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 第1章 何以解忧 夜,已经很深了。[.超多好看小说]她的房间却始终都亮着灯。 红烛的残泪,就像此刻她脸上流淌的水痕一样,孤寂无依。明日,她将大喜,本该忘却一切的情爱,即便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侵入了她的骨髓,难以抹除,她也要忍痛将那心封闭起来。 这一次已经记不住是第几次了,尤为铭记的,只有那种不能相守的痛。生活之于她,这一刻,竟全是绝望。 死吗?不能够。除非她能够坦然面对爹娘以及全府上下七十六口为她去死。 幽幽地移开眼,将一卷字画展开。那上面的男子虽只有十三四岁的光景,却生得眉目清秀,丰神俊朗。他们曾经私定终身,可是年复一年,她却如何也未等到他。或许,他已经将她遗忘了吧……就像馥郁地茉莉香气,初闻那般宜人,却是随着时日越来越淡。 起身走向院子中的亭子,抬手掀开淡紫色的纱帏,顿觉黄粱一梦,她终是跌坐在凉椅上呜咽起来。那声音那般地压抑,悲怆到心底的哭泣,竭力地将记忆一点点地从脑海中抹除,可是,怎样也无法换回新人承欢的喜悦。 彻夜的呜咽声落在一对老人的耳中,格外的心疼。她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如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就算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会选择牺牲掉她的幸福。 “老爷,真的没办法了吗?”一身华服的老妇嘤嘤地低泣,泪水在浑浊的眼眶中一直闪烁,由于怕声响传进庭院中,生生捂住自己的口鼻。 “我又能如何呢?夫人呐,她是我最为爱惜的孩子,你又怎会不知道呢?要怪,就怪敛辰那个混账东西,唉……”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余下的话语再也说不出了。看了看自己女儿又在凝着一副字画发呆,无奈地摇了摇头,揽过已哭得不能自已的妻子,走进了茫茫夜色。 端午,五月初五。云淡风轻地天气,宜婚嫁。 这一天,许多人都不会忘掉。十里长街全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送亲的队伍欢呼着招摇过市,让许多还未出阁地姑娘都对这一幕羡慕不已。爹娘选择了这一日将她出嫁。临别时,不断地嘱咐着她为人妻的种种妇德,却单单没有人跟她提起幸福二字。 “呵呵……呵呵……”银铃般地笑声响起,本该给周遭的气氛带来一丝欢愉。可是,却出人意料地将众人脸上的笑意冻住。这样的笑,不会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也绝非正常人喜悦的笑声,而是痴痴傻傻的。 霍地,白皙地柔夷将盖头掀掉,如画的眉目竟显露出天人之姿,只是那神情却那般地涣散,黑白分明的杏眼,呆呆地穿过众人的惊艳,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宾客见到她痴傻的样子,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乍看之下,她还是她,一身绢花火凤织锦地喜服,载着金步摇的凤冠。然而这只是表象,此刻,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明晃晃地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血液霎时低落在了地面,殷艳妖娆,犹如魔咒一般令人窒息,她随着血滴落下蹲在了地上,看着那温热的液体,拍手叫好。 “爹爹,娘亲,你们看,这梅花儿在夏日也开着呢?好红,好艳啊……” “雪妍……你这是怎么了?啊!”老妇顿感心焦,正欲上前查看自己的女儿,不料那匕首就那样直直地挥向她,在离她的脖颈处还剩半寸的地方突然撤回。 “娘亲,我认得你的,别靠近雪妍哦,不然娘亲也要和雪妍一样了……”她巧笑着说着,将留着血的手向上扬了扬,笑得更大声。 这一幕看在许多人的眼中,大家都以为她疯了。圣上更是当场震怒,要知道,她嫁的可是他心爱的第九子,若不是见儿子苦苦央求自己,说若不能娶心爱女子为妻,便挥剑自刎,他还觉得这样出身的丫头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如今,她还这般委屈?难道皇家王妃的身份敌不过一个小小官吏千金的名号? “戏不是这样演的!”轻声地呵气窜入耳畔,面相邪肆癫狂的男子,从身后单手拖住她的小腹,正以最亲昵的方式搂抱着她。 “你!”雪妍杏眼圆凳,素来就听闻这九王爷不拘小节惯了。却也没想到,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偷亲她的侧脸。冷不防的调戏,让她难以自若,冰封的娇颜绽放如醉桃花。 “父王,妍儿只不过前日与儿臣闹了些别扭而已,现在还不原谅儿臣,恐怕是这洞房夜不要儿臣入了呢!那可如何是好啊?儿臣正当壮年,难道要效仿父皇当年寻花问柳?” 一席话语,加上惯有ng荡模样儿,引得满堂宾客哄堂大笑。 啪!琼皇气恼地拍了下桌子,“逆子!” 然而圣上面上却并无怒气,自己的孩子他清楚,若不是这副扶不起来的痞子德行,他还真想将这千载江山传给他,可惜他身在帝王之家却偏偏看不上眼,唉! “还不起身吗?还是说要我当场抱着你先行洞房?”见雪妍没有动作,燕京秋半眯眼眸盯着怀中如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我可是很爱王妃你的!” 呵!这般的甜言蜜语听在她的耳中,全然是最恶毒的讽刺。爱,这个字眼如今好伤人。就如过眼云烟一样,遥望不及。 敛辰,她疼爱的弟弟,拐走了九王燕京秋心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如若不然,当初能为了心爱女子不惜将王印扔进江中,以博得红颜一笑的他,怎么会奏请要娶她为妻? 报复!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而已!不会有爱…… “王爷这样说,那雪妍就起身了,刚刚的种种就全当余兴节目罢了。”她装作顺从状,随即将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徐缓起身,恢复端庄。 “甚好。”燕京秋大笑着点头,牵起她受伤的手,私下故意用力捏住,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靠近她的耳边道:“此生既然不能与挚爱在一起,那么就让本王带你一同下地狱……” 狠毒地话语犹如芒刺用力地扎在心上,雪妍不禁全身一抖,早已忽略了手上的疼痛,然而娇柔的身子却止不住发抖。 “王爷,王妃,既然气氛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么就行夫妻跪拜之礼了!”喜婆和蔼地笑笑,捡起地上的盖头抖落上面的灰尘复又罩在了雪妍的头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一声声的高喊,全都听不清晰,这红红的盖头之下是一张悲戚至极的脸。就因为他不能与挚爱在一起,所以,也要剥夺她去等心爱之人的权利,这个恶魔究竟要将她折磨到何种程度,才算甘心呢? 第2章 裂锦重生 温香暖玉的新房内,红烛倒影,如同含羞带臊的少女婀娜,到处是金光闪闪的金器,以及八种特别甄选的吉祥坚果,寓意百年好合的祝福。与这些欢喜之景无缘的是床边上头戴凤冠的女子,她斜倚着床头,眉峰蹙起,叹了口气。 这一日总算将白昼熬成了黑夜,避过了一切不甘,但此时,她却更为惶恐。夜晚,代表了燕京秋可以肆意妄为,当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且其中一方恨对方入骨,那么将会发生什么?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至霞帔之上。她的担心远不止如此,自从来到这个异世,她才发现了自己只是一名十岁的女童。忘不掉的,是曾经那如枫叶一般的火海,相恋八年的男友弃她离去,全凭上天垂怜,她才得以以另一种身份活下来。无所谓,她的内心足够强大,本就身为孤儿,这个世上多她一个人不多,少她一个人不少。 但这一次不同,上天给了她名为亲情的宝物,不论如何她都不愿轻易丢失,为了那些人,她无奈身陷樊笼,却只能被牵制。 “吱呀”一声响起。朱红色的海棠雕花木门被推开,一双绣着福寿团圆的靴子映入眼帘。雪妍下意识地往身后床沿退缩了些许,一张肆意狂放的笑脸对上她恐惧的眸子,燕京秋正以一种鄙夷的目光凝着她的脸。 “怎么自己就将盖头掀开了?等不及为本王暖床吗?” “王爷若是觉得这样不好,那雪妍将盖头带上,王爷再掀一次好了。”淡定从容的话语由朱唇吐出,纤细的手指拿起丢弃在一旁的金丝盖头,罩在脸上。 燕京秋的眸子顿时染上了霜色,从来就恨极了这一身傲骨的女人。她不过是替混账弟弟赎罪的!清高什么?!若不是她的弟弟,他怎么会夜夜烂醉如泥,每每梦回初醒孤寂地呼唤临仙的名字! “你少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若不是你的教唆,非说什么婚嫁由人,临仙如何会与你那弟弟一道离去!”思及此,痛断肝肠。大手猛地挥过,将盖头合并名贵的凤冠一起扯落。颗颗拇指大的珍珠纷纷坠落,滚至床沿脚下,四处皆是。 三千青丝,木然落下,长及腰身,妩媚动人。雪妍微抬眼眸,覆上丝丝嘲讽,“王爷纵使是惯以仗势欺人,也该明白躯体于人心的意义,恍若只为了躯壳,女子大都相同,但心却只有一颗,王爷该知道,你得不到!” 啪! 猛力的巴掌甩在她脸上,嘴角一阵剧痛。她随着惯性跌倒,细嫩的手背撞到床棂划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血顷刻流下,蜿蜒如林间的溪水。 “痛吗?”燕京秋一改早上的温柔体贴,俊脸上全是遏制不住的暴怒,猛地扯住她的长发,对上她不屈的眼神,狠烈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会比本王的心还痛吗?为什么,在本王才刚明白情为何物的时候,却生生的将她夺走!” 她眉眸缓敛,忙扯过红盖头将伤口按住,如深潭水波不惊的眸子分外幽深:“王爷想杀了我?” “你以为本王不敢吗?” “王爷自然是敢,不过也得顾及新婚杀妻的恶名,更何况琼皇早有将江山传给你的打算,你会不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死,有很多种方法,本王可以宣称你一夜暴毙!”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看着那不禁皱眉的小脸,他的心底燃起一丝丝报复的快感。 他燕京秋的东西,没人可以抢,就算得不到,也要粉碎在他的手里! “是啊,不过王爷却也少了筹码,你知道敛辰与我自幼亲密无间,若是听到了你娶我的消息,必定会赶回来,这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你又能再次得到临仙,这样的算盘可不止王爷一人会打!”缓缓地动了下因为失血而麻木的手臂,一阵刺痛袭上心底,被爱与占有纠结的仇恨,已经在他们之间留下一道无法忽视的伤痕。 从前,他们算是故友,如今却是仇敌,同样为了所爱在痛苦。 “芳雪妍,你好样的!本王杀不了你,却不代表连折磨你也不能!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跪在地上求我?”燕京秋愤怒地将她一把甩到床上,冰冷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那狼狈的模样,薄唇扬起一丝阴郁的弧度,突地倾身过去扯下了那一身绢花织锦的嫁衣。 “啊!” 火红的嫁衣被粗暴地撕扯破碎,片片红绸犹如红花纷飞,落在地上没有半点声响。这样的举动吓得她手足无措,慌忙将身子缩向床角。 “来人!”冷淡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燕京秋的一双笑眸凝视她的惊慌。 “王爷,奴婢来伺候了!”一席粉装的曼妙少女推门入室,缓步走进至床边,样子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却见不得半点青涩,狐媚的眼底之中尽是妖冶魅惑。 她,素来是王爷府中不能缺少的丫鬟,除却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外,还额外的充当了宠妾的位置。 淡淡扫了一眼娇笑的少女,燕京秋招了招手,“双儿,你不是做梦都想爬上本王的床吗?今日就给你一次机会,这嫁衣,你穿上,就当本王娶了你,而不是这个贱人!” “是,王爷。”双儿并没有半点迟疑,弯身捡起地上已不成型的嫁衣,乐不可支地披在身上,款款地摆动着腰身,在他面前转一个圈:“王爷,双儿美吗?” “自然是比那些卑贱的女人要好许多!”燕京秋意有所指,忽然凌空抱起了双儿压在红罗帐内,媚笑着除去她的衣裳,“这床已经被她暖过了,双儿会不会觉得更有情趣?” 天杀的!狗养的!竟然在她的面前这样的上演春宫,难道当她是瞎子吗?愤懑地咬了下唇,雪妍起身步下床榻,逃难似的想离开这禽兽欢乐的一幕。 “站住!”森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地胁迫感,在她身后陡然响起。 雪妍身形一顿,姣好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惨白。他难道非得这样苦苦相逼吗? “转过身来!”燕京秋停下动作,搂抱着双儿坐起身来,盯着僵硬的背影,再次命令。 “王爷不要欺人太甚!”瘦弱的双手紧紧握住,指甲早已将掌心划破,方才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沿着如皓月般得手腕缓缓流下。这是她仅有的尊严,如今连这都要被践踏吗? “本王说转过身来!”漠然的语调抬高了许多,他的怒气正一点点的攀升,濒临爆炸的边缘。 无奈地,雪妍只能照做,按他的作风,若是再做抗拒,那么她的家族必定被灭尽亲族。 冷傲的面庞带着一抹强韧的表情,即便对上淫邪的双眼,她依旧要求自己不被击垮,唯有伤口流血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发抖。 “只要你一闭上眼,你爹的四肢就会少一双,孝顺如你,就期待着看本王,哦,不,是夫君为娘子你卖力演出一场好戏吧!” 第3章 玉碎 每每一闭上眼睛,那一夜犹如噩梦一般缠绕着她,燕京秋的狠烈肆意笑意在黑夜里十分可怖,犹如深夜里的蔓藤花,缠着她无法呼吸。一觉惊醒过来,枕边早已经一片濡湿,额头汗津津全是冷汗。雪妍呆呆坐在床边,不声不息,锦被被抓住道道痕迹。 “啪”的一声,一滴泪水无声落下,一点一点在鲜红色缎锦晕染开来,望着上头的鸳鸯戏水,她嘴边露出一丝哭苦涩的笑意。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她早已经分不清了,从下了花轿的那一刻起,自己早已经落入无尽的深渊里,逃不出的网层层困绕住她,这辈子都无法逃脱。 眼睛突然遇见光亮,雪妍不安地瞥了一眼,原是粗使丫头掀开账帘,瞧见她红红的眼睛,不由得问道:“王妃昨个儿睡睡得不安稳吗?怎地没什么精神?” 雪妍望向窗外的阳光,透过格子纱窗一点一点地在地上撕成碎片,无力地一摆手:“无事,你扶我起身即可。” 丫头小心地扶起她,握住手之处却是骇人的冰冷一片,她担心地看着这位新晋的主子,言语愈加焦灼:“王妃,你的手怎地这般冰冷,定是受凉了,我去给你请大夫可好?” “不用了,我没有事。”请大夫又如何,能够治好她的心病么?她早就已经没有心了,自从嫁入九王爷府上,就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 “夫人这话岂不是嘲笑我们府上怠慢了不成。”随着“吱呀”一声,门推开来,一声俊雅潇洒的身影踏着阳光进屋。斑驳细碎的光影落在他掐金丝纹螭的袍子上,显得愈发神采飞扬,只是眉目之间的凶狠戏谑之色难以言喻,硬生生将一个人的气势压制得阴沉。 若不是见过他残暴狠烈的一面,雪妍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人会是这几晚干扰她如梦的元凶。[]他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拖着一个丫头在她的喜床上做尽了令人羞怒之事,还将她禁锢在床前眼睁睁地看完所有淫逸之事。这一切又一切让她恨透恨惨了这个人,而这个人竟是她以后的夫君。 雪妍的脸瞬间白了,死死地咬住嘴唇,手下的锦被一个不留神,竟被指甲扯出一个洞,丝帛破裂的声音让一旁的丫头一惊。 见她这般怕自己,燕京秋眸子里竟呈现欢愉之色,他登堂入室,径直坐在床前,对上雪妍死死咬住嘴唇的恨意涌现,他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掐住她削尖的下巴,燕京秋紧紧靠近雪妍惊恐的眸子,眼里竟是戏谑之意:“看来昨晚的戏还不够精彩,本王的王妃不够尽兴。” 随手一拉,将一边的丫头一把拉入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的力量丝毫不减,盯着她倔强的脸,燕京秋笑意更深了。随手将她一把甩到床内墙上,不管她碰撞后的哼叫痛声,一把扯开丫头的的领口,戏谑地看着雪妍,嘴边的幅度更加大了:“要不本王再演一出你瞧,保准让你满意。” “你!”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面对的,雪妍大声地喝道:“你不能这样,这样对一个丫头!” “既是我府上的丫头,那又怎么不由我做主?你想做好人之前,先想想你一家几十口人的命还抓在谁手里?”燕京秋的手已经探入小丫头的衣衫里,好不介怀地肆意轻薄着她。小丫头的身子不知是怕是羞地颤颤发抖,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无法看下去的雪妍立即地扭过头去,身后丫头的啜泣声和燕京秋的狂笑声令她难过,心底被人狠狠地刺过千回万回。(.好看的小说)强忍住心底的难堪,紧紧地攥紧了领口,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一只大手抓紧了她的肩膀,强硬地扳过她的身子。 “怎么,我的王妃不愿意观赏了?难得昨晚你也欣赏了一夜。”燕京秋话语越说越难听,昨晚直情景历历在目,雪妍痛苦地捂住双耳,一点也不愿意想起昨夜的噩梦。 “你要恨就恨我好了,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艰难地抬起头,对上燕京秋似笑非笑的眼,衣衫凌乱,身下压制住的丫头更是有泪不敢流。她鼓起最后的一点底气,哪怕自尊早已经被踩在泥里,践踏不堪。 “无辜的人?呵!”燕京秋一把推开身下的丫头,眸子里狠烈的火焰就要将人燃烧殆尽,一巴掌甩在啜泣的丫头脸上,扇得她连哭都不敢了。转过脸来对上雪妍的眼睛,一把捏住她的下颚,狠烈地大声喝骂:“你无辜,还是你那宝贝弟弟无辜,我看全天下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不成。你以为本王是为了什么要娶,我就是要你宝贝弟弟眼睁睁看着他的姐姐是怎么给本王折磨的,哈哈哈!” 肆意的笑容落在雪妍耳里成为最刺耳的痛意,她挣扎未果,眼泪已顺着脸颊流下,一颗一颗滚烫的液体低落在燕京秋的手上。似是感受到什么,他的话音突然落下,厌恶地一甩开手,狠狠地将雪妍甩开一边。 额头一下子猛烈地撞击到床边,雕花楠木大床震动的一瞬间,一点鲜红的滚热从额头上留下,雪妍默默地伸手一摸,触手间黏糊糊的一片血迹。门外传来一声呼唤:“王爷,傅将军在书房等你。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及时的一声替二人解了围,一听“呯”的一声响,待雪妍回过神来后,只看见一下子关上的木门在颤抖鸣叫着,她的心悄然滴血…… 秀丽雅致的九王爷后院里,花木鲜妍,落英缤纷,为了儿子的大喜,今上派遣能工巧匠打造了这一处人间仙境的院子。引山间之活水在院里围了一池塘,养些应景的荷花,正道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桃花别样红的夏日,整个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荷花香气。 良辰美景之际,淙淙的流水绕着假山流淌,一个落寞的身影端坐在池塘边,木讷地看着那水中的锦鲤四处玩趣。与四周美轮美奂的景致格格不入的,却是那映照在池塘的影子里无边的忧愁,微微蹙起的眉如同化不开的墨,凝结在秀美的脸上。 “王妃,天色变暗了,可能要下雨了,我扶你回屋可好?”丫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神思才回到现实,惊觉自己已是在湖边座椅上枯坐了好几个时辰。 不愿意回屋,那个精致华丽的新房不属于她,有的只有可怕的噩梦。燕京秋有事被圣上叫进宫里去了,新婚月里连着唤他进宫数次,想必是有紧急的公务要忙,一天都未见其人。雪妍望着碧绿池水里柔柔的清荇,心里头却是无端端的酸楚一片。 他不在这府里,对自己而言,怕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可又担心起敛辰来,这会子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王府的婚事会不会吸引到他注意。那孩子会不会趁此机会来救他?她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心软善良,为人厚道。比这个内心已经处于分裂状态的燕京秋来讲,临仙的选择是对的,她万万不能嫁给燕京秋这个人。 “王妃,雨就要下来了,咱们快些回去吧!”丫头一边看着天色一面焦急地催促她。 雪妍知道她的关切,也就不便再流连于此处,其实淋雨又怎样,不过是受些风寒,顶多是大病一场,或许就这样去了也无妨。她眼里没有半点恐惧之意,犹有视死为无物之意,寒咧的眸子里清冷一片,没有单点波澜,让外人见了不免心疼。 只可惜这世间最为心疼她的人再没有出现过了。雪妍默默叹息。 在丫头的扶持下起身,脚下却一个没留心险些摔下,丫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扶起她,触碰到她指尖冰凉的一片,不禁难过道:“王妃……” “无事,无非是坐久了,脚有些麻了,不必担心。”娇艳的面容如死水一潭,惊不起任何的波澜,仿佛陷入腐朽不堪的泥潭里,没有挣扎,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一直的无神。 那丫头一碰见她的眼神,吓得手力一个稳,没来得及扶稳,眼看着王妃就要再次跌倒,她吓得尖叫一声:“王妃!” 话语刚一出口,没来得及去补救,雪妍早已经松松地跌下,眼看着就要滑入池塘里。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响,也许,就这样溺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听见任何水声,仿佛落在了一个异常舒爽的怀抱里。雪妍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她的眸子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眸子里的光华流淌如那一池清澈的池水。看着她讶异的目光,眸子里滑过一丝惊艳之意,继而转为坦然,望进她眸子里的俊颜,唇边咧出一丝笑意:“你还好吧。” 第4章 芙蓉醉 “王妃?”丫头的声音骤然响起,雪妍的脸颊早已经滚烫一片,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地搂着,纵使是出于好意,难免也让人起疑心。(.)她轻微挣扎了一下,那人的怀抱干净清冽之味淡淡盈袖,似是不舍怀里的妙人离开、 “我……我没事了,快……快放下我。”雪妍羞赧地急忙撇过脸去,轻轻推开那男子,不欲让其看到她通红的双颊。 头上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哈哈,美人在怀,在下恕难从命。”言语间皆是轻薄之气,与其外表给人的最初感觉大相庭径。 “你!”雪妍又气又急,唯恐叫人瞧见去了不好,双手齐齐推出,就要推开这轻薄之人去。 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柔夷,有力地不让她乱动,瞧见雪妍羞恼地侧过脸去,他却微微笑了,丝丝雨丝划过两人之间,一滴晶莹的水珠子正好落在雪妍咬紧的唇间,映着红艳艳的唇色,犹如一颗熟透的红樱桃,分外诱人,直教人去采。 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了,渐渐靠近雪妍赤红的耳边,莹润的耳垂如洁白的玉,透出不正常的红晕。瞧见雪妍的窘迫,那人哈哈大笑。雪妍不解其义,正欲喝止住这浪荡子,不想下一刻她的身子就被他所抱起。 突然的晃动,雪妍忍不住轻呼一声,下意识地勾住了那人的脖颈,听见他得意得偷笑,雪妍只觉得脸上已经烧红一片,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饶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寻常。 “你……你要抱我去哪里?”无论雪妍怎么推,那人的胸膛就是靠得如此之近。[.超多好看小说]她恼怒之下张嘴咬下那人的手臂,只听一声闷哼,那人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依然紧紧地抱住她。一路急走,待到凉亭处才放下。 刚跑进凉亭里面,豆大的雨点就哗哗了下来,雨滴打着翠绿的荷叶“啪啪”作响,整个池塘立即形成一幅烟雨荷塘美景。雨势一发不可收拾,亮眼的闪电划过天际,带着更加猛烈的暴雨,形成一层厚重的雨幕,将湖中凉亭与四周隔开来。 雪妍脚刚一落地,就冷不送地朝旁边躲去,丫头连忙拦住在王妃和这男子之间,指着那登徒子道:“你你你,你怎么敢对我家王妃如此无礼!不怕我家王爷办了你?” 雪妍的懊恼和羞涩之意给这小丫头一打断,嘴角顿时一凝,脸色垮了下来。她都这样的人了,还会有什么人会给自己出面,燕京秋那人,怕是会办自己多一些,哪里会担心什么登徒子? 丫头的一席话倒是给了双方提了一个醒,对方一时呆滞,摹地讥笑之意全无,未几,俊颜转颜一笑,望着躲在丫头身后的那个婀娜动人的身影,嬉笑道:“我也是一番好意呀,丫头。若不是我抱着你家王妃来避雨,此刻她早已经淋湿,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了可咋办?你想若是你家王爷知道了你办事不利,让王妃受寒,这个罪名嘛,我想也是不小的……”言语间揶揄之意甚浓,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后果如何。 “你!”小丫头顿时语塞,毕竟人小脸薄,受不得外人欺负,一张小脸立刻急得通红。倒是她身后的雪妍通透,一声叹气点醒了自己:“你放心,九王爷是不可能因我而责罚你的,他永远不会为我考虑这许多。” 原是淡淡的一句话,从她嘴里道出,却是无尽的惆怅和无奈,紧锁的眉头至今一直没有舒展开得一日。对面的燕京清一时别不开眼去,原来这个女子是这里的女主人,怪不得她一直未曾展颜过。 他的皇兄忽然成婚,对象是平平无奇的小家之女,已经是让人非议了许久了,加上成婚之日十分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回京讨一杯喜酒喝。现在看来皇兄的这场婚事很有可能会变成一场闹剧。 燕京淸的肃容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已恢复到原来的调戏之表情,依旧嬉笑地揶揄主仆两人:“唉,想不到这府上的丫头比谁都凶,算了,今日就当我唐突了佳人了。”言罢,他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礼,倒是叫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雪妍没有心思再去想许多,额间传来的痛意令她蹙眉,伸手一摸,血丝渗透了白绫,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如此情景出现在一位美人身上,不禁令人浮想联翩一番。 雪白的白绫触之已是濡湿,分不清是雨还是血的清液,斑斑血迹出现在掌心,原来已是如此严重,一直以来竟感觉不到它在痛。许是心痛大过于伤痛,居然也就任其自暴自弃下去了。 转过脸去,不欲他人见到自己的可怜样子,淅淅沥沥越发下大的雨丝,打破了水里映照的苍白的面孔。坐在亭子边上,瘦削的背影几番令人怜惜。 燕京清眼尖,一下子就瞧出了雪妍的不正常,只可惜小丫头在前,左右不让他过去。小丫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见其表现还算良好,朝他吐吐舌头,遂走到雪妍身边伺候去。一见雪妍额前的伤痕再度渗血,顿时急得不得了。 “天呐,又出血了,王妃,你是不是很疼呀?我去找大夫去。”小丫头急着就要去叫人。 一双玉手按住准备出去的丫头,坐在檐角处的人儿嘴角咧出一丝弧度:“下这般大的雨,你怎么出去,会着凉的。” “可是王妃你……” 雪妍摇摇头,撇过头去,望着檐角滴水落在水面上一圈圈涟漪,声音清冷:“我不打紧,只是方才没注意伤口裂开了,总会好的,熬一下就过去了。” 不知是话中有意还是听者有心,亭中的燕京清不禁留了个心神,看着檐角的佳人眼里的落寞,他似乎猜到些什么。随口扯出一句:“既然雨势不停,待在这亭中甚是无趣,不如在下献丑一曲,希望不算污了两位的耳。” 未等雪妍回答,一声悠扬的笛声穿过丝丝雨滴飘然传开,映着雨水打落在水面的声音,笛声欢快活泼,一扫雨中闷坐得无趣。 曲子异常的熟悉,记忆中在某一处曾经听过,雪妍缓缓地转过身来,正好对上燕京清戏谑的神情,手里的翠绿玉笛通体透翠,竟在笛口处有一点飘红。若是俗人怕是觉得这一点是坏了笛身透碧之观,然落在雪妍眼里,倒是能瞧出一番别具风情。 幽幽的笛声驱散了雨雾,仿佛在千山万水间遇见朝阳初升的景观,高山俯视天地间万象的情景,非胸中有沟壑之人莫能体会出其中意境。沉醉在吹奏笛声中的那人衣玦翻飞,嫡绿色长衫在雨雾纷纷的大雨中尤为显眼。 一曲终了,满庭皆静,燕京清微笑放下玉笛,瞧见小丫头一改方才的神色,眼里满满全是钦佩之色,她忍不住叹道:“吹得可真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得笛子呢。”说罢,她凑到雪妍身边,欢喜地问:“王妃,你说是吗?” 雪妍没好气地一点这个傻丫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送入王府的,这么没有半点机心,轻责道:“你这丫头真是没点规矩,不若明天让刘管家好好给你立立规矩才是。” 见小丫头立即换了一副愁眉苦脸状,雪妍立即肃容起身,面对树立亭间的燕京清,微微福了福身,声音不卑不亢道:“雪妍这厢给叔叔见礼了,初次见面,不知是叔叔,倒叫雪妍慢待了叔叔。” 一声叔叔立即拉开两人的距离,燕京清的目光滑过一丝落寞,继而消失不见,如同落入池中的清雨,瞬间消散。待雪妍抬头的瞬间赫然见到他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九哥还真是娶了个妙人儿,我先前还在猜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我九哥倾心如此,非卿不娶。如今一见嫂嫂,心中已是了然。”眼前的女子聪慧至此,一眼就瞧出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她额前的伤痕,还真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让其伤心。 一提到燕京秋,雪妍的笑容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一见倾心,非卿不娶么?全都是笑话,天下没有比这更讽刺的笑话了。额头的伤痛瞬间刺痛,疼得她抓皱了裙边,嘴角苦涩地淡淡说道:“是么,外头的人都这么说罢了。” 第5章 相见欢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炷香时间,雨声渐渐小了,雨过天晴的池塘说不出的好景致,清风徐徐,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超多好看小说]圆润的露珠在油绿的大荷叶上来回滚动,一下子滑落水中。早有低飞的蜻蜓停留在含苞的荷花上头,羽翼微颤。 天边的一道七色彩虹倒影在清清的池水间,就在粉荷绿叶间留下一道拱桥,清香的荷香水汽扑面而来。雪妍不禁微微闭上了眼,停留在这唯一能让她心神宁静的一刻。 优雅的侧脸,微蹙起的眉峰舒展,细长的眉眼间淡雅静谧,与世无争,这一刻只做一个简简单单心无城府的人就好。润白的耳垂间碧玉珠子震荡,映衬出雪白的颈脖。如此佳人,竟令燕京清倒吸一口气,按捺住慌乱的心跳,好容易控制住眼睛不往身旁那倩影处去。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舒胸中郁郁,雪妍转身再次向燕京清见礼告辞,在他不易觉察的忐忑间,一袭纤细的身影走出了凉亭。待燕京清反应过来之时,远处的那娉婷的身影已经远去。手中的玉笛被紧紧握住,紧了又紧,方而松开。 回至房中,制止了要去请大夫的丫头,雪妍淡淡地说道:“杏儿,药箱里还有伤药在,抹上一点重新包扎就好,不必去请大夫了。” “可是……” “照我说的就是,若你不想再做我大丫头即罢。”丫头刚一做声就被雪妍制止了,她没有再提什么原因。些许伤痕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心里头来得要紧。她不想有半天自己过得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若是让敛辰知道了,天知道他会不会那么傻,傻到回来见她。 此后已无退路可退,何须在意这点伤。 替雪妍重新包扎好伤口,杏儿瞧见她脸色有些不对,欲言又止,只好端着药瓶和棉纱下去。刚出门口就遇见王爷身边的张公公,她忙弯腰见礼道:“张公公好,有什么事吗?” 杏儿生怕张公公看见王妃伤心,伤口恰巧又裂开的时机,还想挡一下张公公,不想手里的物事早就让张公公瞧见了去。张公公瞄了一眼托盘里沾满血迹的药棉,低声问道:“王妃的伤口还没有好么?怎么拖了几日还是如此,你有没有好生伺候着?” 杏儿一惊,忙低头说:“杏儿不敢怠慢王妃,屋里的药都是王爷之前让人送来的,每天都照常上……”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张公公摆摆手让杏儿先下去,这个丫头新来不久,对府里的事情还不甚了解,倒也是她的幸运。不似王妃进门时在旁服侍的翠儿,不知怎地被王爷给拖出去活生生打死了,连死都不知道原因。 他弹了弹衣服,对屋里喊道:“娘娘,王府里来了贵宾,王爷让娘娘前去见礼,说是今个儿一道用饭。” 屋里安安静静,没听到王妃要请他进去的声音,良久,雪妍细细的声音响起:“你回王爷,我妆扮一下再去,稍后就来。” 张公公点点头,看来王妃今日心情还不算坏,他道了一声礼后离开。 屋里,坐在梳妆镜前的雪妍,木然地呆望镜子里苍白的面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将梳妆盒里的的银簪子取出,对着手掌伤口处狠狠地一用力。包扎好的白布里渗出点点鲜红,迅速地渗透了掌心。 “九哥,听闻你不久前娶了一门亲,我还在纳闷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九哥如此上心,连等我回京再拜堂的时间都等不及了。今日我倒是要好生瞧瞧,看看九嫂生的是如何花容月貌,倒叫九哥如此迫不及待?”书房里燕京清的声音格外清晰,望着正值新婚的燕京秋调侃道。 燕京秋闻之,脸上一丝欢喜之意也无,雪妍那惊慌苍白的面容再次回到他的视野里,他扔下手里的书籍,脸上依然冰冷如故:“不过是一妇人耳,怎能让十一弟赶大老远的路来。我可不止一次听母妃说了,十一弟的年纪似乎也是时候了,近来母妃可是约了不少宗妇入宫去,想来是想了解一下各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了。” “诶,别别!九哥,你怎么又拿这事打趣我了,我可不想这么早成亲,你可知道小弟我是一向风流倜傥伤遍无数佳人心的,这温柔乡还没享受完,再对上一个木讷寡言的千金小姐,那可是什么乐子都没了。”一听说自己的婚事又要摆上台面,燕京清心里就是一慌,忙摆手推脱道:“九哥你若是跟母妃一样唱这一出,我看我还是赶紧回我的雍州去了好,逍遥自在没这么些约束。” 燕京清和燕京秋乃一母所生,年少之时就被今上封为燕王,分封重兵把守之地雍州,自古以来雍州皆是兵家争斗之地,让各地诸侯眼红不少,不仅如此雍州地势奇特,遍地沃野,更是除了上京之外更是繁华之处。 燕京清常年驻守在封地,自然是习惯了自由自在的一人,一听他九哥提起亲事,自是头疼不已,几乎能预见母妃提着一堆画卷命自己挑选的苦差事了。不禁抚额头疼起来,那一片青衣莹玉之色不知不觉浮现眼前,眉间淡淡的愁绪,寂寞惆怅的神情,如果一条剪不断的丝线缠绕住自己。 正当他低头回忆之时,外头一声报打扰了两人的对话:“王妃到!” 两人几乎是同时将眼光转移到雕木大门上,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轻轻推开木门,一袭青衣淡淡如烟雨一般缓缓走进。脚踏着荷叶翠碧软鞋走进内室,全身上下素净得没有半点金饰,一头青丝间斜斜一支玉簪子,眉眼间看不出任何喜忧,始终淡淡地低眉垂眼,唯有耳边那对莹润碧翠的翡翠耳环走动间在轻轻晃动。 雪妍一进屋就感到有两道利锐的目光穿到自己身上,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早已经猜到是谁。进门后端庄娴雅地朝两人行了一个礼,靠在一旁道:“雪妍见过二位王爷。”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燕京秋瞧着她的满身素净已是不满,现瞧着她不咸不淡地回答,倒也没什么不敬之处。但一看见她倔强的小脸,紧紧抿住的嘴唇,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她在恨他,怕是已经恨到骨子里了。 “哼!”燕京秋一声冷哼叫在场几人都清醒过来,雪妍抬高眼帘,正巧对上燕京清似笑非笑的眼睛,还偷偷朝她眨眨眼。没有理会燕京清的戏弄,眼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他后面的那个人身上。 自大婚不久,他就被皇上急着招进宫里去,想来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才不得不将新婚的他叫走。如今连远在雍州的燕王都回来了,雍州自来是兵马聚集之要塞,也是天朝对抗外地的最有利棋子。如今连这枚棋子都要调动了,看来这以后的日子多半不会平静了。 受不了两人的冷面冷语,燕京清倒是乐意打圆场,乐呵呵地拍拍他皇兄的肩膀,称赞道:“九哥,今日所见嫂子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明媚动人,看来皇兄的眼光一点都没有变,哈哈!”他笑得肆意爽朗,一扫室内的尴尬气温。 连雪妍都不由得多看他几眼,这个男子不久前还在荷塘边戏弄过自己,如今却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谈笑,天家的皇子果真都会演戏。燕京秋演的是里外双面之人,贤王的名声下是怎么的一刻暴烈心肠,也唯有雪妍知道。而他呢,则是两面三刀,大大小小都都能吃透。 雪妍垂下眼帘,不愿在此多待一刻。足下的琉璃砖映照出她冷淡无波的眼,冰冷地隔着碧翠色得软鞋传来沁冷的温度。透明光洁几乎可以照清人的脸,倒影中一个人慢慢向她靠近。 第6章 玉牒 那双如意云纹宝蓝靴子朝她靠近,不用猜她都知道是谁,低头垂眼,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下一刻她的下巴已经被那人粗暴地捏住。冰火中文?突如其来的痛意让她不安,摹地有些恼怒,但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一丝怯懦,她倔强地抬起下巴,冷冷地正视他的脸。不想这一见却是这样表情的他。 离家几日,燕京秋的眸子里已经失去了成亲那日的阴鹫,眼里布满了血丝和眼下淡淡的青痕,明显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一番了。此刻的他眼里虽看着自己,但已没有了那日的愤恨,是什么事让他变化如此之大?片刻的失神,雪妍不禁忘记了自己还在某人的紧捉之下。 “几日不见,夫人在府里过得还习惯否?不过看你这身装扮,定然是因为没有本王在,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等会儿我叫厨房给你炖些滋补品,好生将养着才是。”明明是关切之言,在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的冰冷,深深地眸子里已是寒冬一片,冷如飞霜飘雪,即便身处六月炎暑,雪妍的背部还是沁出了冷汗。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见力气终是抵不过,索性放弃了挣扎,垂下眼帘,语气依旧淡漠疏离:“王爷过虑了,奴家只是天热有些厌食,不曾有什么不舒爽的。再说我那里什么滋补的都不缺,不必王爷劳心了。”没有感情的婚姻已是一个笑话,何必自欺欺人,既然要做戏,倒不如做完全套。 燕京秋定定地看了看她,她还是那般地桀骜,她那是什么表情?轻蔑、不屈、甚至还有一丝悲凉!他厌恶地一甩开手,扭头小声留下一句话:“你只需做好你的王妃,也许我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他俩靠得极近,后一句话又极小声,在外人眼里看来,倒还以为是小夫妻俩要说什么悄悄话。燕京清哈哈大笑,不禁打趣一番:“皇兄成亲才几日,这一回府就粘着嫂子不放了,看来臣弟今日来得甚是不巧,倒应该回避才是。” 燕京清自小习武,耳明目清,观察功夫比一般人强,又怎会瞧不出这对新婚夫妇的奇怪。他分明已经瞧见雪妍身下攥得紧紧得拳头,故意打趣他俩,打破了僵局。 一听见弟弟说笑,燕京秋笑了一下,一把搂住雪妍的腰身,不理会她是否反对地哈哈笑着对燕京清说:“十一弟,这就是你的九嫂,唤作雪妍,雪妍,我十一弟可是为了见你一面,特地千里迢迢从雍州赶回,今日你可得好生招待,切莫怠慢了。” “九哥,你瞧你这话说的,嫂子可是远近出名的贤惠,又怎会失了礼呢?我看你这是故意在我面前卖弄嫂子贤惠呢!不成,今晚我们可得好好喝上一杯。”言罢,他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溢满全室。 雪妍不禁有一丝的恍然,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如此肆意潇洒,坦坦荡荡,可方才他在池边的那一曲,分明就是心有沟壑,曲中之境界叫人难以忘怀。自幼熟练琴艺的她如何听不出那一曲中所想所思不同于常人,绝非一个只通武艺之人所能有的心境。 她的注目只一瞬间,很快又垂下眼帘,执礼而不逾越,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漏洞。靠近她的燕京秋似是感受到她的片刻异样,但转过脸的瞬间只瞧见她耳边盈盈晃动的翡翠耳环。 见时辰差不多了,燕京清催促着一定要和皇兄喝多几杯,一时间打破另外两人之间的不快。燕京秋叫了下人摆饭在梨园庭前,好赏景长谈,他才吩咐完燕京清已经熟门熟路地就要先往梨园一步了。 雪妍知道此时最应该做一个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的贤德皇妃,垂头站在最末,准备跟着他们一道前去。岂料她正欲离开之际,竟发现燕京秋还站在面前,冷冷地打量着她。 心下不知是何事,她手里已经塞进了一件物事,明黄的颜色格外刺眼,原来竟是圣旨。雪妍正觉得奇怪,头上传来某人冷冽的声音:“父皇今日颁下旨意,晋封你为容华夫人,这是众皇妃中所没有的荣耀。从今天起,你就是众皇妃中的翘楚,不许出任何岔子。”他猛然一靠近,贴着雪妍的耳朵一字一句道:“若然你有什么让父皇知道有失妇德的,我一定不会放过敛辰的。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雪妍一人孤立无助地默默呆立原地,两行清泪流淌下来。她无声无息地望着燕京秋远去的身影,突然感到四周一片寂静,透过窗棱的阳光透过空落落的屋子,留下雪妍长长的影子。 原来一切终归回到原点,他还是没有变化,不管是为了临仙还是为了权势,终究是不会放过她的。雪妍枯立许久,直到脸上的泪渐渐风干,沁冷的触觉告诉她,这个夏天居然可以这么冷。 梨园庭前,一树梨花下,一席好酒好菜摆设,陈年老酒配上九王爷府上的独门小菜,精致奇特。枝繁叶茂的梨树绽满开了雪白的梨花,微风拂过,片片飞雪,伴着满园的香气,格外沁人心肺。 望着雪妍端过玉壶,缓缓为两位王爷斟酒,一双柔夷动作优雅,露出衣袖的一寸肌肤竟比那白冰玉壶还要晶莹透白上几分。为了不失端庄得体,她特地下去换了一身衣衫来,雪白的衣裙在梨花纷飞之间微微鼓起,纤纤素手,盈盈纤腰,别有一分景致。燕京清的眼睛才一看就差点离不开了,顾着皇兄在场,不好意思再看,唯有大口喝酒,以遮掩眼中的窘意。 “九哥,嫂子真是越看越美了,你要是再让她给我倒酒。我看我这酒怕是喝不完了。”话语间虽有半分不敬,难免有些调侃之意,但落在燕京秋耳里却已是习惯。他了解这位弟弟,一向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一点都不转弯抹角。此番兄弟畅饮,自是由得他自来自去。 “你这家伙,说话也没个正行,不就是想要多讨几杯酒水,非说是你嫂子的错。”燕京秋举起酒杯,对一旁倒酒的雪妍道:“你也来敬十一弟一杯。” 雪妍见他举起杯子,冷冽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不容自己有半分的不情愿。她放下玉壶,端起酒杯,轻声说道:“雪妍在此敬叔叔一杯。” “哈哈,嫂子敬酒,京清岂敢怠慢。”燕京清举杯,看了雪妍一眼,微微笑着喝下,还不住地称赞道:“果然是美景美人美酒在,九哥,你这府上还真是有太多的惊喜了!我看我都舍不得走了今日。哈哈!” 燕京秋笑着干了杯中之酒,与他谈笑风生,正好对着满树落英缤纷,似乎有意不醉不归。 雪妍默默地品着杯中之酒,清冷的酒浆埋在梅花树下已经有三年了,为了庆祝常年驻兵在外燕王,燕京秋拿出了私藏之物。洁白的瓷杯中正好落入一片梨花,伴着酒水盈盈晃动,一饮而尽,满口余香。 她放下酒杯,正想着这酒席间没有自己太多的事情,想到后院去准备饭后的茶点,燕京秋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雪妍,今个儿景致甚好,你不妨弹奏一曲,让我和十一弟好好欣赏一番。” 雪妍摹地睁大眼睛,他明知她手上的伤口未愈,偏偏要她弹琴,若说不是故意,那还真是引人笑话。紧咬嘴唇,裙下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抓紧,抓皱了白纱衣裙。 燕京清忽然想起了她手上的伤口,忙打岔:“九哥,嫂子在旁替我们斟酒布菜已是劳累,就不需再弹奏什么曲子了。” “十一弟,你嫂子的琴艺可是一等一的出色,你若是错过了,那就可惜了。”燕京秋半点余地不留,看着雪妍的眼神依旧冰冷,不容她有半点不愿。 暗暗攥紧裙子的手紧了又紧,雪妍从容起身,淡淡道:“既如此,待奴家先去取琴来为叔叔表演一曲。” “不用去取了,我这院子里有现成。”燕京秋拍拍手,对着下人道:“来人,去把园子里的那副琴来,给王妃所用。” 出门在外, 第7章 满地梨花似去年 “是!”一旁的丫鬟下去了,不久便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琴盒。打开琴盒,里头的一把古琴直叫人惊叹。 雪妍摸过沁凉的琴弦,不禁苦笑,原来他要的不止是她弹琴,更像是在折磨她。这部琴看起来普通,实际上并非凡品,比一般的亲要重上许多,上面琴弦根根粗重,莫说是要她这受伤的手来弹,怕是她没受伤之时怕也不一定能弹完整首曲子。 燕京秋此举,无非就是想看她如何出丑,雪妍的嘴角咧出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身后的燕京秋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你看这琴可好?” “好,很好,怕是没有更好的了。”雪妍抱着琴徐徐站起,异常沉重的琴身令她有些吃力,咬紧牙置琴于案上,焚香浣手,随意而坐。 看着雪妍清冷的笑意,燕京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挥手,道:“既如此,来一首应景的罢。” “甚好。”雪妍微笑启弹,坚硬的琴弦磨得她的手指微微发痛,她皱了皱眉,忍住指尖传来的生疼,继续用力。一曲流畅的琴声响起,筝声厉厉,如珠光碎玉,洒落一地碧翠。琴声高涨,一时竟是难以形容的美轮美奂,犹如月出惊山鸟之境,燕京清不禁轻声赞叹。(.好看的小说) 指尖的痛意一波又一波地传来,雪妍额间早已沁出一层薄汗,她吃力地咬紧下唇,掌心的伤口再度破裂,鲜血晕染开来,雪白的面纱上点点血红,格外触目惊心。燕京秋置若屋罔闻,索性闭上眼睛,沉醉在动人的琴声当中。 眼尖的燕京清早已经注意到,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瞧着正听着享受的皇兄,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他明显发现雪妍已是越来越吃力了,虽说技艺不凡,但弹琴不比使力,哪怕受了一点的伤痛,也会影响到整首曲子的弹奏。 他偷眼打量了一下雪妍,只见她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然而手下的功夫却片刻不停,一首《梨园春》泼墨而出,尽显其态。枝头雪白的梨花纷纷零落,如珠玉一般打碎在琴弦之前。一曲未至一半,她却已经气喘吁吁,十指尽是血迹斑斑,点点红润顺着琴弦滴落琴上,如颗颗血泪鲜艳骇人。 燕京秋没有发话,他依然闭上眼睛,有滋有味地品尝着丝丝琴声的韵味。闲适的意态落入雪妍眼里,素颜摹地一肃,指尖的琴声不由得多了几分凌厉。铮铮琴声刻骨铭心,弹指间挥洒起的颗颗红珠竟如血泪一般,带着无限的恨意。一时之间,琴声如同一把利刃穿过纷纷飘落的梨花,刺向梨树下闭眼的那个人。 一阵笛声悠然响起,清扬空灵之境顿生,生生地削弱了古筝的犀利,化凌厉为绕指柔,层层剥翦刚烈之音。雪妍猛地一抬眼,正遇上燕京清似笑非笑的眼,手里的玉笛衬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跳跃的枝头绽放梨花点点。她心下一松,突然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琴魔,竟让心中的恨意剥夺了自己的冷静。 手下的弹奏慢慢缓和下来,琴声又恢复了最初的空灵轻快。纷纷飘落梨花雪白晶莹,如同白雪一般飘落在他俩身上,雪妍垂下眼,指尖巧妙的一回旋,一曲终了。一朵梨花悠悠飘落在她的琴弦,映衬着鲜红的血珠子,红与白的对比分外的刺眼。 两人默对无语,良久,燕京秋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夫人真是好才情,如此佳曲本王还真是第一次听闻呢!”他侧脸瞧了一眼燕京清,笑着说:“十一弟,许久不见,你的笛声比从前更胜一筹了,看来这边境的风光反而帮助你大有长进了。” “九哥过誉了,九嫂的琴声已是世间难得的一绝了,京清班门弄斧,让九哥九嫂见笑了哈哈!”燕京清狂妄地哈哈大笑,全无半点顾忌,洒脱自在地一甩袍子,再次坐在石凳上:“九哥,你倒是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一回呢!这铁玄琴可是你府上的一宝,不是有能力驾驭者都不能轻易弹起。如今嫂子这么一表演,我看你府中可是再也藏不住拙了,哈哈!” 铁玄琴!居然是铁玄琴?雪妍听闻燕京清一解释,下意识地望向手里的古琴,琴身为千年玄铁,琴弦根根为千啄白凿的至纯精钢,若非有内功之人不能轻易弹奏。她一脸泠然地望向若无其事的燕京秋,不敢相信她居然以此至钢至寒之琴来折磨她。 他明明知道她手已受伤,而这铁玄琴过于刚烈,没有内功的人弹奏,必将大伤元气,催动心中的哀恸戾气,伤人身体不浅。若不是后来燕京清的笛声感化中和了她的戾气,她必然会给戾气所伤,五脏六腑俱损毁。 燕京秋他,他竟是这么想让她死? 雪妍一把抓紧了衣裙,雪白的裙裾上立刻展现朵朵红梅,怒放在炎炎夏季。这个夏天,怎生这般的寒冷,雪妍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一把丢下古琴,做了一个揖后踉跄离去。匆匆走到墙角处,直到不见人影,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撒泼在墙壁上,格外地刺眼。 望着雪妍步伐不稳地离开,燕京清收回了笑容,冷冷地问一句:“九哥当真如此恨她?” 燕京秋拿起铺成在石凳上的团扇,正是雪妍遗留之物,上面铺满了洁白的梨花,淡淡的清香,一阵风吹过竟如白雪纷纷一般美轮美奂。他将团扇拿至面前,细细地打量道:“我从来不恨与我无关的人,我恨的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把我当傻子的一个人。” 他嫌弃地一把将团扇扔开,正好扔至燕京清面前,扭过头去,丢下一句话:“父皇急着召你入宫,你想好了没有?” 躺在面前的那柄团扇,洁白的扇面绣着一株红梅,在风霜雨雪中傲然怒放,正如那个人一般,不服输的眼神落在他眼里,竟是滚烫的生疼。他捡起团扇,摸着上头红艳艳的红梅,声音飘然:“九哥,我想要的只有一样,而天下间只有你能够给我。你会不会将她让给我。” 洁白的梨花纷纷摇落,洒满了一桌子的佳肴美酒,几朵花瓣误落杯中,盈盈素酒衬着点点洁白,在风中微微震荡。摇落了一地的洁白风霜,却扫不开心中的无限烦忧。 第8章 新月才堪照独愁 恍惚中满园的梨花随风飘落,片片洁白泛着淡淡的甜香在风中飘洒,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温煦明媚,从台阶上走来,握住她的柔夷,嘴角浅浅的弧度让她一阵心慌意乱,看着她湿润的眸子轻声道:“雪妍,雪妍……” 雪妍羞涩地低下头,感受着那人靠在身旁的温度,她心下十分欢喜,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不放开。偶尔调皮地一抬头想偷看他,正巧碰上他狭促的眼神,雪妍唬得连忙垂下头去,听着他在耳边喊着自己的名字。 “雪妍,你还在等我吗?”那人一身白衣比起满园梨花更加清尘出众,他的小声问话叫雪妍一时难以应答,未及方抬起头来,看着他眸子里满满的自己,乐得正欲回答:“我在……” “雪妍!”忽然背后有人叫她,雪妍下意识地一回头,正好瞧见燕京秋从不远处走来,阴鹫的眸子里冷得没有一丝温暖:“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需要你来操心,我只是在和心爱的人一道。”雪妍气极,一把推开燕京秋。 “我就在这里,你待何处寻?”笑声中尽带戏谑之意,狭长的双目撩人心弦,上一刻还是宠溺之意,下一刻就已是阎罗再世。 “不是你,你这个魔鬼!”雪妍大声呵斥,继而转过身去,热切地看向梨树下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只可惜只剩片片梨花纷飞,落地无声,只留下地上浅浅的痕迹,仿佛在诉说曾有人驻留过。 “怎会?”雪妍泪流满面,心间似乎早已被掏空一般,失魂落魄地跑过去,想抓住最后的一点薄薄影子。[]不想胳膊却被身后那人一把抓住,燕京秋戏谑的脸现于眼前。 “夫人,我就在这里,你待哪去?”他笑得更加肆意,步步逼近,同是月白云纹常服,传来淡淡的檀香,世间难得的美男子,此时的眼里充满的却是怒火滔天。 燕京秋笑得放肆,抓住她的手突然用力,雪妍咬紧牙关死活让自己叫出声来,望着逐渐靠近的燕京秋,她惊恐地朝后退去。一步一步,后头脚下突然传来一阵碎石摩擦声音,她下意识扭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已是悬崖万丈,脚后跟摩擦踢下去的小石子,直直地掉落悬崖间不留一点声音。 “救命!”雪妍吓得手脚俱软,脸色瞬间煞白如死灰,她惊恐地盯着眼前的燕京秋,他要她死?他果然如此恨她,抑或是恨敛辰,他把她当做了敛辰! “哼,你怕了,你终于有怕的一天了!”燕京秋的脸靠近,说话间丝丝气息尽打在她脸上:“你也有怕的时候,那你知不知道,我心爱的临仙离开我的时候,我又是怎么样的心情?”燕京秋步步逼近,雪妍惊恐地不不退却。 “不,不要逼我,不……”雪妍顿觉脚下一松,再无任何支撑之物在,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淹没在云间的飘渺当做。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下坠,烈烈疾风在耳边响起,燕京秋的脸一下子扯远了。 看着他站在峭壁之边上,一脸嬉笑怒骂的表情看着自己,雪妍的眼角沁出一滴晶莹。下一刻,她已经闭上了双眼,等待耳边风声的停止那一刻,如果就这样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雪妍微微笑了…… “王妃?王妃你醒醒?王妃?”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呼唤,雪妍没有动,全身四肢如同被碾过一般,痛得没有半分知觉。她还活着吗?雪妍默默自问。想动一动手脚,胸口处传来剧烈的痛意,疼得她微微蹙眉,顿时强烈地咳嗽起来。 “王妃你醒了!”某个声音又惊又喜地响起,躺在床榻上的雪妍剧烈地咳嗽着,艰难地睁开了眼帘,丫鬟圆圆的小脸正好落入视线。 瞧见雪妍有了意识,杏儿顿时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拍着心口直说:“王妃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刚才可吓死我了!”她似乎想起什么事,赶紧跳起来自言自语道:“天呐,我得去让大夫来看看,王妃,你先躺着别动,我去唤大夫来,很快就回来。” 一阵帘动,杏儿不等雪妍回答就已经急急忙忙出去了,雪妍强自按捺住血气翻腾的胸口,虚弱无力地依靠在水色芙蓉檀香靠枕上,苍白的脸上竟无点血色。低头闭眼片刻,梦里的一切真实如现实一般,她几乎就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 炎热的夏季闷闷无风,尽余斜斜光辉穿过水晶帘子微微晃动,映着光洁地板留下一地琉璃斑驳,点点如自己日间呕血的斑斑血迹。桌上鎏金手炉里袅袅青烟徐徐,点燃的熏香正是雪妍素日索爱的安息香。 靠在床榻浑身上下没一点气力,双手已被层层白布包裹,再看不见有渗血。雪妍自嘲地笑了,双手经脉俱废,此生怕是再也不能如从前般弹琴了。望着木地板上细碎光圈,自小在父母专门请来先生教导下学了近十年的琴艺,短短一曲间已成末音。 不甘心,却又有心无力,支撑着自个儿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要爬起来,未曾想双手一碰到床边,一丝痛意痛彻心扉,一时扶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吱呀的推门声响,一处脚步声响起,一个温暖的怀抱恰恰搂住她的身子,雪妍嫌弃地作势要一把推开,不想抱住自己的双臂紧实如牢笼,下一刻一双吊销凤眼对上了她的眼。 “夫人身子弱,竟然身边也没一个丫头伺候,这般奴才还真是无法无天了。”狭长的凤眼里看不出喜怒,过往的戏谑已然消失,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了考究和厌恶。 雪妍倔强地牢牢盯着那双眼,那双亲眼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深渊却毫无悔意,那双眼让自己的倒影变得如此的渺小。四处皆静,只余窗外夏虫长鸣,燕京秋笑了,凑近雪妍惊恐的脸,热气吐在她白皙的粉颈之上。 “你还真是一个祸害,你们幕家的人都是不省事的灯。哼,勾引人的本事可是一套一套的,这张脸张得还真是不为过呀!”他的笑脸落在雪妍眼里比那地狱的深渊还要恐怖,每每靠近一分,犹如落入那深渊般万劫不复。 艰难地按捺住胸口前翻腾的血气,喉间似有堵塞,血气无处可消。雪妍咬紧了牙关,梦里燕京秋那站在高山悬崖边际的身影与跟前人重叠,逼得她无处可逃。身上的冷汗早已濡湿了里衣,可凑近的鼻息让雪妍忍不住发抖,她惊恐地想退缩,但绝望地发现自己早已经退无可退。 原来已是逼至悬崖边际,哪有什么可退之理? “你……你这个……”雪妍强自吞下胸前的堵塞,一句话断断续续,挣扎着要离开这个令人不安的怀抱。但她一挣扎,怀抱的手臂越加用力,将她孱弱的身子更加贴近于他。 “你……噗……”一口黑血按捺不住竟一口喷出,弄脏了燕京秋的一身白衣,云纹家常服上刺眼的暗红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欲发怒。 “吱呀”一声推门声响,杏儿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打断了燕京秋的下句话。杏儿犹不自知地引来大夫,一面走还一面嘱咐大夫多给夫人解解怀,不想正好看见燕京秋抱着雪妍的一刻。 “王爷?”杏儿一惊,只见自家王妃正娇弱无力地躺在王爷怀里,而王爷的衣衫上一处触目惊心的血迹更是令她大吃一惊。瞧见雪妍担忧的眼神,幸好杏儿这丫头还算机灵,忙屈身行礼,对着燕京秋禀告:“杏儿无意打扰王爷和王妃,只是王妃病中初醒,杏儿请了大夫来给王妃诊脉。” 丫头不卑不亢的回答倒叫雪妍安心不少,她生怕燕京秋一时动怒,将对自己的怨气全都撒在杏儿身上,无奈气血虚弱,口不能言,只能焦急地望着杏儿。 燕京秋打量了一下在他怀里冷冰冰没有一丝表情的雪妍,又瞧了一眼大夫,终究没说什么,一把将雪妍温柔地扶着靠回靠垫上,继而又嘱咐了丫头几句。瞧着雪妍的眼神冰冷古怪,他粲笑一声,甩手离开房间。胸前的血迹依旧在,触目惊心地在白色的外衫上晕染开来。 第9章 游丝续断东风弱 燕京秋前脚一离开,雪妍就虚弱无力地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双手紧紧攥住被子,口中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几欲呕吐。幸好请来大夫的杏儿回来,一见到雪妍半趴着在床边,云鬓散乱,面色苍白,唇边骇人的鲜红,显然是戾气攻心,一时不能缓过气之状。 “王妃!”朦胧中的雪妍已经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恍惚中只有杏儿的惊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层层叠叠的人影中,看不清所有…… 夜已深,不知何处飞来的蛾子一下子撞到烛火上去,瞬间化作一道火光,继而是浮尘,飘飘零零落在案上。杏儿一声嘀咕:“怎么又来了这么些恼人的蛾子?真讨厌!” 她关上了纱窗,听见身后雪妍的咳嗽声响动,扭头一看,雪妍捂住胸口咳得难受,唇边点点腥红。杏儿忙不送地跑到床边,一把扶住挣扎着腰爬起来的雪妍,关切地替她捶着背问:“王妃你觉得怎样,可是有哪里不舒爽,要不要我去唤大夫。”说罢,她正准备起身去请大夫前来。 “不必了。”一只包裹的手挡住了欲离开的杏儿,不小心一下子碰到了伤手,雪妍忍不住叫呼出声。杏儿忙捉住雪妍的手急切道:“王妃你莫要乱动,才刚包扎好的伤口。我不去就是,陪着你可好?” 雪妍没有再乱动,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窗外,声音飘渺如无物:“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吹箫。” “萧?”杏儿不解地摇摇头道:“这大半夜的,哪里有人吹箫?王妃莫不是梦着了?” 雪妍摇摇头,执意地认准自己的听力:“我是听见有人在外头吹箫,你打开窗子来,让我听听。” 杏儿点点头,起身开窗,清凉的夜风一下子刮开掀起了藕色帘子,窗前水晶帘子微微摇曳。寂静无人的夜里,飘渺的箫声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清扬飘散。伴着荷塘飘来的荷花香气,几分凉爽之意,凝神处时远处的箫声舒缓入耳。 月轮皎洁,箫声随风入室,竟是日间所听的那一首曲子,雪妍心下有了几分了然,脸上看不出喜怒,倚靠在床上,听着几怀离索的箫声,心口间一丝丝的痛意逐渐减轻。本事良辰美景之日,里头所含的意义她又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世事无常,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勇气。 又是几日不见燕京秋,躺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勉强可以下床来,杏儿端过温热的燕窝粥,一口一口喂着雪妍。雪妍的手还没有好全,看过得大夫都说,伤已深至筋骨,只恐日后捉笔绣花皆是不便,即便是琴已是不能再弹。 杏儿小心翼翼地伺候,一刻都不敢怠慢,眼看王妃的脸色异样的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就忍不住唠叨了几句:“王妃可要多用一些,大夫说了这血燕最为滋补,多用着脸色都好许多。” 雪妍不声不响,任着杏儿喂着,温热的燕窝入口皆是苦涩。她呆呆地望着床帘上细碎的花样,折枝牡丹俏丽莹然,丝丝缕缕皆是精致微微凉风入室,风起帘动。雪妍默默发出一句话:“王爷这几日去哪儿了?” “回王妃,两位王爷今早已经进宫去了,咱家王爷说了,王妃身子不好,在家好生将养着,就不用入宫侍驾了。” “侍驾?”雪妍无意多看了一眼杏儿,后者突然发觉自己多嘴了,忙垂下头不敢多言。偷偷看了王妃一眼,见雪妍脸上并无甚表情,杏儿这才放下心来,忙取了帕子替雪妍拭了拭唇边。 “王妃多休息一会儿吧,大夫说了,吃了药后多歇息下,莫要劳累了才好得快。”杏儿见依旧无神地靠在床边,似是有些乏了,支撑着昏昏欲睡,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忧。她顿了顿,伺候雪妍躺下,又替她下了帘子,这才端着碗出去了。 水晶帘子一掀开复又垂落,颗颗晶莹拨动,本已歪在床上小憩的雪妍听见声响顿时睁开了眼,双眸里一扫方才的混沌,复原清明。她四下打量无人,捻手捻脚地爬起身来,对着屋里的牡丹盆栽猛烈地呕吐起来。 擦了擦唇角,雪妍虚弱地躺回床上,每日的汤药不断,为何她总是昏昏沉沉的?雪妍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定是那补品喝汤药里放了令她昏睡之药,不让她有清醒的时候。眼下四肢俱是无力,倒也正好成了她“好生休养”之名。 暗暗讥讽几分,雪妍嘴角露出一丝冷意。燕京秋为何如此待她?他明明说过要她和敛辰受尽苦刑,不会放过他们。可大婚至今依旧无敛辰的下落,不然以燕京秋对的敛辰的恨意,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腾出手来对付敛辰?又或者…… 雪妍心下顿时一惊,难不成他已经掌握了敛辰的下落,只是一直隐瞒着为让自己知晓?她愁得不知如何,细细思量近日来燕京秋的一举一动。燕王进京,皇上对她的册封,还有一连几日进宫奉驾,燕京秋对她的不冷不淡,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窗外头的有人声响起,压低了声音在说话,雪妍留了个心神,凑近仔细探听去,无声无息地靠近窗外。听声音,头似是连个粗使丫鬟在闲话。 “翠儿,你听说没有,这些日子,王爷都住在宫里,说是皇上身子不好了,王爷衣不解带地在旁服侍。” “我也听闻了,你说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就又犯病了呢?不是说三皇子带回了的九转还灵丹吗?怎么,没有用?” “怎么可能有用,我说最有嫌疑的就是三皇子了,说什么为了皇上的宿疾特地去南诏求的灵药,说不定就是毒药,想着在皇上面前争宠,反而害得皇上吐血。” “唉,话也不能这么说,三皇子这么急着去求药,不就是为了让皇上高看他一眼。谁不知道今上最疼爱的儿子就是咱王爷了,哪怕后位空虚多年没有立太子,王爷的地位也跟太子无二了。看样子皇上也有心栽培咱们王爷不是?” “就是,以后说不定咱们就是宫里的女官了,王爷念及咱们的辛劳,指不定还能指一桩好婚姻给咱呢?” “你这小蹄子,脑子里竟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也好,不似王爷屋里的额那个双儿,不知身份低微,还想在王妃面前争宠。这可不,给曹管家给活活打死了。按我说,王爷对王妃可真是好。” “是么?可是我怎么看着王妃不大喜欢咱们爷呢?你看她自嫁入这府中就一直苦着脸,常躲在屋子里这个药那个汤的供着,身子还不见好。王爷也极少在她屋里过夜不是?” “嘘……你小点声,别让杏儿姐姐听见了,可是要了你的命!” 另一头似是也不敢多言了,两人压低了声音越走越远去。没人发觉窗沿边的一人靠着墙边驻留片刻后缓缓离去。屋内外皆是静悄悄,唯有水晶帘下光洁透亮的琉璃砖映照出一娉婷的身影幽幽叹息。 第10章 清吹那堪听 日轮熹微,九王爷王府门前迎来了突穆的敲门声,守门的老头一开门,即见几人急急忙忙地要进门去。守门的想拦下,却见不知何时早起的刘管家已经候在背后,朝那几位一点头,几人就连话都不说地进屋去了。 不久后,一台软轿在府前停下,一位身着内侍官服的老者下轿,连喊门都免了直接入府。这日雪妍在杏儿的服侍下才起身,就听见外头有人请见,雪妍应了后,一匆匆入屋来,正是府里的刘管家。 刘管家从未与她当面相见,此番仓促前来,不由得令人生疑。果然雪妍还未问话,刘管家已经急匆匆地见礼说话。 “王妃,宫里有人来传话,说是皇上想要见您一面,请您立即更衣进宫见驾。” 刘管家的话传得急,还没等雪妍反应过来,刘管家身后的丫头已经捧着东西上前来,雪妍目光一扫,正是一品内命妇的服饰。她眼神微凉,洞察几分,刘管家的声音暗暗幽幽:“王妃,时间不多,莫要让外头的人等久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服侍王妃更衣?” 几位丫头闻言上前,刘管家转身退下去,雪妍没有多说什么,由着下人们替自己更衣梳妆。手上的伤痕新好,不用再包裹严实,拆开不挑,根根玉指光洁莹润如削葱根,一如昔日那般,只是内里已受层层伤痛。 六支拇指大的珍珠环明钗,玳瑁生辉,额前翠玉覆额,身下深色萝裙,散落开来如枫叶片片。雪妍一转身,几位丫鬟端着铜镜上前一步,为其照亮一室风华。铜镜里的美人双眉微蹙,淡淡的忧愁伴着华丽的服饰,却不减半点风姿。 为雪妍拉好衣裙,杏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忍不住赞叹:“王妃果然是个美人儿,这身衣服除了王妃,怕是没有几个女子能够上得了身了。[]” “不过是身衣服罢了。”雪妍淡淡地叹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在跟杏儿说话,她一步踏出内室,刘管家和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她盛装打扮,神情冷漠,倒有几分主子的分量,不似日前听闻的在大婚礼堂之上装疯卖傻的女子。 公公点头,打量了雪妍几分,见其不甚不妥之处,满意地一甩拂尘,尖细的嗓音响起:“时候不早了,莫要让皇上等急了,王妃请!”他做出个手势,意识着雪妍出门。 雪妍看了他一眼,绣鞋踏出门槛,只带着贴身的丫鬟出府,不敢多待些人,门口早有马车备好,赶车的搬了小凳,杏儿扶着雪妍上车,公公跟着上了另一辆车。一行人就离府启程了。 杏儿未做过官家的马车,显得十分感兴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总也看不够。雪妍掀起帘子四下一看,足下的马车虽是普通造型,但行走之时十分平稳,无半点颠簸之感,前头几匹乌青骏马,足下一轮雪白,正是上等的良驹。若是一般的传召倒也不必如此,已是处处低调行事,但时时显山露水,果真皇家本色,雪妍暗暗惊叹。 手里的绯色丝绢被她攥得紧实,燕京秋几日不在府内,燕王又赶着回京,皇宫里怕是不平静,她隐隐之间心绪波动莫名。但一想到若是此事扰了燕京秋要找出敛辰的心,未曾不是一桩幸事,只是如今不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你们要进宫了。(.)”杏儿拉着雪妍,指着窗外的景致,走动的人群已然消失,四周无半点民居,只有守城的禁军巡视。踏雪良驹脚程果然不同凡响,这会子就进了皇城,雪妍的心愈加不踏实。 马车外禁军统领拦下马车:“什么人?” “大人,我们是储秀宫的宫人,舒妃娘娘想要见见九王爷新纳的王妃,特此命小的领王妃入宫。”赶车的呈上令牌,继而车前帘子被人掀开,那侍卫见到雪妍的衣衫服饰确实是外命妇,摆摆手放行。 帘子再次放下,马车辘辘的声音再次响起,雪妍不安地一时呆怔,居然不是皇上召见,而是九皇子的母妃舒妃娘娘要见她。即是舒妃见她,为何来传召的太监却告知府里是皇上召见,还命她特地换装入宫? 雪妍左思右想,眉头一直在跳个不停,她按了按异样的眉头,交代了杏儿几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声张后,思索片刻。如今万事皆是不清,不如静观其变为妙。正头疼间,马车已经停下,帘子再度掀起,已有一位姑姑摸样的人上前来搀扶她下轿。 头上珠翠频响,雪妍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四下还只是内宫入门处,她侧脸看去,那位姑姑已经上来行了个万福,站起身来解释道:“奴才姓吕,是舒妃娘娘跟前的人,王妃,这是内宫大门,外侍无召是不得入内的。请王妃移步,换了轿子入内。” 吕姑姑拍拍手,已经有几位宦官摸样的抬着软轿在雪妍面前停下,雪妍脸上平静无波,扶着杏儿上了轿子,一路穿过内殿侧门,朝储秀宫去了。约摸一炷香功夫,轿子停下,雪妍被吕姑姑搀着下来轿子,眼前正是舒妃娘娘的储秀宫。吕姑姑隔开了杏儿要上前服侍的动作,亲自引了雪妍入内殿。 储秀宫靠近皇上的交泰殿,是后宫里除了皇后的坤宁宫外最靠近皇上的宫殿,舒妃娘娘是九皇子的养母,而九皇子又正得圣宠,后宫无主,眼下便是这储秀宫的主人最为尊贵。雪妍垂头不语,目光掠过四下,只见花木鲜妍,奴仆甚多,一路走进内殿,脚下琉璃方砖透亮,可照出人影来。 吕姑姑不做声,只引着雪妍入内,走至殿内正座前,吕姑姑弯腰行礼,道一声:“娘娘,王妃已经到了。” 雪妍依样画葫芦地躬身行礼,规规矩矩地请安道:“雪妍给舒妃娘娘请安。” “不错,是个懂事的孩子。”水晶帘子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声音不大,隐隐透着威严。舒妃让人把帘子掀开,径直走下座,走到雪妍跟前,瞧着她低头不语,恪守妇德,满意地点点头道。 “之前听闻别人说,你似乎对和九皇子的婚事不甚满意,婚礼上做出了些荒唐事,可是真的?” 舒妃声音不大,可字字透着寒意,雪妍的额前早已经沁出层层薄汗,琉璃方砖倒映出的一个贵妇的身影,近在眼前的绣花鞋,上头偌大的东珠透出莹莹碧光,压迫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回娘娘,都是奴家的不是,雪妍嫁入九皇子府中,心中不舍家中老父生母,故而婚前失仪,还望娘娘海涵。”雪妍不卑不亢地回答,生怕有何出错,家中之人必将受到牵累。 “嗯,虽是你的不是,但京秋这孩子一意孤行,非要娶你入门,本宫也就不管这么多了。不过,你既然入了府,就该知道府中的规矩,切莫做些糊涂事。否则,京秋护着你,我可不一定。” 舒妃一下子就来了个下马威,雪妍心知是必然,她和燕京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又岂是如今能化解的?她低头认错,得舒妃允许后起身。舒妃瞧着周围的人,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亲自拉着雪妍的手,道:“这些虚礼都是叫外人看的,你且进来与本宫说会子话,本宫想多听听你和京秋这孩子日子过得怎样?” 周围一干奴仆都下去了,连杏儿都不情不愿地给人带了下去,舒妃娘娘此时,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看来必是心腹。舒妃拉着她到榻上坐下,拉过她的手细细看清。雪妍不自在地想要伸回来,正巧舒妃拉得紧,不让她逃脱。 摸着新伤刚好,上面还带着些许淡红色的痕迹,雪妍顿觉窘迫,一时间竟如将自己的伤疤呈现给他人看。心下已是十分难堪,可是舒妃只是摸了摸她的手,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对她的伤痕有任何的不解。 “本宫今日觉得无趣,想让人接你入宫陪本宫几日,才跟京秋说了一声,你可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舒妃一双美目扫过雪妍的精致粉妆,眉梢淡淡的愁绪忽略不理,头上的近步摇在细碎晃动,声音十分清脆。 雪妍忙起身谢礼:“承蒙娘娘看得起雪妍,雪妍能在娘娘面前伺候,自是欢喜,哪有些不情愿的道理?” “好,我已命将房间收拾妥当,这些天你就陪陪我罢了。”舒妃端起白瓷茶碗,吹了一口热气,徐徐品了一口,那话语间竟带了几分冷意,不容拒绝。 第11章 乍闻风定又钟声 一切竟如同一个局,等着她来跳进去,雪妍垂下头颅,道了声“是”后不复言语。目光流连之处,唯有舒妃娘娘纤纤玉指上鲜红的蔻丹,如冰雕一般完美的手指,顶上一点鲜红如同在最寒冷地方流淌的一点温热。这后宫怕是比九王爷府上更加令人心栗。 舒妃站起身来,立即有嬷嬷上前来搀着她,她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雪妍,倒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走下座榻就要回屋里去。 “本宫乏了,想进去躺会子,你跟着吕绣去看看你的房间,有什么缺的且跟她说声就行,不必回我。这宫里不比外头,处处都有规矩挡着,莫要随意出去。”舒妃的声音有如渺远飘来的一丝冷风,打在人身上冷簌簌的,却又温柔不凌厉,倒是让人指不出什么无礼之处。 雪妍连忙起身,当礼应该是她来服侍,正欲扶着舒妃,被她不经意地一手挥开,淡淡道了一句:“你今日一早入宫,想必也累了,也去梳洗一下歇着罢。”说完她便入了内室。 雪妍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舒妃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她毫不知情,隐约间只觉得有事要发生。吕姑姑已经上前来,给她行礼道:“王妃,请跟奴才来,看看你房间去。” 吕姑姑看起来人还算和蔼,不似什么有城府的人,雪妍跟着她一路入了内室,舒妃的储秀宫里样样皆是上乘的,这后院里园竟还有一个精致的园子。(.好看的小说)园中遍植奇花异草,花木鲜妍,彩蝶蜜蜂追逐花间。雪妍一时看呆了眼,步子也慢了几步。走在前头的吕姑姑察觉了她的异样,附过解说:“王妃,这是皇上给舒妃娘娘修整的园子,闲暇时分你可以来此看看,奴才先带你去房间。” “有劳姑姑了。”雪妍惊觉自己的失态,扯了扯同样看呆了的杏儿,一道往前走去。 进了侧院窄门,推开雕花楠木门,吕姑姑领着雪妍入了屋。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屏风挂壁皆古朴大方,书案上还放着好些书,后头竟还有一个大书架,不似一般女儿家的闺房,倒像是某位公子哥的书房。 雪妍脚下一滞,不由得问了一句:“这儿,莫不是九皇子未出宫建府前的书房?” “王妃聪慧,一眼就瞧出了,九爷深受圣宠,不同其他皇子一样同上一处读书。娘娘辟了这间向阳的屋子给他静心读书。这里的书都是九爷留下的。”吕姑姑看着雪妍,才一进门就猜到,不禁暗暗赞赏这位王妃心细如发。 “原来如此。”雪妍脸上并无半点喜色。 吕姑姑拍拍手,一行宫女和宦官进了屋,对着雪妍行礼:“奴才给王妃见礼。(.)” 吕姑姑笑着对雪妍说:“这几个还算是伶俐的是舒妃娘娘让奴才挑来服侍王妃的,王妃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跟着,怕服侍不周全,这几个奴才王妃用着便是。”接着她又对跟着雪妍的杏儿嘱咐了一句:“王爷的东西莫要随意乱放,该是哪儿的就留它在哪儿,若是王妃有何需要,只管来找我就成。” 杏儿莫名委屈地点点头,她一瞧见吕姑姑的处事态度,一看就是宫里的老人,她一个王府里的小丫头,自是不敢造次。望向雪妍时,雪妍已经疲态地坐下,挥挥手说:“都先下去罢,我困了,想先睡个回笼觉。” 吕姑姑点头退下,几名丫头上前就要服侍雪妍换装,也给雪妍以不喜她人近身为由让先退下了。除了杏儿,雪妍没让她出去外,让她先服侍着换下礼服。散开满头青丝,对着铜镜里面容憔悴的自己,雪妍无奈地摇摇头。 如今已是笼中之鸟,断无可能从此处出去,她在屋里打量了好一会儿,拣起桌面放置的几本古籍,圈圈点点竟然都写满了注释。燕京秋的字勾勒有力,字字如刀削刻骨,入木三分,非胸中有丘壑之人怕是不能下笔如此。只是这书中的字皆是隐藏甚深,不是练字之人无法知晓其到底在想什么。 一扫书架上,经史子集尽有,山野游记,各国异志,林林总总竟也不少杂书,大多书页都已经翻卷起了毛边,看起来是有人经常翻阅所致。雪妍翻了几本,顿时烦闷地一把扔在一旁,扫过一堂那人用过的物事,满腔的烦闷和厌恶。 杏儿为她倒好一杯子茶,递过给雪妍,雪妍没有忍住,一挥袖将茶缸子打倒,刺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吓坏了两人。外头传来宫娥的声音:“王妃,可是有事?” 杏儿还算伶俐地赶紧走到门前,隔着门回道:“不妨事,是我不小心打破了个杯子,姐姐莫要担心。”她担忧地看着还站在书桌旁的雪妍,之见她脸色苍白地靠在书桌边上,似是卸了所有力气一般。 外头居然还有人在守着,真的是要把她禁锢于此么?雪妍心下一时没有主见,掌心冰凉濡湿一片。幸得杏儿上前来扶住道,好生劝慰道:“王妃定是累了,不如先歇着罢,我收拾收拾就好。” 雪妍没有推辞,回榻上小憩了一下,不想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醒来窗外已经红通通一片,杏儿已经不在跟前,推开窗子正好是一片大好的晚霞风光。正对着院落花园,朵朵绣球花泛着金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没有人在园子里,安静怡然,燕京秋的这间屋子却是看见园中景致的最好方位。 雪妍一时贪看了几眼,恍然惊觉,准备关上窗子。才合上窗子不妨听见两位宫娥在路过时窃窃私语,声音极小,透过缝隙雪妍听得清晰。 “红渠姐姐,前几天汪嬷嬷不是让我绣几个花样给娘娘做帕子么?我寻思着我妹妹兰儿的心思巧,便去找交泰殿找她,不想那里头都看管死了,兰儿自是出不来。说是在皇上面前伺候着,可是都不见她出来,皇上不是宿疾发作吗?怎么整个交泰殿上上下下都密得透不进风,你说会不会是……” “你小点声,让嬷嬷听见了可是要赏你板子的,几位皇子不都回来了么?燕王也大老远从封地回来,这阵仗你还不清楚?现在哪一个不赶紧去御前奉药去?”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真的了。”那宫娥压低了声音,几位诡异地问道:“那你觉得哪位爷会是这个?”她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想来是意识皇上手里的玉扳指。 另一位叫红渠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说了,让嬷嬷听到了咱俩可都没命了。” 两位宫娥紧张地四处张望一番,雪妍赶紧躲到墙边去,等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去,正好听见她们走开的脚步子声。听着他们走开,雪妍忽地松了一口气,心下顿时有了几分计量。 第12章 茶蘼香梦怯春寒 杏儿和几位宫娥端着膳食进来时,见到雪妍已经起身梳妆,杏儿上前接过雪妍手里的木梳,接着对着镜子替她梳头,一边梳一边道:“王妃睡得可真是沉,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奴婢还想着叫你起来用膳呢,不想王妃自己先起来梳洗了。” 雪妍推开了一位上前服侍宫娥手里的簪子,对着妆盒里的首饰摇摇头:“已是这么晚了,不必再梳妆,随意一些就好。已是过了时辰,再去打扰舒妃也是不好,不日明日早些起来,过去给娘娘请安才好。” 杏儿应了,将雪妍的头发卸开,小心地一段一段梳顺。雪妍一直都很安静,披肩长发如瀑布一样散开,似上好的绸缎一般光洁柔顺,杏儿三下两下就替她盘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斜地几根银簪子挽起,又递过帕子给雪妍洁面。 看着雪妍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杏儿忍不住问道:“王妃,今日既然无事,不如我们晚上下棋可好,要不咱们猜灯谜也好。这宫里好是好,但就是哪儿都不许去,杏儿都要闷坏了。” 雪妍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杏儿调皮地吐吐舌头,左右看了一眼忍住偷笑的宫娥们,顿时羞赧地低下了头。瞧着这丫头抵不住的神情,雪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心知这宫里步步唯艰,处处受人监视。才进宫一天,就连杏儿都说受不住了,她又何曾能舒心? 杏儿听不见雪妍有任何的回答,低头片刻,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雪妍的脸色,瞧见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里,心满腹事的样子。终究抵不过好奇,小声地问道:“王妃可是不喜?那莫怪杏儿多嘴。” “不关你的事,是我在想别的。既然你觉得无趣,倒不如去园子里折几支绣球花来,插在里看看也好,今晚且以这花为题,选了花签来耍也好。”雪妍站起身来,望着外头园子里的绣球花说道。 “真的,那太好了,奴婢等等就去为王妃折几支好看的去。”杏儿一阵欢喜,不料却被一旁的声音所打断。 “王妃万万不可!”一旁的宫娥急忙跪下求道:“此园子里的花皆是皇上赐下的,九皇子也亲手栽培,故不能随意采摘。若是让姑姑知道了,必定会有所责罚。还请王妃三思。” “摘朵花都要受罚?也太金贵了罢。”杏儿小声嘀咕,雪妍一记眼神立即甩过去,唬得她赶紧住了嘴,不敢多话,低着脑袋退下一边。 雪妍瞧着这没有心机的丫头忍不住叹气,目光继而回到跪下的宫娥身上,态度和蔼地问:“这位宫娥有话但说无妨,我这儿没有太多的规矩,故什么都不知。明面上我是这里的主子,实际上还有许多东西要靠诸位的提醒。” 那宫娥听到雪妍如此客气,更是不敢起身,低着头回道:“王妃过誉了,奴婢身份卑微,有什么逾越的还望王妃不要责罚才好。”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宫女之礼,不卑不亢,气度到底比王府里的丫头要好上一大截。 雪妍暗暗赞叹,看来舒妃娘娘宫里的人个个都是能出得了场面的。她上前欲扶起那宫娥,可是那宫娥不敢起身,退着几步说是没有主子扶奴才的说法。雪妍瞧她生得几分稳重,心里有意拉近她。 “我今日才入宫,许多规矩尚且不懂,你们发现了多劝阻几句也是好的。只是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奴婢叫蓝瑛,是舒妃娘娘拨过来服侍王妃的。”她又一一介绍了其余的几位宫娥:“这几位是绿芙、紫渟和红渠,我们都是服侍王妃您的。” 雪妍一眼细细看去,几位宫娥都有几分姿色,若她没看错的话,那两位叫红渠和紫渟的,怕就是她在窗外听见说话的两位正主了。她没有做声,眼光装作不在意地在她们身上一一拂过,继而点头道:“今个儿熟识了也好,我这丫头杏儿怕是一个管不着的,日后你们可得多多提点她,莫要让她闯祸了才是。” 杏儿莫名委屈地小声嘀咕一声:“王妃……” 没等她说完,一见雪妍肃容,立刻住了嘴。见到杏儿还是调皮劲,雪妍无奈地摇摇头,对着几位宫娥道一句:“摆饭罢。” 用过饭后,杏儿给雪妍点了安神的香,泡好茶就出去了。雪妍一个人靠着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柜上的孤本,遣退了所有下人,连杏儿都打发走了,专心看她的书。正入神间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夜间微微的凉意令雪妍感到不适,她头都没抬,唤了一声:“杏儿,把窗户关上,起风了。” 许久,见无人答应,她才从书上抬起头来,又唤了一声杏儿,见屋内空无一人,摹地才发觉所有人都被自己以不喜人多为由叫下去了。放下书籍,一人对着陌生的环境,竟生出几分凉意,雪妍走到窗前,准备关上窗子。不想正好看见满天的星辰,璀璨生辉。 如此凉爽之夜,景色独好,出奇地放开关门的手,雪妍推开门出去。夜光下的绣球花蓝盈盈地泛着幽蓝的光泽,晚风拂过,迎面一阵令人陶醉的花香,应是桂子开花了。没注意身边没有一个人在,雪妍不由自主地一头扎进了花园里的风景离去。 绕过了大理的白茶花和洛阳的牡丹锦绣,斑斑修竹之后竟是一块大岩石,形状甚为奇特,满室芬芳当中一块奇石坐落,倒也别有一番逸趣。雪妍暗暗赞赏几分,能在此处小小的园子里独具匠心地集齐了各地的名花,也难为了建此园子的人有此巧思了。 建园子的人?雪妍突然想起宫娥提起的,这院子一花一木皆是出自燕京秋的手,心中顿时落入阴郁。满怀的惊喜烟消云散,面对一园子名花也顿时索然无味。她不悦地正欲离开,摹地听见石头后传来细碎的声音。 “一切都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母后放心,孩儿自有主张,我们已经将里京城督抚衙门的人都安排好了,十一弟也联络了几位将军,宫外的御林军在我手里。眼下只要三哥有动静,我们就将他一举拿下。” 这个声音一出,雪妍立即唬得捂住口鼻,脚下一滞,大夜晚能在后宫里溜达的人,断然不会是禁军侍卫,而这个声音怕是没有人能比她更为熟悉了。那个日夜折磨她的人,那个让她废了双手不能再弹琴的燕京秋此时此刻居然会在此处! 雪妍急忙躲到石头后方,不敢大声呼吸,按捺住不安的心跳,竖起耳朵听着后面的一言一语。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和燕京秋在谈话的应该是舒妃娘娘,上午见过一面,舒妃的话虽不多,但她也记下了她说话的声音。此时两人密谈,必是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很好,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孩子心软,要知道,做大事的人断断是不能有半点软弱之处,那将是你最大的把柄。你父皇的时间就剩这几日了,你要日夜不离他身边,莫要给外人留了空隙。” “是。儿臣先行告退了。”燕京秋一甩衣袍,似乎准备要离开。 “等等!”舒妃叫住了准备要走的燕京秋,留下最后一句话:“我把你的王妃也带进宫了,就说是你父皇想要见她,把她留在我这。你府里也没有什么人在,他们抓不到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人,你且放心去对付老三便好。” “那个女人没什么重要的,不过也好,我还留着她的命有用,所有她还不能死。儿臣先走了。”燕京秋冷冷地回答,朝舒妃一见礼,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第13章 珠帘四卷 月当楼 燕京秋离去片刻,舒妃似乎没有要离开的念头,藏在石壁后头的雪妍心下已是乱糟糟一片,她早该知道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为什么燕京秋最近没有对她如何,今晨的公公有把她骗入宫里来,更没有任何人跟她提起宫中发生了何事,竟然连恨她和敛辰如此的燕京秋没有再提起过什么报复之事。原来只因皇上病中,他没有精力放在其他事上罢了。 方才舒妃所言种种,无一不隐藏着这宫里处处风起云涌,危机重重之势。燕京秋有燕王的相助,扳倒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众人皆知燕京秋是今上最为疼爱的皇子,而舒妃娘娘虽非六宫之主,但如今六宫之事哪一样不是她在处理。只是这三皇子燕京贤乃先皇后贤宁皇后所出,背后有国舅和手握羽林军的国舅之子撑着,只怕这一场硬仗不好打。 如今之势,竟是连自己和全家都逃不了了,自古成王败寇,燕京秋赢了倒还罢,输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雪妍一家都要受牵连。可是一旦燕京秋赢了,他便是这天下的主,如何能放过敛辰,如何不把这天下翻个遍也要把敛辰找出来,到时候又将是怎么样的一番情景。 心下早已混乱不堪,脚下站着的仿佛不是地面,而是悬崖万丈冰,一有差池,将入万劫不复之地,雪妍脚下顿觉一软,不自然地靠向一旁石壁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不曾想到这一动静,裙子给花木所钩住,“刺啦”一声响起,竟将绣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何人在那儿?”没等雪妍反应过来,舒妃娘娘的声音已是凌厉地穿过来,下一刻某个艳丽的影子出现在石壁后。 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雪妍索性出来,垂首弯腰作揖:“雪妍参见舒妃娘娘。” “你在这里做什么?”舒妃的语气不大欢喜,隐隐带着寒咧之气。 雪妍知是被她发觉怎么都躲不过去了,索性大方地坦诚道:“雪妍睡不着,出来四处走走,不想给花木勾住了裙子,惊扰了娘娘。”她故意将“惊扰”二字咬得分外清晰。 “哼,这么说你果然全都听见了。”舒妃轻笑,凤目如刀子一般将雪妍上上下下全都剐了一遍,语气还是不变:“你打算怎么做?是告诉皇上,还是通知三皇子?” “雪妍什么都不打算做,一切尽在天意。” “喔,倒是叫人不解了。据本宫所知,你对京秋可谓恨之入骨,他心爱的人被你弟弟骗走了,而你又在婚堂之上装疯卖傻,难道不是让他出丑?你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雪妍苦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没错,我确实恨他,但我不能让方家上下因我而受罪,若是燕京秋输了,搭上性命的不知是他,还有娘娘你,我,我方家数十口人。” “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果然没看错人。”舒妃渐渐走近,月光下她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凑近雪妍,一只鲜红蔻丹的手捉住雪妍的下巴:“临仙那丫头美是美矣,可惜没什么心计。本宫一向不喜欢她做京秋的王妃,最多也能做个宠妾罢了。可是京秋那孩子过于执拗,不顾临仙出身卑贱,铁定了心要一心一意待她,叫本宫如何不揪心。” 她话音一转,望向雪妍的目光带着探究之意,一丝笑意蔓延上眼帘:“但你这丫头不同,本宫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有错。如今正是京秋成大事之时,本宫是不会让任何人干扰了他的步伐,其中也包括你。” 舒妃修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玩味地拨弄着雪妍的下巴,雪妍不喜地一扭过头,舒妃的手势竟与那燕京秋无二,仿佛他们手里抓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活生生的玩物,任其耍玩。 “娘娘若是担心这个,那你大可放心。雪妍不会将方家的生死当做儿戏,他燕京秋赢也好,输也好,都不在雪妍的担忧之内,又怎会扰了娘娘之所图?” 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暗黑的石壁下留下些许光泽,照亮之处却是嶙峋丑陋的沟壑,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大白于光下,也许只是让人更厌恶其丑恶的一面。夏虫的鸣叫越加放肆,雪妍已没有耐心再趟进另一淌浑水。 “嗬,你这孩子倒是个会想的。只可惜老九这孩子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非要娶临仙那丫头入门,险些就毁了我一辈子的棋。幸好天助我也,总算没有让临仙嫁给老九,不然以临仙的性子,必将劝阻老九放弃这江山社稷,沉迷于女**爱之中。” “你怎么知道?”雪妍不解地定定盯着舒妃,她的话语里藏着什么意思,难道临仙和敛辰的逃婚也是在舒妃的算计当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舒妃又怎么会知道敛辰心仪临仙。 她脸色一白,焦急地看着舒妃,神情惨淡一片:“是你?是你放走了临仙和敛辰?” “哼,不错,正是本宫。”舒妃一点都不担心雪妍知晓这件事,她反而很是自得自己的这一着棋:“老九这孩子自小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聪明,也能耐着住性子,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即使他再不喜欢,但只要我想要他做的,他必能将所有人都比下去。若是临仙那丫头险些就毁了我一世的心血,将老九迷得迷迷糊糊,竟然连皇位都不想争了,只为和她日日厮守。本宫怎么看着多年的心血白白流失,容得她在此放肆?” “所以你就任容敛辰和临仙有相处的机会,看着他们日久生情,你就将他们放走,生生夺走了燕京秋的爱人。让他成为你的好儿子,乖乖地去争夺你希望的东西。”没等舒妃说完,雪妍已经脱口而出。看着舒妃对她幽幽的笑意,雪妍竟发觉这酷暑的天气里,身上无一处不凉飕飕的生冷,连带着每一处肌肤都在打颤。她不能想象,一切的一切,自己所有痛苦的源头竟都来自于眼前的这个人。 “看来你已经猜到,本宫就说,本宫看的人从来不会有错,你果然比临仙那丫头更适合在京秋身边。”舒妃不以为然地面对雪妍的质问。她端详着雪妍苍白的脸,一步一步靠近她:“你恨本宫么?” 舒妃凤目犀利如刀刃,一寸一寸刮着人生疼:“本宫就是要你们恨,老九恨临仙,你恨老九,要知道,心中没有恨的人就不够狠烈,就会心慈手软,而这后宫最容不下心慈手软。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你且选择到底是恨还是不恨?” 恨吗?不恨吗?雪妍抓住心口的衣领,就是这个字让她在燕京秋的折辱之下生存至今,心头的怒意曾经如一把烧得她遍体鳞伤。闭上眼睛,呕出的点点鲜血在心坎上化作烈焰,烧烫着她满心伤痛。 “我只有一个条件。”雪妍蓦然睁开眼睛,眼里已是血红一片:“我可以站在燕京秋这一边,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若是敛辰给找到的那一天,我只求娘娘你保住我方家和敛辰的性命。” 舒妃闻言,瞬间笑了,笑得肆意,头上的珠翠盈盈响动,她看着雪妍倔强的眼神,一挥手离开,留下一句话:“你记着你今日所言,否则,你方家上上下下将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望着舒妃渐行渐远的身影,雪妍轰然倒地,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明明是大暑的天气,她竟没料到这般寒冷,寒意侵入骨髓,如万蚁噬心。 第14章 寒宵一片枕前冰 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将行何路,浑浑噩噩回至房中,杏儿已经歪在外间睡着。雪妍心事重重地回书桌前坐下,方才舒妃所言种种,无一不在她耳边重现,一下子是敛辰,一下子是燕京秋,还有家中老父老母担忧的脸色,层层叠叠在眼前重现,压迫得她喘不过气。 雪妍抓起桌前的笔,提起笔想写什么,但又无力地放下,夜色初凉,窗外的绣球花沁人芬芳,却不能让她心上有片刻的安宁。她抓起笔,匆匆然想写下几句要紧的,落笔终觉不对,撕了再写,写了又撕,一夜间反反复复,撕了的纸竟堆了一纸篓。 晨光熹微,蓝瑛等人端着洗漱用具进门时,杏儿方从榻上揉揉眼睛起来,掀开床前帘子一看不见雪妍,顿时吃了一惊。杏儿匆匆地跑出外间,急切叫出声来:“王妃不在床上,什么时候出去的,你们可有见着的?” 蓝瑛几个面面相觑,皆摇头作不知,杏儿一阵心焦,喃喃道:“王妃到底哪儿去?都怪我一下子竟睡过去了,没有跟着王妃身边,这下可怎么办好?” “若是王妃自己出去的,必然还在这宫里,你们几个出去寻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宫里迷路了。”一个人跟着众宫女进门来,安抚杏儿道。杏儿一见正是昨日领她们入宫的吕姑姑,心中大喜,急切地上前去,对吕姑姑答谢:“谢姑姑提醒,若是王妃真的迷路了,那真的是杏儿的过错了。” “不必出去寻我,我一直在书房里待着呢。”当几人正想四下寻雪妍时,雪妍却已经掀开书房的帘子出来,一夜未眠,脸上不禁增添了几分憔悴,眼睛熬得通红通红的。 “王妃!”杏儿欣喜地迎上去,扶住雪妍进内屋里坐下。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在书房里看了一宿的书。”雪妍只字不提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随便撒了一个谎。杏儿虽是担心,但见雪妍一晚未出,好生地待在屋里,也便放下心来,又恢复笑嘻嘻的样子,忍不住埋怨几句:“王妃,你起身也不叫醒我,害得我瞎担心。” 雪妍颇为愧疚地看了一眼杏儿,拍拍她的手,在外人面前不好安慰她,只能装出一副主子的样子来了。对于雪妍的随意行事,蓝瑛几个倒是没说什么,只有吕姑姑上前一步,对着雪妍恭敬地说道:“王妃,此处为后宫之中,规矩种种都是在的,王妃以后若是有什么行动的,身边一定要带一个人在。昨日王妃不让蓝瑛几个在身边服侍已是逾矩,若是让舒妃娘娘知道了,必定会责罚下人照顾不周。从今日便让她们几个在身边伺候着为好,都是宫里调教出来的人,万不会让王妃再出什么岔子的,若是我们几位服侍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王妃海涵。” 吕姑姑年纪虽不算大,但始终是宫里的老人了,行事处处都端着架子,她此番教训着,话语里都带着刺。雪妍一眼瞧过去蓝瑛几个规规矩矩地站着,眼中已是了然几分,舒妃到底还是不放心她,几位宫女里都是他的眼线。即使她们翻不起什么大ng儿,还有吕姑姑这位在,好生监视着她,不让她朝外头递什么消息。 她微微一点头,止住了一旁心中不忿吕姑姑说话态度的杏儿,没事人的样儿道:“既然吕姑姑如此照顾,雪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让她们在房里服侍着罢,只是雪妍平素喜静,屋里也一时用不了这么些人,吕姑姑留下两位就是,不必如此多人在侧。” 吕姑姑站在跟前,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断然拒绝雪妍的请求:“王妃见谅,宫里的规矩各娘娘房里不能少人,这也是舒妃娘娘交代的。王妃贵为九皇子正妃,自然更不能有所怠慢。这屋里服侍的人还是留着为好,若是王妃嫌她们扰着您了,不妨放她们道外间去便可。” 吕姑姑不紧不慢地驳回了雪妍的要求,雪妍的眼里滑过一丝怒意,舒妃当真是好本事,就是不能让她在宫里有半分的闪失。如今看来昨晚写下的家书已经不能完好地送出去,她现下身边也只有杏儿一个是她的心腹了。 瞧见雪妍的不悦,吕姑姑没有再说什么,打了一个手势,蓝瑛几个立即端来洗漱用具,意识雪妍早点洗漱。杏儿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好看,嘟哝着想说些什么,被雪妍暗中拉住。没等杏儿说话,雪妍已经上前去,接过红渠奉上的手帕,若无其事地擦起脸来。 吕姑姑见雪妍没有什么意见,露出满意的表情。雪妍洗漱完毕,在红渠等人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衫,当换下绣鞋之时,鞋子底子上一处泥泞不能避免地落入了吕姑姑的眼里。她没有说什么。连眉头都不曾动过一下,替雪妍收拾了完毕。 红渠和蓝瑛端着雪妍换下的衣物下去了,绿芙和紫渟呈上了早点。吕姑姑一直守在一旁,看着雪妍一口一口地用着早点,目光直接,连半分游移皆无。气氛有几分森严,雪妍心下早已察觉,她遣退了周围的宫娥,连带着杏儿也让回避了去。 杏儿不愿意,说一定要守着在王妃身边,雪妍一个凌厉的眼色,唬得她赶紧也下去了。周围的下人一下子全都走开。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雪妍和吕姑姑两人。吕姑姑看着雪妍一副坦然,嘴角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雪妍端起茶碗,一口一口品着,目光游移至一旁,声音沉静:“吕姑姑,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罢。” 吕姑姑摹地笑了,她走上前来,对着雪妍厉声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王妃若是想在这宫里安安稳稳的,所有不该去的不该看的不该听的,皆不能理不能看不能听。若是一时多心去理了看了听了,那到被人察觉那日”,吕姑姑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继而直说道:“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哗啦!”一声响起,雪妍手里的白瓷汝窑茶碗落了地,翠绿色的茶汤泼了一地,顺着砖石渗入缝隙,如同泼在白纸上的墨,分外惊心。 吕姑姑的眼睛只是瞄了一眼地上,复而回到强作镇定的雪妍身上,声音清越:“看来王妃已经知晓了奴才的话,那奴才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她转身向门走去,正欲离开,雪妍的一声问话叫住了她。 “你到底是谁的人?”雪妍侧脸,看着吕姑姑秀美的眉间,即使是身着姑姑的打扮,刻意掩饰之下依然不难看出其昔日的容颜,不难想象,这般美好的女子竟会在宫里这么久都没有遭到任何的嫉妒。 “莫要告诉我你是传达舒妃娘娘的话。”雪妍站起身子,一步步走近,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凄凉:“舒妃对我的死活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至于燕京秋就更不可能了。你要揭穿我的话,刚才又怎会在一旁欲言又止?” 吕姑姑听见雪妍这一问,脚下步履一滞:“王妃既然聪慧过人,那有些话也就不必问了,奴才断无要害王妃的心思。”她转过身来,目光洞若烛火;“奴才是为了王妃好,王妃如今既然已经入了宫,就不要再想些其他的,好好的待在此处,必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15章 密意未曾休 “怕是即便我想好生过日子,他们也不会让我如愿。如今我已然是案上的鱼肉,人为刀俎,只能是任人宰割。”雪妍苦笑道。 “王妃只要好生地活着,什么都会有盼头的。”吕姑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莫名。似乎自己多言,她蓦地低下头,朝雪妍一俯礼,说道:“奴才多有失礼,望王妃见谅,奴才告退。”继而转身离开。 “姑姑请留步!”雪妍的声音响起,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吕姑姑。吕姑姑不解地转过身,见雪妍起身,走到她面前,忽然就这样跪下在吕姑姑面前。 “王妃?!”吕姑姑见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雪妍,忙上前来要扶起她,担忧地问道:“王妃你这是为何?” “姑姑”,雪妍捉住吕姑姑要扶起她的手,目光清越,怔了怔,说道:“雪妍自知今生已是尽头,但不忍家中父母老弱,弟弟在外漂泊,不能侍奉二老。此次险难,是生是死,犹不自知,但求姑姑能够帮雪妍一个忙。雪妍日后定涌泉相报,不胜感激。” 她掏出袖中写了一夜的家书,交至吕姑姑手中,诚恳述说:“请姑姑将此家书交至我父亲手中,姑姑请放心,内里绝无半点透露宫中情况,只是告知我父亲早日辞官离去,可保一家人性命。” “这……”吕姑姑只觉得手里的家书烫手,不禁有半分的迟疑。 “姑姑且放心,雪妍绝无它意,只求保住家中老少安全,若姑姑不信,自可打开先看看。” 吕姑姑听雪妍这一说,摇摇头道:“王妃多虑了,我在宫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这信我自会替王妃去筹措。但凡以后王妃有难处,自可差遣奴才。” 吕姑姑话语真挚,雪妍顿时心安不少,不顾吕姑姑反对,又是一阵谢礼。吕姑姑忙扶着她起身,生怕耽搁太久引人疑心,她匆匆地告退离去。雪妍望着门外花圃里绿意谙然,蝶恋芳菲,一派美景怡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书房枯坐,一日光阴竟过得这般快。 夜色袭人,云遮明月,整座禁城内一片风影萧肃,安泰殿内,婴儿手臂粗的红烛彻夜高照,金碧辉煌的天子安寝之处从未有过此时的寂静。珠泪斑斑滴落在金盘内,晶莹如女儿家的泪。映照着脚下鎏金琉璃的砖面,延伸出异样妖娆的花样。 此时的琼皇躺在硕大的床榻上,他的一生极尽奢华,不缺美女在怀,从未感觉过这床榻竟如此的宽大,今日的四下空空荡荡,几分孤独。浑浊的双眼无神地看着屋檐上雕刻的二龙戏珠,那珠子的颜色竟然都看不甚分明了。也许他真的是老了,一夜间老了这般多,连爬起身子的气力皆无,徒留浑浊的双眼打量着这冰冷的宫殿。 “父皇,药热好了,儿臣扶你起来用药吧。”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耳畔响起,琼皇没有动,浑浊的目光随即转移到床边沿上那个身着棕衣的身影。高瘦的身影还是这般单薄,却顽固地挺直了脊梁骨,似乎要扛起这世间的重担。 “是老九吧……”琼皇侧过脸来,看了边上人一眼,努力辨识着眼前的人儿。 “父皇,是儿臣,儿臣扶你起来喝药可好?”端过温热的苦药,燕京秋小心地扶起垂垂老矣的帝皇。 琼皇摆摆手,挡回了燕京秋伸过来的调羹,埋怨道:“又是这没用的东西,朕不想再喝了。” “父皇身子骨要紧,若是不服药,又怎么能好?这是儿臣亲手给父皇熬的汤药,太医说过要趁热喝。父皇,母妃这些几日,日日都跪在在佛堂里给父皇诵经,不曾出宫半步,已经几日都没有合眼了。父皇就念在儿臣的一片孝心和母妃的关心,喝一点也是好的。” 燕京秋将汤药再次喂到琼皇嘴边,小心地伺候,琼皇皱着眉头喝了几口便不愿再喝。推开了燕京秋的手,说道:“这几日都是喝这没用处的苦水,只怕是没甚用处。朕躺得太久了,想起身走走。” 捉住燕京秋的手,琼皇坚持要起身来。燕京秋大惊,忙制止琼皇道:“父皇,你身子骨为愈,还是不要起身为好。” “扶朕起来,朕只是病了,朕还没有死!”琼皇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孩子气地作势要起身。 燕京秋无法,只能搀扶着他起身,替他穿了鞋后,琼皇一手挥开燕京秋的扶持,倔强地走至案前,取下悬挂着的九龙纹宝剑。这宝剑是琼皇平生至爱,年青之时日夜不离身。如今年老了,也将其放置寝宫之中,日日欣赏。 “老九,你知道朕这把宝剑的来历吗?”琼皇没有回头,看着宝剑问道。 燕京秋走向前,望着宝剑回答道:“据儿臣所知,此剑原是匈奴王庭之物,是父皇打败了匈奴左禅王,取了他首级之后获得的。父皇一直持着它打下这大好河山。” “不错,朕年轻之时最为得意之事,莫过于能在危难之间举兵亲征匈奴,一解匈奴破我雍州之急,也是如此,先皇才会属意于我。”琼皇花白的胡子在烛光下泛着莹莹光泽,目光顿时清越了几分,回到当年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时代。 “朕当年就跟你十一弟一样,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懂,不懂得和人争,一味想当一个大将军。匈奴烦界,先皇领了十万大军亲征匈奴,不料被敌人围困在雍州境界,生死不明。朝堂之上群臣惶恐,朕的哥哥胆小懦弱,心怀不轨,竟然宣称父皇已经仙逝,竟以太子之名提前登基。而登基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派人求和!当年朕年少气盛,看不惯先太子的恶行,一气之下就带着尽有的三千兵马前往雍州救援,救下了先皇。也是因此给你祖父看中,封了朕为太子,废了朕的哥哥。” “父皇当年慎用,以三千对抗匈奴,救下祖父,不顾阻挠前行救助,是之为勇,保驾护卫,是之为忠。父皇忠勇双全,儿臣敬佩万分。” 琼皇哈哈大笑,一下子拔出剑来,耍了一个剑花,映着烛光细细抚摸剑身,感叹道:“想不到朕的一时之勇,竟换来这黄袍加身,实在是造化弄人。”他舞剑一转身,明晃晃的剑锋瞬间指向燕京秋,锋利正对着燕京秋的喉脖,距离不到半刻。 冰凉的剑意骇得燕京秋一时冒汗,他依旧强自撑着,纹丝不动,对上琼皇玩味的目光正色道:“父皇何意?” “不错,有胆色!”琼皇并不收回剑,任由着冰冷的剑锋靠近燕京秋的脖颈,一丝鲜红随即冒头,顺着脖子缓缓流淌。 第16章 关城月落 “老九,你心思慎密,可惜就是心不够狠。[.超多好看小说]”琼皇缓缓吐出心中所想,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越发觉得他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出色。 “儿臣的心可昭日月。”燕京秋没有单点退缩,他也无路可退,只要一有动静,脖子上的剑就会深入一分,他万万没有想到,琼皇病怏怏的身体居然还有这般气力在,看了琼皇早就在防着他了。 “那这宫里为何除了你之外,半个宫人亦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老十一的兵马很快就要包围整个禁城了。到时老三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翻出什么浪来了不是?他都已经给你迫害至大狱里了,你却在这时缩手缩脚了,真是叫朕失望!” “父皇!”燕京秋不敢置信地一抬头,正好对上琼皇悲喜莫名的眼睛,哪里还有半点昏沉之意,如今的琼皇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挥军解围的神勇。 “逆子!你给我跪下!”琼皇一声怒吼,下一刻燕京秋已经一脸愤怒又无可奈何地跪下。 “你既然已经做到这番地步了,为何不早早取了朕的性命?你终究都是太过于心软了,要知道成为帝皇之人,心中不得有半点软弱,不能有任何掣肘之物在。你三哥平庸无能,却又野心勃勃,朕不担心他会对你怎样。还有你十一弟素来爽朗,也是十分听你的话,若是有半点私心也早已被你看破了。这两个人朕都不担心,朕最担心的是你的心太软了!你既然已经可以亲自调制朕的汤药,屏退朕身边的宫人了,那为什么不尽早毒死朕,那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位了!可惜你这孩子……”琼皇不能自已地长长一叹气,将剑扔至地下。 “哐啷”一声清脆在燕京秋身边响起,下一刻琼皇的怒吼声在耳边绽开:“拿起它把朕的脑袋砍下!” 燕京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然而所有的不解都在琼皇的眼里得到了答案,他紧紧握紧了拳头,艰难地一瞥开头:“恕儿臣不能遵命!” “你!”琼皇一声气血上涌,脑袋如同炸开一般疼痛,他瞬间摔倒在地,抱着脑袋呻吟:“朕的头,朕的头好疼……” “父皇!”燕京秋忙不送地连忙扶起琼皇,扔开他手里的剑,按住他的太阳穴,焦灼地问道:“父皇,你怎么了?头疼又犯了了吗?儿臣扶你上榻上休息,儿臣即刻叫太医来!” 燕京秋搀扶着琼皇好容易上了床,正欲离开叫太医,不想衣角正被人抓住。扭头一看,琼皇正忍着剧痛,奄奄一息道:“不用去了,朕不想再受这头疼之苦了,老九呀,你就让朕没有拖沓地去吧!” “父皇!”燕京秋跪下身子,半边身子扶着琼皇靠着,脸上的表情早已变了几转,若不是琼皇头疼发作,此时的他会不会早已人头落地。身后汗津津一片,琼皇时喊头疼,又不让其去叫太医。他几乎以为琼皇真的是病糊涂了。 琼皇摸索着床褥之下,忍着头疼艰难地想支起身子。燕京秋深觉奇怪,扶着他疑惑地问道:“父皇要找什么,儿臣替父皇找就是。” “你翻我枕头底下。”琼皇气若游丝,一反方才的冷冽之状,前后相差极大,让人觉得极其不安。燕京秋心下虽慌,但极力稳住心弦,却不晓得此刻琼皇已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之兆了。 从琼皇枕席之下翻出一卷黄布,看样子是近些日子备下的,燕京秋不解地打开轴卷,眼睛不自然地瞬间睁大…… 夜风呼啸,刮得窗外的花木沙沙作响,树影婆娑,映着窗子竟生出几分可怖。雪妍靠在床榻上不得安眠。睡梦中隐隐见到敛辰满脸是血,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呜咽地喊着姐姐。他伤痕累累的双手几乎就要扒上雪妍的脸,雪妍惊呼一声,一下子从榻上醒过来。摸着四下真实软绵的被褥,才知只是一场噩梦,冷汗早已经濡湿了中衣,凉飕飕地沁出心骨,左右不舒爽。 雪妍靠在床上喘着粗气,好久都未能安定下心弦来,看了一眼窗棱上摇曳的树影,心下不安之意油然而生。摸着不甚稳定的心房,雪妍起身来,打算换件衣衫,杏儿早已在外室睡下了,这么晚了吵醒她终归不好。雪妍摸摸濡湿的衣衫,索性自己起身来换身衣衫罢。 走下床榻,直至衣柜处,忽然一道黑影从窗纸上一闪而过,雪妍一下子惊吓到,再次看清楚之时,窗纸上啥都没有,只剩下树影斑驳。沙沙的风刮树桠之声实在过大,叫人分不出来到底是风的声音,还是树叶的响声。 雪妍推开窗来,阴冷的风卷着细碎的枯叶刮在她脸上,窗外四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或许方才只是错觉罢了,雪妍默默思索,可没等她转过身来,一把亮晃晃的利剑已经架到她的喉脖之上了。 “啊……”雪妍下意识地正意欲大喊,那人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利刃就架在她的脖子之上,沁凉骇人。 “如果不想即刻就死的话,我劝你莫要出声,不然我的剑会比你的叫声更快。”那人压低着嗓子在雪妍耳边恐吓道。见到雪妍艰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要求,他才小心地放下捂住她的手。 窒息的口鼻一下子呼吸道新鲜的空气,雪妍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按捺着剧烈跳动不安的心口处,她小心地斜眼看着捉住她的这名男子。可惜他蒙面束发,大半边脸都藏在黑布之下,除了一双犀利如鹰隼的眼眸,半点容颜皆不见。 那人小心地架着她,从窗外一跃而入,落在地上连半点声响都无,显然是个武功高手。雪妍不敢激怒他,小心地揣测他的身份,只见他浑身上下俱是黑衣缠裹,皮肉皆不见。雪妍好生压抑住不安和恐惧,小声地探问:“你是何人,为何会潜入此处?” “我劝你不要知道得太多为好,不然就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那人冷冷地回避了雪妍的问题,他朝室内扫过一眼,不见在第二个人在,便放心地捉住雪妍,靠着她的耳边问:“你就是方雪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哼,能在燕京秋的书房里待着的女人,除了他的王妃还能有谁!”那黑衣人冷冷地说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是既然你撞上门来,就不要怪我失礼了。”话音刚落,黑衣人就一手刀砍在雪妍的脖子上,将其劈晕后跳窗掠走。 风声越来越紧,房里除了被风吹得噼噼啪啪乱撞的窗户再无一人,枯枝碎叶伴着寒风席卷入室,扫落案上的细碎物件。“呯”的一声响起,落在地上物事引起了睡梦中杏儿的炸醒,她嘟哝了一声,转过身又睡过去了,没有再听到任何的异动。 第17章 那更西风偏著意 安泰殿里,红色的烛泪斑斑点点滴落在盘子里,滴滴如同伤心的泪珠,琼皇已经闭上了双眼,永远地睡去了。(.无弹窗广告)一代帝皇在风声萧瑟的夜晚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燕京秋含着泪默默看完了卷轴,藏入袖中,一时怔怔,藏在宽大衣袍下得双手紧紧地扣住床沿。 风大狂极,一下子吹开了殿中的门扉,满殿的纱幔缭绕,烛火瞬间熄灭。燕京秋低着头靠在床边,脸上不甚悲痛,一行清泪缓缓而下。床上的琼皇安然睡去,睡颜安详,一点都看不出是走了。燕京秋颤抖着手,轻轻地替他的父皇拭去脸上的冷汗,将手绢盖过他的脸。 “呯”的一声响起,殿外出现了一个人,他的身影在昏暗不明的月光下拉得老长老长,肩上还扛着一个纤细的人儿,一手持着利剑步步逼近殿内。 “燕京秋,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了。”暗哑的声音响起,惊起了床边的身影。 燕京秋侧过身子,憔悴的脸色难以掩饰,他踉跄地从床边起身来,眯着眼睛问那人:“你是谁?”她瞬间观察到了此人一身黑衣,上上下下透发着冷峻的气息,心下顿时明了。 “你是三哥派来的吧。”燕京秋一点惧色皆无,一步一步走近,仰头苦笑道:“他怎么不亲自来,来看看父皇。(.)” “你少装蒜,三殿下就是给你栽赃陷害下狱的,他千辛万苦找来的灵药被你换成毒药,害了皇上不说也害惨了三殿下。” “哼,老三他若是堂堂正正,就应该明着来,何必派你这个不入流的人来。”燕京秋毫无惧意,随手捡起琼皇落在地上的宝剑,细细地擦拭着,看着宝剑泛光,声音无比低落:“父皇,你的宝剑儿臣替你收着了,你放心,儿臣一定会如当年一般,坐一个有勇有谋的人。” “燕京秋,你这疯子在说什么话?皇上在哪里?你要怎样陷害皇上?”黑衣人沉不住气了,他将雪妍一把拍醒,抓着她的一边胳膊,要挟地用剑指着她:“如果你不想你的王妃就这样给我杀了,就快将皇上交出。” 昏睡中的雪妍被黑衣人粗鲁地拍醒,脑袋昏昏沉沉一片,脖间隐隐作痛。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一把利剑已经架到她的脖子上,这次的杀气全然外现,随时都可以将她的命取走。她惊吓得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原来不知何时黑衣人已经点了她的哑穴。 燕京秋眯了眯眼,看着黑衣人手里羸弱的人儿,微弱的月光照亮了她惊恐的双眼,即便如此,她也倔强地看着自己,眼中的不满、委屈、愤怒通通都宣泄出来。(.)他突然间抬起头,看着殿内梁上的龙戏珠雕刻,缓缓叹息:“三哥还想怎么样?父皇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皇上?”黑衣人一听燕京秋这一说,顿时大惊失色,他架着雪妍步步靠近,一下子将剑指着燕京秋,狠烈道:“燕京秋你这个狗贼,你为了皇位居然杀父弑兄!待我取你性命!”黑衣人随即出剑,直指燕京秋的命脉而去。 燕京秋举剑应对,黑衣人手里有雪妍在,浑身功夫不得尽情施展,但他每每露出破绽之际,就将雪妍拖至身前,硬生生地替他挡住威胁。燕京秋经过一晚哀恸,心中早已不欲杀生,但无奈之下还是误伤了雪妍。 一剑划过雪妍的胳膊,她顿时感到手臂一凉,疼痛随即而至,温热的液体顺着胳膊缓缓流下。她连哼都不能哼,捂着手臂,痛苦地皱紧眉头。看见鲜血涌现,燕京秋不禁想起琼皇悲切的眼,手下的剑不由得一缓,黑衣人趁机给了他一剑刺去,恰好捅进他的左脚。 利剑刺破足下的疼让燕京秋不由得叫出声来,他大声呼喊“捉刺客!”然而此时冲入殿内的并不是他的侍卫,而是更多的黑衣人。他们个个手持凶器,刀刃雪亮,齐齐朝燕京秋刺来。燕京秋已经数日未眠,日日守在琼皇身边伺候,身心俱疲,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况且脚下的伤掣肘,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脚无法灵便活动。 黑衣人冷笑一番,将雪妍一把捉进,步步紧逼,燕京秋拖着伤腿步步后退,利刃直指他的胸前。几名黑衣人齐齐出剑,跃起砍下,燕京秋挥手持剑一横挡。只听“铛”的一声,数剑朝下压去。燕京秋撑着死扛,唇边沁出一丝鲜红。 他冷笑着大喊“狗贼,也敢取我的命,本王让你们好好尝尝滋味!”燕京秋一使劲,竟将数只剑齐齐挡回,不料平地里一只利剑从旁边伸来,一剑刺穿他的胸膛。燕京秋不可思议地一看,正是最初进门来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冷笑着一使劲,剑又刺入三分,一口鲜血从燕京秋的口中喷出,泼墨一地。雪妍一见满地的鲜血,吓得脸都白了,情急之下,她狠狠地一口咬下黑衣人的手臂,疼得他手下一松,一手将她甩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雪妍一下给推至燕京秋的面前,她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对身边的燕京秋不知是否该帮。燕京秋擦了一把唇边的鲜红,冷笑道:“三哥好主意,居然联合宫中禁卫军,把安泰殿的侍卫全部调离。看来他现在很快就能逃出内狱,来拿我命了。” 雪妍见他死之前还嘴硬,心下顿觉不妙,她们被逼得步步退缩,雪妍已经推至案边,身后一个冰凉的触感,似乎是一个坚硬的东西。雪妍心下一喜,赶紧抓了一把香炉里的灰一下子撒向黑衣人去。趁着他们挥舞赶尘之际,拉着燕京秋就往旁边逃。 燕京秋抓住雪妍的手,趁着最后一点气力,往窗外一跳,二人顿时消失在窗外夜色之中。待黑衣人们视物清晰些时,哪里还有燕京秋和雪妍的影子,只有被风吹得乱大的窗子。黑衣人中的一个,指着窗外喊:“分头去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色昏暗不明,燕京秋在雪妍的扶持之下一路急逃,脚下的流血越加厉害,燕京秋左右看了一眼,对雪妍吩咐道:“血迹太明显了,你扶我去花园里,以花木掩饰。” 雪妍点头,拖着燕京秋就往园子里走,园林甚大,花木繁茂,在月色不分明之际,的确不易发现。两人躲在花木之间,看着黑衣人从面前走过,似乎真的没有发现他们。又待了片刻,直到细细碎碎的步伐远去,雪妍这才可以放心地大口呼吸,低头喘气。 好容易才缓过劲来,燕京秋低低响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储秀宫去,快!” 回储秀宫?那里不是更加令人怀疑,雪妍就是给黑衣人从储秀宫掠走的,她生怕黑衣人再次回到那处,意下不禁踌躇几分。燕京秋一急,拉着她的袖子道:“快点去,本王自有法子逃出!” 第18章 绝处逢生 听见燕京秋如此肯定,雪妍也姑且信她这一回,她不曾发觉这一次竟然是她第一次听燕京秋的话去做。两人绕过安泰殿,顺着花园里的路,一路回到储秀宫附近。燕京秋指着宫殿后的一处,雪妍便扶着他急忙过去,燕京秋脚下踉踉跄跄,一瘸一拐地将雪妍推开,摹地跪下下。 雪妍不解地一瞧,燕京秋已经像疯了一样疯狂地挖着一处花木之下,黑褐色的泥土全部被刨开,混着脚下的鲜血和露水的湿润,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流儒雅。雪妍惊恐地看着他推开花木残枝,露出一处坚硬的石板,她讶异地一看清,原来花木之下有一处秘密。 燕京秋敲了敲石板,按下一头,石板瞬间沉了下去,身后一处石壁处出现一处缝隙,渐渐打开,呈现出一个狭窄的空洞。由于此处地处林木深处,将刨开的花草移回原地,不久仍然会继续生长,石壁上的藤萝缠绕,挡住了内里玄机。燕京秋朝里头一探头,扭头朝雪妍催促:“不想死在此处就跟我一起走。” 雪妍捂着受伤的手臂,心下几下不平静,是走是留她都不能断定,燕京秋是恨她,但不至于会杀了她,但是三皇子就难说了,指不定会利用她来当诱饵,引出燕京秋。届时燕京秋会有什么动作,她简直不敢想。可是刚才她明明听到,黑衣人指着燕京秋说他杀父夺位,这般内情知晓的只有在场数人,她等于知晓了燕京秋的私密! 弑君!雪妍的心顿时咯嗒一声险些断了弦一般不能呼吸,站在她面前的人是那样的残暴不仁,叫她怎生是好? “快点跟来!”留在原处踟蹰了许久,雪妍忽然听见燕京秋的不悦之声,她看了一眼已经小心地进入缝隙之间的燕京秋,即便天黑雾浓,还是能感受到他的隐隐怒气。到了这一步是死是活全然在于一念之间,雪妍咬紧嘴唇,半信半疑地跟上燕京秋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近隧道之中。 脚才一踏进缝隙之内,身后的墙壁慢慢地合拢,在风声呜咽的夜间,顿时隔断了与外头的联系,洞内一片漆黑。雪妍一时害怕,下意识地四处摸索去,黑暗中出现个温暖的怀抱,突然扶住了她。如同是狂风暴雨中摸到的一根浮木,雪妍紧紧地握住不敢松手。那个怀抱摹地呆滞了一下,继而扶住了她,温暖的气息包围在她的周遭,令其莫名地安心。 下一刻墙壁间的烛光幽幽亮起,一下子的光亮令雪妍不自然地眯了眯眼,待她适应了室内的亮度,却见燕京秋一下子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端起蜡烛瞥了她一眼,眼里无半点波澜,机械地转身走去,只留下一句:“跟上我慢慢走,这老头太黑。” 他是在关心自己?雪妍听不出燕京秋话语里的意味,她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紧紧抓住的不是什么,正是燕京秋的胳膊,他的手正环绕着自己,另一只手端着蜡烛在前头照亮。雪妍一下松开了手,不安地撇过头去,正好只见燕京秋的侧脸在隧道中若隐若暗,刀削斧劈的侧脸绝强刚毅,下颚紧紧绷紧的弧度令人心情紧张。 才一松开手,燕京秋的胳膊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欲望,抱着她一道前去,雪妍见他走得极之不稳,一只脚还是一瘸一瘸地拐着,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扶着他的腰,将他所有的重量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感觉到身上负担的减轻,燕京秋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味望着前方,带着雪妍一道往前去。 又暗又湿的隧道里,湿湿答答地清晰地听得见水声,越往前走越清晰。意识中莫名的熟悉之感袭来,雪妍疑惑地四处打量。正当她回过神来,燕京秋的脚步蓦然停住了。拨开石壁边上滑腻的青苔,燕京秋放下烛台,在两边墙壁四下摸索着什么,直至一处不甚一致,他按下开关,随着簌簌的灰尘下落之感,眼前出现微弱的光。 一同出了隧道,一大股霉味扑鼻而来,眼前一处破败的石室呈现在眼前。燕京秋拉着她出了石洞,雪妍疑惑地打量着四周,一脸不敢置信。满室蛛网灰尘覆盖,厚厚的一层灰盖住了书桌和案上的茶具。室内极其普通,仅仅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多一件物事也无,一切简简单单,似乎过了许久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 雪妍轻轻拂开书柜间的蜘蛛网,露出一个古朴的实木书柜,上面齐齐整整地摆放满了书,取下一本,竟是失传已久的拓本,还有上古的孤本和绝佳的字帖。透过厚厚的灰尘,依稀可以看见原本的极其精细绝妙。 燕京秋早已松开了他的手,一脸满然地环视四下,仓惶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俊美的脸庞缓缓流下。抬起头间,不辨任何声音,不知人世百态。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堪的一面,雪妍心下几番酸楚,就在安泰殿里,听闻皇上驾崩,燕京秋都没有任何反应,冷漠的脸上一丝情感的痕迹皆无。可如今,这满室的凄楚和破败,竟能令他潸然泪下。 “此处是何人所居?为何一个人都没有?”雪妍打量了一下四下,密密实实,除了一处铁门外,四下一件东西都不多。 “是我娘所居的旧所。”燕京秋没有回头,呆滞地看着桌上瓷瓶里一株干枯的梅花,依然歪在瓶子间静静地等待所等之人。他伸手触之,枯枝旋即飘落,化成片片灰渣落入掌心。 “你娘?”雪妍不解又震惊地望向他,燕京秋的娘不是舒妃娘娘么?怎么会是这里的主人?储秀宫里繁花开尽,说不尽的赏赐宫人,怎地会是这里主人所爱?她按纳不下心中不解,问道:“你娘不是还在吗?这里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头,又怎回是……” “是我的生母所居,一个无名无份的可怜女人,在这里等待一个不属于她的男子,等了一辈子。直到……”燕京秋顿了顿,停留处几番感叹:“直到她要的一切都不会属于她的时候。” “你娘她……她是谁?”雪妍小心翼翼地看着燕京秋的脸,说不尽的哀愁笼罩在他的四周。 燕京秋挥开床上的灰尘,默默地坐下:“是谁都不重要了,她心爱的男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可以陪着她一块走了。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说到最后,燕京秋的目光几番萧索,失去了往日里的沉着冷静,哪里还有风流潇洒俊逸非凡的影子。 雪妍目光停留在他脚下的伤口处,血还没止住,伤口一片鲜红,斑斑血迹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触目惊心地黑紫一片,如同溃烂的伤口。今日的燕京秋与往日不同,神情落寞,古怪得很,甚至开始喃喃自语,她焦灼不安地往一边去,不想脚下碰到一物。 “哐啷”一声响惊醒了在场的两人,雪妍刚醒悟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是踢倒了一个烛台。奇怪,烛台怎么给人放到地上去了?她正想扶起那烛台,原本坐在床边上的燕京秋不知何时已经欺身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一片阴狠的血雾。 第19章 叠起伤心无数 手腕处蓦地一阵疼,雪妍不禁皱了皱眉,拼命地想甩开燕京秋的掣肘,可惜手腕处的铁掌仿佛生了根一般,死死地掐住她不撒手。(.无弹窗广告)手腕间愈加加重的力度令雪妍忍不住叫出声来,只听到轻微的一声,手腕处几欲骨折,疼得她额间全是冷汗津津。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燕京秋双眼定定地看着雪妍,语气里却是难得的伤情:“你知道他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雪妍死命地摇着头,怎么个挣扎都挣扎不开,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情急之下她慌忙地挤出一丝声音:“皇上是真的走了。” 话音刚落,手腕处立即一松,燕京秋颓然地松开了手,雪妍早已经疼得瘫坐下去,她再也受不了这一惊一乍了,想着法子怎么个逃离这里。抬眼望着燕京秋突然灰败一片的脸,满满的不忍、难舍。未曾见过这般的他,雪妍心下没来由地生出几番恐惧,今上驾崩,三皇子口口声声说是燕京秋杀害的,可是燕京秋如此阴狠之人,又怎会被他们抓住把柄,肯定早将说此话之人一网打尽。 手边那绊倒她的烛台早已经被她一下子抓在手里,藏在身后,若是燕京秋再次要伤害她,她说不定会逼急了跳墙。雪妍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四处打量一番,思欲怎地逃出去为上策,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燕京秋没有再难为她,他霍然坐下,抱着脑袋,将自己所有的难过和同意倔强地藏于两臂之间,喃喃道:“他怎么就这样死了……他怎么就如此轻易地死了……” 夜色厚重,穿过厚厚的石壁缝隙侵入室内,越坐得久了,越觉得冷风如流水一般逐渐渗入,透发刺骨的寒意。石室里半点声音也无,只余两人参差不齐的呼吸声,燕京秋一直埋头坐在一处,不曾挪动半分。雪妍一时竟不知如何离开好,手里的烛台握紧了又松开,冷得瑟瑟发抖。 良久,等室内的烛火黯淡了几分时,燕京秋才抬起头来,脸上的伤意消失大半,恢复了清明,眸子映出室内跳动的烛火。他转过头来,望着雪妍对他抗拒的神情,不禁自嘲:“想不到在我落魄之时,陪在我身边的是竟然是你,真是造化弄人呐。” 他眼里的烛火跳跃,看不出什么意味,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却又在抗拒回忆。这般的眼神雪妍莫名地熟识,她记得曾经也有一双这般的眼眸,在空旷的夜里望着星空,喝着冷冽的酒浆。没来由的一阵苦笑,常常流连在他的唇边。 “你有心事。”话才出口,连雪妍自己都不由得吓了一跳,她向来不会对燕京秋上过心,更不会跟他有过什么对话。燕京秋和她之间的冷言冷语从来都不会变过。 燕京秋瞥了她一眼,摹地笑了,全然的冷,似是在嘲讽自己:“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还真是……”他低下头,足下的石砖纹理清晰,蔓延出瑰丽的花色,然而在灰黑的石板上显得突穆又可笑。 “你抓着那个烛台都怎么久了,也该累了。”燕京秋不经意的一句话,唬得雪妍心下险些漏跳了一拍,待她反应过来时,正对上燕京秋冷漠的眼,直直地看着她慌忙的摸样。雪妍不自然地撇过头去,装作镇定,她还不能死,至少还不能死在此处。 “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打算?”不耐烦燕京秋的窥视,她索性挑开了话题:“外边的人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我们,但坐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倔强的眼看着他,不想在耗在一个看不见天日的地方。 燕京秋看了一眼头顶,不甚分明地问:“你怕死吗?跟一个弑君的人在此处。” “皇上不是你杀的。”雪妍的一句话让燕京秋暗暗称奇。 他探究地看着雪妍没有逃避开来的眼,语气冷冷道:“你怎么如此确定?” “你并不想皇上死,至少,不是死在你手里。”雪妍没有回答燕京秋的问题,扬起下巴,强装作硬气地看着他。 “哼!”燕京秋撇过头去,说道:“死在谁手里不都是一样,只要新皇登基,他说是谁杀的,那就是谁杀的。这个皇宫里,唯一的真相就是皇上。” 燕京秋盯着她的翦水双眸,愈发觉得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透发出不一般得神思。雪妍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所以你想当皇上。” 此话一出,燕京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继而仰头哈哈大笑,良久,回过神来,望着她的眼道:“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他一下子迫近,冷冽的语气毋庸置疑,目光里早已化作戾气:“不是我想当皇上,而是我就是皇上,继任的新皇。” 他终究还是说了,雪妍不禁讶然,琼皇她虽没怎么见过,但与她的猜测分毫不差。舒妃娘娘和燕京秋的花园大岩石后的谈话,以及舒妃对她的种种告诫,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支撑起单薄的身躯,对上燕京秋伤意和狠意交织的眼,倔强地抬起下巴。 “你是皇帝没错,但现在,还不曾是。”手臂温热的液体在汩汩流动,她的脸色有些惨白,艳丽和苍白的脸上说不出的意味蔓延:“如今外头全都是三皇子的追兵,如果你能活下来,那你就是皇帝。但是,如果你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雪妍轻飘飘的一句话险些让她站不住身子,为什么手上的伤痕道现在还没有止血,为什么她的视觉越来越模糊。紧紧地咬紧了下唇,直至口里一阵腥甜,好容易吐出心中所想。却见燕京秋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他竟然在笑? 雪妍不解地睁大眼睛,当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足下已经无力支撑,绵软地缓缓倒下。待她滑下地板之际,一双大手接住了她,丝毫不带一点温意的手,勉强接住了她的身子。雪妍扭头去看身边之人,正好撞上燕京秋似笑非笑的眼眸,一扫方才的昏沉之态。 “你很聪明,就这样死了未尝不可惜。所以,朕还不能让你死。” 他自称为“朕”?迷糊中雪妍最后的一个念头闪过,也许……也许燕京秋不像他表面上那般,终究是一个猜不透的人。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看不清的光影层层叠叠,她逐渐在光影中苏醒,意识不甚清晰,只瞧见头上方的云纹花样在不住地旋转,旋转。伸手想推开那恼人的花纹,不想手下一阵钻心的刺痛,雪妍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呻吟出声。 “你醒了?也是时候了。”一个人影晃到眼前,玉冠素容,鬓边虽有几丝发丝凌乱,但丝毫不减他的清辉。 “你?”雪妍刚想伸出手去,那只受伤的手已经被他握在手里。 “手伤还没好,不要乱动。”熟悉的声音传来,雪妍终于听出了那个声音,下意识睁大眼睛,燕京秋的脸一点不落地落在她的眼里。 第20章 谁家玉笛韵偏幽 “是你?”雪妍扭头看了一下四下,问道:“我还没死吗?”话音刚落,她才发觉自己的幼稚,自嘲道:“或者我应该问,我还没到死的时候吗?” 燕京秋靠在床榻一边,目光清越,一扫昏沉之态,望着雪妍不解的神态,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辉:“刺客的剑里有毒,轻者令人神智昏沉,重者可能狂性大发,癫狂而死。(.)” 听他一言,似乎方才的失常之态都有了解释,可是一想到至今坐在眼前的可不是神智正常的燕京秋,雪妍不禁皱了皱眉,抬眼打量他一番。 “你不用这般看着我”,燕京秋叹了口气:“我自幼体寒瘦弱,为了保命日日习武,所习之功皆是至阳至刚的武功,所以在我头脑昏沉之时,凝神静气,将寒毒压抑了下去。” 雪妍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上下下看了自己的衣饰皆是齐整,不禁问道:“那为何我没有癫狂之举?” “此等寒毒叫无日忧愁,对于习武之人方能见效,对于心地纯良之人并无多大伤害。中毒之人会被自己的心魔所折磨致死,而你没有武功,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只是暂时昏过去。”燕京秋淡淡的几句话,绝口不提自己为何会说些那等不孝之言。 雪妍低下头去,身上的棉被已是破旧,云纹模糊不堪,丝丝拉线,隐隐有破腐之味。她的手不禁一缩,握住她的手突然紧了又紧,一把扯住。 “伤口未愈,不要乱动。”燕京秋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平心静气与她言语,雪妍一时不知为何,也就放松了挣扎。 “你准备怎么办?是要在此处待下去吗?” 燕京秋哂笑一下,抬头看着周遭破败的石壁装饰,蛛网密布,阴冷潮湿。自嘲道:“想不到这么些年,我又回到这里了,真是讽刺!” 怅然间他眸子里滑过一丝凌厉之意,瞬间一扫寥落之色,望着雪妍憔悴的容颜,突然抓住她的下巴,靠近她发白的脸:“若是我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你可乐意陪着我?” 此话问得轻挑,雪妍撇开眼去,无喜也无忧:“王府是牢笼,皇宫也是牢笼,想不到逃到这里也只不过一个小一点的牢笼,又有何差别。我看你不是想让我陪着你,而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出卖你。” 下巴处的手摹地加紧力道,燕京秋的脸就靠在离自己不足一指之距,雪妍只感到背部濡湿一片,倔强地咬紧嘴唇,死死盯着燕京秋,不打算收回自己所言。 “你这人有时很聪明,可有时又很愚钝,你安知我就走不出这里?”燕京秋的气息近在咫尺,一双凤目斜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雪妍躲避的眼:“我燕京秋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但也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出卖而不自知。[]” 他忽地松开了手,看着雪妍一下子松了口气,燕京秋看着她喘息着青白的脸,不悦地侧过脸,鬓发微乱的侧眼依旧冷峻。似有所思地看着室内的一切,背影萧瑟落寞。 身下的石板床寒冷渐侵,透着阴寒的凉意,躺得久了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行,四处蔓延。雪妍不自然地攥紧了破败的棉被,遮挡住身上渐渐稀少的余温,她没有内力护体,寒毒已经开始沁入心肺,虽没有影响心智,但逐渐侵袭她最后一点体力。 捂住口鼻一忍再忍住,终究忍受不住,剧烈地咳嗽出声。才一声张,眼前又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黑侵袭。雪妍一在强自支撑,攥紧了棉被,丝丝拉絮藏着黑灰。燕京秋闻声反应过来,看着她的脸色不妙,突然有些急迫。 “你怎么了?”一只手搭上雪妍的脉搏,未及燕京秋诧异地问道:“你的脉搏怎么会如此微弱,难道你中过寒毒?” 她看着他又惊又异的脸,脸上早已摈去忧怒,干渴的樱唇一张一颌:“我死了的话,你就放过敛辰,饶了他一命吧。”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走出去?”燕京秋二话不说,三下两下点下她几处大穴,止住她的气血乱行之处。将雪妍扶起,转移过去背对着自己,双掌齐齐顶住,最后一句话留给雪妍:“我没让她死的人,一个都不许死。” 雪妍张了张嘴,一口气顶在胸口郁闷不已,顿时提不上气来,背后纯正的真气开始缓缓输入,逐渐打散郁结的血气。胸前一团郁闷上涌,一口紫黑淤血喷出,瞬间地的呼吸顺畅,雪妍虚弱无力地倒下。 燕京秋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死容易,想活着又有何难?” 雪妍无力地咧了咧嘴,算是第一次和燕京秋有了不算坏的对话。目光流转,上方的石壁重重叠叠,奇异的画线交织,隐隐间透着股邪气。雪妍皱眉,摸着昏沉的头颅,还以为自己头昏眼花了。 燕京秋将她的身子放平于床上,收势护功,今日已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一时间难免吃力。他看了一下四周,越发地冷了,拾起烛台点亮蜡烛,却怎么都点不着? “无用之物。”烛台扔开的落地声顿时响起,雪妍不禁皱了皱眉,昏昏沉沉地躺在石床上看着头上的石壁。 环绕扭曲的刻画在昏沉的视线中开始动起来,几处毫无规则的痕迹扭动环绕,沿着中央一处怪异莲花状的物事旋转。看着看着眼前竟显现出一幅莲花绽放之图,周遭的轨迹渲染出层层莲叶,莲花开处,莲心之间竟出现一抹红痕。 雪妍顿时一惊,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下意识地拉住燕京秋,转过脸来问道:“此时原是何人所居?” 燕京秋闻此一眼,脸色瞬间灰了一半,冷冷地撇开眼去,不悦地说道:“这与你何干?多此一问?” “你既然能够进来此处,那便是一定知晓出去的法子,但你不急不慢地在此处等待,无非在等着燕王救驾。”雪妍望着身前一滩刺眼的淤血痕迹,无力地想爬起身来,被燕京秋一把按住。 “我说过,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燕京秋依旧没有回答。 雪妍摇摇头,凄然凝神处,几番感慨:“燕王是输是赢尚未可知,焉能如此淡然处之。” “这与此处主人有何关联?”燕京秋的背影在闪烁飘渺的烛火间分外寂寥。 雪妍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你不说,我也猜到。此处纵使从简,可处处都有莲花之印,可想当年居于石壁之内的人必定是一位女子。”望着燕京秋绷直的背影,雪妍没有止住揭开一切的可能:“身居后宫又如此偏爱莲花此等清冷之花之人,不会是出身浅薄的奴才,只怕是……” “够了!”燕京秋没来由地打断雪妍的话语,待他转过身来时,眼里已经充满了怒意。看着雪妍莫名感伤的脸,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冷,几乎是多年伤痛未解之容,雪妍忍住心中所思所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一直看到深处去。 第21章 水驿灯昏 “你说的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毕竟是猜测,而且不全是如此。”燕京秋看了她许久光景,轻蔑地自嘲一笑:“罢了,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对上雪妍不安的眼,冷冽的目光让雪妍心慌。 “这里的确住过一位才色俱佳的女子,她因是罪人之后,无法面对天颜,可惜当年的皇上看上了她,为了她几乎要废黜整个后宫,只留她一人。因为这般,所有引来了后宫妃嫔的记恨,栽赃于她,污蔑她与他人有私。皇上却没有相信她的辩解之言,而是将那男子腰斩街头,将她禁闭于这寒冷的石洞之间,一直等到她死的那一刻,都没能走出去。” “其实她是知道怎么出去的,是吗?只是她不愿意走,怕她这一走,就再也挽回不了皇上的心了。”雪妍支撑起孱弱的身子,捡起被燕京秋丢弃一边的烛台,小心地擦拭干净。一朵雕工精细的莲花盛开与烛台底下。 雪妍一言,提醒了她和燕京秋两人,燕京秋身形一震,一丝不易觉察的脆弱滑过眼眸,只是一瞬间,却全部落在雪妍眼里。她没有再说什么,意料中燕京秋的声音让她更是痛惜。 “你说的对,她是知道的,可是怎么就这么傻没有走出去呢?” “她到底是谁?”雪妍鼓起勇气,终究问出口,也许下一刻燕京秋就会杀了她,也许她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得太多。但心中莫名的答案越来越清晰,顺着脉络抽丝剥茧。 燕京秋看着她貌似无波的眼,轻笑道:“你已经猜到了。” “她?”雪妍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望着燕京秋桀骜的眼,字字如针尖一般刺得人生疼:“是她生下了你。” “哼!”燕京秋霍地起身,望着一室石物,背影分外寂寥:“你很吃惊我的出身。” “没有。”雪妍想都没想就回答。 “哼!”燕京秋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捉住雪妍的手,紧紧地抓住,瞪着雪妍故作镇定的脸,粲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总爱故作镇定,眼睛却不敢看我。” 没等雪妍回答,她的身子已经被燕京秋一把甩至一边,下一刻,一拳头就砸在她的身边。(.无弹窗广告)崩裂破碎溅起的石子划过雪妍的手,留下浅浅的一道口子。她吓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待她反应过来,却发现燕京秋的拳头满满的血渣子。 “你?”雪妍欲言又止,不安地看着燕京秋拳下砸破的浅浅一道印子,血丝瞬时渗入石床之内。一把掀开被褥,果然石床之上全是舒展的莲花图纹,线条走势似曾见过,雪妍若有所思地看着石床壁上的莲花。 “这里的出路你知道?”雪妍壮着胆子小心问道。 “知道又何妨,石壁之后就是储秀宫的花园假山内,想必你也去过那里。”燕京秋的回答让雪妍一愣,顿时回忆起假山后她偷听燕京秋和舒妃娘娘的话。燕京秋就是走道那里与舒妃会面的。 石壁之内竟藏有如此大的秘密,恐怕储秀宫并不简单,舒妃娘娘更是不简单。 “现在我们谁也出不去,储秀宫定是叫老三给团团围住,此时出去便是瓮中之鳖。舒妃她能否顶得住还是个问题,那个女人的心比谁都来得狠。”燕京秋故意看着雪妍的脸色,可惜雪妍并不能如他这般坦然对待。 “舒妃娘娘她既知道这一处,为何不尽早与你通个消息?” “哼,外头跑现下怕是乱得很,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传递消息无异于泄露踪迹。如今是成是败尚未知晓,且需等待。” 燕京秋难得的从容不迫,一扫慌乱,眼神逐渐清明,看来药效已被他压制,雪妍不复多言,手下摩擦石床粗糙,摹地有了主意。 “倘若我能找到另一条出路,你待如何?” “另一条出路?”燕京秋先是不解,未及,目光间袒露出灼灼光芒,他眯起细长的眼,好奇地打量着雪妍。在她平静无波的秀美面容下,究竟藏着多少不曾知晓的聪慧。 “王爷,你身上可有利器?” “御前侍奉不得佩戴任何利器。”燕京秋顿了顿,随即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从中间一扭,令牌之间竟藏有一道细细的缝隙。一经扭动,四周刺出几道利刺,将令牌下半块折开,小小的一道防身手握利刺顿显。他将令牌扔到雪妍跟前,低声道:“休得欺骗我,若是有半点花样,我们都得死。” “临死前能够拉着一位国君相伴,雪妍好半生修来的福气。”雪妍接过令牌敲了敲身下石床,又敲敲一旁石壁。石壁声音低沉,石床却隐隐透着些脆意。雪妍大喜,与推测无二,她朝燕京秋点点头,又指了指身下石床,一手掀开床上被褥,跳至床边。 燕京秋会意,运功调息,举掌之间滞留片刻,继而一掌拍在那石床之上。石床微微震动几分,整块壁板竟有了松动,一处受力处裂开一道极大的口子,透着黯淡的烛光,底下明显是空的。 “床下有暗道。”燕京秋暗暗心惊,他对此处身为熟悉,却一直不知底下还有另一条暗道,望着雪妍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深意。 雪妍一瞧见床下是空洞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忙举着利刺敲打石块边缘,想把洞口拓宽。无奈双手受伤后不能再使重力,敲了几下不见成效。燕京秋见状一手夺过利刺,朝着壁板的边缘敲去。没几下功夫,一个能容得一人进出的口子已然打开。 燕京秋看着洞口下若隐若现的甬道微微呆滞了片刻,他随即挑了室内的烛火,尽留数只于手中,火光一照向洞穴之内,甬道明显易见。他想都没想就先跳入其内,黯淡狭窄的甬道之内亮起了火光。 “还在想什么,还不快下来?”燕京秋的声音从底下响起,雪妍这才反应过来,她四下看了一眼,赶紧下床捡起那个旧烛台,下去之后又将顶上的被褥拉扯整理,恰好遮住通口处。 燕京秋看着她临行前还抱着一个不顶用的旧烛台,皱了皱眉道:“这个紧要时候了,你还拿着那烛台做什么?” 雪妍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她擦了擦烛台,露出底部莲花纹理,认真地说道:“这个才是地下真正的地图。” 此话一出,两人都吓了一跳,燕京秋看了她好一会儿,竟轻笑一声:“如此机敏,而今倒是见真章了。你素有才情,却一直装作懦弱,恐怕心中愤恨已久了。”他将烛火朝前方一举,一条仄仄的甬道显现眼前,回首再看向雪妍时,话语里多了几番意味:“我突然发现,其实留着你的性命倒是挺有意思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说笑,雪妍不禁摇摇头,叹一句:真是一个怪人也。 第22章 遥知独听灯前语 甬道又黑又湿,狭窄逼人,四周皆是利锐的岩石口子,一不小心就会给割破衣衫。(.无弹窗广告)雪妍极力小心行走,无奈衣裙甚是拖累,行走间几番折腾。燕京秋乃习武之人,这点难事尚且未能难倒他,他四下仔细察看,只见岩石之间甚是湿滑,一不小心极容易摔倒。 雪妍十分狼狈地跟在其后方,踉踉跄跄,几处裙摆已被利石刮破,一双绣鞋中看不中用,行走间处处掣肘。她低着头小心行走,注意着两旁的岩石。突然前面行走的燕京秋就此停住,雪妍一时未能注意,莽撞地撞上去,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中的摔倒之疼并没有传来,待她睁开眼时,燕京秋细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她,雪妍好生惶恐,可没等她准备离开燕京秋的怀抱。腰间却是一紧,一只大手环绕其间,燕京秋的声音在深暗的甬道间不辨喜怒:“小心跟上我,别跟丢了。” 雪妍正欲辩白,那人的手已经不听她摆布地搂着她一起走了,本来就狭窄的甬道无端端塞进两个人。不欲碰到锐利的岩石角,雪妍每次几下躲开,燕京秋的手臂力量就大一分,牢牢地抱紧了她。 燕京秋身上若隐若现的熏香气息淡淡,与他一贯的冷酷无情大相庭径,雪妍好生不安,默默按捺住心神,只求快一些离开此处。深暗得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蜿蜒延伸没有止境,两处湿冷之气渐渐渗入体内,阴寒刺骨。雪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燕京秋宽大的手掌就在她腰间缠绕,掌心的温度却是那般可靠。 角落处几次壁岩湿滑,燕京秋举着火把,探近些岩石,全然的绿意攀岩,顺着石缝处蜿蜒。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越走越清晰。 “是苔藓,看样子生长的时间不短了。”雪妍的声音响起。燕京秋讶异地看着她,雪妍摊开手掌,手心一团湿绿,正是从墙上挖下的青苔。 燕京秋细细打量了一下前后甬道,眉间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掠过:“此处既有苔藓,四周也湿润,必是有出口在附近,我们跟着有水处走。” 他搂紧了雪妍的腰^h小说?,没有理会雪妍不自然的僵硬,加快了脚步前行,四周水滴声音愈明显,足下青苔愈加繁茂,湿湿滑滑的触感,如同行走在水底清荇之间。腰间发烫的手掌,比起雪妍几乎要落不下的面子来,后者似乎还要火热一分。 顾着躲闪四周的岩石,雪妍足下一滑,呼喊一声,眼见着就要跌倒。锐利的岩石边缘擦过手肘,丝丝刺痛入骨,她下意识地闭了眼。下一刻睁开之时,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丹凤眼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那深邃不见底的深渊里,丝丝波澜起伏,每每看一次都会让人深陷其间,不可自拔。 燕京秋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直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染上雪妍的脸颊,她几乎是逃难似的连忙撇过头去,淡然处之。可是腰间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愈加的紧了,对上燕京秋似笑非笑的眸子,雪妍窘迫得咬紧了嘴唇,不曾想燕京秋没有说什么,径直揽紧她的腰向前走去。 水声越发的响了,几乎可以清晰闻见汩汩水流湍急,前方豁然开朗,一处得天独厚的洞穴在昏暗的甬道过后呈现眼前。没有一丝额外的装饰,尽余刀削斧劈的刻痕,将一处天然的石洞扩展成一世外桃源。 雪妍几乎一直是瞪大了眼睛走下洞穴的,四周褐黑得岩石没有半点多余雕琢,全然粗犷的狠劲,显然是利器劈开而成。将室内岩石巧妙地劈成了一桌两椅、一床、一台,风吹凉动,分外幽静。 燕京秋松开了手,将火把放置一旁石壁间,也是诧异无比地打量着四周物事,淡淡的光阴痕迹滑过千年的岩石。室内一小谭清泉涌冒,泉边一棵干枯藤萝编织而成的吊椅独具匠心。一物一景,一步一声奇。 “此处到底是何人居住,竟藏得这般隐蔽?”闻见雪妍的问话,燕京秋走过石床,坐下间只觉宽大生凉,床上两个藤草织就枕头,齐齐放置。显示着不知何时曾有一对佳人在此共享人间仙境,无欲也无求。 “是先帝与他心爱的朝霞公主所居。”燕京秋看着床边刻画着的朵朵莲花,与先皇帝宫里殿上处处留下的九转莲花繁纹相似,只是此处的莲花图纹简单,没有皇家的恢弘气息。 “朝霞公主?本朝何曾有过公主命名朝霞?”雪妍不解,但她望向燕京秋同样诧异又讶然的脸庞时,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是前朝遗孤,当年的第一美人,沈朝霞?” “猜得不错,但你是从何而得知?”燕京秋唇边露出一丝赞叹,雪妍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你书房里的前朝记事我略略翻过,只知道前朝曾有一位公主,出生于落日黄昏,身披彩霞降生。出生那日便有宫中术士断言,此女日后亦如朝霞一般,绚丽过后一场叹息。前朝皇帝视公主为珍宝,心疼公主日后命途坎坷,几乎将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其身上,改其晚霞为朝霞,暗喻蓬勃之意,其受宠可想而知。只是不知为何先帝会与朝霞公主居住于此?” 燕京秋摸着床上朵朵莲花刻痕,轻笑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也难怪,此等秘史史官不曾记于其间。”他掀袍起身,面对一室简陋,眼神落寞:“朝霞公主天生丽质,美貌不可方物,及弈之前早有不少皇孙贵族前来求亲,就连那漠北的匈奴也奉上国宝来过。可惜公主眼界甚高,不曾留意过任何求亲的男子,直到她在万将军完胜回朝之际,与将军身旁的副手一见倾心。” “那人就是先帝?”雪妍讶然,原道先帝出生于军功赫赫的世家,原来竟是前朝名将。 “不错,先帝乃万将军义子,一直效力左右。与公主相遇相爱我虽不清楚,但也知道,先帝是在万将军含冤而死后才起兵的。” “当年不是吏治,草莽并起,先帝才得行天道么?怎么竟是为了家仇?”雪妍走下台前,靠近那一波碧潭,感叹前朝之事竟如此复杂,自己堪堪知晓就觉得惊心动魄。 燕京秋轻慢一笑:“家仇也罢,国运需要也罢,竟能夺了朝霞公主父亲之皇位,又能于她在此共渡良缘,手段之了得,不得不佩服。” “听你一言,难道先帝对朝霞公主竟无半点情谊了么?此处得天独厚,若非有心人,又怎会寻到此处。只可惜天意弄人,总是叫人空叹息一场。” “情谊虽在,社稷责重,若叫大好男儿抉择,美人与江山,孰轻孰重,恐难将息。” 燕京秋甚少如此轻叹,听他一言,二人相对无语。洞中水声滴答作响,回声阵阵,敲击着人悲愁莫名的心情。 第23章 人间何事堪惆怅 相对无语,过了一阵子,燕京秋索性将注意力转移至周围,打量了室内一圈,摹地想起什么,朝雪妍伸出手去:“你带来的烛台上可有画了什么?” 听他一言,雪妍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无备而来,将小烛台掏出,又从潭水里弄了一点水,将烛台下打湿,印在薄薄有些尘的石桌上,一个缩小的图纹随即显现。她细细看着那流线走势,心中无数个疑惑在萦绕。 发现雪妍颦起的眉峰,燕京秋上前一看,一朵怒放的莲花逶迤绮丽,姽婳藤绕。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刻画间处处的诡异透着一丝迷离,如同夜晚雾水间的莲花池,一只挺秀莲花突穆探头,在一池宁静中划开一处不平凡的风景。 燕京秋将烛火靠近,仔细察看,莲花脚下似有一些零碎的文字刻画,但模糊不清,隐约间尚能留意出一两个字迹。 “霞……雾……?”燕京秋小声地辨认着,雪妍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看不清楚原文了,已经被人刻花了。” 燕京秋转脸一瞅,雪妍正端着烛台低端,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密布,将角落的两句话全部刻花了去。他焦灼地一把抢过烛台,皱着眉一直探看,可惜皆不能看出原来写的是什么。 “何人如此大胆,竟将内室里的东西毁坏?难道……”后面的话语燕京秋再没有接下去,与雪妍相视一刻便已心中有数,:“你想说什么就说,无需藏着掖着在心里头。” “我心中所想的相比你也有答案了。”雪妍将烛台往桌上一放,面朝一室清凉,默默述说:“此处纵然简陋,但你不觉得少了什么吗?”她望向桌面的烛台,声音里透着些无奈:“这烛台怕是原本就属于这儿的,只是被人取走,又丢弃于墙后的密室处。” “她……为何要如此?”燕京秋喃喃道,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满心的惆怅。 “因为她恨,恨虽同是被禁锢在密室之内,但所得到得情分却不相同。”雪妍没有逃避心中的汹涌,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霜结:“朝霞公主虽身处简陋石室,但不难看出先帝对她的情分从未衰减过,没有过往公主宫中的奢华,只余两个真心相对的人,已胜过世间所有。而你娘她……”雪妍顿了顿,她是第一次提起这个词,“她的密室里什么都有,曾尽显奢华,但君主的心已经变了,充满了妒忌和仇恨,再没有过往的情分。请问这叫她如何能心息?” 雪妍试探地看了燕京秋一眼,他没有出声,脸上静静流淌着过往的悲切,凝眸处摸着那刻花的痕迹,苍然坐下。又是一时相对无言,雪妍却感到阵阵心酸满腹,她已经知道得太多太多,这次是燕京秋最心底的秘密。只怕即使能逃得出去,也不尽然能安然活下去。 良久,没等雪妍安抚不安的心情,燕京秋已然从烛台中抬起头来,对上雪妍木然的眼,他缓缓说道:“你已经猜到了出口在哪里了,不是吗?” 他的话语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陈述,细长的眸子里一扫阴霾,锐利的光辉冲云破雾而出。(.好看的小说)雪妍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移开身子,身后正好挡着那一潭子水。 “莲花生于水间,扶摇而上,这里的一景一物皆是死物,只有这活水是进出自由的。倘若我估计的没错,水源头处即是出口。” 没等雪妍说完,燕京秋的身影已经闪到她身边,锐利的眸子剜着她的心颤,直到雪妍的呼吸好容易平伏了些许,下一刻就忍不住大呼出声。 “你要……”她的纤腰被人轻轻一挽住,下一刻已然被燕京秋拉到了水潭边上,他一抬手,将雪妍头发的玉簪子取下,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披撒于肩。雪妍惊呼一声:“要跳下去?” 对面的人一挑眉,轻蔑地笑道:“你若害怕,大可以留在自处不走。水下是什么状况,你我皆不明了,若是死了也好有个伴不是?” 雪妍冷冷地对上他利刃般的眼,轻笑道:“莫不是怕我故意说谎,水下有诈,你又怎会如此热血地带上我一道。你不怕我会害死你?” “哼,怕?”燕京秋笑得肆意,他手中的力度加大,在雪妍的耳边轻声道:“带着我的王妃一起死,也不枉神仙美眷的好名声一场不是。”他温热的呼吸在雪妍的脖子间触动,挠得雪妍动弹不得,下意识地撇过头去,却被脖子间若有若无的气息撩拨得辛苦。 看着雪妍摹地红了的脸,燕京秋似乎很满意,他将雪妍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腰间,对上雪妍恼怒的脸,轻笑道:“等会儿可得抱紧了我才是,不然我抱不稳你。” “陛下是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吗?”话语才出口,雪妍就暗道后悔了。因为她明显发现燕京秋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怒意,下一刻自己就被牢牢地搂进怀里。摹地被搂紧的不自由让雪妍莫名不安,燕京秋轻慢的神情地头上绽现:“这话可是在担心我,看来是需要好好告诉你,什么叫做女子之德了。” 雪妍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刻,燕京秋已经挟着她一同跃入刺骨的寒潭之中,忽如其来的的潭水寒咧刺骨,如同千万道刀子齐齐往人体四肢扎去。雪妍屏住了呼吸手脚皆不知往何处放置,下意识地抱紧了最近处的燕京秋,又唯恐禁锢了他行动的利索,一时赶紧松开了手。 腰间燕京秋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他仅仅依靠着一只空出来的手在水中需求寻求着去处。雪妍这才想起他的一边脚上还有伤,估计行动不大利落,现下又带着她这么大的包袱,在不知何处是出口的潭水处实在是寸步难行。 不敢再多动作,雪妍只能牢牢地抱住燕京秋的腰,闭上眼睛不敢往四周去看。她素来怕水,幼时失足落水时的恐怖回忆缠绕着她,空洞闷闷的水下什么都听不到。恍惚间奶娘在岸边惊呼的脸,脚下缠绕的水草,湿湿滑滑的清荇,手脚皆不知所措地寻求浮木。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水在无情地掠夺走身上仅有的一点点温度,手脚开始僵硬,没有半分知觉。 不知不觉中一股热气吹入她的口中,瞬间舒坦了她的意识,雪妍无力地睁开了眼。燕京秋俊美的脸庞在混着气泡的水中冰冷且凄美,一如那时将她从水中救起的船夫。丝丝黑发柔柔,在水中缠绕。静谧之处,唇边的温暖开始离开,但炙热的吻还在嘴角处残留。 意识开始回来,雪妍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哭泣,但燕京秋看着她眼底的温柔跟幼时的回忆如此相似。见她醒来,燕京秋将注意力转移回寻找出路去,手里的力道没有减少,依旧牢牢地搂住雪妍。雪妍反手搂紧了他的腰,两个冰冷的身躯在水底默默靠近,相随着水流一起奔腾而去。 一抹笑意滑过燕京秋的唇,雪妍没看清楚,只是一瞬间,过后又是那般阴冷的脸。她正想看清楚,下一刻,手中的力度加大,燕京秋已经托着她冲出了水面。忽如其来的满满空气刺激着鼻腔,两个人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粗重的呼吸响声之间,两人相视一苦笑,似乎好生闯过了一道坎子。 刹那间,有一种错觉在改变了什么,或许,不算情愫。 第24章 冷露无声湿桂花 好容易按捺平伏住心神,燕京秋望了一眼四周,古木参天,翠鸟鸣涧,四周绿荫婆娑。冰火中文他俩正处在山涧一处水池中,四下无半点人气。燕京秋拉着雪妍爬上了岸边,池边的大石头又湿又滑,好几次都未能爬上去。经过了池底的好长一段距离,燕京秋已经筋疲力尽,吃力地将雪妍推上岸边。 雪妍一爬上岸,忙回过头来去拉燕京秋,冰凉的手心触感让两人一滞,燕京秋眼里滑过片刻的吃惊。雪妍置若罔闻,双手齐齐捉住燕京秋的胳膊,喘着气道:“捉紧我的手,我拖你上来。” 握住的手处掌心开始回暖,燕京秋自嘲地一笑:“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我死的。” 雪妍丢给他一个白眼,没有理会这许多,一边拉一边道:“我才不想你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虽是冷冷的一句话,但今日说来却是无比地令人心安,没有多言,燕京秋卯足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爬上了岸边,随即滚在一旁落叶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山间一阵风卷席而过,带着些寒意,两人浑身上下皆是湿漉漉的狼狈。雪妍忍不住咳嗽一声,在池底呛了几口水,现下满身的不自在。 燕京秋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不禁皱起了眉头。雪妍未曾来过此处,一景一物皆不似宫中景色,如此静谧的林子倒像是荒郊之外。一抬头,天色昏暗,不知不觉间,原来他们已经在石室里耗去了至少一日的光阴。[] 身旁的燕京秋爬起身来,拧了拧衣摆的水,看了一眼同样讶异的雪妍,伸出手去,对她说:“跟着我来。” 雪妍不解地跟着他在林子里前行,四周无比的安静,偶尔有鹰隼掠过,伴着凄厉的鸣叫声,叫人无端端地生出几分恐惧。雪妍一边走,身上的寒意越甚,湿透的衣衫在山间的风吹之下,格外地寒冷,满身的颤抖。似乎是发觉她的不适,前头伸过来一只手,一下子握紧了她的手,慢慢地牵着她往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除了脚下的落叶踩踏时细碎的声音,就只能听见风声掠过林间的呜咽。雪妍愈发的不舒爽,嘴唇干干的几欲冒火。“此处是哪里?”她虚弱地问一句。 前头燕京秋的脚步一滞,一句“皇陵!”过后,继而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是皇陵?皇室的陵墓!雪妍心下暗暗吃惊,只知道只有皇室中人能够踏足此地,不想今日竟会有如此境遇。无怪乎方圆几里皆不见有人烟,即使是荒郊之外,也能遇见猎户之家,如果是皇陵,一切就说得通了。 雪妍一路走一路咳嗽,燕京秋脚步加快,她差点就跟不上,踉踉跄跄地给他拖着走。实际上燕京秋走得并不快,他一边脚一瘸一瘸的,不甚利索,听见雪妍咳嗽愈甚,他摹地恼怒地转过头来。 “我没事,接着走好了。”雪妍一吃惊,吞吞吐吐说不清楚。下一秒燕京秋已经靠近了她,面对在她面前冷冷的脸,雪妍不知该说什么好。燕京秋摸了摸她的脸,继而在她面前蹲下,将背部对着她,冷冷地说道:“上来!” 什么,燕京秋要背她?雪妍已是迟疑,遭来燕京秋不悦地再次催促:“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些上来,不然你今晚就留在此处算了。” 雪妍望着眼前瘦削的背影,默默地上前去,趴上那同样湿漉漉的衣衫之上,燕京秋啥都没说就背着她起身。瞬间的摇晃令雪妍好生惊慌,紧紧地搂住燕京秋的脖颈,感受着从他背部传来的阵阵温度。 燕京秋的脊背又直又实,打小习武的他有一副好身板,两人彼此都是湿湿答答,湿透的衣衫贴在一起,透出原本的身材肌肤。才上了燕京秋的背部,忽然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如此的相近,透湿的衣衫几乎近于薄薄一层,隔着贴身的布料,近乎对方的肌肤上的热意。 雪妍的脸摹地红了,往外头挪了挪,尽量不靠近燕京秋的背部,一路别提多尴尬。这才暗自懊恼没有想到这许多,许是她不正常的动作让前面的人注意到了。燕京秋闷闷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要再乱动了,前头不远就到了。” 雪妍抬头一看,一座高大巍峨的建筑闯进眼帘,古树参天,足下落叶厚厚一层,一到夜幕降临之际越发的寒冷。隐隐听见遥远的天际间,鹰隼的鸣叫格外孤高凄凉,一种从未有过的空洞和孤寂之感笼罩着大地,西头那一轮红日正一头栽进山岚之间,只余片刻的余晖。 燕京秋放下她后,雪妍站在原地没有动,悄然一句:“此处应该是陵墓所在了罢,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休息吗?” “没错,本朝历代先祖皆长眠于此。”燕京秋瞄了她一眼,瞧出雪妍面上的惬意,哼一声道:“你若是怕了,大可睡在外头,不过我可提醒你,若非祭祀,这山间常年无人能踏足,这林子里的虎豹之众怕是挺乐意与你相伴。” 瞧出雪妍眸子间的胆怯之意,燕京秋轻笑一声,登门入室,也再不管她是否跟着。雪妍四处打量,夜色愈近,整片山林万籁俱静,森森古木,说不出得诡异孤凉。冷风侵袭,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好生按捺住心中恐惧,硬着头皮跟着踏出殿内。 踏出殿内,数块灵位齐齐摆置在正中显眼处,室内还算洁净,想来定时常常有人进来打扫。燕京秋已然跪在大殿之内,对着先祖的灵位恭恭敬敬地叩头,继而一甩衣摆起身,径直走到灵位之前,将供养的果品尽数拢入怀中。 “你怎能将供品都拿走?”雪妍才一惊呼,就瞧见燕京秋走过来,将怀中糕点和水果都塞给她,轻蔑地说道:“你也不想没走出此处就饿死了吧,这些东西看起来是不大新鲜,但暂时也能果腹。我去拾些柴火来,你将这里能找得到的布都扯了来,今晚也好休息。”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就出门去了。 雪妍抱着这些糕点,左右为难,最糟糕的是,这时她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嚣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前天晚上她食欲不佳,将杏儿端来的粥都推开了去,如今身心俱疲,自然是又累又冷又饿。 抓起一个糕饼好生愧疚,也写着燕京秋的做派朝先代祖宗的灵位拜了一拜,暗自祈祷:“雪妍无理,私自食用老祖宗的供品,望众位莫要责怪,日后若是能逃脱此劫难,必将好生供奉各位。” 拜完之后,雪妍才慌慌张张地抓起糕饼咬了一口,糕饼又硬又冷,还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好生难吞咽。雪妍拍着胸口艰难地吃了一块,肚子了垫了一点东西,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想起燕京秋的话语,四处打量周遭能用得上的布帷,将两旁的功德帆全部撤下,一点一点地铺好。瞧了瞧香案前的桌布,迟疑了片刻,将其也取来了,多余的布今晚也能盖着先睡了。忙活了好一阵子,额上沁出层层薄汗,一个喷嚏不合时宜地冒出,雪妍头疼地揉揉鼻子,正好对上燕京秋抱着柴火进门来。 出门在外, 第25章 春情只到梨花薄 先代帝皇的功绩碑升起的烟火中显得异样的缥缈,燕京秋在火堆前架起了小小的架子,以布搭在上面,方便两个人在两旁换身衣衫。雪妍解开发髻,将湿透的外衫全部脱下,搭在架子一旁,湿冷的内衫还在身上,夜间的温度一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件破旧的衣服扔过来,正好落在雪妍身边,她不解地透过火光望向另一边,燕京秋低沉的声音响起:“先披着这个,衣服还要一阵子才能干。” 雪妍拿起他扔过来的衣衫一看,虽然已经陈旧,但质地却是上乘,一看就是公众之物。只是有一些异味难闻。她皱起眉头问了一句:“你该不会将这儿后头的衣服都……”话还没说完,她就急切地大声问道:“这真的是……” “是的,从供奉的贤皇后那里拿来的,你要嫌弃,大可以不穿。不过这里的夜间可是不一般的冷,。”燕京秋一句话就打住了雪妍继续问下去的欲望。恰逢此时庙堂门外乌鸦聒噪的声音响起,四下寂静无人,举头皆是历代帝皇的灵位,不由得叫人生出几分怯意。 雪妍摸了摸手中的衣服,花纹华贵,皆是金丝修成,朱红色的庄重历来只有代代皇后可以穿上。后宫妃嫔之中,哪怕圣宠再高,也是无能披上这身朱红之色。手指拂过精致的刺绣,雪妍叹了口气,喃喃祈祷了片刻,这才赶紧将衣服套上。 换好衣衫,燕京秋将湿衣服搭着的架子移开,添了些柴火,拨了拨燃烧的木材。室内的温度似乎没有方才那般寒冰刺骨了。他也套上了一身先代帝皇的黑色朝服,暗色布间一条通体赤金的龙,不伦不类的披就之间竟无半点不堪,反而显出几分不同于旁人的威望。雪妍一直都不曾否认燕京秋是众皇子中最具有帝皇之像之人,纵然阴狠,也不减高高在上的气势,许是帝皇家从娘胎里就带来的那份尊贵之势。 雪妍将已经硬了的糕饼在火堆旁,将其微微烤热,低头的瞬间一头乌黑柔细的长发流淌而下,散披于肩上。黑色的发丝映衬着朱红色的衣衫,显眼的艳丽。室内转暖,雪妍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半分红晕。她静静地看着火堆,明眸如水,倒影出不知多少的忧愁,满腹心事。 燕京秋看了她一眼,眼里滑过一丝惊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然,暮自瞥开眼去,低头专注与折断树枝。见糕饼热得差不多了,雪妍在草木灰中一一捡起,糕饼烫手,她每捡起一个就赶紧捏住自己的耳垂。翠玉珠子垂吊盈盈晃动,闪耀反射着火光微红,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耳垂间,一抹翠色萦绕。虽无多半点装饰,却是娴静怡然。她将糕饼拍干净灰,从丝巾裹着递给燕京秋一部分。 燕京秋望了他一眼,眼里早已无半点阴鹫之意,许久以来多少次针风锋相对现下都开一边去,趁糕饼勉强能入口时大口大口吃起来。雪妍脸上滑过浅浅一丝笑意,与燕京秋将所有的糕饼分食了,待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丝绢裹好放进袖里。 燕京秋一直都没有说话,默默啃食着不新鲜的糕饼,红热的烟火映着他俊秀的脸庞上,竟浮起几分落魄的寂寞之意。发丝早已打散,随随便便地披在身后,望着燃烧炽烈的火焰,他的眸子里几番沉浮,几分肃杀。 噼噼啪啪的柴火烧破裂的声音在夜晚的陵墓间异常响亮,夜色愈深,外头的雾色愈浓,在门外影影绰绰一片,透着火光映在窗格子上说不出的凄然。雪妍一向畏冷,她朝里头缩了缩,靠在火堆边的衣架子上休息。明明已经经受了一日一夜的煎熬,眼皮子在不住的打架,但是睡得不甚安稳。日里经历了太多太多,几乎每一件都让她不能安稳歇下。 寒风透过窗棱缝隙呼啸,响起令人心头发颤的声音,足下正是灵堂,后头自然全然都是陵墓之所在。一想到与现代帝皇同处一室,只怕叫人心惊。雪妍半眯着眼,畏缩成一团,靠着架子上渐渐睡去。 四周全然都是混沌的水色,一睁开眼底之间,流动的水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四下一边寂静,只有她一人在原地。雪妍仓皇四顾,没有人能告诉她她到底在哪里。水下极度寒冷,手脚开始失去知觉,渐渐麻木。四肢冰冷之时,早已不能动弹。 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雪妍四处张望,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出口,唯余死一般的寂静。呼吸开始不顺畅,心跳都开始缓慢下来。我就要死了,死在这里了?不会的,不会的……雪妍仓皇地想逃离,可惜手脚使不上力气。在混沌的水中,泪水混入其间,咸咸的,都是苦涩。 朦胧中,一人从远处游过来,白衣胜雪,乌发飘绕,看不清他的脸,就对上他突然靠近的温暖手臂,暖暖地环抱住她。四肢开始回温,手脚终于能够动弹。原来她还没有死,还活着。雪妍欣喜异常,欢欣地抱住那人的手臂,他长长的乌发在彼此之间缭绕,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会救我?雪妍心里种种问话,忍不住伸出手去,掀开那人的发丝。一张阴柔的脸蓦然呈现,细长的眼,透露着狠烈和阴谋。雪妍顿时一惊,吓着就要逃离开去,一把松开他的手臂,朝后方转移。不想那人的手臂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刚硬得丝毫不放松,禁锢着她不能逃离。 放开我,放开我!雪妍拼了命地要逃离,手脚无秩序地四处乱动,挣扎着要逃离这个可怖的男人。挣扎间,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光晕,雪妍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周遭的水境消失了,男子也消失了。依旧是冷冰冰的灵堂,冷冰冰的夜间。她揉揉眼睛,慢慢正欲爬起身来,一件衣服哗啦落下。雪妍一愣,暗黑色的衣袍,金丝绣成的五爪盘龙,不正是燕京秋身上应该穿着的那件吗?是谁披在她的身上? 雪妍急忙爬起来,火光在柴火的的逐渐燃尽中渐渐低下去,越发的冷了,雪妍添了一点柴火,火苗舔着木柴,才恢复了原先的炽烈。燕京秋静静地靠在柴火边上,身上只是穿着中衣,那件黑色衣袍并不在他身上。雪妍下意识地看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这件男子服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趁燕京秋没有醒过来,她悄悄地朝火边靠一靠,与燕京秋的距离近了一些。两人难得如此安静相对,印象中有的似乎只有恨意和报复。如今恨并无根据,报复却是如此遥不可及,到最终,只能靠着这陵墓中的些许物事维持着自以为是的尊严了。 柴火噼啪一声响,雪妍一惊,下意识地望向燕京秋,他似乎被外头的声音打扰到,皱着眉头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去。身为皇子王孙,怕是这辈子都未曾受过此等折辱,他又怎会好安眠。 雪妍盯着他的脸呆呆地看了许久,燕京秋犹如一个怕冷的幼儿,一直抱着胸歪着睡去,心中万般感慨皆化成一句叹息…… 第26章 夕阳何事近黄昏 呀……呀…… 粗粝干涩的噪声聒噪不断,睡意朦胧中的雪妍微微颦眉,无意识地动了动,这一动身上有什么徐徐滑落的感觉,浅眠的她睁开眼睛,一缕淡淡的阳光透过缝隙投射到她脸上。[]一起身来,身上的衣饰滑落脚下,一看竟是后妃分封之时所用的霞帏。雪妍好生错愕,微微叹气,燕京秋还真是,将这皇陵里头所有皇后妃嫔的东西都染指了。 脚边上的篝火已然湮灭,只余一丝烟雾残留,殿内四下皆静,燕京秋已不知所踪。呀呀……外头又是一阵寒鸦聒噪,分外的刺耳,她摹地站起身来,推开窗去。边上簌簌下落的灰尘足以证明了打扫太监的偷懒,只求殿内洁净,细细之处皆草草了事,雪妍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不已。 一推木窗开去,外头忽然敞开来了的景色竟令她一下子呆住了。昨晚天色已晚,又累又饿,只顾着逃路,周围的一切也都不在意这许多。想不到清晨一见,方知皇家之大气,层层叠叠的松柏之间,清早露水尚未退去,枝叶蔓蔓,层叠青翠,四季皆然。枝桠间远远瞧见远山之一角,却是一色的青翠,层峦叠嶂,仅仅是松柏枝叶却覆盖了一片连绵的山。 说不清的滋味,雪妍竟怔怔地瞧了半晌,又是一阵干涩的聒噪声传来,蔓蔓枝叶间突然跃出只黑乌鸦,扯着粗粝的嗓子没完没了地聒噪,山间似乎只有此物是活物,越发显得四下清冷寂静。一番颠沛流离,早已经是心中无所希冀之人。凝眸垂首处,雪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突然发觉自己的无力,在无法自主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不欲多想,赶紧重新披上燕京秋找来的衣服,一身白衣上披着大红衣裙,显得不伦不类。在屋里被挟持去时,身上只着薄薄的单衣,在燕京秋面前已然是突穆难看了,如不这样也没有别的法子。 正踌躇间,大门突然推开,雪妍侧脸看去,燕京秋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露水,将手里的一样物事随手朝地上一扔,丢下一句:“把它收拾了。” 那个软乎乎的东西正好滚到雪妍脚边,她下意识地一看,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就这样抛在脚下,眼睛突出,口舌张大,好似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人一刀给宰了。身上流出的血还是热乎乎的,身上还不时地动几下,吓得她朝后踉踉跄跄地一却步。 “怎么?害怕?不敢打理就等着饿死好了。”燕京秋撇撇嘴,邪魅的眉眼间露出一丝不耐,他转头出门去,继续去寻找猎物。雪妍被他一嘲讽,心下好生一阵难受,一骨子里的脾气让她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那只满是血的兔子,不知所措地四下寻找可以处理的工具。 待燕京秋再次提着东西回来的时候,雪妍已经将收拾好了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兹兹的烤肉冒着油花,满室令人嘴馋的肉香弥漫。一丝难以觉察的弧度弯弯地在燕京秋的唇边显现,他走近火堆,不意间发现雪妍的裙摆灰黑一片,身边一个貌似是水盆之物里是浑浊的血色水,想必是清理兔子所用。兔子用光洁的木棍从口里穿过,身上红黑一片。 “你就这么收拾的?”燕京秋看了看黑红的兔子,朝雪妍挑起眉。 “书上说过,动物的血带有咸味,可以涂在肉上以充当盐,边塞的牧民都是如此。”雪妍依旧认真地烤着兔子,一板一眼地回道。 “你从哪里看来的?” “《四国图志》,就在你的书架上有。我不信你没看过。”雪妍将燕京秋带来的新的柴火添进火堆里,被突然升腾而起的烟迷了眼。揉揉眼睛无果,忍不住转过脸,猛地一阵咳嗽。 “这是新柴,还有露水在,不能立即烧,得烤干了水。”燕京秋将雪妍手里的柴火夺过,拨了拨火堆,原本火势衰微的火堆顿时又亮起了明亮的火光。他看着雪妍一擦脸,一脸的灰黑,大声说道:“这一点书上应该没有写到吧。” 听出了燕京秋话语里的调侃,雪妍又羞又悔,无奈咳嗽好似止不住地,一直在缠绕着她。她捂住口不停地咳嗽,连眼泪都要咳出来了,忙转过头去,倔强地不想曝露自己的无力之处。 “喝一口,压了压。”一个酒囊递过来,碰了碰她的胳膊,雪妍侧脸看燕京秋,他将酒囊塞到她手里后,继续去烤架子上的兔子。雪妍打开酒囊,喝了一口水,一股清冽甘甜伴着松叶之香传来,明显是从树上收集的露水。 “山间阴冷,容易着凉,你若是冷了,去后堂多寻几件衣服,不若着了凉,没有大夫没有药,只能自己挺了。”燕京秋用剑将兔子肉割开一道道痕,好让肉熟得快一些。 雪妍不曾见过他手里拿着的剑,也不认得那把剑,但看上边细致的纹路,剑柄华丽的做工,似乎应该是先帝的宝剑了。她好生感叹,燕京秋居然拿着老祖宗的宝剑去宰兔子,身上还挂着明黄色的衣袍,就这样蹲在一处烧烤,确实有些意思。雪妍忍了又忍,还是未能忍住笑意,她忙撇过脸去,一连喝了几口水,还是咳嗽了几声。 “这是我清晨去拾柴火去后头奉先殿取来的,你多喝些,说不定还有些用处。”燕京秋一句话,让雪妍忍不住一口水就要吐出,她指着燕京秋的脸忙问道:“这该不会是……” “是圣贤铜像前水盆里的水,你以为是什么?”燕京秋瞅着她欲作呕的神态,没好气地问道,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 “幸好。”一听此言,雪妍这才放下心来,她好生懊恼自己居然想到了别处去,要知道这后殿里头还留着为先人整理仪容的物事,水盆木梳一应俱齐。照燕京秋这人连先皇的宝剑都敢用来宰兔子,还穿着龙袍在殿里烧烤的做派,还真以为他一时顺手惯了什么都寻了来。她蓦地苦笑一番,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其他上去了。 瞧见雪妍好生叹气后的舒坦样子,燕京秋忍不住皱了皱眉,疑惑道:“你以为那是什么水?居然吓成这样。” “是先皇庇佑,年年不变的奉殿甘露,还能是什么?”雪妍故意大声道,却惹来燕京秋连连摇头,明显的讥讽之色。她不自然地垂下眼去,假装去看兔子烧成怎样,却没留意到,某人唇边那一抹化不去的淡淡的一道弧线。 兔子很快就烧好了,燕京秋干脆一刀劈成两半,将一边扔给雪妍后,不顾其他地大口大口啃咬起来,雪妍拿着由准皇帝亲自操刀,先皇宝剑御劈的兔子,忍不住叹一口气,哭笑不得地享用起来。 第27章 那堪孤枕梦边城 一连三天里,燕京秋每天提着先皇的弓箭出门,回来后丢下一些猎物,然后就不做任何事地走进后堂里呆着。夜间靠在墙根上闭着眼睛,雪妍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心里在想事。她没有多言什么,和燕京秋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该说的话,不该说的她不想提。 就在雪妍依旧将打来的大雁和山鸡野兔什么的收拾好,倒进从奉先殿前取来的水盆里烧开,这些天她的手势越来越熟稔了。燕京秋玩弄着手里的宝剑,皱着眉头不声不响地坐在一处,看着盆里的水渐渐煮开,袅袅的青烟上升。他摹地一阵烦躁地起身,提着剑就出门去。 雪妍好一阵错愕,继而了然,外头燕京秋暴喝的耍剑声和剑走石砖的凌厉刺耳,在昏暗不明的夜色中尤为显著。添了把柴火,忽地听见外头剑落地上的一声清脆,一下子惊醒了殿内外的两人。雪妍叹了口气,将煮熟的山鸡汤舀出,装在本是供奉的果子的盘子里,默默地数着数,数到一百的时候,殿门不出意外地推开了。 燕京秋提着剑进门坐下,看着雪妍端过的肉羹,沉沉地说一句:“收拾一下,明早一早下山。” 雪妍不禁皱眉:“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么?” “哼!”燕京秋轻笑一声,望着满室的牌位香炉,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弧度,自嘲道:“我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么?” 此话过后,两人相对一夜无语,雪妍默默收拾着一切。身上的大红凤袍取下,寻了一件颜色素净些的,撕下繁复的珠花,将头发整了整,水盆里映照出苍白且疲倦的神色。燕京秋换回了原本的衣衫,天熹微之时,就匆匆起身下山。 山间晨雾浓重,燕京秋举着火把在前头探路,雪妍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道走,脚下的松针绵软,厚厚的一层略显湿滑,她走的步子尽量地稳,还是跟不上燕京秋的大步子。燕京秋的手忽然从前方伸过来,硕大的手掌摆在她面前,雪妍望了他一眼,咬紧了下唇,脸上显出倔强的神色。 “你慢慢吞吞地走,走到天黑都翻不过这座山。”燕京秋故意盯着她的眼,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仿佛在告知她顺着自己才是最佳的选择。 雪妍咬紧了下唇,几番不欲作态落在燕京秋眼里,他轻哼了一声,一把拽住雪妍的手,朝自己一拉,将雪妍的手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掌心。头也不回起就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步伐放慢了些许,专门挑选平坦些的路走。 穿过殿前的一片松林,山丘之间一道流溪如白练一般挂在山前,已经离殿前山峰距离遥远了,脚下的路变得湿滑。流水潺潺,碰撞在西边大块大块的石头上,泼洒出细碎的水珠。扭头回望去,一轮红日爬上山头,万物尽染上一层瑰丽的绚烂之色,映衬着山间松柏愈加青翠。 走到流溪边,燕京秋瞧了一眼有些疲态的雪妍,话都不多地丢下一句“歇歇脚”,然后就拉着雪妍到西边一块还算平坦的大石上去。雪妍将手绢放在溪水中洗了洗,擦了擦脸,清冷的山泉有些冷意,但是走了那么久的路,身上早已经沁出了层薄汗。她拿出水囊灌满了水,看着上面细致的安稳勾勒出皇家之物,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燕京秋究竟还是没忘记顺手拿走殿里的物事。 她看了一眼四周,山谷间不似山顶的寒冷寂静,绿色重重,隐隐听见鸟鸣虫吟。一个黑影在天际翱翔,忽地俯冲下来,直直朝雪妍这方掠过。唬得她吓得下意识地朝后一躲,不料那黑影速度极快,几乎是下坠般地落下。雪妍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脸,听见那东西鸣叫的声音近在咫尺,继而一阵风似的掠过耳边,然后渐渐安静下来。 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危险,放下手后,雪妍才发现,那个黑影扑扇着巨大的翅膀,稳稳地落在燕京秋的手臂间,难听的鸣叫声刺耳。燕京秋吹了一声口哨,从袋里掏出一块生肉干,那黑影顿时灵敏地一口夺去,吞咽入吼。雪妍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只养熟的飞鹰,黑褐色的羽翼下隐藏着一双犀利的眼睛,阴狠冷冽的眼透露出鹰隼的孤高。 “小东西,这些天怕是去追兔子去了,连人都认不清了。”燕京秋笑着一吹口哨,黑鹰立即呼啦呼啦地亮起自己的羽翼,挥动着油黑发亮的翅膀,高傲地抬起脑袋。 “你的人是不是早已经知道我们在哪里了?”雪妍看着燕京秋从黑鹰脚上取下缠绕的物事,一个金属黑管子,拧开倒出一个字条。 燕京秋的眉头在字条间几番皱起,继而一阵轻慢的笑意洋溢上唇边,他将字条塞入怀里,对上雪妍肃容,笑了笑道:“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提前做好最好和最坏的打算,没有什么先知。” 他果然早有后着!雪妍猛地一清醒,舒妃娘娘和他在花园里的话语立即涌上心头,燕京秋不是没有准备的,三皇子能做到的事,他同样早就能猜到。或许舒妃娘娘说的对,他们早就有对策了,只是此番两人受刺客行刺,几番落荒逃跑也只是计划中最坏的部分而已。 “那你为何不早几日就下山,反而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几天?”雪妍不解之处正是此处,若是要抢在三皇子登基之前行事,燕京秋绝不会磨磨蹭蹭地跟自己在庙里过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 “有时候早几天和晚几天又有什么分别吗?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就算我好心让他再多过几日神仙般的日子罢了。”燕京秋一抬手,黑鹰噗拉着翅膀,一下子冲上天际,迅猛地飞去。 雪妍转过身去,手里的水囊捏着紧紧的,她听见燕京秋在背后走近,一下子霸道地搂住她的腰,不管她不适地挣扎,靠在她耳边的话语低哑沉稳:“我未来的皇妃,好生休息,我们就要出发了。” “为什么要拉上我?”在燕京秋放开她后,雪妍不解地看着他那看似轻挑内则深怀城府的眼,一潭黑眸深不见底,犹如水底的漩涡一般,让任何人都逃离不了他的掌控。 听见雪妍的问话,燕京秋微微一笑,凑近了她的脸,眼里看不清悲喜,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什么?我也在疑惑。” 他的眸中那跳动的火焰,在刹那间沸腾,闪耀着猛烈的光辉,稍不注意,就会被那火焰吞没。雪妍望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畏惧居然都控制住了,她自嘲地苦笑,侧过脸去:“你的疑惑恕我不能解答。” 话语才落,雪妍就挣扎开去,将水囊扔进燕京秋的怀里,看着满山青翠,足下流动的溪水,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山?” 第28章 微雨花间画闲 雪妍一句话让燕京秋沉默了,他背着手朝另一头望去,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出了这片山林就是宝林塔,那就是皇陵的边境了。” “宝林塔?”雪妍喃喃道,摹地一清醒:“那不是犯了罪的人的去处?”她直直地看着燕京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警惕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 “你猜得没错。”燕京秋轻晒:“宝林塔何止是十恶不赦之人的去处,那里待着的全都是卖国求荣的叛国贼!祖皇曾下旨,令罪大恶极之人扣押在那里,让他们在生之日都要为我大琼看守皇陵。” 声声如利剑透耳,雪妍苦笑不已,她早该猜到,这一切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满山青翠,层层叠叠的古木参天,休息了片刻之后就要启程。雪妍终究是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山路险峻,几番攀爬气力不足。燕京秋见她吃力,几番伸出手来要拉着她,她摇摇头拒绝了。 “若是你一路都要顾着避开我,今日怕是翻不了这片山。”燕京秋抬眼望向前去,似笑非笑地言语道:“前头还有三个山头,皇陵背后三山五岭从来不是什么好过的境地。” 见他调笑,明显地指向自己,雪妍的脸上浮起一丝窘意,她看了看燕京秋伸过来的手,指腹间厚厚的茧子,非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子应有。燕京秋应该不只是一个出身高贵得母妃庇佑的皇子,不然他不会从小就受惯了琼皇的疼爱。 外间皆言燕京秋善于揣测人心,尤其是圣意,凡是琼皇所喜之事他都在行。骑射、习字、棋艺、琴技,甚至琼皇与舒妃爱花,他便亲手为母妃栽种了一院子的奇花异草。在雪妍看来,并不是燕京秋真心喜欢这些,更不是天生奇才尤为精通,而是特别努力习得多番技艺。 他从小就受到了琼皇的疼爱,此番想来,可想而知此人的城府颇深,不是自己在山洞里见到的那个愤世之人。今日他话尽于此,无非是想告诉自己,如果不跟着他一道走,后果只能自己一人承担。 雪妍没有多想,见到燕京秋似笑非笑的眼,瞥着她的眸子,她赌气似的伸过手去。燕京秋随即一拉,牵着她朝山里深处走去。再次走进密密的林子,四周满目翠碧,枝枝桠桠高耸入云间,上百年的古松巍峨深深,只闻远远处传来乌鸦嘶哑干枯的嗓音,声声回荡在无人的松树林里。 两人走走歇歇,一刻也不曾多停,只有渴了饥了才歇息片刻。燕京秋打了些猎物回来,雪妍熟练地宰杀拔毛架上火烧熟。燕京秋也不挑剔地接过就吃,就此过了一日光景。夜间风寒露重,燕京秋在树上铺了一件皮子,不管雪妍胆怯与否,径直带着她上了树。将她一把推入枝桠皮子间,施展轻功跃至另一头树上。两人俱离地下好一段距离,雪妍才看了一眼就脚软了,害怕地扒住了树干不敢往下看。 “我不能睡这儿,肯定要跌下去的。”雪妍小心地挪动了身躯,对着另一头的燕京秋抗议道。 燕京秋好整以暇地抱着剑歪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淡淡道:“不睡树上,谁知道晚上会有什么出没。这片林子这般大,又鲜有人走动,必定有熊类出没。你若不想半夜给吃了,还是安生待在树上好了。” 他说的轻松,却没想到吓坏了雪妍,雪妍胆怯地朝里头缩了缩,将皮子全部都裹在了身上。夜风侵袭,入夜极冷,寒风在枝桠间呼啸,凌厉之余响起阵阵低鸣,在黑幽幽的林子里格外渗人。若是胆子小一点的人都要脚软,她将皮子裹得紧紧的,脸上还是止不住地感到冷。 雪妍朝燕京秋方向望去,他居然一张皮子都没有留给自己,只是搂着剑就地打坐调息,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夜风寒咧。他嘴上是没说什么,甚至经常嫌弃雪妍动作慢,可是此时身上的皮子暖和厚实,虽然还带着些畜生的臭味,但在此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你不冷吗?”看着燕京秋打坐的瞬间,眉头紧锁的光景,将剑搂紧了,便知他也受不住夜风寒冷。雪妍忍不住多问一句,过后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燕京秋缓缓睁开了眼,朝雪妍处望去,故意笑着道:“难不成你想跟我换一换?” “我把皮子分你一件好了,不然你今晚铁定冷死,我不想看到未来的一代圣主冷死于此。”雪妍故意说的生分,不然燕京秋不会接受她的好意,更加认为雪妍在嘲讽他。 燕京秋的目光幽幽地在包成粽子似的雪妍身上打转,摹地嘲笑了一句:“你现在都冷得受不了了,若是分我皮子,今晚冷死的人可就不会是我了。” “我还好,不算太冷。”雪妍故意状着胆子,将身上的皮毛取下一件大的。这是她将燕京秋打回来的几只兔的子毛随意缝在了一起,凑成一片的皮子,披在身上虽不说十分暖和,但也聊甚于无。一拿开那件皮子,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牙齿咯咯直响。 “你留着罢了。我可不想落下个不怜香惜玉的名声。”燕京秋一见她拿开身上的皮毛,嘴硬地笑着道,但紫青色的嘴唇已经透露出他的寒冷。 “我扔过去,你……你接着了。”雪妍恍若未闻,伸出手就要扔。 “你敢扔过来?冻死了不算我的。”燕京秋故意凶巴巴地吼她,但下一刻雪妍已经将皮子扔过来,但她力道微小,还没有扔到燕京秋身上就要掉下去。 一道潇洒的身影跃下下一根树干,伸手接住皮子,拿在手里后脚下一点,轻巧地跳到对面的树干上。没等雪妍反应过来,那件白皮子又稳稳当当地裹在了她身上,她话语还没出口,就发现燕京秋笑着凑近。 “你……你又拿过来做什么?你不怕冷死吗?”雪妍看着不当一回事的燕京秋似笑非笑的脸,简直无法理解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还能做什么?冷呀,当然是往暖的地方钻。”燕京秋说话间,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同坐在一条枝干上。幸好这些松树数百年的树龄,根深枝状,燕京秋又是识得武功的,居然承受住两人都没有问题。 意识到燕京秋在说什么,雪妍的脸立即不自然地红了,她朝身后挪了挪,紧张地说道:“你别坐过来,我……”话音未落,就被燕京秋一下子扯住。树枝明显地抖动了几下,呼啦啦的针叶簌簌下落,连带着挪动碰到的枝叶。 “你要是再挪一下,我们就马上掉下去。”燕京秋一提醒,雪妍就又不小心折断了几根细小的树枝。她便再不敢乱动了,裹成粽子一样的她若是掉下去,是皮子护着她多一点还是摔得重一点,她心里头没有半点底。她便只好木木地坐好在原地,不再挪动了。 瞧见雪妍的窘迫,燕京秋忍不住偷笑,忍住唇边的笑意,将雪妍拉着回到中间一点。雪妍的尴尬可想而知,但当燕京秋将她一下子拉近自己时,她才惊觉,磕磕绊绊地指着燕京秋道:“你……你想做什么?” 燕京秋故意将皮子盖在他俩的身上,故意笑着说:“我的王妃,我还能做什么,这儿树高夜寒的,你觉得我能干什么?” 雪妍的脸就要滴出血来了的红,双手齐齐推出想推开燕京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雪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燕京秋将皮子披在了他俩身上,一把将雪妍拉近自己的怀里。雪妍又惊又急,用力想推开他,却被燕京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别再乱动,我靠着你一起睡,这样谁都不会冷死,要是你再乱动,我可就难以担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凑近雪妍,故意言语间调戏。可是雪妍如何不了解他,听到此话后却是心下明朗一片,随即不再胡乱动弹,安心地靠着在燕京秋的怀里。 第29章 窗外一眉新月 夜风呜咽,两个颠沛流离之人,相倚相偎在古木枝干上,阵阵寒鸦枯燥嘶哑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地唬人。雪妍只觉得此时的心跳已无法克制,燕京秋轻微的呼吸声就在身边,吹拂着她的脖间痒痒的一片热乎。 团成一团的手掌早已沁出薄汗,不知是真的热了还是羞意。她想动却不敢乱动,攥紧了皮子又放松,浑身上下轻浮飘摇,似是踏步不到实处一般。相比之下燕京秋倒是很安静,他一直都没有做声,但呼吸声随着雪妍的小动作逐渐加重。雪妍听着他的呼吸响动,心里头愈加不安稳。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燕京秋苦笑着道:“你还乱动的话,我可不担保能保持君子风度。” 此话一出,雪妍的身子更加僵硬了,怎么都无法镇静下来。她小声地解释道:“我还是第一次在树上睡觉,总感觉脚不踏在实处不安心。” “有我在,你还怕会掉下去?”燕京秋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暗哑,若是换成别的女子,听了他这话,不知道又生出怎么一番胡思乱想。 雪妍的脸忍不住又红了,她朝皮子里缩了缩,发觉燕京秋搂住她的掌心发烫,这才了然燕京秋并没有说话,她忍不住苦笑一番。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是没一点正经。 燕京秋闻着她发丝间的清甜香气,柔柔地好似三月里的柳叶芳草,清香间不带半点寻常女子的脂粉味。[]两人逃亡这些天,受尽了未曾尝过的苦楚,雪妍自小娇养惯了,除了琴棋书画之外怕是再也没有受过此等颠簸。而于燕京秋而言,没有什么比得上心里的承受父死兄逼的苦涩。两人相对无言之间,心中自是万般思量。 良久,燕京秋的声音响起:“你读过那么多的书,不如说一段书吧,我想听听。” 雪妍知道他心里难受和焦虑甚重,低头思量片刻,浅浅的声音带着一些无奈:“我不会说书,但说个故事倒是还行。” 燕京秋没有打断她,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微微眯起的眼里,满满皆是无边黑夜里的空幽。 看见燕京秋等待的摸样,雪妍低着头,小声地开始讲起来:“从前山里有一对老夫妇,年过半百了都没有孩子,一直期盼着能有一个孩子,让他们有个念想也好。有一日老头上山去砍柴,无意间发现有一年轻男子昏倒在山间。善良的老人便救了那男子,背着他回到家去。老两口细心照料之下,那男子的伤也就渐渐好了。” 静静的夜里,雪妍柔柔的声音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魔力,令人神往,她望着头顶上枝枝桠桠间密密不见顶的松枝,一点一滴地讲述着故事。(.好看的小说)燕京秋的眼滑过她的脸才一瞬间,顿时移不开了眸子,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待那男子好了以后,啥话也不说,立即就跪下答谢老夫妇的恩情,言不管什么两老有什么要求。但凡他能做到的,便一定能极力为之。老夫妇二人自是喜不自禁,提出自己膝下犹虚,想收养这名男子作为自己的儿子。那男子考虑了一下,便很乐意地答应了。”雪妍讲到此时,不意间顿了顿,望向头顶的目光逐渐远去。 “在山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那男子的身体已经痊愈,他跟二老提出,自己想要参军。那时边界战事紧急,随时都有国破家亡之祸。见到儿子有此决心,二老就算万般不舍,也替儿子收拾了行囊上路。” 讲到了要紧处时,雪妍好生叹了一口气。燕京秋闻之,插话道:“那男子莫不是牺牲在战场上了?” “不是,他没有死,他打赢了那场战。”雪妍的语调一转,默默地叹道:“只不过,他打赢的正是老夫妇这一方的国家。他是敌国的将军,偷偷潜入境内刺探军情,不料被人刺杀,才逃到了山里。他不希望义父和义母死于战祸,像其国主请命,待此番战事完结,他便不再上战场,好生接回二老,以尽孝义。” 燕京秋听到此处,不再是了然的表情,瞬间的错愕随即化作缕缕无奈:“如此两难之事,哪怕他真赢了这场战事,接回二老,那对老夫妇想必也不会原谅于他,自己救回来的儿子却夺走了家国千千万的儿子。”他催促着雪妍继续往下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古怪的故事?” 雪妍摇摇头,接着讲道:“不是那样子,那对老夫妇并没有等到义子回来,国破之后,他们以为自己的儿子也牺牲在战场上了。老太太身心俱痛,生了好重好重的一场病,然后撒手人间。老爷子听取她临走前的心愿,想找到儿子的骸骨,陪着她一起埋土山间,一家人也好团聚。可是他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死亡的儿子,连姓名都不曾有留下在名单之上。后来……” 雪妍的唇边溢出一丝苦涩,对上燕京秋探究的眼,无奈地说出了答案:“后来,他知道了敌国将军的名字,就是他的儿子一样的名字。老爷子怎么都不愿相信,他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敌国,在见到了对方的将军,正是他的儿子。老爷子顿时心痛如刀割,悔不该收养了此等恶贼,害死了家国。他抱着老太太的骨灰,在义子面前痛心地大喊一句‘我的儿呀!’,然后就撞墙而去了。那将军拼尽了全力抢阻拦,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那义子回国征战是之为忠,请命战后迎回二老是之为孝,可此番一闹出,其国内之人皆了解他是被他国之人所救,必然有了罅隙。老父已去,忠孝已是两难全了。”燕京秋替雪妍将故事都讲完了。 他看着怀里的雪妍,暮自问道:“你到底是打哪儿找来这个故事的?怪让人不自在的。” “哪儿来的不重要,只是我一直都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想保全,但是到了最后,两个都是不能了。”雪妍望向燕京秋,坦然地问他:“如若你是那名男子,你会怎么做?” 燕京秋苦笑道:“你还真是出了一道难题给我。不过即便是我,我也要以家国为先,老夫妇救命之恩固然难报。但若以此为条件,而放过了追杀他的那些人,放过了保护自己家国的意愿,那么我宁愿牺牲了这份情意。”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莫名的光亮,表明真的不是在说谎,雪妍也明白这是他的心底话,到底是他,不会为了半点私情而留情。她默默地收回视线,眼里已是了然一片,再度睁开眼时,眼底满满的惆怅不能解。 她缩了缩脖子,淡淡地说一句:“我困了,先睡了。”说罢就暮自闭了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燕京秋却是一直都没有闭眼,望着前头不知未来的远处,唇边露出一丝嘲笑:忠孝两难全吗?到底是全了谁的忠,全了谁的孝? 第30章 谁教生得满身香 秋意微凉,山间之路湿滑难行,浓雾过后,脚下皆是湿滑的树叶,腐烂在厚实的黑土之上,两人在泥泞的山间行走了三日,着实狼狈不堪。冰火中文雪妍早已发觉脚下磨出的水泡又磨破了,每每走一步皆疼痛不已。她咬紧牙关,看着郁郁葱葱的林间,无奈地问一句:“这样走何时是个头啊?” 燕京秋朝前一望,唇边滑出一丝笑意,笑着指着前方道:“就要到宝林塔了。” 雪妍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果然,一座古意岸然的高塔在松树摇曳的枝桠间若隐若现,蔚然挺立在远山之巅。远远地似乎听见有人在敲响塔上的铜钟,声声回响迎入耳。雪妍好生感叹,看了一眼伤痛不已的脚,终于盼到个尽头了。 燕京秋似乎十分欢喜,脸上露出了少有欢颜,他一甩手,大喊道:“天助我也,总有一日能光明磊落地回宗庙祭奠先祖。” 他一回首,在密密丛丛的群山之间徐徐望去,满腹的郁气散去,豁然开朗,睥睨间俯视已怀天下之势。远怀山麓,唯独他一人衣衫联翩,虽破旧不堪,但在他孤高清幽之势间,仿佛最为高岸之人,无需再多的修饰已然让世间万物膜拜于他跟前。 此时的他似乎脱胎换骨一般,山间清风徐徐,迎面扬起一阵清越,掀起二人的衣衫。雪妍处于燕京秋下方,一时抬眼看他,眉眼间已无往日之郁郁,紧握的拳头显示了他不会再让自己处于此等落魄之时。她的心里摹地涌起一丝奇妙的错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燕京秋,孤高冷漠的他已然换了一个人。往日种种时时在耳边响起,燕京秋的誓言,他的不甘,通通在这一刻畅快淋漓地展现。 望着大好的河山,燕京秋眼里已无低沉之意,满腹踌躇化成傲气铮铮。由此再度看回身后的这篇皇陵禁地,竟是过往的种种羁绊。一经走出去,日后必将不会再踏入如斯境地。他也不会让自己再有此番劫难。 远处宝林塔,声声钟声沁远入耳,落在人心间沉沉甸甸,仿佛永远走不出的网,密密疏疏缠绕住人一生都走不出的境地…… 日后每每雪妍想起今日,都会在感叹,也许在她走出皇陵之后,最应该离开的人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敛晨而羁留,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痛横在心头,也许,也没有也许了。 宝林塔近在咫尺,加快了脚步,一座古塔既见出现在绿意森森之后。燕京秋的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待他和雪妍及至塔前,一名正在打扫的老翁一见他俩出现,立即扔开扫帚,健步如飞地向前来,一步跪在燕京秋面前,沉声自责:“主子,您终于都逃出来了。” 雪妍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老翁,花白的胡子说话间颤巍巍地抖动,分明是古来稀之年,但他跑过来之时,脚步轻盈快速,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人家。她掩饰不住眼里的疑惑,却听那人话说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摆明了是习武之人。再细细看他的动作,明显流畅利落不少,暗想定时燕京秋心腹之人,一早乔装守候在此。 燕京秋心情大好地一把扶起那老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眉道:“我说小五,你这妆画得也太不像了吧?年纪轻轻地就打扮成一老头子,还如此毛毛躁躁的,怎么回事?” 小五面色一沉,看了一下四周,忙凑近燕京秋耳边耳语道:“主子,咱们先进屋谈话再说。” 听他此言,燕京秋一点头,朝雪妍看了一眼,两人匆匆进了塔附近的小屋里。 屋内四处皆是简陋的家当,明显是守塔人的寻常住处,燕京秋甩袍落座,小五即刻去关上了门,将窗户关上,见四处无人,才忙跪下申诉:“主子,十一殿下如今受到了掣肘,三殿下的人一早已经和曹丞相勾结上了,京城九门提督也被曹丞相捏着。十一殿下虽说勤王护驾,但是不见主子你的踪影,三殿下就将脏水全然泼到主子的身上。眼下你失踪的,他们似乎耐不住性子了,十一殿下那里也撑不了多久。” 燕京秋听此一言,旋即沉入深思之中,燕京清此番入京,除了两万人马羁留京城郊外,身边仅数百人随行。那曹丞相不久前还想着法子将自己的女儿许给自己,可惜那时的他心中唯有临仙一人,推辞不就。一见结亲无望,无怪乎嘈老头临阵倒戈。 他冷笑一声,凉凉地问道:“曹老头子近来一定是忙着要嫁女儿了吧!她家的那位丫头可谓是待嫁而沽了。十一弟若不是还带着些兵马回京,他们怕是早就下手了。以老三的性子,能忍多这几天实属不易了。” “主子聪慧。小的正想告诉主子一件事,不知是否有用?”小五似乎想起什么,向燕京秋提及。 “哦?但说无妨。”燕京秋瞧见坐在炕上的雪妍不自然地低头去揉脚,颦眉之间明明是在强忍。他霍然起身,止住了小五的话语,提醒一句:“你去准备些热水,我和王妃这一身过于狼狈。” 小五望了雪妍一眼,脸上滑过一丝讶异吗,满腹疑惑地点头退下。见其下去,燕京秋一把掀起雪妍的裙角,抓住她的脚查看,一双天青色软鞋上满满的泥泞,还是在室内穿的那一种,轻软薄凉,怎生能走过那么些路。 雪妍不习惯被一个大男人抓住自己的脚,尤其她还保留着一双天足,忙伸手挡住道:“没什么,我休息一会就好。” 燕京秋没有由着她去,不顾雪妍的反对,小心地将其一只鞋子脱下。雪妍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待她皱着眉头忍住痛意看回脚上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足尖处数个水泡已被挤破,干瘪的水泡边上红肿不堪,整只脚已经伤痕累累,新伤旧口子已经不能辨认。 燕京秋没有出声,他仔细检查片刻,托着雪妍的腿放在炕上,接着又去捉雪妍的另一只脚。雪妍难为情地忙用衣裙遮住伤脚,正当此时小五端了热水进来,对着燕京秋行礼道:“主子,先擦擦脸,我去给你烧水去。这里只有几件旧衣服,主子你就将就先穿着,待接头的人来了再给你备几件好的。” 燕京秋应了一句,一摆手嘱咐道:“你且去准备一些伤药和布条,赶紧送来,再煮碗姜汤。” 雪妍听见燕京秋此言,心知他是担心自己受了风寒,但还是不甚习惯燕京秋如此细心的瞬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处理脚上的伤口,莫名地一丝情愫渐渐晕染开来,还记得上一世,曾经也有过这么一个人,在她爬山扭伤的时候,蹲下来捉住她的脚替她按摩。那个熟悉的声音至今还在脑海里回旋:“还疼么?要不咱们今个儿就不去看什么流星雨了,我背你回去罢。” 眼眶洋溢起一丝酸意,往事如流沙一般滑过时间的罅隙,渐渐被时光流失的风沙所沉埋,很快就消失不见。余留下的,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怅然若失,所有的恨意忽然显得如此苍白和羸弱。她看着燕京秋,无端端的一阵发愣,突然想起他腰间还有伤,忙问一句:“我的脚无碍,先给你把腰上的伤清理一下才好。” 出门在外, 第31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 “等会儿再说,我不希望有个不方便的女人而耽搁了什么。[]燕京秋的声音依旧清冷,止住雪妍的动作,托着她的脚放到水里。 突然的热气让雪妍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才察觉自己的脚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了,她不禁笑着叹气一番,将纱布自己取了,烫了烫脚后几乎浑身的伤痛都消散了大半。她没好意思再让燕京秋继续替自己裹脚,抢先了缩回脚,缩进裙子下,暮自解释道:“我看我还是自己来包好了。” 燕京秋刚想说什么,只见小五推门进来,又端了一盆热水,见王妃不自然地缩了缩脚,扭过头去。小五还以为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赶紧想退回去,被燕京秋叫住了:“在门口磨磨蹭蹭做什么?” 雪妍见小五反应古怪,一直不敢看自己,猜都猜得到他在想些什么,忙抢先了问道:“小五先生,你这儿可有金疮药?” “当然有。”小五快嘴地回答道,忽然跑进来惊问道:“是王妃你受伤了?还是……”见雪妍的目光望向燕京秋,小五的目光立马转移到燕京秋身上,眼睛立即睁得老大,忙凑近燕京秋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主子,你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瞧瞧,伤着哪里了?” 燕京秋无所谓的样子在小五眼里看来更是不得了,唠唠叨叨地抓住燕京秋的手四处查看,被他没好气地一手拍在他脑门上,道:“去取了就是,啰啰嗦嗦的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受过伤。” “主子。”小五的眼眶有些发红,念念道:“若是奴才还跟在主子身边,定然不会让主子受这些苦……” 小五的表情落在雪妍眼里有些傻气,雪妍想起他一见燕京秋时的欣喜,刹那间还诧异燕京秋是他亲爹来着。[.超多好看小说]她看了燕京秋一眼,后者似乎还在为某些事所困扰,自己姑且先发话:“小五先生,你且去取药和一瓶酒来,我来给殿下换药就好。” 她的脚还藏在裙底,一时有些窘迫,幸得小五还不算笨,赶紧出去取药,边走边说:“主子先稍等,我即刻去给你找最好的创伤药来。” 小五又风尘仆仆地出去了,雪妍赶紧将脚伸出来,却被燕京秋先了一步,雪妍瞧着他熟练地替自己包裹好脚,脸上滑过一缕不自然的羞涩:“我……我自己来就……” 燕京秋置若罔闻,依然细致地替她包缠好双足,厚实的掌心触碰到雪妍沁凉的玉足上,一热一冷尤其敏感。雪妍的窘迫可想而知,她的骨子里虽然是个先代人,不似一般的女子不敢叫男子看了脚去,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夫婿,但是一直以来也不甚习惯他人替自己裹脚。 燕京秋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动,他所有的悲和怒似乎早已在一夜间发泄完毕,不会再在外人面前显露半分。雪妍看着他一缠一绕地将纱布层层裹住,大大的手掌里满满的都是细致,曾记得母亲也曾逼着自己缠足。那时的自己骄傲而强硬,说什么也不答应做一个以小脚的女子,每每母亲硬起脾气吓唬她不缠脚日后便没有男子喜欢,她都一笑而过,非要说若是有男子仅为了一双脚而不喜她,这般心狭之人也非自己所喜。 想不到如今,她名义上的丈夫,原本最恨的那个人,竟然在替自己包裹双足,这样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不解。雪妍不再说些什么,看着燕京秋一一包裹好后,赶紧缩回双足去。幸得小五找来了伤药,才让这种异样的氛围压制下去。 雪妍忙接过小五的药和酒准备放在一边,将毛巾在热水了揉了揉后交给燕京秋,瞧着燕京秋擦拭着面上的灰尘,雪妍摹地感受到小五正在一旁朝自己挤眉弄眼。瞄瞄她一眼又朝药那头抬了抬下巴,见雪妍错愕的表情,小五好生失望,赶紧将药品都塞到雪妍手里。雪妍看了看他,又看看燕京秋,突然明白小五是啥意思了。她的脸顿时红了,但迫于小五的灼灼目光,唯有走到燕京秋身前,伸手替他宽衣。 见到雪妍来替燕京秋上药,小五满意地退下,说再去为主人准备一些吃食来。雪妍的手才拉开燕京秋的腰带,外衫落下,透着中衣依然可见内里一副好身板忽隐忽现。再解开中衣之时,健壮的身躯就此无所遮掩地整个呈现在她眼前,雪妍的手摹地一滞,忙撇开眼去取酒。 燕京秋瞧着她羞红的脸,忍不住轻笑着道:“我的好王妃,怎么了?难道对夫君我动心了不成?”语气间尽是调侃之意,雪妍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手下的动作一加重,就听见燕京秋忍不住地暗哼了一声,脸色即刻变得难看。 雪妍忍住笑,将蘸了酒的药棉细细清洗伤口,烈酒的刺激让燕京秋忍不住皱了皱眉,看着雪妍丝毫手下留情的样子都没有,他才暗暗地嘀咕一句:“你这不是故意的不成?” “烈酒可以消毒,比什么药都要好,清洗了伤口的脏东西,就不会发炎了。”雪妍淡淡地说道,注意力依然集中在伤口处,虽说在皇陵里已经做了基本的包扎,但是毕竟受伤后又浸过水,伤口难免有些发炎的症状。幸得燕京秋习武,不至于太过瘦弱,不然照这样子耽搁下去,迟早容易得破伤风。 想到此处,雪妍又忍不住看了燕京秋一眼,这个人她是怎么都看不透了。在地下室里的愤恨,在皇陵里的孤高,在树上的相濡以沫,他们之间究竟是恨多一点,还是依赖多一点?一时间她的思绪纷纷扰扰,几番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头萦绕。燕京秋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前忙活的女子,娇小的身躯在自己面前脆弱的不值一提,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若不是养在深闺,不知道该让多少男子为佳人折腰。 就在雪妍低头为他处理伤口的瞬间,一缕秀发滑落肩上,衬着那一段雪白的脖颈欺霜赛雪,如牛乳般白皙,小巧的耳廓上莹莹一点翠绿,恰是她一贯戴着的那对翡翠耳环。靠近的身躯隐隐间透着女儿家的气息,靠近自己**的胸膛前,那轻微的呼吸就打在上头。燕京秋顿时觉得胸前团着一起火,在慢慢地升华扩展,越燃越烈。 他捏紧了双拳,转移开目光去,慢慢地抬起手,忽地握住雪妍的柔夷。雪妍一愣,手下的动作一滞,一个不小心的上药手过了劲头。 “嘶……”燕京秋突然一声叫疼,雪妍顿时慌了神,忙把注意力转移回来,轻轻地挣脱开燕京秋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消毒,可脸上的热气依然没有消散 燕京秋看着她,眉间隐隐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消散而去,化作一缕淡淡的叹息。雪妍一直都把目光集中在手里的活儿上,替燕京秋上了创伤药后缠上绷带。偏生燕京秋的伤口在肋下,一圈一圈缠布条,就需要环绕着他的胸前包扎。 雪妍的脸愈发红了,每每一圈缠绕下来,凑近燕京秋的身躯就更近一分,他身上的气息和起伏的胸膛都让雪妍无法淡定。燕京秋瞧见她已然红得通透的耳廓,忽然笑了,故意在雪妍包扎的时候替她掠起耳边滑落的碎发。 雪妍更加的心惊了,她不自然地想后退一步,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脚边夫人水盆子。只听哐啷一声响起,雪妍的腰间被某人猿臂一揽,就势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主子,这儿啥东西都没,我给你先烙了些饼,你先尝……”小五念念叨叨地端着一盘吃的进门来,恰好撞见这一刻。雪妍赶紧一把推开燕京秋,不想却擦过他的伤口处,燕京秋一个皱眉,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处,明显的伤口被碰到了。雪妍又手忙脚乱地忙扶住他,担心地替他重新查看伤口。 这一折腾,等两人回过神时,小五已经跟见到啥似的,火烧屁股地跳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响起,人一溜烟地跑了。剩下两人面面相觑,雪妍的脸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了。 出门在外, 第32章 一痕微褪梅梢雪 门一关上,雪妍跟什么似的急忙一下子推开燕京秋,红晕在脸上尚未消除,她按捺下心声,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是带着愠怒之意:“这样戏弄于他人,对你来说,不过是种乐子罢,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戏。” 她声音里带着些苦楚,却是挺直了脊梁,让自己留足了最后的一丝勇气和自尊。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不是她太傻,就是她太天真,她总以为是方家欠了他的,可是却要拿她的幸福来换取。如今还要这般的不清醒吗? 燕京秋一个愕然,眸子里滑过一丝失落,他看了雪妍一阵子,继而换了一副表情,撇开脸去,轻蔑地笑道:“你也太有意思了,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那般心思?”他打量了雪妍一下,见她的脸色不大好看,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无名怒气上涌,语气也就不由得硬了几分:“即便我有那个心思,你也终究是我的王妃,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里的人。难不成你还存着别的心思?” 雪妍没有正面回复他,他俩之间,重重复杂莫名,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她苦笑了一声,将地上的水盆扶起,眼底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感慨之意。 “你说的对,也不全对。在你眼里,恐怕只有临仙一人。”雪妍端起水盆,踏出房门去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而于我,也只有一个不存在的他。”后头的话语很轻很轻,燕京秋没有听闻见。 待雪妍关上门后,燕京秋望着对面缓缓坐下,摸着伤口处额头早已沁出一层汗珠,面色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的布条处,苦笑道:“哼,老三,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这毒是越来越止不住了。” 雪妍将水盆交给小五,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眼光打量下,好容易装作没看到状,询问道:“小五先生,不知这些金疮药除了疗伤以外,还能不能有其他的作用?” “我这里的金疮药是最好的,消炎止血,去疼生肌,一般的伤口用了保证很快就好。”小五自夸地吹嘘道,未及,忽地想起什么,忙拉着雪妍就问:“王妃,是不是九爷他的伤……” “噢,没什么大碍。”雪妍违心地打着马虎眼,这节骨眼上,燕京秋怕是不会想让人知道中毒的事情,况且,从他替自己行功去毒后,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情况来看,多半也好得差不多了。她不敢透露太多,在小五的穷着急下淡淡一笑,随意道:“没什么事,都是些旧伤口,这些天也好得差不多了。再上几天药,我看也差不离了。” “喔……”小五半信半疑地应了,朝房门处偷偷看了几眼,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情景,又瞅瞅雪妍的不自然神情,分明是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他贼贼一笑,取笑雪妍的窘迫,故意小声问道:“王妃,你怎么就出来了?主子他还在里头呢!你要水就叫我一句就行,不用自己出来的。我刚宰了一只雉鸡,很快就做好饭了,你跟主子好生歇息就成,我马上送过去。” “不用了。”雪妍话语一出口就不禁后悔,生怕小五看出什么,她腼腆一笑,朝离房间远一点处挪了挪,小声道:“我看就你一个人忙活,就出来帮一把手。[]王爷他几天没好好用膳了,怕是给饿了。” 怕小五不让,她忙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来替你烧水,你来做饭就好。” “诶,王妃,你可是千金之躯,这种粗活可不能让你来干。”见雪妍抱起柴火给灶头加柴,小五慌了手脚,忙过来添一把手,想推开雪妍的忙活却没成功,苦着脸埋怨自己道:“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就不好了。” “你别老主子、主子地叫了。”雪妍添了把柴火,随口就一问:“你怎么不叫王爷而叫主子的,真够有意思的!” “主子就是主子。”小五猫下腰,往锅里加了些作料,一边干活一边解释道:“我认识主子的时候,都不晓得主子就是王爷,所以就一直喊惯了。” “不知道他是王爷?难道他在你面前隐瞒了身份?”雪妍不解地看了小五一眼,才十几岁的光景,却偏偏打扮成一个老兵,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又怎么能隐藏得住。从他一见到燕京秋就冲过来跪下的激动,一点都不想府里的那些下人。燕京秋一惯都是冷面冷语的一个人,在下人面前也是颇为清冷,不透露一丝情绪。 “我是主子从街边捡来的,若不是主子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早就饿死在街边了,不然也给人打死了。”小五跟聊家常似的煮汤烙饼子,若无其事地说起往事,明明这般心酸的往事,他的脸上表情却是十分轻松平凡: “我打小就没了爹娘,跟养娘一起长大的,后来养娘得了病,家里没钱医治,就要断气了。我就跑出去偷人银子,想弄点钱给娘请大夫,后来给人抓住,在街边给人打个半死。我偷空跑了出来,他们就在后头死追,我没头没脑地逃,一下子就撞上了主子的车。我吓死了都,扒住主子的车就跪下,求他救救我,救救我娘。车夫没搭理我,我就拦在车前不肯走,身上挨了不少鞭子。后来主子从车里出来,看到我跪在地上,后头又有人追赶而来,他便救了我一命,还给了我不少银子。” 小五一说起燕京秋的仁义,那叫一个得意的滔滔不绝,差不多把燕京秋当成了救世主一般了。听见小五说起自己的身世,雪妍却很是唏嘘不已,她好奇地打听:“那你养娘的病治好了吗?” “早好了。”小五十分得意地说起自己的娘,很是幸福地说道:“我养娘现在过得可好了,吃住不愁的,还有主子给的钱在,想要啥就买啥。” 燕京秋是这样的人吗?雪妍忍不住沉思,小五这孩子没个心机的,却能在这样一个荒山野岭之外以老兵的身份侯着燕京秋,非受过恩德之人不能成。宝林塔一直是十恶不赦之人流放之地,此处虽离流放之处不足区区几里,但也足以看到了荒凉空无一物的境外。小五一个人守在这里,不是白天里守着些朝廷命犯,就是一个人晚上听着山里的野兽嚎叫。 他自己是说都已经守了五年了,看小五不大的模样,五年里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燕京秋怎么就狠得下心来?雪妍不禁皱眉,她看着炉灶里头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发觉自己是越来越不清楚燕京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王妃,想不到你也懂得做饭!真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啥事都不会做。”小五突然的打岔让雪妍从思绪中醒过来,瞧他看着自己那副无比尊重的模样。而自己手里正操起锅铲,熟门熟路地翻炒后盖上盖子再焖上一下子,确实不像是王府里出来的王妃。 雪妍顿时不好意思揶揄道:“没什么,我也不算什么大家闺秀,我爹只是一个衙门小吏,早些年升了点职位,也算是家中不愁吃穿的了。平日里我也替娘做一下家务。”这话虽然实际,但也隐瞒了几分,家中自祖上荫佑,钱财也算丰厚,不然也就不会送敛辰去最好的书塾念书。敛辰更不会因年纪小小就成绩优异,被选送给几位皇子伴读了。 也许一切皆是命理注定,敛辰的做下的错事,并非全然怪罪于他,雪妍突然有些想念自家的弟弟了。她看着小五虎头虎脑的样子,笑着问他道:“小五先生,你今年几岁了?” “王妃,你就别叫我先生了,我哪里够得上让你这样称呼,主子都是叫我小五的,王妃你也叫我小五吧。我今年刚满十七了。” “十七?”那不是和敛辰一般大小?雪妍讶然,她还以为小五至少有二十逛光景了,这么说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十二岁都没到就守在这苦寒之地。雪妍好生感叹,看着小五热心地在一旁烧水洗菜,氲氲炊烟中,那瘦削的身影竟和敛辰无二。 敛辰,他现在还好吗?雪妍的眼里流过一丝惆怅,一丝念想。 第33章 曙色远连山色起 将做好的几道菜盛起放在盘子里,加上热乎的贴饼子,小五再把汤熬好,几样简单的饭菜就弄好了。雪妍端起菜,推却了小五要帮忙的举动,说了一句:“这些活我都能做,不必把我当成贵家的小姐,我哪里有那么娇贵了?” 说罢,雪妍便端着菜朝后堂屋里走去,留下小五再后头端着汤嘀咕道:“可是王妃不都应该是千金之躯吗?” 雪妍笑而不语,才走近屋前,脚步顿时一滞,怎么都无法推开门进去。门的那里一头燕京秋一定还在想着自己说的那些话,雪妍不禁有些懊恼,方才她讲得如此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对方,只怕日后见面了都要尴尬三分。转过头去想把盘子端给小五送进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就推开了。 燕京秋站在门前,看着雪妍瘦弱的背影,她倔强而骄傲地低着头就在面前,然而彼此间的距离却如此的遥远。他的面色也是一变,想说些什么但觉得总是多余,压抑住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的不适。千般万般话语终究只停留在一句:“既然做好了饭,就一起吃也不妨,过后你要走要留,我也不拦你。” 听见燕京秋答应让自己离开,雪妍的心里一阵诧异,端着盘子的手不经意的一抖动,被她赶紧压制了下来,忙端稳了盘子。此番颠簸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 “你放我离开,那敛辰呢?你也会放了他吗?”待雪妍回过头时,眼里已是沉沉如云雾遮盖,瞧不清楚眼底的情绪。 “敛辰是敛辰,你是你,我既然能够放你离开,你就没有要担心自己的必要。”手掌握成了拳,极度攥紧,燕京秋压制着脸上的不悦。 “这般说来,你还是不肯放过他。”雪妍的语气不仅哽咽,目光如水一般穿过燕京秋深邃的眸子里,云雾笼罩着寒潭,看不清也探不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既然已经将我俩的婚事传开了去,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天下之人也还是会认为我是你的王妃。敛辰若是知晓,他会怎么想,说不定一定会回来让你放了我,然后把自己交给你。我有没有说错。” “你说的没错,可惜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思。”燕京秋向前一步,对着雪妍静美秀丽的脸庞,目光渐渐清澈,几番流连在她的脸上:“你如果现在不离开,恐怕就没机会离开了。我的敌人很快就会来到,到时候怕是要比在宫里更加血腥万分。” “你不怕我告密?”雪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你告密与否都不重要。”燕京秋瞧着她的眼光多了几分有趣:“要来的迟早要来,说不定我还会亲自上门去,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如此有信心?” “怎么,连你都不相信我?” “不是。”雪妍看着他,纵然几番狼狈逃离,脸上尽带疲倦之色,可是一提到他要的东西,眸子里霎时透露出的凌厉让人不寒而栗。这种眼神她只在琼皇的眼里见到过,那种不怒自威、居高而下的傲气,生来就具有的天家之气,恐怕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拥有了。 如今的他纵然落魄,可是并无半点不堪之色,胸膛里藏着的万里江山,岂是会为了区区小事而延误,能够放自己走,怕已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 雪妍不禁咬紧了下唇,吃惊、愕然,终究化作千般坦然,她轻笑一声,侧过脸去的时候,冷漠地说一句:“我想这也是你最大的让步了,我也没有要留的必要。” 目光逐渐远去,远处依然是青山碧翠,隔着一道长长的天险,唯有中间一条长而险的铁索桥连着外头的世界。看似崇山峻岭近在眼前,可偏偏脚下却是荒芜险恶之势,叫人既生念想又受折磨之苦。除了皇陵所在的方向,再无他处去处,朝廷重犯所处之地,常年苦寒贫瘠,无人接近。 “我让小五送你过桥,你过了桥那头往西边走,越远越好,不日间就会有战事,如果不想受牵连,走远了便是。你弟弟的事情,以后都与你无关了,我也自是需要了结了宫里诸事为先,你的家人自然无虞。” 燕京秋的话不仅是对雪妍说的,后头跟上来的小五听了也是一愣,期期艾艾地看了看雪妍的脸色,又瞧瞧自家的主子,满腹不解地问道:“主子?为何要王妃走呢?” 燕京秋扔下一个寒意的眼色过去,唬得小五不敢噤声,忙低下头去,看地上看手里的热汤。 “将吃的多打包一些给王妃,送她过桥后再到最近的小镇里雇一辆车,送王妃出关去。”燕京秋再看了雪妍一眼,后者撇过眼去的侧脸泛着柔和的光,下巴却绷得紧紧的。顿时心下一疼,伤口处的疼意再次涌上心头来,他按捺住嘴里的血气,暗哑的嗓门丢下一句:“快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进门去。 咯噔一声响亮的关门声让两个人一惊,小五顿时慌了手脚,他不明白主子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要把替他换药,给他做饭的王妃赶走,连一声挽留都没有。他忙把手里的锅放下,向前去看雪妍的时候,雪妍攥着盘子的手那般的紧紧的,侧过的脸庞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王妃,你……我……”小五支支吾吾,看看关上的房门,又看看雪妍,一头雾水怎个搞不清楚。 雪妍望着远处的群山,风声回应,带着寒冽如刀割一般,在山间旋浮起一波接连着一波的绿涛,却是在遥远的那一头。好容易松了一口气,雪妍转过身来,将盘子放到小五手里,对他笑了笑道:“小五,我要走了,你就留在这里陪你家王爷罢。” 从头上取下挽发的银簪子,放在小五手里,雪妍淡淡地说道:“初次见面,我倒和小五你聊得来,你就我弟弟一般大。”一提到敛辰,雪妍的口气变得柔和:“你以后若是有喜欢的姑娘,不妨把这个赠给她,必定会有一段好姻缘的。” 她的敛辰有了这段姻缘,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或许此后天南地北之间再无相见的可能了。燕京秋话音里虽没说要放过他,但是眼下他的情况,怕是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追捕了。盼只盼敛辰他们能够逃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往事终究依稀,雪妍淡然一笑,将簪子放到小五手里,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走去。小五拿着那簪子一阵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包好些饼子,跟着跑过去,边跑边喊道:“等等,王……夫人,你等一下我!” 雪妍头也不回地走远,一直走到铁桥边上,一望过去不知几许远的铁桥了那一头岩石嶙峋,桥下是万丈深渊,才走到边上,足下的一颗石子滚落,落下深崖没个声息。雪妍的脚下也是一阵发颤,跟在后头的小五忙扶住她,关切地提醒道:“夫人,你千万别往下看,照着前方直走就成,我扶着你走,您慢点走,慢点……” 触手的铁链冰凉刺骨,常年走过的人寥寥无几,百年的铁索桥在崇山峻岭之间摇摇晃晃,耳边风声鸟鸣皆成了最为可怕的声音。脚下晃荡得紧,铁链没有着力点的不软不硬,让人心里头无端端的发慌,似乎踩在不牢靠的面团上,一脚就会扑空。 第34章 持向今朝照别离 小五不说慢点还好,一说雪妍更是心急不安,寒风猎猎,竟使得吊桥在风中微微颤动,两人不稳地行走,愈加加大了晃动的幅度。?雪妍只觉得连酸水都要吐出来了,一时头昏目眩,手足俱软,一时间抓不紧两边铁链,半边身子在中间摇摇晃晃。 “小五,你在哪里?快来扶着我些。”雪妍实在是受不了脚下的呼啸深渊,仿佛一低头就会看见自己的双脚在山间发颤。她不安地想四处寻求帮助,小五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的一边手,自己的另一边手则是抓紧了铁链。 雪妍过于紧张,手心里居然全部是汗,可是这个时候出汗可不是什么好事,又湿又滑的叫人抓不紧两旁铁链。她一个不小心,手一下子没有抓紧,身子就跟风筝一样滑下一边。吓得她失声四处乱抓乱爬,一只脚已经踏空了铁链。 “夫人!”小五眼疾手快,立即攥紧了雪妍的另一只手,雪妍就跟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忙双手抓住小五。小五一只手抓紧了两旁,忙喊道:“你别拽得我太紧,我慢慢拉你,你扶稳两旁,不要往下看。” 一只脚虚晃在空中,雪妍大口气都不敢喘,听着小五的嘱咐,小心翼翼地站稳回来,半边身子回到平稳状态。心跳几乎跳漏了一拍,好久才反应过来,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小声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她话音刚落,随即看见不远处一只苍鹰掠过苍穹,飞疾而来,穿过铁桥,带起的旋风在二人脸上一阵迅疾。小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雪妍却不当心身子往后一闪,脚下不自然地一滑,牵拉着小五就往下掉。小五一时没有注意,才抓紧了铁链,眼看着雪妍已经翻了下去。 呼啸的风声凌厉而过,雪妍最后的一个印象,就是青山间那一片苍凉的天空,带起的风声吹起她的衣衫联翩起伏。仿佛就要远离那一片天空,随即摔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我要死了吗?”意识中她的声音在暗暗问自己。 死了,也许算是一种解脱,这里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镜花水月之间没有什么值得流连的。 可是,她能到哪里去呢?回到现代吗?那里已经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而这里却是所有逃不开的牢笼,如同一个密密织起的网,将她困在此间不能逃离。 雪妍突然发现,原来这世间,到底已经没有她的去处了,来处和去处,其实都是一样的。她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嘲讽地看着天际间再荡然不过的轮廓。所有的回忆如流水一般漩涡急湍,梨花树下那白衣影子,地下室里缭乱的莲花繁纹,松树上某个温暖的怀抱,还有敛辰在她读书的时候调皮地笑着叫她妍姐姐,她笑着一卷书敲打在他还是梳着童子发髻的头上……一切一切竟是远去。(.无弹窗广告) 雪妍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感受自己的脚离开铁桥的那一刻,某一个铁链摩擦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腰间蓦地一紧,勒紧着她的腰身往上一牵拉。雪妍忽地睁开了眼,正好对上一双如画却锐利的眸子,深不见底的潭水如同另一道漩涡,将她整个人都牵拉上去。 一手抱紧了雪妍,另一手由小五拉住了,燕京秋脚下一轻挑,踏着铁链翻身上去,一把将雪妍的抛至上方,然后利落地一个回旋转身,等桥上去,稳稳地接住了雪妍的身子。雪妍惊恐未定的脸落在他的眼里,他只轻蔑的一笑,低声道:“你还真是个不省事的。” 他的发丝凌乱,细碎飞扬,轻拂在雪妍的脸上,痒痒的触觉,唇边还是似有似无的嘲讽之意,苍白的俊颜在北风中显得孤高而苍凉。 雪妍微微一沉眸,再回过神来时,身子已经被人紧紧地搂住,伴随着他轻松地跳跃飞过铁桥,长长几百米的铁桥在他的轻功施展之下竟如平稳大道,半点阻碍亦无。转念间,燕京秋一跃至陆地,将已经说不出话的雪妍扶至一旁树下,然后转过身去。 “你……你为什么要……要救我?”好容易按捺住不安的心,雪妍扶着树站起身来,看着燕京秋走至桥边的身影,他的步履似乎有些蹒跚。 燕京秋连头都没有回,将很快跟上来小五手里的包裹朝后一扔,正好给雪妍接着,暗哑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说道:“里头的钱和干粮都备齐了,你穿过这座山,再出了另一边的林子,山下就会有人家。如今宫里一团乱,顾不及太多,边关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租一辆马车即刻出关。到了……”他的声音突然一顿,低头一瞬间,雪妍瞧见小五看着他的目瞪口呆。 但只是一瞬间,燕京秋的声音再次响起:“关外一切自己顾着,小心不要露出真容颜,以免歹人碰上。” 他后头似乎要有话未尽,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雪妍心里头一阵疑惑,才想上前来问清楚内情,燕京秋人已经飞掠过铁桥,回小五的茅屋那头去了。寂寥的背影在青山云雾间显得那么得孤独,没有半点迟疑,干净利落地离场。 “夫人,我们走吧。”小五上前来拦住了雪妍,将她落下的包裹带上,雪妍朝里头一摸,燕京秋留下的盘缠居然如此之多,沉甸甸的足够她出关后做些小买卖不愁吃穿了。她心下顿时了然,燕京秋不时临时糊弄他,他是真心地放她离去了。前事如梦,大抵就如此般了。 下山出关的路很远,小五扶着雪妍一道走,但由于她脚上伤口未愈,小五就一直背着她行走。靠在小五瘦却壮实的脊背上,雪妍的心忐忑不安。不想过于沉闷而无趣的赶路,小五瞧出雪妍又心事,边走边问道:“夫人,你别难过,主子他一定是有什么难事才让你走的,或许过些时日,等朝中的事情一了,他就接你回去了。” “小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雪妍听着小五脚下踩着落叶的簌簌声响,忽地问道。 小五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主子不让说,小五也不好讲什么,不过夫人,小五是真的没有见过主子对哪个人这么好的,他心里是有夫人你的,你一个女儿身又是千金之躯,留在这里多数不安全,倒不如先行避一避风头。” 雪妍抬起头来,山间层层叠叠的枝叶缠绕,犹如看不清人的内心,总有那么一瞬间是走近迷雾里。小五背着她走了好远的一段路,从林间密密的枝叶间隙到下山开始看见遥远的炊烟起,一瞬间,似乎离开了好遥远的世界。她轻叹了一声,拍拍脸颊,让自己好些振作起来。 小五的脚步逐渐加快,正如燕京秋所言,穿过了一片林子不远就能见到人家了。 第35章 一种烟波各自愁 “夫人,那边有一户人家,我们去问问有没有歇脚处可好?”小五的额前早已沁出滴滴汗水,走了老远的路,气喘吁吁地转过脸来问雪妍。(.好看的小说) 雪妍瞧见他略显稚气的脸,与印象中的敛辰无二的年岁,一样的神采飞扬,不禁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我看我们走了也这样久了,想必与宝林塔相隔甚远了,不如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雪妍柔柔清扬的笑靥中带着点点忧伤,与她绝美的脸庞相映衬,让小五一下子红了脸,忙转过头去闷闷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赶路。边走还边嘀咕:“主子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夫人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还赶人家走。” 小五的嘀咕声落在雪妍耳里,顿时失笑,寻了丝巾遮住面容,这荒山野岭的人家,若是善人还好,如是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到底忌讳一下放好。她看着小五带着她到了一处人家门前,放下雪妍,上前敲门。幸好是一家普通的猎户人家,一对看似厚诚的老夫妇,儿子进城里卖兽皮去了,儿媳妇大着肚子不方便住山里。回娘家生产去了。 雪妍掏出一些碎银子,要了一套平民的衣服,又问了一下出镇子里的路。怕老夫妇怀疑她的身份,随口编了一个回娘家探亲,遇到山贼唯有弃家当而逃,想找辆马车回家的理由。小五是路上碰巧救了她的好心人,见她脚伤不便,便背着她走了一段路。雪妍生怕自己说谎的功夫不在行,生怕老夫妇怀疑她作假,双颊不禁晕染上一层红晕,幸得面纱罩着,没有露出马脚。(.)山里人到底也朴实,居然没有怀疑她半点,反而很是乐意地准备了食物,加上小五准备饼子,上路看似没问题了。 雪妍请辞了小五,看着他依依不舍很是不放心的表情,她好笑地摇摇头,以后的路将是她一人去走,千万个不放心又能抵得上什么呢?接着问猎户家要了一桶水,彻彻底底的洗了一个热水澡,长久没有泡在热水里了,舒服得她好生感叹一番。换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服装,盖上面纱,估计谁都认不出她的面容。 “夫人,我替你把衣衫给洗了吧。” 雪妍洗完澡出来,见大娘很是热心地要拿过她手里的衣服,雪妍很是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就好。”雪妍取回换下的衣物,不意间翻出衣襟前一小处赤红,她疑惑地翻出来一看。 “哎呀,这里怎么有血迹?夫人你受伤了?” 大娘不经意的一问让雪妍一时诧异。她的伤口是在手臂处,是不可能沾染到胸前的,而且血迹尚未干透结块,定是不久前沾上的。雪妍的眼前突然回想出雪妍搂住她跃过铁桥的那一刻,他的脸似乎有些惨白。回忆更深刻一些,似乎在她端着菜肴进门去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正常。雪妍回想起小五去拿金疮药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燕京秋最后连多一句话都不愿多说,那不欲见到她的背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在隐藏着什么,赶走自己又是为何? 雪妍的思绪七上八下,就如同那血衣一般赤红一处,赫然且突兀,如同解不开缘由,让人心底处窜起一丝凉意。她的脸色一时间十分难看,大娘还以为是她吓着了,忙安慰道:“孩子,没事的,啥事都过去了,你早点休息,明日我让儿子送你去镇上霍一辆车,早日送你回家去。真是可怜见的孩子,吓坏了。” 大娘热心地握住雪妍的手,触手的温暖,雪妍这才知道自己的手已是冰冷一片。她在大娘的安抚之下,草草吃了一点东西就回屋里睡了。一睡就是昏天暗地不醒人事,一夜梦扰,醒来时枕边湿冷一片。 大娘的儿子当晚就回来了,收了雪妍的银子,带着她出镇子去。雪妍腿脚不方便,幸好大娘家有一辆推兽皮的车子,大娘儿子便推着车子,上头坐着雪妍和包裹,晃晃悠悠地下山去。一路听着车声辘辘,雪妍再回首之时,只见青山绿木逐渐远去,渺远的天际,一方红日腾腾升起,映红了天边的片片云彩。 大娘的儿子是一个壮实朴实的小伙子,年纪不算大,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冷的天只套着简单单薄的衣衫,胳膊上露出结实黝黑的肌肉,比起包裹在兽皮毯子的雪妍,真是有如强烈的对比。 雪妍体寒,受不得边远的冷风,裹着兽皮依然觉得浑身冰凉,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一番,看来真是小姐的日子过得久了,这点风都受不了了。雪妍开始怀念以前的好身板,冷不防一阵山风吹过,她毫不斯文地打了一个哈欠,揉揉鼻子,仿佛身上更冷了。 “这位夫人定是没吃过苦了,这才秋天的时节就如此怕冷,莫是受了风寒,可要找大夫瞧瞧?”小伙子热心地提醒道。 雪妍的脸霎时就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让人家笑话了去,忙摆手退却:“不了不了,我看还是赶路要紧,我身上的盘缠不多,看了大夫就不够车费了。” 雪妍故意撒了个谎,怕让人知道自己身上带着这许多的银子。她都贴身藏好在里衣里头了,除了身上原本小五给的碎银子,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显露钱财。催促着小伙子快些赶路,趁天色还早,早些出关也好。 此时,宝林塔外,小木屋里,一个一身黑衣,浑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人跪在地上,看着卧在炕上调息运功的人,焦灼不安地自责着:“属下救驾来迟,让主子吃了这些苦,请主子责罚!”他猛地一叩首,低着头,做好了随时受罚的准备。 “咳咳……”燕京秋拿开捂住口鼻的帕子,刺眼的紫红一片在帕子上格外显眼,他哑着嗓子叹了口气道:“这怪不得你,没想到老三居然如此阴狠,居然在无日忧愁里头加多了一味逍遥散。他定是知道了我练的功夫是至热至刚,故意以无日忧愁为诱饵,让我行功逼毒,然后逍遥散是专门攻克阳刚之功,现在毒物怕是已经渗入我五脏六腑之内了。我素日里极少显露内功,他是如何知晓的?” “主子。”跪在地下的黑衣人一抬首,忽然想到什么,分析道:“主子,属下认为此事非齐王之计策。他此番如此耐不住性子,先王尚未驾崩,就已然做好了逼宫的准备,非是下此毒之人。若是他要陷害主子,早就以至毒害主子了,那逍遥散初时并不发作,而是到了行功之时方奏效。如若齐王有此心,为何不直接杀了主子,而要让主子有逃跑的契机呢?” “你说的对。”燕京秋擦干唇边的血迹,厌恶地将帕子随手一扔,凤眸微微眯起,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老三身边一定有一个脑子还算是清醒的人,他算准了老三是抓不了我,所以才使了这双毒齐下的法子。那人此番定然是想方设法想知道我的下落……” 凤眸摹地一闪,迸射出犀利的眼光,如利刃一般割着寸寸思绪症结所在。燕京秋一伸手,将一个令牌扔到黑衣人处,狠烈道:“无衣,你去好生彻查一下我身边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有眼线在我周边,这个人我一定要揪出来。你记着,要留着他性命,我还有用处。” 话语刚落,燕京秋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无衣忙上前去,捏住燕京秋的脉门,细细一掂量,骇然担心道:“主人,你的身子若是没有解药,怕是熬不过三日!” “我知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三日之后就是我毒发身亡之日。你找个人去带个口信给老十一,该动手的时候要到了……”燕京秋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一丝腥红溢出唇边。 第36章 午夜鹣鹣梦早醒 雪妍在大娘儿子的帮助下,到镇上买了一些日用品和干粮,又顺手寻了几件旧衣买了。(.好看的小说)?边关人杂事乱,穿得太多出众难免遭人注目,但雪妍一个细皮嫩肉的妇人家穿着猎户的皮衣,毛茸茸的显得有些怪异。已入深秋的边关几番寒意,待出了关境或会更冷,但现下什么样式的衣物还是备下了为好。 大娘的孩子叫豹子,果然是在深山里的人家,连起个名儿都是豹子虎子什么的,惦记着雪妍身子不爽,他手脚麻利地替雪妍寻了一队贩货的商人,托付他们送雪妍出关。雪妍自是晓得自己一人走是最好的,但是她一个女儿家,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处处不方便,跟着商人总是好的。雪妍感激豹子的考虑周到,在他离开的时候偷偷在他随身的包里多塞了几个银馃子。 一起出关的是一队贩卖药材的商人,关外天寒地冻,四季五谷不生,但却有人参等珍贵的药材长于深山老林子里。关内并不长人参,而人参的药用极多,早已被大夫们宣传得神乎其神。但凡是越稀少的东西就越珍贵,富贵人家但凡出得起钱的,谁都会想备上了些,有病治病,无病养身。 掀开马车的帘子,听着马车碾过泥土的声音,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雪妍将笼着头脸的纱巾揭开,好奇地探看着边关的一切。担心商队里都是男子之流,豹子和商队领头的谈妥之后,雪妍便窝进了马车,不是必要不出来,生怕有什么差错。(.无弹窗广告)她身上带了不少干粮,商队每逢停休吃饭的时候也会有人给她送些水和干粮来,她就在车里自己吃了。 “唉……”一声幽幽叹息在只有一人的小小空间里响起,雪妍揉揉坐得发麻的腰腿,天天坐在车里,垫得她腰骨都要折了,好生怀念王府里的软轿。下山后已是过了三日,刚出了雁门关,雪妍将窗外的物事好奇地瞧了又瞧,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已然在夏国境内了,商人们脚步很快,除了休息,一刻多余的时间都不浪费,天一亮就准时准点出发。看他们如此地赶路程,怕是急着要去取药材。 可是,有必要这么急吗? 雪妍不禁生疑,她好容易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给豹子,可是到了夏国,诸事皆是从头开始,从前种种,难道真的能忘却?她不禁苦笑一番,忽地马车停住了前行,这还没到目的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可能在此停歇。她掀起窗帘一角,见所有人皆急急往前走去。定然是前方出了什么事了,雪妍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不下车为好。或许只是前面车队出了小故障,自己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去了也是无用。 外头一下子静了许多,隐隐听见有人在前头谈判着什么,商队老板的语气有些急促,而另一个声音却是带着些口音,更是听不清楚。她想了想,将面纱重新罩上,整了整衣裙,正收拾间,咯吱咯吱的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没等雪妍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粗鲁地一把掀起了马车的前帘子。 仓促之间,雪妍只来得及掩紧了纱巾,侧过头去,一道锐利的眼刀子直愣愣地穿进车内,雪妍只偷眼看了那人一眼。玄色的异域服侍,络腮胡子遮住了那人大半的脸,头上还带着特别的头巾缠成的帽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雪妍心下咯噔一下,隐隐间顿觉不安,倒不是因为这人的粗鲁无理,而是他的那双眸子实在是厉害,如同鹰隼一般能把人身上剜下一块块肉。只是一眼就觉得锐利如刀子一般,心下几番忐忑不安。头低下更多,急急忽视不去看那刀子般的目光。 “这女人是谁?也是你们送来的货?”大胡子骇人的目光才从雪妍身上转移,雪妍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不想大胡子这一问,她的心跳又不由自主地紧上了几分。不知道这番小女儿作态落入了大胡子的眼里,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 “卓老爷,这位不是我们的人,只是在路上碰到的回家寻亲的妇人,要顺便搭着我们的车一道出关的。我见她一个人也实在可怜,所以便捎上了。”商队的老板急急上前来,一见卓老爷和雪妍恰好对上的境况,不禁大呼头疼,忙不送地解释道。 “寻亲的?”大胡子再度瞟了雪妍一眼,雪妍被他看得极度不自然,总感觉自己就跟那货物一样,给人挑选审视,恼怒地一甩过头去。一丝乌黑的秀发从纱巾的缝隙中飘然滑落,映衬着她如水的双眸,别有一番味道。大胡子瞧着瞧着,唇边竟惹出一番别有兴趣的意味。 “是寻哪里的亲?”大胡子看着雪妍,商队老板上前想插句话,却被他的眼刀子挡了回去。 “是妾身的娘家,妾身在路上遇上了歹人,不小心摔下了山,典卖了首饰租用了马车一道回去的。”雪妍被他瞅着不耐烦了,索性直直看回去,一个不悦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大胡子探究的脸色。她忽地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低下脸去,喁喁说道:“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被雪妍反看回来的那一刻,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大胡子的目光自是一变,脸色一下子变了,觉得十分有趣的样子。他哈哈一笑,甚感兴趣地追着问:“看你的样子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此地的人,你的娘家是在哪里的?” 细皮嫩肉?雪妍好生恼怒,她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这家伙打哪里看出她细皮嫩肉了,刚想回问,顿觉不妥。唯有按捺下心性,将自己知道的随口编造道:“妾身的确不是本地的人,祖上是在前朝战乱时北迁的商人,后来战事过后寻回了故国的亲人,所以也常常回去。妾身便也是因此嫁的远了,娘家现在人丁凋零,也没几个人,此番回来只因母亲病重,想一尽孝道。” 她假装伤心的样子擦了擦眼角,旁人看了倒也像是在拭泪,可是只有雪妍晓得,她这番谎话实在蹩脚,要是留心之人,必定听出她话语不是本地口音。 “是呀,卓老爷,我看这位娘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在装货的时候就顺便带上了她,一路上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车里,什么麻烦都没有。”商队老板看着大胡子一副满怀深意的样子看着雪妍,以为他是看上了雪妍的美貌,有所图谋,忙挡在了马车前面,干干一笑解释。 大胡子再度看了雪妍一眼,一甩手,冷哼一声,厉声说:“我说佟掌柜,你答应了我的货物没有齐全,反而有闲心在路上收留她人,还真是……”他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掏出了一把小匕首把玩着,不紧不慢地说:“悠闲呐!” “噗通”一声,话音刚落,佟掌柜已经跪下来,跪在大胡子跟前,求饶似的抱拳作揖道:“卓老爷,我也不想拖了你的货,可是近来京中出了事故,家家户户都在举丧,一切贵重的物品不得出境。我这些货也是好说歹说,疏通用了不少钱,关口才给通过的呀!您就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给我一些时间,下一趟货保证给你送齐了。” 听了佟掌柜这一席话,雪妍心下好生不解,这卓老爷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把人逼迫到这地步,而且佟掌柜连家人都提了,难道着大胡子掠了人家人来要挟?她不禁暗暗叫苦,怎么聚这么命苦,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歹人? 第37章 小楼明月镇长闲 被唤作卓老爷的大胡子眯起来纤长的眼睛,透过佟掌柜再度上下瞄了雪妍一眼,摹地唇边涌起一丝笑意,他如何瞧不出佟掌柜的心思。(.无弹窗广告)?猛地一伸手拽住了佟掌柜的领口,任他在跟前忙不送地求饶不管,偷眼瞥了雪妍一下。果然雪妍的心在他这一下子后猛地又跃起来,失口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要的东西没能按时按量送来,你倒是有心思去救这么个小娘子了。”大胡子似笑非笑地盯住了佟掌柜,压低了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那么照我先前所言,你的爱妾夫人可就得陪上我一陪了。” “卓老爷饶命呐,我家那老婆子已经是人老珠黄了,小妾几个也是不懂事的女流之辈,又怎能入得了老爷您的法眼呢?我跟你保证,这次确实是官府查得紧了,京城之外四处戒严,不知道是在捉什么乱党刺客,我已经是花了大价钱才能把这批货物运了出来,险些就给人查了。”佟掌柜堪堪将所有的缘由说明白,可惜大胡子的手劲丝毫不减,不说是雪妍,就连商队的其他人也是又惊又怕。 雪妍忍了又忍,事到如今强出头不晓得是不是个好主意,她顿时没了分寸,拽紧了面纱,一个不留意竟将半边面纱撕破,半边容颜如芙蓉照水一般摹地显现,唬得她大惊。偷偷瞄了大胡子一眼,不意间碰上他甚是感兴趣的眼,目中那惊喜的错觉让雪妍心下一慌,手忙脚乱地忙用纱巾遮住颜面。 “卓老爷,你就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饶了我们这次,等风声没这么紧了,我立马给你凑齐了货,噢不,是加多两成的量,你看行吗?”佟掌柜还在絮絮叨叨。可惜大胡子似乎不为所动,一下子将其衣领提高。他的身材高大健硕,手臂能顶常人的三倍粗,劲儿怕是绝对不容小觑。 就这么一下子,佟掌柜的脚尖已然离地,被大胡子一只手提起到老高,商队的伙计们失声大喊“掌柜的!”大胡子置若罔闻,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他是觉得有趣,把整人当成了游戏么?雪妍顿时气不打一处出来。 “你怎能如此顽固无礼,伤人性命?”话音一出口,雪妍就恨不得直抽自己嘴巴,她苦笑着,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来着。但话已出口,想收回来已是不能,她明显地看到大胡子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自己吸引了。 “嗯哼!”大胡子冷哼一声,瞅着雪妍担忧地看着佟掌柜的眼,薄薄怒气浮上脸来:“顽固无理?伤人性命?你倒是有些胆色,敢这么着跟我说话。” “我只是陈述了事实罢了。”雪妍分明瞧见佟掌柜的已经被勒紧得要翻白眼了,要她置之不理实在不成。她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再次对上大胡子的脸时,语气多了几分淡定:“阁下气度不凡,绝不是一般的商旅之流,且你手指根骨粗大,单手就能将人举起,食指处带着茧子,必是常年搭弓射箭。臂长结实,目光锐利,不像是猎户人家能有的,多数是能打善战之辈。你脚下穿的马靴中部已经磨损了不少,必是常年骑马所致。关外皆是深山茂林,又不是北狄匈奴,怎么会有人日日骑射,若我没有猜错,你的来头不简单。” 大胡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雪妍,随手将佟掌柜往边上一甩,且不管他是否疼得晕了过去,一个扑身探进了马车内,看得雪妍心慌了又慌。大眼瞪小眼地在窄小的空间里静止,良久,他哈哈大笑,一下子挑起雪妍的下巴,在雪妍挣扎间面纱滑落,那瞬间的惊艳让大胡子好生一愣,手下不禁放松了力度。 雪妍恼怒地一把推开他,此人好生无礼,居然随便动手。她皱起了眉头,落在大胡子眼里却是美人颦眉别有一番风情。大胡子笑毕住了手,甚有深意地凑近了雪妍,放低了声音问道:“那你可猜出我的身份了?难道就不怕我在此动手,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将你掠回去暖床,任是谁都找不到你在哪里?” “猜出不猜出都无所谓。”雪妍最不喜欢被人如此看清,抬起了下巴为自己壮胆:“你若是真的敢带我走,就不会易容改名,你的胡子还真是不好看,把整张脸都遮住了,佟掌柜换你做卓老爷,可是关外大姓卓姓据我所知,是开当铺为营生的,也是从琼地而来,你看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是卓家的人。你能隐姓埋名来此,必然有不为人知之处,况且你如此在意这批货,连琼地严禁都要拿到,那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你要的货物绝不简单。” 雪妍一字一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生怕说错了什么,或者越了他的底线,他怕是真的会杀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否是事实,但是如今能够做的,就是赌一把。 “哼,好有趣的小娘子,一张伶牙俐齿的果然有意思。”一丝利刃从大胡子目光中绽放,好似随时取人性命只是随手之事。他的脸凑得近了,一寸一寸目光透亮:“可惜你可知道,在这里说话,一个不留心说错了什么,下场就是一个死字。” 雪妍当下心头一紧,太阳穴突突地直跳,掌心已经不知不觉濡湿了汗意,幸得塞外冷风的凌冽刺激,提醒了她回过神来。 “刚才我也只是猜测,如今看你的表情,我说的大抵不会有错了,你这一路果然有猫腻。而且,你的身份怕是也……”雪妍故意瞟了一眼大胡子身后的佟掌柜,故意小声靠近他说:“佟掌柜怕的只是你伤害他的家人,倘若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怕是直接去报官了。” “喔?”大胡子似乎更对这个女子感兴趣了,他调戏似的看得雪妍脸上一红,锐利的眸子下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怪异,说:“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身份?” 雪妍闭了闭眼,伸出手来,十指芊芊,上面却是大大小小尚未痊愈的划伤割痕,在落下的面纱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大胡子顿时不言语,瞳仁微微一收缩,倒映出雪妍强自镇定的脸,他看着雪妍的脸,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惊呼,大胡子一跃入车内,对着外头扔下一句:“阿檀,将钱给他们,连车带走!” 话音刚落,雪妍就听见外头一下子松了口气的声音,似乎是佟掌柜几个送货来迟的事情既往不咎了,大胡子一队人直接将货物拉走。当然,还包括载着雪妍的马车。佟掌柜刚想上前劝阻,就被人拦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车队远离而不知所措。 马车一动,雪妍就害怕地想逃脱,不想却被大胡子一把搂住,腰身处一处被人一点,浑身上下立即不能动弹。莫非这就是所有的点穴?雪妍急得团团转,费力地想动一下,却是不能,下意识地要喊,身前又是被人一点击,连声音都不得发出了。只能睁大了不安的双眼,嗓子里就是不能冒出只言片语。 大胡子则是无比暧昧地靠近了她,大手一把搂住雪妍的腰身,颇怀深意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之后,烟灰色的眼眸望向外头,厉声道:“阿檀,记得手脚要干净!” 隔着帘子,外头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晰地回道:“是!”继而一声勒马嘶声,几个强劲的马蹄声响起,似乎是往会走去的。 他们回头做什么?雪妍先是不解,继而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盯紧了身旁的大胡子。后者则是一语不发地放下了帘子,一改方才调侃的神态,眼眸里透出地阴狠之意,分明就是另一个人才有的。 第38章 纤腰舞困因谁 手脚皆被制住,雪妍心急得不得了,想挣脱可是无法,她没有武功在身,自然是无法打通穴道。大胡子与她贴的这般近,想要瞒过亦是不可能。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雪妍这么都不能放松。 马车驶过郊外,随着人声逐渐增强,隔着帘子看不清外头的物事,听声音似乎是靠近了城汇。雪妍强自按捺住慌乱的心神,倾听着外头的声音,有人在喊着出示什么,有人在说话,似乎是要检查什么。几个靠近的说话的人隐隐就是在说“要进城了吗”什么的,此处怕是近了城门。 大胡子的神情一直很淡定,装着一车子禁止通买卖之物的他,似乎一点都不当心自己被人检查出什么。更为令人诧异的是,雪妍居然没有听见什么翻查东西的声音,难道只是略略看了看,没有细致的检查?守城之人居然可以松懈至此,真叫人不解。 未及雪妍想明白,大胡子的手伸过来,将她的纱巾掩上,只露出雪妍一双如水明眸,晃动着不解和担忧。大胡子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锐利的眸子如鹰隼一般,直直透入人心底,似乎能将所有秘密看穿,看得雪妍心下一惊,撇开眼去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爷,他们要检查你的车,出示了府里的令牌也无用。。”外头有人气喘着跑过来对大胡子禀报。 大胡子脸色一凛,隐隐带着些怒气,喝道:“哼!还真是无法无天了,爷我的车也敢查?” 外头毕恭毕敬的声音响起:“属下奉葛大人之命细查每一部入城的车,还请行个方便。(.无弹窗广告)”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掀起了车前帘子,正好露出两人的暧昧姿态。 只见雪妍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皱着眉头目光瞥开了去。而大胡子则是意犹未尽地搂紧了她的腰,凑得近了,眼见就要一亲芳泽。却被来人所打扰,莫名一道寒咧目光甩出,恼怒地厉声骂道:“他奶奶的,小爷我抱个姑娘也要给人打搅,我看你这守门的是不想活了是吧!” 眼前的场景男的脸上潮红未尽,女子娇嗔薄怒,活生生的就是一副活色春香图,叫车前的几人不禁都低下了头去。守门的士兵慌忙低头,慌忙解释道:“小的不知是王爷回府,惊动了王爷雅兴,请王爷赎罪。” 大胡子似笑非笑地瞅着几个慌了神的守卫,冷哼一声,好一个不知,这戏份做的也够足了。他目光流转,在不算远的四处一扫过去,瞥着城门上的隐约影子后却是一笑。继而大声骂道:“哼,挡着你爷爷的兴致,要了你十次小命都不为过。这年头,打狗还需看主人,我倒要看看你家的那位正主是不是也有偷窥人抱姑娘的爱好?” 这话说得露骨,叫在场的几人都忍不住皱眉,低头不敢多话。大胡子似乎是不饶人地又瞧向那拦在车前的士兵,接着骂道:“知道你爷爷我是谁,还不快给我滚开,扰我的小美人,赶明儿就把你媳妇弄来尝尝。”大胡子又不嫌惹事地又骂了一通,直到守门的士兵一个二个面面相觑,进退不得。 很快就有士兵从城门上下来,在守门的领头耳边耳语几句后,一个将领模样的有些犯难地朝上头看看,走到马车前一行礼道:“王爷,小的扰了王爷雅兴实在不妥,但皇上已经下令,凡是进城的一人一物皆要查得清清楚楚,不得有一丝错漏。卑职知道王爷一向洒脱,此番也只是例行行事,请王爷赎罪。”他朝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拦在车前的士兵全部退开了去。 赶车的人很是不屑地一甩马鞭,帘子放下,车队徐徐前行。雪妍的心在这一个小插曲中顿时慌了起来,她死命地想要挣扎。无奈手脚的麻穴被制,凭她怎么个用力都是徒劳,一张小脸急迫得通红。 身旁的人仿佛很是享受看着她这般慌乱,哈哈一笑,贴着雪妍耳边轻声言语:“美人,就算你再心急,也不能在这里就急着呀,咱们总得回府里再说不是?” 他说得极其暧昧,贴着雪妍的耳边吐着热气,挠得雪妍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生不喜。死死地瞪着大胡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在无声地反抗着。马车里添了个人,空间陡然紧迫了不少,两人又是贴得极近,空气一下子变得闷热起来。瞧着就跟赌气似的瞪圆的眼睛,两颊红红的泛着怒气,鼻尖上沁出湿热的汗意,一缕细碎的鬓发滑落,凭生出几番俏丽。 大胡子一下子不禁看得呆了,目光灼灼,一下子捉住雪妍的下巴,看着她生气又不堪受辱的眼神,摹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意爽朗,震得雪妍耳边生疼,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那人又贴了上来,贴着她的耳边小小声说:“美人,我怕我是真的看上你了。你跟其他女子如此不一样,既怕我,却又不怕我,分明就是在吊我的胃口。我平时是最反感装模作样的女人了,可是你却与其他女子不同。可惜呀,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留下了这么不好的印象,你现下怕是恨死了我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好呢?” 雪妍的脸更红了,难以忍受的不止是这调戏的举止,更让她心慌的是,一旦回到大胡子府中,要逃走怕是难上加难了。她左右都觉得为难,眼下只能见机行事,看怎么个才能逃离。雪妍心下乱糟糟的一团,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她死命地朝大胡子使眼色,想着他总不会就这样赖在车上不下车吧,至少也得解开她身上的禁制为好。 似乎是看出了雪妍的心事,大胡子暧昧一笑,在下人掀起帘子的时候,一手挡住了下人要过来抓住雪妍的举动,一手揽住雪妍的腰,居然就抱着她下车去。雪妍被他这一抱紧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这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哑穴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但手脚还是不能动弹,她恼怒地盯了大胡子一眼,后者则是抱着她无比轻松地登堂入室,在雪妍耳边小声道:“美人,这就是我的宅子,等进了房才能解开你的穴,到时候你想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家伙,雪妍气急败坏地死死盯着他,大胡子没有理会后头的事宜,喝止要上前帮忙的下人,只是抱着她就往里屋去。雪妍留意了一下四周,马车和货物是直接驶进宅子里头的,她偷看了一眼卸货的伙计,似乎卸下的都只是一些普通的药材之类。 雪妍读过些许医书,自是认得些药材,这些都是些南边的普通药材,一般的商户也会贩卖给北边去。但一个富足的人家大抵要不了这么多同类的药材,一般的商人会直接批量贩卖,而眼下这府邸十分宽敞,虽不及九皇子王府上的精致辉煌,多数是青白砖石,但处处透出些大气,并不像一般的富人家能有的气度。大老远地收购药材,就连城门守卫的查不出什么,除非要紧的东西在他处。 几番思量,疑惑重重,雪妍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里的境况,大胡子就已经熟门熟路地将她带到一清净的院落里去。四处皆无下人踪迹,一进屋就是满室甜香,熏得人昏昏欲醉,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人,也是经历过些事情。雪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惊慌地看着大胡子,而下一刻,她已经被人抱到了一张床榻上。 出门在外, 第39章 白花冷暖避东风 “你放开我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手脚皆是不能动弹,雪妍又惊又怕,自是抗拒。 大胡子将她扔到榻上后,没有理会雪妍的怒声,却自顾着自己解开衣衫起来。一手解开了腰带,另一手就将外衫脱下,一点都没有在意雪妍的在场。一件大褂扔开一边,又一件马甲丢过来,全部都扔到了床边。 “你……你想干什么?”貌似联想到了最为可怕的场景,雪妍的声音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这时候任是她想做镇定也是多余,分明就是不利于她的情况来着。她想都没想就放声大喊:“救命呀……” 大胡子才脱下粗布中衣,就给雪妍的大呼小叫惊得头皮发麻,索性又将她的哑穴给点上了,丢下雪妍两眼汪汪地歪在床上。大胡子顿时觉得这丫头很是有趣,便跟着雪妍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阵子之后,在雪妍不屑且厌恶的目光中哈哈大笑,瞅着她哭笑不得地说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汉人的女子,平时除了哭和喊还有什么可做的,我说你喊什么喊的?这里是我的府邸,哪怕你喊得再大声,你认为我府里的下人会来救你吗?” 雪妍在他的大笑中红了脸,又羞又怒地撇过眼去,这个大胡子不仅是个登徒子,还是一个没教养的**熏心的野蛮人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不想,她转过眼去,羽捷轻扬,隐隐含着泪光。娇噌薄怒落入了大胡子眼里,自然又是另一番风情万种,不由得心中一颤。 大胡子见她泪眼间确实可怜,多了几分怜爱之意,于是解开她身上的几处禁制。(.好看的小说)出了脚还是麻木、口依旧不能言语之外,雪妍终于感到上身的力气恢复了。试着动了动手指,才刚解开禁制,运动依然不大便利,但这已经足够。还记得燕京秋给她的匕首在贴身处,雪妍缓缓缩手进衣袖里,摸向匕首。 若是他再靠近一些,就刺他心口一下,然后借机逃跑。雪妍默默打好算盘,随时准备着等大胡子一过来就偷袭。她人气力不足,但如果能借机逃走也是好的。雪妍故意嘴上恨恨地咬紧了唇,趁机朝里头靠了靠,好像悲愤至极想要逃走一般,手下动作不敢减慢。 不想雪妍才一挪动,大胡子的半边身子就已经转到另一面去,正好对着雪妍要挪动的方向。瞧着雪妍咬着唇含着泪,带着悲戚地一甩过头去,大胡子笑得越发肆意。他故意放低了声音说:“你这丫头还真有趣,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杀了你?你放心吧,我这人对那些未经人事的不大感兴趣。还是有经验的妇人带劲。哈哈……” 这人说话极其粗鄙,雪妍又羞又怒,忽然反应过来,猛然抬起眼看大胡子,不敢置信地回味着方才他的话语。什么叫未经人事?难道他看穿了自己是假装的妇人,抑或是他根本就是装疯卖傻? 如若是前者,这不就证明了自己蹩脚的谎言早就让人揭穿了,雪妍貌似意会大胡子为何要带自己一道走了。可当她一想到有可能是后者,情况似乎更危险了。这人太会做戏,竟连自己都蒙骗了过去,怕是城府极深,不会好对付。 没等雪妍理清个所以然来,大胡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哼!你以为爷我就没尝过女人?这带雏的和伺候过男人的,一眼就看得出。我劝你好生安分一点,不然出了这道门,外头的眼利的人可不少。特别是男子。” 后面几个字他故意咬得极慢,看着雪妍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大胡子又哈哈大笑起来,继续脱下衣服。只是他不时地以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着雪妍,叫雪妍那个气愤,真想一刀子戳进他胸膛。 听大胡子这一说,雪妍倒是安下心来了,看来这家伙倒不像是极其好色之徒,只是未知他捉了自己来到底是为何。看着大胡子自顾自地脱下外衫,一件一件地扔到床上,当他脱下中衣之时,雪妍的眼摹地睁大了。古铜色的精壮身体上好几处的疤痕,形状各异,深浅不一,看得出是不同时间留下的。最深的一道疤离心脏处只有短短的一寸,可想而知,要是那刀再刺得歪一点,就算是武功高强之士也难逃一死。他身上的伤疤有些还很新,白色的绷带绕着腹部一圈,明显刚给人一刀子伺候过,也不知道这么多伤怎么就没死? 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受过这么多的伤?难道我的估计都错了吗?雪妍心下惴惴,但转念一想不大可能,如果自己当时写错了,那大胡子这么激动又是做甚,不就是给她猜得**不离十了吗?可倘若他死里逃生这么多次,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成功刺伤他逃走。 雪妍已然摸到了匕首,下意识地握紧了去,紧张得她汗津津的手几乎握不紧匕首,生怕有个差错。在眼见着他朝自己靠近,手下已经做好了准备,而这时大胡子却走开到一边,朝床上另一边摸去。他一侧过脸去,离雪妍的距离一下子拉开,雪妍的匕首堪堪探了个头,被迫又收了回去。 险些就得手了,雪妍好生懊恼,却听见大胡子不紧不慢地套上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你那点小把式就赶紧收起来好了,别等会儿伤了自己。还不快来给爷我更衣?” 大胡子一句话放出,雪妍顿时一惊,不敢置信地指着他,跟看怪物一样,表情说不出的古怪。这人一早就知道她身藏凶器,居然一直没有搜出来,还敢在她面前更衣,不怕给她一刀伤了? “别那样看着爷我,就你这点道道,糊弄糊弄别人倒是行的,糊弄爷我就还欠些火候了。哎?我说你怎么还不过来替我更衣,没看见爷我有伤不便吗?”大胡子居然还在哼哼唧唧,雪妍方才的惧怕顿时烟消云散,嘴边苦着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而这时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雪妍眼见着大胡子一把这下脸上的假大痦子,连着假胡子一道扔到案几上,一副俊俏的脸庞陡然呈现。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大开来,明明就是一个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这位换了一副尊荣的大老爷们光着上身,皱着眉瞅着她,又瞅瞅雪妍床边上的衣物,着实奇怪。 雪妍哭笑不得地塞好匕首,既然此人没有杀他,必然日后又用到她之处,倒不如先探个究竟,再行另途。她拿起新衣衫,触手柔绵,是上好的布料,虽不同南方的丝绸,但也能看出做工精细。中衣、外衫、包括系在头上的头巾皆是上等的良品。 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怀着满腹的疑惑,雪妍利落地给已经没有胡子的大胡子更衣。将再重新套上精致的衣衫,披上黑色的皮毛和皮帽,大胡子摇身一变,居然生出了几分俊美。周身贵气华贵不可言,内敛的气度如同憋得太久终于找到出口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地宣扬开了。 除了腰间一块精致玉佩,通体黑夹白的服装,说不出的冷漠和贵气。雪妍忍不住多看了那块玉佩几眼,雕着动物好像有些陌生,看不明是什么。下一秒就被大胡子一下子点了她的穴。对上雪妍气愤的脸,他倒是心安理得:“不解开你谁帮我更衣,现在我要离开一会儿,你还是好生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在解开你的禁制。你没有武功在身,就别想着要逃去哪儿。” 言罢,“大胡子”潇洒地一转身,推开门出去了,雪妍隐隐还听见他在外头吩咐着什么,说不让任何人进她的屋子,气得她再度咬紧了唇。 第40章 扇纨仍似秋期洁 大胡子这一去就是许久,雪妍不记得自己无聊到睡过去多少次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如同一个被禁锢了的娃娃。再度醒来时,她才发现肚子咕咕直叫,原来是饿得发慌了才醒的。眼角滑过窗棱,外头朦胧依稀可见月色透进,连带着屋里的一片黑显得格外寂静。雪妍这才想起大胡子出门去的时候还是白天,不想这一去已经是晚上。 有了大胡子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屋里,所以也便无人能为她点灯送饭来。雪妍用力地尝试动一动,手指处微微居然能活动,惊喜得她差点笑出声来。思前想后,猜到大胡子只是点了她数个时辰的禁制,如今隔了这么久,怕是过了时间了。雪妍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揉揉发麻的四肢,手脚血气不通畅,要过了一会子才能动弹。 摸黑着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就踢到什么硬东西,疼得雪妍一低头,伸手一摸,方想起是桌子。生怕惊扰了下人,她不敢开声,忍着脚疼摸索着桌边、椅子慢慢走开。漆黑的屋子里仅仅靠着半点月光,雪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拉开一道缝,偷眼看一下外头。除了屋檐下一个打着盹的小厮在,似乎再无外人。 她心下顿时一喜,轻轻推开了门,探身出去,外头的园子静悄悄的,主人不在,怕是下人都懒惰了,回屋里休息去了。这主人的园子也就显得几分孤寂。踮着脚出了门,雪妍四下打量,她的所有包袱和行囊皆留在了马车上,若不一起带走,自己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怕是要流落街头。可是又吃不准马车在哪儿,雪妍不禁愁得直想乱窜。 大胡子是直接驾着马车进府的,这马车多半还在此处,雪妍猛然想起他还带着一车的货物进城门,这期间究竟有什么猫腻?她不想去理会,但是又不得不思虑清楚。夜幕降临,夜色浓重,几分寒意侵袭,身上只穿着在车里的服饰,俱是单衣。一阵夜风袭来,雪妍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脚下不敢轻慢,加紧了步伐,依靠着朦胧月色,摸出了一扇门外,却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跟着自己。 雪妍先是摸到了花园,只是这里无半点花木,只是边上几棵银杏树参天,除了中间几处箭靶和木桩子,空无一人的园子竟生出几分寒碜。一点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园子,雪妍好自诧异,且不知她一向习惯了王府里的奢华雅致,北边的习俗并不熟悉。 溜出了园子,跑到侧门去,不想正好撞上有人提着水桶经过,唬得雪妍忙不送地躲到了门后头去。听见门后有人在说话,忙碌着烧水梳洗之类的,雪妍也便不敢再往外头去,四下瞧了瞧,继续跟没头苍蝇似的找马厩。 坐在屋顶上的某人一直冷眼瞧着雪妍没头没脑地四处摸门,那慌张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神态显得特别可怜又闹笑话,他莫名感兴趣地灌下一口酒,轻笑一声,继续看戏。可当雪妍摸进了后院里,被一只猫吓着了,一下子没注意,险些就要摔进后院的一口枯井里,他神情即刻变了。没来得及起身,雪妍已经半边身子滑进了枯井,她手脚乱窜地扣住了井岩壁上的一棵歪脖子老树。 夜风呜咽,四下透着些骇人的气息,整个后院里居然半个人影亦无,雪妍顿时想喊人的心也被她生生按捺了下去。照她这一喊,人家肯定把自己当小贼抓了起来。要知道大胡子带她进门的时候,可是不曾让任何人看脚了她的容貌。夜黑风高有人要爬墙,任由她再解释,怕是扭送官府的可能性大些。现在的她可不能惊动他人。 吱吱呀呀的声音刺耳,歪脖子老树终究支撑不住重力,渐渐歪倒在井边,雪妍似乎还听见了枯枝断裂的声音。她吓得闭了闭眼,一抹大氅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子跃至井边上。这突穆的声响让雪妍一惊,手中的枝条脆生生地断裂,她下意识地喊叫,却被捂住了嘴。下一刻,身子一轻,便给人提着上来。 夜幕中的雪妍不由得睁大了眼,只觉得搂着自己的臂弯过于用力,一张大氅裹住了自己,一下子就跃至屋檐。待两人站定的瞬间,雪妍才悄悄看了一眼救命恩人,不出所料,这毛茸茸的大氅除了这大宅子的正主――大胡子之外,还能有谁?不过,摘下了假胡子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商人的气息,威严之下掩藏着让人遐想的身份。 没看到雪妍的惊吓和诧异,反而是古怪地打量着自己的脸,“大胡子”倒是很感兴趣眼前的小女子,呵呵一笑摸着自己的脸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看着我?证明我这张皮囊倒是还生得不错,能够让小娘子倾心。” 话语间带着戏谑,雪妍却没有理会,今日所受他的戏耍难道还少吗?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现,可惜眉目间难以言喻的愁思竟没有瞒过雪妍的眼。 她竖起眉毛,怒气不掩地看着眼前之人,直接道:“你到底是谁?在这里看着我有许久了罢。” 话语间的肯定让“大胡子”不禁一愣,继而爽朗一笑,甚为有趣地打量着连站都站不稳的雪妍,在不平的屋檐上居然还有胆量质问自己的身份。他的笑声一点都不刻意压低,似乎不在意任何人知晓自己的位置,倒是笑着不直接回答:“你今天不是猜到了吗?怎么……有不确定了?” 他凑近雪妍,俊朗神丰的外表在月色下显得几分邪魅,似笑非笑的眼里看不清所以。 “看来我今天倒是抓到了一只有趣的小猫,会一点都不怕我。”“大胡子”靠得越近,雪妍就不由得朝后面挪了挪位置,可是不稳的瓦片让她站不稳脚。 “你相貌堂堂,又能出入城门如无物,孤高得紧,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一点就看出你绝非一般的富家子弟。”雪妍定了定神,想都没想,就已经话出嘴边了,看到对方眼里的莫名戏谑和步步紧趋的,反而不再害怕。 “但凡皇室中人,所用器物,哪怕再朴素,上面都会刻着造办的印记和皇家的纹路,你这屋里的种种,纵然简朴,却也不失皇家气派。还有你身上的这件大氅,通体油黑,无半点杂毛,一眼看去竟是连着一整片,完全看不出拼接。再者皮毛入手柔滑,滴水不湿,必是用了极其珍贵的水貂皮子做成。俱在下所知,大夏国里似乎只有皇室才能够得上资格用他。” 雪妍的一言一语让“大胡子”有了兴致,他满意地点点头,不再逼迫她,灌下一口酒哈哈大笑,递给雪妍一个眼色:“有意思,既然是个聪明人,那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杀了一个聪明的人。今日你若猜得出,我就不杀你,如何?” “你本来就没想着要急着杀我,不然也不会带着我回来,而且不让下人见到我。”找回了勇气的雪妍站直了身子,弱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站出几分傲骨铮铮:“你身上的伤口已经透露了你的身份,你的手臂和小腿结实有力,必是长期骑马所致,手心处有薄茧,日里定然握剑居多,可以知道你定然是个武将。整个大夏朝行武的皇室不少,但日前最为出风头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南院大王完颜牧雪,一位就是天子的四皇子完颜圻。南院大王曾与北匈奴血战过,想来年事已高,而四皇子却是新起之秀,年岁尚轻。” 一丝冷冽的目光顿时迸射,“大胡子”带着冷意的笑脸在雪妍说完推测后变得更加冷了。 第41章 梦阑酒醒 对上完颜圻锐利的眸子,雪妍就知道自己多半没有估计错了,原本真的不知他的身份,随口一说,却是真的如此。一想到自己方才谈吐皆是条条有理,哪里像一般人家的小媳妇,分明就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才有的层面。雪妍暗自懊恼,不禁后悔自己的唐突,一逞口舌之快,透露了底细,这下子怕是更难逃跑了。 罢了罢了,看来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还是要了断在一个他国之人手里。雪妍心头早已冰凉一片,感受到完颜圻捉住她的胳膊在用力,一只大手缓缓抚上雪妍的脖颈。雪妍闭上眼睛,等待她最后一刻的来临。但一闭上眼就立即睁开了,跟完颜圻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冒出一句话:“你应该不是真的要我命吧。” 没头没脑地问话让完颜圻也是一愣,听着雪妍嫌弃似的将他的手扔开,对着他镇定道:“你说过如若我猜出就不能杀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只是一名小女子,你则是大男人。你要是动手,就不是一个君家之人该有的风范,若是让你的部下们知道了,定然小看你了去……” 雪妍强词夺理,说到后面越来越心虚,捏着她脖颈的手慢慢在使力,后头的话语声音越来越小。手脚慌乱地挣扎着,嗓子处被掐紧了一句话都逼不出来。她整张脸都憋得酱紫,一拳打在瓦片上,疼得她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 没等她挥够,下一刻掐住她的手默默松开,恍若甘露的清新空气一下子袭来,充盈了满肺,雪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摸着脖子上辣辣的一圈,一把朝后退去,眼巴巴的直淌泪。这算什么?把她当小猫小狗吗?随意地就能杀人。 雪妍这一动静,不小心又弄碎了几张瓦片,完颜圻看着她,唇边弯起一丝苦笑:“我才使三分的力,要不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再退退怕是又有瓦片遭殃了,我府里的东西就这么招你的厌?” 雪妍摸着脖子,一直爬到边缘处,险些就要摔下去了,她探看了一下脚边的屋檐,莫名委屈地回过脸来,故意不去理睬完颜圻的说话。这人出手就能杀人,简直比侩子手还要狠心,怪不得人们都称他是再生修罗,战场上从来不手下留情。 见雪妍始终以一副防御的态度对自己,完颜圻冷哼一声,仰头灌下一大口冷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景致。良久,幽幽的一声叹息传来:“我若是有心杀你,你觉得你还能坐在这里吗?我只是闲来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不想到今日才知道,我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倾心相谈的人了。” 他的眸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透着犀利的狠烈,但瞬间又被寂寥所淹没。这样的一人,战功赫赫,无人不怕,没有杀死自己,已经够古怪了。雪妍实在退无可退,平伏下了心,撇开眼去,不敢去触碰那人深邃的眸子,直觉告诉她,这人很危险,是真的危险。 完颜圻把酒瓶放下,再看着雪妍的眼已经蒙上一丝醉意,但依然清亮,他打着酒嗝仰起头望着天道:“你怕我?” “我没有。”雪妍连想都没就直接回答,话语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望了望屋檐底下,似乎还蛮高的,不下去的话待在这里也是个进退两难。再回头看完颜圻的时候,他已经跟没事人似的躺在屋顶上,看着夜幕深沉,不时灌下一口酒。 “呵,怕我的人多了,你倒是个有胆色的。”雪妍的回应让完颜圻大喜,酒瓶子推近雪妍,依旧望着天:“若不想被冷死,喝口酒倒是能暖身子。” 雪妍看了一眼那酒瓶,这人分明就已经直接喝过,酒壶上还残留着酒液。夜来风急,嚯嚯地直能把人身上所有的暖气夺走,刚险些摔下枯井,身上早已沾满了露水,雪妍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愤愤地拿起酒壶,仰起头尝了一口,入口的火辣呛得她眼泪连连,忙侧过身去咳嗽不停。 哈哈哈…… 瞧见雪妍的逞强,完颜圻笑得肆意,歪过身子,一半打量一半调侃地看着雪妍被酒水憋红了的脸,打趣问道:“怎么样,我这府上的好酒比起汉地来要够劲得多吧!哈哈……” 雪妍擦了擦唇边的水迹,不悦地一甩头,又喝下了一口,这次,她喝得很慢,辣辣的酒水顺着辣辣的咽喉流下,她的眼泪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的确不错,比马尿好不了多少。”雪妍一句话就让完颜圻无语了。 还真是个有趣的丫头,他瞧着她,瞧着雪妍把酒一点一点地送入喉咙,泪水滑过脸颊,月色朦胧下,莹白的侧脸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他呼吸不禁一滞,按捺住忽然燥热的心跳。一直瞅着需要混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酒喝得甚欢,完颜圻忍不住问一句道:“像马尿你还喝得这么爽快?” “是呀,谁叫这世间的马尿都一个味,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无所谓了。”雪妍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跟着了魔一样一口一口地往下灌,冷冽的酒水灌下去竟是别样的辣,身子一下子变得热起来。 “女人,你哭了。”完颜圻跟看怪物一样,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冒出一句话来。 “哪里有?”雪妍吸着鼻子,一边喝酒,一边擦眼睛,那酒水仿佛都成了泪水,直从眼缝里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完颜圻仰起头来,对上天边一轮皎洁的明月,清辉洒满世间,银白透亮。听到雪妍声音里的哭意,很奇怪他并没有觉得烦躁,反而引得自己胸膛间某处也一样,说不出的苦涩。 “我不会杀你了,你这又是哭的哪一出。”完颜圻看着月亮,耳朵却是较常人的灵敏,他一点都不担心雪妍会不会一下子偷袭过来。可能她是敌国的卧底,可能她是哪个大臣派来监视他的,他都没有在乎。 “想杀人就杀人,想让人留下来就让人活着。你们都一伙的,都一样,都一样。”雪妍有些醉了,她看月亮的目光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酒瓶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夺走,下一刻却是头重脚轻躺在瓦上,眼泪一直不停地默默流淌。 完颜圻说到做到,他果然没有再动雪妍,看着她也是睁大了眼睛看月亮,一边看一边抹泪水,轻笑地摇摇头:“你这女人真有够怪的,明明怕死怕得要命,还要死撑着说什么不怕死。明明心里头疼得紧,却敢跟我抢酒喝?” 他摇了摇酒瓶子,居然给雪妍灌下了一半,这都是上等的烈酒,一般人等必是喝不了三杯的。但凡喝了三杯后,神智不清,倒下的居多。他又看了看雪妍,后者看着月亮一直在淌泪,美丽的眼睛里迷迷蒙蒙一片。他叹了口气,又是一个伤心人。 第42章 烟丝无力风斜倚 醉酒的滋味真不好受,雪妍睁开双眼之时,只觉得头疼欲裂,脑袋里好似要爆炸一般。?她揉着脑袋苦着脸想爬起身,却发现全身上下都是软绵酸痛不已,头疼的后遗症尚未消退,一下子要起来,竟觉得四肢无力难以动弹。 “这里是……”雪妍尽力辨认着周遭的一切物事,整洁的房间,寥寥无几的摆饰,除了一桌一柜和身下的大床就再无其他,干净整洁得不像有人住的痕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衣服整洁,头发松松地披在肩上,明明就是有人把她抱上床来的。雪妍虽不知自己酒量如何,但毕竟脑子还是清醒的,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不由得神色大变。 “啊……”一声尖叫震天动地,震得外头正忙活的人不由得一愣,继而就听见内院里好一阵声响,雪妍匆匆地推开了门。一下子差点撞到门口端着汤水的下人们,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几番诧异不已。 完颜圻这个混蛋,昨夜居然趁她喝醉之际折辱于她。雪妍越想越急,越想越难堪,一早醒来身上居然换了衣衫,还躺在完颜圻的雕花大床上,怎能让她不着急。眼下她恨不得立即翻出完颜圻,讨一个公道,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雪妍焦灼地在内院里一直走过去,没看见完颜圻的身影,仆人们都在打扫,必定是和主人错开来的。雪妍略略一思索,直接朝前院走去。正准备推开内院大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挡住了她。 “这位姑娘,将军吩咐过,不许你出了这道门,还请姑娘回屋里去。有什么要的叫下人们去做就行了。”那人恭恭敬敬地守在院门前,看似老实,实则说话间透着不可逾越。 “我被你们的主子无缘无故地关在这院子,如今竟然连我自己都做不得主了,但凡还有我脚底下还是汗王执政的地界,还有王法,怎能让你们随随便便就掠人的?你开门给我,我要亲自跟他谈判,我倒是要问个清楚,他究竟想把我困在这里多久?到底有什么企图?”一想到自己被人不声不响地送进王府后,雪妍的心就一直没有安心过。一下子没了个注意,还摊上个完颜圻搅合,叫她怎能不心焦? “将军吩咐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能违抗,姑娘若不看在面子上好生待着,我也只能请人来伺候着姑娘回去休息了。”后面几个字一字一句咬字极重,然后几个高大的女奴仆就上前来。 这夏国的女子不同于中原,个个都长得高大壮实,雪妍夹在她们之间简直就进退不能,她一见几人上前来,暗自叫了一声不好,朝后退去。没想到这院子里居然一个主子都没有,身后也是几个扫除的奴仆,守门的人一喊,他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过来围住雪妍。 雪妍左右不能走动,眼见着几个女仆就上前来架住了她,她们气力极大,一人一边拉住雪妍的胳膊就走。雪妍一边挣扎一边抬头大声叫骂:“完颜圻,你个该死的家伙,快放了我!” 管家一听雪妍喊着大声,赶紧催促奴仆手下快一些,将雪妍快送回屋里去,生怕她的声音传到了外头去。 此时前院里头,一直门庭简陋的王府今日却是迎来了难得的贵宾,完颜圻一脸镇定地坐在他的座位上,上面铺着他心爱的虎皮,是他幼年打下的第一头老虎做的。早有奴仆将奶茶奉上另一桌上,一位打扮高贵的男子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手里的明珠。 “四哥,你这次可真的淘来了些好货色,我看这颗珠子还挺值钱的,比太子的那颗成色要好得多,色泽透亮,没有一丝瑕疵。你昨日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才和守门的起冲突的?” 完颜圻有一下没一下地食指敲着桌面,一直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子玩弄珠子,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如今我就算封了王,还是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笑话,连贩点私货都得看人脸色。阿突穆这厮,我总有一天要他尝尝给人羞辱的滋味。” “嗬,四哥你这话就错了,要难为你的不是他,可是他上面的那位。要知道如今你的功劳大了,不免惹人非议,夫汗又封了你的王位,此次还特地升了你母妃的位子。他堂堂一个正宫娘娘生的太子,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自然要给你下下马威不是。” 把玩着主子的男子一张脸映在圆润的珠子上,一张脸长得三分邪气,三分英气,但更多的是匪气。灰色貂皮大氅披在肩上,露出一双极为算计的眸子,细长犀利。玩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才从珠子上游移回来,看着完颜圻的脸似笑非笑地说话,语气间对太子的一点尊敬俱无。 完颜圻的脸待他说到此处方才缓和了些许,冷哼一声:“哼,军功是我淌着血一寸一寸积攒下的,我一个庶出的王子,能攒些功劳谈何容易。他日里只懂得抱着女人大腿喝酒吃肉,哪里懂得这些。”他眼瞧着对方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不禁反问道:“可是五弟你出身不见得比他低多少,你额娘还是父汗跟前得宠的妃子。我可是听说,前几日他刚才抢走一个你看中的歌姬,还在家中和大臣们说,你完颜术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头,你就摇着尾巴把女人献上,这分明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完颜圻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完颜术一拍桌子冷哼道:“放他娘的狗屁!”他气冲冲地扭过头来,直接问完颜圻:“这话你是打哪儿听来的,他怎么敢编排我?我会跟他一般见识!他奶奶的!呸!” 完颜术怒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一副心思也全然不在手里的明珠上了,直催着完颜圻把事情经过说完。完颜圻故意装作为难,继而也是愤愤地一拍桌子道:“看来五弟你是有所不知了,你不知道那歌姬自从进了太子府,那压根就不用唱歌。太子天天抱着不撒手,还说什么五弟你的女人就是比别处的要好。可惜你一个只懂得在娘娘跟前撒娇的东西,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整咱哥们几个了,想来这次是四哥最后一次贩货了,以后想挣些个宝贝也是难了。” 完颜圻故意装作实在说不下的模样,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果不其然,下一刻,“呯”的一声响起,完颜术将桌上的奶茶从桌上一扫到地,清脆的瓷片破碎声在大厅里格外响亮。 “奶奶的,老子不发威,他当老子是病猫。抢我的女人还敢骂老子我?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叫完颜术。”完颜术鹰隼般的眸子杀意顿起,一脸咬紧了的样子,似乎随时都可以杀了太子。 “五弟。”完颜圻适时地站起身来,一下子上前抓住完颜术绷紧的手,语气放缓和道:“都还只是些坊间的传闻,当不得真,只是今日你四哥心情不好,说得多了一点。这珠子你若是喜欢就拿走,就当是四哥最后能送你的了。你别在娘娘面前提起这事,我怕娘娘在父汗面前一提,太子的脸色就不会好看,也免得你额娘难做。” 完颜圻这番话有根有据,完颜术的脸色不由得松缓了许多,他心中有无数疑惑,随即一抱拳道:“四哥,我今天也没心情在你这看货了,明日再来罢了。”说罢,两人匆匆地告辞。 望着完颜术的背影消失在门栏,完颜圻拍拍手,一个奴仆上前来。 “你将一套夜明珠包好送上老五府上,然后把帖子送到老三府上,就说我约他鉴宝。”完颜圻随后将一帖子扔到桌上,然后放低了声音:“叫人偷偷将太子府上的歌姬给杀了,做得干净一些,最好留下一些老五的痕迹。你找人照着那女的字迹写一封遗书,想方设法给老五收了。记得手脚要干净利落,知道吗?” “是的,奴才记下了。”看着奴仆退下,完颜圻脸上难得溢出一丝笑意。 第43章 但似月轮终皎洁 “王爷。”完颜圻会见完客,便有下人上前来在他耳边言语:“后院的那位姑娘醒了,吵着一定要见你。” “哦?”本还沉浸在朝前之事的完颜圻,听到雪妍急着要见自己,脸上倒是露出一丝诧异,继而轻笑一声,问道:“她为何想要见我?” “这倒不曾提及,只是一味地说要放她出去。” “也罢,真是有趣的丫头,你且拦着她,莫要让她偷跑了,我还有要用得着她的地方。”完颜圻站起身来,立即有婢女将大氅给他披上。完颜圻整了整衣裳,带出门前留话道:“我与老五约在迎客楼,将上等的女儿红备着,且跟着我送去。” 言语间已经大步踏出屋去,一骑飞骑绝尘而去。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雪妍抱着酒壶窝在小院子里赏月光,被关在此处已有三天,三天里来无论她怎么闹怎么耍心计,偷了空要偷跑出去,每每都给人拦住。最气人的还不仅如此,这里的下人都跟哑巴似的,无论叫人怎么个哄骗都不理会,雪妍费尽心思想套些消息,他们都只是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只顾着低头做事。除非雪妍开口说要什么,否则对她们说任何的话都是白搭。 说白了,整个王府后院里头,不过三五个佣人,除去打扫洗衣做饭的,竟连侍候的丫鬟都不曾多个,真想不出堂堂一个王爷会吝啬至此。雪妍在这里待得越久,越瞧出些古怪来,她自那天过后发现自己并无甚不适,连带着床铺都是极其洁净的,证明了完颜圻并没有轻薄于她,总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只是这日日闲呆着在偌大的院子里,真叫人憋闷得难受。(.无弹窗广告) 罢了罢了,与其猜想那些个无趣的事情,倒是找点事情来打发时日。就在雪妍将院里从门口到屋前到底铺了多少块砖石,又数清楚那歪脖子的老树上到底搭了几个鸟窝,算是将人生的无聊事情全部都做齐了,郁闷之下,婢女来问她是否要用饭,她甩手一摊,要了一壶梨花白。 也不知是这府里的人怪,还是她的要求太傻,那婢女居然连一丝诧异亦无,果真给她呈上了难得的梨花白。梨花白清香如一树梨花繁华,只有在南边的人们才喜欢这口,北边的人,尤其是像完颜圻这般的男子,估计会嫌弃此酒味寡轻浮。如此一来,梨花白在大夏可谓少之又少。雪妍无心的一句话,倒是真的叫这府里的人给弄来了,叫她好生诧异,抱着酒壶不知所措。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待完颜圻回府的那一刻,便听见院里有个清越的声音在对月邀歌。他脚下一顿,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挥挥手让下人炒几样下酒菜,一并送到园中去。 “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雪妍晃着脑袋一板一板地跟个夫子似的掉书袋,不防身边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个人,手中的酒壶一松,再摸摸却摸不着了。(.无弹窗广告) “上等的梨花白,怕是要到一品楼的酒窖里方能找到,你个小妮子也真够豪气的。”瞧着雪妍尚未反应过来,完颜圻自顾自地先灌下了一口酒,半眯着的眼睛却是颇为享受。 雪妍懊恼地抬起眼来,这才发现某个她寻了多日的人,竟然偷偷摸摸地回来了,而且还偷她的酒喝。 “还我的酒来。”许是喝得半醉了,连带着胆子也大了,雪妍想都没想,伸出手去要讨回自个儿的酒:“要喝自个儿买去,别在这里抢我的酒。” 完颜圻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有了些意思,坐在雪妍身旁的石凳上,哭笑不得地看着雪妍抱着个酒壶晃悠着脑袋,点评一番:“在人家家的地盘上喝着人家的酒,还得不让正主喝,你也算是头一个了。” “在大夏的地盘上强抢民女,禁锢其行走,还算个王爷?你也算头一个了。”雪妍想都没想就顶了完颜圻回去。 完颜圻闻言哈哈大笑,拍拍手,不知打哪里出来的下人上前来,端着酒菜摆放好在他俩身边。完颜圻倒上了两杯酒,看着雪妍还抱着自己的酒壶,挑着眉笑道:“你且尝尝这里的酒,梨花白只能算是小门小户喝的酒,要尝尝咱大夏最好的酒,你可不能就此错过。” 雪妍瞟了她一眼,他说得轻浮,若是在街边小巷酒炉里,怕是也能偏偏小家女子,可惜雪妍偏偏记着他禁锢她的旧账,偏偏不给脸面地甩过头去。完颜圻好生没了一次面子,自顾着苦笑一番,且倒满了两个杯子,自顾自地先行喝了起来。 皓月当空,月色如水,流连于人间万物。完颜圻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小酒,似乎颇有一番情趣。雪妍终究耐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番身旁的人儿,目光灼灼、完颜圻连脸都不必转一下,喝着酒嚼着小菜,唇边洋溢起一丝笑意:“本王亦知风采过人,但得姑娘如此频频相顾,实属难得。” 雪妍一下闹得大红脸,撇开脸去,灌下一口梨花白,浅薄的酒合着凉意滑过喉头,梨花香气一下子溢满了唇齿之间。她故意搅合道:“天下间唯有那风流浪子才会如此自封。” 完颜圻倒不在意,复又倒上一杯酒,探身问道:“你是不敢与我对酌,还是真的思慕我至此,怕看着我就会一发不可自拔?” 这下子轮到雪妍恼怒了,她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盯着完颜圻片刻,好生古怪的表情叫完颜圻没来由地觉得心悸。良久,只听雪妍轻晒一声,将手里的酒壶放下,暗叹一声:“这里的梨花白真叫难喝,实在辱没了梨花白的名声。” 一句话险些咽得完颜圻无话可说。 雪妍从从容容地端起石桌上的酒杯,学着完颜圻的样子灌下一口,顿时呛得直咳嗽,连带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大夏的酒水以苦辣出名,和梨花白的纯和薄恰恰相反,以雪妍一向饮惯琼国的酒水的缘故,故此极其不习惯。 咳咳咳!雪妍压抑着咳嗽,只可以怎么都止不住咳嗽,抹了一把眼泪,将杯子推开嫌弃地说一声:“这什么酒,怪呛人的!”继而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先前编的谎言说明了可是大夏的媳妇,怎么会连大夏的酒都喝不习惯,难怪完颜圻的眼角流露出笑意。 雪妍只觉得两靥有些发烧,住了口不复多言,倒是完颜圻凉凉地说一句:“这是咱们大夏国最为常见的高粱酒,一向既是如此辛辣,南边的人喝不惯也是常有的事。”说罢一口接着一口灌下辛辣的苦酒,仿佛在故意喝给雪妍瞧。 雪妍一时无语了,她扭过头去,表情显得几分落寞,眼睛流连处,只是园中的一处顽石:“你将我关在这里有什么打算?我一个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左右碍不着你什么事,更说不上帮你什么忙的。” 完颜圻听了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他有滋有味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仿佛在品味人间美味。递过去的酒杯,被雪妍赌气似的一口气灌下了冷酒,酒浆的冷冽一下子溢满了胸怀,叫她辣的泪水连连。 完颜圻递过自己的一块手巾,雪妍想都没想就抢过去,故意地死命擦着涕泪,灌下了一口就跟上瘾了似的,紧接着要灌下第二杯,呛得她眼泪哗哗地直流。再拿起酒壶时,一只手握紧了在另一头,止住了她继续倒酒的冲动。 第44章 绿叶成荫春尽也 雪妍抬起眼,完颜圻看着她的目光里平和稳定,没有半丝的起伏。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嘛拼了命地灌酒,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让你喝这烈的酒了,你还是抱着你的梨花白好了。”完颜圻一摆手,却是十分的潇洒,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让雪妍再碰她的酒杯了。 雪妍索然无趣地扔下酒壶,埋怨一句:“这并非正宗的梨花白,喝了一点滋味都没有,你们叫一品楼给骗了。” 雪妍一席话,叫完颜圻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着直摇头:“你这话倒是要拆一品楼的招牌了。我可跟你实说了,一品楼的金字招牌摆在那里,他说梨花白该是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你难道还要拆了他招牌不成?” “大夏的子民受其蒙骗日久了,倒是不知琼国酒浆品味了。”雪妍凉凉的说一句,却是意不在于此。 完颜圻一时无语,看着她的眼很是诧异。良久,他忽然一笑,却是感兴趣地接着问:“哦,那阁下该是一位懂酒之人,愿闻其详。” 雪妍抱着酒壶,闻着梨花白淡薄的凉味,看着酒壶了倒影着天上一轮圆月,酒中亦是一圆圆月光,晃动之际碎成片片梨花洁白。 “梨花白乃前朝朝霞公主最爱,传闻她善歌舞,好诗文,最喜在凉风月下对月起舞,唱吟诗歌,随喜欢招来甚多大家闺秀一道赏月赏诗。而每每逢朝霞公主设宴,宫中必定取出公主最爱的梨花白招待各家闺秀,梨花白亦是朝霞公主最喜欢的酒,亲自提名梨花白。后世之人皆知,梨花白之纯里透着淡薄乃是朝霞公主的品味。[]”雪妍望着酒壶里碎银似的月亮,摹地想起与燕京秋在洞穴里的所见,不禁唏嘘。 “前朝公主的品味却也流传了甚多年,我倒是听闻过这位朝霞公主的美貌,听说说历世历代以来倾国倾城第一人,不知让多少男子为之心醉。这梨花白多半因是这位公主的喜好成名,名声大噪却也是自然,何须重提。”完颜圻却是不以为然,反而嘲笑道:“一位妇人家喝的酒味寡淡花色重自是自然。” 雪妍摇摇头,在她心里头,似乎能看到那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在月下翩翩起舞之姿,白雪长袖,盈盈落花间,分不清花还是人,一树洁白,满地流连。 “梨花白味道甚薄,初闻之时,只觉得如白水般流过,微微有梨花香气萦绕,浅尝之下,花香若有若无,香味似乎抓不着一般。再回味之间,却有一丝甘爽流过,梨花香气团起,丝丝绕绕,缕缕不散,仿佛朝霞公主在花前树下,翩然起舞,唯美于一刻,竟让人不能忘怀。” 雪妍摹地停住,不再往下说,她突然想明白了,朝霞公主怎么是喜欢花下起舞,又怎么喜欢召集各家闺秀入宫品酒品诗?她分明就是想借着机会,在众人丛中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因也只有那种机会下,宫中的侍卫才会靠近了保护公主安全,才有可能一睹朝霞公主容颜。朝霞公主的诗,朝霞公主的舞,怕是只为一个人而舞动。那个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一树梨花下,梨花白淡淡的香气,萦绕着却是两个本不该一起的人,雪妍的手却是不意间抖了抖。原是如此,她却一直不知梨花白薄凉的滋味从何而来,今夜一番说明,却是品出了其意味。 酒中有个故事,原叫相思。唯有相思才能近者闻之心跳,初尝不知所措,待到离开之际,却被丝丝绕绕萦绕着,早已经逃不出相思的网。原来,朝霞公主竟对先帝如此情深,她不是应该恨着他的吗? “你在想什么?”完颜圻的声音打断了雪妍的思索。她蓦然惊醒,觉得委实有些失态,整理了思绪,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黯然道:“我只是在叹息,相思酒的味道都让一品楼给整出了铜臭的味道。一百两银子一壶酒,怕是换了银子往里头塞都足够了。” 未曾想雪妍如此坦然,完颜圻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声肆意飞扬,在偌大的院子里回荡。他笑着笑着,笑声渐渐在安静的院落里停留下来,有滋有味地灌着酒,若有所思。 雪妍抱着酒壶还在惆怅物是人非,瞧了完颜圻一眼,没好气地将酒壶放下,对上他微微眯着的眼,直接问道:“我酒也喝完了,话也说得够多了,你消失了这么些天,把我关在这个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地儿,究竟想干什么?” 完颜圻喝下一口酒,瞥了雪妍一眼,见她红扑扑的脸蛋上犹带着清明的目光,轻笑一声,却道:“我不把你放这儿,你以为你能出了这道门就安全了?乔装成妇人混进商队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我完颜圻眼皮子底下最不喜欢耍花招。你换的一副面孔倒是好的,只是忽悠人的本事还嫩着点,这里的前门后门都有人把守,你若是有些本事就走出去。” “你!”雪妍不禁气恼,看样子这个完颜圻是还没甩掉怀疑她的念头,即便这几日关她在这里,无非是想看着她无法逃脱的窘迫。但转念一想,几日里完颜圻都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不敬之事,比不得审问犯人的架势,倒是让她不解了。她怒视着完颜圻半日,忿忿然,但看到对方有滋有味地喝着小酒的样子,心生一念,遂道:“这也好,有人供我吃供我住的,我也乐得清静,小王爷清闲之时过来小酌几杯,在下也好招待。” 他无赖,那她又何必客气。 完颜圻看着她原先的怒气全然消逝,跟他打起官腔来,笑意渐深:“如此说来,我倒是做了场赔本的买卖了。”他放下酒壶,站起身来,高大健壮的体格站在雪妍面前,犹如一棵巨松一般,一身黑色大氅包裹,唯有一张锐利的眸子在黑夜里格外分明, 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身边又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况且也见不得是什么正人君子,雪妍心底有些发憷,但她稳住了身子,绝不让自己有怯懦之举。 “你叫什么名字?” 完颜圻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倒是让雪妍一愣,她抿紧了唇,自身已是是非之身,世上之事多少能躲得过去。低头片刻,待抬起头来时,眼里已是看不清的暮霭重重。 “梨花,我以后的名字就叫梨花,前尘往事也是不堪,我不想再提。”雪妍的眸子清亮,一弯月色倒映在清幽的潭水里,两个小小的月亮闪耀着莹白的光芒。她的笑容清越,即便隔着过往的记忆,依然能够看清前方的路。 完颜圻对上她清明的眉眼,目光胶着在雪妍的脸庞上流连片刻,忽地一笑,将一样物事扔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既然是前尘已过,我也不逼问你太多,以后就唤你梨花罢了。你想走可以,倘若不想失了性命,我在城南几处有一家铺子,一直都没赚几分银子,你既然坏了我的货,自然要赔偿。” “我从未坏了你的事,你却好,跟一女儿家提条件。”雪妍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自然有些不喜。 “哼,我何时说过我会放了你,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喝你的小酒,还是一定要离开,这个权利你选择。” “好,我答应你。”雪妍见有希望,遂不计较太多,她也需要一个安身之所,过一日安宁的日子。 “三个月之内,我要盈利,若是你做到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没有,你就只能为我做牛做马。要知道,你想逃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既然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也对我有所怀疑,你也知道,要和我对着干的人也不少。他们可不一定如我一般怜香惜玉。”完颜圻话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留下雪妍一人在原地。 雪妍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即刻朗声说道:“一言为定,三个月后,我要走,你不能留我。” 完颜圻没有答话,起身离开,风猎猎地鼓起他的大氅,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第45章 长记碧纱窗外语 此日清晨,一辆马车在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行驶过,一路上马前铃声叮咚清脆,引起路人的注意。一个给父亲抱着的幼童给马车上的铃声吸引住了,挥着小手乐哈哈:“爹,爹,铃铛,铃铛!我要铃铛!” 那汉子抱着孩子,见马车华贵,不似一般人家能坐得的,赶紧将孩子抱紧靠边一些,小声安慰:“别嚷嚷,那是有钱人家的铃铛,等爹以后也买一个给你好了。” “铃铛……”孩子不依不饶,在父亲怀里扭扭捏捏的,很是不喜地哭着:“要铃铛,要铃铛!” “乖,别胡闹。”父亲正在哄着孩子不哭闹,忽然听见马嘶叫的声音,一阵风似的马车停在面前。在他错愕的反应中,马车里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福儿,去取了铃铛给那孩子。” 娇美的声音如深潭里的一泓幽泉,叮咚动听,那汉子已经要以为是仙女下凡来了。透过薄薄的纱窗,一抹倩影在红楠木雕饰的马车栏上忽隐忽现,未见其人,就足以令人心口一滞。一同车前两匹红枣色脚踏白雪的骏马一致,整辆马车低调华贵,处处透露出不同寻常富人家的气度。 福儿应了一声,自是摘了马车檐上的铁铃,跳下车来递到幼童跟前,淡淡地说道:“咱家主子让给你的,拿着吧。(.)” 幼童且惊且喜,一把抱住造工精巧的铁铃,欢欢喜喜地碰在怀里。抱着他的汉子早已经呆滞,看看孩子怀里的铃铛,又看看马车壁上的窈窕影子,还以为真是九天仙女来了。未等他反应过来,福儿的一声吆喝,甩起缰绳,马车就飞快地飞驰离开。留在一路的行人频频相望,却是不知是何家的马车,载着的又是哪家的名门闺秀。 马车飞驰到城南一家铺面前方才停下,福儿跳下车来,搬好小凳放置车前。如此华贵的马车停下,又是在一家许久不曾经营的铺面,开店甚久,客源寥寥的小店前,顿时引起了路旁的行人驻足,纷纷侧目。想要看清到底是何人到访。 一只莹白的素手掀开了车前帘纱,继而一双穿着蓝底白梨花的秀足踏在木凳上,拖着雪白的衣裙,一身素雅却是最为动人心魄。福儿伸手去扶那女子,琼首初现,含黛眉梢,一双如水的眉目下薄纱掩住大半面容。即便如此,袅娜娉婷之姿,如三月濛濛烟雨里淡雅的一树梨花,素衣素裙竟难掩倾国之色。 “老板,一切都备好了,就等你来采办了。”一名老妇人走出店门,正好瞧见福儿扶着那女子下了车来,然后便将马车赶到后头去。 自老妇人领着那女子进店,一路不知引起多少路人围观,窃窃私语的比比皆是。 “诶?想不到这布店居然来了一位天仙般的老板,你可看出是哪一家的小姐?” “哪里是小姐,发髻看起来便是以嫁之身,啧啧,真是位天仙般的人物,虽瞧不见脸,可那样的美目下定然不是凡品。” “呵,我在这里几十年了,啥消息没听说过,也真是奇怪,还真看不出是哪家的夫人,长得这般美艳,怕是倚红楼的头牌也没有这般风姿。” “你老总惦记着倚红楼的头牌思思,也不掂掂自个几斤几两,人家思思姑娘一夜掷千金,你就算捧着千金去了,人家也不定然会给你这个面子。” “我只是拿思思姑娘一比,若不然拿丞相千金,咱大夏国的第一美人来看,这妇人怕是也不分伯仲了吧。” 这话说得响亮了,顿时让民众们讨论得越加热烈。夏国丞相千金乃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传说中在御驾前一舞惊人,大汗赞口不绝,亲手为其填词起舞。民间交口传诵,早有惊鸿仙子之称。若是如今夏国上上下下口碑甚佳的非丞相千金莫属。 附近的街头地痞,妇人婆子,公子哥儿们交头接耳,只是短短一刻,那白衣女子便已成为众人口中倾国倾城第一人了。若是丞相千金与之相较,二美之间,孰胜一筹,怕是有成人间一场美谈。 布铺店不远处,一家酒楼上两位男子长身玉立,侧着脸倾听众人议论。其中一深蓝色衣衫的男子手持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男子道:“想不到今日在这小小的酒楼里,居然也能遇见如此倾城之色,真是快哉!” 对面黑衣的男子眉头一挑,倒上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品着,清峻的面容看不清表情,眼角随着白衣女子进屋的一举一动,唇边若有若无地浮起一层笑意。如此美妇人,只是在这里出现片刻,即已让人群如此喧哗,若是露出真国色来,怕是名动京城也未尝不可。若他没有看错,那拉车的两匹骏马俱是踏雪神驹,唯有官家才能养得起上等的名驹,一般的富人家怕是也不可能。官家的夫人一身素服入市,不可谓不惹人深思。 “即便是这般女子,若是落在你的手里,怕也是糟蹋了。”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品着酒,眸子里粼粼波光骤现,那白衣的背影摇曳生姿,荡漾在人心里无端端地生出一番遐思。不知不觉中,唇边的弧度越发大了。 “诶,我说老七,你这反应可不正常,平日咋没见你多看一眼美人,我都和别人打赌你是个断袖来着了。可看你这样,怕是上了心了。看来今天不虚此行,这酒算是请对了,算你账上好了。”蓝衣男子笑得肆意,拍掌让小二又上了几坛美酒上来。看到黑衣男子蓦地站起身来,摸着杯口的湿意将杯子随手一放,他不解地抬起头来:“怎么了,光顾着看美人就不顾美酒了?” 黑衣男子看着不远处一家寻常的布店,沉声吩咐一句:“去查一下是哪家的铺面,想办法盘下来。” 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应了一声,即刻转身离去。 看到连下人都驱使了,蓝衣男子摸着下巴,“啧啧”赞道:“王爷好风度,为一女子连近身的侍卫都出动了。哈哈……”他笑得越发肆意,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这厢布铺里,老妇人扶着白衣女子进了店内,领路一道来到后院楼上的小屋里坐着,早有下人奉了茶上来。女子揭开面纱,露出姣好的面容,正是不久前还在完颜圻府中闹着要走的雪妍。 那老妇人一见雪妍真容,微微讶异了片刻,然后就看到奉茶的小厮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手一抖连茶水也抖出了不少。她低头暗暗咳嗽一声,惊醒了看着雪妍眉目的小厮,唬得他赶紧端茶上来后,在老妇人的目光中依依不舍地退下了。 第46章 细雨落杨花 若说大夏都城里近日里最为传奇的事儿,莫过于城南新开了一家酒窖,虽说是酒窖却也不似酒窖。(.好看的小说)世人皆知大夏国人是从马背上的天下,国民粗犷,最喜烈酒,且大夏地处东北边上,气候寒冷,自然是越烈的酒越容易暖身子。而城南的这家偏偏不按国民的口味来,偏偏打出了南边琼国的酒浆,还是上等的梨花酿。谁人不知梨花酿造法极为刁钻,唯有都城的第一酒楼才从南边进了些货来,也是千金难求,在夏国卖梨花酿实在是个笑话。 笑话总归是笑话,但能让一家酒窖出名的自然不知是梨花酒酿,而是店中的老板娘。这位老板娘亲自酿酒,将失传已久的梨花酿古法再现。据见过她倩影的人都说乃一美妇人,但从无人见过其真容。消息一旦开了个头,也便越传越神乎,说什么有一个孩子见过她蒙面的相貌,一直念叨着说是仙女姐姐,只有仙女姐姐才会长得如此好看。也有附近的邻居说起,那妇人只是素衣白裙,却已是惊为天人了。美人酿的美酒,那自然是再难得的佳酿了。 消息一传出,城南的酒窖尚未开张就已经惹足了口碑,不少富人家早已派遣仆人上门预订,想要第一坛上好的梨花酿。美人酿限定了坛数,贵精不贵多,每户人家只限定预订一坛。其他人哪怕你出的价钱再高,也不许多订几坛。只可惜这美人亲自酿酒,数量自然是有限,每一遭新酒都只有区区数十坛,随着人人的抢购,古法梨花酿已经水涨船高。 “李员外家一坛,王庄主家一坛,佟将军府的,丞相府上的,三王爷府上的……都遣了仆人订了酒,今日算账,第一遭梨花酿还未出来就已经订完了。”听着老妈妈在身边一板一眼地交代着生意,坐在后院阁楼席上的完颜圻若有所思地一笑。他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边上的茶沫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方夫人,想不到你的酒还没出炉就已经如此好的生意了,看来把店面交给你,倒是我多虑了。” 若说大夏都城里近日里最为传奇的事儿,莫过于城南新开了一家酒窖,虽说是酒窖却也不似酒窖。世人皆知大夏国人是从马背上的天下,国民粗犷,最喜烈酒,且大夏地处东北边上,气候寒冷,自然是越烈的酒越容易暖身子。而城南的这家偏偏不按国民的口味来,偏偏打出了南边琼国的酒浆,还是上等的梨花酿。谁人不知梨花酿造法极为刁钻,唯有都城的第一酒楼才从南边进了些货来,也是千金难求,在夏国卖梨花酿实在是个笑话。 笑话总归是笑话,但能让一家酒窖出名的自然不知是梨花酒酿,而是店中的老板娘。这位老板娘亲自酿酒,将失传已久的梨花酿古法再现。据见过她倩影的人都说乃一美妇人,但从无人见过其真容。消息一旦开了个头,也便越传越神乎,说什么有一个孩子见过她蒙面的相貌,一直念叨着说是仙女姐姐,只有仙女姐姐才会长得如此好看。也有附近的邻居说起,那妇人只是素衣白裙,却已是惊为天人了。美人酿的美酒,那自然是再难得的佳酿了。 消息一传出,城南的酒窖尚未开张就已经惹足了口碑,不少富人家早已派遣仆人上门预订,想要第一坛上好的梨花酿。美人酿限定了坛数,贵精不贵多,每户人家只限定预订一坛。其他人哪怕你出的价钱再高,也不许多订几坛。只可惜这美人亲自酿酒,数量自然是有限,每一遭新酒都只有区区数十坛,随着人人的抢购,古法梨花酿已经水涨船高。 “李员外家一坛,王庄主家一坛,佟将军府的,丞相府上的,三王爷府上的……都遣了仆人订了酒,今日算账,第一遭梨花酿还未出来就已经订完了。”听着老妈妈在身边一板一眼地交代着生意,坐在后院阁楼席上的完颜圻若有所思地一笑。他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边上的茶沫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想不到你的酒还没出炉就已经如此好的生意了,看来把店面交给你,倒是我多虑了。” 坐在完颜圻对面的雪妍,拾起一枚棋子,蹙着眉略略看了看棋盘上的棋路,执手不悔地放下后,目光也不转移,只是看着棋盘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做生意,其他的全赖王爷的计谋好。”她和完颜圻下了几盘棋后,发现这位勇猛的武将居然也是一位好手,数次对阵颇花了些心思。此后雪妍就花了些心思在棋盘上,每每完颜圻约她,她的反应都淡淡的,除了下棋。 完颜圻的目光在雪妍如玉一般美好的脸庞上拂过,手中的茶碗突然显得烫手,放下后指尖敲着桌面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还是一直让人称你方夫人,可我看若是去掉夫人二字,这酒窖的生意怕是不止如此。” “该你了。”雪妍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我本来就是已嫁之身,不叫夫人还能叫什么。” 完颜圻对上雪妍清越的目光,那水盈盈的眸子里闪耀着不是少妇该有的光泽,深沉如一潭清泉,看似清澈,实则不知深浅。不是雪妍故意疏远,而是她担心自己的身份透露,完颜圻将她看得紧实,不让下人与她多透露一句。她若是有什么不经意的痕迹显露,怕是惹来的是非又是一场惊心动魄。 “你以为男人都是这么好骗的,成了亲的女子自然有比未出阁的小姐更多的不同,我第一眼看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可不是什么方夫人。别老是让人唤你一声夫人夫人的。” 完颜圻随口一句话就让雪妍顿时红了脸,她自然晓得完颜圻指的是什么。只可惜夫妻间的乐趣她从不曾有过,从披上嫁衣的那一天起,恨意和伤害就已经深深地刻进她的骨子里了。埋在衣袖中的指甲深深地扣进肉中,提醒着她莫要再记起往事。 “如此也罢,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已嫁之妇,这话绝对不假。世人总觉得知道的越清楚越好,其实有时候糊涂点过日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王爷不想叫我方夫人,还是唤我闺名梨花就好。” “还真是一朵带刺的梨花。”完颜圻闻之甚有意味地一品尝,茶香清越,袅袅热雾中雪妍的脸看不分明,如漫天里飞絮状的梨花,瞬间即逝。他突然有种错觉,眼前的女子就如她的名字一般,看不清也琢磨不透,终有一天如飞絮一般消逝。骤然拂过心扉的错觉令他微微一错愕,听得雪妍的声音绵软,如烟云一般:“该你了。” 完颜圻下意识地看回棋盘,明明是一子之别,她竟将颓势挽回,生生地遏制住了自己的猛烈进攻,一划半壁江山。这位女子心思细密,看似软弱,实则刚强,如同她所酿的梨花白,初尝浅淡,余味无穷回香久久。 完颜圻胸有成竹地执起一黑子,想都不想就放下,对比着雪妍的白子,黑子走势狠烈却不急躁,步步为营,总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棋如其人,棋路亦如人生。雪妍看清了自己的白子在纵横黑子之间步履艰难,她却淡淡一笑,毫不介意,执起一枚棋子,细细考量起来。 风细细地掠过竹帘,室内炉火温暖,两人皆是除去大氅,偎在小火炉边上煮茶下棋。时间如同停留住了一般,唯有案几上的一支梨木疏朗的枝桠四处敞开。完颜圻瞧着雪妍下棋的认真模样,回想起日间坊间的传闻,呼吸微微一滞。虽一切皆是他的计策之中,以雪妍引开绕在自己周围的是非,但雪妍沉静的脸,莫名微微蹙起的眉,玉洁的脸庞,让他有那么一刻觉得后悔了。 雪妍放下一子,抬起眼帘,目光里有几分怨怒,忿然道:“你是故意在让着我,按你的手法下棋,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路给对方,你是在嘲笑我么?” 雪妍的恼怒不是没来由的,她费尽心思,好容易走出自己的一条生路,到最后偏偏发现那是对方故意留给自己的一条活路。如果是明摆着让步也就罢了,可是完颜圻这人着实可恶,连唯一的一条生路也要备下重重关卡,若不是有几下子的人还未必能看出。对上完颜圻欣喜的眼,雪妍顿时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错觉。 有滋有味地喝完一杯茶,完颜圻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从不将女人逼上绝路,哪怕是要放她一条生路,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资格。”他放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来,说道:“这棋下到这一步也就行了,不必再往下走了。我今日来是想看看第一遭新酒酿造得怎样了。” 雪妍从容起身,越过茶几引路道:“王爷可随我到酒窖里走一遭,新酒初酿,时日尚早,就不能给王爷尝上一尝了,等冬天到来的时候,正是煮酒赏雪的天气。届时雪烟再带上好的梨花白给王爷尝鲜。” 越过案几上的白瓷瓶,完颜圻皱着眉瞧着里头插着的干枯的梨木,不禁多嘴了一句:“这屋里什么都好,唯独这一枝梨木显得唐突。” “那是上好的梨木,养在山上取来的冰水里,滋养过一个冬天,明年春暖花开之际便可抽芽生枝。”雪妍瞧着那干枯的枝杈,睫羽低垂,冬天就要来了,等过了冬天,她是否可以回到琼国去? 第47章 待寄芙蓉心上露 雪妍垂眉只是一瞬间,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带路下酒窖。[.超多好看小说]完颜圻装作无意,心下已是留了一个心神,看着雪妍低垂的琼首弯腰下楼去,他细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一个酒坊最为要紧的地方莫过于酒窖了,这地原本是一家布店,贩卖一些从琼国贩来的丝绸。大夏国天冷的时节居多,丝绸虽美,但总比不得皮毛来得暖实,况且琼国的丝绸精贵,唯有富人家才能买得起,自然生意寥寥。 自雪妍来到这处后,即刻叫工匠改装起店铺的风格起来,将前门的柜台全部换了,搬进了雕花镂空的屏风,半掩着门口处,叫人看不清里头在做什么,店内红木家具上,摆放着各式酒杯酒壶,不算得是什么精贵物事,却是样样精美。每样物事下面,都有一句题诗,将饮酒之器具形容成赏心悦目人间极乐之事。 外头的人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只能隐隐透着屏风,在缝隙之中偷偷看着里头几分情趣。越是神秘的东西越容易吊人胃口。久而久之,雪妍的酒坊就成了一道神秘而绮丽的风景。 起初下人与完颜圻禀报,他只是摆摆手道:“由着她去,记住了,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要拦着她。(.无弹窗广告)但务必看紧了这名女子,莫要在她面前透露琼国的事情。”雪妍给他的感觉很奇妙,他总有种错觉,这个女子不简单,或许会是他难得的法宝也不一定。 如今雪妍的布置和心思,样样的体现出非一般家庭的女子能有的气度和品味,雪妍出身虽是一般小吏人家,但她已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了。这世间百态,能经受的,能仰望的,皆如浮云一般掠过。她依旧是一身的素白,头上斜斜插着数支银簪子,顶头是小指甲大小的珍珠。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修饰,因着害怕完颜圻怀疑太多,她不能再如先前那般,喝得大醉后胡言乱语,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数日前,她出门去取梨花的时候,不意间听到邻居家的老板在和客户埋怨,说是边关赋税又重了,进货多了几道关卡。新一任的琼皇身子不大好,便寻名医良药,凡是上等的药材进出需得禀报上一级,否则不许出关。雪妍在墙下静默许久,怀里抱着的酒坛越发的显得沉了。抬眼望天,一望无遗的蓝天下,她莹白的脸显得煞白。 完颜圻跟着在雪妍身后,一直走至酒窖,阴暗的酒窖里干干净净,数十个坛子齐齐整整地摆放,皆用干净的面纱封好,上面再压着重物,淡淡的酸味在密室里回旋,是新酒发酵的味道。 “我近几日又蒸了一些酒,放在最后,留给王爷你送人所用,这一批酒添加了多一味物料,味道会绵长许多。”雪妍触手摸了摸酒坛子壁边上,冰凉的触觉刚刚好,她满意地站起身来,脸色柔和。 “我给了一家好的铺面你,为何不卖些胭脂水粉,倒是要酿酒。如你所言,梨花酿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品尝的。”完颜圻的目光落在陈列整齐的酒缸上,一想到这么些酒都是雪妍亲自配料,教导人手,注意细节所得,看待雪妍的目光不禁又高了几分。 雪妍擦擦手上的水,地下有些湿冷,酒坛子壁上凝结了一层水珠子,沁凉湿润。她白色的衣裙在一堆乌黑的酒坛子中显得茕茕孑立。“你若以为我要卖些讨女儿家欢心的东西,倒也不是可能,胭脂水粉自然好卖。但那日我喝了第一酒楼的梨花白,着实愁苦了许久,这么淡而无味,香薄色古的酒居然也能卖如此之贵,真让人心里头不爽快。我就想让夏国人尝一遭正宗的梨花白。” 她的声音清越,原道竟是这么一个缘由,完颜圻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太多,若是这夏国人不喜欢你的梨花酿,我的店铺岂不是又要关门大吉了。”他侧脸看雪妍,道:“梨花,你莫要忘了,三个月后你是新酒就要出来,到时候好还是不好已是定局,你可没有时间选择另一样东西。我的租金和本钱都是记载在案的。” 真是个奸商,雪妍差点撇了撇嘴,真没见过这么会算计的!雪妍好生轻视了一番,对完颜圻的印象再次跌到谷底。 第一轮的大雪飘扬的时候,天气变得越发寒冷起来,披着厚厚的大氅,雪妍整张小脸全部都埋进了皮毛子里。天气如此的寒冷,她却半分都不敢怠慢,天气一冷,正是她的梨花白第一遭出来的日子。 让下人小心翼翼地从酒窖里取来一坛酒,揭开一闻,一股浓郁的酒香气息伴着花香萦绕而来。雪妍的心底也就踏实了一般,周遭的下人们个个都给那酒香馋得肚子里的酒虫都出来打滚了。雪妍用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梨花白,清冽的酒色里,一片一片莹白的光泽仿佛细碎的梨花花瓣一般,洒在天光酒色里。 真是美轮美奂的梨花白,雪妍似乎都能听到众人咽口水的声音了,她笑而不语,酒色如此醇厚,倒是她在闻到酒香时就有了定数了。她轻尝了一口,舌尖一触碰到清凉的酒时,那一股熟悉的梨花香气扑鼻而来,雪妍微微眯了眯眼,缓慢地回味那一丝梨花的气息。残留在唇间的味道,仿佛那一年她在梨花树下品尝到的美酒。只可惜当时的心太苦,酒香都让心苦给冲走了。 雪妍一直低头不语,店里的酒匠们,下人们面面相觑,等到雪妍一声“还可以”的声音响起,大伙儿一下子乐坏了。轰然一声欢喜地大笑起来。雪妍莫名好笑地瞧着他们,伸出一只手指。浸入酒水里,酒香,酒色,酒清,样样都是上品的梨花白。 雪妍脸上的笑意这阵子才真正地舒展开来,微微一笑,睫羽轻扬,眉目如画般,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重重絮念。完颜圻不意间地一眼,竟移不开眼了,暗香盈袖间,酒香四溢,唯有眉间轻缓的一扬起,一垂首。蓦然间,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答应了她放她离开的理由。 也许,人生总是在不意间才发现,最美好的那一刻就在最初。 第48章 何必更秋风 城南的酒窖开张,自然是一等一的轰动,神秘的女东家请来了好些城中的诗人和名流,就开张办了一场酒会。酒会说大不大,说小真不能算小。明明两三层的楼宇,偏偏要营造个广寒宫似的境界里来。前来品酒赏酒的都是有口碑的文人雅士,赏的是酒,却又非酒,除了能够进入酒窖的人,其余的人只能伸长了脖子在大门处往门缝里头瞧,想打听一下这酒窖的名堂。 据当日的客人言,城南酒窖当日,酒窖门檐上的红绸被老板娘的潇洒一扯,梨苑两个古色古香的大字镌刻在其上。见一旁的题词,竟是许久不曾出山的名大家手写,要想这位名家的字千金难求,可谓一字千金也不假,怕就怕常有人请不到他。难得的是梨苑能请到名家手笔,这份缘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一袭水烟色长裙的老板娘薄纱蒙面,站在众人目光集中处的美人美得不似凡人,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一干人中响起:“梨苑今日开张,酒水一律八折,但要入此内品酒须得先过三关,唯有过关者才有此等缘分,一赏今年第一遭的梨花纯酿。” 此话一出,大家不禁议论纷纷,这品诗论酒一向是南方琼国人的喜好,大夏一向好武尚斗,这厢还需过的三关怕是强人所难。如若这店主是想赚钱的,此举无异于将客人挡在外头。 一时间围在梨苑周围的人们交头接耳,都诧异该是怎地人会想到以此等噱头招揽客人。不曾想话音未落,即刻有人抢着上前报名,瞧着款款位于店中央的老板娘,逶迤细步上了二楼,居高临台之际,面纱在微风中微微拂动。那人一脸的神往道:“若是能过这三关,便是能与老板共饮一番,倘若如此,那试上一试又何妨?” 一名老妇人即刻向前,恭敬地一礼,道:“公子既然有兴趣一试,那便与老身进来,”他哈哈大笑,走进店里。这厢旁人即便是有上几分胆色的,自然都不甘于人下,熙熙攘攘吵着也要比上一比。 雪妍身后,完颜圻似笑非笑的脸隐藏在楼台处,他今日换了便装,一点都瞧不出身份。雪妍目光流转处,俯视着街上热闹的人群,却是踌躇满志道:“世人皆是奇怪,却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便道是最好的,若只是梨花白的名堂,哪里有如此多的客人。既然人都来了,若不闹上一闹,岂不少了几分逸趣?王爷请放心,过了今日,梨苑的梨花酿怕是要誉满京城了。” “哼!”完颜圻轻晒,说道:“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城南的贵客确是到了,但要说整个京师,却是未必。你的酒再好,但此处却是北地,不同于琼国的风俗。” “现下是未必,等我的人把上等的梨花酿送至多位官家夫人那儿时,可就说不定了。”雪妍微微一笑,眉角洋溢起得意的神采:“北地的梨花酿又怎么会同琼国的一样,自然是不一般的风味。” 不知怎地,完颜圻望着她的眉、她的眼,心中坦然无所羁绊,第一次没有取笑她。他看了半晌,了然地一转身,身子隐于室内暗处,留下一句话:“既如此,我也就不多呆了。”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处,站在楼前的雪妍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由于比赛的人众多,不得已分批比试,老妇人出了第一道题时,过半的人皆摇头,到了第二轮,第二道题的难度更上一层,自然又是难倒了不少人,第三道题还未取出,大厅内便有人开始闹事了。 “奶奶个熊,你爷爷我喝酒还需要猜个什么破题?要多少钱只管说,老子没工夫跟你好功夫。”一个壮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鼓鼓壮起了身子,络腮大胡、虎背熊腰,腰间还插着一对大斧头。他一掌下去,桌子立刻裂开成了两半,也唬得一旁的人纷纷躲闪开了。 “老爷,千万别在这儿闹事,容我再想想,指不定就猜出了答案。”他身边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急忙扯着他的袖子,见众人目光注目处,正是他家老爷,急得满头是汗。 无奈怎么个劝阻俱是无用,大汉的粗犷声音早已经露陷:“奶奶个熊,你个没用的东西,爷爷我花你银子来做题,你居然半天都打不出个屁来,还要意思废话,你给老子滚!”大汉一发怒,攥住那书生的衣领,一抡就扔了出去。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撞着门就飞了出去,听见外头的惨叫声,怕是有气哼哼也快没命了。这下子,不少前来应对的人一下子散开来去,对上壮汉骇人的目光,有几个胆子小的先行退下了去。掌管活动的老妇人见势不妙,朝几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到底是经过训练的,会做的伙计赶紧将店内的一些值钱东西搬开来,酒坛子也放到隐秘的地方去。 “奶奶个熊,老太婆,叫你家天仙掌柜出来,爷爷大把的金子,今个儿就包了她的场子。要她给老爷我倒酒松骨,伺候好爷我,爷自然少不了都疼惜一下她。”大汉说话间,擦了一把嘴边的口水,色迷迷的目光一直盯着二楼。 “柳婆婆,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楼下的吵杂声响,一方烟雨青的裙角出现在楼梯上,雪妍踏着稳稳的步子,走下楼梯。见楼下一片狼藉,众人议论纷纷,她的眉头一皱,忍不住问话道:“是何人在此闹事?” 大汉见到心心念念的美人出场,**的目光如同粘在雪妍身上一般,毫不客气地在她的面纱间来来去去地打量,赤裸裸的目光令雪妍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脚步一停,站在靠近柜台的柱子边上,清冷的声音好无害怕之感。 “本店今日开张,为的就是个好意头。这位客官既然无心应战,就请不要坏了店里的规矩。我已经说过,过了三关者方能进入酒会,免费一尝第一批梨花酿,若不能闯关者,那就多有得罪,不能上楼去。若有心一品梨花酿,大可在柜台处登记即可,小店有个规矩,梨花酿卖的不是贵,而是人情。” “好一个卖的是人情!”大汉尚未回答,就听到一阵鼓掌的声音从外头响起,继而是一位蓝衣公子款款入室,他身旁还跟着一名身着玄衣的男子。前者一派风流潇洒的做派,打着精致的扇子登堂入室。对上雪妍诧异的目光,他满意地一笑,俊美的脸上带着欣赏的意味。 他扇子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雪妍,笑着道:“老板一席话真是让在下动容,这世间不贪钱财只求人情的老板,怕是只有你一位了。只可惜,这么个绝佳的地界,偏偏有那么一直烦人的苍蝇在嗡嗡,真是有够讨厌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汉已经忍不住了,因为他已经明显地瞧出了蓝衣公子的鄙视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流连在他的身上。大汉恼怒地一拍桌子,指着蓝衣公子大声喝骂道:“奶奶你个熊,敢说老子是苍蝇,老子今个儿就非得拍死你不可,看你能变成苍蝇飞走不?” 第49章 画图曾记绿阴圆 蓝衣公子面不改色地瞅着大汉一拍桌子,外头即刻跳进几位家奴模样的人,个个都长得牛高马大、面带凶色,挥起的拳头足有人两个带劲。有跟班到场,那大汉自然更有底气,洋洋自得地翘着手,一点惧色俱无。 雪妍暗暗叹气,明显的这位主儿约摸要比那位蛮汉要更有些来头。首日开张就遇见有人闹事,而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雪妍的目光瞧瞧地在一干人中打量了去。想着或许是多心了,恰好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地朝后头退去,就在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是什么情形之时,这一动作唯有雪妍捕捉到了。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多是非。蓝色公子满不在意的地玩弄着扇子,目光却飘到雪妍的面纱处,大胆地直视一番。她身旁的黑衣男子自踏进门过后一直冷着脸,眼角都不曾停留在任何一人的身上,除了转移到雪妍所站处后,流连变成了驻留。 “我说,今日佳人新店开张,你个好美眼力见的倒是挺碍眼的,啧啧,瞧这般秀气的楼阁,给你在这儿闹事可不就惊着了咱们老板娘了么?”蓝衣公子说话好生轻挑,一点都不遮掩眼里的倾慕之色。只可惜一番热切落在雪妍眼里犹如无物。她移开眼去,不动声色地瞧着在场的几人。 “奶奶个熊,你小子今日就别想再踏出这店里一步,老子就让你看看跟老子抢女子是个什么下场。”大汉最受不得激怒,一手推开碍着他面前的一位青年,一手攥住蓝衣公子的袖口就要开打。 这厢蓝衣公子的纸扇恰好抵住大汉的拳头,另一侧黑衣公子已然靠近,大汉的脸色有些古怪,只因他另一只手被黑衣男子一把按住。四周的家奴一涌而上,才要开打,就见自家的主人给人一只手就扭住了半边胳膊。大汉脸色痛苦地哼哼没两句,半边隔壁给人扯脱了臼。他急忙松开攥住蓝衣公子的另一边手,黑衣公子比他还要快一步,扣住了他的拳头。整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几乎看不出来,隔得远了的人瞧见了,还觉得诧异,为何那蛮汉半途就撒了手,而且连带着骂人的话都吞下去了。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乱动,不然你家的主子……”蓝衣公子没了制肘,倒是一派无伤的风月表情,用扇子抵着大汉的额头,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地叹息道:“可就不完整了。” 家奴们面面相觑,原本挥舞着拳头都停在了半空中,兴许他家主子自会打架以来,不曾动手不成就给人截了的。这厢给人小瞧了一回不止,还要给人捏住了性命,自然是不敢乱动。蓝衣公子得意洋洋地敲着大汉的脑门,有板有眼地说教一番:“你这无赖,梨苑本是风雅之地,倒是让你给乱了场子。” 大汉咧牙,愤愤地唾骂一句“奶奶个熊……”,后半句就湮灭在黑衣人用劲勒紧的半边手里了。他想骂不能骂,着着实实丢了一回面子,一点都不服气,哪怕给人挟持着,嘴上功夫也没落下。 黑衣男子的脸色一直冷冷的,听见此等恶骂,眸子间滑过一丝锐利,手下功夫才加紧,就听着雪妍清越的声音响起:“且慢!” 众人目光随之转移,对上雪妍款款下楼而来的倩影,水烟色裙角滑过楼梯,一抹清丽余晖犹在。她不曾显示出半分惧意,只是轻微扫过在场的情形一眼,心下已然有了对策。黑衣男子闻言,果然松了些气力,大汉的脸色从苍白恢复了半点血色。 雪妍虽晓得此事不简单,但也不是能明面上能处理的事儿,若是她再慢半步,这位闹事者的半边胳膊怕是要卸下了。届时,梨苑里头闹出了见血的事儿,传出去多半要变了个味儿。她步步凑近,直到三位正主面前,美目转移到互相制肘的几只手上,淡然说道:“几位公子莫要为了些许小事置气,今日因人多之故,故而限制了上楼品酒的人数,导致大家伤了和气,是我的不是。” 她款款面对众人,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行了个礼后肃然道:“既是梨苑的规矩乱了大家的兴致,妾身不才,愿以第二批梨花酿作保,一旦酒熟,即刻等价而卖于今日到场的客人。今日暂且请大家一尝小店的梨花白,虽是不多,但不收大家一文钱。各位若是觉得尚能入口,不妨在我掌柜这边做明了登记,等酒酿出卖之日,均以等价售卖。只是每人限购一坛,不得多买,贪多了的哪怕你出再高的价格我也不卖,只求更多的人能尝上我的梨花酿。” 雪妍一番话不偏不倚,十分中肯,众人听闻自然十分受用,在众人目光之中,雪妍清冷独立的风姿竟如谪仙一般,美得不似凡人。一时间反对的人半个俱无。雪妍不曾发觉,就在旁边瞧着她的某双眼睛,一刻都不曾从她绝美的侧脸里转移开来,清冷的眸子里涌起片刻暖意。 雪妍让老妇人处理场面,让客人有序地登记,登记过后免费赠饮一壶梨花酿,用冰镇过后的梨花酿,清香之间飘着若有若无的浮香意境,再品之时,却又是换了另一种滋味。清亮的酒杯里,点点细碎的浮光如同梨花飘洒,让人正颗心都不自觉地静了下来。 “吴妈,这三位客官就不赠酒了,你负责其他人的去吧。”雪妍才吩咐完,便听见有人不满地嘀咕起来。 “美人,你这就不公平了,在场的都有资格,我替你挡了这一遭,免得有人砸你的场子,你却一点都不怜惜。”蓝衣公子十分委屈道,眼角还瞟了黑衣男子一眼,那意思很清楚: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只可惜黑衣男子的注意力全然都驻留在了雪妍身上,瞧见雪妍微微一笑,眼角的清冷豁然换上了笑意,盈盈水样的眸子里绽放出细微的光辉。饶是这一瞬间,已是叫人看呆了去。 “这位公子却是冤枉了妾身了,妾身是想请二位到楼上小坐,这外头人多繁杂,自是不妥。我看不如将此人交予我,我本家自有规矩应对,二位不妨上楼去,如何?”雪妍轻浅一笑,浅浅细指一指向,直指楼梯。 蓝衣公子对上雪妍的款款大方,即刻哈哈大笑,扇子骨敲了敲黑衣公子,坦然道:“老七,美人都向咱们要人了,把人交出去便是。咱俩上楼去,与美人共饮一杯,岂不惬意?” 黑衣男子虽没流露出什么表情,他手里扯着的大汉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原是给人暗中点了哑穴,又扯了两边胳膊脱了臼,当真是有苦难言,只能眼巴巴地给店里的人带下去,连带着他的几位家奴也被黑衣公子的下属挡住了,哪儿都不得去。 雪妍一福礼,转身带路先上楼去,逶迤的长裙拖着踏上楼梯,窈窕清丽的背影让人越发心神异动。蓝衣公子瞧着雪妍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句:“真是有美一人兮,清扬婉兮!”黑衣公子没有答话,目光灼灼之处,已然有了几分把握。 第50章 樱桃暗吐丁香结 “今日既是梨苑开张之日,小店能逢众客官光临,不胜荣幸,故此先开第一坛的梨花佳酿,一祝今日开张之喜,二谢诸位盛意光临。(.好看的小说) 梨苑二楼之上,雪妍伫立于众人之中,款款大方先行祝酒词,请人在宽敞的场地中间设了一张梨花木桌。未几,几名小厮扛着一个大坛出来,将大坛子摆上桌上,足足有一人环抱之宽。见好些客人的酒虫早已犯瘾,雪妍笑而不语,接过一把匕首,一刀插在酒坛口上,布帛破碎,浓郁的酒香悄然弥漫。空气中一股似浓似淡的梨花酒香四处蔓延,伴着室内的梨花木桌椅,墙上挂着的梨花佳画,大家题词的梨花诗作,层层悬挂着的洁白绸缎,让人犹如置身于一处神秘的梨花院落。 飘渺之间,闻得一段浅醉的丝竹之声,数位妙龄少女身着统一的白衣白裙,头上松松挽起一个发髻,便再无半点装饰。每人手里均端着一个小盘子,上头摆放着瓷白小杯和酒壶,一一走到雪妍跟前。雪妍舀起一小盅酒浆,倒进酒壶里时,酒水泛着银白色泽的光辉,映衬之下,美人举手投足的不意间,腕间一段皓雪竟比那瓷杯尚要白上几分。雪妍平静无波的明眸处,倒映在点点雪白梨花莹光酒色里,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人在酒中,还是酒在人中。 和着酒香美人,众人的目光不由得朝同一个方向去,随着各位奉酒的女子将新开坛的梨花酿放置案前,酒香四溢,挡也挡不住。雪妍分完酒酿,放下竹勺,头上斜斜的银簪子微微透着亮,美人抬起眼帘,介绍道:“梨花白,此为第一品。” 大伙儿这才从雪妍身上转移回目光来,举起上等的梨花白一品,若有若无的丝丝香气化在嘴里,纯绵间隐隐透着些许清朗之气,似是婉转千回处,山间一片梨花洁白让人心情舒畅。 “梨花白,初品味绵延不止,未到深处不知归路,探得人心二三意。”雪妍端起一杯酒水,靠近闻了闻,闭上眼柔柔道。 再睁开了眼时,又有小厮背了第二坛酒上来,这次雪妍不再一一分酒,而是直接在坛子边上摆了数口大碗。雪妍手执锤子就是一敲,银瓶乍破酒浆涌出,在大碗处翻腾起雪白的浪花,酒香更浓了。少女们直接将海碗呈上,清亮的酒水上浮光掠影,卷起梨花点点。 “梨花浪,味浓决然,触及心头,惬意不止,但得人生能潇洒一番,亦是浮生一大白。”雪妍纱巾后的脸色不明,但微微上扬的眼角明显表示,这倒酒是她的用心之作。 靠近窗子处的二人,摇着杯中白花胜雪,浓香袭人,蓝衣男子看着雪妍的目光里似笑非笑,颇为欣赏的意味。但目光转移到一旁,一直没有移开过眼的黑衣男子,笑容变得狭促,呵呵偷笑,故意说道:“老七,你说这酒还很是不错,一道寻常的梨花白竟能品出这般浓的意味,这美人老板娘倒是挺有一手的。” 黑衣男子一直没有说话,目光一点都不遮掩地注视着雪妍,看着她挥一挥手,几名小厮便抬上了第三道酒。雪妍眼里的笑意蓦然淡了,她几乎是持着沉重的态度慢慢揭开了盖子。酒香变得寡淡了,明确的说,对比梨花浪来,味道变了另一番模样。雪妍看着自己杯中的梨花酿,少女们已经将酒水奉至各桌。 黑衣男子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轻啄了一口酒,竟寡淡如此,对比前两道,无异于白水。蓝色男子也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咂咂嘴,小声嘀咕,还以为自己味觉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一看黑衣男子一口一口地喝下了杯中酒,又倒了一杯喝起来,一杯接着一杯,黑衣男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妍,雪妍轻揭开一点点面纱,缓缓地喝下了最后一杯酒。 “梨花酿,缘如水,人心莫道如此,一番纠葛一番醉。” 雪妍说得没错,正当众人还以为自己喝错了酒时,缓缓上升的舒缓酒意却让他们一滞。寡淡过后,唇齿留香,分明是人间最为美好的回忆,萦绕在风浪过后的坦然是惬意。莫道人心易变,世间能如梨花酿一般的,品味后回味,已是难得。 雪妍喝完一小杯酒,睫羽低垂,看不清眼里的神情。她缓缓抬起眼,正好对上黑衣男子陡然明了的脸,微微一扶礼,道:“今日三道梨花酒酿均已奉上。” 黑衣男子看着雪妍,雪妍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人的目光,诧异地回望过去。见一屋子济济人才之中,那人就站在角落不曾落座。一身普通的黑色袍子遮掩不住他身上散发的贵气,但最可怕的不是这点,而是雪妍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野心。而这份感觉,她曾经在完颜圻的眼里捕捉过。 她忙移开目光,命下人将酒坛子移开,在桌子上铺陈了宣纸笔墨,酒意阑珊过后,即兴提笔挥毫,也是人文雅士的一大乐趣。如果没有估计错误的话,今日到场的,不少都是城中俊杰,有酒必不应少了趣意。 雪妍拊掌,清脆的掌声后,已有下人铺陈好文房四宝,一少女正细细地研磨。雪妍施施然走至案前,对着一室的才子道:“今日酒钱一概不收,尚有一壶绝好的梨花酿在,赠予有缘有心之人,已祝开张之喜。若是想要一尝这坛梨花酿的,唯有一个法子。” 雪妍早已瞧出众人眼里的兴奋,微微一笑,故意先出了题:“接下来以梨花为题,或可在琴棋书画中任选一样,以一炷香为限,一竞高下。获得头筹者为今日的赠送者,我宣布,竞赛正式开始。” “嗬,美人倒是个有情趣的美人。”蓝衣男子的目光灼灼,瞅着雪妍的侧脸一发不可收拾地赞叹。先行一步绕到雪妍面前,手里拿着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下巴,凑近了雪妍身子处去。 “美人,我倒是觉得现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您比那梨花尚要美上几分,在下区区不才,有一个要求斗胆提出,不知美人可否答应?” 这话说得有几分唐突,换做在别处,怕是早被其他女子当做登徒子给哄了出去,但此地到底是大夏,民风开放,雪妍自然不把他当做一回事。水波横目清扫,撇过蓝衣男子的眉眼,雪妍自若道:“公子这般说法,怕是有些才华要展示一番。如此,我倒是有心观赏一番,只是既然公子提出这么个要求,不知公子所求何事?” 蓝衣男子轻佻地偷瞄了黑衣男子一眼,后者已然是见怪不怪他这般胡闹了,若是在平日里他也懒得搭理,但今日是在雪妍的梨苑之内,就不得不提起些许注意了。瞧见黑衣男子微微蹙起的双眉,蓝衣男子更加得意了,转身靠近雪妍耳边,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装作无限欢欣地微微眯了眯眼,道:“只求老板娘告知闺名即可。” “嗯哼!”身后果不其然地传来某人的咳嗽声,蓝衣男子笑得越发欢了,故意朝雪妍眨眨眼,故作等待:“如何?” 雪妍一个侧身,转移开身子,只留给他一个清丽的背影,良久,一声“好”响起,蓝衣男子乐得拊掌而笑了。 出门在外, 第51章 金钗钿盒当时赠 皓月当空,丝竹渺渺,热闹了一日的梨苑难得恢复了几分平静,推开窗子,月色映着众人身后烛影瞳瞳。(.)冰火中文?已有不少才子上交了佳作,雪妍一一取了细细思量,如画双眸里露出几次欢喜,却是许久不语。每阅读完一份,一旁少女即刻朗声读起来。有妙语之作时,在场诸人莫不点头应许,待哪些个平平之才作显露,也会引起众人窃窃私语,多了几分看轻。 雪妍不曾让人读出作诗之人名姓,待她瞧了最末的两张,抽出之时微微愣了,没来由地将目光转移到蓝衣男子身上。一旁的少女随即读道: “梨花有思缘和叶,一树江头恼杀君。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 这诗作写得甚好,只是所影射之意过于明显。雪妍感受到了蓝衣男子传过来的狭促目光,一时间还真是叫她恼怒不得,只得叹了口气。蓝衣公子闻见满堂的赞誉,甚是得意地轻摇扇子,笑得越发欢了,似乎下一刻就能尝着美酒,流连在美人身边。 这光景,怕是今日所有的诗作中最好的一首了,不想却是唐突之人所坐,一时间雪妍也没啥心思继续看了,手里最后一张诗作随即就递给了少女。 “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 素月谈相映,肃然见风度。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 女子清脆的嗓子铺陈出一段风致,莫说是赏识之人,原是皱着眉的雪妍也是一惊,不敢置信地拿回最后一张诗作,再度细细品味起来。良久,一抹笑意涌现在眉梢。 “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真是好诗,好诗呀!” “今日的诗作里,这算是难得的上上佳作,神来之笔也不为过。” “不知是哪位所作,真是妙不可言哉。” 众人议论纷纷,莫不点头称赞,纷纷询问是哪位所作,一时间议论赞许不断。雪妍站起身来,对着大伙儿询问:“这首诗并无落笔提名,不知是哪位俊杰所作,妾身当以美酒相赠。” 目光在满堂间一一扫过,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深邃的眼,雪妍摹地站住了身子。临窗的黑衣男子临风而立,夜风卷起他衣诀翻飞,如墨的黑发,黑的眼,黑的衣,几乎要与他身后的浓浓夜色混成一体。 他看了雪妍一眼,眼里的灼灼直闯入人心底,雪妍的心下摹地有了几分计较。她再度询问:“但求作诗之人一展名姓,以评出今日最佳的诗作。” 话音未落,蓝衣男子已经向前一步,抢着说道:“既然这诗的主人都不敢把名姓写上,必然是不能见诸人前,怕贻笑大方了,我看就我那首可以堪堪比一下,不然这样。”他嘿嘿一笑,唰地一展扇子,道:“就由在下勉为其难夺得今日这上等的梨花酿了。” 雪妍正想发话,那蓝衣男子先行哎呦一声,扇子一扫身后,骂骂咧咧道:“哪个家伙暗算我?还好意思拿石子砸我?” 瞧着蓝衣男子原本厉害的表情一碰到身后的人后,立即变得逗趣起来。一干人众忍不住偷笑,雪妍也掩面暗笑不已,眼角却落在那黑暗的一处。 几番猜测,黑衣男子已经走出人前,对着雪妍面色从容,道:“在下不才,但得拙劣之作还能入得了老板娘的眼,还请老板娘指点一二。” “老七,你这就不对了,明明是上好的佳作,却还藏着掖着,倒是看轻了我们去。难不成你对这酒没啥兴趣?”雪妍正想发话,不料蓝色男子却是不喜了,他一副审视的态度看了看黑衣男子,从他眼里瞧出了几番意味,继而又换了调侃的笑容。 黑衣男子只是轻瞄了他一眼,蓝衣男子即刻住了嘴,转脸看向雪妍时,已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莫说是雪妍,就是她身边的姑娘也已忍不住吃吃偷笑。对上这么一个活宝,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早有好事者插句话:“两位公子文采各有千秋,难以定论,只是后者意境更胜一筹,以梨花喻人,比景更有味道。老板娘原本有言在先,以梨花为题,能比出个此等佳句来已是难得,何必非要较个真呢?” 雪妍听后不言语,却是转身至案前,提笔蘸墨,挥洒起来。不多时,收笔起身,身旁早有人随即念出声来: “巧解逢人笑,还能乱蝶飞。清风时入户,几片落新衣。” 全诗上下无半个梨花,但字字着墨皆不离其情其境,化众人繁花喧天的赞许,低入平平淡淡几句真,仿佛一幅真呈现在人前的画。几番品味之下,说不出是诗中有画,还是画内藏诗。黑衣男子听后默许点头,微微露出笑意,雪妍从他的笑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若不出手压制一下,怕是难以在两位男子之间评选出个高下来。如是那般,怕也是难堪的场面。 不出她所料,压轴的诗作获得众人称赞,皆说是难得的佳作,伸出大拇指赞叹不已。雪妍心中暗添几分欢喜,抬眼的时刻,恰巧对上黑衣男子那深邃的眉眼,隐隐间带着笑。原本的冷漠瞬间舒展开了,他在笑,他居然在笑,连带着寒潭里荡漾出圈圈涟漪,他的笑容惬意而温柔,几乎能融化春水去。 雪妍好生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听见有人说是今晚最好的诗了,梨花绝酿必然是留在梨苑了。她赶紧朝众人又是一扶礼,道:“妾身不才,习得几个字,献丑了。这酒既然是妾身设下的奖品,断没有自留的。我想还是将此酒转赠这位公子,但请公子笑纳。” 这一来,争酒成了送酒,也断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之举。雪妍的话音方落,蓝衣男子即凑到黑衣男子耳边,乐呵呵地嘀咕一句:“老七,看来你艳福不浅呐,这小娘子怕是中意你多一些。唉,想兄弟我风流倜傥,也只能让着你这一回了。” 黑衣男子静静看着雪妍不语,他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原本疏离和冷漠在雪妍清澈的眼里早已经消失殆尽,他难得地回嘴道:“本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也不许再打她半点主意。” “唉,你王府里总是空空的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好女色,都快要出家当和尚去了,看来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的。早知道如此,我就多助你一把,一举拿下这小娘子。怎样,需要不需要兄弟我给你支上两招?”蓝衣男子笑得诡异,一瞧便知肚子里的道道准是没完没了。 黑衣男子也懒得跟他唠嗑,挑起眉毛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蓝衣男子的脸色即刻大变,看着对面的人一副恼怒之余无可奈何的表情。悻悻地扔下一句:“好你个老七,为了个美人倒跟我较真了,我不跟你玩这套了。哥我在醉仙楼摆了一席好酒,如仙姑娘还等着我去呢!”说罢,他便扇子一收,从楼上一跃而下,走了。 雪妍一见蓝衣公子走得如此匆忙,正待前去相询问,一只手拦住了她。一瞧,正是黑衣公子,他瞥了一眼楼下,道:“这小子自有去处,不必理会。” 雪妍看看他,又看看楼下,还有一屋子的宾客要招待,也便没心思去理会这么多了。 出门在外, 第52章 深山夕照深秋雨 推杯换盏之间,诗情画意,说不出的惬意之极,黑衣男子瞧着跟前替他满上杯中酒到底雪妍,眼里无限温柔。 “都说梨苑的老板娘是个有来历的人,据在下看来,却是不然。” 听闻此言,雪妍将酒壶放置一边,不禁笑着道:“那公子认为如何?” 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酒杯,清澈的酒酿间一丝丝一缕缕若有若无白絮,仿佛梨花飞絮,纷纷扰扰在他的心间。 “老板娘应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个说法着实巧妙,既不生罅隙,又留了几分探究。雪妍倒是开始欣赏眼前这位有才之人,能够在她面前说上几句有意思的话,倒是让她有惺惺相惜之感。她没有正面回应,却是将目光转移到窗外一夜寒凉:“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故事不分大小,只是有些人的故事平淡,有些人的故事令人回味。公子这话说得奇了。” 黑衣男子目光清越,毫无保留地落在雪妍略显落寞的眸间,只觉得心下无端生疼。雪妍眉间似是有怨,又似是无恨,看不清的愁绪淡淡在她看不清的水色倒映里。他品着梨花酿,清凉浮动的酒沿着杯沿缓缓滑进喉咙,那若有若无的浮白之感后,随口留下的是酒中沁凉的薄薄滋味。 “酒是最不会说谎的,这酒里头藏着故事,品到了深处的确回味无穷。”黑衣男子的话说到一般,戛然而止。(.) 而雪妍明显听出了话中有意,回过头来再替他满上一杯酒,望着清冽酒水中自己的倒影,声音有些飘渺:“故事长与不长皆有因缘,公子如此看重我的梨花白,竟能品出这一层,倒是叫我惭愧了。” “老板娘不必公子公子地唤我,但以平字相称即可,今日有缘能够一尝此等人间绝酿,烈不甚欢喜。”他说话间,眉眼皆是专注,看得雪妍心惊不已。 这是怎么一双幽暗的深眸,看不见底的寒潭间,一丝浮光暂现,倒映出雪妍半遮着脸的侧颜,微微风轻拂过去,丝巾飘浮,不意间露出一丝莹白弧度。他的眸间微微收缩,霎露出锐利之色,仿佛猛兽发现久觅的猎物,骤然发力,不到手决不罢休之意。 雪妍眉头微微一蹙,她凭直觉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岔开话题道:“既然如此,那梨花应唤公子……” 压制住内心的渴望,男子眸子回复清明,他抬起眼,一身贵气不怒自威,声音不大,却能让人难以忘怀。“在下复姓完颜,单名一个烈,梨花姑娘果然人如其名,一如梨花洁然,不染洗尘。” 雪妍眉间差点没一跳,完颜烈,又是一个完颜家的男子,只是因着是国姓,不知是皇亲国戚里头哪一支。不管如何,她都能体察出此人的不凡,一身贵气非是一般完颜家的男子能有的,虽然她所熟悉的完颜圻除外。垂下眼帘,完颜圻此人,她又何曾真的了解他呢? 黑衣男子将最后一杯酒徐徐喝下,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来:“这酒我暂且寄放此处,待我想喝之日,自然又来叨扰老板娘。” 雪妍自觉失态,忙不送地掩饰过去。问道:“完颜公子可是要走了?”她看了一眼众人也坐得差不多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子上多挽留了一下:“不再多喝几杯?” 完颜烈爽朗地一笑,一扫阴郁之气,他自信满满地看着雪妍,笑着道:“梨花姑娘,既然我且唤你一声梨花姑娘,你不妨叫我烈好了。” 雪妍亦是从容:“既然如此,完颜公子也不妨唤我梨花,梨花无姓,梨花既是本名。” 完颜烈有些懊恼:“你还是叫我完颜公子?” “今日完颜公子是客,我是主人,那这个礼数断不能废,但得下次再见,若梨花不是老板,完颜公子也不是客,那就没有这么多礼数了。” 雪妍说的在理,完颜圻哈哈大笑,他放松的时刻倒不似原本冷冰冰的样子,雪妍猜测大抵是他素日里习惯了装老成,所以都觉得他冷。其实这个人若是不冷冰冰地惜字如金,也不是这般冷酷,许是怕会招惹不少想攀附他的人罢了。雪妍不再去深究多少,只是她不知,完颜烈从来只有在真心相待之人面前,才会有真性情流露。 夜来风急,收拾完店里的一切,雪妍让下人都散了,没等上了马车回府,她就靠在车壁上头晕欲睡。想想日里的一切,真是叫人不得安宁,第一天就有人闹场,怕是没那么简单。她揉揉发疼的脑仁,掀开帘子,对着隔着及近的另一边马车上的老妇人提醒道:“你明日去查一查,城里哪些酒肆的生意是最好的,哪些酒肆自从我们来了以后大不如前了的。” 放下帘子,雪妍却又越发觉得睡不着了,日里完颜烈的一双深黑眸子,黑的发,黑的衣,原本寒着的脸,在她面前冰消溶减。雪妍摸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若有所思。夜幕中,马车辘辘的声音压着她心中的几番不适,胸口闷闷的发疼。雪妍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一股寒意陡然上升,浑身陷入冰寒。 王府后院中 “她还没回来吗?”待管家给坐在石凳上的人送来一坛酒时,那暗处的影子蓦地问道。 “王爷,小的从前边来的时候,门房还没有人回应。” 完颜圻一拳打开酒坛口,酒香趁着夜风肆意四溢,梨花香气如绸缎一般滑入夜色,暗香却不浓烈,这般香醇却又不招摇的酒水唯有一人能够酿得。 “这酒是我府上的?”完颜圻瞧见里酒坛子里那一弯月牙,亮亮的透着银色的光泽。 “是梨花姑娘先前送来的,说是刚出的新酒,味道正好,我便取来给王爷你尝尝了。” 完颜圻没有多做回应,索性操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袖子草草一擦唇边的琼浆,多了一句:“遣个人到门口去守着,后门巷子暗,掌上灯去。” 闻见此言,管家退下的同时,微微一错愕,忍住了笑意,却是含着笑离开。没过多久,他又迈着小碎步,一脸欢喜地进门来,一边走一边乐呵呵道:“王爷,梨花姑娘回来了,梨花姑娘回来了!” “知道了,整间房子都听到你的声音了。”完颜圻没好气地打断,骚得管家好生憋屈,早有开门掌灯去迎接的丫鬟吃吃偷笑。 管家这给完颜圻一堵,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他偷眼瞧见自家主子的脸色和缓了不少,心里头亮堂得很。这位主子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还不是担心人家梨花,要不然大晚上的一个人坐在后院喝酒。这后院一向都不让外人进来,偏偏就留了人家一个姑娘家,还腾出了自己练功休息的房间,说不关心人家那才是骗人的。 他偷笑了也不点破,回过头就听见掌灯丫头一脸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扒着他胳膊直摇晃:“管家,梨花她……她昏过去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一个身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第53章 疏疏一树五更寒 香炉中熏香袅袅,云帐里微微蹙眉的人儿手紧紧地攥紧了被褥,额头冰冷的汗沿着光洁苍白的脸颊流下,透进被中。(.)好似经受着什么噩梦,颤抖的唇不断地挤出片言只语,但无论怎么个痛苦,就是无法睁开眼睛。明明眼见她沉睡痛苦之中,怎么都不能清醒。 “王爷,小的无能,实在不知方夫人所得何病,还请王爷另请高明。”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弯腰请辞之后。坐在一旁茶几边上的完颜圻,脸色铁青,手里握紧的白瓷杯一下子捏得粉碎,白色的瓷片映衬着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身旁的管家一惊,失声道:“王爷,莫要动怒。” “滚!”完颜圻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那大夫吓得忙后退走开,留下还算是镇定的管家忙唤下人取来白布给王爷包扎伤口。 完颜圻推开要给他包扎的丫鬟,对管家道:“去找,把城里最好的大夫都给我找来,找到个能查出病因的人为止。” 管家张了张口,没有动静,待对上完颜圻怒火直烧的脸,他坦然回道:“王爷,城里的大夫凡是有些名气的都已经请来了,没有一个能看出梨花姑娘的病症的。”他知道完颜圻心中有雪妍位置,故一直不愿称雪妍为方夫人。 完颜圻一拍桌子,一道裂痕沿着紫檀木桌伸延到桌角,桌上的茶具全数翻滚着地,清脆的陶瓷磕碎声让每个人都心惊不已。“有名气的统共就这么十几个?再去找,给我将城里所有的大夫都找来,治不好一个也别想走!” 管家微微叹了口气,俯首道:“王爷,照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好的大夫,据说有一个人是大夏国最好的大夫,如果能把他请来……”后面的话管家不便再说,只是微微大量着完颜圻的脸色。 完颜圻给他如此一提醒,若有所思,眉头深蹙,沉思许久,待他转过头去看床上的雪妍,几番踌躇,心中万分纠葛都化作柔情似水。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然这般的在意她,这让完颜圻万分地沮丧,倔强地扭过头去。 “备马,我亲自去迎他,你们去怕是连门都不能进。”良久,他披上披风,大步朝外头走去,片刻不敢停留。 管家看着完颜圻离去的身影,不禁幽幽地叹息一声。 雪妍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做一个梦,很长很长,她仿佛变得极小,小到伸手见到自己稚嫩的小手掌。那年夏天午后,天气那么热,小小的她的手掌握在院长大大的手掌里,显得如此的可怜。院长的手掌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一如她刻板的脸,没有半点温度。明明是大夏天,却从脚底板散发起一丝寒意一直传到心底。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有的只是漠然的眼神,漠然地看着有小伙伴被大人挑走,漠然地看着又有新人加入他们之间,这种漠然也停留在院长的脸上。如果你表现好,干净又乖巧,很容易讨那些想收养孩子的夫妇喜欢。但小雪妍知道,哪怕她再乖巧再听话,也不会有人愿意收留她,不是因为她的错,只是她残缺的兔唇。 那样的夏天炎热又让人无端心底发凉,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给人送了回来,又一对看起来有钱又有教养的夫妇,目光只在她身上驻留一瞬间,然后小雪妍就看到了她们眼里的叹息。一次又一次皆是如此,幼小的她已经习惯,每日里唯有扒着孤儿院的大铁门,张望外头的世界。 阳光透过冰冷的铁大门,照耀在小小的雪妍身上,在这孤单寂寞的院子里,最平常却也最珍贵的莫过于这温暖的阳光了。小雪妍不禁眯了眯眼,嘴角咧开一丝微笑,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敢笑,平日里总是紧紧抿紧嘴唇,怕别人说她是小兔子,说她三瓣嘴,笑话她说话会漏风。照着阳光四肢忽然有了些许温度,接近傍晚,夏日里的暑热渐渐散去,小雪妍珍惜着这难得的温度,偎依在铁大门边上。 “梨花姑娘,梨花姑娘……”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声叫唤,那熟悉的过往渐渐地合上,记忆如水一般划过,消失在梦境的尽头。 “王爷,梨花姑娘还没醒来。”小丫头怯怯地从床边走过来,对着珠帘后的完颜圻小声道。 完颜圻不满地朝身边的人看去,压抑住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你不是说用了针,半刻便可醒来么?怎地都过了这么久了,她一点反应皆无。” 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手中一根一根银针的人,听见丫头的话语后,略略一迟疑,将银针放置好,转身进室内一瞧。伸手探了一探雪妍的脉象,露出一丝疑惑。对上完颜圻不悦的目光,她坦言道:“看来这姑娘心中忧思甚重,积郁日久了。你放心,再等等,很快便能醒来。”顿了顿,似乎是瞧见了完颜圻眼底的担忧,复又道:“但是哪怕她醒来也未是好事。” “此话怎讲?”完颜圻一向不喜欢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这位姑娘,不是得什么重病,而是中毒了,毒气深藏日久,一直未能冲破。近来或许劳累过度,而先前的真气不能压制,也就让余毒复发。”倩倩玉指从雪妍的脉搏移开,接过丫鬟递上的银针,再次给雪妍施针。 “中毒?”这个答案让完颜圻心下一愣,雪妍在他府中渡过数月,一切饮食皆由府中打点,不曾在外头流连过。如今被查出中毒,只怕府中有人陷害。 似乎猜出了完颜圻的想法,坐在床边施针的思思不耐烦地皱眉,接着道:“不是你府中的饮食问题,她这毒已经有数月之久,而且险些入侵心肺,若我没猜错,乃是外界受了什么伤碰到的。她体内有一道真气护着,似乎不属于她,若不是这道气护着,怕是早就中毒身亡了。” “是何毒?”完颜圻听不惯思思慢吞吞地解释个半天:“解药你能配好不?” 思思绝美的双眸在完颜圻脸上打了一转,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摆摆手站起身来,从容道:“这解药也不是不能配,你说你平日里见到我巴不得掉头就走,今个儿偏偏急匆匆地拉了我来你府上,却又连一句软话都不愿说,就懂得叫人配药。真真是俗话说的什么心当做什么肺来着?” “治好了她,你要的东西我双手奉上,绝无二话。”完颜圻不欲与思思多费口舌,此等妖女,本来就是看着好处才来瞧病的。说是一等一的神医,有谁知道却是位可怕的毒医,若不是擅长使毒,也不会如此轻易瞧出雪妍中毒了。 思思最喜欢爽快的人,一拍手就笑道:“好,你听着,她中的是中原一等一的无日忧愁,原本此毒对常人无用,但此女体质与常人不同,竟然藏着一股真气护着其心脉,故而日久中毒。二者,我怀疑给她下毒的人本意并不在于她,要不然随便使些什么低劣的毒药也可以要她的命,所谓的无日忧愁里还夹着多一味的毒,这个毒我还没猜出是什么,如今只能一味一味的药来试了。” 第54章 红闺此夜团圆夜 “无日忧愁?,!”完颜圻咀嚼着这四个字,脸色愈发凝重,瞧着思思的目光冷冽。 思思被他冷冷的看得不自在,挑了挑柳眉,轻晒道:“不错,就是经已失传许久的无日忧愁,当年中原武林至尊柯家满门一夜之间被灭门,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熄,都说柯家的无日忧愁全数毁尽,谁想着这位小娘子居然能中已消失多年的毒。还真是件奇事,啧啧。”美目流转间,调侃的意味深重,让完颜圻十分不畅快。 “嗯……”睡梦中的雪妍一声叮咛,面露痛苦之色,一旁是丫鬟替她拭去额前的冷汗,瞧见她痛苦不得挣脱的表情,着实让完颜圻难以冷静。割舍下面子,不再对思思冷言冷语,道:“说吧,配药还需要什么,只要是我王府能有的,断不会缺了你要的。” 思思得了便宜,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又换做甚是头疼的样子,说道:“其实解药不难配,只需试上几副药即可,只是这药引子……”思思的眉头轻挑,等着看完颜圻怎地应对的样子,继续道:“唯有天家的玉髓方能一用。” 天家的玉髓乃大夏汗王独自享有,一直以来除了最宠爱的汗妃,无人能佩戴,只因先代汗王中,曾有一位汗王思慕大琼前朝的朝霞公主,将玉髓奉为信物送给朝霞公主。朝霞公主很是喜欢玉髓精致,便日日戴在身边。被漠北的匈奴王使臣知晓,对于朝霞公主轻他国的之宝而重夏国之玉髓,甚是愤怒,竟和夏国的使臣起了争执。为平众怒,不欲两国使臣交恶,朝霞公主取下了玉髓,还于夏国使臣,并诚恳解释道:今生今世她只带自己心仪男子所赠之物。朝霞一言,让众多心仪她之人明了,朝霞心中已有他人。 先代汗王求亲朝霞不得,心中郁郁,将玉髓深藏,不得他人取走,以惦记心中所求,不再赠予任何一位汗妃,。只怕是当今汗王,亦未必知晓玉髓下落,即使知晓,亦是不肯交出的。思思故意说得大声,就是等着看完颜圻的好戏。 完颜圻默默不言,走到雪妍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静静不言。雪妍却在此时默默睁开了眼,不知是梦还是实境,几分恍惚,才想说话,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完颜圻见她醒来,心中大喜,但又见她辛苦至此,不禁焦急增添了几分。不待丫鬟动手,他已经将雪妍轻轻扶起,又给雪妍背后垫上一个枕头,接过丫鬟递过的水,亲自喂雪妍喝下。 雪妍缓过气来,脸色莹白,却也缓和了些许。对上一屋子人焦灼的目光,雪妍不禁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躺在这儿?”记忆中她明明是在回府的路上,怎地一眨眼间就不在原处了。 完颜圻的目光未曾离开她半分,语气难得的温和:“没什么,你只是过于疲惫了。我已经让人去店里打点了,你且好生歇息几天,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雪妍这才惊觉自己是躺在床上,且完颜圻就坐在她闺房里,这绝对不是正常,她才想起什么,便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冰凉,寒气入侵。下意识地扶了扶单薄的衣衫,抱住自己,莫名地羞赧道:“我没什么大碍,怕只是累了,过一阵子就能好,你不用挂心。” 完颜圻朝一旁丫鬟看了一眼,丫鬟忙将银狐皮袄取来,替雪妍披上。完颜圻随即起身,淡然转身道:“那你好好休息便是。”一改方才的担忧,和雪妍一如往日的疏离。 雪妍未曾多言,倒是坐在边上写药方的思思留了几分心思,心下百转千回,更觉得完颜圻方才的慌张不似做戏,也便多瞧了雪妍几眼。见醒来的雪妍比睡时更具风韵,若说睡着的她已是柔和眉目,清秀佳人,如今一见到她一双杏眼流转回眸,皆是风情,绝非一般的庸脂俗粉。思思暗暗心惊,她已是大夏国数一数二的美人,日里不知看惯了多少男子的倾慕渴求嘴脸。若是让他们见了这位姑娘,怕是好事者难消停。 完颜圻利索地离开去取药引,出门前对思思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在配好药之前,不许离开我府中半步,。”说罢便急急离去。 思思朝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手中银针根根透着沁凉的温度,在她青葱般的纤细指尖亮出锐利的温度。 待完颜圻回来之后,雪妍再次昏迷不醒,陷入昏睡中的她一直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思思将几味药细细称量,掂量了几分,眉头紧锁,似乎遇到难题。完颜圻将手中物事朝她一扔,冷冷道:“你要的东西都齐了,这下没什么可难的了。” 思思拾起完颜圻扔过来的锦囊,倒入手中,一枚晶莹胜雪的玉髓静静地卧在她白皙的手掌中,好似一朵雪白的雪花,晶莹透亮,六角的边缘,如花一般绽放,深藏璀璨。思思忍不住看了又看,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玉,怕是比漠北匈奴的国宝不知好多少,无怪乎朝霞公主如此怜爱,日夜戴在身上。继而又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挑眉看完颜圻,故意说道:“不急不急,还欠一味,这还得王爷您亲自动手才行。” 完颜圻没好气地差点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这女人有完没完?” 思思不理会他的怒气,将称量好的药材递给下人,道:“取三碗水,文火煎成一碗,每副方子各煮一碗。”说罢瞟了完颜圻一眼,故意提高声音:“记得快点,不然你家王爷就要拿我当下酒菜了。” 闲闲地递过一个白瓷碗,思思叹了口气,不理会完颜圻的暴怒,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小玉瓶取下,朝碗中倒入一颗红色的药丸,将玉髓放置其间。交至完颜圻手里,说道:“玉髓看似只是一枚玉,其实它的功效只有在冷热之间方可知晓,梨花姑娘身中寒毒,还许王爷的内力将玉髓催热。” 完颜圻接过碗,紧紧地握在掌心,良久,红色药丸渐渐融化,包融住玉髓,热力上升,玉髓闪耀着殷红的色泽,继而艳红,再而嫣红,光华之间璀璨晶莹,分外好看。完颜圻将红艳艳的玉髓放入雪妍口中含着,见到雪妍原先痛苦的神情逐渐缓和,苍白的脸色开始复原,完颜圻总算松了一口气,一颗心落了地。 第55章 不成长负东君诺 下人自去煎了药,思思将自己的物事一一收拾好,放入自带来的如意匣子里,纤腰一扭一扭地正待出门去,被横地里完颜圻横过的手臂拦住去路。思思柳眉一挑,胸一挺,对着完颜圻凉凉道:“人命保住了,药也已经去煎好了,怎么着?还要拦住人不成?我可告诉你,姐姐我一般不轻易看诊,若不是你四王爷好大的面子,诊金也足够丰厚,我才不来领教你这死人脸呢!” 思思肆意地用薄袖扇着风,雪妍房中的火炉烧得甚旺,坐不多时日,额前早已渗出薄汗。她忍不住瞥了完颜圻一眼,这个少负盛名的将军王爷,居然连这个都如此上心?雪妍身中寒毒,发作之时浑身发冷,却又冒虚汗,旁人多半也为病人生热,而减少被褥。而他却能瞧出是寒毒所致,特嘱咐下人多备上炭火,就凭着这份情意,也是这病中女子的福分。只可惜……思思不禁欲言又止,脸上亦还是挑衅的表情。 完颜圻到没有理会到思思心中竟是已思虑许多,他从怀里再掏出一颗硕大的东珠,光华流转之处,一点瑕疵亦无。思思只是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乖乖,上好的东珠,怕是就连皇后凤冠上的也不过如此了。她忍不住伸手就要抢过。 见思思举手就要拿,完颜圻早就猜到似的一收回,珠子就在他的拳头里握着,道:“收了这颗东珠,今日你所见的一切所诊断的结果不允许与旁人道半个字,不然,本王就将你所有家当全部抄了。” “就猜到你准没好事。”思思不禁撇撇嘴,但看着完颜圻拳头的目光片刻不曾偏移。她叹了口气,摆手道:“我哪有闲心来操心王爷的家事,人家今天晚上还得登台弹琴来着。若是王爷飞的要思思留下来伺候……” 思思眸光流转,妩媚异常,纤纤玉指眼见着就要抚摸上完颜圻的胸,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思思装作嗔怒。收回手道:“那思思留下亦是无妨的。” “不用了。”完颜圻想都不想就甩开脸,这个女人就跟蛇一样,一旦被她缠上就没好日子过,唯有自家五弟没头没脑地甘为她所迷惑。他将东珠顺势往思思手里一按,按住了思思乱动的素手,淡淡道:“车马已经备好,我让人送你出去,记住了,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那些首饰积蓄全抄了。” 如此不通风月之人,任是思思见惯了各类男子,也不待见地轻蔑哼了一声,抱起自己的药箱,扭着纤腰,踹开门去。水红色的纱裙,背影摇曳生姿,好一个魅惑众生的主儿,却生了一副守财奴的心。完颜圻眼角一弯,瞥见门外几个奉药的小厮,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样子,巴巴地粘在思思身上,心下不悦。关门进屋,对一旁的管家言:“外头两个不懂事的,早点遣出门去,莫要在此探头探脑的。” 完颜圻再次瞧一眼躺在床上的雪妍,驻留许久,终究一丝叹息,继而忍不住猛烈地咳嗽。唯恐吵醒了雪妍,他有些狂躁地起身,压抑着咳嗽声,出门去。管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忙嘱咐一下人道:“快去药房里取纱布和伤药来,送到王爷屋里去。” 是夜,风月依旧,云雾慢慢地遮住月色,风起卷起一地枯叶。城外一间旧茅屋里,如豆的灯火映照出诡异的身影,一个男子长身玉立,背对着窗,除了一身玄衣外身无长物。他听着屋外夜枭的哀鸣,声声凄厉骇人,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只听一声轻响,一只飞镖从屋外射入,一下子熄灭了那微弱的灯火。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屋檐上降落,跪在背对的男子身后。 “主子,情况已经查明。”那压低的声线柔美,明明就是女儿声音,却要刻意沙哑,显得古怪非常。 男子垂首,手里摸着一个晶莹玉色物件,似乎很是欣赏地细细把玩:“说来听听。” “是,主子。”那黑衣人低着头,一一说明雪妍的病症和完颜圻对其看护森严,一想起日里完颜圻那鹰隼般的眸子漆黑如墨,如暴风雨般随时可能爆发,不由得隐瞒了完颜圻的异样。“梨花姑娘身上的寒毒所幸不重,又有玉髓护体,无甚大碍,但属下不解的是,她体内除了无日忧愁,还有一味毒物。” 黑衣人顿了顿,话语间似乎有所犹豫,迟疑间听闻自家主子不悦地一声咳嗽,复又低下头去,沉声道:“是……是焚情。”后面的话,黑衣人不敢多言,他垂下头去,唯有一双美目悄悄地打量自家主子的表情。 那男子一顿,转过身来,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浓眉皱成八字,声音里带着寒意:“你说的是焚情?” 黑衣人叹了口气,果然给她猜中了,主子怕是动心了,她想起日里雪妍那张姣好的脸蛋,如梨花带雨般困着愁情,任是再铁石心肠的男子怕都不能忽视。她索性站起身来,对上男子的眼,担忧道:“的确如此,我怕诊断有误,又试探了好几次,若只是无日忧愁,断不可能熟睡如此之久,况且梨花姑娘体内的毒素积累不多,怎能说昏睡就昏睡?而且是久睡不醒?焚情此药虽说是皇室秘药,但也不是一般皇室能得到的。” 黑衣人瞧见男子手里的玉色被紧紧地攥紧,根根指骨分明,知晓此时不便多言,后面的话全部收回。半响,听见男子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的药可以支撑多久?” “焚情之毒除非真命天子之血喂服,否则无药可治。” “思思”,男子难得地唤真名,叫思思一下子忐忑起来。她抬起眼,一双魅惑的凤眼担忧地看着眼前人。“好生照料着,还有,去查清楚她的来历。”男子直直地看着思思的眼,叫思思顿觉压力。她忙不送地再次跪下称是,再看一眼男子,怀着诧异的心思退下。 如豆的灯火再次亮起,男子清俊的侧影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格外萧索,深邃的眸子间皆停留在手掌之间。张开手,掌心一枚玉色发簪翠泽水润。如此美玉,若是簪在她的发髻上,当会是何种风情。屋外夜枭苍凉的呜咽,烛火映照在男子的脸上呈现出异样的情愫,正是雪妍日前给梨苑盛意邀请的完颜烈。 完颜烈细细抚摸着玉簪子,那日她走得甚急,怕是也忘记了落下了什么,不觉轻笑。淡淡的笑意爬上唇边,在难得有弧度的唇上弯起了好看的弧度。他想起雪妍题诗的倩影,轻纱遮挡下如玉的脸庞,几根青丝调皮地落在脸颊,唯有头上一抹玉色显得清高不俗。写到佳处之时,她清澈的眉眼间,微微弯起一丝笑意,继而又似在苦恼下一句,柳眉轻轻蹙起,水湾一样明亮的眸子尽是局促。 风呜咽地将烛火折腾得摇曳欲灭,完颜烈顿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苦笑不已,不由得多了几番苦涩。焚情之毒,未尝却已中毒深久,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手里的玉簪子握得更紧了。 第56章 丝雨纤红茵 人与白云栖,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醉一场。?试问如何洗去人间落寞心,再看是曲醉人还是人醉曲。 雪妍拢了拢衣衫,以手支颐,静坐着望着庭院里的一角,几丛枯萎的干草在墙角被寒风吹得跌跌撞撞的。她的目光越过高墙,掠过高远的天空,北方的天空苍茫辽阔,为何她只觉得自己如同那枯萎的干草,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去处。毒发的那日,她做的那个梦,如此的真实,似乎觉得自己一夜间回到了上一世,到那一刻,她才发现,无论身处何时,颠簸本就是她的命运。 “姑娘,风大,你还是披上袄子为好,不然这病一好,倒却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服侍的福儿倒是很尽心,才十五岁光景的孩子,就已经懂得识进退。对此,雪妍很是安心,这孩子不似一些嘴碎的丫鬟,虽有些呆,但这确是做丫头最难得的了。 雪妍睡醒不久,尚未梳妆,侧过脸来,几缕青丝在她白皙的脸庞调皮地晃动,头上半点朱钗亦无,唇色依旧苍白无血色。她摸了摸发髻,有些凌乱,道:“也是,未梳洗就到处跑,让人看了不好,你去取我匣子里的白玉簪子来,替我梳一个简单的发髻就好。” 福儿将手炉塞到雪妍手里,应了一声便去找玉簪了。雪妍低下头,抚摸着手炉边上的纹理,若她没算错,自己怕是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梨苑初开张,她不能坐在此处耗费时间,新酒要封口,送酒的客户名单还要一一确定,还有账单和货源,哪一样都不能让她省心。雪妍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起身来,然地一阵晕眩让她忙不送地扶住了墙壁。手里的手炉不小心摔了出去,哐啷地响着滚到一边。 “梨花姑娘!”福儿一声惊呼,连忙冲了出来,瞧见雪妍正靠着墙壁喘气,脸上半点血色亦无,手指在雪白的墙上划下一道痕迹,着实让人看了揪心。 看到雪妍身体如此虚弱,福儿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去梨苑,更不用说看什么账本。雪妍再次给一本正经的丫头塞回被褥间,苦笑不已,她只是躺了太久,又坐了一会子,一时起来自然有些头晕,怎么就成了娇弱无力病西施了。好容易挡下了福儿再添加两个火炉的举动,雪妍乖乖地卧床休息。 下人又端来了汤药,雪妍一看到那苦水就觉得嘴里泛苦,皱了皱眉。福儿会意地端来酸山楂,对雪妍道:“姑娘,汤药苦口,不妨用些山楂,酸酸甜甜,也就不觉得苦了。” 雪妍很是满意福儿的懂事机灵,正想夸奖她,就听见福儿很是兴奋地对她说:“这是王爷特地嘱咐的,王爷说梨花姑娘怕苦,喝了这么久的药,怕是没有胃口。不若找些可口的果脯来,倒也能开胃。” 端过药碗来的雪妍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滞,呆了一呆,继而默默地喝完药。原道是他,他怎么会如此关心自己?雪妍仿佛记得自己在昏迷间,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直在自己周围,寒毒发作的她只觉得四肢冰冷,寒意入侵体内,如同置身于巨大的冰山之内,痛苦异常。畏冷的她不由得寻求最近的温度,一直朝怀抱靠去。 一想经此,雪妍的脸蓦地红了,两颊滚烫,她不敢往下想,若是自己猜得没错,怕不是她受不住寒搂住完颜圻不放吧。她有些不安地放下药碗,一瞅见那红彤彤的酸山楂就窘迫,说什么也不敢吃了。 福儿不解,看了看手里端着的酸山楂,一脸疑惑地下去放好,回来时就听闻雪妍问话:“福儿,你去把梨苑的账本拿来给我,我躺着无聊,看一看账本也好。” “姑娘,你身子才刚好,就不要再费神看账本了,王爷说了,梨苑所有的事情,店里自有人照料着,姑娘不必担心。”福儿说什么也不肯,一张小脸上写着“王爷嘱咐”四大大字,饶是让雪妍忍俊不禁,也拿她没有办法。 原本忙碌的日子一下子闲了下来,雪妍有些不适应,因着先前梦魇时的场景,她记起许多前尘往事。那些因自己不愿回想,却不得已想起的往昔,她没有更多的感慨,只是叹息人之一生,或是富贵荣华,衣食无忧,或是清贫无着,勉强度日,她都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只盼着今生的父母生命无虞,能早日找到敛辰。至于燕京秋,雪妍垂下头,有多久未曾听闻他的消息了?他身上的毒可否解去,和三皇子的争夺谁能赢? “姑娘?”福儿的声音打断了雪妍的思绪,她侧过脸来,原本目光迷离,似是心结重重,现下却已清越无波。“小厨房里熬了些粥,是管家特地买来南方的丝米,想着姑娘喜欢,我已经用小炉子温热了。要不先用一些?” 雪妍点点头,一直的喝苦药,如今有碗清粥下肚怕是最好的了。她起床梳妆,正待福儿呈上之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外头风声极响,几分呜咽之音,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踏入室内,油光发亮的黑色大氅包裹下,完颜圻冷峻的脸碰到雪妍,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雪妍却不由得尴尬起来,原想着他只是来看看自己,请他坐下喝茶。完颜圻已经大步地走到她跟前,焦灼的目光对上雪妍羞赧的脸,雪妍一愣。下一刻自己身上就多了一件大氅,带着温度的男子气息一下子包围着她,雪妍的脸愈发红了,她有些无地自容地想取下,被完颜圻一把按住了手。 “怎么起身也不多穿几件衣衫,这地北天寒的,若是再犯病咋办?”完颜圻带着急切的问话,让雪妍一时之间无法消化。似是未曾见过此人如此态度和自己说话,不晓得如何应对。 雪妍的窘迫让完颜圻反应过来,自己连门都没敲就闯入女子闺阁,还急切地贴到雪妍跟前,一时间也觉得不知说些什么为好。两人静对无言,雪妍不自然地拢了拢大氅,淡淡道:“谢过王爷关心,梨花身子已经大好,过几天便可无碍了。王爷若是不介意,请稍坐片刻,我让丫鬟上茶来。” 这话让完颜圻如蒙大赦,退了几步,干干地想坐回茶几边,不想刚端着热粥的福儿正垂头顾着头里的托盘,一下子撞上了完颜圻。福儿大惊,没来得及喊叫,之间完颜圻利落地转身,一手托住托盘,一手扯起要跌倒的福儿。福儿这才反应过来,忙不送地要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当心。” 奇怪的是,完颜圻的声音里并无怒气,他瞅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福儿,道:“管家没有好好教导你,不能让主子来托盘子的么?” 此话一出,福儿一愣,抬起头来,一盆热粥正托在完颜圻一边手上,完颜圻的眉头一皱,放开福儿的手抚上自己的一边肩膀。唬得福儿忙不迭地爬起身,接过完颜圻的托盘。嘴里还不住地一边将托盘放置桌面,一边责怪自己道:“王爷,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哈”一声忍不住的笑声打破了二人的境况,完颜圻心中一动,待看向雪妍时,正好对上她忍俊不禁的笑脸,明媚耀眼。 披着大氅的她小小的瓜子脸围在毛茸茸的大氅之间,青丝斜斜挽起一个发髻,莹润白皙的脸上,笑容全都融在唇边一个淡淡的酒窝里。经常看她蹙眉愁绪之态,似有千万重担在身不得排解,如今美人一笑,一室之间,如同一树梨花绽放,芳香迷人,醉撩人心。 第57章 霜落乌啼混不睡 完颜圻不禁看呆了眼,雪妍捂住嘴笑弯了腰,发觉二人皆瞧着自己,笑意渐消,不由得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好看的小说)福儿识趣地要退下,便听到完颜圻的声音叮嘱道:“让厨房多备些小菜上来,清粥寡味,有小菜一道才得入口。” “是。”福儿大喜,她分明瞧见了王爷眼里的喜意,梨花姑娘好久未如此欢心,怕是王爷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小丫头喜滋滋地出门去,还不忘给带上门。 似乎发觉自己有些逾越了,雪妍不知所措地住了笑意,走到桌前与完颜圻一同坐下。完颜圻的目光一直粘着在她耳边翠绿的玉环上,看着她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恢复以往的疏离的淡漠,一时间觉得可惜。 “王爷受伤了?”雪妍一句话让完颜圻一愣,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胳膊,轻松道:“没什么大事,左右只是陪五弟打猎时被一只豹子伤了,过几日就好。” 雪妍顿时低头不语,她卧病在床三天,几乎夜夜都能听到有人走到床边,陪她许久,但不曾说话,放轻的脚步绝非福儿。若是与五皇子出郊外打猎,又怎么能一日之间来回,还陪她这么久?既然完颜圻有心隐瞒,她也不便多问,只是淡淡道:“王爷出入在外,还需多加小心。” 这句话难得的关心他,完颜圻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但看到雪妍依旧低眉顺眼,平静端坐,便知道她只是话语间多添一句关切之语。如同一拳头打在了棉花团子上,憋得他胸内起伏不定几下,忽地站起身来。身子魁梧的他一起身,动作不由得大了些,面前的茶杯晃了晃,被雪妍一把扶住。谁想完颜圻后知后觉,也是伸手去扶住那杯子,不料手心处柔荑细腻的触觉让他心下漏了一拍。 “呀!”福儿再次推门进来,正巧撞上这一刻,然后就看到两个脸色通红的人迅速地缩回手,雪妍有些无语地手足无措起来,完颜圻则是有些呆滞。“我去多拿一副碗筷过来。”不待雪妍发话,福儿这丫头难得的懂事,先行退下,连带门一起关上。 雪妍苦笑不已,这丫头大大方方进来倒还好,这下子好像真有什么事情了。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她侧过脸去,窗外枯木寒风萧瑟,不知何时会飘雪。明明是寒冬时节,她屋里的炉火就一直没少过,热热地烧着,能叫人心中烧出一丝空隙。完颜圻额前浮起一层抹汗,他灌下一大口茶,茶汤也是温热的,这样子一口闷下,热辣辣地在胸前能腾起火来。 “梨花前日病发,多亏王爷多番照料,梨花感激不尽。”雪妍福了一福身子,完颜圻忽地站起身来,正待扶起她却又听见雪妍疏离的声音接着道:“深知王爷苦心,亦是为了梨苑的生意,梨花不敢怠慢,等身子一好,梨苑的生意是必不会耽搁。” 一句话生生打断了完颜圻后面的话语,瞧见雪妍依旧淡淡的表情,疏离的性子,莹润耳垂边的那颗玉翠在他心底不住地晃动,一下一下,仿佛纠结着人的心。放置腿上的手早已握成拳头,完颜圻心中不知是烦躁还是感慨。 “王爷日后是要成大事之人,此次因为梨花而操心,实在不妥。”雪妍看着一室之内的摆设,吃穿用度,怕是王府里最好的了。完颜圻本人不喜奢靡,连他自己的房间都只是书籍和一床一桌。若不是她此次病重,王府中人又怎会如此用心?她不适合,也不能够安心享有这一切。 拳头握紧了又松下来,完颜圻的脸阴晴不定,旋即,恢复以往冷漠的态度,站起身来。“既如此,莫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我要梨苑成为大夏独一无二的梨苑。”完颜圻说罢,转身离去,走到门前,攥紧了胸前一处,艰难地吸一口气,道:“你不必担心这里的,近日来你过于操劳,梨苑一开张就已口碑不俗,此处院子日后就归你了。好好将养着。” 门一推开,福儿捧着碗筷一脸吃惊地正站在外头,对上自家王爷阴暗的脸,唬得她赶紧低头一边去。低头瞧着完颜圻的靴子在门外驻足片刻,停在自己面前叮嘱一句:“好好照看她。”未等福儿应答,他矫健的身影已经消失于院落门外了。 福儿好生不解,上一刻她分明还瞧见两人客客气气地说话,这么当下才一会子功夫,王爷又回到那个冷面阎王的模样了。她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却见雪妍枯坐在窗前,深深地闭上眼,室外的光华照耀在她莹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苍凉。 身子大好以后,雪妍便日日都留在梨苑,日里除了看账本,清点酒窖,还不能忘了和诸位达官贵人打好交情。梨苑的声势越来越大,连带着逢过节宴请必定要点上一坛上好的梨花白方好,雪妍又新出了几个方子,单靠一种口味的酒不能满足众人的需求,选取了几味易趣不凡的酒方子,又从各处请来酿酒的熟手。不问出身,只求本事,梨苑的价格开得高,前来应聘的人也多了,雪妍正烦恼着,看着情形,是不是该开张分店了。 但一想到店面无需太多,货源充足最是重要,大夏民风开放,颇好酒浆意美。雪妍特意请了一位年长的镖师,给自己编整了一队专司送酒的脚力,保证每日送酒皆不延误。日久,梨苑的声望渐长,赚取的银子更是不少。当中也有不少眼红者想闹事,但许是完颜圻的暗中看顾,每每都能顺利解决。雪妍不知,在她得心应手的经营行当后,总有人替她摆平一切,那人,或许,未必是完颜圻。 每日操劳,回到府中也是天黑,雪妍只留下了福儿在身边伺候,她性子清冷,不习惯太多人在跟前服侍。披星戴月走入后院之际,每每总是看到完颜圻一人坐在石凳旁喝酒,有时他会一个人坐在屋顶吹箫,箫声呜咽,似有千百种情愫期间。每逢此时,雪妍都会吩咐福儿去做几道下酒菜,温上一壶好酒,为倒上一杯。 完颜圻倒也习惯了,每日品着新酒,都能道出几分不同,雪妍便晓得,他不是不懂风月之人,而是心中执念太深,所以舍弃许多。二人论酒论诗,有时亦能谈史谈数风流人物。雪妍是活过两辈子的人,自然比常人多几分感慨,每每说到些人些事,定然有不同的见解。起初,完颜圻只是诧异,但到后来,他也渐渐佩服雪妍的才气,赞叹不已。 雪妍更是感叹,完颜圻不顾及她的外人身份,时时也会抒发自己的见解,甚有道理。心中自是明白,非有大胸襟大气魄之人,不能说出此番话语,一想到此人雄心壮志,日后必成大事,她不禁担忧起远方动荡霍乱的琼国。 第58章 回廊一寸相思地 梨苑的生意不错,银子进项是如此的顺利,倒是让雪妍有些不敢相信了。她虽不算的上是生意场上的熟手,一下子好看这么大的场子,还能如此得心应手,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前世为了挣钱做手术,戴着口罩的她打暑期工,做兼职,累死累活凑学费和手术费。受尽白脸不说,好几次累得连站着都要睡着了,还要挨主管骂。没有正常的外表找活干不容易,她何尝不明白那背后的心酸。 许是凑巧,雪妍念及过往,也便留了个心思,既然日后梨苑分院必是要开的,不若多加培养几个接班人。她与店里的韩嬷嬷相谈过后,嘱咐她多多留意是否有身家清白之人可以多加栽培。韩嬷嬷甚是感叹这位年纪轻轻的老板便已思虑如此周道,便道:“夫人若是有意栽培管事,我倒是可以举荐几人,但分店的铺面,熟手也不得不先相着。我让牙婆子去找寻一些贫家的女儿,相貌出落得可以的,可以先入店学着规矩。” 雪妍皱眉,对于牙婆的概念她仿佛还停留在拐卖好人家儿女的层面上,淡淡道:“即便不是熟手也无所谓,只要是手脚利落的,你看着还成的,可以先招进来培训。我这里有一份单子,各个地面的负责人和相关业务都齐全了。以后你就用这张单子来检查他们的工作,年赏钱也就有了依据。至于店内的丫头们,我倒是想自己去看看。” 韩嬷嬷点头称是,想起完颜圻的嘱咐,知晓雪妍近来忙于生意上的事情,唯恐她过于疲惫,推荐雪妍去散散心。[.超多好看小说]又瞧见雪妍一副只关心于账本的淡淡神情,心下一转,只好说道:“夫人,近来天寒,关外又下了几场大雪,北边的药材怕是难以运输,倒是夫人你日前要的干菊花和竹叶,从南边来的商人倒是有的。只是我们这些人都不晓得看,商人们进的也少。夫人要不要去瞧瞧货色。” 低头看着账本的雪妍抬起头来,她写的几副心方子里,的确需要些难得的药材,既然一时间难以运来,也只有先酿着其他的了。她将店铺交予韩嬷嬷,让车夫领自己去城西走一趟,察看新到的货物如何。此外还留了一分心思,从琼国来的商人那里,指不定能知晓些琼国境况。 唯恐韩嬷嬷忙着清货忙不过来,将福儿也留在了梨苑,雪妍换了一身家常服饰,依旧白纱蒙面。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往外头瞧去,城南的集市人多且杂,听着车轱辘碾过石板地,两旁的小贩、押货马车、南北商人络绎不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许久不曾逛过街市,雪妍顿时心情大好。 还记得待至闺中之时,经常和敛辰花灯节偷偷跑出去,去衣带桥头看杂耍,饿了桥底下好吃的汤圆和混沌少不了来一碗。吃饱后还要去看诗会比赛,再买上两盏花灯,许上心愿放置河中,看着烛火幽幽地飘远,憧憬着会有谁能捡到她的花灯。一抹笑意涌起,唇边弯起好看的弧度,雪妍不禁叹息,那时的自己有多大,大约还是十三岁的光景罢了,敛辰也才十二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便已敢带着她入夜后偷偷爬墙出去玩。 时光飞逝,斯人往事如流水一般滑过眼前,雪妍忍不住摸了摸眼角,湿热的一片,她赶紧拭了拭泪,放下窗帘,对马夫道:“为何行得如此之慢?” “夫人,前面人太多,怕冲撞了,我不敢让马行快。”马夫回道。 雪妍瞧了瞧边上,果真如此,问:“那还有多远?” “不远了,就几步路,前方靠左全都是贩药材的。” 雪妍想了想,掀起帘子道:“罢了,我们走去便是,你先放我下车,你去把马车拴好,待会子再带我去。”说罢,便下了车,马夫已经牵着马走开。伫立在人群中,四周熙熙攘攘的都是人,雪妍将面纱整了整,今日她身上半点首饰俱无,朴实的妇人装扮,走在人群里还不算打眼。 一路瞧着小摊上的捏面人有趣,不由得多看了几分,一位心灵手巧的老汉手里不到一刻就捏出了一个标致的嫦娥奔月,伸到雪妍面前。“这位夫人若是喜欢,不妨买一个。” 她手里的小面人说不上精致,却也有几分趣味,雪妍把玩了一下,实在是喜欢得紧,想要买下。岂料手才准备摸钱袋,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子从旁边撞过来,推得她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勉为其难站起了身子,腰间链子刺拉拉地拉动,扯得她差点一个踉跄,忙扯住链子,喝道:“小偷!” 果不其然,被她一拉住,方才那个莽撞的孩子一下子定住了,倒不是他自己想要站住,只是脏兮兮的小手下,一个翠绿色的钱囊另一头正好是雪妍扯住的链子。他的一张小脸顿时发红,瞧着雪妍走上前来,死命地想要扯断,却发觉实在是太结实了,无法得逞。一只白皙的手拍在他满是补丁的肩膀上,那孩子抬眼一看就吓呆了,忙松开手,把钱袋一扔就像跑。不曾想转过身来,一名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把揪住胡乱挣扎的孩子,马夫对雪妍道:“夫人可有受伤?” 雪妍摇摇头,将钱袋收回腰间,见她无事,马夫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孩子身上,攥紧了他的衣领,大声喝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偷东西居然都偷到咱家夫人身上来了,嫌活得不耐烦了是吗?看你爷爷我今个儿怎么收拾你?”说完,举手就要打。 那孩子的哭腔嗡嗡作响,小小的胸腔起伏,脏兮兮的小脸根本认不出原来的样貌。被马夫一个巴掌甩在脸上,哭声越发凄厉,两只小脚悬空晃动,小小的身子扭动挣扎,可是无济于事。雪妍瞧着周围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多了,孩子的哭声让她原本不错心情顿时消散,不知为何那小小的身影居然和敛辰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她心中不忍,忙制止住马夫的举动。 “好了好了,我没什么事,钱袋也还在,还是放过这孩子吧。”雪妍的声音让马夫止住下一巴掌,他有些不乐意地回道:“夫人莫要看这小子可怜,他就是专门挑妇人下手,好博取同情心,先前也不知道犯下了多少案子。” 雪妍走向前,让马夫放下孩子,看着他低着头啜泣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若是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又何必做这种下作的事。”她掏出手绢,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将手里的面人放到他手中,轻声道:“不要哭了,再揉眼睛就要坏了,给我看看伤了哪里?疼不疼?” 那小小的脑袋微微抬起一点,落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白纱蒙面,看不清面容,却神奇地能看出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夫人。那小脸呆了呆,看着手里的面人,脏兮兮的小脸露出喜色,怕是从未拿过如此好看的面人,一下子眼馋得很。 马夫侧过身子,对着看热闹地轰走道:“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都一边去。”这儿人多且杂,他可不想再有人浑水摸鱼。周围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开始议论着散去,只留下雪妍替那孩子拭泪,好生劝慰。 第59章 一树斜阳蝉更咽 许是不曾有人待自己如此,幼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眼泪越发汹涌,倒是让雪妍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好哄歹哄之间,却不晓得为何小小的身子依旧啜泣不已。忙拉着他的小手至一旁,找了一处安静些的地方,唯恐是饿了,又让马夫去买了两个肉包来。 这招果然管用,这小子眼睛一瞧见热气腾腾的肉包,顿时发亮,顾不得说什么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来大口大口地啃起来。雪妍瞅着他脏兮兮的小手印在白面上的印子,哭笑不得,想唤他洗洗已是不行了,只瞧着这小子三下五除二地三口两口就吞下一个包子,连咀嚼都几乎是省了,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的,几乎是硬把包子塞进肚子里。 雪妍心酸不已,生怕他给噎着了,忙不送地拍打他的背部,触手骨架甚小,瘦弱可见骨头咯手,更是感叹良多。手下的动作微微一滞,不想那孩子就真的给噎着了,一下一下地打嗝。可是嗓子眼尽塞住了包子,噎得他直翻白眼。 “慢慢吃,慢慢吃,先缓缓气再说,怎么就噎着了。”雪妍想起马车上还要自己常带的水浆,忙唤马夫去取。看着孩子的脸色不好,她狠下心来,揪住他的衣领,大力地朝瘦小的背部拍去。这一拍,孩子口中之物尽数吐出,猫着腰咳嗽不已。 “怎么样?好些了吗?”雪妍担忧地继续为其拍背,舒缓下气。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给饿成了这样,连吃个包子都如此狼狈,可见真是饿过头了。不然又怎么会做此等盗窃之事?她低下头去,扶起那孩子,想将他手里咬下了大半的包子取走。可那小子明明咳嗽得难受,依旧死死地攥紧了包子不肯松手,生怕给人抢走了去。 “包……子……咳咳……”孩子说话的声音给自己的咳嗽声打断。 雪妍摇摇头,叹气,道:“好,我不拿你的,你先缓口气再吃,等会儿我让人拿水来,你喝口水先再吃也不迟。” 小小的身子依偎在雪妍的身上,对比雪妍洁白的衣裙,小小的一团显得污浊不堪,乱七八糟的头发带着馊臭味,小手黑得已经无法分清手指头了。雪妍不顾衣衫上一个个黑色小手印,只是一味地可怜滴拍打着瘦弱的背部。 “让开让开,小叫花子叫你让开!”这时一声声稚嫩但显焦灼声音闯入,在人群的咒骂中速度极快地冲过来。待雪妍抬起头来时,但见十数位同样脏兮兮乱糟糟的孩子,但个头更大一些,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挤出来。孩子们眼睛利,一下子就瞧见了歪在雪妍怀里的小脑袋,为首的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怒气冲冲地跑到雪妍跟前。 雪妍也是给这场景吓了一跳,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给一帮小乞丐们给团团围住。去取水的马夫尚未回来,她一个女流之辈在一堆看不清楚面容的小乞丐中显得格格不入。为等她开口,几个高个子的小乞丐逼上身前来,指着雪妍怀里的小子对雪妍吼道:“快把我弟弟给交出来,他年纪还小,犯上什么事都是无意的。若是不放,我们哥几个今天就耗在这里了。” 雪妍听得他说话倒是有条有理的,只可惜语出不敬,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可惜了。她小心地托起身边已经吐得喘气的孩子,抬起眼帘的瞬间,睫羽低垂,不回答这几个急躁的小鬼头。只是冷漠的侧脸,早已端起了几分肃容,目光停留在为首的大小子身上。 给雪妍的一个目光袭来,那孩子不由得一愣,皱起了眉头。倒是身边的小子见雪妍不搭理他们,忍不住又补上一句:“说话你没听见么?快放了小栓子,要不然咱哥几个就守在这里,看你……” “柱子!”为首的男孩一声喝道,打断了身边小子的话语。 这一声不禁让那小子唬得一愣,雪妍也甚是讶异,不禁多看了为首的男孩几眼。只见他虽是一身的邋遢肮脏,小小的身板却站得刚正挺拔,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眸子却透着明亮的光,灼灼有神。眼见着这男孩子走向前来,一步一步逼近,那明亮的眸子看得雪妍甚觉得不安,不知他要做什么。偏偏她身边的这个小个子咳嗽过后猛烈地喘气,靠着她的身子还在发抖。 那孩子对着雪妍站定,目光在她身边的小人儿绕了一圈,回到雪妍一双清丽无双的眸前,忽地一抱拳,道:“这位夫人,我家小弟年纪尚小,不懂事,若是做了什么冒犯了夫人的还望海涵,请夫人将幼弟送还。” 雪妍心里当下赞许,这孩子虽然尚年轻且落魄,但难得可贵在于人性未泯,若他诚心要讹诈自己,虽不说一定能行,但她今日必是要困在此处,多费一番折腾。既然是懂事的孩子,她也就不多为难了:“这是你家的弟弟,叫小栓?” 歪在她怀里的小子好容易忍住了咳嗽,反而开始打嗝了,一下一下的,小小的脸蛋顿时憋得通红。雪妍忍不住偷笑,这孩子怎地如此有趣,若不是遇见她,给别人不知道要拐走了多少回了。幸得有这样的好哥哥护着,犯了事也有人看顾赔罪。许是因着和敛辰幼时的情分在,总想着照顾家中幼弟是正常的,不由得生起几分怜惜。 “是的,我弟弟他年纪还小,又怕事,他定然不是诚心冲撞了夫人的。”原以为雪妍会出口责骂,但听得她这一问,大男孩不由得一愣,变得腼腆起来。 雪妍笑了笑,遮挡在面纱下的脸看不出息怒,美目微微弯起,亦如皓月皎洁,多增几分慈悲之意。她从容不迫地逼问道:“既然你弟弟年纪小,做哥哥的为何不好好看顾,反倒让他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我看你也不是不知礼数的家庭的孩子,长兄为父,不管是何种情景,应当以父亲的责任看顾家人。” “咱大哥他不是不看着,是小栓子到处乱跑,跟他说了也没用。”大男孩身旁的小子忍不住嘟哝一句。立马给大小子一个眼刀给制止住了,那小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声音去。 大小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憋得一张脸透着红:“夫人说的是,我以后不会让我弟弟再受一点委屈,受半点苛责。”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仿佛在向雪妍起誓一般,黝黑的脸上带着男子汉的倔强和霸气。雪妍顿时有种错觉,看着这孩子真诚的眼,透着火淬过的亮光,涣然如为出刃的宝剑,总有一日会宝剑开锋,不同今日。 她露出赞许的笑意,认真地回道:“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 “让开,干啥都围着?”马夫终于在适当的时候回来,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家夫人和一伙小乞丐们揪扯不清的,很是不耐烦地要轰走这群闹事的家伙。雪妍制止住他要喊人的冲动,站起身来,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如自己一般高的孩子,默许道:“你弟弟只是吃噎着了,等他缓过劲来,再带他走吧。” 喂小个子喝了些水浆,打嗝这才止住,可才顺服些许,他就忍不住又抓着包子啃起来。饿极了的样子叫人哭笑不得。雪妍含笑替她倒水,眼角的余光不由得散布至周围,果不其然,一帮孩子们个个都眼馋着看着小个子手里的肉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尤其是为首的大小子眼珠子就要扣出来似的,偏偏这时肚子又不真气地咕咕叫嚣起来,闹得他面红耳赤的。 “哈……”这下子雪妍可真忍不住了,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第60章 樱桃花谢已清明 一切都已了解,雪妍将小栓推至高小子身前,那小子看到小栓吃好了肉包还不住地打嗝的狼狈样,眼里满满的温柔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替他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耳边想起雪妍的声音:“不知这位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满心喜悦地站直了身子,看着雪妍甚为好笑地看了看一圈半大的孩子,甚是感兴趣地说:“你弟弟叫小栓子,这位叫柱子,那其他的几位莫不是叫桌子、柜子来着吧。”雪妍难得心情愉悦,说话声音也带着几分调侃。 几个黑脸的小子面面相觑,其中的柱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大声道:“夫人你好厉害,你怎么猜到我们哥们几个名字?” 什么,居然真是叫桌子、柜子来着?雪妍诧异之余,忽而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岂不是跟还珠格格里头的小卓子和小桂子一样了。她止不住吃吃地偷笑,对上几个孩子突然间手足无措的表情,才发觉自己失礼了。顿了顿,才止住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原来真的是。” “是呀,这是小桌子,小柜子、小筛子,我就是柱子。”半大的男孩煞有其事地一一点名真主儿,雪妍顺着他的指明,目光从孩子中间,一个一个高矮胖瘦地瞧过去,甚是感兴趣地点点头。 “那……还有这一位小哥。”雪妍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高个子小子身上。那小子原先的傲气在雪妍面前泄了一半,变得斯文了几分。 “我叫狄天阑,夫人。”他黝黑的脸上,两道明亮的光辉不减风采,说话不卑不亢,只是在对上雪妍温润的眼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狄天阑,好名字,雪妍微微眯了眯眼,她没看走眼,这孩子日后必定不一般。赞许之下,才晓得一群人围着已经好半天了,雪妍今个儿心情不错,挥挥手道:“既然你们都叫我夫人了,那今日我请客,肉包子好不好?” 孩子们顿时雀跃起来,巴不得就往雪妍身上蹭去,要抱住雪妍,却给马夫挡住了,一个一个好一顿说,这才奄了似的退下。小栓很是雀跃地摇着哥哥的手喊“肉包子、肉包子”狄天阑原本觉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来着,但肚子的呼唤声太响,他想说什么都白费了。 雪妍把包子铺的包子全部要了,带着孩子们坐在小摊子旁边,十分慷慨地说:“今日这包子全是你们的,想吃多少就多少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 小栓第一个欢呼,给他哥哥拉住,告诫一番:“须得先谢谢夫人,不要一下子吃太多,等会儿肚子胀睡不着觉。” 小栓嘟着嘴坐下,眼珠子还随着店主手里端着的肉包子直溜溜地打转,手里还捏着小面人宝贝着。狄天阑这才发现弟弟手里居然攥着个面人儿,问道:“这是打哪儿来的?你莫不是又偷东西了?” “是美貌夫人送我的。”包子一端上来,小栓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手就抓起一个,想放到嘴里,才想起哥哥还没吃,忙递给狄天阑:“哥哥,吃包子,吃包子。”脏脏的小脸带着些许汉莎,却格外可爱。 狄天阑摸了摸弟弟的头,一口咬下他递到嘴边包子,唇边洋溢起幸福和满足的笑容。他瞧见和包子店主再要加多几笼包子的雪妍,心底生出无边的敬佩。素来严肃的小脸上散发出莫名的光芒,而忙着的雪妍却不知,今日的小小善举,还只是一个开始。 待孩子们吃饱喝足以后,雪妍想起自己也要自去看货物了,出来耽搁了一些时间,她担心梨苑里忙不过来。将一锭金子放在包子店店主手里,悄声道:“日后若是再见到这几个孩子来吃包子,分文不用取,全记在我的账上,这钱若是不足了,你且自来梨苑取。”说话间,眼眸流转,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孩子们,不由得暗暗叹气,自己能帮的不多,也许只尽于此了。大夏国到底有多少这样流浪子民,她能给一餐饭就是一餐,日后尚待他们的路自己去走。 马夫回来带话,说约了几家相熟的店家和北上商人,正好有雪妍要的货物,雪妍点点头,转过身来对小栓道:“若是日后肚子饿了,就来这里问店主要包子吃,记住,可不要再去偷钱。如有下次,以后可就没有包子吃了,知道么?” 小栓很是听话地猛点头,怯怯道:“小栓不偷钱,天天都有包子吃,可以么?” 雪妍爱怜地摸着他的小小头颅,眼眶有些湿热,道:“嗯,天天都有,不会少了小栓的。我要走了,你好好听你哥哥的话,莫要乱跑,叫你哥哥担心。” 小栓咬着包子的脸突然定住了,他把包子一放下,扯住雪妍的衣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夫人,你要走了吗?” 雪妍没有办法,自然又是一番劝慰,用手绢擦拭去小栓脸上的泪水后,朝狄天阑努努嘴,把小栓的手塞到他手里后,在马夫的催促下急急离去。身后听到小栓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夫人、夫人”的,雪妍的心底无端端生起一片感叹之声,步履加快了几步,生怕自己触景伤情一番。 马夫介绍的几家店家都是熟悉的老主顾,先前都是由他们负责采办梨苑的货品,原以为成色已是最好的。可是看着雪妍的表情依旧淡淡,不甚满意的样子,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掌柜又让小二去取了几样货品来,陈列在雪妍面前。 “方夫人,这是新近的金竹叶,味甘淡之余色泽鲜美,南边战事刚消停,难得开放了关禁,这一些货物还是费了些许周折才运到的。”店主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看着雪妍的目光就等着她发话。 “南边的战事消停,是何时的事?”雪妍手执起一片金竹叶,放置鼻下闻了闻,虽不及自己先前在琼国所寻的,但这大冷的天,也能猜想到边关运送多有不便。只是她一向做事心细,但求尽善尽美,所以心中有所顾虑。 “琼国新皇初登基,靖江王就起兵造反,不到冬日即飘雪,靖江王散布说是新皇诛杀了老皇帝,引发了天灾。这新皇即位前倒也是受人爱戴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这档子事。听说有士子群集跪请天意来着。总之是怎一个乱字了得。”店主唠唠叨叨地说着,雪妍越听越心惊,广袖之下的手握成拳头,指甲几乎要深进肉里,疼意袭来,却远不如心里头的不安。 不见雪妍对货品有半分抉择,店主有些不快,故意道:“夫人,这一批货物实属难得,若夫人连这批都看不上,我敢保证,这条街上没有第二家能找到这么好的淡竹叶了。” “店家莫要把话说太满了,咱们夫人的眼力那是一等一的好。”马夫忍不住插话。 雪妍蓦地一笑,淡淡道:“上好的金竹生于水中,叶边缘金黄,又名水竹,我倒是有幸见过。以金色边际的上佳,而你这里的金竹叶边上色泽只是淡黄,想来虽不是次品,但也只是二等的货色,店家莫要唬我。”瞧出店主脸色黯然,又道:“但你后来所说的话不假,这大夏国的确少见金竹叶,所进也不多,这已经算是上好的了。” 第61章 脉脉情微逗 原本还惭愧的店主听了雪妍所言,忍不住赞誉道:“方夫人果然是识酒之人,连挑选药材都比一般人上心。你放心,我打开大门做生意,讲的就是个信义,金竹叶都会准时送到梨苑。” 雪妍笑而不语,店家小二奉上茶水,她浅尝一口,茶汤鲜美,想起出门前嬷嬷曾和自己说,这一家店梨苑已是常客了,为了给雪妍找这些不常见的货物也算费了心思的。便笑着道:“这一批的货我全要了,加上先前定的,按双倍份例送至梨苑。”瞥见店主眼里的欣喜,雪妍不紧不慢地又道:“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老板海涵。” “好说好说,梨苑是我们的大客人,又是老主顾,自然要互相照应着。”店主也坐下雪妍一道品茶,瞧着雪妍侧过去身,轻轻掀起面纱,小口品饮。那绝美的弧度在掀起纱巾的片刻间已是让老板好一阵错愕。话语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心向往之,话语就此停住。 雪妍极为满意这桩生意,若是有固定的原料供应商,她也少费些心思。但老板后来的话语却是让她吃了一惊。 “方夫人,有句话老朽还是不得不说,方夫人一人在外头,生意场上的东西,难免有人眼红。夫人若是还得小心为是。”老板话说得隐秘,瞧见雪妍一副不解的模样,继而又道:“夫人有所不知,一品楼的人早已来过,声称要包下所有干梨花的进项,凡是梨苑有的,他们全都要,估计是不知夫人要出新酒,故而这一批的金竹叶倒是留下来了。” “一品楼?”雪妍不禁皱眉,她的确是没算到这个竞争对手,人家原本是京城一等一出名的酒楼,虽说也有菜肴,但是酒水是最出名的。听完颜圻说过,只要你有钱,在一品楼还真不会说找不到你要的酒。只可惜,一品楼的名声太响,要价也高,非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的。近来梨苑的生意日盛,说别人不计较固然不可能。幸好梨苑的酒水配方都出自自己之手,怕是旁人也偷不走的。 她起身扶了扶身子,对老板道:“多谢老板提点,日后我也需多多上心了。” 知晓了这桩事情,忧思多了几分,与店家谈好了价钱之后,雪妍又匆匆地跑了几家店。与店家聊天中,也听得对方透露了几分,都是关于原货品的供应问题。有两家店居然因为一品楼出价更高,不与雪妍商讨就私自把货都订下给了一品楼。一品楼说话口气颇大,一旦看中就将该店的货物全部要下,也不管是否能消化。这一招对于底子雄厚的酒楼固然有用,若是小酒楼没有了原材料的稳定来源,又怎么能出得了酒水? 雪妍听后默默不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实则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经握起。梨苑发展太快,背后固然有完颜圻的帮忙,只是他们之间谁也不说破。但这件事,她的确不想再依靠旁人,自己虽说是第一次做生意,但凡存了心思要做好的,也不希望总是依靠旁人。最重要的是,她可不想给完颜圻取笑了自己。 一手挡住跟从自己的马夫的怒气,雪妍果断起身,对着店主道:“既然店主已另有金主,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只是生意场上的事没有一成不变的,焉知今日的金主会永葆光顾呢?我奉劝店家莫要把话说死了,以免日后见面不好看。”说完即刻起身,不顾店家脸色讪讪。 一连将所有的店都走遍,竟有十数家都给预订了,雪妍不慌不忙地一次后拿完了剩余的货,又采办了些许新配方要的。虽然知道今日她要的这些东西,下次很快就会给一品楼抢先购买。但她的原配方还有的是,就看一品楼的财力有多雄厚,能否更得上她的配方变化。既然要有竞争,那她也得拿出些许魄力来。 忙活了一天,已是累得不行,头昏脑胀的,只想透透气吹一下风,打发了马夫先将采办的一些小东西先运回去再来接自己,雪妍说什么也要自己走走路。心里头千头万绪的一片茫然,若不好好理清楚些许,说不定脑子里会一团乱麻。时值傍晚,夜风习习,吹得人心中无限舒畅,雪妍想着索性就在灯火阑珊处漫步一番,没有下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夜色渐浓,两旁酒肆店家逐渐亮起了灯火,大夏国天冷的日子多,但国民们却不减热情的过着红红火火的日子,这是她最为喜欢且满足的意境。自认为不是什么风雅之人,也不适应富贵人家的奢华,但就平凡富足的日子却是最为珍贵。记得年少之时,也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风吹过酒肆旗翻飞的声音,她和他坐在灞桥边上,他吹箫给她听,她闭着眼睛小声吟唱。波光粼粼的湖面,清凉的水汽铺盖在脸上,无端端的凉意却是独有滋味。 路旁有卖干果的,因是天色已经晚了,愿意将剩余的全部都便宜些卖给雪妍。雪妍欣然收下,捧着干果有滋有味地吃着走着,倒也不觉得饿了。一路走得极慢,步伐轻缓,不意间吃到一枚极酸的,牙齿一酸,忍不住要扔掉。侧过脸去,手里半颗酸干果正欲找地儿扔,不意间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其后,虽是一瞬间,但心中的警铃大作,不由得她不谨慎。 雪妍左右看了看,现下人还不算少,估计是等着到人少的时候再下手。不知对方是何来头,若是一般小偷还好,损失点银子也就罢了,就担心是那些个流里流气的地痞,专门挑良家女子下手。一想经此,雪妍暗暗心惊,装作不晓得的样子,脚下赶紧加快步伐,想着往人多的地方走,早些甩掉了那人为好。可惜心下一慌张,也不大记得来时的路了,一时间听得那人的脚步也在加快,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手随时能够碰到自己。 这下糟了,雪妍不顾形象,一路急匆匆地小跑起来,偏偏已经是走过了人多的地方,唯有三两个顾着收摊回去的人,只顾着低头赶路,没有理会到雪妍这处。雪妍终于是壮着胆子边快跑时偷偷一看,果然是个形象鬼鬼祟祟的陌生男子。不想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人也是知晓雪妍的敏感了,也就顾不得这么多,脚步加快,极快地追上来。 雪妍只恨自己的体力不足,没头没脑地想法子找个地方躲上一躲,拐角处就是一家卖编制篓子扁担等店家。外头还摆着没收进店里头的物事,她想都不想就冲了进去。待那男子追进小巷里时,四周都是层叠摆着的编制货物,不见雪妍身影,他半醒半疑地慢慢走过,细细察看每一处。 而此时躲在一处篓子底下的雪妍,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但手脚还是忍不住颤动。她尝试着按捺住快要跳出口的心脏,不想却发现遮挡着自己的篓子下面赫然出现一双男子的鞋。她还没来得及叫人,头上的篓子一下子给人揭开了,一个带着痞笑的流氓一眼发现躲藏的雪妍,一副按捺不住的色迷迷的样子就要抱住她。 雪妍惊呼一声,将头上的篓子全数往他身上一扔,看准了机会撒腿就跑,那人一路急追,雪妍慌忙间不择路,没料到居然跑进了死胡同里。惶恐地转过身来,背后那人已经欺身而上,一对上雪妍那美艳无双的双眸,哈喇子更是止不住了。雪妍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脸上,心下一沉,原是跑得太急切,连面纱不知何时吹落竟也不知。脚步不由自主地屡屡后退,左右寻思着如何找到缺口逃走。 可是没等雪妍反应过来,那大汉的手已经鲁莽地伸过来,一把扯住雪妍手,雪妍惊呼一声死命挣扎,另一只手马上甩过去。只闻大汉惨叫一声,脸上三道血痕立刻显现,不由得怒气更盛,恶狠狠地威胁道:“嗬,还是个带刺的小娘子,不错不错,大爷我好这一口,先尝尝你这白梨花再拖回去交差,看你往哪里跑。” 雪妍心下顿时没了主意,她本想就此逃离,不想脚下被人一绊倒,脚骨头不知撞到了什么,刺刺的生疼。但这一摔跤却摔着被人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雪妍下意识地挣扎,一只大手却温柔地盖上了她的唇。 “别怕,是我。”夜风中淡淡的语气间带着些许担忧。待雪妍抬起眼时,正好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熟悉的深潭里那无边的柔情让人心惊。 第62章 梦隔湘烟征燕远 雪妍不敢置信之间尚未从惊诧之间醒过来,手足依旧无端端地挣扎,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生生地要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似的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超多好看小说]双手匆忙之间抵着对方坚实的胸膛,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担心受怕瞬间坍塌,这一刻终将释放殆尽,原道自己已是足够的坚强,不想心里头的软弱却是一直都在,雪妍侧过脸去,隐藏眼角的泪光。耳边却是完颜圻沉稳的声音,别怕,闭上眼睛。 “你小子胆子可够大,跟大爷我抢女人?”流氓眼见着到嘴边的美人给人抢了去,无边的怒气丛生。趁着完颜圻抱着雪妍的空隙,拳脚招呼马上就上来。完颜圻怒起转身,将雪妍的身子挡在身后,一手扭住他的手臂,只听骨头断裂声响,那人没来得及哼唧,已经被完颜圻一脚踹了出去。只听一声哀嚎,接着是肉身撞上墙的声响,继而是周边摆放晾晒诸物事齐齐撞落的声音。 那人只是一声叫喊,就没了声响,完颜圻安抚好雪妍,走向前去一看,原来是墙边上有人摆放了耙子等铁器,恰好害死了那流氓。利齿穿破那流氓的胸前,鲜血汩汩地直流,喘了几下气就没了声息。 “该死,出手重了些,没料到这家伙如此不禁打。”完颜圻有些懊恼,随即听闻雪妍已经冲到另一头墙根去干呕起来的声音。 雪妍才一瞧见人死的惨状,胃里就好一阵翻腾,贴着墙干呕了一会子,什么都吐不出来。[.超多好看小说]一时间脱离了危险,又见此恐怖状,身上早已经是汗津津一片,冷汗直冒。想擦干汗水,伸手入怀,方记得手绢已给了小栓子。 一方手绢从旁边递过来,宽厚朴实的黑色绢子,雪妍抬起头,对上完颜圻关切的目光,看到他眼里的似笑非笑,雪妍甚是觉得窘迫。她懊恼地一把扯过手绢,转过身去,细细抹汗,心下却是无地自容。原是想着不依靠他的相助,自己也能撑起梨苑,早日完成心愿,待到自己有一份力量之时便可寻找敛辰。可谁知道,今日只是一群小乞丐和一个流氓,就她越发觉得人逢世上这一遭,未免想得过于简单了。 完颜圻见她背过身去,还以为她吓得哭了,忙不送地跑到她面前去,问道:“怎么了,可是给他伤到了哪里?让我看看。” 谁想雪妍抬起脸来时,一张脸只是有些发白,倒无悲意,恍然间双眸清澈映入他眼里,完颜圻顿时有些窘意,嗓子里发干,手心无端端地发烫,想抱住她给她个坚固的倚靠毒情暴君:红颜不消帝皇恩。双目相对之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闻自己的声音在冷空气中回响。 雪妍抓住帕子的手微微发抖,胸腔处经方才的猛烈跳动,此时停下来尚需要时间恢复。她摇摇头,依旧平淡道:“无事,就是跑得太快,有些喘而已,过会儿就好。”她不敢往后看,生怕那恐怖的景象再度呈现在自己眼前。按捺住心跳,说道:“这里该怎么处理,可需要报官府?” “不用担心,这里我自会料理。我送你回府中先,天色不早了,你一个人在外流连不安全。”完颜圻握住了她的手,大而厚实的掌心处有突起的老茧,粗糙但却温暖。 他担心着她,雪妍忍住要升起了泪意,咬住下唇,默默地装做不经意地挣开了去。声音几番压抑,才好整以暇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我回去休息便好。今日多谢王爷相救,这个恩情,梨花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事情需要,梨花必定会尽一己之力,还王爷这个恩情的。” 一句话将所有诸事均撇向恩情一说,将他后面的话语和心思全然打断了,碾成粉末,不能收回。 完颜圻看着被推开的手默了一默,顿觉得有千万番的话语生生遏止住了,讪然收回手去。在衣衫下握成拳头,紧紧地攥紧了,难以松开。嗓子干干地发涩,说出的话语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无须担心,你的安全关乎梨苑,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事。”拳头再次紧了几分,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却不比心中的痛意更深。夜风吹醒了他几分,似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么?脑子里骤然清醒了几番,已不似知晓她有危险的时候那么冲动,继而又道:“走吧。” 雪妍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谁想完颜圻却停下了脚步,等着她走向前来并肩而行。她抿住了唇,不再多言语,完颜圻亦是有万千话语留在心中,一时间,气氛有些许尴尬。出了小巷,完颜圻制止了雪妍继续前行,朝天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匹骏马从不远处奔驰至二人面前。 雪妍愕然,诧异地看着完颜圻,后者也是讪讪,固而解释道:“我是一人出来,没有带随从,不介意的话,我扶你上马。”未等雪妍回话,一手揽住她的腰身,翻身上马。 雪妍未反应过来,脚下已经一轻,惊呼一声却已然落在了马背上。完颜圻宽大的胸膛贴在她背后,相隔无间,而那胸口的沉稳心跳声似乎能够传达到她心底。雪妍的手有些颤抖,她想躲避,可是发现避无所避。马背上就这么一点点地方,她若是要躲,也是于事无补。 完颜圻的手握住她的纤长细指,醇厚的声音在雪妍耳边回荡:“第一次骑马?那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呀。” 雪妍的耳根子都要红了,除了点头之外不知所措,继而就闻见完颜圻止不住地偷偷在笑。她诧异地抬起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料却引来完颜圻笑声大盛。不知道是该无语了还是说这人专门来挑别人窘迫之时取笑,雪妍索性甩开他的手,抓紧了缰绳,挑衅地一挑眉道:“既然王爷嫌弃我骑术欠佳,那我得好好学习学习才是。”说罢利落甩缰绳,驾马前进。 谁曾想足下这马儿方才明明还是英姿飒爽的,现下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咀嚼路边的草,一点都不理睬雪妍的号令。“哈哈……”完颜圻实在憋不住了,笑得更欢了,雪妍脸上升腾起的红色都快要把她埋没了。 笑着笑着,似乎感受到雪妍的窘迫,完颜圻忍住笑意,抓住缰绳,塞回雪妍手中,体贴道:“这也不该是你的错,只是我这马儿养熟了,除了我之外谁也碰不得它。你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招惹它,草原上的野马王,性子烈得很。若要学骑马,我教你便是。”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再次握住了雪妍的手,一声口哨声起,足下的马儿嘶叫一声,四蹄飞奔起来。 雪妍经此一惊,赶紧闭上眼睛,险些叫出声来,听着完颜圻的笑声朗朗,在夜色中穿云破雾一般,又觉得马儿跑得极快,待习惯过后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她慢慢睁开了眼,望着前方呼啸而过的景色,感受到夜风吹过耳畔的声音,那种痛快的感觉越发强烈,握紧了缰绳,在完颜圻的带动下驭马前行。笑意悄然弥漫上心头,一扫方才的担忧受怕。 夜风扬起了雪妍的乌发,丝丝缕缕,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完颜圻心头处早已经化作一弯春水,汩汩流淌。丝丝缕缕擦过他的脸,细丝如线,皆化作绕指柔情,一边手下意识地摸向心口处。咚咚咚的震动不是错觉,真的是心动,另一只手忍不住握紧了雪妍的小手,或许,他再也不能放开她的手了。 第63章 忽忽年华空冷暖 “夫人!”一回到府邸,就看到贴身的福儿早已等候在门前,见到雪妍是由王爷亲自送回来的,既欢又喜,忙不送地迎上前来,想扶着雪妍下马。岂知被完颜圻一把挡住了。他先行下了马后,朝雪妍伸出了手。雪妍看着他的大手伸到自己面前,心下早已经忐忑一片,抬眼看了看周遭,这还在王府门口,叫人看见了可不知生出多少是非。 完颜圻瞧见她踟蹰,知她思虑良多,一下子就此握住了雪妍的手,将还处于迟疑中的雪妍一把抱下了马。雪妍轻呼一声,却见他侧边不容侵犯的弧度,抿住的唇硬朗的线条,无一不让她心惊不已。于他相识已有一段时间,她早已发现,但凡是他极想要做的事达成,想要得到的东西在手,总是露出这般的表情。 “这里用不着你伺候,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夫人受了惊,叫大夫来瞧瞧。”吩咐了福儿以后,完颜圻竟就此抱着她一路入府内,不由旁人半点插手。 雪妍挣扎了一下,完颜圻搂得她极紧,他的胸膛如火一般滚烫,手臂如钢铁一样强硬,他的唇角那一抹弧度都让她异常慌乱。见挣扎未果,不由得沉下声来:“王爷请自重,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着。我自己走就行,快放我下来。” 听闻雪妍略带羞赧的声音,完颜圻很是得意,他对上雪妍已是带着薄薄怒意的脸,两颊一抹娇红,陡然增添了几分任是让男子的心动的味道,手中的力度不能自制。 情不知所起,固而一往而情深。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自己有如此感慨,却突觉手臂一阵生疼,低头一瞧,忍不住一笑,雪妍这人看似温顺,见他不肯松手,居然一口就咬了下去。抬眼目视着他的双眸,几分窘迫早已经化作了薄怒。完颜圻挑着眉看了一眼露在外头的牙齿印,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利齿的小老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完颜圻,你个混账,快放我下来!”雪妍终究是按捺不住了,一口气就咬了完颜圻一口,却见他一点都不介意,笑意更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个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点儿都不体会她的苦衷,声音越发大了:“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雪妍挣扎着,一个不小心,手肘一下子顶撞完颜圻胸前,听闻他暗哼了一声,脚步一滞,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只是加快了几分脚步。雪妍心下疑惑,月光朦胧,后院里本就没什么人,他的异样唯有雪妍捕捉到,但是完颜圻黑衣和黑色大氅挡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空气中略微嗅到一丝血腥味,雪妍娥眉当下一拧,不敢再挣扎,只是默默着一句话都不再说,正好也走到了她的后别院。完颜圻慢慢地放下了她,雪妍双脚着了地,回过头来,发现完颜圻额上布满了薄汗。他的笑意却还是那般肆意张扬,故意翘首挑眉看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想不到你也会有牙尖嘴利的时候,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我要是再不放下你,你倒是能把全城的人都招来。”未等雪妍回话,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里一半欢喜一般忧伤:“怕是若真的招来,也未曾不好。只可以我这后院人丁稀少,能有幸倾听的怕是也没有两个人了。” “若是王爷还想领教一下,可惜我可不想再忍受了。今夜之事,多谢王爷相救,下次梨花自然会小心处事,不会再要王爷多费心了。”一句话生生堵住了完颜圻后面的关切之言。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这般,完颜圻自嘲地笑了笑,无端的苦涩难言,但放手绝不是他的本意。今日的他如此反常,早已经是意料之外了。驻足停留,凝望着月色洒满了院子,原本这后院除了近身服侍的人以外,再无他人。在她出现之前,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屋顶上喝酒看月亮,看着一地衰草连天。可自了有她出现以后,连带着整个院落,甚至整个王府都有了温暖和人气,许是过去没有太多的要求,心里头藏着的只有野心和欲望,偌大的王府对他而言,只是休憩的地儿。 “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夜色清冷中,完颜圻的声线低沉:“你说,三个月之后,你若是能让梨苑盈利,便离开这里。还有十天,我们的约定就要到期了。” 雪妍闻此言,心中亦是一动,当时为了能早点离开此处,方才答应了帮助于他,想不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她居然没有察觉,一时间,梨苑的一人一物,都显得如此割舍不下。而眼前的人对于她而言,不知是恩人还是……她不敢往下想,一步一步沦陷太多只会令人不知所措。 “王爷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雪妍回过头来,清亮的眸子里洒满了细碎的月亮浮影,倒映出他乌发黑衣,在夜色中显得孤高桀骜。她蓦地一笑,低下头去,说不出是喜是忧:“是呀,还有十天,梨苑的工作刚进入正轨,我得安排好人手接替,酿酒的方子都交给了韩嬷嬷,若王爷无他人接替。我倒是觉得韩嬷嬷先照料着店里的事情是误不了的。” “你决定了要走?”完颜圻向前一步,瞳孔里的乌黑如深潭一般,直叫人沦陷。“如果我说,我食言了,不许放你走呢?” 雪妍倒是无语了,她又急又怒地指着完颜圻,问道:“堂堂大夏国的四王爷,大将军,居然也如无赖一般食言,你就不怕传出去有损你大将军的声誉?” 完颜圻忽然忍不住笑了,雪妍这般精气神十足的做派倒是久不曾见过了,今日她居然会咬人,还懂得破口大骂,一如初入府的光景。“你说得对,本王爷倒不怕给人的唾沫子淹死,但是据我所知,你一个人的话又如何能取信于人?” 雪妍气恼,既然激将法子无用,便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爷,梨花福薄,无所依靠,只求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此番来此,只求无所欠挂,王爷既然已然答应我三个月为期,于公于私,梨花都无所亏欠。那你要的各家名单我已经准备好了,银子进项断不会少。王爷留我在此也没有别的用处,何不潇洒一点,不强求人的去留呢?” 完颜圻的眼死死地盯着雪妍,他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对他一点感觉亦无,为何她能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番话来,一点情意皆无。“我要的不是梨花留下来,而是你,方雪妍,我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雪妍原本看着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她才想说话,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反而叫人生疑。硬是将恐惧和忧虑压制下,装作若无其事道:“王爷所言,恕梨花听不懂,梨花夫家早已不在世上,只是做酒的小店家,不晓得王爷所说的雪妍是指谁?” 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完颜圻倒是冷静,他捉住了雪妍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意,沉沉道:“如此最好,既然方雪妍已不在,那梨花也只是一个孀妇,咱大夏国民风开放,不似琼地守旧。纳一个孀妇亦未尚不可,若是夫人不嫌弃,本王当以正室之位许之。” “你!”雪妍气恼,方知以落入他的陷阱,不管是方雪妍也好,还是梨花也好,这人已是查清楚她的底细。固而以此要挟,亦不担心她会把事情闹大。她撇开脸去,声音里满满的不安:“你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份?” 第64章 最难忘满池荷叶 完颜圻倒是笑而不语,眸子里骤然的狡黠让雪妍好生愤怒,她气恼地甩过头去,胸脯一起一伏的,明显是气急之举。再度回过头来,眼里的湿意是如何都掩盖不住,掌心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强忍住所有的情绪,嗓音已然沙哑:“王爷是认为如此取乐于一女子甚为有趣,是吗?还是觉得让一个无家可归,无人可依之人纳入你府中,是她的福气?请恕梨花福薄,担不起这份福气。若是王爷心慈,今晚的话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若是王爷欲以此做文章,那梨花也只能一死相对。” 雪妍苍白的脸颊在凄凉月色中,那般的坚毅却又伤感,完颜圻没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也不曾想以此相迫于她,忙解释道:“本王绝非此意!梨花,我只是想照顾你,好好的照顾你,若是你离开了这里,天下之大,何处待你容身?琼国你是回不去了,你既然能逃离,必定有你的苦楚,想我大夏离琼国数千里之遥,待在这里,方能保你一世平安。我不是想逼迫于你,我是心疼于你,心疼你有苦难言,心疼你偏生是这样的性子,一点软弱都不肯服。你以为我会是那等挟持人于畏苦之中的人吗?如果你觉得是,那你就太看不起我完颜圻了。” 完颜圻情急之下,不顾一切,抓紧了雪妍的肩膀,不由得她挣扎与否,闭了闭眼,一把将她纤细的身板揉进怀里。苦涩混着甜蜜,心疼夹杂着满足,将所有的理智和骄傲瞬间击碎殆尽。雪妍哭泣的声音越响,死命地挣脱,一拳之间不小心再次击打在完颜圻的胸前。只发觉完颜圻暗哼一声,一时间弯下腰去。 “夫人!”福儿惊叫的声音传来,雪妍手忙脚乱地险些无法支撑起完颜圻高大的身躯。幸得福儿的相助,两人一起扶着完颜圻想往屋里走,完颜圻愤怒的眼神却让福儿一下子进退不能,倒是雪妍淡定地解释道:“有什么事先进屋里躺下再说。” 完颜圻不再说什么,回房躺下后,福儿替他才脱了鞋袜,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隐忍的痛苦,明明是寒冬凉夜,额上却是满布了汗珠,微微闭上的眼眸,似在忍住痛楚。雪妍扶着他之时,觉得触手之处濡湿一片,待屋内的光下一瞧。可是吓了一跳,红色的湿意告诉她,完颜圻所受的伤非同寻常。 “福儿,快去请大夫来瞧瞧。”雪妍忙叫住还在忙活的福儿,吩咐过后,又想起什么,添一句:“还有,找人来帮忙,叫烧了热水和拿伤药来。” “不许……请大夫……”完颜圻不顾雪妍的劝阻,挣扎着要起身,说什么都不让大夫来。福儿伶俐地下去了,热水都是现成的,伤药府上也齐全,雪妍不解他为何都痛到如此境地了,还要藏着掖着不让大夫看。从下人手里接过热帕子替完颜圻擦了擦脸,看了一眼他胸前逐渐被血浸透的痕迹。咬了咬唇,雪妍终是不放心丫头,自己伸手去解开了完颜圻的衣衫。 揭开已粘在一起的罩衫,里衣上的红色斑驳任是让她心惊不已。完颜圻何时受了如此重的伤,他还独自出门去寻自己,不要命了吗?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揭开里衣,三道血痕翻裂开来,几处的黑红交杂,好似给猛兽袭击过后的伤痕。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雪妍一时间不习惯这恐怖的伤痕,脸色白了一白,但见完颜圻的脸色亦是白得不正常,怕不只是伤痛带来的折磨,反而更像是中毒。 完颜圻苦笑不已,指了指柜子上一层,雪妍心神领会,让福儿给他擦拭伤口,自己自去打开了壁上的小柜。取下三瓶白瓷瓶,照着上面贴着的口服和外敷的字样,在用白酒替完颜圻消毒完伤口后,给他细细地敷正上去。 完颜圻果然是条汉子,那药物上身时,他的脸色一变,咬紧了牙关,怕是极疼的,却是一声不哼,忍着由雪妍替他上药包扎。在端来热水喂他服了药,不多时,他脸色的苍白逐渐消去,恢复了常态。 福儿端着沾满血水的盆子下去了,雪妍替完颜圻盖上了被子,顿了顿,想说什么,到底没有问出口。完颜圻看着她小心地避过自己的伤处,无一不仔细,心里头升腾起的暖意,早已经驱散了寒毒的疼痛。满足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在身边忙碌留下的气息,不经意间,手掌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思维,一下子握住了雪妍的柔荑。 雪妍一愣,微微一挣扎,瞧着完颜圻合上了眼,一副轻松释然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故意为之。再次想挣脱开了,却发觉怎么都无法脱离他的铁掌制肘,叹气之下,唯有靠在床榻边上。一日里的繁忙诸事,夜间又受了惊吓,雪妍早已是疲惫之极,昏昏沉沉间陷入昏睡之间也不察觉。 漫天的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一个苍茫大地,王府后院的积雪厚厚实实一层,一大清早管家就吩咐下人清理积雪。簌簌的扫雪声音阵阵,雪妍下意识地揉了揉眼,触手的温热让她顿时回过神来,睁开眼睛,自己已躺在雕花大床之上,身上的被褥分明不是自己的。撑起身体抬头一看,果然还是在完颜圻的屋子里。 对了,完颜圻人呢?雪妍一下子清醒了几分,见自己却是和衣而眠,偌大的床榻之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空气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气味。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昨夜何时睡着了,又是何时给人移至床上,她竟一点印象亦无。当真是一头雾水,起身推门开去,满眼的洁白覆盖,伴随着寒风瑟瑟,她不禁抱拢住自己单薄的衣衫。 院落中原本还在吩咐下人做事的管家瞧见雪妍起身,忙上前来嘱咐道:“夫人怎生不多穿件衣衫出来,昨夜下了好大的雪,清早还冷着呢,快添件衣服才好。” 雪妍看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凑近管家耳边小声问道:“王爷哪儿去了?昨夜他那般……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子?” 管家知道雪妍言下之意,给雪妍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进屋说话。见管家如此小心处事,知晓自己的猜测不是多虑,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疑虑托盘而出。“我见王爷身上的伤不是新伤,近来他也不用去处理货物事宜,亦无战事在前,怎生会有如此重伤?而且……”她顿了顿,迟疑道:“我瞧着那伤口,不似刀伤,仿佛是猛兽爪牙所致。” 管家听了雪妍所言,知道对这位七窍玲珑的女子,隐瞒已是不能。叹了口气,垂下眼帘道:“夫人既已经看出,我也没有瞒你的必要了。王爷身上的伤的确不是刀伤,而是受了白睛双虎的袭击。” “白睛双虎?”雪妍不解。 “夫人还记得你不久前毒发生病之事吗?”管家从容道来:“要治夫人的病,必须要取得一药引,而这药引子不在别处,而在先皇陵墓之中。那陵墓中守墓的神兽便是这白睛双虎了。自幼以生人血肉养之,极为凶恶,且常年处于地牢间的阴气之中,身上带着寒毒之气,被它伤了,便是要受寒毒所累。索性王爷武功高强,自有应对的法子,可是这寒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呀。” 管家后头的话不用再说,雪妍心下已是了然,受了白睛双虎的袭击,若是让大夫瞧了,必是能瞧出个所以然来,那么陵墓失窃之事必是无所隐瞒。虽感受到完颜圻的深情,但不想他竟能如此待她。为了一个被丈夫所遗弃的女子,只身闯先陵,叫她如何不心疼难言? 第65章 与谁更拥灯前髻 雪妍垂下眼帘,指尖的颤意如何都忍不住,一时间只觉得前尘茫然,却有一个人愿意守着自己一道走过,瞬间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好看的小说)不是没有发现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回过头来,对着管家任是缓缓行了一个礼,制止住管家目瞪口呆地想要扶起她的动作,雪妍的声音沉稳道:“之前多有让管家劳心之处,梨花就此谢过。只是我与王爷之间,非是一情相愿如此简单。梨花是未亡之人,身世飘零如浮尘落叶,既配不起王爷威名,也难以面对众人悠悠之口。” 管家忍不住叹了口气,点头道:“这段日里,从夫人的一言一行皆能看出夫人具有大家风范,平日里多关心体贴下人,又能将梨苑的生意打点得处处妥当。老朽是看着小王爷长大的人,王爷心里想什么从不与外人说道,这后院里你也看到了,也就三两个下人,不常有人进入。夫人是第一个住在此处的女子。”怕雪妍不信,又道:“王爷自小就性子孤高,小的时候在宫里没少受太子的欺负,虽说是儿时不懂事之事,但王爷生母出身不高,亦不受宠,年少之时便入了军营,常年在外练兵。直等到大胜燕国之时,方开衙建府,汗王便送过两个女子与他做妾,谁知那两个燕国俘虏女子竟趁着王爷不察行刺杀之计。王爷此后便是非信任之人,不会放入后院。” 听到此处,雪妍猛地抬起脸来,看着管家的眼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那他掳我回来之时……” “王爷存了什么心思,夫人现在难道还不清楚吗?”管家微微一笑,似乎将所有的话语皆抛出,心神安定许多。甚为好笑地摇摇头,发觉雪妍脸色变化极大,咳嗽一下掩饰了过去:“王爷带夫人回来那日,老朽也是吓了一跳,这后院好几个屋子常年无人住进,来不及打扫。想不到他就将夫人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去。夫人,王爷那屋里寻常人可连走近都不能的。” 雪妍的脸霎时红了个透,不禁回想起那日自己被鲁莽的完颜圻带回府上,言语之间,两人多不想让。未曾想,竟是如此使然。她突然间有些心慌,这陌生的慌乱渀佛不是她的本意,却直直地堵在胸口,几分难受。不由得打断了管家的叙述,沉下声道:“这些梨花自是知晓,只是希望日后在王爷面前,管家莫要再提。梨花,梨花有话自当与王爷说。” 管家瞧见雪妍脸色的红晕未消,晓得女儿家的窘迫与小心思在,再捅破一些,怕是她拉不下面子来。日后见了完颜圻反而更加的拘谨,他知晓雪妍的性子清冷,凡事点到即止就好,她与完颜圻都是聪慧之人。若是逼得太急了,反而显得不妥。于是乎,了然地解释道:“老朽今日的话有些多了,夫人莫要往心里去,有些事若是我不说,怕是王爷这辈子烂在心里也不说的。王爷他,唉……”他叹了口气,转开话去:“不说了,夫人昨日受了惊,王爷吩咐了,梨苑的事情就莫要操心了,好好的休息一下,哪儿都别要去了。” 雪妍回过神来,压了压鬓角,昨日身心俱疲,一早起来便觉得精神不振,一时之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但想到昨日方进了货,如今货品来源又紧张,新酒准备下窖,怎么都坐不住,定然要到店里去看一看。 “王爷那是多心了,我没什么大碍,昨日幸得王爷相救,一点都不曾受伤,今日店里的事情不少,我还是去看看方好。”说罢,特地在管家面前走了一个圈,表示自己一点损伤皆无。 可惜老管家怎么都不松口,并唤了福儿来催雪妍回床上躺着好生休息,只说了梨苑的一切不用她亲力亲为。福儿听话地打来热水,居然也站在管家一边,也扶着雪妍回床上躺着休息。雪妍哭笑不得地一再表明自己确实无事,可是对上管家一副忠心耿耿的做派,和福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当真是无语相对。管家将诸事交与福儿后,便告退去忙他的事了。 雪妍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回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怕是他自己真心想告知她的,不然,凭完颜圻孤高的性子,又怎会让自己知晓这许多。怅然之间,犹不得已释然,怕是这老管家担心完颜圻,才冒然与自己明了一切。 被福儿压回床上,雪妍才想说些什么,就被福儿一脸担忧的表情给镇住了,只见她眼圈红了一圈,将温热的帕子递给雪妍时,还小声嘀咕道:“夫人也真是的,总不让福儿跟着,这不就出事了。昨日王爷发了好大的火,抱着夫人回来的时候,就跟要上战场杀人一般,风风火火地往屋里带,谁知道他自己倒晕了。吓得我们手忙脚乱的,不敢说什么。” 雪妍净了脸之后,看到福儿好生委屈的可怜模样,顿时觉得有趣,但听得她说的话,都是关心自己所致,也便拉住她的手,道:“傻瓜,我不是好好。你家王爷福大命大,又怎么会有事,都是他多虑了。”看着她让人怜爱的小脸,心里突然滑过一丝疑惑,雪妍若有所思地回想起管家所言,这后院非亲近之人不得进入,便接着问道:“福儿,你是何时来府上的?” “我也不大记得了。”福儿洗了帕子,又蘀雪妍拭净了手,想了想,随口答道:“我只记得是王爷收留我的,只记得那时雪灾,好多人都冻死饿死了,我娘死了,家里穷得连口棺材都买不起,我爹就说把我给卖了。我跪在路边。天下着大雪,我已经我就要冻死了,有一家人看中了我,他家的小少爷去了,要买我回去成婚,算是冥婚吧。” “有这样的事,不是要把好人家的孩子一辈子给毁了吗?”不想福儿说起这些事情,平淡得如同吃饭喝茶一般,别无二样,雪妍擦拭手的动作一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福儿瞧见她难过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夫人不必如此,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给人买了去当丫鬟的,童养媳的不少。若是摊上好人家,三餐温饱,好好做事少些挨骂就不错了。”福儿小小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欢喜,她将雪妍的帕子接过来,笑嘻嘻地道:“大家都说福儿的命是最好的了,遇上了王爷,看到我跪在路边可怜,又听闻那家人是要买我回去冥婚的,就挡了下来,还把我带回府。王爷说我注定是个有福之人,就帮我取名叫福儿。福儿记着王爷的这个恩情,这辈子给王爷做牛做马都值得。” 雪妍不禁默了一默,瞧着福儿一说起完颜圻就是一副好生崇拜的表情,忍不住捉住她忙活的手,捂在掌心里。眼里满满的垂怜和欣慰,制止住福儿要继续忙活的手,拉着她往床边坐下,微微笑了,轻声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咱们福儿果然是个有福之人。” 福儿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有些忐忑,却又一副憋不住的样子,欲言又止:“夫人,那你……那你且留在这里,再也不走是吗?” 雪妍的笑容霎时定住了,她瞧着福儿很是踟蹰地怯怯道:“夫人留在这里,王爷就多回到后院来,心情也很好。夫人不知道,从前王爷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闷酒,也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说话。自从夫人来了以后,王爷叫咱们把这后院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多添了两个人呢!若不然,这偌大的王府,我就只能和李妈妈她们说话,闷得慌。” “福儿。”雪妍低着头听了许多,突然没头没尾地打断了她,没来由地问一句:“今日让小厨房准备好一壶上好的梨花白吧。” &nnsp; 第66章 相对绾红妆 月上树梢,寒鸦声声,完颜圻回至府中,抬眼看一眼头上的月色,皎洁如轮,又是一月中的十五。脚步不由得停住,一身的疲惫之意因知晓她还在,也随之减缓了许多,唇边弯起一丝弧度,胸口满满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多少年了,在勾心斗角和算计中的日子里度过,回到府中一个人的感觉如此的孤独又寂寞。其实这个人丁稀少的府邸里,回与不回又有何区别。 怅然回首,多少年间,唯有此时方觉得一个人需要一个家,日里的多少疲惫,一回到那烛火昏黄的后院中,亦会消失殆尽。昨日一时情难自已,直愣愣地将心事托盘而出,雪妍的逃避令人心痛。难道她还以为她能回得去吗?就凭得燕京秋眼下的境地,怕是忙着自己的皇位多于关心她,更何况,思思当日曾告知他,雪妍还是完璧之身,身上所受之毒还是极其阴至寒之毒。若是有人心疼有人关怀,何至于一孤身女子仓惶逃难至他国,其间所受的苦楚不难得知。 一想经此,完颜圻心下又定了几分,雪妍一人眼下无处可去,不会贸贸然回去。可是眼见她如此心焦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完颜圻如何会好受,她就如此不信任他,认为他不足以托付终身?疑惑悄然爬上心弦,总觉得有哪儿有异,脚下踏上门槛,目光朝院落里那一个亮着灯火的屋里去。 福儿将酒水温热在火炉上的热水里,看了看天色早已经暗偷,而雪妍依旧低着头在看账本,桌上的围炉腾腾地沸腾着,各色菜品早就细心地用海碗盖好,不沾染尘埃。所备好的菜都是完颜圻爱吃的,一想到王爷一早离府的表情,数次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雪妍,那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一路上脚步轻盈,难得的瞧见他微微笑的模样,就连管家都说,伺候了王爷多年,难得见他心情如此的好。怕是也只有雪妍在的时候,才能有此愉悦之色显露。 心思流转处,福儿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低头的雪妍,实在看不出她的表情如何,今儿一早她特地在雪妍面前说了不少王爷的好处,就是盼着这位温柔贤惠的夫人有朝一日能成为王爷贴心的人。如此王府也不至于如此冷冷清清的。正美滋滋想着,一声“吱呀”推门声响起,完颜圻已经推门进来。福儿回过神来,欢喜地迎上前去,替他除下沾满了飘雪的大氅,将火炉烧得再旺一点,让完颜圻好取取暖。 完颜圻只是想着到雪妍这儿看一看,却不想看到一桌子的菜和酒,放晓得是在等着他回来,心头蓦地一暖,总是担心哪一日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如今那日里心心念念的脸蛋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无端升起的满足和愉悦感环绕着他,甚是欣喜。“既有好酒好菜相待,我就不客气了。”完颜圻一撩衣袍,随意坐下,眼睛微微地眯起,看着雪妍的目光里不知多少情意,倒显得多了几分拘谨。 只听“扑哧”一声,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完颜圻回过神来,但见福儿偷眼瞧见自家王爷如此不似常态,一时间忍不住偷笑出声来。 完颜圻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有些别扭,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复又板起脸道:“主子在说话,还有没有规矩?”后看了一眼雪妍,后头的话语就收住了大半。福儿唬得吐了吐舌头,赶紧退了下去,独留下两人静静说话。 原本细心看账本的雪妍听见两人说话,随即抬起眼,正对上完颜圻少有的窘迫之意,不由得一笑,站起身来探了探温热的酒,热度正好,先替完颜圻面前的杯子满上了。这随意的一举一动落在完颜圻眼里,无不是红袖添香,把酒言欢的满足感,他低头闻了闻杯中酒意,暗香浮动,点点浮金碎影旋转在小小的一杯之间。一杯入喉,盈香在口,轻浮但却不失雅意,他微微一笑:“这等好酒就是要美人在侧,盈满而饮,方能品出意味。” 雪妍依旧低头不语,将盖在菜肴上的盘子取下,道:“王爷莫要光顾着喝酒,天气冷,喝下的酒不易散,先填一下肚子才好。”手执银筷,将切得薄薄的羊肉放置火锅中烫了烫,旋刻即熟透,再蘸着预先配好的佐料。 完颜圻一尝就忍不住赞了一句:“羊肉鲜嫩,味道也是一绝。” “吃了肉类,再尝尝这笋,”他瞧着雪妍将各式菜蔬也一同烫好,配上另一种酱料,方一尝也甚是新鲜脆嫩。眼角微微轻挑,笑道:“想不到这普普通通的水煮之素,味道也甚是鲜美。这法子你是打哪儿寻来的,以常沸之小锅烫菜,方便也有趣。” 雪妍又给他倒上一杯酒,淡淡道:“北国天冷的日子极多,厨房里做的饭菜再好,端上来时也都凉了,那滋味也打了折扣。到不若这样简简单单的方子,既能保持温热,又能选自己动手,喜欢吃什么就烫什么,也多了几分意趣。”两人都同处一室之内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话,不捅破那一层纸。 完颜圻瞧着她细心布菜的模样,低眉侧过脸的瞬间,一缕青丝滑过脸颊,头上只用一根银簪子斜斜挽起青丝。从未见过她青丝披肩的模样,不知道那样的她还是怎么样的小女儿姿态。完颜圻微微眯起了眼,在温热的火锅腾腾蒸汽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如何,只看着她为自己满上酒杯,烫肉布菜,如同一贤惠的妻子,在简简单单的小事中更显得体贴入微。 只愿这一刻可以保留到永久,永远都能在这温馨的一室之间,放下所有的提防和疲惫。完颜圻的目光逐渐柔和,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希望,每一日都能如此,如若是为了她,哪怕是那至高的皇位又算得了什么。 将菜都烫好后,雪妍方才坐下,给自己也满上一杯酒,举起杯子时,对上完颜圻满是笑意的眼,不住顿了顿,终将也双手持杯,道:“梨花这第一杯酒是要敬王爷,多谢王爷这段时间来多加照顾。”说罢,一杯就此饮尽。 再满上第二杯酒,雪妍的脸上已是火锅蒸汽与酒力双重作用,染上一层谈谈的红晕,她的声音低醇如酒香,似要满满溢出一杯的酒意。“这第二杯酒是要恭喜王爷,梨苑的生意已然有了声色,日后必定能助力王爷。” 再来的第三杯酒,雪妍的动作却定了定,完颜圻握紧了杯子,身子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看着雪妍如画的眉眼,一点一点在心头描绘。他在等着她,她也在踟蹰。“最后一杯酒,梨花多谢王爷美意,王爷昨夜对我所言,梨花都明了。原本还想瞒着王爷,不想你什么都知道了。梨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已嫁之身,只是过往种种,都由不得我选择。当中的难言之隐,望王爷能了解。” “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为何不相信我,难道你以为以我完颜圻之力不足以护着你,给你要的东西?”完颜圻等不及了,一说话让两人又是一阵尴尬。 雪妍缓缓地喝下杯中酒,明明是温纯之酒,却辣得她眼里热意上涌,她摇摇头:“不是王爷给不了我要的,而是我家中族人七十二口的性命都在我身上,方雪妍可以死,也不能死。我死了倒是可以无牵挂,不用担心下一刻会身处何处,但一旦我死了,他便没了牵制,那我弟弟的错就归咎到家里,家人就成了他的下一个棋子。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活着,不然下一个不知生死的就是老父老母了。” 第67章 晓来凉雨飕飕 “你终于肯告诉我了”,完颜圻不知是喜是忧,心中已是一片坦然:“但这样的话只许说一次,与我知晓便好,其余的你都不用操心。但凡有我在的一日,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雪妍心中莫名的感动,已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她不是不感动完颜圻的诚诚情谊,眼前的这个男子英俊潇洒,沉着内敛,有着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他的情意她不是看不到。但她也可以猜到他的野心,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除了看她的时候有片刻的温柔,一旦离开又会恢复那种桀骜孤高的落寞之感。这样的他,日后也将走上燕京秋同样的路吧。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路比燕京秋怕是会更艰辛。 “我知晓王爷的承诺有多重要,但是王爷你能保证,倘若在那个位置和雪妍之前只能选择一个,王爷还会如今日这般笃定吗?”她怕靠得太近,会一步步沦陷,再度回到那万劫不复的阵地里。或许,这个理由不充分,但已经足够,她不是没有爱过人,只是在被爱与亲人的选择之间,前者固然美好,后者却不能舍弃。 完颜圻的目光陡然变色,他肃颜站起身来,这一个动作实则过大,一下子撞到了桌子,杯碗碰撞之间,叮咚作响。但雪妍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眼牢牢地看着他怒气骤起的脸,无所惧怕。既然已然错了一次,就断不能一错再错。哪怕这一次,终是她负了他的情,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还清了。(.好看的小说) “何故要出此言,时至今日,你还是不信我?我不明白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若无法到达至高的位置,又谈何顾及家人平安一世?”完颜圻怒的是她居然不相信她,既然信他,又何妨非逼着他在此二者之间做选择?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置我的地位而言,王爷你仔细想想,真的就没有半点联系吗?一旦步入那条夺位之路,不管你的现在拥有多少。一将功成顽固枯,届时你所放弃的,不仅仅是亲人,还有爱人。雪妍不是圣人,只是一名薄命女子,这世间的权欲名利,都看不透。想要的人多了,可是能真正走到那一步的人寥寥可数,非能断情绝爱,弃绝心中所有欲念之人,不能得之。王爷在遇见我之前不就是如此么?”雪妍缓缓起身,言语间依旧从容不迫:“何故为了雪妍一人,将前功全副抛弃,而置己身于险恶境地。” “你……”完颜圻陡然的怒火,对上雪妍清明的眸子,心中某处的痛意更深,他亟不可待地接着道:“我说过,但凡有我在的一日,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只要你愿意,这前朝的一切都不会落到你的身上,必不会让你受辱。为何你处处都不信我,难道这世间的男子,有哪个可以不顾前程,只醉心于儿女私情的?我如今所为,种种皆是为了日后你的安全,替你保全家人,不再受大琼的制肘。” “王爷所言甚是,王爷有鸿鹄之志,前途不可限量,可雪妍要的不是这些,富贵名利于我只是浮云,家人已经因为我而处处艰难,我又如何能让他们从一个火坑里往另一个坑里跳?还有我弟弟他……他……”雪妍声音哽咽,先前准备好的坚强围墙瞬间坍塌,敛辰,她最心爱的弟弟,天资聪慧,却因一个情字而遭逢险境。她一人的安危不重要,但不能让方家无后。一想起燕京秋对敛辰的恨意,他如今已是万人之上,一朝绊倒那些阻碍他的人,下一个要追杀的怕就是敛辰。而他的姐姐,如今却还有心思,逗留在他国和儿女情事之上,这叫她日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年老的父母。 一瞧见雪妍的眼泪,完颜圻的危怒便被雨浇了半分,声音不由得变缓,他想劝慰雪妍,但衣下的十指早已经握成了拳头。雪妍,她当真要逼着他做如此选择吗?她怎知道自己多年来的忍气吞声,多番潜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达成心中大志。可是便是如此,她便要弃他而去。因而心中大恸,一时无法自拔。 “我以为你会与我一同走到那一天,现在看来倒是我一厢情愿了。”完颜圻一把操起桌上的酒,掀开盖子,仰头倒下,梨花的清香甘甜清冽,此时饮之,却是苦涩不堪,难以下咽,滚热的酒水留下怒气燃烧的心间,无异于再度烧起一阵火,干干地把他的心头烧干了去。 雪妍不想他如此对自己,喝完了酒壶里的,继续倒酒坛子。偌大的酒坛子他轻轻一手举起,清冽的酒水顺着唇边汩汩溢出来。他身上还有伤,怎么能如此豪饮?她向前想夺走他手里的酒坛:“你别喝那么多,对身子不好!” 可惜手劲始终不敌完颜圻,一只手就将她拦住,雪妍咬紧了唇,苦劝无效,唯有大声骂道:“你以为喝醉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么?那只是一时糊涂所为。”话音刚落,便已懊悔不已,但木已成舟,收回不得。 酒坛的酒渐渐倒空,完颜圻打着酒嗝慢慢放下坛子,对上近处雪妍美好的脸庞,莹润如玉,皎洁如月,仿佛活在画中一般。她知道她在说什么么?他苦笑不已,原道她只是他的劫难,不想一经陷入,真的就万劫不复了。 “女人,你逼我为了你放弃心中霸业。”完颜圻再度出声的时候,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里蔑视调侃的做派。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面容苍凉,眸子里那不忍去看的痛意,一点一点地随着酒水化入了骨髓里头,如蛊毒一般消磨着他的意志。“好,好,好!”完颜圻大喊三声,横眉皱成了川字,拳头握紧,发出骨头“咯咯”的声音, “我不想逼你,只是想告诉你。”雪妍拭去眼角的湿意,沉沉道:“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有何不值得?”完颜圻大手一挥,一把搂住雪妍的纤腰,感受她在自己怀里的挣扎,软玉温香刺激着心里头的理智。他闭上眼去,若是此生只醉这一次,他愿长醉不复醒。铁臂紧紧地包围住雪妍,不管她如何推打,依旧紧实,头已经不由自主地埋进雪妍脖间,寻找那一抹念念已久的气息。 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陌生气息,雪妍不适应地死命推开,又怕碰上完颜圻的伤口,一时间倒是显得多有不便了。但脖子间一个湿热的吻令她一阵战栗,这时候若是不打住,怕是难以停住。对着完颜圻靠得极近的身体,情急之下的雪妍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完颜圻暗哼一声,手上的动作默默地停住了,他的手一松,雪妍就如同放回水中的鱼儿一般,迅速地逃离他的怀抱,躲在一处猛烈地喘息起来。她一抬起眼的目光,锐利之极,刺痛得完颜圻心中一道又一道的剥离,伤痕累累。他苦笑一声,渐渐着时沉声地笑,逐渐放大声去,越笑越烈。 每一声几乎都要刺痛在雪妍的心头,她恐惧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完颜圻,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没料到,完颜圻笑完之后,目光里沉沉的悲切之情,一抹阴霾逐渐笼罩了起来。 “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待我的一天。”完颜圻伸手,覆盖在左肩上,正是雪妍咬他的地方。他的脸色凄然,缓缓地道一声:“你应该咬得再大力一些,这样,别的地方就不会痛了。” 第68章 片帆从此记天涯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笼罩着大地,福儿听到里间的咳嗽声,赶紧地爬起来,烧旺了些炉子,又添加了些炭火。(.)雪妍昨夜睡得不踏实,半夜里似乎是梦魇了,迷迷糊糊间说着胡话。唬得福儿给她加了个汤婆子后,怕她睡不安心,也爬上了床同她一道躺着。雪妍后半夜才消停一些,话语也就慢慢地消停了下去。 清早的第一缕阳光亮起的时候,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福儿下意识地转过身,唤一声:“夫人。”却发现身边空空无一人,下意识地爬起身来,又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心下顿时慌了神,埋怨自己一时贪睡,居然连主子何时起身也不知晓。 披衣起身,四处寻找,皆不见人影,福儿急了,因是一大清早,将几处屋子都搜了个遍,都不见人影。随手拉住一个扫雪的下人问道:“可曾见到夫人?” 那人指了指院子后头,那是酒窖所在,王府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地下室,日里除了做冰窖之外,没有别的用途。雪妍来了之后,知道完颜圻也好小酌,也就让人清理了一下,当做酒窖用。只是这一大早的,她去酒窖做什么。 待雪妍清点好酒窖中的数量后,回过头来,却见福儿抱着一大氅迎上前来,为她披上后担心地道:“夫人一夜未睡好,这一早起来又不多披一身衣服,下这么大的雪,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雪妍清冷的眸子只在她的身上恢复了些许暖意,摇摇头,道:“我睡不着,想早点起来去梨苑看看。你先去叫人备好车子,我梳妆一下便去。” 福儿摇摇头,欲言又止,但对上雪妍那平静无波的眉眼,她便知道多说亦是无用,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王爷会冲出了屋子,一个人又坐在屋顶上看着天上许久,又喝了不少的酒?而雪妍又是为何只字不提,但她那苍白的脸和淡漠的眉眼里,何尝又不是心痛至极的表现。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个人都是这么傻,明明都到了这一步了却还如此倔强。 雪妍垂下眼帘,既然话已出口,便无挽回的可能了。她既然下此决心,便是有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又或许,雪妍不敢去想,是她的爱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给了那个人,到如今,什么是真心,她已然分不清了。前方的路这样地险,这样地难,完颜圻心中背负的大志又岂能因着她而放弃,她一个人走就已经够了。 怀着这般的情绪,直到回至梨苑,雪妍都一直默默无语,福儿不放心她一人,又想着前日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便跟着她一道。马车才刚到梨苑,尚未停稳,就瞧见韩嬷嬷在门前焦急地张望,见到雪妍掀起帘子,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来,对着雪妍小声道:“夫人,幸好你早来了,我原是遣了人去你哪儿,今个儿有贵客到,点名就要见你呢!” 贵客?雪妍心下疑惑,这梨苑每日里往来的可不都是贵客,断不会如此火急火燎地等着她亲自去见,还要韩嬷嬷一早在门口候着自己。能有多大官阶的人物才能让梨苑如此隆重对待,莫不是……雪妍有种错觉,也不顾她想,先行下了车,往店里赶去。 “夫人,就是这位贵客,一早就来了,等了你好一会儿。”韩嬷嬷与雪妍走进内室,一名头发半花白的官人背对着他俩,听到声响随即转过头来。他一身寻常富人家的穿着,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度,眉眼之间甚是倨傲,目光一接触到雪妍清澈如水的双眸,微微地眯起了眼,似乎在打量着雪妍。 “公公,这位就是我家夫人了。”韩嬷嬷为二人引荐:“夫人,这是宫里来的苏公公,是容太妃面前的人,特意为了咱们梨苑的梨花清酿而来的。” 雪妍见对方年长于己,又是宫里太妃跟前的人,便从容行了一礼,抬起身时瞧见苏公公了然地一点头,甚是满意的样子。 “方夫人果真如传言一般,气质高华,颜姿出众,难得的是进退有礼。”苏公公赞叹道:“我在宫中多年,也见惯了不少大家闺秀、世家千金,怕都不见得能有夫人的一半气度。” 雪妍自然又是谦逊一番,其实她蒙着脸,连容貌都不曾让外人见过,又谈何与世家的小姐们相比较。只是苏公公这番赞誉,看样子来意不坏,她侧过脸,朝韩嬷嬷道:“去沏一壶上好的银针来,我与公公慢慢聊。”顿了顿,又道:“我与公公在此谈事,不要放旁人进来打扰,也叫下面的不要四处喧闹。你自去忙罢。” 看到旁人下去,室内只余雪妍与他二人,苏公公十分满意,看来这位方夫人不仅做生意精明,人情世故也是个通透的人,知晓他此次出宫必是有事,故而遣开一干人等,不让外人打扰。他瞧着雪妍离他不近不远坐下,一身白衣清影,叹了一口气:“夫人既然出来做生意,还能一身白衣不露面,这世间如夫人一般重情的女子当真可敬。” 雪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淡淡道:“我一个未亡人还要打开大门做生意,做的又是卖酒的行当,已是多有不妥。但人浮于世,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梨苑的声音还是多亏了客人们的照顾。”话到此处,就此打住,转入正题,问道:“不知苏公公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苏公公正听到她所言己身是一未亡人,神色间不由得露出半分可惜的态度,又听闻雪妍所言,不显山露水,非是一般小门小户的妇道人家所能持有的。一想起容太妃叮嘱的事,心里头多了几分叹息。但他已是宫里多年的老人,随即恢复了常态,笑着道:“你看我顾着和夫人聊天,连正事都差点忘记了。过几天是大汗寿辰,宫中一直无后,一切诸事皆有丽妃和华妃操持,太妃娘娘养育大汗多年,大汗又孝顺,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给大汗贺一贺寿。前几日娘娘一尝到梨苑的梨花清酿,就忍不住叫好。说大汗好酒,而宫中的美酒都无甚特色,想着让梨苑备上一份好礼,给大汗寿辰增一份喜庆。娘娘说了,若是这酒办得好,必定重重有赏。” 雪妍听闻只是容太妃给大汗做寿,想要梨苑出一分惊喜,心里头顿时大定,幸而和完颜圻没有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是坏事。原来这苏公公简装出宫,就是要保持这一份惊喜,待到大汗寿辰那天。既然无关王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但是一想到要为容太妃筹谋,必然和宫里多有牵扯,她已是准备要走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 瞧见雪妍低头不语,似乎在担心什么,苏公公还以为这事难办,故而从袖子里取出数锭金子,放置桌上,道:“夫人且放心,若是事情办得好了,容娘娘还会重重有赏,这些银子就当做是定金。” 雪妍并未看那金子,倒是委婉回道:“苏公公所言梨花皆知晓,只是我是守寡之身,出入宫闱,怕是有所不妥。而其中诸事皆要求细致打点,怕交付于旁人又有所不妙,故而……” “好说好说”,苏公公不等雪妍答复,一听不是因着事情难办,便觉得其他难处都不要紧,便拍着胸膛担保:“这点夫人就放宽心罢,这出入宫闱,自然有我带着,不会出什么事情。况且只是打点而已,又不用面见圣颜,什么事情只要你提出来,容娘娘的面**中之人不会不给。” 话已至此,雪妍见既无回旋之地,唯有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笔生意。只是苏公公在下定金之时,她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对劲的发慌。 低调华丽,尊享文学乐趣! 第69章 寥落雨声晓 “韩嬷嬷,现下店里的人手不足,你亲自去挑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还有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壮实的劳力可做短工的,咱按日付钱。” “是,夫人。” “柜台前面的人不用这么多,先调几个去帮着蒸酒,这阵子的事情忙完了再回去。” “记下了,夫人。” “前日我订下的材料都送齐了来吗?让几个人先搬到后院去……” “夫人,我先去后院看看。” 雪妍一忙起来一边清算着新进的材料,一边重新分配人员。将几个刚经过培训的人员都先经过了严格的考试,这才放心让韩嬷嬷领着他们去后院蒸酒。摹地又想起漏了什么,添一句:“去取水的桶记住都得是竹筒或者木桶,莫要忘了。” 没有等到回应,雪妍焦急地抬起头喊道:“韩嬷嬷?” 方才记起来,韩嬷嬷去了后院查看进度,忍不住摇摇头,暗自嘲笑自己还真的是忙晕了,没曾细想。说了一天的话,一时间口干舌燥,端起身边的茶杯,里头空空如也,怎地连倒茶的人都没了?一时间又想起,原是店里实在忙不过来,连福儿都被她遣去柜台前帮忙了,无怪乎身边连个可使唤的丫鬟都没有。 雪妍一拍自己脑门,长吁一口气,看样子今个儿得是自己动手服侍自己了。她站起身来,离开小书桌,朝外间走去。这外间是她会见完颜圻的地方,而里间则是在房间中央摆放一闪大屏障,辟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看账本的。[]倒满一杯茶,温度已经半凉了,明明是福儿刚沏的呀?雪妍下意识地看看水壶滴钟,竟然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她顾着分配安排种种事宜,一时间竟忘了时辰,无怪乎这阵子倒觉得有些饿了。 刚想唤人来上些点心填填肚子,又反应过来,怕是除了柜台还有人照应着,这楼上都没了人影了。看来今日只能自己动手了,雪妍心想,倒不如自去伙房看看还有些什么,先随意做一点,顺带也让韩嬷嬷一起吃。接下了宫里的这一桩生意,怕是这几日都要这么忙了。 才下了楼来,便听见前头柜台处吵杂声音不小,似乎还能听见福儿在和什么人顶嘴,貌似要吵起来的样子。雪妍留了神,把面纱拢上,便出去瞧一瞧何事。 “我家夫人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快些走,我们还要打开门做生意来着,你们一大帮小屁孩堵在门口,我还怎么做生意?走走走,一边玩去。”福儿拔高的声调,未等雪妍走到跟前就听了个清。 “这位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是真的有事想见一下你家夫人,我听说了,方夫人一向白纱遮面,不外露面,定然是我们的恩人,想问一下夫人她还好?只需确认一下,和她告谢一声便好,绝不打扰了店里的生意。”另一个声音很是熟悉,依稀是在哪里听见过,雪妍若有所思。 “我说了多少次,咱家夫人好得很,用不着你们担心,还是快些走吧。叫人家见了还以为梨苑欠你们钱呢!” 这丫头,哪有在自家店门前与人家起争执的,莫叫人瞧见了笑话她去。雪妍无语,但见身边也没有人在,虽说她一向低调不见外人,但也没有法子,总不能让福儿胡闹了去。 “福儿,发生什么事?”福儿正叉着腰抬高了声调,就听见雪妍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后头的话语赶紧地吞回肚子里去。转过身来,见到果然是雪妍,顿时脸就红了起来,忙迎上前来,挡住了身后的视线所及处,问雪妍道:“夫人,怎么下来了?是不是没有人在身边服侍诸多不便?要不我忙完了就上去。” 雪妍摇摇头,制止了她就要拉住自己回楼上的冲动,探出头去,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地在大门前这么吵?” “那个……”福儿支支吾吾,随口道:“夫人莫要理会,就是一群小叫花子,死皮赖脸地堵在门口,我把他们赶走就成。” “是那天见的漂亮夫人!”一群孩子中,一个个儿较高的立即拔高了声调。随即旁边两个小个子的灵活地钻过店员的拦阻,跟小鸡躲过老鹰追捕似的,利索冲到了雪妍跟前。一看到福儿忙不送地拦挡着的身后的雪妍,兴奋地大喊道:“夫人你果真在这里!大哥,夫人她就在这里!” 福儿正欲说什么,就被雪妍按住了肩膀,看着眼前的这两孩子,似乎有些面熟,雪妍就想起了什么。未等她一一辨明出来,前面根本就招架不住后头的小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冲进店里来,一跑到雪妍面前,乐不可支地也喊着:“夫人,夫人!”继而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干孩子都跟撒欢一样,全体集中到雪妍面前,灰头土脸地脏脏的小脸尤其打眼。 “呵~”雪妍终于记起来了,她弯下腰来,手指一点前面的小个子,笑吟吟道:“小栓,你怎么来了?我说是谁大白天的到我店里来嚷嚷的,原来是你呀。” “小栓不是来嚷嚷的,小栓没有闹事,小栓……”脏兮兮的小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揶揄道:“小栓想夫人了。” 只一句话,就让雪妍鼻子酸酸的,她怜爱地摸了摸小栓的头,忙安慰道:“别不好意思,我知道小栓是来看我的,对不对?饿了吗,有没有去我说的那一家要包子?” “夫人,我们此次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还安好,别无所图。”小栓身边的狄天阑接话道:“见着夫人没事,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这就离开,不打扰店里生意。” 雪妍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叫见着自己无事?她侧过身子来,嘱咐了福儿几句,转而对狄天阑道:“这里是大堂,不便说话,咱们到别处去,我刚准备用餐,若不嫌弃,咱们一起可好?” “好啊,我要去。”未等狄天阑回话,小栓已经欢喜地应了。 狄天阑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小栓,怎么能随便受夫人恩惠,太不懂事了。” 小栓委屈地低下头,偷偷又瞟了雪妍一眼,雪妍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和他哥哥打马虎眼,日后必定是个鬼精灵。一想经此,心中不由得对狄天阑这孩子多了几分赞叹,小小年纪就要照顾顽皮的弟弟,还懂得受礼谦卑,真是不易,不由得高看了他几眼。 “无碍,我正好没用餐,你们这么远来了,喝杯茶也是好的。”雪妍伸出手,对小栓道:“来,跟我到后面去。” 小栓机灵地一把拉住了雪妍的手,乐滋滋地回看她哥哥一眼。狄天阑见此盛情,便也不再推却,便让众孩子跟着一起去。但也多加提醒,莫要随意乱动店里的东西,亦不得打扰了生意。他的一举一动,皆有大家风范,雪妍暗暗吃惊,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何出身,竟能有此能耐,这些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个个都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怨言。看来不多几年,这狄天阑将有更大的作为。 雪妍顿时留了心,若有所思地带着孩子们一同往后堂去。 低调华丽,尊享文学乐趣! 第70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 “你说担心我的安危,可是看到或者听到些什么?”雪妍给狄天阑递过一杯茶,几个孩子都顾着眼前的大碗面食,脑袋瓜子快要埋进里面去了。唯有狄天阑顾着给小栓碗里添上他爱吃的,自己的那一份也有一大半是匀给了其他孩子。雪妍再度高看了这孩子多两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关心兄弟,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狄天阑双手接过雪妍的茶杯,老老实实回道:“其实是小栓说舍不得你,想要见你,我那日便存了心,定然要报答夫人的恩情。因在集市之上柱子说看到有个男的偷偷跟在你身后,鬼鬼祟祟的,怕有人对夫人怀有不轨之心。柱子就一路跟着夫人,谁知道当真是出事了。”他顿了顿,怕是碍着回想起那恶人所言的污言秽语,他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后来柱子说见到很快有人救走了夫人,我们才放下心来。我猜想是有人故意为难夫人来着。”狄天阑接着道:“柱子当日听得那人曾与一人说起,定要夫人付出代价,让梨苑没了主心骨,话语间有多不敬之意,似是要夫人生不如死。” 雪妍留言到狄天阑话语间的神情极为窘迫,便能猜到那歹人所言必是污言垢语,不堪入耳。便告知狄天阑:“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别人若是问起,不要透露半个字,亦不要让外人知晓那日柱子跟在我身后,知道吗?” 若是给一品楼的人知晓,还有一帮无知的孩子作证,必然不会就此放过。那日完颜圻便告知雪妍他已经动手了,不然一品楼的人再动她一根手指头,但一品楼能够在大夏国多年的声誉,背后定然也有它能站得住脚的缘故。无论如何,雪妍都不想将无辜的孩子们牵涉进来。 狄天阑对上雪妍清明的眸子,并无半点吃惊,继而明了,坦然一笑。“夫人没事便是最好,夫人心地良善,待人又好,定然是会有好报的。若是夫人不嫌弃,还有用得上我们兄弟几个的,天阑必定不负夫人所望。”他正正地一抱拳,朝雪妍道。 雪妍的目光在他们哥几个的身上绕了一圈,再度回到狄天阑身上时,顿时有了个主意。她微微一笑,喝一口茶,有所想法道:“你适才所言,倒是提醒了我一点。我这儿正缺人手,有一桩大买卖忙不过来,若是你们兄弟几个愿意到梨苑来,我别的虽不敢说,但至少三餐温饱、有瓦遮头。” “真的?”莫说是狄天阑,几个小伙子亟不可待地都凑近身来,大小声齐齐问道:“夫人愿意收留我们几个?”柱子还扯住狄天阑乐呵呵道:“大哥,夫人待我们真的是好,你说是不是?” “我们受夫人恩惠够多了,你们几个平日里除了打架闹事,何曾识得酿酒,难道不怕给夫人添麻烦吗?”狄天阑只需递过一个眼色,几个小子对上后立即噤声,倒是那热切又期待的目光让雪妍哭笑不得。她想这几个孩子定然是等着狄天阑点头,才敢答应,实则内心别提多高兴。 雪妍笑着伸手拭去正在狼吞虎咽的小栓嘴角上的糕饼屑,小声询问道:“小栓,你会帮夫人做活儿吗?” 小栓看了哥哥一眼,甜甜地笑了,怯生生地含着糕点道:“夫人,小栓会洗衣服,会打扫,还会给夫人揉揉肩。夫人,小栓想待在夫人身边。”她说话间又偷偷地看了狄天阑好几回,那眼里的渴望别提多可怜了。 狄天阑是几个孩子的主心骨,他见此情景,机会不可多得,在梨苑干活,总好过在外头流浪的强,只是他一顾及自己的身份,就不由得多了几分顾忌。几个孩子和雪妍都等着他的回话,狄天阑略略一迟疑,小栓就已经在下面偷偷扯他的衣角了,那可怜兮兮的眸子,脏脏的小脸。自己不真气,难不成也要小栓陪着自己流浪在外不成? “夫人”,狄天阑蓦地朝雪妍单膝跪下,抱拳道:“夫人恩情,天阑不甚感激,我们几个只求三餐温饱,别的都可以不要,我弟弟小栓年纪小,什么都不会做,就留他做些杂活也好。他的那一份口粮,天阑自会担当,求夫人成全。” 这话便是应了,雪妍会心一笑,她扶起狄天阑,对这个俊朗的小子十分满意。“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轻易下跪,我也只是忙不过来,有你们几个帮手,也能减轻负担。这话可得说在前头,干活可不许偷懒。若是偷懒,我或许做一回那恶老板也不一定。”目光转移到小栓身上,雪妍欢喜地摸着他的脑袋,淡淡道:“至于你弟弟,他年纪还小,不如在我身边做个小书童也好,我这店里总缺个在身边帮忙的。他倒是可以跟着我,这样你也放心不是?”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大哥,小栓有夫人带着,你也不用整天看着他,怕他伤着碰着不是?”几个小子相互一看,那欢喜的劲头怎么都挡不住。 “多谢夫人!”狄天阑见雪妍顾及他们几个至此,知道已是不易,对几个小子正色道:“夫人待我们兄弟几个恩重如山,我们给夫人磕个头。”才说完,几个孩子就齐齐跪下了。 雪妍苦笑不已:“我不是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吗?你们不要再跪谢我,要跪就该跪父母朝堂,你们几个我瞧着都是懂事的孩子,日后说不定能帮我许多。用完点心后,都去梳洗一番,我让掌事的韩嬷嬷带着你们去后院,韩嬷嬷为人做事严谨,能否达到她的要求,就得看你们的勤快程度了。若是她不满意你们,或是有人偷懒,那我也不能替你们说情。所以说,你们现在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是承我的情,做的好不好在你们,而不在我。若是你们做得好了,我也会多加赞赏,这工钱还是按时发放,食宿就在里头扣。若是做得不好,韩嬷嬷要撵你们走,毕竟她是这里的管事,那只能听从她的。” 一席话将自己所有的相助都不留痕迹地抹去,激励孩子们好生干活。狄天阑看着眼前这位美惠且善良的雪妍,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暗暗打定了主意,日后定要好好报答雪妍的这一份恩情,或许,今日的他力量尚有所欠缺,但深藏在少年心底的那一团火焰正熊熊燃起。 雪妍和他们几个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命福儿来带着他们去梳洗一番,又让人顺带找几件长工的衣服出来,她瞧着时辰也不早了,账面上和祝寿的事儿还有许多等着她去。等晚些时候再让人多收拾几间下人房出来,眼下韩嬷嬷都还忙着,她也不再多言,就将此事暂且放下。 第71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夫人,你看看你的小书童是不是挺俊俏的?” 雪妍正低头忙于事务,但见福儿带着小栓进来,小栓俏生生的模样水灵灵的,才一日的功夫,这孩子就换了一个模样。唇红齿白,笑起来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先前觉得他年纪小,怕都是饿着了,如今整理洁净先于人前,那模样着实俊俏。一想起狄天阑对这个弟弟的过度关心,雪妍蓦地一笑,顿时了然。 “小栓,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添炭倒茶、磨墨焚香、收拾屋子,这些活儿你先做罢。待你福儿姐姐教识得账本的种类,收拾摆放。每一本账本都有标注在封面,不识字没关系,识得几个数字就好。做完自己的活儿就可以去看看你哥哥他们,但记住,不要乱跑。” 小栓乖巧地点头答应,甜甜地一笑,浅浅的梨涡调皮又可爱,连福儿都忍不住要吃味了。 “唉,夫人得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厮,怕是以后就不要福儿服侍了。”她吃吃笑道。 雪妍朝福儿递过去一个眼色,福儿笑着点点头,她便心下了然,虽早已猜测到,但总需验证一下也好。这个小栓,果真得放在她房里才好,不然,要去后院做男子的活儿,怕是让她哥哥多担心了几分。 小栓看看雪妍,又看看福儿,不明就里地歪着小脑袋。雪妍摸了摸他乖巧的小脑袋,心里头升腾起暖意。她也不知晓收养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到底出于什么考虑,或许,只是可怜人之间的相互陪伴罢了。[.超多好看小说] “夫人,有人送来了一样东西,说是要亲手交给夫人。”这时,有下人进来,回禀雪妍道。 会是什么人送东西来?还是这个时候?雪妍诧异地回过头问道:“可说明是谁家府上的?” “那人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了,只有与夫人去了,便什么都知晓了。如果夫人不信任他,那他就在外头候着,等着夫人愿意见他。” 雪妍忍不住皱起了眉,难不成会是一品楼的人?但若是那样,大可不必大摇大摆地进入梨苑等候。未等她回答,福儿已经抢先了挡在前面,不悦道:“什么人居然如此无礼,夫人莫要理会,我去打发他走就好了。” 她才一抬脚,继而横地里一只手拦住了她,抬眼一看,正是雪妍。雪妍对着她摇摇头:“不管怎么说,我倒是想会一会这个人,不过不是现在,你就说我有客人在这儿,让他先候着。待我有空再去见他,你让人注意着点,那人在店里看了些什么,注意过什么,都留个神。”雪妍才递过一个眼色,下人继而明了,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雪妍左右一思量,回到书桌旁,继续处理她的事务去了,不想这一坐下又是一日光景过去了。 在小栓一边替她磨着墨,好奇地眨巴的小眼睛看着雪妍案上高高叠起的账目和名录,甚是认真地一个一个看过上头的字。雪妍伸手端过手边的茶杯,里头空空干涸无水,皱了皱眉,转过头,方想说什么,正好对上小栓呆呆地歪着头的表情。 这孩子每当想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歪着小脑袋,雪妍不禁觉得好笑,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想正好落在自己堆积如山的账本上。她犹是吃惊,故意咳嗽一声,小栓这才反应过来,忙低下头继续磨墨。 “小栓,你可曾识字?” 雪妍的声音让小栓再度抬起头来,见雪妍朝那些账本努了努嘴,顿时羞愧地垂下头去,声音低低道:“夫人,哥哥只教过小栓写自己的名字。其余的,小栓也不记得了。” “你哥哥亲自教导?”雪妍了然,继而又问:“那你怎么不让他多教你一些?” “以前,爹爹也教过我一些,后来……后来都忘记了。哥哥每天都要给人打散活儿,没有时间教小栓。他说……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好了,知道得太多,反而……反而不好。”小栓断断续续,想说什么又不敢多说的模样。 雪妍知晓必是狄天阑交交待过她什么,也就不再多问,她笑着蘸了一笔的墨,铺开一张纸在小栓面前,道:“那小栓可否写一下自己的名字让我看看?” “夫人莫要笑话小栓字不好看。”小栓甜甜地笑起来,浅浅的梨涡藏不住的天真可人。她拿起笔,一横一画地认认真真写着,握笔的姿势倒是中规中矩,腰板挺得直直的。一个大大的名字随即呈现在雪妍面前。 “狄……吟……霜?”雪妍忍不住笑了,故意挑起眉,以手支颐,一字一字慢慢道:“小栓的名字怎么像是女儿家的闺名?” “小栓是……是男儿身,不……不是女儿家。”仿佛是知晓做错了什么事情,小栓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说不出地窘迫,尚强制保持冷静,低下头去,唯有不经意地紧紧地攥紧了衣角。 雪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小子倒是不经逗呢,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看了一眼窗外,居然已经是黄昏时分。自己一整天差不多都是呆在屋里不曾外出。她旋即吩咐小栓道:“小栓,你去看看,中午在等我的客人,现在还是不是在候着,若是还在,便告知他,我稍后就下去。” 已是等了数个时辰,若是有心找茬的,怕是早就坐不住了,本是有心要试探一番,却倒是出乎自己的预料。等了这样久,楼下也没听见有人要闹事的声响。她再不出面,怕就是说不过去了。 雪妍蒙上面纱,走下楼去,等候在雅阁的那人正好背对着自己,腰板挺得直直的,从身型看当是练武之人。听到雪妍的脚步声,那人旋即转过身来,彬彬有礼地抱拳道:“方夫人有礼,在下奉我家主子之命,有一样东西要呈与夫人。” 雪妍见他谈吐亦是不凡,不禁留了心,这人身上有一种它莫名熟悉的气息。他手里捧着的一样东西,用布包着,看不清是什么,雪妍想看清楚些,可惜包得如此严实,却是不能。她走到桌边坐下,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好奇掩饰过去。 “不知你家主人姓名?可否告知?”雪妍让小栓掩上门扉,在门口处候着,目光对上那人的眼。 那人看着雪妍一副不相信自己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将怀里的一样东西递了过去。雪妍接过一看,却是一块精致的玉佩,触手沁凉,是上好的玉质,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的烈字图纹告知她主人的来历。 “七爷来时曾经吩咐过,若是夫人不相信在下,就以此玉佩示与夫人。此物是七爷的贴身玉佩,不轻易示于人前。夫人既已见了,便可相信在下了。” “你是完颜烈的人?”雪妍不由地释然,原来不是对头,但眉头又是一皱,她与完颜烈只是一面之缘,怎么他竟会如此用心遣人送自己东西? “夫人既然知晓就好,王爷曾吩咐过在下,夫人不喜张扬,此物必须让在下单独呈奉于夫人。”那人将手持之物放置桌面,解开上面的裹布,露出一个漆黑木箱子来,打开那木箱,一套晶亮的碧绿玉杯具呈现于眼前。 第72章 绿杨芳草几时休 “夜光杯?”雪妍才一眼就瞧着有些眼熟,无意间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人哈哈一笑,十分快意道:“王爷所言不错,他说夫人冰雪聪明,知晓文理,遍读全书,定然知晓此物是什么。王爷说这等好东西,放在他的王府里也只是一个摆设,不见得比那些金器玉器好看多少?若是能交予夫人手中,必能物尽其用,也就不浪费了这么一套夜光杯了。” 雪妍看了那一套夜光杯,拿起一个对着火烛望去,碧绿如翠,透着灯光映出一团红晕,这么精美的夜光杯,若是装满了美酒,那一定是美妙绝伦。她不着声息地放下夜光杯,侧过脸去,淡淡道:“王爷盛情,梨花恕难接受,这夜光杯怕是价值不菲,于王爷固然只是一俗物,但于梨花,却是价值千金的宝贝。我与王爷非亲非故,非朋非友,不能平白无故地收此大礼。” 那人听到此处,又是爽朗地哈哈大笑,对上雪妍讶异的目光,他忍笑不能,不好意思道:“王爷所言果真不错,夫人定然是不肯收的。夫人有所不知,我家王爷说了,夫人还请收下此物,待日大汗寿辰上才可不失了意头。”他顿了顿,直接点明道:“夫人,你知道大汗的寿辰上都有什么人物么?” “多半都是些皇亲贵戚罢了。”雪妍随口一句,碰上那人一脸不赞同地微笑。她不由得感到诧异,既是大汗寿辰,自然是朝中权贵和亲王家眷们,这又有何可猜想的?难不成,这大汗的寿辰,还要邀请一些非常人物前来? “请恕梨花孤陋寡闻,但不知这次大汗寿辰,还有些什么人到场?”雪妍知晓这人既然是完颜烈派来的,又故意透露有不寻常的人等将前往大汗寿辰。必是有心要助力于她一把,而不会诚心为难。 “此次寿宴,名为大汗祝寿为主,其实还是为了与琼国使者相商要事。”来人不掩来意,坦然相告之。 “琼国?”雪妍不禁大惊,燕京秋不是方登上帝位么,他就急着与邻国就接触了?他的使者既然来到,那是不是就表明国内内乱已定,欲与邻国结盟,以巩固边防之险?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什么都不知晓,好比井中之蛙,不能晓得外界之事。 “没错,此次琼国使者前来,一是新君临位,有心结交盟国,二者,是因联姻而来。”那人笑了笑,将装着夜光杯的盒子朝雪妍处推了推:“琼国使者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此次也带来了不少的珍贵礼物来,夫人既然要讨喜于大汗,又要在使者面前不失了夏国脸面,此物定能相助一番。王爷盛情,还望夫人莫要推辞,不然,在下这趟差事办不好,怕是也要受责备的。” 雪妍晓得完颜烈派人前来,送自己礼物是假,有心透露消息倒是真实,虽说他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但琼国使者前来这一说,已是与她息息相关。这份恩情,她还是得多谢一番,不辜负完颜烈这等心思。她微笑地将夜光杯再仔细瞧上一眼,将之放置回了盒中,回道:“既然如此,梨花就多谢王爷美意了。”继而吩咐小栓道:“小栓,你且将礼品下去收着,我日后自有用处。” 待小栓应答后退下,房门一关,雪妍便换了另一口气,肃颜道:“这位公子莫要急着走,梨花尚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个清楚。” 那人见雪妍已不是先前恭敬的态度,而是对自己怀了揣度之意,不由得哈哈大笑。王爷所言果然不错,这位方夫人果真是水晶心肝的妙人儿一个,待到自己一人在时,便想逼着他说实话。他一摆手,直言道:“夫人有话请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我与王爷只是一面之缘,并无甚厉害关系,为何他要告知我寿辰的事情,还有,我替大汗祝寿一事,是太后娘娘私下遣人来传的,王爷他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雪妍的目光在来人的身上上下来回打量,眸子微微眯起:“阁下无论谈吐、气质都不像一般的下人小厮,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也不多透露王爷的意愿,但事事皆以王爷为先。想必在王爷面前也是极为得力的助手,如若只是传个话,送个礼,随意的遣个下人来便是,何必让阁下亲自送来。二者,我让阁下在此干坐如此之久,你却一点不耐烦的表情亦无。七王爷何等的身份,他家的奴才怕是出门也傲气几分,你难道就不怨我?” 那人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了三个“好”字,顿时挺直了腰杆子,不复先前谦卑之举。“王爷果真没看走眼,夫人的心思伶俐,一眼就看出了我这个不称职的跑腿是假的。” 他爽朗的笑声响起,雪妍不禁皱了皱眉,没好气道:“我也是见你规规矩矩地说话憋屈的难受,故而挑明一二。若是你对我并无害意,大大方方地做回自己又有何不可?只是,你到底是谁?果真是七王爷派你来的?” “是七爷不假,原本想着让下人来即可,可是我有心想要见夫人一面,故而求来了这趟差事。今日得见夫人风采,在下果然不虚此行呀。在下上官凌,见过夫人。”上官凌笑嘻嘻的样子,一改原本的恭敬,原本的不羁和潇洒做派一显无虞。 “为了见我?”雪妍皱眉,不解道:“我与上官公子素昧平生,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为何要费此周折相见?” 上官凌给她这一问,倒是显得不好意思了,他原本长得粗眉横眼,甚是爽朗之人,脸上竟然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叹气一声,一手拍在桌子上,道:“也是在下鲁莽,想跟着王爷都这么久了,从未见其称赞过任何女子,而夫人却是唯一的一个,让王爷他日日挂在嘴边,赞许不已。他说夫人是他见过的最有灵性,最为聪慧剔透的女子,不似这世间的寻常女子,眼界非凡……” “够了!”雪妍想都不想就赶紧打断了上官凌的话语,她的脸不禁一红,一想起完颜烈,就回忆起当日他一身黑衣靠在窗边,用热切的目光打量自己的那一刻。上官凌才一提起,她便知晓不能再听下去,一打断后,又方觉有些失礼。一时间,想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说,倒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上官公子见谅,梨花失礼了。”雪妍对上上官凌那诧异的眼神,旋即又化为悄悄偷着乐的狡黠,她的脸更红了,怎么也坐不住,侧过脸去,淡淡道:“今日请恕梨花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上官公子了。” 明显的逐客令,上官凌却是怎么都止不住地窃喜,他一向口无遮拦,今日又一时嘴快把完颜烈的心事大白于佳人前。但心中半点悔意亦无,王爷多年一人来去,身边连个可心的人儿亦无,大家都快以为他是断袖了。而如今他能遇见个喜欢的女子,却又迟迟不敢大方追求,一为其求药治病,二将她生意上的有心障碍都铲除了,还不让人家知道,这不是活活要急死他们这些多年来跟随的人。 今日既然挑破,他也不怕完颜烈责备,大不了受一顿板子,再进暗室蹲三天。他上官凌可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人! 第73章 明月楼高休独倚 “夫人既然晓得我所言为何,但请听我说完,我家王爷一向性子清冷,对于儿女私情上的事不甚上心,身边莫说王妃侍妾了,连个丫鬟都不多个。他惦记着夫人的事情,夫人以为这梨苑怎会如此风平浪静,外头除了一品楼的人,不知有多少眼红的人要等着看梨苑出糗呢?没错,王爷是私下调查知晓夫人要为大汗祝寿,所以特地寻来千金难得的夜光杯来,还得借着这事来告知夫人内幕。夫人要是觉得有什么得罪的,尽管责备我好了,都是我大嘴巴,什么都藏不住,我向来都是有一说一的。”上官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股脑地将心里的话全倒出来了。 雪妍这下真是羞得没处躲了,她不悦地打断上官凌,提出请走之意,原本就是为了双方日后见面也不至于尴尬。这下倒好,他倒是说得痛快,半点余地都不留给雪妍,让雪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官公子!”雪妍恢复肃颜,大声道:“今日天色已是不早,梨花还有其他要事,就恕不奉陪了。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带几坛梨花酿回去,替我多谢王爷的美意。”不等上官凌回答,她已经先行一步起身要走了。 待准备开门之际,身后一只大手突然横过,一把按住了门。雪妍一惊,诧异地望向上官凌,难不成他还要拦着她,非得听完所有才行? 上官凌对上雪妍窘迫的目光,不禁失笑,他叹了口气,在雪妍耳边小声道:“夫人,这些话在下实在是堵在胸口,不说出来难受。(.)我家王爷是个难得的好人,绝非那些皇宫贵族里那些纨绔爷们,他对夫人的一片痴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话音刚落,他随即松开了手。 雪妍不言不语,便这样低着头出去了,一直都不敢回头,似乎是听清了,却不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碰见回来的小栓,只是吩咐道:“小栓,你去让人挑两坛子酒水,给这位公子带回去,我有点累了,先上楼去了。” 雪妍甚少如此无礼,客人还在就自己先离开了,小栓自然是不了解情况,呆头呆脑地朝上官凌处,朝门外一摆手引路。“公子请慢走,公子喜欢哪一种酒水,我替你包好送过去?” 上官凌对上小栓歪着脑袋瞅着自己的作势,知道今日怕是多说无益,不如点到即止,也算是美事一件。他爽朗地一笑,瞧着雪妍上楼去,娉婷的背影只剩下白色的一抹,仿佛湖泽水边的倩影,疏疏婉约,无怪乎能让完颜烈如此倾心,当真是佳人难得也。他回过神来,对上小栓俏生生地对着自己看,跟随着他的目光流连至楼道处,不禁又笑了。[.超多好看小说] “小丫头,你过来。”上官凌勾勾手指头,小栓就乖巧地凑近,他在小栓的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对着小栓轻声道:“若能告诉我,我赏你这个。”上官凌右手跟变魔术一般,左手一掩,一下子一枚精致的珠钗出现在他的掌心。 小栓“哇”的一声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胜欢喜道:“公子,你好厉害呀,怎么变出来的?” “告诉我,这个就是你的了。”上官凌得意地一眨眼,既然正主子不那么好对付,倒不如从这个小丫头嘴里套些东西。“你家夫人可曾提起过她先夫的事情?”上官凌朝小栓挑挑眉,甚是关切道。 小栓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从未听夫人说过,夫人只是说唤她方夫人就好。”忽然意识到什么,小栓紧紧地闭上嘴巴,双手捂住,焦急道:“哥哥不让我乱说话来着,我不能告诉你。” 上官凌哭笑不得,他晃了晃手里的珠钗,继续诱惑道:“没事,我不说是你告诉我的,别人又怎会知晓,嗯?快告诉我,这个可就是你的了。” “我不能收,夫人待小栓的大恩大德,小栓不能忘记,若不是夫人相救,小栓和哥哥早就饿死了。我不要你东西,你拿走。”小栓一本正经地缩回手,怎么都不为所动,目光却还滴溜溜地在上官凌手里打转。 上官凌一愣,瞧着这孩子的年纪和身板,分明不像是一个贴身丫鬟,继而又多瞧了小栓几分,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梨园的下人个个都受过**,手势动作皆是有条有理,反而跟在老板身边的丫鬟却显得如此的稚嫩,想必是收养的孤儿。他蓦地一笑,看来他的魅力在这里,竟然连个小丫头都不能摆平,还真是有些受挫。 上官凌觉得此番真是没有来错,他抱着两坛子新酒,一路上回想雪妍的反应,竟是和自家王爷有几分相似。哈哈大笑着回到府上,不想正好撞见才准备下轿子的思思。思思抱着琵琶出了轿子,一身水红袄子俏丽,雪色绒帽衬得她一张小脸俏生生的,不知引起多少下人相望。她原本就是倚红楼的头牌歌妓,非一般人家能请得动出场,哪怕出得起银子的,尚需能入得了她的法眼。不然任是你捧着金山银山她都不为所动。 完颜烈一向行为乖僻,一般的女子难入其府中,倒是这思思能有两把刷子,时令节日倒会相邀入府,给众人弹一曲琵琶。世人皆不知她与完颜烈的关系,还以为这思思姑娘有心要入七王爷府,哪怕是做妾也是愿意的。 上官凌原本也是风流的人物,自然是知晓这妮子是故意摆谱人前,装出个清高的样子,实则贪钱贪得要命。他抱着两坛子酒走近,打量了一番思思精致的妆容,忍不住笑道:“我当是哪位大媳妇出门,打扮得甚是娇俏呢!” 思思抛给他一个白眼,取下帽子,一头青丝挽起的双刀髻,金钗珍珠妆饰,额心一朵红梅潋滟,她原本就长相出挑,这一精心妆扮,更是美不胜收。上官凌忽而一笑,手里的珠钗一晃,继而就插进了思思的发髻上一处,左端看右瞅瞅:“啧啧”感叹。“珠钗就当插在美人头上,方不虚其用途,我说思思姑娘,你真是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思思随手讲头上的珠钗取下,瞧上一眼,不顾上官凌的劝阻,随手打赏给身边的丫鬟^h小说?,对上他的怪异表情,轻蔑一笑:“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上官公子还真是小气,区区一个芝麻粒那么小的珍珠也好意思送我,也罢,我家丫鬟倒是挺缺的。”她小脸一摆,轻哼一声,抱着琵琶大摇大摆地进内厅里去。 上官凌瞧着她高傲的背影,记忆中那一抹素雅的梨花白浮起,雪妍那微微地蹙眉,侧目,一头青丝上只是一方银钗斜斜挽起,素巾之下看不清她是喜是忧,唯有露出的一双眸子清澈无比。这般清丽无双的女子,若是换了自己,怕也是经不住喜欢上的。他嘿嘿一笑,抱着酒水跟在思思后头进门去。 第74章 风雨晚来方定 内室正中,完颜烈背对着门口,他面前一幅泼墨山水挥洒自如,心定,笔停,放下画笔,眯着眼睛再次打量一遍,继而随意往桌上一放。(.好看的小说)听得身后上官凌与思思前后入室,身形未动,只是地专注画中,沉沉道:“来看看我这幅画如何?” 上官凌一向对这些琴棋书画之事甚有心得,只是轻瞄上一眼就晓得功力几何,他顺着山水泼墨走势一路看下来,笑意不减,倒是没先发表意见,而是朝思思挤挤眼,道:“思思,听闻你近来得了一副天香赋图,那可是尚书大人的珍藏已久的宝贝,为了博你一笑,可都愿意双手奉上了。看来思思的品画见长了。” “上官哥哥,这损人的本事你还是见长了不少。小女子无才无德,只博人一笑,怕是不及你半点见识。”思思牙尖嘴利,上官凌这小子,明明知晓她最爱钱财,任何宝贵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个钱字的同义词,还要损她损得厉害。 纤纤素手拾起那幅画,思思左右细细端看了几番,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虽然画艺不精,但王爷的画一向都是最好的,我记得王爷一直有个习惯,宁缺毋滥,若是画得不好不喜欢的,宁可当下就毁了,也不管当初花了多少心思。这次却是为何,这笔墨之间却是化不开的浓重?既然是泼墨肆意,当得无所挂碍,随性为之,只求放骸自在。莫非因着王爷心中情意至深,也同这泼墨一般,凝滞不自在了?” 思思话语刚落,上官凌就似笑非笑地扬起了眉毛,暗暗道一句妙,也就唯有思思这小女子敢于在王爷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先前且不说全劝说过完颜烈数次,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回避了过去,跟着他这么多年,甚少见到他心神不定,为了一个女子而忘记了自己是谁?目光停留在思思手中的画卷,不由得想到,若是梨花姑娘在此,必能与他一道评书论卷,谈古论今,红袖添香罢。 “哎,思思,你还说自己画艺不精,说起来还头头是道的。”上官凌明显地看出完颜烈的脸色已经变换了几分,自然是被道出了心事,多有古怪,但碍着身份,故而依旧不做声。心里头才暗自偷笑,就听见完颜烈沉沉的声音道:“上官,你一向最是懂得此道,怎么今日无甚见解了。” 拜托,思思才踩了你的痛处,这么快就把我给踢出来了?上官凌哭笑不得,因着他明显对上完颜烈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摆明着王爷不满心中所想给思思轻而易举地揭穿了,他若是不表明些什么就吃力不讨好了。 “照我看嘛,王爷思思说得没错,但只是对了一半,这王爷的心思并不只在于着磨,且在意境。”上官凌举起画作慢慢地解说,甚是挑衅地朝思思眨眨眼:“王爷素来低调,所画山水,必定是江南烟雨,青山绿水,至于这万里群山,连绵不绝之势,极少在王爷的画中出现。这倒是件好事,若是老王爷在时,必定是要叹一声,王爷开窍了。” 完颜烈深沉地眸子当下一暗,倒映出上官凌若有所示的目光,眼角微微扬起,仿佛暗夜的海域下那汹涌的波涛,他摹地一笑,深敛的长目眯起,再度睁开时,已经显出光华万丈之光。“上官,说你聪明不为过,但这太聪明难免让人不介怀,这画我就不题字了,日后你若是有何所求,带着它来见我就是。” 上官凌和思思互相看了一眼,仿佛明了什么,顿时大喜,齐齐跪拜下身。上官凌恭贺道:“主子终究都想明白了,属下盼了这么些年,就为了等主子这一句话,老王爷在天有灵,必然欢喜。” 思思也肃颜拜首:“以王爷之才,不知道要好过那些皇子多少倍,这些年来一直潜心于户部诸事,甘心做一个闲王。说实话,实在是叫思思心中万般不甘,早知道能等到今日,思思必定誓死效忠王爷,助王爷成就千秋大业!” 对着两位得力爱将的坦陈,完颜烈的心亦是如画中一般,一言难尽,却是意满踌躇,他本以为自己此生就此无欲无求地做他的闲散王爷即可。任何王位名利与他,都只是父亲和母亲所受苦痛的来源,但当他知晓梨花的来历和去向后,那一颗沉寂多年的心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直恨自己,若不是为了迷惑汗王和诸皇子,必不会让梨花受半点委屈。完颜圻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为什么由着她朝皇宫那风头浪尖里,说什么会护着她,却还是让太子的人险些伤了她?若换做是他,绝对不会让梨花受半点委屈。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原本是他所不屑的,可是父母亲的恨,和对梨花的情分,若无那至高的权利,他当怎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呢?完颜烈一时之间,心头百转千回,他已然想了数个昼夜,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刻不在掏自个儿的心窝,梨花的一言一笑,深深藏在他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或许,他真应该早做此决定了。 “上官,思思,从即日起召回所有的暗卫,清点我门下的财产,本王主意已定,势必要报当年之仇。你二人助我一臂之力!” “是,王爷!”听着上官凌和思思的齐声回应,完颜烈将画作接过,一点一点地看着上面的万里江山,无边的风月道不完他心中的汹涌澎湃。 “夫人,你带回来的几个小子,我好生训导了几日,别看年纪是小了一些,但都是懂事的孩子,其中有个叫狄天阑的最是卖力。做完自己的活儿,还要帮着别人做活,我原本以为他是贪多一些工钱。可他说不需要,说什么夫人于他有大恩,弟弟也在夫人这里亲自教导,他做多一个人的活儿,权当把弟弟的那一份也一块做了。我还真是佩服这个傻小子了。” 听着韩嬷嬷絮絮叨叨地说明几个孩子的做活,学东西的速度快,又不怕吃苦,雪妍满意地一点头。她将写好的方子交予韩嬷嬷,提醒道:“这一道新酒方子是我才研究的,你找个手艺还算好的师傅替我试一试,上面的时辰我只是写了一个大概,这多一刻少一刻的时间相差颇大,我准备多试验几次,若是能把这果酒酿好,想必我们的五种酒就齐全了。” 韩嬷嬷了然,接过雪妍的方子,细细察看,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夫人这方子用得新颖,这果酒原本就是古越国才有的,不好保存又需要新鲜的水果,我们大夏地处北边,原本这新鲜的果子就少,哪里有这等的做法。夫人却是能相当用夏国的果子来做,真是心思难得。好,我明儿即刻去办。”继而想起了什么,叮嘱雪妍道:“夫人也忙了一天了,不如早些回去,福儿早就催了几次了。” 雪妍疲惫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中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月色明亮,又过了一天吗?她竟然浑然不觉,这几日几乎都待在梨苑,日日回去都已经极晚。若不是福儿担心她身子,又怎么会一连催促了好几回呢? 可是,她又何曾知晓,自己一直躲在这里,就是怕见到完颜圻,几日都不见他,下人都说是汗王先给他派了差事,要走术城走一遭。可是雪妍知晓,这未必不是在避免两人的相见。她垂下眸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处,真想问问自己的心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硬了? 出门在外, 第七十五章 隔墙送过秋千影 心事重重地再度回到王府,依旧是从后门下车,雪妍抬眼看着那漆黑的天色,朱漆大门如同一个巨大的猛兽,张大了血口看着自己。心下却是不定的忐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看不清心底的那一处,雪妍顿时有些瞧不起自己的踌躇。 “夫人,咱们走吧。” 福儿的声音让雪妍从思绪中醒过来,她微微一点头,由福儿带着,小门一推开,守门的下人看到福儿,好生责备:“福儿姑娘,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福儿微微皱起了鼻子,闻见了什么,继而轻蔑地一撇嘴,揭穿道:“就懂得糊弄人,我看你肯定是偷偷藏着在这里喝酒,夫人什么时候不是这个时辰回府的,就你懂得糊弄。待我禀告了管家,看你怎么个圆谎。” 那门房有些心虚地拉着福儿的手,小声道:“好了好了,我的福儿姑奶奶,你的鼻子也太灵了,我可不敢逗你了。你还是早点进去吧。” 福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过脸来,发现雪妍正站在门前,定定地看着那一扇门,眼里的潋滟如星光点点。似乎是感受到福儿的注目,她低下头来,看着福儿微微一笑:“怎么了?咱们进去吧。” 福儿忽然觉得这一刻的雪妍,有着她所不为人知的故事,雪妍自己不曾觉察,每当她发呆的时候,那眸光里的流转,仿佛在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而这其中的故事,都是她所不曾觉察的。她摹地有些害怕,害怕雪妍和完颜圻的距离越来越远,总有一天雪妍是要离开这里,去往属于她的去处。 和雪妍一同回到后院,依旧是灯火暗淡,几处厢屋皆是黑暗一片,只除了完颜圻的那一间房间。雪妍只看了一眼,原本想即刻回房,就看见有下人来禀告,说是完颜圻传命下来,待雪妍一回府,即刻去见他。 福儿一听到时王爷想见雪妍,心情即刻大好,看来王爷心中定然还是有雪妍的存在的,她欣喜地望向雪妍。后者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淡淡道:“我知道了,我去见见王爷,福儿,你不用跟着了,且回去休息罢。”话音刚落,便见她轻转过身,就这样走了 脚下的雪已经开始化开了,雪妍一脚一步地踏在松软的雪层之上,听到脚下沾了泥泞的雪,踩下的一刻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她的心情从未感到如此的平静过。 走到完颜圻的门前,里头透出的灯火飘渺,雪妍刚准备抬手推门,门已经吱呀一声地从里头打开。完颜圻对上雪妍微微错愕的脸,他也是一愣,只是看到有个人影在自己房前停留,便以为是哪个下人不懂事偷窥主子。不想一推开门撞上雪妍看着他的眼。 完颜圻的目光在雪妍脸上只是一瞬,下一刻就甩开手回过身进屋去,雪妍垂眉,将脸上的纱巾取下,也跟着走进屋里去。完颜圻的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无半点杂物,除了桌上搁着一本书,翻得多了连纸张都有些微微卷曲。没有人晓得堂堂的四皇子居然如此简朴,若非心智坚定之人,早就与太子他们一般习惯了莺莺燕燕环绕、府中金碧辉煌,互相之间比勇斗富来着了。 这个男子,若真的登上了帝位,那大夏不再是地处北方贫瘠寒冷之地的野蛮之族,怕将是大琼的一大隐患。雪妍低低叹声。 “今日有人到梨苑给你送了一样东西。”完颜圻背对着她,话语声依旧低沉。 “是一套七盏夜光杯。”雪妍没料到今日才见过的人,这么快就传到了完颜圻的耳朵里,也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不曾躲过完颜圻的耳目的,倒不如直接表明。 “哼,好一套七盏夜光杯,你知道是何人所赠吗?”完颜圻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不屑。 雪妍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道:“若是王爷不喜,我便让人送回去罢了。”她对上他的眸子里,触目是满眼的冰凉和怀疑。她暗暗心惊,自己何时与他相隔这般的远,远得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再有了。 完颜圻的目光冰冷,落在雪妍直面他的面容上,微微有些动容,原先她从来都是待自己恭恭敬敬,不曾多一分逾越,也不会少一分尊重,但如今,她与老七交好的事情,居然半点都不曾透露于自己。一想经此,叫他如何不恼怒,不甘心的情绪险些令他失去了冷静。 “既然都收下了,又何必在我这里演戏。”完颜圻话才刚出口,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到底在说什么,简直一个小家子气。 雪妍摹地抬起了眼,不敢置信地目光死死盯着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她吗?怀疑她利用了他的庇护又找到了一个金主。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待她。纵使两人之间隔着这许多的无奈,但她亦不是那种人。 “王爷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雪妍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你的,我现有得一切不得不说都是多亏了王爷你的多加照顾,但如果王爷觉得,雪妍是那种背恩忘义之人,那我也只要离开梨苑,离开大夏。” 后一句话让雪妍觉得无比地心酸,她没有什么大志,也晓得完颜圻让自己主事梨苑,让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姐学会了如何自立自强。过往的自己,太多的无奈和自怨自艾,但如何不是因着自己的软弱。想必也不会让自己落入一层一层命运织就的网中,逃离不开。 完颜圻没有想到雪妍居然可以如此直白地告知她的决心,他有些后悔,也很是害怕,如若雪妍有朝一日真的离开他身边,连这最后的相敬如宾也不能,那叫他如何能释怀。侧过脸去,目光落在墙上自己幼时写的字:心静则无物,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老七不是好惹的主儿,这些年来,他表面看起来清心寡欲,实则父汗吩咐的每一件事都办得干净漂亮,若不是有太子和老五的风头在,他必是父汗眼前的能人。你不了解他,也不够他的十分之一城府,我只能与你点到至此。日后当如何应对,我想,以你的聪慧不会不了解。” 雪妍瞬间松了一口气,一丝甜意滑过心头,原本他还是关心她的,完颜烈她并不了解,但自那一日看着他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之时,周身骤然散发的光辉告诉她,他绝对不会是个平凡人。 “七王爷这人不简单,能避之当即避之,王爷是想要这样告诫雪妍吗?”雪妍微微一笑,一笑如洁白梨花清扬,睫羽低垂处,仍是她一向示于人前的淡漠和聪慧。“王爷,雪妍虽不大了解官场和政途,只是一个生意人,但是非道德一直在心中,王爷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挚友,雪妍不会做那些伤害王爷的事情,但也请王爷莫要疑心于我。” 完颜圻摹地回过头来,他沉沉的眸光落入雪妍清澈的瞳孔里,片刻之后,完颜圻的唇边微微弯起一丝弧度。他有些难以言喻的高兴,酸酸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不晓得这种感觉究竟是为何,但他此刻真想骂自己一次。雪妍,他心爱的女子,当他知道她收下了七弟的七盏夜光杯之时,心里头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他明明知晓,那一套夜光杯是七弟的心头宝贝,不曾外示于人。可是雪妍她并不了解这一切,如果是为了天家的地位和财富,她又何尝拒绝了自己,难道四皇子王妃的头衔还不够吗? 第七十六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原是我多心了。”完颜圻甚少肯如此坦荡地道出个中内幕,凡事一旦涉及朝政,两人就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雪妍抬起脸来,微微一笑,若是因为近日此事能让两人解开心结,倒也不算好似一件坏事。她看到完颜圻的脸色恢复了些许暖意,室内的炭火甚少烧得旺,温度甚至还有些低。而他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一件单衣,高大健壮的身躯撑起来显得格外孔武有力。似乎是意识到这样看着一位身着单衣的男子多有不妥,雪妍有些窘迫地移开眼去。 “天气尚冷,王爷应当多穿件厚实的衣服才是,王爷一人的安危,关系着大夏百万精兵,关系着大夏的安危。” 完颜圻有些错愕地看着雪妍,盯着她那低垂的眉眼在自己眼中化作最为欢喜的那一瞬间,却不得靠近的可能让他突然觉得有种挫败感。雪妍还是关心着她的,只是一想到这份关怀多只限于报恩,又令他多感到难以接受。 他转过身去,看着自己墙上挂着的那一副无字的白纸卷轴,摇了摇头,道:“过于饱暖会使人容易沉迷其中,失去坚强的意志的。” 完颜圻的话并没有瞒她,雪妍也看了那一副白色卷轴一眼,心中不解,为何不喜丝竹琴棋之人会在墙上挂上这一副白色的卷轴,半点落笔亦无,只是一张白纸罢了。但从纸质的泛黄度上看,怕是因为挂的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微微卷曲,纸张略黄。完颜圻这个人怎么会挂这么一张白纸,她丝毫不解,但潜意识里告诉她,这里头定然有一个不寻常的故事。 “王爷的内心之坚固,非是一般皇家子弟可有得,更不论那些贵族与皇亲国戚了。”雪妍不由自主地就脱口而出,她所言并非虚假,以她所认识的完颜圻,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儿女私情所连累的男子,而是心中自有丘壑,日后将大展宏图之人。 对上完颜圻惊讶的眸子,不想自己在雪妍的眼里竟是如此不凡,心中顿时有种洗涤至尽,无限感慨之意。雪妍轻一点头,将手里的名录交至他手上。 “原想着,即便你心里没有我,若是愿意留在大夏,我也会尽力护着你平安无事。”完颜圻不住轻笑一声,目光转移回到雪妍清丽无双的眸子间。雪妍,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内心坚定之人,或许,在遇到你的那一天,注定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道坎。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雪妍完全相信,她看着完颜圻那英气逼人的脸,无限感叹,若她没有遇见燕京秋在先,若她嫁给的是完颜圻,她相信,完颜圻会对她十分地好。可是人之一生注定了要走许多曲折的路,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留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王爷,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出自真心的。”雪妍的目光转移到完颜圻手中的名册,仿佛是预见到什么,默默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手里拿到的这一份名录,你会把它用在哪里?” 完颜圻打开名册,略略浏览了一下个中名字,眉头微微皱起,但只是一瞬间又再度松开,他将名册盖上,眸间的神色已经让雪妍明了,她猜的果然没错,完颜圻纵然心仪于她,也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想要的一切,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注定了今生所遇见的两个男子都被权势所左右。 “容太妃此次为大汗贺寿,故意避开宫里的人,怕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雪妍垂下眼帘,声音又恢复了不急不缓的节奏:“苏公公虽说只是出面了一次,但每次派来监管的太监都十分谨慎,处处不忘多加叮嘱,我瞅着怕是比宫里要仔细许多。” 完颜圻低头微微一思量,顿时明了了什么:“宫里如今是华妃和丽妃主事,父汗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近来又迷上了丽妃的人奉上的丹药,只怕在床笫之间愈加放肆无度,把身子都掏空了。容太妃待父汗也只有养育之恩,并无生育之福,这么多年来尚居太妃之位,怕是也坐不住了罢。” 听到完颜圻若无其事地讲到夏皇的床笫之事,雪妍的脸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毕竟这是天家之事,再说夏皇的后宫里美眷如花,这容姿美艳的女子多了,汗王又上了年纪,必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原是人之常情,却让她这一个外人听了,心里头多有尴尬之意。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所言过于直接,雪妍又是女子,完颜圻的脸色也有些怪异。不过瞧见雪妍的神情还算是正常,也便将话语引至他处:“丽妃是太子献给父汗的人,早有人看出她和太子之间不清白了。可惜丽妃里里外外手段高明,甚至比太子还要果敢多出三分,以父汗如今的状况,哪里还有当年的敏锐清明?连宫中的主事权利都分了一半给她,华妃纵使受宠多年,怕也苦于颜色已衰,难以应对了。” “我依稀了解到,华妃娘娘可是五皇子的生母?”雪妍想起曾经见过完颜圻和完颜术相遇在梨苑喝酒,她依照完颜圻的吩咐,以不宜见客唯有让一个美艳的婢子去伺候。那完颜术果然没再说什么,搂着那美婢就没再放回来。完颜家的几个儿子都是妻妾成群的,看上一两个美貌的女子带回府中,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此事又是完颜圻授意的,雪妍亦是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就这样把一个如花般的女子送给人,这事情她倒是第一次做。 “不错,五弟乃华妃所出,在丽妃未入宫时,华妃可算是后宫最为得势的,五弟在父汗面前也十分得宠,他为人阴狠,与太子多有不和,两人桌台下的小动作父汗不是不知道。太子生怕华妃如此得势下去,迟早会危及他的储君之位,丽妃的入宫目的显而易见。”完颜圻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是他这一招棋做得太不厚道,又给人察觉出他和丽妃之间的关系,朝堂之上多有议论。” 关于太子和丽妃的关系如何能流出,完颜圻没有道出实情,他只是给老三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不想老三居然动作如此之快,这么快就查出了那丽妃并非什么部落小女儿,而是罪臣之后,还是与夏皇争夺过皇位的大皇伯伯身边幕僚的孙女儿。若不是丽妃姿色出众,又懂得在夏皇面前演一出好戏,说明自己只是收养回来的女儿,许多事情皆不晓得。况且连带着收养她的部落首领也声称毫不知情,往事无处可追寻,也就不了了之了。 完颜术因着这一层原因,和太子的关系越发地恶化,好几次在朝堂上两边的人险些吵起来。有人在这个时候居然提出了太子之位应当让贤,这不是在太子头上动刀,连累着华妃近来深闭宫中,不出门见客。丽妃也气焰越发地嚣张,常常有全盘把握后宫大权之势,怪不得容太妃也忍不住要跳出来参和一腿了。 第七十七章 烂醉花间应有数 对于朝堂的事情,完颜圻原本很少告知雪妍,但经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和雪妍的距离也在逐渐拉近,二人皆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求。完颜圻亦不再瞒着雪妍这许多,一旦她踏入那深宫之中,许多事情还是早些知晓为好,不然,若是碰到了太子或者是五弟,这里头的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非是她能揣测的。 雪妍垂下眼帘,宫中历来不是清净之地,只要有权势和地位的诱惑,就会有无数的人为了那个诱惑而甘愿粉身碎骨。她定了定神,目光停留在完颜圻手中的册子上,突然道:“王爷,雪妍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完颜圻微微一笑,这女子难不成还以为自己会防着她不成,他的秘密,在她面前,早就不是秘密。 雪妍转过身来,忍不住笑道:“在梨花来此之前,曾听闻南院大王完颜牧雪与王爷号称大夏两大猛将,但是更有意思的是大伙儿都说,两位大将军都尚未成亲。若是王爷这般年少的倒也罢了,为何南院大王却一直未娶,倒是有不少传闻。有人曾说,南院大王是曾有一位心仪的女子的,只是缘于种种,终究分开,所以未能在一起。” “哈,民间的传闻倒还真能见缝插针呀!连南院大王的过往都打探个遍了。”完颜圻回想起完颜牧雪,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敬佩的神色来。“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十分佩服这位叔叔的,他虽说不是先皇嫡系,但也是完颜皇族的后裔。但他自小入军营,征战无数,赫赫军功也是淌着自己的血获得的。不过他未娶可并不是未能与心仪女子一起,只因那女子,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雪妍的眼睛摹地睁大,这换而言之,岂不是这么些年来,南院大王守着心上人,一直未另娶他人么? “确是如此。”完颜圻掩饰不住心中的钦佩和向往,与心爱的人一道,放下所有的一切,伊人已逝,便不再眷恋世间的任何女子。就凭着这一份心性,试问这举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做到?“我当初入军营也是因着很是佩服这位小叔叔,曾记得他带我入伍的那一日,告诉我这里没有大夏四皇子,只有完颜圻。哪怕日后打了胜战,也当记住功劳是完颜圻的,不是四皇子取得的。” 照理说来,这位南院大王一定是功勋赫赫之外,为人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完颜圻能遇到这么一位好的导师,真是一种幸运。雪妍当真是为完颜圻感到无比的幸运,她的心也自然淡定了几分,才问道:“不知这位南院大王对皇储一事是何态度?” 手掌重兵的完颜牧雪对朝廷之事一向隐讳莫深,甚少涉及朝廷之事,想必夏皇对他多是满意又信服的。若是完颜牧雪能够站在完颜圻这一边,倒是要比任何靠山都来得实在。太子有国舅,三皇子有丞相,五皇子生母华妃执掌后宫多年,唯有这四皇子一直效力军中,并无半点扶持,点点军功皆是自己用血汗拼来。 “王爷可曾想过,南院大王若是能够站在王爷这一边,一切将会顺利许多,若梨花猜测不错,这名单里的人有大半对南院大王是心怀敬仰的。”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雪妍话还没有说完,完颜圻已经出声打断了雪妍后头的话语。雪妍有些讶然,没想到完颜圻会有这么一反应,倒是若有所思地再度垂下眼帘来。听得完颜圻叹了一声,冷意放缓,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南院大王的过往你并不知晓,他曾发誓不过问半点朝堂之事,我能有今日之功,多半亏他教诲,于恩情于道义,我都不能也不该再拖着他淌这混水。他已经承受太多了,是皇家亏欠了他,也应当善待他。” 雪妍愕然,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不得干预的存在,看来完颜圻心里对完颜牧雪尊崇甚于对夏皇,以至于一直未提出让完颜牧雪扶持自己。她的脸不禁有些热,到底是触及了不该去碰的一面,有些讪讪:“原是梨花浅薄了,不该随意给王爷出此主意。” 完颜圻的目光转向雪妍那清澈的眸子里,忍不住叹气,如此不爱沾染皇家诸事之人,为了自己竟然提出接近完颜牧雪的意见。怕非是真心替他担心不会如此。他朝雪妍意识了一下桌子那边,让她坐下,方才把过往诸事一一道来。 大夏国土原本非有今日之辽阔,周边大大小小的部落无数,有敬畏夏国臣服的,亦有心怀不轨的,先皇昏庸,不问国事,曾经将朝廷大权交予权臣把持,自己则沉迷于后宫厮混。不想底下的人心怀异心,竟然在皇帝和妃子鬼混之时逼宫,差点没要了先皇的性命。但是当时的皇后恰好处于临盆当月,就是在动乱之时生下现在的皇帝,然后血流不止,不久就归了西。国本既动,周遭诸部落蠢蠢欲动,一夜间竟有数十个部落起兵造反。皇族大权旁落已久,无人愿意领兵,在此时权臣竟然为了找一个替死鬼,连在家戴孝的完颜牧雪给推了出去。 完颜牧雪少有将帅之才,但绝非此战应赴战之人,缘由是他心爱的女子正是这数个起兵造反部落的为首首领之女。这等难事早已被焦头烂额的先皇不屑一顾,只和完颜牧雪保证,只要他平定了叛乱,就将不追究那女子的罪责。却不知晓原是自己的宠臣为了铲除异己,要将手握兵权的完颜牧雪铲除,方才想出这个馊主意。 完颜牧雪不得已披甲上阵,几经厮杀,终于将叛乱控制,但到了最重要的时候,不想那位首领为了取胜,竟然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一大部落的首领,对方已经是年纪一把的糟老头子。那女子在出嫁时千辛万苦地逃了出来,只想逃到完颜牧雪身边,可惜事与愿违,她的到来正好是自己父亲攻城之时,被权臣派来的监军逮住,作为人质相逼,令首领退军。被不远城池战事所拖着的完颜牧雪不知晓,自己心爱的女子是怀着对他的恨意自尽的,以为这个局乃是完颜牧雪的用意。部落大军攻下城之时,完颜牧雪急急回防,却已然落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境遇。 后面的话完颜圻不必多说,雪妍自然已经猜测得出后来的故事,想必身心俱疲的完颜牧雪不愿再涉足朝廷。一边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一边是自己的爱人,却让至亲之人害死了心爱的女子,他的心情一定不好受。完颜圻敬佩完颜牧雪,固然不愿在他受过伤的心上再纠缠朝政之事。当今夏皇原本政绩不算太坏,可惜近年来越发地显得昏庸了不少,朝廷大臣面和心不合,*和五皇子党羽之人咄咄相逼,情势危急可想而知。 雪妍默默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心潮说不出的难受滋味。难为红颜为爱而死,有情人独守一生,天家的恩情薄如纸,但倘若完颜牧雪不为守住国土而战,怕是将面对千千万万国民职责吧。进退皆是错,哪有无缺憾的答案。她不由得站起身来,朝完颜圻一扶身子,自责道:“都怪我过于浅薄,把世事看得太简单了。还望王爷见谅。” 完颜圻摆摆手,没有往心里去:“你不必如此,你能为我想至此,我真心很高兴。”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但雪妍亦不敢直视他的眼。原本这些不该是她所想,唯有将解决方式转移。她看了一眼完颜圻手里还握着的名册,不由得担心,这如果不能走捷径,那前方将会是一条多么险恶的路途,不晓得完颜圻会怎么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