到来,苔丝狄蒙娜被陷害的证据确凿无误。于是,我开始后悔,却也来不及了,苔丝狄蒙娜的目光逐渐黯淡。 我拥着他,告诉他:“苔丝狄蒙娜,你安息吧,对于我所造下的罪孽,我会以我的生命来弥补。现在,我就随你而去,你永远也不会孤单。” 其他的所有人忽然都消失了,只有我和他,他对我说:“即使我死了,你再如何痛苦,也请继续活下去。为了永生与你相守,我出卖自己的心脏,与魔鬼签订契约。如果我先于你死去,就让我的灵魂寄生于另一个人的身上,让他代替我守在你的身边,爱你并保护你……” 最后,我告诉他,为了他所延续着的灵魂,我将努力活下去,于是,他便闭上了眼睛。 我并不深究这样的改动有何意义,就像我从未深究飞飞离开我的缘由难道只是他突然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 总之,晃得我失去自我的光明暗下去了,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飓风般的掌声和呼声,宣告着这出剧是如何地大获成功。 我丢开顷城,逃下舞台。 后台里,所有的人都涌上舞台,与全场共同庆祝。这个时候,似乎没有人再对我抱有反感和不适,纷纷向我祝贺。我却只是低下头,迅速钻进更衣室里,换衣服。 这是一个漫长而难熬的噩梦,梦境美得让人发怵,我却彻底迷失了自己。 之后的一阵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或者说,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是那个沉湎在与飞飞朝夕相处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吗? 还是那个因为飞飞突然离开而悲伤哭泣的绝望女生? 亦或是那个彻底封闭自我再无笑容的孤独生物? 还是那个想带着爱人一起毁灭的奥赛罗? 我真的分不清了。 预感告诉我,我也许将无法回到或成为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我不知所往。 我只能等待即将来临的真相决定我何去何从。 飞飞和顷城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顷城拥有飞飞的笑容与温柔?为什么顷城会出现在我面前?三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答案,也许又会将我变成另一个人。 茫然之间,我看到了镜子里那个落魄的丑陋生物,于是,我清醒了。 我打开更衣室的门,外面空荡荡的,所有的人都涌到舞台上谢幕了,掌声的暴风雨还在刮着,一阵一阵地刮过来。 我悄然走向出口,告别光明,走向黑暗。 后面传来脚步声。 我以为是顷城,脚步加快了,后面的脚步也加快了,然后我听到予希的声音:“丛琳同学,你等等我行不行?你就放心吧,没有色狼会追你的,你跑什么?” 我放缓脚步,以正常的速度走。 予希穿着高跟鞋,咯咯咯地跟上来,和我并肩,不住抱怨:“你都成大明星了,也不多呆一会接受观众的掌声和鲜花啊?好多人都问女主角是谁,导演到处找不到你,只好说保密。当然,顷城也很受欢迎,女生们挤得他跑不掉。我和沙绮演得也还可以吧,演坏女人的感觉可真不错啊,嘻嘻……” “你跟着我做什么?” “哦,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我怕被色狼跟踪,所以找人作伴啊,有你在,不会有色狼出没的……” 她撒谎。我听说了,她是柔道高手,连100多斤的男生都能轻易被她摔过肩。 我只能认为,她这样跟着我,大概是因为她今晚的风头被我抢走了,就像沙绮的毛病一样,找我发泄。 她们都是要面子的人,在外人面前总是隐忍,和我眼里完全没有别人不同。 “唉,你没见到那种万众瞩目的场面,实在是太遗憾了,我好想再经历一次呢,就像大明星似的……”她唠唠叨叨。 我回到了宿舍楼,今晚的校园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都闻讯去看话剧演出了。 校园到处贴着顷城领衔的宣传海报,每一天,海报前都站了很多人;每一天,海报都因为被人为撕走而不得不重新贴上。任谁见到那张精美的海报,都会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王子。 予希站在宿舍楼大门口,双后背在身后,看着我:“大家都在追问女主角是谁演的,如果大家知道你是主演,会发生什么事呢?”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能确定。 我上楼的时候,似乎还听到她说:“奥赛罗知道真相后,就痛苦得想死掉呢……” 她--什么意思?我的心,紧了一紧。 这天晚上,我又一宿没睡。 明明今晚的演出耗尽我的精神与体力,我数次被逼得几近崩溃,但我终于能安静地躺在床上时,却没有任何睡意。很多很多的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交错,折腾我不得安宁。 到底飞飞,怎么样了呢? 我忽然完整地想起了飞飞离开我的那天。 也许是今晚的演出吸收了我所有的怨忿,我居然第一次不觉得回忆无法承受。 那是高一下学期即将开学的时候,在暑假里打球晕倒而去外地看病的飞飞终于回家了。 他看起来瘦了好几圈,精神很不好,我一边怪他回来不找我,一边问他怎么精神这么差。 他半天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这让我觉得有点委屈,因为,我从来没跟他分开这么久,没有他的暑假很不好过。 我骂了他半天后,拉他去学校报到,他却忽然跟我说,他要走了。 我问他走去哪里,他说他要离开这里,我讨厌他开的这个玩笑,骂他混蛋。 他说他不是在开玩笑,还说他去城里看病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想她想到瘦了。 第36章 最隐秘的记忆 我非常生气,不住地骂他混蛋,要他去死,还说他再乱说我就真的不原谅他了。 他说,我没有骗你,那个女孩正在等他。 我不相信。于是他就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我们经常去的那块小山头的榕树下,说,喏,那就是我喜欢的女孩。 果然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女孩穿着白裙子,背对我们,长长的头发像闪亮的瀑布,风吹过来的时候,白裙与长发随风飞舞,漂亮得像古老故事里的七仙女。 飞飞放开我的手,走向那个女孩,女孩转过身来,对他微笑,然后,他们手拉着手,又向我微笑。 当时,我的脑袋“轰”地爆炸了,身体抖得像那株细如手指的小树苗,被风雨吹得几乎要折断了。我说飞飞你混蛋你坏蛋你不得好死,飞飞说,是啊,我不得好死,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要离开你。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那么美丽,我像个局外人。 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我从来没有这样地哭过,可是飞飞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过来安慰我哄我。 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地都陷下去了,可飞飞为什么还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哭? 我想紧紧地抱住飞飞,想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被痛苦和伤心击溃的我说不出话来,转头就跑。盲目地跑。 我不知道我最后跑到了哪里,我只知道我躲在一个地方哭,拼命地哭,无尽地哭,痛苦地哭。一直哭到晕过去。 我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爸爹妈妈找到了我。 我想问飞飞呢,可是那时,我的自尊心那么强,硬是咬着牙不让自己问出口。而且我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喉咙又哑又痛,像被割裂了似的,心口也很疼。其实,我当时是打算问的,只是才发出一点呻吟,喉咙就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没问。 爸妈带我回去的时候,我想,我病成这样,说不定快要死了,飞飞这下不敢离开我了吧?飞飞因此会觉得内疚和不安吧?飞飞一定也在自责吧?这样,看他还敢不敢变心。 我想得很天真。 我病了三天,在家里足足躺了三天,才勉强能起身。这三天里,飞飞没来看过我,我以为他是不敢见我。然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飞飞已经搬家了,据说搬到大城市里,谁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我不相信,挣扎着跑出去。 看到隔壁正门紧闭而庭院空空如也的时候,我知道大人们没有骗我,于是再度倒在地上。 我又足足躺了一个星期,后来,听大人们说我在昏迷中喊的都是飞飞的名字。 病好以后,我还是去上课了,但我再也没有笑过。甚至有整整一个月,我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大人们差点就押送我去医院时,我才开口说了一句:“送我去,我就自杀。” 那个学期,我经常逃学,也不跟任何人来往,更不跟任何人交流。我总是低着头走路,我总是一个人神秘地消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骂我吼我我都没有反应。我甚至多次一个人在外流浪,最久的一次,是三天没回家,是家里人在县城的某条小巷里找到我的。 别人不知道,那时,我只是躲起来哭。 除了躲起来哭,16岁的女孩,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失恋与别离的痛苦。 其实,除了那天飞飞告诉我要离开的事情之外,那些现在听起来像是悲惨故事的细节,我都不太记得了,只是这个晚上,才忽然想起来。 那些真正的被遗忘的刻骨的往事,都在一一浮现。 我还想起来,上高二以后,我却突然变得用功了。我不再逃学,不再哭泣,不再一个人躲起来,却更封闭了自己,只是不分昼夜地看书。早上天没亮就起床背诵,晚上看书看到十二点钟,中午也从不休息。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家里,我总是坐在书桌前,没完没了地看书,吃饭走路上厕所都捧着书,连睡觉做早操嘴里也念念有词。 我飞快地瘦下去,视力迅速下降,曾经有好多次,我看书看得晕倒,即使这样,也没有人能阻止我的极端。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从年级倒数第一跃到全班第一,然后全年级第一。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其实,我真的想放弃这所大学,因为这是我和飞飞约定要一起去的大学,然而,填写志愿的时候,我还是走火入魔般地填报了这所大学。 我曾经看过我高中的毕业照,那个站在侧边上的我一身黑衣,阴沉消瘦如一抹鬼影。 那个时期,我真的以为我只是一个鬼影,早已没了肉身,或者肉身已经被鬼魂所附,虚无飘渺地活在人世间,见不得光。 那张照片,是三年以来我唯一照的一次相,直到这次演戏拍剧照为止。 为什么我又记起了这些事情? 莫非,我从来不曾遗忘那些痛苦的点点滴滴? 难道,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等着飞飞回来? 也许,我一直都不相信飞飞已经离开了我,一直都不相信我和飞飞就这样彻底断了联系。也许,我在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飞飞,在我和他约好要考上的大学里。也许,我根本就舍不得遗忘有关飞飞的任何记忆,哪怕痛苦如斯,也是宝贵的记忆。 飞飞,我抱着被子,泪流满面,你到底在哪里? 这时,顷城的面容,竟然一晃而过,我惊喘。 在约好的地方,飞飞没出现,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神似他的男孩,这意味着什么? 不,我不要替身,我只要飞飞!如果飞飞出现,我将彻底忘记他的复制品。 飞飞……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不会害怕。 我相信,我留着一口气,只为了等待这一天。 我原谅顷城没有及时兑现他的承诺。 话剧获得巨大成功,在全校引起轰动,成为时下最热的话题。 我走在校园里,满目都是顷城的海报,满耳都是顷城的名字,关于重演的呼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人气,他自然无暇脱身,我可以多给他一点时间。 其实,我知道我才是那个松了口气的人,我并不那么确定我真的已经准备好。 到底内幕是怎么样的呢?我不敢去想,每次去想,我想到的,都是这出奥赛罗的结局。 那几天,顷城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即使我远远地看到他,他也和我一样不约而同地避开。 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有了共同点,都在下意识地逃避。 他有什么好逃避的呢?这让我隐隐有了更为不祥的预感,于是更不敢去想。 但是,真相,最终也总是要公开的,所以,周末的时候,顷城终于出现了,不约而来。 那是一次温和且平静的相会,看到的人会以为我们相知已久且心有灵犀,但事实只是,我们都清楚该来的无法逃避。晚上的课结束以后,我仍然坐在教室里,顷城走过来,站在窗外,我就知道他来了,抬起头,四目相视。 “出去走走吧。”他说。 我没有说话,收拾课本走出去,站在教室门口。 他从我身边走过,我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相隔几米,下楼。 走过小路,走过小桥,进入花园,来到湖边,然后,他站在那里等我。 幽幽灯光和轻盈微风中,他的背影宛如玉树,却萧索和落寞,这样,更让我预感不好。 第37章 生命不能承受的真相 我站在他身边五米之外,然后缩到四米之外,然后是三米之外,想了想,又走到两米之外。我要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既不让自己留下疑惑,也不让自己重复问一个字。 就这样站了漫长的好几分钟,顷城终于转过身来,我没带眼镜,却感觉得到他的忧郁。 “其实,我本来想等到你接受我时,再告诉你。但是,你一定会在那之前远远地避开我,不会给我机会。”他充满了感伤地说出这些话。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告诉你呢,该怎么说,才能让你好受一些,容易接受一些……” 我知道,他并不是在拖延或敷衍,而是真的很为难,难民启齿。 于是我说:“那么,我来问,你来答。” 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部分,其它的,什么都不要告诉我。他的周身都散发着这样的讯息,这并不是一个平凡简单或容易让人接受的故事。 “好的,不管你问什么,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不会有任何虚假和隐瞒。” 本来,我应该最先问“飞飞现在过得怎么样”或者“飞飞现在在哪里”,但我没这么问。 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和楚非是什么关系?” 三年来,我第一次说出“楚非”这个名字,我的心脏因此重重地撞击了我的胸口,但我,还是清晰而平静地叫出了飞飞的名字。不管是在心里还是在梦里,我从来不敢叫出这个名字。 当我叫出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我彻底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自己、别人和这个世界的面前。楚非就是飞飞,丛琳就是虫虫,那是年纪的我们,为对方起的最简单好记的名字。 顷城说:“我和楚非,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就像……一个人。” 他也是第一次和我说话时,没有温柔地望着我,而是带着悠长的伤感,看向远方。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以前。” 我的心抽紧,那正是楚非离开我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g城的医院里,我们的病房面对面,相隔不到十米,我们天天都能看到对方。” 三年以前的暑假,楚非确实在g的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回来以后,他就跟我告别。 我沉默了好久,才想到要问:“你为什么知道我?” 我仍然不敢问,飞飞现在在哪里,以及,飞飞现在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我不敢问? “楚非告诉我的。他总是在说你的事,所有的事。” “他总在说你是如何的特别,如何的耀眼,如何的可爱,如何的坚强又脆弱。他总是说和你在一起如何开心。他说你们如何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打架,一起做梦。他总说你们将来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他记得从小到大,你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大事小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细节都没有遗漏。他反反复复地说,反反复复地微笑,用非常幸福的表情和声音说……” 我不是我想知道的事!我不想知道这些事!这些事我全都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些事情!我打断他的话:“够了!别再说了!你就说吧,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他转头,微笑:“因为,我早就爱上你了!在楚非天天夜夜时时刻刻,都在跟我说虫虫如何如何可爱虫虫如何如何特别虫虫如何如何耀眼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你,无法自拔……” 我嘶着气,冷笑:“你是白痴?还是你把我当白痴?” 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爱上别人,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可笑的事。 他又露出那种传说中的温柔:“是啊,也许我真的是白痴,只是因为听到你的故事就陷入情网,不可自拔。可是,我爱得很幸福,只要想到你,我就幸福得心疼。” “没有人明白,当楚非用那么幸福的表情说起你,我也变得如何的幸福。我能想象到、听到和看到你的模样,你的笑容,你的声音,你的头发,你的小虎牙,你的气息,如此真实而生动,就像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喜欢听楚非说你的事,我享受和楚非在一起想着你的时光,我渴望能像楚非所经历过的一样,和你一起上学,和你一起吃饭,和你一起骑自行车,和你一起打球,和你一起爬山……”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抓着胸口,近乎绝望地嘶声,“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楚非不爱我!楚非根本不爱我!” “不,楚非爱你!”他看着我的眼神,如此坚定。 “他非常非常地爱你!他对你的爱,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绝对不会比你爱他的少一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像我……一样。” “哈--”我冷冷冷地笑,“你有什么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爱我?” “证据?我的存在就是证据!”他大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我就是他爱你的证据!活生生的证据!” 他眼里的坚定和光芒震住了我,我好久才记得说:“你说什么?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他不亲自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他不亲自对我说他爱我!” “因为……他已经来不了了!”他大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低下头,似乎很痛苦。 “什……什么意思?” “他……我真希望,我永远都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我像是自言自语地告诉自己,“因为他另有所爱,抛弃了我,所以,不能来……” “不是的……楚非没有抛弃你,从来没有变心,他只是……只是不得不……离开你……” “不得不离开是什么意思,谁可以逼他离开他所爱的人?” “当然……有,许多时候,命运,是不可违抗的……” 我冷冷冷地笑,他又在说言情了,为什么他今晚说的话,我全然听不明白? “命运,真的……很残酷,没有人,能逆转天命。楚非……他是那么地爱你,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念着你……不论谁看到他说起你的模样,都知道,他爱极了那个女孩,爱到,可以付出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即使是命运,也不能剥夺他对你的……爱……” 明明,这是谎言,为什么我却听得想哭? “他既然这么爱我,却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再回到你的身边……” “楚非……到底在哪里……”我终于问了。 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仿佛全身都在颤抖,很痛苦很痛苦,“我……不想告诉你……” 我突然也颤抖起来,抖得很厉害,一定是被他传染了!一定是的! 我不敢去想为什么气氛变得如此沉重而阴郁,我不敢去想,为什么心里的不安和不祥如此强烈,我更不敢去想,到底是怎么样的问题和答案,会让他……如此痛苦和挣扎。 “我真的……不忍……告诉你……”他断断续续地说,“那对你……来说,太残酷……” 我害怕了,我恐惧了,我不想知道答案了,我不敢知道答案了…… 夜色愈深愈重,慢慢将我打入黑暗的深渊,我正在被望不到头的暗流挤压和吞噬。 我的心灵正在承受这种未知且无边的压力。 第38章 噩梦难醒 沉默,雪上加霜,将我逼向崩溃的边缘! 我终于承受不住了,嘶声:“楚非--他到底在哪里?” 当--我仿佛看到命运女神的一记重锤,砸在我人生的审判台上。我已经走到尽头,唯有等待命运的判决。生与死,似乎已不由我决定。飞飞,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顷城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张开眼睛,那股强烈的悲伤瞬间汹涌而来。 我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想扑上去堵住他的唇,让他闭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 “他……在我们的……”他很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心里。”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说法?为什么采取这么奇怪的说法…… 他把手放在胸口,慢慢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活在我们的心里,永远活着!” 我听到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一缕幽魂:“没有人能……永远活着……楚非……到底……在……哪里?” “他走了……” “走去哪里……” “…………………………” 他好久才说,“去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什么……世界……” 为什么我的声音,奄奄一息?就像濒死的最后一缕气息。 “另一个,他本不该这么早……就去的世界。这个世界,本该要,很老很老以后……和相爱的人生活……很久很久以后……没有遗憾以后……才能去的时候……” 我想我又在做梦了,恍惚恍惚,神志不清。 于是,在梦里的我又问:“那是什么世界……” 好久好久没有声音。 世界黯淡无光。 世界沉默无声。 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时间流逝,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知自己是谁--看吧,这果然是梦境。 呵呵,只是做梦--我第一次觉得做梦真好,随便怎么恐怖的事情,都是假的。 “楚非他--”一个有力的声音,正在撞击梦的硬壳。 不可以击碎这个梦--我不要回到现实! 我猛然张开眼睛,想冲上去阻止现实的入侵,然而,已经来不及! 顷城就像赴死一样吼出我永远都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答案:“楚非他死了!” 轰--我的世界,我的人生,我的灵魂,彻底崩塌! 天旋地转!我猛烈地晃了几晃,倒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虫虫--虫虫--虫虫--你醒醒!你快醒醒--” 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你……骗……我……” 一滴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我脸上,他对我说出更残忍的三个字:“对不起……” “你骗我……” “我希望……我在骗你。可是,我不能骗你,这是我对楚非的承诺,对不起……” 眼前一黑,我不再有知觉。 我希望我永远不再醒来。 这样,我就能永远和飞飞在一起。 很久很久以来,就像童话故事开篇的那个很久很久以前一样久,我的梦里全是黑暗与泪水,但这次,我的梦里全是鲜花朵朵阳光灿烂,我回到了过去,和飞飞一起追逐风的脚步。 那是一个时光不会流逝,生命不会衰老,烦恼悲伤不会降临的世界。 那是永恒不倒的幸福世界。 在过去无数个梦里,我总是被强烈的悲伤与恐惧惊醒,这次,在这么美好的梦里,我却如此自然地醒过来。为什么噩梦总是绵长,美梦总是短暂? 眼部强烈的痛楚,让我无法睁开,于是,我又合上眼睛。 于是我明白了,刚才那个美好的梦不是梦,是现实。现在的痛苦才是梦,我果然做的梦都是黑暗痛苦的梦。 不对!如果现在的痛苦是梦,那刚才的美梦是现实吗?不可能。 现实不可能是美好的,如果现实是美好的,我又怎么可能会做痛苦的梦。 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我已经分辨不清了…… 如果不能死掉,就让我疯掉吧,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些痛苦的事…… 什么痛苦的事…… 我的眼睛又在痛了,我的全身又在痛了,我的心和我的灵魂又在哭泣和痛苦了…… “虫虫,别动,医生说再哭下去,你的眼睛会受损……我求你……别再哭了……”一个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响起,像在心疼,又像在哀求,又像在祈祷。 是在说我吗?我在哭吗?我怎么会哭?我没有听到自己的哭声。 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全是湿的,下雨了吧?我躺在雨中吧? 一只手轻轻地把我的手拿开,握住,然后有什么在我脸上轻拭。 “虫虫,虫虫,虫虫……”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这么温柔和熟悉?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温柔的眼神,就像飞飞一样。 “飞……飞飞……飞飞……飞飞……”我喃喃地叫着。 “虫虫,我是飞飞,我就在这里,我永远都在这里……”飞飞的眼睛流下泪来,一滴滴滴在我的脸上,也流进我的心里。 我闭上眼睛,心里竟已是了无生趣:“你不是飞飞。” 我决定不再睁开眼睛--永远沉睡,这样,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寻找飞飞。 飞飞一定在等我--如果他真的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睁开眼睛。 “我是飞飞!我就是飞飞啊!”那个声音和飞飞一样温柔,可我知道,他不是飞飞。 是他亲口说的,飞飞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活着的人无法抵达的世界。 “这个女孩……唉,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我知道了,医生,谢谢您,我会努力说服她的。” 他在和医生对话。我忘了他是谁。因为我是死人了。 我能听到,大概是因为我的灵魂还没有找到飞飞,未能安息,所以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虫虫,我知道你很伤心,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所以,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可是,虫虫,我还没有说完,你一定要听到最后,因为,飞飞的心还活着--你不可以这样封闭自己,飞飞仍然在等着你,你不可以抛弃他!” 他在胡说什么呢,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胡说呢?他胡说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第39章 最后的痕迹 啊,我的心里为什么这么平静?感觉终于熬到了头。 我明白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就此死去,结束一切。 “虫虫,楚非的心仍然活着,借助我的身体,仍然活着。” 握着我的手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一个身体上。 “感受到了吗?楚非的心脏在跳动,它在为你跳动,它只为你跳动,因为见到你而幸福,因为你难过而悲伤。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楚非失望,不能让楚非伤心,不能让楚非悲伤。” 他在说什么呢?飞飞已经走了,他不再有失望,不再有伤心,不再有悲伤。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没有撒谎,我没有骗你,这真的是楚非的心脏。楚非离开的时候,把他的心脏交给我,让我找到你,代替他爱你。他说,你活着,这颗心脏便会跳动;如果你死了,这颗心脏便会停止跳动。如果你幸福,这颗心也会幸福;如果你不幸福,这颗会也不会幸福。楚非那么爱你,宁可一个人离开,也不愿让你伤心,你不能让他伤心!” “所以,请你睁开眼睛吧!楚非,在呼唤你--” 飞飞的心--在跳动,那么真实!我慢慢睁开眼睛。 那是楚非才有的眼神,不会错的,每个晚上都出现在我的梦里,不曾消散。 “楚非从来就没有背叛你离开你,他只是……只是得了绝症,他只是想治好病以后再回到你身边,他只是怕……怕万一他离开人世,你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所以……才对你撒谎。楚非,就是怕你会像现在这样,不想活下去……求你了,我代楚非求你了,别这样……楚非真的很爱你,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永远幸福……” “你知道吗,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楚非仍然是幸福的。他说,能生下来真好,能遇到你真好,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真好,别让楚非……别让楚非痛苦……我求你了……虫虫……” 泪水模糊双眼,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告诉我,虫虫,你还爱着楚非吗?” 我点点头。 “告诉我,虫虫,你信任楚非吗?” 我点点头。 “告诉我,虫虫,你希望楚非幸福吗?” 我点点头。 “告诉我,虫虫,你忍心让楚非失望和痛苦吗?” 我摇摇头。 “那么,告诉我,虫虫,你可以实现楚非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愿望,好好地活下去吗?” 我没有动。 多么残酷的愿望--飞飞,你留了一个多么艰难的任务给我! 这样的任务,要我怎么做到?飞飞,你对自己太残酷,也对我太残酷了。 手心下的心脏跳得好厉害,突突突地,几乎欲撞出胸口。 那样的撞击,传进我的心里,我仿佛听到飞飞在对我说话。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感觉得到,那就是楚非的心。 如果楚非在我面前,他一定会骂我是个笨蛋,骂我不争气,骂我没出息,骂我是懦夫,骂我是胆小鬼,骂我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坚强乐观的小女孩! 我还知道,他骂完以后,一定会温柔地对我说,虫虫,别这样,请你乖乖听我这一次,我舍不得你死掉,我希望你活下去……说不定,总以男子汉自居的他,还会流泪。 飞飞一定在哭--那颗心脏跳得这么厉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超出极限而彻底停止跳动--它在催促我做出承诺!残忍的飞飞!残忍的任务! 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答应你……” 手心下的心,像机关枪一样强烈地跳动一阵后,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听到,它放轻松了,它安心了,它在微笑。 飞飞,我恨你。 飞飞,我爱你。 飞飞,因为爱,我恨你。 飞飞,因为爱,我不恨你。 其实,飞飞,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 我曾经以为那是恨,但现在我终于明白,那只是思念过度的变异。 “虫虫……”我的手背上,凉凉的,顷城的眼泪,就滴在我的手上。 “顷……慕,让我……一个人静静。” 顷城有点犹豫。 “没事,我不会做傻事。” “那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顷城出去了,我闭上眼睛,任自己回到过去。 在医护室里呆了三天后,我终于出院了。 出院那天,我提前离开,没有给顷城来接我的机会。 站在医务室门口,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的眼睛一阵生疼。 我的眼睛一直在流泪,医生说差点就哭瞎了,让我近期内不要随便掉泪。 我想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哭了,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必须要做。 脚步很浮很虚,总感觉摇摇欲坠,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倒下来。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我看到路边有一家发廊,于是,我三年来第一次走进发廊。 头发已经长到后背,但一点也不柔顺和光滑,乱糙糙的,看起来像个疯婆子,我不要飞飞看到我变成这个样子。 镜子里,美发师拿着亮晃晃的剪子,双手翻飞如急雨入池,黑色发丝从他的白净指间掉落。我心里的什么黑色的东西,也随之被斩断,收走,再不见。 发丝越落越多,我的真容逐一展现,我看着那张脸,半天不曾眨眼。 那就是我吗--那,就是我啊,真实的我! 浓眉大眼,刚中带柔,这就是记忆中,我所喜欢的自己的脸。不必精致妩媚,不必吹弹可破,却拥有独家版权,不可复制。 我从来不曾迷恋和骄傲于自己的脸,却满意和欣赏自己的脸。 在这个充满复制的时代,不论如何挑剔,总找得出几个沙绮和予希,但丛琳,是唯一的。 我却几乎忘了真实的自己和自己的真实。我忍不住用指尖轻触那张肤色黯淡的脸,指尖的触感告诉我,我是活生生存在的,虽然飞飞已经离开,但虫虫,仍然活着,带着对飞飞的爱。 美发师把我颈肩的围巾拿开,一边用刷子刷颈上剪落的碎发,一边满意地说:“美女很适合剪短发啊,看起来精神多了……” 确实精神多了,感觉曾经的活力,正一点一滴地在身体上恢复,我微微一笑。 听说女人失恋时,总是剪掉长发。长发是记录,想藉此剪掉过去。而于我,长发是盔甲,保护我。现在,我要御掉这盔甲。 我从小总是剪短发的,因为喜欢跑,喜欢跳,喜欢冒险,喜欢自由。不管流多少的汗沾多少的灰,只要把脑袋往水龙头下一伸,刷拉刷拉几下,头发就被洗净了,然后跑到太阳底下跑几圈,头发就干了,清爽舒畅。 飞飞也说,虫虫你就适合剪短发,太有精神了,就算我拉肚子几天没睡好,看你这么有精神,也就能跑能跳了。你就是我的营养剂,他说。 第40章 等我一会 飞飞却是我的生命能量,准确的说,是他的爱。他的爱不灭,所以,我的生命不止。 从理发店出来,我站了一会,又走进美容院。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美容院。 飞飞总是说,虫虫你这样就很好了,不打扮化妆,也比打扮化妆的好看。而现在,我的皮肤就像蒙上了一层污垢,暗哑无光,我不想这样去见飞飞。 躺在柔软舒适的美容椅上,我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等我醒来,脸已经洗好。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百感交集--这才是真实的虫虫,有了生气和活力的虫虫,不是那具行尸走肉,不是那抹无冢幽魂。 然后,我去吃了烤鸡腿、冰淇琳、巧克力,还买了满满一袋红苹果,那都是我最爱的食物。我不仅可以再次爱自己,也可以再次爱它们。 我自顾自地走进宿舍的时候,她们不悦地问我:“请问你找谁?怎么连门都不敲啊……” 哼哼几句后,她们忽然闭嘴,怪异地打量我。 然后,关娜惊奇道:“喂,你是……丛琳?” 接着,vivi不敢相信:“不会吧,这也太吓人了吧……” “我是丛琳,不好意思。” 第一次,我算得上是友好地对她们笑笑,然后捡了几件衣服,走进卫生间。 我应该稍微感激她们,因为这么久以来,她们一直容忍我的阴暗和沉郁。 在卫生间里,我呆了很久。从每一根头发到每一颗牙齿到每一片脚趾,我都细细地清洗我自己,将每一丝腐朽的气息冲刷干净,就像考古学家在清理千年古物。 最后,我穿上尘封已久的最爱的修身牛仔裤,以及红色的修身t恤。 镜子里的自己,高挑帅气,刚中带柔,朝气乍现--飞飞,我活过来了,你呢?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关娜和vivi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看到我出来,都看着我。 我又冲她们微微一笑,然后穿上球鞋,收拾东西。 我翻出一只背包,塞了少少几样行李,然后背上背包,准备出门。 出门的时候,我对看傻眼的关娜和vivi客气地道:“关娜,vivi,我有事出去几天,麻烦你们帮我向班长和老师请假,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她们说话,还带着微笑,并如此客气地道谢。 她们一定是反应不过来了,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哦哦。” 我就像以前一样,挺直腰杆,微微抬着下巴,大步下楼。飞飞总是说,虫虫你走路的样子太帅了,幸好你不是男孩子,要不然我去哪里找像你一样的女孩子呢。 我出现在顷城的宿舍楼下时,有被男生偷眼打量,却没有引起围观。如果我仍然像几个小时之前那样,出现在这种地方,一定就像外星人突然光临,格格不入。 我在等顷城。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联系他,我之所以知道他住在这里,是因为有太多人在我面前说他住在哪里。 在我附近,明里暗里,还有好几个女生,她们躲躲闪闪的眼神和身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明显。传说,不管校内校外,几乎每天都有女生慕名前来偷窥顷城的绝世芳容。 也许,我真的应该为顷城这样的男孩喜欢我而庆幸,决定面对现实的我承认,他确实优雅迷人不可挑剔。只是,我已经有了最完美的飞飞。 飞飞…… 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女生们闻风而动,于是,我和别人一样知道,顷城来了。 不远的地方,他出现在小路尽头,满园风华,尽落于他一个人的身上。 即使不动声色,也如春雨润物无声,不经意间已拔动你的心弦--这就是顷城。 大家都看过去,他却马上就看到了我,然后冲我挥手,朝我跑过来。 像一片随风飘来的花瓣,他轻盈优雅落于我眼前。 只是穿了一件精细的白衬衫,只是系了一枚剔透的银色胸针,只是背了一个米色的肩包,怎么就可以脱俗飘逸,不食人间烟火?这样一个男孩,腼腆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不说话。 目光相触之时,我忘记了想说什么。 他目光微微移开几寸,带着几许欢喜和羞涩:“丛琳,你这个样子,好好……比平时还好。” 他居然脸红了,脸红得这么可爱,那一刻,我想我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了。而他,还是第一个且第一眼就认出我的人,我的心,柔软了几分。 “谢谢,顷城,”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喉咙有点沙哑有点干涩,“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晶莹的脸庞,立刻焕发出耀眼的神采:“好!” “请告诉我楚非最后生活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他。” 他有些意外,好一会儿不出声。 “行吗?”我平静地问。 “你真的……想去吗?” “是,非去不可。” 他又看了我好几秒:“好,我知道了,我带你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不,我一定要带你去。” 这个男孩斯文秀气,但坚定的时候,却让人不容置疑和推却。 如果说我刚中带柔,那他就是柔中带刚,也许只有这样的性情,才能不被我的冷漠吓走。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他说,随即又轻叹,“你,果然和楚非说的一样,一定会去呢……” 和楚非说的一样--我一惊。 而他已经转身跑开,留给我一个轻盈的背影:“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东西。” 他说真的?他要带我去楚非最后生活过的地方?我站在树下,看着灰蓝色的天空。 飞飞,我就要去看你了! 我没有等太久,顷城就背着一个背包下来了:“我们走吧。” 我没敢轻易动脚:“你说真的?你的功课呢?你不请假吗?” 他跟我不一样,他有很多朋友,他有很多活动,他是太多人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已经打电话跟老师请假了,没问题的,我们走吧,路可不近呢。”他灿烂地笑,把一顶红色的帽子套在我头上,“天气很热呢,记得戴帽子,女孩子的皮肤可不能被太阳晒伤了。” 女孩子--我低头,微微一笑。 我一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但顷城,为我把一切都做好了。 路过小超市,他跑进去买了矿泉水和零食,装了满满一个袋子。 我想搭公车,他却已经飞跑到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帮我打开车门,直到我坐进车里,他才坐进去,然后把矿泉水递给我。我没喝,他没勉强,然后打电话去火车站咨询车次。 第41章 我不能接受 来到火车站后,他又抢着去买车票,然后又买了一袋水果,然后带我上车。 已经进入酷夏,天气已经很热了,但他跑得不亦乐乎,乐在其中的样子。我想起了我们年少的时候,也是不知冷热不知疲惫,总是不停地跑,越跑越开心。 火车上人不太多,他坐在我对面,帮我削水果。 他的手指修长纤秀,水果刀小巧精致,他削水果的动作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我不知道这个显然从小养尊处优的男孩,是否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他的手机响了,一定是有人问他在哪里去哪里多久回来之类的,他说他要外出一趟请安心,然后就挂了机。手机又响了,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关机,把手机丢进背包里。 我问:“真的……没事吗?” 他展颜一笑:“没事。”然后把用牙签插好的苹果递给我,“吃点东西吧。天气这么热,我们又出来这么久了,而且还要五个小时才能到站,不吃点东西,身体可受不住。” 他说得温柔而坚持。 那个大红苹果,被削得那么漂亮,我想大部分的人,更愿意把它当成艺术品收藏。在前往飞飞最后生活的地方的路途上,我有点害怕接受这样的热情,可面对他的善意,我无法拒绝,只好拿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 在漫长的途中,我都望着窗外发呆,顷城没有找我说话,却不停地、慢慢地削好了水果,每隔一阵子,还拿矿泉水和巧克力、奶油面包给我。我不想吃,可他说,不吃怎么有精神和力气走到底呢。于是我全吃了。我不想让飞飞看到我有气无力的样子。 看累了,倦意上来了,我靠着窗口打盹,顷城拿了本书,静静地翻阅。 有几次,我在朦胧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看书的模样,恬静如一幅画。 这样安静的顷城,仿若半透明,散发着忧郁,还带了些疏离,只可远观,不可近玩。 虽然是白天,阳光灿烂,恍惚间,我却觉得我正坐在无人车子穿越时空遂道,周围只有黑暗,我在等待黑暗的尽头是何方。不,不全是黑暗,顷城就是那一缕光明,指引着我。 飞飞,是你吧,是你派了这样的使者,带我走向你的灵魂栖息之处吧? 穿越停止了,黑暗的遂道到了尽头,顷城拿起行李:“我们走吧。” 我走在他身后,看着陌生而庞大的城市一点点展现在我眼前。 脚步变得沉重起来。 飞飞,我将走到哪里,才能见到你? 当那座庞大而漂亮的白色建筑出现在我视线中时,我慌得想掉头逃走。 明明是一所气派的大医院,我却只看到了它的冰冷与死亡,就像一个华丽的坟墓,进去,也许就再也不能出来了--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这么恐惧。 顷城却没有丝毫迟疑地走向入口,如此自然,就像回到了家里。 我跟随他的脚步,在宛如迷宫一样的走廊、走道,厅院中穿行,到底有多少人,要在这里承受那样的心理煎熬?我那热爱自由的飞飞,又在这种地方,关了多么?我不敢想象。 在医院最深处一栋漂亮的大楼前,顷城站住了,幽幽地说:“楚非,当时就住在这里。” 我悚然,抬头,环视。 多么美丽的地方,就像一个小小的世外桃园,有假山喷泉,有绿草鲜花,有柳拂桃夭,宁静无嚣,可是,入口处却醒目地挂着“重症部”。不远外的病房与诊室,人来人往,虽然热闹,却是生命盎然的证明,而这里,却几乎没有什么生气。 这是被隔离的世界,这是唯有等待的世界,这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世界。 “楚非就住在306室。”顷城说。 虽然电梯就在楼梯的旁边,他却自然而然地走上楼梯,没有搭电梯。 我也走楼梯。我知道,不是因为楼层矮,而是站在医院的电梯里,感觉会很不舒服,冰冷的四壁像……坟墓。 一路走来,有几个医生和护士跟顷城打招呼,似乎与他很熟。 我们很快来到306室,这是三人一间的病房,比我想象的宽敞,漂亮,像三星级的小旅馆的房间。病房里没有住满人,也没有病人在场,很安静。 顷城走进去,看着窗前的病房说:“这就是楚非住的病床。”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我应该是想哭的,可那个时候,我没有眼泪和悲伤,只有忧伤,泛不到头的忧伤。大概是因为我无法想象我那高大帅气的楚非躺在这张小床上的缘故吧,即使到了这里,我仍然不能确定听到和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我抚着雪白的床单很久,才低低地问:“他在这儿,住了多久?” “一年。”顷城缓缓地说,看向对面,“我就住在对面,306,每天,都与他隔空相对。” 顷城也曾在这里……我看过去。 两栋病房隔得很近,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 “你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是的。每一天,我们都能看到对方,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处境,我们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然后,我们对着对方微笑,打招呼,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聊天。每一次做完手术,我们都会笑着对对方说,还活着呢。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还真是快乐……” 沉默很久很久,我才问:“楚非,得的……什么病。” 我的楚非,阳光,健康,结实,就像阳光的化身,什么能夺走他的生命?我始终不能想象,始终不敢想象,始终不敢询问。我总觉得,只要不知道这点,一切就都不能得到确认。 顷城似乎很不忍地把头转到一边,慢慢吐出三个字:“白血病。” 我抚着胸口,晃了几晃,跌坐在病床上,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 白血病?多么遥远而恐怖的字眼,怎么会和我那阳光帅气的飞飞有关系? 弄错了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可能的事! “丛琳,你……能坚持吧……”顷城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楚非的医生在吗?我要问清楚。” 我不能相信!即使来到传说中飞飞最后住的医院,以及最后躺的病床,我仍然不能相信。 我想我又在做噩梦了,既然我无力挣脱这个噩梦,那我至少要证明,这只是一个噩梦。 “丛琳……”顷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叹息,扶我出去,“我带你去找主治医生。” 医生和护士们似乎都认识并喜欢顷城,顷城介绍我时,他们的表情,都流露出深深的惋惜和同情,这让我觉得异常抑郁。主治医生明确告诉我,三年前,楚非因为白血病晚期而入住这里,治疗了一年后,最后被上帝带走了。 我不能接受! 我要医生给我出示所有的证明! 这大概很不合常理,医生非常为难,但我就是如木头一样站在他面前,只重复一句话:“没有证明,我是不会相信的!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 僵持好久以后,医生终于妥协了,让护士取来所谓的证明,那些入院单、诊断结果、手术记录等,厚厚的一叠,“楚非”的名字,是那么清晰地印在那里,一遍又一遍。 我的双手无力垂下,厚厚的资料,散落地面,如我那破碎的心。 我全身都疼得厉害,不能呼吸了,只能抓着胸口靠在墙上,像垂死的鱼。 这种时候,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不知道是已经流完了,还是没有气息去流。 “虫虫--别这样!”顷城忽然紧紧地抱住我,那么地用力。 可是,即使他撑住我没有灵魂的身体,也撑不住我已经绝望成灰的灵魂。 “虫虫,别这样!你要坚强,你要坚持住,楚非、楚非的心就在这里,他没有离开你!他永远都和你在一起!你感受得到吗,他的灵魂就在这里,他在看着你,他没有离开你……” 第42章 春风吹又生 他把我的脸,轻轻地压在他的胸膛上:“楚非的心……就在这里,为你跳动着……请你,请你好好地感受,请你好好地倾听……” 楚非的心……我面颊下的那颗心脏,透过薄薄的衣服和皮肤,跳得那么激烈。 飞飞……让我听听你的声音,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心跳,慢慢地透过我的肌体,传到我的心里,我似乎听到了飞飞的声音。 “虫虫……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身体里那颗垂死的心脏,仿佛受了感染,也慢慢地跳动起来。 我想,就这样吧,让我聆听着这心跳,直到与这颗心脏一起停止跳动吧。 顷城轻轻地对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目的,了无生气,茫然地跟随他去。 大楼后面,又是一片丰盛的花园,这么漂亮的地方,为什么会是绝症病人最后的宿地? 难道,这是送给将去之人最后的安慰吗?多么残酷的世道。 在花丛深处的桃花树下,顷城扶着我说:“就在这棵桃花树下,楚非亲手埋下一份礼物,他说,你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你亲自打开这份礼物,那是他送给你的最后礼物。” 这算是……遗物吗?我眼睛一痛,眼泪掉下来。 “当年埋下礼物的时候,这颗桃树只有我这么高,而现在,已经高出这么多了。” “它也在等待着这一天吧,记得那时,桃花开得好红,楚非看着这桃花说,虫虫门前的菜地边,也有一株桃花,你们经常守着这桃花,不让别人把花摘走……” 顷城幽幽地叹息,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裹,解开,竟是一个小小的锄头。 他把锄头递给我:“挖出来吧,这是楚非的秘密,连我也不知道,只等着你来解开。” 飞飞……我抹去眼泪,拿过小锄头,在树干那朵心形刻图的下方,一锄一锄地挖掘。 没用多少时间,楚非的秘密,就慢慢浮现。 那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小盒子,在大地的怀抱里,静静地沉睡着。 已经过了那么漫长的时日,仍然崭新如故,就像期待着故人的开封。 我细细地拂去上面的泥土,捧起来,在上面印下一吻,才打开。 一层鲜红的绒布,揭开,竟是一只手机。 红色的,崭新的,漂亮的手机,还挂着我所喜欢的樱桃小丸子的挂件。 我知道,这就是楚非留给我的礼物,只有楚非,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红色和樱桃小丸子。 只是一个手机,竟是如何沉重,让我的手,颤抖如风中的桃花。 我还是拿稳了,按键,开机,屏幕上就是我16岁那年的脸庞,笑靥如花,朝气蓬勃。 悦耳的乐声划过,告诉我,等待了两年的短信,正在期待主人的拆阅。 只是一条短信。我知道,那是飞飞两年前留给我的口信,已经整整埋藏了两年。 打开,只看了一眼,我便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撕心裂肺。 上面,只有重重复复、密密麻麻的一句话“楚非爱丛琳楚非爱丛琳楚非爱丛琳……” 我的楚非,我的飞飞--丛琳永远爱楚非丛琳永远爱楚非丛琳永远爱楚非……永远都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眼泪,曾经多少次,我以为我的泪水已经流尽了。我想,我流干了前生遗留下来的眼泪,也流干了今生俱来的眼泪一,还流干了下辈子的眼泪。 因为,从前生到今生到下辈子,我都爱着楚非,我都想着楚非。 这次,顷城没有安慰我,没有拥住我,只是默默地陪在旁边,让我哭个够。 等我的哭声变小之后,他才拿过我手中的手机,在上面拨下一串号码。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他回拨这个号码。于是,楚非留下的手机,立即响起了我所熟悉和喜欢的楚非爽朗、磁性的声音:“我爱虫虫,我爱虫虫,我爱虫虫……” 我恍如雷击!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听到飞飞的声音! 我曾经以为,我今生今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当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我的身边!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发丝,他的气息,他的身影,历历在目。 从下辈子预支的泪水,又在我的脸上泛滥成灾。 我的飞飞,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他是多么地爱我!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我爱虫虫”的告白,也响了很久。 当视线慢慢恢复清晰,顷城帮我拭去泪水,说:“丛琳,楚非自始至终都爱着你,请你,好好地活下去吧!这是今生最大的愿望!” 我看着他很久,吐出最恐怖的一句话:“楚非的墓,在哪里?” 我知道,见到他的墓,只是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那将无比惨烈。但见不到他的墓,我还是不能死心--我始终不能完全接受飞飞离世的事实! 不管拿出多少人证物证,我都不完全接受! 我的飞飞,怎么会,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宁可我就这样,一直恨着楚非背叛我,然后痛苦终生。 我也不愿,楚非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与他的存在相比,我的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曾经以为上天对我太残酷,但现在,我才明白,那时的认知,是多么仁慈。 我看到楚非的墓碑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这块墓碑的下方,埋的是楚非的身体,葬的却是我的灵魂。 一张镶嵌在石碑上的照片,两个刀刻的名字,宣告了我那渺茫的希望的终结。 我站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宛如石化的雕像。 我本该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但却一滴眼泪和一丝声音都没有。 如果,如果我不是这样站着呼吸,而是同样躺下来失去呼吸,那该有同好。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个人都呆在一起,那将是多么完满的结局,这样,我何需一个人承受这般的无望与凄凉。 墓碑上,楚非栩栩如生,我们四目相视,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中。 飞飞仍然活着,我知道,他的灵魂仍然围绕在我的身边,我们之间,语言已属多余。 不知站了多久后,腿下一软,我瘫倒在楚非的墓碑前。 冰凉粗砺的石面,摩着我的皮肤。照片上楚非在对我灿烂地笑,我却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我的楚非,怎么会从阳光中消失,永眠于不见天日的地下?这样的事情,要我如何接受。 楚非总说我天然乐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他在我身边。 他于我,是这世上最珍贵最重要的存在,就如春风对于小草,翅膀对于飞虫。 第43章 顷城的故事 他怎么可以先我而去?怎么可以! 无泪可流,便只能流血,我拿头去撞石碑,一下,两下,三下,从轻到重。 慢慢地,我觉得额头疼了,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丛琳--你干什么?”不忍看我的顷城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要把我拽开。 我痴迷那种痛感,于是抓坏了他的皮肤,咬破了他的手臂,不肯停手。 楚非就躺在这里,一个人,多么的孤单和寒冷,即使身边墓碑如林亡灵如云,又怎么能安慰他的孤单,又怎么能温暖他的寒冷? 只有这么爱着他的我,才能消除这么爱着我的他的孤独和寒冷。 为什么有人不让我去陪伴楚非? 他大力地拉住我拽住我,最后紧紧地抱住我,大喊着什么。 我听不到。即使被这样紧紧抱住,我也不会离开我的楚非。 于是,我带着他,一齐向那块墓碑撞去,我听到了撞击的声音和栽倒的声音。 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我的身体底下,很柔软。 “楚非的灵魂还活着,你想让他的灵魂,随着你一起消亡吗?”他说。 我想爬起来,他却将我的脑袋,紧紧地按在他的胸口上,“听听楚非的心跳”。 那颗心,跳得好厉害,突突突。也许是因为身处灵魂安息之地,这颗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急促激烈。“心脏,要跳出来了呢,楚非,在担心着你”,他说。 “如果你的心脏停止跳动,这颗心脏,也一定会停止跳动。如果你觉得这样真的比较好,也不错,因为……”他低低地微笑,“这样,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了……” 他的声音渐渐消无,突然间,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大喝:“虫虫--” 飞飞的声音!飞飞怒了!惊了! “飞飞!”我悚然一惊,神志瞬间恢复大半。惶然张望,万里无云,碧空晴朗,灵魂安憩,哪里有飞飞。手上一痛,我低头,一震:我在做什么? 顷城闭着眼睛,背靠石碑,看起来软软的,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推开他,想爬起来,然而,手心却一片湿滑,我把手心翻过来,手心上,全是血迹--哪里来的血迹? 我的视线慢慢移向手掌刚才撑的地方,吓呆了。 楚非的墓碑上,溅了好多血!触目惊心的血,刺激着我脆弱而敏感的神经!而流血的,是顷城的头部!他的血,还溅在了飞飞的脸上,看起来,就像飞飞的眼睛在流血! 顷城一动不动地,却在微笑:“没事,我还活着,我还没有死去……” 我抓着自己那只沾满血迹的手,凄厉地尖叫:“啊--啊--啊--” 我又伤害了顷城。 我知道,我同时也伤害了楚非,我听得到他的忧伤。 如果不是附近有人开车来拜祭,如果不是顷城随身带有急救电话,如果不是顷城懂得急救知识并随身带应急药品,那么,飞飞也许真的会离开。 想到那种可能,我就惊恐得浑身颤抖,我再也不想看到死亡,看到别离。何况,他的身体里还住着楚非的心脏与灵魂。 楚非的心脏与灵魂?我掩面,懊悔,悲伤。 这是楚非和顷城住过的医院。顷城的额头出了血,却没有伤到要害。包扎好后,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还活着呢,我真是命大,又没死成……”还带着微笑说。 他的笑容那么轻盈美丽,我却只看到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趴在他的枕边痛哭,“混……混蛋!别把死……这么可怕的事情……挂在嘴上!” “你在为我哭泣吗?”他扳起我的脸,端详我的脸半晌,微笑,“说得对,我不再说了。你,也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他又将我的手心放在他的胸口:“这里,楚非在看着,也在听着,别让他……伤心,好吗?” 我点点头。 其实,我并不想做那种傻事,我想过要好好地面对现实,只是,只是当时脑里空白一片,自己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当我把脸贴在那颗心脏之上,我真的感觉到了楚非的气息,渗透我心。 楚非,并没有悲伤消沉,也没有孤单恐惧,哪怕仅存一颗心,他也是这样坦荡欢畅地活着--这就是我那太阳一样的飞飞,至死都是。 虫虫虫虫虫虫……那颗心脏在说话,我知道楚非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我抬起头来,平静地对顷城说:“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好好养伤,我们还要回去上课呢。” 他缓缓地笑了:“是啊,我们还要回去上课呢。” 他看向窗外,我也看向窗外,绿荫之上,一角白色建筑莹莹闪光,那是重症病房的一角,他和楚非,就在那里相识相遇,一起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他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断言他活不长。 他的父母用尽了所有办法和心血,终于让他平安成长,即使他注定了活不长。 其实,早在拥有他之前,他的父母就因为身体原因,被告知不适合生育,但他们还是决定要个孩子。结果,他们生下了一个异常聪明漂亮的男孩,可这个男孩却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父母细致的疼爱和周全的保护,让他有惊无险地慢慢长大,然而,他却不得不长期与治疗及药物为伴,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病房中度过。 自有记忆起,他呆在医院的时间,比呆在家里的时间还长。 年幼及与世隔绝的他曾经以为,这是正常的人生,但当他开始慢慢认识这个世界,才知道,这并不正常。可所有人都无力改变这一点。 他也曾经试过上学,参加同龄人都会参加的活动,可哪怕摔倒一次,或者污浊难闻的气味,都有可能会让他病发晕倒。他注定要远离人群,远离人居。 他也曾经愤怒,曾经悲伤,曾经绝望,曾经大喊大叫大发雷霆,可他连这么做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每一次情绪激动,只会将他带到痛苦的深渊,甚至面临死亡的威胁。 然而,不管他多少次将要在痛苦中死去,却又总在最后关头被救过来。 将死必死而不能死的痛苦,以及父母的努力与痛苦,让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做,都是没用的,而且,他不能让父母更痛苦。 慢慢地,他变得无欲无求,只是平静地活着。不再奢望,不再愤怒,不再挣扎,他接受了所有的现实,让自己心如止水,静待生命的终结。 因为不能上学,父母给他请了足够优秀的家庭教师。不发病的时候,他看书,写字,画画,弹琴,唱歌……做一切别人都在做且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他都学得很快,做得很好,所有人都惊叹他的天赋并惋惜他的短命。 他拥有一切,唯独没有生命,那些世人羡慕他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总是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和路上的行人来往,想,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连痛苦和眼泪都不允许拥有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人生下来,总是会死,可一生下来就在随时等待死亡的人生,还能算是人生吗? 好不容易活到18岁时,所有医生都断言,他的人生已经到达极限,他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第44章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面对这样的断论,他已经不再感到绝望悲伤,只是如以往一样等待,等待没有希望的人生的终结。 每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都在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了。 每一次,他张开眼睛的时候,都在想,下一次再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再睁开眼睛吗。 然而,就在他已经做好再也无法张开眼睛的时候,他遇到了楚非。 楚非就住在他的病房对面,两人相隔不过十来米,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 不论天明天黑,只要有光,他们就能看得到对方。漫长地躺在病床上的生涯,让他们只能选择看着天花板,或者看着窗外。窗里,一切都是白色的,虚无的颜色,是他们早已认定的终结。窗外,有阳光和鲜花,却是他们不可触及的存在。 虽然窗外是看到却得不到的美好,但他们还是更愿意看着窗外,即使死亡只在朝夕之间,但多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也是好的。 每次看向窗外的时候,他们都能顺便看到对方,初时,对方不过是窗外世界的一部分。 只是,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日夜不停地对视中,他们慢慢熟悉了对方,然后开始对对方微笑,招手。再慢慢地,对方成了自己眼里和生活中,固定的存在。 他们终于在花园里相遇,然后说话,打招呼,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他从而知道,对方叫楚非,年纪和他一样,得的是白血病,晚期,不久前才知道患了这种病。 他并没有为楚非感到可惜,就像并没有对自己感到可惜一样,上天安排好的,只有接受。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楚非可以始终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所有人都知道,进了这里,就像犯人上了刑场,唯有等待枪声响起。为什么楚非却还能拥有笑容,宛如阳光一样的笑容? 他想,大概是他患病不久,不知绝望吧。 然而,楚非的笑容并没有随着病情的加重、希望的日渐渺茫而变少变淡。即使医生告知他病入膏肓,他也仍然带着微笑,从不抱怨,从不哭泣,从不放弃。 他问楚非为什么可以这么乐观,楚非说:“哈,还有人在等着我呢,我不可以放弃啊。” 他问什么人,楚非用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幸福的表情说:“啊,当然是我喜欢的虫虫啊。” 就这样,他认识了虫虫,了解了虫虫。 说虫虫怎么可爱,虫虫怎么淘气,虫虫怎么特别,虫虫怎么快乐,成了楚非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也成了他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 在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他总是带着微笑,聆听楚非神采飞扬地说起关于虫虫的一切,想象着虫虫大笑的样子、爬墙的样子、贪吃的样子、耍赖的样子、刁钻的样子……慢慢的,虫虫通过楚非的叙述和他的想象,在他心里成形,鲜活起来。 虫虫成了他的朋友,成了他的亲人,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越来越在乎她,越来越想念她,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迷恋她。虫虫不再是楚非生命中最重要的阳光与空气,也成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可缺少的存在。 少一天没听到虫虫的名字,少一天没听到虫虫的事情,他就像看不到那天的阳光,就像少呼吸了一天的空气,连仅存的快乐也没有了。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日子里,他已经枯萎的心灵,竟然因为她又有了希翼与渴望。 他羡慕楚非能和虫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羡慕楚非能和虫虫一起手拉着手上学放学,他羡慕楚非能和虫虫一起端着碗互相吃对方碗里的菜,他羡慕楚非能踩着自行车搭虫虫去打篮球,他羡慕楚非能在虫虫不开心时拿苹果和巧克力哄她忘记眼泪…… 那样的事情,如果他也曾经经历过,那么,他就不会觉得他的生命如此多余,就不会觉得他的人生如此毫无意义,就不会觉得他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 他开始渴望能见到虫虫,渴望能像楚非一样享受那种纯真烂漫的幸福,他开始想,如果他的生命如果能够延续下去,哪怕只有一天,他也一定去找虫虫,告诉她,他爱她。 就像心有灵犀,只要身体允许,他和楚非就会不约而同地在花园深处见面,即使楚非不能前来,他会也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直到楚非前来,或者他必须离开。 而楚非,也是一样。 虫虫,成了他们共同的希望、秘密与幸福。 有一天,他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楚非终于来了,问他:“你是不是也爱上了虫虫?”他没有隐瞒:“是的,我爱上了虫虫,就像你一样。” 楚非已经消瘦得很厉害,脸上没了血色,却还是笑得很骄傲:“是吧,我的虫虫这么可爱,这么特别,谁会不爱呢。” 他也骄傲地笑了:“是啊,虫虫这么可爱,这么特别,爱上她很幸福。” “嗯嗯,我的虫虫永远是最棒的。”然后,楚非忽然认真地说,“顷城,如果我死了你还活着,那你一定要找到虫虫,一定要好好爱她,并让她好好爱你,然后,你们都要幸福。” 即使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还是郑重地向楚非保证:“如果你死了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虫虫,一定会好好爱她,一定会让她爱上我,然后让她得到永远的幸福。” 楚非大力地拍他的肩膀:“男子汉一言既出,四马难追!” “是!男子汉一言既出,四马难追!” 两人击掌为誓。 这次以后,他们就很少再碰头了,因为两个人的病情都已经到了极限,死神的脚步正在慢慢逼近。没完没了地抢救,没完没了的手术,没完没了地昏迷,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每次从昏迷中醒来,或者刚做完手术,他们都会习惯性地看向对面,不知道对面的另一个自己,是否已经从窗外的风景中消失。 每一次看到对方,他们都会欣慰地冲对面微笑,挥挥手,告诉对方“我还活着”。 他知道楚非的生命就和自己的生命一样,很快就要枯竭了,他不知道谁会先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父母和医生突然告诉他,他的生命有希望了,楚非已经签署协议,愿意死后把自己的心脏捐给他。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跑过去追问楚非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非紧紧攥住他的手说,虫虫就拜托你了,是你的话,一定懂得欣赏和珍惜虫虫,我舍不下虫虫啊,如果我走了,你也走了,谁来爱虫虫?谁来陪伴虫虫? 那时,他看到了楚非的眼泪,他第一次从这个爽朗阳光的男孩的脸上,看到了眼泪。 本来,他对人生早已了无生趣,然而虫虫的出现,却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而楚非的眼泪,更打动了他。他很茫然,他能活下去吗?他该活下去吗?以楚非的生命为代价。 楚非已经不能保持清醒了,他长时间地陷在昏迷之中,偶尔清醒时,也是一个人看着虫虫的照片,陷入回忆之中。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似乎只活在他和虫虫生活的记忆之中,旁人无法触及他的世界。即使是那样,他也仍然保持着幸福的微笑。 他每次看到楚非的笑容,都在想,如果自己也能这样带着幸福的微笑死去,也是种幸福。 第45章 需要反省 楚非最后一次做手术之前,他去看望他。楚非握着他的手说,我的心,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虫虫幸福。他第一次为别人掉泪,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虫虫,却不告诉她你就在这里?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为你难过?你为什么不让她陪你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 楚非说,如果让她知道的话,她现在,就要随我去了吧,让她痛,总比让她也死掉的好。 他第一次对别人吼叫,既然舍不得她,就不要想着自己会死掉!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死掉! 楚非笑了,说,是啊,我怎么能死掉呢!我不会死掉的!即使身体消失,我的心,也不会消失,因为,还有你啊。顷城,拜托了,一定要让这颗爱着虫虫的心,活下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 楚非的手术是成功的,但那也只能让他多感受几天阳光和空气。手术后,他几乎都陷在昏迷中,已经不能保持清醒的神志。而与此同时,心脏移植手术,已经准备就绪。 他觉得生命的延续如此残忍,楚非还在呼吸,人们却已经做好了他死亡的准备。看着人们为楚非的即将死亡和他的即将复生而奔走,他觉得他像个世外之人,生死皆不由他。 虽然连医生都惊叹他的身体和楚非的心脏如何契合,他的身体就像为楚非的心脏量身打造的另一个容器,但心脏移植的手术风险很大,成功率并不高。他并没有带着多少成功的希望。面对好友预期的死亡,他不期待手术成功。 他甚至想,就这样离开也好,至少另一个世界的尽头,有他此生唯一的朋友。 命运,又一次对他展现自己的变化无常,心脏移植手术竟然获得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成功。他的身体迅速接受了新的心脏,新的心脏迅速接受了他的身体。 医生说,这颗心和这具身体,仿佛就是破镜重圆的一家人,迅速融成一体。 他也感受到了身体和新心脏恍如热恋般的甜蜜与跳动。 那颗心脏,在他的身体里,那么欢快地跳动着,一天胜过一天地稳健有力。他感受得到楚非的灵魂就寄宿在自己的身体里,充满激情和希望地歌唱,期盼去实现人生未完的梦想。 那些关于虫虫的一切,更加深刻和鲜活在他的心里开花芬芳,他就像饿了千年,如此渴望着能见到虫虫,嗅她的芬芳,看她的笑靥,听她的声音,吸收她的活力。他知道,那是楚非的爱融入他的生命里的缘故,汇合他的那份爱恋与思念,变成了双倍甚至更多倍的情意。 他的身体,奇迹般地快速康复着,半年后就可以搬出重症病区,但他不愿搬出去。 因为在那间他躺了多年的病房里,他可以看到对面楚非的病床。几乎每次看过去,他都仿佛看到楚非在对他招手。他以前总想不明白,命运为何让他死神缠身却又不让他尽早离去,也许,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吧,包容另一个生命,去爱另一个生命。 他更明白,是楚非把自己的生命和能量分给了他。 一年以后,他的身体基本恢复了,医生说,只要他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想活多久都行。 可他知道,他只想要虫虫的爱,只有虫虫的爱,才能让他和楚非的生命永恒。 出院后,他去读了高三,报考了楚非和虫虫约好要去的大学,虽然他此前在学校呆的时间很少,但他还是很顺利地考上了,并就读虫虫说要报考的专业。他满心期待地进入校园,却没有看到虫虫。他到处寻找,哪里都没有。 虽然如此,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虫虫是不是没有来,他相信楚非和虫虫不会违背那个约定,更没有怀疑,他和虫虫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直到第二年上学期快要结束时,他才无意中得知12栋有一个叫“丛琳”的古怪女孩,顿时恍悟,他一直在找“虫虫”,却没有人知道丛琳就是虫虫。这么久以来,他的心里只有虫虫,便下意识地认为,所有人都认识虫虫。 知道虫虫就住在12栋后,他疯了一样地往12栋冲去,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我。 虽然我不修边幅潦草粗糙与过去判若两人,可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我。他说他的心脏那时跳得很厉害,几乎想飞出心口。 他就像一个热恋中的少年,见到了久别的恋人,激动地跑向恋人,期待重逢的那一刻。 然而,两人迎面而遇,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像一个陌生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追上来,还叫了我的名字,我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他一直追着我跑,但是,如流的人潮,阻挡了他的步伐,待他摆脱围观,我已经消失。 他就看着我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又在我的宿舍楼下一直站,站到深夜,还引起了轰动,我那夜未回,浑然不觉。 就在那寒冷的一夜,他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于他,是已经相识和暗恋了3年的存在,他熟悉我就像熟悉心口上那道疤痕。而他于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和任何其它存在没有区别。 他3年的思念与追寻,其实于我并没有意义,他太过于沉湎这份感情,而忽略了虫虫其实并不认识他。他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楚非,我根本不可能像爱着楚非一样爱着他。 在那之后,他就无数次在出现在我眼前,在我身边,在我旁边,而我,全然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在我的面前,无形无体无色无味,只是空气中的一颗粒子。 即使没有机会上学校,他也能在指导下学会一切,唱歌,弹琴,绘画,外语,写作,摄影,计算机……并学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可在我面前,他一次次告败。他总是满怀喜悦地奔向我,却连让我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他告诉自己,别急别急,慢慢来,但是,他已经想了我3年,那是漫长的日子。他的心因为遇到我而喜悦,却又因为我的冷淡而揪疼,他就在这样的喜悦与疼痛中,一日一日地熬。 期末放假前的一天,他又上楼去追寻我的身影,我低着头下楼,竟然与他撞了个满怀。虽然他被撞到了墙壁上,后脑勺很疼很疼,可他却很欢喜,因为我就那样靠在他身上,气息如此之近。 他一动不动,希望就此天荒地老,我却恍如神游天外,无意识地微微一笑。那一刻,他彻底忘了自己的存在。传说中丛琳是没有笑容的,可是,那天我对他笑了,风过无痕的微笑,却与他在漫长的3年里无数次想的一样美丽温暖。 我走开以后,他就像中了魔咒,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被人惊醒。那时,他幸福地想,虫虫终于注意到了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漫长的追寻与思念,得到了回报。 然而,他第二天去找我时,我已经离开了学校,没人能联系到我。 在那个寒冷而漫长的寒假里,他想念我想得发了疯,他的心时刻在叫嚣着“我想见虫虫”,那种喷薄欲出的思念,让他几乎夜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开学那一天正好是情人节,他再也等不下去了,精心准备了一大束玫瑰,打算正式向我告白。没想到,我给予他的不是笑脸,而是一泼毫不留情的米粉。 他这才明白,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存在,我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 于是,他反省自己,检讨自己,尽管思念让他疯狂,他仍然压抑着那么狂热的感情,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我,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一切,努力地一点点地敲开我的心门。 第46章 楚非和顷城 我想我始终不能理解顷城对于我那种近乎神奇的感情。 “一个人总是会美化他所爱的人。你从楚非那里听到的我,是完美的,也许你会因此而迷恋楚非说的那个我。可你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我时,我那么的丑陋粗糙,你还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你也只是人,不是神。” “不!看到那样憔悴孤独的你时,我彻底震撼了,我因此更爱你,”顷城说得很认真,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半点闪烁和混浊,“也更加,心疼你!我想,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楚非为什么这么爱你,因为,你对他的爱,竟然深到这样的程度。”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也没有想过去爱任何人或者恨任何人。在遇到你和楚非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爱。楚非的身体走了,却留下了一颗爱你的心;你的身体虽然存在于这世上,心却跟着他走了。” “我以为楚非对你的感情,超出你的想象,但看到你时,我才明白,你们之间的感情,超出了我的想象。楚非眼里那个永远带着笑容的女孩,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失去了生气,就是那样的你,最让人心疼,最值得珍惜。” “我也明白了楚非为什么选择了让你痛苦,而没有选择让你知道实情,如果你知道他得了绝症,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陪在他身边,甚至会跟着他离去。” “楚非说,小的时候,你养的小狗死了,你抱着它哭了一天,不肯吃,不肯睡,后来大人们给小狗建了一个漂亮的坟墓,你才停止哭泣,几乎每天都去看你的小狗。10岁的时候,最疼爱你的奶奶走了,你又抱着她哭个不停,不让任何人碰你的奶奶,直到你哭晕了,大人们才能给奶奶安排后事。可你醒过来的时候,居然跑去阻止奶奶下葬,还说要把奶奶从地里救出来。他总记得那时你的模样,说你就像准备死掉似的,让他很害怕。” “你们曾经拉过勾勾,楚非绝对不会像你的狗狗和奶奶一样死掉,一定会永远陪着你。这世上,楚非真的是最爱你和最了解你的人,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后,最害怕的不是生命终结,而是你怎么办,所以,才故意离开你。” “我完全了解楚非的苦心,还有你的痛苦,我想让你重新露出笑容……” 我的心,还能被揉得更碎吗? “可是,即使你的心脏来自楚非,可你不是楚非。你要代替楚非爱我吗?你想让我把你当成楚非的代替品吗?” 顷城微笑:“就算你把我当成楚非的代替品,也没关系,因为,我是真的爱着你,也因为,我和楚非,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不管你相或不相,我感觉得到楚非就活在我的身体里和心里,我们早就成为一个人。他所爱的和想要的,就是我所爱的和想要的,我热爱和向往他所经历的一切以及他想过的生活,我渴望成为他那样的男人,我渴望像他一样地活着。” “在遇到他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人生,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活,是他,给了我范本。我知道,如果我能像他那样活着,我会得到从未想过的幸福。” “所以,丛琳,楚非不是我的药品,我不是他的容器,我们是一体的。” 楚非和顷城是一体的吗? 我有些茫然,也许是吧,可是,我很明白,顷城不是楚非。 “顷城,我想说,我仍然爱着楚非,所以……” “我明白。我也爱楚非,我和你一样,永远也无法忘记楚非。我不希望任何人忘掉楚非,只是,丛琳,至少,请让我现在可以和你成为朋友,至少请你允许我存在于你的身边。” 面对这样的顷城,我还能拒绝吗? 于是我微笑:“当然,我们,至少是朋友。” 三天以后,我和顷城踏上了回校的火车。 本来,那三天时间,顷城都应该呆在医院里,但他不愿。 他说,他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太久,不想再呆在那里了,也不想让我呆在那里。所以,他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出院,住进宾馆里。 除了按时检查上药,我们沿着他曾经和楚非走过的地方,重走一回。 趁着身体还没那么糟糕时,他们偷偷跑出去玩过一次,附近的公园,手机商场,夜市地摊。顷城说,那是他一次偷偷溜出医院,第一次和朋友出去逛街,第一次逛那么热闹的地方。 从小,父母就将他保护得很好,凡事都有人照顾,任何会影响他身体的地方,都是禁区。 因为楚非的出现,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他未曾涉足的地方,还有那么多他所不了解的世界。 但是,他也是他和楚非唯一一次出去玩,因为在那之后,楚非的病情逐渐加重,容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化疗,将他原本英俊帅气的面容,折磨得面目全非。这也是他不肯拍照和再次外出的原因,他说他不想让别人特别是虫虫看到他丑陋的模样。 楚非说,他要虫虫永远记得他英俊萧洒风采绝世的模样。 飞飞这个笨蛋!我红着眼睛,在心里骂他。 其实他明白的,不管他变成了白发苍苍一身树皮的老头子还是破相毁容四肢残缺的怪物,我都爱着他。他的容貌于我是无价之宝,他的灵魂于我更是精神氧气,相对于他的容貌,我更爱他的灵魂。这个笨蛋楚非,竟然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没有让我陪他走到最后! 当我走在楚非曾经走过的道路上,我感觉得到他飘散的魂魄,就在那里徘徊,直到我出现,才安心地叹息着,钻入我心怀。 我想象着当时,他带着怎么样的心情,走在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走过的人间道路,看着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的喧嚣红尘。 我想,他是孤独的,遗憾的,但也是平静的,因为,对我的爱、我对他的爱始终伴随着他,不论时空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离。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带着这样的爱,平静地死去。 顷城呢?我悄悄看向他,这样的时候,他并没有专注于我,而是异常的安静和忧伤。 我知道,他也想起了楚非,他也沉浸在和楚非一起走过的日子。他浑身散发着怀旧伤感的气息,就像穿越时空回到了两年以前,仿佛轻轻一碰,他就消失在历史的暗流里。 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在那样的日子里,陪着楚非走到最后。 在回忆和怀念之中,悲伤的旅程结束了,我们踏上了回校的火车。 一路上,我们静默无言,山崩地裂一样的情绪过后,我们需要的,唯有宁静。 回到校园,就像从梦中回到人世,满眼的青春嚣闹,都在证明着这个世界的活力真实。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了芸芸众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气味,我想,这是虫虫正在复活的证明。虫虫,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们在分叉路口,友好地分手,各自回宿舍。 顷城是敏感而纤细的,他一定知道我现在需要平静,他不想因为他而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回到宿舍,沙绮正在对镜梳妆,看到我进来,惊奇地叫:“几天不见,当刮目相看了,你有人气了,你从鬼魂变回人类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放下背包,掏出手机,对她微笑:“沙绮,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沙绮的表情,就像活生生吞了一个大鸡蛋,没吞下去,鸡蛋卡在了喉咙。 我知道,我的主动于她是巨大意外。她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确定你需要知道吗?你确定你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 我很肯定地说:“当然,我确定我会打电话给你或者发短信给你。”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有点想哭,低着声音报了一组数字。 我复述着她的号码,拨打她的手机。 她的手机发出一阵悦耳的歌声,我对她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记住了。” 我的红色手机的屏幕照片,是楚非当年的笑脸。 我的楚非的魂魄回来了,我的魂魄,也回来了。 第47章 予希和顷城的关系 对于一个已经失去灵魂太久的人来说,活过来的感觉,只是有了感觉,并没有感到很好。 大部分时候,我都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从中得到久违的快乐,带着漫漫的伤感。 我还是会经常看到顷城,我不再回避他,会微笑地冲他点点头,而他,也总是像以前一样,开心地冲我招手,微笑。然后,他会跑到我身边,和我一起走,然后在不得不分开的地方分开。我知道的,大多数的巧遇都是他制造,他跟我走了很多很多的冤枉路。 我不忍拒绝他和戳穿他,而且,我也想经常看到他,因为,楚非的心脏,就在他的身上。 他头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并没有能隐瞒得很好,予希找到我,问我们是不是一起私奔了,问我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问顷城的头上为什么有伤口,问我是不是伤害了顷城。 我说我现在不能回答这些问题,你可以去问顷城,顷城怎么说就是什么了。 她很生气,就是因为顷城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才来问你,你果然也是什么都不肯说,看来你们两个果然有秘密瞒着我,哼,不告诉我是吧,我会自己查出来的。 她还说:“我不管你们都做了什么,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顷城,他对我的重要性,就相当于楚非对你的重要性一样。丛琳,不论顷城有多么在乎你,可是,我不会因此而对你手下留情,如果你伤害了顷城,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她说得很认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我已经太久没有和别人正常通话,所以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真的很想跟她说说话,就像普通的同学或朋友一样,比如感谢她以前为我做的那些事情,比如对造成顷城的伤表示道歉之类的,但我却说不出什么来。 我的沉默,一定让予希既失望又难受。 临走时,她忽然露出有点诡异的表情,说:“丛琳,你知道我和顷城是什么关系吗?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我和顷城的关系不一般哦,说起来,我们的关系不会比你和楚非的关系更简单明了。” 她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是认为我真的和顷城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不可能爱上顷城,至少现在不会,将来……我不知道,只是现在,我仍然只爱着楚非。 我不认为我会同时爱上两个男孩,也不会认为我将来对楚非的感情会变淡。 我和顷城算是什么呢?只是普通朋友吧……谁知道呢,这不是我现在该去想的事情。 出门时,她又转头,说:“你已经失去了楚非,还想再失去顷城吗?如果你伤害顷城,我一定会把顷城从你身边抢走,永远地抢走。哦,大家都在想着怎么把顷城抢走哦。” 我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震,不敢承认这最后一句触动了我的神经。 我想,是因为楚非的心脏就在顷城身体里的缘故,顷城不仅是顷城,也是楚非的化身,我无法不在意。 虽然我确信我和顷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有关我和顷城相约外游的传闻仍疯传开来。 最流行的一个版本是,顷城王子终于打动了古怪女孩的心,古怪女孩穿上水晶鞋,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携手王子私游去了…… 流言传入我耳中,我竟然微笑--这就是活着的证明啊。 予希虽然对我和顷城私自外出且顷城受伤归来耿耿于怀,但她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我,反而贴我更紧了。她大言不惭地告诉我,她这样贴着我,一来是为了监督我和顷城有没有非分之事,二来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我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如果我不想背叛对楚非的感情,多几个予希,是件好事。 回来后的第一个周末,我早早起来。 薄薄的淡橙色的晨夕,透过窗棂照进来,我看到窗外刚刚苏醒的生机。 我忆起当年,我是多么喜欢在晨光里跳跃,这三年来,我浪费多少这般美好的晨光? 于是,我飞快地跳下床,换上运动短装,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校园的空气,如此接近乡间的清新净爽,含着我最喜欢的树木清香,我听到我的身体在呐喊,跑起来吧,与风一起飞。 与风一起飞?那时候,我和楚非漫山遍野地奔跑,我们就是风的孩子,自由的孩子。 那么久以后,我又开始在晨风与阳光中奔跑,仿如回到年少不知愁的时光。 自由尽在我掌握之中,活力汹涌永不枯竭,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我低低地微笑,飞飞,看到了吗,我正在恢复成你所喜欢的那个虫虫。 同样与风一起飞的,并不只我一人,一个轻盈灵动的身影飘然而来,和我迎面对个正着。 四目相触,我们都愣住了,然后,都微微一笑。 “丛琳,早”,顷城的微笑就是早晨最和煦的轻风,轻轻地滑进我的心里。 “早,”我冲他点点头,没有停下脚步。 他掉头,跟着我一起跑。 轻风迎面拂来,时有小鸟从头顶上方掠过,留下清声绕空。 我有点害怕这样的安静。啊,得说点什么吧。于是,我问:“你喜欢跑步?” 他没说喜欢,他只说:“我想跑步,一直都很想跑”。 “以前住院的时候,总是很羡慕别人在阳光下跑步,总是想着自己也能像别人一样地跑,流一身的汗。但我跑不了。现在,有机会跑了,我想补回来……” 他说得很慢很慢,声音动听柔和,我从中听到过去留给他的刻骨铭心的寂寞。 长年累月地躺在病床上没有自由,这是我和楚非这样的野孩子所不能想象的,我有那瞬间,有点点地心疼,“你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健康。” “嗯,托楚非的福,现在很健康了。” 楚非……我沉默半晌,才道:“你的身体……还好吧?” “嗯,每年都要定期进行检查,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这样,真好呢,要保持下去哦……” 我说得很轻,他回答得也很轻:“是啊,健康的感觉,真好,我要保持下去,带着楚非的份……” 楚非……我鼻子又是一酸,我们,已经不能再肩并着肩,和风一起跑了吗…… 我记起年少时的乡间,空气比山泉更甜美,满满地吸进几大口,感觉能填饱肚子。 那时,走路上学要20多分钟时间,可我和楚非从来不觉路长。拮几滴野花上的露水,学几声树梢上的鸟鸣,就可以让我们打发一个路程,更别提春天的木棉花与夏天的小草莓。 那时,朝阳与夕阳下,我们小小的身影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一个人,我总是抿着唇,喜欢看那双影子摇曳。 现在,那双影子尤在,就在我的面前,连着我的根,似乎永远不会消失……难道,我又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时?我恍惚地往身边看去,飞飞,是否就在我的身边? 柔软闪亮的头发,优美流畅的轮廓,晶莹剔透的肌肤……俊美如斯,不食人间烟火! 飞飞--我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微微侧脸,对我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我却宛如雷击--顷城!不是飞飞! 第48章 与风一起飞 我惶惶然掉头,又猛然看到了地上贴成一个人的影子,我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羞耻与罪恶感油然而生,我犯罪逃跑一样加快脚步,急急往前飞。 我不可以与别人这般亲近,不可以与别人制造和分享只属于我和楚非的经历! 我要逃,远远地逃,不让那份感情遭受任何污染! 慌不择路之间,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巨大的惯性将我狠狠地摔到地上。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隐隐之间,我听到有人在急切地叫我“虫虫虫虫……” 然后,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我抱在怀里,是飞飞吗?是飞飞吧,那么温暖。就让我多呆一会儿,别让我这么早醒来,别让这样的美梦结束。 然后,我觉得我在飞,仿佛有一双翅膀,带着我迎风飞扬。 啊,我真的飞起来了。我怎么会飞呢?是不是我的灵魂,脱离了身体,轻飘飘的,被带往飞飞生活的天堂?是这样的吧,飞飞来接我了!我好幸福…… 我安心了,睡过去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满目的白色。 我恍惚地想,这就是天堂吧,天堂一定建在白云之上,所以,满目都是棉花般的白色。 那么安静,飞飞呢? 我移目,才发现,这不是天堂,这是病房。 于是我苦笑。天堂与病房,有时候,确实只有一步之遥。 手心那么温暖,是什么在温暖着我的手心?我低头凝目,瞬时心跳如擂。 顷城,就趴在我的床边,安静地睡着了。他的脑袋,贴着我的手臂,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将我的手心覆在他的心口上。手心那隐隐的心跳,在告诉我,我在活着,他在活着。 这么美丽透明的……顷城,毫无防备地睡在我身边,静得连呼吸都没有。 只是呵一口气,就会化掉的男孩! 我想抽回手,却不敢,我怕轻轻一碰,他就会消失。 晨光明亮,却不刺眼;温暖,却不烫人。这般温柔的晨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么透明纯净的男孩?宛如初生婴儿般的无邪与无瑕。 我看得呆了,无意识中,另一只手已经伸出去,轻轻地触上他那柔软闪亮的头发。 柔软如水。 我的指尖在颤抖。 就和豌豆公主一样,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指尖在碰他的发丝,唇边露出微笑,含糊地唤:“虫虫……” 我剧烈地颤抖一下,收回手,把脸庞塞进被子里,久久不敢睁开眼睛。 我在干什么?有那么一阵子,我居然忘了楚非,我居然被他的美丽透明给迷惑了心神。 在我的惶然不安中,顷城醒过来了,叫:“护士,该换瓶了。” 护士进来,我睁开眼睛,注意到床头上挂了好几瓶药水,原来我在打吊针。 护士看到我醒来,叮嘱:“出去后记得补充营养,放松心情。唉,你们都是大学生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搞成这样,我们学校难道连个学生都养不好……” 她咕哝了几句,又看了顷城好几眼,出去了。 顷城递给我一盒特仑苏,轻声安慰我:“医生说你近期心理压力太大了,精神高度紧张,加上休息不好营养不良,跑得累了才会晕过去,好好休息,吃点好吃的,就好了。” 心理压力大?休息不好?营养不良?我在心里苦笑。 从接受参演话剧开始,我几乎没睡安稳过,也几乎吃不下东西,每天都在想着楚非的事。特别是知道楚非的事情以后,我一度万念俱灰,还能撑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丛琳,吃点东西吧。”顷城固执地拿着那盒特仑苏。 我害怕他那双清澈晶亮的眼睛,我害怕被他这样温柔执着地注视着,于是,我接着特仑苏,慢慢地啜饭。 他有点开心了,问:“你躺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11点多了,该吃午饭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不想吃……” “不行!你一定要吃!医生说你必须吃好休息好!你早上也还没吃早餐吧?不多吃点怎么行呢!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我知道,他也许比我还顽固,为了让他作罢,我告诉他:“我想吃瘦肉芥菜粥。除了瘦肉芥菜粥,我什么都不想吃。” 食堂里没有瘦肉芥菜粥卖,附近的小食店也没有,这样,就可以不用吃了吧。 他并没有显得为难,反而展颜:“好,我马上去弄。不过,可能要点时间,你先吃点水果点心等我哦。” 床头的小桌上,摆满了苹果葡萄蛋糕牛奶等,在我昏迷的时候,他都做了什么? “一定要吃哦,答应我!” 我无奈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开心了,眼睛弯成一弯月芽,然后如风而去:“你等着我。” 他要去哪儿弄瘦肉芥菜粥?我苦笑半晌,还是拿起一个苹果,轻轻地嚼。 不管多少和多么美味的食物,都不能填补我心中,飞飞离开的那片残缺,我可以向飞飞保证好好活着,却无法保证,我还可以幸福地活着。 吃完了一个苹果以后,我才发现,床头柜上居然还有一撂漫画,忍不住拿过来一看,心里百感交集--竟然是最新一卷的《尼罗河女儿》。 我早已不看漫画了,可如今捧着我年幼时期的第一本漫画故事,却是如此心情澎湃。 封面上,凯罗尔仍然金发碧眼甜美可爱,曼菲斯仍然黑发白肤俊美逼人,全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沧海的巨变而改变,只是我,看书的人,却已经变了。 我掩面,不让自己流泪,可以吗,过去的美好与幸福,还可以回来吗? 在苹果的香味中,在凯罗尔的冒险中,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床头上挂着的那几瓶点滴,已经见底。护士进来,把瓶子撤下,然后四处扫眼,问:“那个小帅哥呢?” “打饭去了。” “喔,那小帅哥对你很好啊,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一脸好奇。我只能回答:“同学。” “喔,同学啊--看来不像呢,你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啊?他是抱着你来的呢……” 我故意打了一个呵欠,作出犯困的样子。 她只好停止八卦:“好好按着针眼,五分钟后再拿下来,还有,好好休息,别再绝食减肥了啊。再说了,有这么帅的男朋友,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终于出去了,我无力地往后一靠,无语。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顷城捧着一个保温盒进来,一脸兴奋:“丛琳,芥菜粥做好了,热乎乎的,快吃。” 芥菜粥?我看着他,他哪来的芥末粥? 他将保温盒揭开,像献宝一样,把热腾腾的粥端到我面前:“看,刚出锅的,很香吧?” 确实很香,不稀不稠,清淡得宜,很入口的样子。我问:“你……从哪打来的?” 第49章 倾城倾国 他微笑:“我自己做的,你尝尝看。哦,我尝过了,感觉味道还行,如果你不喜欢,我下次再好好改进。” 他做的?我无法想象,那双白净透气的手,厨房里操着菜刀锅铲的模样。 “你怎么……弄的?” 他笑得像个孩子:“去老师家做的。” 我有点手足无措:“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真的,没必要……” “不会啊。”他又用温柔的眼神看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不管是跑步打球,还是做饭做菜,哪怕是被骂被打,我都想去尝试。做这些事,我觉得很快乐,特别是,为你做的……” 我低下头,脸庞不可遏制地发烫。 不论我如何冷血冷心,不论我心里如何记挂别人,在这样的他面前,我无法没有感觉。 多么尴尬的场面,我该怎么反应? “吃吧,热得刚刚好,我喂你吃。” 为什么他可以说得这么自然?为什么他不觉得害臊? 我抬起头来,一勺子,已经递到了我面前,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充满期待。 我居然有点结巴:“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来……” “可你生病了……” “我没病到那程度……” “病人就应该让人好好照顾……” 推托之间,门又被推开了,一群男生和女生嘻嘻哈哈地涌进来。 “顷城,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看你了。” “哈,我听说你学雷锋做好事,英雄救美了。” “吃过饭没有啊,下午还有活动……” …… 喧闹只持续了十来秒,他们看着我们,全都意外或吃惊得睁大了眼,说不出话。 我们也看着他们,也反应不过来。 我不知道顷城怎么想,总之,我很快反应过来,倒头,翻身,拉上被子遮住脸。 我听到顷城带着歉意地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朋友生病了,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好不好?” “怎么这样,你重色轻友啊你……”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专门来找你的,你就这样打发我们啊……” “哈哈,我都看到了,你要喂人家吃东西哦,我们强烈要求你给予病人的同等待遇……” 他们嘻嘻哈哈,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顷城,跟他的关系也很好。 顷城坚持己见,推着他们往外走:“你们走啦走啦,影响病人休息!作为回礼,我晚点请你们吃饭,ok?” 他们依依不舍:“那你别忘了哦……” “喂,城城,病人是谁啊,你还没有给我们介绍呢……” “你别问啦,这还用问吗?真是不识趣的家伙,我可不想看他们卿卿我我的画面……” “咦,什么不识趣?城城有女朋友了,不会吧,那我不是心碎了无痕?喔--” “快走快走,别打扰人家……” …… 那群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地出去了。 我忽然有点羡慕他们,这样的青春洋溢,这样的活力无限,曾经的我,也是这样的啊。 病房里安静下来。 顷城坐回病床边:“丛琳,他们走了,我继续喂你吃吧。” 我坐起来:“不会了,我自己吃。” 他有点遗憾,但还是小心地把饭盒放到我手里:“小心哦,还有一点点烫。” 我不敢看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勺那香喷喷、热乎乎的粥。 多么温暖的……味道,就像小时候妈妈用自家种的芥菜熬的粥,香稠浓郁,入腹即化。 这个男孩……到底用了怎么样的心意,去熬制这样一碗粥? 而这个男孩,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温柔地看着我。 我不敢再想了,迅速地吃完,把饭盒递给他:“我吃饱了。” 他接住饭盒的时候,半双手掌不经意地覆在我的手背上,那个地方,如荡如焚,烧得我的心脏“突突突”地沸腾不已,而他的手里,也传来他心跳加速的振动。 我收回手,又缩进被窝:“我要睡了。” “好的,我在旁边看书,有什么事叫我。”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我听到,他轻轻地拿起桌上的漫画,轻轻地翻,就像轻风,轻轻地拨动窗前那朵花。 我的心,还在“怦怦”地跳,为他展现出来的温柔与爱意。 窗外阳光灿烂,花朵开得正艳,总是在最火热的季节里,花朵开到极致。 我心里的那朵花,是不是正在开放?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了,感觉过了好久才睡着。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 顷城不在,护士说他去买东西了。 趁这个时候,我没有给顷城留片言只语,就离开了。 我害怕看到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份怦然心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份以柔克刚。 我知道,我尽早会陷进去的,如果日日面对他的温柔与爱意。 我只能选择逃离。 顷城又在楼下等我了,好久好久,不曾离去。 沙绮又冲我啮牙咧嘴:“冷血丛琳,你老公在你楼下等你,你还不下去?” 我装做睡着了,不敢说话。 沙绮大力地拍我的床铺:“你装什么装,现在才9点半,你睡个头。” 即使她们都知道我在装睡,我也不能承认。 我关了手机,也不接他打上来的电话,也不回应她们的催促或者批评。 我不敢见他,从那天晕倒进医务室开始。 我害怕我的心会沦陷,我要预防那种事情的发生。 也许,心灵沦陷,接受那样的男孩并不是坏事,可是,我的楚非怎么办? 我的楚非,已经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寒冷孤独,唯一可以陪他的,只有我这颗心了。 唯有我的心,不受时间空间和所有一切现实的束缚,永远地跟随他陪伴他,如果我把我的心给了另一个人,楚非将会多么孤单。 楚非,我默默地念他的名字,告诉他,即使身体老去亡去,我的心,也永远不会老不会死,所以,请你不要悲伤,请你不要孤独,请你不要遗憾。 “唉,算了,我认了,还是我下去跟他说吧。”沙绮努力无效后,噔噔噔地下楼。 十来分钟后,她噔噔噔地进来,对我说:“我跟他说半天了,他就是不肯走,还说什么他会等到12点钟。” 第50章 没赶回来 12点?他8点钟就到楼下找我了,那时我还没出门,知道他在楼下后,我就没机会出去。 如果我早一点出门就好了,偏偏,我洗完澡后,多花了十几分钟洗脸梳头,就晚了一点。 从8点到12点,整整4个小时,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他真的要,一直等吗? 沙绮现在不对我发脾气了,只是叹气:“第5天了,你那个俊美无敌的老公已经是连续第5天在楼下等你了,我说丛琳,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玩这种游戏啊?你不嫌累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私订终身了,怎么还这样……” 她现在开口闭口都称顷城为我的“老公”,显然是又吃醋妒忌又无奈无力。 对此,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别人似乎也不得不默认了,因为,顷城对我的感情实在太明显,听说他甚至在私下里表示,他这辈子非我不娶,旁人根本没有插入的余地。 大家都知道了,顷城是丛琳的顷城,他名字前面,牢牢地印着“丛琳独家版权”的标签。 我只是抱紧了被子,什么都不敢说。 关娜从外面进来了,一脸惊讶:“顷城还在下面等呢,丛琳还是没下去吗?” “是啊,没救了。” 她们长长地叹息,满是对顷城的心疼。 我也心疼,真的。 我希望他快点离去,别再站在下面了,夏天的晚上,有很多的事情可以享受,比如去露天大排档喝啤酒,比如迎着晚风散步,怎么样也比站在下面好。 可是,顷城真的就这样一直等着。 有无数的女生到我们宿舍前晃荡,探头探脑地打听情况,窃窃私语。 我听着,更是心疼,他……会有多累?他的身体……能受得住这样的等待? 11点到了,熄灯了。 但,骚动并未平息,仍然有人在宿舍前面悄然来回,私语着顷城的事。 沙绮就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楼下,她说,顷城不离开,或者我不下去,她就不回来。 她是认真的,她就像顷城一样傻,真的在外面呆到了午夜12点。 她还自我解嘲:“外面真凉快啊,你们也出来乘凉啊,小心呆在里面热出病来。” 我不知道是宿舍太热,还是我的心太烫,我感觉自己全身发烫,在想着顷城的时候。 我是不是该下去?我是不是该去见他?我这样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 我想这样的问题,好多次,都有冲下去的冲动,可我都克制住了。 “还有10分钟!”沙绮在后面说。 “还有9分钟--” “还有8分钟--” …… 沙绮的声音不断从外面传进来,她似乎比我还焦躁。 “还有0分钟。”通报了9次以后,沙绮的叹息,幽幽地传到我耳中。 已经12点了?他真的等到了12点--我掩鼻,鼻子酸酸的。 片刻之后,沙绮从外面走进来,一骨碌倒在我下铺的床上。 “沙绮,顷城真的走了?”她们问。 “是啊,12点05分走的。” “哎,他还真的等到12点……” “真是佩服死他了……” “我最佩服的,还是他等的人……” “嘘--” 我咬紧了唇,我知道我又伤害了这个男孩,可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这夜的宿舍,很沉很默很寂。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没起来,门外就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敲门敲得很急,似乎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她们都在抱怨,大清早地吵什么吵,吵死人了,现在才6点多哎。 “丛琳,你给我出来--”是予希的声音,很急,很重,很气。 我跳下床,过去开门,才露个脸,予希就“啪”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一脸怒气的予希,她大清早地跑来敲门,就是来打我巴掌的? 这巴掌太响,也让宿舍里的人全惊醒了,一个个披着外衣跑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予希大大的、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燃烧的怒火,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仇人。 “顷城昨晚是不是来找你了?他是不是等了你一个晚上?你是不是没理他?” 我平静地看着她:“是的!” 啪--又是沉重的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但我没有去碰触,也没有解释什么。 我也觉得我活该挨这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予希却问了:“什么日子?” 予希恨恨地道:“他的21岁生日。” 我心里震了一震,更是沉默,原来,是这样的…… 沙绮不满地叫:“这种事情居然不告诉我,我从一年前开始就准备了礼物想要送给他……” 予希狠狠地剜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我和顷城的秘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丛琳?” “因为顷城选择了她,而不是选择你。” “但现在我还不是知道了,哈,谢谢你了,我等下就送生日礼物给他。” “不用你多事,他不需要你的生日礼物……” 关娜和vivi赶紧劝和:“你们别吵了你们,大清早地你们想干嘛?”“特别是你,你来这里是吵架来的是不?我们还怕了你不成……” 予希终于回到正题,继续恨恨地瞪着我说:“你竟然敢这样对待顷城!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过生日,更没有主动找过任何人过生日,昨天晚上,他第一次找人过生日,竟然会白白等了一个晚上,真是气死我了!你这个混蛋,竟然敢这样对他……” 沙绮和予希是天敌,听到这里,她刻薄地道:“哟,你这么清楚啊,既然这么清楚的话,你昨晚怎么没去陪他?你不是老说顷城对你来说最重要吗,昨晚顷城在楼下站了一晚,你怎么就没去安慰他……” 予希有点狼狈:“我、我昨天去参加活动,没能赶回来,我一回来就联系他了……” 第51章 顷城的生日 “哦,那你不会打电话啊,不会让人送礼物给他啊……” “我打了,可是他谁的电话都不接,短信也不回……” “哼哼,还说自己跟他的交情不一般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你你,至少比你好,顷城的事情,我知道得最多的……” 我转身走进宿舍,没兴趣跟她们吵。 “丛琳,我告诉你,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顷城的,这笔账我会记着,以后和你慢慢算,你别以为我好欺负……”予希在后面嚷嚷。 我直接走进卫生间,放水,洗澡。 昨晚出了很多很多的汗,一身的沾湿,当我的脑袋冷静下来后,我知道,我应该向他道歉。 生日--我明白了他这几天来找我时,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我没有给他说明的机会,打个招呼就匆匆跑掉。 他大概盼了好多天吧,我能想象,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一定不愿过生日。 每过一次生日,只是提醒他离医生鉴定的死亡日期又近了一步。 每过一次生日,只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又少了一年。 那种感觉,一定很可怕。 昨天晚上,他站在楼下等我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流水从我的头下淌下,划过我的身体,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像我这种生来就健康的人,怎么会知道像他这种生下来就被判定死刑的人,那种悲伤? 想到他无数次差点死掉,我的心,居然疼了,一阵接着一阵。 我突然好想见他,想亲眼见证这个就像不属于凡俗中人的男孩,仍然好好地活着。 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予希已经走了,沙绮唉声叹气地擂着床铺,不住哀叹:“我居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可恶……” “沙绮,你还没有死心啊?” “我干嘛要死心?就算得不到人,也可以做暧昧朋友吧……” “你还真坚强啊,没有机会的事,我们连想都不想……” “那也没办法啊,我就是喜欢他啊,又没有遇到比他更帅的……” “还比他更帅呢,你想找比他更帅的,就等到自己老死吧……” 她们边穿衣梳妆边唠叨,我拿出手机打开,拨号,顷城的手机居然关机。 他从来不关机,他说过,他不会关机的,万一我找他找不到,他会后悔的。 他会在哪里? 我第一次,居然有点担心他。 我匆匆下楼,沿着上课的路线到处转悠,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上午的课,我心不在焉,目光透过窗品,朝外睃巡,我从来不知道,找他找不到时,竟是这么让我心慌的事。 预感告诉我,他大概正躲在哪里静静地添舐伤口,虽然他在所有人面前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可在笑容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孤独和忧郁。 那么漂亮的眼睛,就该永远清澈明亮,不该带有忧伤的…… 他的电话一直关机,我果断地发短信给沙绮,问她要予希的电话。 我的手机里只有两个人的电话号码,一个是顷城,一个是沙绮。 沙绮很惊奇:“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问我要别人的手机?” “快告诉我吧,谢谢。” “好吧,我找找。” 得到予希的手机号码后,我又发短信给她,问她知不知道顷城在哪里。 “你找他干嘛,你不是不在乎他吗。” 我没有犹豫地回复:“我在乎他,我要去找他。” 予希好一会儿才回复我:“我也在找他,他早上没去上课,到处找不到。” 他果然躲起来了……我的鼻子酸酸的。 第52章 课下课后,我课本都没收拾就跑了。 我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我现在只想见他,只想陪着他。 我感觉得到他的孤单,我感觉得到他的忧郁,他那么地,需要一个人来爱他陪他。 他会去哪儿呢? 我站在阳光底下,看着四面风吹绿荫,不知该走向哪里。 于是,我循着我和他相遇的每一个地方,寻找。 宿舍四周,相遇那天晚上我们坐过的教室前的石桌边,一起走过的林荫小道,湖边,图书馆,教室……我全都找遍了,没有。 他到底去了哪儿?我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忽然有点想哭。 我没哭,我只是继续找。 在宣传栏前,我看到一张还没有被撕掉的小海报,海报上,顷城扮演的王子,宛如神像。 我怔怔地看着那海报,脑子里“轰”的一声--他说过,他真希望那刻能成永恒。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儿了--我像疯了一样,朝那个舞台跑去。 真希望这一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他说,在爱情即将落幕的时候。 我冲到大礼堂,绕着大礼堂,一扇扇地推门。 终于,有一扇小门被推开了,我一头闯进来,追寻着记忆,进入礼堂大厅。 大厅一片幽暗,可我却看了,舞台上坐着一个人。 他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无声无息,就像是这暗中的一点核,被深重的阴郁包围。 那刻,我百感交集,那简直就是,我心里的另一个我啊。 我的心,其实就是黑暗中的一点核,永远被包围在阴郁黑暗之中,如果不是他的到来,这点核,永远不会破土而出。 见不到阳光的心,永远不会发芽,楚非让他的心发了芽,我又怎么能让这粒芽,不能生长开花。我知道,他的心,是最美丽最珍贵的一粒芽,开出的花,也是最美最香的。 我慢慢地走向他。 他一动不动,可我知道,不管多么幽暗,他都知道,我在这里,在走向他。 然后,我站在了他的身边;然后,我也坐下来,坐在他身边,跟他看着舞台下的幽暗。 大礼堂很大,大礼堂的大厅也很大,能够容纳几千人,以及足够浓厚的黑暗。 海水般的黑暗,并没有让我们觉得不安压迫,反而,我们觉得很自在,很平静。 我们都是习惯黑暗的人。 良久,顷城说话了:“好怀念那一刻,就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你离我这么近……” 我低低地笑了:“那只是演戏……” “对我来说,不是……” “呵……” 又沉默一阵,我轻轻道:“昨天是你生日?” “嗯,”他缓缓道,“我有两个生日,父母生我那一天,我得到楚非的心脏那一天,也就是……楚非走的那一天。昨天,是父母给予我的生日。其实,楚非给我心脏的那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但那个生日,只能纪念,不能庆祝。” 楚非……我们又沉默了。 好久,我才说:“昨晚的事……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太强人所难了。 第53章 笑到哭 “不是,我只是……” 我说不出来,我不能说我害怕我会再次沦陷,明明,我们认识才不过几个月。 良久,我才又轻轻地道:“顷城,你会永远记住楚非吗?” “当然,除非,我忘了我自己。” “你能答应我,永远不要要求我忘记楚非吗?” “当然,我永远不会要求你忘记楚非。” “我想我会永远爱楚非,这样也不要紧吗。” “当然,因为,我也爱楚非,和你一样的爱。” 于是,我的眼泪掉下来,在黑暗中,我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那么,跟我走吧。” 我拉起他的手,他跟着我站起来,走到外面。 外面阳光灿烂,我抬头看天空,心情豁然开朗,随后冲他灿烂一笑:“我们今天补过生日吧,你想去哪里玩?” 他也笑了,跟我一起看天空:“我想去兜风。” “好,我陪你去兜风。” “我想踩自行车去。” “好,我们轮流踩。” “好,我就去拿自行车。” “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都有课,可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踩自行车去兜风。 顷城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就放他的宿舍楼下的车棚里。 100块钱买的二手货,六七成新,还带了车铃。 我说100块钱买贵了,他笑笑:“那个同学说在打工助学,我就没跟他讲价。” 这确实像他的作风,其实,对他来说,不管做什么都是很开心的事情吧,即使是买一辆二手自行车,即使是明摆着被对方宰了。 推车出来,他拿出自行车下方塞的毛巾,细细地擦了后座,拍拍:“上车吧。” “你踩我再跳上车。” 他长长的腿一跨,人就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动了,我稍微踮脚,就稳稳地坐上了自行车。 车子平稳地、慢慢地开出校园。 绿荫,小道,草坪,花圃,古桥,池塘,树林,温柔的风与朗朗的笑,这就是我的校园。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校园原来如此美丽,我也第一次感到,身在这里,是幸运的。 如果当年,我没有如约考上这所学校,那么我这一生,将是如何的遗憾。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孩--我凝视他的背影,他就是楚非与上天对我额外的恩赐。 “你想去哪里玩?” “你呢?” “你补过生日,听你的。” “那我们去动物园吧。” “好。” 动物园和我们学校同一条路,搭公车十站八站就到了,但踩自行车,那是很远的一段路。 但这没关系,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而且,香檀大道的风光,很美。 在学校门口,我买了两个菠萝,菠萝用小木棍串好,一个给他,一个给我。 他边吃边踩,我边吃边坐,自行车带点轻微的摇晃,驰向大道另一端。 香檀大道是高校一条街,路面很宽,六车道,两边还有机动车道和人行道和绿化带,行人却并不太多,没有令人难受的汽车尾汽,是很棒的一条街。 可我知道,他才是这条大道上最美的风景。 他踩得并不快,给了行人足够的时间看清楚他不流于凡俗的容貌,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就像,他只是个一入人流即被淹没的凡俗之人。 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对话,可我们的心,就宛如这天的阳光,恰到好处的暖。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我强烈要求换人踩车,他很不舍地答应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踩自行车,令我意外的,我马上就找到了轻车熟路的感觉,保持平衡毫无难度,即使车后多了一个人,车子也并不感到很重。 我听得到我安逸已久的双腿在欢快地喊着要飞跑,于是我加大马力,车轮飞转如风车。 就是这种迎面飞扬的感觉,那一刻,我觉得久违的那个虫虫回来了。 就是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我以为往事是蜗牛身上的壳,终身难卸,可真正要卸掉时,却是这么一件轻松的事。 我感觉得到顷城的满足。 他就静静在坐在我身后,双手抓着我腰侧的衣角,不敢用力,却抓得紧紧的。 他并不是害怕我会随风离去,而是要随我一起高飞。 我微微地笑,他不知道。 我居然一口气踩到了动物园,下车的时候,顷城看着我眼睛发直。 我笑笑,把车往他身上一放,让他去停车,我去买门票。 我不是娇弱依赖的女孩,也不是强悍霸权的女孩,我要的,只是肩并肩,共进退。 动物园,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动物园。 我知道动物园离学校不远,但我从来没想着去过,在我的意识里,这是只能和楚非去的地方--不论动物园,电影院,游乐园,海边,都是只能和楚非去的地方。 动物园门口,立着高高的长颈鹿的像,顷城硬拉着我站在它的脚下,用手机拍了一张照。 进入动物园大门,还没走几步,映入我眼帘的,是高高的、宽阔的、宛如一片小天空的大网,那些鸟,就在那里,飞翔,盘旋,高吭。 我久久地看着那些飞鸟,无法言语。 然后,我又抬头看天空,多么自由广阔的……世界,我终于看到了自己以外的世界。 顷城跑去买了水和瓜子,还有棉花糖,我们像两个小孩子,添着棉花糖,从飞鸟世界逛到鳄鱼池,从熊猫馆逛到猴子山,从大象园逛到獅子馆,还去水族馆看了海豚表演。 我从来不知道动物园会这么大,就像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学校大得离谱一样,全部游完能花上一天时间,可我们并不觉得累,就像小时候可以成天漫山遍野的跑,越跑越畅快。 顷城的脸上,带着比以住任何时候都多得多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心事的笑容。 有小孩和女孩跑过来想跟他照相,他腼腆地转动眼珠子,指着我说:“如果她同意,我就拍。”我说可以,那些孩子和女孩欣喜若狂。 看着他纯净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时,我就明白,他是可以带给别人快乐和平静的使者。 最令我捧腹的,是在猴子山前,他丢了一袋子花生给猴子,居然有一只母猴,我猜是母的,跑到围栏前啮牙冲他笑,还拍着嘴冲他抛飞吻和媚眼。 大家看着他都乐了,我这么久来第一次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难为情地搔搔头发,脸红得很可爱。 第54章 隐隐的疼 也是第一次,我主动给顷城照相,也配合顷倒给我拍照,还破例和他合影。 我告诉自己,今天给顷城补过生日,无论我多么放肆的快乐,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动物园不仅有很多动物,还有很多孩子,孩子和动物都是世界上最单纯快乐的生灵,我一向认为它们的眼神和笑容是心灵的良药,当我被这些动物和孩子们包围的时候,我真的彻底忘掉了往事的阴影,我真的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快乐的小姑娘。 这样的纯粹的快乐,让我后怕。 当动物园里人群渐少,我们走出大门时,一阵凉风吹来,我居然打了个寒颤。 蓦然回首,大门边的长颈鹿塑像在低头看我,我终于又明白,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有些东西,是永远回不来的。 刚才,我穿越时空回到幼年,回味了那份纯真与快乐,可梦醒的时候,是带着凄凉的。 顷城推着自行车过来,我坐在他后面,踏上回校的路途。 太阳也在回家,夏风收敛了热情,我们也安静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我坚持要请顷城吃饭,他拗不过我。 进了小饭馆要点菜的时候,我才惊觉,我对他的胃口喜好竟然一无所知,而他,几乎熟知我的一切。 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说你的生日你作主,于是,他笑笑,点了鱼香肉丝、红烧豆腐、咸鱼茄子、拍黄瓜,还有爆炒小白菜,以及皮蛋芥菜粥。 夏天到了,我不爱吃米饭,也不喜欢吃大鱼大肉,我喜欢吃粥,吃酸,吃清淡的素菜。 他太了解我了,而且,总把我的一切放在他之上。 面对这样体贴温柔的他,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第一次问他喜欢吃什么,他托着下巴,很认真地说:“楚非和你喜欢吃的,我都喜欢。” 他并不是在敷衍我或讨好我,这让我差点又是无语。 我又问:“在遇到我和楚非之前,你喜欢吃什么?” 他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因为,我吃得最多的就是药,而且很多东西不能吃,所以,对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他说得很自然,全然没有苦涩和感慨,对他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就像我们常常会说,天天吃米饭青菜,都没什么感觉了,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我的心,柔软了:“以后你什么都能吃的,你也会有很多喜欢的食物。” 他微笑:“是啊,我现在可以吃很多的东西,也可以去很多的地方了。” 菜端上来以后,我不知道这个从小被隔离起来养育和保护的男孩,为什么懂得给别人盛饭,为什么懂得给别人挟菜,为什么懂得给别人递餐巾纸。 我想,也许是楚非告诉他的吧,或者,他一直在努力学着如何去爱,特别是,对我。 吃完饭以后,天色开始转暗,我们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逛夜市。 今天是周五,学校四周的地摊摆得很热闹,人声鼎沸,应有尽有。 这也是我多年来第一次逛夜市。 我喜欢逛地摊,我喜欢穿流于嚣闹的人群里,好奇地打量那些令我眼花缭乱的物品,就像经历一次寻宝和挖宝的小小的冒险,我是自由自在的小冒险家。 满目琳琅,又让我忘了我不久前才知道自己深爱的男友去世的消息,又让我忘了我不应该这么早地就抛弃悲伤贪享快乐。 我在一个小摊前站了很久,小摊挂着很多卡通人物钥匙扣和手机挂链,我喜欢和久违了的孙悟空、樱木花道、龙马、蜡笔小新、樱桃小丸子、比卡丘、乔巴全都在。 我问顷城喜欢谁,顷城认真地打量,说:“我都喜欢。” 于是,我挑了龙珠里的孙悟空的钥匙,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 《龙珠》是楚非最喜欢的漫画,那时,我看《尼罗河女儿》,他看《七龙珠》,他不喜欢《尼罗河女儿》,但我同样喜欢《龙珠》,天真无邪、热爱战斗、不知烦恼、打遍宇宙无敌手的孙悟空是所有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我没有买孙悟空的手机挂件给他,像他这样耀眼的男孩,手机上挂着这样的卡通挂件,大概不相衬吧,所以,我选择钥匙扣。 只是一个小小的钥匙扣,顷城几乎不敢相信,那种惊讶的表情,好像我送给他的是一座宫殿。 “真的要送给我吗?”他问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是的。”我连续三次回答他。 他笑了,眼睛弯弯的,那朵笑容,足以令灯光失色。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钥匙扣,然后把钥匙从原来的钥匙扣上解下来,扣到这个新的钥匙扣上,爱不释手。 “谢谢你,丛琳,我太幸福了,我会把你的礼物当成一生的珍宝。” 我脸要红了:“只是一个5块钱的钥匙扣而已……” “不!”他很认真,“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非常珍贵。” 于是我知道,他会把我送给他的这只钥匙扣,当成他一生的珍宝。 面对这样的顷城,还能有什么,能阻止我不心动? 五六百米的小街,我们足足逛了两三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钟左右,我们才每人捧着一杯沙冰,边慢慢地啜饮,边慢慢地走回校园。 一路上,无数的情侣手拉着手、互相偎依、拥抱接吻着,从我们身边一一闪过。 我垂头啜饮沙冰的眼睛,用眼余偷看顷城的手,那么漂亮脱俗的男孩,拉着他的手在校园里漫步,一定很浪漫吧? 我为自己这种念头,感到难为情,几乎不敢正眼看他。 不约而同地,我们对眼前的近道都仿佛视而不见,朝最远的那条路走。 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底,但是,还是很快就走到了我的宿舍楼底下,我们停下来,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不说话。 我愿意就这样,隐在幽暗中,静静地看着他,很久很久,但是,我还是只能矜持地、客气地说:“再次祝你happybirthday,还有goodnight,我上楼了,下次见?” 顷城的笑容,就算在夜色里,也散发着光芒和香味:“嗯,谢谢,我很开心,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生日了,goodnight!” 这样的话,又让我晕了头,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话:“以后你的生日,还会更开心的!”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后悔了,因为他是如此欣喜地道:“也就是说,你以后还会陪我过生日吗?” 我带着几分悔意、几分窃喜,又说出:“应该……会吧。” 他笑得如此灿烂:“谢谢你,丛琳,谢谢你给我这样的幸福!” 于是,我便不在有悔意,不在觉得尴尬。 顷城从我手上拿过杯子:“这杯子由我拿去丢掉,你上楼去吧,好好休息哦。” 我冲他挥手:“88。” 顷城像平时一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消失。 有无数的人在看着他,但他只看着我。 回到宿舍,我去洗了澡,换了睡衣,忙完后爬上床,准备睡觉。 宿舍刚刚熄灯,手机就轻轻地响了一下,我立刻想到,是顷城来短信了。 打开,果然是他的短信:“明天晚上可以请你去看电影吗?” 我想来好一会儿,才回他:“可以。” 他很快又回了:“丛琳,谢谢你让你哪些幸福:)!” 幸福于他,竟是如此简单,那一刻,我的心,隐隐的疼。 第55章 三人行 “咚咚锵,咚咚锵--”沙绮夸张地拿梳子敲打饭盆,制造敲锣打鼓的喜庆氛围,“热烈祝贺丛琳小姐和顷城先生正式交往,第一次正式约会!全校百年来第一美少年顷城就是咱们宿舍的女婿了,这是咱们宿舍的骄傲--大家鼓掌!” 于是,其他人一起鼓掌:“庆祝庆祝,热烈庆祝,下次要带女婿回来给咱们看看哈--” 我复习笔记,头都不抬:“你们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么。” 沙绮冲我挤眉弄眼:“时间快到了,你怎么还在看笔记?赶紧打扮打扮,别丢了咱们家的脸啊!” 我装作没听见。 沙绮吹了一声口哨:“姑娘们,快给咱们的女儿打扮化妆。” 于是,关娜和vivi冲过来,一个在后给我梳头,一个在前给我修眉,我想挣扎,但沙绮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乖乖别动,只是小小的修饰,你就配合一下嘛,你要知道你是我们宿舍的明星,出去要注意形象,万一丢了我们的脸,我们以后还怎么抬头?” 关娜起哄:“是啊是啊,因为沾了你和顷城的光,好多男生都很关心咱们宿舍,我们就指望着多撩几个帅哥,给自己找个好男人,你不能光顾自己,也得顾顾我们嘛!” vivi:“就是就是,我已经看中一个超级帅哥了,你若是敢丢我们的脸,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我觉得自己开始麻木了:“……” 半个小时后,她们终于放开我,拿镜子放到我面前:“虽然有些仓促,但比原来好多了,顷城一定喜欢的。” 我看看镜中的自己,头发梳得很整齐,别了几枚精致的发夹,双眉修整出完美的蛾眉形状,画了清晰的眼线,夹翘了睫毛,打了薄薄的粉色口红,看起来很自然,没有化妆的痕迹,却让我这张脸精神和好看了不少。 “不错吧?”沙绮得意洋洋地址起我,推我出去,“去约会吧,我敢打赌,顷城一定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别让他等太久。” 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他会这么早过来? 我懒洋洋地下楼,一眼就看到顷城静静地站在大树下,仿佛等待已久。 一看到我,他就跑过来,有些腼腆地挠挠头:“丛琳,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 我淡淡道:“走吧。” 他愣了一下,跟上我:“好的,不过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喝饮料?” 我又道:“走吧。” 他抿了抿唇,无法掩饰的开心的笑容,泛在他的双颊上。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得到他温柔地散开着的开心。 在冷饮店,他很体贴地给我买了一大盒巧克力冰淇淋,还在旁边的商店买了一大包海苔,他一定问过沙绮了,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然后,我们慢慢逛向电影院,他一定已经提前买好票了,所以没有去售票窗前挤,而是领着我坐在休息大厅里,等候电影开场。 今天要看的电影是3d《盗梦空间》,也是我喜欢的类型,他一定都调查过了。 我们还是几乎没有说话,在我吃完那一大盒冰淇淋后,电影准备开始了,他站起来:“丛琳,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零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摇摇头,他笑笑了,跑掉了,几分钟后捧着两瓶矿泉水和几包零食回来:“我们进去吧?” 我跟着他走进影厅,其实,我并不想吃那么多零食,也不想让他破费,但我并不习惯说太多的话,更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意见。 顷城买了两张位置很好的票,第三排的中央,最适合看3d的位置。 我们刚坐下来没一会,就有一个女生挤过来,冲我们挥手:“顷城,丛琳,你们也来看电影啊,好巧喔!” 予希?我愣了,为什么她也在这里?我才不信这是什么巧合,她跟踪我们,不,跟踪顷城? 顷城有些无奈地苦笑:“予希,好巧。” 予希从我面前走过去,在顷城的另一侧坐下,嗔道:“顷城,你太不够意思了,来看电影也不叫我,你明明知道我很想看这部电影的!” 她说着,还故意挽住顷城的手臂,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很是亲昵。 顷城不着痕迹地移了移肩膀,拉下她的手:“不是有很多男生想请你去看电影么?我以为你已经有人请了,早就看过了……” 予希有点委屈:“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想跟你去看电影,你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顷城有些尴尬:“我已经先约了丛琳,不好意思了。” “丛琳?”予希探头,看了看,“那就把我一起叫上嘛,三个人一起看,不是很好看吗?丛琳,你说是不是?” 我对她的突然出现,有点不高兴,但也并不是那么介意,心情有那么一点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干脆什么都不说。 予希没听到我的回答,叹气:“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重色轻友呢?我太受打击了……” 顷城安慰她:“予希,下次吧,下次我再另外请你。” 予希立刻道:“好啊,下次什么时候?” 顷城转头看我:“下次你有想看的电影,告诉我,我会问丛琳,丛琳答应就行。” 予希又是幽幽地叹气:“又是丛琳……” 我没说话,顷城没有说话,在沉默中,灯光灭了,电影开始了。 虽然戴着特效墨镜,我也能用眼角余光看到,予希就像小鸟依人一样,靠在顷城的身上,顷城如坐针毡,不断地想避开她,但她却毫无顾忌,不时在他的耳边私语,给他递零食,而顷城,不时地给我递零食。 真是诡异的三人行。 我看着银幕上的里奥纳多,想到,如果我能深入梦境,是不是就可以在梦里见到楚非?是不是就可以和他永远团聚,再不分离? 沉溺在梦境里的幸福更好,还是冷静地面对现实更好?我有些恍惚。 在梦境的华丽与现实的静默中,我浑浑噩噩地看完了这部电影,片尾音乐响起来,灯光亮起来,顷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丛琳,我们该出去了……” 我如梦初醒,摘下墨镜,站起来。 影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在最后面。 “顷城,电影真的很好看吧?特技做得太好了,特别是城市折叠的画面,太棒了,我最喜欢那个场面了,你呢?”予希很开心,抱着顷城的手臂,说个不停。 顷城苦笑着拉开她缠着自己的手:“予希,你已经长大了,别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予希嗔道:“小时候,我们还一起洗过澡、睡过同一张床呢,就挽个臂膀,你害羞什么呢?? 顷城抿了抿唇,终于说开了:“予希,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想让任何人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予希美丽的笑容,瞬间冻僵了,那片刻的悲伤和绝望,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予希很快恢复过来,摇了摇他的手臂,看向我:“谁会误会嘛?丛琳,你会误会吗?” 第56章 现在开始喜欢了 我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知道的,顷城心里只有我,虽然他很关心予希,跟予希的关系也很微妙,但我知道,他对予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只是我的心里,仍仍有些苦涩,不管怎么看,予希都比我完美,都比我更爱顷城,对他更好,我的存在总是有些多余之感。 “看吧,”予希笑得双眼弯弯,“丛琳不会误会的啦,我不会破坏你们的感情,你就别那么重色轻友嘛,我也是很容易受伤的。” 顷城苦笑不已:“我怕了你了。” 予希咯咯地笑:“城城,我们去吃宵夜好不好?“ 顷城看向我:“丛琳,你想吃点宵夜么?“ 予希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也是女生,我知道拒绝对她是多大的难堪和打击,于是我点点头:“好。” 顷城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去吧。” “耶--”予希欢呼,“我要吃麻辣烫和烤茄子--” 一路上,她不断地找顷城说话,我只是沉默,顷城则时不时地问我一两句,他跟予希站在一起的身影,那么耀眼,不知获得多少回头率,我听到好多人的窃窃私语声。 “看,那个男生很帅吧,他就是顷城,他旁边的那个大美女就是校花予希……” “他们就是顷城和予希啊,真是大美人,听说他们是一对,是不是真的……” “以前是这么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们的感情很好是真的,但听到顷城有女朋友了,可能分手了吧……” “另一个女生是谁知道不?不会是顷城的女朋友吧……” 来到夜市摊前,予希拉着顷城坐下,熟练地点吃的,顷城则给我拉来一张椅子,让我坐下,问我想吃什么,我淡淡地:“烫青菜。” 于是,他立刻跑到摊子前面,给我拿青菜。 予希盯着我,咬唇:“看到你,我都吃不下去了,如果你不存在,那有多好?为什么你在出现呢?”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凝目看了顷城一眼,道:“你知道吗,这样等待着爱恋着,真的很痛苦,但是,我还是要等待,等待你放弃顷城!如果你放弃顷城,顷城就是我的了!你迟早会放弃顷城的吧?不管多久,不管多痛苦,我都会等到那一天的!” 我还是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我迟早会放弃顷城么?我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就像不曾想过会放弃楚非一样。 “烫青菜来了--”顷城捧着一大碗青菜过来,然后又端来调料,递给我筷子,“吃吧!” 予希咬唇:“我呢?” 顷城有点宠爱地笑笑:“我这就去拿。” 我们的身边,坐着好多女生,她们都在或大胆或窃窃地打量顷城,一脸羡慕之情,无论哪个女生拥有顷城这样的男友,都一定让人羡慕。 为我们弄好吃的以后,顷城才坐下来:“慢慢吃,时间还早。” 予希开始边吃边跟顷城聊起来:“城城,你有很久没回家了吧?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顷城无奈:“等到放假吧。” 予希哼哼:“放假?放假的时候,你舍得离开学校嘛?你若是回到家里,家里人可不会轻易放你出来喔,到时我就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顷城微微地笑:“没事的,爸爸妈妈想见我的话,自然会来看我。” 予希道:“你有心上人的事,不告诉家里么?难道你想生米煮成熟饭才告诉家里?” 顷城又露出苦笑:“我相信爸爸妈妈一定会尊重我的意志。” “尊重?”予希笑得有点狡猾,“你是家里的宝贝,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这么重要的事情,家里会完全由着你去么?” 一向温柔的顷城,口气异常坚定和强硬:“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谁都不能干涉和决定,即使是我的爸爸妈妈!” 予希愣了一下:“你打算为了一个女人跟家里作对?” 顷城皱眉:“予希,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 予希叹气:“等事情发生了,还能收拾么?” 顷城似乎不想跟她再谈这样的话题,转头看向我:“要不要再加点菜?” 我摇摇头,把碗里最后一根大白菜吃完,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想回去了。” 顷城点头:“嗯,我送你回去。” 然后他掏出钱包,准备结账,予希叫:“我还没吃饱呢!” 顷城道:“我先送丛琳回去,你慢慢吃吧,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予希放下筷子,有些气闷:“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既然你要走,我也要一起走。” 我们又是三个人一起离开,一路上无话。 走到叉路,顷城道:“丛琳,我们先送予希回去吧?” 我还没开腔,予希就不满地道:“为什么要先送我?丛琳的宿舍比较近,为什么不先送她?” 我加快脚步:“我自己回去,不用送。” 我对这种争风吃醋的剧情,没有任何兴趣,更不想在其中扮演任何角色。 顷城没说什么,快步跟在我旁边,予希“喂喂”地叫了几声,得不到反应后,跺了跺脚,也跟在我们后面。 在楼下,我对顷城淡淡地说了声“再见”就上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走到三楼时,我走得走廊边上,往下瞅了几眼,看到顷城和予希在大树下说着什么,予希还推了顷城一把,然后掩着脸跑开,顷城往楼上看了几眼后,还是追了上去。 我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酸酸涩涩的感觉。 他们的关系,一定比我所知道的更亲密、更深厚! 周二晚上的哲学选修课,我早早地吃了饭,抱着课本和笔记,进入教室。 很少有人对哲学有兴趣,我选修哲学,就喜欢人少,每次上课,教室里总会空出将近一半的位置,我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其实,哲学很有意思,只是很多人不知道。 七点四十才开始的课,我六点多就到了,可以一个人慢慢看书。 但是,中途停下来吃面包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四面,竟然坐满了人,不仅如此,整个教室全都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甚至还有两个人挤一个座位的怪事发生。 我绝对不会走错教室,怎么回事? 很快,我就发现了原因,因为,很多人都偷偷地看后瞄,我也往后扫了一眼,顷城就坐在我后面,而他的身后,坐着予希。 顷城立刻对上我的眼睛,微笑着冲我招了招手,我立刻转过身去,坐下来,埋头看书。 喧闹一直持续到上课开始。 白头发白胡子的教授一开始讲课,教室里就安静下来,教授讲他的课,台上的人玩他们的,各不相干。 第一节课结束后,教室里不那么挤了,我旁边的人,迅速收拾课本,离开教室。 我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就有一个人坐了下来,微笑着跟我打招呼:“丛琳--” 第57章 我们分手吧 我就知道顷城会这么做:“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他笑笑:“我选修了和你一样的课程。” 我道:“但你不喜欢哲学。” 他笑笑:“现在开始喜欢了,真的。” 我无语。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坐在顷城的旁边,笑咪咪地跟我打招呼:“嗨,丛琳。” 我问:“你也从今晚开始喜欢哲学了?” 她笑得如此清纯:“嗯,因为城城喜欢,所以我也喜欢。” 我无语。 课间很快结束,白头发教授在外面吸了一根烟,又开始进来讲课。 顷城听得很认真,还做了不少笔记,我感觉白头发教授似乎很高兴他的课有这么多学生,讲得特别起劲,还举了很多例子,这是我听过的最不乏味的一节课了。 第二节课一结束,人就走了大半,但我还坐在那里,复习。 顷城也在,予希也在,这时,有一个看起来像富二代的男生,很萧洒地走过来对予希说:“美女,我的手机没电了,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很常见的搭讪。予希一定见多了,对他嫣然一笑:“如果你像我旁边这个帅哥这么美,我一定借你!” 男生看着顷城,一脸丧气地垂下头,蔫蔫地离开。 予希转头看向顷城:“你知道有多少男生仰慕我追求我吗?我又为你拒绝过多少男人吗?” 顷城苦笑:“我知道。” 予希道:“那我对你死心塌地,你怎么不心动呢?” 顷城苦笑:“予希--”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只喜欢丛琳,”予希摆手,“但她随时都有可能甩掉你吧?我自愿当候补,你就当给我一个机会不行么?” 顷城揉了揉额头:“予希,你不是候补,也不必委屈作候补,比我好的男生很多……” “不!”予希说得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生,但你绝对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好的男生,我会等,等到你死心为止。” 顷城清澈的目光,是那么坚定:“我永远不会死心的!” 予希:“……” 我:“……” 好一会儿,予希才咬牙:“那我会等到丛琳丢弃你为止。” 顷城:“……” 我:“……” 予希有些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隐忍内敛,而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对顷城的心意,而她的这份执着,让我有隐隐的罪恶感。 回去时,顷城仍然坚持送我回去,予希仍然坚持跟着顷城,这是一个很怪异的组合,又在校园里引起了很多不必要的猜测,我成为三角恋的主角之一。 早上六点半,我刚到楼下,顷城就跑过来:“嗨,早!” 早晨的空气太好,精神也太好,他又太清爽,我也冲他招手:“嗯,你也早。” 他的脸颊微湿,看来已经跑了一会儿:“往那边跑比较好,这边正在修路,不太好走。” 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不紧不慢地沿着小道跑。 才跑了几十米,旁边的叉路就跑过来一条轻盈飘逸的人影:“城城,丛琳,早上好,以后我要跟你们一起晨跑,大家一起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 她穿着白色的背心运动衫,白色的运动短裤,扎着马尾辫,皮肤很白,神采奕奕,跑动的时候,青春洋溢,热力无敌,连我都被感染了,无法讨厌她。 为了照顾顷城,她也很有默契地放慢速度,三个人距离很近地前进。 这本是极尴尬的场面,但不知为什么,我并不那么予希,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活力,让我很是向往和喜欢吧。 从宿舍跑到中心花园,然后绕着中心花园跑了一圈,然后慢跑回来,快跑到食堂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顷城道:“去吃早餐吧?” 我们三个人走进食堂,又有很多人看着我们,有一个戴眼镜的、很书呆的男生,一边捧着饭碗走路一边呆呆地看着予希,居然撞到了柱子上,惹来一阵笑声。 我也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予希有几分得意:“知道我的魅力有多大了吧?丛琳,你肯定争不过我的,还是快点放弃城城吧!” 顷城摇头:“予希,你又说这样的话了--” “不说不说,咱们公平竞争!”予希坐下来,“你是绅士,还不快去帮我们打早餐?” 顷城果真跑去打早餐了,很快,豆浆、牛奶、包子、煎蛋、蛋糕、绿豆粥就送了上来,予希拿过豆浆和蛋糕,猝不及防地在顷城脸上亲了一下:“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了!” 顷城皱眉,有些尴尬地在我身边坐下:“丛琳,你别误会,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玩,现在就只有她还像小孩子那样……” 我只是淡淡一笑,微微摇头,虽然予希的举动让我有些不是滋味,但我并不是那么讨厌她,相反,我甚至有些羡慕她的勇敢直率,相比我的固执骄傲,我觉得她要可爱得多。 顷城似乎安心了点,给我舀绿豆粥:“多吃点……” 我想对他说“你更应该多吃点”,但是,这种状似关心的话和举动,我实在做不出来。 顷城一定是所有男生最羡慕的目标了,我听到好多男生说什么左拥右抱、让人羡慕死了之类的话,但顷城一定没听到,因为,他似乎只关注我一个人,旁边的事情,全然没有注意。 吃了早餐,顷城还是一样要送我到楼下,予希坚强地跟着他。 这时,沙绮正好下楼打早餐,看到我们三个人,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又要发问的样子,我赶紧跑上楼,不让她有八卦的机会。 但在上课的时候,沙绮还是低声问我:“你跟顷城要好,我是很高兴了,但予希是怎么回事?” 我道:“别问我,去问她。” 沙绮生气地道:“我说你啊,你跟顷城亲近和约会,她老是跟着你们,你不觉得她很讨厌吗?你不觉得她很碍眼吗?我看着就像古时候的大爷带着一妻一妾出门游玩似的,好想砍人!” 我淡淡地道:“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沙绮:“我说,顷城喜欢你,你有权反对予希跟着你们,你自己要争气点,大声说出来啊!别让那个女人像个跟班一样老跟在你们后面,别人看见了都指指点点,不知情的还说你是第三者咧!我听了都生气……” 我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沙绮,谢谢你,你对我真的很好,不过,这种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 沙绮哼了哼:“你是我古怪的女儿,你一天不风光地嫁出去,一天得不到幸福,我就操心,不行啊?” 我笑了,发自真心的笑:“沙绮,你将来一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谁有你这样的朋友、妻子、母亲,一定很幸福。” 沙绮又哼了哼:“你知道就好。物以类聚,你赶紧跟顷城修成正果,鼓励他多结交一些美男富二代,以后介绍个好的给我,这样才算对得起我!” 我笑笑,不再回应她的老腔调。 第58章 你这个混蛋 沙绮安静了一会,又嘀咕:“老妈做到底,你不主动,我只好亲自上阵去赶害虫了……” 一颗粉笔飞过来,打在她的脑袋上,胖乎乎的英语课老师用英语说:“沙绮小姐,在公共场合请安静--” 沙绮这才摸了摸脑袋,不吭声了。 接下来几天,她神龙不见首尾,神神秘秘的,还老是躲起来接一些似乎很神秘的电话,也不知她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没有她的唠叨,我倒是乐得轻松。 但我的这份轻松,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才过了不到五天,她就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对我道:“我告诉你啊,经过我的努力,我又发现了予希的许多情报,包括她跟顷城的关系!总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尽量多挖她的底细,才能赶走她!” 我一脸黑线:“沙绮,你应该去当警察当侦探,你的才能浪费在这上面,太可惜了。” 沙绮不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地道:“我跟你说啊,予希和顷城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估计小时候就是邻居之类的,从小一起玩到大,顷城进学校后,予希也跟着他进同样的学校,反正就是跟着顷城不放啦!予希一定是从小就喜欢顷城的,两人以前说不定还是一对儿,这点谁也说不准了,你知道的嘛,顷城以前都是在治病,谁也不知道他太多的过去……” 青梅竹马?这个词,深深地触动了我。 就像我和楚非一样,他们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那样的关系,一定很深很深,甚至刻骨铭心。 如果予希从小就爱着顷城,好不容易等到顷城长大,顷城却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她一定很受打击和伤害,就像我几个月前一般…… 沙绮一定不知道我心里的波涛汹涌,继续道:“反正啊,予希一定是爱死顷城了。像予希这样的美女,不管到哪里,肯定都是校花、焦点,所以查她的事情就很容易。就我了解到的情况,她说她打出生起就只爱一个男孩,那个男孩超级漂亮温柔,跟她就像一家人一样,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或正式地和任何一个男生交往过……” 我不断想起楚非,不断想起过去的自己,再想到顷城和予希,心里抽痛得厉害。 沙绮道:“听说她以前的绯闻挺多的,但没有任何人看到她跟哪个男生特别亲近,真的没有人看到过耶,所以,她说她从小到大就只喜欢一个男生的事情,应该是真的!直到现在,她才公开表示她有多喜欢顷城,甚至倒追顷城!告诉你喔--”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我的耳朵,小小声地道:“听说她还是处女哦……” 我给了她一个超狠的白眼:“刚才我说错了,你不合适当警察当侦探,你就适合当狗仔,连这种事情都要八卦。” 沙绮嘿嘿地笑:“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嘛!我听说啊,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太迷人,有时又跟男生暧昧不清,却不肯跟任何男生有实质性的来往,曾经有一些男生很恨她,想侵犯她呢……” 我听得耸然一惊,心脏都吊到了胸口,她……不会真的受到过这种伤害吧?否则就太可怕了! 沙绮摆摆手:“她没成为悲惨的女主角啦,别看她娇滴滴的样子,但听说她从小就练空手道跆拳道之类的,级别还很高呢,似乎也很懂得保护自己,反而把那些男生给打伤,然后成功的跑掉了,听说这件事当时还成为了大新闻呢……” 我听得心情更加复杂,予希,看起来那么完美的女孩,原来也经历过这么多磨难,那些事情……想到就可怕…… 沙绮继续说:“顷城入校以后,予希都经常跟在他身边,就像是他老婆似的,还以保护者自居呢。如果有人骂了顷城几句或想打他什么的,予希都会跳出来教训对方,唉,在这一点上,我也很佩服她了。” 说到这里,她大概说得差不多了,停顿了一下,道:“我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予希非常非常爱顷城,爱得可以马上给他生孩子的程度,她不会轻易放开顷城的!但顷城现在的心,是你的,所以,你必须牢牢抓住顷城的心,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千万别让他被予希抢走了!” 我不说话。 对于予希,我心有戚戚焉,甚至感同身受,她的话,只是让我更有负罪感。 沙绮看我不说话,又在那里说胡话:“我说丛琳,顷城一看就很纯情专一,这种男人提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干脆先下手为强,生米煮成熟饭,把他的第一次给夺走,这样,他一定非你不娶!要不然你们干脆就去登记结婚好了,反正你们的年龄应该也差不多到了……”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扣起拇指和中指,稍微带点力道,弹了弹她的额头:“懒得听你发疯!”然后就走回宿舍,倒在床上看书。 但我的心,却是无法平静下来了。 予希爱着顷城,就像我爱着楚非,而我,正在夺走予希最重要的人,我该怎么办? 我确实对顷城动了心,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接受顷城,顷城的感情太真挚太沉重,我若是接受了他,就必须要对他负责到底,可是,我还没有这样的觉悟和信心。 但是,把他让给予希?感觉就像再次失去楚非一样,我……我想到就心疼…… 浑浑噩噩中,手机响了,我看了来电,是顷城的,这让我更加心烦意乱,犹豫着要不要接。 来电响了十几声后,终于停了,然后是顷城的短信:“晚上一起去图书馆吗?” 我也没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我需要时间好好冷静,好好想清楚。 在那之后的好多天里,我不断避开顷城,即使不小心被他“抓”到了,我也是沉默不语,顷城似乎知道了我在避开他,目光黯淡了,笑容也少了,但是,他仍然坚持着围绕在我身边,不肯离开。 好多个晚上,我看着他站在宿舍楼对面的大树下,那孤单的身影,心里隐隐作疼,好多次都想跑下去跟他说说话,可是,每次看到他身边的予希,我就无法踏出那一步。 这样的状况,不可能长期持续下去。 那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后,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幽暗的阴影里,被予希给拦截了。 予希盯着我:“你到底是对顷城怎么想的?” 我沉默了一会,才道:“别逼我。” “逼你?”予希冷笑,猛然揪住我的胸口,几乎是尖叫地道,“明明是你把我们逼得快要疯掉了!你知不知道我爱顷城,爱得快要疯掉了,而顷城爱你,爱得快要疯掉了!顷城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顷城,但你却迟迟不表态,若离若即,顷城被你折磨得快疯掉了,我也被折磨得快要疯掉了!” 我想哭,我等楚非,也曾经等得疯掉了!虽然现在接受了现实,可是,要我怎么能对另一段感情做出决断?我也许会再次被逼疯! “你tmd的说句话啊!不管是好话坏话,你tmd地都说清楚行不行!”予希吼。 我疲惫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就说你到底喜不喜欢顷城,会不会永远爱顷城!” 我缓缓道:“我喜欢他,但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永远爱他。” “你--你这个混蛋!”予希咬牙切齿,“你这几天冷落他,他都瘦了好几斤,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想这么拖着,那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无法像爱楚非一样爱他,让他死了心!不再这样折磨我和他了!” 我沉默。 予希咬牙:“我最讨厌你这样了,占着最好的男孩,却不珍惜他!我一定要把他抢过来!就算去整容,把我的脸整成你的脸,甚至连性格也弄成你这样,我也一定要把他抢过来!到时,你别后悔!” 然后,她就恨恨地丢下我,大步离开。 第59章 你真信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站了很久。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一阵子没梦见的楚飞,从小时候两小无猜一起手拉手上学,到中学时我看着他打篮球、我踩着自行车搭他回家,还有两个人在情人节那天别扭地去看电影,在黑暗中就拉着小手也脸红得像要火山爆发的场景…… 很长很长的梦见,就像我和他重头开始来过,从生到死那般漫长。 这个梦,从睡着开始,一直做到天明,不曾间断,不曾醒来,我对楚非的爱,又重复了一遍,又刻骨了一遍,当我被沙绮拍着床铺叫醒时,我睁开的眼睛,久久看不到任何东西。 因为,我的眼睛,已经溢满了泪水。 楚非,如果真实地活在我心里,我是那么、那么地爱着他,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 赖床了十几分钟以后,我才起来,快速地洗漱换衣,在路上买了块面包,慢慢啃着,一整天都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处。 晚上,天暗以后,我给顷城发了条短信: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见见吗? 顷城立刻回了短信:好的,我马上去见你,你现在在哪里? 短信的后面,是一个笑脸--我真害怕他的笑脸。 在他的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我抱着书本,只等了两三分钟,他就气喘吁吁地出现了,手里也抱着书本,我真不希望他是在上课时偷偷溜出来的。 “丛琳,我来了,要不要去那边的冷饮店,边坐边说?”他笑着问。 我的心疼了一下,不敢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迅速地道:“顷城,咱们到此为止,以后别再见面了,你就忘了我吧。” 轰--我似乎看得到他被雷给劈着了,他摇晃着身体,捂着胸口,后退几步,才扶着树干,勉强站立身体。 然后,他用清澈地、不敢置信、抱着一丝希望的目光看着我,声音那么嘶哑,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你、你说什么……抱、抱歉,我、没听清楚……” 我不忍看他遭受重击的模样,微微扭头,目光盯着黑暗:“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联系,也不要再做朋友了。” 他的感冒症症状,更加严重了,简直就像随时会昏迷过去,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为什么……太、太突然了……” 我缓缓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努力想接受你,可是……不行,真的不行!我爱楚非,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也有过开心,可是,我对楚非的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加了!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只是把你当成了楚非的替身,可是,你终究不能代替楚非,真的不能……” 我不敢看他现在的表情,可我感觉得到他的绝望,他的声音透着乞求:“我知道……我知道我无法代替楚非,可是……可是我愿意成为为他的替代品,你不那么喜欢……也没关系……让我、让我在你的身边就好……真的……我别无所求……” 我的声音掉下来,我哭了:“顷城,对不起,真的不行……我越是看到你,越是想到楚非……即使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是过后……过后,我只会更加相信楚非,更加痛苦……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越来越痛苦的……” “可是、可是……”顷城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哭泣,“我只要看到你,就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不管你把我当成谁……” “你开心了,可是我的痛苦呢?”我心乱如麻,失去了理智,冲他狂吼,“谁来关心我的痛苦?谁来在乎我的痛苦?你只顾自己开心,就不顾我的痛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轰轰轰,我似乎看到无数道巨雷,击打在他的身躯上,他扶着树干,身体摇晃得那么厉害,似乎随时都会折断,似乎连喘气都很困难。 我几乎后悔了,后悔自己说了那么过份的话,可是,我已经无法收回,也不能收回。 我的心脏痛得好厉害,几乎无法呼吸,但我还是一鼓作气:“总有一天我们会淡忘这一切,你会找到真爱,你会得到幸福,我也会的,所以,咱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谢谢你曾经对我这么好,再见,顷城--” 我跑出树林,他追上来,抓住我的手,如此冰凉:“丛琳,再给我一次机会,再听我说几句……” 他冰凉的体温,让我如此害怕,我根本不敢回头看他的脸,只是哭着道:“求求你,求求你别再纠缠我了,我已经到极限,再也受不了了!你这样会逼死我了,求求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吧……” 顷城拉着我的手,就站在我的身后,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丛琳,这是你的……心里话么?你真的……这么想么……” 我哭着吼:“我就是这么想的!真的就这么想!” 顷城的手,越来越冰凉,快进入七月了,天气那么热,他的手,怎么就像置于数九寒冬? 这只手,在慢慢松开,离开我的手腕,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就像没有了生气:“我知道了……丛琳,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要……你要好好地对待自己……” 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捂着脸,跑掉。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跑的,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跑,只知道,当我停下来时,我已经倒在一片草地上,路灯很明亮,却照不到我身上,我的身体和我的心,都是一片黑暗。 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我什么都看不到。 顷城顷城顷城顷城顷城……他的微笑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痛,都在我眼里脑里心里充斥。 我做错了吗?我做对了吗?我应该这么做吗?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会恢复以前的生活,还是会改变?我们会慢慢地淡忘悲伤,过上正常的生活,还是会沉溺在过往,越发地痛苦悲伤?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但愿从现在开始变成白痴傻子,什么都不用去思考! 时间是如何流逝的,我不知道。 当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从地上爬起来,恍恍惚惚地回去,然后发现,已经到了熄灯时间,我在最后关闭宿舍大门的几分钟,顺利进入大门。 在黑暗中,没有人发现我的不对劲,我在黑暗中,就像一个幽灵,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地洗澡,洗脸,刷牙,梳头,感觉自己如此适应这黑暗。 她们取笑我:“丛琳,你平时都在十一点左右回来,怎么今晚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约会太甜蜜太销魂,都忘记了回来了?” “嘻嘻,我还希望你今晚别回来了!我们都计划好了,如果你今晚不回来,我们明天就去买香槟,庆祝咱们家女儿的第一次在外过夜--” “是啊是啊,换了我绝对不回来,换了别人也绝对不回来!你吖,还拖到什么时候嘛,好男人就应该占为己有……” 她们嘻嘻哈哈,我却已经麻木了。 爬上床,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脑海里还是一片黑暗。 我做了梦,但这个梦,一片黑暗,黑暗中,我、顷城、楚非若隐若现,每个人似乎都在挣扎,似乎都在说着什么,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听不清楚。 地狱一般的梦!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又变成了以前的丛琳--无情无欲、没心没肺的丛琳,没有笑容、没有温暖的丛琳,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丛琳。 丛琳打量我:“你昨晚那么晚才回来,就说明约会很甜蜜嘛,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别人嘻嘻哈哈:“说不定是昨晚太累了,一个晚上没睡好……” “没错没错,你真相了,哈哈--” 我没说什么,抱起书本就走。 第60章 不会吧? 她们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因为,我跟顷城在小树林里吵架、两人分手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总能传得这么快,人们为什么又对这种事情这么有兴趣。 几乎是立刻的,很多女生挤在我身边,问:“丛琳,你真的跟顷城吵架了?” 我淡淡地:“我们分手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她们愣了片刻后,立刻炸开锅,纷纷追问怎么回事,我的耳朵和嘴,自行停止功能,不让自己听到任何有关顷城的声音,不让自己去谈任何有关顷城的事情。 别再提了,别再提这些事情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说。 就让顷城的一切,就像楚非的一切,成为永远的过去了! 我的楚非永远不会再回来,顷城也永远不要再出现了--我求求你们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一进宿舍,沙绮就关上门,从里面锁死,把我摁在床上,逼问。 在教室里的时候,她听到这个消息,一直默不作声,但她心里,一定忍了很久,现在全部爆发出来了,眼神非常可怕,声音也非常可怕。 可我不怕,声音冷漠:“我不想谈这件事。” 沙绮恨恨地:“你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对方可是顷城哎--是那个绝无仅有的好男人顷城耶!不是阿左阿右,不是阿东阿西,而是顷城!你怎么会跟顷城吵架?是你先挑起来的对不对?顷城不可能会违逆你的意思,不可能跟你吵架,不可能跟你提出分手!就算你要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眼都不眨一下!面对这样的顷城,你竟然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我知道,我知道啊-- 我知道他是多么迷人的男孩,我知道他是多么出色的男孩,我知道他是多么完美的男孩,所以、所以我的心才会这么痛,痛得我就像快要死掉一样! 拜托,拜托别让我听到他的名字-- 我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只有眼泪,不断地流下来,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沙绮被我前所未有的泪眼给吓到了,停止指责和逼问,手忙脚乱地道:“丛、丛琳,你、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被吓到了……” 我越哭越厉害,泪不止,声不停。 沙绮几乎要求爷爷告奶奶了:“我求你了,丛琳,别哭了啊!你这样哭,搞得我好像是犯罪份子似的……别哭了好不好?有什么事慢慢说,我不骂你啊,也不说你了,你就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 我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我顷城的事?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放过我?我是对不起顷城,但我没做什么招惹别人的事,为什么别人非得要追问我无法提及的事情……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我去面对我无法面对的事情……” 沙绮不断地安慰我,终于,安慰无果后,她放弃努力,抱住我,像哄着小孩子一样摸我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逼问你的私事!既然你什么都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了,但是,你千万不要折磨自己,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好好振作起来啊……” 我抱住沙绮,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歇斯底里。 这场大哭,就像一场积累了很久的暴雨,哭完以后,我的心里,居然平静了许多。 然后,沙绮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温柔地给我洗脸,温柔地给我倒水,扶着我躺下,让我好好休息。 在朦朦胧胧中,我似乎听到沙绮把关娜、vivi叫到卫生间,三个人似乎在里面说着什么,但我很累很困,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没有过问,而后也就淡忘了。 从那时开始,宿舍里三个本来对顷城很有兴趣的女人,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顷城的事情--至少没有在我面前提起,就像她们从来就不知道顷城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和顷城有过那么一段。 我猜,沙绮一定跟她们说了我精神快要崩溃之类的事情,让她们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顷城,免得触痛我之类的,所以,她们才没有去提一个字。 而我,也堵上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让自己去听任何有关顷城的事情,不让自己靠近任何人群,独来独往,独处一隅,不给任何人向我打听和提及顷城的机会。 顷城没再出现在我面前,予希也没再出现在我面前,顷城,似乎真的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那时,已经接近期末,所有人都投入备考当中,这件事闹了几天后,也许是因为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而我相信顷城也不会散布任何相关消息,得不到消息的人群,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我的目的,似乎达到了,我也没再去想这些事情,拼命地看书,拼命地复习,努力让自己再度封闭起来。 只是有时候,沙绮她们,班里的人,会有一种带着怜悯的、可惜的、欲言又止的目光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 这些目光,有时会让我的心,有种惶然和不安,但是,我都成功地遏制了这种心情。 七月初,所有的考试都结束了,成绩也出来了。 我很满意地看到,我几乎所有的科目都是a,看来这个学期又能得到奖学金了,在我枯燥无趣的生活中,优异的成绩,几乎是我唯一的所有和安慰。 学校一夜之间安静了许多,学生骤减,但也不是那么少,还有会有许多人暑假里也会住在学校,我喜欢这样的校园,人不那么多,也不那么吵,我有足够的空间和安静,可以一个人独自过。 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女人,也都有了自己的安排,我甚至希望她们赶紧消失,因为,她们刻意回避顷城的话题,反倒让我更上心,而她们不时投给我的那种眼神,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最热的那天上午,我坐在教室里,就像平时一样埋头看书。 然而,教室里没有开风扇,实在太热了,我再怎么静下心来,也无法斗得过酷热。 我看了看电子表,才十点半,怎么就这么热呢? 看看外面亮晃晃的阳光,再看看手心里的汗,我想了想,收起书本,往宿舍走去。 至少宿舍里有电风扇,环境稍微好一点。 宿舍楼空荡荡的,我走上楼时,再也没有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对我窃窃私语,真舒服。 宿舍的门大开着,走廊上夏风不断,十分凉爽,我没有马上进门,而是站在外面,凭栏吹风。 于是,我听到了宿舍里传出来的声音。 “咱们要不要事先给顷城打个电话?这样突然跑去,会不会不太好?” 我的心立刻“噔”了一下,她们在谈顷城的事?还想去看顷城?难怪她们没有马上离开学校,还有点神秘兮兮地忙着什么的样子。 “嘁,你试试看电话打不打得通?如果打得通,他的电话早就被打爆了!听说就连他们班的同学想去看望他,都被他拒绝了,现在也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唯一能知道他情况的,大概只有予希了!你们知道不,顷城一住院,予希随后就请了假,离开学校,听说去照顾他去了,连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顷城住院了?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慌得赶紧用手捂住胸口,不让自己失去冷静。 “唉,我听说他的状况很不好,好像经常昏迷,可能要住院蛮长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要休学,以后能不能入学,还不好说……” “你说得太夸张了吧?他身体一直以来不是挺好的么,也没听说他不能上体育课、经常吃药生病什么的,怎么突然间就病得这么重了……” 第61章 顷城病倒了? “我是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但是看予希的情况,就能猜到了吧?请长假,不参加考试,一直没回学校,如果顷城的病情不严重,她会这么紧张嘛?我听说她的朋友打电话给她时,她虽然没怎么说顷城的事情,却一边说话一边哭,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妙……” “关于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她们班的人说,问她顷城的事情,她什么都不肯说,就只是哭,还说她也许都不会再回到学校了,还让别人不要再打电话给她,也别去看望她什么的……” “那咱们这样突然跑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看看他的,要不然我没法过这个暑假!虽然我跟顷城不能说很熟,但他是我唯一的偶像和梦中情人,不能确定他过得好好的,我会受不了……” “你说,顷城会不会是因为跟丛琳分手了,才会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的……” “我猜八成是!要不然怎么那么巧,才传出分手传闻两三天,他就突然病倒了,还昏迷了几天,接着被送进医院,然后又转院?说跟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我绝对不相信……” “是啊,我也相信有关系,要不然顷城会在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喊着丛琳的名字?唉,全校的女生都关心顷城,就他最关心的女生不关心他,连病成这样了,都不知道!可怜的顷城,连我这样的美女都愿意给他当候补和备份,他却对不在乎他的女生死心塌地……” 卟啦--我手中的书本,全都掉落在地上。 胸口好痛,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双手捂着胸口,缓缓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濒死的鱼。 顷城他……他病倒了?还住院了那么久?还经常昏迷?可能病情很重?也许再也不能回到学校?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她们听到异响,跑出来,看到我后大惊失色,“丛琳?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 她们七手八脚地扶我起来,收拾书本,扶我进宿舍。 我张着嘴,急着想说什么,但是胸口揪得好紧,闷闷的,咽喉好像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这让我愈加焦躁,汗水如雨水,不断往下流,衣服都湿透了。 “丛琳你怎么了?脸色好白,还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沙绮急得不行,对其他人道,“你们赶紧打一盆水来,拿上毛巾给她擦汗!还有打杯水过来!” 她把电风扇开到最大,解我胸口的衬衫扣子,让我吹风:“是不是中暑了?” 我紧紧抓着她的手,哑着声音:“我、我我……” 咽喉好干,好涩,好痛,怎么会这样?我有重要的话要说,要说啊!让我说出话来吧! 杯子拿过来了,沙绮喂我喝下,我咕咚咕咚地喝完后,咽喉终于不那么疼了:“顷城……顷城怎么了?他怎么了?” 沙绮的手顿了一顿:“你想知道他的情况?” 我紧紧地盯着她,点头:“我要知道……告诉我,告诉我他怎么了?” 沙绮叹气,拿起毛巾,沾了水,给我擦拭脸上、身上的汗,幽幽地道:“你还关心他吗?” 我的眼泪掉下来,模糊了眼:“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沙绮道:“刚才你也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吧?你们分手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吃不喝,什么也不说,然后就晕倒了,被送进医护室,据说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脏病复发,然后被送进附近的医院,然后又转院。因为没有人联系得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痛难忍。 顷城……我的顷城,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他该、他该有多么痛苦…… 沙绮道:“我都是听说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放假了,我们几个想去看看他。告诉你吧,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间医院,问谁谁都不知道,问了他的老师,他的老师什么也不肯说,说这是顷城的意思,于是,我们就一所一所医院地打听,昨天才打听到了他的医院,想去看看他……” 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我去!我也去!你们带我一起去!” 她们又面面相觑,沙绮一脸为难:“丛琳,你们……都闹成这样了,你突然跑去,我怕他会受到刺激,万一病情更加严重……” 我拼命摇头,哭着道:“带我去,我求求你们!让我看他一眼,一眼就好,我不会、不会打扰他,不会让他知道……” “可是……”沙绮还是很为难,看看其他人,又看看我。 我身体一软,想跪下来:“求你了,沙绮,带我去看他,我求你了……” 所有人都在叹息,沙绮终于道:“我知道了,一起去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到了那里后,你暂时不要露面,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见他!还有,你就算见到了他,也千万别随便说话,别让他再受刺激,心脏病最怕受刺激了……” 我流着泪,不断点头。 关娜道:“既然要去,今天就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出发……” 我看着她们:“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好吗?” 几个人又面面相觑。 也许是我的眼神充满了乞求和悲伤,沙绮终于叹气:“关娜,vivi,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去,怎么样?” 其他两个人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不过,白天天气太热了,病人也要休息,我看是不是让丛琳好好休息,五点钟这样再去?” 我拼命摇头:“不要不要,我现在就要去!我现在就想见他……” 沙绮摸了摸我的头:“丛琳,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差吗?外面的太阳那么大,真这样出去的话,搞不好你也会成为病人!顷城若是看到你这样,一定会病得更厉害的,也会怪你们,所以,你先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好不好?还有……” 她顿了顿:“你最好也想想到了那里后怎么办,见还是不见?见了顷城,你……该说什么之类的,我们去看望他,是希望他能好起来,我们不想他病情会加重……”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们在心里或多或少都怪我太无情,怪我害了他。 我无言以对,只是流着眼泪,默默地点头。 然后,我躺下来休息,沙绮去打了饭,逼我勉强补充体力。 我一整天都无法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顷城,从第一眼看到他,到最后一眼看到他,他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烁,尤其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声音里的悲伤,令我心痛之至。 我真是个残忍的人!残忍得不可原谅!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第62章 我爱你 太阳终于偏西,外头没那么热了。 我一身的汗水,在沙绮的建议下洗了个澡,洗上衣服,跟着她们出了门。 在门口打了辆的士,大家没怎么说话。 我的脑袋,始终还是晕乎乎的,心里想的全是顷城的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住的那家医院好远,几乎在城市的另一端,的士开足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这家医院。 很气派、规模很大的一家医院,看看外面巨大停车场上的小车,就知道这家医院不简单。 医院的保安措施很严密,沙绮来到住院部的接待前台,拿出学生证,说明了情况后,前台才打电话给病室,获得应允后,才告诉她们顷城的病号。 那是私人vip病房,每个病人单独一个房间,宽敞的走道上摆满了盆栽和鲜花,播放着舒缓轻柔的音乐,不挤,不吵,连药水的气味也很淡,跟我所知道的医院完全不同。 来到306号病房外几米的地方,我的心脏跳得好厉害,“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来了,不敢再往前走。 沙绮拍拍我的肩膀,扶我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你在外面坐一会,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见他,ok?” 我忧伤地看了看她,点头,十指交握,静静地坐在外面,默默地听着里面的声音。 予希在病房里面,沙绮她们三个人进去后,跟她打了招呼,然后,然后是顷城的声音,很轻、很低、很虚弱,我隐隐听到他在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虚弱的声音,就像一根根针,扎着我的心。 我觉得自己是个犯人,是个凶猛,伤害最无辜的、对我最好的人,将他推进绝境。 沙绮她们微笑着,跟顷城寒暄,问他情况如何,劝他好好休养,然后说起学校里的事情,说大家都很关心他和记挂他,希望他早日回到学校什么的…… 她们零零碎碎地说了好多,但是,她们始终没有提到我,是啊,谁敢在他面前提到我呢? 我是罪魁祸首,我的一言一行,随时都有可能会伤害到他,谁敢承担在他面前提到我的后果? 聊了一阵,里面的气氛轻松起来,顷城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我勉强能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了。 “谢谢你们,我好好休息一阵子,应该就没有问题了……”他的声音,仍是那么温柔,体贴。 我将脑袋埋入双手,泪水,从十指间滑落。 我好想他!我一直都好想他!他的声音,让这份想念,几乎都在瞬间爆发了,我几乎无法控制地想奔进去,抱住他……可是,我不能! 我想放声大哭,可是,我也不能! “沙绮,我……我想知道,丛琳……她还好吗……”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忧伤的声音。 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抬起头来,停止哭泣:顷城他、他提到了我? 他还记得我?他还记得我?他还想着我?他……他没有责怪我和怨恨我? 是我听错了吧?他怎么、怎么可能会主动提到我?还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病房里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是予绮的声音:“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那个混蛋女人……” “予希,别这样说丛琳,她没做过什么该被你责怪的事情,请别这样说她!”顷城的声音说,“沙绮,关娜,vivi,告诉我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求求你,告诉我……” 我能想象,沙绮她们一定很惊讶,也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们会怎么说呢?或者什么都不说?我的心脏提到空中,一眨不眨地聆听里面的声音,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字。 沙绮的声音传出来,如此清晰:“顷城,你……你不怪丛琳吗?” “怪她?我怎么舍得怪她呢……”顷城的声音,那么苦涩和伤感,“我只怪我自己,怪自己没用,不能理解她,不能让她开心和幸福……可是,即使我那么无能,我也希望有人能让她开心和幸福……她一天不幸福,我一天都、都不能原谅自己……” 一片叹息声。 沙绮的声音幽幽地:“如果你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亲自去见她?” 予希不高兴的声音:“喂,你说什么呢?你想让顷城再心碎、再病倒一次吗……” “予希!”顷城轻喝她,“沙绮,这样的我……怎么敢去见她?她看到我,只会生气和难受,我不想让她难受,不想看到她落泪……” 沙绮道:“你怕见了她,她会难受落泪,但是你呢?你见到她,就不会伤心落泪吗?就不会病得更严重吗?” 顷城:“怎么会呢……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她……她的照片,我天天都盯着她,可是,照片里的她,又怎么比得上亲眼见到她……” 又是一片叹息。 静默了一会儿,沙绮终于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就让你见到她,现在就让你见她--怎么样?” “真的?”顷城的声音有几分惊喜,但随即又黯然,“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沙绮道:“为什么不可能?我永远不会欺骗你的!关娜,vivi,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出去吧!予希,也麻烦你出来一下好吗?” 然后,她们几个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予希,她嘀咕着:“搞什么呢……” 她看到了我,眼睛蓦然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紧接着,漂亮的眼睛里闪出怒火,咬着牙齿,低低地道:“你竟然还有脸来这里!给我滚--” 沙绮拉开她几步,低声道:“予希,顷城在生病,别生气,惊到顷城就不好了!” 予希恨恨地瞪着她:“你--” “嘘--”沙绮小声道,“不管你跟顷城关系有多好,都不能代替顷城的意志,顷城想见她,她也想见顷城,你无权阻止他们见面!” 予希甩开她的手,走到我面前,盯着我:“你想见顷城?你想干嘛?想对他说什么?如果你嫌他还不够惨,还不够可怜,想再给他致命一击,我就先杀了你!”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虚弱地道:“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他……我只是想见见他,看看他……过得怎么样……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予希盯着我好一会儿,才恨恨地道:“丛琳,如果你敢再说一句伤害她的话,我将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将让你后悔一辈子!你给我记好了!” 我摇摇头:“我保证,我不会、不会伤害他的……” 事实上,我刚才就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曾经对他说过那么残忍的话…… 予希看着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次伤害顷城,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如果他因为见不到你而死掉,我会陪着他一起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抛弃他!” 我红着眼睛,默默点头。 予希转过身去:“你进去吧。” 她的背影,那么纤细,那么优雅,但在那纤细优雅的身体里,是一个强大坚韧的灵魂。 我迈着沉重的双腿,慢慢走进病房。 病房的门,在我身后合上了,一片死寂,一片的白,却并不那么单调,桌面上放着鲜花,角落里摆着盆景,墙壁上还贴着色彩柔和、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画,就像一个真正的房间。 白色的帘子后面,是一张白色的病床,顷城就躺在那里,他的脑袋被帘子遮住了,我看不到他的脸,我突然很惊恐,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我慢慢走到帘子旁边,站了好一会,颤抖着伸出手来,抓住帘子,却迟迟不敢掀开。 第63章 彼此眼中只有彼此 “是谁?予希?沙绮?”顷城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帘子被拉开了。 我对上顷城清澈却盛满忧伤的眼睛…… 那一瞬间,时间静止了,万物静止了,世界远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顷城也愣住了,嘴唇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目光却变得迷茫起来,就像陷入梦境般,整个人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梦……一定又是梦……”他喃喃地,声音如此低沉,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我的嘴唇也微微颤抖着,想说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簌簌往下掉。 只是十几天不见,他就……他就瘦了这么多,本就白净的肌肤,变得如此苍白,而原本明亮的眼睛,如此黯淡,就像失去光泽的钻石。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让人心疼…… 我的心好疼…… 顷城,温柔的顷城,亲切的顷城,完美的顷城,我的……顷城,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的眼泪,越落越多,就像瀑布,滴在地上。 顷城伸出手,接住我的眼泪,将手指放进唇里,轻轻地舔吮,然后抬眼,看着我,眼睛红了:“咸咸的……我不是做梦?丛琳真的就站在我面前……” 那么期望,又那么绝望的声音,无法判断这是做梦还是现实的悲伤…… “哇--”我终于放声大哭,瘫倒,跪在他的床前,抓着被单,把脸埋在他的腿上,痛哭。 除了哭,我说不出任何话,除了眼泪,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我的疼与痛! 顷城,我不要他变成这样!我只要他微笑着,明亮着,闪烁着,站在阳光底下,被很多人的人围拥和爱戴!我不要他瘦弱着,苍白着,悲伤着,躺在病床上,被绝望和悲伤包围! 这一刻,我只愿倾尽我的一切,换得他的明亮与光彩,换得他的快乐与灿烂! “丛……丛……”顷城喃喃着,伸出手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是你吗?真的是虫虫吗?虫虫真的就在我旁边,我一定……一定是快要跟楚非会合了,所以……虫虫来了……真好,真好啊,这样,我就可以笑着去了……” 他说了这么多的笑,却还是如此悲伤…… 我抬起脸,捧起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他感受我滚烫的泪水:“顷城,你不是作梦,我是虫虫……我来、我来接你了……” “接我?”顷城温柔地看着我,“接我去哪里呢?是去见楚非吗?我一直想见他,想告诉他,我见到了虫虫,我跟她度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可是,我不是他,我无法取代他,虫虫爱的……爱的只是他,对不起……我对不起虫虫,我对不起楚非……” “不--”我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告诉他,“对不起……顷城,对不起……我撒谎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爱你”,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羞怯。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眼里、我的心里、我的世界只有他,他就是我的一切! 我已经忘记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无关紧要! 我只想要他!彻底地拥有他!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从现在到未来,到永远,到死亡! 我只想要他!我无法想象失去他会是什么结果--我宁愿死,也不愿面对! 顷城身体一僵,看着我,就像五魂六魄都没有了,就像已经不能呼吸,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断地说:“顷城,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顷城的眼泪,落下来,滴在我的脸上,混着我的眼泪,分不清他的眼泪我的眼泪。 顷城哽咽了,身体开始颤抖:“不可能的……虫虫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我一定是在做梦……怎么会有这么美妙和残忍的梦……”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不忍,眼睛,慢慢地合上,似乎无法面对这个梦。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刺穿我的灵魂! 我怎么能让我的顷城,说出那样的话?我怎么能听我的顷城,说出那样的话? 于是,我堵住了他的唇--用我的唇! 我要,我要永远不让他再说出那样的话--再也不要! 他的唇,柔软,冰凉,清甜,像冰凉的山泉,混着我们的泪水,像一杯滋味复杂的鸡尾酒,让我的身心,都在颤抖! 我就这样堵着他的唇,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我不愿放开他的唇,直到他不再说出那样的话之前,即使我窒息而亡,也不愿放开他! 慢慢地,他的唇有了反应,小心地、轻轻地贴过来,呼吸,也慢慢地变得急促。 他的身体,也慢慢地变暖,变烫,那双冰凉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我感受到了他的体温,这让我感动得想哭--他不再冰冷! 哭泣声,慢慢地放低,然后停止。 眼泪,慢慢地收敛,然后停止。 我们轻轻地相拥着,闭上眼睛,双唇贴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真实和温暖。 这是我第一次的吻,也是他第一次的吻,直到快到窒息,我们才缓缓地移开双唇,呼吸,但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我们的唇,又在寻找对方的唇,贴在一起。 时间,一定是静止了,我们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只想,只想永远这样在一起。 “咚咚咚--”一声声低沉的敲门声,将我们拉回现实。 我们慢慢清醒过来,却还是闭着眼睛,贴着对方的唇,舍不得分离哪怕只是半寸。 “丛琳,顷城--你们还好吧?已经过了很久,天都黑了,我们……没事吧?”沙绮的声音,充满担忧,从外面传进来。 已经过了很久么?仿佛,仿佛只是过了一小会儿……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顷城还是闭着眼,那长长的、迷人的睫毛,几乎扇到了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的呼吸几乎又要停止,我的顷城……如此倾城…… “虫虫,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喃喃地问,清新的、淡淡的气息,拂到我的脸上。 我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轻轻地告诉他:“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我是真的!你是真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还是闭着眼睛,搂着我的手,却稍微使力:“你说过你爱我,有效期是多久……” 我微笑着:“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你呢?还爱着我吗?” 应该是毫无悬念的答案,为什么我却突然如此害怕?心脏剧烈跳动,快要爆炸了! 我根本无法想象他说“不”的结果!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他闭着眼睛,微微地笑了,如此美丽:“我永远爱你!这一辈子,只爱你!我永远都是你的!” 那一刻,我的眼泪又掉下来,靠在他的胸口:“我也是,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啊,我之前明明如此跌宕起伏、波涛汹涌的心情,竟然平静了! 我对他说“我爱你”,他对我说“我爱你”,于是,惊涛骇浪就平静了,狂风暴雨就结束了,眼泪和悲伤就停止了,世界末日就永不到来! 他终于睁开眼睛,清澈的、明亮的、盛着幸福的眼睛,那么美丽,我凝视一生,也不会嫌长。 我们对视,眼中只有彼此。 “咚--”门被大力推开了,几个女生半跌进来,“你们到底谈得怎么样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们的声音嘎然而止,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吃惊地看着我们。 我和顷城相拥着,看着她们,不说话。 她们震惊了片刻,七手八脚地爬起来,站好,对这个大概是远远出乎她们意料的状况,有些手足无措和尴尬。 第64章 那就辛苦了 咳了几声后,沙绮挤出笑容:“你们、你们合好了是吧……” 我和顷城看着她们,不说话,这种时候,任何语言对我们来说,都如此多余。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儿,沙绮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又咳了几声:“既然你们已经合好了,那我们……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聊,慢慢聊,反正已经放暑假,丛琳你也不需要赶回学校……” 顿了一下,她有些无趣地摆摆手:“天气晚了,我们、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们……” 然后,她就用手脚捅了捅旁边的女人,走出去了。 走出去时,她顺便把表情异常复杂、直直地看着我们的予希,给拉了出去。 予希被拉出去时,眼睛一直看着我们,目光是那般不甘和悲伤,我对她有些抱歉和心疼,但是,我已经无法放开顷城了,即使对不起再多的人,我也无法放开他。 房间安静下来,这时天已经暗了,房间没有开灯,幽幽的,暗暗的。 这样的幽暗和氛围,却让清醒过来的、有些难为情的我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四目相对,良久,顷城轻轻地道:“虫虫,你、你不要忘记刚才说的话……” 我低低地:“我不会忘记的,你也不要忘记……” “我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这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了,怎么会忘记呢……” “什么叫最幸福的时刻?现在最幸福了,那以后呢?以后的幸福就会比现在少了……” “嗯,跟你在一起,都是最幸福的……” 我心里很甜蜜,但是,难为情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顷城又轻轻地道:“虫虫,我可以叫你虫虫吗……” “嗯,可以,你怎么叫我……都可以……” “虫虫,虫虫,虫虫,虫虫……”顷城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我以为……我以为这一刻永远也不会到来……我已经、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可是你来了,给了我一切……” 我也紧紧地搂住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如果我今天不来,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幸好我来了,幸好我来了……如果、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活下去……” 这段时间来,只有我知道我一具怎么样的行尸走肉,有思想,有肉体,有呼吸,唯独没有灵魂!在这之前,我怎么那么傻,傻到看不清眼前的真爱,傻到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 顷城吻着我的头发:“以后、以后不要再离开我,再也不要……” “嗯,”我向他承诺,“不会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我们又不说话了,任何的语言,在这个时候,都如此多余。 时间慢慢地流逝,外面全黑了,房间里全黑了,我们仍然静静地拥在一起。 砰--大门被大力地推开了,然后一声轻响,灯亮了,房间一片灿亮。 我们仍然没有分开,看向门口。 予希捧着饭盒,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将饭盒放在桌面上:“该吃饭了,吃完饭后要吃药,还要做检查,你还是病人,别累坏了,也别做什么消耗体力的事情!” 顷城苦笑:“抱歉,我知道了……” 我终于从他的怀里离开,坐好:“我喂你吃吧……” “好……”顷城才说了一个字,予希就粗鲁地把我推开,坐在床边,对顷城道,“你们一定累了,我来喂你!” 顷城看着我,我看着他,予希咬咬牙,把一个饭盒丢到我手上:“你做到一边吃,别打扰病人。” 我羞赧地对顷城笑笑,捧着饭盒,坐到桌边,开始吃饭。 顷城看我没有介意的样子,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让予希喂他吃。 吃得差不多以后,护士进来:“顷城,开始做检查,根据检查结果会决定要不要做手术……” 予希瞪着我:“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别打扰护士!” “予希--”顷城皱了皱眉,似乎想批评予希,我冲他摇摇头,微笑着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就在外面,你好好检查,检查完了我再进来。” 顷城点点头,一副释然和放心的模样。 出去后,予希把门关上,抱着胸口,瞪我:“我想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我爱顷城,他也爱我,我和他不会再分开了!” 予希的眼睛立刻红了,看起来快要倒下了,但她还是硬撑着,冷笑:“你变得可真快!你以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你以为一切都会顺你的意吗?别忘了,很多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 我静静地听她说完,静静地告诉她:“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对我有多重要!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我已经下了决心要永远跟他在一起!我会珍惜他,不会再伤害他了!” 我没有说出来的是,我会像爱着楚非一样地爱他,像珍惜楚非一样的珍惜他! 予希咬着牙:“你的话,能信么?” 我静静地道:“你会看到的!这样的话,我只说一次,但是,我会用我的一生,去证明我的话!” 予希看着我,好久好久不说话。 然后,她哭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爱了他多久……你根本不知道我爱他爱到什么样的程度……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冒出来,轻易地抢走了他……怎么可以……” 我只能说:“对不起……” 予希哭得好厉害,可是又不能哭得大声,看起来好悲惨,好可怜。 病房的门打开了,护士道:“检查完了……” 予希收起眼泪:“看到你假惺惺地关心顷城,真是让我想吐,我看不下去了,我要走了!告诉你,我不会轻易让你得到顷城的!你想得到顷城,先打倒我再说!” 说罢,她就恨恨地转身,快步离开。 她一定是跑去哪里找个地方,一个人哭!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对她只有同情,我没有权利和资格安慰她,我只希望,她终有一天,也会找到真爱。 我走到病房,在病床边坐下,问护士:“检查结果怎么样?” 护士很惊讶:“这两天的病情明明有恶化的趋势,医生都准备好要动手术了,但这次的检查结果却发现病情好转,真是奇怪……” 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顷城挠了挠脑袋,羞赧地道:“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来了,我的病情就会好了……” 护士吃惊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了然地笑笑:“原来是爱情的力量,我明白了!虽然很神奇,不过,心脏病本来就跟心情有很大的关系,心情好,病情自然就缓解。你们两个,以后别吵架了啊,要不然吵一次就进一次医院,那多痛苦!” 我点点头:“这次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顷城赶紧道:“不是不是,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会一切都听虫虫的……” 护士摇着头,笑笑,走出去:“十点钟睡觉,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保持安静,注意休息。” 我看向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便问顷城:“予希回去了,我可以在这里过夜,陪你吗?” 顷城点点头:“那里有折叠床,给陪护人睡的,不过,这样应该睡不好,你睡在这里会很辛苦……” 第65章 考验? 我摇摇头:“现在就算让我睡六星级总统套房,我也睡不着,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 顷城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幸福的红晕:“嗯,那就辛苦你了……” 我笑了:“还有半小时才熄灯,我们现在做什么呢?给你念书?听歌?聊天?” 顷城看了看我,抿唇,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以……可以抱着你吗?” 接着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这样抱着你,知道你是真的在我身边……” “嘘--”我把头靠在他胸口,环抱住他,“什么都别说……” 顷城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温柔地、小心地环抱住我。 我们就这样拥抱,什么都没有说。 这天晚上,我就睡在病房的折叠床上,一起陪着顷城。 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睡得好好的一晚,我没有做梦,因为,顷城就在我的身边,我们的手就握在一起,我不需要再做梦了。 早上,阳光如此灿烂,窗外如此美妙,我和顷城在病房里吃了非常美妙的一顿早餐,然后征得护士的同意,还一起下楼散步。 好多医生、护士和病人一定认得顷城,都惊讶地跟他打招呼:“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好?都能下床走路了?” 顷城微微红着脸:“因为有女朋友陪……” 然后大家都暧昧和了然地微笑,我也红了脸,却没有矜持,因为,我也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是我的男朋友。 将近中午的时候,沙绮带了我的换洗衣服过来,对我道:“看你们昨晚那样,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想回来,所以,我把你的衣服带来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我检查着衣物:“够了,不需要再添什么了,不过,你干嘛老是挑这些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我一般在宿舍里或特别的场合才穿的、比较轻薄或漂亮的衣服,她明知我平时不穿这些,还带过来? 她冲我挤眉弄眼:“要这么穿才有情趣嘛!还有啊,你的内衣裤我都是挑新的来,不会让你丢脸的,不过,这些衣裤也太不性感了,以后记得买性感惹火一点的……” 我给她白眼:“这里是病房,你把这里当成什么了?” 她哼了哼:“你也知道这里是病房?你们昨晚做那样的事,有把这里当病房吗?” 我:“……” 沙绮叹气:“看你们这么亲热,我很高兴,但也很打击!我要找个地方去治疗受伤的心灵了,所以,近期没事别烦我!还有,宿舍里今天开始空了,如果你在暑假里需要个人空间,随便你用,带人回去睡也没关系!就这样,我走了!” 我叫住她:“沙绮,谢谢你,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沙绮拍拍我的肩膀,笑笑,没说什么,大步离开。 接下来,我在医院里陪了顷城一个星期,他的身体好得很快,连医生都啧啧称奇。 一个星期后,顷城出院时,气色好得根本不像刚刚出院的病人。 我问顷城出院后去哪里,他问我:“你呢?” 我说我要住在学校充电,他笑着道:“那我也要回学校。” 我问:“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他摇摇头:“没事,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家里不需要担心了。” 我们一起回到学校,他非要坚持送我回宿舍,在楼下分开的时候,他问我:“虫虫,明天还一起晨跑、吃早餐,然后一起上课,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 然后,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倾心,倾城。 因为是暑假,留校的学生有限,他突然出院回校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我们每天一起晨跑、一起吃饭、一起上补习班、一起去图书馆……形影不离的亲密,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我们享受着属于我们的假期,以及我们的幸福,甚至,我们已经开始在构筑我们的未来。 我希望并相信,我们会这样一直下去。 只是,我心里有一个疙瘩,予希到底和顷城是什么关系?顷城说过他和予希一起长大,予希对他来说就像妹妹一样,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顷城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一点也不怀疑他对我的真心,也不认为他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是,予希对他那么执着,让我心里,终究有些不安。 暑假过了大半的时候,爹妈来电话,说他们想我了,让我回家一趟,我这才不得不跟顷城暂时分开,恋恋不舍地踏上回家的路途。 那天在车站,顷城一直等到火车要开动了,才一步三回头地下车,在车窗外看着我,我们互相挥手,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中。 我们已经粘在一起了整整一个月,从早到晚,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候粘在一起,为什么却还觉得不够?想到要有好几天不能见到他,我心里空落落的,寂寞得不行。 火车开动不久,顷城就来了短信,说他已经在想我了,我回他“我也想你了”。 他说“你快点回来,要不然我就去找你了”,我笑着回他“几天而已,乖乖呆着”,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感觉好漫长”,我笑着,不断地跟他发短信。 三四个小时的火车,我们不断地发短信,路途也不觉得那么漫长了。 家里没有电脑,我们便天天发短信打长途,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家里跟他打电话发短信,弄得老爸老妈对我很有意见,说女儿长大了就不要他们,我只是笑笑,说:“放心吧,我以后一定送一份大礼物给你们!” 等他们见到顷城,一定会惊掉下巴的,绝对想不到他们的女儿能找到这么棒的男友! 我相信,任何爸妈有顷城这样的女婿,一定都会觉得走了八辈子的运。 在家里熬了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抵不住对顷城的思念,早早跟老爸老妈说88,踏上了回校的火车。 回去那天,我想给顷城一个惊喜,就没有告诉他。 下了火车,我连公车都不想等了,搭了的士直奔学校,下了车就直奔校门。 但是,路过校门旁边的餐馆,我看到了顷城。 他和予希,还有一男一女,坐在窗边的餐桌边,有说有笑地吃饭。 他侧对我,并没有看到我,我倒是看清了那一桌子,予希笑得很开心,说个不停,似乎在撒娇,那两个穿着光鲜、气质不俗的男女似乎很疼她,不断给她挟菜,她娇笑着,不断地靠在顷城的肩上,顷城并没有回避。 那两个中年男女,不会是予希或顷城的父母吧?我感觉他们应该其中一人的父母。 我慢慢地走,边走边回头看他们,暗暗在心里叹气,顷城如果要招待亲友,我的这份惊喜,看来要留到晚上或明天了。 因为不能马上见到顷城,我的心里有点低落,一回到宿舍,就上网玩游戏,耐心地等着顷城会清闲下来。 但只玩了一会儿游戏,我就忍不住了,给他发短信:我刚回到学校,我好想见你:) 他大概很忙,过了几分钟才给我回短信:我也想见你,四点钟在咖啡厅见? 我高兴地回他:嗯,不见不散! 第66章 谁决定这种事? 然后,我就高高兴兴地去洗澡,换上新买的休闲装,彻底地洗过脸,修眉、画眉、擦了薄薄的口红,出门。 以前,我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乎,自以为长得也不丑,但是现在,怎么看都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觉得自己不够漂亮,即使顷城说他觉得我最漂亮我,我还是嫌不足。 这就是爱情对于女人的影响吧?我叹着气,跑出门。 我来得稍微早了一点,便先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喝着,等着顷城。 但到了四点半,顷城还没有出现,也没有电话,让我有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顷城从来不迟到,就算真的有什么无法克服的原因要晚到,哪怕只是晚到一分钟,他也会打电话告诉我,但为什么这次没有电话? 每超时一分,我心里的不安就多了一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4点45分的时候,外面走进来一对中年男女,朝我走过来。 我并没有在意他们,只是不断地往外面看,寻找顷城的影子,但是,这对中年男女却走到我面前,客气地道:“请问你是丛琳同学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微笑地道:“你好,我们是顷城的父母,想和你谈谈,不知道能不能坐一会?” 顷城的父母?我傻了眼,慌乱地道:“你、你们好,当、当然可以……” 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他们突然要见我?他们知道我的事情?顷城告诉他们的?怎么没有人提前跟我说一声,总觉得老人家突然要见一个后辈,不太像是会有好事的样子…… 他们坐下来后,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先问我想喝什么,我摇摇头说不用了,他们这才各点了一杯咖啡,还有三份蛋糕。 我这才想起来,他们有点像我路过校门口时见到的、跟顷城在一起吃饭的那对中年男女,没想到,他们真是顷城的父母?唉--今天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我一看他们点的蛋糕,心里又觉得不妙了,因为,其中有一份是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老人家应该不喜欢奶油蛋糕吧?他们有备而来?真是不太妙。 这种时候,我真希望顷城马上出现救场,但是,我现在也没法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咖啡端上来后,顷母才打量着我,微笑着问:“听说你和顷城正在谈恋爱?” 我不想否认这份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感情,于是点点头:“是的!” “听说顷城很爱你,你也很爱顷城,你们两个还立下了山盟海誓?” 我又点点头。 “你们认识好像才一个学期吧?就决定相伴一生,会不会太冲动和轻率了?” 跟老人家谈这种话题,真的很麻烦啊!毫无准备的我,硬着头皮道:“我知道阿姨和叔叔的想法,但是,我们是很认真地考虑过,很认真地去了解了对方和自己,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这甚至不能算是决定啦,因为、因为,我们一看到对方,就有那种他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的感觉……” 他们互视一眼,顿了一会,又道:“那你了解顷城多少?” 我道:“顷城跟我说起了他以前身体不好、住院之类的事情,我基本上了解他的思想和感情吧……” 他们看着我,似乎想看透我,脸色也慢慢严肃起来:“丛琳同学,既然你知道顷城的过去,就知道他是一个很出色、很敏感、很纤细的孩子,他对人生伴侣的选择,一定是非常用心的,也非常痴心,而且,他根本承受不起任何伤害!他投入得越多,伤害越大,这种伤害甚至能要了他的命,你觉得你能承受得住他的感情,并给予同样的回报吗?”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能!” 他们摇摇头:“孩子,你太年轻了,还不了解承诺的份量!告诉你吧,在顷城重返学校的时候,我们就决定等他大学毕业后,送他出国留学,说不定还会定居国外,这样,你还能陪伴着他吗?” 这样的事情……我想都没想过,心里瞬间有些慌了乱了! 但是,我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我爱顷城,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所以,到时我会和他商量怎么办的……” “如果顷城要留学四五年,你能等他吗?你觉得你们的感情在这四五年里不会变吗?” 我想说“一定不会变”,但是,突然想到那种场景,我又不敢这么说了。 这一次回家,我才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就已经控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了,如果、如果我们分隔那么远,还那么久……我想都不敢想。 “丛琳同学,对这样的未来,你也觉得没有把握吧?你们现在若是投进这份感情里,将来一定会被伤害得很深,你再怎么痛苦,时间也能冲淡伤痛,但顷城不行,这样的伤害一定会毁了他,就像这次他住院一样,我们听说了原因……” 我说不话来:“……” 他们道:“你并没有什么错,我们相信你是个好女孩,我们也不想强迫你们分手,只是,像这种未来难以预料的感情,我们还是希望能淡掉的好……” 我艰难地道:“什、什么叫淡掉……” 他们道:“你们正在热恋,非要你们分手的话,顷城大概会再进医院,你也会受伤,我们想,你们能不能慢慢减少在一起的时间,让感情慢慢降温,然后变成朋友?” 我道:“这、这大概不可能……” 他们道:“我们住在另一个城市,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非常想跟他团聚,所以我们想把他转到那个城市的大学去读书,但他为了你,一定不肯去,所以,我希望到时你能好好劝他……” 我脑里“轰”的一声,不住摇头:“我、我做不到,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想分开……” 他们叹气:“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想过吗,如果你们连分隔一个城市都做不到,将来又怎么能面对分隔一个太平洋?又怎么能面对分离那么多年?顷城的心脏不好,国外的生活环境、条件对他的身体有好处,我们只是在给他创造最好的生活,让他能够健康,丛琳同学,你能理解吗?” 我艰难地点头:“我能理解,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他!如果、如果将来非要这样,那我、那我就想办法跟他一起过去……” 他们微笑:“那么,你就说服顷城转去别的大学如何?” 我:“……” 想到分隔那么远,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他们大概看出我的想法:“要不然,你就接受我们的提议,就以和顷城做好朋友为目标进行交往,如何?” 我摇头:“我、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改变对他的感情……” 他们互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直视我:“丛琳同学,你是坚强执着的女孩,看来我们要告诉你实情才行了!” 实情?我心里立刻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们说道:“其实,我们早就为顷城选好了一生的妻子!” 我脑里“轰”的一声,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摇晃了几下,几乎坐不稳了,怎么会这样? “不瞒我说,我们为顷城选定的妻子,就是你也认识的予希!” 我抚着额头,脑里“嗡嗡”作响,怎么会这样?竟然是这样…… “予希是个好女孩,聪明,漂亮,健康,她从小就爱着顷城,即使知道顷城患了绝症,随时都会离开人世,她的心情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而且,她对我们也很好,就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她对顷城的爱意、关心和体贴,我们相信你也都知道了,相较之下,我们认为她比你更适合顷城,她更能让顷城幸福……” 我哑着嗓子道:“这种事情,不是该由顷城来决定吗……” “当然,”他们道,“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就像我们说的,分隔两地,身体健康等,并不都是他能掌控,包括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们很担心,他对这份感情投入太多,万一将来你们的感情出了问题,他会再度病倒,也许还会死去,可对象如果是予希,这种事情发生的机率就降低了许多……” 第67章 需要认真思考 我看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完全没有道理…… 他们缓缓地道:“因为,顷城爱你,胜过你爱他,而予希爱顷城,胜过顷城爱予希!你们之间出了问题,受伤最深的是顷城,但顷城和予希出了问题,最受伤的只会是予希,所以,我们希望予希能成为我们的儿媳妇。丛琳同学,你明白我们的心情么?”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无法思考。 他们轻叹:“我们并不是要求你们马上分手,只是希望你们能将爱情转化成友情,而且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这一点!想想这次顷城入院的事情,谁敢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你可能不知道,顷城这一次住院,医生差点就下达了病危通知,我们差点崩溃了!丛琳,你对顷城的影响太大了,真的不适合当顷城的女朋友和妻子,所以,请你接受我们的建议,好吗?”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无法说话。 他们大概知道我的这种心情,没有多说什么,把一张名片放在我面前:“如果你想通了,决定成全我们两个老人家的心愿,请你打电话给我们,这样,我们会跟顷城说转校的事情,然后请你说服他……” 我一动不动,心里又痛又麻木,完全无法思考和说话。 他们付了账,跟我说了再见,起身离开。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慢慢地起身离开。 一路上,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跟个行尸走肉似的。 回到宿舍,宿舍里冷冷清清,只有我一个形单影只地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僵掉的意识,终于慢慢回到身体里,顷城父母的话,不断在我脑海里回响。 “你对顷城的影响太大了,如果你们的感情出现问题,他的身体一定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就是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 我爱顷城,我当然不想伤害他,但谁能保证,在无意之间、在不经意之间,甚至在不可避免的时候,我说不定会伤害到他呢?一个月不会,一年不会,但三年呢?五年呢?十年呢?二十年呢?谁能保证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绝对不会伤害到他? 想到前阵子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我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如果他再次倒下,我会受不了,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昏昏沉沉中,短信来了,我无力地拿起手机,是顷城:虫虫,已经七个小时没跟你联系了,好想打电话给你,不过今天有亲戚过来,我要招待,不能联系你,抱歉,千万别忘记我…… 他在后面附带了好几个符号表情,逗得我微微一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 我给他回:没关系,你好好招待亲戚,忙完了再联系:) 他回:嗯,我忙完了再打电话给你,爱你,想你…… 看到他的短信,我的心更乱了,这让我怎么舍得只跟他做朋友? 我一直躺到晚上,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块面包,早早躺上床,反反复复想着顷城父母的话,反反复复地想着顷城的事,想得五脏六腑都揪到一起,痛得不行。 不知夜有多深时,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然后,我梦见久违的楚非,楚非似乎长大了一些,跟我们年纪差不多了。 他手上玩着篮球,灿烂地对我笑:“虫虫,你要幸福,要不然我不会安心哦……” 我茫然地问他:“可是,没有你,我怎么能一个人幸福……” 他笑着:“虽然没有我,可你不是还有顷城吗?他就是我送给你的幸福……” “可是,可是我曾经伤害过他,差点害死他,我怕我以后还会伤害他,对不起他……” 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虫虫,伤害也是爱的一部分,悲伤、孤独、痛苦、恐惧等等,都是爱的一部分,不要害怕和逃避这些感情!只要真心相爱,就一定能弥补这份伤害,治愈这份伤害……” “可是……” “虫虫,你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孩,你要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顷城,相信你所爱的人,你要相信,他也是坚强的、勇敢的,他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伤害、被击倒!不是么,这么多年来,他不是坚持与病魔战斗,一次次地活了下来么?而且,他还有我,还有你的支持,你要相信他,相信他一定能坚强地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和伤害……”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可是、可是飞飞,我们的幸福,对你太不公平了……” “傻瓜!”他爱怜地说,“我就活在顷城的身体里,活在你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去,你们幸福了,我才幸福……” 我哭了,释然了,扑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他摸着我的头:“虫虫,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哭了,以后不许再哭了,你要笑,开心的笑,幸福的笑……” 然后,他的身影慢慢模糊:“回去吧,回到顷城的身边,让他幸福,也让自己幸福……”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传进我的耳里。 我抓起手机,耳边传来顷城温柔的声音:“虫虫,你醒了么?我吵醒你了么?抱歉,我刚醒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突然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掉了下来,但声音,却是带着笑的:“我也刚刚醒来,也觉得心里慌慌的,很想见你--”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想放弃他!我无法放弃他!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无法离开他! 他急切地道:“我也迫不及待要见你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去车站,马上就去找你……” 我边哭边笑:“笨蛋,我现在就在学校,就在宿舍里,昨天下午刚刚回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大声尖叫,狂喜不已:“天哪,你已经回来了?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天哪天哪,我竟然错过了可以早十几个小时见你的机会,错过了可以多跟你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又哭又笑:“你昨天在忙,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你不要这么遗憾,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他大叫:“少一分钟的幸福也不行!你等着我,哪里都别去,我马上去找你!啊,要先吃早餐吧?我买给你,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 我笑道:“牛奶包子就好……” “好好好,我马上去买,你等我啊,我很快就到的,先挂机了,88……” 挂了手机,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给顷城的爸爸妈妈打电话。 虽然是大清早,但那边很快就有人接了:“丛琳同学吗?” “是的,”我稳下心情,平静地、有力地道,“阿姨您好,我是丛琳,我要回复您昨天下午提出的要求。”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明白什么是最好的决定!你能理解和接受我们的提议吧?” 我摇摇头,坚定地告诉他们:“阿姨,我理解您和叔叔的心情,但是,我爱顷城,我不能没有他,不管未来有多少挑战,我都无法放弃!对不起,我的回答是‘不’!” 那边沉默。 我不给他们反驳我的时间,又坚定地道:“阿姨,我知道你们的担心,但请你们相信我,相信顷城,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敢面对未来!即使将来我们会互相伤害,也许会伤心孤独,但我们不会轻易被击倒,我们一定能一起面对和克服的!请你们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向你们证明我们的勇气和力量!”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真的认真地思考过了吗?” 我非常郑重地回答:“我非常、非常认真地思考过了,也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回答您!” 第68章 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那边叹气:“即使我们两个老人家求您?” 我没有任何动摇:“我只能说对不起,虽然现在的回答让你们失望,但是,我一定会让顷城幸福的,也一定会让顷城健健康康的,一定会让你们认可我们的感情!” 过了一会,那边传出笑声:“真是倔强的孩子,我们输了啊……” 我不太明白:“啊??” 那边道:“顷城是我们的宝贝儿子,我们不想将他交给不够爱他、不够坚定的女孩,我们决定,如果你能牢牢地坚持自己的感情,我们就认可你,否则,我们是绝对不会将宝贝儿子交给你的!” 我有点明白了:“这、这是考试……” 那边微笑:“算是吧,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这次也算是公婆和儿媳的会面了,你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更坚定、更勇敢,顷城会这么爱你,我们算是明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傻傻的:“喔……” 那边笑道:“好了,知道你的心意,我们两个老人家也就放心了,你们就安心地谈恋爱吧,只要你们幸福,随便你们怎么样都行,我们两个老人家不会干涉的!那么,咱们就下次再见了!对了,跟你说一声,你昨天发给顷城的短信,他没看到,是予希偷看后发短信给你,安排你跟我们见面的。欺骗了你,不好意思啊!你别怪顷城,也别让他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他会生我们的气哦!” 然后,他们就挂了机,我呆呆地看着这手机,半天没反应过来。 顷城的父母在面试我?在考验我?而我就稀里糊涂地通过了考验,是这样吧? 虽然应该是件好事,可是,事情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都不足以让我产生什么太大的情绪,现在的心情,怪怪的…… “虫虫--虫虫--我买早餐来了!” 伴随着急冲冲的叫声,顷城像风一样,从外面跑进来。 虽然是约好了的,但是,在见面的一刻,我们还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就像、就像久别重逢一样…… 凝视良久后,我丢下手机,他丢下早餐,我们奔向对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什么都不用说,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然后,我们紧紧地接吻,长长地接吻,舍不得放开对方。 我幸福得想哭,我真庆幸,庆幸自己的坚持,庆幸自己的坦率,庆幸我终能得到他! 晚上,去外面约会回来,我和顷城,又在树影下紧紧地拥抱,接吻。 直到守门的阿姨大叫着“关门”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最后又吻了一次,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大楼。 不妙的是,刚走到宿舍的门口,就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凭栏而立,就是淡淡的路灯,她苗条的轮廓是那么的孤单和忧伤,我的心沉了下来:予希? 予希慢慢地转过身来,声音幽幽的:“你终于回来了。” 我打开宿舍,打开手电:“进来吧。” 在手电的灯光中,我给她打了一杯开水:“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吧。”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我:“你铁了心要跟顷城在一起,是吧?” “是的,”我理解她和同情她,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想放弃顷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放弃他!” 她盯着我:“即使我要从这里跳下去?” 我道:“予希,你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一定舍不得伤害顷城。” 她冷冷地笑:“即使我不想伤害他,但我失去了他,又怎么能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予希,即使你和顷城不是恋爱,也不代表你失去了他!你们之间的感情和牵绊,又岂是女友能够代替的?请你不要轻视和抛弃你跟顷城之间从小就建立和维持的这份感情!亲情也好,友情也罢,都跟爱情一样珍贵,并非只有爱情才能得到一个人,才能让人幸福!” 她冷笑:“你说得好听!” 我道:“我并不是说漂亮话,我很尊重和珍惜你和顷城之间的感情,我相信你们之间二十年的感情一生都割舍不断的,我并不是从你身边抢走了顷城,他始终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只是那个同样爱他的人罢了!予希,请你不要太早地认为世界末日,让我们一起努力走下去,看看你将来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幸福!” 她盯着我好久,才道:“你知道我和顷城是什么关系吗?”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顷城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予希,你一定会有美好的人生,请不要把你的人生放在怨恨我们和伤害自己身上,你将来会得到的幸福,一定不会比我们少!请你相信自己,相信我们好吗?” 她哼,把那杯水饮尽:“你根本不知道我和顷城的关系有多亲近和深厚!我跟他就像一家人一样!即使他将来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仍然跟他像家人一样,你若坚持跟他在一起,你就要时刻面对我的存在!你受得了吗?” 我微微地笑了:“怎么受不了呢?我也很喜欢你,我不想失去你!” 她冷笑连连:“即使我和你们住在一起?” 我又笑笑:“家人住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跟我们住在一起,你曾经无数次见过顷城差点死去的场面,顷城都熬过来了,你也熬过来了,你跟顷城一样坚强,一定会选择坚强的方式。” 她转着空空的杯子,眼里是淡淡的忧伤:“我没有父母,我是个孤儿。” 我心里一惊,不敢相信这番话,怎么可能?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那种身世的孩子…… “我三岁的时候,我父母在车祸中死去,顷城的父母是我父母的好友,他们收养了我。三岁之前的记忆,我完全没有了,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可是,我却永远记得我刚到家里时,第一次见到顷城的情景……”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专注地听着。 “那时的他,小小的,白白的,看起来很柔弱,却非常漂亮,黑黑的、软软的头发,大大的、亮亮的眼睛,长长翘翘的眼睫毛,皮肤晶莹剔透,似乎能反光……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一个精致的玩偶,他一看到我就笑,漂亮极了,可爱极了,我立刻忘记了一切不开心的事情,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的家……” “三岁的小孩,刚刚失去了父母,刚刚被别人收养,本不可能会幸福的,可是,我却很幸福,因为,我可以天天和他一起,可以时时看到他,时时和他说话,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一起看图画,一起看星星,一起唱歌……那么幸福,我是那么幸福的一个小孩……” 她微笑着,笑容在光线里,闪着那么动人的光泽,令我想将她拥抱在怀里。 “三岁那年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爱上了他,即使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可他就一直是我的太阳,是我的月亮,是我的星得,是我的光芒,我从来没怀疑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也从来也没想过我们会分开……” “即使慢慢长大后,我知道他得了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我也相信我们不会分开,我努力地锻炼身体,我努力地读书习武,我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很美丽,我发过誓,我要保护他,我要把自己健康的心脏给他,我要拯救他,我要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我要让他得到幸福……” 她笑中带泪,那么美丽,那么悲伤,让我想哭。 “有几次,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我是那么的恐惧和痛苦,可是,我仍然是幸福的,因为,我们仍然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然后,他遇到了楚非,得到了延续生命的机会,我是那么地感谢上苍,可是、可是……” 第69章 后记 她的声音如此悲伤:“他的健康,却要以我失去他为代价……” 我无法说话,只觉得胸口梗得难受,好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经常在想,如果在那时,我跟他一起死去,会不会更幸福……“ 她抬头,看向我:“我对顷城的爱,比你更深……“ 我无法反驳。 她低下头:“可是,他始终只是把我当妹妹,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不想当他的妹妹,所以,我拒绝跟他同姓,我要他向我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我是爸妈收养的孩子,绝不告诉任何人,我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一切的缘由,我都明白了,这又让我想到我跟楚非的那种牵绊…… “可是……”她苦笑,“看来,我也只要能当他的妹妹了……” 她抬头,盯着我:“可是,我对顷城的感情,还是不会变的,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收顷城,然后永远不放手……” 我缓缓道:“予希,我会珍惜顷城,我会让他幸福的……” 啪--她狠狠地拍桌子,站起来,恨恨地道:“你不珍惜更好,这样我就能得到他了!我这次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一点!你这辈子都给我好好记住了!” 然后,她就怒气冲冲地出去。 我叫住她:“大门已经关了,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她转身,对我竖起中指:“谁要跟情敌睡一个房间?你休想我会跟你情同姐妹!” 然后她就大步离开,我跑出去,往楼下看。 看到她来到楼后,走到墙边,来回转了一圈后,拉过一辆自行车,垫在墙上,顺着自行车爬上墙头,蹬了几下,像只青蛙似的,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跳下去,然后离开。 我忍不住笑了,这不会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吧? 她虽然说得凶巴巴的,对我很敌视的样子,但是,她还是深夜专程跑来,跟我解释她跟顷城的关系,她的心里,终究是希望顷城幸福的,顷城的幸福,比她的幸福,更重要啊! 被这么多人爱着、理解着、宽容着的我们,一定要幸福,才能对不起得他们。 自那天晚上开始,予希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也没有再出现在我和顷城之间,偶尔会校园里见到她,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她看起来很忙的样子,见到我,她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后来,我听顷城说,家里正在安排她出国留学的事情,她很忙,也很少跟他碰面了。 我知道,她终究选择了成全我们,决定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异国重新开始,我理解她的无奈与悲伤,但我始终相信,她一定能走出这段感情,找到自己的幸福和归宿,就像我们一样。 很快,新的学期开始了,校园人又多了,又开始热闹了。 我和顷城每天都手拉着手一起上教室,手拉着手一起去吃饭,手拉着手一起去图书馆,恢复健康的顷城,散发着更加迷人的气息,越来越多的女生想亲近他,但是,他从不单独跟女生在一起,他的眼里始终只有我。 而我,也在努力地锻炼自己,就像予希所做过的一样,在心里发誓:我要守护他,我要给他幸福! 开学一个月后的周末晚上,我们从图书馆回来,手拉着手,慢慢地散步。 走到中心花园的桂花树下,他忽然停下来,拉着我的双手,凝视着我,期期艾艾地道:“虫虫,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不是,是想请求你……” 我笑了:“有什么就说吧,干嘛要露出这种表情?” 他似乎有些紧张,有些着急,有些难为情,挠挠脑袋,看看天空的月亮,又看看四周,又看看我:“我、我怕你不答应……” 我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只要不是做坏事,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他脸微微地红了:“不会做坏事的,只是、只是……” 这样的他好可爱,我好想吻他:“只是什么?” 他局促地左右看看,忽然放开我的手,单膝跪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这是干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拉起我的手,将……那个东西,小心地套进我的无名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戒指?难道,他要……那个? 给我戴好戒指以后,他捧着我的手,抬头凝视我:“虫虫,答应嫁给我好吗?我这辈子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结婚,永远不分开?” 我的眼睛红了:“当然好,可是,你不觉得现在求婚……太早了吗?” 他摇摇头:“一点都不早!你那么漂亮可爱,我总是担心你被人抢走,很想马上跟你结婚,可是,我还没有到可以领证的年纪,所以,请你现在答应嫁给我,明年暑假,我们就可以去领证了……” 我的眼泪掉下来:“笨蛋,我们还这么年轻,你急什么呢……” 他还是摇头:“我等你已经等了很久,跟你再一起,时间是永远不够的……” 他的唇被我堵住了! 这么迷人的顷城,这么可爱的顷城,除了吻,我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我的心情,我也半跪下来,堵上他的唇,让他知道,我愿意,愿意一生一世都跟他在一起。 花前月下,我们立下永生不分开的誓言! 有人说,承诺很难实践,时间会冲淡一切,年少的誓言与真挚,也会随风而去,但是,我们始终没有忘记那时那刻,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 直到现在,也许时过境迁,我们已青涩不在,纯真减淡,但是,我们的心意,不曾改变! 就像血与肉,永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