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风景》 远方有风景 注定了 你只能是远方的风景 站在彼岸 站在思念的深处 站在我一生都无法抵达的距离之外 自序 一、关于写作 对于写作,我不过是个蹒跚的起步者。写这篇小说时,“小说能不能这样写可不可以这样写”的问题一直纠缠着我、困挠着我。在写作时,常常是反复修改却找不到问题所在,可一旦变成铅字,一眼就能看出存在的不足。我总是这样,许多事情总要等到木已成舟之后才恍然大悟,才懊悔不迭。这是我第一次写比较长的东西,为了少一份遗憾,我今天把她放在网上,希望能得到各界朋友的批评指正,更希望权威人士点迷指津。 有时候,一个自不量力的梦想同一个卑劣的念头一样难于启齿。从孩提起,我就有一个自不量力难以启齿的梦想,那就是对文学的痴心妄想。十三岁那年,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文学是人类精神家园的毛毛雨,对人的灵魂最具渗透力。”也许,不暗世事的我无限夸大了文学的力量,可我一直坚信不移,对文学的狂热以及顶礼膜拜始终在心中盘根错节,须臾不曾稍离。从很小起,我世界中的一切景物全隐循了,换言之,我看不到自己周围的一切,除了文学。她就像夸父前方的那轮硕大的红日,是我唯一的目标和渴望。我想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径去抵达、去靠近。我急不可耐,甚至连读书都觉得是一种浪费,几次三番想退学,想孤注一掷投入写作,可我却又不知写什么怎样去写,生命就这么一点一滴在徘徊中磋砣。有时我想,自己就像那只一心要跳出井底想看看外面世界的青蛙。然而,不论每一次跳多高就摔多高。多年过去,依然是那只井底之蛙,能看到的,依然是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空。直到今天,文学于我依然是黑夜里头顶那轮皎洁的明月,可望但终不可及。在日复一日中,我心中的万丈火焰熄灭了,冷却了。文学梦距我渐行渐远,我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怀惴着文学梦豪情万丈想用一支笔感动世界改造世界的少年,日渐被生活打磨的琐屑甚至蝇营狗苟。看着渐行渐远的青春和梦想,我心里充满了不舍。脱下这件梦的衣裳,我将会只剩下赤裸的悲伤;丢掉这根精神的拐杖,我的世界将会为之坍塌。 同时我心里清楚,坚守这个梦,于我无疑是痴人说梦。正如同我哥曾这样说我:“你无非是多看了两本杂志而已。”真的,我无非是多看了两本杂志而已。我出生于大西北一个贫穷的不能再贫穷,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小山村。小时候也没有一个会讲故事的外婆,家穷四壁也无什么藏书可读。上学时因书价太贵不敢问鼎,只能是偶尔卖本杂志聊解饥渴。自己没什么文学修养没受过高深教育,有这样的痴心妄想让自己像做了贼似的心里发虚。有时自己也觉奇怪,是谁这样捉弄人,把一颗热爱文学的种子丢在我这样的人心中,让它生根发芽,甚至长成参天大树,让自己欲写不会欲罢不能。曾多次在夜里把双手举向天空,对着长天大地默默呼喊:“拿去吧拿去吧!”可第二天醒来,这棵树依然在心中根深蒂固。 曾有朋友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之所以不能写出东西,是因为对文学太敬畏了,敬畏到一下笔就觉得是亵渎,是大不敬。文学是神圣的,但也应该用一颗平常的心去对待。也不要试着用手中的笔去改变什么,你不是鲁迅你也注定成不了鲁迅,手里拿得也不是如椽巨笔,能尽情挥洒心中的喜怒哀乐也就足够。 这也可能是一种很好的借口也可能是自己下笔不能成言的关键。想想也是,背负太多,让自己一提笔就陡感沉重。现在想来这真是可笑至极愚笨至极。多年以来,我在写作这条路上徘徊复徘徊,却从来不曾投入其中。萨特说,生命就是一个体验的过程,写作亦然。我写故我在。如果不投身进去,你永远不解其中真味,不知道写作多无聊、多荒诞、多灿烂、多激扬;也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多智慧、多感伤。 我又有些蠢蠢欲动,只是自己内心一片坦然和轻松。我再也不会刻意计较什么了,只要能够挥洒心中的喜怒哀乐就已足够。 二、关于这篇小说 在大西北警营,有许多单独执勤点的官兵,为守卫祖国的重要物资储备库、桥梁、隧道等,几个人常年驻守在荒芜人烟的深山大漠。我在部队担负新闻报道工作,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去这些单独执勤点采访。每去一次,感动一次。对这些正值青春燥动的年轻士兵来说,凛冽的漠风和强烈的紫外线根本不算什么,最令他们难以忍受的,是寂寞的煎熬。有个单独执勤点处在一条狭长的山谷中,孤零零的营房被光秃秃的大山包围着,夏日里,骄阳如火,炙烤着贫瘠裸露的山梁,热浪袭人;冬天,整个山谷里,只有肆虐的寒风过往。三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长年驻守在荒凉寂寥的大山谷中,那份寂寞难奈是可想而知的。为驱赶寂寞,他们没事就去爬山、套山鸡、撵野兔……尽量使自己忙得团团转,可寂寞还是像雾一样无孔不入。寂寞的滋味真是难熬啊!对他们来说,多一个人,哪怕多一个活物,比如鸡呀狗呀之类的,抑或是一棵绿树,都是那么的难能可贵。 他们几乎把所有的话题翻过来倒过去都聊厌了,惟一聊不完聊不厌的,就是各自的恋人。这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新兵没谈过对象,当然也没有女朋友。他看到老兵每晚躲在被窝里看女朋友的照片,把女朋友的情书装订成册,一有空就拿出来看,有时感到可笑,但心里非常羡慕。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份感情寄托,真好。看到老兵收到情书欣喜若狂的样子,他感到没有女朋友的确是一件很难过很没面子的事。所以,当老兵一再追问他有无女朋友时,他实在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便杜撰了一个。两个老兵都知道他是瞎编的,但谁也不愿戳破。即便子虚乌有,他们也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故事,使得一个又一个静寂的夜晚,寂寞才如潮水般退去。听了他们的故事,我真的很感动。他们没有被恶劣的环境和无边的寂寞所吓倒,用乐观向上的精神和自己的聪明智慧战胜寂寞。他们就像扎根戈壁的骆驼草一般平凡而伟大。 我一直想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这就是我写这篇小说的初衷。至于罗小宇与诗锦的纸上爱情,确实是取材于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 十年前,我在江河源头青海一个叫德令哈的小城当兵,具体讲就是在机关当打字员。那时我是机关大院里人所共知的孤僻兵,整天躲在房子里闭着嘴唇不怎么说话。有时我的顶头上司——警务股股长看不下去,就来办公室撵我:“一个大小伙子整天呆在房子里怎么行,你出去哪怕到花园边上转转也成。”我就真的去花园边上转转,然后又钻进房子。那时的我就是这样的无可救药。有时我呆在房子里什么也不做,看着窗户能傻傻呆呆地盯一个上午或下午,有时盯到落日的余辉慢慢暗淡,夜色一点一点地吞没整个世界。有个复读的高中同学来信说,昔日的“狐朋狗友”各奔前程,他自己在补习班独来独往天马行空,孤独的只有影子作伴。可整天呆在房中的自己呢,孤独的有时连影子都找不到,只剩下寂寞。就在那时,我亦对寂寞有了最深的体验。我也知道,自己的寂寞,是身处人群中的寂寞,是喧闹中的寂寞,与单独执勤点官兵们所感受和体会的寂寞截然不同。与他们相比,我的寂寞是矫情的。 当时,我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静如止水,几乎可以说波涛汹涌。没人知道那时我内心深处背付着多么沉重的十字架。高考榜后,我再次告别年迈的母亲出来当兵,希望在警营里能够实现自己跳出农门的梦想,可又看不到出路何在。作为一名农家子弟,我对能否有资格考军校一点把握都没有。内心充满对未来的茫然和对前途命运的焦灼。 因为孤独,因为寂寞,便有了同心灵一次又一次对话的机会。有人说文学是孤独的产物,我想也是。那段日子,为了排遣内心的焦灼和茫然,苦闷与寂寞,我拿起笔开始试着写作。于是,便陆续有了一些散文、诗歌见诸报刊。因为在南京某文学杂志发了一篇散文,于是收到了不少读者来信,同小说中所描述的一样,最后我还与江苏一个女孩开始了纸上谈“情”的恋爱旅程。然而,经过长达四年的马拉松之恋,我们最终还是以分手告终。 女孩就叫“诗锦”,取“前程似锦”之意,“景”是我对她的爱称。她的确是我青春岁月里绚丽无比的风景,也成了我一生无法抵达的风景。 在学校踌躇满志的我,毕业后起初工作并不怎么顺畅,加之又大病一场,住了一年多时间院,使自己变得有些消沉,对这种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的爱情日渐心生疲倦,而且,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给她幸福。我想爱一个人就要给她幸福,如果不能,还不如放手。所以,出院后我去她家,一听她父亲依然不怎么愿意,我就像逮了个机会似的放弃了这段感情。她为此大病一场,临毕业前休学半年,可我依然固执地认为我在为她的幸福着想。 时间过去越久远,对自己当年的愚蠢和懦弱就看得越清,就越发内疚。“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茫然”。 我是个平庸的男人。因她,我走出了父母之命的桎梏;离开她,我又重新步入媒妁之姻。如今妻子贤惠能干,孩子乖巧聪明,我真的很知足。只是这份内疚,如藏在体内的一根刺,总在无意中会让自己隐隐作痛。这也是我写这篇小说的第二个原因。 有人告诉过我这样一个解压方式,说某人欠邻居债务,因一时无法还上而弄得自己寝食难安,有天晚上睡不着,他起床打开窗户,对着邻居家的大喊:“某某,我欠你的钱今年还不上了,明年再给你还!”喊出这句话后,他心里马上释然,上床后安然入睡。 写这篇东西,不一定是为了让她看到我曾经的挣扎和徘徊,奢求原谅。如今她也有了家庭,也许对昔日的伤痛早已淡忘,甚至为自己没能同像我这样的平庸者走到一起而暗自庆幸。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释放的窗口,能让自己轻装前行。 这也许又是我的自私,可不这样又能如何?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永远。 我之所以选择昌马河哨所作为叙述故事的载体,是因为这条河流经沙漠。对荒凉死寂的大漠戈壁来说,这条河就是它们的爱情。因为有了河,死寂戈壁便有了份温润、有了份灵动的感觉。有了爱情,驻过边关的将士不再寂寞;有了爱情,爬雪卧冰的官兵苦也作乐。 也许有人会问:“罗小宇会不会有遗憾?”人活世上,谁能无憾?他与雨萱的故事,从开始注定有许多的不可能,能让不可能成为可能便是奇迹。奇迹不会光临到每一个人头上,罗小宇不过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军人,奇迹最终与他擦肩而过。 悲矣?幸矣?有谁知道呢。 引子 引子 关于一片戈壁和一条河 作为戈壁再也不能铺展 铺展到青草的边缘 作为大地的部分 再铺就铺到了天边 一粒沙紧跟着一粒沙 一颗石紧挨着一颗石 让干枯的草也跟着寂寞 让鸟的声音远远地摔在地上 在天空的深处 在大地的深处 在鹰掠过的云层深处 沉沉阒寂 西出阳关,西出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再向西,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的深处,有这样一片广袤的、阒寂的、人迹罕至的大戈壁。辽阔无垠的戈壁,只有一粒沙紧跟着一粒沙、一颗石紧跟着一颗石铺向天边,连最耐旱的沙生植物梭梭、芨芨草都望而却步,除了零零星星的骆驼刺,整个视野很难看到生命的迹象,给人一种远古洪荒的感觉。 然而,再往戈壁的深处走,会出奇迹般出现一条河。有了河一切就不同了,死寂空旷的戈壁便有了灵气和生机。一些旱了千年的沙生植物奔涌而来,在沿岸渐次蓬勃。甚至还能零星地看到红柳、沙枣树。 这条鲜为人知的河是通往西北某基地唯一的水源,本名昌马河,是当年基地第一批军民顶风沙,斗严寒,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从祁连山脚下坚硬的岩石层中,一镐一锹,钎凿锤打开掘出来的。有人说她托起两弹一星,也有人说她是中国核工业的血脉。基地居民习惯把这条曲折蜿蜒的河流称作“水线”。 自从有了这条河,就有了日夜守卫她的哨兵。昌马河没有黄河长江的盛名亦无气吞山河雷霆万钧的气势,她一如大漠深处的士兵一如铺向天边的骆驼刺,默默无闻,除了赖以她生存的基地居民,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我军旅人生的第一个正步,正是从这片无际无涯的大戈壁踢出去的。是这条河,滋润了我荒芜的青春岁月;也许正是因为这条河,让我的人生有了另一种走向。无论离开多久,我耳畔依然清晰地响着她的涛声,经久不绝;无论走多远,我都会记得一缕缕一粒粒数风数沙的日子,都会不忘流沙上印过的足迹。 昌马河,一条在我血脉中汹涌澎湃的河水,一首响彻我生命的歌谣,一个镌刻在心灵深处甜蜜和忧伤的烙印。 时隔多年,我成了一名军事记者,以采访的名义,我再次来到昌马河哨所。还是这片广袤无垠的戈壁,还是这条默默无语的河水,山河依旧,物是人非。我来到好友柱子墓前,只有他,成了永远的哨兵,与这江河戈壁一道,化为不休。抚摸着墓碑,那些逝去了的青春岁月,再一次呼啸着奔涌而来…… “慧”眼识“珠” 第一章在水一方 这片戈壁幸亏有了这条河, 就如同我的生命里幸亏有了景的爱情。 如果没有这条河, 这片茫茫戈壁该是怎样的空旷和死寂; 要是没有景的爱情, 我的青春又将是何等的荒凉和寂寞?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 我就替这片戈壁和自己感到庆幸。 “慧”眼识“珠” 新兵下连当天,中队举办了一场“迎新兵”文艺晚会。晚会一开始,指导员那双小眼睛就雷达似的在我们十几个新兵脸上瞄来扫去。 没等晚会结束,指导员走到我面前,像猎人捕到猎物似的双眼放光,抓住我的双臂一边用力摇晃,一边迭声地说:“就你了,就你了!”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我发愣,他收敛了一下兴奋地有点变形的表情,满怀期待地对我说:“中队准备让你到‘水线’去,怎么样?” 指导员怎么就慧眼识“珠”瞄准了我?我一直是那种默默无闻被人忽视的主,直到新训结束新兵连的许多干部依然未能记住我的名字。可今天是怎么啦?我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换人。”看我没急于回答,指导员又补充道。 “啊,不。我愿意,我当然愿意。”生怕别人抢去似的,我头点得像捣蒜似的应诺。 听了我的回答,笑容以紧急集合的速度向指导员的脸上聚拢,他的表情再次像花一样绽放、舒展。“好样的!”他很赏识似的又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让我再一次不知云里雾里。 其实,在新训队我就听说水线既荒凉又艰苦,可这又怎么样,“士为知己者死”,指导员从十多名新兵中挑中了我,这是多大的荣幸。 夜里,我辗转难眠,有点期待,有点忐忑。但我十分清楚,去“水线”于我是无法更改的选择。我不想一到部队就给领导一个怕苦怕累的印象。同时,我也期待着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会是什么样的呢?第三班哨兵起床上哨后,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初到水线 第二天吃过早饭,队干部生怕我变卦似的,到支队找了辆吉普车,就心急火燎地把我往“水线”执勤点送。走时,还装了不少新鲜蔬菜。 出了基地,满眼是无尽的沙丘、戈壁。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浩瀚的沙海中,黄沙如浪一般远远地袭来,打在车窗玻璃上啪啪作响。吉普车犹如一叶小舟,在峰尖浪谷间颠簸爬行。车厢内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味。 春夏之交是河西走廊风沙最为猖獗季节。望着窗外蔚为壮观的景象,“轮台九月夜风吼,一川碎石大如斗”、“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等一些描写风沙的诗句便涌现在脑海里。千百年来,外界沧海桑田,而这里,风沙依然是不变的主宰。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驻守的地方该是怎样一种景象,内心一片茫然。 车子在茫茫沙海里颠颠簸簸跑了好半天,执勤点的营房才孤零零地出现在视野,同时隐隐约约望见两个小黑点。司机说,那是点上唯一的两名战士——士官赵大年和上等兵刘金柱。 车刚一停稳,车门就被打开,一个铁塔一般的黑脸士兵矗在面前,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刚钻出车,黑大个就上前钢钳般攥住我的手热情地说:“欢迎,欢——” 还没等他的第二个“迎”字出口,猛然袭来的漠风也来了个见面礼,恶作剧般叼走我的帽子一路狂奔。 我还没反应过来,大个子身后倏地闪出个小个子,兔子般撒腿朝帽子翻滚的方向追去。他的确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到两分钟就从风口中夺下我的帽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把帽子递给我,不吭声,只是笑。 我这才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他戴上等兵衔,看来是刘金柱无疑了。他与士官赵大年真是绝配搭挡——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只是同样脸黑牙白。性格看来也差不离,憨直木讷。 我嘛,高矮胖瘦,正好介于他俩之间。性格嘛,也是寡言少语。这么想的时候,我一下地喜欢上了我们这个三角组合。 司机小王卸下蔬菜,进屋喝了杯水后,就开车回去了。他一走,莫大的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到到来让他俩兴奋莫名,一下午围着我问长问短。他们还主动拿出自己的影集给我看,边看边给我讲。他俩入伍前的照片,皮肤白晰,英俊帅气,但经过大漠风沙的“整容,让他们俩面目全非,判若两人。与原入伍前相比,他们满脸沧桑,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 欢迎晚会 晚饭是饺子,是他们俩专为迎接我包的。士官赵大年告诉我,这是定心饭,也是开心饭,希望我在这里能安心快乐。 吃过晚饭,他俩就张罗着为我开欢迎晚会。看着他俩忙活,我诚惶诚恐:“二位班长,真的不要专门为我费心了,我已经够感动了。你们这样,我真消受不起。” “你、你就不要再说了,这是咱们点上的传统,每年新兵来都要这么搞。”刘金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好扫他们的兴,就和他们一起干。在黑板上写完“欢迎新战士罗小宇专场文艺晚会”几个大字,画了两个气球后,我们的晚会就正式开始了。 晚会由赵大年主持。他用报纸卷当麦克风。 “首先,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罗小宇。他一加入,我们的哨所就有三个人了,就更热闹了。”他话语迟钝,却透着热忱。刘金柱在下面既是拍手又是跺脚地应和着。 他们俩的确不是能歌善舞者,但表演非常卖力,而且很全面,一会儿小品一会儿相声。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看来他俩的确下了不少功夫。我同样五音不全,缺乏艺术细胞,但受他俩的感染,在他们要我表演节目时,毫不扭捏地唱了一曲秦腔。我清楚自己唱得不好,可他俩却差点把手掌拍烂了。我感动的几乎掉下泪来,没想到我罗小宇也这么受人欢迎。 晚会最精彩的节目,要算他俩拿着吉他自弹自唱的那首《我们守卫的地方》—— 我们守卫的地方 花儿开得很迟 我们守卫的地方 草儿黄得很早 我们守卫的地方 人烟稀少 我并不觉得寂寞 我们守卫的地方 苦寒苍凉 我并不觉得飘渺 我心明白 我的岗位连着遥远的北京 我心知道 我的脚下就是祖国的前哨…… 我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忘了拍手。歌声结束了,但大家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一时难以自拔。 许久,赵大年突然记起了似的从凳子上跃起继续主持他的节目。他说:“下面,大家都坐到桌子跟前,开始我们最最激动人心的压轴节目。” 所谓“压轴节目”,就是大家各自谈自己的恋爱史。 他俩相互熟悉了,所以便一个劲地怂恿我讲。充满期待的眼睛犹如亮起的灯泡。 可无论他俩怎么起劲,我就是开不了口。 赵大年说:“柱子,你带个头,新同志嘛,有点害羞。”“那我先讲。”刘金柱并不害羞,张口就讲。我发现他讲自己的恋爱史时,话语流畅了许多。 故事不浪漫也不生动,但讲的人有板有眼非常认真。 “下面轮到你了。”刘金柱一讲完,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四只眼睛再次放起光来。 “对不起班长,我真的没谈过对象,真的没有。”我如实回答。 “不要谦虚嘛,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难为情的。”赵大年说。 “不是,我真没有。” “你不好意思,那我先讲。”赵大年接着说。 赵大年的故事同样不怎么精彩,无非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而已。但聊胜于无,这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 “现在该你了,不要再推脱了。”他俩眼里的光再度燃起。 “不好意思,班长,我真的没有。” “准备睡觉!”赵大年起身,意兴阑珊地说。同时,我看到他俩眼里的亮光迅速熄灭。 躺在床上,我心里很难过,两位老兵失望的眼神在眼前交替闪现,让我久久不能入睡。 可我说得确实是实话,我真的没有恋爱过。 日常工作 快进入四月了,戈壁滩仍然寒冷异常,没遮没拦横冲直闯的漠风整日里刮得天昏地暗。 昌马河流经距基地约五十公里处,进入地下通道,哨位就设在入水口不远处。我们的主要任务,除了确保水质不受污染外,就是在寒冷的季节里破冰排险,防止冰堵。 每天,我们手握一根很重的钢钎,在入口不停地砸冰。每砸一下,冰屑四处飞溅,打在我们的脸上,灌进我们的衣领。这河里的冰就像这大漠的风,砸了结,结了砸,永远没完没了。于是,我们就像砍伐月桂的吴刚或推巨石的西绪福斯,永无休止重复着这单一的苦燥而繁重的劳动。 不到两天,我的手全被震裂了。就连赵大年、刘金柱他们长满老茧的双手,也是血口子纵横交错。到了夜里,两只手火烧火燎,第二天,总是无法握拢,连钢钎都抓不住。很快我就厌倦了这永无休止的重复性劳动。可他俩却像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总是闷声不响砸个不停。厌烦在我脸上云急风紧,可他们却视而不见。我就解气似的使出吃奶的劲用钢钎猛砸冰块,砸两下就把钢钎狠狠地甩远,一屁股坐在岸边的冰块里喘粗气。每当这个时候,赵大年都会不紧不慢地说:“珍惜吧,现在还有冰砸。” 真是,还有冰砸是一种幸事似的。这该死的冰! 我不知道是什么磨平了这两个同龄人的棱角。我让他们那么失望他们不记恨,砸冰时使小性子也不计较。不砸冰时还尽力哄我开心,给我手上的裂口上药,教我雕冰灯,陪我打“保龄球”(就是在地上摆放几个啤酒瓶,用篮球滚去打倒)。这里的娱乐真是少的可怜。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我干什么都是恹恹的,无论他们怎么尽心费力我都提不起精神。 即使一百个不情愿,可我还是不敢懈怠。来到哨所上的第一课,就是他们给我反复讲水线冰堵后的严重后果。这条河畅通与否事关基地军民的生产生活和我国核工业设施的整体运转。一旦发生冰堵,后果不堪设想。早在一九六九年十一月,昌马河第一次出现冰堵封冻,支队近千名官兵与核城人民奋力排险,确保了河流畅通,远在中南海的周恩来总理亲自打电话询问抢险情况并向参战军民表示慰问。 寂寞岁月 快进入四月了,戈壁滩仍然寒冷异常,没遮没拦横冲直闯的漠风整日里刮得天昏地暗。 昌马河流经距基地约五十公里处,进入地下通道,哨位就设在入水口不远处。我们的主要任务,除了确保水质不受污染外,就是在寒冷的季节里破冰排险,防止冰堵。 每天,我们手握一根很重的钢钎,在入口不停地砸冰。每砸一下,冰屑四处飞溅,打在我们的脸上,灌进我们的衣领。这河里的冰就像这大漠的风,砸了结,结了砸,永远没完没了。于是,我们就像砍伐月桂的吴刚或推巨石的西绪福斯,永无休止重复着这单一的苦燥而繁重的劳动。 不到两天,我的手全被震裂了。就连赵大年、刘金柱他们长满老茧的双手,也是血口子纵横交错。到了夜里,两只手火烧火燎,第二天,总是无法握拢,连钢钎都抓不住。很快我就厌倦了这永无休止的重复性劳动。可他俩却像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总是闷声不响砸个不停。厌烦在我脸上云急风紧,可他们却视而不见。我就解气似的使出吃奶的劲用钢钎猛砸冰块,砸两下就把钢钎狠狠地甩远,一屁股坐在岸边的冰块里喘粗气。每当这个时候,赵大年都会不紧不慢地说:“珍惜吧,现在还有冰砸。” 真是,还有冰砸是一种幸事似的。这该死的冰! 我不知道是什么磨平了这两个同龄人的棱角。我让他们那么失望他们不记恨,砸冰时使小性子也不计较。不砸冰时还尽力哄我开心,给我手上的裂口上药,教我雕冰灯,陪我打“保龄球”(就是在地上摆放几个啤酒瓶,用篮球滚去打倒)。这里的娱乐真是少的可怜。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我干什么都是恹恹的,无论他们怎么尽心费力我都提不起精神。 即使一百个不情愿,可我还是不敢懈怠。来到哨所上的第一课,就是他们给我反复讲水线冰堵后的严重后果。这条河畅通与否事关基地军民的生产生活和我国核工业设施的整体运转。一旦发生冰堵,后果不堪设想。早在一九六九年十一月,昌马河第一次出现冰堵封冻,支队近千名官兵与核城人民奋力排险,确保了河流畅通,远在中南海的周恩来总理亲自打电话询问抢险情况并向参战军民表示慰问。 作品发表 作品发表 真是连野百合也有春天。就在这个连鸟儿也不光顾的大漠戈壁,我却遭遇了自己生命里的第一场爱情。虽然只是纸上谈“情”,算不上轰轰烈烈却也刻骨铭心。 经过一日又一日寂寞的煎熬,我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渠道,就是把自己那份挥之不去的心情涂抹成文字。我还将一篇自我感觉比较良好的文字偷偷地投给《少年文艺》。 这已是我第二次给《少年文艺》投稿。 在校期间,我和好友爱尼是《少年文艺》的热心读者,我们经常在一起像别人谈讨世界名著一般讨论《少年文艺》的文章。有次我苦心经营了一个中篇,没有声张就匆匆投给《少年文艺》,虽然一寄出去我便深深地后悔了。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编辑部的退稿及退稿信。后来,这篇所谓的“小说”在同学当中传看开了。在千篇一律的叫好声中,爱尼却指着我的鼻子责备我:“除了开头还像样外,后面的那还叫文章?竟敢向《少年文艺》投!”那神气,好象我玷污了他心中圣洁的偶像。 我一下地被激怒了,不觉口出狂言:“我要投,我要不停地投。总会有一天,我的文章会登在《少年文艺》上。不信,等着瞧!” 这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却成了我一桩耿耿于怀的心愿。因此,写完这篇稿子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少年文艺》。 几天后,我意外收到编辑部的来信。 信很薄,不象是退稿,我的心便狂跳不已。但我还是不敢确定它的确是什么。当赵大年、柱子满腹狐疑地问我是什么时,我强压住心中的慌乱,随手将信揣进裤兜,故作镇定地回答他们:“没什么。” 中午,我一个人来到河边坐了很久,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抖抖嗦嗦地将信拆开。当我看到“您的来稿已被我们采用,拟在第六期刊发”这句话时,高兴的一下地从地上蹦了起来,跳了几圈又有些不敢确信,低头再看,的确是这么写的,便返身冲回宿舍。 “班长!柱子……”我人还没进宿舍,就喊上了。 “干什么?”他俩从床上爬起,揉着惺忪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问。 “班长,你看,”我将信递给赵大年,“我的文章将被这家杂志采用。” “真的!”赵大年一把抢过信,激动的手也有些发抖。柱子穿着裤头就扑了过来。 “闷胡芦,不错嘛!”他俩一看完信就从床上跳下来,赵大年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我的背上,将我打了个趔趄。 我们激动地抱成一团,跳跃、欢呼。然后,不约而同地冲出门,一路狂喊着跑到河边,对着长天大地“噢、噢”地吼叫,尽情地释放心中膨胀的快乐。这是我到水线第一次这么忘情地呼喊,没想到扯开嗓子喊是如此的酣畅淋漓。 读者来信 读者来信 还没收到编辑部寄得杂志,我就收到南京一个叫诗锦的读者来信,字迹洒脱,文采斐然,让我自愧不如。 她在信上说,小时候,她跟随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有次和小朋友边玩,她不小心掉进池塘差点淹死,是一位过路的解放军叔叔把她救了上来。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和爷爷奶奶只顾了她,等发现时那个救她的叔叔已经悄然离去,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没来得及问。 她说,当时我在水里拼命挣扎,内心充满了恐惧,当绿色身影扑过来抓住我说“别怕”,那一刹那我真的就什么都不怕了。他抱我上岸的时候,我感到他的怀抱是那么的安全、温暖。他放下我的时候,我小小的心里竟生出强烈的不舍。时隔多年,这个绿色的身影始终铭刻在我心中,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无法解开的结。读你反映军营生活的文章,倍感亲切,也让我再次感受到了军人的伟大,于是便冒昧给您写信。 她的信很长,尽是对军人的崇拜和绿色军营的向往。 读了她满纸的崇拜,我们一个个激动的两眼放光。赵大年当即发话:“不论我们在什么地方当兵,具体干什么,这都无关紧要。只要我们穿上军装,我们就成了受人尊敬和爱戴的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柱子,你的内务不能再马虎,小宇的战术、军体动作也要再好好练练。我们不能因这里领导不常来检查就随便应付,我们得经得起自己的检查,得对得起‘军人’这个光荣的称呼。”一席话说得我和柱子低下了头。 扪心自问,我真的问心有愧。我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为自己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虚掷”青春一直无法释怀。所以给诗锦的回信中如实坦白:“不可否认,军营中的确有太多的铁血汉子,但也不要指望每一个穿上军装的人,都有一个挺拔立正的灵魂。军营不是与世隔绝的‘象牙塔’。” 从信中得知她是位正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我最后祝她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鸿雁传书 自从收到这个小女生的来信,我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每天,我们早早起床,把内务整理得一丝不苟,把庭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干什么事不再拖拖拉拉,而是雷厉风行。出早操,我们把口号声喊得山响。我们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井井有条,训练、学习,与中队没什么两样。我们还建起了蔬菜大棚。 半年考核,支队、中队领导来到执勤点,我们的精神状态和训练成绩令他们动容。指导员不知其所以然,再次把赏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赏识。 虽然面临高考,但诗锦的信每周一封雷打不动。我曾写信劝她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全力以赴,但到了下一周,她的信总会如期而至。 每收到她的来信,我就和两位老兵一同品读。我们一贯这么做,除了家信,同学朋友的来信大家相互传阅,并谓之“资源共享”。 诗锦在信中总有许多话说,且篇篇精彩毫不雷同。渐渐地,她的信成了我们调剂寂寞的一道佐料,成了我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都喜欢上了这个多话的女孩,她也成了我们寂寞岁月里一道远方的风景。 她如愿考上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得知这一消息,我们几个比自己考上大学还高兴。那晚,我们在河边燃起篝火又跳又唱为她庆祝,一直乐到深夜。 投石问路 以文字为桥梁使我们相识,又以文字为屏障,使我们相互掩藏。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可诗锦却率先打破了这种生活。 诗锦进大学前,把她扬州大学一个朋友的地址给我,让我先把信寄到她朋友那儿。她说等她到校有了确切地址就立即给我写信。 入校不久,她来信了,信中写道:“我的朋友说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她说收到你的信的那天,同时也收到我给她写的信。”信中还写道:“小宇哥哥,如果有缘分的话,说不一定有一天我还真会成为你的女朋友。” “小伙子,有戏!”柱子看了信后,不无羡慕地说。 “有什么戏?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 “也许真是一种暗示。女孩子嘛,不好太主动。”赵大年也补充到。 “两位情圣,你们就别自作多情了。”我嘲笑他俩。 我知道,这真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所以在回信时我也在信尾轻描淡写地回复道:“即便有这个缘分,我也没这个福份。” 没想到她的第二份信却有些当真了。我想必须就此打住。我给她认认真真写了封回信,阐述了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种种理由。并在信的最后这样写道: 我打江南走过 你的心为我如莲花般初绽 我嘚嘚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只是你青春里一个匆匆的过客 做我永远的妹妹吧 走吧别在我的生命里做无谓的逗留 哥哥送你上路 没想到我的回信换来满纸心碎神伤。她说,“搜遍大千世界,你就是我的唯一。”大有非我不嫁的意思。并在信的最后威胁到:“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削发为尼!”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惹人家伤心?”柱子替诗锦不平,“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当了几天兵写了个破文章,有什么了不起。人家和你好你应该求之不得才对,还故作清高摆什么姿态?!”柱子说话从没这么流利过。 “柱子,”赵大年制止道,“不了解情况不要乱插嘴。可你为什么拒绝呢?这不是找上门的好事吗?”他又把话题转向我。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如实交待。 “胆小鬼!”柱子狠狠地说。 去意彷徨 从来信可以看出,诗锦的确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而且,我真的非常非常渴望有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不可否认,我同样喜欢上了这个不曾谋面的女孩。她的多愁善感以及弥漫在字里行间那份淡淡的忧伤,总是拨动我的心弦,我的心里充满怜惜。我真的应该像柱子说的“求之不得”才对。可我清楚我自己,我极容易感情用事,一旦深陷其中很难自拔。我还没能被爱情冲昏头脑,很清楚这段感情的差距和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爱情,不仅仅只是强烈的感情啊! 可要我拒绝真的很难了!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忧伤。我又常常一个人来到河边,呆坐很久。我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提笔如何取舍?我问河水,河水无言;我问大地,大地不语。 思虑再三,我还是坦白告诉她,我们真的有太多的不可能。她生在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我居在不毛之地的大漠戈壁;她是前程似锦的大学生,而我?不过是一个前途未卜的义务兵。 知道我再次提笔拒绝,柱子骂我铁石心肠冷血动物,好几天都对我爱理不理。 诗锦的感情没有因我再次拒绝而熄灭,她依然不屈不挠:“迢迢银河,隔不断牛郎织女两颗相恋的心。甘肃,不是天之涯;南京,也不是地之角。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身份的差别没有地域界限。” 让爱作主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有这样一句话:“有的人在生命的某一时刻是一定要跳进水里去的,这跟他会不会游泳没有关系,反正他非跳不可,哪怕跳下去淹死。” 我想我是非跳进水里不可了,这跟我会不会游泳没有关系。我明明知道我俩之间确确实实有着太多的不可能,可我最后还是答应和她交往。 其实,要是不经过努力,从开始就这么轻而易举拱手让出这段感情,我一定会遗憾终生。 我宁愿心碎神伤也不要抱憾终身! 那么,来吧!所有的眼泪欢笑所有的风霜雨雪。 当我在河边最终作出决定时突然感到如释重负,也终于明白,为了真爱,让我承受任何苦难悲伤也是一种幸福。 我给诗锦的回信中写道:“那么,来吧,我们一起上路。我们不要急于定位,先从朋友开始,能走多远能走多久,一切让爱做主!” 投入爱河 一旦投入进去,我们很快就陷入这种文饰的浪漫中迷途难返。我们约好了似的互不寄照片。不存在以貌取人不因利益相关,只因性格相投心灵相吸。这种至纯至真的爱情真的让我们很放松很忘情很投入。 从此,白天黑夜,总有人把我牵念;羁旅晨昏,我都会时时把她想起。到后来,看电视天气预报,只要一看到“南京”两个字我都会禁不住眼热心跳,那个陌生城市的冷暖阴晴,开始时时牵动我的神经。我狂热地爱上了这个不曾谋面的女孩,不至一次地对自己说:“如果有机会,不论这女孩是聋是哑是瘸是跛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娶她为妻。” 我俩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事虽然难,做则成;路虽远,行则至。”最爱的一首词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陪我一步一步步陷入爱情深处的,还有与我朝夕相处的大年和柱子。 从一开始诗锦的来信我们就共同品读,包括确立恋爱关系后也未能幸免。好在我们都还年轻,不习惯于说一些过分肉麻的话。我们的每一封信,都可以大大方方地端在大家面前。在看诗锦的来信上,他们充分发挥老同志的特权,首读权总是他们。如果信写三页,那么读第一页的当仁不让是赵大年,读第二页的,就是柱子,我嘛,只好先从第三页读起。如果信只有两页或一页,那就惨了,没我的份,我火烧火燎可怜兮兮挤上去想瞧上一言半句,还往往被他们不耐烦地推到一边。 “别打搅,先到一边呆着。”真是可恨,他们总这么说。连我有时候也糊涂到底是谁的情书。可我怎么也恨不起来,满脸放光心里胀满自豪和快乐。 要是有一周收不到诗锦的来信,他们似乎比我还着急,嘴里一个劲地念叨:“咱们家景怎么还不来信?不会有什么事吧?” 开始谈情说爱后,诗锦就让我叫她“小景”,这是她在家的小名。她说这样叫她会觉得更加亲切。后来我就索性叫她“景”,我觉得她就是我、也是我们昌马河哨所兵们梦里最美丽的风景。我这么叫她,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也理直气壮地跟着叫,作为新兵蛋子,我也只能听之任之。 有时候他们会突然把目光对准我,恶恨恨地问:“罗小宇,你是不是把我们家景得罪了,又写让她不开心的话?” “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啊。”每次我都满脸无辜地回答。 “要是你小子敢再惹她不开心,我们拿你是问!”他们总这样威胁我。 点上的大小事务几乎被他俩包了,就连叠被子这样的事有时也被柱子代劳。只要我拿起扫帚,他们就会冲上来抢走:“去去去,有空给景写信去。记住,不要惹她不高兴啊。”每次都不忘这么叮嘱 “这是我们昌马河哨所的爱情,所以,你小子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写的每一句话都要对我们昌马河哨所负责。”赵大年不只一次地这么吓唬我。 于是,每天给景写信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有时是一句话:“不管我的身影在何处流浪,我的心守你直到白发如霜。”有时是摘抄来的一节诗:“何必在意那余年还有几许?何必在意前路上有着什么样的安排?只要我们能两厢厮守一起老去”有时是一段歌词:“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我愿爱你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 更多的时候,是向景倾诉心中的爱恋或分享这份恋情带来的内心体验—— 天涯相恋,相逢又不知在何时。我们的爱恋,注定一开始便页页写满相思,篇篇叫人断肠。 你是望断天涯路的女子,注定要经历千帆过尽皆不是的煎熬;我便是万里征人,只能‘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纵使我们的相思凄美动人,纵使我们的日子页页写满情言蜜语,我依然渴望能拥你入怀,哪怕无言,哪怕一刻。 当你在黄昏里独自踟蹰时,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你身旁徐徐的晚风;月照无眠,我又是多么嫉妒你床头的月光。 初见芳容 有个在“水线”当过兵的战士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我军旅人生的第一个正步是在一个开阔的沙地里踢出去的,那片沙地是那么无际无涯,让我真有种踢出去收不回来的感觉。” 真的,我们驻守的这片戈壁太辽阔了,到处都是风走过的痕迹,放眼望去,常常让人仿佛又回到荒蛮的远古时代。每当陷于这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中,总是哗哗的河水声将我唤醒。 一听到河水声,我荒漠般的心情就会变得温润起来。每次我都会禁不住想,这片戈壁幸亏有了这条河,就像我的生命里幸亏有了景的爱情。 如果没有这条河,这片茫茫戈壁该是怎样的空旷和死寂;要是没有景的爱情,我的青春又将是何等的荒凉和寂寞?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就替这片戈壁和自己感到庆幸。 这段日子,我感觉自己被浓情厚爱包围着,可当我伸手去揽时,兜不住半缕清风;这段日子,我感觉自己很幸福,张开双手去抓,却抓不住一丝半缕。 我感觉自己离爱很近又飘渺的遥不可及。日子,就在我们的感情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中流逝;岁月,就在我患得患失的怅惘中更迭。 不知不觉,到了年底。我们在年终考核中再次拔得头筹。我们的四百米障碍、五公里越野以及在大漠中巧妙利用地形地物的战术动作,让全支队的官兵望尘莫及。我们执勤点因此荣立集体三等功。 立功的喜悦还未褪去,昌马河哨所就抹上了浓浓的离愁别绪。柱子年底就要退伍了。一进入十一月,他就有点魂不守舍。他再次变得闷闷不乐沉默寡言,经常不顾大漠刺骨的寒风一个人到河边呆坐很久。他砸冰时更卖力了。 一天,我在河边陪他坐了很久,他的目光越过河水遥望着远方,一边苦笑一边摇着头,像喃喃自语似地对我说:“小宇,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我曾不至一次想逃离这个地方,也曾不至一次地想,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我将是怎样激动怎样开怀大笑。可真要离开了,却发觉我早已把自己植进了这片戈壁,埋得很深,每挪动一下都感到伤筋断骨般地疼痛。” 我不知道如何劝他,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和无奈。最后,我小心翼翼地对他说:“班长,不论在什么地方,我相信你一定会过得很好,一定!” “是啊,一定!”他抓起一块冰用力地扔在河里,“无论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我都会努力地,我绝不会给咱哨所丢脸。绝—不—会!”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有些哽咽有点咬牙切齿。话还没说完,就把头埋在膝盖上歇斯底里地哭了。他边哭边说:“可我真的想留下来啊,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想留下来啊!” 他还不至一次地对我说:“很遗憾哪,还没来的及见咱们家的景到底长什么样,就要离开了。遗憾呢!”每次他都举起双臂,做仰天长叹状。 “见不到说不定是一件幸事,抱着一份缺憾也抱着一份幻想。如果真见了,要是个丑八怪岂不失望至极!” “混小子,你以为我是认为景漂亮才想见她的吗?不是的,不关相貌,只是单纯地想见她而见她。想知道那么有才情的女孩儿,到底长什么样?你这家伙,也没什么特别嘛,俗人一个,以貌取人。况且,你怎么知道景就一定不漂亮?” “才女必丑吗!” “什么狗屁逻辑!”他不屑一顾,“就算不漂亮又怎么了?小子,你记住,善良并懂得生活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女人。景在我心目中,真是美若天仙,这跟她的相貌无关。小子,你一定要珍惜啊,你不知道你傻小子碰上了一个人间精品,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他拍着我的肩叮嘱道。 为不让柱子带着遗憾离开部队,我打破了我和景之间不是约定的约定,率先向她索要照片。 经过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我终于在照片上目睹了自己所爱的人的芳容。看过照片之后,我内心的自卑再次被勾起。与她相比,我真的很“蛤蟆”。 看了景的照片,我们三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又看,似乎怎形容都不能恰如其分地描述她的美丽。 诗锦的照片不是从照相馆里照出来的艺术照,而是几张很自然很随意的生活照。她不是华贵的牡丹,也不是娇艳的玫瑰,她是空谷幽兰,脱俗、高雅、娴静、娇弱、我见犹怜。 看她的照片,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帧装饰淡雅的风景画,也会想到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从照片上看,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幅淡雅的风景画或一首充满意境的小诗。 水线排险 老兵退伍的前几天,气温骤降,两千多平方米的两个沉淀池进出入口和三角堰相继被冰块堵塞,水线出现严重险情。 我们及时向支队报警请求支援的同时,先行排险。我们不停地挥动钢钎破冰,面对源源不断涌向地下河道的巨大冰块,我们三人的力量真是太渺小了。 情况万分危急!怎么办? 就在这时,柱子第一个跳进河流入水口,用身体阻挡不断涌来的冰块。 我也准备跳进去时,被赵大年一把扯住:“危险!快到宿舍把背包绳拿来。” 我迈着冻僵的双腿,跑步拿来背包绳。我们一齐跳入水中,用背包绳从腰里将三人连结起来,再将绳的两端系于入水口的水泥柱上。我们就这样冒着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站在刺骨的河水中,用身体阻挡不断涌来的冰决。 “大家不要总是站着,要活动啊!”赵大年不停地鼓动我们。“我们唱歌吧!”最后他提议。 我们就开始不停地唱“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了家乡/就难见到爹娘/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都是热血儿郎/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足迹留给/山高水长……”唱“你下你的海呦我趟我的河/你坐你的车我爬我的坡/既然是来从军呦既然是来报国/当兵的趴冰卧雪算什么/什么也不说心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儿暖得钢枪热/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一颗博大的心儿愿天下都快乐!”唱“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为了谁/为了秋的收获/为了春回大雁归/满腔热血唱出青春无悔/望穿天涯不知战友何时回/你是谁/为了谁/我的战友你何时回/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谁最美谁最累/我的乡亲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姐妹/姐妹……”最后,我们反反复复地唱—— 我们守卫的地方/花儿开得很迟/我们守卫的地方/草儿黄得很早/我们守卫的地方/人烟稀少/我并不觉得寂寞/我们守卫的地方/苦寒苍凉/我并不觉得飘渺/我心明白/我的岗位连着遥远的北京/我心知道/我的脚下就是祖国的前哨…… 渐渐地,我听到柱子的声音有些微弱暗哑,扭过头发现水位正齐他的脖子。我大叫“刘班长——”他转过头来看我,裂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想笑,表情却冻僵了。他向我摇头,脸乌青发紫,扭曲变形。他嘴一张一合向我说什么,我听不真切,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说,今天支队来人,可能带景的信来。 痛失兄弟 痛失兄弟 后来,我也渐渐的麻木了,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时,已躺在基地医院的病床上。基地军民自发地络绎不绝地来看我们,我几乎是躺在鲜花的海洋中。要知道,在这个沙漠戈壁包围的小城,鲜花是何其贵重。 由于我们为大部队抢险赢得了时间,险情很快排除了,未造成任何严重后果。 五天后,我和大年康复出院了。支队长、政委和基地有关领导亲自来医院接我们出院。却不见柱子的身影。 “刘金柱呢?”我和大年异口同声地问。 “先回去了。”指导员闪烁其辞地回答。 “这个柱子!”赵大年说。 指导员闪烁其辞的回答和掩饰不住的表情,让我莫名地打了一个寒噤,我不敢多想。 回到支队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与我们朝夕相伴的柱子,果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柱子送到医院昏迷了两天两夜,醒过来断断续续说了句“如果我不行了,把我葬在昌——马——河畔”,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天,先是为柱子召开了追悼会,后又召开了庆功表彰大会。总队首长也出席了大会。柱子被追记二等功一次,并被追认为优秀共产党员。我和大年荣立三等功。 当天,我们还见到了从云南远道赶来的柱子的父母。我和大年一刻不离地陪在二位老人身边。我们才知道,柱子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已是富甲一方的农民企业家。父亲一心盼望着儿子退伍后继承他的事业,没想到这愿望却永远无法实现了。 柱子的母亲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总以为这孩子还不懂事,没想到他真长大了。”说着说着,就禁不住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第二天,老兵退伍了。退伍老兵一律把胸前的红花换成小白花,以此缅怀这位永远长眠于大漠深处的兄弟。同时,我们得知中队并没有把柱子列入退伍名单,而是作为转改士官苗子,上报支队并得以批准。这是柱子最期盼的,可他却听不到了。 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柱子父母把柱子的骨灰分成两半,一半由他们带回故里,一半葬在昌马河畔。我想这也是柱子最满意的,一边是他最牵挂的,一边是他最不舍的,如今两全了。 队干部想把我和大年的岗位调整到中队,由另外两名战士顶替我们上水线,征求我俩的意见,我们没有答应,抱着柱子的骨灰回到了水线。 我和大年在河畔我们最爱坐的地方为柱子修建了坟墓,立了墓碑。 当我把他的骨灰放进坟墓的时候,我再次记起他那天哭着说:“可我真的想留下来啊,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想留下来啊!”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兄弟,我的好兄弟,你如愿了,你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留在了这里,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景来了好几封信,我一封也没有看,全部在柱子的坟前点燃。我哭着对他说:“刘班长,景又来信了,还是你先看,我不跟你抢。”透过火光,我再一次看到柱子跟我抢信的情景,再一次记起他嘴一张一合说的最后一句话:今天支队来人,可能带景的信来。 在整理柱子的遗物时,从柱子的日记中得知,柱子和我一样,之前并没有恋爱过。他在日记中写道,自己之所以杜撰一个爱情故事,是因为他确实不忍心看老兵失望的眼神。他说起初瞎编恋爱史时,还做贼心虚般脸红心跳。可讲着讲着,他就觉得他的确和这么一个叫小翠的女孩恋爱过。 可怜的柱子,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的滋味,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哦,不,柱子,你恋爱过,你和我,我们三人一道,一起爱着那个叫景的女孩。正如大年说的,那是我们昌马河哨所的爱情,是我们大家的爱情,是我们一道倾心尽力培育起来的爱情。我一定记着你的话,如果可能,我会一生一世好好把握和珍惜这份感情。 景又有信来,和往日一样,我和大年来到柱子的坟前,给他读景的来信。读完信,我们在柱子的坟前面对昌马河静静地坐着,大年突然对我说:“小宇,接下来好好复习准备明年考学吧。” 原来,大年他自始至终明白我担心什么。 即便考上军校,就可以缩小我和景之间的差距? 可我还是答应努力争取考上军校,不全是因为爱情,更是希望这身军装能因此穿得长久些。 戈壁拜年 戈壁拜年 元旦过后,春节接踵而到。大年一封接一封收到家里来信,他那张黑脸没有因新春佳节来临增添些许喜色,反而多了几份掩饰不住的愁苦,一有闲暇就独自到河边遛达。问他有什么事,他只说:“我能有什么事?” 我了解他,他不想说的事,你就是拿钢钳撬他的嘴他也不会吐一个字。 “班长,要过年了。”我终于按捺不住提醒他。心想这人是不是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过糊涂了,还不知道新年临近。这是我在点上过的第一个春节,我不想太马虎。 “知道。”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咱得张罗张罗,总不能就这么过年吧?” “你看着办吧!” 看来靠他是没指望了。 我走了很远的路,从戈壁滩上折来红柳枝,扎了两个大大的灯笼,用红纸一糊,挂在屋内,为我们的哨所增添一点节儿的喜庆。灯笼原打算挂在房门前的屋檐下,可刚挂上,就被强劲的漠风撕扯的面目全非。不得已,只好挂在屋内。 大年三十这天,与往日并没有多大差别,上午还是到河边一如既往地砸冰。大年更奇怪了,像疯了似的,砸冰一下比一下用力,把虎口都震裂了。 “你不要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实在看不下去,冲上去夺下他手中的钢钎,抓住他的双肩摇晃着追问。 他终于撑不住了,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冰上,抱着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些信,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说呀。”我也蹲在地上,摇着他的肩继续追问。 “奶奶她——”大年一提奶奶,禁不住嚎啕大哭。 “奶奶她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你快把人急死了。” “奶奶她、她可能不行了。” “是不是奶奶想见你最后一面?你说,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到这里哭有什么用?”我知道,大年是她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奶奶是他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最牵挂的人。 “我也想回去呀!”大年哭着说。 “那你为啥不回?是不放心水线还是不信任我?” “不是。”大年擦了把眼泪说,“柱子走了,我要再一离开,这个年你怎么过?我不忍心呀!” “班长,你错了。”我抱住他的肩说,“你如果探家,中队一定会再派一个战士来。你放心,即便就我一个在这儿过年,我也一定不会觉得独单。我从来没有认为柱子离开了我们,从来没有,我觉得他每时每刻跟我们在一起。你瞧,他就在那儿。”我指着柱子的坟说。 “也许,他就在你面前,笑着看你流鼻涕呢。”我补充到。我真是这么想的。 “是呀,柱子他就在这儿,时刻陪伴着我们。”大年擦干眼泪说。 “班长,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不是只说奶奶病重,并没有说别的吗。相信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康复的,你放心。也许,她只是太想你了,你不是快两年没有探家了吗?”我安慰道。 “我是不是很不孝?”大年问我。 “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么说,柱子是不是更不孝,他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位老人不知身体怎么样了,我们写给他们的信他们该收到了吧?这个年他们过得该如何揪心啊!”说着,我就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不由地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怎么,才劝住我,自己倒掉下泪来了?” “班长,来,我们朝你家乡方向跪下,给奶奶磕头拜年,请求她老人家原谅你不能回去看她,并祝她早日康复,健康长寿。”我拉着大年的手对他说。 “对,我们也朝云南磕个头,替柱子给伯父伯母拜个年,也给所有千千万万的军人的父母家人拜个年,祝他们永远健康平安。”大年附和着说。 于是,我们跪下来,朝着东北、西南,朝着东西南北,给大年的奶奶,柱子的父母、我的母亲以及所有军人的父母家人磕头拜年,遥祝他们健康长寿,幸福平安。 磕头拜年后,我和大年的心中似乎轻松了很多。 “我们早点回去准备准备,支队领导今天要来。”大年说。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我问。 “他们每年这天都来与点上战士欢度除夕,这也是支队多年的传统。” “会是谁呢?” “也许是支队长,也许是政委,他们两人必居其一。”大年说。 不论谁来,都会比我们两个人过热闹。 “我们写副队联吧!”吃过午饭,我就拿出笔墨纸砚对赵大年说。 “写什么呢?” “现成的,‘昌马河畔迎新春,戈壁滩上献华年’,怎么样?” “还行,那就赶快写吧。” 我们写好队联刚拿出门准备贴,一不小心就被大风撕成碎片,轮番数次未能成功,我们也只好把队联贴在门内 除夕风暴 除夕风暴 到了下午,我和大年便急不可耐地站在营房外轮番张望。 “班长,快看!”下午五时,我突然看到天边远远地有黄沙铺天盖地滚滚而来,急忙大叫着让大年看。 “不好,沙尘暴来了,快跑。”大年和我掉头拼命地往营房跑。我们刚跑进房子,大风裹着沙尘便扑面而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像冰雹一样敲打着门窗,情景十分骇人。门窗虽然紧闭,呛人的沙尘立时在房间弥漫,甚至钻进我们的鼻孔、耳朵、口腔,让我们一时变得灰头土脸,辛辛苦苦收拾整洁的内务,转眼间也是面目全非。天色越来越昏暗,不一会儿就如同黑夜降临,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我过去开灯,却因大风天气,不知何时电已断了。我俩围坐在火炉前,明灭的炉火映照彼此模糊的表情,有点魑魅魍魉。窗外狂风呼啸着、尖叫着,鬼哭狼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晚上七时,肆虐了一个多时小时的大风终于慢慢疲惫下来。电依然没来,我和大年便点亮早已备好的蜡烛,重新清除灰尘。该死的沙尘暴,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候来。看来,我在哨所的第一个大年夜,就要这么冷冷清清地度过了。大年一声不啃地打扫卫生,可我早没了上午整理内务时的兴奋,手底下自然变得慢慢腾腾磨磨蹭蹭。 “赵班长,支队领导不来了吧?”我边抹桌子边不死心地问。 “说不准。”他说这话底气一点不足。 近年来,沙尘暴在河西走廊十分猖獗,一场场沙尘暴,吞噬了无数的良田、牲畜,甚至人的生命。生活在沙漠戈壁边缘的人们,被沙尘暴骚乱的苦不堪言,都到了谈“沙”色变的地步。支队领导不可能为了和我们共度除夕,会冒着如此恶劣的沙尘天气出行的。 清扫完屋子和个人卫生后,大年就宣布:“开饭吧!”我说:“我不想吃。”一听我这么说,大年就马上责怪道““大过年的不吃怎么行?” “过来,我们俩猜拳吃,谁输谁吃一口菜。”大年在炉子上热好菜便哄我过去。我只好过去和他地块吃。 “啊,呸!”我夹了口菜刚放进嘴里一噘就又吐了出来。早准备好的饭菜,我们遮盖的严严实实,不料还是落进了沙尘,牙碜的难以下咽。可大年这家伙却不动声色吃得有滋有味,我一吐他才“嘎嘎”地说出声来。 这下我更没了食欲,入下筷子开电视机。还是没电。不到一小时,电视机开关已被我和大年摁了不下二十次。 我不吃了,大年也吃不下去。他收拾碗筷的时候,我无所事事便挨个摁电视调频键,反反复复。大年收拾完碗筷一言不发站在我身后默默观看。看着看着他说罗小宇你怎么回事,这样调来调去让人怎么看?再别调了,就看春节晚会。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笑却不由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于是,放下遥控器冲到屋外,扯破噪子喊:“过——年——了!” 大年也跟着跑了出来,我们俩对着空旷的大漠和漆黑的夜空,此起彼伏地高呼“过——年——了!过——年——了!” 喊了一会儿,心中的郁闷便一扫而光。大年便对我说回吧,我说回,我们一起又回到了屋内。一到屋子我俩又无事可做,大年就对我说:“小宇,把景的信拿出来我们一起温习温习吧。” “怎么早没想到?”我一听马上高兴地翻箱倒柜,把景写给我的信一古脑儿全拿了出来。 欢度除夕 欢度除夕 晚上九点,正当我俩沉浸在诗锦的书信中,突然窗外有灯光闪过。“来电了吗?”大年冲过去开灯,灯没打开他马上明白是怎么会事,“快,支队领导来了。”话还未说完就冲出了房间。我顺手将近信放进抽屉后也跟着冲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有车灯远远地朝我们这边开来。 “噢——”我们俩高兴地跳了起来,忘情地大喊大叫。 来的是政委李强、指导员赵向阳和司机蔡小兵。他们同时还给我们带来了丰盛的年货,甚至还带来了烟花、爆竹和两捆啤酒。 “不错,过年的味道很浓嘛。”政委进屋一看到屋内的两个大红灯笼,就嚷嚷地说。 “不错、不错。”他一边环视屋里整洁的内务,一边嘴里“不错、不错”地赞个不停。最后,他的目光在门后的队联上停住了。 “不错,都贴队联了,内容也很贴切。这是谁写的?”他转头问赵大年。 “是罗小宇写的,政委。”赵大年声如洪钟似的回答。 “不错,小伙子。家里情况都好吧?”政委拍着我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都很好,政委。”我激动地回答。 “小蔡,快把我们带来的年夜饭拿出来到炉子上热一热,我们准备开饭,犒劳犒劳我们的水线卫士”。 八个菜,全是依照我和大年家乡的风味精心烹调的。菜吃到嘴里还是有些牙碜,可我毫不在乎,大口大口地吃。好久没有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了,我差点连舌头一块儿都吞进肚子。 政委让蔡小兵给每个人茶缸里倒满啤酒后,带头举起茶缸对大家说:“来,我们大家举杯。首先,为全天下所有的军属举杯,感谢他们对军人的理解和支持。干杯!” “干杯!”大家站起来齐声响应,把茶缸碰得叮当作响。 “第二杯,为今夜所有坚守岗位不能与家人团聚的军人干杯。干!” “干!”大家又是一饮而尽。 “第三杯,我们为我们的水线卫士举杯,为刘金柱、为大年和小宇干杯,为我们的这些好兵干杯。” “政委,谢谢。”一听这话,我和大年不觉有些哽咽,我的泪水一下地涌了出来,我们站起身来,带头一仰脖子,再次将杯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大家边吃边轮番敬酒,后来,我站起来敬酒。我们平时从不喝酒,几杯啤酒下肚,就感觉晕乎乎的。我说:“政委、指导员,还有小蔡,我敬你们三人一杯,感谢你们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机会,赶来与我们一道欢度除夕,谢谢你们。” “政委、指导员,我还有个请求,希望能给赵班长批假,让他回家见奶奶一面。”他们刚一放下杯子,我又把杯子举了起来。 “罗小宇!”赵大年制止我。 我没有理会大年的制止,继续说道:“奶奶病得很重,想见赵班长最后一面。要是见不到奶奶最后一面,他一定会遗憾一辈子。” “为什么不早说?”政委问。 “赵班长不放心离开,他一直瞒着,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好,指导员,今晚就让小赵跟我们一道走,明天直接坐火车回家。你先与罗小宇住在点上,明天我让中队上来一个战士替换你。小赵,”他转身对赵大年说,“我们当兵的,难免会有遗憾,但我们要尽量做到少一些遗憾。你就放心地走吧。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相信你奶奶不会有事的。” “是。”大年感动的手足无措。 “今年准备了什么节目?我看我们今年换换花样怎么样,罗小宇能对对子,我们就对对子吧?”吃过晚饭,政委提议道。 “政委,就按你说的办。”指导员附和道。 “我出上联,大家对下联,一个对不上的,我们就罚他给大家表演节目。大家说怎么样?” “好!”大家齐声回答。 “我的上联是‘军人大漠抒豪情’” “卫士戈壁著华章”,指导员率先应对。 “穿戈壁越大漠泽惠万户”。 我想是赞昌马河的,便接着应对:“托两弹送一星功著千秋”。 “情系戈壁事迹彪炳史册”。 “魂归江河真情光照日月”。对此联时,我再次想到柱子,我知道政委出此联的理由是一样的。 “饮尽孤独雄心犹在”。 “饱尝寂寞壮志不减”。 “无缘看小桥流水”。 “有幸赏大漠孤烟”。 到后来,几乎是我一个人应对。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四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时钟指向夜晚九时,政委起身告别。走时,带赵大年一道走了,留下指导员与我一道守水线。 一周后,大年回到了点上,来时胳膊上还戴了黑纱,人也瘦了一大圈。奶奶最终没能熬过年关,也未能等到她最疼爱也最疼爱最记挂她的孙子见她最后一面,把一个深深的遗憾永远留在了孙子的心中。大年回到家时,奶奶已去世七天了,是奶奶临咽气时反复叮嘱不要把自己的死讯告诉大年的。 欢迎新兵 欢迎新兵 转眼又到了新兵到点的日子。我也成了个戴上等兵衔,被人称“班长”的老兵了。 新兵叫吴帅,果然是个小帅哥,伟岸挺拔,俊秀机灵。也不是指导员凭经验挑的,而是他自己拍着胸部主动来的。队领导知道,不论机灵还是木讷,能言还是寡语,今后都一定会在点上扎下根,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不用费尽心力东挑西选了。 晚饭还是既定心又开心的饺子。晚会还是由赵大年手握报纸卷主持,开场白还是老一套:“首先,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吴帅同志。他一加入,我们的哨所就有四个人了,就更热闹了。”只不过“罗小宇”换成了“吴帅”,“三个人”改成了“四个人”。 一听四个人,吴帅就懵了:“不是三个人吗?怎么成了四个人,还有一个人呢?休假了吗?” 晚会最精彩的节目,依然是我们自弹自唱的那首《我们守卫的地方》。 晚会的“压轴节目”,由我主动讲我们的好兄弟刘金柱和我们一道培育起来的爱情。讲着讲着,我和大年不由得泪流满面,吴帅更是泣不成声。 很晚了,吴帅要到柱子坟上去拜望这位无缘谋面的老班长。“我一定要去,我没有耐心等到明天。”他坚持说。于是,我们顶着刺骨的寒风,陪吴帅来到柱子的墓前。 不刮风时,戈壁的月夜真是纯净,犹如水洗过一般。 吴帅跪在柱子坟前,再次泣不成声。他边哭边说:“班长,我主动来这里,是想到艰苦地方来镀镀金,早日立功入党。班长,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向你学习,一定好好守卫水线。” 诗锦来信 诗锦来信 六月上旬,我参加完警校招生统考后又返回执勤点。到点没几天,就收到景的来信。她信中说她准备利用假期来部队看我,问我同不同意。 看了来信,吴帅高兴的一蹦三跳:“哦,嫂子要来了,嫂子要来了!罗老兵,快给嫂子写信让她来啊!” “那就让她来吧!”赵大年也满怀期待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慌乱极了,不知如何是好。可以说,没有哪一天,我不盼着相见。可她真的想来,我却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定夺。 我真的好怕,害怕她看到书信背后如此其貌不扬如此平常的我会令她大失所望;害怕相见既是开始也是结束。我不知怎么办,握着信来到柱子墓前,给他读景的来信,读完后,我坐了很久。 柱子的坟茔零星长出些绿色的植物,非常纤弱但非常翠绿。这种植物我在大漠里从未见过。 也许,柱子也期盼着相见吧。我突然决定让景来看我们。大年今年要退伍了,我如果考上学,也将离开这里,再相见不知何时何地。我想同他们一道分享与景相逢的快乐,不管结果如何。 于是,我就写信给景:“热忱恭候‘首长’前来‘视察’”。 动员会议 动员会议 “开会!开会!”自从景来信告知她一周后启程,我们三个就如临大敌,一片慌乱。晚上临睡念叨的是这件事,清晨睁开眼张口嘀咕的也是这件事。每天一有空闲,赵大年就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开所谓“迎接诗锦专题会议”。 “我们再议一议,看还有没有什么高招,有没有什么遗漏。我们一定要把迎接诗锦同志当作一件大事来对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每次坐在一起,赵大年都如此鼓动。 “我还是要强调,精神面貌一定要好。我们所处的环境虽然偏僻荒凉,但内务卫生一定要整洁干净。大家一定要体现出军人的气质和本色,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许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尤其是小宇,你更要注意,不要总耷拉着脑袋哈着个腰。”这话听的我们耳朵都快起老茧了,可他每次“我还是要强调”。 “要是能有些花呀草呀的把我们这里装扮装扮就好了。”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我们从哪儿弄些花呀草呀的?一听吴帅的这馊注意,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这家伙脑瓜子活,每次都抢先发言,总能挤出些奇思妙想。现在看来也是江郎才尽了。 “再想想看,尽量切合相实际,发掘现有资源。”赵大年毫不气馁地对吴帅鼓励。 “我再想想。”吴帅剑眉紧锁做苦思冥想状。 “要不这样,我们挖来骆驼刺,在哨所周围拼上‘热烈欢迎’等字样。”吴帅一下地站起来,一板一眼地说出自己的高招。看来他的确为自己伟大的构思而激动,脸上流光溢彩。并把目光转向我,看那表情我知道他心里在说:“怎么样,不服不行吧。”为不打击他的积极性,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看这办法可取,只是具体拼什么字还得再斟酌。拼成‘热烈欢迎’这样的字未免太过于直接,我们既要让她感受到我们对她的重视热情又要含而不露,结合我们自身实际,拼一些像‘扎根大漠守卫水线’这样的字,我看效果会更好。小宇,你说呢?你是咱们的秀才,这任务就交给你了。”赵大年对我说。 “是,结合所处环境和我们自身的特点拼最好,而且有长期效应。就拼‘水线谱忠诚,大漠著风流’怎么样?” “我看成。帅哥,你说呢?”赵大年问吴帅。 吴帅一直拧着眉头企图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佳句,可眉毛几乎拧断了佳句却未能想出来,只好心有不甘地说:“还凑和吧!” “哪就这么定了,我们开始行动。”赵大年一锤定音。 于是,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在营房正前面平出左右两块斜坡,从戈壁滩挖来骆驼刺,依“水线谱忠诚,大漠著风流”植入平整的斜坡上,并每天用水浇灌。 几天来,我们不是在这里修修,就是把那里整整,尽力想把我们的哨所打扮的漂亮些。有时我想,要是我高大帅气些,大年和吴帅也许就不会这么辛苦。他们就像把一个丑女儿想嫁出去的父母,想尽力用嫁装弥补女儿容貌的不足。 不眠之夜 不眠之夜 就如何接待诗锦,我们也探讨了好几种方案。吴帅说,由我去火车站亲自迎接,然后坐出租车直接把景接回哨所,这样显得隆重。赵大年说,应该先报告中队。我呢,六神无主,一点儿主意也没有。有时恨时间过得太慢,有时又感到时间过得太快,相见的日子挡也挡不住地一天天临近了。 后来,几经商量,我们觉得还是报告中队为妥。最后,由赵大年用电话专门向中队进行了汇报,指导员当即拍板:由中队领导亲自出面负责接站并为景接风,然后,用支队的车把诗锦送到点上,让她感受一下点上的生活,再把她和我一道接到中队,由我陪她到驻地转转,就送她回去。指导员觉得诗锦来住到点上条件太差,有诸多不便,还是住到中队为佳。我们都觉得仅让诗锦在点上停留半天或一天未免太仓促太短暂,可又觉得还是指导员的安排比较周全妥当。 吴帅说:“等嫂子来,我们仨站成一排,不吱声,看嫂子能否从中认出罗老兵。”我们大笑,都说这注意不错,挺浪漫的。可赵大年还是打击吴帅:“李诗锦绝不会把你当作罗小宇。” “为什么?”吴帅不解地问。 “因为吗——”大年故意卖关子。 “因为什么?你想胡说霸道什么?”吴帅有些急了。 “因为吗,你太嫩、太奶油!哈哈哈。”大年故意气吴帅。 “说不定,景喜欢的,就我这种类型呢。罗老兵,到时可别哭鼻子啊!”吴帅嘴上充硬,但明显底气不足。 明天,就是景要来的日子,我们把内务整了又整,玻璃擦了又擦,院子扫了又扫。赵大年花了近三十分钟为我理了发,还用铁饭缸装开水,把我的衣服熨得平平展展。他对吴帅说:“我们穿邋遢一点不要紧,一定要把罗老兵陪衬起来。” “今晚大家早点上床休息,明天以良好的精神状态迎接李诗锦同志。”天刚一擦黑,赵大年就命令道,并把我们早早地赶上床。 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心情前所未有的紧张。一会儿希望时间能快一点,恨不能明天马上到来,一会儿又希望时间永驻,永远地停留在夜的这边。 不能亲自去到火车站接诗锦,我心里充满矛盾。说心里话,起初听指导员说由中队干部接站,心里如遇大赦一般,轻松了很多。可渐渐的心里又总觉得不是滋味。我想,景走下火车,最期盼的,就是我第一个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吧。如果看不到我,她心里该是多么失望和遗憾啊!可是,要是我去接站,她看到我不是她喜欢的那种,那不是更失望和遗憾吗?说不准她会调头离去,那她的昌马河之行就永远不能成行了,那么,大年、吴帅他们该多失望,柱子他该多失望,昌马河该多失望啊!这么多失望加在一起该有多重,我能背的起吗?我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心里犹如一团乱麻。我想,我不去接站是正确的,但我又心有不甘。我不知道怎样才是我正确的选择,没人能够告诉我。指导员没有说让我去接站,我知道他是觉得我离得远,车来回跑太折腾。他想反正会把景送到点上的,压根就没想太多。 床板的咯吱声此起彼伏,我知道他们两个同我一样,也失眠了。我也知道,今夜,与我们一道醒着的,还有屋外斜坡上的那位兄弟及他脚下那条日夜不息的昌马河。 定下决心 定下决心 “罗老兵、罗老兵,”吴帅小声地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小声回答。 “我也睡不着。你说嫂子她会喜欢我们的哨所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你们两个嘀咕啥呢?还不睡觉!”赵大年粗声粗气地说。 “班长,你就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也压根就没睡着。”吴帅嘿嘿地笑着说。 “是啊,不但睡不着,而且越睡越清醒。”赵大年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和吴帅也跟着坐了起来。 “是啊,越睡越清醒。到部队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晚上睡不着呢。”吴帅说的没错,每天晚上,他的确是头一搁到枕头上就打鼾,常常令我和大年羡慕不已。 “你们说我们还有什么没做到的地方吗?”大年不放心地问我俩。 “再怎么做也不会把戈壁滩变成江南水乡,我觉得最重要的还要看我们的罗老兵,他才是关键所在。”吴帅再一次点中问题的要害,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吴帅说的对,我才是关键所在。可我要怎么做才能赢得景的好感。吴帅不是说,再怎么做,戈壁滩也不会变成江南水乡,道理是一样的,罗小宇再打扮,也不会变成吴帅。即便能够靠刻意的打扮和伪装赢得景的爱,我难道要戴着面具和她共度一生,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累了? 我知道,我真的很在意这份感情,但绝不想用欺骗和伪装赢得爱情。 “我要到车站亲自去接景!”我坐起向他们宣布。这是我突然决定的,我决心用我毫不伪装的真心真情赢得景的爱,“请放心,我一定会把景带到昌马河,带到你们面前,请相信!” “你真的要亲自去接站?”大年问。 “是,我要亲自去接,我要景一下车,就能看到我。” “可你怎么去呢?”大年再次关切地问。 “我走着去,不就五十多公里路,明天早点上路,不会误了接站。别忘了明天一早给中队领导汇报一声。”我坚决地说。 “罗老兵,你好伟大噢!到时肯定把嫂子感动的唏哩哗啦。”吴帅打趣地说。 “其实,你亲自接站是对的。想想,要是景千里迢迢地赶来看你,一下车不能立即见到你,该有多失望啊!”大年真是位好兄长,他总能懂得你真正的心思。 “是啊,是啊!”吴帅附和道。 “明天还要上路,那就早点睡吧!”大年再次劝道。 我还是毫无睡意,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披衣下了床。 “怎么,睡不着?”大年问 “哼。” “要上哪儿?不会这么早就动身吧?” “不,我去趟厕所。” “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 “是。” 我走出屋子,不由打了个寒噤。戈壁的夏夜,气温依然很低。 走出屋子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们几个苦心用骆驼刺拼起来的字,在夜空下,黑黢黢的,犹如蛰伏的怪兽,似在嘲笑我的极力伪装,我一冲动上去想把它们连根拔起,可手一伸出去,我们几个挥汗如雨劳作的情景再次出现在眼前,我的手又缩了回来。 我想,这也不能算是伪装,这不过是我们一片真情的外在表现。 我不由自主地来到金柱坟前,久久地坐着,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特别想和金柱待一会儿。 一早上路 一早上路 戈壁滩的天空似乎亮的格外早,还不到凌晨五点,晨曦就从天边透过来。这一夜似乎有一亿年之久又似乎转瞬即逝。虽然一夜不曾合眼,可我依然没有半点倦意。不知什么时候,大年和吴帅已站在我的身后。 “这就走?”大年问。 “对。现在还不到五点,每小时走十公里,上午十一点火车到站时,我一定能提前到达。”我说。 出门前,大年亲自给我扣上风纪扣,扶正我的帽子,并从我背上拍了一掌后再次叮嘱:“记住要挺直腰杆。” 我走很远了,他们还在背后大声喊:“早点回来啊——” 天一点点地变亮,晨曦给戈壁涂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放眼望去,我似乎不是行走在荒芜的大漠戈壁,而是行走在绿草如茵的大草原上,一片放牧心灵和爱情的大草原上,就连脚底下也变得柔软而充满弹性,我不由得奔跑了起来 接站未果 接站未果 整个站台空荡荡的,惟有如烟似雾的沙尘,水一样漫过来又细浪般远去。 离火车到站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到了这个叫“地窝铺”的小站。为消磨时光,我背着手来来回回在站台上踢正步。踢着踢着迫切的心渐渐踟躇起来,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 时间一分一秒临近,我越来越慌乱,不停地整理着装,检查衣扣,汽笛拉响的那一刻,甚至想掉头跑掉,可目光和脚步却不由自主朝火车开来的方向追逐。 火车终于喘了口粗气停靠在戈壁深处的这个小站台边,车门一打开就迫不及待地吐出几个旅客。这档儿我又乘机正了正军帽、摸了摸衣扣,才大步流星朝走下旅客的那节车厢跑去。只下了四个旅客,一目了然,不要说其中没有景,甚至连一个女性也没有。 我一下子慌了,想上车寻找,却被乘务员面无表情地拦住了:“票!” “我不乘车我想上车找人。”我急急地说。 “不行!车马上就开了。”乘务员的话还没说完,铃声就很配合地响了起来。乘务员生怕我强行上车似的,把我一推下来就“哐”地一声锁上了车门。 火车只停了一分钟,好奇的旅客把头伸出窗口,还没有把水泥站牌上被风沙蚀剥得模模糊糊的“地窝铺”三个字辨认出来,火车就轰隆隆地启动了。 我追着一节节车厢边跑边往里看,窗口上兴灾乐祸的表情没有一张是我想看到的。也许是火车在大漠里跑久了让他们产生视觉疲劳的缘故,终于有了可看的,不管是不是真的很好看,可他们表情就如同观看马戏团小丑表演,兴奋的有点夸张。火车不管不顾越来越远,追了一段才清醒自己是没法追上火车的,方停下脚步双手撑在大腿上躬着腰喘粗气。 怎么会这样?是坐过了站还是遇到了坏人?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各种不好的猜测一古脑儿往脑子里涌,心里满是恐惧和担忧。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站台上乱转,开始为这个日夜牵肠挂肚的女孩提心吊胆。 想了千百次的接站方式,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怎么办?我一时没了主意,想回却又不甘心。要是赵大年在就好了,吴帅也行,我可以抓住他们的衣领追问怎么办?可他们不在。转眼间站台上再次空空荡荡剩下我形单影只。 会不会在下一趟列车上,迈不动返回的脚步,我仍然在空旷的站台上茫然地溜达,傻傻地等待,内心翻江倒海般熬着时光。 “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我的心永远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一首老掉牙的情歌《站台》在耳边响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