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纪事》 第1章 楔子殉情 帝江和青岚成亲那天,四海八荒的神族都携了重礼赶往天庭朝贺。 我脱下一贯穿着的战甲,换上最隆重的吉服,避开了族中四处寻找我的族人,独自走到了三十三重天阙的边缘。 寒风凛冽,云潮翻涌,传闻只要从这天界最高的地方跳下去,哪怕法力再高的神也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然而正当我准备一脚踏空,一了百了的时候,却突有淡漠微凉地声音困惑道:“你为何会想不开?” 我应声回头,便瞧见一旁的伽蓝神树下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容清雅的年青男子。 彼时正值深秋,伽蓝神树的树叶已由春日的深蓝褪却为了浅白,不时有树叶顺着呼啸而过的冷风飘然落在他的青衫之上。他略微一扬袍袖,白色的树叶便若断翅的蝶,依依没入云海之中。 我泪目:“我爱的人,他不爱我。” “难不成你死了,他就会爱你了?” 我哽咽:“不会。” “那你为何还要死?难道你死了他就会回心转意痛不欲生?”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沉吟道:“而且你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默默的死,谁知道你是为他而殉情的?既然心有不甘,又迫切想死,倒不如寻个诸天神佛都会出现的场合,当着他的面,血溅三尺来得痛快。既能败坏他的名声,又能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一举两得,死得其所。”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劝阻过我,但他不带一点感情的应话,却恰到好处地点醒了我,并且打消了我的愚蠢想法。 我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总归现在帝江对我也再没有半点感情,若我当真从这里跳下去,会造成的最大后果也无非是被喜好八卦的太白老儿在《天庭纪事》上写上一句:帝江陛下少时风姿绝世引无数神女仙娥芳心萌动,其宣布迎娶重明帝姬那日,神女仙娥纷纷泪洒天河意欲轻生,白虎族帝姬桑染更是身先士卒率先于清晨跳下天阙,成就一段痴恋佳话。 一想到帝江十有*会无动于衷,而太白老儿则会顶着他那张满脸褶子的老脸,笑得跟朵花一样的八卦我的身后事,我顿时便再没有了半点想要轻生的想法。 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我站起身来看着他道:“小女子乃白虎族帝姬桑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如今又在何方高就?” 他见我既不打算往下跳,又不打算采纳他的想法,眉间略有憾色:“俗名碧方,高就不敢,不过是莲台山前的看门小仙罢了。” 我讶然:“你说的莲台山是不是瑶华帝君所在的那个莲台?” 他微微颌首道:“正是。” 虽说如今天界都是由天帝做主,但身份地位最高的却是莲台山的瑶华帝君。 混沌初开,生灵万物俱无,天地连成一片,只在其间孕育着一株混沌青莲。 亿万年后,莲子裂开,盘古大神手执开天斧出世,因不满混沌中无穷无尽的压抑,便用开天斧将天地劈开。 这是凡间有关盘古一族最为广泛的传说,所以世人都以为盘古才是最强大的神。唯有四海八荒的众神知晓,由混沌青莲幻化而成的瑶华帝君,才真正凌驾于众神之上。 之后盘古大神力竭倒下,天地已成,神界便开始真正兴盛,为巩固盛世太平不少神族之间便开始通婚。虽然众神皆想让主神留下传人,但可惜的是,不论是有才有貌者,还是种族高贵者,皆无一人胆敢直视主神的福泽,所以久而久之被各大神族视为香馍馍的主神,竟在这世道变迁的洪流中成了三十三重天阙年龄最大的钻石王老五皆剩男一枚。 传闻瑶华帝君姿容绝世,法力无边,曾有幸受他点拨一二者,如今都成为了天界位高权重的巨头。起初我还怀揣着英雄梦的那会儿,也曾在莲台山附近晃悠过,只可惜那时候的帝君好像已经厌倦了终日点拨他人,早已踩着祥云去三千世界云游去了,所以至今我都未曾真正窥见过帝君真颜。 天道讲究因果,最忌讳欠人人情,再加之听闻他是瑶华帝君坐下的仙者,我便伸手在袖管掏了掏,准备送他一两件法宝感谢他的点醒之恩。 可掏了半晌没掏出东西,我这才想起在我决定自尽之前已经把那些身外之物都留在了族地,还郑重其事地写了遗书分配了一番。 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作为一个矜持的姑娘我又委实不好意思说什么他日再来拜谢仙君的话,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的想到先头花果山的孙猴子好像最喜欢拔猴毛送人护身,我便咬牙忍痛从后脑勺扯了几根头发。 乌黑的发丝落入掌心便化为了白色的虎毛,随后我便将其郑重地交与他道:“虽说你是瑶华帝君的人,可他老人家常年不在天界,你位阶低微,若在天庭行走,难免会有不长眼的企图欺负你。到时候你若实在躲避不开,只要亮出这几根虎毛,他们就知道你是我罩着的人。” 他垂眸,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虎毛,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我,抚着额头,好半晌没有说话。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特别善解人意地劝慰道:“年轻人,要淡定啊,不要因为今日偶得异宝,便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抽了抽嘴角:“……” 那是我与碧方的第一次相遇,我想为我无奈的初恋殉情,他好奇我为什么殉情。 我是个多情的神仙,而他是个没有感情的神仙,所以事后,我便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皆知己好友,而他则把我当成了情感询问师,我借他淡定疗伤,他借我好奇求知,两相得益,没有压力。 以至于后来,当青岚再坐着凤车拦在我面前秀帝江对她有多好,秀帝江又给她寻了什么稀世珍宝的时候,已经跟着碧方学习了一段时间的万物皆空之后,我竟可以一边剥瓜子一边云淡风轻地对她诚恳建议道:“听闻青龙王欲把女儿送给陛下做妃子,天后娘娘有空在我这里秀恩爱,倒不如多去看点凡间的后妃传,抓紧时间多学几招,好对付未来那些源源不断的新欢。” 青岚俏脸一白,拂袖而去,我抖了抖裙裾上的瓜子壳,随后掏出专门记录我与她斗智斗勇的对战薄,果断给自己的胜利战绩添上了一笔。 第一章 喜帖 凤莜的炽焰鸟衔着大红喜帖前来寻我的时候,我恰好拿着凡间近日最火的一个话本去莲台寻碧方一并分享。 故事起初很美好,讲的是女将李思思和威远候世子萧昭不仅有青梅竹马之谊,还有十多年来一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必定会在一起。可后来战争结束,两国和谈之际,敌国公主薛蔓竟对萧昭一见钟情。想得到萧昭,就必先除掉李思思,为此薛蔓几乎不折手段,挑拨造谣暗杀等等手段无所不用,还捏造证据污蔑李思思通敌叛国。众口铄金,君上多疑,是以没多久李思思便被判入狱,而她与萧昭之间也因为种种误会渐行渐远,薛蔓也就此趁虚而入。 好在李思思的侍卫一直忠心为主,在李思思入狱之际一直四处收集证据,最终替李思思洗去了冤屈,还揭露了薛蔓真正的目的是来京城收买大臣混乱朝纲。得知一切之后,萧昭悔不当初,亲手斩杀了薛蔓之后,便去亲自接了李思思出狱,至此两人终于破镜重圆终成眷属。 看完之后,我感慨道:“这真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啊。” “感人?”碧方抬头,一边优雅地将碧绿的茶水倒入洁白的茶碗内,一边言辞犀利地批判道:“除去敌国公主罪有应得这一点,我并不觉得一个始乱终弃立场不坚还识人不清的男人和一个蠢得无可救药,明明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却依旧以为只要有爱情就没有什么过不去观点的傻女人,最终一起自我欺骗粉饰太平含笑泯恩仇的故事有任何感人点。” 顿了顿,见我猛地起身似打算反驳,他又悠悠道:“还是说,你又从这个故事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有些心虚地别开眼:“谁联想到了……” “虽然你内心深处一直有跟帝江破镜重圆的幻想,但是……”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碧方伸手在竹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莹白如玉的指尖映衬着翠色的竹桌显得分外修长好看,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别的不说,就你那点核桃仁大小的智慧能斗得过已经恶补了许多后妃传,在后宫掀起无数场腥风血浪的青岚天后么?” “谁说的我斗不过她!”一口气灌下整整一杯茶水,我伸出食指,缓缓对他晃了晃道:“凡人的东方国度有位伟人说得好,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如今的我已经跟过去全然不同了。” 幽幽茶香冉冉蒸腾,他隔着朦胧雾气问我:“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举例道:“好比说,以前蟠桃大会众仙吟诗,青岚明知道我白虎一族皆是武将,几乎都大字不识一个,可她却偏偏每次都喜欢让我吟诗。而生性率直地我,往往想也不想地便吟上一句,‘天青青,草绿绿,一群神仙在放屁’这类诗句,从而被文曲星那些老学究狠狠嘲笑。” “那现在?” “现在饱读诗书的我,会先优雅地调整坐姿,然后露出恰到好处的唯美微笑,最后我会朱唇轻启,对着青岚柔声念出:花是香香的,水是静静的,你是贱贱的,我是纯纯的。这类完美无缺的诗词,想来一定会惊艳四方,得到一致好评,让青岚刁难我的打算全盘落空罢。” 碧方闻言,现实抬头看了看天,而后又低头看了看水,最后抬手在腹部揉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今早明明未曾用过膳,可为什么就这么想吐呢。” “你……” 我握紧双拳,挺直脊背,正准备用最犀利的言辞让他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女,他必须要为此付出惨烈代价的时候,却不曾想忽有炽热火浪从身后猛然袭来,我急忙闪身躲过后,便瞧见我原本坐的位置上立了一只两人多高,浑身被烈焰包裹的红色巨鸟一脸傲慢地衔着张红色帖子站在哪儿。 我惊讶看它:“凤莜家的小炽焰,你主人历劫回来了?” 炽焰鸟侧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像最矜持地翩翩公子一样,含蓄地点了点头。 我瞟了一眼它嘴里衔着的帖子,伸出手道:“那把帖子给我罢。” 炽焰鸟身形未动,圆圆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便从我先前坐的竹椅上跳了下来,走到我身边。先用爪子将草丛拨开,而后写道:“一手交钱,一手交帖子。” 我急忙捂紧腰间的荷包,对它愤然道:“你一只鸟,要钱干嘛!更何况,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怎么能干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 炽焰鸟横了我一眼,随后抬爪气呼呼地在地面继续写道:“老子第三十七房小妾要孵仔了,但她说老子再不给她建金屋,她就带着老子的仔改嫁魔界那只黑凤凰,鸟生艰难啊~” 许是第一次看见会写字跟人讨价还价,并且还养了那么多小妾的巨鸟,碧方一贯清冷的眼里也浮了些笑意:“这只小红鸟倒还有些意思。” 虽然天界的飞禽走兽数不胜数,也有许多能跟主人做心灵沟通,可却唯有凤莜家的炽焰鸟自幼便精通人性,上能对天界各路巨头们卖萌撒娇,下还能带着百鸟替受欺负的飞禽们讨回公道,写信维权,当真是鸟中难得的一条好汉。 所以当下在听闻小红鸟这种略带挪瑜的称呼后,它便立马竖起了全身的火焰羽毛,进入了维护自己鸟王尊严的备战状态。 不过它的状态仅维持了很短暂的一会儿,下一刻当碧方漫不经心地伸手将瑶华帝君门口雕刻的那朵巨大的金子雕刻的睡莲随手扳下丢到它身前,懒洋洋地道了句:“赏你了。”它便立马丢下了帖子,一边叼起睡莲,一边张开双翅扑上前去极是亲热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然后用爪子飞快在地上写道:“小红谢谢大人赐名之恩……” 我捡起帖子,痛心地唏嘘:“真是世风日下,鸟德沦丧,说好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呢!” 凤莜的帖子很简单,大意就是她老人家历劫归来,顺带从凡间拐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小鲜肉回族地成亲,为避免族中长老反对,得赶在他们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让我尽快赶去与她会合替她护驾。 我一开始准备直接驾云前去,可转念想到,凤莜在下凡历劫前便已经承了朱雀一族的王位,如今天帝之下,便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之神的王位最为显赫,这样的场合难免不会遇到帝江和青岚。 时至今日,我虽然已经可以很坦然地面对青岚,可但凡有帝江在的场合,我却依旧缺乏直接面对的勇气,所以略微踌躇了一会儿,我便学着炽焰鸟的模样,张开双臂扑向了碧方,紧拽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道:“碧方大人,跟我一起去朱雀族地参加婚礼吧,凤莜那家伙老早就跟我说,她想瞻仰您的仙姿了。” “哦?”他轻轻看了我一眼,不为所动。 我努力睁大眼:“真的,你要相信我,看我真诚的眼睛。” 他微微挑眉:“说人话。” 我低头,将十个手指轮流对了一遍,才深吸一口气,沮丧道:“帝江有可能也会去。” “瞧你那点出息!”抬手狠狠戳了戳我的脑门,碧方恨铁不成钢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昔年大闹天宫的孙猴子都从五指山下出来一心向佛了,你为什么就一直放不下呢?” 我揉着被戳疼的脑门,长长叹了口气:“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当年他离开的时候能把所有的回忆都带走,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这样我也不用再思念他,也不用一听到他的名字便胸口闷疼。 碧方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才转身背对着我,岔开话道:“你跟朱雀王很要好?” 西风猎猎,芳草起伏,他身上的青衫几乎和那片绿意连为了一体,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些悲伤寥落。 用力摇头将这样诡异的想法甩出脑袋,我追忆道:“我跟凤凤虽不同族,可是凤凤却屡次在我白虎族危难之际出手相帮,所以眼下别说是她只是想与一个凡人成亲,与朱雀族中的所有的权贵为敌,就算他日她想去抢魔族第一美男子,得罪整个魔族,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带上结实耐用的捆仙绳,与她一起前往。” 语罢见碧方依旧沉默,我琢磨着兴许是我这段感慨讲得太过热血沸腾,以至于引发了他诸多热泪盈眶的联想,顿了顿,我便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十分体贴地补了一句道:“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聪明善良如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碧方闻言,终是侧头轻轻看了我一眼,扬唇道:“别误会,方才我不过是在想,你既然都有胆子敢杀去魔族抢第一美男子,为何却没有勇气杀到重明族去抢回你的老相好。” 我张了张嘴,几番想要反驳,却又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最终只能捧着再次碎了一地地玻璃心对他愤愤谴责道:“不插刀还是好朋友。” 碧方拂了拂袍袖,漫不经心道:“这日头太烈了,好像不怎么想去朱雀族地了。” 我仔细在心中念叨了一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这才撒着欢地跑到他跟前,双手捧脸,笑得跟太阳花一样灿烂道:“碧方大人教训得是,碧方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一会儿驾云的时候我替碧方大人开路,保证让您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第二章 姐妹 朱雀一族都喜炎热惧严寒,所以它们的族地在天界最南端,名唤殷土,是一片温度极高,经常会有火山喷发的危险地带,一般若闲来无事很少会有神族去那儿自讨苦吃。 每次去哪儿之前我都会将所有的神力用在避火的术法上,以免一不小心便被那里的高温烤成撒点辣椒便可以直接入口的烤虎肉。 此番前去我还特意将所有避火的术法都给碧方演示了一遍,再三叮嘱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他一定不可掉以轻心。 谁知真步入朱雀族地之后,没过一会儿,我便热得满头大汗,连发梢都因为温度过高开始卷曲,而道行明明比我低了好些等级的碧方,却依旧青衣如霜,气质高华,步伐从容得仿若在杨柳依依的堤岸悠闲赏春。 “为什么你好像很轻松的模样?”我目光疑惑地看他:“你难道不热吗?” “其实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只是面上不大看得出来。”他向我走进一步,然后十分自然的将他的左手放在了我的脸颊上:“不信你感觉一下,我的掌心是不是温度高的特别离谱。” 我蹭了蹭他的掌心,蹙眉道:“没什么感觉啊。” 他闻言,又将他的右手也放到了我的另外一边脸颊上:“那估计是我右手的掌心温度比较高。” 我又蹭了蹭:“还是感觉差不多啊。” 他缓缓收回了手,继续往前:“那估计是我热的太厉害,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回光返照的现象。” 我心头一跳,毕竟是我强拉他来的,可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于是急忙探了探他的脉搏,又用神力查探了他的元神,最后还凑近仔细看了看他唇红齿白的脸半晌,确认没事后,方才长舒一口气:“放轻松点,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颌首,含笑不语。 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好像,变相的被调侃了……但碍于碧方周身气派太过丰神俊秀一本正经,我踌躇良久,到底还是没胆子问出口。 一路驾着祥云加紧赶路,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朱雀王宫。 朱雀王宫分外中内三殿,外殿是供奉历代朱雀王神骨的地方,中殿是朱雀族议事的地方,内殿才是独属于朱雀王的宫殿。由于我跟凤莜是手帕交,所以每每前来都免去了侍卫的通报直接进入内殿。 可今日有些奇怪的是,本该重兵把守的外殿宫门竟空无一人,而内殿方向温度奇高,隐隐还有神力波动和巨大的声响不时传来。 我与碧方飞快对视了一眼,皆暗叹一声不好,然后齐齐加快速度奔向了内殿方向。 我到的时候,一些道行低微的侍卫已经承受不住威压悉数昏迷了过去,而凤莜正在被他们族中的长老围攻。 昔年她继承王位时族中便有很多人不满,如今好不容易历劫归来却又执意要与一个凡人成亲,朱雀一族是最注重声誉的神族,此消息一传出,几乎所有的长老都赶了回来,为的就是在明日婚礼之前搅黄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直接棒打了这对倒霉催的小鸳鸯。 若今日的主角只是族中普通的勋贵,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长老,兴许早就手脚发颤地妥协了。 可凤莜是谁? 在天界众所周知的是,要辨别朱雀一族的神力强弱,只需要看它们身上的羽毛,但凡颜色越接近正红者,神力便越强,反之则越弱。而凤莜虽诞生于朱雀王系血脉,可因为出身时全身羽毛为淡金而非正红,当即便被族中判定为连平民都不如的王系耻辱,转身便将她当做垃圾一般,丢去了妖兽遍地的蛮荒战场,任由她这颗弃子成为妖兽的食粮。 转眼千年过去,当朱雀族中几乎没人再记得当初那只被抛弃的小金鸟之时,凤莜却着一袭似血红衣,踩着一只炽焰鸟空临族地。 朱雀两百岁即可成年化形,而辨认化形之后的朱雀强弱即看他们的发色。没有人知道在蛮荒究竟发生了什么,长老们都只知晓,再度归来的凤莜拥有一头颜色似血的漂亮长发,道行深不可测。 彼时恰好老一代的朱雀王在替天庭征战大荒北部之时损落,新的夺王之战即将展开,凤莜没有去拉拢任何族中的势力联手,也未曾千辛万苦的去四处寻找厉害的法宝,只身一人,带着一鸟一鞭,用绝对强悍的实力斗败了各路族中豪强,用自己的双手杀出了一条通往朱雀王位的血路。 但一般的王在夺位之间都是先从培养自己的势力开始的,如她这般没有任何背景扶持的孤王,很难得到族中的支持和认同。再加上王者的位阶在天庭已属上神,要继任上神就须得去凡间历劫。且不知为何,但凡去凡间历劫的神族十有*都未能重返天界,朱雀族中的勋贵们在长老会上几乎都没给任何凤莜开口的机会,便齐齐对天庭上书表示他们的新王自愿去凡间历劫。 他们想,国不可一日无君,族不可终年无王,只要百年之后,凤莜未能重返天界,他们便可理所当然地再度发起新的夺王之战。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凤莜居然只花了二十年的时间便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还一跃成为了近千年时光里唯一一个渡劫成功的上神。 绝对强悍的实力加出人意料的气运,凤莜的王位本已无可动摇。 可她却偏偏在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凡人,还执意要与那凡人成亲。 于是族中有实力夺王位的勋贵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可以顺理成章对凤莜发动攻击,将她赶下王位的大好机会,连虚伪的借口都不用再找。 “凤莜,你身为朱雀王就须得要有王者的自知,我朱雀一族乃是血统最高贵的神族之一,岂容是区区下界凡人可高攀肖想的。”为首的朱雀长老名唤凤离,发红似火,是如今朱雀族最有声望的太上长老。 “呵~”凤莜姿态慵懒地靠在已经变大数倍的炽焰鸟身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梳理爱鸟的翎毛,一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金色长鞭:“真是好笑,你们口口声声让我必须要有王者的自觉,可你们自己到如今却连一声王上都不曾唤过我。就算今日我取消婚礼并把沧曦送回凡间,想必他日你们也会找其他借口对我宣战□□罢!” “凤莜,你不要强词夺理。”凤离神色不变,一脸的正气浩然道:“你是正经通过夺王之战登上的王位,我等皆是一族长老,岂会做出那等以下犯上的荒唐事。” 在他说话的同时,所有朱雀族的长老一个不落地快速走位列阵,堵住了凤莜的所有退路。 我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对碧方道:“我怎么觉得那家伙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碧方点头,深以为然:“这样的阵势,岂止是打算以下犯上,说是杀人灭口也不为过。” 显然凤莜也极是清楚自家族中的长老们是多么虚伪的一群生物,所以当他们列阵结束的那一刻,她便将目光轻轻落在了我身上,表面上朱唇轻启,用细细地嗓音柔声对我道:“桑染帝姬,多年未见,吾甚是想念,今日不巧,族中略有争执,倒让你见笑了。”暗地里却传音给我道:臭丫头,还不快给我滚过来,非要等老娘被这些老不死的烧成烤小鸟了,你再来替我收尸吗!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的瞬间,朱雀长老的目光便齐刷刷向我怒瞪而来,为首的凤离更是皮笑肉不笑道:“素闻桑染帝姬与我族王上私交甚好,但今日乃我族中私事,还劳请帝姬自行离去,切莫出手干预。” 凤莜也笑吟吟地参言道:“桑染帝姬不过偶然路过此地,自是不会干预我族中之事。”然后语罢继续给我传音道:你若敢带着你的小相好丢下老娘临阵脱逃,老娘就先打断你的狗腿,再密告你爹,你在你床下左起第二块地砖下面藏了数本千金难买的《龙阳传》和《人间帝王们和他的男宠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含泪望天,想以往我二哥还在时,我特别喜欢跟他溜去凡间看戏,每每我爹都会鄙夷我们道,那些照着本子的戏有什么好看的,神族当权者之间的戏才好看,越是位高权重者演戏便越是浑然天成。以前我不以为然,如今看着表面云淡风轻内里依旧凶残的凤莜,和口口声声说让我离开,暗地里却让侍卫对我进行包围朱雀长老们,我才觉得我爹的话蕴藏了多少人生真理。 默默谴责了一会儿这些虚伪的当权者们,我传音申辩对凤莜申辩道:碧方不是我的小相好,我们之间比瑶池里面的白莲花还要纯洁。 她凤眸一勾,媚眼如丝地横了我一眼:得了吧,若非因为喜欢,谁会花千万载的功夫去陪伴另外一个人,而且就连她来朱雀族送死这样的蠢事,他也无怨无悔的跟着。 经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委实有点道理,于是趁着最后还未真正动手这点空当,我胆颤心惊地看着碧方好看的侧脸道:“碧方,我有朋友觉得,你之所以对我这样好,都是因为喜欢我?” 他拿着护身法宝的指尖一顿,而后悠悠看了我一眼,淡声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的可怕想法?还有,你哪个朋友说的,把姓名住址留下,一会儿我去找他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我顿时放下心来。 为避免他在一会儿的混战中受到波及,我便将身上用来护身的法宝都交到了他手中,对他嘱咐道:“一旦开战,朱雀族的长老肯定不会估计周围人的死活,待会儿只要我一去凤莜身边,你便一定要将这些法宝全部用上。”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堆成小山的法宝,又看了看周身只余一把佩剑的我,神色复杂道:“你将这些法宝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你不是也惧怕朱雀族的真火么?” 我紧紧握拳努力将胳膊上一点也不明显的肌肉挤了挤,一边躲开身后滚烫的真火,一边仰脸故作不屑地对他道:“虽然朱雀族的真火是厉害,可论打架斗法,我白虎族可从未畏惧过他人。”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是,仅限于一对一的情况下,如今一个对一群,我心中也委实有些忐忑。 但不知为何,比之我自己会陷入困境或者受伤,我却更在意碧方是否安好。 然而面对我如此拙劣的演技,一贯喜欢犀利吐槽的碧方却难得没有拆穿我,反而眸中还带了些粲然的笑意,对我温声道:“一会儿要多加小心。” 我抖了抖,惊恐道:“你,你为何会这样温柔,是鬼上身了吗?” 碧方闻言,眉梢一挑,随后敛了神色,对我凉凉道:“要是死了,别指望我替你收尸。” 见他恢复正常,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足尖一点,凌空跃到了凤莜身旁,直接用行动表明立场。 见我如此,凤离唇边的笑容又冷了三分:“看来桑染帝姬是摆明了打算介入我朱雀族的私事,难道就不怕影响我族与白虎一族的多年交情吗?” 我敛眉看他:“其一,我并不认为从上古时期便一直交好的白虎朱雀二族,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任何影响,其二,既然长老都说是族内私事了,那我的介入就是以纯粹作为凤莜知交好友的身份,如今好友危在旦夕,我既来之,又岂能袖手旁观?” 眼看凤离直接一甩袍袖示意众长老动手,我一贯不懂阵法,想了想,便一把将腰间佩剑丢到碧方怀里,轻啸一声变作了白虎真身。 我白虎一族与敌对战时,从来便只奉行一句真理。 智商不够,拳头来凑! 第三章 新郎 能坐上朱雀族长老位置的,实力大多不俗,而一群朱雀长老的围攻,纵使我与凤莜联手抵抗,情况也相当不容乐观。 可就在我俩被封锁了所有退路,眼看法力都快要用尽之时,当先准备一掌拍向我胸口的凤离长老却突然‘哎哟’一声,随即便捂着莫名鲜血直冒的大腿从空中坠了下去。 而其他企图继续围攻我们的长老也纷纷捂着自己的不同部位纷纷倒地,神情似极为痛苦,再没有任何想要战斗的打算。 我与凤莜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最后只能用一个词语来描绘面前的情景——奇迹。 然而不管怎样,我们俩好歹躲过了被做成烤小鸟和红烧白虎肉的危机,面对一群丧失了战斗力的长老们,为避免他们恢复之际再度找茬,我们果断迅速地将其纷纷用捆仙绳捆做了一团,然后丢入了朱雀王宫的地牢。 但不知为何,从捆人到丢人入地牢这一过程,碧方始终脚步虚浮,一副不胜娇弱的模样,仔细一看,那张秀雅如诗的小白脸似乎比平日还更白上了几分,让我不胜感慨。 我想着上次路过太上老君府,他家看门的童儿给了我一张还没来得及用的买药打折令牌,我好像恰好带在了身上,便拿出来递给他,压低了声音道:“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素质真是太不行了,回头一定要记得去找太上老君买两颗汇源肾宝丹好好补补。据说男人肾好腰就好,腰好人就特别精神,凭这张令牌可以打八折,不过你再亮出以前我给你的虎毛,报我的名头,估计六折就可以买到,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碧方垂眸,但见黑色令牌上印着硕大几个字《壮阳,让您晋升万人迷的不二法宝》,反面则印着《凭此令牌所有壮阳药统一八折优惠》,他握着令牌,反复看了两遍,正当我准备咳两声告诉她一定要藏好这个宝贝,以免被其他有需要的男神仙强抢之际,他却抬头对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当着我的面,掌心一拢,那面精致漂亮的打折令牌便化为细细的飞灰随风飘散尸骨无存。 “我的打折令牌啊……”我捂脸哀嚎:“你难道不知道天庭黑市里面这么一块令牌有多值钱来着!” 他凉凉看了我一眼,而后在我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际,直接一手锁住了我的两只胳膊,然后倾身将我压在了朱雀族地牢冰凉的墙面上,悠悠道:“白虎族的帝姬殿下,你知道你刚才那种行为对于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此时他距离我极近,许是因为莲台山都遍植青莲的缘故,他的身上也带着那种清雅的莲香,我一抬眸,便能从他乌黑的瞳孔里看见惊慌失措的自己:“还能意、意味着什么?” 他伸出指尖挑起一缕我散落在肩侧的发,似对我的慌乱极为满意,良久,漂亮的眉眼轻轻一弯:“意味着你想亲自去与那个男人试试他那方面的能力。” 我一把睁开他的束缚,用力推了他一把,捶胸顿足道:“你胡说,我可是要为了我的心上人守身如玉的!” 然而也不知是我用力太猛,还是他搬过人之后身体委实太过虚弱,我那一推便将他从这面墙直接推到了对面的墙上。 我没料想到对面墙上刚好有一盏尖刺状的油灯,而碧方那一撞,居然恰好撞到油灯之上,尖刺瞬间扎穿了他的掌心,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白皙的指尖蜿蜒流淌在地。 他看了看自己被扎穿的掌心,又看了看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的我,眼眸微眯,语气微凉:“桑染,你死了心吧。帝江已经娶了青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我咬了咬嘴唇,正准备争辩,却被从旁出来的凤莜一把捂住了嘴。 “刚才多谢了,这不开眼的小丫头,一会儿我会好好收拾她的。” 碧方从容接道:“别打死了,留一口气就成。” 我困惑不解,委屈道:“为什么要谢他啊,刚才明明都是我英勇无敌一马当先来着。” 凤莜深深看了我一眼,感慨道:“有时候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我晃了晃爪子,正打算理直气壮地辩驳一番,凤莜却凑近我的耳朵,道了句:“别在这耍宝了,跟着姐姐走,姐姐带你去看新郎。” 凤莜于男色上一贯万分挑剔,想当初她还未曾下凡历劫那会儿,我与她便经常一块去飞升台旁,围观那些下界飞升而来的新晋小仙官。有好些我觉得长相甚为清秀的小仙官都被她批判的一无是处,而她略微看得顺眼的,在我看来已经足以在那些芳心萌动的神女仙娥中掀起各种血雨腥风。因而对于这个她不惜违抗全族长老,也要从凡间也要弄回来成亲的男子,我早就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充满了好奇。 我原准备立马答应,可当我回头看见碧方掌心那刺目的鲜血后,所有的好奇便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胸口只晃荡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懊悔。 但因着他此时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我既不敢跟着凤莜直接离开,又不敢上前接近他,只好先抬手抠了抠墙上的花纹,又蹲下身花了好一会的圆圈。 直到凤莜一脸不耐地戳了戳我的脑袋,我方才起身,慢慢往碧方的所在挪了两步。 深吸一口气后,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弱弱道:“你,你掌心的伤还疼么?” 他看也未看我一眼,冷声道:“知道错了?” 只奇怪的是,方才明明是他先戳了我的痛处,可如今却是我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从未伤过他。 且为了避免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僵持,我立马便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刚刚我不该那样大力推你。” 碧方敛眉:“那下次在发生这种情况,你应当怎样做?” 我斩钉截铁道:“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绝对会像看守南天门的那些天兵一样,不管暴风雨来得多么猛烈,我也屹然不动分毫。” 许是因为我态度陈恳,碧方闻言,终是微微扬了扬唇角:“你最好记得你此时说过的话。” 随后他将还在渗血的掌心放到了我眼前,我立马欢天喜地的撕下内里的白色棉裙仔细替他包扎,但总觉得这样的对话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直到替他彻底包扎妥当,我才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他呲牙道:“方才明明是你先锁住我的手,又将我一把推到了墙上,任何一个百合花一样纯洁的姑娘,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奋起反抗的。” 他轻轻晃了晃才包好的掌心,道:“哦?” 我膝盖一软,立马又怂了,只好将目标转向一旁看着我俩目光极是意味深长的凤莜,果断岔话道:“先前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新郎吗?但你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很高兴,像我这般以矜持为家训,以含蓄为美德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对有主的名草有任何好奇之心。” 凤莜低头看了看被我反握的胳膊,澹澹道:“那你拉着我走这么快干嘛!” 我回头,对她露齿一笑:“我这不是担心你思夫心切嘛!” 凤莜说,她眼下要嫁的男子名唤沧曦,年约二十,是凡间一个叫齐国的国家最受宠的皇子。 在我的想象之中,能被凤莜这样喜欢的男子应当俊得天上有地上无,但脑海里却始终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模样,直到我亲眼看见他的那一刻。 为保护沧曦不被朱雀族地的高温烈焰所灼伤,凤莜不惜用重金聘请了大荒东部的阵法师前来,将整个王宫内殿都绘上了能抵抗火焰的阵法。我们到的时候,快临近午夜,王宫上空银月高悬,沧曦并未入睡,而是着一袭月白锦衣靠在窗边看书,如墨乌发半束于玉冠,偶有微风拂过,一旁临近的紫藤花便簌簌而落,似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月朦胧,花微醺,人如画,动世人。 许是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年轻的公子微微抬眸,跳跃的烛火映衬着他温润的眸光,那一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搁下手中的书卷,沧曦从屋内款款走至凤莜面前,然后身形笔直地跪了下去,他唤她:“王上。” 仪态自然完美,恭敬而又虔诚,简直可以直接拉去给那些朱雀长老做示范标兵。 这样的行为换做任何一个朱雀族人都没有任何不妥,可他是沧曦,是朱雀王凤莜的准夫君,这样的恭敬,难免便少了情意多了疏离。 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个俊美无双的男子似乎有那么些的眼熟。 只此二字一经出口,凤莜的笑意便瞬间僵在了眼角,良久,我才看她慢慢收回眸中的悲伤,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我道:“沧曦不必多礼,这位是白虎族唯一的帝姬,也是我最好的姊妹桑染。”顿了顿,又指着我身旁的碧方道:“这位是莲台山的碧方仙君。” 花雨纷飞,沧曦应声对我浅浅笑道:“桑染帝姬安好。” 随后又对我身旁的碧方颌首道:“碧方仙君安好。” 眉似远山目若秋水,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我微笑还礼,随后侧头对着一旁面容清冷长相丝毫不逊于沧曦,但却屡屡对我毒舌攻击,经常让我玻璃心碎成渣,一点也不知道君子之道为何物的碧方道:“看见没,这才是所谓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碧方懒洋洋地应道:“方才被某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推到墙上撞瞎了眼睛,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反驳:“你说谎,方才你明明被刺破的是手掌。” 他闻言,挽起袖口,将包裹得分外严实却依旧还有鲜血浸出的掌心伸到我面前,慢条斯理道:“看来你还知道我被你弄伤的是手掌啊。” 我扶额,轻咳一声,将脑袋无力地挂在凤莜身上,气若游丝道:“凤凤,快去替我在太上老君那买两颗汇源肾宝丹,我最近好像得了一种一见血就会自动失忆的病。” 凤莜面无表情地支开我的脑袋:“第一,汇源肾宝丹是仅限需要壮阳的男人服用的;第二,我觉得你的病无药可治,建议直接挖坑埋了比较省事。” 碧方拍掌点头,深以为然:“此提议甚好。” 我双手捧心,控诉道:“凤凤,你变了,你不爱我了。” 凤莜伸出削葱般水嫩的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语气残酷道:“你记错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一直在旁做壁花的沧曦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颊边露出两个精致的梨涡:“桑染帝姬真是风趣可爱。” 我捧着再次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含泪深情看向他:“小伙子,还是你有眼光。” 插刀小能手碧方适时补刀道:“人家是用了礼貌的修辞手法,通俗一点来讲,确实蠢得比较可爱。” 我:“……” 因为时间委实太晚的关系,我与碧方很快便从沧曦的住所告辞。 走了几步,我想起凤莜貌似还在那里,便回头准备唤她一起。 但见花开似海的紫藤花下,凤莜已经依依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并且埋首在他的颈侧,整个人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凤莜容貌放眼整个天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畏惧朱雀王那恐怖的战斗力,恐怕她的追求者早就从天河的源头排到尾端了。 如今她卸下所有的强势凌厉,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般全身心地依恋着他,这般美丽致命的诱惑,就算我是女子也忍不住怦然心动,可沧曦却偏偏无动于衷。 因距离相隔甚远,所以我并未看清他此时有何表情,可他一直漠然垂立在身侧的双手,却表明了他的拒绝态度。 我扬眉,有些担忧地问碧方道:“如果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去拥抱一个正常的男人,可这个男人却无动于衷,这是不是仅有这个男人可能是不举这一个原因。” 碧方不以为意道:“还可能会有另外一个原因。” 我止步,奇道:“什么原因?” 他抬头,看着天边没有任何温度的银月,淡声道:“那个男人一点也不爱那个女人,甚至非常恨她。” 我回头再度看了一眼凤莜和沧曦的身影,随后在萧瑟地夜风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大半夜的,你怎么会有这样阴暗的想法!” 他瞧了瞧我,挑眉道:“你难道不是想问你以前靠进帝江怀里,他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么?” 我摇了摇头,语气怅然:“我是想靠进他怀里来着,可好像一直都没寻到机会。” “哦。”碧方皱着的眉头顿时一松,抿唇肯定道:“那你说的那个无动于衷的男人多半是不举,你可以建议他去寻太上老君买点药丸。” 我张了张嘴,说:“……” 随后因我一直在思考沧曦给我的感觉为何会那样熟悉的缘故,一路暂时无话,只是快靠近我们各自的客房居所时,我才福至心灵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扬手猛地一拍廊柱,我对碧方急声道:“朱雀族的那些长老以为自己成功算计了凤凤,却不曾想,去凡间渡劫本就在凤凤的计划之内。” 碧方漫不经心道:“说人话。” 我快速组织了一下思绪,断然道:“我想起来了,先头在凤凤还未渡劫之前,我曾与凤凤去过一次凡间,去的便是沧曦所在的齐国,当时凤凤看见沧曦之后,连手中的茶盏都摔破了,还追着他出去了好一会儿。回天界之后,我便发现她经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再后来,朱雀族中的长老便统一上书说凤凤自愿去渡劫。当时我本来准备从族中带人前去阻止的,可凤凤却说下凡一次也好,我以为她是想理所应当的晋位上神坐稳王位,却没想到她是去寻找沧曦的。” 碧方想了想,道:“时间不对,按照天上一天,凡间一年这样的永恒定律来看,就算凤莜以最快的速度下凡渡劫,她在天庭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沧曦肯定也不再年轻了,且她在凡间还需要时间成长,待到她有能力去寻找沧曦的时候,他多半已经是个正处暮年的老者了。可我们方才见到的沧曦,却依旧风华正茂。如此这般看来,要么是朱雀王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得以永葆青春,要么她带回来的就是跟沧曦面容相似的儿子或者孙子。” 我凝神追忆了一会儿:“就算再怎么相像的儿子或孙子,也不可能达到一模一样的效果。” 碧方点了点头:“那便只有第一种猜测可能,先前你不是说凤莜曾追出去过一段时间么。在那段你未曾跟上去的时间里,她肯定跟沧曦发生了一些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说到历劫么……”碧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我记得某人上次好像临阵逃脱了,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呢。” 我嘿嘿一笑,果断岔开话题:“我总觉得凤凤和沧曦之间好像很不对劲,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写渡劫剧本的司命那里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碧方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道:“现在太晚了,好像有点不太好罢。” 我装作不经意道:“听闻南极星君近日要下凡渡劫,为讨好司命让他写点没有那么多波折坎坷的渡劫剧本,遂特意从霍山抓了一只雪白可爱的腓腓送去讨司命欢心。” 碧方素来冷心冷肺,可却唯独钟情于各种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 但不知道是何缘故,他总是养一只便死一只,死到一千零一只的时候,他终于心灰意冷不再折腾那些可怜的小生命。之后就只是一心想专程去萌物遍地的深山过过眼瘾,只更奇怪的是,原本萌物巨多的山麓,只要碧方一出现,便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山里的小动物们拖家带口跑得飞快,不过多时,仙山便会成荒山,勉强留下来的一些大型巨兽,也是在他面前瑟瑟发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内心常年居住着小萌物的碧方对那些外表凶残的巨兽又着实没有什么想法,不死心地试了好几次山中寻萌物之后,他便彻底放弃了。 但随之遗留的后遗症便是,只要听闻谁家有可爱的小萌物,他便准会到场去围观,若小萌物没有立马害怕得翻白眼晕过去,他能幸运的摸摸脑袋什么的,还会独自偷乐上好些时候。 果然一听这话,碧方立马改口道:“我觉得踏着月色去寻找故事的真相,也是很有诗情画意的一件事。” 我俩一拍即合,随即驾云前往司命府上。 第四章 剧本 我仔细估算了一下,凡人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十年,而凤莜下凡渡劫那会儿,按照天界时间算,已经距离她见到沧曦的日子过去了整整一年,而换做凡尘时间便是三百六十五年。 三百多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正常的凡人历经生老病死骨头化灰,可偏偏沧曦却依旧保持着他们当初初见时的模样。 因着长生不老是许多凡人一生追逐的梦想,以往一些追求香火旺盛专注在凡间弘扬声名的神族,也从太上老君那里讨要过一些练废的丹药赐予那些虔诚的凡人,但最终的结局却大多不尽人意。 得到丹药的人一直青春永驻,可他身边的人,他的亲人朋友却都在变老死去,而周围一些察觉他异状的其他人根本不会相信他是得了神仙的赐药,只会认为物反即为妖,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或许一开始,那些人都还会沉浸在自己永远年轻的快乐之中,就算在每个城镇颠沛流离他亦不会觉得有多辛苦。可渐渐的,当他们发现就算自己寻找到了所爱之人,也没办法长久相伴,自己将一次又一次面对着爱人孩子的死去,自己可以拥有很多人生,可却从来没有一段人生可以圆满走到尽头的时候,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对他们而言便会由最初的庆幸逐渐变为最深的噩梦。 最终这些被神选中的幸运儿们,大多都选择在筋疲力尽之后,亲手结束自己永远不会完结的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人生过得太过悲壮惨烈,上一任天帝句芒在继位之初便严令禁止神族去实现信徒们过于荒诞的愿望,天界的一草一物,太上老君那些废药渣滓,哪怕丢去蛮荒喂妖兽,也绝对不允许流落于凡尘。 如此人间才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惨剧。 但就以前那些凡人的经历来看,我估摸着如果凤莜已经给沧曦吃过什么永保青春的东西,那这三百多年间,沧曦的日子恐怕不会怎么好过。 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个从世间消失,甚至自己最深爱的国家也一并成为历史,所有的一切面目全非沧海桑田,唯有自己还清醒的活着,这样的感觉光是想象,我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是亲自经历这一切的沧曦。 所以眼下我迫切想知道的是,当初凤莜与沧曦究竟在凡间发生了些什么,沧曦是自愿要求长生不老还是凤莜强迫于他,之后凤莜下凡又是怎样寻到他的,为何他会答应凤莜来到天界,如果一切都是因为爱情,那为什么他看着凤莜的眼里是那样的平静无波?他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又是否会对凤莜不利…… “司命府到了。” 因我一直在思索凤莜与沧曦之间的问题,没怎么看路,快到的时候碧方便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口,示意我腾云而下。 看着用纯黄金打造,金碧辉煌得快要闪瞎人眼的司命府,再联想到如今我白虎一族那鸟不生蛋时有洪荒巨兽出没,人人居所都是在平坦山壁上自挖一个大洞的新族地,我便不由唏嘘万分。 若说如今天界最富有的神,除了掌控世间一切经济命脉的财神爷,便是负责撰写凡人命运和所有神族历劫剧本的司命了。 司命平日里与喜好八卦的太白金星最为合得来,都说近墨者黑,所以司命的历劫剧本素来以专注抛洒狗血为主体,以虐恋情深相爱相杀为特色。因而为避免在渡劫之时半条老命都被司命折腾光,但凡要去渡劫的神仙都会在事前带上各种奇珍异宝去求司命笔下留情。 我记忆最深的是那次被我爹抓去选剧本渡劫,在三生镜前我爹得意地对我展示他当年的渡劫剧本。 剧本讲的是,富商公子在街上捡回了一个昏迷的姑娘,并对那个姑娘一见钟情,但那个姑娘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他,并成功利用他的喜欢弄得他家破人亡。尽管姑娘对他一点也不好,各种刁难虐待他,可他依旧执迷不悟的喜欢她,所有的自尊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再后来姑娘与意中人重逢,为表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把他挑断了手筋脚筋命人丢了出去。昔年惊才绝艳的富商公子最终因为穷困和病痛,活活饿死在了街头…… 当时司命还善解人意地补充道:“这个剧本要求历劫者,不管那姑娘对他做了如何天怒人怨的事,历劫者都要一心一意的爱着她,哪怕被她亲手弄死也要把对方当做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无瑕的小仙女。她劈腿是因为自己配不上她;她伤害他,也是因为他自己不够好,要把她给予的一切折磨都当做是上天对他爱情的考验和恩赐。” 我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爹:“这种剧本怎么可能渡得了!” “怎么不行!”爹爹清咳了一声,对我挤了挤眼道:“当时渡劫的神族并未要求人人都饮忘川水,所以每每受伤之际,我都在想,我受伤的姿态怎么会这样迷人,我痴情的样子怎么会这样英俊,若往后有小仙娥们前来观看剧本,我的凄美表现一定会让她们落下怜惜的眼泪,为此我还巴不得苦难和折磨来得更猛烈些呢。” 听闻此言,我想也未想,便趁爹爹和司命互相吹捧追忆之际,仓惶逃出了司命府。 从那时起,我便总有一种我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进阶上神的感觉,并且从此往后只要看见司命或者他的府邸便会远远绕道。 如今为了弄清楚凤莜和沧曦之间的事,纵使再害怕司命会逼迫我选那些坑爹的剧本,我也不得不咬牙随碧方一道走了进去。 司命府的格局还是我记忆之中的模样,而长着一张讨喜娃娃脸的司命正笑容邪恶地捏着三生笔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司命新养的腓腓先‘吱吱’叫了两声,可随着碧方的越走越近,原本还在上窜下跳的腓腓开始手脚僵硬目光呆滞,待到碧方走至它跟前的时候,可怜的小家伙水汪汪地大眼睛往上一翻,便口吐白沫地晕了过去。 而此时,距离碧方碰到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还有三寸来远的距离。 看着愤愤收回手的碧方,我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想来这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而是某人明明那样喜欢小动物,却偏偏得了一种鸡嫌狗厌的不治之症,啧啧~” 碧方凉凉看了我一眼,正准备答言,谁知已经听到声响的司命便拿着数个本子,撒着欢地扑了过来:“桑染帝姬,这回好些新剧本出炉,包君满意哟,我……” 然而话未说完,却在看见碧方的时候,如他养的那只腓腓一样,猛地僵在了当场,良久,居然‘噗通’一声扣倒在地,嘴唇翕动,声音颤抖地开口:“您……” 由于司命的行为太过突然荒诞,又结结巴巴了好半晌也没有吐出半个字,我用手肘碰了碰碧方地胳膊,目露怜悯道:“可怜的孩子,坑爹剧本写多了,终于疯……” ‘了’字还未出口,司命却猛地抬头,用他那素日里连石板凳都搬不动的瘦弱胳膊强行将我按倒在地,再度对着碧方的方向深深叩首。 “臭司命,你自己要发疯,不要拉我一块儿啊!”用力挣脱他的钳制,我捂着在地板上被撞得通红的脑门嘤嘤控诉道。 司命伸手,欲再拉我,但此次碧方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身前,漫不经心地抓住了司命地胳膊:“司命大人小心,切莫再因为地滑摔倒在地了。” 司命先是抖了抖,而后在碧方平静地目光中慢慢冷静了下来,拂了拂曳地的长袖,又恢复成了素日那般假正经的模样,先对碧方道了句:“多谢仙君出手相扶。”随后又看向我道:“不知桑染帝姬前来有何要事?”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司命的声音依旧有些僵硬颤抖。 不过难得他没有先对我热情如火的推荐剧本,我果断抓住机会切入主题道:“我想看看朱雀王凤莜在凡间历劫的剧本。” 司命捏着本子的手一滞,随后便扬起他那张精致的娃娃脸,泪汪汪地对我控诉道:“为避免神族与凡尘牵扯过深,所以如今下凡历劫的神族都须得先饮过忘川之水,暂且忘记天界的一切,才能真正融入人世达到完美渡劫的效果。可朱雀王上却在下凡渡劫之时,揍晕了给她喝忘川之水的侍者,然后带着记忆去投的凡胎。虽说在下界之前,她确实到我这里选择了一个凤霸天下的女皇式剧本,可她当真下界之后,却根本没有按照我的剧本去做,所以我这里压根就没有她的历劫记录。” 我委实没有想到凤莜为了寻找沧曦居然会做出这样彪悍的事情,立马目光炯炯地看着司命:“啊?!你再给我说一遍。” 司命无奈摊手:“再说多少遍我这里也没有朱雀王上的渡劫剧本。” 我心下一喜,若有所思道:“那这么说,可以在你这里选了剧本之后,不按照你的剧本历劫,最终也能够重返天庭?” 司命意味深长地瞅了我一眼,凉道:“虽然从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因为出了朱雀王上这次事件之后,帝江陛下意识到只留一个侍者侍奉历劫神族饮忘川之水是相当危险的,便下令将渡劫饮水之地改到了天兵大本营,你若有信心能赤手空拳斗过数万天兵天将的话,也可以这么做。而且朱雀王上之所有不按照剧本也能回来,是因为她恰好寻到了一个即将从下界飞升的小仙官,先用蛮力威逼,后用重金诱惑,让他在飞升之际将她捎带回来的。” “……” 我无力倒地,深深懊恼。 当初我怎的就没想到还有这招呢! 不过既然司命这里也打探不出消息,为避免凤莜那里再出变故,我便打算先和碧方返回朱雀族地,抽空直接寻凤莜问问。 而一贯懒散的司命居然在我们提出告辞之后,生平第一次主动恭送我们走出了司命府,委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并且在我即将驾云离开的时候,他居然还拉住我的手,对我分外暧昧地笑道:“桑染帝姬,往后我升官发财都靠你了,你要多多努力哦,若是需要什么胭脂首饰御男秘籍,不管多少我都可以免费赠送给你哦~” 我感动地反拉住他的手:“你也觉得我还有希望干掉青岚逆袭上位?” 司命闻言,果断抽回手,对我恨铁不成钢道:“明明还有更好的大腿,你为什么就死惦记着帝江陛下呢!” 我困惑地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天界还有比天帝陛下更大的大腿?” 司命张了张嘴,正准备应话,恰好碧方回头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快些跟上,他便倒吸一口冷气,似努力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只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嗓子对我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对他微微一笑,真诚建议道:“你去死吧。” 第五章 渡劫 翌日一早,我本准备直接去寻凤莜问话,恰好从房间出来的碧方却将手中用来附庸风雅的折扇一拢,拦在我身前道:“如今天才刚刚破晓,你如此前去恐怕会有些唐突。” 我挑了挑眉梢,正色道:“你的意思是人家本就即将成为新婚燕尔,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干柴碰到烈火,有可能在行那巫山*之事?” 碧方含笑:“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摸了摸下巴:“既然碧方道友有如此先见之明,为避免打扰到人家的恩爱缠绵,不如我们改……” 碧方斜斜倚在栏杆上,广袖曳地,面容清雅如莲,他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接话道:“桑染帝姬的意思是,婚礼是在三日过后,我们改到明日再去也行。” 我哼道:“我明明想说的是,既然你都提出要去偷窥了,我们自然得改个模样小心行事,眼下时间紧迫,你须得快些。” 他惊讶地看着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真是太坏了。” 我义正言辞地反驳:“最坏的就是你,我不过是说出了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罢了。” 想当初才与他相识的那一会儿,被他正气浩然的外表所欺骗的我,还万分无知的以为他的内心也应当与外表一样澄静如水。可后来,当我与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便越想回到过去,一巴掌拍死对他有那样想法的自己。 比方说,因为我一贯不喜欢看书,自然便不知晓四海八荒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但碧方却遍览群书,对三千世界几乎了如指掌。众所周知的是,但凡稀世美味的仙果什么的,都会有强大的神族或者神兽在其身边守候,而一旦碧方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便会不经意间让我也对其产生浓厚兴趣,并让我主动提出去寻找。而每当那时,他便一脸正义地拒绝我的提议,直到我苦苦哀求,并答应大部分仙果都分与他,他才摆出一脸无奈的模样随我一起前去。最终出面抢夺仙果的是我,被神族神兽们追杀的是我,彪悍名声传出去的是我,可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大部分却都因为出发前我自己许下的承诺而统统进了碧方的肚子。几次之后,我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并暗地里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被他诱惑,只可惜直到今日,都还尚未成功…… 见我已经变作了巴掌大小的白虎仔模样,碧方摇着头,似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我便陪你走这一着罢。” 狠狠白了他一眼,我愤愤道:“不装逼我们还是好朋友。” 碧方不答反笑,随后化为一朵精致的小青花缓缓飘落在我的左耳处。 到沧曦住所的时候,正值朝阳初升之际,金色的光芒沉稳划破黑暗,将世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妍丽的紫藤花依旧随风摇曳,大片花雨簌簌而落,不多时原本干净的地面便铺上了一层馥蕴芬芳的紫雪。 屋顶之上,炽焰鸟仔细地在梳理身上恍若七月流火的羽毛,而窗穹旁,沧曦青丝未束,仅着了一袭胜雪的寝衣对镜而坐,腰间松松系着浅蓝的腰带,露出颈侧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他拿过桌上的银梳似打算动手绾发。 我用神念叹道:“好一幅美男晨起图。” 碧方回道:“只可惜美男不是你的。” 我抬爪正准备趁着方便敲他一下,便瞧见红衣似火的凤莜从榻上缓缓而起,然后径直走到了沧曦身后,一手拦在他的腰间,一手握住了他执银梳的手,浅浅笑道:“阿曦,我替你绾发如何?” 沧曦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镜中两人交颈相依的身影,良久,温柔但却坚决地将手从凤莜的手上抽离,垂眸道:“不敢劳烦王上。” 凤莜身形未动,被他拂开的手反拾起一缕他散落在胸口的发。 乌发绕在玉白的指尖,颜色分明,像永不能融合的泾渭界线,又似剪不断理还乱的繁复情丝。 察觉到他身子在轻轻颤抖,凤莜眸中笑意愈深:“阿曦,你在意我。” 他没有答话,只是面上又苍白了一分。 她蓦然松开手,绕至他身前,伸手挑起他精致的下颌,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中,朱唇轻启,她又依依重复了一遍:“阿曦,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是在意我的。” 他猛地拂开她的手,站起了身,冷声唤她道:“凤莜!” 她悠悠看他,颌首:“我在。” 他紧紧握着银梳,直到掌心被扎出了血,他才将银梳猛地往桌上一掷,转身拂袖而去。 凤莜单手托腮,静静看着他离开,直到那抹身影再也不见,她才百无聊赖地看着我所在方向开口道:“看够了没?我数到三,再不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一,二……” 见变作原身加隐身法都一块儿没用,我与碧方只好齐齐显出了身形。 凤莜俯身拾起方才被沧曦丢掉的银梳,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扫过我与碧方,笑了笑道:“大清早的便拖家带口来找我,有何要事么?” 我白了她一眼,道:“谁拖家带口了,别想转移话题啊,我今天来可是有正经事的。” 虽然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可她略微颤抖的指尖,却依旧轻易泄露的她的情绪。 察觉到凤凤情绪的波动,我在原地转了两圈,有些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抬眸看向碧方,却瞧见这家伙居然直接在屋内的圆桌旁坐下,凤莜还亲自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两人竟已经撇开我自顾自地喝上了。 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随即也坐到碧方旁边,抢过了他的茶杯,狠狠挽了这个没良心的一眼,才转头直直看着凤莜道:“凤凤,当年你在凡间追着沧曦出去后,究竟与他发生了些什么?之后你去凡间渡劫也是为了寻找他么?我……我觉得沧曦有些不大对劲,便去司命府上想寻找你在凡间的渡劫剧本,可司命却说你并未按照他的剧本渡劫。” 提到沧曦,凤莜如水目光中略过一些黯然,良久,唇边才挽起一抹笑道:“当年我在齐国对沧曦一见倾心,追着他出去后,我对他表明身份,并给了一颗王母蟠桃。” 我问:“然后他就欣喜若狂地吃了?” 碧方扶额望天,用不敢置信地语气鄙夷我道:“对于甚少见过神仙的凡人而言,你觉得沧曦会相信她的话?” 我想了想,为了挽回自己高冷的形象,便再度转向凤莜道:“那你肯定是用花言巧语欺骗了这个纯洁的少年,让他一失足便坠入了长生不老的深渊。” 凤莜目光深深看了我一眼,一边追忆一边毫不留情的拆我台道:“当时他以为我是疯子,还准备呼唤保护他的暗卫。由于时间紧迫,我没功夫给他解释,反正我看中了这个男人,在我得到他之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死去。所以便用定身法定住了他,强行把蟠桃搬开统统塞进了他嘴里,是真是假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我肃然起敬,钦佩不已,伸手对凤莜竖起了大拇指,感慨道:“想当初若我有你一半胆量一半果决,我与帝江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局面了。” 碧方闻言,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宽慰道:“乖,别闹。想当初你不是还励志要在学识上超越文曲星,在风度仪态上超越广寒宫的嫦娥,最终成为天界第一温柔似水的神仙姐姐?可是最后么……” 我弱弱呻|吟:“求别说。” 见我脑袋越埋越低,一副恨不能钻地底的模样,碧方唇边笑意越发灿然:“好罢,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你须得记住,下次自己心情不好写纪事的时候,写到别人都包庇青岚,我很沮丧这一句,包庇不要写成包比,沮丧不要写成且丧。而下次打算去挑战嫦娥的时候,也须得记得,嫦娥最擅长的是霓裳舞,会跳飞天的那个是王母坐下的玄女,而广寒宫的位置是在天庭最南边,你不要总是往最西边走,都说了是去挑战人家,最后还要人家嫦娥亲自来接你,真是,唔……” 我立马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而默了好半晌总算将情绪调转过来的凤莜,也恰在此时想起了什么,磨了磨牙道:“说到渡劫剧本,司命那家伙居然还敢提!” 见她终于打算开始说重点,我果断从碧方身上跳了下来,重新坐回原位,双手拖住下巴开始做壁花状。 凤莜说,她渡劫那会儿翻遍了司命所有的珍藏,最终才翻到一个满意名为《女皇凤霸天下》的剧本,大意讲的是一个天赋异禀身负帝运的女子一边收集美男一边征服世界的故事。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真当她选定了剧本之后,剧本封页居然缓缓掉落,随之出现的扉页居然写着《女皇凤霸天下之炮灰女配》。 也是那时她才知晓,她被司命狠狠的坑了一把,她之前看到的故事都是说的别人,而她则是女皇的亲妹妹,一直被女皇利用,替女皇强抢美男被所有美男仇恨,最后在女皇终于称霸登基那一刻,为救女皇而死,成为最尽职的垫脚石。 因为到了凡间之后她便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法力,所以按照凤莜原本的打算,是先完成渡劫剧本,随后趁着恢复神身之际,再去寻找沧曦带他一并返回天庭。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沧曦居然主动找上了女皇,企图以自身为诱饵,借助女皇的财力和兵力强行拯救气运已尽的齐国。 她之所以在这个时间下凡渡劫,就是算准了齐国气数将尽,没有亲人没有国家的束缚,她才能更好的说服沧曦跟她回天界,但沧曦却打算逆天改命。 她陪伴女皇多年,很清楚女皇在美色上的执着,若女皇和沧曦当真联手,则可逆转齐国将近的气数。 只王朝更换这种事关世间历史运程的大事,一旦出现变动,且都因为人为的话,必将引来雷霆天罚,首当其冲的变数者更将永世被囚于十八层地狱受烈焰焚心之苦。 凤莜明白,她知晓的这一切虽说在天界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凡间却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样离奇的话。 所以她思虑许久,最终决定在女皇登基,而她应当奋不顾身为女皇挡住致命一击的那一刻,略微避开身,让女皇死在了王座之下。 女皇即死,她便是最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在用雷霆手段控制了这个国家之后,她便下令所有将士从齐国撤兵,并且让暗卫将还努力在各国奔走求援的沧曦绑了回去。 沧曦不肯认命,那期间刺杀过凤莜很多次,也逃离过很多次,可却始终没有一次成功。 也因为凤莜的收手,齐国最终还是按照历史的进程覆灭,再不复存在。 齐国覆灭的那一夜,沧曦也在皇宫割腕自尽,但因为当年食用过蟠桃的缘故,尽管他被人发现之时流了许多血,可最终依旧被凤莜下令救了回来。 凤莜在他身边片刻不离的守了三天,他醒来的时候正值晚间,他看着朦胧灯火,流泪哽咽道:“我是齐人,齐国是我的根,现在我的根没了,世间再大,也没有一处是属于我的安身之所。” 他说:“尽管我知道它气数将近一定会灭亡,知道自己迟早会失去它,但我依旧想跟它一起,从鼎盛走向衰落。” 纵观人间的朝代更替,最漫长的也不过数百载,而最短的不过须臾十载,而在神的眼里,这样短暂的时间不过一次云游,一次闭关便已然过去,所以大多数的神对凡间的一切都相当漠然。 可沧曦的眼泪却让凤莜感到了难过,她想到了她所在的朱雀族,若朱雀族有难,她大抵也会如沧曦这般,为族中百般奔走,为族中倾尽一切,陪它一起生,与它一起亡。 因为知晓他的心情,所以还没有恢复神力的凤莜很怕他会再出让任何意外,蟠桃可以让他长生不老,却无法让他刀枪不入。 在那段时间里,她将所有的权力都下放给了大臣,只一心一意地陪伴沧曦,白日里与他说话对弈,翻遍皇宫所有奇珍异宝用来讨他欢心,夜里与他抵足而眠,紧紧搂着他的腰,依偎在他的怀里,偶尔起夜,也会吩咐暗卫小心看护,再度归来时,她会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在听过他的心跳之后,方才会再度入睡。 她一心想要陪伴沧曦走出那段痛苦的岁月,也正因如此,大权在握的朝臣们逐渐生出了异心,最终于除夕前夜集结大军公然造反。 彼时沧曦重伤未愈,他巴不得可以死在乱军手上,可凤莜却撕毁了床单,将他背在身后,用碎布将自己和他牢牢绑在了一起。 漫天的火光,蜿蜒流淌的鲜血,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齐国灭亡的那一夜。 他挣扎着让她放手,她却死死扣住他的腿,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对他道:“我知道你从未渴求过长生不老,我知道你厌恶我当年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喂你吃了蟠桃,我知道你怨恨我让士兵撤离齐国,我知道你害怕所有人都死了却唯独自己还活着。可尽管如此,我依旧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我希望在永生的生命中能够与你相伴,我希望你能免去轮回之苦,在凡间,不管你爱过谁,谁爱过你,那些人最终都会随着时间的逝去不复存在,而痛苦的只会是一直保留记忆的你,但我不会老不会死,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将我们分开。你说没有了齐国你便没有了根,那我做你的根,永远不会灭亡不会消失的根。” 后来,他们在密道遇到了一早等在那里依旧忠心耿耿的将士,但将士们表示愿意出兵的唯一条件,便是让他们的王上亲自杀死她背着的男人,杀死那个害王国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 她脚步一顿,将沧曦从背上放下,然后捧着玉玺对所有将士深深鞠了一躬,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这是朕惹出来的灾祸,朕责无其咎,朕请求诸位与朕一起去平息这次灾祸,然后朕会禅位,让有能者居之。” 为首的将领紧握着手中的刀,沉痛道:“陛下当真宁可不要王位,也要护他?” 凤莜侧头看了沧曦一眼,敛眉淡道:“为帝者切忌动情,朕不能没有阿曦,所以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沧曦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眸光动容。 既然是她惹出来的因,那她就有责任了却这桩果,之后她要带沧曦返回天界,就势必无法再统领这个国家,在此之前她要保住阿曦的性命,也要将这个国家平安的交给下一个继承人。 凤莜是天生的领导者,在她的带领下,王*很快控制住了京城的局面,并擒获了那些煽动造反的大臣,她力挽狂澜地稳定好京城局势后,便将玉玺和禅位诏书一并交给那忠心耿耿的将领,只带着沧曦相携离去。 出了京城,凤莜对他说:“我是朱雀族的王上凤莜,我要回天庭去履行属于我的职责,我的族人在等我归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沧曦长睫轻颤,似蝶翼忽动,直到夕阳西落,凤莜才听到他低声道:“天界可允许凡人前往?” 凤莜看着他的眼,一直紧抿的唇角缓缓上扬:“你吃了长生不老的蟠桃,脱离了六道轮回,早就不算凡人之列了,若你想晋升位阶,我会全力帮你。” 她伸手拥抱了他,然后将脸埋在他的颈侧,声音有些颤抖地对他说:“沧曦,谢谢你愿意跟我回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互相依偎的身影似双生的花,再也不会分开。 “等等。”我抬头看向凤莜:“这么说他只是答应你回天界,但是并没有答应与你成亲?” 凤莜双手捂脸,娇滴滴道:“在我的理解当中,他愿意跟我回天界,便等于他答应与我长相厮守。” “可是,凤凤……”我敛了神色,肃声道:“那日我离沧曦特别近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天生神族的味道。”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族当中,就以白虎族的嗅觉最为灵敏。 每个种族都有其相对应的味道,凡人食五谷杂粮长大有烟火味,而神族食仙果灵露长大其气息便非常澄净,最初在凡间我与沧曦只匆匆见了一面所以并未在意,可昨日当我离他那样近的时候,却嗅到了他身上独属于神族的味道,这也是为何后来我执意要与碧方去寻找司命查探真相的真正原因。 然听闻此言,凤莜却依旧笑容不改,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染染,放轻松点,他是神族的话,其身份不是正好与我般配么~这样的话,族中那些老家伙还可少唠叨两句呢。”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隐瞒身份?”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放心道:“凤凤,这一切都很不对劲,若你当真这样喜欢他的话,要不等弄清楚这一切之后,你们再成亲?” 碧方也颌首道:“我也建议王上最好再等待一段时间。”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她轻轻拂开我的手,目光隐隐有些哀婉:“可是喜帖我都已经发出去了,无论如何我都想与沧曦成亲,这一辈子,我就只任性这一回。” 尽管我有很不祥的预感,可最终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 平日里凤莜很好说话,可一旦她真正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哪怕把南墙撞破,她也决不会更改回头。 第六章 成亲 三日后,朱雀王宫挂满喜庆的灯笼红绸,所有殿门齐开,恭迎诸天神佛。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直到开席入宴帝江和青岚都没有出现,只是派侍者前来送了极重的礼。 而让我不安的是,从婚礼开始到婚礼结束,新郎沧曦的面容都是死水一般的沉静,没有半点喜色。 月挂柳梢头,酒足饭饱的诸神渐渐告辞,我拎着碧玉酒壶倒满酒杯,对碧方道:“我不放心凤凤,想留在这里多陪她几日,你呢?” 碧方优雅执杯与我轻轻一碰,淡道:“总归莲台山也没什么事,我也留下陪你看看情况罢。” 我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感动道:“好兄弟。” 他一脸嫌弃地拨开我的手,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后,语气微醺地问我:“如果今日帝江来参加了婚礼,你会如何?” 心中微微有些怅然,我叹道:“还能怎样呢?他如今已经就任天帝,也诏告三千世界娶了青岚为后,就算我再想与他长相厮守也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他来了,我就避开他,然后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悄悄看上他两眼罢了。” 碧方替自己斟满酒,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像一块略染烟霞的羊脂白玉,一连喝了好几杯,他才再度开口道:“你就当真这样喜欢他?” 我低头,摩挲着酒杯,看着杯中倒映着的繁星明月,原本美好如画,但仅被微风一吹,便化作涟漪泡影,就好像我与帝江的曾经,看似即将圆满,却被青岚轻轻一扯,便碎了一地韶光。 触景生情,不忍再看,我仰头饮罢后,便索性抛了酒杯,对碧方笑了笑,慢慢道:“他活着我喜欢他,他死了我还是喜欢他。只可惜这样的话,我再没有机会对他说了。” 碧方别开眼,没有答言。 此时殿中还有未散的神君笑闹做一团,有人斗酒斗输了,便开始唱歌,五大三粗的汉子用银筷敲着酒杯,唱着婉约缠绵的小调:“花满市,月侵衣,少年□□老来悲……” 此时壶中酒已空,碧方略微晃了晃,便搁到了一旁,然后转身蹲到我身前,将不胜酒力已经快瘫成一团烂泥似的我扶到了背上,道:“估计他们还会再闹一会儿,我先送你回房歇息。” 尽管饮了那样多的酒,可他身上依旧莲香馥蕴,我搂着他的脖子,忍不住调侃他道:“碧方,你真好,以后我要是有女儿了,一定让她找你这样的男人。” 碧方脚步一顿,轻嗤道:“在那之前你忘得掉帝江?” 我抬手捂脸:“碧方,我对不住你,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女儿了。” 碧方道:“你再趁机耍酒疯,我就把你丢进前面即将路过的池塘。” 我立马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细声道:“我已经睡着了。” 他踩着铺泻满地的月光,将我晃荡的身体重新扶稳,轻轻笑了笑:“傻蛋。” 回屋后,我几乎一夜未眠。 从小到大,我每回预感将有好事发生时,那件事通常走向都会不尽人意,而每当我预感有坏事发生时,那坏事便往往越发惨不忍睹。 就好比以前我跟我二哥在天庭书院考试,我们俩都准备了数份小抄各种作弊法宝,我预感我们一定不会被师父抓到,还会借着这次考试笑傲天庭书院,结果我们准备的答案当天一道题都没有考到,我们俩因为交白卷,最终被罚打扫了一个月的书院茅厕。 再后来,我才入战神殿那会儿,奉命和同僚一去东海抓捕私逃下界的凶兽饕餮,我对他们说,我有预感要抓住它的话,估计会费劲波折,结果我们一行两百人,最终被饕餮吃掉了一百三十九人,余下的大多重度伤残,连带我自己都养了大半年才刚能下地。 所以当我有预感凤莜会出事之后,婚礼后不过三天,便应验了。 当时沧曦去寻碧方对弈,我与凤莜趴在凉亭斗蛐蛐,就当我手中的威武大将军即将战胜凤莜家的红衣杀手王的时候,凤莜突然脸色异变,随即捂着唇不停咳嗽,大片黑色的血顺着她的指缝落在她绯红的衣衫上。 “凤凤,凤凤你怎么了!来……” “不要走,留,留在这里,我,我一会儿就好……” 我想要唤人带她去连山族寻药王诊治,可她却死死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唤人也不让我带她离开。 哪怕她疼得浑身都在颤抖,却依旧用最后的力气拒绝我带她离开。 我急得两眼通红,恨不得立马带她去求医,但当她目光含泪看向我时,我却根本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 如此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凤莜才终于停止了咳嗽和吐血,她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浑身的衣服都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像是受过一场难以想象的酷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拉着我的手,低声哀求道:“染染,答应我,今天事不要过问,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紧了紧袖中的手,抿唇道:“那你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出问题,以后你都会平平安安的。”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执着,凤莜别开眼,许久没有答言。 我将她小心扶进房间,替她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后,方才对她正色道:“凤凤,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扯着我的衣角,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桑染,别让我恨你。” 我蹲下身拾起方才替她换下的血衣小心包裹好,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凤凤,只要你活着,我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恨我。” 唤过侍女照料她,又寻来炽焰鸟在床边看守之后,我便径直带着包裹去寻了碧方,一并前往连山族族地。 药王接过凤莜的衣裳,用指尖捻了一小块已经干涸的血迹丢入一旁的翠色小鼎中,片刻后,黑烟蒸腾,药王凑近嗅了嗅味道,沉吟道:“从桑染帝姬你描述的朱雀王的情况,已经辨药鼎识别来看,朱雀王上应当是中了一种名唤‘血离’的毒,此毒……” 我紧张地看着他:“此毒如何?” 药王肃声道:“此毒横行于上古,是我族第七任药王为不忠于自己的妻子所研制的。一来因为无毒可解,二来因为此毒需连下一月才有效,很容易在过程中便被中毒之人察觉,因此很早便已经失传了。曾经使用过这种毒并且成功之人,都是肯定下毒的对象哪怕知晓,也不会阻止,就好像我先祖的妻子,因为心怀内疚,所以心甘情愿的中毒而亡;就好像昔年与魔族一战,有被俘虏的将领受不了折磨而吐出天界的情况,最终被救回之后无颜苟活于世,便会主动要求死于这种□□,所以这种毒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醉生梦死’。如果那人想生,在中毒过程中随时都可终止醒来,身体不过略有损伤,如果那人想死,便会继续当做不知情,直到中毒至深。” 碧方敛眉道:“那朱雀王的毒?” 药王双手负于身后,长叹道:“朱雀王上中毒已经一月零三天,此毒一月生,一月死,如今王上的性命应当只剩……二十七天了。” “一定是沧曦!一定是他!” 谢过药王之后,我与碧方便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往朱雀族地赶。 中毒一月零三天,三天前恰好是我寻凤莜说话的那天,凤莜表示无论如何也要与他成亲。 哪怕她知道他希望她死,她也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时光能够嫁给他。 当我直杀入内殿的时候,凤莜已经起身,与沧曦一块在紫藤花树下,她仪态完美地替他泡茶,而他拿着一卷书册,面沉如水,看着她的眼里一片纷乱复杂。 示意碧方缠住凤莜后,我直接一手拎住了沧曦的领口将他压在了紫藤花树干上,一手将剑横于他白皙修长的脖颈,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是你给凤凤下的‘醉生梦死’?” “桑染,你放开他!” 凤莜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可碍于现在身体实在虚弱,很容易便被碧方用定身术定在了当场。 “是。”没有我想象中的辩解,沧曦神色未变,果断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凤莜的方向,呢喃道:“她本就该死。” “就因为她阻止了你替齐国逆天改运?”我死死地压住他,语气越发愤怒道:“可是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一旦天罚降临,你的国家一样会覆灭,而且会殃及所有国民,而你自己更是会在地狱永受烈焰焚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他慢慢将视线挪到我脸上,眸中带了一点嘲讽的笑:“她给你说的就仅是如此?她做过的孽,又何止那些。” 我将剑直接移到了他脖颈边缘,凉凉道:“不管她做了什么,可她那样喜欢你,至少从未伤害过你。而我也只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必须要救她,而你若想活命的话,就最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救凤凤。” 而听闻此言,他却选择了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任凭我手中的剑划破了他颈侧的肌肤,他也不曾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我气得发抖,正准备唤碧方过来想想办法,谁知凤莜居然强行冲破了束缚,冲过来直接抓住了我的剑,一把推开了沧曦。 锋利的剑刃瞬间便割破了她的掌心,滴滴鲜血蜿蜒流淌在地,染红了一地的紫藤萝花。 凤莜仰着脸,目光哀伤地看着我道:“染染,我这辈子就只求你这一次,也只求你这一回,不要伤害沧曦,哪怕我死了,也不要伤害他。” 凤莜执意将沧曦护在身后,让我无法越过她去逼问沧曦。 眼看着气氛就快要陷入僵持的时候,刚收回了剑的碧方却走到我身前,低声对我道:“眼下凤莜铁了心的要护着沧曦,而沧曦看样子也没有要说的打算,继续留在朱雀族地也只能看着凤莜的毒性恶化,倒不如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我们直接去西方极乐世界问一问号称无所不知的如来。” “可是……”我看了一眼凤莜,很是不放心,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那样英姿煞爽的朱雀王上如今却连握鞭都只是勉强,孱弱得仿佛雨中摇摇欲坠的花:“可我们都走了的话,凤凤怎么办?” 碧方想了想,建议道:“其实要预防沧曦再伤害凤莜,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那些至今仍关在牢底的朱雀族长老放出来,那些家伙在外人面前一贯要脸面,想必会不遗余力的护好她。” 我不敢置信地抬眸,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朱雀族那些长老本来就等着看凤凤的笑话,如今凤凤中毒无法抵抗,那些卑鄙的家伙肯定会趁她病要她命的。” 碧方依旧平静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等会儿我会亲自负责去游说他们保护凤莜。” 我张了张嘴,本想义正言辞地批判他的异想天开,可转念想到,每回我与他因为嘴馋偷摘了仙果,有好几次都险些被那些护果的神族追杀到快走投无路的时候,碧方只要施施然靠近对方身侧,略微说上几句,最后对方不仅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反而还会多送我们几个果子的好口才,我又觉得这件事兴许还是有点希望的。 思及至此,我便索性收回了剑,对凤莜道:“凤凤,我不逼你,但如今既然你已经与沧曦成亲,便断然没有一直关着那些朱雀长老的道理,否则族中人心不稳。” 见我不打算再为难沧曦,凤莜也顿时长松了口气,只扶着一旁的树干,神情有些疲惫地对我笑了笑道:“都随你。” 许是因为这番挣扎再度让她耗尽了心力的缘故,凤莜手心一滑,身子便猛地向后方棱角尖锐的石桌倒去。 我正准备出手相救,谁知一直在她身旁沉默的沧曦却先我一步扶住了她。 凤莜顺势倒入他怀中,依依抓住了他的手,唇角微扬地唤了声:“阿曦,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你的身体总是比你的嘴要诚实很多呢。” 其实以她如今的力气,沧曦想要推开是极为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却任由她抓住了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在不在意又有何关系呢?你总归是要死的,只有你死了,才能偿还那些罪孽。” 我很佩服凤凤在如此地步还能面不改色地调戏自家夫君。 而我更感慨的是,连我这个路人甲都能看出沧曦对凤凤是有情的,可偏偏他自己死活都不愿意承认。 与碧方一道从内殿出来之后,我困惑道:“究竟要怎样深刻的仇恨,才能让一个男人亲手对自己的心上人下手呢?” 他伸手替我拂落肩头的紫藤萝花,看着我的眼,道:“我不是沧曦,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如若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不管何时我都会一直护着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我撇嘴,不信道:“那如果你喜欢的姑娘十恶不赦,与整个苍生为敌呢?” 他眉梢一挑,悠悠道:“你说的那个与苍生为敌的姑娘是指魔界的三公主么?她倒是最典型的蛇蝎美人,只是她如今已经嫁人了,别人家的媳妇儿纵使再貌若天仙,对我而言也不存在半点吸引力。更何况,如今的三千世界好像再没有比三公主更心狠手辣的美人了,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我别开眼,瞧着天上飘过的两朵乌云,岔开话题道:“这天气估摸着要下雨了,在去放那些朱雀长老前,我们要不要先回客院收衣裳?” 碧方随意瞥了一眼,轻嗤道:“不必了,那分明是雷公喜好调戏小仙娥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在被撞破了他好事的电母追杀呢。” 我:“……” 一开始当我与碧方步入地牢的时候,朱雀族的长老们个个都态度十分倨傲,任凭我如何劝说,他们都吹着指甲掏着耳朵不愿搭理我。 可随后当碧方优雅抬手,用指尖在空中缓缓凝聚出一朵香气馥郁的巨大青莲后,那些朱雀长老们却瞬间变了脸色急忙叩倒在地,为首的凤离更是呆滞了好半晌才声音颤抖道:“混沌青莲,您,您是瑶华帝君……”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碧方挥手打断道:“在下正是瑶华帝君坐下的看门小仙碧方。” 凤离神色一凛,立马十分配合的点头称是。 碧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接着道:“这些日子虽然诸位都被囚禁于此,但朱雀王凤莜却依旧将族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世袭制什么的是凡人才喜欢做的事,而我神族一直是能者居之,我曾将此事禀明过帝君,他亦觉得凤莜殿下很适合为朱雀之王。” 我惊恐地看着这个说谎话一点都不脸红的家伙,这些日子他明明一直都与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去寻过帝君了?若这些朱雀长老因为好奇而去求证的话,我觉得我离被真火烧成烤虎肉的日子就不远了…… 然而就当我以为那些朱雀长老肯定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我暗地里已经将手搁到了乾坤袋上准备随时祭出护身法宝带碧方逃离的时候,以凤离为首的所有朱雀长老居然统一对着碧方恭敬叩首道:“谨遵帝君圣意,从今天起朱雀族上前皆真心侍奉凤莜王上,听从王上号令,从此再不敢有二心。” 随后碧方提出让他们多看护好凤莜,一旦有情况发生便速到西方来知会的要求,朱雀长老们也都一一应下,只唯独在我们准备离开之时,凤离双拳紧握,鼓起勇气看向碧方,结结巴巴道:“敢问帝,额,碧方仙君,待此事完结,我等有幸去莲台山受帝君点拨一二么?” 碧方颌首,淡然道:“这是自然。” 随后朱雀长老们立马笑得牙不见眼,比起族中王位,能受帝君点拨,整体增加族中实力,间接提高族中声名这样的事,显然才更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喜。 而我便趁此机会一把拉过碧方,以最快地速度驾云开始往西方逃离,直到已经彻底看不见朱雀族地,我才松开他的手,磨牙道:“你疯了!现在谁不知道瑶华帝君去云游三界万年未归,到时候若那些长老去到莲台山却并没有碰到帝君的话,你这番玩弄他们的尊严,之后肯定会被整个朱雀族追杀的。” 他侧头看我,微微抿唇:“你在担心我?” 见他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我估摸着以他与瑶华帝君的关系多少应该知道点帝君归来的内部消息,便压下了心头的担忧,只平静地回看他道:“瑶华帝君应该并知道朱雀族究竟有多少长老罢。” 碧方挑眉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对他挤挤眼:“你说到时候我也用凤仙花把头发染成红色,伪装成朱雀族的长老,一并混进去受帝君点拨怎么样?” 他深深看我一眼,断然道:“其实吧,点拨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讲究点智慧资质的,我不觉得帝君会想不开的去点拨一块朽木,砸掉自己经营多年的高人招牌。” 我悲愤道:“说好的众生平等呢!” 他沉吟:“这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只可惜从古至今三千世界里,从来便没有哪一方天地实现过,不,准确来说,连实施都未曾。” 我捧心,控诉道:“就在刚刚,你破坏了一个花季少女对于世界最纯洁的幻想。” 他笑眯眯地问我:“哪里来的花季少女,我怎么没看到?” 我:“……” 第七章 问佛 在很多不信神佛的凡人眼中,西天是象征死亡的恐怖存在,几乎提到西天便谈之色变。 但实际上西天确实三千世界最漂亮的所在之一,其外围终年被五彩祥云所环绕,而越往内走,还能瞧见由祥云组成的各种宫殿或浮岛,最底层是善斗法的金身罗汉殿,逐级往上便是文殊菩萨的华严殿、观世音菩萨的般若殿等等,而最顶层便是如来佛祖释迦牟尼的所在。 当年太白金星和司命联手搞了一个三千世界最向往居住之地的投票,每十年便重新召开一次投票,其他的地方总是会随着诸神的心情和审美逐一轮换,唯有西方极乐世界和瑶华帝君所在莲台山一并蝉联着第一,笑傲榜首多年。 但不管西天再美再好,我却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怎么?”听到我这一路的第八次叹气,碧方饶有兴致地瞧着我道:“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有精神的模样。” 眼前已经遥遥能看见西天标志性的五彩祥云,我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定没看见一个出来溜达的神佛后,方才压低了嗓子对碧方小声道:“以前我一直觉得这四海八荒最抠门的便是西王母,明明拥有整个蟠桃园,但三千年才召开一次蟠桃会,且到场诸神都还只能分到一个酸掉牙的小桃子。可后来我来这西方参加了论佛大会后,方才觉得其实西王母已经相当厚道了。” 碧方奇道:“哦?” “提到这个我就生气。”想起前不久的论佛大会,立马便引出了我的一肚子怨气:“这些西天的神佛明明整日被无数信徒追捧供奉,但他们的论佛大会不仅没有灵食瓜果供应,而且所有人连座位都没有,全程都是靠双脚站在云端,实在饿极了就只能吸几口西北风,饿其体肤的苦修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碧方扶额长叹:“除了肚子饿,你难道就没感觉到佛法的精妙,众生的精髓,诸神的倾情投入?” 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碧方无奈道:“那你为什么还坚持去了那么多次的论佛大会?” “我这不是每一次都听说瑶华帝君他老人家会去,所以才特意赶去瞻仰他老人家号称艳绝三界的仙姿么!否则你以为就凭太上老君那群老头子的号召,能引来那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神君仙娥?”我双手环胸,越发气呼呼道:“但好歹我也去了千八百回了,怎么没一回碰见过帝君他老人家呢?太上老君那些老家伙也忒不厚道了。” 碧方斜睨了我一眼:“你确定你每次的论佛大会都坚持到了最后?” 我扳着手指数:“嗯……大多数时间都一觉睡到了结束,也有好些次因为嗑瓜子花生的声音过大,被那些护法罗汉请出会场了。不过,瑶华帝君真的有去过么?” 碧方悠然一笑:“那是自然,若瑶华帝君不来,天界早就被那些西天的笑面虎们大杀四方惨败而归了。作为天界的脸面招牌,最强的杀手锏,不在最后压轴出场的话,怎么能体现出他的重要性呢!” 我垂眸酝酿词汇,正准备开口感慨两句,却见一脸灿烂笑容的弥勒佛腆着大肚子迎面而来:“佛祖早料到二位会在今日前来,特派我前来恭迎二位。” 有外人在此,我与碧方对视一眼,随即两人都收了话,为维护天庭形象,我遂立马挺直了脊背,一本正经地随弥勒佛驾云前往极乐世界的最高处。 几乎在我们进殿的瞬间,原本一直闭眸沉思的佛祖便缓缓睁开了眼,宽容慈悲的面容,很容易让人心生信赖和好感。 待弥勒佛笑呵呵的躬身告退后,佛祖便含笑开口道:“二位前来是为了朱雀族王上之事罢。” 我恭敬地拢手,见礼道:“还请佛祖告知,凤凤的毒该怎样才能解。” 佛祖笑意微收,摇头道:“醉生梦死之毒,若中毒之初不愿醒来,便永无方法可解。” 见我目露失望,碧方随之也蹙眉问道:“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佛祖拨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有些不忍道:“下界芸芸众生皆由天定,可神佛之命数却无人可彻底探知,我虽能窥见一二,却无可尽言。如今只能告知帝姬,朱雀王上一事,解铃还需系铃人。” 看来,要想解毒,还是只有向沧曦逼问这一条路啊。 “谢佛祖指点迷津。” 在礼数周全的拜谢了佛祖之后,我便与碧方道:“如今之际,我们还是直接回朱雀族地吧。” 碧方点头应允。 然而正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佛祖却看着碧方道:“你我相交多年,离别之际,我却还有一句话想要告知。” 碧方止步,微微颌首:“愿闻其详。” 佛祖目光在我身上一凝,随后又转回碧方道:“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无智亦无碍。” 我对佛经一向半点不懂,此句入耳后只觉漫天都是迷茫的繁星。 而碧方在听闻之后,却扬唇笑了笑:“《楞严经》卷十中说,凡是有妄想的人皆有梦,梦的现象亦有种种不同,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佛门清静之地讲究圆寂,圆即圆满,寂是清净寂灭。可我等本是凡夫,虽知四大皆空,也知立地成佛,可却依旧不愿放下红尘中所眷恋之事,所心系衷情之人。若放下才得安稳,那我宁可一生背负,哪怕从此受尽颠簸。” 我越发听得头晕目眩,满脸茫然。 而佛祖却是瞧了碧方许久,方才长叹道:“罢了,境风吹识浪,自有定盘心,且各自珍重。” 碧方微微一笑,随后长臂一伸便将已经被佛经绕晕的我一把从殿中拎了出来。 既然问佛也无果,我们便只好再次抓紧时间往朱雀族地赶,谁知刚行至半路,却见凤离居然站在炽焰鸟的头顶,一脸着急地赶了过来。 也是那时我才知晓,原来就在我与碧方来西天的这段时间,沧曦外出之时被重明族的二公主青杳瞧上了。 青杳仗着有亲姐姐天后青岚撑腰这些年一直在天庭横行霸道,居然直接设计了沧曦还给他下了药,但之后不知为何却被沧曦重伤。 青杳素来心高气傲极是气不过,当下居然诬告沧曦说他企图玷污她的清白,而天后青岚为替妹妹撑腰,居然也不分青红皂白的派人直接抓住了沧曦,并宣告要对他处以五雷轰顶的极刑。而听闻此消息后,凤莜居然不顾自己极度虚弱的身体,强行突破了长老们的包围,直接冲上天庭表示要代夫受过,而青岚答应了她的请求,只唯一的要求便是将原来的刑罚再加重两倍。 而两倍的五雷轰顶之刑,凤莜根本承受不住的。 想来凤离也极为清楚,所以当下愈发着急道:“桑染帝姬,眼下要不我们联合其他的四方神族一起向天后求情?” 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断然摇头道:“当年我和凤莜都狠狠得罪过青岚,以她一贯睚眦必报的性格,眼下就算瑶华帝君亲临,她也不会买账……” 说来也巧,我与凤莜相识的那会儿,正好是她刚刚回来夺得王位之际,亦是我白虎一族在天界最孤立无援之际。 那时天界与魔界的一场大战刚好结束,神族大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二哥作为领兵出战的主将于交战前夜失踪,随后布军作战的机密也随之泄露,天界在胸有成竹的魔军面前溃不成军,出征之日的数十万天界好儿郎,归来的时候却仅有一千不到。 此消息一经传回,本已病重的上一任天帝句芒居然从榻上惊坐而起,咳血落泪不止,最后于天亮之际下令,追究白虎一族责任。念在白虎一族千万年来对天界鞠躬尽瘁的份上,但凡白虎族中在天界任职者,皆连降三级,且命白虎全族从天界西部最繁荣的岷山族地迁居到西部边缘最荒芜的咸池。 连凡人都知晓,头可断,血可流,故土不能丢,这一处罚对于世代忠良的白虎族而言乃是极大的羞辱。 想当初白虎族刚定居岷山的时候,岷山还是一片怪石嶙峋的荒山,白虎祖祖辈辈耗尽了心血,才将它经营成如今鸟语花香的天堂,更主要的是,岷山之地还埋葬了无数白虎族中为天界征战而死的英雄战魂。迁移族地,就意味着不知活着的白虎族人要搬离,就连那些英雄的骨骸也必须一并撤离。 但白虎族是天界最为团结的神族,当下在听闻天界这一噩耗,族中所有人都自行聚集在白虎王的宫殿之外。 我原本绞尽脑汁地想了很多措词,想告诉他们二哥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可爹爹却摆摆手阻止了我的开口,只对着所有的族人深深鞠躬:“今日白虎之祸皆因小儿桑瑜之故,吾羞于面对族中老幼,愿于今日起辞去白虎王之位,以戴罪之身重返战场,用功勋和鲜血彻底洗去今日之辱,直到我族再重返岷山。” 面对自己王上的低头和歉意,所有的白虎族人也悉数跪地,只领头的太上长老沉声问了一句:“王上,二殿下当真投靠了魔族吗?” 这也是所有族人如今最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爹爹闻言,缓缓挺直了脊背,直接拔剑刺入了心口,用心头之血起誓道:“用吾之生命和白虎一族的声誉起誓,吾儿虽素日行为荒诞,可吾深信,他纵使粉骨碎身,纵使遭受这世间最残酷的折磨,纵使我与他最疼爱的妹妹桑染被威胁死于他眼前,他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我白虎一族声名之事。” “我等亦同样相信二殿下的忠诚。”太上神情顿时一松,然后低头虔诚叩首:“今日丢失故土,我等虽痛彻心扉,但只要我族依旧团结忠诚,今日之冤屈,他日定会自白于天下。咸池虽荒芜,但人心所向之地,他日终将变为另一个福地天堂。请王上继续带领我族,重现白虎辉煌。” 所有族人皆叩头朗声道:“请王上继续带领我族,重现白虎辉煌。” 昔年我娘亲和大哥战死沙场之际,爹爹哪怕将掌心都攥出了血,也未曾在人前失态落泪。 可如今面对所有族人信任真诚的目光,爹爹却一抖手,泪如雨下。 随后,族人们便相继来到了后山的英雄冢,纷纷挽起袖口,准备亲手将先祖们的尸骨刨出一并带去咸池。 也就在那时,青岚带着重明一族的嫡系前来接管岷山。 如今族中逢此巨变,我无异在与她起任何争执,便先一步上前,对她温声道:“青岚帝姬可否稍等一会儿,待我族人将先祖的尸骨悉数寻出,便立马离开岷山。”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凤钗,对我嫣然笑道:“桑染,如今你是在向我示弱么?” 我捏了捏拳,垂眸:“随你怎么想都可。” “可是,如今你这让天庭损失了无数将士的罪臣之妹,有何资格与我讲条件?我看,那些白虎先灵的尸骨你们不带走也罢,以免他们在天之灵也跟着你们一起蒙羞。” “青岚!”我猛地抬头看她,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不准侮辱我二哥,他绝对是被人陷害的。” “你觉得如今除了你们白虎一族还在自我欺骗的相信桑瑜的清白,天界其他神族但凡损失了族人的,谁不是将你们白虎一族恨之入骨!”轻轻看了我一眼,笑容越发妩媚璀然:“桑染,你别忘了,现在是你白虎一族需要撤离时间,是你桑染有求于我,如果你识相的话,最好现在就与我磕头认罪,说不定我心情一好,便允了你那点卑微的请求。” 我自幼与她相识,对于她嚣张跋扈的性子再熟悉不过,更知道她唯一的优点便是说到做到,远的不说,最近的一次,她说要从我这里抢走帝江,最后便当真不择手段的抢走了。 但我更知晓,只要此时我一服软,她虽不会再打扰我的族人,可顶多明日,那些等着看我族笑话的神族,便皆会以为是我族心虚才会如此示弱。 抬眼扫过她身后密密麻麻的重明神族,我果断拔出长剑在我与她之间划下一道深约数尺的剑痕,凛然道:“我绝不允许你在此时去打扰我的族人!” 青岚冷笑,微一抬手,她身后的重明族亲兵便统一拿出了弓箭,拉满了弓弦。 也就在我与她僵持的时候,身后的密林里却又传出了另外一道声音:“啧啧,没想到如今的重明族帝姬居然是这么一个尖酸刻薄的难看模样。” “谁在那里!” 青岚素以美貌闻名于天界,平日里最忌讳他人对自己样貌有任何微词,所以当下便在回头之际,直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发三箭。 重明族人都善使弓箭,青岚的箭更是例无虚发,可三箭之后密林里却并未传出任何痛呼,反而有数道火焰巨浪从密林深处直扑她面门而来。 青岚急忙闪身躲过,数息之后,只见密林深处先是传出一阵响彻天际的鸟鸣声,几乎将岷山山头所有的飞禽鸟类都引到此处。 百鸟纷纷落于树梢,翅膀张开,鸟首恭敬垂落,虔诚地姿态似朝拜心中最神圣的王。 待到所有鸟类都统一了姿态后,便有数丈来高,周身有烈焰流淌的红色巨鸟从密林深处一跃而出。 巨鸟由远及近,在空中盘旋一圈后,慢慢缩小到两人来高落于我身旁,然后姿容艳丽的红发美人便从巨鸟身上一跃而下,直接无视青岚的眼刀,眉眼弯弯地看着我道:“你这丫头,还算有点骨气,姐姐我欣赏你。” 我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答话,青岚便出声语气郑重地警告道:“这是我重明族与白虎族之间的事,闲杂人等没资格干预。” 虽说青岚字里行间已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可红发美人却依旧没有任何买账的倾向,反而身后拦着我的肩膀,漫不经心地回道:“方才听闻重明帝姬说现在的天界没有任何神族相信白虎族的清白,我不过是想告知阁下,朱雀一族至始至终都未曾怀疑过白虎族,并且从今往后也会一直站在白虎族这边,若往后谁还胆敢质疑白虎族清白者,我朱雀族第一个不放过他。” 见红发美人一副有恃无恐地淡然姿态,青岚略微有些警惕道:“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代表朱雀族的立场!” 红发美人微微侧头,风华绝代地拢了拢鬓边地碎发,然后伸手从腰间掏出了一枚火焰形状的红色令牌在青岚面前晃了晃:“奴家命苦,虽没能生成神族里万人宠爱的帝姬,但好歹上天垂怜,于近日朱雀夺王之战中侥幸胜出,刚承了朱雀族的王位罢了。” 青岚俏脸一白,急忙大退一步:“你是新任的朱雀王凤莜!” 与其他神族的推选制和世袭制不同的是,崇尚强大的朱雀族从来便是强者为尊,不管你是朱雀内部的王族直系血脉还是出身低微的朱雀平民,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能从道行高深的候选人中杀出重围,便可成为朱雀族中地位最高的王上。 一个普通的朱雀族士兵在战场可以很轻松的以一敌五,一个实力强横的朱雀王么…… 凤莜笑吟吟地将目光落在青岚身后的重明亲兵之上,几乎每一个被她目光扫过的重明亲兵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待到凤莜的目光再重新扫过第二次,他们便索性齐齐倒退了一大步,先前在我面前有多趾高气昂,如今在凤莜面前便有多恭敬卑微。 那天她一直陪着我,直到族人将最后一具先祖的尸骨挖出。 也是自那之后,我与她成了最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有的人就算打小认识,两人一同渡过了无数青葱岁月,了解对方的一切喜恶,可他们之间却永远也成不了朋友,就好比我与青岚。 可有的人,哪怕你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相处不过一天,你便知道,她会是你一辈子的朋友,就好比我与凤莜。 话及至此,我紧了紧腰间的剑,语气越发坚定道:“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你我分别回族地召集一切有战斗力的族人,直接去刑台劫人,只要护得凤凤无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凤离闻言,眸光骤暖,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对我深深鞠躬道:“老夫代表所有朱雀族人谢过桑染帝姬大恩。” 碧方也含笑看我:“总归我也早就参合进去了,如今也不差陪你去刑台走这一着。” 如此众志成城,我心中十分宽慰,立马捏紧拳头,举手向天道:“兄弟们,随我操家伙,劫法场!” 第八章 死结 和凤离分开之后,我便与碧方一同回到了族中。 白虎一族最重情义,当初凤莜对白虎族的出手相帮,族人们事后虽因为忙着重新安葬先祖们的尸骸并未来得及向凤莜道谢,但却将凤莜的恩记在了心上。 是以听闻我如此一说,爹爹便披上了战甲,并与太上长老等人一起将所有在族地中有战斗力的族人都一并唤到了大殿之前。 “孩儿们。”抬眸缓缓扫过所有齐聚此地的族人,爹爹紧握长|枪,朗声道:“于我族有过大恩的朱雀王如今正危在旦夕,我族勇士可愿随我一同前往救人?” 没有人质问过原因,但仅仅是恩人凤莜危在旦夕这一点,便足可让所有白虎族男儿为其赴汤蹈火。 这厢爹爹刚话音一落,那厢自太上长老等人起,所有的族人便统一拔剑向天,朗声道:“不管上天入地,我们都随王上一起。” 事不宜迟,在清点了出战人数后,我们便去约定好的地方与凤离等人会合,随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天界的处刑地,可当我们赶到时,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彼时乌云渐散,凤莜衣衫褴褛地倒在处刑台上,生死不知,而与她同处处刑台的沧曦虽一脸苍白却并未受到半点伤害,明眼人一看便知晓,应当是凤莜替他挡去了所有的伤害。 而见我们赶来,身着天后服饰的青岚也慢慢从最高的王座走了下来,在距离我极近的位置,对我风华绝代的笑了笑:“桑染帝姬,真是可惜啊,你来迟了一步,没能听到处刑之时朱雀王凄厉至极的惨叫。” 我抬眸死死地看着青岚,胸口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愤怒。 因为凤莜是女子的缘故,所以在她承王位之初,天界诸神其实大多都不怎么看得起她,很多认为她不过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能靠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位的,可对于外界的质疑凤莜却从未有过半点解释。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族刚迁移到岷山没多久后,大荒西部的巫族便因为终于唤醒了沉睡的远古巫祖,举族实力得到空前提升,而举兵叛乱了。 巫族之人道行高深,不仅善操控死魂,还尤善制毒跟让人防不甚防的可怕降术,再加之巫族所处的灵山灵气充沛,许多让天界诸神都格外眼红的仙草灵药,灵山之上却随地可寻。这也便意味着,但凡对战之时,巫族的伤者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并可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返战场。 昔年为了收服巫族,天界几乎折损了近两层实力顶尖的上神和不计其数的天兵天将,因而听闻巫族叛乱,且那传闻中实力堪比魔界之王的远古巫祖也一并复活之后,所有的神族都神色凝重,就算以往最喜好于战场建立功勋的青龙族都难得统一保持了沉默。 那会儿帝江已经承了帝位娶了青岚,但因为帝江正在闭关进阶的关键时期,所以天界的所有事宜都暂且由身为天后的青岚直接处理。 青岚对于凤莜当初的羞辱早就暗恨在心,因而想也未想,便将巫族这一烂摊子甩手丢到了朱雀族头上,并还以朱雀族为天界最强神族,若他们都无法对抗巫族,其他神族去了也是找死为由,严禁其他神族出手相帮,违者统统以不遵军令之罪论处。 对于青岚如此明显的为难,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大不了让所有的白虎族将士都用凤仙花染成红发,悄悄混迹在朱雀族的队伍中出战。 可听闻我的打算,凤莜却唇角微勾,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此番青岚本就打算有意为难朱雀一族,那我族可以出战的人数她自是早已有过清点,若你率人随我前往,青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我的实力,你还不相信么?” 凤莜的实力,我自是相信,可身为姐妹,我却止不住的担心。 巫族除了远古巫祖外,还有以巫姓为首的十个大巫,每一个都是深不可测心狠手辣的主,因此一开始的战局便很是不容乐观,而在青岚的刻意宣扬之下,天界诸神对于凤莜这个朱雀新王越发不怎么看好。 但就在谁都料定凤莜此番定会输得一败涂地之时,她却孤身一人潜入了巫族腹地,一夜之间连取所有巫姓大巫的项上人头,并不惜以修炼了千万年的上神之力为祭献,彻底让远足巫祖神俱灭再无醒转的可能。 凤莜归来时,浑身遍布惨不忍睹的伤口,且因为巫族降术未解的缘故,她整个左手都被腐蚀成了森森白骨,看上去十分让人毛骨悚然。 她既用上神之力为祭献除去了远古巫祖,实力便已然降至了普通天兵的程度,可当她重归之时,天界所有曾嘲笑鄙夷过她的神,却都不由自主地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就怕一个不小心这尊煞神忆起了过往,从此好日子恐怕便彻底到头了。 可凤莜却并没有跟她们计较,她只是用她白骨森森的手,将远古巫祖和十巫的脑袋,以及所有巫族之人共同签署的永世降书一并往青岚王座旁一丢,也不管青岚那漂亮的小脸蛋是否吓得惨无人色,便径直前往了凶手遍地的蛮荒重新修炼位阶。 外人只知晓,不过百年时光凤莜便重新修回了上神,堪称天界一大奇迹,可唯有一直陪伴她在蛮荒修炼的我知晓,凤莜究竟吃了多少苦,又历经过多少日夜不停的厮杀顿悟,又受过多少惨不忍睹的伤,方才再一次拥有了那些她为了守护天界安稳而彻底失去的力量。 所有人都道凤莜这般拼命都是不想失去自己的王位,但我却明白,我的小姐妹凤莜只不过单纯的想让自己变强,只有如此才能更好的守候这个她所挚爱的天界。 可那样好的凤莜,却因为一个女人那点小肚鸡肠的嫉恨而三番四次被陷于九死一生的境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伸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我看着表情依旧不可一世的青岚,缓缓开口道:“你从我手中抢走挚爱,我忍你,是因为我觉得他之所以选择了你,肯定是因为更心仪于你。可如今我却容忍不了,你在明知沧曦凤莜二人是无辜的份上,却因你一己之私,执意想陷他们于死地!当初若非凤莜拼死阻拦了巫族的叛乱,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这般平静的在此地当你这趾高气昂的天后?” 我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每走一步,身上的灵力便强盛一分。 许是从未料到我竟打算对她动手,青岚表情蓦地一变,急忙一边召唤天兵一边惊惶退后道:“桑染,我是天后娘娘,你若敢以下犯上,我便让你白虎一族都死无葬生之地。” 但此时我脑中只是想着一定要为凤莜讨回一个公道,虽见青岚嘴唇一开一合,却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而就当我手中的剑当真要吻上青岚白皙纤细的脖颈时,却有微凉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以绝对不容拒绝地姿势,阻止了我的动作。 “桑染,记得你的身份,你是白虎族的帝姬,你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白虎族人。”碧方一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一手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发,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更何况眼下比起替凤莜讨回公道,我觉得更当先的事应该将她送回族地医治,她如今的情况恐怕再不能耽搁了。” 听闻碧方此言,我方才猛然一惊,此番未经宣召我和凤离便将所有的族人带到了此地,而我刚刚还打算对青岚动手,以她的性子恐怕此事必不会善了。 我紧了紧手中的剑,正准备答言,可碧方却好似已经看穿了我的担忧,微微扬唇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虽然我一直不知晓,为何碧方总是那么多盲目的自信,并且很想告诉她,跟青岚那种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可当我对上他淡然的眼,不知为何,心便突然安了下来。 “那我去寻凤凤,你看好青岚,不要让她有机会对我爹爹和凤离他们下手。” 因相信碧方,所以我并未在此地再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准备向凤莜所在的处刑台疾驰而去。 直到快到处刑台的时候,我方才由于担心而回头看了一眼碧方的所在。 只见他嘴唇翕动,不知道对青岚说了些什么,而后青岚脸上表情顿时俱变,一脸不甘心地让所有匆忙赶到的天兵天将搁下了武器,竟当真任由白虎朱雀二族之人从此处安然离开。 眼瞧爹爹他们都没事,我总算暂且放下了心来,再没有任何迟疑地踏上了处刑台。 而当我走近凤莜身边的时候,沧曦似经过了许久的挣扎终于鼓起了勇气,颤抖着将手探向了凤莜的鼻息,在感觉到那丝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后,他原本紧张的神色方才顿时一松。 “沧曦,我不明白。”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昏迷地凤莜抱在怀中准备驾云回朱雀族地,我忍了又忍,虽明知他不会回答,却依旧忍不住困惑地开口道:“为什么你明明喜欢凤莜,却只是在她看不见听不见的才对她温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很在意她是否安好,却又要给她下那样残忍的剧毒,明明凤莜有事,你也会一生难安的,是不么?” 沧曦离开的脚步一滞,就当我以为他还是会如往常那般什么也不会对我说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回答了我一句:“就算会难过终身,可有些事,却依旧不得不做。” 他不再否认自己对凤莜的感情,却也不曾掩饰过自己的杀意。 随后那些日子,在将凤莜带回朱雀族地之后,不管是给凤莜喂药还是替她梳洗,每一桩每一件的琐事都是由沧曦一手代劳。 我看见过他拥着人事不醒的凤莜在窗边神色温柔的替她绾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手也可以这般灵巧,他白皙的手指在她火红的长发间穿梭,不过片刻便替她绾好了大气又不失妩媚的漂亮发髻。或许正是因为凤莜不可能睁开眼,也不可能看见,所以他才会不再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每每替她绾好发后,他却都会轻轻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含笑问她好不好看。 我看见过星辰漫天的晚上,他带着炽焰鸟,抱着凤莜坐在朱雀王宫最高的屋顶,对她哼唱凡间的歌谣:“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熊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可当凤莜精神一日日渐好,终于快到醒转之际,他却反而又恢复成了素日里那种对她不闻不问的模样。 我很是困惑的问碧方:“我不明白他们为何沧曦和凤凤明明相爱,却一定要执着于相杀,而且还一个愿杀一个愿挨。” 碧方道:“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哦?”我挑眉看他:“那你解释给我听。” 碧方悠悠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这就跟你明知道帝江已经成为有妇之夫,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是一个道理。” 我:“……” 残阳如血,碧方顿了顿,看着天边一飞而过的鸾鸟,又慢慢补了一句:“这也好比有个自允聪明的傻蛋瞧上了一个姑娘,但他明知道那个姑娘死心塌地的喜欢其他人,却依旧对她放心不下,那个姑娘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虽然明知道那姑娘不可能变心,但他却总期望着那个姑娘有朝一日能够回头瞧见他是一个道理。” 许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难得有点严肃正经,因此弄得我也郑重其事了起来,我想了想,方才开口道:“你说的这个傻蛋是真有其人?你认识他吗?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有和她心上人终成眷属吗?” 碧方点了点头道:“自然真有其人,不过那姑娘并为和她的心上人终成眷属。”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道:“那你应该劝一劝那个傻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既然那姑娘都死心塌地的喜欢了那个人,并且还在对方都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情况下都依旧坚持了那样长的时间,足见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 碧方瞧着我,好半晌才笑了笑道:“很可惜的是,那个傻蛋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 我觉得好像我跟他谈论的这个问题不仅是个死结,而且还偏离了主题甚远,于是想不出答案的我,又果断一本正经的将话题拉了回来:“在谈论那个傻蛋和那个傻姑娘之前,我们还是先来谈谈相爱相杀?” 因凤莜有沧曦照料着,所以这些日子我与碧方便趁机调查过许多的神族,想试图寻找出沧曦的身份,但却都不曾听闻哪族有过沧曦那样风华绝代的族人。 事情再一次陷入胶着,眼看凤莜虽醒转离大限之日越来越近,我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凤莜刚一能下地,便打算换上战袍,奔赴魔界。 她说当时沧曦与青杳交手时被青杳用法宝重伤了魂魄,如今三魂七魄都隐隐在溃散的边缘,听闻魔族三皇子炙阳手中有一宝物名叫凝魄珠,可助人凝魄修魂,她要用最后的时间最后的生命去替沧曦夺魂珠修魂魄。 第九章 魔界 一听凤莜的打算,我便立马摇头,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去魔界了,就连走出朱雀族地都是不可能的事。” 许是一早便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凤莜削葱般的指尖微微在空中一划,便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枚通体发黑但面上却蒙了一层红光的丹药:“这是太上老君前些日子刚炼制成功的燃元丹,服下后便可以燃烧元神为代价,让重伤垂死之人重新回到巅峰期十日时光,战神殿每一个上神都分得有一颗。” 燃烧元神之力,无异于燃烧自己的性命,可尽管如此,战神殿的上神们却没有一个拒绝此药。 毕竟一上战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一旦诸神陷入苦战,太上老君所练就的丹药便无疑给天界又增强了一分实力。 见凤莜拿出此药,我便知道她主意已定,无法再劝,正好我原也准备去魔界替她寻找解毒之法,只略微一思索,我便点了点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此时凤莜已将燃元丹服下,听我如此说双眉一蹙,正准备开口,我便先一步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此去魔界非常危险,可我听闻前些日子魔界那个有名的蛇蝎美人,三皇子炙阳同胞双生的妹妹幽篁出嫁,炙阳好像是将那凝魄珠也一并放到了幽篁的嫁妆里面,但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眼下时间紧迫,你一个人根本无法探寻两个地方,唯有你去幽篁处,我去炙阳处,我们同时去寻,方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返天界。” 考虑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和沧曦魂魄的溃散情况,凤莜沉默良久,终是咬牙点了点头,只是再抬眸时漂亮的眸子里流淌着分外璀璨的光。 她说:“桑染,我觉得今生最幸运的事有两件,其中之一便是跟你成为了姐妹……”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但随后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她说第二件,便挑眉看她:“那另外一件又是什么?是从凡间拐回了沧曦?” 凤莜笑了笑,脸上略有追忆之色,可直到天边夕阳西落换做了星辰漫天,我却都没有等到她的答案。 与凤莜约定好时间,和具体去魔界的方法后,我便准备回客院将那些趁手的兵器法宝都捎带上。 谁知刚走到客院门口,便碰到了恰好出去办完事归来的碧方。 见我披着战甲一副打算外出的模样,碧方原本轻松的神色顿时一凝:“你又打算去做什么蠢事?” 我立马止步,回头看他,不满道:“什么叫做蠢事,我这明明是打算去魔界替凤凤两肋插刀来着。” 碧方悠悠看了我一眼,貌似不经意道:“哦?难道是你的好姐妹终于想明白要放弃沧曦,想在生命的最后轰轰烈烈一把,这才伙同你准备一起去强抢魔界第一美男么?” 似乎由于白虎族的战力太过彪悍的缘故,白虎族无论男女性子都直率到让人发指的地步,是以听闻碧方如此偏离事实的猜测,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才不是呢,我跟凤凤此去魔界是为了盗取凝魄珠替沧曦修补快要溃散的魂魄。” 然而话一说完,我便立马后悔了。 小时候在族地顽皮我没怕过我爹和那些战力凶残的太上长老,后来进入战神殿中,我也没怎么怕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神和天帝,可不知为何,每次当我决定要去做什么危险事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碧方会知晓,害怕他担心,害怕他生气。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开始我才会想要趁着他不在外出之际,回来拿东西。 果不其然,当我话一说完,碧方唇边的笑意便顿时一收,连带着看着我的眼神也冷上了几分:“胆子不小,居然敢区区两个人便深入魔界。炙阳和幽篁这两人是好相与的主么?这些年死在他们兄妹手中的天界诸神不计其数,你凭什么便认为你接近他们后还能全身而退?” 他一边面无表情的开口,一边慢慢向我走近。 他每一近一步,我便胆战心惊地后退一步,直到背部完全抵靠在朱雀王宫炽热的院墙上,我方才唇角一弯,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对他一脸讨好的笑道:“你看,以往天界有那么多九死一生的任务被我抽中,我不是都有惊无险的平安回来了么。如此可证明我的运气一直不错,我相信这次我去魔界也一定会再次化险为夷的。” 碧方一手撑在我耳旁,一手拾起一缕我滑落肩侧的长发,目光幽深的锁在我脸上,凉凉开口道:“桑染帝姬,你当真以为你这么多年的化险为夷都是因为你运气好的缘故吗?” 我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那些惊险万分的过去,可翻来覆去也没想到什么线索,只好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开始猜测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由于帝江在偷偷派人保护我?” 碧方秀雅如诗的俊脸,顿时便黑了一半:“为什么你总是会将这世间所有对你有利的可能,都联想到帝江身上?” 我咽了咽口水,在他杀气极重的目光中,艰难开口道:“因为,我希望是他啊……” 几乎在我话音一落的瞬间,碧方剩下一半的脸,也彻底黑成了炭。 他优雅地抬手,缓缓将手放在了我身侧的院墙上,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我身侧延绵数十里的院墙顷刻间便化为了飞灰。 然后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的眼,微微扯了扯唇角,语气格外温柔地对我道:“桑染,你说,在你去魔界送死之前,我先掐死你如何?” 我双手捂着脖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边后退一边义正言辞道:“这位少年,不要因为我是娇花,你便可以肆意摧残我。” 碧方:“……” 那天谈话的最后,碧方说要去魔界最好便提前仔细规划一番,我面上十分乖巧地应下,然后当晚便带着所有的法宝兵器与凤莜会合。 我知道碧方的意思是打算陪我们一起去魔界,可此去魔界我跟凤莜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谁也不能保证我们这次当真便能好运归来,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凤莜,都不想要连累碧方陪我我们涉险。 炙阳跟幽篁两兄妹戒备心甚重,唯一的喜好便是采买各种有趣的魔界奴隶,因而我与凤莜商议一番后,便决定先去魔界边境寻找出来猎人的奴隶贩子,然后她变作俊美少年的模样让奴隶贩子带去幽篁的地盘,而我就保持原身然后在额头上装两只魔族代表性的尖角,由另外的奴隶贩子带去炙阳的地盘。 商议妥当后,我们便以最快的速度驾云赶往魔界。 然而也不知是那两个出来猎人的奴隶贩子运气太差,还是我跟凤莜的运气太好,这厢我们才刚刚赶到魔界边缘,那边便与这两个奴隶贩子撞了个正着。 奴隶贩子都是以利为先无比珍惜生命的生意人,所以当看着凤莜一扬手,半片森林都悉数燃成焦土,而我一拳下去便轰碎了一旁接连起伏的数个小山峦后,两个奴隶贩子知晓自己逃脱无望,便立马无条件答应带我们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而更巧合的是,带着我去炙阳地盘的奴隶贩子恰好十分熟悉魔界之事,兴许是为了讨好我,让我留他一条性命,一路上他都拼了命的给我介绍魔界的风土人情。 只可惜的是当我向他问及魔界是否有可解醉生梦死之毒的灵丹妙药时,奴隶贩子先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后听我提及药物,便开始口若悬河地给我介绍魔界那些什么可以让死人变成僵尸的尸毒,可以男人饮一口便可以怀孕的河水,还有特别受魔界姑娘欢迎的服用后可以长出各种动物耳朵尾巴,据说可以疯狂增加女性魅力的萌系丹药。 话及至此,奴隶贩子似乎为了让我能够顺利被炙阳买走,好就此彻底摆脱我的压榨,十分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雪白的丹药对我道:“这是服用后可以长出雪白兔耳兔尾和让眼睛变红的丹药。” “最后一项是假的吧。”我双手环胸一脸不信道。 我记得当初我有一回想要在灵气充沛的莲台山冲击修炼瓶颈期,谁知因为太过心急的缘故,一时不慎反而让修为下降了一层。且由于当时元气大伤自身灵力不足的缘故,连带着白虎族特有的虎耳虎尾也没办法向往日那般隐藏。 我不太好意思以这副模样回族地,便以碧方洞府风水不好才导致我修炼失败的理由,强行霸占着他的洞府住了下来。 而在那几日每当我摇着尾巴靠近碧方,或者只要在与他说话是侧着脑袋动动耳朵,一贯脸皮甚厚的碧方居然会瞬间脸色变得通红,连带着看着我的目光也会变得十分诡异。 当时我想着他那样喜欢萌物,看着我与他交好那么多年的份上,还主动让他摸了摸了我的尾巴和耳朵。 看着他那样清冷的人,却在抚着我的耳朵后,缓缓变得温柔的神情,我还颇为郑重地问过他:“你说,要是我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帝江面前,有没有可能他会觉得我可爱,然后重新爱上我?” 然后他抚着我耳朵的手顿时一紧,在我凄凉的‘嗷嗷’惨叫中,他无比驻定地对我道:“就是因为你比普通的神女仙娥多了这对耳朵和尾巴,才会败给青岚,这些东西对于正常的姑娘家而言都是多余的,在外人眼里更是奇丑不堪的。也只有我这样善良的人,才会容忍你最近这样的模样。往后若你还有控制不住露出耳朵尾巴的时候,一定记得来寻我,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就勉勉强强收留你了。” 碧方的话让我记忆犹新,直到现在还颇受打击。 可听闻我的描述,奴隶贩子先让我将虎耳虎尾变换了出来,随后看了我半晌,方才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我道:“依老夫无数次万花丛中过的经验来看,对你说那话的男人应当对你有着极强的占有欲,是以才会不让他人瞧见你露出耳朵尾巴的模样,不信的话你就保持这样的模样随我到炙阳的地盘,一路上肯定有很多贵族打算买下你的。” 没有姑娘不喜欢听到他人的赞美,所以之后我便没有收回耳朵尾巴。 而之后的一路,当真有数之不清的魔界贵族来向奴隶贩子打听我的价格,最后碍于我时不时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拳头,尽管对方价格出得让他眼冒桃心膝盖发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便统统用要将我献给炙阳殿下的借口将其打发了回去,而每每一提到炙阳,原本那些凶神恶煞一脸不欲善罢甘休的魔族便统统遗憾着摇头离去。 奴隶贩子说,虽然如今魔界表面上仍是由魔王做主,可实际上魔王的权力却早就被三皇子炙阳架空,若非坐上王位便必须要和那些各怀心思的魔界贵族周旋,而炙阳对于这种应酬又十分没有耐心的话,如今魔界的王位恐怕好久之前便已经易主了。 快到炙阳地盘的时候,长得千奇百怪的魔族便开始多了起来,而好些魔族身后都带着不少穿金戴银,一看身份便极为贵重却不知为何带着奴隶项圈的姑娘。 对于我的疑问,奴隶贩子用一脸看土包子的表情鄙夷了我半晌,才开口解释道:“炙阳殿下除了是整个魔界最位高权重的人,还是现如今的魔族第一美男,这样的极品哪个女人不想成为他的人。而刚才你看见的那些女人,实际上都是魔界的贵族,听闻炙阳殿下喜欢采买奴隶,这才每天都让奴隶贩子带着在这里蹲守。”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女人队伍,我扶额道:“为什么一定要每天的这个时候在这里蹲守?” 奴隶贩子道:“因为殿下有一只十分心爱的小宠物,而这只小宠物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肚子饿。殿下的宠物喜欢一边在街上溜达一边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所以殿下才会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带宠物上街。” “食物?”放眼望去两旁都被一些打扮的千娇百媚的女人挤满了,我看了好半天都没看出有酒楼之类的地方。 奴隶贩子抬手淡定地指了指那些姑娘,一脸理所当然道:“哦,对了,之前忘了告诉你。想要当炙阳殿下奴隶的首要条件,便是要祈求自己不要被殿下家那只喜欢以活人为食的小宠物提前相中。”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些女人明知道自己有可能被吃掉,却依旧乐此不疲的每天到这里来等待?” 奴隶贩子颌首道:“因为有好些女人觉得就算自己没被炙阳殿下选中,能被他的小宠物吃掉,便可以化作小宠物血肉的一部分,从今往后便可以永远陪在殿下身边了。” 我抬手扶额,本想对此疯狂的现象好生点评一番,可碍于才疏学浅,想了许久,才对着奴隶贩子竖起大拇指,感叹道:“你们魔界人,真会玩儿……” 然而我话未说完,便听前方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是殿下来了,我看见殿下的小宠物了……” 第十章 穷奇 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我才扯着奴隶贩子一起挤到了最前方。 在我的印象中,能被称为小宠物一定要有着娇小玲珑的身躯和可爱讨喜的外表,就好像司命家那只雪白机灵的腓腓和嫦娥家那只胖乎乎的小兔子。 然而当我踮着脚尖举目往大街的尽头看过去的时候,先是瞧见了一个看不大清模样的白点,可随着那白点越走越近,入目之内的身形也显得越来越大。 起初看过去我还略微吓了一跳,因为它外表跟我白虎一族的原形委实太过相似。待到它完全站定在街头侧着脑袋打量四周的时候,几经打量我才发现这巨兽跟我族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它虽外貌似虎通体雪白,可额间却并没有王字虎纹,而是长着两只淡金色的尖角,且背上还有一对巨大的雪白翅膀。 刚开始我还在困惑为何魔界的街道修建的如此宽广,走街这头走到街对面足足要耗费一炷香的时间,但如今看着这只一坐下便差不多将整条街都堵严实的巨兽,我止不住地感慨道:“若是普通街道恐怕这只巨兽一脚便给踏平了罢,你们炙阳殿下也不会让它变小一点再带出来。” 奴隶贩子一脸骄傲的辩驳道:“你懂什么,这已经是穷奇阁下能强缩到的最小身形了,以往我们殿下带它去无垠海狩猎的时候,彻底变大的穷奇阁下吐一口风息便能在海上掀起无数龙卷风暴,一掌拍下去能够震死无数的海底魔兽。” 魔界是讲究绝对弱肉强食的地方,强大如穷奇,就算只是一只外表凶残的兽,也能被人恭敬地尊称为阁下,而好些虽具有人形但却实力弱小的魔族,在魔界的地位则连牲口都尚且不如。 强大如穷奇…… 穷奇…… 当奴隶贩子满眼放光的提到第三次时,我方才察觉到了不对,急忙扯住他的胳膊压低了嗓音问他:“你说的穷奇该不会就是我想的那个穷奇,自上古年间起便喜好四处为祸四方让无数天界之神头疼的穷奇?” 奴隶贩子深深看了我一眼:“据我所知,穷奇阁下至今尚未寻到能看对眼的雌性配偶留下子嗣,故而世间应该没有第二只凶兽穷奇。” 听他如此一说,再看向那头白色巨兽时,我心中便越发多了几分慎重,毕竟一个实力高深莫测的炙阳便已经足够危险了,再加上一只上古凶兽穷奇……就算我再不想承认,心底对于全身而退的把握却也越来越低。 很快,蹲在原地休息了片刻的,穷奇便开始动了起来。 它缓缓起身,前进的步伐从容淡然,它时而走走停停,时而左顾右盼,优雅的姿态竟让我感觉有些像江南河提旁那些闲庭漫步的翩翩公子,直到它张口以极快地速度吞下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那样感觉才顿时烟消云散。 尽管看了许多次穷奇食人的画面,也知晓穷奇并不喜欢吃皮糙肉厚的魔族男人,但奴隶贩子却依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对我道:“这位姑,姑娘,你现在后悔逃走的话还来得及……” 抚了抚手中装满各种法宝武器的储物戒指,心中略定后,我才对奴隶贩子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的。” 在没寻到凝魄珠之前,哪怕前方是无尽地狱,我也不会离开。 因为我的姐妹凤莜,也还在魔界的某处,因为她信任我,因为我答应过她。 虽说如今这世道大多讲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我却依旧觉得,有些东西值得以命相护,比如三界的安危,比如我与凤莜的姐妹之情。 自第一个魔女入口后,穷奇便四处撒着欢地挑选魔女进食,可饶是如此,这街道两旁的女子不仅没有半分惧色,反而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激动。 “快看快看,殿下的车驾也来了……” 皇族驾到,万魔跪迎。 在魔女们兴奋至极的尖叫声中,我先看到了数十个衣着清凉,穿着类似凡间西域肚皮舞娘服饰的美人,行走间姿态曼妙步步生莲,露裸在外的大腿和那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让看得街道两旁的男性魔族两眼通红一脸惊艳。 魔族有为心仪异性决斗的习俗,若非顾及着炙阳的凶名,我估摸着他们应当早就狼嚎着为那些美人而决斗了。 而养眼的美人身后,紧跟着的便是炙阳的车驾。 虽说周围这些女子都称那由黄金为主各种珍贵宝石为辅四面悬挂着透明鲛纱,左右各由二十个狼首人身的魔族稳稳托起的东西为车,可是我却总觉得那更像似一个精美绝伦的轿辇。 穷奇奔跑间,因动作太过迅速的缘故,卷起阵阵强风,鲛纱肆意飞舞间,也让我终于得以窥见炙阳的真颜。 在此之前我虽早已进入战神殿,也参与过数次与魔族的对战,可因为那时炙阳已经稳掌魔族大权早已不用去战场累极威望和功勋,所以我并未见过这个传闻中的魔界第一美男。 且由于我过往与之交手过的魔族大多长得凶神恶煞,所以在我的想象之中,能让那么多魔族畏惧崇敬的炙阳,在外貌上应当与那些三头六臂阿修罗差不多。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坐于一片繁华之上的男子,居然会长得那般倾城魅惑。 他浑身慵懒地靠在王座之上,上半身赤|裸,诱人的蜜色肌肤上绘着大片我看不懂但组合起来却十分华丽震撼的红色图腾,下半身着一条黑色长裤,上面偶有银纹涌动,一看便是极其珍贵的极品防御法宝。 许是觉得王座冰冷靠着不太舒服的缘故,他微一抬手,便又有三个跪在车驾内的美人依依上前,一个径直将他揽入怀中,替他按捏双肩,一个含笑替端过果盘拾取他中意的仙果喂入他口中,最后一个则动作轻柔替他梳理随意散落身侧的如缎青丝。那三个兔耳美人的容貌比行走在外的那些美人又精致美艳了许多,可不管是谁一眼看过去,却都只会看见那个被她们环绕在当中,紫眸潋艳,唇角微扬,笑得暖若春风的炙阳。 他左手带着四个造型各异的骷髅骨戒和一个纯黑色双蛇造型的臂环,右手带着一串白色的骷髅链,因早有跪着的两个猫耳姑娘在替他按捏双腿的缘故,他此时并没有穿鞋,所以很轻易便能看到他双脚的脚踝上也分别有着跟他右手一样的骷髅链。 若是不懂行情的人,大多只会认为炙阳不过是一个脸蛋漂亮喜好风月的小白脸罢了,可他身上的那些饰物却委实让我好一阵的胆战心惊。 我记得曾经被我斩杀过的一个魔族大将手中也曾带过跟炙阳类似的饰物,不过他仅有一个黑骷髅戒指和单个的骷髅链,他的戒指比炙阳的戒指简陋了许多,可是他一滴魔血上去,便能召唤数百个骷髅亡灵,他单个的骷髅链,便能让数千天兵天将顿时陷入恐怖至极的幻境,而这样的骷髅链炙阳却有三串,不知道多少个。当时天界是首次与没有实体的骷髅亡灵们作战,为了制服那魔将,我几乎费尽了周折,还依靠了好些实力强大的天兵天将帮忙,最终才终于将他成功消灭。之后,天界虽然已经知晓可用会发出璀璨光晕的金系法宝对付畏光的亡灵,但由于金系法宝数量稀少的缘故,至今只要一对上骷髅亡灵,天界都依旧十分头疼。 也正是因为明白那些饰物的厉害程度,就算炙阳一张脸蛋再如何漂亮,在我眼中他也不过是从头到脚都写着极度危险的人形大杀器罢了。 眼看着穷奇和炙阳都距离我的所在越来越近,许多奴隶贩子都开始拼命扯着嗓子开始推销自己的漂亮女奴,但因着带我前来的奴隶贩子十分惧怕穷奇的缘故,这厢我刚一催促,那厢他居然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翻,便口吐白沫以一副羊癫疯急发的方式晕了过去。虽明知他是在借故逃避,由于时间紧迫的关系,却也让我着实没办法再将他从地上弄起来。 也就在我思索着该如何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被炙阳看中带回宫的时候,张着血盆大口的穷奇在空中猛嗅一阵后,居然一个纵身,便跃到了我面前,用它漂亮的金色双眸死死地盯着我,一张血盆大口还不停地往下滴着口水,似一副对我这个食物十分满意的模样。 想到过往那些穷奇吞食天神的传闻,再加上在此之前我看亲眼看见它吃掉了数个魔女,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当它那巨大的脑袋距离我越来越近时,我想也未想,便直接一拳轰向了它的脑袋,随后在它还未坠地之际,又果断上去对着它圆滚滚的屁股便是狠狠一脚。 白虎族是所有神族中力气最大的神族,因而我那一脚过去,穷奇便一连洞穿了好些个魔界民宅,直直滑出数百米方才在一声巨响重重倒地。 随后,原本喧闹的街道,顿时变得悄然无声。 我看了看停在我身前不远处的炙阳车驾,又看了看喷出一大口鲜血的穷奇,猛地想起,我好像是打算以奴隶的身份接近炙阳混入他的宫中,可是现在我却由于下意识的反应,将他最心爱的小宠物揍了个半死不活。 几乎在我对穷奇动手的瞬间,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奴隶贩子便一溜烟的跑得不见了人影,让我无人可以问询。 以往在这种特别需要说点什么的情况,碧方总是会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将对方打发了去,可如今他没有在我身边,我只能深吸一口气,绞尽脑汁地学着那些化解尴尬的仙娥神女们那样,伸手往小腰上一掐,抬脚往地面上一跺,捂着脸硬挤出一抹惨不忍睹的娇羞道:“讨厌啦,你们这样看着人家,人家可是会害羞的啦……” 彼时我忘记了因为刚揍过穷奇的缘故,我并没有收敛灵力,因而我那看似轻微的一跺脚,直接让光滑齐整的地面裂开了数道裂缝,连带着那原本站得像一株株小白杨一样挺拔的狼首魔族都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形。 于是,原本就一片诡异的场面,越发陷入了死寂。 此时此刻,就算我再迟钝,却也知晓,我好像已经把事情给彻底搞砸了。 魔族是最讲尊卑的种族,先头的奴隶贩子便曾说过,已经有好些女儿被穷奇吃掉的魔族做梦都想干掉它,可打狗都要看主人,没人胆敢去惹怒炙阳这尊传闻中整人手段极为凶残的煞神,因而穷奇虽然每天都背地里被人不知拿针戳了多少回小人,可明面上只要这货上街溜达不管看上了谁家闺女媳妇儿,对方不仅不能愤怒,还要一脸微笑地将自己自己的闺女媳妇儿的手脸擦干净后请它笑纳。 在我之前,从未有人胆敢对穷奇动过手,而且还是在它的主人炙阳面前。 沉默之后,炙阳便对着我缓缓抬起了手,而我也已经伸手抚到了装满武器法宝的储物戒指上面,我想着,只待炙阳那边有任何异动,我便拼了这条命,也从他那里强抢到凝魄珠。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气氛万分僵持的时刻,那被我踹得吐了一大口血的穷奇居然化作了一个身着白衣眉眼十分漂亮玲珑的少年,然后脚踏风刃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我身侧,双臂一张,便以分外坚决地姿态拦在了我身前,仰脸眼巴巴地看着依旧唇带微笑神情未变的炙阳道:“主人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留下子嗣,好越发增强魔族的实力么?这个雌性身上有最纯正的上古神兽味道,而且能够重伤我可见实力不俗,我的配偶就应该是这样血统高贵而又强大的雌性才对。” 关于穷奇,其实我在天界也听说过一些消息,传闻它最早也是上古神兽,可因为他贪嘴,喜好吃活人,又肆意妄为从未守过天规,这才被剔除了上古神兽之列。 但尽管如此,穷奇骨子里却依旧有着上古神兽的骄傲,什么上古凶兽,强大灵兽,纵使化形化得再千娇百媚,他也从未放进过眼里。是以别的与他同期的神兽都已经诞下子嗣有了一整个族群,他却依旧宁缺毋滥,单身至今。 自上一回他为祸人间吃了不少在他看来美味可口的山神土地后,便被天界下了追杀令,可前去追杀他的诸神也被他吃掉了许多后,许是厌恶了这漫无止境的追杀,穷奇便自天地间隐去了自己的踪迹,而天界也再没有过它的消息。 却不曾想,如今我终于亲眼见到了这只传说中最无恶不作的凶兽,对方不仅抱上了炙阳这根粗壮的魔界大腿,居然还莫名其妙的瞧上了我。 虽然他化形后长得不错,还是千万年来唯一对我明确表示青睐的一个异性,对于他如此有眼光有品味,我必须要在心中给他点个赞,但这并不代表我便愿意留在这里给他这个喜好吃人的吃货做媳妇儿。 可眼下炙阳似乎对穷奇话十分欣喜,唇边笑意愈深,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后,也不给我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大手一挥,将此事定了下来。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激烈反抗后,被本王打得半死弄回宫;二是识时务一点自己跟本王的小宠物回宫,本王便不再计较你刚刚的无礼之罪。” 我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可转念想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在混入炙阳家中寻到凝魄珠或跟它有关的消息后,我便会离开这里,如此一来是以奴隶的身份混进去,还是以穷奇媳妇儿的身份混进去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咽下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我侧头看着从炙阳发话起便时不时抓着我的手或凑到我颈侧旁闻闻嗅嗅的穷奇,一脸温和道:“你再敢用这副恨不得时刻发情的模样对着我,我就再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做血溅三尺的终极快感。” 穷奇爪子一滞,似想起刚刚的剧痛,立马松开了手,只抬眸用圆溜溜的杏眼怯生生的看着我,若非刚才我还亲眼看过他吃人,还当真会被他这副天真懵懂的模样所欺骗。 随炙阳回家这一路上,穷奇好像也明白我并非自愿随他回去,为了拉拢我跟他的关系,一路上他都在刻意找话题跟我说话。 但不知是当不用思考的小宠物太久,还是他本身便是个天然呆,一路上他反反复复跟我说的都只有哪方水土养出来的神仙比较好吃,哪些魔族妞好吃,以后我若成了他媳妇儿,他便天天带我去吃。 其实从上古至今,所有有关穷奇的传言都是这个吃货在吃人,从未听过这货有过半点风月之事传出,再加上他性子单纯一眼便能看透,我估摸着他兴许根本就不知道配偶和子嗣是什么。 而对于我的质疑,穷奇一张小白脸瞬间涨得通红,似想要反驳我,可想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谁,谁说的我不知道。所谓媳,媳妇儿,不就是一起陪着吃饭的对象吗?所谓子,子嗣,不就是吃饭吃得多了,便可以从口中吐出来,或者屁屁下面拉出来跟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后代吗?” 我深深看了一眼这个除了吃便没有其他想法的家伙一眼,想着他跟在炙阳身边这边多年肯定知道不少内部消息,为了以后能够顺利套话,今天,就让我做一回昧着良心欺骗吃货的恶人罢。 眼看着炙阳的宫殿就近在眼前,我组织了一下思路后,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穷奇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还有在对配偶的理解上依旧有所不足。” 见穷奇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纸笔准备记录,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接着道:“所谓配偶,那就是你的祖宗。祖宗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祖宗说什么都是对的,祖宗打你是情,骂你是爱,对祖宗的行为有所不满时,你可以质疑,但却不允许违抗。当有人想要伤害你的祖宗时,你必须要有为他豁出性命的觉悟。” 穷奇听完后,沉默良久,才一副欲哭无泪,满眼都写着后悔的表情看着我小小声道:“你说,要是我现在对主人说我不想要配偶了,让主人放你离开,主人会答应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年啊,你要知道所谓贼船,不,所谓媳妇,就是这种可上不可下,可要不可退的东西。况且你主人是在那么多人面前答应了你的要求,你现在还没把我带进家门便开始后悔了,这不是在啪啪啪的打你主人脸么。你主人的脸,是可以让人随便打的么,你有胆子打么?” 想到自己主人的凶残程度,穷奇瑟缩了一下,看了我良久,才拍着胸口用一副壮士端碗的表情看着我道:“我不敢打主人脸……” 所以这贼船,他上了。 呜呜…… 第十一章 意外 天界的宫殿大多以飘渺空灵为主,而凡间的宫殿则以庄重贵气为主,起初看炙阳那副绘满图腾张扬至极的打扮,我还以为他的宫殿也会是这种类似风格,却不曾想,当与穷奇一起步入正门后,入目之处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无数精巧玲珑的宫殿悬于湖泊之上,由琳琅交错的秀雅长廊串联贯通。 彼时残阳如血,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染上了绚烂瑰丽的色彩,我正准备跟穷奇感叹,没想到他主人粗狂外表之下还隐藏着一颗如此纤细的少女|之心,便瞧见那原本平静的湖面竟开始有一个个的漩涡荡漾而开,随后竟顷刻间便出现无数眉眼漂亮身形婀娜的姑娘。她们晃荡着各色艳丽的鱼尾,动作优雅地向炙阳的位置靠近,待到岸边一字排开后,皆笑靥如花的以额触地,恭敬道:“欢迎主人回宫。” 我一手死死抓着穷奇的胳膊,一手拼命揉了揉眼睛,愣愣地看了那些人鱼姑娘好半晌,才有些恍然如梦的开口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都是人鱼?” 穷奇似一点也不理解我的激动,只随意往岸边扫了一眼,便懒洋洋地打着呵欠道:“那些臭鱼一点也不好吃,味道腥的很。” “吃?”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暴殄天物的吃货。 人鱼族的歌声宛若天籁,能轻易魅惑人心,再加上她们身居无垠海深处,行踪诡异,性子又极端骄傲,手中凶残的水系法宝众多,所以纵使上一任天帝曾于十分喜爱这些夺天地之灵气而长成的人鱼姑娘,一直想纳一个人鱼姑娘为妃,但直到他羽化之际都未能心愿以偿。 有关人鱼们的传闻,我仅是听说,但并未曾见过,但因为上一任天帝对于人鱼姑娘的执着,人鱼姑娘们的矜贵身价在天界诸神的眼中简直堪比万年一出的金凤凰,可如今我却在炙阳的宫中看见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鱼姑娘们…… 深吸一口气后,我按捺住心中第一次见到人鱼的激动,喃喃道:“都说邪不胜正,那为什么同样都是两界之主,这些人鱼对天界从来都不理不睬,却对魔族这般亲近,不是说人鱼是这世间最高贵的种族吗?” 而一直只知晓用食物口感来判断一切问题的穷奇,在听闻此言后,难得撇嘴嘲讽道:“才没有什么高贵呢,这些臭鱼都是贱骨头,起初主人也是把他们当做同等种族来对待,用重金厚礼让他们成为友族,但他们都不知好歹的拒绝,还嚷嚷着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后来主人当真大开杀戒了,这些臭鱼又嚷嚷着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乖乖的成为了魔界的附属。也是那时主人对我说,人鱼纵使长得再接近人,可脑子里却依旧还残留着兽类崇尚强者的天性。但凡对她们礼遇有佳的种族,其实在她们眼里都是些不如她们的垃圾,而如果对方反过来用凶残的态度对她们,把她们当做垃圾,那对方便会成为她们心目中的神。” 虽然我隐约从人鱼族对待天界的态度上可以肯定穷奇说的并没有错,但毕竟我是天界之神,出门在外总是要维护一下自家脸面的,因而正准备向他解释用暴力换不来绝对的忠诚,博爱待人才是王道。 可我还未来的及开口,下一刻便瞧见有一艘造型华美的画舫划破重重雾霭缓缓靠近岸边,而原本端坐车驾的炙阳在踩着那几个服侍他的兔耳美人下船后,便又一脸淡然地踩着那些人鱼姑娘的脑袋上了画舫,准备回他建在湖泊中央的宫殿。 而那些传闻中高傲无比的人鱼姑娘们,不仅没有半点反抗,反而还唇角带笑,一脸荣幸的模样,我那些所有想要为她们辩驳的话,瞬间胎死在了腹中。 见我的表情瞬间沮丧,穷奇立马晃了晃我的袖口,对我眉眼弯弯的笑了笑:“其实最早人鱼族的宁双公主还在的时候,在她的带领下还是有好些人鱼都愿意坚持抵抗的。” “哦?那后来呢?”提到人鱼族的公主,我便想起人鱼族好似大多都是姑娘家的缘故,从王位到大臣也几乎都由女子组成,她们族中的公主,便是未来王位的继承人。 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船头正拎着酒壶惬意眺望风景的炙阳,在确认他并没有看向我们的所在后,穷奇便压低了声音道:“当时人鱼族的女王已经年迈,而宁双公主又是当时嫡系的唯一血脉,若他承了王位,人鱼族便会继续负隅顽抗。主人不耐烦继续与人鱼族僵持着,便允诺她旁系一个十分有野心的姐姐宁洛助其上位。而那想坐上王位的宁洛便用殿下给予的药废了宁双公主的修为,并暗杀了那些支持宁双公主的大臣,然后将绝望的宁双公主送给了主人为奴,人鱼族这才土崩瓦解,从此在新任女王宁洛的成为了魔族的附属。” 没想到关于人鱼族的归属还有这般曲折不堪的黑暗历史,在好生鄙夷了那新任女王一番后,出于对宁双公主的敬畏,我伸出脖子看了一眼那些紧跟在画舫两侧人鱼后,方才也学着他的样子捂着嘴,小声问道:“那宁双公主可在这群人鱼里面?” 我想,这样一个优秀的好姑娘,如果她也在这里的话,待寻到凝魄珠后,我也一定要想办法将她一并救出去。 可谁知穷奇却不胜唏嘘地叹道:“宁双公主早就已经死了。” 顿了顿,又悄悄看了炙阳一眼,才再度开口道:“若非她死了,主人也不用因为怀念她,而将原本的王宫都改建成湖泊,又将所有眉眼或举止有一丝像她的人鱼都全部弄到这宫里来。” 我委实没有料到,这传闻中最凶残无情的三皇子炙阳还是个难得的情种,八卦之火立马便在我胸口熊熊燃烧。 想到凡间那些各种虐恋情深的折子戏,我立马目光炯炯地看着穷奇道:“你的意思是,你主人在将宁双公主带回王宫后便爱上了她?他有没有将各种奇珍异宝捧到她面前只为逗她一笑?有没有因为他人对宁双有半点不敬,便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她斩杀大批魔族?他还有没有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便故意和其他的女人暧昧,在引起她的嫉妒后,又趁机羞辱她,然后一边后悔自己的行为,一边又放不下身段去对她说心里话?” 穷奇似被我的话吓了一大跳,拍着小心肝好半晌,才猛地摇了摇头道:“主人才不会做出那些奇怪的行为。” 我奇道:“那你主人平日里是怎么对待宁双公主的?” 穷奇眨巴着漂亮的杏眼道:“主人很喜欢宁双公主,所以素日里待她格外不同。主人素来不喜欢做麻烦的事,可是却总是会因为宁双公主犯错,便亲自动手鞭打她。主人对身边的女人一般都腻得极快,可是却让宁双公主在他身边待了很多年,嗯,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而且她也一直在下人房里干最脏最累的活……”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最后当穷奇说完之后,我十分肯定地对这个吃货纠正道:“这哪里是喜欢啊,这分明是有杀父夺母之仇吧!” 穷奇辩解道:“你不要误解主人,主人越喜欢谁,便对谁越坏,就好像当初跟他妹妹幽篁在一起相处时,两人一见面便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可后来当幽篁成亲那日,主人还不是一样将自己珍贵的收藏,什么凝魄珠啊,增强道行的仙丹妙药啊,都全部送给了幽篁公主当嫁妆。他只是习惯用粗暴的手段,掩饰自己不善表达的内心罢了,你多跟主人相处,就一定会了解他的。” 没想到凝魄珠的消息就这么简单的到手了…… 我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穷奇再重复了一遍,我才慢慢收回了飘散的思绪。 但因为我与凤莜在来魔界之前便约好了,由寻到凝魄珠的人去找对方会合,在此之前对方都须得在原地等待。 是以当穷奇话音一落后,我估摸着总归现在闲来无事,便继续跟他闲扯道:“关于你们主人的内心,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想要去了解的。不过,宁双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穷奇凝神追忆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好像是为了保护一个天界的俘虏而死的,嗯,那个俘虏身上还有和你一样的上古神兽的味道。” 几乎在穷奇话音一落的瞬间,我便觉得我的世界好似突然惊雷轰顶狂风大作。 天界的俘虏,和我身上一样的味道。 我失踪了已经快近千年的二哥,幼时陪我玩耍,与我一道念书学艺,给了我最多快乐最多保护的二哥…… 哪怕我拼命暗示自己要淡定,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死死扼住了穷奇的肩膀,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穷奇,那个俘虏他,他叫什么名字?” 许是被我此时的严肃紧张所感染,穷奇回答时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我,我记得主人唤过他桑,桑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打听到二哥的消息,因此当那个熟悉万分的名字从穷奇口中道出后,我越发急道:“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在我此时无比凶神恶煞的表情中,穷奇弱弱道:“这些我都是听其他人说的,当时我还并没有跟随主人,所以并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从穷奇这里并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可我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二哥是被俘虏的,这就说明,当年的战前失踪并非他的投敌背叛。 他依旧还是我白虎一族最铁骨铮铮的好汉! 若说之前我只是打算与凤莜会合之前,都在这里随意混日子,那这一刻,当我得知了二哥的消息后,我却无论如何也想探寻出当年的真相,以及二哥他,现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他还活着,又为何多年都不返回天界…… 第十二章 变故 我本打算在混入炙阳宫殿后,便开始低调秘密的展开调查。 可穷奇那吃货却以这些年一直被那些魔族嘲笑单身狗嘲笑得太久,小心肝严重受到了重创,因而一回宫便打算带着我这个名义上的媳妇儿开始四处炫耀。 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奈何这家伙死命拽着我的衣角,一边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块小手绢可怜巴巴地咬着,一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好似我不答应他的请求,我便是这世间最天理不容的恶棍。 我素来吃软不吃硬,因而他只这样眼巴巴地看了我半柱香的时间,我便膝盖一软,勉强答应了。 一路之上,但凡有活物路过,哪怕对方不是魔族,他也会牵着我的手在对方面前得意洋洋地晃上一圈,然后单手叉腰,鼻孔向天,牛气哄哄地道上一句:“哼,老子如今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若对方也是只单形影的一人,他便会幸灾乐祸地再补上一句:“呸,单身狗。” 若对方也是成双成对,他便会挤眉弄眼道:“喂,那个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媳,妇,儿,没,我,家,的,好,看。” 看着对方额角瞬间暴起的青筋,起初我本来十分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吃货的脑残行为而就此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可后来想到在魔界打狗都要看主人,而这货的主人便是魔界最大的大腿,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由他去了。 本想着这家伙闹了一天到了晚上入睡总该消停了,谁知他却将两张床往中间一并,然后一边示意我赶快上床,一边用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圆溜溜地一双眼睛对我眉眼弯弯地傻笑道:“嘿嘿,老子也是有媳妇儿陪着睡觉的人了。” 鉴于他之前有过生孩子便是吃多了从口中吐出来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再加上我一直觉得自己孔武有力可以随时恃强凌弱,而眼下又从仙界到魔界一路折腾委实太过疲惫,只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我便一头栽倒在他身旁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便瞧见穷奇一脸谄媚地看着我,对着手指道:“我们昨天只去了一小部分的宫殿,如今还有很多魔族不知道我将你带回来的消息……” 他一开口,我便知晓,这货肯定还想带着我继续去秀恩爱痛虐单身狗。 可眼下我并不知晓凤莜是不是这两日便会过来寻我,时间紧迫,我还必须要想办法去打听二哥的消息,根本没就功夫陪他在这里瞎耗。但这货素来又是个不达目的便不肯罢休的主,因而我想了想,便决定以做游戏的方法甩掉他。 “到处去炫耀多没意思,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了。” 或许穷奇喜好吃人的德行在三界都人尽皆知的缘故,所以平日除了他主人炙阳以外,其他的魔族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他在一起玩,就怕玩着玩着就玩到了这货肚子里面去了。 是以听我如此一说,穷奇便屁颠屁颠地跑到了我身边,侧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我道:“玩什么?” 我伸手随意指了一个位置对他比划道:“这样从你捂眼先从一数到五,我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你找到我,我就扇你一耳光,然后换我数到十来找你。如果我找到你,你就让我扇一耳光,然后再由你数到一百来找我,怎么样?” 吃货的脑袋一贯简单,因而我这么一说,他便两眼冒金星,但为了维持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他便袍袖一挥,捂眼开始数数:“一、二……” 我估摸着不管是他找到我,还是我找到他,反正都是我扇他,因而他这厢一睁开眼,那厢我便故作惊讶地从一旁地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故作崇拜地看着他道:“穷奇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一瞬间便找到我了。” 虽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穷奇一被人夸奖,小眼神立马轻飘飘地荡漾了起来:“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很高兴。” 然后,我微笑,抬手,一巴掌将他扇到池子里面后,又对他道:“现在换我数到十,来找你了,你要快点找地方躲好哟~” 其实就穷奇长得那一副讨人喜欢的小模样,我原本扇不下手,可考虑到魔宫地势复杂,只有他落水后,所到之处都会有水迹留下,我才能在最快的速度找到它,这才将他一巴掌扇到了池子里面。 而后果不出我所料,这货不会想到要去处理水迹的问题,十声之后,我便顺着水滴轻易在屋梁上找了他。 “你好厉害。” 我是耍诈,可他却恍然不知,只是一脸兴奋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漂亮的杏眼写满了信任与快乐。 尽管知道穷奇是吃过无数天神凡人罪大恶极的凶兽,可这一刻,我却仍旧对他下不了手。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敢相信,至恶与至纯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在抬手轻轻拍了拍的他的脸颊后,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纷乱的情绪后,方才对他颌首道:“现在换你开始从一数到一百来找我了~”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果真乖乖地闭眼开始数数:“一,二,三……” 我记得碧方说过,要想骗人上当,最好的方法便是一开始给他点甜头让他相信你,接连几次,在他彻底信任你之后,你的骗术便一定会达到圆满的成功。 这是我第一次行骗成功,可许是因为他当真对我毫无保留信任的缘故,如今看着那个蹲在水池旁专心数数的吃货,我心中却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甩掉了穷奇之后,我便潜入到了炙阳的宫殿外围,并成功打晕了一个路过的侍女换上了对方的衣裳。 要知道在宫中各路消息来源最广的地方,便是侍女侍卫们的八卦。 可这厢我才刚刚将对方的衣裳扒下来换到身上,还未来的及混入侍女圈中打探消息,那厢便有女官模样的魔族扬声唤我道:“那边那个谁,殿下现在想吃蓬莱产的紫玉葡萄,可现在厨房里缺人手,你先给殿下送过去。” 此时我已经混入了有无数魔族站岗巡逻的内殿范围,众目睽睽之下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端了葡萄,又硬着头皮跟着端着其他瓜果糕点的侍女一起进入了炙阳的宫殿。 侍女们在搁下手中的瓜果后,便径直站在了原处,为避免被人发现异样,我也只能选择随她们一起。 炙阳的寝宫有个连通外面湖泊的巨大白玉水池,眼下水池中正一字排开了八个眉眼气质十分相似的姑娘,而炙阳便斜倚在水池旁的王座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她们。 若是以往我只是会以为他在发呆,可在听穷奇说过他与宁双公主的过往后,看着那些面容相像的姑娘,我却隐约觉得这个外界传闻中心狠手辣的三皇子,是在思念那个早已逝去的姑娘。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炙阳方才缓缓回过神来,而后看着那些姑娘,微微抿唇道:“现在变作双腿,然后上岸换上那些衣衫。” 人鱼姑娘们声音婉约地应了声是,随后便将漂亮的鱼尾变作了双腿,上岸换上了侍女托盘上的白色衣衫。 炙阳对她们招了招手,她们便齐齐走到了他身前婀娜而立。 然而就当我以为这个家伙会不会与这些美貌的人鱼姑娘们做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时,炙阳却突然抓过了手中的长鞭,对着最左边的姑娘一鞭挥下。 炙阳挥鞭所用的力道极大,因而一鞭下去,那姑娘左臂的衣衫便裂了一道口子,嫩藕一般雪白的胳膊上落了一道骇人的红痕。 许是因为极痛的缘故,那姑娘吃痛闷哼了一声,眼中便有大颗圆润璀璨的鲛珠不住滚落在地,发出了清脆至极的声响。 而原本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炙阳,也在看见那些鲛珠的瞬间,神情顿时变得柔软:“就算你们长得再像,穿上了跟她一样的衣裳,可你们终究都不是她,唯有你们落泪时的鲛珠,都是一样的晶莹剔透……” 也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穷奇跟我所说的那些有关炙阳的往事竟都是真的,而我也越发担心二哥的安危。 如果炙阳当真那样喜欢宁双,直到现在也对她念念不忘,那当初宁双拼死也要护着的二哥,下场恐怕也极为不容乐观。 但穷奇说他后来在魔界并没有听闻二哥的消息,我坚信,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也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鱼姑娘承受不住炙阳的鞭打,开始痛呼出了声。 看着炙阳不仅没有在看见鲛珠后收手,反而为了看到到更多的鲛珠而继续凌虐那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如此禽兽的行径,顿时便激起了我的怜香惜玉之心,再加上此时猛地传来了一声响彻天际的凤鸣之声,这是凤莜和我约定好的接头暗号,代表着凝魄珠她已得手,已经到达这附近。我想着反正马上也要离开魔界,倒不如趁此机会教训一下这个混蛋,再顺便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撬出点什么。 用力将身旁的紫玉葡萄砸向炙阳后,趁着人鱼姑娘们混乱尖叫之际,我从储物戒指里面掏出上战场时用的长|枪,便以极为凌厉地向他刺去。 炙阳未曾躲避,只是在我的长|枪即将刺向他的时候,他方才抬手打算轻描淡写地夹住我的枪尖。 只是因为他低估了我的力气,因而这厢他刚刚夹住我的枪尖,那厢我便顺势用力将长|枪往前一松,银色的枪头便瞬间没入了他肩头的肌肤。 鲜血滚落的瞬间,他脸上依旧毫无惧色,反而对我轻轻一笑道:“其实就算当时穷奇不开口要你,我也准备将你带回来的,因为我一看见你……” 我挑眉轻哼:“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一看见我便对我一见钟情,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炙阳抬眸看我,唇边笑意愈深,只声音说不出的幽冷。 他说:“你身上有和桑榆一样的味道,我听闻他在天界还有个嫡亲的妹妹,所以我一看见你便想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第十三章 险境 胸口猛地一疼,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握枪的手不要颤抖:“炙阳,你什么意思?你见过我二哥?你把他怎么了,他现在在何处?” 炙阳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伤口后,才将目光又落回到我身上,不答反笑道:“刚刚那声凤鸣是朱雀王凤莜给你的会合信号罢。” 我不敢置信地看他,心中越发有不祥的预感:“你知道?” “很久没有人让我受过伤了,鲜血的味道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都充满了芬芳,让人格外兴奋。”炙阳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唇角,漂亮的紫眸泛着潋艳的光,一举一动皆是说不出的魅惑:“看来天界给的消息一点也没错,你和朱雀王果然是为了凝魄珠而来。我知晓你们姐妹情深,这才让幽篁故意露出破绽让她盗得凝魄珠。比起单个击破,我更喜欢看着你们一起垂死挣扎的惨状。你们——谁都走不了。” 天界有叛徒,天界有人勾结魔族。 这样的认知,让我十分难受。 可我还未来的及反驳,便再度听到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凤鸣。 这是凤莜在给我示警,她遇到危险了。 看我瞬间苍白的神色,炙阳笑容越发愉悦:“我从不说谎,看来我那素来没什么耐心的妹妹已经率先动手了呢。” 当初为避免被青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解雇找茬,我和凤莜便在南天门报备过去魔界夺凝魄珠之事后,方才离开的。 虽说表面看上去此事最有可能的便是青岚,但我毕竟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的哥哥们有不少都是死于魔族之手,她对魔族的厌恶绝对不会比我少。 除她以外,我记得那会儿我们在南天门还遇到过很多神族。是以如今就算我拼了命地回想都有些什么人,可记忆却始终一片混沌,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在我们报备之后,天界应当便有人将此事告知了炙阳,为的便是让我们有去无回,否则炙阳也不会提前做好这么多等我们入局的准备。 尽管我很想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很想知道二哥是否安好,但我很清楚,眼下绝不是什么谈话逼问的好时机,第一,炙阳绝不会告诉我;第二,凤莜有危险,我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她身边。 思及至此,再抬头时,我眼中所有的迟疑悉数消退,有的只是义无反顾的决然:“我知道,就算我问你那人是谁你也肯定不会说。既然如此,我倒要当真试试,我究竟能不能跟我的姐妹一起,安全离开这里!” 用力将长|枪从他指尖抽回,然后我抖手,便继续用足十分力气刺向了他的面门。 炙阳似乎也知晓,若单纯比拼气力,无人是白虎族的对手,因此这一回在闪身躲开了我的攻击后,他便抬手一掌击向了水池,而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便有数十条有乌黑魔气凝聚而成的水龙,张开血盆大口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 我抬手将长|枪挥向离我最近的水龙,谁知原本无坚不摧的长|枪竟在触碰到水龙的瞬间,便被魔气所腐蚀。 也直到那时,我才发现,但凡水龙所到之处,到处都被腐蚀成了一片荒芜。 炙阳那个疯子,竟当真如传闻那般,一旦进入战斗,不管周围是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人,他都会不管不顾,任凭自己凶残的出手,将世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水龙无法触碰,我便只好不停地将储物戒指里面的法宝砸向它们。 可不管那些法宝以往在战场上发挥过多么惊人的力量,一旦触碰到水龙,就会化为一堆破铜烂铁。 许是我的狼狈躲避很大程度上让取悦了这个喜好折磨人的混蛋,在弹指又制造了数条水龙后,炙阳低沉悦耳的声音笑得越发可恶:“这些水龙由我的本命魔息所构成,能腐蚀这世间一切的武器法宝。当年你二哥由宁双护着逃掉了,如今你这个妹妹用来生祭魔息再好不过了。” 在一掌掀起无数地砖砸向那些水龙后,凤凤第二声示警的凤鸣也在此时响起。 知晓她那边估计应该遇到了极为棘手的状况,我想也未想,便一拳轰向了宫殿的墙壁,准备强行破坏出一个通往外界的通道。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炙阳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在所有的宫墙上都布下了十分强力的结界,是以尽管我用足了力气轰响墙面,可最终却依旧没能撼动宫墙万分。 也就在此时,炙阳那些可怕的水龙已经逼近到了我身后,眼看千钧一发之际,却突然有雪白的庞然大物一跃挡在了我身前,替我挡去了所有的伤害。 水龙的魔息腐蚀了他漂亮的皮毛,有好几处都隐隐能窥见里面的森森白骨,竟赫然是前不久被我以玩游戏的方式故意丢掉的穷奇。 “穷奇!”见来者是自己的心爱的小宠物,炙阳也没有收回水龙的打算,只是原本一直微笑的唇角也慢慢抿成了一条线:“趁我现在还没有彻底生气,赶快给我让开,不然你将体会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恐怖。” 想到炙阳那些让人发指的手段,穷奇很是惊恐地颤抖了一下,可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没有从我身前让开,只是用圆圆的杏眼看着炙阳喃喃道:“主人,她是我媳妇儿。有人对我说过,媳妇儿便是自己的祖宗,当有人想要伤害自己的祖宗时,就必须要有为她豁出性命的觉悟。” 一人一宠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炙阳自然知晓穷奇单纯好骗的性子,因而一听这话,便立马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个女人是想利用你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她一直都在骗你,只是想在你这里套出凝魄珠和她二哥的消息,你在她眼里根本连个屁都不是!” “可是她不怕我,会陪我玩,一点也不怕我会吃掉她。这千万年来,除了主人,她是唯一一个敢同我这般亲近的姑娘。”穷奇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语气越发坚定道:“我不会背叛主人,可我也不能看着主人杀了她。”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知道吃人的傻瓜,居然会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虽然我从未对它他的所作所为有过任何置喙,但其实打从心底,我十分不喜欢也不赞同他的行为。再加上他除了吃东西之外,脑子里并没有其他过多的想法,在我眼里,与其说把他当做地位同等的人,更不如说,我只是将他当作了一头极端危险,不知何时便会暴露本性的兽。 就算是在这一刻,他也只会按照兽类的天性去思考,就算明知对方的强大和不可战胜,可为了保护自己看中的雌性,为了实现自己曾经应下的诺言,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我依旧还是不认同他只凭喜好便随意吃人的行为,但也就在这一刻,这个愿意为我豁出性命的傻瓜,却如当初的凤凤一般,狠狠走进了我心里。 我不会再丢下他。 也不会再欺骗他。 他既愿意这般护我,我便同样愿为他而战。 可这厢我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厢穷奇见炙阳并未马上动手,居然一口咬住了我脖颈处的衣裳,将我衔在嘴边开始拔足狂奔。 而他的此番行为显然彻底激怒了炙阳,就在他刚带着我逃出宫殿的瞬间,炙阳的魔息便瞬间暴涨了数倍。 “很好,我倒要看看我的小宠物这些年究竟涨了多少本事,究竟能不能护得住自己想要保护的女人。” 炙阳的声音,说不出的刺骨寒凉。 几乎他一语罢,万里无云的晴朗空,便瞬间暗了下来,厚重的阴霾遮住了明亮的日光,而阵阵阴风吹拂间,地面开始不停震动,好似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这样的阵仗我曾见过一次,但有生之年都不想再遇见第二次。 只知无尽杀戮的骷髅亡灵,一个又一个地从地底深处被炙阳召唤了出来,黑压压地一片看不到尽头,只能看见他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骇人红光。 骷髅亡灵,一出便必定会见血的怪物,没有思想,不分敌我。 原本炙阳的宫殿周围有很多的魔族守卫,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便骷髅亡灵撕成了碎片,率先成为了他们的活祭品。 控制有炙阳布下的禁制和无数尖牙俐齿的魔鸟,所以穷奇只能带着我在地上逃跑。 可尽管他的速度已经快跟风速达到了一致,但奈何骷髅亡灵会更快的瞬间移动,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也越发着急道:“穷奇,放我下来,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的骷髅亡灵。” 或许因为这些年穷奇一直都跟在炙阳身边的缘故,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骷髅亡灵的恐怖程度,所以在听闻我的话后,他不仅没有放我下来,反而在第一个骷髅亡灵即将扑到它身上的时候,用力将我抛向了空中。 “染染,快逃。” 我知道,他是想自己拖住那些骷髅亡灵,给我制造逃走的机会。 我知道,如今在天界有很多的神族恨不得将他处置而后快。 但尽管如此,我却仍旧没办法独自留下他一人。 在掏出了储物戒指中最后一把长剑后,我想,只要一旦冲速渐缓,我便一定要回到穷奇身边,与他并肩而战。 可这厢我还未来的及缓住冲势,那厢却有人牢牢搂住了我的腰肢,让我得以在半空重新站稳。 我没有反抗,因为此时鼻端氤氲的清雅莲香已经清楚地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侧头看着那张秀雅如诗的脸,我心中既有说不出的高兴,又有说不出的愤怒:“你不要命了,魔界这么危险,你道行又这么差,你怎么敢来这里!” 而他却好似一点也没察觉到我此时恶劣至极的态度,只是抬手抚了抚我的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因为,你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 所以他来了。 不惜跨越千山万水。 因为,我在这里。 所以他来了。 哪怕明知,步步惊心,很可能会死。 鼻端有些发酸,眼眶有些发涩,我死死地攥紧双拳,好半晌才傻乎乎地唤了他的名字:“碧方……” 他扬唇看我,轻声笑了笑:“我在。” 所有的恐慌惧怕,在看见他的瞬间都统统烟消云散。 因为,他来了。 可相聚感人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很快,便有骷髅亡灵张开了背后的骨翼向我们气势汹汹而来。 然而正当我下意识地准备挡在碧方身前时,他却抬手制止了我的动作。 彼时穷奇虽用风刃弄散了一群骷髅亡灵,可很快便有更多的亡灵不知疲倦地奔向他,形势看上去十分岌岌可危。 “碧方,穷奇……” 几乎在我一开口,碧方便知晓了我要说什么。 他抬眸看向穷奇所在的方向,淡声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更不喜欢看着桑染欠人人情。这个家伙重情,你若死了,便会成为她心中无人能超越的白月光。所以,你必须得活着。” 碧方袍袖一拂,原本遮天蔽日的重重乌云便瞬间散去。 当烈日重新将光辉洒满世间时,分外畏光的骷髅亡灵也瞬间渐缓了动作。 直到很久之后,我都一直记得,那天面对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骷髅亡灵,一袭青衣的碧方将我牢牢护在身后,然后一抬手,便将日光凝成了一把长弓。 随后他长臂一伸,弓弦一放,无数的光箭便纷纷穿透了骷髅亡灵的身体。 那些让无数神族头疼万分的怪物,就这样化为了一缕缕黑烟,瞬间消失在了天地间。 他说:“有我在此,无人可伤桑染半分。” 第十四章 浴火 “碧方……”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看似轻柔温暖的光,居然会有这样巨大的杀伤力。 只此一招,碧方便将那些让人恐惧颤栗的骷髅亡灵重新送回了地狱。 依旧还是那袭无尘的青衣,依旧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可是这样让人惊叹的力量,却仿佛比已经就任天帝的帝江还要来的强大,不由让我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桩往事。 那年帝江虽已经称帝,但天下的时局并没有多稳定,特别是依旧在洪荒盘踞的共工一族。 眼看着天柱刚刚补好,他们便抢占了盘古大陆,拥九头蛇相柳为主神,公然与天界为敌。 从首战开始,天后青岚便派了我白虎一族为先锋,下了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的死命令。 她是主,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这一战,直系天下苍生。 诸天神佛与共工一族的妖魔在逐鹿大战了整整三年,最后虽然依旧由天界谱写了胜利,可是我白虎一族却死伤惨重元气大伤,本来虎崽子满山跑的咸池,到我们再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爹爹大战后失去了手臂,中了相柳的剧毒昏迷不醒,天上地下唯有最善解毒的重明一族才有办法医治。 白虎一族是大战的英雄,可是却并没有得到英雄应有的待遇。我数次上书天庭请求,可是却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眼看着爹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无奈之下,我只好咬牙闯入了天宫。 我拿着剑一路杀到了凌霄殿,青岚的神力不及我,眼看就要被我抓住,帝江却突然从殿外飞身而来。 “桑染,放下你手中的剑!” 自从他与青岚好上之后,便一直十分疏远的唤我桑染帝姬,可如今他终于再次唤了我的名字,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上来。 我不能退却,否则爹爹便不能活命,但我却又狠不下心伤他。于是我只得握紧了剑,指着青岚:“我只是想让她救我父王。” 青岚在他身后轻轻浅浅的笑,良久,她伸手抚着我的眼道:“要我救也可以,不过你得把这双眼给我。” “桑染,自打我们俩出世以来,你样样都比我强,样样都喜欢跟我抢,如今我便要抢走你最喜欢的男人,夺取你最漂亮的眼睛。” 白虎一族只有我一位帝姬,各族嫡系在未成年之前都必须在族地修炼,因而年幼时我唯一能经常见到的同龄姑娘,便是经常跟着重明之主来咸池冷嘲暗讽的青岚。 我想跟她做朋友,可是又不知该怎样表达,所以每每便只能托人打听她最近在做什么,或又打算做什么,然后再大一些,便投其所好跟她同去天庭书院学习。 我本是想努力追上她的脚步,所以才分外努力,想离她更近一点。但没想到,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记恨我那么长的时间。 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造化弄人? 有泪盈于睫,我几番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我最喜欢的少年,看了看青岚又看了看我,接着面无表情的说:“桑染帝姬,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不需要代价便可得到的。” 青岚信守诺言终于救了我父王,而我最爱的帝江也亲手剜去了我的眼。 最后的世界,三十三重天阙都是漫天的红。 我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唯记得帝江临走时,柔声宽慰青岚道:“岚儿别闹,以后再不用看见她了……” 由于怕父王内疚担心,所以我托了恰好路过此地的司命,去唤碧方将我捡了回去。 从见我满脸似血到捡了两颗琉璃重新替我雕琢眼睛,碧方始终沉默不言,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曾开口说话。 直到我再度睁开眼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方才戳着我的胸口凉凉的问:“这里,可曾死了?” 我想了想,答言:“死了,就算没死,也碎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了。” 他淡淡扫了我一眼,神色无喜亦无悲,看不出任何满意程度,只是将放在我胸口的手挪到了我的眼上,淡道:“再被人弄伤,就死远一点,别让我看见。” 我一直以为碧方不过就是才飞升的小神,可从他轻而易举便治好了我的眼睛,以及他如此淡定的吃我豆腐末了还毒舌到让我感激涕零的这等功夫来看,我觉得他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 但是当我每次这样猜测的时候,他便优雅而缓慢地问我:“我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只要不妨碍我们的关系,那就什么都没有关系。还是你觉得,我必须要是什么人,你才打算跟我有关系?” 如此这样关系那样关系很快便打消了所有的念头,所以我一直觉得,如若他剃个光头去西天的话,现在统领西天的也不一定是如来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只要知晓他不会害我,便已然足够。 思及至此,我原本打算去查看穷奇的伤势,带上他一并去找凤莜,谁知这厢我刚一动,那厢才刚大杀四方看上去英勇无敌的碧方,居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栽倒在地,就连他手中的光箭也顿时消失。 而就在此时,从炙阳宫殿的方向竟凌空飞来数道金光,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化作银纹闪动的碧色光圈,瞬间锁上了穷奇的脖颈和四肢。 缚神圈。 三界中无论,只要被这碧色的光圈锁住,除非其主人施放神念解除束缚,否则就算身死,那缚神圈也会一直锁到其灰飞烟灭为之。 炙阳既然对穷奇动用了缚神圈,以他早有传闻的凶残手段来看,那便意味着若穷奇继续留在魔界,很有可能会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 我不知道若带他回天界究竟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我只知晓,眼下绝不能眼睁睁地丢下他一个人。 在小心翼翼地将碧方扶起来之后,我沉声对他道:“碧方,我想带穷奇离开这里。” 碧方咳了一声,唇边的鲜红映衬着他苍白的脸,虽看上去格外脆弱,可声音却一如往常地淡然:“他本就是为你才落到如此地步,救命之恩不得不报,至于天界那些嘴碎的家伙,由得他们去说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往后只要他不再随意贪嘴吃人,料想天界也不会愿意继续劳命伤财地去继续对付他。” 听他如此一说,我心中越发安定。 我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天界那些诸神当真不肯放过穷奇,我便愿意与他一起揽下罪责,替他求得宽恕,争取一线生机。 可让我没想到的时,当我将碧方扶至一旁,准备靠近穷奇时,他却拼命对我摇头道:“我能感觉到主人正带着大批的魔军向此处靠近,染染你们快些走罢。” 察觉到他的不情愿,我紧了紧手中的剑,蹙眉看他:“你不愿随我离开?你担心连累我?” 穷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许是由于受伤过重的缘故,他再不能维持穷奇的原型,转眼又变回了那个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 尽管此时他浑身狼狈不堪,就连脸上也布满血污,可他一双眼却依旧干净清澈,他就这样看着我,微微笑了笑:“染染,我不愿随你离开,其一是因为不想连累你,其二,便是我先前在宫中说过的,我不会背叛主人。尽管我知道,他是三界人人唾骂的大魔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主人这些年一直对我很好,不管我想做什么,他都纵容我,然后替我收拾烂摊子。当初若不是主人,我早就死在了那些源源不断的追杀之中。” 他说:“我忤逆了主人,本就该受到责罚。更何况自宁双公主去世这些年,主人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还是像往常一样微笑,可是我知道他很寂寞很难过,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离开他……” 或许炙阳在他人眼里十恶不赦,可他却从未亏待过他的小宠物。 当穷奇走投无路时,炙阳坚定地成为了他的依靠。 一人一兽相依为命多年,其之间的羁绊,完全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穷奇当着他的面,带走了他想要抹杀的人,最终炙阳也只是用缚神圈困住了他,而非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在如今这个分外凉薄的世道,穷奇却对炙阳拥有着绝不改变的忠诚。 我苦笑着喃喃:“真是个傻子。” 可是却是让人心疼又敬佩的傻子。 看着他单纯坚定的目光,我知道他心意已决无法更改。 就好比我坚持为凤莜的友谊赴汤蹈火,而他也坚持无论发生何事,都一定要留在炙阳身边。 魔族大军那整齐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逼近,所以最终,我只能选择扶着碧方,用最快地速度向凤莜的所在靠近。 由于幽篁在魔界的实力仅次于她哥哥炙阳,再加上她带来围困凤莜的人又大多道行高深,因而当我与碧方赶到的时候,凤莜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边缘。 也就在我杀出一条血路与凤莜会合的瞬间,炙阳所率领的魔军也一并赶到了此地,并以最快的速度将我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来到这里的魔军都穿着统一的红色盔甲,面容沉静肃穆,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军队,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边缘,也估算不出具体的人数。 炙阳与幽篁两兄妹立于魔军之前,相似的面容,不一样的风华绝代。 轻轻扫了我们一眼,炙阳抚着左手的骷髅戒指,微微眯起的紫色双眸,带着危险至极的诱惑:“我说过,你们谁也逃不掉的。” 此时穷奇已经被缚神圈困住已经彻底没有了战斗的能力,碧方又为了消灭骷髅亡灵自身受到了重创,凤莜亦因为连续的战斗体力透支脸色煞白,唯一还有余力战斗的,便仅有我一人。 因而当炙阳话音一落的瞬间,我便释放了身上所有的灵力,化为了巨大的白虎原形。 成年后的白虎族在化作原形后,几乎没什么差别。 炙阳定定地看着我,俊美无双的脸上略有追忆之色,似通过我看到了与我极为相似的二哥,良久,他才对我粲然一笑,道:“很好,我果然没有找错人。都说白虎一族露出原身后,战斗力在四方之神中乃最强的所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凭借这副模样,打败我所有的魔军。” 我记得在穷奇带我回宫的那天,他对我说过,自宁双公主为我二哥桑榆而死后,只要一遇到与天界,与白虎一族相关之事,都会让他陷入彻底的疯狂。 仅炙阳一人,我便一点对付的把握都没有,更何况还有他的妹妹幽篁,以及那不计其数的强大魔军。 是以当他挥手示意魔军齐齐进攻的瞬间,我便对碧方和凤莜齐齐传音道:“炙阳最大的目标在我,一会儿我拦住他们,你们便趁机赶快逃回天界。” 时间紧迫,在语罢后,我便举爪狠狠击向了地面,瞬间便让好些没有防备的魔军落入了被我震裂的地缝之中。 可不管是碧方还是凤莜,他们不仅没有一个听我的话逃走,反而在同一时间都拔出了各自的武器,与我一起并肩作战。 凤莜长鞭一挥,被她缠上的魔族便周身燃起了烈焰,她没有回头,可话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染染,我朱雀族的的族训是什么?是一战到底,至死不退!要我抛弃朋友独自苟活,抱歉,我办不到。” 而碧方也并没有用对付骷髅亡灵的光箭,而是顺手隔空抓住了战斗中掀起的狂风,用灵力将其化为风刃,从容挥向冲他而来的魔军,所到之处如死神过境,带走了大片魔军的生命。 他唇边依旧有血不停溢出,他的脸色也越发惨白如月,但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侧头看了我一眼,淡声道:“若要靠女人逃跑,我以后的老脸还要往哪搁?” 因为他们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就算今日终究难逃一劫,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但好虎难敌一群狼,被杀掉一部分魔军便有更多的魔军源源不断的上前,可无论是我还是凤莜碧方,我们的体力都在逐渐耗尽,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重。 为了尽可能的保护我身后的他们,但凡炙阳和幽篁的攻击,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挺身出来想办法挡掉,可几次过后,当我的后腿被炙阳魔息所幻化的巨蟒狠狠咬了一口后,就是我再如何努力想要按耐住疼痛继续战斗,行动速度却依旧比之前减缓了数倍,所中的攻击也越来越多。 低头扫了一眼腿上不停流血的伤口,我回头看向凤莜和碧方,长叹道:“小伙伴们,看来我们今天当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碧方挑眉看我,带血的唇角说不出的魅人:“你怕么?” 我摇了摇头,正准备应声回答,谁知凤莜却一把丢掉了手中的长鞭,双手开始迅速在胸口结印,原本白皙额头开始涌现出妖冶的火焰图腾,就连她周围的温度也猛地升至了最高。 而原本表情一直漫不经心地炙阳,也在此时猛地变了脸色,惊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朱雀是凤凰中最高阶的存在。 一只凤凰一生都有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 据我所知,凤莜涅槃重生的机会,早就在当初与巫族一战后被用掉了。 她如今的第二次涅槃,便是彻底燃烧自己本就无多的生命。 凤凰涅槃时的火焰,能焚尽世间的一切污秽,是以原本混不畏死的魔军,开始在炙阳幽冷的命令声中后退。 那天的最后,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我并没有坚持到凤莜彻底涅槃。 只记得当我倒下的瞬间,便落入了碧方充满清雅莲香的怀抱,然后清悦的凤鸣,响彻了天际。 凤莜将我和碧方托到身上后,便扑扇着依旧还有火焰燃烧的翅膀,飞向了南天门的所在,似要不惜一切地带我们回天界。 带我们回家。 第十五章 蛮荒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势都已被妥善处理好。 天边银月高悬,近处青莲摇曳,竟已是到了瑶华帝君的莲台山。 而不远处,炽焰鸟声音十分着急地鸣叫,不时用爪子在地面刨出一个又一个深坑,而双手脖颈到处都裹满绷带的碧方,正在替浑身是血的凤莜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 也是那时我才知晓,当时在我失血过多晕过去之后,凤莜不惜用燃烧生命的代价强行涅槃带我们逃离。而炙阳虽知拦不住凤莜,便下令让所有的魔军用远程法宝攻击凤莜,为了保护我跟碧方,凤莜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伤害,就像当时我在魔界保护她一样。 “凤凤……” 我很担心她的伤势,是以刚刚恢复一点力气,我便拾起地上的半截枯枝强撑着身子走到了她身旁。 听到我的声音,凤莜先缓缓睁开了疲惫的眼,随后便挪开还在流血的翅膀,将那颗被她鲜血染透的凝魄珠用翅膀推到了我身前,声音嘶哑地对我道:“染染,你替我用凝魄珠将沧曦的魂魄修补好,待他彻底复原后,你便送她去人间,告诉他,我还他自由了……” 因为沾染了凤莜身上朱雀之血的缘故,凝魄珠触手温热,虽然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皆是她为了替沧曦夺珠补魂,虽然我知道,她对沧曦究竟有多纵容多认真,可如今当我看着她周身密布的伤,再联想到还有两天便到了醉生梦死之毒最后的时限,却仍旧忍不住红了眼眶:“凤凤,为什么明知道她想要你的命,你却还是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我希望我的小姐妹能够平安健康的活着,就像当初我们初见时的那样,她脚踏炽焰鸟,于万鸟虔诚叩首之际,风华绝代地莅临红尘,只一个眼神,便能让重明族的人畏惧着她的强大,不敢再次上前。 我希望我的小姐妹能够快乐无忧的活着,就像过去我们在一起时那样,在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里,一起去飞升台围观那些从凡间飞升的俊俏小仙官,在魔族进犯的日子里,一起共同携手并肩作战。 在帝江离开我,娶了青岚那段我最痛苦的日子里,纵使任务再繁忙,每每重归天界之际,凤莜却总是会带着香甜却不醉人的酒,带着各种我喜欢的吃食来咸池寻我,然后拍着我的肩膀对我道:“或许不存在一辈子的爱情,但却可以有一辈子的友谊,至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会离开你。” 见我只顾闷声喝酒也不答言,她也不恼,只是示意我抬头看向浩瀚的星河,继续依依对我比划道:“想想开心的事,若有朝一日当我们都白发苍苍了,还一起去升仙台调戏小仙官,你猜,那时候那些对天庭怀有美好梦想的天子骄子们,是恨不得自己从未飞升呢,还是会直接下手摧残了我们这两朵快要凋零的老花呢?” 我捧着酒壶,想象着我们年老的模样,想象着她描绘的趣景,心头的郁结顿时便散去了大半。 当时我就在想,没有了白首偕老的男人,至少还有相伴到老的姐妹,人生在世难得圆满,而我于姐妹之谊上,却是再无半点遗憾。 可神的一生原本那样漫长,如今凤莜的年纪换做凡人的算法,不过刚及豆蔻,可再过两天,我便再也不能见到她。 而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对现状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听闻我的话,凤莜沉默良久,方才用翅膀轻轻覆在了我的手背,轻声对我道:“染染,这都是我欠他的,欠他们玄武一族的。” 微风轻拂,青莲摇曳,淡雅的香气弥漫间,凤莜的语气也变得格外飘渺。 她说:“这些年自我归来后,天界有一则谣言便从来断过,而我之所以从未曾解释,只是因为玄武王上夙夜确实因我而死……” 那天凤莜整整说了好几个时辰,道尽了一切始末,我也终于彻底明白,为何她会那样毫无条件地待沧曦好。 我知道如今她最挂念的事,便是替沧曦补魂,在托碧方照看她之后,我便带着凝魄珠赶往了朱雀族的族地。 我到的时候沧曦正手执棋子怔怔地坐在紫藤花下,似自己与自己下棋打发时间,可棋盘上凌乱的布局却连我这个只懂皮毛的人都觉得惨不忍睹。 棋局之乱,恰能反应人心,这说明他如今的心,也十分混乱。 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眸中迸发出格外炙热的光芒,可下一刻,当他看清楚他面前的人仅有我一个,而周围再未有其他人时,那样的光又瞬间寂灭。 他将手中棋子松了又紧,犹豫了好半晌,才用清朗悦耳的声音问我道:“她……可还好?” 因为知晓了那些纠葛的过往,再面对沧曦时,我心中已经少了九分的怨念,而多了十分的悲凉。 在来之前,凤莜便交代过我,为了避免沧曦担心,一定要说她的情况很好,可我默了默,却仍旧忍不住道出了实情:“凤凤要我告诉你,她没事,她一切都很好,好让你不用内疚自责,可那样的话,你信么?” 能从炙阳幽篁两兄妹的手中盗宝,就算不死,也绝对会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是以沧曦指尖一颤,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他抬眸看我,似几番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可最终直到我用凝魄珠将他补好了那些即将要溃散的魂魄,他都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三确认他已然安好后,我收回凝魄珠,看着黄泉彼岸所在的方向,缓缓开口道:“凤凤说,只要替你修补好了魂魄,便让我带你去凡间,让我告诉你,她还你自由了,可在那之前,我却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略有微困惑地问:“什么地方?” 我敛眉淡道:“传闻不论神佛还是凡人,但凡去世之后,名字便会被刻在三生石上,而三生石能窥尽逝者的前尘过往。我想带你去看看玄武王上的过往,那些跟凤凤有关的一切。沧曦,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同胞双生的哥哥真正的死因吗?” 当我语罢之后,沧曦如玉的俊颜徒然变得一片苍白,他嘴唇翕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都是她对你说的?” 我点了点头:“如果我说,在很早之前凤凤便知道你目的,所以才任由你给她下‘醉生梦死’之毒,这些年关于你哥哥的死,她一直很内疚,可是你哥哥的死,却并非由她造成的,你相信么?” 他站在原地并没有立马答言,妍丽的紫藤花簌簌而落,很快便在地上铺就了一层漂亮的紫色花雪,好半晌,我才听他用极轻的声音,应道:“我随你去。” 我能明白他的迟疑。 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很清楚,沧曦虽看似十分排斥与凤莜的相处,想要不顾一切地置她于死地,但实际上,他心中一直都是有她的。 而唯一支持他坚持下去的动力,便是他哥哥夙夜跟凤莜有关的死亡传闻。 可现在,我却告诉他,真正的事实和他知晓的并不一样。 他的坚持,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他在亲手,致他最爱的女人于死地。 很多人都缺乏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所以就算他现在逃跑或者拒绝,我都可以理解。 但最后,他却依旧选择与我一起去勇敢的面对。 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面前的男子,除开漂亮惊艳的外表,内里的坚强也十分让人动容。 我们一路驾云赶到了黄泉彼岸,在与阎王打过招呼后,便有鬼差带我们前往了三生石的所在。 当我与他一起将手放在写着夙夜这个名字上后,眼前便慢慢被一片白茫茫的雾霾所遮掩,待到片刻之后,云雾消散之时,我们便已经出现在了夙夜与凤莜初遇的那段过往之中。 彼时恰好天狗食月之日,皎洁的月亮逐渐被染上了妖冶的红,近处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仔细一看碎石中遍布雪白的骸骨,分不清究竟是人是兽,而远处则传来阵阵魔兽的叫嚣怒嚎,映衬着血红的月亮,看上去格外阴森骇人。 蛮荒。 处处惊心,步步危险。 昔年的上古战场,后来被诸神遗弃的地方。 被族中抛弃的凤莜,便在这里存活长大。 而除了她之外,这里还有很多因为无恶不作等各种原因而被放逐此地的神。 我不知道在这种荒凉之地,凤莜究竟是如何长大。 而当我与沧曦走过一旁全部是枯枝乱石的白桦林后,便听到了男女激烈暧昧的喘息声。 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被一个面容英俊邪魅的男子压到在地。 男人的脸上充满着愉悦的淫意,而他身下的姑娘虽故作配合,可漂亮的凤眸里却全是一片森冷的杀意。 虽然小姑娘模样极为稚嫩,可我也一眼便认出,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小时候的凤莜。 也几乎在看清楚小姑娘模样的瞬间,我身旁的沧曦便瞬间拔出了佩剑,脸色从未有过的阴冷,刺向了那个还在凤莜身上彼此起伏的男人。 但下一瞬间,当他察觉自己的剑根本没有触到任何实物后,他才蓦然反应过来,这是在他哥哥夙夜的回忆之中。 “她还那么小,这个畜生,他怎么能……” 沧曦握着剑的手,由于愤怒而微微发抖,他如画的眉眼,也涌现出了无边的杀意,再瞧不见刚才君子如玉的模样。 而我却没有阻止他,因为此时,我的愤怒,一点也不比她少。 就当我们不停在心中咒骂那个人模狗样的王八蛋之时,凤莜却猛地抬手,用她嫩藕一样的胳膊,用她削葱似的指尖,直接贯穿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在男人极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捏爆了他的心脏。 其实就算这只是一场过往回忆,但无论是我还是沧曦,都能察觉到那个男人的强大,可不过眨眼的瞬间,那个方才还面容生动的男人便成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如此狠戾的杀人手段,凤莜却好似已经早已习惯了那般,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过。 在蛮荒,鲜血的味道很快便会引来无数饥饿凶残的魔兽,所以在杀了那人之后,凤莜连衣裳都未来得及穿,便开始贪婪地扒下那男人身上的法宝和食物。 这些年我与凤莜并肩而战过多次,我却第一次知晓,原来我熟悉的凤莜,笑容妩媚大气的凤莜,会有着如此让人心疼的过去。 在她这个年纪,我还在白虎一族的族地里撒着欢的跟二哥玩耍,可是她却已经将杀人染血视作平常。 看着她光着身子,拼命往嘴里塞食物的模样,我心中氤氲着从未有过的悲伤。 然而这厢她还未来的及将食物咽下,那厢竟隐隐有如泣如诉的飘渺笛音远远传来。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一直记得凤莜跟夙夜初见的场景。 尸骨遍地的蛮荒战场,白衣胜雪的少年孤身一人,吹奏着安抚亡灵的笛音,踏着月华从天边走到了凤莜身前。 她以为她是来抢夺她好不容易才拼命弄到手的食物,因而想也未想便对他发动了攻击。 可凤莜从小便被抛弃在蛮荒,她与之为伍的人,要么把她当做泄欲的工具,要么把她当做随意差遣的奴隶,在人人防备彼此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教她术法。就算后来她凭自己的天赋悟出的杀人手段,在夙夜的眼中也就如同小孩子所捏的玩偶那般稚嫩简单。 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 在她一片绝望的神情之中,动作优雅地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衣衫,轻柔地替她披在了身上,然后看着她如画的眉眼,温声道:“女孩子就算再饿,也不能忘记穿好衣裳。” 而凤莜似乎明白她面前的男人既不打算占她便宜,又不打算杀了她,便挑眉用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朱唇轻启,缓缓吐了两个字。 “我呸!” 他身上穿着的衣裳,比她见过的蛮荒之王都要来得华丽好看,而他身上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被鲜血浸染的味道。 这种一看便是外界而来的人,没有体验过饿的快死的滋味,更不会知晓,在蛮荒只有人兽之分,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别。 真正强大的女人,就算裸着身子在蛮荒行走,也不会有人胆敢多看她一眼;而柔弱无能的女人,就算穿得再多,最后也只会被人扒光受尽屈辱。 他身上越是无暇若雪,便越衬得她污秽不堪。 她很讨厌这样的人,更讨厌他充满善意的笑。 我与凤莜姐妹多年,所以很轻易便从她紧蹙的双眉间,知晓了她的想法。 第十六章 夙夜 其实在看清楚夙夜那极为让人眼红的贵气打扮,和他手上带着的一看便知是极好货色,不知道装有多少食物和法宝的储物戒指时,我清楚的看见凤莜的眼底闪过了森冷的杀意,可下一刻,当她再抬眸时,目光却又恢复平常的漠然。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他打不过对方,而对方又对她没有恶意,因此在听闻隐隐已由魔兽向这个方向奔驰而来的声音后,凤莜便以极快的速度拾起地上属于自己的衣裳穿上,之后便开始向比较安静安全的平原拔足狂奔。 也就在她移动的瞬间,夙夜也开始迈开了长腿,追到了她身旁。 尽管此时的月光还是妖冶不祥的血红色,可白衣胜雪的夙夜却依旧好似浮于空中的初雪,俊美的脸上带着干净平和的气息。 素来习惯独来独往的凤莜在被夙夜跟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是忍不住在虚妄河便停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侧头看着他道:“你是想替刚刚那人报仇?” 夙夜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他,更何况他的行为,死不足惜。” 凤莜蹙眉,语气越发不善:“那你一直跟这我干嘛?我一无所有,好像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惦记的。” 夙夜微微一怔,随即扬唇露出一抹暖若春风的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在想,蛮荒这里处处是为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年纪又那样小,要在这里活下去肯定万分艰难,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凤莜闻言,眸中冷意愈甚,可颊边却慢慢晃出一抹魅人的笑。 此时她的身高不过才夙夜胸口的距离,而她快步上前后,居然踮起脚尖抬手以不容拒绝地姿势微微挑起了夙夜的下巴,娇声对他道:“这天下好像并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说带我出去?那让我猜猜,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你是喜欢我这张脸,这副还算稚嫩可口的身子么?” 许是从未和一个姑娘家这般接近过,夙夜白皙的脸上顿时便染上了胭脂般瑰丽的红,他仓惶退后,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先结结巴巴道:“不,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代价。”后来似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踌躇着开口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女孩子的身子都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不可以轻易交出去的,若说代价,那唯一的代价,便是希望姑娘从今往后都不用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能够好好珍惜自己。” 夙夜的声音极是真诚,就连我这个看客都忍不住微微动容,可偏偏凤莜的脸色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眸扫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丝毫未变。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随意用布带绑起来的金色长发,淡声道:“在天界众所周知的是,要辨别朱雀一族的神力强弱,只需要看它们身上的羽毛,但凡颜色越接近正红者,神力便越强,反之则越弱。而我虽诞生于朱雀王系血脉,出身时全身羽毛为淡金而非正红,当即便被族中判定为连平民都不如的王系耻辱,转身便被当做垃圾一般,丢到了这妖兽遍地的蛮荒战场,任由我这颗弃子成为妖兽的食粮。你说带我出去,可是我很早便被族中抛弃,如今的天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出去后我又能去哪儿呢?” 蛮荒并没有限制任何人的自由,在这里存活的人,只要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但这么多年来,大家却宁肯在这里互相厮杀也不出去,便是因为这里的人都知晓,他们被天界放逐,自然不容于天界,而身为神,自然不容于魔族,而凡间灵气稀薄又无法长时间容纳神的滞留。尽管外界天大地大,可除了蛮荒之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凤莜语气凌厉,对他一点也不客气,但夙夜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只垂眸轻声道:“你可以跟我去玄武一族,我会护你安好。” 凤莜挑眉看他,良久,才分外冷淡地再度开口:“当年我被族中抛弃到这里之后,有一个男人也对我说过会护我安好。当时我很相信他,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可随着我越长大,他看我的眼神便越奇怪。他说有他保护我,我不用学杀人的术法,就算在蛮荒可以当一个天真无忧的姑娘。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什么都不让我学,不过是为了占有我时,让我无力反抗他罢了。可我本就是被他养大,将他看得极为重要,只要他开心,我觉得贞洁尊严什么都无所谓。遇到危险时,我虽不能帮上他的忙,可是却也从未曾抛下过他单独逃走,他若受伤了,我便冒着被那些魔兽吞进腹中的危险四处替他寻找少得可怜的疗伤药草。当时我想着,反正我这辈子也无法离开蛮荒了,就这样相依为命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可后来,当我们遇到了极为强大的敌人,我以为可以一辈子依靠的人,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将我献给了对方。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当时一脸谄媚地与对方说,我是他养的奴,虽不会半点术法,可是又能暖床,又听话乖巧,对方若收下我,待以后遇到更厉害的强者,也可以将我送给对方换命。在蛮荒女子都极为稀少,对方自然便不可置否的收下了我。而我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在那一刻终于知晓,在这个世间,我唯一能靠得住,便是唯有我自己。” “那人现在在何处?”几乎在凤莜语罢的瞬间,我便看到夙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而我身边的沧曦亦同样攥紧了双拳,死死抿着唇角。 “已经被我杀掉了。”抬手抚了抚耳旁被夜风吹乱的发,凤莜说:“后来当我又换了几次主人,刚学会了如何杀人之际,我便再次遇到了他。由于我当时的主人受了重伤,他便趁机杀了那人,抢夺了他所有的东西,然后还想让我像狗一样听他的话。我就在他碰我的时候,亲手杀了他。” 她说:“没有哪个姑娘生来便愿意自己一双玉臂千人枕,然而面对那些比自己强大太多的人,我的力量无异于蚂蚁撼树。我知道,外界的人都看不起蛮荒的女子,觉得我们人尽可夫,觉得我们心狠手辣,觉得我们就应该在被人轻薄的时候为保贞洁咬舌自尽。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就算族里抛下了我,没有任何人在意我的死活,可我却还是想要看看自己长大后的模样,我会对那时候的自己说,至少我自己在看重这条性命。” 没有半点悲痛的语调,极是云淡风轻的声音,但我恍然间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我的凤凤,我最亲爱的小姐妹,究竟经历了多少伤害,才会让自己习惯这些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痛苦。 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永远不知道食物的可贵,没有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挣扎的人,永远不知道死亡的恐惧,同样的,没有在蛮荒生活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弱小而又无依无靠的姑娘,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让自己在这里活到现在。 因为凤莜此时的话,再抬眸时,夙夜的眼里已经布满了悲伤。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凤莜会在一开始便那样排斥他。 是啊,有哪一个姑娘,不想天真明媚的活着,可在这里是蛮荒,是遍地妖兽,步步惊心的蛮荒,而他面前的姑娘,是族中的弃子。若她心软,便只能永世为奴不得翻身,而她若不杀人,人便欺她伤她,一切都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 思及至此,再开口时,夙夜再也没有说过先前那般无知唐突的话,而是看着这个身高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深深作了一揖,语气诚恳道:“姑娘,方才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凤莜不可置否道:“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赶快滚吧,别让我看着厌烦……” 然而话未说完,凤莜便察觉身子一轻,竟是被夙夜抱进了怀中,驾云在空中疾驰,他低声对她道:“得罪了。” 身后有数道劲风扑面而来,凤莜看着天上血红的月亮,这才想起,蛮荒每当天狗食月之日,虚妄河之中所有沉睡的虚妄兽便会醒转出来觅食,而此刻他们身后,便跟着数之不清的虚妄兽。 蛮荒的魔兽成千上万,虚妄兽无疑是最可怕的几种魔兽之一,其一,他们数量众多,总是习惯集体出来觅食,但凡被他们的看中的猎物,都会不死不休的纠缠;其二,虚妄兽能在水中潜游,还能在空中奔跑,口中粘液又含有剧毒,但凡在蛮荒久居之人,都知晓要在天狗食月之日绕道虚妄河,可她今晚却因为一击得手的胜利,居然忘记了此事。 眼看着虚妄兽离他们越来越近,知晓此战难以避免,夙夜便在空中停了下来,并将身后所有的护身法宝都塞到了凤莜怀中。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伸手抚了抚凤莜的发后,夙夜也未等她答言,便转身拿出先前的长笛横于唇侧。 飘渺动人的笛音顿时响彻了天际,而那些虚妄兽也好似无形中被什么力量束缚住一般,竟再无一只兽可靠近他们。 片刻后,笛音越来越急促,而最前排的虚妄兽身上也开始莫名出现了无数伤口,一只接着一只的倒了下去。 “用音律便可杀人夺命,这是上古的音杀之术。”因为格外崇尚强大力量的缘故,凤莜淡然的神情也变得分外狂热:“传闻中早已失传的术法,据说只有玄武一族的王上夙夜才会的……” 音杀之术使用范围越广,灵力消耗得便越厉害,因而趁着音律空隙的便可,夙夜扬手往口中塞了一大把补灵丸,在听到凤莜的话后,他亦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便点头道:“是的,所以我才会邀请姑娘去玄武族地。我的族人都很温和友好,绝不会让姑娘受到任何伤害委屈。” 因此时情况紧急,所以语罢之后,夙夜便再次吹奏起了长笛。 可天狗食月之日,蛮荒的魔兽都要比往日强大数倍,因而竟有高阶的虚妄兽渐渐适应了笛音,竟直接向夙夜扑来。 饶是夙夜反应极快,可由于扑来的虚妄兽太多,他又急着起护住凤莜的缘故,手臂便被虚妄兽尖利的爪子狠狠划过,瞬间便有鲜血洒落在地面。 玄武一族本就是四方神族中最温和的神族,平日里与世无争,就算在与妖魔对战之际,也会尽量会俘虏对方而非直接灭杀。 是以对于这些虚妄兽,夙夜一开始便没有动太多的杀招,只是想中伤他们便可。 但眼下看来,若他再留后招,恐怕他跟凤莜今天便会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笛音再次想起,而这一次,却是震耳欲聋的尖啸之音,大地因承受不住这般强大的力量,在不停颤抖,虚妄河也因为此时的笛音疯狂奔涌咆哮。 所有的虚妄兽,更是在此音入耳之后,便开始七窍流血地从空中径直跌倒在地。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虚妄河两岸,便再无一只虚妄兽的活口。 危机解决之后,夙夜便解开了法宝的绝对防御,然后一边强忍着全身的剧痛,一边带着凤莜小心落回地面,这种片甲不留的杀戮方式,施术者是必将受到天罚惩处的。 而这一次凤莜却再没有半点挣扎。 因为,她看见,当夙夜鲜血洒落的地方,所有的草木,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她很早之前听到过一则传言,说是玄武族巅峰强者的血,一经沾染,终身都不会褪色。 若说先前她压根没有跟夙夜离开的打算,可这一刻,当她亲眼见证了传言变为现实,却瞬间改变了主意。 她想,如果用他的血,将她金色的发变成最纯正的红色,是不是她就可以拥有族人,拥有家了? 第十七章 北冥 彼时夙夜神色苍白,看上去极是脆弱,但刚才的上古音杀之术给了凤莜太大的震撼,她不知道夙夜还有没有其他的后手,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她绝对不会做徒劳无用的攻击。 虽说他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再没有鲜血往外溢出,可看着那些因他之血而变得嫣红一片的草木,凤莜现在的心情就犹如依旧还在奔涌咆哮的虚妄河水一样迟迟无法平静。 她听闻朱雀一族都喜炎热惧严寒,所以它们的族地在天界最南端,名唤殷土,是一片温度极高的地方,那里的山石地面都是最艳丽的红色,天界所有的朱雀都在那里生活。她曾以为有生之年她都不会有资格踏入,可现在却出现了转机。 因此当夙夜再一次开口柔声问她愿不愿意随他离开的时候,凤莜只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便抬眸地看着他道:“我可以跟你离开,但我不相信你的承诺。” 许是没料到凤莜居然未曾拒绝,夙夜怔了怔,方才有些恍然道:“那姑娘的意思?” 凤莜面容平静道:“我想变强,如果你能教我术法,我就跟你出去。” 夙夜弯了弯眉眼,露出一抹清雅至极的笑:“那有何难,其实就算姑娘不说,我也打算这样做。” 凤莜微微有些诧异:“哦?” 夙夜轻声道:“先前因不知晓姑娘在蛮荒会过得这样艰难,才会说出那些轻狂无知的话,本就是我的不是。后来知道了姑娘的过往,我便明白姑娘是不会再轻易相信旁人,姑娘渴望变强,只相信自己的力量,所以与其浪费口舌解释自己的目的,倒不如直接给予姑娘最想要的力量,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凤莜没有答言,只是良久,才淡声道:“既然要带我走,那便给我起个名字吧,听说外面的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名字。以往我的主人都是叫我小奴隶,这样的称呼在外面应当不太适合罢。” 夜风萧瑟,卷起无数枯叶飞沙,夙夜的眼底弥漫着心疼,他凝神仔细思索着,好一会儿,才再度含笑看着她道:“大荒南部的须臾山长着一种十分漂亮的红色小草,那种草结子后随风飘散,不管是悬崖峭壁还是荒原沙漠都能够存活,品性十分坚韧,须臾山的山民都称这种草为莜草。朱雀一族的王系血脉都是以凤字为姓,不如姑娘就叫凤莜如何?” “凤莜,凤莜。”她喃喃念了两遍,原本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丝微笑,就连语气都染上了些许欢喜。 她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夙夜微微颌首,看着她的眸光里,一片似水遣倦。 起初凤莜对于去十分陌生的玄武一族心底还有些排斥和不安,可当夙夜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入族地时,她却瞬间便爱上了这个地方。 玄武一族的族地在天界的最北端,名唤北冥,与荒凉的蛮荒所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是碧水红枫,此时因为正值深秋的缘故,漫山枫叶红焰似火,倒映在蜿蜒流淌的碧水小溪里,看上去格外好看。且因为玄武一族大多生性惫懒,又不喜豪华宫殿的缘故,玄武族的房子都是一个个依着巨大枫树而建的精致草屋。 夙夜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小草屋,便温声对她道:“那些草屋便是由大荒南部的萱草所建,萱草看似柔弱但韧性却极好,雨打不湿,石穿不烂,经处理之后不仅可常年永存,且还带着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气,我族的族人尤其喜欢用这种草来建成草屋居住。” 玄武族的族地外围都种满了银色铃铛花,铃铛花是通灵之花,每当有人到来之际,铃铛花便会摇曳出清澈的声响,而如若是玄武族人归来铃铛花便会由单一的声响变作悦耳的铃曲。因而这厢夙夜刚刚带着凤莜步入族地,那厢便有好些在草屋修炼的玄武族人便齐齐走了出来。 虽说夙夜这些年闲着没事便喜欢在四海八荒四处云游,也常年喜欢往族地里捡些断腿的小白蛟,断翅的小玄鸟什么的动物,但捡活人,还是一个模样不大的漂亮小姑娘,因而心直口快的玄武族人先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后便由好奇心最旺盛的太上长老轻咳一声,看着夙夜挤挤眼道:“想不到在老朽羽化之前,还能看到王上开窍,这个姑娘老朽一看便是印堂发黑,命中缺玄武夫君一枚,想来应当是王上带回来的童养媳罢!” 虽然平日里夙夜也体会过族人们的吐槽杀伤,但此时仍不由得俊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凤莜姑娘是我请来族中的贵客,你们不许瞎说。” 太上长老先用一种‘你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大家都懂’的表情深深看了夙夜一眼,随后便意味深长道:“老夫都是看着玄武一族繁衍至今的,往族里带姑娘,然姑娘住着住着就成为主母这样的事,王上也不是玄武族上的第一人。放宽心点,就您这把年纪,人青龙族的王上都已经抱上重孙子了,所以很早之前我们长老会里便探讨过,但凡王上您只要带回来的是个姑娘,我们都只会让您加油拿下那个姑……” 眼看着话痨的太上长老有越说越离谱的趋势,夙夜急忙上前一边捂住他的嘴,一边回头对凤莜道:“凤莜姑娘别介意,长老们其实并没有坏心的……” 其实就算夙夜不解释,凤莜也明白,他的族人都对她没有恶意,她金色的长发那样明显,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中虽然有好奇和打量,却好似一点也没有打算过问她的来历。甚至就在他被太上长老调侃之时,还有胆子生性比较大的小玄武姑娘采了一束铃铛花依依递到她身前,拉着她的裙摆对她甜甜笑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铃铛花送给你,欢迎你来我们玄武族做客。” 这里当真如他所说,平静祥和,人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虽说凤莜一贯不太擅长与陌生人相处,可面对这些玄武族人的善意,她却无法做出半点拒绝。 铃铛花很轻,捧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但凤莜拿花的姿势却极是小心翼翼,因为这是她生平头一着被如此平和热情的对待。这些并不值钱的铃铛花,让她觉得比魔兽的皮毛裹在身上都要来得温暖。 夙夜的屋子也是由莜草所建,只不过略要比普通的小屋大上三倍左右,有两间一模一样的房间。 几乎在踏入房门的瞬间,我便瞧见沧曦的脸上出现了追忆之色,他抬手指着最左边的一间道:“这里曾是我和哥哥共同居住的地方,那里便是我的房间。哥哥带凤莜回来的时候,我仍在凡间渡劫,所以并不知晓此时。” 也正是因为沧曦不在的缘故,而凤莜对外界又没有安全感,坚持不要与夙夜分开,夙夜便将沧曦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番,便给了凤莜居住。 凤莜在蛮荒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可放置的行李,然而她却依旧在屋中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圈,似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模样,好一会儿,在确定着实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后,她方才去到夙夜房间神情有些别扭地对他道:“你真太没有品味了。” 夙夜一脸茫然地看她。 凤莜掩口轻咳了一声:“不是说天界诸神大多喜好附庸风雅,房间里面都会摆好几个花瓶什么的么?” 夙夜看着那些依旧被她小心翼翼捧在胸口的铃铛花,唇角微扬,神色越发温柔。 他没有揭穿她,只是起身一边翻着储物戒指一边道:“原本是有的,可我以为你不喜欢,便收了起来。” 凤莜轻轻碰了碰铃铛花脆弱的花瓣,默了默,又道:“那你有没有那种可以让鲜花保持不会凋谢的花瓶?” 翻找了许久的夙夜,先摇了摇头:“没有那种花瓶。”但他看见凤莜脸上瞬间闪过的失望之色后,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这里有一小块息壤,息壤是充满生机的泥土,待会儿你将铃铛花插入花瓶之后,便将息壤也放进花瓶之中,这些铃铛花便永远都不会凋谢了。” 绿色的土壤约莫有拳头般大小,看上去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碧绿翡翠。 我看了看息壤,又侧头看了看沧曦,一脸感慨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息壤是可以种植不死果、人参果这些极品仙果灵药的土壤。当年大荒西部的白氏国和北狄国好像因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息壤便打了整整三年,你哥居然……” 然而我话未说完,便瞧见夙夜又将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琉璃瓶递给了凤莜。 一见此瓶,我捂着胸口,越发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在颤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琉璃瓶好像全名叫五宝琉璃瓶,传闻中放金生金,放玉生玉的极品宝瓶,你哥居然用这个瓶子给凤莜养花?” 沧曦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似要安慰我,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只想掐死他。 他说:“原来这个是很珍贵的东西吗?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就只能插花浇水什么的,小时候我和我哥经常用这瓶子装水插花玩,经常摔碎瓶子,后来便只剩这一个了,要不然还可以送你两个玩玩。” 我红着眼,心酸得只想迎风落泪:“你们这些败家爷们!为什么同为四方神族,朱雀族有宏伟壮观的王宫,青龙族有堆积如山的财宝,玄武王上随便拿个东西出来都可以在外界掀起无数血雨腥风,就我们白虎族住着破山洞,啃着窝窝头。” 沧曦:“……” 凤莜将铃铛花放入琉璃瓶后,便将花瓶摆在了房间最向阳的地方,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夙夜看着凤莜轻松惬意的神情,唇边的微笑越发旖旎了几分。 有息壤的滋养,原本有些枯萎的铃铛花顿时又生机勃勃地活了过来,轻灵灵的声音在屋中回响,充满了阳光幸福的味道。 第十八章 钟情 夙夜当真对凤莜是极好的。 不仅每天悉心教导她法术,还会教导她读书习字,教导她这个世间的规章制度生存之法。 但因为从小在蛮荒长大的缘故,凤莜就算对再复杂枯燥的术法都学的津津有味,可每当夙夜一给她讲解古文诗词什么的,她就觉得头大如斗。 她有些不耐烦地问他:“难道就没有有趣一点的书籍么?” 夙夜想了想,便拿出了先前太上长老特意交给他的一些凡人编写的折子戏本,说都是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凡人少女中尤为受欢迎。 此时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夙夜也十分清楚凤莜对于感情方面就跟一张最纯粹的白纸一样,他也有意教导她知晓感情之事,因而清咳了一声,便俊颜微红地将太上长老送与他的折子戏本都拿了出来。 第一个故事便是1《牛郎织女》,说的是牛郎是牛家庄的一个孤儿,父母去世后便依靠哥嫂过活。嫂子为人刻薄,经常虐待他,他被迫分家出来,靠一头老牛自耕自食。这头老牛很通灵性,有一天,美丽的织女和诸位仙女下凡游戏,在河里洗澡被老牛发现了。老牛便劝牛郎去取织女的衣服,织女便做了牛郎的妻子…… “等等。”听到这里,凤莜不由得蹙眉打断了夙夜的话:“为什么牛郎的嫂子虐待他,他不反抗他嫂子?” 夙夜想了想,道:“在凡间讲究长嫂如母,估计牛郎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宁肯受欺负也不愿违背孝道罢。” 凤莜不可置否道:“如果后来牛郎没有藏织女的衣服,我还觉得这话可信。” “哦?”夙夜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说?” 凤莜清了清嗓子,继续分析道:“其实在我看来,这牛郎应该是个颇有心计之人,他之所以被嫂子虐待,而不反抗,无非便是他打不过她嫂子,所以暂且藏匿锋芒罢了,如此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更衬托出他嫂子的恶毒。其次分家的时候,他看似只得到头老牛,但一头有灵性的老牛岂止是财物可能衡量的。更何况后来老牛还帮他不花一分钱彩礼便骗了一个仙女当老婆,可见得老牛的实用性。再者,前段时间你不是还教我,凡间有圣人言: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可那牛郎明知道织女在洗澡,还去偷她的衣裳,借此威胁织女嫁给他,可见此人非君子,实乃真小人。最后,那织女应该也不傻啊,一个神仙居然能被一个凡人威胁,真是太没用了,而且不是神仙都有可以装许多东西的储物戒指手镯什么的么,她难道专门下凡洗澡却连衣裳都没带么?” 夙夜心性单纯,看故事的时候完全沉醉在男女主角感人的爱情中,是以听完凤莜的分析,他呆了好半晌,才弱弱申辩道:“会不会有可能是牛郎对织女一见钟情,十分想要跟织女在一起,才会情不自禁地做出后来的行为?” 凤莜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嗤道:“当一个男人想要禽兽一个女人时,通常都喜欢用一见钟情,情不自禁这些词汇来掩饰自己的不堪。况且这故事不是特意提到了织女是美丽的,如果织女长得貌丑无盐,我敢肯定那牛郎绝不会去取她的衣裳留她当妻子。在我看来这世间最不靠谱的感情,便是一见钟情。” 听出了凤莜话里的嘲讽,夙夜张了张嘴,几番想要说点什么,最终都统统咽了下去,好半晌才小小声道了一句:“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肮脏的……” 因恰好铃铛花随风摇曳出清脆的声响,凤莜并没有听清,只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他:“你说什么?这故事还挺有趣的,你接着讲。” 自从将凤莜从蛮荒带回之后,夙夜便习惯性地对她千依百顺,因而他虽觉得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十分郁闷,但凤莜一开口,便又再度拾起搁在书桌上的折子戏本继续道。 “婚后,他们男耕女织,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十分幸福美满,不料天帝查知此事,派王母娘娘押解织女回天庭受审。老牛不忍他们妻离子散,于是触断头上的角,变成一只小船,让牛郎挑着儿女乘船追赶。眼看就要追上织女了,王母娘娘忽然拔下了头上的金钗,在天空中划出了一条波涛汹涌的银河……” 或许人大抵都是如此,没人在意时,再多的苦难都能忍着,而一旦有人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着,一直被压抑的天真童稚便会慢慢重归此身。 凤莜本想一口气听到故事结束,但由于她早就习惯了不用在他面前带面具装成熟,是以她就像所有对未知事物有着好奇心的孩子一样,有了疑问,便忍不住再次插言道:“为什么天帝派人彻查此事,就一定要王母出面?身为天帝的妻子,王母的位阶不是很高么?她为什么会有空闲去凡间棒打鸳鸯?一个普通的凡人,难道还会对天界有危险不成?” 夙夜额带黑线,想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道:“这些说织女是王母的女儿,兴许是王母爱女心切,不愿意让其他的神族插手干预?” 凤莜继续兴致勃勃道:“那为什么老牛的额角断了,就能变成一只小船,还能载人飞升上天?难道老牛的额角是什么可以变形的异宝不成?那老牛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对牛郎这么好?有没有可能,牛郎其实是老牛的私生子?” 夙夜额角已经开始沁出了汗:“这个……兴许是牛郎对老牛有恩,老牛知恩图报才会对牛郎这么好,至于他额角究竟是不是宝贝,凡人又没见过真正的法宝,自己杜撰出来的东西,也无从考究。” “那为什么王母既然摆明了要拆散他们,却宁肯费大力气划下什么天河,也不直接回头一巴掌扇死牛郎,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呢?” “……兴,兴许,王母是一个善良但脑子有点不好使的神。” “哦。”凤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双手托腮继续眨巴着漂亮的凤眸看向夙夜:“那你接着说。” 夙夜觉得就连当年与魔族陷入死战时,自己都不曾这么无力过。 但碍于凤莜的灼灼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牛郎无法过河,只能在河边与织女遥望对泣。他们坚贞的爱情感动了喜鹊,无数喜鹊飞来,用身体搭成了一道跨越天桥的彩桥,让牛郎织女在银河上相会。王母娘娘无奈,只好允许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日在鹊桥上会面一次。” 凤莜眼波一转,继续锲而不舍地问道:“为什么他们坚贞的爱情会感动喜鹊?喜鹊不是凡鸟吗?为什么能飞上天界?” 夙夜扶额道:“这里的喜鹊,也许是其他认识织女的神鸟,不忍见好友为难,才出面相帮。” “那为什么他们每年只有七月七日才能相会?织女可长生不老,而牛郎却只是普通的凡人,他会老会死,他老了之后织女嫌弃他了吗?他死了之后织女改嫁了吗?牛郎带着儿女一直居住在天河边缘,那他和儿女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他儿女长大后的婚姻大事怎么办,他们将要为了他们父母的爱情而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夙夜身子晃了晃,好半晌才无力地拿起桌上的折子戏,正色道:“我觉得你先前说的对,神仙就算再差劲,也不能被凡人随便几句话便框了去,这些折子戏看来委实都不太靠谱,往后让太上长老他们也不用刻意去寻这些戏本子了。” 凤莜点点头,深以为然。 而被凤莜一连串的为什么逼问得心力憔悴的夙夜则决定,从此往后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对任何一个小姑娘,提及任何凡人杜撰出来的爱情故事了。 自从感情教育彻底失败后,夙夜便只是一心一意地教导凤莜她想学的术法。 在天界所有的攻击性术法中,凤莜最感兴趣的便是夙夜之前在蛮荒对付虚妄兽时所施展的音杀之术。 但很可惜的是,音杀之术非男子不可学,非玄武王系血脉也不可学,在她自己尝试对照着音杀法诀练习了好几年都无果后,她便彻底放弃了音杀之术。 夙夜知晓他渴望变强,再加之朱雀族天生便善控火系术法,他便从喜好西海八荒云游,变为了喜好西海八荒去替凤莜寻找珍贵的火系法诀。 火系法诀本就稀少,虽说以夙夜的身份很多神族都愿意将法诀拱手相送,但夙夜素来不喜占他人便宜,因此寻到法诀后,便会用自己身上同样珍贵的法宝物什与之交换。 五百年时光转瞬即过,已是少女模样的凤莜通过刻苦修炼终于越来越强,而夙夜原本充实的小宝库却越来越干瘪。 有时候凤莜练得累了,而他又恰好在族地,她也会目光幽深地问他:“你难道不怕我越来越强之后,会忍不住杀了你吗?” 一开始夙夜总是露出一口白牙用傻笑蒙混过关,直到凤莜拽了他的袖口,直直将目光锁在他脸上,他方才轻声叹道:“其实早在你当初答应跟着我出蛮荒的时候,我便知晓,你是因为看中了我的血滴落在草木上能永不褪色。” 他说得轻松,可凤莜心中却有些难以言明的滋味,她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垂眸低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以你玄武王上的身份,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呢。” 而这一次,夙夜却没有答言,他只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微笑着对她道:“凤莜,有些事情就算我说,你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你就用你的双眼,你的感觉,亲自去验证寻找答案。” 有蛮荒那段惨烈过往的存在,尽管凤莜知道夙夜对自己的喜欢,却也不相信那样的喜欢能有多长久。 她很害怕,在信任之后,被再一次辜负,更害怕,在学会依赖之后,再一次被抛弃。 其实每当夙夜外出不在的日子,她便会偷偷溜回朱雀一族所在的殷土。 她看见了许多小朱雀在空中自由地翱翔玩耍,也看见了许多朱雀族人身披战甲一脸肃然地打从天边匆匆而过。 尽管她从幼时便被抛弃蛮荒,可对于自己的族人,自己的族地,她却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 南方殷土,那是朱雀的家,她最想要光明正大回去的家。 因而在察觉到自己对夙夜的杀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之后,她便终是不再犹豫,拿出了她从蛮荒唯一带走的东西——枯颜花的毒液,并在夙夜归来之际隐秘地滴了一滴在他的房间。 这种毒液是她在第二个主人那里得到的,听闻枯颜之毒,是三界最神秘的毒,它对凡人无效,对魔族无效,却唯独对神有效,且修为越高者,中毒便会越深,每动用一次神力,毒素便会加深一分,到最后红颜苍老,油尽灯枯而亡。就算中毒者平日里不使用神力,枯颜之毒的毒素一旦积攒过百年,一样药石无灵。若不是因为枯颜花三万年开花,三万年结果,又三万年才能炼出一瓶毒精,恐怕天界诸神早就会倾尽一切也要踏平魔界毁了枯颜。 在滴下枯颜毒液的时候,我看见凤莜削葱般的指尖一直在不停的发抖,她以为自己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 殊不知在她故作无事地离开之后,夙夜却站在她刚才滴下枯颜的位置,掩面苦笑,就着清冷的月光,一坐便是一整夜。 被自己最心爱的人,毫不犹豫地推向绝路,这样的痛,我曾在帝江身上体会过一次,便已觉得撕心裂肺,可夙夜却任由凤莜伤害他,一晃便是整整九十个年头。 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向凤莜证明,他的爱,不是嘴上随便说说,而是当真可以为她不惜一切,哪怕他明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血,他的命。 第十九章 兽潮 看着身旁面容沉静的沧曦,我心中喟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凤莜说这一切都是报应,会任由沧曦给她下毒。 其实在她心中,对于当初伤害过夙夜的事,从来都没有释怀。 她与夙夜在一起这么多年,对玄武一族的味道肯定早就心知肚明,再加上沧曦与夙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我估摸着凤莜兴许从见到沧曦的第一面便肯定明白沧曦跟夙夜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可尽管如此,她却依旧选择了将沧曦带在身边,任由他给自己下毒,做着跟当初的夙夜一样的傻事。 玄武族王上在天庭的位置举足轻重,夙夜平日里的任务自然也比普通神族要高出许多,可枯颜之毒却是每动用一次神力便距离死亡又进了一步,纵使夙夜一直苦苦压制其毒,可随着他动用神力的次数愈多,他的身体也越发衰败,时间越往后他原本如墨的双鬓,也渐渐染上了灰白之色。 可不管夜里被枯颜之毒折磨得再难过,只要一会玄武族地,只要见到凤莜,他却依旧会对她露出最温暖的笑,继续若无其事的教她术法。 眼看着距离百年之期越来越近,夙夜似早已将生死看破一般淡然,反倒是凤莜开始夜不能寐,很多时候只要夙夜压抑的咳嗽声在隔壁房间响起,她便再也无法入睡,看着他的房间,睁眼直到天明。 明明只要他死了,她便能用他的血染红自己身上的羽毛,然后风风光光的回到朱雀族中,拥有族人拥有家,可以彻底告别过去那段梦魇,但他对她越好,距离他死亡的日子越近,凤莜便觉得胸口越来越痛。 自她出生到现在,她被人抛弃过,被人伤害过,被人利用过,但却仅有夙夜一人,对她千依百顺,待她如珍如宝,可她却仗着他的喜欢,给他下了最致命的毒。 到了第九十个年头的时候,就算夙夜再如何耗费心思想让自己看上去无事,可他咳血的次数却也越来越多,甚至好些时候一闭眼睡下,便是须臾几天。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夙夜便打算推掉天庭的差事,专心在最后的日子里倾其所有的教导凤莜变强,然而这厢他才刚刚走至南天门,那厢便遇到了手握黄帛圣旨面容着急的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说,蛮荒每百年便有一次兽潮爆发,届时所有魔兽都会如同月食之日那般,力量极具增强,神智陷入狂暴整整一月之久,那一月中蛮荒魔兽因搏斗残杀,尸骨堆积如山。但因着蛮荒出口有上古神族布下的强大结界,所以魔兽们的□□便仅是在蛮荒内部,天界也并没有过多在意。 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陷入狂暴状态的魔兽竟有好些从低阶直接进阶到了高阶,而原本力量就极其接近神族的高阶魔兽,竟还生出了灵智懂得了思考。 有了智慧的魔兽,开始不满足于只在衰败的蛮荒称王称霸,高阶的魔兽在收服了各自所属的兽族之后,便统一联手开始破坏上古神族留下的封印。魔兽们虽不懂阵法,可是它们悍勇又不惧死亡,在一次又一次的强行破坏之下,上古的结界终于被它们彻底破坏,魔兽们从蛮荒蜂涌而出。 它们渴望鲜血,渴望杀戮,更渴望神族美丽富饶的居住之地,因而出来后的魔兽在出来之后并没有各自四散,反而齐聚暂作统率的高阶魔兽身前,在他们的带领下,开始向距离蛮荒最近的七座天界之城开战。几乎是在得到消息的同时,天帝便下令青龙、白虎、朱雀、青丘、鲲鹏、夜阑、重明七个天庭最顶尖的战斗神族已经纷纷前往了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瑶光七城,可如今却传来消息说青龙族已经溃败撤离出了天枢城,而瑶光城也被数之不清的魔兽包围了起来,天帝的意思便是让夙夜赶快带玄武一族前去支援。 太白抬手抹着额上的虚汗,一脸讪笑道:“陛下知晓玄武一族都喜好清静,最厌恶战争鲜血,可眼下真真是没办法了啊……” 知晓情况紧急,夙夜也没有推诿,径直接过黄帛便应了下来,打算回族地钦点出战人数。 玄武一族却是从骨子里便厌恶战争鲜血,可却并不代表他们便失去了身为神族的血性,但凡威胁有威胁到天界安危之事,平和温柔的玄武便会化身为最冷酷的杀戮之神。 是以当听闻夙夜如此一说,族地里但凡有能力战斗的玄武族人,便统统单膝跪地,齐齐朗声道:“愿随我主,平息干戈,不退魔兽,不归北冥。” 但凡涉及战争,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因此当知晓夙夜回来收拾东西是为去被魔兽围困的摇光城解燃眉之急后,她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我也随你一起。” 可夙夜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那里很危险,我不能带你一起去冒险。” 此时凤莜脸上的担忧,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能一眼看破,可她却偏偏不敢承认,反而死死攥紧拳头凉声道:“你知道我给你下了枯颜之毒,那就应该知道你此去肯定会无限制的动用神力。若我不跟着你一起去,那你死了,我又该到何处去寻第二个玄武王上,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寻到永不退色的玄武之血?” 几乎在她语罢的同时,夙夜的脸上便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抬眸定定看她,良久才用极轻的声音应道:“好。”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因此凤莜总算如愿以偿地跟玄武族的出战队伍,一路向瑶光城进发。 当他们抵达瑶光城的时候,有好些魔兽已经打破了瑶光城的结界,在城楼上与重明族的将士厮杀在了一起,但因着魔兽们战力极强的缘故,重明族的死伤极其惨重。就算玄武一族随之加入了战局,可为了在将这些魔兽彻底,并修复好被破坏的结界,玄武族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城外的魔兽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可瑶光城的形势却依旧险峻,再加上此时魔界也在蠢蠢欲动,天界根本就再抽不出兵力增援。 而在彻底弄清城内外的局势之后,夙夜便一脸肃然地对所有瑶光城尚能战斗的神族道:“死守,死战,我们每坚持多一天,天界便有多一天的时间想办法应付眼前的局势。我们没有增援,所以一旦实在坚持不住,瑶光城彻底告破,所有的人便立即四散去寻找其他的神族大军。眼下天界岌岌危已,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力,城在我们在,城破所有人的第一要事便是记得保重自己,不要与那些不计其数的魔兽做意气之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天界不需要值得钦佩的殉节,而需要顾全大局的战力。”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可所有人都牢牢记在了心底。 残酷的战争一触即发,重明族和玄武族交替轮番应战,可唯有夙夜日夜不停地指挥部署,甚至还要在防御被魔兽们冲破之时,他还要不顾反噬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得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将长笛横在唇侧,使用音杀之术控制战局。 而每当这时,凤莜便会不顾一切地杀破重围来到他身旁,为他杀进周着一切不怀好意靠近的魔兽,让他可以安心使用音杀之术。 如果说以前在凤莜眼中,夙夜不过是一个容貌俊美但性子软糯的男人,如今当她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统筹帷幄,谈笑间便让无数魔兽灰飞烟灭之后,她才明白,他的强大远非现在的她可以比拟,若非他当真喜欢她胜于一切,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对他下手的可能。 看着夙夜一日憔悴过一日的容颜,看着他吹奏长笛时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凤莜心中有关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重归族中的坚持也在逐渐崩塌。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有谁期待她回族吗?族中有谁当真在意她的死活吗?她回去之后,又有谁能够给她一个家吗? 而每当她想起家这个词汇时,她脑中第一时间便会出现玄武族的枫树林,莜草所筑的草屋,在窗台摇曳的铃铛花。 若思及家人这个词汇时,她便会想起夙夜温柔含笑的眉眼,想起他在枫树下耐心仔细地教她术法。 她想要一个家,家中有在意永远不会伤害她的家人。 而这些,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夙夜都已经全部给了她。 只可惜,她被过往的仇恨跟执着蒙蔽了双眼,直到现在才明白。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当夙夜再一次因为筋疲力竭而倒下之后,凤莜便再没有像往日那般漠然离开,而是将他动作轻柔地扶了起来,直到僻静安全之处,方才布下结界,将他小心放了下来。 月银如水,静静笼罩大地,夙夜侧头眷恋地看着凤莜越发艳丽的眉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小莜,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瑶光城撑不了多久了,一旦城破,我的血我的命都交给……” 然而他话未说完,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唇角,便被凤莜温热的唇彻底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极近温柔地吻了他,直到夙夜俊颜通红似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她方才离开了他的唇,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夙夜,我不会让你死的。枯颜之毒融于血液之后根本无解,可我至少可以与你共享生命。” “小莜……”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脸上的神情恍然如梦,似一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凤莜却在他失神露出破绽这一瞬间便用定身术定住了他,随后将两人的手腕都割开,交叠在一起后,方才靠在他的肩头,细声道:“夙夜,你的心,我终于看明白了。我自己的心,也看明白了。” 夙夜体内的黑血在源源不断地顺着他左手的伤口流出,而凤莜的血则源源不断地顺着他右手的伤口流入。 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一点一滴的回复,夙夜终于明白,他心爱的姑娘,回应了他的心意,并在用最实际的行动,让他明白,她不再纠结着过去纠结着回族。 缓缓将自己的头回靠在她的发上,夙夜唇角止不住的上翘,就连声音也带着如三月春风一般的暖意:“小莜,回族地后,我们便成亲罢,这些年太上长老他们已经催促过我无数次了。” 大抵每一个单恋多年的男人,在确定了与自己喜欢的姑娘两情相悦之后,都会想要迫不及待地拥有对方一辈子,否则心中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已经当真得到了姑娘的回应。 凤莜听出了他话里的忐忑不安,她想,成为了夫妻,便是一辈子的家人,他们可以拥有名正言顺再无人可以拆散的家。 所以只略微凝神想了一会儿,她便听到自己用愉悦的语调应道:“好。” 那一刻,尽管远处残酷的厮杀依旧在继续,瑶光城的危机也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可我看着他们互相依偎的身影,却觉得既欣慰又心疼。 因为在带着沧曦进入夙夜的这段往事之前,我便听凤莜说过,夙夜最终会死在瑶光城战役结束之后。 第二十章 魂断 为了救回夙夜,凤莜在将他身上的毒血悉数放出之后,便将自己身上一半的血都给了他,如此一来两人现在的身体都处于相当虚弱的状态,就连修为也大打折扣。 尽管如此,由于瑶光城的局势已经极端险峻,两人刚刚能行动自如,便又再度加入了与魔兽的无尽厮杀之中。 谁都知道瑶光城必破,可谁都没想到,瑶光城会破得那样快,而且会是以那样的方式破的。 虽然明知这只是夙夜的一段过往,但在观看的过程我跟沧曦却都抑制不住的紧张,特别在看到那些陷入狂暴的魔兽肆意虐杀疲惫不堪的天界将士,我们都恨不得拔剑直接加入到其中。 也正是因为我们一心都扑在了战争局势上面,所以当瑶光城的护城结界从内而外坍塌之时,我们也是狠狠吃了一惊。 谁都明白,守城的神族里面出现了吃里扒外的叛徒。 但眼下却没有任何人有时间去追究,因为结界坍塌的瞬间,所有包围在外的魔兽便疯狂向城中涌了过来,牙尖嘴利的魔鸟从空中发动攻击,每每俯冲之下,便必有神族重伤,而擅长攀岩的魔兽也统统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城楼,张开血盆大口便扑向了距离最近的神族。 眼前的局势很不容乐观,魔兽的数量太多,就算夙夜拼了命地想用音杀之术控制局面,但声音所未能抵达之处,仍有无数的魔兽在源源不断的攻击。 不过瞬间的功夫,便又有数个玄武族人丧命于魔兽的疯狂攻击之下,夙夜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悲痛,当即朗声喝道:“所有的神族放弃抵抗,向四面八方逃窜,当下之际在与其他神族大军汇合之前,必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听到夙夜威严肃穆的怒斥声,许多杀红了眼的神族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天界兵力不足,他们最该回避的便是一时的意气之争。 在回过神来之后,神族们匆匆向夙夜的方向略微拱手道谢之后,便纷纷掏出自己速度最快的法宝驾驭着开始逃跑。 为了能给同伴们增加撤离的时间,夙夜只能不停吃着补灵丹,随后将长笛横于唇边,一遍又一遍的吹出强控场面的笛音。 几乎在瑶光城破的瞬间,夙夜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护身法宝都给了凤莜,让她逃走。 不管他给多少法宝,凤莜都面不改色地收,可收完之后,她便丢掉了手中已经砍到破损的长剑,重新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了他送与她的火焰长鞭击向了一旁企图靠近他的魔兽。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用最直接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在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两人在一起共处了这么多年,夙夜自然能明白凤莜的打算,再加上他此时吹奏音杀之术确实需要有人护法,便不再催促她离开。只是因为有心爱的姑娘陪伴,他眼中越发多了一抹坚定。 眼看着最后一个守城的神族也撤离之后,夙夜笛音一转,原本还比较温和的音律立刻变得杀机四伏,但凡靠近他十丈左右的魔兽,都在顷刻间,炸裂成为一团模糊不堪的血肉。 就算魔兽们再悍勇不俱死,也被这瞬间的突变,四处横飞的血肉白骨而震慑在了当场,而夙夜便趁此机会与凤莜拼了命想往现如今由白虎一族镇守的天璇城方向逃跑。 不过眨眼的工夫便死了这么多的精英魔兽,被派来攻城的高阶魔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这些日子它在夙夜指挥的守城战中吃过不少暗亏,新仇旧怨累积在一起,当下它便疯狂咆哮着让所有四散的追兵停止对其他神族的追踪,全部去围堵夙夜,务必要彻底断绝他与其他神族汇合的可能。 无数的魔鸟听从这高阶魔兽的指挥在天空形成了巨大的包围圈,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达到了遮天蔽日的恐怖程度。 夙夜在看见那些魔鸟的同时,便让凤莜一并弃了飞行速度极快的长剑,落回地面用水系术法凝出了一头三丈来高的水麒麟,将凤莜抱了上去。 用术法幻化出来的水麒麟不惧魔兽的尖牙利爪,在林间奔跑的速度虽赶不上飞剑之类的法宝,可速度也足以甩出了一般魔兽一大截。只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太过耗费灵力,不过片刻的功夫,夙夜的神色便越发苍白。 早些时候凤莜出于对音杀之术的向往,曾悉心研究过这门术法,自然知晓音杀之术杀戮越多反噬便越厉害,所以但凡坐上玄武一族的历代王上,从来便没有谁是寿终正寝的。因而在察觉夙夜明知内伤严重却依旧打算继续吞服补灵丹强行催发灵力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暂时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魔兽群,便抬手从他手中抢走了丹药瓶,急声道:“不要再吃了,灵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而魔兽们的嗅觉又那么灵敏,我们这样是逃不掉的。前面有一片瘴气森林,普通低阶的魔兽在瘴气入体之后会七窍流血而死,我们先暂且去那里躲避一下。” 在知晓瑶光城迟早会被攻破之后,凤莜便研究过撤离的路线,若非现在当真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提议进入瘴气森林。 而关于瘴气森林的传闻,天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上古年前诸神混战结束之际,趁着天界实力大损,魔族便趁机对天界动兵一连侵占了除瑶光之外的六座星城,诸神无奈之际便去莲台山跪请早已不问世事的瑶华帝君出山。听闻天界危在旦夕,瑶华帝君被天界诸神从沉睡中唤醒后,便径直去了瑶光城。 彼时魔皇率领的数十万魔军已经兵临瑶光城下,当时的魔族们尤其喜好炫耀自己的战功,因而每个的坐骑身旁都挂满了斩杀的神族首级。瑶华帝君带着天界诸神赶到的时候,魔族们正将天界的俘虏放进这片森林,让他们逃跑,然后再以狩猎他们为乐。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神族尸骨,再看着那些举着神族首级不停欢呼过瘾的魔族,瑶华帝君神色未变,只是看着那些魔族,露出一抹优雅至极的微笑。 他说:“本尊今日才知道,原来恃强凌弱是那样有趣的一件事。现在我也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让你们逃出这片森林,半炷香之后,本尊就要大开杀戒了哦~” 因着瑶华帝君素日里甚少在外界露过面的缘故,当时的魔皇并不认识他,反而将他和他身后那些天界位高权重的神族都看作了下一场游戏的猎物,因此当下对于瑶华帝君的话,他略微挑了挑眉梢,示意手下的魔军将他们包围后,便继续与自己的爱姬嬉笑*。 半柱香过去,魔军将诸神团团包围之际,瑶华帝君抬手在诸神身上布下一道由青莲幻化而成的结界后,便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时间到了,既然你们谁都没有逃,那便统统留下为天界枉死的诸神殉葬罢。” 语罢之后,也不待魔王嘲讽回答,瑶华帝君便一扬袍袖在森林里掀起数道狂风,但凡风过之处,所有的绿叶都一并被卷入了风中,并随着瑶华帝君的一弹指,那些看似毫无杀伤力的绿叶便化为了无数凌厉的绿光,带着绝对凶残的气势,将在场所有的魔族都悉数洞穿,连带着魔皇在内,再无一个活口。 而当魔族倒下之后,那些绿光又化为了原来的树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森林。 树叶之下,便静静地躺着那些片刻前还无比嚣张的魔族大军。 直到很多年后,提及当年的战斗,许多亲眼见证过的诸神都依旧满目崇拜,称只要有瑶华帝君坐镇,天界便可永世无忧。 那些魔族的尸身自然不会有人替他们打理,而死去的魔族怨念又强,久而久之一直盘桓自此后,便在其间催生出了瘴气。 瘴气不仅能使无灵智的生物爆体身亡,还能诱发人心底的黑暗,让人永坠痛苦,绝望而死。就连心智坚韧的神一旦在森林里面呆的时间过长,也一样会被瘴气缠身,从而产生入魔的危险。 但眼下,凤莜他们根本别无他法,为了获得那片刻的喘息时间,他们只能选择进入那危险无比的瘴气森林。 夙夜虽身上有伤,但他的修为却比凤莜高出了许多,在瘴气森林里面他约莫能坚持一月左右,可凤莜的修为不够深厚,能在瘴气森林里面坚持的时间便只有半月左右。 因此按照他们一开始的打算,便是要趁着那些魔兽被瘴气缠身的空当,抓紧时间修养身息,然后在看准时机避开他们逃往比较安全的天璇城。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厢他们一进入瘴气森林,那厢负责指挥的高阶魔兽竟想也未想,便让低阶魔兽留在原地,而后亲自率领剩下三分之一已经能化为人形的高阶魔兽紧追他们身后进入了瘴气森林。 为躲避魔兽们上天入地的追踪,两人几乎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在第四天的黄昏寻到了一处幽深的水潭,然后借由能水能隔绝气息的特点,换得了片刻喘息。 玄武跟青龙都可以算作水中的霸主,因而一进入水底,夙夜唯恐凤莜不适,便制造出了一个可供自由呼吸的结界。 找到了暂时躲藏之地,两人稍微恢复之后,便开始尝试突破避开魔兽潜出森林,可他们选择再隐秘的道路潜行,最终也一定会被那些高阶魔兽发现踪迹,然后再迫不得已的退回水潭。 起初的时候,为改变这种绝望的氛围,凤莜还会依偎在夙夜怀中,向他比划着出去之后的美好生活,或者是他们成亲之后要生几个男孩儿,几个女孩儿,又给孩子们取些什么名字。 可当半月时光一晃而过,随着他们在瘴气森林里面呆的时间越长,当凤莜发现自己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开始出现大片漆黑的魔斑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过任何有关未来的话,只是静静靠在他的肩头,用淡然的语调轻声道:“夙夜,其实跟你死在一块儿,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比起变成魔物入魔,我更想以神的身份堂堂正正死去。夙夜,答应我,如果我当真到了入魔的边缘,你一定要先一步杀了我。” 而每当这时,夙夜都会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身,一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一脸坚定地告诉她:“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对于这样的安慰,依偎在夙夜怀里的凤莜并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她早已做好了死在他手上的准备。 可作为知晓一切的看客,我却越来越害怕时间的推移。 如果可以,我当真希望一切的时光都停留在他们互相依偎的时刻,希望能出现改变过去的奇迹。 但残酷的现实,却依旧如期而至。 那天当凤莜身上的魔斑已经蔓延到脸颊的时候,他们的藏身之处也终于被魔兽们发现。 在听到水面上传来的咆哮后,凤莜便夙夜的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凛然道:“夙夜,杀了我。” 然而听闻此言,夙夜却只是轻轻扳开了她的手,随后趁她还未来的及反应的时候,便封住了她的全身。 他抬手抚着她的脸颊,微笑着对她说:“小莜,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要带你出蛮荒时,便对你承诺过一定会护你安好。我原本是打算保护你一辈子的,可我太弱了,所以这次之后,我可能没办法再陪伴你了。” 他的语气极是温柔,可凤莜却瞬间红了眼眶。 她想开口对他说,她宁愿跟着他一起死,也不愿意一个人苟活在世,可因为此时连声音都被封住的缘故,她根本没办法张口对他说出任何阻止的话。 他将她用缚仙绳牢牢绑在了背上,而后便踩着不停上升的潭水升到了地面。 连看也未看那些面容狰狞的魔兽一眼,夙夜便拿出了从小伴他至今的长笛,只温声对他心爱的姑娘道:“小莜,凡间有首很出名的曲子,叫做《凤求凰》,听闻很多凡间的少年在遇到自己心爱之人后,都会吹奏这首曲子给喜欢的姑娘听,我觉得作为决别曲,也是极好的。”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笛音响起的瞬间,天地间的一切都顿时停止,扑过来的魔兽也都僵在了半空。 凤莜眼中也渐渐蒙上了泪意。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笛音一转,越发唯美缠绵,而魔兽们也由近极远开始逐个灰飞烟灭。 而凤莜也感到自己身上开始沾染上了温热的湿意。 尽管她无法低头,无法触碰,她也知晓,那是他身上沁出来的鲜血。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片刻后,当瘴气森林的最后一只魔兽也彻底抹杀之后,越来越弱的笛音渐渐消失在天际之时,夙夜的血已经将凤莜的群裳都一并浸透,而她的泪也一并落在了他肩侧。 重归地面后,夙夜便将凤莜靠在了他的膝头,然后他用在不停流血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她的长发。 每当他指尖拂过一次,凤莜的长发便红上一分,最终当她的发彻底变为夺目逼人的正红时,他也到了溃散的边缘。 音杀之术最强的一招,便是以自身为祭献,不分强弱,不分种族,抹杀实现所及的所有生物。 他用自己的命,替她换得了一线生机。 他用自己的血,替她换得了永不褪色的朱雀红羽。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抬手拭去她腮边的眼泪后,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了珍重万分的一个吻,对她轻声道了一句:“我的小莜,是这世间最美的朱雀,所以哪怕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记得要快乐无忧的活下去……”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对她说一辈子的话。 可越往后,他的声音便越来越轻,最后,当凤莜能颤抖着手去拥抱他的时候,那个让她人生重得温暖,让她重新学会了信任,让她对这个世界重拾信心的少年,却在她怀里逐渐冰冷,任凭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唤他的名字,都再也没有了回应。 永远,永远,没有了回应。 第二十一章 归路 当她终于爱上他的时候,在他们共同的未来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便彻底失去了他。 她将脸一直死死埋在他早已冰凉的颈窝,待到所有脆弱悲伤的眼泪都流尽之后,她方才一边仔细地替他整理身上的血迹,一边用已经哭到嘶哑的嗓子柔声道:“夙夜,我知道你平日里最讲究干净,但你现在累了,需要休息,以后每天都由我来照顾你……” 她给他整理了多久,便对着他说了多久的话,仿佛他一直活着,眼下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没有再哭泣,甚至在说话的同时,唇角还一直上扬,噙着最温和的笑意。 可看着她此时的神情,我和沧曦却都心如刀割,面色发白,总觉得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蛮荒魔兽的突然异变,瑶光城出现的神族奸细,一切都透露着此事绝非寻常,但所有的一切对于此时的凤莜而言,都不重要了,她只知晓,她的夙夜是被那些蛮荒魔兽所逼迫至死的。 在替夙夜拭去胳膊上最后一抹血迹之后,凤莜转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缚仙绳将他牢牢绑在了自己身后,就好像当初他背着她从寒滩里面走出那般,如今她也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魔兽最密集的森林外围。 耳旁是无数魔兽愤怒咆哮的声音,入目之处更是数之不清的狰狞兽容,前方无异于是死路,可凤莜却拿出了火焰长鞭,步伐地坚定走出了瘴气森林。 直到与那些魔兽相距不到三尺左右的距离时,她才堪堪止步,下巴微扬,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道:“听闻地底世界空旷幽冷,夙夜在下面会很寂寞,从你们开始,我要为夙夜屠尽魔兽,血洗蛮荒。” 此时魔兽通过不断进化,大多都已经能听懂神族的语言。 因而凤莜话音一落,便有脾气暴躁的魔兽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了她。 夙夜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不仅用自己的血替她染红了发,还将自己千万年来辛苦修炼的道行也一并给了她。 凤莜的实力原本就不差,在得到夙夜的所有力量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阶段。 扬鞭将那些袭向她的魔兽直接勒断脖颈,凤莜抬眸快速扫过在场所有蠢蠢欲动的魔兽,趁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便抖手甩出十六道散发着强大火息的炎龙,让它们将天上地下所有的方位都牢牢堵死。 确认了再无一处疏漏,凤莜双手便迅速在胸前掐出极为复杂的火系术法手诀。 须臾片刻后,当那一连串昂长的手诀掐完之后,自她脚下开始,滔天烈焰带着无比灼热的温度便蔓延进了兽群。 火焰一触便会燃至周身,不管魔兽们在地上翻滚多少次,都无法熄灭,直至兽亡。 知晓了厉害的魔兽企图向四面八方逃窜,可原本就蹲守在各个方位的炎龙也在此时发动了攻击,无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瘴气森林的上空。 可凤莜却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她只是专心的掐着手诀,片刻不停地屠杀着这些让天界无比头疼的魔兽们。 当天边第一缕朝阳的光辉洒向大地之时,最后一只高阶魔兽也终于在火焰中停止了挣扎,如此不惜一切地消耗灵气,凤莜也受到了反噬,唇角不停有鲜血溢出。 遍地的魔兽尸骸,意味着只要她将此消息上报天界,便能获得无数的功勋,但凤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便强行撑着身子继续向其他被围困的城池赶去。 但凡一遇到魔兽,凤莜便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其强悍的身手让参战的神族很是诧异。 夙夜在天界人缘甚好,所以很多神族都知晓他身边有一个被朱雀族抛弃的小姑娘,可如今身为玄武王上的夙夜却死了,唯独凤莜却活了下来,不仅拥有了深不可测的实力,就连往日金色的长发也变为了让人惊艳的正红。加之凤莜每每屠完兽便离开,当有人问及夙夜的死因她也只是看着虚空漠然以对,是以渐渐便有凤莜趁夙夜重伤夺他修为伤他性命的谣言传出。 此时凤莜本就为夙夜的死伤心欲绝,根本就不在意外界的传言,诸神见她并不打算解释,便径直把她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已经开启灵智的魔兽在知晓了有凤莜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朱雀在疯狂屠兽之后,眼看着周围魔兽数量的日益减少,出于恐惧心理,魔兽们便统统开始撤离天界,转而疯狂向蛮荒的大本营逃去。 而凤莜则带着夙夜的尸身,一路紧跟在后,在蛮荒开启了长达数百年的屠兽血洗。 当朝阳初升的时候,她会让夙夜的身体紧靠树干,然后卧在他的膝头,对他描述自己所能看见的美景。 当星辰漫天的时候,她会拥着他坐在蛮荒最高的树顶,努力寻找出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方向,用极轻的声音对他说:“夙夜,其实我仔细想了想那个故事,牛郎应该是很喜欢织女,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留在人间,就像当初你千方百计想带我出蛮荒,不想让我在这里受苦一样。” 她终于相信一见钟情并不只存在于传说,她终于相信真正的爱情并不都是苦涩反而充满甜蜜,可她喜欢的少年,却再没有睁开过眼。 她一日复一日的在蛮荒屠兽,但凡她所到之处,都无一个活口留下,只余堆积如山的魔兽尸骨。 魔兽们日日惶恐,夜夜不安,悲鸣之声终于惊醒了在此地沉睡的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是三界有名的慈悲之神,为天下苍生做出过数之不尽的贡献,十分受人敬仰,所以尽管他教出了一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天界也没有追究他的任何责任。 当他看见凤莜和她背在身后与他形影不离的夙夜后,他便知晓这是一个为情所困十分痛苦迷惘的姑娘。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用柔和的声音对她道:“凤莜,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够了。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你若继续制造杀孽,很有可能因为杀心太重,而堕落成魔。” 菩提老祖的声音慈悲而澄净,让她的悲伤脆弱也找到了宣泄口。 她捂着脸,大颗经营的眼泪从指缝滑落,她哽咽着问这个充满智慧的长者:“老祖,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夙夜活过来。我听闻音杀之术一旦动用了最后的杀招,便会受到天谴,神魂俱灭,再无往生的可能……” 菩提老祖神情悲伤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摇头长叹道:“我无法救夙夜王上,但我知道,王上他在弥留的最后应当是想告诉你,好好的活下去,以后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他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性命,去过快乐无忧的人生,而非一直沉浸在他逝去的悲伤之中。” 菩提老祖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人很多事都会被人渐渐遗忘,或许多年之后,根本就没有人再记得有过玄武族有过一个名叫夙夜的王上。可只要你一直活着,他便一直会被你记得,在你心中永存,你在,他在。” 那天,菩提老祖一直与凤莜长谈到天明,最后在离开的时候,他将一直刚刚才破壳而出的炽焰鸟放到脸上重燃坚定的凤莜手上,温声对她道:“这是我的爱宠昨日刚诞下的孩子,希望它能与你一同新生。” 她凝神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想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她说的话。 “我的小莜,是这世间最美的朱雀,所以哪怕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记得要快乐无忧的活下去……” 她想,从现在开始,她一定会很好的活下去,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因为她活着的一天,他便能在她的心中多住上一天。 她记得他曾说过他最喜欢的地方便是大荒南部长满火红莜草的须臾山,所以她便在莜草最茂盛的地方,挖了一座足够两人并肩而躺坟冢。 硕大的墓碑上没有那些繁复华丽的墓志铭,仅有她咬破手指,用鲜红的血一笔一划写下的两行大字——今日君葬此地,他年汝妻必归。 当凤莜最后一笔写尽之后,便有浓雾慢慢从四周开始聚拢,也意味着这段过往即将彻底结束。 直到凤莜靠在墓碑上的身影再也看不见,面前的三生石又重归平静,他方才抬手用纤长的指尖抚着夙夜二字,低声问我道:“桑染,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取凤莜的性命么?” 忘川河水浩浩荡荡的远去,夙夜也开始对我提及那些遥远而美好的过去。 他说,自古神族间为避免如凡间帝王家一样出现夺嫡的情况,但凡嫡系有双生子诞生,其中之一便会被剔除仙骨丢弃凡间。 而他与夙夜,便是嫡系双生。 但与朱雀族诞生便破壳而出所不同的是,玄武族必须要经过数百年的壳中修炼,待到有一定实力修为之后,方才能打破蛋壳的禁锢。 他比夙夜晚睁眼一天,四眸相对的瞬间,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当时夙夜的修行速度远远超过于他,所以很早沧曦就明白自己是将要被丢弃的那一个。 可双生子心意相通,每当夙夜察觉到他有此想法后,便会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用心念告诉沧曦,哥哥一定会保护他的。 在破壳而出的当天,被选中夙夜便死活不肯离去,一直恳求族中的太上长老留下他的性命,并表示若族中一定要剔除沧曦的仙骨,那他也一定会随弟弟跳入凡尘。 夙夜的资质是嫡系血脉中最接近玄武主神的存在,太上长老自然舍不得他受到半点损伤,因而只得勉强同意留下沧曦,但为了避免被其他神族置喙,他们两兄弟之中必须有一个要时常隐藏自己的面容。 当时沧曦觉得能留在天界都是多亏了夙夜,理应是他将面容藏匿,可夙夜却说自己是哥哥,理应多照顾弟弟,便先他一步蒙上了面巾,直到他为升任上神而去凡尘历劫之后,夙夜方才渐渐在人前显露真容。 在此之前因为夙夜总是将脸藏于面巾之后的缘故,天界便有许多玄武王上肯定是丑八怪的传闻,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其他与夙夜同期的神族都娶妻生子了,天界却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这个位高权重的玄武王上。 眼看着夙夜过了适婚之龄,沧曦气愤万分径直便打算去找那些喜好乱嚼舌根子的神族论理,可夙夜却只是微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若我当真有看中的姑娘,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一心一意的对她好。但如若我看不中一个姑娘,就算那姑娘貌似天仙地位显赫,对我而言也不过如是。我之所以不娶妻,无非是因为我并没有遇到那个让我喜欢的姑娘罢了。” 直到现在,沧曦都一直记得,当时正值年少的自己,在听闻哥哥此言后,还曾蹙眉问他道:“哥,你说我们从小都那样心有灵犀,以后万一喜欢上同一个姑娘了该如何是好?” 夙夜抬手掏出绢帕递给他,等他擦拭干净额角因为练剑而溢出的汗后,方才微微扬唇道:“那就各凭本事赢取佳人芳心罢。” 见夙夜对娶妻之事并未过多在意,之后他也未曾再提及,夙夜资质比他好,本可一早便到达上神位阶,可为了与他一道去凡间历劫,便刻意放慢了修炼进度。 司命的渡劫剧本素来以专注抛洒狗血为主体,以虐恋情深相爱相杀为特色,因而在看过那些坑爹的剧本后,沧曦便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在人世间不停的轮回。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两人虽一同进入凡间,可夙夜在第一世的时候,便圆满完成的渡劫,可他却身陷凡尘的虚幻情爱无法看破红尘,若非后来遇到凤莜,他很有可能还会继续在凡间徘徊。 可因为在渡劫之时他便已经喝下过忘川,不再记得前尘往事,所以当时他当真只是以为自己是个凡人,在被凤莜塞下蟠桃后,碰巧得到了长生罢了。 直到他答应与她再度返回天界之时,他才在升仙台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当时他还在想,他终于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他迫不及待地返回玄武族地想要与哥哥分享,可随后他却听闻一个让他痛不欲生的消息,他的哥哥夙夜早就死在了多年前魔兽□□的瑶光城之战。但夙夜却并非死于魔兽之手,而是被现如今的朱雀王上,他这么多年唯一放进心底的姑娘,残忍杀害,她如今那头让他爱不释手的漂亮红发,也皆是由他哥哥的鲜血染就。 从小到大,沧曦便一直被夙夜宠着护着,在他的世界,哥哥夙夜便是他最憧憬的神。 可如今,人人都告诉他,是他喜欢姑娘,却亲手将他的神推向了地狱。 第二十二章 奈何 沧曦说,在得知此事之后,他便没有一日入眠过,因为他一闭眼,便会梦见哥哥问他为什么要爱上凤莜,为什么不帮他报仇。 他说,在给凤莜下‘醉生梦死’之毒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反正他此生再也无法爱上旁人,一旦凤莜离世,他便会在她的墓旁守上一辈子。 我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对凤莜的深情。 可谁都没想到,曾对夙夜而言最重要的他们,居然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是我错了。”河风习习,将沧曦月白色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侧头看着我,原本璀璨的眸中盛满了悲伤:“当初凤莜有想开口对我解释过,可是我却一次都不愿意听她说话。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哥哥他是心甘情愿为凤莜而死的,而凤莜她……值得哥哥如此待她。” 虽然我已经从凤莜那里听过一次她与夙夜的往事,可当亲眼与沧曦见证了这一切之后,我才明白,夙夜对于凤莜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在他将她带出蛮荒的岁月里,他不仅给了她世间最无微不至的宠和最深情干净的爱,还教导她从一个只知晓杀人掠夺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责任重情义的真正强者。 能被夙夜那样好的男子倾心相待,我想就算他日洪荒变迁,沧海桑田,只要她还活着,便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忘川河水浩浩汤汤流淌,三生石前有人笑着来笑着走似了无遗憾,而有人木然而来绝望而去,可任凭世人如何欢喜忧愁,三生石依旧静静地屹立在那里,默默地提醒着世人过去已逝,再无可寻。 那天我陪着沧曦在三生石站了许久,直到黑夜将至,百鬼即将夜行,阎王派人来请外界之人统统离去之时,我才听到这个一直沉默的男子再度轻声开口。 他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凤莜看着我时的深情,其实都是因为哥哥,她之所以会包容我的一切行为,也是因为哥哥。以前我只当她是心存愧疚,才会默然赴死,可如今看来,却是我自己偏听他人妄言,错得太过离谱。” 当我们走出地狱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界、冥界、人界三界交汇的路口一片静谧,偶有鸟兽鸣啼,却也越将黑夜衬得孤寂寥落。 往左是回南天门的路,而往右则是凡尘,我抬眸看向身旁皎如明月的沧曦,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当真风华绝代的夙夜。 他们这对双生兄弟不仅连模样生的像,就连温润如玉的气质也相差不离,也难怪我的小姐妹凤莜会不顾一切地将他留在身边。 以往我也并不知晓,她为何那样喜欢带我去升仙台看新来的小仙官,如今我才明白。 她或许只是想要看看,她的夙夜究竟有没有投胎转世的可能,可她与他又有没有那一丁点再相遇的可能。 微微在心底叹了口气,我尽量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口吻平静地对他道:“我之所以让你知道这一切,便是希望你不要再怪凤凤了,另外我承认,我还另有目的,我想知道,‘醉生梦死’之毒当真没有解药吗?” 沧曦怔怔看着一地清冷的月华,良久,才语气怅然地开口道:“当初我一心想让她死,又怎么可能会给她和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我原本揪做一团的胸口,顿时便沉入了谷底。 可这厢我还未来的及开口让他在最后的时间回去陪陪凤莜,那厢便听沧曦再度沉声道:“毒不能解,但桑染帝姬听闻过‘命移之术’吗?” “命移之术?”我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白虎一族都是用拳头蛮力在战斗,我能使用的术法除了将自己的原形变大变小外,便仅会一些天界人人都会的隐身术,驾云诀什么的。 那天的最后,沧曦目光清浅的看着我,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连微笑都再度变得轻松释然。 他说:“当年玄武初代主神落渊在陷入沉睡前,曾在族中留下过两本上古之术,其一便是哥哥所习的‘音杀之术’,其二便是仅能使用一次,可替换双方寿命的‘命移之术’。当年凤莜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将自己一半的血分与了哥哥,与他共享生命。如今,轮到我为自己的过错,负最后的责任了……” 他的眸中,写满了一命换一命的坚定,我根本无法阻止。 虽然我与他看似在那些过往中呆了很长的时间,可换做现实时间却不过刚过了半天罢了,因而当我带着沧曦赶到莲台山的时候,碧方才刚好将凤莜的伤势处理好。 看着周身裹满绷带依旧还是朱雀模样的凤莜,沧曦脸上顿时划过心疼。 因此时距离‘醉生梦死’之毒发作的时间还有一天不到,沧曦便没有再过问魔界之行,只是在他走向凤莜之前,他最后一次侧头看着我,声音忐忑地问了我一句:“你说,凤莜是从始至终都把我当作哥哥,才会对我那么好的吗?” 我素来不会说谎,所以思衬很久,才轻声道:“或许一开始凤凤执意想要下凡历劫,却是因为你与夙夜相像的脸。但后来我却觉得,如果凤凤不爱你的话,是不会嫁给你的。” 沧曦听闻后,微微扬唇露出了一抹笑:“当时我在凡间听到过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公主,公主有个非常喜欢的青梅竹马,为了风风光光的娶公主过门,青梅竹马的寒门将军便请旨去了边关战场,但后来将军还没来得及娶公主过门,便战死沙场,而后伤心欲绝的公主便没有再嫁,只是找了一个又一个与将军极为相似的少年作为面首。多年后公主到了年岁尽头,最后的遗言便是让人将她的尸骨迁去边关与将军同葬。这一段情|事在当初的凡间很是轰动,许多戏文的开篇提到公主时都说到了一句话——从此青梅枯萎,竹马老去,我爱的人,都像你。” 沧曦说:“如果凤莜的爱也跟那个公主一样,那我很庆幸,自己与哥哥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不管爱的开始是因为什么,他们终究相爱了,便已然足够。 由于‘命移之术’只能有施术者和承术者两人在场,所以当沧曦走到凤莜身旁后,碧方便冲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术法的光辉在莲台山的上空亮了一夜,我与碧方便一起在山脚站了一夜。 次日清晨,当我们再回到凤莜的所在,我的小姐妹已经恢复成了以往生机勃勃的模样,周身再看不见半点伤痕,可唯独没有沧曦的存在。 见我走来,凤莜缓缓抬头,艳若蔷薇的脸上竟是布满了泪痕。 她说:“染染,我觉得好累,我想睡一场很长很长的觉……”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沧曦在用了命移之术后,便在凤莜面前一点一点化为了斑驳的光影,彻底灰飞烟灭了。 她拼了命地想抓住他的残影,可最终除了一片虚空,她什么也没能握住。 夙夜死了,她坚强地撑到了如今。 可如今就连沧曦也死了,跟当年的夙夜一样,就连轮回转世的可能都没有,失去挚爱的痛,撕心裂肺,所以我能理解凤莜为何想要进入沉睡。 因为睡着了,就不会想起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不会难过,就不会悲伤。 在将凤莜送回朱雀族地进入沉睡之后,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一件往事。 那会儿相柳大战之后,众神归位,唯有水神应龙和火神旱魃没有返回天界。然而诸天神佛经此大战莫不心神俱疲,皆不愿再去凡间。青岚本就与我有怨,所以便在天神聚集时特意夸我白虎一族骁勇善战,然后理所应当的在一片赞叹声中指派了我去。 白虎一族本就损失惨重,再加上爹爹重伤未愈,为了族人用鲜血堆砌的荣耀,就算此时青岚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能皱一下眉头。 我领命而去,孤零零的走到南天门,刚想下界便恰好瞧见他长袖曳地身姿卓然的站在门前,好似已经在那里等待许久。我刚想开口说话,便听他道:“走罢,近来闲来无事,正好去瞧瞧你怎样送死。” 彼时相柳并没有除掉,人间大地经此大战之后四处皆是毒气与荒芜,此去必是凶多吉少。但他话虽这么说,可是在下界的时候,却还是一直耗费神力护在我身前。然后我便紧靠在他身边想,若是口是心非也是门学问,那碧方绝对是此门派的开山鼻祖。 那是我与他第一次单独下界,由于地仙们此时都忙着修复自己的属地挪不出时间来给我们带路,所以一路上便只有我与碧方二人相伴而行。 由于浊气的干扰,寻找应龙和旱魃进行的并不怎么顺利,甚至还几度被相柳的余孽围攻。由于他们人多势众再加上我们神力受限,所以每次交锋我们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谁知一不注意竟被其逼入了清虚幻境。 也是在那里,我们终于找到了应龙和旱魃。 清虚幻境本是盘古为压制地狱恶鬼作乱才在凡间与地狱的边缘布置的结界,由无数个幻境组成,我与碧方坠入的是冰雪幻境,四处皆是冰天雪地的一片,饶是动用了神力也觉得骨子里都在渗进丝丝寒气,而应龙与旱魃则是在我们相邻的藤蔓幻境。一个由巨大神树支撑,四处皆是会动的藤蔓所组成的幻境。 每个幻境距离都挨得很近,却又没办法互相干预,就好像一个又一个单独形成的世界。就比如说,我们能看见他们,可是他们却无法看见我们,不管我们怎样叫破喉咙,他们都没法听见我们的声音。 我们所处的幻境天寒地冻,唯有身边的碧方身上依旧是温热的,正所谓生死攸关之际,何惧男女之别,所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每次动用完神力企图打破结界之后,我便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而每当那个时候,便能听见旱魃安抚应龙的歌声在幻境中响起。 应龙被藤蔓束缚在树顶,而旱魃却被藤蔓束缚在树底,两人在孤寂中相识,又在歌声中相爱,可是却永远没办法看到对方的脸。 碧方说这个幻境是按佛家七苦所做,即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八苦。而应龙与旱魃所在的藤蔓幻境便是求不得,所以尽管相爱却无法相见,待藤蔓将他们的精气吸食殆尽的时候,亦是他们抱着遗憾死去的时候。 不过尽管这样,他们的幻境也比我们的好,他们打不破幻境,起码可以不带痛苦的死去,而我们打不破幻境,便只有活生生的冻死。 究竟是怎样出去的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唯记得那日旱魃唱完了她所有的歌,藤蔓幻境便开始越来越亮,我便在那万丈光芒中冷得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清虚幻境,应龙跪在碧方的面前说什么多谢相救,然后碧方看着我面无表情的重重倒下。 直到后来我才知晓,原来我昏倒的那日,碧方心急如焚,竟不惜耗费元神打破了所有的清虚幻境,而旱魃亦牺牲自己换回了应龙的自由。 由于没有见过旱魃的模样,所以在回天庭之后,应龙便爱上了同样拥有甜美嗓音的黄莺仙子,待她如宝。而黄莺虽一开始莫名其妙,但后来亦觉得应龙真心,所以不过短短三年,便终于在二十七重天与应龙喜结连理。 而他们成亲的那日,却恰好也是旱魃死去的那日。 在诸天神佛都赶去贺喜的时候,我便与碧方一道去了清虚幻境的边缘,一起祭悼那个被人遗忘的女仙。 也许同样是付出了却都没有来得及拥有,所以在祭悼旱魃的时候我特别有感触,于是我便对碧方说:“是不是终有一日,我也会如旱魃那样,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被世人一道遗忘?” 碧方看了看我,略微张开手,漫天黄纸纷飞,良久,在念完悼文之后,才听他道:“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记得替你收尸的。” 然后我便挥一挥手,把所有的黄纸都砸到了他身上。 从那时我便明白,碧方绝对不是一个煽情的男人,亦不是一个可以恋爱的对象。 眼下二哥依旧下落不明,凤莜又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我原本心中很是有几分寂寞,可当我侧头看着身旁一直陪我至今的碧方时,却突然觉得胸口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因为我知晓,不管如何,这个毒舌的家伙一直都会陪在我的身旁 第一章 对峙 在亲眼看着凤莜封闭了族地之后,我瞅着碧方如今伤势未愈,本打算带他回白虎族地寻点什么能快速恢复伤势的仙草灵药什么的。 谁知这厢我们刚刚走出朱雀王宫,那厢便瞧见所有的朱雀族长老都在宫门外齐刷刷地站了一片,而他们对面也占满了一脸怒容来势汹汹的玄武族长老。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原来既玄武族王上夙夜在瑶光城之战去世之后,玄武族便将下一任王上定为了夙夜同胞双生的弟弟沧曦,并决定等沧曦渡劫归来,便奏报天庭举行继位大典。 可沧曦归来之时,不仅与朱雀族的王上凤莜在一起,而且还要与她成亲,着实让玄武族中狠狠吃了一惊。 关于天界盛传是凤莜是杀害夙夜的凶手这种传言,玄武族内其实一点也不相信,当初凤莜在他们族地久居过,夙夜对凤莜的喜欢玄武族内人尽皆知,只要凤莜开口,就算是让他们那傻王上掏心挖肺,夙夜为了讨她开心都会毫不犹豫地照做。更何况在瑶光城中,他们都是亲眼见证过凤莜对夙夜的保护,甚至还愿意陪着他一起留下拖住魔兽大军,让玄武族人能够安全撤离。 在玄武族人的心目中,凤莜是个优秀的姑娘,足以与他们的王上并肩,纵使后来夙夜死去,他们也相信那是他们王上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喜欢的姑娘赴死,所以不管当时的谣言再如何掀起热议,他们也始终没有去寻过凤莜的半点麻烦。 而对于沧曦要跟凤莜成亲,玄武族内在惊讶之后,却也没有阻止,毕竟四方神族从诞生之初便一直交好,若玄武族当真能跟朱雀族喜结连理,他们反而觉得放心高兴。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沧曦与凤莜成亲不过短短一月左右的时间,他们才刚刚准备好就任大典,还未来的及奏报天帝,沧曦在族中的命牌便彻底粉碎。 每一只小玄武在破壳而出的时候,孕育他们的外壳便会化作与他们生命相连的命牌,命牌碎,玄武亡。 特别是在得知沧曦这一次的死亡依旧与朱雀王上凤莜脱不了关系后,玄武一族纵使脾气再好,也依旧不能容忍自己的王上一而再地为他族女子赴死。更何况玄武族的嫡系血脉本就稀少,距离下一个玄武嫡系诞生还不知道要多少年的时间,玄武族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 “我族两位王上皆是因现任的朱雀王而死,难道朱雀族中不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玄武族的太上长老玄翌一边说话,一边将蓝色的灵力齐聚指尖,好似怒气已经累积到了极点,只要朱雀族的回答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也不介意就在这炽热的南方殷土与他们刀剑相向。 自上次碧方说过凤莜的位置得到瑶华帝君承认之后,朱雀族的长老们再联想到这些年凤莜为朱雀族出生入死所做的贡献,便当真视她为名副其实的王上。虽说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由凤莜亲自出面与玄武族商议,可凤莜刚刚陷入沉睡,这时候若强行打扰,轻则会经脉俱损,重则会伤及元神,此事关系重大,朱雀长老们绝不会在此时让外人前去打扰。 朱雀长老们的沉默,让局面瞬间僵持了下来,并隐隐有一触即战的趋势。 四方神族都互相交好,所以目前这种局面,就算我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对策,而这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也都不好惹,所以在默默看了半刻钟后,我毅然决定带着碧方先溜之大吉。 却不曾想,我们已经十分小心地用隐身术挪动身形,却依旧被眼神锐利的朱雀长老凤离发现了踪迹:“桑染帝姬,您白虎一族一向与玄武族关系也甚好,不如你来替我们想想,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几乎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在场所有人便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我身上。 见已被人识破,我便只好和碧方解除了隐身。 在凝神打量了我一会儿后,玄武族的太上长老玄翌似想起这段时间我一直跟凤莜在一起的传闻,开口的语气也再不如往日那般和旬:“那身为帮凶的桑染帝姬便好好说说,玄武一族跟朱雀一族如今两条人命的恩怨究竟该如何解决。” 被数百双眼睛鸦雀无声地看着,帮凶身份被点破的我,立马便察觉压力有点大,毕竟当初若不是我带沧曦去看了夙夜的过往,他也不会选择用灰飞烟灭的代价救回凤莜。 在看了看天好一会儿,又赏了赏地好半天,也依旧没有想到任何办法后,我便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气定神闲的碧方身上。 殷土的温度极高,我才刚刚站出来这么一会儿,额头便布满了汗,可碧方却依旧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衣衫容颜都干净如雪没有沾上半点狼狈,像极了人间折子戏里形容的那些翩翩浊世佳公子。 不知为何,一看见他,我便觉得心中安稳。于是我顶着重重压力走到他身边,然后扬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压低了嗓音严肃道:“现在是事关我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到了。” 碧方好看的唇角一弯,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你跟凤莜是生死姐妹,那些在场的长老们问的也是你,好像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捂着胸口凄然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悠悠看了我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是四方神族的白虎帝姬,我是瑶华帝君坐下的看门小仙,据我所说,我们好像没有一星半点的亲戚关系。” 见他面容平静,似乎当真打算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坚持到底,我立马拉着他的袖口依依晃了晃,笑容灿烂道:“碧方大人,不要这样,只要您帮小的渡过这道难关,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因此时我们两人隔得极近的关系,我能在低头时嗅到他身上清雅的莲香,也能在抬头时便看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那里一片幽深,酝酿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我才瞧他将手中那柄绘着水墨青莲的折扇一拢,一字一顿地开口道:“那我让你忘记帝江,你也答应么?” 他神情认真没有半点调侃的意味,我心中一颤,急忙掩口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个除外,其他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似早就料到我会如此回答,他勾唇露出了一抹极浅的笑,道:“那你答应我,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再做出像上次去魔界那般孤身涉险的蠢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碧方此时的笑意带着些许苦涩的意味,但眼下由于已有等得不耐烦的玄武长老向我们所在的方向,我也未及多想,便毫不犹豫地拍着胸口点了点头道:“碧方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没有答言,只是曲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后,方才一挥袍袖解除了结界,看着那些目光灼灼的玄武族长老,慢条斯理道:“虽然距离下一代嫡系玄武的诞生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但我记得玄武族的初代主神落渊好像一直都在你们的族中禁地自我冰封着,只要你们将他唤醒,一则他可以暂且统率玄武一族,二则他的血也可以缩短玄武族嫡系的诞生时间。至于玄武族跟朱雀族的恩怨么,三生石上都有记载,玄武族的两位王上在世时对族中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唯一没有看破的便是情劫。他们为救凤莜都是心甘情愿,尔等若执意要与朱雀族为难,才是违背了你们王上最后的心愿,让他们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稳。” 碧方的声音不算大,可在场的两族长老道行高深都听得很是明白。 情之一字,不论与凡人还是神佛而言,都是最难渡过的一关。 夙夜跟沧曦,虽皆因凤莜而死,但却并非为名利,只是单纯想要让自己最爱的女人活下去。 玄武族来此面上是来讨回公道,实际上不过是来寻求解决办法罢了。 碧方之言无疑对于眼下群龙无首的玄武族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提议,可当他语罢之后,所有的玄武长老却统一面容又喜又悲地陷入了沉默,迟迟没有人应声。 我瞅了瞅他们一脸纠结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解问碧方道:“我一直以为玄武族初代主神也跟我们白虎族的主神一样,早就在千万年前便羽化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么?而且据说四方之神的初代就算在上古时期实力都是最顶尖的存在,如果玄武初代还活着的话,便能成为玄武族最强大的后盾,怎么这些玄武族的长老会露出这样痛并快乐着的犹豫表情呢?” 碧方轻飘飘地扫了玄武长老们一眼,侧头看着我,唇角微扬:“在你印象中,玄武初代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神族纪事》上有关玄武族初代主神的记载,我记得上面曾提到过,自盘古父神去世,瑶华帝君归隐后,上古年间最强大的神便是巨人族主神夸父。夸父因爱上了光明之神重绫,每日都会追逐她幻化的太阳奔跑,一心想要拼命追上爱人表明心迹。但追逐的过程中,夸父因口渴,一口饮尽了黄河之水,水中生物要么仓惶而逃,要么顷刻间毙命,唯有一头高约数十丈的玄武缓缓走到了夸父身旁,蹭着他的掌心向他表示友好。 此时夸父一个人追逐重绫已有千万载的时光,他虽心智坚定,从未动摇过自己的目标,但一个人的旅途确实太过寂寞,所以当这三界中第一次有生灵没有畏惧他的庞大,主动向他示好时,这位孤单的巨人族主神便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了这头玄武。 玄武饮血之后,便在黄河岸旁缓缓变为了年纪约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而后一直陪在夸父身边,直到他在神族混战中去世,他方才离开自己的恩人,开始四处寻找有灵智的玄武,创造了既青龙、白虎、朱雀三族之后,最强大的玄武神族,并通过在上古之战的杰出表现,与前三族的初代一起被封为四方之神,成为了既天帝之下,最位高权重的四主神之一。 思及至此,我便郑重其事地对碧方道:“在我想象之中,玄武主神应该是一个风光霁月的如玉少年,是高风亮节的代表,清冷睿智的化身……” 然而我话未说完,那些听闻此言的玄武族长老们便统统老脸通红,拼命咳嗽了起来,就连好些年纪甚大的朱雀长老也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始摇头。 我茫然地看向他们:“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碧方抬手抚了抚我的发,一脸怜悯地看着我道:“除了玄武初代的名字,其他的约莫一个字都没有到位。我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傻孩子会看《神族纪事》这样的书。”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由司命和太白金星共同撰写的那本据说百分之百还原历史,不带任何个人色彩评价人物的《神族纪事》,早在撰写之初,神族们为了遮掩族中丑事,同时让自己族中的形象变得高大感人,都拼了命的给那两个家伙塞钱。因而最终导致,各族但凡有被记录在册的人物,除了名字,其他的事迹都被美化了千万倍不止。 平日里也只有诸神要去外界替族中拉人时,才会用上此书,其余时候大多宁肯去听八卦,也没人会看这种浮夸到极点的书。 我:“……” 第二章 落渊 那天对峙的最后,玄武族提出了三个要求。 其一,是由朱雀族或者白虎族差人去玄武族禁地唤醒他们的初代主神落渊。 其二,负责去唤醒落渊的人,还要负责教会落渊最基本的礼义廉耻,比如出门穿衣着鞋,见人知书达理。(此处玄武族太上长老玄翌尤为强调了穿衣着鞋四个字。) 其三,因为玄武族有了夙夜和沧曦这两个痴情种子的前车之鉴,负责教导落渊的人,还要负责将他的情根拔除,或者让他绝情绝爱,务必要将他培养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合格主神。 以上三个要求一经达成,玄武族便对朱雀、白虎二族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以后三族依旧是最亲密团结的友族。 彼时因为朱雀族马上要启程去大荒南部平融天山的叛乱,我想着他们此去一路危险,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因此当玄武族提出这三个要求之后,我想也未想也不顾碧方的欲言又止,便朗声答应了。 而就在我应下的同时,玄翌似怕我会反悔一般,立马便幻化出纸笔唰唰唰地便写下了一份契约书,随后抬头看着我道:“那如若桑染帝姬食言或者办不到以上三个要求呢?” 此时关系到我三族的友好邦交,所以当即我便拍着胸口,一脸正色道:“如若我食言或者没有办到以上三个要求,我便无条件守护玄武族替玄武族办事,直到玄武族嫡系血脉诞生有新王承位。” 听我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玄翌立马便将纸笔和契约书一并递到了我手上,在确认我写下了承诺并咬破手指按下手印后,玄翌这才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拍着我的肩膀笑容极是意味深长道:“那还请桑染帝姬三日内尽快到我玄武族地负责唤醒落渊王上,顺便肩负起教导他老人家的重任。” 语罢之后,因玄武族中还有要事,玄翌便带着一干玄武长老匆匆驾云离去。 我估摸着朱雀长老们此时应该要赶往大荒南部,所以在签下契约书后,便打算与碧方一起回白虎族地。 谁知这厢我才刚挪步,那厢所有的朱雀长老却都齐齐聚集到我身边,一脸悲壮地看着我不说,还一边从怀里掏出各种护身法宝什么的塞到我怀中,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好生保重,就好像我要去的地方不是玄武族的族地,而是魔界三皇子炙阳危险重重的魔宫一般。 而身为朱雀族太上长老的凤离,更是在离开之前反复语重心长地宽慰我道:“其实等待下一任玄武嫡系出生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千万载的功夫对于凡人要历经好几次沧海桑田,可对于我们神族而言,不过几次潜心修炼打坐的时间便过了。就算是神也有办不到的事,所以桑染帝姬也毋须勉强自己一定要教导落渊王上。” 在反复说了三遍让我谨记不要随意与落渊王上接近后,凤离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好似下次回来便再也看不到我一样。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我方才摸了摸鼻子,有些茫然地看向面容重归平静的碧方道:“玄武族的要求那样简单,为何这些朱雀族的长老都用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诡异表情看着我呢?” 彼时日头愈烈,碧方摊开折扇轻摇了两下,不答反问道:“关于寿衣你有什么看法?” 我越发费解:“什么?” 碧方淡声道:“如果没什么看法的话,待你去玄武族地后,看着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会记得将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寿衣都给你烧上一件,让你在地府能够多几件换洗的衣裳。” 听到碧方如此明显的挪瑜,再联想到先前两族长老的诡异行为,我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当即便一把抓住碧方的袖口,咽了咽口水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一点……究竟什么意思?我书读的少,你不要骗我。” 碧方凉凉看了我一眼,抬手用扇柄敲了敲我的脑袋后,方才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刚刚在你提到《神族纪事》的时候,我便对你说过,那上面关于各族人物的记载大多都美化了千万倍。” 我捂着被他敲疼的脑袋,颤声道:“那你的意思是,关于玄武族初代主神落渊的记载,也是如此么?” 微风吹拂,卷起重重热浪扑面而来,就在我慌忙伸手捂眼避免尘土入眼间,碧方悠悠应了一句:“当然不止,当初司命与太白金星在撰写《神族纪事》时,普通的神族需要美化自己,仅需一些珍贵的仙草法宝即可,而玄武族为了替落渊遮掩他的生平过往,几乎搬空了大半个玄武族的藏宝阁。” 我捧着法宝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所以呢……” 碧方道:“所以当《神族纪事》这本书一经发行,所有认识落渊的人都一致认为玄武一族实在太难为司命跟太白金星了,除了名字以外,其他关于落渊的描写大概要撰写者丢掉一切的良心,才能写出那样虚伪的称赞之言。” 碧方说,关于落渊的一切说来话长。 当年巨人族主神夸父是喜欢光明之神重绫,并为了得到美人芳心日日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路追寻,并在黄海偶遇还是玄武之身的落渊,并打算给落渊鲜血让他幻化成人形不假。但那会儿夸父才刚将手伸向落渊还未来得及给他鲜血,落渊便径直露出了小白牙一口咬住了夸父的手指,就着鲜血猛吸了起来。 巨人族的鲜血格外珍贵,其实仅有一滴便足够落渊化形,但已有灵识的落渊知道神血是好东西,便不管不顾地敞开了肚皮吸取鲜血。 巨人族虽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但脑子却是出了名的单纯迟钝,因而直到被落渊吸的面容苍白有些头晕的时候,夸父方才反应过来,弹指推开了那只贪婪的小玄武。 被推开的落渊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待到施施然落地之时,已经变为了一个身着肌肤白皙如玉,面容十分俊俏精致的少年。 他就着一旁的水坑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模样,在察觉自己虽然生的俊美无双,但模样却很是稚嫩,约莫跟凡人十四、五岁的少年差不多大时,他便撇了撇唇,一脸不高兴地对夸父道:“你太小气了,这个大的个子就算再让我多吸几口血也没什么大不了。你难道不知道以我现在这般模样,肯定要耗费许多年的时间,才能长成翩翩浊世佳公子!” 虽然漂亮少年的模样容易激发雌性的怜惜之情,但年轻公子的模样,才能彻底从身心都征服雌性,不,征服那些漂亮的神女仙娥。 其实早在遇到夸父之前,落渊便仗着自己原型高大魁梧可攻可守的优点,在黄河水域附近四处欺男霸女。他手段凶残,性格无耻,实力不如他的雄性敢跟他争夺雌性的,都被他揍得哭爹喊娘看见他便夹着尾巴逃跑,而实力强于他的雄性又没有他聪明,大多被他恶整之后还觉得他是天下最善良英俊的玄武大人,长此以往,以至于黄河附近的雄性几乎谈他色变。 而与雄性们所不同的是,越是婀娜美丽的雌性们便越喜欢强大有安全感的雄性,因而但凡落渊出现,便有许多雌性前来讨好他,自愿成为他后宫的一员。一开始落渊还觉得每次出巡带着一大群的后宫是备有面子的事情,可渐渐当他发现雌性们除了爱美扮靓以及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以外,便仅会张着嘴巴等到他觅食喂养,随着越来越多的雌性加入他的后宫,他捕食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若落渊是个勤快有责任心的雄性还好,偏偏他本身便是个没到饿死边缘便坚决不肯出去觅食的懒货,因此在最初的炫耀心和新鲜劲过去之后,为避免继续被雌性们纠缠,他便果断在在黄河之底开始一动不动的装死。 水族的雌性们大多生性凉薄,一看落渊一动不动疑似死亡,在守了他几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后,没有任何忠诚度的雌性们便一哄而散继续去寻找可以供自己好吃懒做的强大靠山去了。 由于此时的落渊已经拥有了高出黄河水族太多的智慧,他开始不满足于终身只能呆在水里的状态,恰好上古年间经常有神族会到凡间来任务,途径黄河时,他便能看到好些踩着祥云,与水族雌性一点也不一样的神女们。 他喜欢那种踩着祥云随风而去的潇洒仙姿,更喜欢祥云之上衣袂飘飘的美人们,是以之后的日子他便开始疯狂修炼,再没有如往常那般四处撒着欢的去祸害旁人。 在他修炼的期间,他曾听一些喜好八卦的水族说过,若饮神族一口鲜血可抵过自己修炼千百载,而现如今世间最强大的种族便是由夸父率领的巨人族。 出于对鲜血和巨人族感兴趣,随后落渊便一直在留意他们的消息,在听闻夸父喜欢光明之神重绫,一心追寻她幻化的太阳一路向东而来,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途径黄河时,他便将这位巨人族主神的鲜血给惦记上了。 夸父呆呆地看着地上这个一脸小不点好半晌,才笨拙地开口道:“没有办法长大了,你神血吸太多了,巨人族的力量太强,已经改变了你的体质,你终身都会是现在化形的模样。” 本来落渊还想着,若夸父打算为难他的话,他便抱着他粗壮的大腿先故作可怜的嚎上一嗓子再说,谁知夸父不仅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反而还出言安慰他,联想到巨人族都是心思单纯的傻大个等种种传言。才刚化作人形,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好奇的落渊便决定赖上夸父这个傻大个,一则可以跟着他去见见世面,二则还可以将他当免费的保镖使。 因而当夸父话音一落后,落渊便张开双臂抱住了他那要数十个人手拉手才能完全抱住的粗壮脚踝,歪着脑袋故作天真道:“夸父大人,我是因为饮了你的血,才能有幸提前化为人形,所以眼下请允许我跟在你身边,报答你的赠血之恩可以吗?” 夸父一路追寻重绫,本就孤单寂寞,是以当落渊不仅不惧怕他的庞大,反而愿意主动陪在他身边时,他想也未想便朗声点头道:“好。” 两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随即便继续追逐着太阳的方向迈步而去。 由于很少有裁缝会做巨人族的衣裳,所以巨人族从主神到族人都是仅用树叶遮挡重要部位便算完事,而落渊在化作人形前一直都居住在黄河之底,在那里所有的水族都是光着身子游来游去,所以幻化成人形之后,他也没有任何穿衣的意识,只是学着夸父的模样摘了一把树叶在腰部周围。 于是居住在黄河以东的凡人,以及往东方去做任务的神族便总能看到,有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起在希望的田野里,追随者太阳的方向,赤|裸狂奔。在他们淡然英俊的脸上,寻不到半点羞涩…… 第三章 夸父 在水族的理解中,英俊的男人就一定要有粗狂的长相和魁梧的身躯,故而落渊对于自己目前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很是不满。 可偏偏这厮又是一个十分臭美的水族,遇到有水的地方就喜欢对水自照,每每越照越伤心后,便会回头怒斥一脸呆样的夸父道:“你这人真是太坏了,你血不能多吸怎么不早说,你肯定是生气我咬疼了你,所以故意害我变成这副娘娘腔的模样对不对!” 许是因为自己是体型骇人的巨人族缘故,夸父自小便非常中意娇小美好的事物,比如他的心上人光明之神重绫,又比如这个吸了他血后化形的,脾气不太好的玄武小家伙。 夸父性子单纯嘴又笨,尽管他很想说自己一开始是打算只给他一滴血的,但碍于落渊此时的表情太过凶悍,所以他只能抽抽搭搭地一脸委屈道:“当,当时你没给我机会说便咬,咬了啊。” 落渊抬头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他估摸着还没有夸父大脚趾高的自己就算在地上放狠话也没什么效果,便足尖一点直接到了夸父已经没入云端的脑袋前,白了他一眼道:“不行,这么肤浅的道歉我不接受。” “哦。”示好再度失败,夸父立马耷拉着脑袋,露出了垂头丧气的表情。 由于巨人族主神的神力太过强大的缘故,夸父的心情很容易引起周着天气的剧烈变化,若他高兴时,他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天气;反之若他情绪低落,这周着便会阴霾密布雷云涌动,并根据他心情的低落程度会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雨或下雪。 夸父修为深厚,自然早不惧世间的风霜雨雪,但落渊却还只是一个刚刚能化作人形的小玄武,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此时的他就犹如脆弱稚嫩的娇花,经不得那些残酷的风吹雨打。 因而当落渊察觉到四周又有阴云开始聚集时,便将精致的下巴一扬,用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口吻,傲娇道:“不过谁让落渊大人我是这世间最善解人意的男人呢,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的对我,努力保护我不要让我受到半点伤害,我就考虑原谅你。” 语罢,落渊觉得以自己目前的修为长时间飘在空中委实有些费力,便散了足下的祥云坐到了夸父那随便他如何怎么翻滚都不会掉落下去的宽阔肩膀上。 一方天地很难养活一群巨人,是以巨人族一旦被族中确认有单独觅食存活的能力后,便会被族中赶出去四处流浪,且为了避免巨人们聚在一起将富饶的世界吃的荒芜不堪,巨人们都会被族中刻意赶往单独的世界。 巨人族身形庞大,呼气成风,落脚地震,一旦出现,生灵们都会避之不及。 在单独世界中巨人们虽然都能平安无事的长大,可是却都十分寂寞,有好些巨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寻到一个可以交谈说话的对象,便郁郁而终。 所以当落渊决定跟他一起去追寻重绫的踪迹时,夸父便在心中下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珍惜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伙伴。 侧头看着已经在自己肩膀上由坐变为躺,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落渊,夸父担心他着凉,抬手摘过一片厚实巨大树叶动作轻柔地盖在他身上后,方才乖巧地点头应道:“我会对你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夸父如此承诺着,随后的年月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落渊在黄河水域欺男霸女成了习惯,如今就算上了岸,也改不了那恶劣的习性。 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管对方是人是妖,便直接动手强抢。普通的凡人奈何他不了便只能忍气吞声的作罢,而妖魔们却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这厢被落渊抢了东西,那厢就势必回族中呼朋唤友地前来追杀他。 若对方实力不济,落渊便挽起袖口将对方一族的人都揍得哭爹喊娘;若对方实力强大,他便咽咽口水,直接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夸父身边,丢下一句,这里都交给你了,就毫无半点义气地逃往了隐秘安全的地方。 夸父知道自己的力量太过强大,很有可能一掌拍下,这些小妖魔就会被他拍死一片,他生性善良,加之又是落渊无礼在先,因而每每被留在原地之后,夸父都会任由对方攻击发泄彻底后,再任由对方离开。 纵使身为巨人族主神的夸父再皮糙肉厚,也抵挡不住一群强大妖魔的疯狂攻击,所以当落渊估摸着一切都平息归来之时,便总能看着遍体鳞伤的夸父一脸傻笑地对他道:“没事了,他们离开了,事情都过去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吃的……” 看着夸父唯恐他饿着,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没来得及处理,便转身走进密林,看着那留在地面一个又一个被鲜血浸染的巨大脚印,一直没心没肺的落渊,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名为内疚的情绪,并暗自下了决定,再也不要随便出去顽皮惹祸。 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当夸父身上伤势一好,他便又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誓言,继续欢天喜地的去为祸四方。 金秋十月,凡间正值丰收之际,无论凡人还是妖魔都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载歌载舞,两人途经东海时,便恰好碰到了一个场面极为盛大的欢庆会。 只要是欢庆会便必定少不了美酒美食,说不定还会遇到难得的美人,是以但凡碰到了这种场合,落渊都势必会前去参与玩耍一番。 那会儿无论是凡人还是妖魔,都已经学会了用麻和兽皮之类的东西做成衣物穿戴在身上,因而生的俊美无双却还只在腰间围一堆树叶的落渊,在他们看来就是穷困部落流浪出来的苦孩子。每每只要落渊顶着他那张讨喜的脸,出现在人前,再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道上一句:“请问漂亮的姊姊们,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我已经饿了好久了……” 随后便必定会有母爱泛滥的大姑娘小媳妇,拉着他的手带他进入宴会,给他倒最香甜的果酒,喂他吃最鲜美的烤肉。 身为无赖的落渊便会靠在这个胸口软绵绵的姑娘怀里,就着那个姑娘嫩若削葱的小手惬意地吞下食物,让身形庞大只能在外围等候的夸父说不出的羡慕。 所以这一次,当落渊这么一开口之后,便依旧不出他所料,很快便有姑娘前来带她进入了席间。 牵他手的姑娘身着各种贝壳串成的衣裙,身上有大海的味道,再加上席间摆放的都是各种难得的海鱼,落渊几乎立马便确定这是一群海族的欢庆会。 而就在落渊步入宴会的同时,这些海族也感觉出了他身上的有水族的味道,特别是在落渊眉眼弯弯地道出了自己身为玄武水族的身份后,便越发受到了众人的热情招待。 盛大的欢庆会很快便在载歌载舞中开始,但眼下落渊却没没有像以往那般开始胡吃海喝,他的目光落在了最中央一个独自饮酒的姑娘身上。 那姑娘穿着一身跟大海一样纯净的蓝色衣裙,肤色胜雪,眉目如画,海藻一般微微卷曲的蓝色长发就随意倾泻在臂弯,不同于其他姑娘那般前|凸|后|翘的健美,她看上去十分单薄,合着她轻蹙的秀眉格外让人心生怜惜。 在与夸父不停向东方奔走的这些年间,落渊环肥燕瘦的姑娘几乎都与之欢好过,却唯独没有未曾见过这般忧郁的美人。 所以当那姑娘避开人群独自在一旁拿出一个造型精美的箜篌,拨弄起与这热闹场面明显不相称的悲伤曲调时,落渊也随即拿出一个洁白的陶埙与她合音同奏。 彼时世间的男子大多讲究绝对的力量之美,就算是唱歌跳舞也会选择爆发力十足的战歌剑舞,但落渊发现就自己这副少年模样的小身板,就算将战歌唱的再好,将剑舞得再漂亮也不如那些肌肉结实的猛男来得吸引眼球之后,他便另辟了捷径,用优美的音律,玉树临风的身姿,去吸引姑娘们的注意力。 若那气质忧郁的姑娘当即便像其他姑娘那般拜倒在他高超的技艺之下,或许落渊还觉得她也不过如此。 可偏偏他们在合奏的时候似心有灵犀一般,待到曲罢,那姑娘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径直跳入了东海之中,让一直自允情场鬼见愁的落渊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那姑娘越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落渊便越觉得不甘心,因而自欢庆会结束之后,他便以不宜过度劳累为由,让夸父暂且停下了追逐太阳的脚步,随即便他日日在东海边缘吹奏当天的曲子,意境一日比一日哀怨缠绵。 如此过了整整一月,那姑娘才踩着一朵浪花再度出现在了东海边缘,微微蹙眉道:“你吹了整整一个月,难道就没发现你最后一句吹错了吗?” 落渊收回陶埙,笑眯眯地回道:“我是故意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声道:“为什么?” 落渊很清楚,这个姑娘既然肯出来见他,就代表她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排斥他,所谓趁热打铁,所以他当即便上前,一把扯住她搭在臂弯随风摇曳的披纱,用力一扯,便将她带入了怀中,扬唇道:“因为那首曲子你在用箜篌拨弄时很用心,我想应该是你比较喜欢的曲子,大多爱惜音律的人,都不会任由别人这样糟蹋自己喜爱的曲子,所以你一定会再度出来见我。” 她任由他搂着自己,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良久,才抿唇道了一句:“千岫,我的名字。” 落渊知道不拒绝便是默认的亲近,他俯身吻了吻她漂亮的眉眼,微微笑道:“落渊,我的名字。” 此时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清爽海风的味道,她也能在他眼底看见清楚的自己,她没有阻止他探向自己腰间束带的手,只是用极轻的声音开口道:“你要想清楚,要了我,我便从此是你的人。你若抛弃我,或者另寻新欢的那天,便是我的忌日。” 上古年间,不管凡人,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情意绵绵之时,很多男女都会说把对方视之如命之类不负责任的情话,一旦两人都玩腻了,便会同时忘掉自己当初的诺言,拍拍屁股走人,所以一开始落渊并没有把千岫的话放在心上。 但因为千岫是他用一个月的时光苦守而来的姑娘,所以两人在东海边缘缠绵之后,他并没有立马转身便走,而是打算再与她多处些时候。 落渊是个很好的情人,当他想宠一个姑娘时,便会让那个姑娘觉得自己是他最深刻的爱,所以当他表示自己要随夸父离开,并且坚决不让千岫跟上时,以爱为生的千岫,顿时便觉得自己的世界天塌地陷。 海风阵阵,波涛翻涌,她衣袂飘飘的站在东海边缘,流着泪问落渊:“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已经玩够深情游戏的落渊,漫不经心地应道:“除了爱情,你还有族人,还有理想,还有未来,为了我这样的男人寻死觅活,不值得。” 落渊想,当初他在黄河水域称王称霸时,多少雌性水族说非他不嫁,若他一旦出事,宁肯孤独终老。结果他才刚假死几天,那些雌性们便瞬间走得一干二净,所以落渊一直觉得雌性不可信,水族跟海族的雌性,更加不可信。 在他眼里,千岫跟他过往后宫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同,只要他走了,她便会忘记他,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寻觅到自己下一段美好的感情。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厢他刚一转身,那厢千岫居然拿出一把匕首,狠狠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鲜红的血,浸透了她淡蓝的裙裳,在落渊万分惊恐的神情中,她一字一顿地认真对他道:“我说过的,要了我,我便从此是你的人。你若抛弃我,或者另寻新欢的那天,便是我的忌日。” 千岫死了。 她说到做到。 在落渊还未来的及阻止的时候,在他面前,结束了她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当她尸身坠入东海的瞬间,却突有撕心裂肺地呼唤响彻了天际。 “妹妹!!!” 落渊心中一紧,再抬头时,便瞧见有一片黑压压地乌云以遮天蔽日地速度汹涌而来。 待到他们的距离东海边缘越来越近时,落渊才发现那是一头巨大的鲲鹏,而他身后还跟着密密麻麻数十万的北海水族。 也直到那时,落渊才知晓,那个名叫千岫的姑娘便是北海鲲鹏族一族的公主,她的哥哥便是传说中脾气暴烈,十分护短的北海之主云出。 而今天是千岫的生日,她的哥哥特意带着北海的所有水族来替她庆祝生日。 可最终原本兴致勃勃而来的云出,却只看到了自己妹妹冰凉的尸首,和东海边缘一脸呆滞的落渊。 “给我将这个负心汉拿下,我要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血肉,祭奠我妹妹的在天之灵!” 当面容狰狞地云出凉声开口时,落渊的世界只绝望的回荡着三个字——完蛋了! 第四章 云出 落渊变作人形后,已经跟夸父在世间行走了一段时间,别的事情他或许还有不了解,但神族的八卦秘辛他却可以信手拈来。 彼时三界神族虽多,但位于实力巅峰的强者就寥寥数个,除却三皇五帝之外,便唯有巨人族主神的夸父、巫族的远古巫祖以及北海鲲鹏一族的主神云出。 在上古年间为保证神族血统的纯正,很多神族都实行内部通婚,比如人皇伏羲和他的妹妹大地之母女娲,又比如鲲鹏之主云出和他的妹妹千岫。 传闻鲲鹏之主云出早些时候因为姿容绝世实力超群,很受神女仙娥的欢迎,再加上他天性多情风流,化作人形不过百年,纳入后宫的女子便已有数千之众。 但云出情人虽多,但因为骨子里十分放荡不羁,认为自己是属于全天下姑娘的,总觉得若自己择一人终老该有多少姑娘心碎。 鲲鹏族中的嫡系传承本就艰难,北海水族们不愿意看着高贵的血脉就此在云出身上断绝,便趁着云出陷入睡睡之际,取了他的肋骨,剜了他的心头血,用他自己的骨血,按照他以往喜欢女子的偏好,替他创造出了一个最符合他心意的姑娘。 云出原本因为睡着的时候被水族们放血抽骨搞得十分震怒,可当他看见那个肤色如雪,蓝发如瀑的小姑娘时,却瞬间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那是他的骨中骨,血中血,他几乎一看见她便觉得欢喜,再加上小姑娘长得如此玲珑可爱,他便不再计较水族们以下犯上的算计,反而当真同小姑娘开始亲近了起来。 水族们的意思是既然云出如此满意小姑娘,不如将小姑娘直接娶过去从童养媳开始培养。 但小姑娘当时模样太过稚嫩,远远还不到给云出做新娘的年纪,云出又真心疼爱她,不愿勉强她半分,便替她取名千岫,唤她妹妹,并警告族中不得半分勉强千岫的选择。 过往有看中的姑娘,云出根本不会考虑对方的意愿,可当他真的喜欢上了他的小姑娘,才慢慢学会了尊重他人的意愿。 云出待千岫如珠如宝,只有她喜欢的,哪怕前方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弄到,但凡她不喜欢的,整个北海范围都一律禁制出现。 千岫模样生得好,但性子却忧郁漠然,在大多数女子都热情似火的年月,便显得格外出挑,每每只要她出门,便总会碰到许多觊觎她的神族甚至妖魔。 其实一开始云出的身手虽不错,却远未到诸神的巅峰,可为了赶跑那些对千岫心怀不轨的男人们,云出便拼了命的修炼,浑然不畏死的战斗,用最快的速度成长为了他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但鲲鹏一族的成长委实太过漫长,而在千岫被创造出来之前,云出又本是一个天性风流的少年,所以尽管他将千岫捧在心尖尖上疼着,但却依旧没有冷淡过他后宫的姑娘们。 本来一个正常的神族,是会有完整的七情六欲,可因为千岫并非真正的鲲鹏,再加上水族们只希望她能与云出修成正果诞下鲲鹏嫡系血脉,是以便只给她造了情根。 换句话来说,千岫既是天生为情而生,便容易被情所困,在她眼里她既然把云出当做唯一,那云出便必须也把她当做唯一。 上古年间道德并未成形,不论神族还是妖魔都很少有人明白羞耻之心是什么东西,所以神族主神大多都妻妾成群,其配偶大多也有自己的蓝颜知己,可千岫却无法忍受云出有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 在两人成亲的当晚,千岫便对云出说过:“要了我,我便从此是你的人。你若抛弃我,或者另寻新欢的那天,便是我的忌日。” 云出虽然也依依应下,但却并没有把她的话太过放在心上。 所以当他们新婚翌日,千岫碰见云出在珊瑚丛中跟那些漂亮的神女们*之时,本就脆弱的芳心立马便碎了一地。 她不想要再呆在北海这个伤心之地,便以死相威胁,让云出不得跟随她,从此在距离北海十分遥远的东海边缘定居,想要借由时间来抚平心头的伤痛。 但因着云出逢年过节都会雷打不动的来看她,给她带她喜欢的一切吃食物什,她的遗忘便一直遥遥无期。 而最让千岫痛苦的是,云出可以给她世间女子都奢求的最好一切,却唯独给不了她想要的忠诚。 爱不得,恨不得,舍不得,忘不得。 在又一次听闻云出有新纳了云雀一族的二公主为妃后,被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千岫,终是决定在他下一次到来之前,彻底结束自己的性命。 可就在那一晚,她遇到了落渊。 他用陶埙与她合奏的曲子,让她想起了跟云出在北海的快乐时光。 他俊美无双的面容,让她忆起了多年前模样稚嫩的云出。 她把他看成最初的云出来虔诚的爱着,所以最终当落渊要抛弃她的时候,已经把他彻底当做云出的千岫,便越发绝望,从而才会当着他的面绝望自尽。 被云出用缚神圈锁住的时候,落渊这才醍醐灌顶一般想起先前听到的所有八卦。 难怪他会觉得千岫的名字那样熟悉…… 难怪他会觉得千岫对他所说的话那样熟悉…… 原来皆是因为,早在很久之前,他便津津有味地听那些嘴碎的妖魔无数次提到过她的美貌和名字。 落渊知晓,对于云出而言,千岫便是他的信仰他生命的一切希望,所以他若当真被带回北海,肯定会凶多吉少。 是以当发现云出俊脸铁青,拿着长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根本顾不得什么骄傲气质,直接冲着夸父熟睡的方向扯开嗓子拼命嚎道:“傻大个,快醒醒啊!你再不来救命,老子就要被人大卸八块了!” 在没遇到落渊之前,夸父一旦入睡便风吹不醒,雷打不动,可自从遇到落渊之后,由于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四处闯祸经常被人追杀的缘故,夸父已经练就了一种只要听到落渊喊救命,不管睡得多香都会瞬间清醒的技能。 因而这厢落渊刚话音一落,夸父立马便从储物空间里面拿出巨型狼牙棒,随后直接纵身一跳跃过数个山头落到了北海边缘。 巨人族身形巨大,而夸父更是巨人里面的佼佼者,因而他这厢刚一落地,那厢北海边缘便有一连串的悬崖崩塌,连带着本就汹涌的海水直接翻起了数十丈高的海浪,将一众立于北海边缘的水族都淋得浑身湿透。 同样身为神族的巨头之一,身为鲲鹏之主的云出自然对巨人族主神夸父一点也不陌生,因而当夸父一坠地,他便拥着千岫的尸身,踩着一头波浪幻化的巨大水龙瞬间升到了与夸父视线平行的位置。 冰凉的视线先扫过被缚神圈困住的落渊,最后缓缓落到夸父英俊刚毅的面容之上,云出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道:“我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独来独往的巨人族主神,竟也自甘堕落到与一个区区黄河水浴的玄武妖魔厮混到了一块儿?” 夸父先专心致志地替落渊扯了一会儿缚神圈,在发觉哪怕自己用尽全力也无法扯开那个看似脆弱的金色小圈后,便只好遗憾罢手,转而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一脸讨好地看着云出道:“鲲鹏之主,我家小兄弟不懂事,若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计较。嗯?他是抢了你的吃食,还是漂亮有趣的法宝?不管多少,我都替他赔给你……”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面容越发冷冽的云出挥手打断道:“他未曾抢我东西,他只是逼、死、了、我、妹、妹!” 语到最后,那话里的咬牙切齿,就连愚钝如夸父也不由得猛地一抖。 但他知晓落渊虽然贪玩,却一直极有分寸,跟姑娘们都是好聚好散,过往跟他分手的姑娘大多赞他豪爽体贴器大活好,从未听闻过他何时欺负过哪家姑娘。 是以云出语罢,他便垂眸看着被缚神圈折磨得面容憔悴的落渊,皱着眉头小声嘟嚷道:“我觉得你好像不会干出这种逼死女孩子的混蛋事。” 在夸父到来之前,几乎所有的北海水族都认定是他所为,对他破口大骂。 可这个被他一直当免费保镖使唤的傻大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赶来,在他被人污蔑质疑的时候,毫无条件的相信着他。 他生平头一着体会到被人冤枉,百口莫辩的滋味原来是那样难受,却也生平头一着知晓被人如此信任的滋味,是那样的美好。 傻大个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可这一刻他的言语,却让落渊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狠狠压下胸口弥漫的感动,落渊故作凶恶地瞪了夸父一眼,闷声道:“当时千岫对我说要了她,她便从此是我的人。我若抛弃她,或者另寻新欢的那天,便是她的忌日。我听着不妙,正准备止步回头劝她,谁知她便用匕首狠狠没入了胸口……” 听闻落渊的话,云出原本因为激愤而通红的面容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死死地搂住千岫的尸身,好半晌才嘴唇翕动,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恨恨道:“不管如何,我妹妹之死也始终与你脱不了干系。她既对你说过这样的话,那便说明她心中有你,如今她既仙去,那被她如此看重的你,自然也应当下去陪她!” 其实在还未见过千岫之前,落渊便很是心疼这个以情为生难得专一的姑娘,他之所以如此详细描述当初的情景,虽然有一小部分是想为自己开脱,但更多却是想通过千岫最后的话,让云出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 但他却没想到,就算明知千岫的心中所想,云出也坚决要把他拖入地狱,落渊立马便抿了抿唇,嘲讽道:“好,你说千岫看重我,让我替她偿命。那一直被她深爱,逼的她背井离乡的你呢?你又该如何?” 纵使北海数十万水族,却没有一人敢对云出说这样的话。 是以当落渊话音一落,场面便瞬间僵持了下来。 眼看着水龙之上云出的双拳越攥越紧,俊脸越来越白,一直便想着以和为贵的夸父,立马闪身将落渊护在身后,掩口咳嗽了一声:“鲲鹏之主切勿急着动怒,眼下千岫公主才刚去世不就,魂魄应当还没进入轮回,若现在赶往地府,还有机会将她的魂魄带回。” 云出猛地抬头,眸中突然涌出狂喜:“你的意思是……” 夸父颌首道:“我的意思是,眼下时间紧迫,若鲲鹏之主能赶去地府将千岫公主的魂魄带回,我便有办法让千岫公主重新复活。当年千岫公主本就是由你的骨血所创造,而我们巨人一族的鲜血又蕴含着无数生机。在带回魂魄之后,只要你我二人同时用心头血替公主将养,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公主便能再次灵肉合二为一,重新复活醒转。” 云出立马示意水龙下降,并将千岫的尸身小心翼翼地交给信任的水族大臣后,便立马转身打算向地府的方向赶去。 要剜心头之血,无异于凌迟割肉之痛。 云出没有任何迟疑,是因为他深爱这千岫。 而夸父没有任何犹豫,是因为他先想要为他的小兄弟博得一线生机。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千岫终于再度醒转。 在历经了一次痛失所爱的绝望滋味后,云出终于知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为她散尽了后宫,单膝跪在她面前,用世间最残忍地血咒发誓,他此生定再不负她。 但由于夸父之血,已经生出了除情根之外其他七情六欲的千岫,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云出一眼,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出似乎也知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千岫的信任,所以笑容略微有些苦涩,但仅此一瞬,他便又恢复如常。 他想,只要他最心爱的姑娘还活着,他便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求得她的原谅。 在从东海边缘离开之后,落渊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极为虚弱的夸父,轻声开口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明明知道,凡间的妖魔大多没心没肺。” 夸父低头看他,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因为我答应过要好好对你,护你周全。因为,你是我认定的兄弟。” 在与夸父相遇之前,落渊在黄河水域看见过许多妖魔为了变强,弟食兄肉,姊饮妹血。 兄弟这个词汇,在以前的他看来,就是一份无聊又危险的东西罢了。 可如今,看着海平面缓缓升起的明月,再看看身边一脸傻笑的夸父,他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好的词汇。 兄弟。 原来不仅是噩梦,它是肝胆相照,是誓死不离。 夸父,我兄。 这一次,落渊在自己心里,重重刻下了这四个字。 从此,兄在,弟在,以命相待。 第五章 重绫 从东海离开之后,夸父跟落渊便继续相依为伴的追逐着太阳的方向奔跑而去。 只唯一不同的是,落渊欺男霸女的日常,自此便少了霸女这一项,就算是再婀娜美貌的姑娘,他也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再摇头叹息一番,便和夸父继续赶路。 自经历千岫跟云出一事,落渊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和上古神族之间的差距,他不想再被人冤枉任人鱼肉,更不想再连累夸父为他耗尽心血,因此便逐渐减少了自己出去兴风作浪的次数,转而开始向夸父认真请教修炼之事。 自古天下好像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夸父早就担心若有朝一日他们若当真因事分开,以落渊的能力该如何自保。 所以这厢落渊一开口,那厢夸父便立马点头应下了,但凡落渊想学之术,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时候两人赶路赶得累了,也会择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暂且歇上几天,酒足饭饱后,夸父便好奇的问落渊在黄河水域称王称霸的潇洒生活。 而每当这时,落渊便会懒洋洋地斜倚在祥云上,一脸骄傲的开始跟落渊讲些,想当初自己仰颈一吼过往水族瑟瑟发抖,巨尾一甩数万雌性前赴后继的无上风光。 待手舞足蹈地比划得累了,落渊便单手托腮,挑眉看着夸父道:“傻大个,那你呢?巨人族都是被族中单独流放在一个世界,这么多年来你又是怎样生活的?还有后来,你又是怎样喜欢上光明之神重绫的呢?” 炊烟袅袅升起,跳跃的火光将夸父英俊刚毅的面容也染上了些许柔和,夸父看着满眼写着期待的落渊,微笑着开始诉说。 巨人族在被族中流放之前都会先与族中长老交手,在被确认了有足够生存下去的能力后,方才会根据各自的能力而被送往不同的世界。 夸父自出身起体型便比一般的巨人还要高大一倍,待到能下地奔跑时,一拳轰下便能震塌一座高大数百米的山峰。也正因为如此,他到达了可以被族中测试能力的年纪时,居然将所有围攻他的测试长老都揍了个鼻青脸肿,以绝对强大的实力压制得他们毫无反抗的机会。 上古的神族都奉行强者为尊,所以夸父揍了这些长老后不仅没有被责罚,反而被长老们欢天喜地的迎上了巨人族的主神之位。 夸父很喜欢在巨人族地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他从小便知道,长大后的巨人便会被流放,他不想要离开族地,便在其他巨人玩耍的时候,拼了命的修炼,为的就是能够留在族地生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他终于通过努力坐上了主神之位,可在登位之后,考虑到巨人们奇大无比的胃口,为维持世界的平衡,他们反而还将已为主神的夸父送到了当时才刚刚开辟出来瘴气丛生一片虚无的凡间。 那会儿女娲还没有在凡间捏土造人,许多神族甚至还不知晓有这样一个地方,夸父到达那里的时候,凡间还被一片混沌黑暗所包裹,正是妖魔们最喜爱的天堂。 力量弱小的妖魔对夸父避之不及,而力量强大企图抢占地盘扩展势力的大妖们,却视夸父为眼中钉肉中刺。 才到凡间的时候,为了活命,为了抢夺那少得可怜的能吃食物,夸父每天都在与妖魔们争斗厮杀。 日子枯燥而单调,当时的凡间只有黑暗,他甚至都无法得知时间的流逝,只偶尔通过观察沧海桑田的变化,来得知生活依旧在继续。 妖魔们不懂神族的语言,而夸父也不知晓如何跟妖魔们交谈,所以起初的那些年,夸父活得很寂寞。别的妖魔至少还有一起生活的族群,可他却只能自己对自己说:“夸父,你看潮汐又退了,露出了海底的高山,恭喜你又活过了一轮漫长的岁月。” 很快随着大妖们的不断进化,好些已经生了灵智的妖魔已经知晓单枪匹马的无法奈何他,居然开始团结一气的来追杀他。 夸父说,遇到重绫的时候,他已经连续厮杀了数月之久,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会儿途径途径凡间的女娲觉得世界太过荒芜,便开始寻思捏土造人,他想看着这个世间逐渐变得热闹美好,他一点也不想要死在这种无穷无尽的厮杀之中,可这片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巨人族,妖魔们却有不计其数。 从族中带到此地来的巨斧已经在战斗中变得破损不堪,当他再一次挥动斧头斩下一头面容狰狞的恶蛟首级后,巨斧终于彻底破碎,而他也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倒在地。 看着一旁堆积如山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妖魔尸体,夸父想,就算如今死去,他也总归不算玷污族中的英名。 无数的妖魔争先恐后地扑向他,然而就当他准备闭眼从容赴死之时,原本永远只有黑暗的天地居然露出了一缕微光。 那光芒在穿透厚重的云层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撕裂这片黑暗。 在黑暗之地诞生的妖魔大多十分畏惧光芒,因而在发现光明即将笼罩这个世间之时,妖魔们便放弃了与夸父纠缠,慌忙逃向了栖居的地渊深处。 当许多年未曾见过的温暖的光芒落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再联想到女娲对他谈及的捏土造人,夸父心中突然便涌现出了无限美好的希望。 他摊开手掌,微笑着感受阳光的温度,好似已经看到了凡间变得生机勃勃,而自己也不用在于孤单寂寞为伴。 而正当他沉醉在对未来的想象之中时,空中却突有清冷好听的女声传来:“巨人族?” 夸父被这声音一惊,急忙抬头间,先瞧见了两头极是威风凛凛的八部天龙,随后便瞧见了他们身后雪白华丽绘有烈阳图腾的车驾,以及车上长发曳地,身着淡金色长袍,眉间也绘有烈阳图腾的美貌姑娘。 这些年除了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女娲,这个姑娘还是他见到的第二个能与之交淡的对象,因而夸父立马便神情有些激动地颌首应道:“我是巨人族的夸父,不知姑娘是?” “光明之神重绫。”那姑娘也不扭捏,直接脆生生地应道:“如今奉瑶华帝君之命,给凡间带来光明,好让女娲造就的凡人能够在此地存活下去。” 语罢之后,许是瞧见夸父身上极为严重的伤势,她原本打算离去的脚步一顿,又接着道:“我不会疗伤,但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这里照耀大地,直到这里有草木破土而出才会去下一个地方,到时候你自己可以寻些药草抹在伤口上。” 先前女娲来时,因时间紧迫要回天界交接任务,所以只是在云端与他交谈,仔细算来重绫才是夸父在这世间见到的第一个姑娘。 虽然夸父知道重绫会在此停留都是因为瑶华帝君的命令,他也很清楚,她之所以会与他交谈,听他说话皆是因为这凡间还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可尽管如此,夸父却依旧爱上了这个面容清丽,气质高华的姑娘。 在夸父的理解中,此生最幸福的日子,便是每日沐浴着阳光,看着那些郁郁而生的草木将这片贫瘠的土地变得美丽芬芳,然后再在日落之时与重绫说会儿话。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得知重绫要离开这里继续去下一个目标之地时,他才会不顾重伤之体也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聪慧如重绫自然能从夸父素日炽热的目光中知晓他的感情,且不说她的身形还不如他的大脚趾来得高,两人体型相差如此悬殊,她根本就无法对他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就先头与寻玖的往事,便已让她对世间的情爱彻底绝望。 是以当夸父紧着这她的奔跑了三日左右的时间后,她终是忍不住再次现身,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之所以喜欢我,无非是因为我是这世间唯一能与你交谈的姑娘,往后凡间会有越来越多的神族前来,你会遇到更多或美貌或聪慧的姑娘,到时候你便会知道,其实我也不过如此。” 早在巨人族时,夸父便听过光明之神重绫跟暗夜之神寻玖的故事,据说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之后,光明与暗夜便同时诞生。那时候神族还没有兴盛,整个宇宙洪荒都只有他们两个的存在,他们相依为命,他们相亲相爱,他们曾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一辈子永不分离。 可后来盘古父神倒下,瑶华帝君经过千万年的努力终于让神族变得兴盛之后,位高权重的寻玖在面对那些风姿各异前来投怀送抱的神女仙娥时,却转眼便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在那个仅有他们二人存在的年代,寻玖本来已经跟重绫拜过四海八荒,结为了夫妻,可为了不让那些美人们觉得有主母压制会委屈,居然在诸神面前称与重绫只是兄妹之谊,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重绫性子本就决绝骄傲,因此在听闻寻玖这般言语之后,便彻底与寻玖断了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也是自那之后,原本活泼开朗的光明之神对待人事关系上格外冷淡,宁肯对不韵世事的飞禽走兽微笑交谈,也不愿与神族们交谈半句。此番她之所以能在凡间与夸父说这会儿子话,也是因为巨人族的性子在三界是出了名的澄澈单纯。 夸父思及这段过往,对重绫便越发心疼,但他实在嘴太笨,憋了许久,竟只憋出了一句:“我跟寻玖是不一样的。” 巨人族大多都是一辈子的老光棍,族中的长老也从未教导过族中少年们任何有关恋爱的事情,所以夸父并不知晓,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在受过情殇的姑娘家面前随便提及的。 因而他话音一落,重绫的俏脸便越发冷了几分,随后也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便径直乘着龙车拂袖而去,任凭夸父如何在身后呼唤她,都没有再现过一次身。 听闻至此,落渊立马用手中的树枝戳了戳夸父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傻大个啊傻大个,你难道没听过前男人跟年龄,是绝对不能在女人面前提及的一件事吗?” 夸父一脸羞涩道:“未曾听闻。” 落渊默了默,觉得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跟这个纯情的傻大个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便索性丢掉了手中的树枝,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你喜欢的姑娘好像已经对这世间的情爱彻底绝望了。按照她如今对你的厌恶程度来看,你就算这么追上一辈子,也绝无可能打动她的芳心。” 其实落渊以往也只有过欺男霸女兴风作浪的经验,在恋爱方面他也根本什么都不懂,但夸父觉得能成功拥有过后宫的男人都是万花丛中过的高手,所以当下落渊这么一说,夸父便叹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落渊摸着下巴,仔细追忆了一会儿自己过往生平对待姑娘们的经验,良久,方才覆在夸父的耳旁一本正经地低声道:“这些磨人的小妖精,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我看还是得来点粗暴的霸王硬上弓!然后接下来我们需要这样,再那样……” 第六章 祸害(上) 开头几句夸父还勉强能听得明白,可当落渊说到后来的详细计划时,一贯头脑简单的夸父便听得一头雾水眼冒金星。 然而尽管他不太明白落渊那些话的具体含义,但看他一脸成竹在胸的表情,夸父便觉得这个计划肯定靠谱。是以当落渊问他这个计划好不好时,他想也未想便应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我觉得可以一试!” 落渊用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拍了拍夸父的脑袋后,便带着夸父向正西方的虞渊前行。 由于光明的到来,女娲的捏土造人成功,凡间正值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势头,瑶华帝君便命重绫继续照看凡间。 彼时为了让凡间所有的生灵都受到光明的眷顾,重绫每日便会化作烈阳从位于正东方的暘谷升起,傍晚时分再慢慢沉入西方,在虞渊歇息。 落渊的计划总共分三个步骤。 其一,便是让夸父放弃对太阳升起轨迹的追逐,转而直接在日落之处附近等待重绫。 其二,因为重绫不喜欢与人形生灵做过多交流,却格外亲近飞禽走兽的缘故,便由有缘化作原型装成重伤的模样将她诱到身旁,随后待到重绫替他查看伤势之际,落渊便用他先前从妖魔处抢来的,专门用来捕捉神族的一种笼子将重绫抓住。 其三,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以落渊在黄河水域包养后宫无数雌性的经验来看,只要夸父每日悉心照料重绫,用不了多久重绫一定会被他的深情打动,从此修成正果过上美好又荡漾的生活。 然而落渊和夸父在实施行动前,只想到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却唯独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世间之事,十有*大多事与愿违。 七日后,经过日夜不停的赶路,落渊与夸父终于抵达了虞渊。 眼瞅着即将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为了成全自己兄弟的爱情,为了让自己受重伤的模样格外逼真,素来怕苦怕疼的落渊居然咬牙对夸父道:“傻大个,你狠狠扇我一巴掌,把我扇的越重越好。” 虽说在来时落渊便耗费了好几天的功夫,给他解释明白了计划的过程,他也知道为了取信重绫,让落渊重伤是十分必要的一步,但他看了看天边重绫所化的骄阳,又看了看不停催促他的落渊,那举起的双手无论如何也扇不下去。 “傻大个,你倒是快点啊!” 直到落渊实在等得不耐烦,狠狠踢了踢他的脚丫子,他才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拼命摇头道:“不,我还是觉得虽然心上人很重要,但自己的兄弟也很重要,我觉得为了其中一个伤害另外一个,这样,这样真的很不好……” 夸父嘴笨,就算心再着急,也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一直在那里不停比划着,表达自己不愿意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伤害他。 在此之前落渊很难想象,一个威震三界的巨人族主神会是这样憨厚老实的性子。 这些年落渊被人憎恨过,被人畏惧过,被人崇敬过,亦被无数想抱他大腿的妖魔讨好过,但眼下直到自己真正被人无条件的关心照顾过,他才明白先头所有的感觉,都抵不过这些日子里夸父给他带来的温暖。 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落渊狠狠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后,方才抬头轻嗤了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管是要干大事还是要追媳妇儿,最忌讳的便是婆婆妈妈。你给我滚一边去,我让你出来的时候,你再滚出来就好了,现在这里一切都交给我!” 夸父张了张嘴,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落渊拔剑狠狠捅了自己几刀,并幻化成原形玄武,已经开始躺在地上故作奄奄一息状。 见落渊都做到了这般地步,夸父知晓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益,只好道了一声让落渊万事小心,便轻手轻脚地隐去身形,潜伏在了虞渊的外围。 好在神族的五感都格外敏锐,因而日落之后,重绫回到虞渊之时,便循着血腥味来到了落渊身旁。 彼时为了更方便重绫的靠近,落渊特意将身形压缩到了半人来高的大小,它倒在地上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咽之声,大腿不停有鲜血浸出,染红了周着的草地。 重绫瞧着落渊伤势甚重,又察觉到他身上有纯正的玄武族血统,便把落渊当做了还未化形不幸被人所伤的小玄武。 她走到他身前,先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后便撕下裙裾打算替他包扎伤口。 也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替他处理伤口之时,落渊便猛地扬手将一早便藏在身下的笼子对着重绫抛了过去。 原本精致玲珑的小铁笼,一经脱手瞬间变大了数倍,直接将还未来的及反应的重绫罩了进去,沉重的落地声,掀起了无数纷飞的野花草屑。 一看得手,落渊立马便恢复了人形,向着夸父藏匿的方向兴奋地嚎道:“傻大个,快出来!我给你把媳妇儿抓到了!” 听到落渊的呼唤,夸父这才解除了隐身,撒着欢地跑了过来。 看着笼子里多年未见的心上人,心中柔软地一塌糊涂,好半晌才在落渊的催促中对着重绫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傻笑,磕磕巴巴道:“重,重姑娘,好,好久不见了。” 就在看见夸父的瞬间,重绫便知晓了自己肯定是被这两人算计了,她冷着俏脸,声音似刀:“你确实跟寻玖不一样,他至少再混蛋,也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去为难一个姑娘。” 许是重绫话里的讥诮太过明显,本就很是内疚的夸父顿时便涨红了脸,脑袋越垂越低,明明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汉子,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弱弱辩解道:“对,对不起,我其实,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见夸父老半天没吐出半句像样的话,而重绫的脸色却有越来越难看的趋势,终于用树叶遮好自身重点部位的落渊,索性清咳一声,站出来打圆场道:“是我给傻大个出的主意,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太想要见你了。” 按照落渊的打算,既然前面两个步骤都顺利实施了,最后的日久生情肯定也不在话下。 然而不管是他和夸父都忘记了,笼子能关住的神族都有实体,而重绫却是光明的化身,因而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能关住烈阳的东西。再加之重绫本就是非常骄傲的神,昔年她那样喜欢寻玖,可当寻玖负了她之后,她都将其在诸神面前揍了个半死,最后还直接削发绝义,砸了一大把头发在他身上。 以往在天界时,诸多神族都对她毕恭毕敬,可如今她却被一个巨人族的傻大个跟一只刚化形的小玄武算计不说,还被他们像脆弱的小禽鸟一样关进了笼子里。本就脾气火爆,对待男人一直如秋风扫落叶般的重绫当下便怒上心头,冷笑道:“没想到我悉心照看凡间这么多年,却反被你们这些在凡间存活的生灵算计,果然这片黑暗之地孕育出来的生灵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既然如此,你们便和这片污秽的大地一起承受光明之神的愤怒罢!” 本来怒上心头的女人,便足以让一切生灵退避三舍,而一个怒上心头的强大女神,却能让一个世界都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 几乎在重绫话音一落的同时,两人便暗觉不好,可他们还未来的及说话,便瞧见他们面前的姑娘居然化作了十道极为耀眼的光芒冲破了笼子,飞向空中化为了十个一模一样不停散发着炽热高温的烈阳。任凭落渊跟夸父这两个做错事的傻蛋,如何在地面捶胸顿足地表示忏悔,她没有再搭理过他们。 而十个太阳的炙热高温立马便让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就连久居深山的动物们也因为受不了这样的酷暑从山洞里蜂拥而出。 重绫此番盛怒之下,是铁了心地想要焚毁凡间,是以她所幻化的烈阳一直不分昼夜地悬于空中。 大片供人存活的庄稼开始枯死,原本富饶的大地也因为极度缺水开始龟裂,且随着时间的越来越久,就连无数波涛汹涌的江河都开始出现断流,不论妖魔还是凡人也渐渐因为受不了这永无止境的高温开始出现了大片的伤亡。 原本夸父可以呼气成风,还能因为心情的变化让周着出现雨雪天气,可因为十个太阳的温度实在太过炽热,他的风吹出去便是一阵热浪,而那些雨雪的阴霾雷云根本就没有办法聚集。 在尝试了一切方法都无法改变凡间的天气之后,夸父揉着已经被晒得卷曲枯黄的发,听着耳旁无数生灵凄厉痛苦地惨叫,胸口十分哀恸。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瞅着天上的十轮骄阳,对身旁汗如雨下的落渊道:“阿渊,你说如果我现在以死谢罪的话,重绫会放过凡间吗?” 落渊原本正被晒得奄奄一息,听闻夸父此言,却立马炸毛了:“傻大个,你疯了!早在她决意变作十个太阳悬于空中之时,我们便真诚地恳求过她,愿意以死谢罪,可她根本就没有搭理过我们,这就说明我们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了。” 夸父越发沮丧:“那我们该怎么办?重绫她本就是奉瑶华帝君之命前来照看凡间,如果她执意毁灭凡间的话,待到他日重返天界之际,她也肯定难逃天罚罪责。” 作为闯下弥天大祸的主使者,落渊心头也不好过,他仔细思索着过往所有的听闻,三日后,终于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则消息。 “听闻夏王朝东方族有穷氏的首领名唤后羿,是凡间十分有名的神射手,曾经仅用普通的精钢弓便射杀过许多的妖魔,甚至还射杀过遨游云中兴风作浪的恶蛟。如果我们能寻到合适的弓箭,说不定便能请他在不伤害重绫本尊的情况下,让他将重绫所化的其他九个分|身射下来!” 第七章 祸害(中) 虽说两人都不知道那神箭手传闻的真假,但最终他们还是冒着酷暑去有穷氏部落走上一着。毕竟这祸是自己闯下的,但凡是个真正的爷们儿,就必须要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担当。 但幸好他们此番运气不坏,一到有穷部落便当真寻到了传说中射箭百发百中的勇士后羿。 只是后羿正带着族中的汉子外出寻找食物,要晚些时候才归,族中仅有些女人家跟稚龄孩童在族中,夸父跟落渊便只好暂且在原地等候。 眼下十个太阳当空照耀,热得万物奄奄一息,不管妖魔还是凡人都恨不得扒光了自己,好生解开束缚凉快一番。可彼时有智慧的生灵都已经知晓了廉耻之心,尽管有胆大的汉子打了赤膊,但腰部以下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是以当腰间仅围着些树叶,全身接近□□的落渊跟夸父一在足底边缘盘腿坐下,便立马有好些胆大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边红着脸不停地打量他们,一边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他们的宽肩窄腰翘臀长腿。 青光白日的,被这么多姑娘家围在一起评头论足,若是旁人要么便去寻衣裳穿上,要么早就羞得无地自容了,可夸父跟落渊却始终屹然不动。 大姑娘小媳妇见他们两人面容英俊,神情淡然,十分有传闻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人风范,反而渐渐停止了讨论,对两人的好奇之心变为了肃然起敬。 但实际上夸父没有反应,只是因为她们讨论的语速太快,而他又听不大懂她们话里那些方言的含义,才只好故作深沉状。 而落渊不搭理她们,却是由于想到了之前云出跟千岫一事,担心自己这一勾搭,便又会引来什么强大汉子的追杀,便强行按耐住心中不停翻涌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姑娘们都不知晓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只凭自己的想象将他们神化,因而这厢后羿他们刚带人归来,那厢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便用最快的速度说明了情况,并将后羿直接带到了两人跟前。 为首的汉子身高七尺,样貌堂堂,身着轻薄的兽皮衣衫,背负一把一人来高的巨型弓箭和一个装满箭矢的箭筒,古铜色的肌肉看起来爆发力十足。见到夸父这个巨人族也并未露出惊异之色,只是从容有礼地开口道:“我便是后羿,不知两位贵客前来有何要事?” 一见到正主,夸父想也未想,便特别忠厚老实地开口道:“后羿兄弟,事情是这样的,当日我们在虞渊……” 落渊估摸着如果当真任由夸父将当日之事说出,这些已经被骄阳折磨了好些日子的人们恐怕会先杀了他们两个罪魁祸首泄愤,便立马上去捂住了夸父的嘴,转而回头看着后羿道:“你们都知道巨人族嘴笨,所以还是由我来说罢。” 夸父也觉得又落渊来说明情况更为合适,但他明明点了头之后,落渊在却依旧继续捂着他的嘴。 一开始夸父还不太能理解他此举是为何,可随着落渊的诉说,夸父才渐渐明白了落渊这番举动的含义。因为在落渊的描述中,只是提到了他对重绫千万年来的苦苦追寻,和后来在重绫化作烈阳日夜悬于空中后,他为避免重绫被天界惩罚而做的奔走,压根就没有提及他们身为罪魁祸首所犯下的过错,让整个故事听上去就是一场爱而不得却依旧执迷不悟的单相思悲歌。如果落渊不捂着他的嘴,他肯定会忍不住主动坦诚自己的过错,从而说不定会惹怒后羿这个传闻中最刚正不阿的英雄。 其实就算没有落渊所讲的这段辛酸往事,后羿也一直在为烈阳之事奔走,如今听闻他们此言,考虑到重绫也是一时糊涂,更觉得射日一日刻不容缓。 可尽管夸父跟落渊以最快地速度去寻到神弓交与了后羿,可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连续炽热的高温,已经影响到了天界的气象,在察觉凡间有变后,南天门的将士便将重绫化为十轮骄阳将凡间变得民不聊生的事情上报给了瑶华帝君。 纵使瑶华帝君念及重绫过往的功勋,可听着千万凡间生灵的悲鸣,他却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遂派人前来凡间召回重绫。 当后羿将重绫的九个分|身悉数射下之时,天界的使者也趁机用缚神圈困住了元气大伤的重绫。 重绫早在化作骄阳决定终日悬于空中之时,便早就料到了自己会遇到的结果,所以面对使者的所有问罪,她都供认不讳。 几乎在看见那些天界使者的瞬间,落渊便想将夸父强行拽走。 彼时玄武一族还没有位列仙班,没有成为后世名震三界的玄武神兽,他这个玄武族的初代主神还是下界一个没什么天良的妖魔,在他看来这段时间的折磨,他们为重绫的不停奔走,早就可以抵消当日的罪责,他不想要看着夸父头脑一热便做出什么累及自身的愚蠢决定。 可这个以往对他言听计从的傻大个,却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拂开了他的手,低声对他道:“阿渊,这事错都在我。如果不是我的痴心妄想,重绫也不会勃然大怒,她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一心听令帝君眷顾凡尘的光明之神。是我将她害到了如此地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重绫遭这份罪。” 跟夸父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落渊自然知晓这个傻大个甚少做什么决定,但他一旦铁了心的想要做什么事,便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办到。 比方说很早之前,他决定喜欢重绫,终生追随她,千万年来,他便一直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昼夜不停地奔跑,只为了距离她再近一些。 比方说认定了他这个只会兴风作浪的下界妖魔当兄弟,这些日子以来,便一直不遗余力的照顾他,替他收拾各种烂摊子,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所以当夸父一开口,落渊便知晓他是铁了心地要替重绫背负这份罪孽。 但不管凡尘如何变迁,夸父也始终是那个憨厚老实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傻大个,所以他走出之后,面对天界的使者,虽然提及了虞渊之事,但却丝毫未曾牵涉到落渊,只说一切都是他的所为,是他因为心生妄念,逼迫了重绫,才会让她迁怒凡尘,酿下巨错。 许是从未料想到夸父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重绫抬首看他时,目光已经多了些许困惑和诧异。 夸父眷恋而不舍的看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一眼,随后便单膝跪地,一脸虔诚道:“此事所有过错全都在我,还请使者一并让我也返回天界对帝君说明此事。” 重绫是远古时候的上神,位高权重,所以此番便是由司法天神二郎神杨戬亲自前来。 杨戬素来行事一丝不苟,不会冤枉任何无罪之人,也不会纵容任何有罪之人,所以听闻夸父此言,他便扬手对夸父也抛去一个缚神圈,决定将这个当事人也一并带回天界。 然而就当他们准备当即这番天界之时,一直在旁边挣扎许久的落渊也在此时匆忙现身,扯着嗓子嚎道:“等等,巨人族都是傻大个,凭他们的脑子想想明天吃些什么还可以,要让他们想坑蒙拐骗的主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此事虽然夸父这个傻大个也有参与,但他顶多就是在事成之后跑出来对重绫说了几句话。从头到尾都是由我一手谋划布局,之后也是我佯装受伤骗光明之神重绫前来,将她关入了笼中,才会彻底惹怒了她。” 在过往的岁月里,夸父总是三番五次地维护他,就算明知顶罪的代价,这个傻大个也依旧选择隐瞒了他的存在。 诚然落渊很害怕承担责任,更害怕之后被处决的痛苦,但比之这些,他却更不愿意就此失去傻大个这个兄弟。 所谓兄弟。 不仅仅是噩梦,它是肝胆相照,是誓死不离。 夸父,我兄。 这是他在离开东海边缘,重重在心中刻下的字。 从此,兄在,弟在,以命相待。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的兄弟独自去面对所有,他选择与他的兄弟生死与共。 杨戬闻言,清冷的视线先从重绫微蹙的眉头扫过,途径拼命摇头的夸父,最后缓缓落到了那个面容俊美,年纪稚嫩的少年身上。 他的第三眼能看透万物,所以他可以看出重绫跟夸父与这个少年相识,也可以看出这个开口揽罪的少年是一个很年轻,修为还很薄弱的下界妖魔。 “此言可是当真?”杨戬很欣赏他的勇气,却并不代表会就此放过他。 “当然是假的。(当然是真的。)” 夸父和落渊几乎同时开口。 夸父说假的,是因为他想让他的小兄弟远离这次的是非,从此继续在凡间过自由快乐的生活。 而落渊说真的,是因为他不想都当一个丧尽天良的妖魔,他想要跟他的兄弟一起,去面对承担那些属于他的责任。 眼看着夸父满眼着急的还准备再说些什么,落渊却看着他的眼,扬唇笑了笑:“傻大个,我也想要像你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男子汉。” 纵使他的外表永远不能长大,可那并不妨碍他的心智变得成熟。 只此一句,便让顿时让夸父咽下了所有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直到被套上缚神圈的落渊飞到他身前,夸父才侧头看着他的小兄弟,眼底隐有泪光涌动,老怀安慰的目光像极了一个初为人父的男人,好半晌,落渊才听他用有些颤抖地声音道:“好兄弟,你放心,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哥也先替你扛着。”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南天门这三个大字,落渊虽心底暖暖的,但嘴上却依旧一脸嫌弃地应道:“你涌什么泪花,跟个娘娘腔一样,死开点,别恶心我。” 虽然这是落渊第一次上天庭,虽然他不知道前方究竟等待他的审判结果究竟是什么。 但这一刻,他看着身旁的夸父,看着他的兄弟,突然之间便什么也不怕了。 第八章 祸害(下) 由于二郎神杨戬做事一贯不喜欢拖泥带水,因而将他们一行人领上天界后,便径直将他们带到了诸神议事的云霄宝殿。 虽说落渊自打出生起,便一直在凡间生活,但打从他开了灵智会口吐人言开始,他便从那些见多识广的大妖口中得知过天界之主瑶华帝君的赫赫威名。特别是在知晓此番是由瑶华帝君提议让二郎神去凡间召回重绫之时,他尽管心中对于一会儿的处理结果有些惧怕,但心中仍旧按耐不住即将见到传说中大人物的激动。 然而让落渊没有想到的是,当二郎神领着他们步入云霄殿后,他先是看到了满殿威风凛凛的神族,最后当他抬头看向最高处的帝座时,却只瞧见了数层飘逸的明黄色鮹纱和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落渊凝神看了许久,别说瞻仰帝君他老人家的仙姿,就连帝君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都无法看出。 彼时夸父因为个头太大只能站在云霄殿外听旨,落渊无法向他打听具体情况,因此一见二郎神上前隔着鮹纱一脸毕恭毕敬的模样,似在给帝君讲解具体的情况。落渊眼瞅着这些生性高傲的神族也没空搭理他这个卑微的下界妖魔,便趁人不注意,小心挪到重绫的身旁,压低了嗓音道:“你们帝君是天生性子害臊还是长得巨丑无比实在没办法见人?否则为何一定要在帝座前面围上那么多层的鮹纱?” 重绫本来不想理落渊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混蛋,但又担心他继续往什么不堪的方向揣测,便只好秀眉微蹙,耐着性子应他道:“以往我在天界时,帝君都是直接面见的诸神,并没有弄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鮹纱。” 二郎神杨戬是个认真仔细的神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汇报不仅会还原当时的一切对话,就连当时在场众人的表情也会事无巨细的描述形容。这是一个注定漫长无比的过程,因此云霄殿内的神族如巨灵神之类神经粗狂的,便开始站着打瞌睡,而如司命之神这类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在听到落渊与重绫的对话后,便立马凑了过来,半掩着口,十分自然地加入了话题:“重绫上神你这些年一直在凡间,而这位小兄弟也是头一着上天庭,对于如今的情况自然有所不知……” 司命说,虽然天界神族是在瑶华帝君呕心沥血的带领下逐渐走上了欣欣向荣的轨道,但随着时间的越久,各个神族的人数和力量都在与日俱增,尤其是黄帝所统率的轩辕族和蚩尤所统率的九黎族,这些年间已经成为了凌驾于众多神族之上的最强所在。 许多神族见两族的强大,甚至开始纷纷依附他们。且随着二族的势力越来越大,两族之间的矛盾摩擦也越来越多,瑶华帝君起初还费尽心思地调和,黄帝和蚩尤畏惧这个天界之主的力量,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对抗。但后来当瑶华帝君在与魔神对战之际,为了彻底将其消灭竟一时损耗了大半修为后,便再多余的心力去调解神族之间的矛盾,而黄帝和蚩尤更是趁此机会架空了瑶华帝君的权力。 而随着那场战争的结束,云霄殿的帝座周围便围起了层层鮹纱,并禁止任何神族上前窥探。黄帝和蚩尤虽一贯不合,但在此事上却分外默契,但凡有意上前窥探者,皆会受到严惩。因此天界便渐渐也有谣言说,其实那鮹纱之后根本就没有瑶华帝君的存在,毕竟对于神族而言要伪装一个人的声音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也有谣言说,早在与魔神一战之后,瑶华帝君便已经对整日只知勾心斗角的神族失望,云游远走不愿归来,而黄帝和蚩尤为了维持表面的平和,才拼命想给诸神造成一种瑶华帝君其实一直都在天界坐镇的假象。 语到最后,本是抱着八卦之心开口的司命,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沉重:“但不论是哪一种谣言,都只说明了两个道理:其一,不管瑶华帝君在不在,都已经无法压制黄帝和蚩尤了;其二,一山不容二虎,现在天界的神族几乎都已经分作了黄帝和蚩尤两派,轩辕族和九黎族,迟早会有一场将所有神族卷入其中的大战。” 落渊虽然不懂天界的格局,但神族之战必定会席卷三界,所以当司命语罢之后,他和重绫便同时陷入了沉默。 而直到那时,落渊才发现,最接近帝座的位置分别对立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司命说身着白衣银甲的便是轩辕族的黄帝,身着玄衣墨甲的便是九黎族的蚩尤,而他们身后,便站满了各自拥护他们的神族,中间空出来一大片空白,看上去泾渭分明,隐隐还有剑弩拔张的气氛。 待到二郎神好不容易诉说完毕之后,那隐于鲛纱后面的瑶华帝君还未及答言,最左边的黄帝便先一步发声道:“巨人族主神夸父,光明之神重绫,下界妖魔落渊,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而一听黄帝开口说话,最右侧的蚩尤也皮笑肉不笑道:“要怎么处理也是瑶华帝君之事,帝君还未开口,轩辕族长倒是迫不及待的替帝君做起主来了!” 黄帝闻言,立马便猛地抬头怒视他道:“我这是想为帝君分忧,蚩尤老儿,你莫血口喷人。” 蚩尤神色未变,只眸中嘲讽之色更甚:“我看应该是轩辕族长还没坐上天帝之位,便先过起了天帝的瘾罢。” “……” 本来在落渊的想象之中,神族都应该是仙风道骨的才对,但眼下他瞅着唇齿相讥的战火已经从两族的巨头蔓延到了两旁站着的神族,甚至还有数位神情激动的神族已经争得面红耳赤,好似随时都要挽起袖口大干一场的模样,只觉得简直比他在凡间看见的部落赶集场面都要来的混乱。 不过也拖这两个巨头不合的福,当黄帝想要对他们公事公办的发落时,蚩尤便开始历数光明之神重绫和巨人族夸父为三界所做的功勋,甚至都不用落渊自己开口,便有蚩尤派的神族以年少不懂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说辞去堵住黄帝的嘴。 落渊就这样打着呵欠,看着两派人马从天黑吵到天亮,又从天亮吵到天黑,整整吵了七天七夜,方才最终定下了他们的罪过。 且由于在偶尔抽空盘问的过程,夸父跟落渊都将罪责一口拦下,所以最终本来犯下滔天大罪的重绫却只被判了,永世照看凡尘赎罪,非诏不得返回天庭。而在蚩尤一族的据理力争之下,念及夸父过往功勋以及落渊年纪尚幼,他们两人虽被免除了死罪,但活罪难逃,被叛在受刑台承受九九八十一天的天火焚心之心,若他们能熬过此刑,从今往后天界便既往不咎,而若他们没能熬过,天界便算他们以死谢罪,此事也到此为止。 行刑之事依旧由身为司法天神的杨戬负责,落渊和夸父并无异议,当宣判结束后,他们便老实巴交地打算随着杨戬去接受惩罚。 然而这厢当他们刚走出云霄宝殿,那厢却看见重绫俏生生地立在一旁,见他们走来,她便咬了咬唇角,凉凉哼道:“这事本就因你们而起,就算你们替我承担了刑罚,也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们。” 一见到心上人,本来就一脸傻样的夸父,也不管重绫说了什么,都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应道:“应该的,应该的,重姑娘不用客气,哦,是重姑娘不用在意,哦不对,是重姑娘不要生气……” 重绫修养好,只是略微抽了抽嘴角,而落渊却着实看不下去,狠狠一脚踹到夸父弹性不错的翘臀上:“傻大个,你他娘的敢不敢有点出息!我都给说过多少遍了,在心上人面前要展示出你的英勇,而不是让她看见你有多怂!” 身为玄武的落渊力气也委实不小,一脚过去夸父立马便捂着翘臀跳了起来,但迫于落渊以往的鬼畜手段,他只能可怜巴巴地缩在一旁的天柱后面,连反驳都不敢。 天火焚心之刑,很少有人能扛过去,他们的玩闹在杨戬看来便是最后的狂欢,所以这个传闻中行事一丝不苟的司法天神并没有出声阻拦他们。 眼见快到行刑的时间,他才看着那一大一小闹做一团的身影道:“该去受刑台了。” 几乎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夸父和落渊便同时收了手,重新恢复了老实巴交的模样跟在了杨戬身后。 可就在此时,原本距离他们有好一段距离的重绫却八部天龙所拉的白云龙车飞到了他们上空,并扬手抛下了两颗火息浓郁的红色珠子。 “要是你们侥幸不死的话,最好别让我在凡间看到你们,否则见一个灭一个,管杀不管埋。” 明艳骄傲的姑娘冷声丢下这句话后,便乘着龙车飘然而去。 夸父看着手中的那颗对于他而言几乎跟尘埃一样渺小的珠子,却觉得忽然之间,天更蓝了,花更香了,整个世界都涌进了大片的芬芳。 只因他手中的珠子名唤噬炎,能将世间一切的火焰炼化,若放在身上,就算是最强大的天火,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 他喜欢了千万年的姑娘,不想要她死。 仅是明白这一点,便足够夸父心花怒放上好一段时间。 只是以往上受刑台之前,受刑者所有的法宝都会被收缴,所以夸父虽然一路都将珠子紧紧的攥在手心,但一到受刑台,他便示意落渊一起将珠子上缴。 虽然落渊不知道那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就夸父一路嘴角都快裂到脑后跟的傻样,他也知晓那定是个很好的宝贝。但他知晓以夸父的性子绝不会让他人为难,便只好抬手扶额,恋恋不舍地摊开了掌心。 可让夸父跟落渊都没有想到的是,杨戬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并没有将珠子没收不说,反而让他们仔细藏好。 而面对他们满脸的疑惑,杨戬却只是看着云霄宝殿的方向,用极轻的声音应了一句:“天界即将大乱,二位多保存一点实力,将来才能更好的守护三界生灵。” 杨戬的语气很平淡,但落在夸父跟落渊耳中却重达千斤。 若继续拿着这珠子,便代表之后的神族混战他们无法独善其身。 但不管是夸父还是落渊,却都没有半点将其交出去的打算。 杨戬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比之参与到神族的争权夺利,他首先考虑的却是身为神应尽的职责,考虑的是三界生灵的安危。 一旦神族开战,三界肯定会被卷入其中,不论是夸父深爱的巨人族,还是生养落渊的黄河水域,肯定都无从避免。 而杨戬这样顶天立地的纯爷们,值得成为他们的盟友。 当天火即将落下的时候,知道此战避无可避,落渊看着夸父,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姿态道:“傻大个,我们都要熬过去,然后回到凡间,保护我们所在意的一切。” 夸父重重点了点头,道:“好。” 第九章 责任(上) 语到这里,碧方顿了顿,悠悠看了我一眼后,用说得已经有些嘶哑的嗓音慢条斯理道:“渴了。” 虽然明知道这家伙是在故意拿乔想要过一把大爷的瘾,但故事听到关键时刻,我心里猫抓似的急得不得了,便只好转身飞快地跑进朱雀皇宫,然后又动作迅速地拎着茶水跑了回来。 饮罢了温度适宜的茶略微缓解了嗓子的干涸,碧方又抄着手,继续玉树临风地站着与我道:“累了。” 朱雀族地依旧高温难耐,我懒得再一头大汗的来回奔跑,又估摸着自己不会变化桌椅这些实物的法术,便索性变出了白虎原身将其缩小到两人来高的大小,试探性的对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摊开爪子挑衅道:“要椅子没有,只有白虎靠枕一个,不过你敢青光白日之下靠我怀里来吗?” 按照我的想法,但凡有一点廉耻之心的男人,都会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训当即拒绝才对。 可不知是我见过的世面太少了,还是碧方这厮的脸皮委实太厚了,当我话音一落之后,这家伙居然立马便用了瞬移术直接靠到了我怀里来,还十分惬意地将脑袋搁在了我的脖颈处,轻声笑了笑:“毛茸茸的热得慌,不过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我也就勉勉强强的凑合罢。” 彼时因我们两距离极近,我能感觉到周身都染上了他清雅的莲香,而他开口说话之时偶尔拂过我颈侧的呼吸,就算隔着那样厚的一层虎毛,都让我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以往我跟碧方也不是未曾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那次被青岚伤了眼之后,便是碧方一直在照顾我,他会抱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去灵气充裕的地方晒太阳,或者背着我翻山越岭的去寻找能将促使伤口快速恢复的灵泉泡上几天。那会儿我们明明比现在感觉上还要亲密许多,但我却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可眼下他仅仅是往我身侧一靠,我便觉得脸颊发烫浑身都不对劲。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由于我们都身处这般炎热的朱雀族地,体温的升高从而影响了心跳的加速,再加上我现在的白虎原身反正全部都是虎毛,也根本看不出表情是否有异样,我便再次淡定了下来。 抬爪将他搁在我脖颈的脑袋推到臂弯位置,随着距离的拉开,我那别扭的情绪也渐渐得到了平复,我才再度故作淡然地催促他道:“那夸父跟落渊受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们回到凡间了吗?” 碧方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落渊回去了凡间,但夸父却并没有……” 碧方说,由于夸父和落渊身上揣着重绫给的噬炎珠,所以他们外表虽被天火烧得乌漆麻黑惨不忍睹,实则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但当时就算他们中途逃跑,也没有任何人会理会他们。 因为轩辕族的黄帝跟九黎族的蚩尤正式于涿鹿开战,蚩尤善战,制五兵之器,变化云雾凶阵,将轩辕族的天兵天将彻底阻拦在逐鹿之外,一开始便占尽了上风。黄帝九战九败,绞尽脑汁也也无法前进一步。 后来蚩尤为尽快结束战争,便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让轩辕族苦不堪言,甚至还与妖界结盟,让妖界的许多大妖强者也悉数参战,轩辕族所代表的天界更是岌岌危已。 而眼瞅着天界跟妖界都被卷入了其中,先前被瑶华帝君狠狠重伤的魔族也在此时蠢蠢欲动,企图先占领凡间,再伺机陈天界混乱之际,一报当初被镇压多年不得翻身之仇。 虽说黄帝甚有野心,但他却为天界立下不过少汗马功勋,他如今代表的是天界大统,而蚩尤为了追求绝对的强大,却已经遗忘了初心,为问鼎帝位居然不惜与妖魔为伍。巨人族是天生的神族,从盘古开天辟地那会儿便一直守护天界至今,因而夸父跟落渊一出受刑地,便立马接到了族中让他回去主持大局的传信。 夸父不放心落渊,本想让他一起前往涿鹿,可落渊却放心不下黄河水域那数十万的水族,想要返回凡间。 自落渊幻化成人形之后,两人便一直在一起,眼下要分离,两人心中自有诸多不说。 傻大个的夸父一贯是有许多的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是虎目含泪,依依不舍的看着落渊。 大战在即,谁也不知道今日伙伴,他年是否便只剩坟堆白骨。 因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落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夸父,便放下了矫情,也双目通红地看着夸父道:“傻大个,每个人都是要长大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你身后让你保护我。” 夸父抬手捂眼,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当哥哥的,本来就该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弟弟。我,我也是愿意一辈子都保护你的。” 落渊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妖魔,小时候他不愿在族中受到管束便独自一人跑到了黄河水域称王称霸,成年后虽学着那些大妖组了后宫,拥有很多跟随崇拜他的水族,但那会儿他并不知晓感情是何物,所以与他们的分离也未曾有多难过。直到后来化作人形一直跟着夸父,他才渐渐明白什么是兄弟,什么是珍惜,以及身为男子汉应该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 因此当夸父话音一落后,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跳上夸父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好,而是单手握拳,缓缓举过头顶道:“傻大个,我向你保证,不管遇到了什么恶劣的情况,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然后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像你一样的英雄。所以你也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活下去!” 晨光之中,少年的面容一如以往的稚嫩,可这一刻,夸父却明显感到,他的小兄弟变了,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让人觉得可靠。 每个人都是要经过成长的历练,才会破茧成蝶,夸父看着落渊眼里的坚定,随即也慢慢握拳,与少年洁白纤细的小小拳头轻轻碰在了一起,斩钉截铁的应道:“好。” 当时他们都曾那样坚定的认为,他们一定会活下去,然而当他们真正加入战局之后,才知道现实永远比他们的想象要残酷上数千倍。 虽然那些上古的神族已经成为了天界的历史,但听到这里,我依旧忍不住心中一紧,我问碧方:“有多残酷?他们会化险为夷吗?” 碧方收拢了一直放在手中把玩的折扇,一贯清冷的声音也慢慢低沉了下来。 他说:“没有化险为夷,上古的诸神之战中,虽然黄帝率领的轩辕族胜了,但是却是惨胜,他自己手中的神族折损了近七成,而跟随蚩尤的神族则统统全军覆没。那些有名的战神诸如夸父、重绫、寻玖,以及水族的云出、千岫等,都一并死在了诸神之战……” 夸父在返回巨人族之后,便径直带着族人赶到了涿鹿参战。 巨人族身形高大,不管是防御力还是攻击力都尤为强大,黄帝便让夸父带着他们专注破坏地方的兵车阵法,然后让光明之神重绫跟暗夜之神寻玖为他们垫后做掩护。 那会儿战事激烈,许多人都自顾不暇,但每每只要重绫一遇到危险,夸父便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或替她挡住那些危险,或替她消灭那些危险,完了之后便又迅速这番回去帮助其他的神族。 长此以往,就算重绫再铁石心肠,也逐渐被这个沉默又温柔的傻大个逐渐打动。 当夸父又一次为帮她而身受重伤之后,趁着短暂的休战时机,重绫终是不再犹豫,直接走到了夸父身旁,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伤药便开始认真仔细地替他处理伤口。 一见自己的心上人,这个在战场威震四方的巨人族主神便立马羞涩万分,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重,重姑娘……” 重绫没有答言,只是替他将伤势全部处理好后,才仰脸看着他,淡声道:“巨人族跟普通神族体型相差甚大,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我们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 在夸父眼里,自己心上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对方说的话会让自己难过,也只能听从不能反驳。 所以当重绫语罢后,他便摸了摸鼻子,有些心酸地应道:“重姑娘说的好,重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其实若换做其他人来听这样的话,肯定能明白重绫话里示好的含义,但夸父是个没脑子的傻大个,所以重绫被他的话噎了良久,才无奈扶额,磨牙道:“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虽然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但三千世界那样大,千奇百怪的仙草灵药那样多,会不会存在那种,在吞噬后便可以让巨人族变成正常神族大小的东西呢?” 许是千万年来从未对人主动示好过,所以越说到后面,重绫的声音便越小。 话说到这么直白的份上,就算迟钝如夸父,也瞬间明白了重绫话里的含义。 他既瞬间欢喜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又很害怕这是梦境,便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起他心爱的姑娘,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直到感觉到对方肌肤上传来的温热,他才确定自己所见所听皆不是幻觉。 有了重绫的许诺,往后的战争夸父越发悍勇卖力,他想快点结束战争,好去寻找可以变小的药草,然后他会回到凡间,与重绫一起,与他的兄弟一起,再也不分开。 且因为危机意识下,原本各自为尊的神族也开始逐渐拧成了一条心,原本失利的局面也渐渐扭转。 可那会儿天界已经损失惨重,就算神族团结一气,依旧人心动荡,有好多神族便生了二心,暗中投靠了兵强马壮的蚩尤,暗夜之神寻玖便是其中之一。 第十章 责任(中) 我抬眸看向碧方,对于过去无法参与的惨烈历史,心中既愤怒又无奈:“那你的意思是夸父的死跟寻玖有关?” 日落西沉,天色渐暗,好些在族地外面玩耍的小朱雀也成群结伴地开始归家,但朱雀族地的气温却不降反升。 碧方瞅了一眼热得眼眶发红,好些虎毛都开始卷曲的我,清润的眸中噙了点笑:“要不回莲台山我们再讲罢,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估摸着你就快熟了。” 语罢,他便起身不再拿我当靠枕,我也活动了一下筋骨后,重新恢复了人形。 碧方敲我没什么大碍,随即准备驾云返回莲台山,我原准备跟上,但后又想到他在魔界受了那样重的伤应当还没好,便出生唤他道:“碧方,等等,还是先去白虎族地罢。” 夜风起,将他的青衫吹得猎猎作响,他回头看我,秀雅如诗的俊脸略有疑惑:“怎么?” 但那时我忘记了,他在逆风处,我在顺风处,是以我刚准备答言,便吸进了好些赤土,呛得的我眼泪都差点出来。 而碧方这家伙见此情况,非但不安慰我,居然还笑吟吟的道了句:“味道如何?要不再来一口?” 我拍了拍胸口,又拎过一旁从朱雀王宫带出来的茶壶漱了漱口后,才狠狠白了这个没天良的混蛋一眼道:“先前你不是在魔界受伤了么,我本来还想带你回族地找点能帮助伤势恢复的药,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肯定不需要那些药也能自己熬过去的。” 我本以为这个毒舌的家伙肯定会立马呛我一句,谁知他却唇角轻扬,笑若春风的对我道:“桑染,你在关心我。” 我看着他那宛若捡到绝世法宝一样的笑容,抬手抓了抓头发,有些莫名道:“好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我说得理所当然,而他眸中的光却逐渐寂灭。 他怔怔看着我,漆黑的眸中涌动着我看不懂深邃,好半晌,我才听他似认命一般,低声道了一句:“罢了,好朋友就好朋友吧。”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有些不是滋味,但碍于这些年他时常都会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我便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只问道:“那去白虎族地吗?” 碧方摇头,淡道:“不用了,我身上的伤势早就好了。” 我估摸着,他兴许有些不好意思,便径直上前撸开了他宽大的袍袖,然而入目之处却是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不说伤口,就连半点受伤的痕迹也看不出。 可我却分明记得当初在离开魔界的时候,他为了护着我,左臂被炙阳那家伙狠狠劈了一剑。 我用力戳了戳他的胳膊,确定并非幻术后,挑眉看着他,奇道:“伤呢?那会儿我只是被炙阳的剑气伤到,直到现在伤口都还隐隐作痛,你为什么会好的这样快?而且我还想起来了,当时你到魔界的时候,仅用一着便彻底解决了那些让天界无比头疼的骷髅亡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而对于我的疑问,碧方只是唇角一弯,优雅地吐出了两个字:“秘密。” 我:“……” 见碧方没事,我折腾了一天又十分疲惫,随后我便径直赶往了距离朱雀族地甚近的莲台山。 晚风徐徐,吹来阵阵熟悉的莲香,碧方一边煮茶,一边继续与我道:“蚩尤素来疑心甚重,所以当时并不是很相信前来投靠他的神族,但他却又不愿意眼睁睁地损失这些强大的神族助力,于是他的谋臣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蚩尤给每一个前来投奔的神族设置一道考验,通过考验者便能得到九黎族的信任。而当时暗夜之神寻玖所接到的考验便是——刺杀与他同一任务小队的巨人族主神夸父……” 碧方说,急于对蚩尤献媚的寻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虽然对外人而言,要想杀道行深不可测的巨人族主神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对他而言,却根本不足为惧。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一起任务,通过他的观察,夸父很是喜欢重绫,只要遇到跟重绫有关的事,便会方寸大乱。 过往寻玖跟重绫相处过千万年的时间,要说这世间最了解重绫的人,除他之外根本再没有旁人。 所以趁着诸神步入了蚩尤所布下的幻境,许多人开始陷入狂乱之时,寻玖便让属下先行引开了重绫,随后再变作了她的模样,接近了夸父。 那会儿很多神族都陷入了迷乱开始自相残杀,而寻玖伪装的重绫几乎跟她本人一模一样,所以夸父也就没有怀疑寻玖的真假。 纵使他拥有可以一拳崩山,一脚碎地的强大力量,可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夸父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然而他处处留情,寻玖却招招致命,最终当重绫再度归来之时,便恰好看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将一把漆黑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没入了夸父的胸口。 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足下的土地。明明自己的性命已在弥留边缘,可他看向那姑娘的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他只是一边咳嗽着,一边一如往常的柔声说道:“往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我的小兄弟落渊,请你一定记得替我转告他,虽然我没能遵守跟他的约定,亲眼看着他成为英雄。但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最让我骄傲的兄弟……” 饶是那姑娘一脸漠然地拔出了剑,夸父也依旧用最后的力气笨拙地对她道:“阿绫,我不会怪你的,你只是陷入了迷乱,所以清醒之后,也,也不要自责,是我没用,没能在幻境中护,护好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当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从今往后天界再也没有了威风凛凛的巨人族主神,而凡间也再没有了那个一直追着太阳奔跑的夸父。 “不!!!” 在重绫拼了命地撞击下,终于打破横于自己面前的幻境。 她很清楚,以夸父的道行,就算十个寻玖也不是他的对手。 夸父虽不是她所杀,却因她而死,他根本就舍不得伤害顶着自己面孔的寻玖半分。 当年在被寻玖抛弃之时,重绫虽也恨过他,但毕竟她知晓强扭的瓜不甜,强绑在一起的爱情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就算心中再痛,她也只恨自己眼瞎,在狠狠揍过他一场之后,便再没有去寻过他的麻烦。 但如今,他居然变作她的模样,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害死了这世间对她最好的夸父,重绫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瞬间便绷断了。 昨天她还和她的傻大个一起看着漫天繁星说及以后该去何方寻找可以让巨人变小的药草,他们甚至还争论过到凡间后寻到了落渊,他们应该在何处隐世避居,可如今她所有规划好的未来,却都被寻玖一手破坏了。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世间先有光明,随后再有的黑暗。所以光明之神重绫,一直便是暗夜之神寻玖最大的克星。 黑暗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光明,这也是寻玖最厌恶重绫的一点。但当时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他只能与她相依为命,便并没有太过看重这个问题。但后来随着神族的兴起,当重绫在天界的位阶比他搞,当重绫比他更受其他神族的待见,他心里的妒忌也越积越多。再加上重绫虽然一心一意待他,不管何时都将他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去考虑,可是却从来不会像一般姑娘对他撒娇讨好,对他温柔小意,两个性格同样强势的人在一起,最终只能走向陌路。 他或许在天地初成的那会儿,当真爱过她,但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爱,他对她更多的是恨不得除之后快,所以当看到重绫浑身杀气地向他走来,寻玖也毫不犹豫地对她拔剑相向。 她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凌厉似刀:“寻玖,我好似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过往我陪着你喂剑招时,为了照顾你身为男人的自尊心,我从来都只是用一分实力,而掩九分锋芒。” 饶是寻玖避开的速度极快,可重绫的剑依旧刺中了他的肩膀。 尽管寻玖不想承认,但面对盛怒的重绫,他根本没有半点逃脱的机会。 对重绫的嫉妒,这千万年来一直屈于她之下的不甘,让寻玖身上的黑暗气息越来越厚重,而他眉心象征暗夜的银色图腾竟也逐渐染上了黑色。 彼时幻境已破,许多清醒过来的神族都亲眼看见了他刺杀夸父,寻玖想着自己总归今日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倒不如彻底跟他们拼了,他目光阴冷地看着重绫道:“我逃不了,你们也别想活。” 眼下每多留下一个神族,天界便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所以当重绫发觉寻玖不仅有入魔的征兆,甚至还打算引爆元神与这片战场的神族同归于尽之时,重绫便果断将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好夸父的同胞,守护这里所有的神族。 当黑夜气势汹汹的打算笼罩这片大地之时,温暖而轻柔的光却以更快的速度将所有的神族都牢牢护在其中。 光明,寓意着新生,希望,可让万物生机勃勃。 所以重绫最厉害的术法,便是以生命为祭献,在保护被光明笼罩的一切事物之时,亦能焚毁驱逐一切的阴霾跟黑暗。 也是因为有重绫的存在,所以从走出幻境的神族都得到了庇佑毫发无伤,反倒是魔化失败的寻玖率先一脸不甘的烟消云散。 而当寻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时,重绫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 她在弥留的最后时刻,用最快地速度跑到了夸父身前,附在他耳旁,轻声对他说:“我本来还在想,你死了,我可怎么办,但现在我终于不用想了。” 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消失,她用自己的脸温柔地蹭了蹭他已经彻底的冰凉的脸,露出了一抹灿若夏花的笑:“夸父,你慢点走,我陪你来了……” 其实光明之神虽然肉身已死,可只要元神不灭,便有重生的可能。 但重绫却毅然舍弃了重生的机会,她选择了跟最爱的男人死在一起,然后反将元神直接送到了凡间。 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她要让她的元神永永远远守护在那里,让那里的人们永远记得,夸父逐日的故事。 记得光明之神重绫和巨人族主神夸父曾一同来到过那个世界…… 第十一章 责任(下) 当碧方说完夸父跟重绫的结局之后,我便觉得鼻头发酸。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那样悲壮沉重的结果,却依旧让我十分难过。 随后整整一夜,我都捧着茶杯没有再说话。 碧方也未打扰我,只是在天凉露重的午夜回房里去拿了一床厚实的毛毯披在我身上,见我没有说话的打算,便静静在一旁煮茶,然后偶尔会给我已经空掉的茶杯重新续上温暖的茶水。 直到破晓时分,朝阳的金光驱散了黑夜重新笼罩这片大地时,我看着那缓缓升起的红日,轻声问道:“碧方,我们天界的太阳也是重绫所化的么?那她当真就没有重生的可能了吗?” 碧方又给我续上一杯热茶,示意我暖暖微凉的掌心后,才摇了摇头道:“天界这个太阳是瑶华帝君创建天界时,让重绫用灵力幻化而成的,只有凡间的太阳才是重绫的元神所化。当初重绫一心陪夸父生死同穴,便寂灭了自己的神识。而没有了神识,再强大的元神也只不过是一团不会消失的能量,它不会懂修炼也不会产生自己的意识……” 碧方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再不舍,再惋惜,过去的便终究彻底过去了,再不会有重来的可能。 用力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悲伤,我看向碧方道:“那后来呢?落渊又怎么样了?” 碧方敛眉道:“那时候落渊还并不知晓此事,一切还要从他跟夸父的分开说起。落渊返回凡间之后,便与一波魔族交过手,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决掉他们……” 然而就落渊自己的能力而言,已经算是当时黄河水域最强的存在。那会儿能飞的妖魔有羽族联盟,陆地上跑的妖魔有陆族联盟,他估摸着要想从这些凶残的魔族中杀出一条生路,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原本四散的水族也团结在一起。 打定主意后,落渊便先去了黄河水域将那些一团混乱的妖魔收服整编,随后便带着实力弱小的他们直接回到了玄武族。 已于魔族有过交手的玄武们很是欢迎黄河水域妖魔们的到来,眼下魔族太过强悍,谁也不会拒绝增强实力的机会。更何况落渊原本就是玄武族的初代嫡系血脉,族中便更不会对他带来的人有任何怀疑。 但那时候的玄武一族虽然实力在凡间妖魔中属上等,但却远达到后世的强大,所以将黄河水域的妖魔都安排妥当了之后,玄武族中的长老便对落渊道:“前几天北海鲲鹏一族曾向凡间的所有水族发出过召集令,希望水族能聚集北海共商与魔族交战之事。” 提到北海鲲鹏一族,落渊原本的微笑顿时便僵在了唇角。 长老见他神情不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怎么?难道少主认识现在鲲鹏族的主神千岫?” 落渊原本正从桌上端了杯茶打算掩饰自己的尴尬,谁知听长老这么一说,便立马受到惊吓,悉数将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鲲鹏族现在的主神是千岫?那云出呢?” 在落渊的记忆中,千岫一直是东海边缘初遇那个肌肤如雪,蓝发如瀑,气质楚楚可怜的忧郁少女,像娇花一样需要人一辈子精心呵护的,而主神却意味着是全族最强大的存在,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将千岫跟鲲鹏主神联系在一起。 被喷了一脸茶水的长老,动作优雅地用绢帕重新擦了擦脸后,方才接着道:“少主有所不知,先前的鲲鹏之主却是云出不假,而众所周知的是千岫是云出的骨血所化,一直视云出如命。可早些年云出游戏花丛让千岫伤透了心,而后千岫远走东海,又爱上了一个跟云出一样丧尽天良的小白脸,在被那小白脸抛弃之后,千岫便在东海边缘自尽而亡。但不知为何,后来千岫不仅活了过来,还把原本缺少的七情六欲也一并长了出来,就连原本糊涂的神智也忽然变得清醒聪明。那会儿据说云出已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后悔,直到失去千岫他才明白这世间对他而言最终的是什么,他为她遣散了后宫,从此一心一意的陪伴她。可已经被云出伤透了心的千岫,根本就不再相信他,更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什么忠诚不变的情爱。她觉得比起虚无飘渺的承诺,不如自己拥有实在的权力地位,而比起易变的情爱,不如让自己拥有让自己心安的强大实力。” 原本落渊就不打算承认自己跟千岫有过一段暧昧无比的关系,之后在听闻了长老话里对那丧尽天良小白脸的唾弃,他便越发打定了主意直接略过那一段,看着停顿饮茶的长老继续道:“那后来云出是没有斗过变得聪明的千岫,才会被她夺|权的吗?” 长老凝神追忆了一回,唏嘘道:“非也。事实上云出一直对千岫心有愧疚,在千岫重新活过来的时候便打定了注意往后要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千岫想要夺|权,他便故作不知地让她夺|权,甚至还暗地里推波助澜让千岫的夺|权计划能够进行得更加顺利。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那会儿千岫已经对云出产生了怨恨,她想要变强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但她却唯独选择了直接吸取云出的修为。因为爱她,因为内疚,云出不仅让出了鲲鹏族的主神之位,还将千万载苦心修炼的修为也一并让给了千岫。而失去一切的他,在鲲鹏族的声名地位一下落到了最低谷,还被一心想报复他的千岫赶出了鲲鹏族王室,随即不知所踪……” 落渊想起当初与云出在东海初见,身披金甲,面如冠玉,带着数十万海族从天而降的云出,就像一柄传说中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剑,让众生打从心底里敬畏。可如今不过须臾百载,这个曾经与三皇五帝齐名的神却成为了诸神的笑料,妖魔的谈资。再联想到夸父对重绫的苦苦追寻,落渊越发觉得情之一字,当真祸人不浅,害人不深。 思及至此,落渊也不由得感叹道:“看来本少主往后还是坚持走冰清玉洁的纯情路线,比较妥当。免得一不小心便被哪个磨人的小妖精给祸害了去,白白赔上了一世英名,便是我玄武族的一大损失了。” 听他如此一言,周围所有被他祸害过的玄武族长老,以及黄河水域的妖魔都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只想着多年未见,这个害人精的修为不见涨,但脸皮却越发比先前厚实了好些,这里谁不知道他臭名远扬,他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有英名。 真是臭不要脸啊…… 齐齐在心中腹诽了好一阵后,玄武族长老才掩口咳了声道:“既然少主也无甚异议,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罢。” 落渊点头,欣然应允。 翌日一早,数万玄武族跟黄河水域的妖魔便浩浩荡荡地前往了北海,与其他水族胜利会师。 落渊看着那个鬓发高挽,身着华丽王袍的姑娘,除她谈笑自若的周旋在众神族之间,姿态从容高贵,就像天生的王者,除了那张漂亮可人的脸,竟再也寻不到半点初见时的楚楚可怜。 见他走来,她也仅是一顿,随即便好似从未见过他一般,对他做了自我介绍,并欢迎他和所有水族的到来后,便继续走向了下一波的来客。 落渊不晓情爱,先前与她在一起也是因为觉得新鲜好玩,所以对于她此时疏离冷漠的态度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兴致勃勃地在人群中寻找云出的踪影,可直到那天的宴会散去,他都没有发现那个当初灿若骄阳的男子。 为避免打草惊蛇,水族们在出发赶往北海的时候都挑选的最隐秘的路线,可尽管如此,大片区域的水族消失,依旧引起了魔族的重视。 是以这厢水族刚刚齐聚,那厢魔界三皇子炙阳便直接率领魔族包围了北海边缘。 自从初代魔神被瑶华帝君斩杀之后,手段凶残道行深不可测的炙阳便成为了让天界最为头疼的魔。 面对北海边缘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族,只带了区区数十万魔兵的炙阳却不见半点惧色。 那是落渊第一次看见魔界的皇族,只见一头巨大的黑色巨龙之上慵懒地靠着一个仅着黑色长裤的少年,他额上长着两个黑色尖角,蜜色的肌肤绘满了大片华丽震撼的红色图腾,身上还带着许多造型各异的诡异骷髅饰品,长发未束,随意散在身侧,整个人看上去危险而又魅惑。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因而魔族还未落定,千岫便指挥着善近战的水族先一步杀了上去。 可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攻击,炙阳却并未慌乱,他只是用匕首在掌心割了一刀,将鲜血抹到了左手的骷髅戒指上,并将戒指往地上一抛,随后地面竟缓缓爬出了无数白骨森森眼泛绿光的骷髅亡灵。 更让水族们惊骇的是那些骷髅亡灵遇刀剑不死,遇法术不灭,就算全身骨头尽碎,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重新爬起来。 水族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亡,可骷髅亡灵们却一个不见减少不说,那些魔军在亡灵们的掩护下居然也损伤极小。 也直到那时,水族们才恍然大悟,为何魔族敢让炙阳带这点人收来面对凡间的所有水族,敢情就炙阳一个,便足以召唤千军万马。 局势越发险峻,身为如今水族联盟军头领的千岫便索性放弃了对付这些骷髅,直接向炙阳的方向扑了过去,打算擒贼先擒王。 彼时千岫虽然得到了云出所有的修为,比起年纪稚嫩的炙阳道行不知高出了多少,可她却缺少实战的经验,所以虽一开始还能伤到炙阳,可随着两人胶着战斗的越久,千岫便越吃力,反观之炙阳却招式越发凌厉。 两人的修为都比在场其他的水族魔族都要高出甚多,就算有人想要出手相帮也无法寻到机会。 眼看着千岫已经逐渐被炙阳压制,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重,离她最近的落渊本准备先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动手,先替千岫解围。然而就当他准备动手之际,却有数道水龙先一步袭向了炙阳,随即许久未曾见过的云出居然突然出现在战场,径直搂过千岫的肩膀,便将她拖离了炙阳魔息的攻击范围。 他没有着落渊熟悉的金色战甲,往日漆黑如墨的青丝也染上了颓败的灰白之色,且就那些一个水系高阶术法,便好似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让他捂着嘴拼命咳嗽了起来。 落渊跟他们离的近,所以很清楚的看到,云出捂着嘴的指缝间不时有鲜红的血在不停滴落。 这些年炙阳跟云出交过不少次手,因而轻松拂开那几道水龙后,他便看着这个熟悉的对手,挑眉道:“云出,若你还在实力巅峰期,我还忌惮你三分,如今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以为如今的你还有胜算?” 炙阳一边说一边将还带着三个骷髅戒指的左手往自己身上受伤的位置狠狠一擦,三枚染血的戒指坠地,这次破土而出的骷髅亡灵竟有百万之巨,密密麻麻的一片站满了北海的边缘,竟丝毫不逊于水族的人数。 他轻轻一弹指,强大的魔息便再度凝聚成黑色的魔龙出现在他脚下,他看着如今面容极是苍白的云出,扬唇露出了一抹风华绝代的笑:“云出,就用你的尸骨,来为我征服三界的第一战铺路罢!” 第十二章 交战 可对于炙阳的挑衅,云出却恍若未闻一般,他只是目光眷恋地看向身旁的千岫,温声道:“千岫,我知道你恨我之前伤了你,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非要到覆水难收的地步,才明白什么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许是北海边缘骷髅亡灵的数量让人太过绝望,又许是云出此时说话的表情太过绝然,当云出伸手想要抚摸她柔软的发时,千岫并没有躲开。 她咬着唇角,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将她推向地狱,却又豁出一切让她重生的男人,心中纷乱万分。 当她再次重归人世之时,她便在心底发过誓,今生今世都与他势不两立,她想要变强,他便把千万年的修为让给她,她想要为王,他便把鲲鹏一族的主神之位让给她,可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看见他,千岫便觉得心乱,所以后来她便将他赶出了北海,可当真再也见不到他时,她却开始彻夜难眠,开始担心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修为的他,是否能在这个妖魔横生的乱世活下去。 眼下她一点也没有把握能从炙阳的手中全身而退,第一次经历死亡时她心中充满了怨恨不甘,然而如今第二次将直面死亡时,因为云出的匆匆赶来,因为她将他逼迫到如此地步,他都依旧义乌往昔的维护。再开口时,千岫再没有向往日那般对他冷嘲热讽,只是语气澹澹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总归我们很有可能谁也逃不出去。” 她想着,总归都要一起死了,不管是爱是恨,从此都该烟消云散了。 然而她自醒转之后,便习惯了用冷漠疏离的态度对他,因此云出并没有听出千岫话里的释然。 但早在来这里之时,云出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平安,护这千千万万的水族平安。所以当千岫语罢之后,云出便扬手将她推向了落渊的位置,随手扬手开始在胸前迅速的掐着繁复的法诀:“落渊快带千岫离开,并通知所有的水族从现在开始化为原形入海,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北海。” 跟着夸父身边这么多年,落渊自然知晓许多神族的法术手诀,而云出的手势他一眼便认出是神魂自曝的禁术。再加上他将千岫推到他怀中,还对他说了这样的话,落渊当即便明白云出是想要牺牲自己,然后给水族博得一线生机。 诚然一开始在落渊心中,云出不过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花心小白脸罢了,而且脑子还不太好使,喜欢一个姑娘,却又在一直伤害那个姑娘。后来当千岫死后,云出不惜冒着天罚的危险去地狱盗回千岫的亡魂,随后又遵守誓言当真一心一意的对她好,落渊对他的印象又变为了一个痴情的小白脸。直到现在,当云出哪怕衰弱至此,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心爱的姑娘,保护这些曾视他为主的水族时,落渊才知道自己以前的看法有多么肤浅。 无论是已经回天界参战的傻大个还是这个被他误认为是小白脸的鲲鹏之主,他们至始至终都未曾忘记过他们身为主神的职责,而他们能与三皇五帝并列被三界推崇,是因为他们热爱着他们的族人,热爱着世间的一切,并且拥有随时能为热爱的一切豁出性命的觉悟。 而在他将她推开的时候,与云出朝夕相处过千万年的千岫,就立马明白了他的打算。 “云出,现在鲲鹏一族的主神是我,就算是要牺牲也是由我来牺牲,你算什么东西!而且你欠我的都没有还清楚,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 她挣扎着拼命想扑向他,可此时她身体委实伤势太重,而落渊虽外表只是模样稚嫩的青涩少年,但力气却半点也不含糊,竟生生将千岫拖离了此地,并示意所有的水族开始后退。 炙阳察觉情况不对,立马也指挥着骷髅亡灵紧追其后的扑上去,可云出却在此时化作了鲲鹏原身。 在很早以前落渊便在凡间的书册中看到过有关鲲鹏的传说。书中记载:北海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非,其翼若垂天之云。 可当他亲眼看到云出化作原形时,依旧不免狠狠吃了一惊。 书中记载的鲲鹏只是普通的大小,而云出却是鲲鹏一族的主神,他所化作的原形几乎遮天蔽日,别说骷髅亡灵,就连那些驱逐着坐骑想要从空中飞过去的魔军,也统统被云出挥翼一掀狠狠拍了下去。 炙阳并非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在他发现越不过云出之后,便对所有属下下令,冷声道:“集中攻击这只鲲鹏,拿下他之后再追那些水族也不迟。” 他话音一落,魔族的所有攻击便集中在云出的身上,那些蔓延而出的鲜血,几乎将半片海域都染成了骇人的红色。 可尽管受了这样重的伤,云出却依旧没有挪动半分,他坚定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峨的永远默默守护水族的高山。 他说:“有我在此,没人可以伤我水族半分!” 那一刻,落渊感觉到了无数珍珠在水中荡漾四散,那是鲛人们为云出落下的眼泪,落渊还看到了许多逃匿的水族都攥紧了双拳,通红了眼眶。 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但所有人都在强忍,因为一旦他们折返,云出所做的一切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看着水族们的悲愤不甘,看着千岫死死咬住唇角,却怕动摇军心而不敢呜咽出声的模样,落渊对自己的无能,前所未有的痛恨。 而几乎当他们刚刚游出北海的瞬间,云出的术法也最终完成。 所有的水族都只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之后,云出那巨大的身影便化为了无数光箭射向了在场的所有魔族。 但凡触到光箭的骷髅亡灵,都瞬间化为了飞灰,而但凡触到光箭的魔族,则顿时狰狞惨死。就连一开始不把云出的禁术放在眼里的炙阳,在被那光箭穿箭而过之后,也随即一路抓过属下替自己挡箭,一路拼命往安全的地方逃窜。 现如今在凡间的魔族,最可怕的便是炙阳,一旦被他逃脱,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水族危已,凡间危已。 随着光箭的越来越少,云出的身体也缓缓在天地间消失,千岫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拼命压下了那翻江倒海的悲伤,沉声对落渊道:“不能放跑炙阳。” 落渊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与云出一样的坚决,他知道就算他此刻不松手,千岫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挣脱,更何况他本就打算带着最优秀的水族去截杀炙阳。 两人此时想法一拍而合,当即便率领水族向已经受了重伤的炙阳气势汹汹而去。 此时为了在云出那杀伤力巨大的元神禁术下保命,炙阳已经用掉了周身所有的法宝,可眼看落渊跟千岫就要追上他的时候,炙阳的孪生妹妹幽篁却带着数万魔军堪堪赶到。 论三界美人,群芳谱上的绝色数不胜数,但论道行高强又心狠手辣的美人,所有人却只会联想到那个——魔界三公主幽篁。 尽管幽篁与炙阳同为皇室出生,但在魔界女子的性命价值就跟牲口差不多,哪怕拥有皇族血脉,幽篁往后的人生也不过是被魔王随意赏赐给受宠的勋贵大臣。但幽篁不甘心被如此摆布,便于幼时偷溜出宫混入魔族军营,凭自己的实力,凭自己的血肉之躯,建立了无数功勋,生生杀出了一条让魔族敬畏无比的血路,在魔界的地位仅次炙阳这个煞神之下。 所以一看到她,落渊便知道大事不妙,唯独千岫却始终面容沉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海风吹散了她海藻般的长发,露出了她皎洁绝美的面容,在示意所有水族退下后,她款款上前,目光定定地落在炙阳身上,声音冷若凛冬之冰:“炙阳,你伤我万千水族,累云出惨死,今天无论如何你也休想离开这里。” 炙阳抬眸,目光从自己俏立在一旁的妹妹和数万魔军身上扫过,最后才缓缓落到同样遍体鳞伤的千岫身上,唇角微翘,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我倒觉得千岫殿下在说这句话之前,应该先想想自己该如何保住性命才是。” 可听闻他的挑衅,千岫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魔族都神色俱变。 她说:“炙阳,你别忘了,我也是鲲鹏,云出会的我也会,云出想要守护的水族,我也会不惜一切守护。” 烈烈的海风扬起了她宽大的袍袖,也直到那时,所有人才发现,千岫一直将双手拢于袖中,并非是为了保持优雅端庄的形象,而是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掐决。 早在云出死时,在她决定掉头截杀炙阳之时,她便已经决定,为了云出在天之灵能安心,为了能让水族再面临今天的恐惧灾难,她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让炙阳的性命留于北海。 “落渊,快带水族离开,以后北海也都交给你了。” 落渊看着千岫纤细挺拔的身影在转瞬变为了不逊于云出那般大小的巨大鲲鹏,心中顿时涌出无限的感慨和崇敬。 或许在爱情上,不管是云出还是千岫,都从未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作为一族之神,他们却从未玷污过族中的半点威名。 那一战,因为云出跟千岫屹立在北海的身影,被所有的水族牢牢记在了心中。 那一战,水族三万人员伤亡,而炙阳跟幽篁带来的数十万魔族,却统统于北海边缘丧生…… 第十三章 虚妄 关于上古的诸神之战,以往我仅是在书册上看见记载便已觉触目惊心,如今听碧方细说,更觉残酷震撼。 云出和千岫为了水族,都甘愿祭献了自己的性命,但我联想到前不久才打过交道的炙阳跟幽篁两兄妹,可想而知最终结果很是不容乐观。 用力攥紧了双拳,我情绪有些低落道:“炙阳跟幽篁难道在上古年间便已经这般厉害了吗?就连鲲鹏一族的神魂自曝也没能消灭他们。” 碧方顿了顿,搁下手中的茶杯,摇头道:“在上古年间的炙阳跟幽篁修为并没有如今这般深厚,他们之所以能逃脱,是因为他们将那数十万的魔军都用来当做了他们的挡箭牌……” 不论是天界的神族,还是凡间的部落,但凡为将者都十分珍惜自己手中将士的性命,可炙阳跟幽篁这两个极端自私的魔,压根就没把别的他人性命看在眼里过。 也正是因为云出跟千岫低估了他们心狠手辣的程度,所以最终才被他们用那样残忍的手段逃脱,但尽管如此,由于鲲鹏神魂自爆的威力太过强悍,炙阳跟幽篁虽保住了性命,却也受了极重的伤,必须要返回魔界将养身体,临走之前命令所有的魔族全力追杀水族,不留一个活口。 千岫离世前将能号令北海水族的权杖交给了落渊,再加上之后有好几次水族被魔族围堵之时都是落渊想办法让水族逃脱,对于这个外表稚嫩的少年,水族们也从一开始的轻视不信任,渐渐变得信任尊敬。 要带领大批的水族与魔族周旋,绝对是件非常劳心劳力的事情,可每每累倒极点,落渊都会抬头看一眼天空,想着他家的傻大个此时也正在天界奋战,想着云出跟千岫临终时的郑重委托,他便会继续充满干劲的带着水族们坚持下去。 但由于炙阳跟幽篁这两个位高权重的魔族,对于自己接二连三地被水族所伤很是愤怒,因此在返回魔界之后,居然又增派了整整二十万的魔军兵临凡间。 敌我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落渊觉得最好的办法便是带领凡间的水族先去其他的世界,避开与魔军的直接交锋。 然而尽管他已经十分小心的计算过路线,可由于水族的数量委实太多,行过之处难免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而魔族那些嗅觉灵敏程度堪比天狗的魔犬便循着这些蛛丝马迹,带领着魔军将他们围堵在了凡间与东胜神州交界的地方。 凡间与东胜神州之间隔着一片虚妄海,只要水族能全部跳入海中魔军们便无人能赶上他们。 因此落渊想也未想,便率领玄武一族断后,并示意其他水族先行跳下虚妄海。 虽然他很害怕死亡,害怕接下来的厮杀,但他既答应过傻大个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既然他应承了照看水族,那便誓死也绝不能食言。 与魔军的交手或许没有跟炙阳交手那样大的压力,可这些身经百战的魔军依旧十分不好对付,为了能让水族彻底无后顾之忧,他便利用虚妄海附近的浓雾,一边战斗一边让断后的玄武们将魔军引入了浓雾深处。 在很早之前落渊曾听到过一个传闻,说虚妄海除了是连接凡间与东胜神州的通道以外,其浓雾深处还存在着能渐缓时间流逝让万物迷失在其中的虚妄之渊。 落渊知道仅凭留下的这些人手绝不是魔军的对手,便下令玄武族在进入浓雾之后径直原路返回,由他一人幻化出分|身继续诱这些魔军深入。 “少主,那你怎么办呢?据说这些年进入虚妄之渊的人,就算侥幸走了出来,也因为在里面太过压抑寂寞而彻底崩溃了。”听闻落渊的决定,为首的玄武长老神情很是担忧。 而落渊却毫不在意地对他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只管离开便是,你们少主我可是跟人越好一定要成为大英雄的人,不管虚妄之渊有多危险多恐怖,我一定会平安回到你们身边。” 眼下已经能听到魔军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再加上落渊又已经拿出象征了族中嫡系的身份佩玉给他们下了离开的死命,玄武长老们这才咬牙带着族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当所有的玄武彻底离开了这片浓雾之时,魔军也距离落渊极近了。 落渊想也未想,便用所有的灵力幻化出了分|身,开始引诱魔族们往虚妄之渊的方向前进。 虽说以往魔族也有过挥军凡间的时候,但那会儿他们也都只攻打过凡人富饶的部落,根本未曾到过这般偏远的虚妄海附近。魔族见回头已经追不上那些跳入海中的水族,为避免回去遭受到严厉的惩罚,便拼了命地追逐落渊所化的那些玄武幻影。 待到他们当真追上落渊,并发觉自己上当的时候,四周浓雾已散,所有人都已深处一片黑暗,只隐约能看见零星几点光芒的虚妄之渊。 而更让他们绝望的是,在这虚妄之渊中,每个人都被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光罩给分离了出来,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却无法挣脱光罩的束缚,更无法攻击到同处光罩里面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哪怕无数魔军都气势汹汹的对他挥刀相向,落渊都没有半点惧怕,反而还一边蹦蹦跳跳地悠闲逃跑,一边还对着那些怒发冲冠的魔族将士十分得意地竖起中指道:“来呀,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有本事就都来抓我呀。” 起初气得吐血的魔族们一受到落渊的挑衅,便会乐此不疲地对他发动攻击,可后来当他们发现不管他们如何折腾,除了把自己累得半死,把落渊乐得满面红光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之后,便不再理会落渊的挑衅,转而开始一心寻找从虚妄之渊离开的路线。 虚妄空间里面除了那零星几点微光之外便不存在任何的东西,也不能判断时间的流失,很多魔族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因为受不了这种让人窒息的黑暗,便纷纷抹了脖子自尽。 对比魔族们的焦躁,早已知晓虚妄之渊特点的落渊反倒平静了许多,每日里修炼累了就倒地便睡,睡醒了便去调戏那些面如死灰的魔族。 “听说你们魔族的三皇子炙阳和三公主幽篁是同胞孪生的妹妹,但是我看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会不会是他们当中有一个其实你们魔后偷汉子生的?” “听说你们魔族地界到处都是岩浆沼泽形如地狱,那你们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喝岩浆吗?就是因为过得那么凄惨,所以你们才想要抢夺其他的世界吗?” “听说你们魔族有一种秘药,吃了便可以长出不同动物的耳朵尾巴,你们有没有带在身上啊,给我一颗玩玩。我长得这么可爱,可以变给你们看,亮瞎你们的狗眼,提高你们的品味,你们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听说你们魔族……” 因为受不了虚妄之渊里面的寂静,许多魔族还会受不了落渊的无知出声怒斥他两句。但对于魔族们咬牙切齿的叫骂,落渊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掏耳朵,待到他们说完之后,他便继续吹了吹指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听说你们魔族大多脾气不好,很多人都是因为经常爱生气便把自己活生生的气死了。其实你们看看那这花园里盛开的娇花,看看那便河里生机勃勃的小鱼,你们难道不觉得世间多么美好,生命充满芬芳……” 在虚无之渊里,很多魔族虽害怕世界突然鸦雀无声,但更多的魔族却觉得最大的恐怖是来自于落渊那一本正经时刻不停的胡说八道。 所以既一开始因为受不了黑暗而自杀的魔族之后,又有一大批魔族因为无法忍受不了落渊的喋喋不休而齐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剩下的魔族心性坚韧,都不愿意搭理这个落渊这个话痨,落渊在说了良久发觉当真没人搭理自己之后,便摸摸鼻子只好自顾自地滚去修炼。 魔族们的目标很明确,他们觉得虚妄之渊里面最亮的那个光点便是出口,只要他们走到了那个光点的位置就一定能出去。 落渊也想前去看看究竟,便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一行人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走到了那处最亮的位置。 可让这仅剩的魔族痛不欲生的是,那最亮的地方居然只是一个会发光的法宝碎片,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生路出口。 在忍受了这样漫长的寂寞压抑之后,在经历了这么多日夜不停的赶路之后,却仅仅得到这样一个让人绝望的结果。 剩下的魔族有的当场自尽,有的又哭又笑的陷入了疯癫,再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当落渊再一次从修炼中醒转的时候,这空荡荡的虚妄之渊里面便仅剩下了他一人。 以往有魔族在,哪怕是敌人,至少能让他感觉到至少还有活物的存在。 但如今,这空旷的天地间,却只剩孤单他一个了…… 第十四章 变强 想着落渊的着遇,我不由得唏嘘道:“早些年我也去东胜神州,但却委实没想到那里居然还有那样一个神奇的虚妄之渊,那后来落渊是怎么走出去的?” 在虚妄之渊里面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在那些魔族消亡之后又没有其他活物的存在,我没办法想象若是自己在那里面,究竟会不会跟那些魔族一样崩溃。 碧方看着我一脸后怕的表情,抬手戳了戳我的脸颊,失笑道:“其实那虚妄之渊并非如传闻那样可怕,那里面虽然有无边的寂寞和无尽的黑暗,但灵气却比天界的好些洞天福地都来得浓郁。若能在虚妄之渊里面潜心修炼,一年可抵外面百年。” 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怎么对那个地方那样了解?难道你去过?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对虚妄之渊十分推崇的样子呢。” “其实那个地方是瑶华帝君刚领着神族定居天界那会儿,魔族跟妖族不是对天界都十分觊觎么,为了能迅速提高天界神族的战斗力稳守天界,他便耗费心血地创造了这样一个地方,作为神族们的试练之地。但那时候的虚妄之渊因为有瑶华帝君的神力操控,无论多少神族进去,都是一人一方世界,无法与他人接触,也无法与外界沟通。瑶华帝君创造虚妄之渊的最初本意,便是想让神族们在增强自身实力的同时,也同时战胜自己的恐惧,锻炼自己的心智。所以当神族们进去之后,帝君原本还一直照看着他们,可后来因为神力耗尽才累极睡了过去。”在我的灼灼目光中,碧方淡然避开眼,轻咳了一声,掩口道:“当过了些年他再醒转的时候,便在其他神族的殷切目光下打开了虚妄之渊。他本以为自己一定会看到一批强大而优秀的神族,可结果却让他傻眼了,那里面除了森森骸骨,便仅剩一些胡言乱语形状恐怖的疯子,不是已经自杀的,便是被虚妄之渊玩坏的。见此情形,帝君他老人家委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虽说最后有侥幸顽强扛过来了几个,并且成为了后来叱咤三界的三皇五帝和各族主神,但那万分之一的存活率,便让余下的神族都彻底止步,说什么都不愿到虚妄之渊里面去受折磨。帝君别无他法,又舍不得自己的心血就此浪费,便只好与神族们商议之后,将这样一个辛苦创建的世界丢到了虚妄海的边缘,期待着有缘人的进入,也期待着三界新强者的诞生。” 尽管碧方说得感慨,道得煽情,末了还再次感慨天界的神族实在太不识宝了,但我却总觉得有些诡异:“我怎么有一种瑶华帝君是因为嫌看着神族们无聊,才就此睡了过去。而之后神族们不肯再被他玩,又担心他再去玩别人,才让他将虚妄之渊丢到这么隐秘的地方,免得祸害他人的感觉呢。” 听闻我此言,碧方指尖一顿,随即理了理衣衫,用正义浩然地口吻对我道:“怎么说帝君他老人家也是当时天界神族的领袖,你用这样阴暗的想法去揣测他老人家,是对他伟大人格的侮辱。” 我张了张嘴,正准备反驳,碧方便悠悠看了我一眼,先一步开口道:“我现在好像有点累了,有些不大记得落渊后来在虚妄之渊里面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知道碧方这小妖精又拿乔,但我急着想听后面的故事,膝盖一软,便再度怂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垂头道:“碧方大人教训的是,碧方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满意地抬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碧方这才继续接着道:“虽说进入虚妄之渊的魔族都已经死光了,但落渊却十分清楚,若非拖了这个神奇世界的福,他早就死在了被他们追上的那一刻……” 落渊想着他跟夸父分开时的话,在两人再次相见是他一定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而身为一个英雄,最重要的硬性条件便是他一定要足够强大,只有如此他才有能力保护他所在意的一切,才能理所当然的受到世人的尊敬。 所以在看着那些残杀了无数水族的魔军们在虚妄之渊里面彻底消亡之后,落渊便继续潜心修炼。而每次修炼结束,他便继续往下一个有着零星光芒的地方赶路,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也从未放弃过,因为他答应过夸父那个傻大个一定要出去与他相见,答应过那些族中的长老一定要平安归来。 他就在这漫长而枯寂的岁月中一点一滴的变强,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从不气馁地寻找着出路。 若实在太过疲惫,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了,他便过往与夸父一起在追逐太阳奔跑的日子,他们跑过山花烂漫的中原,跑过黄沙密布的荒漠,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跟妖魔们对酒狂饮,在丰收的季节里跟部落的凡人们放声高歌。 他怀念那些没心没肺的岁月,他想要再一次跟他的兄弟在凡间重逢,因此不管虚妄之渊的日子有多难熬,他都一直坚持着撑了过去。 也不知追逐过多少有光芒的地方,更不知走过多少年的路,最后当落渊发觉自己一剑挥下,剑气能滑出数千里的距离不散,当他凝一道水龙,能够陪伴他数月不灭,当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一个十分可怕的程度时,他终于第一次看见了一缕由外界照射进来的微光。 虽然在虚妄之渊不知呆过了多少年的时间,但落渊却并没有被寂寞煎熬成一个看透红尘生死的隐世高手,他虽极大的增强了实力,但性子却一如往常的跳脱鲜活。 他张开双臂扑向了那些微光,像历经漫长黑暗终于破茧而出的蝶,迎来了他的希望和新生。 不过瞬间,当他穿过那缕微光之后,虚妄之渊便在他身后彻底消失,而他自己也已经站到了当初着遇魔族的虚妄海边缘。 只是与那时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看见任何魔族,只是看见了好些看着他一脸欣喜的玄武长老们。 “太好了,少主你终于平安出来了。” 落渊在进入虚妄之渊前便只是在腰间围了一圈树叶,而这些年那些树叶早就不知何时便化为了飞灰,落渊本准备答言,却在部下们拼命咳嗽下这才发觉不妥。 但落渊记得谁曾说过,要让别人忘记自己的糗事,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们记住另外一件更为震惊之事。 是以落渊不仅没有半点羞涩,反而十分淡然地走到了虚妄海的边缘,他拔出储物戒指中的长剑,随意往虚妄海一划,那原本波光粼粼的湛蓝海水,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裂为了两半。 而在长老们目瞪口呆的神情之中,落渊直接将双手没入水中,不过须臾便有无数由海水凝成的水龙咆哮着虚妄海一跃而出,巨大的吼声几乎响彻了天际。 落渊此时露出的两手,便让平日里最矜持的长老都瞬间张大嘴,好半晌,直到落渊故作矜持地咳嗽了两声,他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老泪众横地感慨道:“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十年时间,少主不仅走出了虚妄之渊,甚至还有了如此深厚的修为。我等本来还觉得在云出殿下和千岫殿下离世,并将水族交给你之后,我水族将永世再无出头之日来着……” “什么叫永无出头之日,本少主就算在进入虚妄之渊前,也是根正苗红的英明领导者!” 落渊先是磨牙嘟嚷了好半晌,后才想起长老们所念叨的时间,顿时有一种独怆然而涕下的冲动:“本少主在虚妄之渊里受了起码数千年的折磨,没想到外界居然才过三十年。那水族们现在还安全吗?后来魔族还有没有卷土再来?轩辕族跟蚩尤战得如何了,巨人族夸父那个傻大个怎么样了?” 落渊本以为听闻他的问题,长老们会立马回答他的话,谁知他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任何一人的答言,心中顿时一咯噔:“怎么了?你们别告诉我,现在水族就只剩了你们几个,我年纪小,可经不得你们吓唬。” 见落渊当真急了,最当先的长老才咬牙颤巍巍地开口道:“回少主话,水族在躲入东胜神州之后,魔族嫌弃渡海麻烦,加上蚩尤邀他们一起联手对付神族,他们便从凡间撤军转移了战场,所以这些年水族一直安稳无虞。是,是您的兄弟,夸,夸父他不好了。” 也直到那时落渊才知晓,原来就在他进入虚妄之渊没多久,夸父便受了暗夜之神寻玖的暗算,死于了涿鹿战场,而重绫为了保护余下的神族,最终也身死魂灭。 长老说:“当时夸父弥留之际,让在场的神族记得给少主你带话,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能遇到他的小兄弟落渊,请他们一定记得替他转告你,虽然他没能遵守跟你的约定,亲眼看着你成为英雄。但在他心中,你一直都是最让他骄傲的兄弟……” 落渊死死的咬着颤抖的唇角,直到咬出了印,沁出了血,他才用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开口道:“我在虚妄之渊里面好多次都快绝望了,就是因为想着以后还再能跟他把酒言欢,才拼了命地坚持下去。可如今我好不容易变强了,在以后遇到危险时能够保护他了,可你们却告诉我,他早就已经死了。他不是与三皇五帝齐名吗,他不是巨人族的主神吗,他不是最信守承诺吗,他怎么可能会死!” 落渊说:“不,我不会相信的,他一定还在涿鹿战场等我跟他会合,我一定要去找他。” 第十五章 二哥 长老们看着他红的几乎快要滴血的眼眶,便知晓眼下的落渊肯定因为太过悲伤而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然而尽管他们竭力想要阻止他前往十分危险的涿鹿战场,可由于他们眼下和落渊的实力相差太大,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落渊驾着祥云奔赴了涿鹿。 落渊赶到涿鹿的时候,那里才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不管都已累到了极致鸣金收兵,整个涿鹿战场除了遍地尸骸,便仅剩他这一个活人。 若非二郎神杨戬记挂着将天界将士的尸骨带回趁夜再度折回了涿鹿,落渊根本就不知道该去何处问询夸父的消息。 几乎是在看见二郎神的瞬间,落渊便神色激动地扑了上去:“二郎神,看见你真是太好了,我兄弟夸父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也随神族一起收兵返回歇息之地了对吗?” 杨戬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落渊如今的神力已经达到了堪比上古战神的恐怖实力,他不知道到落渊是怎样在这样短的时间被变得这样强大,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天界一别之后落渊应该过得很不容易。 身为天界铁血派的头号代表,杨戬素来喜怒不言于色,但当他听闻落渊提及夸父时,却仍旧忍不住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当时他也与夸父在同一战场,平日里受了夸父不少照顾,早也在心底将那个憨厚的巨人族主神当做了兄弟。那会儿他身陷幻境对于外界发生的情况并不知晓,当他从幻境挣脱出来之后,便只看到了已经倒在地上的夸父,以及和暗夜之神寻玖战做一团的重绫。 抬手轻轻拍了拍落渊的肩膀,杨戬用有些暗哑的嗓音沉声道:“落渊小兄弟,你要……节哀。” 听着杨戬那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悲伤字眼,一直期待着奇迹发生的落渊顿时心沉到了谷底。 他眼神空旷地看着不知名的虚空,似在努力消化这个绝望的事实,又似乎想要透过那片天地看在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良久,杨戬才听他再度开口道:“我想知道我兄弟他,具体去世的位置和尸骨埋葬的地方。” 杨戬轻声叹道:“我可以带你去他们去世的地方,但却无法带你去寻找他们的尸身,当时光明之神重绫在身体快要消散之际,用最后的力量燃起了寂灭之火将她与夸父的尸身都一并烧毁了。” 或许他人无法理解重绫的做法,可与重绫打过数次交道的落渊却明白,只有重绫当真爱上了夸父,才会想要焚毁他们的尸身,从此化为灰飞,他中有她,她中有他,一辈子不会再被人打扰,也一辈子都不用再分开。 “就是这里了。” 驾云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杨戬方才带着他在一片漆黑的焦土旁缓缓落地。 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年的时间,除了一片被焚烧过的痕迹,这片土地便再看出不其他。 但落渊却在坠地的瞬间,便跌跌撞撞地扑到了那片焦土边缘,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来:“夸父,你这个骗子!你明明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可现在你人在哪儿?” 少年将脸埋在掌心,一声又一声地喃喃:“傻大个,我来了,可是你又在哪儿?” 杨戬静静地陪着他发泄哭泣,直到他语到沙哑,声音越来越微弱,杨戬这才将上前将他从地面拉了起来。 有些笨拙地替落渊擦干净脸上的焦土和泪痕后,杨戬也将悲伤地目光投向了这片早已不复当初的土地,低声道:“当时在战场上夸父救过我许多次,之后若非是他跟重绫,我甚至连同这里所有的神族可能都早已被寻玖一并拖入了地狱。我不知晓其他被救过的神族心中是如何念想,但在我看来,我的命是夸父跟重绫给的,他们于我心里便是大哥大嫂一样的存在。你是夸父大哥认定的兄弟,以后便也是我的兄弟,大哥不在了,以后便由二哥照顾你。” 三界皆知,二郎神杨戬的承诺,一字千金,他认定的兄弟,便一辈子都不会再改变。 落渊知道杨戬的意思是想告诉他,夸父虽然走了,可是却延续了杨戬的命,活下来的人肩负起亡者的责任和信仰,亡者便会以另外的方式永存于世。 落渊看着杨戬郑重的神色,看着他目光中的真诚和温暖,仿佛看到了当初在黄河水域初见之时,夸父也是这样毫无戒备地对他伸出了友好之手,从此一经交握,便是一世的肝胆相照。 他缓缓伸出了白皙稚嫩的手,用力攥紧了杨戬宽厚修长的手,良久,轻声唤了一句:“二哥。” 察觉到手中传来的温度,杨戬唇角微扬,便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颜:“好兄弟。” 残阳如血,将涿鹿战场映衬得越发狰狞,一个人的身影由显寂寞,可两个人的并立,却象征着风雨共济,无坚不摧。 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我问碧方:“那后来落渊就这样跟着杨戬投奔天界了吗?” 碧方摇头:“没有,他对杨戬说,他要凭自己的努力,成为跟他和夸父一样顶天立地的英雄……” 落渊到底还是拒绝了杨戬,但却向他保证,终有一天会堂堂正正以神的身份进入云霄殿,成为哥哥们最大的骄傲。 跟杨戬在涿鹿战场分离之后,落渊便径直返回了目前水族所在的东胜神州。 听闻他打算带着人去偷袭涿鹿战场的魔族,替天界创造制胜的机会,天生不喜争斗的水族们大多都拒绝前往,唯有玄武一族想也未想便齐齐单膝跪在了他身前,朗声道:“我等愿与少主共同进退,共创万世功勋。” 时逢乱世,想要从妖魔一跃成神,除了费尽千万年的功夫修炼之外,最快的方法便是为天界立下不世功勋,直接位列仙班。 以落渊一个人的能力要做到这一切十分容易,但除此之外,他还是玄武族的嫡系血脉,他必须要将他的族人也一并考虑进去。 一个人的巅峰太过孤独,他需要兄弟族人的陪伴。 但眼下时间紧迫,而玄武一族的实力委实太过弱小,就算去上古战场也只会成为蚩尤那方的刀下亡魂。 而虚妄之渊里面修炼一年却足可以抵外面百年,所以落渊想了想,便回头对一脸殷切看着他的族人们,语重心长道:“小的们,现在有一个变得跟我一样强的机会,就是过程有那么一点点辛苦,你们愿意随我前往变强吗?” 虽然有关虚妄之渊的恐怖传言甚多,但没有去过虚妄之渊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地方的恐怖,在加上落渊一直信誓旦旦的对大家说,那里没有任何危险,只是略有些无聊,但只要大家在一起便没有什么过不去之类的话,最终玄武族不分男女老幼皆被落渊坑进了那个传说中只有一点点辛苦一点点无聊的地方。 当看着那一片除了黑暗和几率暗淡星光外便什么也没有的世界,玄武族举族上下都不好了。 然而此时见已经坑人成功,落渊也懒得再摆什么义正言辞的忽悠态度,只大大咧咧地随意往虚空中一躺,便单手托腮做可爱状:“这里一年时间可抵外面百年,那如此推算这里十年便相当于外界的千年,之前我一个人在这里苦熬了三千年。不过我觉得三千年你们肯定会崩溃的,那就一千年好了。一千年的时间里,如果你们的实力进步能达到让我满意的程度,我才会带你们出去,否则我们就举族在这里继续相亲相爱罢。” 不管玄武一族举族上下如何在心中幻想着把落渊鞭尸鞭尸再鞭尸,但在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他们也依旧没有寻到任何的出路后,玄武族上下这才面如死灰地开始了漫无止境的修炼生涯。 虚妄之渊在被瑶华帝君放于凡间之后便整合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进入里面的人可以呆在一起,而非最早的那般一人进入便自动生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否则落渊也不敢轻易便将所有的族人都带入里面。 大家每日都在重复修炼,倒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变化,直到千年时间过去,落渊将他们带出虚妄之渊之后,他们才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 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着实让玄武们兴奋了好一会儿,但下一刻当落渊瞅着他们一脸高兴的表情悠悠提议可以再进去里面修炼时,所有的玄武们都拼了命地摇头。 就算在外界修炼的时间缓慢一些,可至少疲惫之时可以四处走走,自由自在的云游,可在那虚妄之渊里面除了无尽的黑暗,便是这个时不时会折磨调戏他们的恶魔,这千年时光里他们没有彻底崩溃,只能说是奇迹。 眼下外界已经过了十年光景,落渊不知晓战局是个什么情况,在用传音鸟问过二哥杨戬,确定涿鹿战场仍在胶着,神族伤亡惨重。而魔族的炙阳跟幽篁两个煞星也即将伤好即将折返战场时,落渊再没有任何犹豫,在问清楚了炙阳跟幽篁的行军路线之后,便直接将嫩藕一般的胳膊一挥,对他的族人笑若暖阳道:“小的们,炙阳跟幽篁要重返战场,现在是我们报仇的时候来了!操家伙,都跟我上!” 第十六章 成神 在亲眼见证过云出跟千岫的悲壮牺牲,又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同伴至亲惨死之后,水族跟魔族,尤其是炙阳和幽篁两兄妹的仇恨早已不死不休。 因此当落渊话音一落后,所有的玄武族老少都二话不说的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武器,满脸杀气地对落渊道:“愿随我主重返战场,截杀魔族,一雪前耻。” 见小的们都士气如虹,落渊当下也不再耽搁,直接带着他们跳入了虚妄海,从最快的水路直接去围堵炙阳跟幽篁。 出于对自己自身实力的信任,炙阳两兄妹便命令大部分的魔军先行前往涿鹿战场,而他们自己则仅在身边带了一万左右的魔族亲兵。 因此当落渊带着仅寥寥数千人的玄武们从海中一跃而出的时候,炙阳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中,只勾着唇角凉凉笑道:“本王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倒先抢着到本王跟前送死,既然如此本王便成全你们罢。” 彼时炙阳随知晓自己有一队魔军在虚妄之渊失踪,但因为没有一个走出那里,所以他并不知晓虚妄之渊里面的秘辛,依旧只把他眼前的玄武们当做数十年前的软脚虾。 落渊也没功夫跟他解释,他看着依旧嚣张无比的炙阳,缓缓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今日我定要留下你们兄妹二人俩的狗头。” “找死!” 想到当年北海边缘,那一对鲲鹏族的主神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地说着要留下他的性命,随后若非他带的人手充足,他恐怕就当真要交代在那里了。 迅速与身旁沉默寡言的妹妹幽篁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二人皆齐齐向落渊袭去。 在历经虚妄之渊的艰苦修炼之后,落渊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炙阳跟幽篁实则伤势并未曾彻底痊愈,因此落渊倒与他们战了个旗鼓相当。但他们手下的魔军就惨了,面对一群道行都超过数千年的凶残玄武们,几乎被杀得毫无反抗之力。 若是天界之神,一旦与对方交手,哪怕明知抵不过对方也依旧会坚持战到最后一刻,但炙阳跟幽篁是无恶不作不被世间任何道德原则约束的魔,在察觉到眼前的局势对他们十分不利之后,他们便当即抛下无数骷髅亡灵做掩护后,随即便以最快的速度逃往魔界的边缘。 至此魔族与水族彻底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但凡双方一碰面,便必定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少主要追吗?”刚刚干赢了一场,正气势如虹的玄武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 落渊知道炙阳跟幽篁手中肯定还有不少的保命手段,所谓穷寇莫追,而眼前这些骷髅亡灵又委实太难对付。他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便将目光看向了天边涿鹿战场的方向:“不,现在是该我们去用强悍的双手,在神族中扬名立万博得一席之地的时候到了!” 扑面而来的海风将落渊未束的长发吹散在风中,少年的面容一如往常的精致稚嫩,可只要看着他,玄武们便从心底涌生出无限的希望。 他们坚信,他们的王能够带领他们摆脱下界妖魔的身份,创造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光明未来。 而后那些年,落渊率领着玄武族在战场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天界立下了无数辉煌的汗马功劳。 待到轩辕族终究战胜了蚩尤,逼退了妖魔二族,终于取得全面胜利之后,在颁布功勋的大会之上,落渊的玄武族便跟同样立下了不世功勋的青龙、朱雀、白虎三族一并被封为了四方之神,青龙主东方,封地在在天界之东的秦皇;白虎主西方,封地在天界之西的岷山;朱雀主南方,封地在天界之南的殷土;而玄武主北,封地则在天界之北的北冥。 在拿到天界赐下的主神令牌和任命圣旨后,落渊便拎了两坛昔年夸父最喜欢的珍果酒重新返回了那偏被艳阳灼伤的焦土。 他将东西放在了地面,然后掀开了两个酒坛,每饮一口酒,便也会在地上倒上一些,就好像他们依旧在凡间把酒言欢时那样,有他的一口,便有夸父的一口。 直到两坛酒都见了底,落渊才抬手抚着那边焦土,朗声道:“傻大个,你看,我终于成为了一个跟你一样人尽皆知的英雄。” 他说:“傻大个,这样的我,才足够资格成为你的兄弟,成为你的骄傲!” 然而天地之间,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却早已没有了能够回答他的那个人。 见碧方停止了诉说,我便抬眸看向他:“那之后落渊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兄弟朋友皆已不在,生无可恋,才陷入沉睡的吗?” 想到落渊好不容易才历经千辛万苦的实现了跟兄弟夸父的承诺,可是之后却一直在族地里沉睡,我便觉得心中感慨不已。 碧方瞅了我一眼,见我满脸心疼,不由失笑道:“你想太多了。” 我不解:“那落渊是为何沉睡的?” 碧方轻嗤了一声,道:“他之所以沉睡是因为当初他在战场的破坏力极强不知用坏了神族多少绝世神兵,而他由于终身不能长大,见着那些个高大俊美的男性神族便忍不住手贱,时常于不经意间‘误伤’他们的漂亮脸蛋。他一来害怕天界找他要神兵武器的赔偿,二来他树敌太多,担心那些神族组团来找他的麻烦踹他的老窝,这才用累极而眠的借口意图逃避责任罢了。” 我无语凝噎:“……难怪那些玄武族的长老只提出了三个条件,便爽快的答应将两条人命一并勾销,搞了半天原来他们的主神便是那种传闻中祸害遗千年的家伙。碧方你说,现在我去求他们改个条件,你看成吗?” 碧方眉梢一挑,便露出一抹清雅至极的笑:“这位姑娘,饭可以少吃,梦不可以乱做呢!如果你忘记了那三个条件,我现在便可以帮助你好生回想一下。” “其一,是由朱雀族或者白虎族差人去玄武族禁地唤醒他们的初代主神落渊。 其二,负责去唤醒落渊的人,还要负责教会落渊最基本的礼义廉耻,比如出门穿衣着鞋,见人知书达理。(此处玄武族太上长老玄翌尤为强调了穿衣着鞋四个字。) 其三,因为玄武族有了夙夜和沧曦这两个痴情种子的前车之鉴,负责教导落渊的人,还要负责将他的情根拔除,或者让他绝情绝爱,务必要将他培养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合格主神。 以上三个要求一经达成,玄武族便对朱雀、白虎二族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以后三族依旧是最亲密团结的友族。” 我抬手扶额,先且不论如何唤醒落渊,和替这个曾经成功拥有过庞大后宫的家伙如何拔除情根,单单是想到要交这个喜欢光屁股四处乱跑的家伙学会穿衣服和礼义廉耻,我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了看天边已经高挂的日头,碧方懒洋洋的打着呵欠道:“玄武族给你的三天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是快些考虑该怎么办的好。” 一见他这副事不关已打算立马去会周公的模样,我心里顿时一咯噔:“你不能这么没有义气,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亲密战友,独自去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吗?” 碧方慢条斯理的应道:“据我所知玄武族所在的北冥距离莲台山有三万七千里的距离,你在那里的挣扎我根本就看不见,何来眼睁睁一说。” 我:“……” 在我的印象中碧方好像鲜少睡觉,平日晚上也只会略微合眼一会儿,而他一旦入睡没有百八十年便绝对起不来。 眼看着他当真打算回房休息,只好咬牙使出最强绝招——召唤虎耳虎尾,而后迅速扑到他身前,腆着老脸晃了晃耳朵尾巴可怜巴巴地道:“碧方大人,你行行好,就陪我去吧。” 碧方抬手捏着我的耳朵,悠悠道:“桑染帝姬,卖萌可耻。” 我扬唇,露出八颗讨喜的小白牙:“对你管用就行!” 那天的最后,碧方被我磨的没法,终是随我一并去了玄武族地。 只是很久之后我才知晓,他那会儿去魔界的伤势其实并未好转,继续沉睡自我修复,但我开口说需要他,他便又放弃了沉睡的想法,继续陪在我身边随我折腾奔波。 从莲台山到玄武族地,驾云约莫三个钟的样子便可到。 对于我们的提前到来,玄翌等一众长大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但当我邀请他们随我一并前去唤醒落渊时,他们却避如蛇蝎纷纷表示需要提前做点准备才能有勇气面对那个坑货,额,面对他们的玄武初代主神。 见他们死活不愿意进去,我只好作罢,换言道:“那唤醒落渊的条件呢?” 而对于我的疑问,玄翌依旧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对我道:“唤醒少主的条件,都在他沉睡的地方写着呢,二位进入里面便能看到。” 玄翌语罢便立马溜之大吉,我跟碧方对视一眼便只好进去直接拂开禁制,走入了玄武族的禁地。 中间一块巨大的蓝色菱形冰晶中静静躺着一个面貌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皮肤莹白如玉,面容精致无双,浑身上下仅有腰间围着一圈树叶,胳膊四肢皆□□在外,可却并不让人觉得粗俗,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自然,让我感觉有些像百花谷里那些自在飞舞的漂亮小花精,只是他的身形要比仅有拇指大小的花精们要大上许多,一点也看不出传闻中的可恶祸害。 当然,这仅限于我看到他身旁的石碑之前。 硕大的石碑正面写着:“要想唤醒老子,非绝色美人的爱心亲吻不可。” 背面则写着:“什么,居然不亲?那就唱首小曲来听听,比如《小桃红·春情》一类的……” 凝视着那石碑上的字迹,我抬头看天道:“这家伙真的是玄武族的初代主神吗?” 碧方颌首道:“所以那些长老才没脸说出真相,恐怕他们比你更希望这家伙能不是玄武族的初代主神。” 第十七章 试音 上前用尽全力狠狠砸到了那块蓝色冰晶之上,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我的拳头肿了,而那块冰晶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捂着红肿的拳头,我泪眼汪汪地看着碧方道:“我又不会唱曲,难不成你真的要去亲他一口?毕竟你比我长得好看啊。” 碧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你有胆子再说一句试试。” 我缩了缩顿时感觉凉飕飕的脖子,立马摇头道:“不不不,我刚刚是说,还请碧方大人上前来看看这快冰晶究竟是什么东西。” 碧方收拢折扇,随即上前,用扇柄轻轻敲了敲那快冰晶,其敲响之音清悦悠扬宛若凤鸣天籁。 “这是上古的试音石。”碧方看着冰晶里面的少年失笑道:“在上古年间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羽化之前,为避免一身所学皆断绝,很多都会羽化之地或者个人洞府留下一些传承。但同时为了保证自己得到自己传承的都是心性坚韧品格高洁,同时能力又不俗的后辈,这些大人物们便会设置许多考验。当时的大神们都喜好风雅,所以试音石便是他们最喜欢设置的一项考验。不过每一块试音石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或会出现幻境迷惑人的心智,又或是会让人身陷最深刻的回忆,不过只要能用音律让试音石产生回音,便可以唤醒里面的落渊了。” 我苦着脸道:“可是我五音不全唱不好歌,又不会什么乐器。” “所以我这不是也没指望你吗?”碧方深深看了我一眼,叹道:“捂着耳朵退后一些,就算陷入了幻觉或者看到了幻境,也切忌一定要守住心神,别让那些幻化出来的东西影响你的情绪。” 随手拾起一缕从洞顶洒落的光幻化成琴,碧方席地而坐,纤长的指尖开始拨弄出动人的乐音。 而随着那些乐音渐渐入耳,我的思绪也逐渐飘忽,恍然间好似又听到了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回到了初遇帝江的那年…… 第一次看见帝江的时候,它还是条小龙,因为南海炎热便浮出海面晒太阳。那时我也还是个修为不足的小神,恰好跟随父亲去西天的时候肚子饿了,便悄悄在途径南海的时候溜了下来。 蓝色的海浪,白色的沙,软绵绵的帝江在阳光的照耀下看上去格外的粉嫩好吃。 虽然听说过龙族这一类生物,可是碍于龙族一直高傲不愿以真身示人,再加上我读书甚少所以并不知道真正的龙长什么模样。直到架火烧水的时候我都只是在想,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你填饱我腹,我便成你浮屠。 但我这人向来又没有什么耐心,所以在水烧到一半的时候,我又觉得还是快点让它成佛比较好。 而帝江便是在我流着口水,准备咬他的时候醒来的。 他先是懒洋洋地睁开了金色的双眼,见我口水快流到他脸上倒也不怕,反而用十分好听的声音对我说:“先去漱漱口罢,我比较喜欢干干净净的去死。” 我本就是白虎而化,体内自然残留着万兽之王的血性,所以对于束手就擒的猎物向来无法提起兴致,再加上他说完这话的时候便化为了一个带着眉间缀着东珠的俊俏少年,如此我便更加没有了食欲。 “你说,能一直生活在一个地方是不是一件很快活的事?” 在这世间能从动物幻化成人的只有两种,一为妖,二为神。很明显眼前这比青葱还水嫩的少年,自然是第二种,且为了表示我差点让他成佛的歉意,便只好顺着他的话答言道:“自然是快活的,有人陪你说话,有人陪你玩闹,你爱人人,人人爱你。” “如果,我陪你说话,我陪你玩闹,那你可以爱我么?” 他侧过脸看我,模样神情很是认真。 这是他从醒来对我说过的第三句话,也是最深奥的一句。 只可惜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便在我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样快,那样彻底,以至于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他是我饿得发晕的时候,所幻想出的一个有关食物的春梦。 直到后来当我随着我爹去参加蟠桃大会,在西王母身边再看见他的时候,我方才知晓,原来他便是天界传言中那个最可怜的空间之神。 永远无法安定,永远都奔波于过去和未来。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他虽为龙族但却继承于盘古的单脉,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同族朋友。 当所有的神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便只身一人坐在瑶池边看天看水看游来游去的锦鲤。 紫衣曳地,透过重重花影树痕,那样好看却也那样孤单。 于是,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如果没办法留在同一个地方,那便高高兴兴的看遍世间风景。若你寂寞了,我便陪你好了。” 他欣喜回头,然后在头顶梨花簌簌而落的时候,又突然消失,留下清香袅袅和涟漪满池的碧波。 当时年少轻狂总觉时光大把无从挥霍,所以做事并不曾计较后果也并不嫌过程麻烦。自从答应了帝江的相陪之言后,只要听见有他的消息,我便不远万里的前去。尽管这样,却总还是聚少离多。 起初只是抱着助人为乐的伟大宿愿,但到后来却换做我自己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我爹说我这是吃饱了撑的自讨苦吃,我却觉得那是苦尽甘来方觉甜蜜。 他喜欢桃花,但贫瘠的岷山却很难有桃树能存活,在得知大荒南部的桃花妖手中有早些年从神族手中抢走的千桃树,听闻那种桃树的种子可以在任何地方存活。得知此事之后,我便呼朋唤友一起不远万里去抢回了这些最珍贵的桃花树。就算过程艰辛,就算受了好些伤,只要他能欢喜,我亦觉得无怨无悔。 我只知晓我想对他好,只要我一直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好,然后对我死心塌地,让我们的爱情开花结果。 我的追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满第三百年的时候修得了圆满。 那一次他从岷山的桃花林消失,一晃便是三年,我用尽所有的办法,终于在极北之地找到了他。 皑皑白雪,静默苍穹,他纤尘不染的站在天边,对我说:“桑染,我不想在未来与过去中徘徊了,我想留在有你的地方,哪怕只能远远看你一眼就好。” 我喜极而泣,只当是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春天。却不曾想,他却转眼将我的春天赠与了别人。 为了他不再匆忙离去,我耗尽心血,甚至不顾我爹的劝阻擅自使用了禁术折损了修为引来了天罚。 我被三昧真火烧了七天七夜,之后又在岷山疗养了三月有余。 这段时日,他从来不曾过来看过我,而我却依旧在盼着快点好,不能让他再孤单了。 当岷山桃花终于再开的时候,我已经能在侍女的搀扶下踉跄走路。但我还未来得及走出桃花林去见他,他便春风满面的带着重明族的帝姬青岚走了过来。 直到那时我才知晓,我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成就了他与别人的一桩良缘。 只是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我与他三百年来追逐携手的情谊,却敌不过他与青岚的短短数月? 我出生不过百年,便拳能碎石;长至百年,更能手举千斤;修炼千年,便携了凤莜四处棒打破坏家庭的野鸳鸯,但如今面对帝江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桃花灼灼,我被侍女搀扶着在左,他与青岚手挽手在右,眉眼弯弯地对我说:“桑染,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是我不能为了你,耽误了青岚的情。” 他从来不曾记得我,因为他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在他离开的之后,我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一厢情愿,最后都能修成正果。 那时我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那样好,也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所以失恋的痛苦便越来得山崩地裂。 我冒着大雨在天宫外站过了一个梅雨季节,站得内心深处都快长出一个又一个发霉的蘑菇,他依旧与青岚在瑶池寻欢作乐始终不肯再见我。 我也不记得我在那里呆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当乌云终于散开的时候,他终于携了青岚出山,用十分不耐烦地语气对我说:“我以前怎的没发现,你这样烦。” 我终于颓然的回到了咸池,我爹怕我想不开,天天找了凤莜一块儿跟我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没有谁能一帆风顺的恋爱,凡是一帆风顺的恋爱,都是逢场作戏迟早得散。然后我茅塞顿开,顿时把帝江与重明族那只小狐狸精的一切,看成了短暂的露水姻缘,并且由他们的话延伸到,他不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不够好,如若我比她好,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情痴境界。 于是我开始回忆帝江说过的每一句话,并且把他提到的有关于我的每一个优点都无限量放大,每一个缺点都无限量优化,我收敛了所有的骄傲开始往他喜欢的方向靠拢。 而事实证明,最后帝江也终于携了青岚再度见我,但却是为了给我送喜帖,一是他成为了天帝,二是他要成亲了。 但新娘不是我。 这是比痛苦更为严重的打击,我还没来得及让他发现我有多好,他便轻松断绝了我所有的后路。 许是觉得青岚再哭下去说不定成亲就没那么美丽了,帝江温言细语的宽慰了几句以后,便又对我道:“桑染帝姬,青岚特别喜欢桃花,能不能请你把族地借与我们成亲。” 我略微一愣,接着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指着身后那延绵不绝的桃林轻叹道:“天帝怕是看错了罢,我白虎族地哪有什么桃林。” 话音一落,他们皆愕然看我。凡我袍袖略过之地,漫天花雨尽成灰飞。 我要这桃树,是因为你欢喜。如今既你不在乎,我又何必再留花? 帝江,你一直只知这桃花好看,可曾知为了在咸池这贫瘠之地养活它们,我又小心翼翼的守护了它们多少个日夜? 在没见到他的时候,我曾对碧方演练无数或声泪俱下的控诉或怒眉向天的咆哮,可是如今此情此景,我却只想说一句。 “你们滚吧。” “桑染,你一定会后悔的。”见我一改先前颓然的模样,以前曾和我无数次过招大战的青岚,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犬牙开始咆哮。 “滚快点。”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话虽说得漂亮,可是最后当他们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却仍忍不住蹲下身洒落了一地的眼泪。 我伤心欲绝的想,我究竟是怎样才会跟我的帝江,走到形同陌路。 第十八章 因果 越是深想,我胸口便越是疼的厉害,且随着时间的推延不仅身上的疼痛加剧,就连我身处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塌。 当碧方的琴音再转曲调时,我眼前的一切又化作了另外的光景。 大约是在我与帝江相识第一百五十多年的时候,为了彼此不再分开,我们俩便一起尝试合双方之力弄一个阻挡他离开的高级结界。 但不曾想,彼时我们俩都神力低微,结界未弄好不说,反而由于注意力不集中,而在施法的过程中双双被打回了还不会说话的原形初期。 由于不想被天界的众神发现,所以施法的时候,我们特意选择了离三十三重天阙很远的西荒。所以彼时虽然我们都显得万分狼狈,但却并不怎的担心。 谁知就在我们露出原形没多久的时候,当时句芒天帝的侄女容微帝姬便恰好乘着凤车经过。 因当时句芒天帝并没有子嗣,所以便对这唯一的侄女格外亲厚,甚至有不少神仙在八卦的时候都称,下一任的天帝指不定便会破天荒的出一个女神。 虽说是谣传,可说的人多了,就难免就有人当真了。句芒天帝如何打算,众人不太知晓,但就拿容微帝姬素日鼻孔里看人,嚣张跋扈唯我独尊的架势来看,已经俨然把这三十三重天都当做她自己所有。 所以当下在我看见她从上空飞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便是咬住帝江的尾巴开始狂奔。 倒不是说怕她,而是凭我们俩现在的模样,她仅需动动手指,我们便尸骨无存。 我本想避开这滩祸水,却不曾想,这一跑反倒让她察觉了异样,当下便驱使了凤鸟过来追逐我们。 容微虽然为人不怎的厚道,但她的神力和饲养的凤鸟却绝对能在天界排上号,所以很快我与帝江便一道被她的凤鸟踩在了脚下。 要知道,容微素来有两大爱好,其一便是天天花枝招展的四处横行霸道炫耀美貌,其二便是四处捕捉珍奇异兽,且平生最大的夙愿便是养一头咸池原产的白虎,和南海原产的龙族。但由于,这两族皆是位高权重的神族,又皆神力高深,所以平日里她就算再怎么念想,却也始终不敢下手。 而如今居然在这里遇见了神力绝对低微,而看上去又不像有什么后台的我们,立马便眉梢一挑,用缚仙绳将我们给绑了回去。 本来若说只给她当几天宠物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偏偏她却想再养些虎仔和龙仔,便不辞辛苦的又捉来了最接近白虎的雄类仙虎和最接近龙族的雌类恶蛟,想与我们强制关到了一起。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又加上当时年轻气盛又被我爹宠得无法无天,当容微将笼子一打开,我便立马跳出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帝江生性温柔本打算用不伤和气的智取,但见我如此凶猛,又担心我吃亏被伤,所以在我跳出笼子的时候,他也跟着我一道跳出来咬住了容微的另一边胳膊。 容微料到了我会反抗,却没料到一直阖眼貌似昏睡的帝江也会跟着我反抗,再加上她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在挥手将我扫向墙壁之后,并没有再次设防。 如此便就导致了帝江,一张嘴,一蹬腿,便直接张口咬在了容微的脸上。 犹记得当初天界众神为了讨好她,特意给她封了一个天界之花,为此她便把她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但如今我抓坏了她最喜欢的罗裳,帝江咬坏了她最自豪的美貌,如此便彻底激怒了容微。 为了保命,无奈之下,我只好仰天长啸企图唤来这周着的同族前来救命。 说来也算我命大,当时我爹和凤莜恰好要去西天找弥勒佛下棋,正要路经容微的仙宫,谁知便听见我无比凄厉的叫唤,立马踩着祥云跑了过来。 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正好被容微掐住了脖子,正死命的翻白眼,我爹与凤莜当下一怒,便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便跟容微动手打了起来。 容微虽是天界有名的上神,而我方却有白虎王朱雀王两大战神,所以她自是不敌。 本来我爹见她已经对我松了手,便不打算再做逗留把事情闹大,谁知那容微却趁我爹不备,竟然倍觉羞辱直接打算下狠手。 若说果断还击,则隔得太近,容微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若说不还击,自己和她则或许都还有一线生机。 自打小我便经常听我爹说,做神一定要慈悲,宁可放过一万,也绝不错伤一人。 所以当下他一闭眼,我便知道他打算硬接。于是我便强忍住胸口激荡的血气,直接对着我爹扑了过去。 再睁眼时,我与爹爹都曾安好,但帝江却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而随后,除了盛怒的容微和不断安慰她的句芒天帝以外,其余人等纷纷以残害同宗和以下犯上的罪名进了天界大牢。 俗话说,世间之事,有因便有果。 如若我们不曾异想天开,便不会化作原形被容微瞧见。如若不被她瞧见,她便不会寻思再多养几只。如若她不曾寻思,我便不会唤来我爹。如若我不唤来我爹,帝江便不会受伤。如若他不受伤,我便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在意他。 也正是因为这样,为了不连累我爹,不连累凤莜,不连累已经重伤但却不知所踪的帝江,我决定与蒙面来大牢里准备找我麻烦的容微商量:“只要你放过我爹和凤莜他们,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而容微却也不知是脑袋被门缝夹了,亦或是毁容之后突然改过自新了,居然微微一笑,万分亲切地说,那样也好,因念着我年纪尚小便去她仙宫里当一两月丫环便算解决了事。 本来我以为依照她的性子,我等就算不掉脑袋,也要褪三层皮才算了事,谁知如今竟这样简单,所以在我爹和朱雀被放出来后,我便欢天喜地地跟着她回了仙宫。 不过,也正是跟她回了仙宫之后,我才晓得,因为天真,所以愚蠢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当初她那一笑也并非冰释前嫌,而是笑里藏刀。 自打我做了她的贴身丫鬟,生活便从此坠入了水生火热之中。 彼时正值寒冬腊月,她所在的二十一层天上滴水成冰,每日清晨我便破冰取水为她洗衣做饭,为她打扮梳妆,还不能弄断一根头发,否则我便要在冰上跪一整天,且还不给饭吃。总之从早到晚她最大的乐趣便是寻我消遣,把她的快乐诸加到我的痛苦之上。虽说难以忍受,但只要想到为亲人为朋友为我最欢喜的帝江,每每便也咬牙支撑了过来。 然而,我的隐忍却并没有让容微有所收敛,反而让她更加撕声揭底变本加厉,而整个事情的导火线便是她当时暗恋的伽罗神君。 伽罗神君是当时天界有名的美男子,有名花倾国的风姿,更有温润如玉的气质,据月老私下统计,整个天界喜欢他的神女宫娥,就算没有一万,也绝对少不了九千。 而容微不仅是喜欢他,更是仗着翕兹天帝的宠爱,一直对企图接近伽罗神君的仙女们采取*,从而导致了千万年来,伽罗神君虽然一表人才,但身边却只有容微一个并立的存在。然,怪也怪在,就算容微的貌和权都是天界一等一的存在,但伽罗神君却始终只把她当做一般的朋友,并不曾对她的示好有过多的表示。 不过虽说是这样,但容微却依旧隔三差五的不忘差人去把伽罗神君请来家中做客,或拉拉家常,或下棋论道。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奉了容微的命令,在炎热的时候替伽罗神君打扇,在寒冷的时候替伽罗神君挡风。本是一板一眼尽忠守职,却不料那伽罗神君竟以为我对他上了心,且故意对他这般温柔。久而久之,竟不知何时起待我也越发亲密温柔。 容微对我越坏,他便对我越好,如此一来,两人原本的交情便因为我逐渐产生了间隙矛盾。 直到后来,每到伽罗神君来仙宫之时,她便动手打伤我腿,不让我有机会出房门。料是伽罗神君再好的脾气都被她逼到了绝路,至此开始一心想要带我离开。而我也因两月期满,终于受不了她的虐待,而咬牙答应了伽罗神君离开。容微才彻底癫狂,甚至盗用了句芒天帝的轩辕剑想与我们一道同归于尽。 由于当时我心中已有帝江这个意中人,所以伽罗神君对我虽好,我也没想过随随便便的移情别恋,对他除了感激之外便别无他想。 而聪明如他,自然也清楚我的想法。 见伽罗神君如此护我,容微越发惊怒,当下竟不惜以身祭剑,打算动用轩辕剑的最强攻击。 其实凭伽罗的身手,要躲开当时那些攻击并不困难,可最后他却选择了调转回头,伸手拥住元神已在溃散边缘的容微。 容微看着伽罗近在咫尺的面容,唇角微扬,可眼泪却簌簌而落,她说:“我得不到的,就算毁了,也不会让与他人。我那样卑微的讨好你,那样小心翼翼,只希望你能发现我的好,我不怕等待,可是却怕等待的最后,你依旧还是不爱我。” 平日里我虽没少在受到容微虐待之后诅咒她,可是当时听她那样梨花带雨的说话,最后仍是忍不住唏嘘感叹。 伽罗神君虽然救了我,但为的不过是出于本心的善良和道义,而他愿意毫不犹豫的跟容微一起死,想来心里应当也是有她的,只不过因为两人太过熟悉的缘故,他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今待到生死光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待容微的感情,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于空中消散时,我有些难过的想,若他们一早便不曾错过,是否后来容微的性子便不会这样偏激,也就不会发生这一切的悲剧了? 然而不管过程如何,眼下的结局却是有两个上神因我而亡,不管原因是谁对谁错,在句芒天帝的震怒之下,我都再度被绑进了天界大牢。 我爹和朱雀急得四处托人找关系,甚至有不少人都对我们建议,只要我一口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帝江头上,那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可况以帝江的特殊神格,说不定到时候还没上诛仙台,便不知晃到了未来还是过去。 可尽管是这样,我却依旧舍不得再让他受一点伤害。 最后就算是看在我白虎一族对天界的诸多贡献上,我也依旧被绑上了诛仙台,罚乱箭穿心。 神和人最大的不同是,往往凡人的致命伤,只要对于我们不伤及元神,便并无大碍,但一样的是,我们依旧会流血,依旧会感受到那钻心之痛。 而帝江便是在我受刑之后赶到诛仙台的。 他着白衣,身上的伤不但没好反倒更重,透过雪白的裳看上去分外醒目,看上去似乎比我更为惨烈。 他颤抖地将我搂进怀里,温热的眼泪流进了我的颈窝。 我听到他说:“桑染,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有悔恨,有不甘,然而更多的却是内疚与心疼。 那是记忆之中帝江第一次为我流过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替他抹了抹眼泪,细声道:“若是为了你,我都不觉得苦。帝江,我要你明白,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十九章 苏醒 随着一阵越来越急促的乐音响起,我面前的一切居然瞬间消失。 因为试音石产生的幻境格外逼真的缘故,那会儿我已经分不大清楚自己就是身处过去还是未来,我只知晓我要去找帝江,这里很危险,我必须要找到他与他一起离开。 可就当我准备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准备继续深入那未知的黑暗世界时,却突然听到有人用急促声音唤我道:“桑染,回来!” 那声音清冷好似隆冬里下的第一场雪,干净得不染半点尘埃,入耳后让我觉得万分耳熟,但我却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到过。 就在此时,那遥远的黑暗深处也传来了帝江的声音,他气息微弱,好似受伤极重的样子:“染染,你在什么地方,我好害怕,你快来救我。” 一听帝江的声音,我心头立马便慌乱了起来,尽管前方的空间已经开始扭曲,这四周看不见的重压已经逼得我喘不过来气来了,我也依旧坚持着想要去寻找帝江。 “桑染,再继续往前你会永远迷失在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见我执意往前,那清冷的声音已隐隐有了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而帝江的声音也越发温柔,带着似水的遣倦,他说:“桑染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快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 帝江的话,让我脑袋中名为理智和清醒的那根弦,瞬间绷断了。 虽说我身为白虎族的帝姬,但我生平最大的夙愿既不是像青龙族帝姬那样志在天下,也不似青岚那般一定要站在权力的顶端,我只是想和我的心上人一直在一起,看遍洪荒变迁,观边沧海桑田,一起携手走向人生的尽头。 眼下因为空间已经快扭曲到了极致,我的身体也由于剧痛无法再站起身,我便用手肘撑地,一点一点地缓慢前进。 我想,我的帝江在前方等我,就算这空间会崩溃,就算我会因此而死,我一定要爬到他身边,与他一起死去。 那清冷的声音似乎已经被我执着的行为弄得没了言语,一直静静地不曾开口,只是眼看着我就快要接触到帝江所在的黑暗时,那声音方才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他既没有惊怒,没有劝解,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既然你执意要干蠢事,我也不拦你。只是你搬家那会儿为了避免被你爹发现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爱好,而刻意藏在我床下的那些《后宫男宠三千人》、《武林男男夜话》等等珍藏版的香艳小黄文,既然主人都没有了,我也便拿去烧了罢。” “碧方大人,放过那些美男,我们还是好朋友!” 下意识的话便脱口而出,而在唤出那个名字之后,我原本一片混沌的脑子也逐渐变得清晰。 碧方先默了默,才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接着道:“既然想起来了,就赶快给我滚出来,我数到十,要是你依旧留恋幻境不愿出来,我便立马停止拨动琴音,让你一辈子留在黑暗中与你的帝江相亲相爱。” “十、九、八……” 尽管我再想多在此地停留一会儿,听着那幻化而出的声音对我说一些帝江一辈子都会对我说的情话,但碧方这家伙素来说到做到,我不想永远的被留在这个一片扭曲的空间。 是以在深深看了一眼那黑暗深处后,我便直接拔剑划破了眼前的黑暗,艰难地睁眼醒了过来。 且就在我睁眼的同时,碧方也拂袖散去了浮于身前的光琴,而后曲指在试音石上轻轻一弹,那原本坚不可摧的试音石便渐渐化为了蓝色的光芒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失。 碧方凉凉侧头看了我一眼,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模样,但我知道他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否则也不会不惜耗费功力也要用空间传音来唤醒我。 也不管他此时表现得有多淡漠,我也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径直挪到他身旁,弱弱道:“那个……” 但我话未说完,便被碧方打断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放心吧,既然醒了过来,那你的小黄文便是安全的。” “不,我不是想说那个。”掩口轻咳了一声,我对了对手指,继续锲而不舍的搭话道:“我是想说,方才多谢你了。” 许是没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碧方先是一怔,随后才抬眸目光幽深地看我:“我以为你会先责怪我在多管闲事。” 不太想提自己过往的黑历史,我直接略过此页,干巴巴地笑了笑:“怎么会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就算再多的舍不得,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单薄,更何况我并没有忘记他已经跟青岚成亲了。” 碧方没有答言,只是深邃的目光蓦然柔和了些,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戳的人心肝发疼:“就算如此,可你还不是一样忘不了他,别说得自己好像已经看破红尘了一样。” 我正准备开口反驳,可恰在此时,因为试音石的彻底消失,落渊也打着呵欠一脸不情愿地从睁开了眼睛:“谁呀,这么讨厌的打扰人睡觉……” 少年优雅稚嫩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他目光缓缓从我跟我碧方,原本睡眼朦胧的眸子顿时亮了亮,而后张开双臂十分豪放地向我们奔来:“美人,我要绝色美人的亲吻~” 起初我双手环胸,一脸戒备地连退了好几步,可当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便径直奔向碧方之后,我才知道,我又想多了…… 但是除了毛茸茸的小萌物以外,对于意图不轨想要接近自己的人,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都有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的碧方,想也未想,便直接挥动扇柄,将长得玉雪可爱的落渊一巴掌便扇到了墙上,末了还不忘淡然道了一句:“抱歉,就算是神兽,我也不太喜欢你这种没毛的小乌龟。” 听碧方开口是纯正的爷们声音,从一堆乱石底下爬出来的落渊先道了声睡久了眼神不好,这才看向我,用老气横秋的口吻故作深沉道:“那边那个白虎族的小丫头,你们此番前来将我老人家唤醒可有要事?” 虽然明知道落渊是上古的神族,年龄大了我不知道多少倍,但看着他那张比我大侄儿还更显稚嫩的脸,总是会让我有一种这熊孩子又在装逼的错觉。但他开口便直奔主题问的正事,我也只好忽略他口吻的怪异,正色道:“回初代尊上的话,是由于早些时候玄武族的夙夜王上和准备继任的沧曦王上都因故去世,而下一届的玄武族嫡系又没有破壳出生,这才不得已将你老人家唤醒,好继续操持玄武族中的大事。” 几乎是在我话音一落的瞬间,落渊便立马神色俱变,就连声音已隐带杀机:“你的意思是,我玄武族的两个优秀嫡系血脉都因故去世了?是谁干的,因为什么?” 我刚想答言,碧方却先一步开口道:“没有凶手,他们都是因为心仪朱雀族的王上凤莜,为了救她而死的。” “哦,原来是为了姑娘。”落渊掏了掏耳朵,隐去了杀意,神色慵懒地靠回了墙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两个后辈还算死得其所。”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他又撇嘴一脸不乐意道:“所以你们唤醒我,便是想让我这一把老骨头继续为族中做牛做马了?” 我估摸着他传闻中的坑货性子,立马便点头奉承道:“尊上英明,也只有在您老人家的英明领导下,玄武族才能枯木逢春,再创辉煌。” 然而对我绞尽脑汁的奉承,落渊却看着我,语重心长地道:“小丫头,我跟你说,反正现在玄武一族已经跻身四方之神,再衰败也衰败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属于我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如今这世道已经不太适合上古的神族出来插手干预了。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若一直依靠长辈的庇佑,那玄武一族的命数也怕是到头了。当年我之所以沉睡,虽然外界都传闻是我不想闯祸的责任,但我豁出老脸当这个缩头乌龟,却只是为了能让玄武族在没有主神的情况下快速成长起来。” 落渊说得认真,我心中的敬佩也油然而生,待到他说完之后,我已经有些后悔自己鲁莽前来唤醒他了,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花,我哽咽道:“都是晚辈太唐突了,没想到您老人家为了玄武一族竟是如此殚精竭虑。” 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落渊也感慨道:“是啊,像我这样美貌与智慧并存,气质与潇洒同在的完美男人,就应该在沉睡中让英名万古流芳。” 我张了张嘴,本想道上一句那您老人家好好歇息,接下来就由我替你守护玄武族直到下一届嫡系出生的时候,碧方却微微一笑,悠悠道:“据我所知比如昆仑、轩辕、华胥等好些神族都还是上古的主神当家作主,对于寿命无尽长的神族来说根本就不存在时代过去一说。眼下玄武一族也并非是需要长辈的庇佑,而是需要一个可以代表玄武族颜面的长辈替他们坐镇族中。至于最后一点,若尊上你当真不在意的话,那我们一会儿出去通知其他神族你苏醒的消息,想必你也不会在意他们来找你麻烦什么的了。” 碧方语罢,便拉过终于想起不对劲方才回过神来的我,准备直接告辞,而恰在此时一直老神在在的落渊却以极快地速度扑过来,抱着碧方的胳膊嚎道:“这位英雄,咱们有话好好说。” 碧方敛眉淡道:“说人话。” 落渊纠结了一会儿,才皱了一张包子脸,噙着眼泪看着碧方,委屈道:“就是觉得麻烦死了,不想干。” 那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若搁在外面定会引起无数神女仙娥们的同情心泛滥,但碧方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扬唇道:“现在是和平时期,身为一族的主神不仅不用做打打杀杀的事情,而且身份说出去来非常拉风,你只要把玄武族初代主神的身份往外面一亮,定会有数之不清的美人前赴后继地扑向你的怀抱。你干是不干?” 据我所知,神族的主神虽然不用经常出去打打杀杀,但是却要肩负起管辖属地、批阅文件、与各方神族外交等等一系列数之不清的各项事宜,还要三天去云霄殿报道一次,五天与神族巨头们长谈一次,每半月还要去西天与那些神佛们友好交流一次…… 但落渊却仅是听碧方描绘的那一点点美好的蓝图,便彻底忘记了去过问主神要肩负的具体职责,便春光满面心花怒放地应道:“干!干!干!谁敢阻止老子上位,谁便是老子的阶级敌人。为了那些美人,不,为了玄武一族和平持久的发展,我这把老骨头都豁出去了。” 看着落渊马不停蹄地往玄武族地方向跑去,我心下感慨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今天肯定被这家伙给忽悠过去了。看来语言这门学问,我以后还得认真专研才是。” 碧方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长叹道:“虽然我很想鼓励你有上进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我却委实不愿意看到你将时间耗费在永远不可能学会的东西上面。珍惜光阴,人人有责啊,少女。” 我:“……” 第二十章 教导(上) 当我们从玄武族禁地出来的时候,落渊已经先一步进入了玄武族的正殿,此时正光着屁股一脸惬意的靠在王座上,对笑容僵硬的玄武族长老们意味深长道:“我记得当年本少主提出要去沉睡的时候,你们好些人当场便喜极而泣,后来还在族地里面开了七天七夜的联欢大会,庆祝我这个祸害终于不用再折腾你们了。怎么,现在嫡系无人,你们才想起把我重新挖出来替你们做牛做马?” 年轻一些的小玄武们没有经历过落渊的祸害不明情况,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便仅有好奇,而长老们却都是从上古开始陪着落渊一直到沉睡的,早已受够了落渊的折腾,此番若不是下一届的嫡系还未破壳而出,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唤醒这个小妖孽。 好半晌见无人说话,站在最首位的太上长老玄翌只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笑道:“初代大人……” “不许唤我初代,还是唤我少主罢。”一听属下开口,落渊便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不满道:“你们把我唤老了,以后我怎么还顶着这张漂亮的小白脸出去老牛吃嫩草啊。” “是是,都听少主的。”玄翌知道今天若不把落渊哄好了,这小心眼的家伙指不定会搞出什么妖蛾子来,就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弱弱道:“回少主的话,当年你独自去禁地沉睡,其实我们族中老小都十分痛心来着,但那会儿时局不稳,为了不让其他神族发现我们的悲痛,我们才化悲愤为力量,强颜欢笑着假装自己很坚强。你不知道,在你沉睡的这些年,我们这些长老每天是吃不好睡不香,日日夜夜都牵挂着您来着。” “真的吗?~~”落渊挑眉,拉长了尾音,视线缓缓从台下站着的长老身上扫过。 每扫过一个长老,那人便会老泪纵横,一副恨不得把忠心都挖出来给落渊看的模样,悲声嚎道:“少主,我的对您的思念就犹如天河之水滔滔不绝,苍天可鉴啊!” “少主,我对你的不舍,就好比天上的繁星,数之不清,道之不绝啊!” “少主,我对你的崇拜……” “……” 看着这些往日在外面动动脚便会让各个神族颤抖三分的长老们,一脸谄媚地对一个身高还不及他们肩膀的小屁孩掏心挖肺的说着恭维话,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喜感。 差不多听了半柱香的赞美,落渊这才挖了挖耳朵,对着神情尤显激动的长老们一脸嫌弃道:“你们这些老男人肉麻不肉麻,别以为你们这么说我就会很高兴。” 长老们都快出哭来了,你不高兴!那你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去了。 但那样的话,没人敢说。 恰好此时见我跟碧方走进了正殿,一直留心门口情况的玄翌瞬间便眼含热泪扑到我们面前,语速极快道:“现在第一个要求帝姬已经办到了,剩下的便是第二点和第三点要求,在帝姬未把少主教导好之前,我玄武族上上下下是一定不会回来打扰到你们的教学,帝姬尽可放心。凡人有云,时间便是金钱,为了不浪费帝姬宝贵的时间,我们现在就撤了。战友啊!一切都拜托你了!” 语罢之后,玄翌便一边往殿门口撤退,一边对落渊道:“少主啊,你才刚醒对如今的世道还多有不解,这两位一个是白虎族的桑染帝姬,一个是瑶华帝君座下的碧方神君,这段时间我们族中有事族里上下暂且不会在族地,就让他们先陪伴你好了。” 在我的印象中,玄武一族一直都是慢慢吞吞不管是行路做事都一贯悠哉的神族,可眼下几乎在玄翌落音的瞬间,原本人头攒动的玄武族正殿,不过眨眼工夫便人去楼空,除了我、碧方跟落渊三人以外,便仅余呼啸而过的冷淡清风。 看了一眼长老们头也不回便绝尘而去的背影,再将目光落回正捧着果盘嫌弃这个葡萄不够甜那个桃子颜色不够漂亮的落渊,我顿时便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觉。 站在正殿苦思半晌,我也没想出半点好办法,只好看向身旁已经择一靠椅悠闲坐下的碧方道:“你说,我该怎么教?” 碧方摊开那把绘有水墨青莲的折扇,轻轻扇了扇,微微扬唇道:“玄武族要求第二条:负责去唤醒落渊的人,还要负责教会落渊最基本的礼义廉耻,比如出门穿衣着鞋,见人知书达理。你便从穿衣开始教罢。” 瞥了一眼此时已经丢掉果盘,转而在尝试玄武族王座上雕刻的玄武能不能扳下来的落渊,我扶额头疼道:“你觉得我让他穿衣裳他便会穿吗?” 碧方好看的眼眸一弯,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我道:“他不穿难道你就不会磨到他穿为止吗,凡间不是有句话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加油吧少女,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虽然我觉得碧方的话十分有看热闹的嫌疑,但眼下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一日不教好这个小妖孽,我们便一日无法从玄武族地离开。 思及至此,我只好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男装走近落渊,对他笑靥如花道:“少主,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孩子的请求,是以我原本估摸着落渊应当会愿意聆听我的要求,谁知他却头也不抬地应道:“不好。” “为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而且我是女孩子,你对我温柔耐心一点要死啊!” 然而听闻我的控诉,落渊却只是双手托腮对我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用他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天真娇憨地应道:“因为对本少主而言,只有面容美艳绝伦,身材婀娜火辣,看上去要像王母蟠桃园里成熟的蜜桃一样诱人的姑娘才算是女孩子。像你这种虽然长得青葱水嫩,但却分不清前胸后背,看背影会让我误认为是男扮女装的而言,就只是投错了胎的男孩子而已呀。” 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努力按耐住想要掐死这个祸害的心情,我深吸一口气,打算直接略过问他这一段,直接将衣裳捧到了他的王座旁,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少主,还是把衣裳穿上罢。如今这世道已经跟上古时期完全不同了,你若不穿就这样出去的话,别人肯定都会笑话你的。” 落渊捏了捏拳头:“谁笑话我,我便揍谁。” “但人家知道你是玄武族的少主,你丢的是玄武族的脸面。” 落渊眉梢一挑,不仅为所动,反而叹了口气道道:“脸面那东西能吃吗?能用吗?能换法宝或钱财吗?不能吧,那要来何用?而且不管玄武还是白虎,我们的原身都是神兽,我们要想接近天道,首先就得还原自然,不被世间的道德和规则所约束,用我们的肌肤感受风的吹拂,感受自然的温度,才能净化我们的心灵,达到最初的纯粹。如果我们整日都纠结于我们的外在衣衫,首先我们的心灵便已经被束缚了,他日又如何能够再精进呢?” 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落渊说:“上古的神族之所以比如今的神族强悍那么多,便是因为他们都不穿衣服修炼的缘故。来吧,让我们一起抛开外界的束缚,世人的眼光,回归自然,共窥天道罢。” 每次跟他对话,好像都是从我提问开始,到最后被他说服结束,特别是听他如此一说后,我竟隐隐也有了一种想要回归自然的冲动。 然而就当我摸着身上的衣裳,考虑着要不要试上一试的时候,碧方却直接用扇柄用力敲下了我的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退下,让我来。” 被碧方当头棒喝之后,我才蓦然想起,我可是励志要在学识上超越文曲星,在风度仪态上超越广寒宫的嫦娥,最终成为天界第一温柔似水的神仙姐姐的,可不能被落渊灌了*汤,像他这样伤风败俗。 摸了摸鼻子退下后,我本以为就算是碧方,要说服这个固执的小妖孽肯定也要费上好一会儿的功夫,谁知他仅说了寥寥三句,便迅速搞定了这个让玄武族上上下下都无计可施的落渊。 只见他踱步走到落渊身旁,面色从容地看着他道:“你觉得我们俩谁更帅?” 落渊抬眸看了看碧方,又看了看他眼底倒映出来的自己,良久,才不情不愿地道:“那是因为本少主没有长大,本少主如果可以长大,肯定摔你一百零八条街。” 碧方笑了笑,继续道:“你觉得穿衣服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最大的坏处是什么?” 落渊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穿衣服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遮掩身体,最大的坏处是不舒服。” 碧方并未反驳他,也没打算给他说什么圣人的大道理,只是收拢了折扇,悠悠道:“在我的理解中,穿衣服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穿什么样的衣服便看上去像什么样的人,锦衣金冠是翩翩公子,广袖长袍是儒雅高士等,可以根据不同的形象去征服不同的姑娘。而穿衣服最大的坏处就在于,世间会多处许多道貌岸然无法辨别的衣冠禽兽。” 几乎在碧方话音一落的瞬间,落渊的双眼便瞬间亮了亮,随后居然径直扑到碧方身旁,吊着他的胳膊陈词激昂道:“天界哪儿有卖衣裳的,还请碧方大人务必要教会我穿衣这一门学问,学生这厢有礼了。” 碧方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颌首道:“孺子可教也。” 第一天,穿衣□□,桑染vs落渊,以桑染被成功忽悠,惨败结束。 落渊vs碧方,以落渊对碧方佩服的五体投地结束。 第二十一章 教导(下) “把这边的这些帽子,那边的披风兜帽,还有这一排新作的时新衣裳,只要是适合本少主尺码的,全部给我包起来。” 说话的少年肌肤如玉,眉目如画,三千青丝拢于玉冠之中,腰悬白玉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出优雅的弧度,一身孔雀蓝的织锦长袍越发衬得他身姿亭亭,就好似凡间折子戏里提到的那些风流贵公子。 在看着他毫不犹豫地从储物戒指里面又拿出一大堆奇珍异宝用作这些天衣的抵债,再看着那些卖衣裳的小仙娥一脸笑开花的表情,我终是忍不住扯了扯碧方的袖口道:“我说,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太好啊?” 碧方挑眉看我:“有何不好?” 我咽了咽口水道:“自从三天前我们说服他要穿衣,并且教会了他穿衣这门学问之后,他便将玄武族中的藏宝库席卷一空,然后拽着我们直奔天衣店。至今为止,这个小妖孽已经买空了好上百家家店铺,用光了几乎一大半的玄武族财物。这样待到那些玄武长老们折返族地,发现他们多年来的心血积累都变成了落渊的衣裳配饰,会不会一激动之下便将我们也一起兴师问罪啊?” 碧方把玩着扇坠,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淡青色的流苏间穿梭,好似初夏的白荷刚刚露出了让人惊艳的尖尖一角。 对于我的担忧,他却只是唇角一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玄武族那些长老只是让我们教会他们的少主穿衣,又没让我们替他们看管族中的财物,花光钱的败家爷们是他们的少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眼瞅着落渊又意犹未尽地继续冲进了下一家贵得离谱的天衣店,我咽了咽口水道:“可是毕竟教会他穿衣裳的是我们啊。” 碧方瞥了我一眼,唇边笑意越发深邃了几分:“若那些老家伙当真不讲道理,我便对他们的少主说,用华丽的外表只能吸引肤浅的女人,真正美貌与智慧的姑娘,是不会在意对方贫穷或者富贵,更不会在意对方是光着身子还是穿着华裳。依靠外在的打扮诚然能够引来他人的瞩目,但那样遇见的姑娘只会是短暂的露水姻缘,若他当真想要彻底的永恒,就应该用以前的自己去与对方相遇,只有外在与内在同时坦诚相待,方可成就一段动人佳话。” 落渊虽然道行深不可测,但性子却是个不韵世事的小鬼,碧方的这番话要忽悠他将穿起来的衣裳一件一件脱掉,简直是太合适不过了。 看着身旁碧方依旧波澜不惊的神情,我拍了拍胸口有些感慨道:“还好我够机灵,不会像落渊那个倒霉孩子一样容易被人忽悠。” 碧方闻言,侧头饶有兴致地瞧着我:“你这话听着好像觉得自己比落渊强似的,那我问你,小明每天都和娘亲到集市去买菜,每次都抓着妈妈的裙子,但这次却迷路了,为什么?” 为了挽回自己的高冷形象,这一次我思衬良久才胸有成竹道:“因为他娘亲在外面有了相好,为了和相好私奔把小明骗出去丢掉了!怎么样,这回肯定对了吧?” 而恰好在此时又换了身衣裳回来炫耀的落渊也听到了碧方的问话,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他丢了我一个嫌弃的眼神道:“你怎么会有这样阴暗的想法,我真是看错你了。”然后侧头又兴冲冲地对碧方道:“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因为小明的爹妈都是美人胚子,但小明却是个丑娃,为了避免越长越大的小明被自己的丈夫嫌弃,从而影响到夫妻之间的和谐关系,小明娘亲便先一步丢掉了小明。如此一来既不用破坏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又不用让长大后的小明因为父母的容貌而产生强烈的自卑。这是多么感人又伟大的母爱啊!” 碧方深深看了都胸有成竹的我们一眼,断言道:“两个无药可救的傻蛋。” 我不服气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落渊也龇牙道:“除了我这么完美的答案,难道还有其他答案不成?你敢告诉我们答案吗?” 碧方唇角微扬,用爽朗若春风的声音对满脸写满求知欲的我们道:“呵呵。” 我:“……” 落渊:“……” 在陪着落渊连续逛了半月有余,在将所有知名的天衣店都扫荡了一遍,也将玄武族最后一块灵石给花掉之后,落渊这才心满意足地小手一挥对我们道:“打道回府罢!有了这些装备,本少主肯定会是新一代的天界万人迷,风靡万千仙娥神女。” 看着他一脸得意的在前面踩着祥云哼着小曲,想到接下来教他知书达礼的任务,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为避免这一次再被落渊忽悠,让碧方这家伙白看笑话,在快要到族地的时候,我便磨蹭到碧方身旁,压低了嗓子道:“这位战友,现在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了。” 碧方抿唇:“不好意思,请恕在下资质有限,恐无法完成小友重托,还请小友另请高明罢。” 我被他一噎,好半晌,才捧心控诉道:“你怎么每次都不按剧本演,戏文里面这时候都会说承蒙战友厚爱,愿为战友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碧方曲指弹了弹我的脑门,清浅的眸中噙了点笑:“戏文里面还说天上的神仙都聪明无比,能看透红尘紫陌,随意更改未来过去呢。” 听他这话,我立马又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那如果你当真有更改未来过去的能力,你最想要做什么?” 起初碧方只是笑眯眯地别开了眼,似不欲多言的模样,直到被我纠缠得委实太久,方才满满敛了笑意,正色道:“或许会忍不住将某个位高权重的小白脸丢到一个永远无法回到天界的地方,又或许会忍不住在某个傻姑娘才出生的时候,便将她偷出来一直带在身边,再不给她爱上其他人的机会。” 这么多年我之所以能跟碧方一直和平友好的相处,有很大的原因便是我知晓他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珍爱姑娘,跟他在一起无关风月,却可以生死相随肝胆相照。 只是以往在听闻他这番话的时候我心头十分平静,可眼下我却莫名觉得有些发酸。 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绪之后,我才若无其事地对他道:“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恋爱都要从娃娃抓起,小伙子,觉悟不错嘛。” 碧方顿了顿,才面容淡淡:“那你呢?” 虚空之上月明星稀,仿佛隐隐能看到天宫的方向。 想起在试音幻境里那历历在目的往事,我轻轻叹了口气:“以往我总是会想,若当真能改变过去,我想去战场救回我的娘亲和大哥,并阻止后来二哥的参战,这么多年过去了,白虎族的王殿便只有我跟父王两个人,我很想念他们,想念以往一家人热闹快乐的日子。” 碧方目光盈盈,好似最清澈的月亮河水,他偏头看向我道:“桑染,我很欣慰,你的答案终于不再是帝江。” 我嘿嘿一笑,对他比划道:“你懂什么,我娘和大哥那可是当年战神殿里最强的战神之二,我二哥也是揍扁天界二代无敌手的,他们都十分护短。要是知道他们的宝贝帝姬我被重明族那个小狐狸精欺负了,肯定不会给青岚好日子过,指不定就揍得她对帝江再无觊觎之心了,那帝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碧方撑着额头,说:“……你赢了。” 随后,在我将好不容易从南极星君那里讹来的珍露酒都忍痛割爱给了他后,碧方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我教导落渊。 这些日子在碧方的忽悠之下,落渊已经对他满心佩服,因此听闻碧方要亲自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世如何认为人见人爱的万人迷秘诀后,他便一早便拿着纸笔规规矩矩的坐到了书房。 碧方没有拿书,只是抄着手,一本正经地问道:“知书达理一次,在少主的理解中是什么样的东西?” 落渊想了想,懒洋洋地答道:“无聊而又不能理解的东西。” 碧方微微笑道:“在我的理解中,知书……” 然而话未说完,好些日子未见的太上长老玄翌却拿着三张烫金的帖子,扣了扣门走了进来,先对落渊行了一礼,掩口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打扰诸位的教习了,不过今日天后青岚听闻我族初代主神醒转的消息,十分想要见见少主,再加上她七千岁诞辰在即,便邀了诸天神佛齐聚瑶池,一为替自己庆生,二为恭贺少主醒转。” 看着玄翌手上的帖子,我微微蹙眉,有些莫名地看着玄翌道:“玄翌长老确定天后青岚也给了我帖子?” 想当初我跟帝江与青岚的纠结在天界几乎人尽皆知,就连青岚成亲当日,他们都未曾给我发过请帖,说是免得我去败坏了他们的兴致,如今她的千岁寿辰却给我发了帖子,委实让我颇为不解,而且直接告诉我,青岚此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第二十二章 争对 玄翌点了点头,似乎对于青岚的要求也不太明白。 许是见我跟碧方都陷入了沉默,落渊瞅着气氛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憋着没有开口,直到窗外的微风吹响了打开的窗户,他才按耐不住想要瞧热闹的*,小小声道了一句:“那我们去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去,碧方你呢?” 以往不去是因为青岚并没有给我请帖,如今她贵为天后,不管私底下我们有多少恩怨,但面上我身为臣下却不能直接驳了她的面子,否则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妖蛾子。 碧方收拢了折扇,垂眸看了看被我死死攥紧的衣摆,似笑非笑道:“如果我说不去,桑染帝姬会放鄙人回莲台山吗?” 我抬头对他讨好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碧方大人,要是你不去的话,万一落渊少主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正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落渊闻言,立马双手捧着脸颊做陶醉状:“也是,万一被我风华绝代的身姿迷倒的神女仙娥太多,因我而影响了寿宴的秩序,确实有些不太好办呢。唉,果然太完美的男人,走到哪儿都是罪过。” 我:“……” 碧方:“……” 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落渊不仅学会了穿衣裳,还搭配得十分优雅养眼的玄翌,在反复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眼前看到并非幻觉之后,随即回头对我跟碧方竖着大拇指,神情激动道:“多谢二位替我玄武族解决了一项心头大患,二位真是神人也。” 碧方这家伙一贯脸皮甚厚,所以当下只是淡然一笑道:“玄翌长老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但我却秉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更何况以落渊这骚包的性子肯定迟早也掩不住真相,便颤巍巍地对玄翌道:“长老,是这样的……落渊少主虽然学会了穿衣,并且已经钟爱了穿衣打扮,但你们族中在财物方面恐怕就有些损失了……” 玄翌先是想也未想,便喜气洋洋地摆手道:“不过就是几身新衣裳,能损失多少财物……” 但他话音还未落,便在回头之时瞧见方才还空荡荡的书房眼下竟然多出了无数堆积如山的衣裳饰物,而那个始作俑者还一边拿着一枚储物戒指继续往外倒衣裳,一边对他挤眉弄眼道:“玄翌,你说我此番醒转后的第一回公开露面,是要很高调好呢,还是非常高调的好呢?” 玄翌的笑,顿时便僵在了嘴角,特别是在看清楚那些天衣都有七仙阁的标志,而七仙阁的东西是天界出了名的价格吓人,玄翌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子颤了颤,好半晌才面如死灰地问我道:“那敢问桑染帝姬,少,少主他究竟拿走了藏宝阁的多少东西,而族中的藏宝阁究竟还剩多少?” 我仔细想了想落渊当日在藏宝阁中收敛财物的行径,追忆道:“玄翌长老,你要坚强,据我所知,你们族地藏宝库应该还有一块灵石……还是落渊觉得自己身为初代主神理应给后辈们留下一点东西,方才忍痛咬牙留下的。” 玄翌先是一怔,随后立马面容狰狞地回头,拔出腰间长剑便向依旧还在镜子前试衣裳的落渊气势凶残地杀了过去。 “你这个败家爷们!!那是我玄武族千万年来的珍藏啊!!今天我就要代替长老会,代替所有的玄武族人好好告诉一下少主,什么叫做为人厚道!!” “玄翌长老,你不要冲动……你要冷静……你……啊!!不要打我的脸,本少主是靠脸吃饭的啊……” 那天的最后,落渊的惨叫响彻了玄武族地的上空。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几日后青岚在瑶池边缘举办的诞辰宴会按时召开的时候,被玄翌揍得一脸猪头还没有回复的落渊,很是低调地裹了一身玄色衣衫,还在脸上蒙了一层同色黑纱。觉得自己已经暂时不是美男子的他,不仅没有在去往瑶池的途中勾搭俊俏美貌的神女仙娥,甚至到了瑶池宴会上,也仅是在青岚的呼唤下略微上台站了一站,随后便情绪低落地在角落处自行画圈圈。 虽然知道落渊是上古之神,但因着他永远无长大的可能,永远都是稚嫩少年的模样,他这一萎靡便瞬间激发了我深埋心底的母性,然而正当我准备同碧方一并过去好好安抚他一下的时候,却被身着华丽后服的青岚拦了个正着。 “哟,桑染帝姬,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竟寻了个这么俊美无双的新欢,听说还是瑶华帝君坐下的神侍,地位可比好些上神都要来得体面。”刚一站定,青岚便打量着我跟碧方,掩口轻轻笑道。 我对青岚素无好感,当下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天后娘娘如果拦住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请恕属下无可奉陪。” “桑染帝姬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她唇角一翘,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看来对于本宫与陛下当年成亲一事,帝姬现在还耿耿于怀呢。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本宫与陛下也都是情不自禁罢了。” 论邻牙俐齿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青岚的对手,是以本准备示意碧方赶紧离开此地,懒得再与她坐这种无谓的争论,可碧方却先我一步,微微笑道:“天后娘娘,据在下所知这情不自禁可不是一个好词。” “哦?”青岚眼波流转,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道不尽的婀娜妩媚,看得周围好些神君心神荡漾。 然而不待我开口询问他是不是今早出门脑袋被门夹了,便听碧方又道:“在下才疏学浅,平日里喜欢看些凡间的折子戏本,据在下所知,那些戏本里面但凡涉及到一些香艳风流的偷情之事,或者喜欢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都喜欢用情不自禁的这样的词汇。而但凡用过这个词汇自我狡辩的姑娘,下场更是让人唏嘘感叹呢,有的被人撞破后被浸了猪笼,有的被当做伤风败俗的典范被人点了天灯……” “碧方,你够了!”许是没料到碧方会不顾及她如今的身份颜面,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青岚也顿时柳眉倒竖,再也无法维持虚伪的假笑:“你别以为你是瑶华帝君的人,这天界便没人能奈你何!虽然瑶华帝君他说是去云游,但这么多年未归,谁知道他是生是死,你别指望着能用他的名头护你一辈子。” 几乎在青岚话音一落的瞬间,周围好些神族都吓白了脸色顷刻间跪了一地,就连我也是心中一紧,急忙扯着他的袖子唤他道:“碧方……” 可碧方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便毫无任何惧意地看向青岚道:“眼下妖魔二界时日与日俱增,谁也不知道第二次三界混战会不会爆发,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可以活够一辈子。但只要天后娘娘一日还顾及着瑶华帝君,那我便可多活一日。不过我在这里也给娘娘提一个醒了,我的命牌是在瑶华帝君身上,若我出了什么事,帝君他老人家第一时间便会知晓,且以他老人家的手段,我想就算我是魂飞魄散了,他也应当能找出在下的真正死因。他老人家一贯脾气不太好,昔年瑶光城中惹怒他的魔族无一生还,昔年为了□□暗害过他的神族最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我估摸着还是要提醒娘娘一句,切莫冲动。” “碧方,你这是在威胁我?”青岚凤眸微勾,原本白皙的俏脸因愤怒而瞬间通红,像极了盛夏枝头熟透的诱人蜜桃。 只是她动人的情怀碰上了碧方这块不解风情的顽石注定会一败涂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碧方,这么多年来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从未曾输过也从未曾服软过半分。 是以听闻青岚此言,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随便娘娘如何理解,我只是想告诉娘娘一个事实罢了。” 对于瑶华帝君,莫说天界诸神,就连嚣张如魔界三皇子炙阳,也不敢招惹半分,所以不管青岚如何震怒。半晌后,在诸神怯怯地目光中,她终究还是压下了所有的怒火,转而直接忽略掉碧方的毒舌挑衅,直接将枪口落到了我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桑染帝姬,我听闻近日朱雀、玄武、白虎三族的关系有些紧张,而帝姬为了修复三族的关系,这些日子一直在玄武族地教导刚苏醒不久的落渊少主。这是好事,毕竟本宫也一直希望神族之间能够和平友好,但可惜的是,一来掌灯女神玄月的故土瀛洲出了问题,原本灵气充足的洞天福地竟然灵气莫名开始消失,就连岛上的花草树木也开始枯死,飞禽走兽则开始异变,但如今的上神大多脱不开身,本宫便打算让落渊少主跟玄月一起回归故土。二来近日蓬莱仙岛的周围也不甚安稳,陛下他好像属意帝姬的实力,打算派帝姬前往蓬莱看守一段时间。” 我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再重复了一遍,我才攥紧了双拳,胸口一直苦苦压抑的愤怒喷涌而出:“青岚,你说帝江要我去蓬莱?!” 当年妖界十大妖王突然进阶而后,随后率兵进犯,我娘亲与大哥便是负责蓬莱一带的战线抵抗,也是在那里他们为保三界太平,最终选择了与那道行深不可测的两个妖王同归于尽战死沙场。 蓬莱那地方,是我母亲和大哥的生命终结之地,在那里我一下便损失了两个最深爱的亲人。虽然蓬莱这个地方并无任何过错,但人是有记忆的生物,难免会触景伤情,所以若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从来不会轻易靠近蓬莱。 当年我与帝江要好的时候,他曾说过要做我一辈子的亲人,要陪我抚平心口的沉痛,让我有朝一日可以从容面对过往的悲伤。 可是如今在我三族关系如此紧张的现在,青岚却告诉我,帝江要我中止任务,要我去那个让我伤心的蓬莱,着实让我原本已经快近麻木的胸口,顿时猛地一痛。 而玄月虽是天界第一美人,但自从昔年与妖界一战后,便性格大变,与青岚走得格外的近,以落渊那自允风流佳公子的德行,若他们一起出任务,很有可能破坏后来她答应玄武族要拔出情根的计划。 “我要去找帝江。”心头涌过重重不安,我抬头冷冷地看着青岚,面无表情道:“既然现在圣旨还没下,便还有转变的可能性,蓬莱我是绝对不会去的,你也休想让玄月接近落渊。” 第二十三章 谈判 语罢之后,我便将视线重新落回了碧方身上,抿了抿唇道:“碧方……” 然而我话音未落,他便知晓了我的想法,只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放心去罢,一切有我。” 见他点头,为避免给青岚派人拦我机会,我转身便踩了一朵祥云,以最快的速度往帝江的天宫方向直奔而去。 帝江平日处理事务是在东朔殿,距离瑶池驾云大约三刻钟的时间方才能到,但眼下我几乎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是以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到了他的宫殿外围。 听闻这几日三界不太|安稳,各地请求处理的事务络绎不绝的送往天宫,是以他才没有出席青岚的寿辰宴会,仅是将所有的宫人都让青岚带去瑶池帮忙和维持秩序什么的,所以我到的时候仅有一些例行站岗的侍卫候在殿门附近。 “劳请将军禀报陛下,白虎族桑染帝姬有要事前来求见。” 自从帝江承了天帝之位,除了例行公事的去云霄殿参与议事以外,我便再没有踏足过天宫。因此听闻我此言,那方才晋升不久并未曾见过我的当值天将,一脸谨慎地打探了我一番,有些迟疑道:“那桑染帝姬可有身份玉牌。” “有的。” 在将身份玉牌交与对方后,那天将在确认玉牌无误后,便转身进入了殿内。 也就在他转身的同时,我拢于袖中的手,也死死地扣在了装有武器法宝的储物戒指上面,我想着若帝江一如当年那般拒绝与我碰面的话,我就算是硬闯也一定要在今日见到他。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天将前来回话时居然一脸恭敬道:“桑染帝姬,陛下请您入殿。” 我先是一愣,直到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方才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了扣在储物戒指上面的手,颌首道:“劳烦将军了。” “桑染帝姬里面请。” 东朔殿是历代天帝用来处理公事的宫殿,以往句芒天帝在位时,我曾来过数次,对于这里一点也不陌生。 殿中格局跟我记忆之中的模样出入并不大,只是帝江办公的书桌上摆着一个插满桃花的花瓶,微微让我有些失神。 也就在听到我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近之时,一直埋头批阅奏折的帝江终是搁下了手中的笔,抬头对我轻轻笑了笑,璀璨的眸中风华潋滟:“你来了。” 他声音温润,语气柔和,我记得许多年前我每次跋山涉水去找他时,他也会这样对我笑,然后用十分愉悦的声音对我说,染染你来了。每当那时我便会撒着欢地扑进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瞬间忘记了所有奔波的辛劳。 我张了张嘴,刚想应声,却在看见他如今象征着天帝身份的玄色帝袍时,瞬间收回了思绪。 他是现任的天帝,是青岚的夫君,而早非原来我只属于我的帝江。 “陛下。”在恭敬地对他行了君臣大礼之后,我才敛了神色,尽量用平静无波地口吻道:“微臣前来是想让陛下收回让掌灯女神玄月和落渊前往瀛洲,以及指派微臣前往蓬莱的命令,一来眼下朱雀、白虎、玄武三族关系十分紧张,需要微臣从中调和;二来,如果陛下实在无法收回命令,那微臣请求跟玄月落渊一起前往瀛洲执行任务,蓬莱之地实属微臣心中之痛,请恕微臣无法前往。” 静静听我说完之后,帝江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悲伤:“你来寻我就只为这两件事吗?” 以往但凡他眉间出现半点忧郁,我都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碰到他面前讨他的欢欣。 如今我以为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我已经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可当他用这种眼神再看着我时,我胸口依旧猛地一揪。 碧方说过,人这一生不能再次涉足同一条河,更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跟头。 是以当我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又开始飘忽时,便立马在心底狠狠唾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并打定主意不能再犯蠢之后,我才接着道:“正是。” 彼时空旷的大殿内便只有我跟他两人,帝江在反复确认了我脸上并没有其他情绪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染染,你长大了,也比以前冷静多了。” 一个很喜欢回忆过去的人,那他的记忆中注定是快乐居多,而若一个人并不想追忆过去,那他的记忆中肯定有很多让他不愿回想的过往。 是以当帝江用这种追忆的口吻感慨时,我不想要再陷入过去的悲伤之中,便攥紧了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道:“陛下,今日桑染前来只为讨论公事,请问陛下应是不应?” 他没有立即答言,只是怔怔看了我良久,方才再度开口道:“眼下三界不稳,战神殿里的上神大多被派遣出去各镇一方,派落渊少主去瀛洲,派你去蓬莱,都是不得已之事。” 我敛眉淡道:“为保三界安稳天界诸神都义不容辞,但微臣请求跟落渊少主交换差事,毕竟他才刚刚苏醒对天界诸神都不太熟悉,而微臣跟玄月还算有过些交集,想来配合也定当更顺畅才是。” 许是早就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帝江默了默,道:“此事已定,君无戏言。”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唇角微勾,终是忍不住口吻轻嘲道:“虽然一早我便知晓,就算来东朔殿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但我却还是来了,因为我想知道这个天界究竟还有没有公平所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因为昆仑跟轩辕二族素有旧怨,两族不愿一同合作出任务,在提出奏请后,陛下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陛下说君无戏言,那他们究竟算什么,那陛下当年对我的承诺又算什么?还是说,陛下这君无戏言四个字,从来便只争对的我白虎一族,争对着我桑染一人!” “但凡为了三界之事,我桑染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陛下认识桑染也不是一天两天,过往千万年的时间,就算再苛刻再九死一生的任务,我都会二话不说的去执行。但蓬莱一地,就犹如一把尖刀,每次我光想起便会被刺得鲜血淋漓,我没有勇气,也不愿意再踏足那个地方。” 只可惜的是就算我说了那样多,那天对峙的结果,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帝江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染染,我很想答应你,但此事我已经答应了青岚,我当真身不由己。” 尽管我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难过,尽管我早已明白,在他眼里除了青岚,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想法,但我一直想着,最起码对于一个劳苦功高的臣下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请求,身为上位者的他们应当会答应的才是。可直到他开口拒绝,我才知晓,依旧是我将事情想的太天真了。 知道了事情再无回转之地,我并没有在东朔殿做过多停留,只是当我心灰意冷的离开之际,愿意一直稳坐在书桌之后的帝江居然快步追了出来,在殿门口用极其复杂地声音唤了我一声:“染染……” 然而当我回头之际,却只听他又调整了一下呼吸,淡道:“东朔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都不要来了。” 风微凉,吹得四周花木沙沙作响,他纯白的身影在宏伟的宫殿下看上去格外寂寥,我听到自己用没有任何温度地声音应道:“就算陛下不说,微臣也有这样的打算。” 那时候,我曾那样坚定地想着,何必自取其辱,这样的地方,就该永远都不踏足。 当我终于平复好心绪重回瑶池的时候,青岚的宴会已经结束,诸天神佛都踏上了归家的路,唯有碧方依旧在当初我离开的地方,拎着一壶清酒在独自自斟自饮。 “谈判失败了。”几乎在我落地的同时,他便已经猜出了结果。 一把抢过他手中刚斟满的酒杯一口饮尽,我有些沮丧道:“碧方,我是不是真的挺蠢的,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不知死活地想要争取。” 碧方抬手抚了抚我的发,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脆弱,蓬莱是你母亲和大哥的葬身之地,在那里洒满了你们白虎一族的鲜血,你不敢前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过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若你当真不想去蓬莱,又放心不下落渊跟玄月的事,我便替你做一个替身人偶,代替你前往蓬莱。瀛洲跟蓬莱相距不愿,这样若蓬莱当真有事,你也可在第一时间赶回。” “碧方。”径直抓住他准备从我发上挪开的手,我原本阵阵发寒的胸口,顿时一暖:“就算你会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真实身份也好像挺见不得人,但你放心,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妖是魔,你都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碧方抽了抽嘴角,磨牙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帝姬抬爱了。” 每次好像只要一回到碧方身边,就算再沉重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轻松。 是以在与他碰杯差不多饮完那一壶清酒之后,我方才猛地一拍大腿,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但一直被我遗忘的事情:“碧方,落渊去哪儿了!” 碧方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现在才想起来,刚才干什么去了,放心好了,他只是在听说要与天界第一美人玄月出任务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美人踏上了只有他们两人的瀛洲之路。” 我手中的酒杯顿时便跌落在地,放心他奶奶个腿! 若玄月依旧只是当初那个让诸神仰望的高岭之花倒也罢了,自妖族一战后,她便一直与青岚相交甚密,直觉告诉我,青岚让她跟落渊一起上路,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在一把抢过碧方手中的酒壶酒杯狠狠往地上一丢之后,我死死抓住碧方的手,急声道:“碧方大人,你做木偶要多长时间,我们之后还追得上他们吗?”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若碧方说要花很长时间的话,我就先去追落渊,直接先斩后奏的行事。 可碧方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便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替身人偶,慢条斯理道:“急什么,我从来便不打没把握的仗,只要你将血滴到这个人偶身上,她便会代替你前往蓬莱。” 第二十四章 玄月 我看着碧方拿出来的人偶,身形相貌都跟我一模一样,就连左手食指尖上那颗黑色小痔都做的分毫不差,让我几乎爱不释手。 仔细打量了这个栩栩如生的人偶,不知为何我恍然间想起,凡间折子戏里记载的一个名叫《小李飞刀》的故事。 那故事主角名唤李寻欢,是一个才高八斗惊才绝艳的男子,十分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林诗音。两人本欲结为夫妻,后来因他的生死兄弟龙啸云也一心思慕林诗音,并为其相思入骨,病入膏肓,李寻欢重义,不忍自己的兄弟就此丧命,便只好忍痛割爱,刻意纵情酒色,借故疏远林诗音,最终一手促成了龙啸云与林诗音的成亲。也就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与自己的兄弟成亲之后,李寻欢便散尽家财,隐居关外。而后因为对林诗音旧情难忘,李寻欢每每思念林诗音之际,便会一刀一划地刻下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木偶。但他已知今生他与表妹已经永成陌路,所以刻完之后,他知晓再不会有送出去的机会,便会找一个地方将木偶埋下,循循环环往复,年年岁岁如此。 我记得当时在凡间听这出戏的时候,那说书先生曾一脸感慨地说过,唯有心中深爱对方者,才能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依旧能做到心中有人,落刀成像。 怔怔看着面前这个人偶好半晌,我才捂着小心肝,声音发颤地开口道:“碧方,你做的这个人偶一定耗费了很多心血罢?” 碧方眉梢一挑,悠悠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胸口砰砰跳的厉害,就连大脑也有一瞬间的空白,连带着后续的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我……” 见我一脸慌张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碧方索性用扇柄敲了敲我的脑袋,轻嗤道:“想什么呢,该不会以为我做了一个人偶便肯定是在暗恋你罢。不做像一点,万一天界派人前去查探虚实,那岂不是瞬间便暴露了。” 自帝江之后,虽然我表面看上去与过去并无两样,但实际上我却很害怕□□,害怕心动,更害怕受伤。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抵便是如此。 听他如此一说,我顿时便松了口气,只是将血滴到人偶之上,看着人偶驾云前往蓬莱方向之后,方才讪讪岔开话题道:“碧方,那我们现在便启程去追落渊跟玄月他们吗?” 碧方微微颌首,随即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一个可以长时间隐藏身型的斗篷披到我身上:“你术法不精,恐怕无法长时间维持隐身状态,若一旦被人发现了踪迹,你未去蓬莱之事肯定会被天界知晓,还是用这个斗篷罢。” 他一边淡声开口,一边动手替我系着斗篷的带子,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缠绵之意,但当他指尖偶尔拂过我脸颊时,我却觉得老脸略微有点发烫的迹象。 “好了。” 片刻后,碧方替我系好了斗篷,便退自了一旁,而我的身影也顿时变得透明跟使用高级隐身术时的效果差不多,只唯一不同的是,术法要消耗灵力还有时间限制,而隐身斗篷则不用那么麻烦。 抚着斗篷柔软的缎面,我看向碧方道:“你把斗篷给了我,那你呢?” 碧方云淡风轻道:“我幻化成青花附在你发髻之上,便可以一并隐匿身形。” 眼下时间紧迫,碧方语罢之后便化作了青花缓缓落于了我发梢,察觉到发上一沉,我便立马驾云赶往了瀛洲的方向,终在第二日破晓之际寻到了他们的行踪。 玄月,人如其名,就像天边最美的皓月,气质清冷空灵,可面容却偏偏生的艳绝无双。也正是因为她,往日甚少有人踏足的瀛洲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天界所有男性的必经之地,每每只要一道瀛洲附近便总能看见那无数翘首以盼的清一色爷们队伍。 据说有一段时间,句芒天帝看着云霄殿内男人们的数量在逐渐减少,而瀛洲的打望队伍在日渐增多之后,方才将位阶还不够在天庭任职的玄月召到天界命为掌灯女神,让其每日都执灯在侧,云霄殿的上朝情况方才急转而上。甚至好些已经宣布退隐归山的神族巨头为睹美人芳容,也时常会打着思念天帝的旗号到云霄殿来观赏美人。若非后来句芒天帝实在看那一屋子眼冒桃心的男神仙们委实腻烦,免了玄月的每日上殿,再加上玄月也一贯痴迷修炼甚少外出,说不定现在云霄殿内还能看见人头攒动的盛景。 我记得当初我刚学会分辨世间美丑的那会儿,曾对倾倒天界诸神的玄月十分推崇羡艳,但凡她出现的场合,我也会准时到场,仔细观摩她的梳妆打扮姿态动作。这样差不多观摩了有一段时日,我便开始在族地里学着跟她穿一样的白裙,一样只用缎带绑住发梢,并看着天边的皓月跟她摆出一样面无表情地清冷姿态。而这样的结果却是我半夜起床觅食的二哥在花园里狠狠被我吓了一跳,以为我是被鬼附身了,居然直接一盆黑狗血泼了我一身。 事后我气呼呼地跟他解释我这是在模仿玄月女神,我想像她一样当一缕人见人爱的白月光,二哥听闻我的话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好半晌才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对我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气我偷吃了你的核桃酥,然后半夜扮女鬼打算报复我来着。” 当时我还很不服气,在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坚持身着白衣踏着月色在族地徘徊,只可惜白虎族女神的美名没有半点风吹草动,而白虎族地有女鬼索命的传闻倒是传得沸沸扬扬,自那之后,我便心灰意冷,再未曾模仿过玄月。但在我心中,不管外界如何编排玄月跟青岚相交甚密,她于我而言都始终是天界最美的一道风景。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我看到有眼泛绿光的妖兽企图攻击玄月跟落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便将手放到了悬于腰间的长剑之上。 可还不待我出手,碧方便先一步沉声传音道:“别冲动,现在还不到暴露身份的时候,玄月跟落渊都不是什么弱者,他们能应付。” 也就在碧方语罢的同时,落渊抬手便从一旁的水潭里吸出一道数丈高的水浪,而后袍袖一拂,那些水浪便凝成无数冰箭将那些妖兽瞬间扎成了蚂蜂窝。 “玄月姑娘,不要害怕,这里一切有我。” 在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后,落渊便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玄月身边,一脸谄媚地笑道,我估摸着若给他一根尾巴,指不定他现在摇的有多欢快。 伸出纤纤玉指支开落渊越凑越近的脑袋,玄月面无表情道:“就算落渊少主不出手,我也能解决那些妖兽。” 然而面对这般明显的嫌弃,落渊却恍若未闻一般,依旧笑得牙不见眼:“那是,咱家玄月姑娘自然厉害,别输区区妖兽,就算是万兽王前来也一样会像刚才的妖兽那样,倾倒在你的风华之下。” 这些年向她示好的男人们如过江之鲫数之不清,但大多都是已经小有名气的成熟男子,像落渊这种身高刚及她下巴长得玉雪可爱,却极是能死缠烂打的少年她还当真是头一着遇到。若换做以往,她肯定早就一巴掌将他扇飞了,但现在他们一起接了去瀛洲处理混乱的任务,天规有言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任务同伴私起干戈,是以玄月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刚才的妖兽都是被少主你收拾掉的,跟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落渊摇头,继续狗腿道:“怎么会没关系,我是你的俘虏,那些妖兽就是被我对你的爱意感动死的。” 玄月:“……” 我扶额,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对碧方艰难传音道:“我怎么觉得就落渊勾搭姑娘的手段,一点也不像有情根的样子啊。我感觉他是和玄月有仇,才这样恶心人家的吧。” 碧方表示不信:“那换做是你,你该如何对自己喜欢的姑娘示好?” 我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会给她写诗,用白纸黑字的深情告诉她——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碧方失笑,断言道:“半斤八两,要你是男子,多半也是孤独终生之命。” 我哼了一声,正准备教育他的不懂欣赏,谁知却瞧见那原本已经被扎成蚂蜂窝的妖兽们,居然抖落了身上的碎冰再度站了起来,继续迅速凶猛地向落渊他们扑了过去。 “玄月姑娘小心!” 在发现妖兽异状之时,落渊便将玄月牢牢护在身后,并扬手在身前布下了数面冰盾。 妖兽们一经接触那些冰盾,顿时被包裹在了其中,为保万一,此番落渊在妖兽被冻结后,就收拢手指捏碎让那些妖兽冰团统统被捏碎掉落在地。 但这一次不管是落渊还是玄月,神色都万分慎重,他们并没有离开,反而在行至了那些妖兽坠地的边缘。 只是不管他们还是我跟碧方,在看清楚那些碎冰之后,都不由得心下一沉。 就算碎成了无数指甲壳大小的碎块,那些妖兽依旧在拼命聚拢碎块,想要自我愈合,而且看速度,愈合的速度还非常之快。 这种死而复生之象,着实平生罕见。 而这里还仅仅地处瀛洲最外围的地方,这些妖兽也是最低等的存在,往内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第二十五章 瀛洲 《列子·汤问》一书上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闲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 这五座仙山一开始都是被喜好云游的瑶华帝君发现的,仙山之上起初灵气充沛,遍地奇花异草,许多珍奇灵兽也时常在这些地方出没,一开始这五山中都有许多的神族定居。后来三界发生了诸神之战,五山之中仅有瀛洲跟蓬莱尚且保存完好,岱舆、员峤、方壶,三山已经千疮百孔毁于一旦。而瀛洲跟蓬莱又由于离魔界太过接近,随着战事的结束这两座仙山的大都神族心下不安,也都跟着返回了天界。 由于瀛洲跟蓬莱二山的灵气委实充沛,瀛洲的山林适合异兽生存,而蓬莱的土地则适合遍植仙草灵药,随后一统天界的轩辕黄帝便将瀛洲定做了仙兽妖兽的圈养之地,而蓬莱则被当做了天界最大的药草园子。在确认规划好之后,两座仙山皆分别派遣天兵天将看守,寻常神族不得轻易靠近。 天界的神族大多喜好附庸风雅,虽说出门时腾云驾雾极为方便,但人人一样总归无法体现出自己的身份排场,是以只要有点位阶的神族都喜欢去瀛洲弄些奇珍异兽来当坐骑宠物。不管是神君天将们喜欢的凶猛异兽,还是神女仙娥们偏爱的仙鹤云鹿,瀛洲几乎都应有尽有,且品质还比其他地界的聪明机灵不少。想要提高自己逼格身份的神族们,便格外喜欢每百年一次瀛洲灵宠拍卖会。 前段时间便又到了瀛洲的百年拍卖之期,神族们自然是蜂拥而至,可他们买回去的灵宠一开始还算正常,到了夜间竟统统眼泛红光开始肆意攻击他人,就连与之结有血契的主人也不例外。更让神族们震惊的是,那些灵宠不仅战斗力增强了数倍,而且就算他们用尽手段也无法将他们杀死,再加上负责驻守瀛洲的天兵天将也发现了飞禽走兽们的异动,以及瀛洲灵气的逐渐消失,遂将这件事火速禀报了天界。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眼下三界好些地方都频频出现了异动,大多数上神都已经领了差事出发,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天界不敢异动,便先让道行高深的玄月跟落渊前来查探,青岚虽没安什么好心,但此番安排却也在情理之中。 瀛洲之山到处丛林密布,空中还时不时有凶猛巨禽盘旋而过,实在不宜驾云,在看着玄月跟落渊徒步进了山林后,我本也打算立即跟上,碧方却阻止我道:“等等,瀛洲的这些兽族当中有好些嗅觉格外灵敏,隐身斗篷虽然能完全隐蔽身形但却无法藏匿气味,恐怕瞒不住那些妖兽。” “那怎么办?”眼看着玄月跟落渊的身影正在渐行渐远,我蹙眉道:“干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虽然现在还没看出什么门道,我总觉得青岚将玄月安排在落渊身边肯定不会那样简单。” 碧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玄月目前身份敌我未分,我们还不能以真身暴露在她面前,为今之计便只能你我将身体留在此地,然后用没有实质形体几乎不会被人发现的元神,继续跟在他们身边。” 我摸了摸下巴,蹙眉道:“这提议好是好,可是我们若元神离身十二时辰以上,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 “这你不用担心。”见我并没有异议,碧方便重新幻化出原身落在我身旁,微微扬唇道:“昔年瑶华帝君离去之时,曾赠与我几样法宝,其中有一样是他真身混沌青莲的一片莲叶,只需将我们的身体藏于莲叶之中,再用隐身斗篷遮掩在外,便没人可以发现我们的真身在此。且这莲叶最大的好处便是可让身体一直保持原样,不管我们走多久,回来之时都可安然归位。” 他一边说,一边弹指幻化出一张绿光盈盈的巨大莲叶,其脉络栩栩如生,微风轻拂之时还能嗅到上面隐带的莲香,触手温润恍若最上好的软玉,一看便绝非凡品。 同样是在天界任职,我们战神殿的战神时常为天界出生入死的拼杀,但每年最大的福利也不过是一把连妖兽都捅不死的破铁剑,而碧方在瑶华帝君坐下成日无所日日的混日子,但是各种瑰宝却信手拈来。 在恋恋不舍地摩挲了莲叶好半晌后,我才掐决将有意识的元神脱离了原身,而我的身体在落入莲叶包裹之后,浑身竟被莲叶的绿光所笼罩。 瞧我一脸惊讶,同为元神状态的碧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别担心,是莲叶在补足你身体的灵气,好让你的身体能保持在最生机勃勃的状态,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待我们归来的时候,你的修为还能精进一层。”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仅依靠这片莲叶便能增进修为?”虽说我现在只是透明光团状态,连个人形都没有,但依旧不妨碍我将深情的目光投注在碧方的身上:“碧方,瑶华帝君坐下还缺人吗?或者你一个人在莲台山任职寂寞吗?孤单吗?是不是十分想要一个同伴,没关系,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改投瑶华帝君坐下,一辈子替他老人家鞍前马后做牛做马。” 碧方的光团默默静立在旁,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良久听他轻飘飘地应了一声:“瑶华帝君他老人家并不缺侍者,就是缺一媳妇儿,你需要我帮你介绍么?古往今来那么多秀外慧中美艳绝伦的都没被他看上,说不定你这么蠢的刚好能和他老人家眼缘,毕竟他老人家是站在天界顶端的人物已经不需要锦上添花。太过完美的人生总是会惹人嫉妒,有个污点互补好像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我:“……” 在加快速度漂浮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我们终于在一条小河旁再度追上了落渊他们。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四周一片狼藉,已经落满了好些飞禽走兽的尸体,而他们的身上也受了委实不轻的伤,落渊的肩膀更是被不知名的凶兽狠狠咬了一口,看上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许是知晓落渊的水系术法无法对这些兽类造成太大的伤害,当那些浮冰化水渗入地面之后,玄月便拾了一大堆枯枝柴禾在那些尸体上点燃了一把大火。 烈焰熊熊燃烧,越发衬得她星眸潋艳。尽管她身上白裙已经染上了尘埃,鬓发也略微散乱,可她就是往那里施施然一站,便能轻易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落渊眼底的灼热,我轻轻碰了碰碧方的元神光团,用心念对他传音道:“很久之前我曾听闻,世间男子好似都喜欢有风情的姑娘,比如凤莜的明艳似火,比如玄月的冷艳无双。” 碧方懒洋洋地应道:“当然不是,也有人特别喜欢样蠢好骗的。” 我奇道:“谁这么没眼光?还是那人其实是个瞎子?” 碧方声音凉凉:“如果那人是我呢?” 考虑到我如今我的原身还在他的莲叶里躺着,指不定以后还要多蹭着用上几回。是以我顿了顿,便改口真诚道:“找媳妇儿就得找敦厚老实的,放家里安心,碧方大人真是太有眼光了。” 然而就在我与碧方说话的几句话功夫,落渊已经处理好了伤势,玄月看着面前灼热跳跃的火焰,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就算刚刚你不替我挡那一击,我也是能避开的。” 落渊一见玄月开口说话,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可是我想要英雄救美啊,你不给我机会,我总要给自己创造机会。” 在我记忆中的冰山女神玄月,几乎都没见过她露出过多的表情,但眼下落渊一开口,我便清楚地看到她太阳穴的位置跳了跳,隐隐有发怒的预兆:“落渊少主,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说话!” 落渊双手捂脸,似无比娇羞的模样:“讨厌,玄月姑娘难道不知道所有男人在自己心爱女人的面前,都会对她有说不完的情话么?” 玄月俏脸寒霜,双唇紧抿,握着腰间长剑的手松了又紧,好半晌,我才听她磨牙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对身高才到我下巴的小屁孩一点也不感兴趣!!!” 为避免惊动丛林深处的其他兽族,玄月已经拼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可那话里澎湃的愤怒却是清晰可闻。 若是寻常男子,兴许早就自尊大伤,一辈子都不愿再出现在对方面前,但偏偏她面对的对象是脸皮比南天门还要厚的落渊。 少年不仅没有半点退缩,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没关系,只要我对你感兴趣就可以了。况且嗯,男人嘛,好多中看不中用,本少主在上古年间可是风靡黄河水域的万人迷,水族公认的器大活好……” 见身旁佳人‘哗’地一下拔出了长剑,意识到情况不妙的落渊果断看向一旁的火堆转移话题道:“玄月姑娘,你快看,这些尸块并没有被燃为尘灰,就算在火中也他们也在拼了命地想要恢复原状。” 听闻落渊言及正事,玄月也深吸一口气敛了神情,重新将实现落在火堆之上,越看便越心惊:“这些飞禽走兽刀剑伤而不死,水火攻而不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落渊四顾打量了一圈周围的花草树木,感慨道:“距离我们进入丛林不到三个时辰,瀛洲的灵气好像又淡上了一分,而眼下明明正值万物复苏的春季,可这瀛洲的草木已经有了枯萎之像。不过目前外围看不出来什么,我们还须得继续深入,看这一切的诡异变化究竟是为何。” 玄月点了点头,当即迈步继续深入:“那就走罢。” 落渊眉眼弯弯地追了上去:“玄月姑娘,你不要害怕,一会儿有危险尽管到我怀里来。” “滚!” 第二十五章 旱魃 谁也不知道这瀛洲丛林中究竟还有多少突然变异的飞禽走兽,是以落渊跟玄月接下来的深入行动都十分小心。 可尽管如此,他们的身旁依旧会时不时的便有危险袭来。 每每这时,一贯吊儿郎当的落渊便会先一步护在玄月身前,从容地与那些凶兽厮杀。 他们也曾试过活捉那些凶兽,在几经试探之后终于发现那些兽们之所以不死不灭,是因为它们眼睛里存在着诡异的黑色气息。 它们活着的时候,那黑气便被隐匿在通红的双眼之下,而当他们死亡之后,那些黑气才密布他们的双眼,直到他们的尸身再度完好如初,那些黑气才会逐渐消散。 察觉到了一点兽们变异不死的线索,落渊跟玄月一开始都很高兴,可渐渐当他们发现,不管是他们挖掉那些兽的眼睛并及时焚毁,亦或者是将他们深埋地底布下隔绝灵气的禁制,只要那黑气不散,那些死去的飞禽走兽便总能顷刻间复活。且随着他们杀戮的次数越多,那些黑气的颜色也越浓,那些死物的复活速度却更快,到后来两人便再没有了高兴,反而越发心惊,更不敢对那些凶兽再肆意杀戮。 在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几次分离兽尸而抛,甚至连电闪雷鸣的高阶术法都没办法阻止那些凶兽的复活后,落渊这才悻悻罢手,径直将那碍眼的尸体丢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而当落渊在那里折腾凶兽尸体的时候,玄月便沉默地看着与凶手们搏斗后的一片狼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落渊去周着寻到了好些灵气十足的仙果捧到她面前来讨好她的时候,她猛地一掌拍到了身旁的树干上,神色有些激动道:“落渊,你难道没发现这些被我们杀掉的变异灵兽们,除了眼底有黑气蕴绕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 落渊叼着一个肉嫩多汁的仙果,口齿不清道:“什、什么共同点?” 玄月没有答言,只是足尖一点,直接扑向西南方向抓来一只潜伏在旁企图偷袭他们的灵豹,然后当着落渊的面动作麻利的拔剑,割掉了那头变异灵豹的头颅丢弃在地。 头首分离的尸身挣扎着想要聚拢重生,可是它被割裂的伤口却没有一滴血沁出。 见落渊丢掉了仙果重新正经打探了起来,玄月也朱唇亲启缓缓开口道:“一开始我们的关注点都落在了惊讶它们的不死上面,后来我们杀了它们之后又急着用各种方式去处理他们的尸体寻找他们不死的秘密,所以竟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它们虽然看似活着,可它们的身上却没有一滴鲜血的存在。”落渊蹙眉道:“难道说它们不死的秘密除了那些无法处理的黑气外,还跟鲜血有关?” 见那头灵豹马上又要生龙活虎的起来继续攻击,玄月又扬手给了它一刀之后,方才继续道:“你在上古诸神混战之后,便陷入了沉睡,而在被封神之前又一直在凡间,所以很多事情你并不知晓……” 玄月说,天地初开,先诞生了光明之神重绫与暗夜之神寻玖,后万年间又诞生了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 但与光明之神和暗夜之神那会儿相亲相爱所不同的是,性子孤傲的水神共工从诞生之初便极是不喜性格暴烈的火神祝融,而行事风风火火的祝融亦同样不待见讲究磨蹭的共工,两人但凡一碰面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就算后来瑶华帝君一心兴盛神族,封他们为各自族中的主神,想要通过忙碌的公务来分散他们的仇恨。但毕竟两人都在天界任职,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以矛盾不仅没有化解,反而因为打了那么多年谁都没能弄死谁,其仇恨却越积越深,只是碍于瑶华帝君的嘱咐,两人才没有公开率族人大打出手。 也就在那会儿,共工在奉命出征大荒北部的泽国之时,并收服了一个蛇身九头修为极高的属下相柳。 相柳善控水,为人八面玲珑很是懂得讨共工的欢欣,在知晓自家主公跟火神祝融的旧怨后,便一心想为共工除去心腹大患。 水神一族天生性子冷淡,对于传宗接代之事都不甚感兴趣,是以族人稀少,而火神一族却性子炙热,人人都喜欢寻真爱生爱情结晶,是以子孙繁茂。 一开始建族之时,战乱年间双方差距倒也不明显,可三界安稳之后,随着时间的越长,两族的实力也在逐渐拉开。 眼看着火神一族已经隐隐有实力凌驾于水神一族的趋势,相柳知道事不宜迟,便心生一计对共工道:“主公,听闻天与地之间是由天柱不周山在支撑,不周山之意义早先便被瑶华帝君三番五次的强调过,我看倒不如等祝融那老匹夫再与主公刀剑相向之时,主公便将他诱到不周山附近,想办法让他攻击到不周山,这样就算主公不动手收拾他,天庭也一定不会给他们一族好果子吃。” 共工欣然应允,并在隔日便将火神祝融诱到了不周山附近。 只是让共工和相柳都不曾想到的是,祝融在看见不周山的时候,便知道了共工的打算,并还打算将计就计的除掉共工。 两人都各怀鬼胎,再加上战斗到后来委实难解难分,其结果便是两人都诱使对方攻击到了天柱。 水火二神的威力何其巨大,天柱不周山当即便摇晃了起来,而共工和祝融见已经酿成大祸,便索性放开了手脚攻击,只盼着先一步弄死对方,便一步可以将屎盆子扣在对方脑袋上,来一个死无对证。 思及至此,两人下手都越发狠辣,待到后来天兵天将赶到之时,他们已经各自用武器洞穿了对方的胸膛,而作为天地支撑的天柱不周山,由于承受了太多远古神祗的攻击,也随着他们的死亡而轰然倒塌。 若非后来女娲娘娘不惜耗尽元神补好了被捅露的天,而瑶华帝君又率领神族日夜不停地重建了天柱,好些地之世界,恐怕都已经毁于一旦了。 本来经此一事,水火二族难辞其咎,但碍于一来主犯都已经双双毙命,而水火二族都为修补天地鞠躬尽瘁,瑶华帝君考虑到神族才刚刚百废待兴,便道是功过相抵没有太为难他们,只是在天规中定下了神族不得私自斗殴,违者严惩不贷这一条新规定。 随后水神一族由共工爱徒应龙承位,而火神一族则由祝融之女旱魃坐镇,两个年轻的上神都是明事理的人,知晓冤家宜解不宜结,之后便各自约束族人让其不要随意生事。 眼看着事情到此终于平息,但相柳却认为是天界包庇火神一族,遂捧着共工的灵位回到泽国,组织势力打算替共工讨回一个公道。 相柳早年还是下界只会弄水祸害苍生的小妖时,被偶然路过的共工所擒获,共工爱才,不仅没有杀了他,反而告诫他诸种行为有违天道恐无法得到正果。共工点拨了他,还教他与人为善,帮他化解过往戾气。虽然不过须臾几日,共工便因任务在身匆忙离开,但相柳却一直感念共工的好,在修成正果之后,也未曾忘记过。后来他因为势力强劲而被泽国招揽,他一心为君,可最终泽国却忌惮他的实力,在他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之后,打算至他于死地,若非共工恰好出征泽国,他恐怕早就含冤而死了。 两次相救,让相柳坚定了一定要跟随共工的决心,可眼下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他的恩人,他的恩人便与他的仇人一起死去,可天界对此却并没有给出任何说法,一心想要替共工报仇的相柳便把仇恨对向了三十三重天阙的无数天神。 执念丛生的相柳被心魔所惑,在回到泽国不久便立地成魔,他用秘术强行增加了泽国所有妖物的实力,率领它们杀向了天界,就连被天界统辖的凡间也未曾放过。 本来要处理一个泽国的妖物,并不算太棘手,可偏偏终于养好了在诸神之战中所受重伤的魔界三皇子炙阳亦派出了无数魔军参与了战争,那一战便尤为艰难了起来。 最终虽说战事终于平息,但凡间却千疮百孔瘴气丛生,水神应龙与火神旱魃也在战后失踪。 后来应龙单独返回天界,说是自己掉入了清虚幻境,得一女子相伴相救,他没见过她的模样,却记得她的声音,便爱上了拥有甜美嗓音的黄莺仙子。 玄月说:“所有人都道应龙侥幸不死实属大幸,诸神在遍寻旱魃不得之后,便以为旱魃在战后已经死去。当时我也这样认为的,可后来我在外出任务之时,却听闻凡间出现了吸食鲜血的女怪物,那怪物面貌狰狞丑恶,精神恍惚,时常会呼唤着应龙二字在世间行走,偶尔也会唱一些不知名的歌谣,其声音润如春雨,脆若银铃,却跟她的模样一样也不相配。但凡被他咬过的生灵,不论凡人还是飞禽走兽,全身都无一滴鲜血,且双目通红,不会死去也以鲜血为生。然而凡间那些被咬过的生灵,战斗力也会暴涨,但畏惧阳光和桃木,能被捉妖道士制服封印,除却这一点外,其他倒与我们所遇之变异灵兽们极其相似。” 落渊思衬道:“玄月姑娘怎么能肯定那个吸食鲜血的女怪物便是旱魃呢?而我们遇见的这些变异灵兽虽然并无鲜血,但是却并不畏惧阳光。” 玄月拢了拢鬓旁滑下的长发,继续道:“当时应龙回天界后时常哼唱一首歌谣:1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中意也,盈盈红袖谁家女,文质何,郁郁青衿是吾生……而那些凡人说,那个吸食人血的女怪物也时常会哼唱这首歌。再后来,她不知为何消失了,我也便没有继续追寻她的行踪。至于不畏惧阳光,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深处天界的瀛洲,异变的都是灵兽?” 落渊微微蹙眉,叹道:“总归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推测,看来是旱魃的可能性很大,那我们接下来一便是要寻找她的踪迹,查探清楚究竟是不是她所为,她是否当真已经神志不清,她到蓬莱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二便是要弄清楚蓬莱灵气消失的原因和解决的办法。” 玄月点头,深以为然。 而当他们再次踏上寻求结果的探路之行时,我才有些踌躇地传音碧方道:“旱魃没死,那你当时为什么告诉我说她已经死了?” 因为那会儿从清虚幻境出来之时,我已经晕迷了过去,所以并不知道后来的情况。 碧方清咳了声,道:“当时旱魃为了打破她跟应龙所处的幻境,几乎耗尽了修为,而体内一直被她苦苦压抑地瘴气也一并爆发,她在失去神智前恳请我杀了她,她不想让应龙看见她容貌衰败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没能下去手,便将她封印在了一个隐秘之地。永远的长眠封印其实跟死亡没有多大区别,你知道后还不是一样会哭鼻子,所以我才没有对你言明,免得你知晓真相之后,会去忍不住将错认他人的应龙暴打一顿。” 由于不太想承认碧方将我的心思猜的滴水不漏,我便果断岔开话题道:“那既然你说旱魃已经被你封印,那玄月所说之事……” 碧方默了默,回道:“我给旱魃设下的封印只能从外界打开,内里就算旱魃苏醒也绝对无法冲破禁制。” “你的意思是……” “玄月对旱魃之事了解那么清楚,旱魃很有可能是被她放出来的。而且我一直觉得玄月名字眼熟,我好像在冥界的死薄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第二十七章 真假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传音道:“不是说生死簿只有天帝和统率地府的阎罗王才有资格翻阅查看的吗?而且能出现在死薄上的名字,都是已经死去之人,那你的意思是现在的玄月可能是假的?” 碧方声线平稳道:“最开始生死薄上只是用来记载凡人的生死相关,后来经过诸神之战,瑶华帝君想要知晓天界诸神的损落数量,这才命地府再造了几册记载专门记载神族生死情况的册子,分别为普通神祗,中阶神祗,上神,至尊君王四篇。但相柳一战天界死去的神族委实太多,原本的册子不够用,这才命人再造统计,当时我负责统计在死薄上统计牺牲的上神,那会儿我好像记得有写到过玄月的名字。你知道的,天界几乎没有重名之神。” 我深吸一口气,越发确定了此事不简单:“碧方,你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记录过玄月的名字吗?” 碧方诚实叹道:“时隔那么多年,我也不敢十分确定。如今之际,要想彻底弄清楚玄月的真假,看来只有我亲自到地府走一趟了。” 我踌躇道:“可是眼下瑶华帝君不在,帝江那里有青岚从中作梗,我们根本没有权限去查看生死薄。” 碧方淡声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心中一紧,刚想伸手抓住他的袖口让他不要冲动,却在靠近他之时方才想起如今我们都是透明的元神光团,只好急声传音道:“碧方,地府守卫森严,你可不能硬闯。要是被抓住了,你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我可怎么办?”话一说出口,我又顿觉不对,立马又开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冲动,不然以后我就没有可以相依为命的伴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措词太过暧昧,复又辩解道:“呸呸呸,先前是我着急说错了,我真正的意思是就算要去地府也应该我去,我的位阶比你高,阎王爷又跟我父王很是有几分交情,我出面的话应该比你要顺利很多。总之你不能随意轻举妄动,你听到了没有!” 话一说完,我仍觉不妥,总感觉自己的话里怎么听怎么有股子凡间戏文里说的,怨妇劝满腔热血的爱郎不要轻易奔赴沙场的感觉。 碧方徐徐道:“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总之我有办法平安进入冥界地府去查看生死薄。只是我离开之后,你一个人继续跟踪他们切记一定要万事多加注意,别我还没回来,你便壮烈牺牲了,你要知道,现在用来裹尸的草席价格可贵了。” 前半句我听得十分舒坦,后面半句却让我恨不得踹他两脚:“谁要担心你,你快点走,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碧方低声笑了笑,爽朗的声音透露着明显的愉悦:“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有什么事记得立马回到真身里面去,莲叶能替你抵挡一段时间的危险。” 我挑眉,哼道:“乌鸦嘴,本姑娘才不会发生意外,一定可以平安等你祸害完地府回来的。” 碧方不可置否,只是在他元神快要飞离丛林的时候,我听到他远远传来一句:“别担心,在还没等到瑶华帝君娶媳妇生子之前,我不会容许自己出半点差错。” 我刚想应上一声怎么又扯到瑶华帝君身上了,便瞧见落叶纷飞,天地茫茫,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身旁没有了碧方之后,我竟突然觉得,很是有些寥落孤单。 碧方离去之后,我又保持距离跟了玄月他们整整一日时光。 越往丛林深处,出现的变异灵兽便越强大,纵使他们两人联手,也依旧疲惫不堪。眼看天色已晚,远处残月高悬,近处兽吼不停,落渊瞧着玄月一身狼狈,便提议道:“瀛洲这么大,要查清楚状况也不急在一时。月光属阴,晚间那些变异灵兽的实力还会在吸收了月光之后,更凶残几分。不如我们先寻一处地方休息一夜,待到明日一早再继续深入丛林。” 见玄月点头应允,落渊便继续持剑在前方开路。 密林中荆棘丛生很是不好走,还时不时会有出来觅食的灵兽会扑过来攻击,虽说落渊眼下也累到了极致,但为了减轻玄月的压力,他依旧将大部分的变异灵兽都引到了自己的身边。 如此待到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不会死的难缠灵兽,找到了比较可供落脚歇息的隐秘山洞时,玄月几乎毫发无伤,落渊那身价值不菲的天衣却毁了了个彻底,周身还尽是灵兽抓咬留下的伤势。 可尽管如此,在忙着将山洞周围布下禁制结界之后,落渊连身上的伤势都顾不得处理,便想出去寻一些仙草灵果替玄月恢复精神元气。 一路相处,玄月虽然讨厌落渊的喋喋不休,但他的尽心相护,她也同样看在眼里,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是以当落渊准备离开的时候,玄月却咬了咬唇角,唤住了他:“你等等。” 落渊应声回头,立马紧张道:“玄月姑娘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我知道女儿家伤了身体都不大好意思说,不过你放心,像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一定不会闭着眼睛替姑娘上药,保证不会做出半点有违身份之事。” 说着还当真抬手捂了眼睛,只是指缝间露出的缝隙将他那双灵动的眼睛露出来还绰绰有余。 那欠揍的语气配合那一脸关心的表情,听得玄月下意识地便想一巴掌将他扇到对面山壁上去,反复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菩提静心咒,玄月这才缓声道:“我是想问落渊少主,这些日子你口口声声都说喜欢我,那你可知喜欢二字的真正含义,又可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看见玄月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落渊意识到这个回答可能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情路发展,便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侧头思索了一会儿,追忆道:“我曾经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兄弟,他是巨人族的主神名唤夸父,他十分喜欢光明之神重绫。他曾对我说,喜欢就是一看见重绫,便满心欢喜,觉得重绫便是他人生最温暖最绚烂的光,他愿意为他在意的姑娘豁出一切。” 玄月抬眸,目光深深,里面酝酿着落渊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落渊定定看着她轮廓娇美的侧脸,唇角微翘,得意洋洋地笑了笑:“那会儿我听这个巨人族的傻大个满目深情的说出这样的话,鸡皮疙瘩都险些掉了一地,且在我看来,不论是喜欢还是感情都是十分可怕的东西,我甚至觉得自己穷其一生恐怕都无法拥有那样的感觉,也不想拥有那样的感觉。直到这次我被唤醒,在天后寿宴上看到了一个姑娘。” “我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姑娘,她一出现,便宛若一轮绝美的皓月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还未成家的神族们几乎都像蜜蜂见了花似的一拥而上。那些神族大多位高权重,我本估摸着准备去英雄救美带她摆脱众人的纠缠,谁知她却猛地拔剑在自己和那些神族之间划下了一道明显的距离,冷着俏脸对他们道:以此为距,谁若再一如往常的纠缠,我便保证揍得他无颜见江东父老。当时我就觉得,这样冷酷无情又貌若天仙的姑娘,真适合给老子当媳妇。” 玄月抽了抽嘴角,似所有的言语都被落渊堵了回去:“落渊少主,你这很可能只是一时而起的兴趣罢了,连感情都只称得上是勉强。” “不。”落渊摇头,抿唇道:“玄月姑娘有所不知,我的兄弟夸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对天界鞠躬尽瘁,对兄弟肝胆相照,对喜欢的姑娘掏心掏肺,我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汉子一定能在战争中坚持下来,平安活到最后,然后我们一起归隐山林过闲云野鹤的悠哉生活。可最终他和他重绫终于情定,可我却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那时我们水族皆是由北海鲲鹏一族所统率,他们的主神云出跟千岫明明深爱对方,但却因为误会生生错离,待到两人终于释怀的时候,却都身死魂灭再也没有了在一起的机会。所谓世事无常,从那时起,我便知晓,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及时去做,有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虽然神族寿命很长,但如今三界并不安稳,每一个神族都责任重大,谁也不知自己是否一定便能活到时间的尽头,所以在自己有生之年,我想在这个世间快活的活着,我想让我逝去的兄弟能够彻底安心,我不想再留下任何的遗憾。” “不再留下任何遗憾么……” 她喃喃重复着他的话,随后再未开口,直到面前的篝火已经燃尽,仅余一地殘灰。 好半晌,他才听她用有些怅然地声音开口道:“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罢,一个有关现任妖族女王苏姬跟她丈夫霄言之间的往事。” 玄月说,三界最忌讳的便是异族混血,但凡有混血出生,大多都会被直接抹杀,就算侥幸活下来下场也甚是坎坷凄惨,而苏姬的丈夫霄言便是天神与魅妖的混血后代。 第二十八章 苏姬 与天界和魔界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当家作主所不同的是,妖界一直便以实力强大又能孕育子嗣的女子为尊,不论王族还是平民,但凡生下女子(或雌性),皆喜不自胜,若生下男子(或雄性),则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除此之外为保证妖界女王的实力足够强大,妖界王族挑选继承人的方式也分外残忍。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女子,从小便要历经各种残酷厮杀,谁能在成年之际活下来,谁便是下一任的王女。而经历过这种厮杀活下来的王女们,大多都已经丧失了感情和信任,不择手段丧尽天良都是随后陪伴她们一生的评判词汇。甚至还有好些等不及想要独揽大权的王女,待到自身羽翼一经丰满,便会干掉自己王位上的母亲,提前坐上那妖界最高的位置。 而王室中那些没有资格承位的男子,妖界王族则会一边给他们灌输忠诚女王的思想,一边让他们进行同样残酷的厮杀,能熬过那些考验活下的男子,便被会成为下一届妖界女王手中最顺手最忠诚的一把刀。 苏姬便是妖界王族的嫡系血脉,在她差不多能走路握刀时,族中便将她丢入了万妖窟中一边学艺一边学着怎样弄死那些素日朝夕相处的姊妹。 就算一开始有过迟疑不愿意动手,可在被那些迫切想要活下去的姊妹捅过好些刀之后,那些纠结感情便统统烟消云散了,随后脑中所想便仅剩了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也不知在那暗无天日的万妖窟中渡过了多少年,直到杀尽了最后一个实力强大的姊妹,苏姬才终于再一次光明正大的站在了阳光之下。 见她浑身是血的从万妖窟中走了出来,步伐沉稳,神色漠然,已经颇具历代女王之分,引路长老难得有点欣慰的说:“恭喜殿下成为妖界第一百三十二位的王女。” 苏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引路长老见她意兴阑珊,也不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殿下,老夫还有两件事情要交代。” 苏姬挑眉,干脆利落道:“说。” 引路长老垂首道:“第一,从今天开始您可以着手建立自己的势力,能什么时候登上王位,就看您有没有那个本事干掉现在的女王陛下。而同样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您的母亲也会着手开始对付您,请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成王败寇,真正的残酷厮杀从现在才要开始。”顿了顿,他又摊开手掌,给了她一串精致的碧玉铃铛:“第二,身为王女都会有独属你自己的影子护卫,这是控妖铃,滴血认主之后,便只有您能掌控影子的生死。” 引路长老语罢,便微微侧开了身。 彼时正值妖界的曼陀罗花开似火,妖界奉妖冶嗜血的曼陀罗为国花,到处都可以看到摇曳艳丽的曼陀罗花海。 她顺着引路长老的视线抬眸,便瞧见不远处的红色花海旁竟静静驻立了一个身着玄衣的俊美青年。 他有着和她一样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也有着与她一样的碧色眼眸,年岁看上去比她略大一些,且与她冷漠疏离的表情所不同的是,他的唇边带着温柔清浅的笑意,就像春日里最暖的一阵风。 彼时引路长老已经退下,那男子走到她身前,单膝跪地,声音朗朗:“殿下,我的名字是苏离,从今天开始,我会保护你的。” 苏姬知道影子都会在与主人见面的第一时间认主,她记得常识书上有记载过影子们的专属誓言,而影子们的性格大多也都是沉默寡言,可她面前的苏离却跟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她没有让他立马起身,只是用无喜无悲的声音开口道:“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自称我?你应该说效忠我,而不是保护我,不是吗?” 苏离抬头,碧色的眼眸好似最清澈的湖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对她说:“因为你除了是我的主人,还是流着跟我一样鲜血我的妹妹啊。” 没料到苏离会说这样的话,苏姬脸上的表情终是一凝,好半晌才略微扯了扯嘴角,嘲讽道:“在踩着那么多人的尸骨上位后,你居然还相信妖界王室中存在亲人,存在感情?” 作为一个早已丧失了所有情感的姑娘,苏姬一开始对苏离很是不满,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历经了那样残酷的岁月,他却依旧能拥有那样干净的笑容。 太过天真的人,在妖界是活不长的。 其实一开始骄傲的女王们大多将势单力薄的王女看作蝼蚁,有的不屑太早动手怕失了身份,有的觉得王女实力太弱杀气来不过瘾,所以便给了这些王女喘息之机,而这样的结果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女王们大多都被王女们干掉,失了性命丢了王位。 苏姬的母亲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女王,为了保住自己妖界至尊的位置,在知晓苏姬出了禁地开始,她便派出了身边最优秀的一对暗卫,想要趁苏姬如今实力还为成熟之际,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苏姬的母亲一直坚定的认为,既然一山不容二虎,女王跟王女,注定只能有一个存活的话,那她便没有必要手下留情。 那会儿苏姬才刚从万妖窟爬出来没多久,身上的伤势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在看见那些来势汹汹的精英暗卫后,心中顿时便一咯噔,甚至还隐隐有一种天要亡她的感觉。 是苏离,将她从这局步步惊心的杀局中解救了出去。 在突围的时候,她伤了腿不便逃跑,若换做妖界的其他人,恐怕早就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将她抛弃了,可苏离却一边艰难御敌,一边想方设法的背着她逃。 在她还没有拥有自己势力的那段时间,多亏了苏离的相助,她才能挺过那段日夜不宁的黑暗活了下来。 有时候两人在隐秘的山洞地缝之类的地方藏着喘息之时,她也会问苏离:“其实你大可以杀了我强行解除控摇铃的禁制,然后隐姓埋名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凭你的实力要成为一方呼风唤雨的大妖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历届的女王之所以能彻底控制影子,其中最大的原因还在于她们的实力都抢过了那些听命于自己的影子。 可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苏姬却很清楚,就算自己伤好之后恢复到实力的巅峰,她也绝对不会是苏离的对手。 就那些皇宫派来天南地北截杀她的暗卫而言,她豁出性命也只能对付十来个,可苏离当初却生生带着她躲过了一百多暗卫的禁地围堵。 然而听闻苏姬的困惑,苏离却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扬唇道:“或许你不知道,我们训练厮杀的地方就在万妖窟的上面,你们不能发现我们的存在,可我们却能很清楚的看见你们。每一个备选的影子,都会有自己想要效忠的主人,而我选择了你。” 苏姬问:“为什么是我?” 苏离笑了笑,徐徐道:“影子和主人是同时进入万妖窟的,那会儿每个人都十分戒备对方,可我却看见你经常将好不容易抢来的食物分给那些快要饿死的小姑娘,我看见你努力想要保护那些弱者,却又被那些拼命保护着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看见你在深夜时抱着双膝压抑的哭泣,我听见过你喃喃为什么一定要姐妹相杀,我看见你一点一滴的改变,慢慢冷下心肠,我看见你第一次动手杀人之后,替对方做了一个简易的坟墓,你说你要将你的良心也一并埋在那里。当时你的神情很悲伤,让我很想抱抱这个遍体鳞伤的小姑娘,从那时起我便发誓,若自己注定无法逃离王族男子的择主宿命,那我一定要为了你活着出去,让你成为我的主人,然后用我的余生一起保护你,让你明白其实在王室也还是可以有亲情亲人的存在。” 接着石缝露下微弱光芒,苏姬怔怔地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为了救她周身密布的伤,良久,才垂眸低声道:“可是,我已经不太知道什么是感情,更不知道如何去相信旁人。” 苏离说:“没关系,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总有一天你能慢慢找到那些曾经丢失的东西。” 苏姬没有答言,但心底却对苏离的话有了那么一丁点微弱的期盼。 然而就当她一步一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也一点一点开始对苏离打开了心扉,当她逐步逼近了王座,当她以为一切都慢慢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报答苏离之时。 苏离死了。 因为苏离的存在,苏离对亲情的向往,苏姬对于那个有血缘关系却一直想弄死自己的母亲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憎恨,甚至还想在成功之际只剥夺她的权力,留下她的性命。 可苏姬对她手下留情,已经对王位产生了执念的她,却不愿意那样窝囊的活着,她装作感动的模样,想要将苏姬至于死地。 关键时刻是苏离护着她,替她挡过了那致命一击。 苏姬只受了点微不足道的重伤,可苏离却五脏六腑俱碎。 弥留之际,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可惜以后再不能保护你了……” 他不怕死,却怕自己死了之后,她会再次陷入黑暗和孤单。 她拥他入怀,眼泪簌簌而落,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哥哥,哥哥……” 可不管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唤,她的苏离都永远闭上了眼睛。 翌日,苏姬登位,以铁血手段抹杀了所有依旧臣服于前任女王的势力。 同年,臣子们开始上奏,要求身为妖界女王的苏姬依照惯例开始在贵族中挑选皇夫。 苏姬选了很多人,只要跟苏离有些相似的人都被她留在了宫中,但她却不宠幸他们,只是让他们扮作苏离的模样,让他们学着苏离说话的口吻,让他们陪着她,假装苏离还未离开。 如此行为,委实让妖界大臣们头疼万分。 就当大家以为妖界的王室血脉就要毁于一旦之时,苏姬在偶然出征平反妖族内乱之时,带回了霄言,一个天神与魅妖的混血后代。 苏姬看上枭言的原因很简单,他一个在勾栏院里侍奉他人的最下等妖怪,却敢为了被大妖糟蹋至死的妹妹,屠尽了对方整整一族。 彼时她在回宫的途中,恰好发现妖族的求救信号,便随即带兵前往。 然而当她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熊熊大火燃烧,尸骨堆积遍地,衣衫褴褛的枭言正拥着他妹妹的尸身,一边抚着妹妹的发,一边轻声对她说:“妹妹,黄泉路上你走慢一点,我们一起投胎,下辈子哥哥还会保护你的。” 他知道自己犯下重罪,难逃一死。 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更没有半点后悔。 他跟苏离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他看着妹妹的目光,却让她仿佛看到了临死前的苏离。 第二十九章 霄言 在将霄言带回王宫之后,为以防万一,苏姬当晚便派人去调查了有关霄言的所有生平。 虽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妖、魔三界便一直失和,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说见面拔刀但也极是泾渭分明,但随着天界的诸神混战开始,想要趁机瓜分天界地盘的妖、魔二界也席卷其中。天界诸神坚持死战的硬骨头不少,贪生怕死的软脚虾也甚多,是以随着妖、魔二界参战的时间越来越长,其俘虏到的天界之神也数不胜数。 彼时天界诸神占据着三十三重天阙最好的乐土,可妖、魔二界却大多土地荒芜灵气贫瘠且千万年来但凡出去兴风作浪便铁定会被天界派兵镇压,因此妖、魔二界对于那些高高天界之神便越发恨之入骨,一旦有神族作为俘虏落入他们手中,大多都会受尽折磨而亡。 魅妖是妖族的十大妖族之一,单脉相承族人甚少,不同于其他全凭彪悍战斗力取胜的妖族,魅妖们不分男女天生便是倾国倾城的好样貌,举手投足间都有颠倒众生的风华魅力,但凡被魅妖魅惑者,大多会心智全失,唯魅妖们马首是瞻。 而霄言的母亲,当年天界赫赫有名的空桑之主绮光,便是魅妖一族的俘虏。 空桑之地离西天甚近,从小受佛经熏陶的绮光心智格外坚韧,因此就算当时的魅妖王霄易用尽手段,也没能动摇绮光半分。起初霄易不甘心一世英名尽毁绮光之手,发誓一定要拿下空桑,可在与绮光频繁交手之中,他却渐渐爱上了冷静睿智的绮光。但霄易很清楚的是,魅妖一族给天界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更让不知几何的神族身死魂坠,一直坚定维护三界秩序的绮光肯定不会与他有任何可能。但越是得不到,便越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久而久之便成了执念。 虽说魅妖的灵智高于其他妖族,比起好些只知厮杀的大妖们,霄易也更加冷静自持,但他毕竟不是善良的神,不懂得成全,更不懂得放手,他只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想要跟绮光在一起。 因此在空桑城外僵持了快三年,一贯骄傲的霄易为了得到绮光,生平第一次请求了其他妖族的支援。 空桑在魅妖一族的疯狂攻击下本就坚持得极为辛苦,因此当后续有作为增援的强大妖族加入战斗之后,空桑很快便化为了一片焦土,空桑子民死伤无数,绮光落入了霄易之手。 好不容易得到了心上人,霄易自是对绮光千依百顺,可在绮光眼里,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不管霄易对她如何示好,她都无动于衷,甚至一有机会便会想方设法的刺杀霄易。 霄易身上每每旧伤未愈,便又频添新伤,他本人难过伤心,他的属下更是愤慨不已。眼看着霄易又一次被绮光重伤险些一命呜呼之后,霄易的心腹不忍见自己的主人自苦,便对霄易恨恨道:“主人,总归那女子就是冥顽不灵,既然百般忍让都换不回半点真心,那您又何必再以礼相待?何必再约束我们身为妖的天性?” 妖的天性,不被任何道德规则约束,强大即是正义。 霄易垂眸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伤,又看了看绮光永远无动于衷的脸,心中一片悲凉。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到对方的心,那永远留着对方的人也是好的。 是以当霄易伤好那一日,当绮光再一次拒绝他的示好时,霄易便不再隐忍,强行让绮光成为了他的女人。 翌日一早,绮光看着虚空本想立即自尽,可却不甘心灭族之仇,她挣扎许久,终是决定一边对霄易虚与委蛇,一边趁他完全信任她之际,再给他致命一击。 能将往日弱小任人欺凌的魅妖一族发展壮大,并成为妖界十大妖族之一,霄易的智慧和手段都不容小觑。 他能清楚的知晓,绮光对他别有所图,可他却贪恋着绮光的靠近,根本舍不得拒绝,他总是想着,他只要一直对她好,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他的过错,总有一天他们会化干戈为玉帛。但他却忘记了,他喜欢的姑娘,心智坚韧,他忘记了,灭族之仇对她而言,唯有不死不休。 三年之后,绮光诞下了一对龙凤胎,霄易喜不自胜,给先出生的哥哥取名霄言,后出生的妹妹取名霄景,可就当他抱着孩子还在对绮光说着以后一定要让霄言继承王位,要给霄景找一个可护她一生安稳的强大夫家之时,绮光的剑贯穿了霄易的胸口。 “阿绮……” 霄易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没有忘记仇恨,但他却没想到,她会在他初为人父之际,在他以为人生最圆满的时刻,亲手将他推向地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悲伤,绮光嘴唇翕动,良久才颤声道:“霄易,早在你带着妖族攻破空桑的那一刻,我们之间除了仇恨便再一无所有。” 神族与妖族结合,本就有违天道,绮光在诞下了孩子之后,性命本就在奄奄一息的边缘。 在任凭霄易倒地之后,绮光便拔剑准备刺向霄易怀中那两个与他们极为相似的孩子。 “他们身上流淌着罪恶的血液,绝对不能让他们活在这个世间……” 那是她的骨血,也是她今生无法洗去的耻辱,她想在离世之时将他们一并送入地狱。 霄易本来至死都不打算伤害绮光半分,可他舍不得他们共同的血脉还未来的及看清这个世界,便永远的闭上眼睛。 是以当绮光走近那两个孩子身旁时,霄易遂用最后的妖力,提前结束了绮光的性命。 在绮光倒地之后,他用最后的力气爬到她身旁,紧紧地与她十指相扣,他一边咳血一边问她:“阿绮,如果我不是妖族,如果当初我没有带人攻破空桑……” 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只是当他气息越来越微弱时,她才看着他俊逸的眉眼,语气沉重肃穆:“吾乃瑶华帝君亲封上神,空桑之主绮光。” 她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责任,自己的身份,还有空桑被破之际,那千千万万空桑子民的凄惨悲鸣。 她不能动心,不能心软,更不能……爱上他。 绮光死了,她还杀死了魅妖王霄易,让魅妖一族愤怒万分。 本来一开始她遗留的血脉霄言跟霄景也难逃厄运,可后来考虑到这两个孩子身上也有着霄易一半的血,再加上他们年纪虽小但从精致的眉眼来看,长大后必会有万般风华,就算现在泄愤杀了他们,也无法挽回霄易的性命,倒不如将他们养大,将他们送给其他喜好美色的妖族换取利益来得实在。 是以,霄言跟霄景两兄妹,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但由于他们毕竟是绮光所出,魅妖一族对那个害死他们王上的神族很是厌恶,连带着他们两个也一直不被魅妖一族待见。挨打挨饿受折磨,是他们童年成长的家常便饭,直到后来他们模样越长越好,魅妖族中估计可以用他们换的利益越多,这才停止了对他们的欺凌。 在这样艰难的生存环境之下,霄言跟霄景便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他们知道自己难逃被赠送他人的命运,便一起约定,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活下去,要不惜一切让自己变强,然后一起逃离这个噩梦般的世界。 当两人刚刚成年之际,魅术已有小成的霄言便被送给了腾蛇一族的王上做礼物,而资质略差至今只领略一点魅术皮毛的霄景便被送到了传闻中残暴无比的赤犬一族做奴隶。 赤犬一族在妖界声名狼藉,但实力却是有目共睹的强大,在听闻此消息后,霄言本想代替霄景前往,但懂事的霄景却摇头道:“哥哥,腾蛇一族的王上是如今十大妖族之首,你悟性比我好,跟着他一定能变强。不管外界如何传闻,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等着你来赤犬一族接我回家的那一天。” 霄言知道太过弱小的自己根本无法摆脱身为棋子的命运,为了妹妹,为了他们约定好的未来,霄言终究还是前往了腾蛇一族。 此后多年为了能让自己变得强大,不管遭受了多少屈辱,他都咬牙挺了过来,可就当他用自己的魅术和天衣无缝演技逐渐将腾蛇一族的王公大臣都笼络麾下之时,就当他终于说服了他的主人让他带着自己前往赤犬一族去接回妹妹一族之时,赤犬一族面容狰狞的王却意犹未尽地告诉他:“你的妹妹,那个弱不经风的魅妖混血,早先在我生辰之际用来招待其他妖族王上时,一不小心被其他人玩死了~也不知道现在魅妖一族还有没有那样好模样,不管怎么责打都不会哭泣反抗的混血贱奴。” 直到那时霄言才知晓,他的妹妹在被送到赤犬之际,所受之折磨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赤犬王上性子暴烈嗜血,这些年不知玩弄死了多少还在稚龄的小姑娘,可霄景一直记得自己和哥哥的约定,就算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她也咬牙挺了过来。可那一晚,赤犬王上让她同时侍奉好些跟他同样手段凶残的大妖,本就重伤未愈的霄景,终是受尽痛苦折磨而亡。 有幸出席那场宴会的妖族都知晓,那个魅妖族的小姑娘死时遍体鳞伤浑身是血,除了一张漂亮的脸,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而她刚刚咽气,便被赤犬王让人丢入了凶兽洞窑成为了他宠物的口中餐。 而那小姑娘在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痛苦的咒骂,却只是释然安心的一句:“哥哥,幸好来赤犬一族的不是你……” 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霄言便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他忍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想要跟妹妹离开这里,就是因为他的妹妹还在等她。 可现在,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甚至连她的尸骨,都没办法替她收敛。 对赤犬一族的痛恨,对魅妖一族的愤怒,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点。 霄言不惜以血为引,以命为祭,将魅术强行逼入了第九层,然后魅惑了本就对他戒心递减的腾蛇王,让他以抢占赤犬一族地盘为由,让腾蛇一族与赤犬一族交战。 腾蛇一族是十大妖族之首实力自是不俗,而排第三的赤犬一族也不是善茬,两族交战的最后,几乎同归于尽,就算侥幸有逃出的零星几人,也都被霄言亲手解决。 他用腾蛇一族和赤犬一族的血,祭奠了妹妹的在天之灵。 有关霄言的资料,便到此为止,但苏姬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那些所有折磨过霄景的妖族,霄言一个也不会放过。 “陛下,您将霄言带回来,是要处置他,平复那些妖族的愤怒吗?” 在苏姬看完那些调查结果后,负责调查的侍者便迟疑问道。 抬手抚了抚微乱的鬓发,苏姬扬唇,露出了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当初要不是那些大妖帮助上一届的王,不停派人对我进行截杀,苏离也不会受伤,更不会因为保护我而死。那一笔账,我至今未忘。” 霄言是一个跟苏离一样的好哥哥。 他和她有着一致的目标。 比起杀他安抚那些妖族,她更想要跟他联手除掉他们共同的敌人呢~ 第三十章 落 夜风萧瑟,眼看着火堆即将燃尽,落渊又去寻了一大堆枯枝填进去,目光灼灼地看着玄月道:“那苏姬去寻了霄言联手,霄言答应了吗?那些妖界的贵族大妖知道苏姬将霄言带回王宫,他们没有阻止吗?苏姬和霄言后来又是怎样成亲的?” 玄月缓缓抬眸,秀美无双的眉眼在火光的映衬下少了一些冷艳却又频添了说不出的风情,待到重新燃起的火堆再次驱逐了身上刺骨的寒意,她清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当时霄言身上还有极重的伤,苏姬将霄言带回王宫后,纵使有再多的打算,也只能先等霄言醒转……” 那一等,便是整整一月时光。 当霄言再度艰难地从黑甜乡中醒转时,他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他床边饶有兴致打量着他的苏姬。 就好比凡间只有天子能着明黄之色,在妖界也仅有女王能着玄色衣衫,是以霄言当即便知晓了苏姬的身份。 伸手坦然接过苏姬递过来的茶杯润了润干涸的嗓子,霄言淡声问:“陛下救回霄言这条贱命,是有事想要吩咐我罢。” 见他说的驻定,苏姬却并未当即表态,反而漫不经心地扬唇:“怎么?我就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英雄救美什么的?” 霄言笑了笑,眼底一片嘲讽:“若这里是天界或凡间,我信。可是,您是妖界的陛下。在妖界众所周知的是,想要夺得王位,想要站到妖界的顶端,要学会的首则便是——把所有的良心都统统喂狗。” 苏姬闻言一愣,良久才敛了情绪,声音低沉地应道:“你说的没错,纵观妖界王族历史,通过那种手段选出来的王族继承人们,确实都是些穷凶极恶好杀嗜血之辈。” 霄言扬眉,不可置否:“所以,陛下您的目的呢?” 他想要活着,想要替妹妹讨回公道,想要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一看他母亲的故土,看一看那传闻中没有争斗血腥只有安宁祥和的天界。 所以他想着不管苏姬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不管有多严苛多难办到,他也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只是他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片刻后,那身着玄色衣裙,眉眼冷冽清艳的年轻女王,居然会侧头微笑着对他说:“我知道腾蛇一族跟赤犬一族的消亡也都跟你有关,你想要替你妹妹讨回公道,所以之后你一定还会不择手段地对付其他伤害过你妹妹的妖族。但除了当时因故并未到场的腾蛇,十大妖族的其他妖王皆有到场,仅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与那些位高权重的妖王们对抗。” “如今王宫之中有不少妖王们的眼线,恐怕你被我带回王宫的消息很早便被那些妖王们知晓,眼下若我想要保住你,最安全的方法便是立你为皇夫,有了这样的身份就算是那些妖王亲临也不能轻易对你动手。先保住性命,其他的等你伤好之后,我们在具体商议对付那些妖王的方法……” 霄言怔怔看她,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我没理解错误的话,陛下的意思不仅想要保住我的命,还要帮我对付那些妖王?” 苏姬颌首:“不是帮你,是我们联手一起对付余下的八大妖王。” 饶是霄言再想维持波澜不惊的面具,此时也依旧难掩惊讶之色:“为什么?陛下你已经是妖界最尊贵的女王,就算那些妖王再如何嚣张也越不过您去,更何况他们不仅自身道行高深,手下还有无数实力强大的妖兵,若对他们动手,恐怕后果难以想象……” 残阳如血,一室凄艳,苏姬看着霄言的眼,神色郑重:“因为就是这些妖王们定下了王族相杀只留唯一强者的残忍规定;因为我的影子我唯一的哥哥苏离生前与我一起曾受尽了这些妖王的玩弄迫害;因为我不想要我的子孙后代也一直重复这样永无休止的绝望人生;因为我想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生机勃勃的妖族,而一直视他人之命如草芥的妖王们,便是我最大的敌人。只要有他们在,我的新政便无法推行,妖族的平民便永远没办法摆脱奴隶的宿命,而我们也无法为最重要的人讨回应有的公道。” 那天的最后,当皓月顶替了夕阳悬于空中之际,霄言听到苏姬一字一句道:“妖界的蛀虫们必须要彻底清理出去,不破则不立。” 他看见她眼底的坚定,他能听出她话里的坚决,他向往着她描绘的未来,所以仅犹豫了片刻,他便听到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开口道:“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妖界的混血们是不是也不用再过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不用再被他人肆意欺凌,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世间行走,堂堂正正的活着?” 苏姬莞尔,向他缓缓伸出了手:“所有的妖界子民,不管强大弱小,不管嫡系混血,都将拥有平等存活的资格。” 身子依旧疼痛难忍,甚至好些伤口还在隐隐渗血,但霄言却依旧坚持起身,站直了身子,然后伸手回握住了苏姬的手。 不同于她白皙的手背,他握住的掌心斑驳粗糙伤痕累累,一碰便知过去的坎坷艰辛。 这样的人,这样的手,在这一刻,让他无比安心。 待到他彻底伤好之后,苏姬便不顾妖王们的反对,执意宣布了要与霄言成亲,从此夫妻一体,生死相依。 也直到那时,霄言才知晓,虽说苏姬承了王位,但因为王族成员凋零,妖族大权早已被位高权重的妖王们把持,对于妖族大事女王可以提议,却甚少能有最终决定权。且由于王宫到处都是妖王们安插的眼线,要找信得过的同盟甚是困难,苏姬这才在听闻他的事情之后,毅然决定找他联手。 可尽管他们两人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自身实力也很是不俗,但仅凭他们想要对付那些在妖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妖王们又谈和容易。 一开始的起步阶段,两人白日里要想办法说服联合平民跟混血,夜里还要抓紧一切时间增强本身的实力。待到后来随着时间的越来越长,从妖王族地叛逃的平民混血越来越多,他们所谋划的事情曝光之后,两人便索性弃了王宫,亲自去带领那些平民混血们跟妖王们展开对抗。 无论想要奋起反抗的妖族们心中燃烧着多少激昂热血,但他们素日里一直被贵族们欺凌奴役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是以两军一经交手,哪怕苏姬跟霄言拼了命地掩护,最终能逃脱存活的平民们也少之又少。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对抗,未来渺茫到几乎无法想象,身边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叛有人逃,好些时候就连身为王的苏姬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以卵击石的时候,是霄言一直不离不弃的留在她身旁,在她彷徨时给她一个尽情依靠的肩膀,在她绝望时,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动力,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对她描绘着美好的未来,愿意陪她一直战到最后。 他陪着她一起渡过了黎明前最漫长的黑暗,陪着她耗尽心血地扭转战局,就连苏姬自己也不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便已经习惯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去寻找他的踪迹,每天也必须要握着他的手才能安心入眠。 而苏姬也没有让霄言失望,她会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前来投奔的妖族,不管再艰难的战斗,她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全每一个参战的妖族子民,她让每一个留下的人,都看到了生机。 爱情,不知何时便在他们之间萌芽,待到他们发觉之际,已经开出了繁茂的花。 也就在他们互相表明了心迹没多久,已经被越战越勇的平民军逼到陌路的勋贵们,为搏一线生机居然暂且抛下了往日旧怨齐齐联手,而狼狈不堪的妖王更是打算豁出一切将苏姬跟霄言拉向地狱。 生死存亡之际,霄言没有任何犹豫,只身挡在了苏姬身前。 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溢出,他用最后的力气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对她说:“当年我没有护住妹妹,可眼下我却不想再尝试那样的锥心之痛。” 他说:“陛下,原谅我不能信守承诺,原谅我不能陪着你一起见证妖族的新生,原谅我先走一步……” 那一战,平民之兵战胜了妖族勋贵,将妖族不公的历史彻底改写,苏姬的威望也在妖界达到了巅峰。 可是,在所有人齐齐欢呼的那一刻。 她却拥着她最爱的少年,泪如雨下。 “那霄言终究还是死了吗?”玄月说的沉重,落渊也不由得语带哀伤。 银月高悬,玄月看着面前一地殘灰,慢声道:“他没有死,苏姬在他还有一息尚存的时候,用秘术封印了他。” 故事到那里,便已经彻底结束。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玄月最后的回答,在我听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然。 趁着落渊跟玄月累极而眠的时候,我本想再去四周查探一下灵兽异变的线索,谁知这厢我刚用元神冲破禁制,那厢便直接被人用定身术定了个正着。 而定住我的,正是我以为已经睡着的玄月。 她踏着一地皎洁的月色向我走来,唇角微翘,露出一抹妖冶绝美的笑:“桑染帝姬,你可让我好等啊……” 第三十一章 心迹 “玄月姑娘……额,咱们有话好好说。”此时元神状态我无法使用灵力摆脱现在的困境,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不管是她掐决的动作还是施予我身的术法都跟寻常的天界之神有很大的不同,反倒是…… 见我挣扎的动作激烈,玄月疾步上前,用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而易举地扼住了我的命门,眯着狭长妩媚的凤眸,浅浅笑道:“那山洞之外的结界是落渊亲自布置的,就算你现在将这面山撞得七零八落他也无法得知外界的动静。”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又惊又怒:“你的术法里有妖气,你不是玄月,你究竟是谁?” 虽然素日里我曾数次跟碧方感叹过落渊的坑货属性,但我更知晓,自上古之战和相柳之战后,天界诸神凋零,很需要有落渊这样的高阶神祗坐镇一方,一来稳定人心,二来威慑魔妖二界。玄武族已经失去了夙夜和沧曦两位嫡系主神,若落渊再有任何差池则玄武一族便会逐渐衰落,而一直由玄武族所镇守的北冥也必会突生变故。 她没有回答,只是眸光暗了暗:“在这种情况下,桑染帝姬还有心思去担心旁人么?” 我沉吟道:“我现在仅是元神状态对你毫无威胁,你若当真想杀我,根本不用等那么长的时间。” 玄月深深看了我一眼:“落渊没事,我只是用了些安神花粉让他睡着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随后敛了神情严肃看她:“那我们接着谈谈你的身份说说你的目的?” 玄月慢条斯理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月影疏淡,离喧闹的天明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安神花粉最短的时效也要两个时辰,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决定趁着她对我并无杀意之前最大程度弄清楚一些事情:“说不定聊着聊着我发现你的身份目的对我并无影响,我还会反过来帮你呢?” 玄月不可置否:“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留着你的目的是要在我的事情结束之后,用你来威胁你那高深莫测的姘头碧方,你也会帮我么?” 谈判瞬间破裂…… 我抽了抽嘴角,义正言辞地申辩道:“其一,我跟碧方之间比瑶池里面的白莲还要清白。其二,想我天界诸神大多高风亮节视死如归,我不认为你能用我来威胁任何人。” 玄月眉眼舒展,笑容惑人:“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赌你在碧方心中究竟有多重的份量,赌他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玄月笑容驻定。 有那么一瞬间,我极是心乱如麻。 想到碧方待我的种种,想到他独自来步步惊心的魔界寻我,元神分明没有实体,可我却觉得自己紧张得手脚都在发颤。 好半晌,我才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开口:“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我话未说完,便被无数飞禽走兽突如其来的惊恐咆哮之声所打断。 玄月神色一凝,随即袍袖一挥,将我的元神封进了她发上的梅花簪中,准备重回山洞唤醒落渊。 梅花簪中虽有强大禁制困阻,但却能轻易窥探外界,这样外表不起眼但内里自成一方天帝的空间法宝极是稀少,据我所知也不过寥寥数人拥有,除却天界那几个位高权重的神族之主,便仅有魔界的三皇子炙阳和妖界的王室才拥有。 是以尽管玄月自始自终都没有回答我有关她身份的问话,但当她将我封进这梅花簪中之后,我便依旧将她的身份猜的□□不离十,而让我不明白的是,青岚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她为何又偏偏要独与落渊同行,蓬莱的灵兽异变究竟是意外还是她故意为之,以及她最后提及的要用我威胁碧方究竟是真是假? 但眼下纵使我有再多的疑问,也无法再传音质问于她。 只因玄月刚拿出破禁法宝破开落渊所布的禁制之时,却发现她原本以为熟睡的少年竟一直用隐身术法藏匿在能隔绝外界一切的禁制之后,已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身后所有嘶吼纷乱仿佛都在瞬间远去,玄月俏脸一白,神情仅略过一丝慌乱后,便又重归波澜不惊的静寂:“你都看到了?” 她的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长剑,似乎只要落渊一有异动,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对他拔剑相向。 我原本也未料到落渊其实早已醒转,若按照凡间戏折子里演的那样,一旦坠入爱河的男子发现自己的心上人身份迷雾重重,实非自己想象中那般,那玻璃心破碎的男人们若修养好些的,顶多与对方老死不相往来,若性子暴烈一些的,恐怕当即便与心上人上演一场男女混合双打。 可不管是我还是玄月都未曾料到的是,纵使知晓她来者不善,落渊却并未勃然大怒或者黯然神伤,反而一如往常地对她笑了笑:“玄月姑娘或许不知道,以前我兄弟夸父在时,我曾抢掠过这世间许多的奇珍异宝。那会儿有很多人想要对付我却又忌惮夸父的强大,便趁着夜风乍起时点燃安神花,让花香随着夜风吹到我们身旁,想借此让我们入睡,从而一举解决掉我们。在历经过许许多次这样的危险之后,我但凡只要一闻到这种花的味道便会下意识地屏蔽五感屏住呼吸。” 呼啸而过的冷风将她松挽的乌发吹散,发丝在风中轻扬,远远看着像极了一朵在黑夜徐徐盛开的花,而她莹白的面孔恰似最美的花蕊:“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故意装作中了安神花熟睡,并趁此机会窥探我的行踪,然后揭穿我的真面目,好彻底解决了我这个后患对么?” 他好似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愤怒,依旧眉眼弯弯地与她对视:“阿月,我说过的,我喜欢你。” 她抬眸,声音冰凉似刀:“那又如何?” 夜色那样浓,我在梅花簪中看不大清落渊的表情,只是听他泰然自若道:“没有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之前我会跟你出来,不过是担心会有夜里凶性大发的变异灵兽伤害到你罢了。” 玄月微微一怔,抿了抿唇道:“哪怕眼下你已经知道我是妖?” 落渊弹指拂掉肩侧的落叶,悠悠道:“并非眼下才知道,而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妖。早在千万年前,玄武一族还未位列仙班成为四方之神时,我也曾在凡间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妖,对于妖气,我再熟悉不过了。” 听落渊如此一说,我这才想起,那会儿的凡间是人妖共居,后来诸神混战三界大乱,好些有实力的聪慧大妖才趁机带着妖族重新开辟了独属于万妖的全新世界。 虽说后来出生的玄武皆是天生的神族之体,但譬如落渊等一干最早年头存活下来的上古之神,体内却依旧流淌着妖族之血。 落渊说:“我既心仪于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神也好,妖也罢,只要不是像魔界三公主那样意图祸害三界苍生,我都会尽我所能替你办到。”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落渊竟是一早便看穿了玄月的伪装,而他之所以没有揭穿,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多一些时间与她在一起。他所谓的喜欢,当真是喜欢这段时间一直与他相处的这个姑娘,而非仅仅是玄月那张美艳绝伦的样貌。 少年的眼底再没有了往日的轻浮调笑,仅剩一览无余的真诚。 梅花簪中的世界猛地摇晃了一瞬,让我很清晰地感觉到了玄月那一晃而过的轻颤。 我想我大概能明白玄月内心的震动,毕竟就算再铁石心肠的姑娘,心底也会有疲惫和柔软,也会想要有一个可以依靠放松的肩膀,没有人生来便无坚不摧,更何况对她说这话的少年,早些时候一直在拼了命地保护她。 她身份是假的,样貌是假的,从头至尾的接近都是处心积虑,可这个被她欺骗的傻瓜,却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但是却一点也不在乎。 玄月握剑的手松了紧,良久,我才听她凉声道:“恐怕那样的代价落渊少主无法承受。” 落渊轻声道:“玄月姑娘,不,应该是苏姬陛下才对。之前在瑶池边缘我便察觉到你身上的妖气带有妖王一脉的压迫之感,但那会儿我还仅是推测,直到你与我说了那个故事,我才可以肯定你便是苏姬。我虽不明旱魃之事起止,却也在苏醒之后听说,当初为让被旱魃咬过的生灵恢复如初彻底解决凡间之乱,当时天界动用了能让万物恢复如初的女娲石。你说苏姬最后将还有一息尚存的霄言封印,恐怕便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替霄言续命,可试问这世间一切灵丹妙药,又怎能抵得过女娲石的奇效呢。” “瀛洲乃天界圈养灵兽的重地,若瀛洲出事,灵兽异变,天界必将派人前往。且考虑到极有可能是危险的旱魃,天界派往此处查探之神道行必不会低,眼下三界未稳,上神大多个有差使,因此查探瀛洲之事,便必定会落到玄武一族身上。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其他玄武族身上。” 看着玄月越攥越紧的双手,落渊一直微扬的唇角,也渐渐染上了一丝苦涩:“因为现如今女娲石是由玄武一族看守,只有玄武一族的人前来查探,才能在查明一切之后,最快动用女娲石解决后患。而你的目标便是女娲石,不是么……” 第三十二章 条件 从头至尾玄月都未曾反驳过落渊的话,只是自看见他的瞬间,她的手便一直未曾离开过她悬于腰间的剑,修长如玉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是一种极为防备且不信任对方的姿势。 就在他们僵持的片刻,密林里的灵兽更加躁动不安,各种禽鸣兽吼此起彼伏,其声越来越清晰,亦代表着危险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对于那些变异之后杀不死的怪物灵兽,纵使玄月道行再高也不敢托大。 总归他已经将她的目的推测得□□不离十,她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女娲石我都势在必得。你配合也好,不配合也罢,若身为主神的你重伤濒死,我就不相信玄武一族会无动于衷。” 就算他的对她再好,说得情话再动听,也无法动摇她的半点决心。 她的霄言还在魔界沉睡,那是陪伴她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夫君,她已经失去了哥哥,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霄言。 我记得以前在司命的折子戏里曾看到过一句话,说是这世间最伤人的利器,其实并非那些传说中的绝世神兵,只要自己心爱之人一个嫌弃的眼神,一句冰冷的话语,便可让最铁血的男儿黯然,最坚强的姑娘神伤。 就好比在我印象之中一直无坚不摧的落渊,在听闻玄月这番话后,秀雅如诗的脸也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诚然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落渊一直便是天界没心没肺派的头号代言人,但在我看来,他其实一直都活得十分纯粹,他答应了夸父一定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拼了命地累极功勋维护三界安稳,让玄武一族摆脱妖籍站在了天界的最顶端。他看中什么人,便会把那人郑重地放在心底,从来不会在嘴上过多提及,可一旦开口承诺,必会为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相信落渊对玄月的感情是真,承诺也是真,但玄月却依旧一言不发。 可尽管如此,落渊却依旧看着她的眼,认真道:“我会帮你拿到女娲石,但我有三个条件。” 听落渊提及条件,玄月反而神色略微有所放松:“你说。” 我估摸着以她和霄言的深情,就算落渊在此时说想要她的王位或者借妖界之力去征服世界什么的玄月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然而无论是我还是她,最终都没有想到,落渊在默了片刻之后居然会提出那样三个条件。 他说:“第一,我知道桑染的元神在你手中,我知晓你不信任我,眼下不肯轻易放她,但我希望她在你手中的这段时间你都不要伤害她,并且在拿到女娲石之后,就放她全身而退,同时我也向你保证,我会说服碧方不再追究此事。” 玄月原本抓我也可能是想我用逼迫碧方去助她得到女娲石,除此之外我跟她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相信落渊的话,但眼下她却想也未想便爽快地点了点头。 “第二,如果瀛洲的异变当真跟旱魃有关,在寻到她之后,一切皆由我来处理,不要伤她性命。” 玄月眉梢一抬:“为什么想要留下她。” 落渊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因为她清醒之时为三界奉献良多,她是有功之臣,这样一个善良忠诚的好姑娘不应该就这样神志不清地死去。诚然要解决旱魃之祸,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便是杀了她,这样那些异变的灵兽才有恢复如初的可能,但我想试试治好她,我想她应该会有办法平息灵兽的异动让瀛洲恢复如初。” 玄月问:“哪怕你会因此有送命的可能?” 落渊笑了笑:“在我答应你的事情没办到之前,我不会死的。” 玄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的第三个条件呢?” 落渊对了对手指,白玉般的耳根也染上了胭脂般的红,直到玄月等得不耐烦用眼刀砍了他好一会儿,他才用掩口清咳了一声,结结巴巴道:“第,第三,在瀛洲的这段时间你能不能用,用你本来的模样与我共处?” 许是先前见惯了这货老脸贼厚的模样,此时忽然面对他小媳妇儿一样娇羞的面容,玄月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抿唇道了一句:“我的本尊没有玄月这样好看。” 知晓玄月没拒绝便是有戏,落渊两眼放光,目光牢牢锁住了她的身形。 玄月没有答言,只是双手飞快掐决,解除了那复杂的伪装之术。 明明还是一样清冷的装扮,但当她露出自己真正的面容时,整个人的感觉气场却瞬间大变。如果说玄月给人的感觉像似南极之底生长的冥霜花,清冷殊艳与世隔绝,那苏姬给人的感觉便是传说中会引诱神佛坠向地狱的摩呼罗迦,周身带着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无限向往。 落渊看着她的模样,唇角轻扬,便露出了两颗讨喜的小虎牙:“既然你已经变回了原身,那往后没有外人在时,我便唤你苏姬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不可置否,毕竟苏姬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最后一个问题。”深吸了一口气,落渊依依问她:“真正的玄月在什么地方?” 苏姬(从这里开始,就不再用玄月的名字啦!)抬眸看着天边那轮极远的皓月,淡声道:“当初我跟霄言为除掉作恶多端的十妖让妖界陷入了混乱,天界和魔界也有派兵前往妖界,当时玄月也有参与但我并未和她交过手,只听说过她率领的那一路天兵与魔军恰好遇上,她也在那一战中损落。后来我急于想办法上天界,这才借用了她的身份。” 落渊缓缓吐出口浊气,笑容越发绚烂:“我信你。” 苏姬冷淡道:“不过我杀掉了天界之神也不少。” 落渊眉眼舒展:“可是我听说了,妖界自你继位之后便再没有主动向外挑起过战争,当时你会与天界交战,是因为天界举兵入侵了你的家园,你想要保护自己的子民,这点并没有错。” 三界之事,正邪之分,其实在我进入战神殿参与过越来越多的战争之后,便越来越无法像幼时那般直接黑白分明的来定义。 趁人病,要人命这样的事,天界也确实做过不少。 如今三界不稳,天、魔、妖各自为政,战争从来未曾停止过,剑弩拔张的氛围委实让人十分发愁。 虽然过程谈不上愉快,但最终两人总算暂且达成了共识。 落渊承诺会给苏姬女娲石,但在那之前他却并未曾忘记自己的职责,他必须要先解决瀛洲之乱。 眼下灵兽四处乱窜,一看便是密林深处有了异变,尽管苏姬跟落渊已经尽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但依旧遭到了好几拨强大灵兽的围攻,待到天明那会儿他们好不容易赶到动乱之地时,却早已不见旱魃的身影。 因此时密林里面的各路灵兽气息太过混乱根本无法找到旱魃的气息来源,两人在查探了方圆几十里密林都没寻到半点消息,毫无头绪的他们只好再度回到了原地。 “旱魃会出现在这里是碰巧还是刻意?”落渊喃喃:“这里除了有一棵瀛洲最大的树以外,便再无半点特别之处。” 苏姬摊手,也表示不太明白:“那如今之际,我们是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是在继续前往密林深处呢?” 落渊蹙眉想了一会儿,思衬道:“先在这里等等罢,我总有预感,旱魃应该会再回到这里。” 他们还在猜测,但唯有我自己知晓,旱魃肯定会再度来到这里。 因为瀛洲这里最高的这棵树,与当初她跟应龙被困清虚幻境之时的神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是因被困而相识,因神树而结缘,那时他们一个被困树顶,一个被缚树底,虽无法看见对方的脸,但却相依为命地一起在那无边孤寂绝望中熬了过来。 从清虚幻境出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替旱魃感到惋惜,她拼了命救出的爱人,最终却错认了其他姑娘,他在二十七重天成亲那会儿,她正因瘴气缠身恳求碧方将自己封印。 眼下应龙依旧是天界风光无限的上神,可旱魃却早已神智皆失,成为了以血为生的怪物。 在歇息了片刻之后,苏姬问落渊:“那些杀不死的变异灵兽已经很难对付,就算找到旱魃,你又打算如何在不伤害她性命的情况下对付她呢?” 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枝蔓,在地上洒下一层细碎柔软的光,让抬手替她拂过肩头的落叶,方才轻声开口道:“之前你便说过一些旱魃在凡间出现的情况,她不再记得过去,不再记得自己是谁,对自己身处之地也毫无察觉,但唯独记得应龙和他哼唱过的歌。我想,我应该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苏姬微微蹙眉:“你打算回天界找应龙来帮忙吗?” 第三十三章 情愫 “不。”落渊斩钉截铁地摇头道:“如今应龙已经与黄莺成亲多年,还诞下麟儿,若我现在去天界唤他来帮忙,告知他一切,那黄莺跟他的孩子该如何自处?” “那你……” 察觉到苏姬眼底那极淡的情绪波动,落渊严肃的神情又立马柔和了下来:“你别担心,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歌声让她平静。” 她不过就随口问了两个字,便见落渊目光灼灼一刻不停地看着自己,好似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纵使苏姬再想强装镇定,此时也被他看得有些脸颊发烫,不由得语气恶劣地警告他道:“看什么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落渊闷声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地接着道:“之后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将她身上的瘴气转移到我身上,替她拔出瘴气让她彻底清醒。” 苏姬不敢置信地看他:“你疯了?” 落渊正色道:“非也,我身上除了有妖族的血液之外,还有上古巨人族的鲜血,瘴气对我应该并无大碍。” “你都说了是应该,那说明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不是么?”苏姬撑着额头,语气之中带着她自己都为察觉的担忧:“天界的神仙都是你这样会为了他人不惜一切的傻蛋么?” 落渊直接忽略了傻蛋二字,侧着脑袋想了想:“其实上古年间的妖族大多也性子平和,那时候的凡间凡人与妖族混居,天界之神也时常到凡间与众人饮酒高歌。” 落渊是上古神祗之事,在三界几乎人尽皆知,这样的话他根本没必要说谎。 想着如今依旧群妖蠢蠢欲动的妖界,人、神、妖互相之间的敌意忌惮,苏姬的神情带了一点追忆神往:“我一直以为那样的世界都只是世人杜撰的传说,没想到当真存在过,那后来为什么那样平和的世界会变成这样?” 有微风卷着流云暂且遮蔽了倾泻的日光,层峦叠翠的密林一下变得静谧幽深,落渊缓缓闭了闭眼:“我也不太清楚,大约就是神与妖的实力越来越强,而强大的人彼此之间都想要当家作主,最好还是能跨种族做主。神觉得妖卑劣,妖觉得神虚伪,而神族与神族之间,妖族与妖族内部,又都觉得自己的种族才是最有实力代表一界,内部之间谁也不服谁,对外又谁都想要灵气最充足的地盘,神族内战一触即发,随即妖魔二界也随之卷入其中……” 不管是落渊还是苏姬都是饱受过战争摧残之人,这样的话题有些沉重,两人都被勾出了一些思绪,是以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陷入了回忆都未曾再开口说话。 直到暮色四合,考虑到夜晚密林之中的危险程度,落渊这才一边着手布置结界,一边甩甩脑袋抛开那些沉重,对苏姬语气轻快道:“你不知道吧,那时候的凡间可热闹了,每到丰收佳节,凡间各个部落种族便会载歌载舞的庆祝丰收,那时候不管是神是妖只要打从部落经过,便会被热情地邀入到欢庆会上受到部落子民的热情招待,来着不分部落种族都是客……” 苏姬托着腮,静静地听着落渊描绘那个她从未见过却早已心生向往的世界。 随后一段时间,他们白日里便分头四处寻找旱魃的线索,夜里便回到瀛洲这棵最大的神树旁,若遇到灵兽来袭,他们便一起并肩作战,若长夜安稳,他便会给她说一些上古年前的趣事。 听的多了,苏姬有时候也会忍不住问他:“落渊,你说现如今的世道还有没有可能恢复到上古年间那会儿,没有战争没有掠夺没有种族歧视,大家和平共处饮酒高歌。” 落渊双手枕在脑后,视线从满天繁星渐渐转回到了苏姬身上。 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他身边,他们隔得那样近,如今的瀛洲天地悠悠除却被关在梅花簪中的鄙人,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形生物,是以他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遣倦缠绵:“你除掉了把持妖界的十大妖王,如今妖界皆在你手,你是妖界的王,你想让它变成什么样便可以让它变成什么样,与天界魔族是战是和,是敌是友,也皆由你说了算。就算眼下神妖魔三界积怨颇深甚难调和,但只要不起干戈,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仇恨被淡忘,由你教导那些新生的妖族孩子们,让他们继承你的思想意志,一个全新的妖界便会再度到来。而天界诸神从来便最喜和平厌战争,只要妖界不再对天界心存敌意,我相信天界诸神肯定也很愿意接受妖界的示好。” 这些日子通过与落渊的相处,苏姬突然发现这个看似糊涂的少年,实则内心比谁都要看得明白,所谓大智若愚,大抵也不过如此。且越和他相处甚久,她便越觉得轻松快活。 眼下她只一心想着要让她的夫君重新活过来,而那之后的事,她却一直未曾构想,可如今落渊的话,却仿佛让她在一片模糊混沌之中找到了光明的方向。 虽然未来如此遥远,可她却已经心生向往,她渴望着那一天的到来,渴望着终有一日妖族的子民能堂堂正正地在世间行走,不用再被凡人惧怕,更不用再被天界驱逐魔界欺凌。 好不容易按耐住心中奔涌的热血激荡,苏姬接着问:“那魔族呢?” 提到魔族落渊便想到夸父,想要云出和千岫,还有那无数死于魔兵刀剑之下的生灵。 他捏着拳头凌空晃了晃,呲牙咧嘴的碎碎念道:“到时候就看炙阳那个臭不要脸的惹事精什么时候完蛋,或者干脆天界和妖界一起将魔族打得满头包,让他们再也不敢恃强凛弱。明明长了一张小白脸,不去老老实实的骗妹子建后宫,偏偏要跑出来搞幺蛾子征服世界,真是太讨厌了……” 苏姬之前见过炙阳,那个男人危险魅惑,但老实说很有绝色熟男的韵味,说到小白脸……她觉得落渊那张比炙阳还要白上几分嫩上几分的小脸蛋明显才更名副其实,忍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以苏姬那一笑映在落渊眼里便犹如万花竞放之绚烂,云破日出之美好,险些闪瞎了他老人家的一双狗眼。 趁着气氛甚好,落渊继续趁热打铁道:“那天你提及旱魃哼唱的歌谣,我还略微有些不太熟悉,你能再给我唱一遍么~” 少年的眼底写满了期待,将她想要拒绝的话都统统堵在了喉咙,她顿了顿,终是朱唇轻启,轻声唱道:“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中意也,盈盈红|袖谁家女,文质何,郁郁青衿是吾生……” 落渊听完,一脸回味无穷的正色道:“方才风太大了,有些没听清。” 第二遍。 落渊眨了眨眼,双手托腮,娇羞道:“那个,你懂的,年纪大了,记性有点大好。” 第三遍。 落渊掏出小手绢擦了擦什么也没有的眼角,故作抹泪状:“我总觉得要多听几遍才能将词曲烂熟于心,在面对旱魃的时候我也能多几分把握。” 第很多遍…… 还不待落渊翘着兰花指,十分狗腿地开口,苏姬便抬手按着额角直跳的青筋,用已经唱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凉凉道:“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直接丢到灵兽巢穴中去,反正你也记不住词曲,对上旱魃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现在我先送你一程,让你早日解脱。” “……” 然后落渊怏怏闭嘴了,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们守株待兔那一等,便是整整一月,直到悬于空中的弯月再度变圆,一直安静的密林才渐渐开始躁动。 先是有禽鸟纷纷鸣叫离树,紧接着便是一直陆地上的灵兽们呜咽着四处奔跑。 此时风起夜深,乌云渐渐遮蔽了明月,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拼命想要远离这棵高树的范围。 察觉到这些异动的瞬间,原本都端坐在树梢打坐歇息的二人立马同时睁开了眼。 落渊神色一凛,压低了声音道:“来了。” 苏姬抬手握住了悬于腰间的长剑,肃声道:“嗯,看来这一个月并没有白等。” 这些日子两人天天相处,落渊自然明白苏姬只要握住了剑柄,便代表着她也准备时刻参与动手。 按照我的想法,让苏姬动手,落渊就会多几分胜率和保障,但落渊却摁住了她想要拔剑的手,对她摇了摇头:“一会儿如果我的方法没用,你便先逃离此地,不要再继续激怒她。” 苏姬明白他的顾虑,变异的灵兽都已经让他们吃够了苦头,更何况旱魃不仅不死不灭,而且她还曾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战神,若一旦与她对上,谁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不过片刻功夫,密林里的灵兽便逃得一干二净,此时只有风穿过丛林的婆娑之音,以及那距离他们藏身之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苏姬嘴唇翕动,似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直到落渊从枝头跃下,那些话都还是未能宣之于口。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有女子在断断续续的唱歌,唱的正是那首这些日子她被落渊缠着唱了许多遍的歌。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中意也,盈盈红|袖谁家女,文质何,郁郁青衿是吾生……” 歌声有些不太着调,那声音更是有如菜刀划过瓷盘一般尖锐粗嘎,可入耳的悲凉,却让人心疼得想要落泪。 第三十四章 善良 此时情况不明,落渊让苏姬暂时不要下去,苏姬便暂时按捺住了一探究竟的冲动,小心在枝繁叶茂的树梢隐匿身形。 片刻后,当那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这棵高树时,落渊的歌声也在丛林中响起。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落渊唱歌,与旱魃那粗嘎悲伤的歌声所不同的是,落渊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明亮清澈,明明一样的词曲,落渊唱来却像清晨初升的朝阳,带着生机勃勃的暖意。 几乎在落渊的歌声响起的瞬间,旱魃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此时我依旧被关在梅花簪中看不见下面的情景,心中猫抓一般的揪心,就连一贯淡然的苏姬额角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但好在当落渊反复唱至第三遍时,旱魃终于语带颤抖地开口道:“应……应龙?” 那一刻,我心疼得难以复加。 我不知道,究竟要多深的感情,才能在时隔多年之后,在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神志不清的怪物时,依旧记得对方的名字和唱过的歌。 落渊轻声应道:“我在这里。” 随后又是一片沉默。 苏姬选择的藏身之处十分隐蔽,这样的好处是从下往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而坏处是就算我们拼了命的伸长脖子,也无法查探到下面的情景。 我本来估摸着苏姬并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姑娘,而落渊看似又有自己的打算,是以就算再着急,我也未曾传音让她去一探究竟。 谁知在长久没有等到旱魃出声之后,苏姬居然咬了咬牙,直接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她语气生硬地对我说:“若落渊死了,我先前的布局就白费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娲石。” 我知晓姑娘家脸皮薄都好面子不想让他人看出自己的担心,再加上如今我自己的小命都还被他拿捏在手中,只好依依顺着她的话应道:“苏姬姑娘说的是,苏姬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苏姬哼了一声,便噤声不再言语。 也就在我们刚刚落地那会儿,原本还怔怔站在原地的旱魃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拼命撞向那棵高度直窜云霄的大树。 她一边撞,一遍紧张道:“应龙你不要害怕,等我撞倒了这神树,我们就能从清虚幻境里面出去了,你不要害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她一遍一遍的说着让应龙不要害怕,一心一意地撞着高树对四周情况并没有察觉,苏姬便趁机潜入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直到现在我都依旧记得,当我第一次看见旱魃时,她清丽无双的样貌,和那把润若春雨一般的好嗓子,虽身陷绝境,却依旧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小百合。 可如今在我面前的旱魃,却衣衫褴褛,浑身都被黑色的不祥气息所环绕,发如败絮,面若恶鬼,曾经水灵灵的杏眼变得一片通红,早已看不出当年的半点风华。 落渊和苏姬都不知道旱魃的这段过去,但我却明白,她眼下的思绪想来又再度回到了她跟应龙被困清虚幻境的时候,她拼了命地撞树,是想要打破幻境,让她的心上人可以安全离开。 然而正当我打算传音苏姬告诉她这段往事时,让她传达给落渊想办法应对之时,落渊却突然一改先前的彬彬有礼,以绝对不容拒绝地姿势上前拥抱住了她:“旱魃,我们已经出来了,这里是瀛洲,不是清虚幻境,我们都很安全。” 我心中一紧,很是担心落渊会被旱魃一巴掌扇到山壁上去,毕竟陷入狂乱的上神杀伤力十分巨大,为以防万一,苏姬甚至双手已经做出了释放术法的掐决姿势。 可让我和她都没想到的是,旱魃仅是在落渊怀里一颤,便揪着他的袖口巴巴地问:“真的吗?我们真的已经安全了吗?” 落渊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发,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已经安全了。” 彼时因为他们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的关系,旱魃在落渊清澈的眸子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眼里的少年眉目如画,青葱若雪,可他眼里的自己却丑陋不堪惨不忍睹。 本来已经被落渊抚平了躁动的旱魃,立马开始一边抬手捂脸,一边拼了命地挣扎了起来:“你走,你不要看我……” 纵使落渊的歌声已经唤醒了她的一部分的神智,但毕竟旱魃身上的瘴气并没有被驱除,很有可能只要一点点细微的刺激,她便会再度变得暴烈嗜血。 眼看她的双眼越来越红,身上的黑色气息也在不停翻涌,甚至连尖利危险的獠牙也已经露出了唇边,可落渊却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那般,依旧紧紧地拥着她,温声对她道:“你只是被瘴气缠身才会暂时变成这样,这不是你本来的模样,等我将你的瘴气驱除,你就会恢复如初……” 在如今这个持美行凶,颜值即是正义的世道,大多数男子在面对那些面容丑恶的姑娘时都会退避三尺,但落渊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嫌恶,反而有着最真诚的怜惜。 在此之前他跟旱魃素未逢面,他却是真真正正地打算拯救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 现如今有很多人口口声声的喊着道义善良,可真有机会让他们为他人付出的时候,他们却跑得比孙悟空的筋斗云还要快,而落渊的善良从不挂在口边,他只会在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挺身而出。 如果说以往落渊在我眼中一直都只能算是一个阳光散漫的少年,那眼下,我才终于明白,为何玄武一族出过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唯有落渊一直被其族人疯狂推崇。 只有这般胸有丘壑却又不忘初心的男子,才是当之无愧的玄武主神。 在他耐心细致的安慰声中,旱魃渐渐停止了挣扎,她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连语气也有些哽咽:“应龙,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怪物,这些日子我脑子里经常一片混沌,我很饥饿,很渴望鲜血,我记得我好像伤害过很多的生灵。有好多次我都想干脆就这样饥饿而死算了,可那时候我还并没有找到你,我想着要是我死了你,你该如何离开清虚幻境。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帮你离开,只要你平安无事了,就算天谴神罚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那些红色的泪大颗大颗滑落她的眼眶,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沾湿了落渊的衣襟,她说:“既然现在我们都已经安全了,那趁眼下我还有一点自己的意识,你杀了我罢,我不想再去伤害其他的生灵了……” 落渊没有答言,只是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将那些黑色的瘴气开始转移到自己身上。 旱魃虽脑子不清楚,却也明白落渊这是在用一种极为危险的方式救她。 旱魃微微一怔,随后脸上的泪越发汹涌。 可就在她打算扳开他的手时,他却先一步坚定地摁住了她的胳膊,对她微微笑道:“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嘴唇翕动,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表达,最终千言万语都只化为了一句:“应龙……” 她唇角微扬,眸子里是满满都是最真诚的信任,一点也未曾怀疑她面前的少年是人假扮。 瘴气缠身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落渊不想让旱魃发现他接下来的异常,便将另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眼眸给她施了一个让其陷入短暂沉睡的术法。 他说:“睡吧,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旱魃紧张地问他:“那我醒来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以血为生伤害生灵,你会不会又不见了?你可以保证你不会有事,也不会离开我吗?” 落渊笑了笑:“等你醒来,你会变成一个正常的小姑娘,我也不会有事,我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旱魃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那是我一生之中听过的,最美好,最温柔的谎言。 瘴气缠身,不可能会平安无事,但落渊却选择了独自承担所有的后果。 他在她陷入沉睡的时候,便开始施法抹去她的记忆,哪怕她根本不再会记得生命之中有人对她施予如此大恩,给了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当苏姬款款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的时候,落渊往日精致讨喜的面容也因为痛苦而微微变得扭曲,但他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欣慰:“我就知道这样的方法肯定有用,现在应龙跟黄莺已经有了家,我抹去了旱魃的记忆,对如今的她而言这些跟应龙有关的过去委实太过残忍痛苦,最好的方法便是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全新人生。我估摸着只要抽离了她身上的瘴气,让她恢复如初,那些因她而异变的生灵也应该会一并恢复罢。” 苏姬没有应话。 只是当落渊将旱魃身上最后一丝瘴气拔除的同时,她也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剑,狠狠没入了他的胸口。 而此时,他轻松释然地笑意才刚刚扬起。 苏姬握剑的手不停地颤抖,可她的姿势却又是那样决绝。 她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将霄言的命运去赌你的慈悲……” 第三十五章 成殇 “苏姬,你疯了!!你这样做,一定会后悔的。” 此时落渊为救旱魃本就元气大伤,就连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他压制那些瘴气很是勉强,苏姬那一剑,直接让落渊身上的瘴气瞬间失控。 被瘴气缠身的神,要么便会如凤莜在瘴气森林那般开始魔化,要么便会如旱魃这般,成为以血为生不老不死的怪物。 我拼了命地撞击梅花簪的结界,想要去阻止后续一切的发生,这些日子我能看出苏姬对落渊并非全然无动于衷,或许不是爱情,却也已经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然而我现在只是元神状态,没有实体,无法使出灵力,不管我如何努力,梅花簪的结界都依旧牢固如初,不论我如何传音,她都不肯应话。 鲜血顺着剑尖滚落地面,染红了一大片泛黄的枯枝,鲜红映衬着枯黄,似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悲伤绝望的花。 落渊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剑,又看了看神情萧瑟的苏姬,良久,扯出了一抹惨淡至极的笑:“你终究还不信我能帮你。” 他的目光并没有丝毫责备怨恨,可苏姬却觉得比任何咒骂都更为让她难堪,她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喃喃道:“你在救旱魃的同时,整个瀛洲的黑息也在渐渐消散,若没有了旱魃之祸,其余哪怕有再多的意外发生都不足以让玄武族动用女娲石,唯有玄武一族的主神重伤濒死又被瘴气缠身,玄武一族方才会有再度动用女娲石的可能。”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哪怕在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无数次的并肩作战,他无数次的替她解围,在她心中依旧抵不过她与霄言相依为命的岁月。 术法都会有时效性,是以在拔出剑后,苏姬便扼住了落渊的喉咙,她说:“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要能拿到女娲石,日后我会在妖界等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现在的落渊被瘴气缠身再无法使用灵力传音,为避免在回到玄武族时他会说出任何破坏她计划的话,苏姬毫不犹豫地弄伤了他的喉咙。 早在她决定为霄言奔赴天界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的准备,更做好了事后万劫不复的可能。 伤了落渊,将这个一心一意喜欢她的少年亲手推向了对立的陌路,多年后她或许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但眼下她只知道,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女娲石。毕竟拖的时间越久,霄言能够恢复如初的可能便更加渺茫。 若站在落渊朋友的角度来看,苏姬的行为确实足够恶劣完全无法原谅,可若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所做一切不过是想要救回自己的丈夫。 是非对错,早已无法用言语说明,只是却依旧忍不住心疼落渊那些义无反顾的付出。 眼下瘴气已经密布落渊的周身,再加上胸口的重伤,眼看着苏姬又变作了玄月的模样准备带落渊返回天界,但瀛洲离天界相去甚远,我很担心在这过程之中落渊会等不急到玄武族地,便会如那些灵兽一样产生异变。 朋友正在备受水深火热的煎熬,可我却只能被困在这梅花簪中无法对局面产生任何影响,从未有过一刻我后悔没有早日回到原身,也从来没有一刻,我那样期盼碧方一直在我身边,若他在的话,就算再糟糕的情况,也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也从未有过一刻,我如此清楚的明白我对他的依赖和……思念。 眼看着苏姬已经准备用缩地术带落渊离开此地,就在我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万分熟悉,险些让我喜极而泣的声音。 “苏姬陛下,还请留步,若你现在执意要让落渊保持现在重伤的模样强行赶路,在下可以保证,还未到天庭他便会便变成第二个旱魃。” 云淡风轻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语调,青衣绝尘手持水墨青莲折扇,竟赫然是去往冥界查探虚实的碧方。 他翩然站在一棵枯叶泛黄的梧桐树前,唇角含笑,清隽的眉眼说不出的俊逸。 几乎是发现他的瞬间,苏姬便立马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你待如何……” 以她如今的道行方圆数百里的动静她都能有所察觉,可如今碧方距离她那样近的距离,她却连他何时到来的都不知晓。 在妖界这么多年的生死危机告诉她,碧方很危险,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一开始任由我们跟踪,而后当碧方离开之后,才会决定在第一时间便将我抓了起来,为的便是以防眼下这种情况的出现。 碧方不答反问,眉眼依旧是一派闲适淡然:“陛下觉得呢?” 苏姬默了默,碧方的道行看上去似乎连一个普通的妖将都尚且不如,但不知为何,却总是给她一种毛骨悚然的压迫之感。 抬手拔下梅花簪紧紧地攥在手中,苏姬这才略微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既然你知道桑染帝姬在我之手,便该明白此时我不会给你任何阻拦我的机会。” 碧方将折扇一拢,修长的指尖轻敲着扇柄,先是笑吟吟地看了看被她钳制的落渊,后又将视线落到了她手中紧握的梅花簪上:“世间仅有的几件空间法宝,都不过是瑶华帝君闲时无聊随手做出的几件消遣之物罢了。在下不才,恰好便知晓和空间法宝的控制方法。” 苏姬瞳孔猛地一缩,暗叹不好,正想将梅花簪丢入储物戒指中,碧方却双手极快地掐决,抢在苏姬动手之前打开了梅花簪的结界封印。 就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我便觉身体微微一轻,随后再睁眼时,已经回归了碧方给我带过来的原身之中。 见我也恢复了行动之力,苏姬估摸着眼前局势极为不利,竟直接丢下了落渊,直接驾云赶往了玄武族地。 碧方微微蹙眉:“不好,她这是要直接去抢女娲石!” 我闻言正准备驾云追上去,却被落渊一把扯住了裙摆。 此时他喉咙已伤不能说话,便强忍着疼痛,用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上一笔一画快速写道:“桑染,现已追不上苏姬,助我暂且压抑伤势,此事我来解决……” 哪怕明知他心爱的姑娘至始至终都在利用他,哪怕明知自己的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他依旧想要帮她,想要完成对她的承诺。 他死死地拽住我的裙摆,双眼写满了坚决和哀求。 我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人,这样的眼。 一边手脚麻利的替他处理胸口的伤,我一边将殷切的目光落在了碧方身上,颤声唤他:“碧方……” 他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先用扇柄狠狠敲了敲我的脑袋,万分嫌弃地道了一句:“让你遇到危险就跑,可不是让你往人家的陷阱中跑。”语罢,这才看向落渊道:“你现在伤得很重,若我强行帮你压制住伤势,事后你很有可能会折损寿命和修为,就算如此,你也依旧要返回天庭帮她吗?” 落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碧方见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是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了一朵碗口大小的青莲递与落渊唇边:“这是莲台山数万年才出一朵的九品渡苊青莲,可让重伤之人的伤势完全压制,但只有三个时辰的功效,时间一过所有压抑的疼痛都会加倍爆发。” 落渊想也未想,便几口将那朵青莲咽下。 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之后的事情,眼下他只知晓他喜欢的姑娘危在旦夕。 片刻后,青莲的灵气暂且压制住了瘴气的肆虐,落渊的伤势也得已恢复。 他说,苏姬伪装毫无破绽,可坏就坏在当初他为了防止有人偷盗女娲石,便亲手建了一座与女娲石相依共存的玲珑塔,若有人强夺了女娲石,那玲珑塔便会轰然倒塌,在附近巡防的天兵和玄武族人也会第一时间赶到事发之地,到时候就算苏姬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全身而退。 敢上天界挑衅之妖,且身份还是妖界的女王,到时候为震慑妖魔二界,天界势必会对苏姬处以极刑,他绝不能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明知他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我心中依旧止不住地担心:“那你自己又该怎么办?” 毕竟女娲石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看守不利导致丢失可是重罪。 落渊笑了笑:“我既决定要做,就做好了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随后一路急行,再无多话。 不过好在当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玄武族地的时候,苏姬已经抢到了女娲石逃离了玄武族地 当初在诸神混战结束之后,上古十大神器均散落四方,妖界与魔界皆有所得。神器之威素来容易惹他族觊觎,当时坐镇天界的轩辕族黄帝便做主将余下的五件神器分别做了安排,轩辕剑为历代天帝佩剑由天帝本人看护,而余下的四件则分别由实力最强的四方神族的主神看守,青龙族负责东皇钟,白虎族负责盘古斧,朱雀族负责伏羲琴,玄武族负责女娲石。 一见到自家主神归来,玄翌长老立马神色激动地奔了过来:“少主,那个抢夺女娲石的妖女已经被天兵重伤,现如今应当还没有逃出天界,你放心,只要我们能顺利抓住她,天界便不会苛责您老人家的失职之罪。” 尽量别开眼不去看族人们担忧的眼神,落渊径直看向负责追踪的天将道:“此事说到底还是我玄武族份内之事,本尊既已归来,势必要亲自去追寻那妖女的下落,” 虽然落渊的性子不着边幅,但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强大,是以负责此事的天将想也未想,便恭声应道:“谨遵少主之命,若少主需要人手增援随时可派人前往天兵大营。” 第三十六章 咫尺 “那前来强夺女娲石的妖女十分厉害,就少主一人前去,恐怕……”见落渊当即准备离开,玄翌长老有些忧心忡忡道:“不如少主再带上些族人,这样也能以防那妖女再逃脱。” 然而落渊此番本就是故意来替苏姬解围,因而听闻玄翌此言,他便下巴一扬,指着我与碧方道:“这不是有白虎族桑染帝姬跟碧方仙君与本少主同路么,还是说你们就这么舍不得本少主,想要日日与我朝夕相伴,既然如此……” 思极落渊那专坑队友的神本领,玄翌抖了抖,原本仙气凛然的一张脸立马笑得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迎春花,他一边退后一边对落渊谄媚道:“少主英武盖世,我等就不便陪伴少主,扯少主后腿了。” 落渊哼了一声,转身便唤了我跟碧方一道离开。 直到我们出了玄武族地,周围再无一闲杂人等,他才敛了方才云淡风轻的表情,肃然道:“一会儿还请两位帮忙查探一下四周有无他人跟踪。” 我点了点头,毕竟私放盗取女娲石的敌人离开这样的事,若被他人知晓,我们三人恐怕以后都在天界吃不了兜着走。 落渊眼中闪过动容,他回身对着我与碧方无比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大恩不言谢。” 第一次瞧见落渊如此正经的模样,我委实有些不大好意思,反倒是碧方折扇一拢,止住了落渊的礼:“少主不必如此,你这是大义,我们理应义不容辞。” 我深以为然。 其实不论是我还是碧方都知晓,霄言不仅对苏姬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对整个妖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苏姬是在他的帮助下才能制服十妖王一统妖界,由他跟苏姬带出来的妖族大多深明大义崇尚和平行事,若霄言能够重伤而愈,以后的妖界在他跟苏姬的带领下一定会发展成为另外一个跟过去嗜血好杀的妖界完全不同的全新妖界。 而一旦妖界趋于平和不再生事,天界也能因此避免好些战争伤亡。 只是现如今在经历了与妖界数之不清的交战,天界诸神对妖界简直深恶痛绝,就算我们提出妖界有交好之意,恐怕对妖界完全没有半点信任的诸神,也不会同意将女娲石送与苏姬去救活她的夫君。 估计苏姬也应当明白天界诸神的想法,所以才会放弃向天界求和,转而冒险用玄月的身份潜入天界谋划盗石。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碧方微微笑道:“更何况所谓朋友,不就是应该在对方有需要之时鼎力相助么。” 落渊嘴唇翕动,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谢谢。” 谢谢朋友们无条件的信任,也谢谢朋友们心意相通的理解。 凝神四顾了一番,我方才看向落渊:“只是三十三重天阙范围甚广,我们眼下应该先到何处寻找?” 落渊抿了抿唇:“虽然苏姬已经抹去了所有的行踪,但唯有一样她无法遮掩。” 我挑眉:“什么?” 落渊沉声道:“妖气。” 因着落渊本身便有妖族之血的缘故,我们很快在二十七重天阙发现了一点苏姬留下的蛛丝马迹。 趁着赶路的功夫,我慢慢踩着祥云凑向碧方,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苏姬身份的?” 碧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有何难?在生死薄上查探到玄月的名字,确定她亡故之后,我便打听了一下她亡故的原因和地点。在听闻她是在妖界与魔族交战之时损落后,我便连带着打听了一下妖界与魔界那段时间发生的大事。随后得到的结论是,魔界在那会儿并无不妥,而妖界女王苏姬的夫君霄言受了重伤,苏姬为救霄言耗尽了妖族异宝都没有任何效果,而后她便吩咐了心腹照看妖界事务后,本人便随即在妖界失踪,而与此同时天界第一美人玄月却从妖界重返天庭。苏姬想要救自己的夫君,而在所有天材地宝都没有效果的情况下,女娲石无异于是最好的选择,而刚好负责看守女娲石的便是玄武一族……后面的不用我再详细叙说了罢。” 虽然明知道碧方素来心思缜密,但此时我依旧忍不住一脸钦佩地看着碧方:“你太厉害,若换做是我,恐怕不仅没办法成功混入阎王殿,就算知道了玄月已死,跟落渊去瀛洲的玄月有假,恐怕也无法推测出那么多有用的信息。” 碧方抬手揉了揉我的发,动作是翩翩君子的优雅,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如既往的可恶:“所以我才会一开始便坚定不移的自个儿前往冥界,像你这种丢到凡间后宫里面连选秀都不能熬过,便会被人扼杀在摇篮的蠢丫头,若我指望你弄清楚事情真相的话,恐怕如今落渊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多高了。” 我本想要反驳,可苦苦思索了好半晌都没能想到什么能展现我秀外慧中的例子,便只好果断岔开话题道:“那如果你赶回瀛洲的那会儿,我若没有被苏姬关进空间法宝里面,她用我来威胁你的话,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的问题一经出口,碧方身旁的气压便徒然降低,好半晌我才瞧他微微挑了挑眉梢,凉凉道:“那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妖界掘地三尺找出霄言,她既然知道用你来威胁我,那我也同样可以用她最在意之人威胁于她。” 我下意识的便想纠正霄言对于苏姬的重要性,跟我对于他的重要性是不一样的,但在抬眸对上碧方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时,我却再度遗忘了所有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天地间的一切好像都已经离我远去,我只能听到自己胸口处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直到落渊开口说我们要再度改变搜寻的方位,打破了这诡异万分的气氛,我才回过神来,急忙摁下胸口的悸动,露出八颗牙齿的齐整微笑看向碧方道:“那个,你去地府这一趟,没有受伤罢?” 碧方抬眸悠悠看了我一眼:“你在乎?” 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委实有些晚了,我急忙掩口干咳了两声:“那会儿不是局势紧张不方便过问,后来玄武族那地人又太多了么……” 碧方唇角一翘,懒洋洋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打听些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暗自挣扎了良久,方才在吞吞吐吐地问道:“玄月位列上神,你,你在查探生死薄的时候,有,有没有看见我二哥桑榆的名字。” 白虎一族战力彪悍,每每一遇大规模的战事便会被派遣为先锋,这些年白虎族的王室成员几乎凋零殆尽,到如今除了已经渐渐年迈的爹爹,便仅剩我与生死未卜的二哥。 我记得幼时那会儿爹爹总是忙的不可开交,哪怕大哥与娘亲去世之后,他也是头七已过,便再度执剑披甲重上战场,在那段我最伤心的幼年时光,是二哥一直陪伴着我,或搜寻奇珍异宝逗我开心,或牵着我的手带我四处去散心。 对我而言,二哥是很重要的存在,这些年但凡有一点线索我都不想错过。 在这些朝夕相处的年月碧方没少听我念叨过二哥,是以在看见我殷切的目光后,他也没卖关子直接坦诚道:“放心罢,阎王殿中所有记载上神损落的册子我都看过,上面并没有你二哥的名字。” 碧方从不说谎,听闻此话,我拍了拍胸口,总算暂且将提到半空的心重新落回了胸腔。 “二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本以为这便是我这段时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谁知碧方顿了顿,又道:“我知晓你一直挂心你二哥的安危,在查过生死薄后,我便向来往于三界的各路鬼差打听了一段时日的消息。但由于桑榆当时被天界判定为反叛之将,大多鬼差都他的名字忌讳莫深,唯有一个曾受过白虎族大恩的鬼差悄悄告诉过我,他曾在泪海附近去锁魂的时候,曾偶然见过桑榆的踪迹。”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大脑由于过度狂喜而产生了刹那的空白。 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了二哥的确切消息,就算是偶然间的一个传闻,也让我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之前在魔界听闻穷奇提及此事时,我还有些恍然如梦,但眼下我却终于可以在回白虎族地时,将这个好消息一并告诉爹爹了。 我的二哥他还活着! 我张了张嘴,正准备继续问碧方那鬼差姓甚名谁以后是否还可以再去拜访,谁知恰在此时,原本在前方领路的落渊却猛地在一片怪石嶙峋的偏僻处停了下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片看似空无一人的地方,用极轻的声音开口道:“苏姬,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罢。眼下时间紧迫,玄武族和那些前去查探消息的天将恐怕已经将女娲石失窃一事上报给了天庭,恐怕要不了多久,天界便会派人封锁三十三重天阙的所有出口,到时候你再想离开恐怕就来不及了……” 落渊清朗的声音在石林间回荡,片刻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的苏姬方才撤去了术法,用剑撑着已经浑身是伤的身子,从一处隐秘的石缝中走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天涯(上) 苏姬咬了咬唇角,似一点也不敢看落渊的眼睛,良久,才听她用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喃喃道:“你……没事?你怎么可能会没事?” 在现如今的天庭里面,虽然上古之神还有好些个,但对她妖气最为熟悉的却只有落渊一人,是以她将落渊重伤,第一是想要用落渊逼玄武一族动用女娲石外,第二便是因为落渊若伤,天界便无人能在短时间寻找到她的行踪,她才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在落渊决定服用九品渡苊青莲强行压制伤势的时候,我便问过碧方待到药效过后落渊究竟会受到多大的反噬,碧方说伤得越重反噬越重,其修为跟寿命也会随之耗损递减。 是以当苏姬话音一落,我便准备道出落渊为她所做的一切,让她明白落渊为她所做的牺牲和付出,谁知碧方却一步传音我道:“先别急,落渊这事让他自己解决。先前玄武族中提议拔除落渊的情根,我估摸着这事不太靠谱,毕竟情由心生,只要心在,情根就会有再生的可能。他若能迈过这一关,当真放下了,以后才会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主神,毕竟……” 碧方没有说完,但我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毕竟苏姬已经与霄言成亲,且两人感情深厚,就算落渊付出再多,最后也会如猴子捞月一般徒劳无功。倒不如让他做完自己想做之事,了结这桩因果,以后天涯海角再不相见,总有淡忘过去的一天。 思及至此,我决定只要落渊跟苏姬不再拔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我便抄着手跟碧方一起站在远处当沉默的背景壁花。 却见落渊竟走到了苏姬身前,她神情戒备,长剑吻上了他的颈侧,她冷着声音道:“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拿到女娲石。” 许是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苏姬横于落渊颈侧的剑并没有留缓冲的距离,落渊白皙的脖颈顿时便被锋利的剑刃割出了血。 可落渊却好似一点也未察觉到伤口的疼痛,他一边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上好的伤药从苏姬执剑的手开始替她上药,一边温声对她道:“眼下三十三重天阙都在准备戒严,你现在又身受重伤,不及时处理的话,一会儿恐怕会来不及时间逃离天界。” 他丝毫未曾提及她先前伤他一事,漂亮的眸子里是一如往常的清澈明亮,寻不到半点阴霾仇怨。 而他给苏姬上的药一经触及伤口,其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我有些困惑地问碧方:“这是什么药,居然这样神奇?既然落渊有此药,当时为何不先给自己用上?” 碧方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难得染上了些许涩然:“当年玄武一族被封四方之神时,黄帝感念落渊劳苦功高,曾给他赐下过一枚不死果,传闻只要服下此果便可起死人而肉白骨,甚至有瓶颈期的大能们还真能因此堪破天道从此不死不灭寿与天齐。当时在瀛洲落渊分明已经濒死却都未曾动用此果,我便以为那果早已被他贪嘴吃掉了,却不曾想,他竟将这果子融入到了药中,替苏姬一直留着……” 明明自己危在旦夕,却宁肯用九品渡苊青莲强行压制住伤势,承受危险无比的反噬,也要将不死果留给自己心爱的姑娘,让她接下来好能够平安返程。 就算苏姬不知晓不死果,却也知道这样的伤药应当极是难得的珍品。 她刺他那一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轻重危险,她不知道他如何能恢复如初,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定是付出了她难以想象的代价。 夜深露重,染湿了她的裙裾,她抬眸看他,眼里努力想要维持的冷意已隐隐有了溃不成军的趋势:“我骗了你,我还想过要你的命。” 他声音沉沉:“我知道。” 她攥紧了手中的剑,似乎只有如此,她才有继续跟他对话的勇气:“落渊,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这样的代价我还不起。” 落渊牵了牵唇角,轻轻笑道:“我从来都没过要从你这里索要任何东西。” 男女之间的付出,大抵都会想要一个结果,就好比从前我对帝江千山万水的追寻,是想要愿得一心人,而夙夜对凤莜的付出,是想要白首不相离,可落渊对苏姬却别无所求。 我先是有些困惑,而后想到落渊既一开始便察觉了苏姬的身份,便又释然。想来落渊自然也知晓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可尽管如此,爱便是爱了,他也未曾有过丝毫逃避。 哪怕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付出,哪怕最终他会一无所有。 苏姬的剑依旧横在落渊的颈侧,不时有鲜血顺着雪白的剑尖蜿蜒流淌,看得我很是触目惊心。 在替苏姬处理好几处大伤之后,落渊便顺手握住了她握剑的手腕:“这些药还需一刻钟的功夫才能真正渗入血脉起到应有的作用,先前在瀛洲你曾给我说过那样长的的一个故事,我也给你说一个罢。” 苏姬下意识地便想挣脱,却在对上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眸时,缓缓松了力道。 他从未害过她,自两人相处这些日子,他对她仅提出过两个要求,一个便是哼唱旱魃与应龙的定情之歌,另一个便是眼下听他说一个故事。 月淡星稀,偶尔有几只寒鸦倦极归巢,落渊说,上古年间凡间妖魔横行,女娲娘娘打算在凡间捏土造人之际,为避免自己的心血被强大的妖魔们糟蹋,便决定提前与各路妖魔打好关系。 水族之中除了最强大的鲲鹏,便是玄武一族首当其冲。那会儿妖魔们与神族之间关系友好,甚至对于强大的神族有天生的崇拜,而神族中又以女娲娘娘和青帝的掐算批命最为有名,是以每每只要女娲娘娘一到妖族,大妖们便总是争先恐后地让女娲替他们嫡系后人批命。 作为玄武一族的嫡系继承人,落渊幼时便被女娲娘娘断言为是有大造化者,日后比当率领玄武一族走上鼎盛巅峰。 女娲娘娘捏的凡人虽号称万物之灵,但实际上只会才刚萌生的凡人欺负欺负未开化的小动物还行,一遇上妖魔便成了任人拿捏的小鸡仔,女娲娘娘知晓妖魔都喜欢听好话,为避免节外生枝,但凡有人请她批命她都会捡喜庆好听的说。 有欢喜一阵便将批言丢到脑后的妖族,也有一直对嫡系后人怀有崇高希望的妖族,而玄武一族便恰好是后者。 嫡系继承人在族中的地位本就高高在上,再加之有女娲娘娘的批言,玄武一族待落渊几乎千依百顺,越发将这个本就没心没肺的小祖宗宠得无法无天。 那时的玄武族地毗邻姑射山,姑射山是山魅一族的盘踞地,他们历代的嫡系继承人都以姑射命名。 与落渊差不多同年降生的姑射从小便特别喜欢粘着他玩,但那会儿落渊却尤为讨厌姑射。一是姑射资质比他高,学东西比他快;二是姑射待人总是如沐春风,总是不经意间抢了他的风头。 虽说山魅在成年前并不存在性别之分,但在落渊的潜意识里,一直便将姑射当做最大的同性竞争对手,直到姑射先一步化形—— “女人?” 直到现在落渊都记得,当年姑射山下,日光倾城,浑身□□的少女从巨大的天尺花中走出,雪白的玉足踩在那些铺了一地的花瓣上,步步生莲地向他走近。 在用树叶幻化了些简单的衣物穿在身上后,姑射在落渊身前欢快地转了一个圈,眉目娇俏妩媚,身姿轻盈婀娜,好似夏日里灼灼盛开的白荷。 她问他:“落渊好不好看?” 在那会儿凡人已经遍地跑的年代,妖魔也早已学会了分辨美丑,除了女娲娘娘之外,姑射应当算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姑娘。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自允玄武第一的纯爷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化形的迹象,落渊便将想要脱口而出的夸赞下去,转而扭头轻哼:“化成一个搔首弄姿的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姑射也不生气,只是眉眼盈盈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化作一个姑娘。” 落渊本想一走了之,奈何好奇心委实太重,忍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她道:“为什么?” 姑射抬手抚了抚他圆溜溜的脑袋,笑若春花:“因为你以后定会化作男子,而女娲娘娘说过,男女相伴,阴阳调和,方是情路正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笑晃花了他的眼。 她提到的相伴二字,也让他心跳骤快了好几下。 上古的时候并没有青梅竹马这个词汇,也没有爱情喜欢之类的定义,但眼下姑射却告诉他,她是为了他才变作了女儿身,她无异跟他争抢什么。 女娲娘娘的话落渊听得一知半解,可他却明白,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落渊不明白那样的悸动意味着什么,但他却看到过很多原本威风凛凛的妖魔,一旦跟雌性或女人有了牵扯,便英雄气短,变成了只会围绕对方旋转的愚蠢生物。 再加上他原本就对姑射有些疙瘩,是以不管姑射对他越好,越想靠近他与他相处,他便越觉得恐惧厌烦,最后干脆一见姑射出现,他便一头扎进水中逃之夭夭。 第三十八章 天涯(中) 夜风萧萧,轻掠过树梢,枯叶纷纷扬扬而落,似翩跹起舞的蝶。 落渊说,那会儿他总是想方设法的想要躲开姑射,甚至还尝试过在偏远水域的沟壑里面一躲便是百年,可不论他如何躲藏,她却总是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的踪迹。然后也不出声打扰,他若修炼入定,她便在一旁替他护法,让他能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看见她在身旁;他若故意找其他的雌性妖魔故作暧昧想激她离开,她也不生气,依旧坚定不移的跟着他身后,直跟到雌性妖魔都受不了主动跟落渊划清界限,她才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稚子长大会离开父母族地,幼鸟能飞后会去往更广阔的蓝天,这个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唯有爱侣之间可以携手相伴一生。” 落渊扭头看了看自己背上沉重的龟壳,又看了看好似白荷亭亭而立的姑射,默了好半晌,才咬了咬唇角道:“据我所知,但能化作人型的妖魔都不大看得上那些依旧保持原样的故人。你是姑射山的嫡系继承人,还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这世间有那么多的强大妖魔甚至神族供你挑选,为何你却唯独想与我一起?” 虽然这些年落渊从未在面上表露过半分,但他却很清楚如今的自己跟姑射究竟有多么遥远的差距。他迟迟找不到化形的契机,可她却已经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厉害大妖,也正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能危险遍地的水域横着走,不至于被其他想要抢夺他能力的妖怪给下黑手暗害。 姑射蹲下身与他齐平,秋水一般的眼,柔和而明亮,她抚着他圆溜溜的脑袋,神色追忆,表情欢喜:“早些时候瑶华帝君还未曾派光明之神重绫来到凡尘,彼时凡间食物稀缺,很多妖族甚至由于太过饥饿而经常自相残杀,可你却总是将自己的果腹之物无偿的送与我续命……” 落渊呼吸一滞,玄武一族与其他妖族不同,就算不怎么进食也不会轻易丧命,再加上那时候能寻到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他又不太好意思糟践族人的辛苦,这才将那些在他心中难以下咽的奇怪食物都随意丢给了姑射这个的跟屁虫…… “不同于单脉相承的玄武一族,姑射山中嫡系血脉众多,可能被冠名的就只有一个,其余皆为影子奴仆。族中竞争残酷,当时我是实力最弱小的一个,可你却经常给我出谋划策,让我能够平安杀出重围……” 落渊神色一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他非常讨厌姑射山中那些仗着道行高深便时不时欺负其他妖族的家伙,而恰好姑射一脉她跟他的关系又最好,他本就想出手整治那些家伙,却又有点担心事后被那些家伙围殴,这才每每有了馊主意都怂恿了她去实行…… 但此时他并没有化作原形,是以姑射也没办法看出他的僵硬表情,只是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发轻柔旖旎。 最后,当落渊已经因为她的话石化在当场的时候,姑射这才断言总结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妖,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你就是太过善良又不擅长表达自己,是以我才决定要拼了命的修炼,断然不让任何人小瞧了你去。若有谁狗胆包天想要欺负你,我便揍得他今后一见你便夹着尾巴绕道走!” 姑射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落渊哥,你在我心中,就像天边的白莲花一样纯洁,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妖族了。” 他跟姑射从小一起长大,他自然知道老实孩子姑射是在真心实意的夸他,可那样的夸奖,却让他脸皮发烫,但偏偏那些话又无法解释出口,毕竟就算一个世人皆知的坏蛋,对外也是需要一点遮羞布的。 是以两人谈话的最后,落渊只能一口老血哽在喉咙,脚步虚浮,四肢无力的离开了。 这是一个狗血的误会。 但抛开那些虚伪的面子不说,落渊内心深处却委实有些害怕,害怕两人相处的越久,姑射便会发现他实际上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美好,更害怕姑射会因此真正离开她。 明明他是一直不愿意被她纠缠,明明只要说清楚一切,两人之间便会覆水难收,甚至形同陌路,可事到如今,他终于有了让她离开的契机,可他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想要那一切的发生。 落渊不太明白这样纠结的情绪究竟为何,他只知道看见姑射他会担心幻想破灭,看不见姑射他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姑射便是他一切烦恼的根源。 他素来没心没肺,且又不太明白这样的烦恼究竟是什么缘由,最终苦思之后,他觉得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有修成人形,灵智的开启还不算太彻底,对世间之事领悟不够,再加上那会儿水族的妖魔都对玄武族所占的地盘十分觊觎,虽名面上不说,背地里却都嘲笑他是个靠雌性庇佑的软蛋,对他们一族虎视眈眈。他受不得那样的闲言碎语,更不愿一直被姑射护在身后,遂决定瞒着姑射和族中强行于月圆之日化形。 妖族的一生有两道大坎,一为化形,二为飞升。 且无论化形跟飞升,都实力、机缘、造化缺一不可。 但落渊化形的那会儿,机缘方面——凡间正身处各路势力混杂之际,修炼资源稀缺灵气供应尤为不足,实力方面——他的修为尚且离化形还相去甚远,造化方面——他选择的那片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实则危险重重,聚集了许多嗜血好杀的狼族。 急于求成,不论妖怪还是,最后都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只偶尔听说过有一两个奇迹出现,但很可惜的是,落渊却并不在那个奇迹范围之内。 他的化形失败了。 修为大损,性命垂危,且因为受伤流血的缘故,引来了无数盘桓在此地猎食的凶残狼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落渊明白这个道理,可心底却依旧弥漫着不甘和遗憾。 不甘心毫无作为便就此丧命,遗憾他没能看到玄武一族欣欣向荣的那天。 然而就当他闭目等死之际,围攻他的狼族一方却先一步传来了哀嚎。 月影朦胧,那个宛若白荷般清丽的姑娘手持双剑,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了他身前。 她小心将他扶起来背在身后,她不太会说那些安抚人心的话,憋了许久才只是干巴巴的道了一句:“落渊,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只要活着,便还会有再化形的机会。” 眼看着周围的狼族还有增加的趋势,落渊心中一紧,气急败坏道:“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在明知道他刻意躲着她的情况下,依旧如往常那般义无反顾的跟来,为什么要明明看见了这些来势汹汹的狼族之后,有逃跑的机会却依旧选择了留下,明明他眼下毫无战斗力,只能成为她的拖累。 听出了他话里担心,姑射弯着眉眼笑了笑:“因为我不想过那种没有你的人生啊,因为我……” 然而化未说完,周围的狼族便一拥而上。 狼族虽然凶狠,姑射却有道行高深的优势,那一战尤为艰难,当两人逃到安全的地方之时,却都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姑射山中有续命的灵草,三千年一熟,眼下正值灵草成熟之际,她若服用此草,不仅性命无虞,甚至还有进阶的可能。 而落渊本就因为化形失败反噬伤重,之后跟着姑射突围又被敲碎了背上的甲壳,伤势危急万分,就算玄武一族用尽了族中所有的珍藏,也只能勉强将他吊着一口气,对于让他痊愈,却是一筹莫展。 姑射一路护着他逃离,身上的伤比他更为严重,可尽管如此,她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将那株姑射一族给她续命的灵草,强行喂进了他口中。 潮汐拍打着海岸,来来回回,永无止息。 他在渐渐恢复,而她的生命却在渐渐消失。 她并排坐在他身旁,声音轻快的对他说:“听闻凡间之外还有三千世界,有皆是鸟兽之国,也有长生不老之地,我本想跟你一起修炼飞升,一起在往后的岁月里走遍那些距离我们分外遥远的世界……” 灵草的效用虽快,却也要天明才能恢复如初,他胸口翻江倒海一般的难过,他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出那些告别的话,可他身子却泰山压顶一般的沉重,任凭他如何努力都不能挪动半分。 眼泪簌簌而落,他哽咽着开口:“你现在接着想也来得及,你还没有看过我化形的模样,我肯定会变得比你还要好看。不要好好活着,这样我以后就再也不顽皮了,我会对你好,我会努力修炼。所以……求求你……” 不要死。 也不要离开我。 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我会孤单,我会寂寞,我会无法想象以后该去怎样生活。 可那样的话,他还未来得及说,便听到了身旁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从此天上地下,再没有了与他同代的姑射少主,而他身后,也再没有了那个执着跟随的小尾巴…… 第三十九章 天涯(下) 落渊说,有很多人很多事便是如此,当人一直在陪在身边的地方,当事一直唾手可办时,那人那事便会变得如同白味之水,道是寻常。可一旦那人永不再见,那事万不能成,那人那事便会成为记忆里最美好的风景,寤寐思服。 姑射是自愿为他而死,是以山魅一族之后也并未追究落渊的责任,玄武一族很庆幸自家的少主能够再度化险为夷,但落渊在姑射的坟头枯坐整整三年之后,便不顾独自离开这片伤心之地,去往了遥远的黄河水域。 那时他并不知晓他对姑射的思念便是情,他只知晓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一闭眼,便总能想起那个从天池华中款款走出,永远跟在他身后对他笑靥如花的姑娘。他会在梦中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她说着再不分离,然后醒来之时,面对空空如也的栖身之所,心中越发痛彻心扉。 为了忘却心头的难过,那段时日他寻了很多姑娘,过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成功忘记了跟姑射有关的一切,可知道他再度看见与她妖气一模一样的姑娘,他才知晓自己其实从未将她遗忘过。 姑射让他知晓了情和思念,那姑娘却让他懂得了爱和珍惜,只可惜的是他跟姑射有缘无份,跟那姑娘也终究有份无缘。 山魅一族便是后来开辟了妖界的王族,是以王族的一切残酷制度才跟千万年前的山魅一族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话已至此,不管是苏姬还是我跟碧方,总算明白了为何落渊会一眼便爱上苏姬,为何明知道她别有所图,却始终义无反顾。 他把对姑射的情意,都一并用在了现在的苏姬身上。 但苏姬跟姑射却一点也不一样,他也并未曾将苏姬当做替身,是以在听完之后,苏姬的神色一时之间也复杂万分。 男女之间的付出,大抵都会想要一个结果,就好比从前我对帝江千山万水的追寻,是想要愿得一心人,而夙夜对凤莜的付出,是想要白首不相离,可落渊对苏姬却别无所求。 我先是有些困惑,而后想到落渊既一开始便察觉了苏姬的身份,便又释然。想来落渊自然也知晓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可尽管如此,爱便是爱了,他也未曾有过丝毫逃避。 哪怕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付出,哪怕最终他会一无所有。 苏姬的剑依旧横在落渊的颈侧,不时有鲜血顺着雪白的剑尖蜿蜒流淌,看得我很是触目惊心。 月淡星稀,偶有几只寒鸦倦极归巢,在替苏姬处理好几处大伤之后,落渊便顺手握住了她握剑的手腕。 苏姬握剑的手一颤,我心头也是一抖,正当我猜测着落渊这家伙是否打算以救命之恩要求人家姑娘春风一度肉偿还债之时,他却又松开了手:“看来不死果对妖而言果真也有效果,只是这些药还需一刻钟的功夫才能渗入血脉起到应有的作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陛下放心,我什么也不要。” 前有落渊带路,后有我跟碧方一路掩护,接下来总算有惊无险的抵达了目的地。 “到了。”他抬手指了指一处看似寻常的假山:“七重天这里有一处空间缝隙可直接去往妖界,但具体会落在妖界何处,我也不太知晓。” 七重天是风族之地,寒风呼啸,吹得衣衫猎猎作响,苏姬抬眸,咬了咬唇角,似想要说些什么,可踌躇许久却终是咽下了所有的话,只用无喜无悲的语调道了句:“落渊我走了。” 很多求爱未果的痴男怨女在分别之际,大抵都会想要问对方一句,如果没有那谁谁谁,如果我们先一步遇见,你会不会也这样爱我?就算明知那样的假设到头来也不过如饮鸩止渴,可从古至今,世人却都十分执着于这样的自欺。 我本以为落渊也会如此,可直到苏姬的身影彻底消失,落渊也没再出声唤过她,也未曾问过半句如果。 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怔怔地站了许久,直到苦苦压抑的伤势彻底爆发,他方才靠在一旁的假山上,抬手捂眼,低声应道:“那,还会不会回来……” 只可惜,他心爱的姑娘早已走远,再无法听见他的问话。 妖界跟天界虽然相离甚近,驾云只需个把时辰的功夫,但他们一个是要坐镇一族的玄主神,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妖界女王,她转身离开的那瞬,他们之间便隔着天涯,从此永无相逢言欢之日。 玄武主神本就肩负守护女娲石的职责,落渊放走了苏姬,便意味着他将要依律受罚。 落渊身上本就有伤,加之玄武族嫡系尚未孵化成长,考虑到如今天界还需要强大的主神撑起一方天地,许多神族都认为应当适当减轻刑罚,让落渊戴罪立功。 帝江对此并无异议,可青岚却坐在凤椅上漫不经心道:“诸卿虽言之有理,可法不能废,若今日开了先河,往后这天规恐再无约束之力。” 青岚贵为天后又深得帝江宠爱,近些年重明一族越发势大,已隐隐有与四方神族齐驱并驾的趋势,是以她话一出口,原本还忧国忧民的神族们便统统闭紧了嘴。 “天后娘娘,在您急着给落渊定罪的时候,是否还记得,当初的假玄月可是经您之命,才与落渊有了共处的机会。臣听闻这些年那个假玄月可是与您私交甚好,您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发现吧?” 落渊身上的伤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不管于公于私,我都无法置之不理。 更何况,玄月之事还有许多让人费解的地方,让我总感觉与青岚脱不了干系。 青岚闻言俏脸通红,似一副万分愤怒委屈的模样:“桑染帝姬,我知道你对我有心结,可那假玄月当时身上妖气俱无,她在天界行走多年,连那些道行高深的上古神祗都没有发现异常,我又如何能辨别?至于调令安排,那都是由陛下安排的,与我又有何关系?” 以青岚今时今日的地位,再加之那一番义正言辞的解释,已有好些神族开始窃窃私语的议论我与她的旧怨,议论我想借落渊之事诋毁青岚。 唯有碧方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身旁,折扇轻摇,云淡风轻地便将那些神族挨个堵了回去。 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我努力按下心头的感慨,抬眸看他:“碧方,你相信我?” 碧方凉声道:“废话,若她心里没鬼,当初又何必设法将你调离,眼下又何必着急解释?” 尽管我手中没有半点证据,尽管我只是心中隐有猜想,可碧方却依旧选择站到了我这边,毫不犹豫地相信我的判断。 早年我失意之时,他陪着我疗伤,陪着我去三千世界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虽然他总是说着再也懒得搭理我,可当我有需要时,他会第一个站出来替我解围;当我有危险时,他会天涯海角的拔剑相随。 九重王座上,那高高在上的少年依旧是我年少之时最欺翼的梦。但眼下,我身旁的碧方却让我感受到了重未有过的暖。 但只要想到落渊受天罚之后还会被关进昆仑水域,万年不得开释,我便止不住的担心。 我正欲出声反驳,可落渊却先一步叩首道:“女娲石丢失却是臣一人之过,臣愿遵守天规,领一切应得刑罚。” 我急忙想要上前,可碧方却适时拉住了我的胳膊:“先不要冲动,眼下本是女娲石丢失在先,若现在激怒青岚,不仅落渊有可能会加重刑罚,甚至连玄武一族也会连带被迁怒。” 碧方说,落渊他之所以这般痛快认罪,一是不愿牵连族中;二是打算去昆仑水域里静静。 我不解地看他:“静静?” 碧方轻轻叹了口气:“落渊照看女娲石日久,已经能感觉到女娲石的能量在耗尽,今早他对我说,若他没估算错的话,今日苏姬的夫君便该醒转了。” 天罚轰然而至,落渊单薄的衣衫很快便被鲜血浸透。 当他在为她受尽磨难之时,她可能正依偎进夫君怀中喜极而泣,说着再不分离。 就好像当初我为了帝江费尽周折险些丧命,可他却跟青岚燕尔新婚好不快活。 看着已经重伤昏迷的落渊被天兵毫不留情的押入了昆仑水域,我恍然间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为什么百般深情,却总是被一般辜负?” 碧方侧头看我,良久,应了声:“大抵是被辜负者,都爱错了人……” 见我垂眸不语,神色萎靡,碧方顿了顿,又道:“昆仑水域中并不会有危险,我也会委托一些旧友对落渊多加照看,你可暂且放心。不过眼下比起继续悲伤,你好像还遗忘了一件最重要之事。” 我茫然抬眸,一脸不知所谓。 碧方抬手敲了敲我的脑袋,张唇无声道了两个字:“泪海……” 二哥! 一想到我那久未逢面的哥哥终于有了消息,我便犹如醍醐灌顶,顿时甩了甩脑袋,狠狠清醒了过来。 当年他究竟为何被俘虏到了魔界,是否有天界神族的出卖,这些年他又在什么地方为何不回天界?是被人阻拦,还是另有隐情? 所有的一切,只有寻到他之后才能知晓。 “碧方,你会陪我一起前往吗?” 俊美无双的青年唇角微勾,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当然。”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我看着身旁长身玉立的碧方,心中阴霾渐散,仅余妥帖安然。 (月落篇完。——写于2015/11/26日午夜两点。) 第63章 番外神族纪事·兽神篇 上古年间,战乱天灾接连不断,为保性命,人族烧山屠兽,百兽几近灭绝。幼兽哀鸣,母兽悲泣,无数心有不甘之兽魂渐渐凝聚,万魂出一妖,万妖出一神。兽神名唤明月,道行高深,知晓百事,为保世间百兽,遂引领兽妖与人族开战,使上古战局越发迷离扑朔。 ——取自《神族纪事兽神篇》 【一】 癸丑年冬至,九黎部落与即墨部落交战,即墨部落败,全族十三万人口皆为奴,随后被驱赶至九黎部落边缘为其修建防御高城,以抵御其他部落来犯。 赶路途中,天降大雪,苍茫大地千里冰封,预兆着来年是个丰收佳年,若是往日即墨部落早已载歌载舞地开起了祝会,可如今战败和永世为奴的阴云一直笼罩在每个即墨人的心间,根本就无暇顾及外界天气的好坏。 且由于部落的物资皆悉数被九黎部落掠夺一空,还未至目的地,便有不少人冻死在途中。也正因如此,所以当路边有一衣衫褴褛的五六岁孩子倒地之时,大多人都选择了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进。毕竟那样小的孩子,就算现在救了他,在这漫长的行路过程,他也是熬不过去的。 那小小少年似乎也知道这群狼狈的战败部落根本不会管他死活,所以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冷眼看着天空,根本就没有半点求助的打算。 眼看着队伍就要全部离开的时候,走至最后的一个瘦弱少女却悄悄脱离了队伍走到他身边,二话不说地撕下内里干净的衣襟替将他伤口包扎好后,便直接一把将他背到了背上,豪气干云道:“你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而原本一直对周着漠然以对的少年,却在此时极力挣扎了起来,但由于身上伤势过重的缘故,好半晌也没能挣脱开,眼看着离队伍越来越近,少年竟张嘴狠狠咬在了少女□□在外的白皙脖颈之上。 鲜血顺着衣襟滚落,少女疼得倒吸一口气,虽立马用后脑勺狠狠撞开了少年的脑袋,可托住他身子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分毫:“你不许再咬了啊,现在我身上可没有伤药,要是我出了事,这队伍里就再没有谁会有闲工夫救你了。” 她并不怪他的无礼唐突和伤害,时逢乱世,他孤身一人又这样小的年纪,若没有防人之心的话,他如今坟头的草恐怕都有一人多高了。 少年本就虚弱,在她这一撞之下只觉眼前金星闪烁,再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直到再次追上了队伍,少女方才气喘吁吁地低声开口道:“抱歉,虽然一进这队伍便再不能离开,只有随我们一道去九黎边境做苦工,但好歹能活下去。现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如果任由你一人呆在那里,一到夜间你肯定会被活活冻死的。” 少年抬头看天,对她的问话置之不理。 若是一般人,眼下恐怕早就已经被他这种典型白眼狼的态度给激怒了,可少女却依旧兴致高昂地继续叽叽喳喳道:“我叫即墨嫣,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倒在这荒郊野外,你的家人呢?看你的年纪应该不过五岁吧,我比你大六岁,今年已经十一了,以后你就叫我嫣姐吧。我是家中的独女,一直以来可寂寞了,现在有你做伴真好。嗯,不过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不如日后你也跟我姓即墨好了,你的眼睛是月光一样的银色,就叫即墨光吧。” 见她自顾自的的便替他定下了往后的人生安排,甚至连名字都替他决定了,少年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凉凉开口强调道:“月,我的名字是明月的月。” 听他终于舍得开了尊口,少女先是有点受宠若惊,随后弯了弯眉眼,乐呵呵地笑道:“哎呀,原来你不喜欢即墨光这个名字,而喜欢即墨月呀,早说嘛。” 少年抬手扶额,再不想跟这个白痴话痨再多说一个字。 但总之不管少年同不同意,从那之后少女却认定了他的名字是即墨月,且为了彰显出自己与他与众不同的关系,并让周着的人知晓他是她即墨嫣罩着的人,她还特意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宝,但在少年的誓死反抗下,她只能遗憾地改口为比较正常的阿月。 【二】 以前在部落的时候,即墨嫣曾听闻,要迅速拉进与孩童的距离,最有效果的办法便是赠与对方好吃的食物。 再加上如今即墨月是外来者,抠门的九黎部落根本就不会准备他的食物,所以当天晚上即墨嫣不仅把自己的干粮馍馍分与了他一半,甚至还把珍藏了许久舍不得吃的麦芽糖也一并送到了他跟前。 而对于即墨嫣如此明显的讨好,即墨月唯一的反应便是,一挥手,全部打落在地,引来周围无数愤怒谴责他的目光。 甚至还有人苦口婆心地劝诫即墨嫣道:“阿嫣,这家伙如此不知好歹,像他这种养不熟的狼崽子你还管他干嘛。” 一开始即墨嫣也捂着小心肝满脸受伤,可随后当她看见少年偷偷在咽口水,并且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地上的食物时,她才明白,或许他并不是不想吃那些食物,而是害怕那些食物会有毒。 她想,那孩子以前应该受过很多苦,所以如此防备他人罢。 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即墨嫣重新将食物捡了起来,用手帕仔细擦干净之后,都轮流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咽下,方才再度递给他道:“没有毒的,你可以放心吃。” 即墨月缓缓抬眸,在认真确认了即墨嫣的表情不似在说谎也没有任何异样之后,他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食物,拼命往嘴里塞。 见他终于肯吃食物,即墨嫣很是欣慰。但她却忘记了,她那块珍藏的麦芽糖貌似已经快放了半年之久。 所以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即墨月拉了整整一夜的肚子,原本就苍白的小脸越发没了半点血色,连他对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半点好感也统统拉没了。 随后几天,大雪越下越大,本就崎岖湿滑的山路越发行走艰难。 阿月身上本就伤势未愈身体很是虚弱,再加之天气严寒又冻伤了腿,根本就无法再继续前行。 阿月来历不明,素日里也从不与人交流,还生了一双诡异的银色双眸,因而很多人都劝即墨嫣把他丢下,毕竟若因为他的拖累而导致她跟不上部落的前行速度,她肯定会被处罚的。 然而不管他人如何劝说,即墨嫣却始终不曾放弃过阿月。 他行走艰难,她便用自己的身子作为支撑,扶着他慢慢往前;他无法翻过的障碍,跨过的沼泽,她便撕下衣襟将两人牢牢绑在一块儿,背着他一一走过;为避免他身上的伤势加重,只要晚上一到可以停歇的时候,不管外面有多么大的风雪,她都会出门替他寻一些有治伤效果的草药。 如此日复一日的坚持,阿月的伤势总算慢慢开始好转,可即墨嫣却因为白天辛苦奔波,夜里又顶着严寒去替她寻药,双手双脚都生满了冻疮,时常裂口出血让人触目惊心。 且为了避免阿月内疚,只要在他面前,即墨嫣从来都是一副淡定自若从来不把伤势放在眼里的模样,直到夜深人静,大多数人都熟睡之际,她才会躲到偏僻之地,一边咬牙用生姜擦拭伤口,一边疼得撕心裂肺泪眼汪汪。 阿月的五感灵敏度远比普通的凡人高出太多,所以当即墨嫣自以为瞒得很好的时候,其实他都把她的痛苦呜咽听在了耳里,记在了心上。 如此当他终于能不用她搀扶,自己便能独立行走的那日,阿月难得用困惑不解的语气,主动开口对即墨嫣道:“我一无所有,又不像那种会知恩图报的好人,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执意将我留在身边?” 难得听到阿月开口说话,即墨嫣激动了好半晌,直到日中时分,九黎统率下令暂歇进食之时,她方才指着那些三五分作一堆的人群,语带羡慕道:“我家中之人都死于了战乱,独留我一人在世,我也想有可以陪我用膳陪我说话陪我一起经历人生分享快乐的家人,我不想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在即墨部落认识的人很多,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行走的过程还不太明显,可一到用膳或者歇息,有家的人都会自行聚在一起,独她一人永远孤零零的独自在侧。 虽然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成熟懂事,但她如今的年纪也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她也想要有那么一个可以无所顾忌倾吐心事,可以在午夜噩梦惊醒时能够让她握一握手,可以作为她一切勇气支撑的家人。 所以当她看见他倒在雪地时,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救下。 那天的最后,她看着他的眼,对他轻轻一笑,说:“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有坚持活下去的目标,有的人为钱财,有的人为地位。阿月,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从我决定救你那一刻起,便认定了你为我的家人,为我以后的坚持目标。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阿月的眼从诞生之日起,便能看透人心。 而眼下,他在即墨嫣的眼底,看到了一览无余的真诚。 联想到这一路走来,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联想到她永远在他面前绽放的笑靥和夜里独自远离人群的呜咽,阿月心中动容,第一次觉得凡人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十恶不赦。 【三】 次年春,柳絮纷飞的三月,即墨部落的所有人终于抵达了九黎部落边缘,开始修筑高城,进入永无休止的辛苦劳作。 但由于阿月年纪太小,根本搬不动那些沉重的岩石,为了避免他完成不了上面的任务而被处罚,她便咬牙用最快的速度搬完自己的那份,再去做阿月的那份,因而每每等她回到帐篷歇息之际,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月个子长得快,到冬天的时候去年的棉衣已经断了好长一截,即墨嫣想也未想,便把平日积攒下来的布匹和新发的棉花都悉数给他缝了冬衣。 阿月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暖和的衣裳,又看了看她身上虽然缀满补丁却依旧还有棉絮露出的残破棉袄,胸口布满了酸涩。 他问她:“你把最好的都给了我,就你那身衣裳如何能熬得过凛冬?” 她却笑眯眯地掐了掐他粉雕玉琢的脸蛋,满不在乎道:“阿月年纪小,本就应该穿暖一点,就这点寒风还吹不倒你坚强不摧的阿嫣姐姐。我的阿月还没有长大,我还要照顾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阿月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没有答言。 他不太会说那些讨人喜欢的话,他只知道,他面前的姑娘待他那样好,他理因回报于她。 虽说凡人城池建得越牢固,他日攻城便越困难,但为了替即墨嫣减轻负担,翌日破晓时分,阿月便一边强忍着对凡人的厌恶,一边随着其他的少年一起前往采石场劳作。 但阿月不知晓的是,即墨部落的女子小巧秀美闻名于世,而即墨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素日里便有许多的少年爱慕于她,在她还未捡到他之前,少年们都商量好了会逐一陪伴即墨嫣,尽量不让她感觉孤独寂寞。 可这一切的平衡,却由于阿月的到来而遭到了破坏,他不仅一个人霸占了即墨嫣所有的关注目光,还一直被即墨嫣护在身后悠闲度日任由她独自辛苦劳作。再加上此时他明明是来劳作,却穿着最好的棉衣神情依旧一如往常的倨傲,虽在搬石头,却没有一点配合他人的打算,偶然目光略过他们也是充满了嫌弃,不到一会儿便成功引起了所有少年的愤慨不满。 是以到了正午用膳之时,少年们便先一步拦住了阿月。 他们想若阿月能够老实求饶,以后不再独自霸占即墨嫣的关怀,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说明了来意之后,阿月却仅是面容冷淡地应了一声:“第一,远离即墨嫣,办不到。第二,你们很碍眼,现在可以滚了。” 一方面阿月并未恢复法力,以稚童之身与一群孔武有力的少年为敌,其惨烈结果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原本应该在另一边劳作的即墨嫣因担心阿月吃不饱,特意省下了一个窝窝头给他送过来,也不知是阿月运气太好,还是那些少年运气太差,即墨嫣刚刚到这里,便瞧见他们集体欺负阿月。 那是她宝贝了那样久的孩子,她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如今却被人如此欺负,即墨嫣想也未想,便直接抡圆了胳膊冲了过去。 而即墨嫣打架斗殴的恐怖战斗力素来与她秀美的长相完全背离,是以这厢她刚刚冲过去,那厢唯恐自家孩子受欺负的大人们也一并冲了过去,但冲过去的人不知道对方是帮谁,便往往在对方接近自己孩子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赏对方一顿铁拳。 如此一来,原本平和的午膳时间,便演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集体斗殴,最后饶是九黎的士兵及时来驱散调解,处于战局最中央的阿月和即墨嫣也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就算看着对方的脸也不大想得出来对方原本的模样。 而此番斗殴的结果便是,其一,至此所有少年都无比凄凉的明白,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在即墨嫣心目中的地位也远远赶不上阿月;其二,让阿月明白,这个看上去永远温和的姑娘,在乎他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却会在他受到欺负时,从好脾气的小猫变成暴怒的雄狮。 待到当日沉重的受罚结束时,原本的骄阳早已被漫天星辰所替代。 阿月本准备和即墨嫣一起进入帐篷歇息,却在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狼啸声时,又堪堪止步,只看着天边残月,轻声开口道:“若有一日,不用再为奴,你可有什么打算?” 即墨嫣手脚麻利地替他处理好伤口之后,方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比划道:“若有一日可以不再为奴,我想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种上两亩薄田,养一些会下蛋的母鸡,每天给你煮一个吃,其他的就攒起来,多了就到集市换钱,给你做衣裳,唔……等你再大些,还要给你攒娶媳妇儿的银两。” 在很早的时候,阿月便知晓,与兽族一直群居所不同的是,凡人一旦婚嫁便会自立为家。他也很清楚,他受伤后法力迟迟未能恢复,如今的稚嫩模样在她眼里便只是弟弟一类的存在,可当他听闻她说要替他娶媳妇儿的时候,他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她的模样。 阿月自诞生起便是兽族最高高在上的王,得万妖臣服,掌世间所有凶禽猛兽,曾经在他所有对未来的想象中,最美好便是将所有凡人踩在脚底,从此兽统天下。 先前他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兽族□□内乱,如今局势未明,而他实力又尚未恢复,不能轻易召唤属下,便只能暂且将生死都交托于她。 如今族中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属下们也已经寻上了门来,只待他回去,便可继续当他呼风唤雨的王,继续指挥着万妖与人类争地厮杀。可当他仰脸看着即墨嫣如画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忘记了所有的仇恨抱负,就只想与她一起过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她这般依赖,可待到他回过神来时,她却已然住进了他心里,再也无法驱除。 也正是由于他贪恋着与她在一起的快乐,所以夜晚当狼族大妖带着数百心腹前来迎接他之时,他却生平第一次不敢对上属下的目光,而是以观察凡人战争布局之类的借口,打发了那些对他一脸崇拜的属下,再度回到了即墨嫣的身旁。 【四】 如此一晃,便又是五年。 这五年里,由于手下妖怪们时常送来各种灵药用以疗伤的缘故,阿月的实力迅速恢复,逐渐变回了以往俊美无双的少年模样。 很多人都诧异过阿月的快速成长,怀疑他有问题,但每每面对这些质疑,即墨嫣总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一边训斥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一边安慰他让他不要多想。 虽然随着他们的年纪增长,分到手中的活计也越发繁重,可就这样辛苦贫瘠的生活,原本瘦弱娇小的即墨嫣却依旧出落得亭亭玉立。每每只要她出现在劳作的地方,总是有许多少年争先恐后地替她干活。 阿月在凡间听过一句话,自古绝色,大多生路坎坷。太过出尘的美丽,要么毁之,要么藏之。 阿月为她的美丽而骄傲,也为她的美丽而不安。 他若是普通的凡人,大可带她直接离开。 可是一来,他是背负天下万兽的希望而生,没有兽类不仇恨凡人,若他贸然将即墨嫣带回族中,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二来,兽族的神也依旧是兽,可她却是真正的凡人,即墨部落与兽族曾爆发过多次战役,他曾与他们的部落首领交手过许多次,以往许是因为即墨嫣年纪小不大能看出,如今她长大后的眉眼,竟赫然与那首领有七八分的相似,他不敢肯定阿嫣与那首领有无亲近关系,这也是他为何到现在也不敢告知她真实身份的原因。 时逢天下大旱,许多田地颗粒无收,兽族为防备人类的再一次烧山屠兽遂紧急派使者来恭迎阿月回族,而与此同时为避免□□,现如今的九黎首领巫咸决定亲自来这还未曾建完的边防大城坐镇。 首领前来,上至九黎将士下至即墨部落的每一个奴隶都必须出城相迎。 巫咸身着玄色锦袍,坐在由双头巨蛇拉载的金阳车上,清浅的目光从垂首的人群中一一扫过,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阿月身上,他命她:“抬起头来。” 几乎在听到巫咸开口的瞬间,阿月和即墨嫣便同时心中一紧。 但主人对奴隶的命令,奴隶根本就无权拒绝,为避免节外生枝,即墨嫣只能应声缓缓抬头。 因为日日暴晒劳作,即墨嫣的肤色再不如幼时那般白皙,可尽管如此,少女精致无暇的面容,依旧让金阳车上的巫咸目露惊艳。 她明明穿着与其他人一样难看破烂的衣衫,满头青丝也仅是在脑后用布带简单束住,可巫咸却觉得她熠熠生辉的眼眸将他后宫万千佳丽都趁作了鱼目浮云。 示意双头巨蛇停止前行后,巫咸下车走到她身旁,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即墨嫣垂眸淡道:“复姓即墨,名嫣。” 许是见惯了宫中妩媚柔顺的女子,即墨嫣不卑不亢的态度极是合他胃口,巫咸唇边笑意越深:“随我回宫,我免你奴籍,封你为侧妃,往后你都不用再如此辛劳了。” 即墨嫣秀眉一蹙,正准备开口说不好,谁知原本静默在她身旁的阿月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径直将她护在身后,抬眸冷冷看着巫咸道:“阿嫣不会嫁的。” 一开始在巫咸开口向即墨嫣问话的时候,阿月便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想过,若即墨嫣跟了巫咸,从此不再为奴,她会过得很好,每日锦衣玉食再不用如现在这样辛苦。 可纵使他明白人兽有别,明白所有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在最后出言阻止。 他不愿他喜欢的姑娘,从此另嫁他人。 阿月估算过,以他如今恢复了八成的实力,要带走即墨嫣根本不难,可他知晓即墨嫣对部落之人的在意,若他就此与巫咸开战,肯定会波及到他人,因此为避免误伤,阿月只得暂且选择与即墨嫣一同以不敬尊上的理由被押入地牢。 看着手持各种武器防卫十分森严的九黎将士,再扫过那些布满斑驳先血的刑具,即墨嫣俏脸一白,咬着唇角良久,才伸手扯了扯阿月的衣摆对他道:“阿月,明日清晨我会对巫咸说愿意为妃。” “为什么?”他心中一疼,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向她。 他想过她会因为脱离奴籍的诱惑,也想过她是畏惧刑罚的威胁,却唯独未曾想到,她会看着他的眼,慢慢道:“阿月,我曾发过誓,一辈子不为人侧室。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的真实身份其实并不是什么平民家的独女,而是即墨部落首领即墨渊的大女儿……” 她说,她母亲与即墨渊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即墨渊自小天生神力是族中出了名的英雄,而她母亲也生的聪颖美貌,两人几乎是公认的一对璧人。 那年她母亲刚刚诞下她,身体虚弱,她父亲在进山替她猎熊补身体之时,偶然救下了连山部落的小公主,而小公主也因此喜欢上了他。 世人皆知,连山部落虽不善征战,可却善药理治奇病,彼时恰逢即墨部落瘟疫爆发,小公主便以此为要挟让父亲娶她。为了万千族人的性命,她母亲只能就此让位,并决定带她远走,可因为父亲的苦苦哀求,母亲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可是却由正室变为了侧室,由主人变为了奴隶。 妾,便意味着生不能与丈夫同桌,死不能与丈夫同穴,就连生下的孩子,也一样为奴为婢。就算父亲就在眼前,也没有资格唤他,就算同样身为部落首领之女,可当小公主的女儿温暖的屋内由师父教习识字作画时,她却还要在滴水成冰的时节跪在走廊擦洗地板。 她不怪爹娘当初不得已的选择,可是却断然不想再重复他们的悲剧,让她的孩子再走上她当初的路。 当年即墨部落与兽族混战,兽神明月血洗即墨宫的那一天,她刚好被小公主的女儿指派出去替她买糖人和糕点,是以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但她的爹娘,那些曾悉心关照过她的宫人,却皆死于了那场祸乱。 也正因为即墨部落群龙无首,所以之后在与九黎部落的大战中才会一败涂地。 语到最后,当提及当初兽神明月和回宫时看见那血流成河的惨状,即墨嫣一贯平和的声音也染了恨意。 几缕月光透过窗穹洒落进昏暗的牢房,照的满室幽冷凄清,也让阿月透骨生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了胸口的涩意,才低声道:“那你为何?” 即墨嫣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断然道:“阿月,我曾说过要一辈子保护你。我希望你能脱离奴籍,希望你能快乐自在的活着,你的性命,比我所有的原则都要重要。” 这样的话,若他在不知道她的身份前,应该极是高兴的。 可眼下,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想着这上面曾沾满了她爹娘的鲜血,也害得她和整个即墨部落为奴,他生平第一次知晓了悔意和害怕。 他既后悔当初对休战的凡人依旧赶尽杀绝,更害怕他的阿嫣在知晓此事后,会厌恶他,离开他,甚至从此恨不得手刃他。 所以良久,阿月才再度颤声开口道:“那你恨……恨兽神吗?” 即墨嫣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恨,双亲血仇,不共戴天。” 但顿了顿,她又垂下眼眸叹道:“可我也看过族人烧山屠兽,百兽哀鸣的惨状,若我是兽神,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伤害自己子民的凡人罢。” 起初阿月心如刀割,可当即墨嫣语罢之后,他心中又冉冉升起些许暖意。 或许在所有人看来凡人食兽理所应当,纵使有很多口口声声嚷嚷着众生平等的人,饿不过三天便开始杀生屠兽,唯有他喜欢的姑娘,一直对百兽心存怜悯,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看见过她伤害任何人或者兽。 尽管阿月知道,一旦让即墨嫣知晓他的身份,那两人之间兴许便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可眼看即将天明,群妖即将来迎接他,而巫咸也会差人带他们出去问话,阿月将双拳松了又紧,终究决定不顾一切地将阿月带走。 【五】 很多年后,即墨嫣也一直忘不了那天。 朝阳初升之际,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然而当她与阿月一并被人带出牢房的时候,却突生巨变。 先是天边有大群巨鸟气势汹汹地飞来,其数量之多几乎遮天蔽日,随后在一声狼啸之后,各种眼泛绿光的豺狼虎豹也在各族大妖的带领下出现在了城池附近,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城池团团包围了起来,俨然一副攻城之势,在场众人皆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即墨嫣紧张地拉了拉阿月的衣摆,小声道:“阿月,一会儿若兽族攻城,我会尽全力掩护你,你抓紧时间拼命往东南方向跑,那边是连山部落的所在,” 今日到来的兽族数量之多,着实让人惊骇,包括即墨嫣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一种即将迎来灭顶之灾的绝望感。 然而生死关头,她第一想法依旧是先保证阿月的安全,哪怕明知掩护他的代价会是自己的性命。 而这一次阿月却并未应承她的话,只是伸出手用力与她十指紧扣,看着她清丽的眉眼,微微扬唇:“放心,这次兽族前来是来恭迎他们的神,而并非攻城。” 即墨嫣诧异抬眸:“你怎么知道?” 阿月轻轻一笑,眉心之间渐渐显出一道银色的符文,他说:“因为我便是兽族的神,明月。” 也几乎就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即墨嫣便清楚看到他身后有银色的巨大羽翼顿时展开,他一把扣住她的腰,便在众人惊骇异常地神情中带她飞往了兽妖最密集的地方。 在还未见到兽神之前,即墨嫣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若他胆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肯定会不惜一切也要替双亲报仇。 然而她此刻就在兽神怀中,她只要拔出腰间的匕首,便能刺入他的胸口,可她双手却一直在颤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动手。 兽神明月,在她记忆中最十恶不赦的坏蛋,居然便是她宝贝了那么多年的阿月。 她的阿月虽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却会在她难过的时候轻轻握住她的手,会在她疲惫的时候,一边给她捏着酸痛的肩膀一边给她哼不知名的歌谣,会每一年都谨记她的生辰,还会在那天给她摘一束当季最美的鲜花。后来再长大一些,他还会主动替她背过沉重的背篓,替她揍翻所有企图对她不轨的九黎将士,冬天夜里替她遮挡风雪夏日夜里替她驱赶蚊虫,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像他那般对她无微不至的好过。 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和纠结,是以在抵达兽族最安全的地方之后,阿月便屏退了所有随行的大妖,单膝在她面前跪下:“当年饿殍遍地,凡人烧山屠兽是为不得已,而随后我领兽族对凡人展开报复,是为祭奠所有不得安息的百兽。凡人与兽族互相残杀多年,对错是非早已无从追究,我不会逃避过去造就的杀戮,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兽族与凡人和解,让天下从此再无战乱厮杀。” 虽说兽族有他和无数兽妖坐镇,兽妖们道行高强自是无惧凡人,但百兽智慧却远不如凡人,与凡人的战斗一直输赢参半,双方皆死伤惨重。 这些年通过与即墨嫣的相处,通过融入凡人部落,让他明白很多凡人其实都是纯善之辈,渴望安稳和平,并不愿参与战争厮杀。 他想与阿嫣在一起,更想让兽族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在他看来与凡人签订止战条约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 而尽管即墨嫣从出生起便从未享受过一天公主赢得的待遇,但她骨子里却依旧流淌着部落英雄的鲜血,与两族和平共处的未来相比,她个人的爱恨根本就微不足道。 她能感觉到少年话里的虔诚,所以最终她也一并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背,对他郑重许诺道:“愿我二族能干戈永止,万古长存。” 【六】 兽族这边都听令于明月的号令,对于神的决定,不管是战是和,兽族们都没有任何意见,所以当下最主要的便是说服人族的部落。 部落素来以首领为尊,所以当即墨嫣回族,割开手腕用鲜血点亮了只有嫡系之血才能使其发光的即墨族旗之后,即墨部落皆尊她为新任首领。 对于兽族,即墨部落都心有惭愧,对与他们签订和平条约并无异议,但对于侵占了他们故土,奴役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九黎部落,族中老弱妇孺皆表示不服。 而对于偏帮兽族说话的即墨部落,一贯不将其他种族放在眼里的九黎,先指责即墨部落背叛人族,随后便伙同崇尚强大的连山部落,向兽族和即墨部落宣战。 若此战能胜,其他软弱无逐渐的部落便会答应签订止战条约,若败,即墨部落和兽族便尸骨无存。 开战前晚,阿月拎了两坛烈酒来寻她,柔声问她:“阿嫣,你怕不怕?” 即墨嫣接过他手中的酒,一口长饮后,立马便脸红到了脖子根,分明是娇弱惹人怜爱的模样,可偏偏说出来话却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成了,从此中原则再无战乱,若死了,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阿月深以为然。 若成,他们有生之年,都将在一起携手渡过。 若不成,他们也会并肩,死在一起。 此战不仅是为了他们,更是为了两族的新生和未来。 不管是兽族还是即墨部落,都明白自己是在背水一战,所以战争一开始,所有人便倾尽了一切。前方的同伴死去,后方的同伴便踩着他们的尸首继续爬向城楼高处。 如此混战三年,九黎与连山终究战败。 九月九重阳,兽族与人族共同决定在澜沧江畔签订止战条约。 当日九黎族长自尽,而连山部落的族长则以自身为毒引,在他倒下的瞬间,象征死亡的毒烟便弥漫了整个澜沧江,让无数人族绝望痛苦地栽倒在地。 连山部落的毒,只虽然极其蛮横恐惧,但是却兽族无用,对兽妖所化的兽神更加无用。 眼下人族各部落的首领勇士皆在此地,若他们死了,从此兽族便可横行天下,再无所顾及。 阿月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可当他看见自己身旁同样痛苦的即墨嫣时,所有的野心在这一瞬间都统统烟消云散了。 察觉到身体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即墨嫣慢慢将身子依偎进阿月的怀中,对他轻声道:“阿月,其实当初我还对你说了一句慌。” 他垂眸看她,目光眷恋而悲伤:“什么?” 她说:“当时我说要存钱给你娶媳妇儿,但我想的却是,我的阿月那么好,世间的姑娘都般配不上他,就我自己还勉强能达到标准。若我嫁给你的话,这样我给你攒的钱,以后还能用作我自己的嫁妆,我是不是特别坏?” 他说:“除了你,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娶其他姑娘。” 她蹭了蹭他的脖颈,努力想忍住眼中的泪意,可最终却依旧泣不成声。 如果可以,她多想亲眼看一看两族的和平,和他一起白首到老。 可如今,却再也来不及了。 【七】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会死去的时候,阿月缓缓低头,将额头抵触在她的眉心,柔声对她道:“阿嫣,我将兽神符纹传你,从今往后,你替我照看好兽族。” 即墨嫣当下便有很不祥的预感,她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所以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最爱的少年,款款走到了最高的祭台。 北风起,暮色浓,少年一抬手,百兽激动叩首,万妖兴奋臣服,他们想,他们的王终究会带着他们走向世间最高的巅峰。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容颜绝世的少年却只是看着那些奄奄一息地人类,淡声道:“我知道,就算你们今日签了条约,在心底也依旧看不起兽族,视兽族为食物或者蛮夷,但如今,我却要让你们每一个都记得,自己是被兽族所救,承过兽族的大恩。” 尽管千万年来,凡人一直在伤害兽。 可是兽族却一直向往着能够成为人,否则便不会诞生出与凡人外表那样相似的他。 他知道,如今在场的人族大多真诚善良,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的相救。 明白了他的打算,即墨嫣拼了命想撑着身子爬往祭台,可待到她终于触及到祭台时,少年却早已腾至半空,化作万千银光洒落在澜沧江畔。 只对她留下一句:“阿嫣,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到老了。” 【尾声】 因为明月以生命为代价的相救。 各族首领在回族之后,都严令族人对兽族出手,违者严惩不贷。 如此,兽族与人族终于和平共处。 而即墨嫣继承了明月的符纹,再加上她本身的灵性天赋,在整个中原早已再无敌手。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带领即墨部落和兽族成为新一代的霸主时,她却留下一句,非战争存亡不得来寻,便独自隐退山林。 她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种了两亩薄田,养了一群会下蛋的母鸡,每天清晨都会煮一个鸡蛋放在空碗里,其他的都攒起来,待到数量多了,便到集市上去换布匹回家做衣裳。 尽管她煮好的蛋从来便没有人吃,做好的衣裳从来便没有人穿,可她却依旧乐此不疲。 就好像她自己一直坚持,她的阿月便终有一天会回来…… 第一章 往事 没有人会想到妖界女王居然会为了救自己的夫君孤身伪装深入天界,更没有人她不仅成功打入了天界内部,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夺了女娲石,是以在落渊毫不犹豫的认罪后,这桩让诸神颜面无光之事,便再没有任何人提及,就连玄武族也只是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并未曾与我有半点为难。 仅有我与碧方知晓,落渊的黯然和他为三界默默做出的一切牺牲。 在陪着押送的队伍将落渊送进昆仑水域之后,我与碧方刚准备就泪海之事从长计议,便恰好遇到了外出归来的爹爹。 去泪海寻二哥一事,我原本就打算跟碧方商议之后,便回族中知会爹爹,是以眼下既然恰好遇见,我便抬手布了一个隔音结界,一五一十的将碧方在地府的发现告知了爹爹。 尽管爹爹这些年在人前甚少提过二哥,但一有空闲他便会亲自去整理二哥的房间,有时候甚至在二哥的书房一坐便是一整夜。 我知道,他也一直如我这般挂念着二哥。 按照我原本的想法,就算爹爹事务缠身无法与我们一道去泪海,至少也会欣然赞同才对,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厢我刚说完,那厢爹爹便慢慢沉了脸色。 待到我彻底说完之时,爹爹却用无喜无悲的声音对我说:“染染,你二哥他早在多年前的魔族战场便已经死了。” 我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看碧方清雅的侧脸,断然摇头道:“爹爹,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那不可能,明明有鬼差在泪海周围看见过二哥。” 我与碧方相识千万载,这可恶的家伙虽说时常忽悠我,但却从未对我说过半句谎言,在二哥这件事上,我知晓若非他有确切的证据,此番也不会将消息告知于我。 爹爹微微抿了抿唇,神色越发严肃:“胡闹,泪海每次出现的地点都不一样,里面据说又危险重重,岂是你能随便去的。更何况,我说过你二哥早已亡故,你只需记得这一点便够了。” 彼时爹爹的语气十分驻定,但眼底却并无任何悲伤,虽然我不知他为何不希望我去找二哥,但我心底隐隐有感觉二哥一定会在泪海出现,是以我紧了紧双拳,想也未想便应道:“爹爹,你不去我去,若二哥当真已亡故,哪怕寻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回他的尸骨,让他魂归族地。” 语罢我下意识地便想走近六音,谁知爹爹却立马用定身术将我定在了原地。 他说:“桑染,你别忘了,我除了是你爹,还是白虎族的王上,你违令不遵,我便有权力将你带回族地面壁思过。” 我不敢置信抬眸看他,痛心疾首道:“是谁说的我没娘了,以后便是爹爹小心肝小棉袄!有你这么对待小心肝小棉袄的吗?”顿了顿,我又看向了一旁从我爹出现便一直在旁边抄着手微笑装壁花的碧方控诉道:“碧方,你的革命战友正身陷囹圄,你居然还在一旁无动于衷!” 在我记忆之中,就算是面对如今天界最位高权重的帝江和青岚,碧方都一直是高岭之花的状态,唯有在面对我爹爹的时候,这家伙会一反常态,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无害模样。曾经有一段时间看多了凡间各种狗血的折子戏,我还一度怀疑过碧方是不是我爹风流在外给我生的亲哥哥。 直到后来我们偶然途径玄天幻境,那边只能用真身原型通过,我幻化成白虎兽型,而碧方则化作了一朵仙气浓郁的青莲,我方才打消了先前的怀疑。 因着依旧无法理解碧方的诡异行为,之后我还去专程请教过天庭最擅长情感分析的司命,结果这厮扬了扬他精致的下巴,笑得一脸暧昧地对我道:“在凡间,一般男子若对一个女子的父辈格外有礼尊敬,要么便是因为他崇拜对方,要么便是因为他意图求娶对方的女儿,这才想要在长辈面前力求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当时想了想,问司命道:“我比艳冠群芳的牡丹花神如何?” 司命眼神挑剔:“少女,请端正心态。” 我摸了摸鼻尖:“那与舞倾三界的九天玄女如何?” 司命凉声道:“少女,请不要自取其辱。” 我摊手,叹了口气道:“那不就得了,这些魅力无双的尤物都未曾将碧方拿下,你觉得他可能看上我吗?” 司命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蠢到深处自然萌,说不定有人就好这一口呢!” 对于司命的话,我自是一个字也不相信,后来习惯了碧方的画风突变后,我便将他的这一行为自动规划到了尊老爱幼的友好体现。 而眼下也不出我的所料,爹爹只是徐徐道了一句:“碧方小友素来知礼懂事,此乃我白虎族家事,还请小友切莫插手。” 碧方这个没良心的,立马便不顾我的拼命眨眼,笑眯眯地对爹爹拱手回道:“既然王上开口,在下莫敢不从,只是帝姬一贯活泼调皮,恐路上会想尽办法逃脱,眼下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便陪着王上一并将帝姬送回族地罢。” 伸手拍了拍碧方的肩膀,爹爹一脸欣慰:“如此甚好。” 我:“……” 许是知晓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泪海,碧方告辞之后,爹爹在白虎族地外布下了结界不说,还用术法将我的神力彻底压制。 直觉告诉我,关于二哥的事爹爹一定知晓些什么,但任凭我如何痴缠套话,爹爹都始终一言不发,实在被我问得头疼了,干脆便以公务繁忙为由一直待在王殿闭门不出,仅有事商议的长老们方可随意入内。 爹爹布下的结界任凭我如何努力,也无法撼动半分。 整个咸池族地,好像自我这次归来之后,便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严肃紧张。长老们对于我的问话也讳莫如深,无奈之下我只好决定先去藏书阁寻术法书,看能不能找到解除压制神力的方法。 一本又一本的书册翻过,有时候实在看得累了,便趴在书桌上小睡一会儿,然而每当我再度睁眼醒来,便总能发现自己身上多披了一件衣裳,而原本除了书册便再无他物的桌上,亦会多出好些我喜欢的精致糕点和用神力保持着热毒的清茶一壶。 不用猜测,我便知晓是爹爹来过了。 我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娘亲仍在时,爹爹虽是白虎族王上,但素日里最是大大咧咧习惯丢三落四。有好多次他忙着领军出战时只记得一马当先的厮杀,却忘记带护身的法宝,一旦归来时被娘亲发现受伤,便会被娘亲狠狠削上一顿。别的神族王上在知晓这些事后,总是嘲笑爹爹不够男子气概,但爹爹却总是一脸骄傲地对他们说,打是亲骂是爱,有个关心在意自己的媳妇儿,比什么地位脸面都要来得实在。 闲来无事的时候,爹爹会将年幼的我抱在怀中,对我说他与娘亲当年相识的往事。 他说认识娘亲的那会儿他不过是白虎王族中最弱小的王子,而娘亲却是白帝少昊唯一的妹妹,战功赫赫,是三十三重天阙仅次于帝后的存在。 那会儿他虽实力甚弱,但心气却奇高,总以为女子都是娇嫩的菟丝花,像娘亲那样的女子更是靠着与白帝的裙带关系才能被天界诸神吹捧到那样的地位。 因为有着这样的偏见,以至于后来他初上战场被分配到娘亲手下时,他总是三番四次的顶撞于她,总觉得她目光短浅,部署命令不值一提。甚至在一次他负责带兵深入敌后偷袭的任务时,他不仅没有听从娘亲的命令一击得手便立马撤退,甚至为了更多的战功,他还让手下的将士与他一起奋力厮杀。 但魔族一方也不弱,在发现被天界偷袭之后仅慌乱了一时,便立马安排了绝妙的反扑,将他们这队深入敌后偷袭的白虎族将士都围困在了其中。 后来若非娘亲舍弃了原本对另外一方魔军一网打尽的安排,果断带人前来救援,爹爹和他手下的白虎族将士,将悉数在当时的战场损落。 回去之后爹爹自责万份,本准备自请上诛神台,谁知娘亲却主动替他担下了这次的惩罚,并用自己过往的战功替他悉数抵过。 爹爹怔怔地问她:“为什么?” 娘亲微笑着回答说:“若今日你手中人手再多上两倍,这支魔军必会被你重创。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界未来的希望就这样黯然折损。更何况如今你自己已经万分自责,他人亦对你诸多责备,犯错之人最需要的便是他人的原谅和一个能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不是么?” 她说:“桑浩,我相信白虎一族迟早会在你的带领下走向辉煌,而你未来的成就亦注定会在我之上。” 在他的印象中,他与她可算得上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可她却在他最自我厌弃的时候,原谅了他,用她自己累累战功,替他换得了新生。 她比任何人都早发现他的将领天赋,可她不仅没有丝毫嫉妒,还十分看好他的未来。 她随时女子,但胸襟却令大多数男儿都自愧不如。 他眼眶泛红,良久才用清朗的声音沉声问她:“那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达到你所说的成就,你可愿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她弯了弯唇角,骄傲矜持地应道:“那就待你能强过我的时候再说罢。” 因为心底住进了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姑娘,往后爹爹便拼了命地让自己变得优秀,他想让她认可他,他想让所有人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千年沉淀,千年成长,昔年敏感叛逆的白虎族小王子终于成长为了威震三界的白虎战神。 天界论功行赏之日,美貌婀娜的仙娥神女们争先逢迎,可他却拎着一壶清酒径直走向了端坐重重花影之下的她。 他长身玉立在她身前,神色温柔而遣倦:“你说过的,会给我一个机会。” 爹爹本就长得好,几千年的漫长征战岁月让他凭添了睿智干练的魅力,许多在战场中表现出色的将领功成之后大多都喜好沉溺在如花美眷之中,可这个天界最耀眼最年轻的将领,却一直牢记当年初心,从未与任何姑娘传出过半点暧昧。 那些年的时光他们各自忙碌,鲜少有时间在聚在一起,可每每只要他回到天界,便势必会给她府上送去他精心挑选的各种奇珍异宝。 坚守,是最浪漫的求爱。 就算再铁石心肠的姑娘,也无法不会这份坚持所打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诸神聚集之时,娘亲终是应下了爹爹追求。 三年后,娘亲便嫁给了爹爹,成就了天界最动人的一段□□。 然而好景不长,我刚能在族地撒着欢的四处奔跑,娘亲与大哥便在蓬莱战场亡故。 一夕之间,丧妻丧子,爹爹几乎心神俱碎。 可那会儿天界战事吃紧,身为统战将领,再多的伤痛他也只能埋藏心底。 在去蓬莱收敛好娘亲和大哥的尸首之后,爹爹便变得越发成熟稳重,他改掉了丢三落四的毛病,也学会了照顾我跟二哥。 以往爹爹最喜好让娘亲关注他的俊脸,可娘亲逝去之后,他就任凭容颜荒芜,不再关顾自己的外在。 娘亲喜好红枫,爹爹每年便会在娘亲的生辰亲手种上一棵,只是时光冉冉,红枫亭亭如盖,种满了族地,他却再也没有等到心上人的归来。 如果说后来白虎族是爹爹一切为之奋斗的主要动力,那我与二哥便是爹爹最后的感情寄托。 紧了紧了肩上爹爹给我披上的衣裳,我翻书的速度又快上了几分。总之,我一定要想办法溜出族地。 第二章 通缉 我在藏书阁一呆便是七天,那七天里我几乎翻遍了所有跟解禁术法有关的书,只可惜的是那些我能看懂的术法都不能达到解除条件,而高级一些的术法,拆开来看每一个用来描述说明的文字我都认识,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想要问族中的长老,他们却早已得到爹爹的示意,但凡一看见我,便立马溜得比踩着筋斗云的齐天大圣还要快。 越是百愁莫展之际,我便越发思念碧方,好像每次只要有他在我身旁,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也不知道为何,以前征战少则几年多则数百年,与碧方分开的时间也不在少数,也并未觉得有何异常,眼下分离不过几日,却总觉得时光难捱颇有些度日如年的微妙感。 以往累极而眠,我最常梦见的便是跟帝江有关的过去,醒来之后胸口亦会酸涩得厉害,可现在更多的时候我会梦见碧方,梦到初见时他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在伽蓝神树下,轻描淡写的几句便打消了我想要寻死的愚蠢念头;梦见我在魔界九死一生之时,他不顾一切地来寻我,于千军万马之前面不改色;梦见我们一起去瀛洲寻落渊跟玄月,他要去冥界查看生死薄时,千叮万嘱地对我说,让我一定要记得保重安全……而但凡夜里做了跟碧方有关的梦,想到有那么一个人曾与我生死与共不离不弃,醒来之后我便觉得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春阳之下,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暖。 眼下我的小姐妹凤莜依旧在族地沉睡,落渊又在昆仑水域受罚,思来想去,我信任且又有能力带我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族地的人,竟然非碧方不可。 但由于近些日子族地越发戒严,就连出门去食神家买零嘴的小白虎们都会受到盘查,若我直接给碧方送信让他前来相助,恐怕那信百分之百会落进爹爹手中,对我的看管也肯定会更加严格,要想再溜出去恐怕难上加难。 我苦思良久,恍然间想起碧方曾对我说过,凡人姑娘们若想重获自由逃离加重大多都会找帮手,而有些聪明的姑娘更是会将约定的暗号以诗词情信的方式传递出去。这样就算被家人撞破,进可以说是自己与对方在互相讨论诗词研究文字艺术,若家人摆明不信,退也可说自己情难自禁,完美掩饰自己想要逃离家中的真实意图。 凡间让人惊艳的诗词数不胜数,可我记得的不过寥寥数首,而这当中有表达了迫切渴望对方来寻自己的,就仅有当时在凡间流传很广的那首《西洲曲》。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如今的咸池族地依旧一片荒凉,别说可供传书的鸿雁,就连路过的鸟雀都鲜少能见到。是以最终我只好又再度返回藏书阁,重新学了聚灵为蝶的术法,让可以无视族中禁制的灵蝶送信去莲台给碧方。 虽说平日里我很是不齿碧方的傲娇毒舌,但论聪慧我认识的诸神之中鲜少有人及得上他。 按照我原本的想法,聪明睿智如他,一看到我诡异的传信,肯定便会明白我如今非常需要他来拯救的想法。 谁知翌日当我打开灵蝶带回来的书信时,却险些一口老血喷满书桌。 但见雪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首代表忠贞爱情两不相移的汉代乐府民歌:“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字体苍劲如松,隐可窥见其主人的磊落风骨,起初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内容不太对劲,后来想到我自己写的《西洲曲》表面上看都是这般缠绵悱恻,他回我的说不定便是另外的含义。比如‘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指的便是他现在已经知晓了我的想法,在他死之前绝不会忘记的。而‘乃敢与君绝’,则是表明了他一定不会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如此想明白之后,我便索性让灵蝶带着书信又去了一次莲台,这次为了表明我现在现在对于他到来的迫切渴望程度,便用了温庭筠《杨柳枝》里的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而这一次的灵蝶不仅被碧方加强了灵力,当日黄昏便回到了白虎族地,且这一次的回信竟罕见的字迹凌乱不说,其力道竟达到了力透纸背的程度。 他回说:“我知,等我!!!” 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碧方的回信虽然简短,但三个感叹号表达出来的情绪却十分的激动。不过见我方战友的情绪如此斗志昂扬,我也总算暂且放下了心来。 因不知碧方何时才会来,接下来一有机会我便会想方设法的潜入爹爹的书房,一来我想去寻找二哥当初那场战役的资料记录,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二来传闻泪海危险重重,我也想多弄些防御高的法宝给碧方防身。 然而也不知是我运气太好,还是爹爹他们的运气太差,这厢我刚装好法宝准备偷溜,那箱爹爹便领着一干在族中地位举足轻重的长老们进入了书房。 眼下我虽神力被禁锢,但以往跟二哥在凡间玩耍的时候曾跟着他一起学过凡间高手的归息之术,是以当爹爹他们进屋的瞬间,我也屏住了呼吸小心躲藏在了暗处。 几日未见,爹爹的神色好似又憔悴了许多,在示意长老们坐下之后,他便肃声开口道:“诸位长老可知为何近些日子我要将染染一直拘在族地?” 长老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方才由最当先的太上长老恭声回话道:“不知。不过想来王上会下此命令也有您的道理,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听从您的决定。” 四方神族当中,白虎族不及青龙高贵,不及朱雀辉煌,也不如玄武族四处逢源,但只要提到最团结的神族,三界诸神都会首推白虎。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心所向,千万年来,白虎族才能所向披靡,永享四方神族的尊荣。 爹爹抬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不瞒各位,我之所以拘着染染,最大的原因便是她想去泪海寻找她的二哥桑榆。” “二殿下?”听闻此消息,作为从小最宠二哥的长辈之一,素来面容冷峻的太上长老此时的神情也格外激动:“小帝姬她从何得到的消息?是否当真。” 不同于长老们的惊喜,此时爹爹的神情格外凝重,让我有一种格外不好的预感。 而似乎为了印证我的预感,当太上长老语罢之后,爹爹边沉声道:“消息是碧方所言,应当是真。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告诉各位一些很重要的事。” 太上长老颌首:“王上但讲无妨。” 爹爹说:“就在前不久,青岚天后曾派人前来找过我,说是当初那一战之后,曾有天将与桑榆一并被俘虏到魔界。趁着前些日子朱雀王上大闹魔界之际,那天将终于寻得机会逃回天界,而那人回天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天界告知,白虎族名将桑榆看上了人鱼公主宁双,为了她不惜和魔三皇子炙阳争锋相对,后来甚至因为宁双之死,堕落成魔。” 听闻此言,长老们立马敛了神色:“那人是谁?他说的话可信吗?天后娘娘她……” 爹爹沉默良久,才微微叹了口气:“那人是桑榆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亦是桑榆当时最信任的副将,他被魔界俘虏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回来说明了这一切,虽然洗掉了桑榆叛将的谣言,但他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天后十分震怒。就在今早,娘娘她已经向三界正式下发了桑榆的通缉令,说是但凡发现桑榆本人,一律杀无赦,胆敢包庇相助桑榆者,一律按同罪处理。” 夜风瑟瑟,吹的屋中烛火晃荡不安,那天的最后,我听到爹爹用从未有过的悲凉语气说:“如果此事当真,我将亲自带领族人去寻桑榆。我的儿子,就算不会成为白虎族的骄傲,也一定不能玷污祖辈用鲜血浇筑的英名。” 大哥内敛憨厚,学成之后便为天界镇守一方,我迟钝贪玩幼年淘气的厉害,唯有二哥聪明灵慧跟年轻时候的爹爹最为相似,无论爹爹教他什么,二哥都欢欢喜喜的认真去学。在我记忆之中,二哥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是爹爹教的,他学会的第一招术法也是爹爹教的,他人生的第一把武器是爹爹闭关数月给他做的,甚至他第一次上战场也是爹爹亲自带的。 爹爹对二哥几乎疼到了骨子里,而二哥也从小励志要成为爹爹的骄傲,入学时二哥虽也和会时常带我淘气,但他的成绩却永远都是天庭书院同期孩子里面最好的,但凡在外寻到了什么稀罕东西,他也总是会记得带回去孝敬爹爹。娘亲跟大哥出事那会儿,在外二哥替爹爹扛起了大部分的职责,在内二哥还会亲自照料我跟爹爹的生活。我一直记得在娘亲灵前,二哥说:“他会代替大哥的份一起好好活着,一起守护家人守护白虎族,绝不再让任何一个亲人离开,更决不允许任何人损害我族英名。”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二哥的眼泪。 稚嫩的少年一夕之间蜕变长大,像当初的爹爹一样,逐渐成长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可靠男人。 我相信我的二哥或许当真爱上了宁双,但我却绝不相信我的二哥会被背叛他从小到大的信仰。 眼下时间紧迫,要想救二哥,我就必须抢在所有人之前抵达泪海。 好不容易存储起来的灵力在之间化作了一只又一只的灵蝶飞往莲台,我心中前所未有的着急。 第三章 泪海(上) 我不知道碧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赶路,当我放出去的灵蝶重归族地的时候,他亦差不多时候抵达。 许是因为走得比较匆忙,他一贯清冷的脸也略微染上了些许胭脂般的艳色,看上去少了几分出尘的仙气,反倒多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彼时族地的结界仍在,我神力受制无法出去,便只好在咸池视野最好的的外城城楼与他遥遥相望。 “碧方。”我对他挥了挥手示意方位,想到马上就能出结界去泪海,我脱口而出的声音便难掩激动。 以往若我这般毫无形象的呼唤肯定会被这举止优雅的家伙嫌弃,我本来也准备好了承受他的毒舌暴击,谁知这一次他不仅没有鄙夷我,反而也同样激动地对我晃了晃手臂,回应我道:“染染,我来了。你放心,不管王上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也定能让他绝对满意,让他放心将你交给我。” 他一边说一边踏着月色向我走近,也直到那是我才发现,他身上虽依旧青衣如霜,但往日的青衣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而他今日的青衣上却与隐有银光流淌,一看便知是分外难得的神器级天衣。且他用于束发的玉环,腰间悬着的青玉,皆蕴含着最蓬勃的灵气,我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但却能感觉到它们比帝制规则的用物还要来的考究。 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左手的大拇指上带着的那个莹润洁白造型跟龙身类似的戒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我曾经在《神物志》上看见过的,传闻中能装载一整个世界的圣级储物戒指,世间仅有一枚,曾被鸿钧老祖所得,后鸿钧老祖在上古之战中损落,这枚让都分外眼红的戒指便不知所踪,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亲眼看见它。 碧方能这样快来,我说不出的高兴,但是…… “碧方,你打扮成这样,一会儿我们出逃的途中万一被那些不长眼的贼人惦记上了,会很耽搁行程的。而且又不是新媳妇见公婆,让我爹满意放心什么啊?” 更何况,神器啊,圣物啊,我红着眼看了看自己身上天界统一发放的战神服和仅能装几把武器几件衣裳便再放不进其它东西的储物戒指,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先扑上去夺宝灭口可如何是好。 “出逃?”碧方怔了怔,喃喃念了一句:“你让灵蝶给我带得诗词说,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我想也未想便应道:“族中戒严,唯有如此我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既能让你明白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的帮助,又能保证不被任何人识破真实目的。” 碧方面色一寒,再开口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所以你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是让我来救你,而并不是让我来……桑染,你真真是好得很!” 我点了点头,矜持而骄傲地应道:“我也觉得我此番行事真是做的太完美了,怎么样,姑娘我是不是很聪明来着?” 碧方抬手扶额,幽幽道:“我就没见过蠢成你这样……” 因着族地出口素来风大,碧方后面的话我并没有听清,眼看着我给守卫们下的睡眠粉效果马上就要过了,我估摸着时间紧迫,便急声催促道:“碧方,青岚已经在三界同时颁布了通缉令通缉我二哥,我爹打算带族人亲自去捉拿二哥,我知道你有办法能撕开我爹布下的结界,眼下我们必须先一步赶到泪海寻到二哥才是。” 听我如此一说,碧方便敛了神色,开始掐诀破坏结界。 从族地出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的碧方实则整被一种分外失落委屈的情绪笼罩着,任凭我如何发问,他都不回应我。直到出了天界,他方才用极其严肃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桑染,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死法,你说我是掐死你好呢,还是一刀捅死你比较好呢?” 我立马退后了数十米,死死捂着脖子:“英雄,手下留情,小的正当风华正茂的年纪,求怜惜。” 他抬眸凉凉看着我,良久,别开眼看着不知名的虚空淡声道:“泪海每次出现的地方不定,是链接黄泉与现世的通道口,从泪海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冥界带走魂魄,你可曾知道关于泪海在过去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闻?” 我摇头道:“不知。” 碧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山海经·海内西经》上记载:服常树,其上有三头人,伺琅玕树。” 三头人生来便有三颗头颅,他没有名字,没有亲人朋友,好像天地初开就一直居住在枝繁叶茂的服常树上,因样貌其丑无比,过往皆笑称其为阿丑。 服常树旁有一树名为琅轩,会结各种漂亮的珠玉,阿丑生平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照顾琅轩树,看着它一点一滴的长大。 琅轩树娇弱不易存活,为了养活它,阿丑每日不远千里去瑶池寻灵露给琅轩树浇水。每年春夏季节琅轩树都易生虫,虫子会深入琅轩树内部让它痛不欲身,但凡这个时节阿丑便会日夜不停地守候在琅轩树的身旁,发现一只虫子便拍死一只。 琅轩树慢慢长大,照顾起来越来越困难,可阿丑却甘之如饴。世人会笑他,欺他,辱他,唯有琅轩树是他唯一的乐土和救赎,不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他都会说给它听。 大荒西部的神族都觉得阿丑傻,那样掏心掏肺的对一棵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树好,而树既不能给他带来荣耀也不能改变他的任何现状。但无论他人如何嘲笑,阿丑都一直千万年如一日的守着琅轩树。 琅轩树本来寿命极短,又是大荒所有神树之中最低等寻常的树,但由于阿丑的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本来应该在五百年便死去的琅轩树,居然一晃便活过了千万载的时光。后又因为阿丑把它当做最好的朋友,每天都会与它交谈说话,渐渐的琅轩树竟因阿丑的执念在意,生出了灵识。 阿丑一直记得琅轩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情景。 他记得那天大荒西部晴空万里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他一早便去了瑶池取水,回来之后他就和往常一样一边给琅轩树浇水,一边对它说外出的见闻。 “今天是西王母的寿诞,瑶池边上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听闻嫦娥、玄女这些赫赫有名的神女仙娥为讨西王母的欢心都争先恐后的准备在今日登台献艺。天界的姑娘们比大荒西部的姑娘都要温柔许多,我去取水的时候有小神女怕我又被那些刻薄的神族欺负,还特意带我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取水……” 阿丑虽然三个脑袋都长的很不好看,但说话的声音却恍若十里春风拂面,恰到好处的清朗悦耳。 在浇完水之后,阿丑便准备开始修炼,他从来不怕被人欺负,但他却需要加强自己的实力用来保护琅轩树。 谁知这厢他刚准备跃上树梢,那厢琅轩树上竟传来极其微弱的一声:“谢谢……” 声音稚嫩娇弱,好似垂髻之年的小小姑娘。 阿丑先是以为有哪个恶作剧的孩子藏在树梢,他唯恐琅轩树被压坏,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直到那小姑娘的声音再度传来,他才犹如被雷劈一般瞬间怔在了当场。 小姑娘说:“是你每天都在照顾我对我说话吧,我是琅轩树,因为你的悉心照顾才拥有了灵识,也可以说是因你而生。主人,你给我取一个名字罢。” 虽说阿丑很早便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但因为千万年来琅轩树都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阿丑便以为它永远都不会再生出灵识。 但琅轩树能说话,这无疑是这些年来给他最大的惊喜,是以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第一反应便是遮住自己的其它两个脑袋,顺便到服常树上躲起来,以免吓坏了琅轩树。 直到后来琅轩树说自己才刚有灵识,只能听声说话,要日后化作人形有了双眼才能视物,阿丑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度从服常树上跳了下来。 阿丑没有念过书,对于取名字这样的事情苦恼了很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对琅轩树道:“其实我觉得琅轩这个名字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小姑娘欢快的应道:“主人说很好,那琅轩从此往后便是我的名字了。” 寻常神族大多都会有神侍仆人,但阿丑却一直将琅轩树当做与自己平等的朋友,在听闻琅轩再一次叫他主人后,阿丑便腼腆的笑了笑,耐心对她解释道:“琅轩,你不用叫我主人的,那样会显得你低人一等,我不需要仆人。” 琅轩树有些迟疑道:“那我应该唤主人什么?不是仆人的话,我跟主人之间又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阿丑对琅轩虽是视若珍宝的喜欢,可那会儿琅轩还小,他也并不知晓世间情爱。当时的阿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寂寞太久了,他最渴望的便是有人陪伴相濡以沫的生活,是以他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我们做亲人吧,永远不离不弃,相依为命的亲人。” 琅轩虽然并不太明白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但她的诞生她的一切都是因为阿丑,不管阿丑说什么,她都点点头,表示无条件的相信。 至于称谓,以往阿丑虽然不在意众人这般唤他,但在那样美好的琅轩面前,他却第一次觉得外人对自己的称呼是那样的不堪入耳。 大荒西部东连盘古大陆,北连实力强大的昆仑大陆,在过往的这些年月阿丑曾看过许许多多的打从这边经过。许是因为他本身丑陋不堪的缘故,便格外欣赏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雷泽之主始鸠便是阿丑最向往的存在,他实力强大,仅以一人之力便平定了原本混乱的雷泽,让所有雷泽子民万众归心。他容貌俊美无双,当他乘着独角兽拉载的翔龙云车从大荒西部经过的时候,不知会拨动多少姑娘的芳心。 最关键的是,有一次雷泽之中有人企图叛乱谋位,派了许多人在大荒西部劫杀当时为天界征战而身受重伤的始鸠。面对这样危险的局面,始鸠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任何的部下,他一马当先的厮杀,姿态优雅而从容。那一瞬间阿丑隐隐感觉,就算天塌下来只要有始鸠在,都不用有任何的担心和惧怕。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男人,却偏偏靠实力走上了巅峰,让雷泽的子民都因有这样的主人而骄傲。 从始鸠踩着敌人的尸身对他的伤痕累累的部下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时候,阿丑便打从心底对始鸠产生了崇拜敬仰之情。 因此当琅轩问他称谓的时候,他居然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个他最向往的名字:“始鸠,我的名字叫始鸠。” 很多年后当阿丑终于明白,一个谎言的开始,往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当他终于意识到他与琅轩一切悲剧都来自始鸠这个名字时,一切早就木已成舟,再无半分重来的可能。 第四章 泪海(下) 有了灵识之后,琅轩树对于天地灵气的需求便与日俱增,瑶池之水已经远远够不上她的存活条件。 琅轩不想要麻烦阿丑,一开始便压制着对成长的渴望,但在其他事上都抱着可有可无姿态的阿丑在面对琅轩时却极是耐心周全。当他察觉琅轩的不对劲后,每日里除了去寻瑶池之水,剩下的时间便会不辞辛劳的去其它地方寻找一切可供琅轩修炼的天材地宝。 然而灵力普通的天材地宝虽然好寻但效用对琅轩来说却并没有太大,而上佳的天材地宝却早有无数的觊觎,为了替琅轩争夺修炼资源,那些年阿丑参加过许多次的战斗,受过数不清的伤。每一次当他带着隐隐还有鲜血气息的灵草仙果,连自己的伤口都来不及包扎,便珍重万分地从怀中拿出来给她的时候,年纪尚小的琅轩都会哭的泣不成声。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长大,永远做一棵只会说话但却不能挪动不能视物的树,也好过知道阿丑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受伤。 而但凡她这样说的时候,阿丑便觉得所有的苦痛都瞬间里他而去,胸口满满装在的都是说不出的暖。 两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没有人比阿丑更清楚她对这个世界的向往,那些天上自由飞翔的鸟,水里欢快潜浮的鱼,就算他将所见所闻描绘得再详细,也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但这个因他而生的小姑娘,却宁肯放弃所有的未来,也不希望他受伤。 自从有了琅轩,他便再也不是一个人,他也有人关心,有人在意,外出之时亦有人会殷切的盼望他平安归家。 有时候若阿丑需要养伤没有立即离开,琅轩也会好奇的问他:“始鸠大人为何会对一棵树那样好?” 阿丑总是一遍又一遍理所当然地对她说:“因为琅轩不止是一棵树,还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啊。” 更是这世间唯一会在乎他的人。 为了替琅轩更好的争夺资源,阿丑开始对能提高实力的修炼分外上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变得越来越强大失手的机率也越来越少,相对应的他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当有的妖魔发现自己打不过他之后,便联手算计于他。 有好几次阿丑都已经被逼入了绝境,可每每只要想到琅轩还在大荒西部等他,不管受再重的伤,他也会不惜一切地代价地回到她身边。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又是千年时光。 因为阿丑从未间断地给琅轩提供天材地宝修炼,琅轩终于要渡劫化形。 妖怪化形必须要经过雷劫的淬炼,但阿丑唯恐天雷伤到了琅轩,便利用法宝将那些雷劫悉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琅轩最终不仅成功化为了亭亭玉立的美貌姑娘,还成为了大荒西部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半点伤害便成功化形的妖怪。可替她承受了雷劫的阿丑,却奄奄一息重伤濒死。 其实早在知道琅轩的化形之期,阿丑就打算替她承受了雷劫后,表面找借口离开她,然后暗地里再默默地跟随她保护她。 三颗丑陋的头颅,让他受尽了所有人的嘲弄,也让他生出了极端自卑的内心,越是在意琅轩,他便越不敢以真实的面容见她。 按照阿丑原本的打算,一待天雷过后,他便趁她还没有睁眼之前留下书信离开,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代替他人承受雷劫,其雷劫便会比预先的天雷粗壮强悍数倍,以至于他还未来得及离开,琅轩便已然醒转。 当那眉目如画的绿衣姑娘袅袅婀婀地向他走近时,阿丑觉得世间最美也不过此时此刻。 “你……受伤了?”因为先前树身看不见,再加上阿丑也从未对她提过妖怪化形必须要承受雷劫淬炼的缘故,琅轩并不知晓阿丑是为她受的伤。但她自幼便被阿丑悉心照料长大,所听所闻皆是善事趣事,感受到的皆是阿丑的善良纯真,从未接触过这世间的人心丑恶,是以当她发现受伤的阿丑时,第一反应便是用化形时领悟到的治愈术帮助阿丑治疗伤势。 “你……”自己最在意的亲人就近在咫尺,没有对他的三颗丑陋头颅露出嫌弃的神情,当她耐心温柔的为他疗伤之时,阿丑原本忍不住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好看看自己是否在做梦。 却不曾想,他原本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声音也在雷劫中被永远的焚毁,他脱口而出的声音粗嘎暗哑,就好像钝刀重重砍在岩石上。 阿丑内心本就极度敏感,在察觉自己的声音也不复当初之后,他更加不敢与琅轩相认。 但那样美好的琅轩让他根本就舍不得离开,是以当身上的伤势差不多都被琅轩治愈好之后,阿丑便索性咬牙单膝跪在了她身前:“姑娘救命之恩阿丑无以回报,请允许我为你的仆人,永远追随你保护你。” 琅轩被他的突然吓了一跳,好半晌才俏脸通红,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你,你不要这样,快,快起来,始鸠大人说过,若为仆人便会低人一等。你若当,当真无处可去,又不介意我会去寻找始鸠大人的话,便留下吧。” 之前阿丑告知了琅轩自己的名字是始鸠之后,素日里他对琅轩描绘的生活日常,便皆以始鸠的情况描述的。 大荒遍地都是始鸠的崇拜者,始鸠的样貌、始鸠的所作所为、始鸠的行为习惯,在大荒几乎人尽皆知,阿丑对琅轩说得也更外真实形象。 阿丑的形象跟始鸠几乎天差地别,因此当琅轩在睁开眼后的第一时间虽发现了阿丑,但由于阿丑此时的声音已毁,她便更没有将他与平日里声音清朗悦耳,待她如珍如宝的始鸠联系在一起。 (未完待续,晚上会更完剩下的另外一半。) 第五章 泪海(下) 语到这里,碧方慢慢止了话,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面上轻描淡写地问我道:“如果你是阿丑,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对琅轩承认自己的身份么?” 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承认呢?如果是我,反正琅轩也发现了端倪,我肯定会将一切事情的始末都告诉她。毕竟,那可是自己心中最喜欢的人啊,没有人会不愿意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吧。” 碧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勾:“少女,请把你自己带入到阿丑的身份,如果你有三颗脑袋,长得奇丑无比,面对自己美若天仙的心上人,你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想着若我是阿丑,我面对的是风华万千的帝江,恐怕要么会转身就逃,要么便绝对不认。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在心上人的眼中是最美好的模样,若是感觉双方差距太过悬殊,有自知之明者和胆小怯弱者大抵都会选择把感情深埋在心底,这也是世间暗恋由来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思及至此,我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所以阿丑到底还是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吧。” 碧方点了点头:“阿丑虽然喜欢琅轩,但是却从未想过要拥有她。在他眼里,琅轩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丑陋如他根本没有任何资格与她在一起……” 虽然对于他人的嘲讽,阿丑从来没有理会过。 但在他心底,却是早已认同了他们所说——他是一个拥有三颗脑袋的丑陋怪物。 越是喜欢琅轩,他便越发自卑,就算琅轩没有对他的样貌有过任何害怕置喙,他也依旧将姿态放得低如尘埃。 他别开眼,不敢看琅轩的眼睛,沉默良久,才用暗哑粗嘎的嗓音低低道了一句:“始鸠大人是雷泽人人敬仰的神,还请姑娘切莫将阿丑与之相比,阿丑不能污了大人之名。” 阿丑站在逆光处且又习惯性地垂着头,琅轩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但他的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琅轩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阿丑既然已经否认,她也只好作罢。她虽没见过始鸠大人的长相,但却记得始鸠大人的声音,清朗悦耳,恍若十里春风拂面。 余下的日子阿丑依旧带着琅轩四处漂泊,什么地方安稳平和,他便带着琅轩去那儿。但不管再美好的风景,再动人的世外桃源,琅轩都时常会眺望雷泽所在的方向,担心着她的始鸠大人。 每每看见琅轩蹙眉担忧,阿丑都觉得胸口好似被人狠狠剜了一块。以他如今的实力早已可以护她一世无虞,但他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 因为明白琅轩的心结所在,待到三界战乱逐渐结束,诸神也陆续归位时,阿丑便带着琅轩径直去往了雷泽。 彼时作为主战场之一的雷泽再不复往日繁荣辉煌,入目之处满目疮痍,他们到达雷泽的时候,身为雷泽之主的始鸠正在四处安抚惶恐不安的子民。 时隔多年未见,始鸠的面容一如阿丑记忆之中那般俊美无双,明明身着再普通不过的玄衣,明明他周着还围绕着那么多的雷泽子民,可一眼看过去,他却仍旧是最显眼的存在。 心心念念之人就近在咫尺,可琅轩却呆呆地站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好似近乡情怯,又好似害怕这又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境。 两人相处这些年,阿丑对于琅轩再了解不过了,但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在此之前始鸠从来便没有跟他们有过任何交集。琅轩想要见始鸠,他便带她翻山越岭而来,然而当真见到了始鸠,他才恍然察觉到万分不妥。 然而正当他苦思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带琅轩离开的时候,原本还一脸纠结的姑娘在察觉始鸠准备离开之时,竟鼓起勇气疾步上前拉住了始鸠的袖口,用欢喜而虔诚地声音对他道:“始鸠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始鸠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温和,被人这样突然拉住了衣裳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微微侧头神情略有些困惑:“姑娘是?” 在没见到始鸠之前,琅轩想过很多的话要对他说,比如她要感谢他那些年朝夕相伴的照顾,比如她这些年来想要寻他的执着,可当真见到了他,那些儿女情长的话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红着脸憋了半晌,只磕磕巴巴地道了一句:“始鸠大人,你对我有大恩,不,不嫌弃的话,我想留在你,你身边,以,以身相许。” 若始鸠当真如传闻那般是风光霁月之神,此时便会理所应当的拒绝。但实际上他干净如雪的外表之下,却有着比魔更为邪恶的内心,魔至少坏得理直气壮,但他却习惯用道貌岸然的假象来欺骗世人,就算做尽了世间的一切坏事,表面上他依旧是清雅如兰的高洁之神。 琅轩是阿丑用了无数天材地宝喂养长大的,化形之后的样貌是万里挑一的好,这让始鸠很是意动。再加上她的眼里满满都是依赖,这样天真的小姑娘再好骗不过了。 是以哪怕他对琅轩并没有半点记忆,因为想要留这样的美人在身边,琅轩面上便故作为难地道:“可是,现在雷泽的子民还需要我的帮助,你若留下,我恐怕会无法好好照顾你。” 因为早些时候始鸠在阿丑心中便是最善良的神,所以这样的话在阿丑听来便是最委婉的拒绝,而在心中装满了始鸠的琅轩听来,他既没有直接拒绝她,那便代表他认可她的存在,是以当始鸠话音一落,琅轩便拍着胸口一脸坚定道:“始鸠大人放心,琅轩会木系法术能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妨碍大人办事,而且还能尽我所能帮助大人。” 这样的回答并不出始鸠预料,作为四海八荒人尽皆知的温柔男神,在外人眼里他根本就不懂得拒绝他人,因此对于琅轩的留下,盲目信任他的雷泽子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异议。 出于对琅轩的关心和舍不得,起初阿丑便以仆人的身份继续跟随在琅轩的左右,但在人前始鸠时刻都保持着最完美的风度,让雷泽子民如沐春风,对心仪自己的琅轩千依百顺。 那时的琅轩眉眼都带着笑意,整个人带着生机勃勃的朝气,阿丑感觉这样的琅轩有些像她还是树身那会儿,他费尽艰辛地寻来天材地宝喂养她,每每一吸收完那些灵气,她周身便会一扫颓势长得郁郁葱葱。但那会儿琅轩还不会说话,她向他表达谢意的方式便是努力结出更漂亮的珠玉让他开心,而现在她则会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始鸠大人对她的好,对他说她越来越喜欢始鸠大人,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尽管阿丑觉得自己的感情遮掩得很好,但已经知晓□□的琅轩却也明白,男女之间的义无反顾,大抵都是因为喜欢对方,而阿丑对她的默默付出,像极了她对‘始鸠大人’的执着追寻。 阿丑对她很好,她也从未觉得他的三颗头颅可怕,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琅轩比任何人都清楚阿丑的柔软单纯,如果没有‘始鸠大人’,她想她一定会选择跟阿丑在某一处繁花似锦的桃源避世生存。可没有‘始鸠大人’便根本就不会有她的诞生,因为心中已经住了一个那样好的人,所以不管阿丑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她都无法给予半点回应,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将始鸠大人赠与她的所有法器灵宝都全部交给他。 “阿丑,谢谢你。” 少女的道谢是说不出的真心实意,但阿丑看着她交给他的乾坤袋,胸口却翻江倒海一般的难过。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的爱情已经全部给了始鸠,她能给他的便唯有物质上的感谢。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再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和负担。 千万年的陪伴,千万年的照顾,他的琅轩已经从一棵漂亮的小树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她从懵懂无知到如今已经懂得用最温柔的方式拒绝他人,她身边也已经有了相亲相爱的男子,她的一生已经再圆满不过再美好不过。 然而越是这样的清醒认知,阿丑便越是觉得不舍。 他多想守着她的小姑娘,守到天荒地老,守到白发苍苍,但是他的小姑娘却再也不需要他了。 乾坤袋中的东西每一件都是顶好的,但却没有任何阿丑想要的。他下意识地便想拒绝,想让她自己留着那些东西好好保护自己,可当他看见琅轩眼里的无声祈求时,他顿了顿,到底还是受下了那些东西。 因为这样,才会减少她的内疚,才会让她安心。 “我离开故土已经很久了,眼下雷泽已趋于安定,我也是时候离开了。”乾坤袋上隐隐还有她掌心的温度,他紧了紧乾坤袋,垂着脑袋温声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他日姑娘有需要阿丑的地方,随时可以传音于我。” 琅轩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旧不舍,但也知道,阿丑的离开目前对他们来说都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深的感情也会逐渐变淡直至消失无痕。 “阿丑,回去之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若有需要,也记得来雷泽寻我,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看着阿丑一如往常的低垂着头颅,琅轩本准备再说些什么好让他不那么难过,可恰好有始鸠大人的侍女前来寻他,说始鸠大人有事要与她商议,因此在陪着阿丑走到雷泽边缘之后,她便匆匆随侍女赶往了始鸠大人身旁。 琅轩没有回头,所以她并没有看见,当阿丑再度抬头时,有大颗的眼泪滑入他乌黑的鬓角。 “然后阿丑就这么离开了?”我敛眉看向碧方:“你不是说始鸠其实就是披着羊皮的黑心狼么!那后来琅轩有没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一脚踹开这个家伙重新回答阿丑身边?” 碧方摇了摇头,追忆的神色略微有些怅然:“若当真那么简单,便不会有后来的泪海存在了。” 碧方说,阿丑离开雷泽之后,便径直回了服常。因为想着或许有一日琅轩会需要他的帮助,在回去之后他便更加努力的修炼,觉得累了便去琅轩曾经本体存在过的位置看上一会儿。 琅轩修成人形的时候,因为要当场经历雷劫的缘故,她本体曾经的所在之地已经竟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漆黑焦土,但这里毕竟是她扎根过的地方,隐隐还有一些熟悉气息的残留。只要来到这个地方,阿丑便会重新贮满继续坚持的动力。 阿丑没有朋友,他所在的地方又比较偏僻,以至于他再次听闻琅轩的消息已经是三百年后了。 那段时间有大批的神族经过,起初阿丑并未在意,直到他发现那些神色肃穆的神族竟都是赶往雷泽的方向,他方才瞬间紧张了起来。 “请问大人,你们都是去雷泽吗?那里可曾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一日光景阿丑不厌其烦的向每一个过往神族发问,但大多数神族都是一看见他狰狞骇人的三颗脑袋便匆匆绕道离去,直到临近黄昏,他方才从一个好心的神女口中得知,雷泽已生巨乱。 原来雷泽之主始鸠并非世人眼中的那般高洁,一切不过都是他刻意营造的假象罢了。之所以他直到近些时日才被看穿,一来是他伪装得很好,二来是因为他在席卷三界的那场大战中因为太过贪婪下手残害了很多神族,夺了很多天材地宝和他人的军功,他一直以为被他设计除掉的神族没有活口,谁知山阴之主会稽却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在始鸠下黑手害过的那些神族之中,会稽绝对是最凄惨的一个,他一直将始鸠当做兄弟,千万年来一直与始鸠并称‘大荒双杰’。他放心的将后背交给始鸠,可始鸠却在快要收尾的混战中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始鸠说:“英雄只有一个便已然足够,双杰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恶心。” 始鸠固然优秀,但会稽却一直都是比他更为耀眼的存在,他早就萌生了除掉会稽之心。会稽得到的赞誉越多,他便越发讨厌会稽。 在将会稽重伤之后,始鸠并没有立刻杀掉会稽,反而用□□毒哑了会稽,废除了会稽的神骨弄断了会稽的四肢,他在人前对会稽照顾的无微不至,赢得了很高的赞誉。 会稽不能言,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始鸠颠倒黑白,曾经他有多相信始鸠,眼下他对始鸠便有多痛恨。 他无法动弹,天庭便将所有的军功都给了始鸠,而后因始鸠对他的照顾,再加上山阴跟雷泽本就毗邻,天界便索性将原本属于会稽的山阴之地也一并教育了始鸠打理。 始鸠假意推辞了一番后,便以替会稽照看子民为由理所应当的进驻了山阴之地,而后更是顺便打算连会稽素有东海第一美人之称的妻子敖菱也打算一并接手。 然而敖菱在发现始鸠的狼子野心之后,不愿委身始鸠,反被始鸠忌恨诬陷说她嫌弃会稽的伤残与他人有染,已经被始鸠蒙蔽的山阴子民相信了他的话,分外仇视敖菱,让始鸠严惩不贷。 山阴是礼教森严之地,□□之罪要受到极为残忍的惩罚,他们之前有多爱戴会稽,便有多痛恨敖菱的‘水性杨花’。 最后会稽眼睁睁地看着始鸠以替他讨回公道为由,让敖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点了天灯。 会稽当场便流下了血泪,随后眼睛也渐渐不能视物。 那会儿始鸠已经折磨腻了会稽,他琢磨着如今山阴之地的子民也渐渐认他为主,若会稽还活着难免会有子民会记挂他的好,因此便命人将会稽丢入了时常有食人妖兽出没的深渊。 就连死亡,他都没给会稽一个痛快,他让会稽葬身兽腹,尸骨无存。 然而因为对始鸠的痛恨,会稽虽然身死,但魂魄却并没有进入留到轮回,想到枉死的妻子,想到依旧被蒙骗的子民,会稽的魂魄因怨而渐染魔息。 为了能找始鸠报仇,会稽以妖兽为食,以魔气为生,既然神骨被废,身体被噬,他便索性彻底入魔,用魂魄永坠魔界为代价,向魔三皇子炙阳重新为他重塑了身躯。 重返天界后,会稽带着炙阳给的魔军直接杀到了雷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始鸠虽强,却也比不过因恨而生已为妖魔的会稽。 雷泽子民的生死他并不在意,但唯独害怕自己会被会稽报复。 为了讨好会稽博得一线生机,始鸠不仅将雷泽和山阴两地的主神之印交出,甚至还将自己的妻妾悉数献给了魔军,让他们背着会稽放他一条生路。 “妻妾?”阿丑喃喃,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神女悲悯道:“是的,所有的妻妾。听说当时那些女子为了活命,大多都选择了委身魔军,唯有模样最漂亮的那个树神姑娘因为怀着孩子宁死不从,她求始鸠带他离开,若最后当真走投无路,她能死在他身边也是好的。然而始鸠却只想苟活,他对那女子说,他已经厌烦了跟她演什么你侬我侬的恩爱,他从来都没照顾过她,过往也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会儿他之所以会让她留下,不过是因为她长得美貌,想着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罢了。他还劝那女子说,如果她当真喜欢他,就该为了他去讨好那些魔军,待到他活下来之后,说不定还会大发慈悲的将她这双破鞋捡回去。” “那姑娘刚开始心神俱碎,而后似想通什么一般,她说她早该明白,他不是他。她擦干了眼泪,神色恍惚的想要离开,她喃喃的说着自己认错了人,说她伤人最不该伤之人,说自己要补偿他。然而始鸠却担心她神神叨叨的模样会惹怒那些魔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动手杀掉了那个女子,随后趁着魔军跟其他女子温存之际,逃出了雷泽。会稽虽然也是受害者,但他重生归来双手却沾满了雷泽子民的鲜血,是以天界便号召诸神去雷泽平乱除魔,而对始作俑者的始鸠更是必杀令。” 神女顿了顿,又好心对阿丑建议道:“这次去除魔,但凡有作为者天界皆有赏赐,你要随我们一起吗?” 阿丑知道神女也是好意,但眼下他却根本没办法回应任何东西,他的世界正在天塌地陷,所思所想皆是他用心呵护了那么多年的姑娘,竟当真没了? 他没有和神女同行,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雷泽。 那会儿神族跟会稽和魔军已经战做了一团,激斗的场面十分危险,可他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在刀光剑雨中穿行,直至他在地牢中寻到了琅轩已经开始腐烂的尸身。 他明明记得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的姑娘还眉眼带笑,说不出的娇俏灵动,为何再见面,她却浑身冰冷,面目全非了呢? 为什么那样好的姑娘,始鸠就没懂得珍惜呢? 他小心翼翼地将琅轩搂入怀中,姿态郑重,就像搂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被嘲笑,被欺负,就算命运再不公,阿丑也没有半分怨怼,因为他有琅轩,因为他心中有一个那样美好的人。 可如今他的美好已经被始鸠彻底毁坏,他恨始鸠的自私残忍,却更恨他自己的懦弱。如果他一早没有编织那样的谎言,琅轩便不会爱上他描绘中的始鸠。如果他在她化形之初鼓起勇气承认了自己便是一直照顾她的人,琅轩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想要去雷泽寻始鸠。 诚然琅轩是因始鸠而死,但追究根本原因,一切却都是他因自卑而道出的谎言。 他去南极寻了冰颜花,让她的尸身不用再继续腐坏。 在寻了妥当之处安放好琅轩后,阿丑便开始在三千世界奔走,一边寻找始鸠的下落,一边寻找让琅轩复生的方法。 他用了五百年时间终于寻到了东躲西藏的始鸠,用始鸠的鲜血祭奠了琅轩和无数因他而死的亡者。 随后又用了整整五百年的时间,在巫族打听到一个传闻,说是神一旦身死,便会进入黄泉依过往功德判定入六道之中的何种轮回,但因为神的魂魄力量较强,惨死的魂魄还有带有戾气,为了能顺利让神进入轮回,冥界便会让他们的魂魄暂且在黄泉平复安息。如果能将黄泉的故人之魂带回人世,加上世间流传已久的一些秘术,说不定便会有气死复生的可能。 但因为复活的禁术往往不属于正道,而被复活之神也不再属于天道,甚至因为在黄泉呆的时间特别容易坠入魔道,是以天界便严律禁制有人动用复活之术。且为了防范这一点,冥界也十分配合的将黄泉建在了地狱深处,若有人想要进入黄泉,便唯有踩着冥王和十八层地狱所有负责监管神佛的尸身上过去。 阿丑虽然想要复活琅轩,但却没想过要造那么多人的杀孽,再加上他当时的道行已经快与天道并驱,他思索良久,决定寻一处天界与黄泉最为接近的地方,撕开一个连接黄泉彼岸的通道。 没有人知道阿丑耗费了多长的时间在天界与冥界边缘游走,也没有人知道阿丑动用禁术究竟耗费了多大的代价,但最后阿丑却终是成功撕开了一个天界直通黄泉的通道。 他将此通道命名为泪海,因为只有对逝者拥有无比深刻之人,才会想要让逝者重回人世。而他们在寻找等待的过程,其流过的血泪早已能汇聚成一片汪洋大海。 阿丑带着琅轩的尸首进入了泪海,而后很多年大荒依旧有关于他们的传闻,有的人说阿丑成功复活了琅轩,他们一起在风景秀丽的深山携手隐世,也有人说阿丑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天道不容于禁术,他拥着琅轩的尸首一起化为了飞灰。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早已不得而知,唯有泪海的存在,给了很多爱人逝去的绝望者一个飘渺美好的承载寄托。 但因为泪海是被阿丑强行撕裂的通道,它的出现方位经常变换,再加上很少有人知道应当如何进入,是以去寻泪海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成功者却鲜少耳闻。 很是唏嘘了一会儿阿丑和琅轩的感情,我拉了拉碧方的袖口,有些紧张道:“那就你这么说,就算发现了泪海,我们也无法进入么?难不成我们也要向阿丑当年四处寻找始鸠一样的去寻找他带我们进入泪海么?那是不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我二哥他……” 碧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曲指弹了弹我的额头,果断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你当真以为就凭阿丑的能力就能撕开天界与黄泉的通道么?” 我吃痛捂着额头,呲牙道:“不然呢?” 灰蒙蒙的云层好似有暴雨即将到来,碧方摊开折扇悠悠晃了晃,直等到我快急得跳脚时,他才慢条斯理道:“阿丑之所以能那样顺利的撕裂那条通道,是因为瑶华帝君出手帮了他。” 雷声轰隆,很快便有大雨瓢泼而下,然而我胸口处却一下又一下跳得格外厉害。 毕竟碧方身为瑶华帝君坐下第一人,知晓帝君那样多的秘辛,要找寻泪海入口于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第六章 重逢(上) 因为外面开始下着瓢泼大雨的关系,碧方当下再没有任何迟疑,双手掐决在空中打出数道光印。 片刻后,光印消失,原本尽被墨色染透的天阙竟缓缓裂开了一道仅供两人通过的缺口。 “走吧。” 缺口处有黯淡的光晕时明时暗看上去很不稳定,碧方抬手示意我跟上后,便先一步踩着祥云向缺口而去,我也急忙尾随在他身后。 差不多就在我们刚刚进入泪海的同时,那道缺口便瞬间合拢,再看不出半点被强行打开过的痕迹。 许是由于泪海是链接天界与黄泉的通道,一经进入泪海我便感觉到有阴冷刺骨的劲风扑面而来,按理说修炼到上神的神族理应再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温度变化,可那阵风一掠过我便感觉那严寒好似渗进了骨子里,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寒冷。 我一手拥住自己的手臂,一手开始掐决准备用术法驱除寒意,谁知神力刚刚凝聚指尖,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顷刻间消散。 衣衫在呼啸的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就连原本绾好的头发也一并被吹得风中凌乱,无奈我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暂且摁住耳边的发,这才侧头看向碧方,泪眼婆娑道:“为什么泪海里面会这么冷?而且我感觉还无法使用神力?” 相对比此时我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碧方却好似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任凭外界气候如何变化,他都始终静立于天地之间,保持着最清冷高雅的姿态。 “泪海是链接天界与黄泉的通道,原本就不该存于世,更不被天道所容。”抬眸眺望了一下四周,碧方徐徐解释道:“从进入泪海开始,所有神族便会受到天道的制约,也不是无法使用神力,就是神力会受到最大程度的压制。且随着我们越接近黄泉彼岸,天道的约束便会越强,而此处也会变得更加危险。” 天色越发阴沉,肆掠的寒风竟开始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我双手环肩被冻得瑟瑟发抖,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僵硬颤抖:“难怪了,才刚进入泪海边缘的时候,我只是感觉到有些凉意,越深入泪海我便越觉得冰冷刺骨。” 话到此处我越发担心二哥,想着他若一无所知的进入了泪海,会不会已经冻成了大冰棍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 一想到二哥纵使前路漫漫一片黑暗,我也依旧决定坚持咬牙前进,我不知道天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知道进入泪海的方法,我必须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风雪渐大模糊了视线,我便从储物戒指里面拿出了两把长剑,一把自己撑着,一把递给碧方:“眼下已经看不大清楚路了,用剑撑着好走一些。” 如画的眉眼映衬着风雪看上去格外冷冽,碧方看了看剑,又看了看我,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过吗,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寻求我的帮助,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但因着狂风的呼啸更加凶残,我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急急把剑往他手中一塞,拔高了语调道:“前方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一会儿我开路,你小心跟在我身后,一旦情况不对,你记得立马撤离,不……” 谁知我话未说完,便察觉腰间一紧,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碧方牢牢搂进了怀中。 以前我与碧方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我受了重伤他背我回去那会儿,如今因为身高的差异,我的脑袋恰好抵在了碧方的下颌,他的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腰,淡雅的莲香氤氲鼻端,让我瞬间便涨红了脸,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语不成句:“碧,碧方,你,你……男,男女授受不清。”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含笑不答,只很快便有暖意自他搂住我的腰间缓缓蔓延至全身,不过片刻便将风雪带来的严寒彻底从我体内驱散,让我顿时又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然而泪海虽属荒郊野岭,我们并肩而行依偎驱寒也是迫不得已,明明身体已经回暖,但我却依旧浑身僵硬心跳如雷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是察觉到我的紧张,碧方抬手替我理了理耳旁散乱的鬓发,口吻分外温和道:“你怕什么?且不说现在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再者你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挑平直一些,就算眼下被他人看到,众人也只会疑惑为何两个男子会走得如此接近,绝不会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先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我白虎一族的女子本就格外英姿飒爽一些,但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不对,特别是这厮最后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脖子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 “碧方!!!”我再度满脸通红的看他,先头一次是羞的,而这一次是气的:“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我保证不打死你。平胸又怎么了!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面对我的熊熊怒火,碧方神色丝毫未变,只眸带诧异:“不知这位姑娘所谓何意,在下方才所说何曾有过半点不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管婀娜还是平直都各有千秋,姑娘这样直爽威武堪比男儿,自然也是极好的。” 虽然我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碍于碧方此时的笑容太过纯良,我想了想又不知晓该如何辩驳,便只好作罢。反正就算再来十个我,也说不过一个碧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凑上前去被这家伙欺负了。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我一时倒还真忘记了我们靠得如此接近。 为避免误食那些诡异的风雪,接下来的一路我们便没有再过多交谈。 沿着泪海外围沿路寻找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残留的人为痕迹后,碧方提议道:“眼下天色已晚无法视物,而风雪却又渐大。不如先找个地方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如泪海内围。” 我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碧方的提议。 毕竟泪海已经拒绝黄泉彼岸极近,万一夜半三更的遇上个把鬼魅,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是出身未捷身先死了,毕竟我们现在神力已经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压制,不过说到神力…… 我挑眉看向碧方,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撑开结界阻止风雪肆掠,并同时不断消耗灵力替我保持身体温度:“为何我的神力被压制了,而你却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去魔界的时候神力好像并没有现在这般充沛。” 碧方微微偏头,笑眯眯道:“你可以看作天道规则重男轻女欺负女子,也可以把我当做是万年无一的修炼天才,所以才会这么短时间便超越了你。嗯,理由这东西嘛,就看你喜欢哪个就代入哪个。” 我抽了抽嘴角,说:“……” 虽然我很肯定碧方身上藏着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但我也十分清楚以我的智慧肯定无法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便索性揉了揉额角不再发问。 这条天界通往黄泉的通道虽为泪海但跟波澜壮阔的海洋没有半点关系,起码泪海边缘是一片怪石嶙峋之地。 天色很快由深灰变为了墨黑,没过多久便已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就当我以为今晚我与碧方注定要在荒郊野外与寒风相爱相杀,谁知他却牵着我一路前行,七弯八拐之后竟准确无误地寻到了一处可供栖身的山洞。 不管是人还是神,对于光明都有天生的渴望。洞中有些许枯枝,我本打算燃一个火堆,好在这荒无人烟的泪海增加些许安全感。但夜里的寒风比白日更加凶残,饶是碧方在山洞前支开了一个结界,那些无孔不入的风都能顺着缝隙肆无忌惮的吹入山洞,不管我锲而不舍地点亮多少次,这些风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将火焰吹灭。 就当我第十八次打算再继续点火时,碧方径直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拽到了他身旁。 “没有火焰,但这里有我。” 他淡声开口,熟悉的暖意再度从相触的指尖开始蔓延,让我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又慢慢安定了下来。 “碧方。”我低声唤他:“我很害怕天界的人会赶在我之前寻到二哥。” 因此时我们两人隔得极近的缘故,我能感觉到碧方的身形在黑暗中顿了顿,紧接着他抬手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膀,略带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泪海本就是瑶华帝君跟阿丑一起撕裂创造的通道,若有其他神族的到来,我肯定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况且这一次泪海的地点被我们进入之后,下一次泪海出现的地方肯定有变,天界诸神纵使再神通广大,也需要再耗费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泪海的位置。如果万一,他们当真在我们之前寻到了你二哥,你需要劫囚,我便陪你去劫囚,你不想你二哥出事,我便保证他的平安。” 天地黑暗苍茫,风雪幽冷肆掠,但这一刻,因为碧方的话,因为我身旁的人是他,所有的惊惶害怕竟统统一扫而空。 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过温馨,我一时没忍住,便脱口而出道:“碧方,你为什么会对我那样好?” 然而这个问题,我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碧方的回答,只在我模模糊糊地快要入睡时,听到耳旁有人轻声呢喃了一句:“我一直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否则为何你直到现在都未能忘记他。” 我恍惚地应了声:“忘了……谁?” 可碧方却用手遮住了我的眼,语气清浅地道了句:“没有谁,睡罢。” 翌日一早,我是被生生热醒的。 半梦半醒之间,我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丢进了一口热气沸腾的锅中,那样灼热的温度烫得我浑身发疼。 待我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天色已经大亮,昨夜的凛冽风雪好似一夜之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亮的快刺瞎人眼的熊熊烈日和比朱雀族所在的殷土更为可怕的高温。 见山洞之中没有碧方的踪影,我心中一紧,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迹,抓过身旁的长剑正准备出去寻人。 却不曾想,这厢我才刚刚走到洞口,那厢碧方却用莲叶捧着好几颗红彤彤的灵果走了进来。 “吃吧。”随手将果子递了几颗给我,碧方道:“在泪海我们神力受制,五感也会迟钝许多,还会如凡人一般饥饿疲惫,也就必须要同凡人一样进食。” 我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果肉鲜嫩多汁极为爽口,但我看着碧方有些疲惫的神色,却觉得很是有些不是滋味。 碧方来泪海本就是为了帮我,结果头一天他帮我遮挡风雪,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之中他便出去寻找食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泪海外围仅有一处有些许绿意,而那一处距离我们所在的山洞来回有好几十里的山路。若驾云不过呼吸间便可到达,可眼下我们神力都受制,他若是要去寻那些果子便只有靠双足跋涉奔走,想来应当是半夜便出发的,才能在此时赶回。 见我咬了一口之后,迟迟没有再动,碧方微微耸肩道:“这里仅有这种果子可以食用,就算味道不怎么好,你也多少凑合吃一些,保存体力要紧。” 他没有怪我半分,可我却越发觉得难以下咽。 碧方侧头,看我神色肃穆,似恍然大悟的想到了什么,忽又抬手揉了揉我的发,扬唇笑道:“你想什么呢,出行在外男子照顾女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若我等着你出去辛苦寻食物回来投喂,跟吃软饭的小白脸又有何区别。”顿了顿,又口吻认真的接着道:“更何况依你的路痴属性,若等你出去寻找,我估摸着我俩在这泪海就再没重逢的可能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倾城日光下,青年秀雅如诗的脸,确实有当极品小白脸的本钱。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三两口解决掉果子之后,我便和碧方启程去往了泪海的内围。 碧方熟稔地拉过我的手替我驱除那些热浪带来的燥意,我考虑到这样也能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浪费,便没有挣脱。 本来我都已经做好了要在内围长时间寻找等待的准备,然而不知是我运气太好,还是上天注定了二哥一定会在今日被我们找到。 我们刚刚赶到定下的第一个重点寻找地点,便遇到了正打算离开这里的二哥。 明明相隔甚远,连面容都看不大清,但那血脉相吸的悸动,那熟悉的白虎王族气息,都在无比清晰的告诉我。 那远方静立的人影,绝对便是我寻找了多年的二哥。 第七章 重逢(下) 几乎是在发现二哥气息的瞬间,我便挣开了碧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二哥。 泪海内围依旧炎热难耐高温滚滚,然而那越来越近的颀长身影却撑着一把十八骨的青竹素伞,裹着一件厚重的墨色皮裘,他走过的地面都隐有深深的冻痕,任凭热浪肆掠,冻痕也未有半点消散的痕迹,仅是瞧着便让人觉得凉意沁人。 “二哥。” 我很怕这是我的幻觉,更害怕一眨眼二哥的身影便会再次消失不见,顾不得他周身那诡异的严寒霜冻,我想也未想,便径直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胜雪的肌肤,尖尖的下颌,不似女子却比女子还要精致秀丽的五官,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跟我记忆之中的绝色容颜一模一样。 似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二哥身子先是猛地一僵,仅片刻又恢复如常。 他没有问我为何会到泪海来寻他,也没有解释这么多年为何不归族地,他只是任由我抱着胳膊,一如多年前我们相处那般用醇如春酒的嗓音调笑道:“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美人被本殿下的风姿倾倒,情难自禁地投怀送抱。没想到居然又是小妹你,啧啧,倒真是让我白期待一场。” 熟悉的声音,轻松的口吻,恍然间竟让我有一种这么多年我们兄妹其实从未分开过的错觉。 在没见到二哥之前,我曾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有很多的疑问想向他问,可此时此刻当他真的就在我眼前,我却瞬间遗忘了那些所有的纠结,只是一遍又一遍哽咽地唤他:“二哥,二哥……” 伞面微抬,二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缚神索,又侧头看向刚刚赶到的碧方,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放心,你的小相好都给我用上了缚神索这类的神级法宝,现在我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 碧方微微颌首,浅笑如曦:“还请二殿下见谅,毕竟桑染寻兄已这么多年,这样能多少增加她的些许安全感,毕竟二殿下一直未曾回归族地,想来是不太愿意现在与亲友族人相见的。” 尝试性地挣扎了一下,见无甚效果,二哥索性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但这样被绑住很是有损本殿下风华绝代的形象,不如你暂且先收回缚神索,我保证不逃。” 在我记忆之中,二哥给我保证过许多的东西,幼时每年的蟠桃大会他骗我蟠桃吃时,都会对保证他吃春天吃下一个蟠桃得到了蟠桃之力的加持,到秋天就会结出很多很多的蟠桃还给我。结果我一年又一年的期待,直到进入天庭书院求学,终于明白人肚子里是无法长出任何果实的残酷真相,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当年绝对没说过这样的蠢话。后来再大一些,他迷上了凡间戏文里面那些英姿煞爽的女将军,便一个劲的对我保证,男人都喜欢孔武有力拳能碎石的厉害女子,一个劲的劝我修炼力量放弃灵法。我相信了他的话,并一直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力量,并时不时地像那些俊美无双的小仙官展露自己的力量,结果除了得到一个白虎蛮力女的称号外,甚至还吓枯萎了好些即将绽放的桃花,直到现在都依旧还有胆子比较小的男性神族一见到我便绕道走。诸如此类的坑爹保证不知道还有几何,对我而言二哥的保证,就跟那些未高中状元的男人们对妻子承诺他日必不相负的誓言差不多,都是听听可以,就没有什么相信的必要了。 或许世人大抵都是如此,在分别之后,能想到的都是思念之人的好,但若长时间相处,看到的却全是对方的坏,眼下当我实实在在地挽住二哥的胳膊,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存在,那些童年被他坑害过的记忆也随之一并涌入脑海。 最早的时候,其实我跟二哥的关系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微妙紧张感。 爹爹解释说那是因为,娘亲头胎生了大哥,但大哥自小沉稳寡言,完全不用父母操心照顾,他们还没有体验到为儿子操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大哥便成为了天界又一位高权重的年轻上神。那会儿娘亲心心念念的都是要再生一个可人疼的女儿,谁知天不遂人愿,她和爹爹努力多年,最终一朝产子,竟又是个带把的男孩子。 爹爹说当时我娘刚从剧痛中醒转,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二哥便瞬间怅然而涕下:“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就是个男孩子呢?” 那些年三界尚算安稳,结婚生子的神族多的去了,爹爹满月酒也吃了不少回,但却没见过哪家儿子会长得这般粉雕玉琢,甚至小模样秀气到只要遮住雄性的象征,分分钟冒充女娃绝不会被揭穿。 眼看着我娘产后为儿愁得人削瘦,再加上神族的成长本就极其缓慢,爹爹想了想,便决定在生出女儿之前,一直将二哥当女孩子将养。 二哥模样生得好,又天性聪颖,自小便在族中受尽娇宠,出门在外也备受男女老少的喜爱,织女所开的天衣坊甚至数次诚邀他为女装代言。 彼时第一美人玄月常年闭门不出,二哥受人追捧的程度却已然逼近了当年的玄月,甚至太白金星都还在天界美人录上将二哥的名字与玄月齐列。很多追捧二哥的男性神族为讨他欢心,时常还会在他的屋门外放上各种奇珍异宝。 面对众神的追捧,鲜花名利的双收,那会儿本就还没有什么男女之分性别概念的二哥甚至一度觉得,就算一辈子当白虎一族受尽娇宠的小帝姬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就在二哥最风光得意那年,娘亲诞下了我。 已经有了真正的闺女,娘亲总算放下了对女儿的执念,便决定跟我爹一起将当时已经把卖萌撒娇和勾搭神二代争风吃醋技能使得炉火纯青的二哥给强行搬回来。 被灌输了男女之别并被制止不能再穿女装去和小伙伴玩耍的二哥起初很是失落,他看着被娘亲抱在怀中的我,悲伤的问道:“眼下白虎一族有了真正的帝姬,爹娘还会不会如往常那般爱我?” 为安抚自家儿子受伤的小心肝,爹娘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道:“你们都是爹娘的宝贝,自然以前如何以后还是会如何。” 感觉自己好似受了点安慰的二哥顿了顿,又问:“那以前经常会送我礼物那些仙君神者,往后还会不会一如往常的对我?” 爹爹想了想,才在二哥的灼灼目光中轻咳了两声,徐徐道:“傻儿子,那些追捧你的神君算什么。你本就长得好,往后若再建立一番功勋,多的是追在你身后哭着喊着要嫁给你的小神女。君不见,当年西海三公主为搏二郎神杨戬一笑,几乎搬尽了龙宫的珍藏;杳山娘子为讨司命星君回眸一眼,替他建了一座辉煌瑰丽堪比天宫的宫殿;巫族圣女为……” 听闻爹爹一连八卦过好些真实事例,原本还觉得裙子才是世间最好看的衣物,女子才是真受欢迎绝色的二哥立马丢掉了恋恋不舍的首饰珠花,挺直了脊背表示一定会做一个顶天立地,值得众多女子真心实意欢喜的大好男儿。 然而话虽如此,当看着过往那些谄媚宠爱自己的神族在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后,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二哥依旧还是有些许淡淡的失落。 还未懂弟友兄恭为何物的他,便理所当然的将哀怨之火倾泻到了我身上。 知晓我贪吃,二哥便经常诱哄我吃些对身体无害,但是食用之后身体会变得非常奇怪的灵果花草。 比如说吃下后脑袋上会长出奇臭花朵的云顶花,吞食后会歪脖子三月之久的歪歪草,入腹后全身虎毛会掉光的光光果…… 虽说后来因为娘亲跟大哥的去世,二哥终于停止了对我折腾懂事了不少,也不再为当初未能当白虎族唯一帝姬的事情介怀,甚至学会了照顾我对我好。但奈何那时他对我手痒已经成了习惯,因此只要一有空闲便仍旧会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装作不经意地给吃,然后看着我的囧样乐不可支。 回忆我的童年,好像充满一个名为二哥的噩梦。 这些年间有关二哥的一切,碧方都没少听我念叨,自是明白二哥深埋骨子里的老狐狸特质。是以面对一脸期盼的二哥,碧方想也未想,便云淡风轻地拒绝道:“既然二殿下没想过逃跑的话,那绑与不绑对二殿下来说也无甚差别。至于形象么,我不在意,桑染更不在意,泪海这里又没有旁人,二殿下就放心罢。” 此时缚神索的一端被牢牢握在碧方手中,见二哥再无挣脱和逃跑的可能,我拭了拭腮边先前因激动而涌出的泪珠,自动忽略二哥小相好的称呼,对比碧方竖起大拇指赞道:“我就知道,关键时刻还是碧方大人靠得住。” 二哥张了张嘴,说:“……” 任他忽悠遍天界无敌手,摊上了碧方也一样没有任何办法。 因此时气温越发拔高,并不适合在此处做长时交谈,我本准备直接将二哥带出去再做打算。 谁知听闻我的想法,二哥却神色一凛,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前行半分,只用从未有过的肃穆语气对我道:“小妹,若是你们想要离开便可自行离去,眼下我还不能离开泪海。” 二哥先前在天界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但性子却极是散漫随和,一般都十分好说话,可一旦他决定要做什么事,便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脚步一顿,我侧头看向二哥,疑问脱口而出道:“你留在泪海是想寻机会潜入黄泉去寻人鱼公主宁双的魂魄对么?” 显然没料到我会知道宁双,二哥略微有些惊讶:“你知道宁双?” 我点了点头:“先前凤凤要去魔界寻凝魄珠替她夫君沧曦补魂,我也随她一起去了魔界,是穷奇告诉我宁双公主之死跟一个天界俘虏有关,他还说那俘虏身上有跟我一样的白虎神族的味道,当时我便想,那个人肯定是二哥你。” 提到宁双之时,二哥眸中有明显的痛楚,若换做平时,只要二哥安好,我是绝对不会去提及那些会让他痛苦的话题。但眼下青岚已经下命要直接抹杀他,若不能彻底了解当年之事,便无法替他洗去嫌疑,是以我只能必须继续硬着头皮问:“二哥,当年跟你一起被俘虏到魔界的人前不久逃回了天界,他对如今已为天后的青岚说你看上了人鱼公主宁双,为了她不惜和魔三皇子炙阳争锋相对,后来甚至因为宁双之死,堕落成魔。现在天界已经对你下了追杀令,很多想要建立功勋的神族已经蠢蠢欲动,但当初之事究竟为何?为什么我军会在明显占据胜利优势的时候失利,你又为何会被俘虏,之后这么多年,你又为什么不回族地找我们?” 热气蒸腾,日光愈烈,就连足下的土地也开始明显龟裂,可二哥周身的气息却依旧森冷刺骨。 他抬眸看着我的眼,良久,唇角轻弯,露出一抹艳丽到极致却又悲伤到极致的笑。 他问我:“小妹,如果我告诉你,我确实为了宁双与炙阳不共戴天,后来也因为宁双堕落成魔,你是否还愿意认我这个二哥?” 第八章 心乱(上) 我能听出二哥问这个问题的慎重,所以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走到了他身旁,紧紧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关于亲人二字,在年幼时给我最直观的印象便是有血缘关系的,常年会生活在一起,互相关心对方的人。后来再大些进了天庭书院,夫子说,亲,衬也,言相影衬也。属,续也,恩相连续也。当时我听得两眼茫然,师父却摸了摸我的脑袋,对我解释说:“通俗一点的说法,亲人便是指不管你发生什么都不会舍弃你,总是会站在你的立场无所求的守护你,为你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生命的人。本来我依旧还有些不太明白,可当我出门看见来接我回家的你和爹爹,我却又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 “二哥,你知道的,我从小便有些迟钝,尽管教导我的使殊冥是天界最德高望重的上古尊神之一,然而身为他弟子的我,不管是学习道典,还是演练术法,我都迟迟无法理解贯通。那会儿天庭书院内很多拜师未成的神族在青岚的挑唆之下总是针对于我,但每一次二哥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护在身后,就算对方人多势众,当时的你根本就打不过他们,却依旧没有一次退缩过。平日里那样怕疼的你,就算被他们揍地鼻青脸肿,在回头的瞬间也会笑容灿烂的对我说,别哭,哥哥不疼。出师之后,你入了战神殿,其他的神祗在出任务的时候都会挑选一些简单的没有太大难度的,唯有你总是挑选那些没有人愿意去做的任务,很多人笑你傻,可你却挺直了脊背骄傲的对我说,身为神祗既享受了苍生的供奉,便理所当然的要庇佑苍生,而任务越难,便越说明那个地方急需要神的帮助。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天的最后你对我说,别人怎么做怎么想你管不了,你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神的称谓。” “这些年西天举办过很多次的论佛大会,大多数内容我都忘记,只记得有一届西方很多佛祖弟子都振振有词的在说五蕴皆空,众生皆同。关于五蕴皆空,西天给出的解释是,身也空,心也空,物质世界、精神世界一切都空,身心也无,感觉也无。能念布施,自然持戒,起心动念,对与不对,善与恶,都抛掉,当然是戒了。后说众生皆同,便是指一切亲人、爱人甚至仇人,都一律平等相待,无苦亦无乐,既无欢喜也无悲,实相般若自然呈现,便会再无妄念,无悲痛。当时我因为在会上嗑瓜子打瞌睡被护法罗汉请出了会场,但后来听爹爹说,当时我们道家的神族几乎都被辩得哑口无言,有好些心智不坚的神当场便开始怀疑自己之所以天道难成,皆是因为过往诸事繁多情绪良多造成的,甚至还有打算当场剃度皈依西天。然而恰好此时,瑶华帝君堪堪赶到,他说,道佛两家从道统上就有根本的不同,出家人六根请进,讲究五蕴皆空,本是理所应当,但众生皆同这一点,他却不同意。西天很多的佛都是独自历经重重磨难方得的正果,故而世人提到佛都是用的位,位者,单独指一人也。可神祗大多都出生神族,有自己的族人、亲人甚至爱人。瑶华帝君说,神可以学习佛的慈悲,学习佛的博爱,但同样神也可以有自己的偏好。因为有羁绊,有亲人,有爱人,有属于自己应该要承担的责任,所以神才会更加勇敢,也才会因此而变得更强。族人、亲人、爱人,他们皆属于芸芸众生,但却又与芸芸众生全然不同,道法讲究因果,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神族才会有现在这般欣欣向荣的结果。” “二哥。”我抬眸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皆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姿态道:“自你失踪之后,我也入了战神殿,这多年我从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对我而言,无论发生了你都是我的二哥。即便你现在已为魔,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缘由,你是神也好,是魔也罢,天上地下谁也不能阻止我与你相认,谁也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亲情和信任。” 二哥怔怔看了我良久,方才用他寒凉如冰的手缓缓握住了我的手,随后唇角微扬,轻轻笑了笑,原本漆黑幽深的眼也因染了笑意而骤然变得温暖。 他说:“鉴定完毕,能说出这样的蠢话,除了我那傻妹妹应该也没有别人能伪装。” 我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二哥,别打岔,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作为你唯一的妹妹我都有权利知道。” 二哥眉梢微抬,便将意味深长地目光落在了我身旁的碧方身上:“已经知道带相好来见家长了,确实不是小孩子了。” 眼瞧着二哥又准备再度岔开话题,我咬了咬唇角正准备绞尽脑汁地将话题再拉回来,谁知碧方这家伙居然一点也不嫌乱,居然在二哥话音一落的瞬间当真十分干脆地叫了一声:“二哥。” 我:“……” 之后因着二哥铁了心的带歪话题,再加上碧方又不知抽什么风,只要二哥笑眯眯地唤他一声妹夫,素日里一直保持着高岭之花形象的他,居然立马便会随声附合。 二哥越是不说,我便觉得此事肯定还另有蹊跷,而他现在越是表现得越是平静,我便越担心他会逃跑。 而结果,也果真不出我预料。 在来之前碧方告诉过我,想要从泪海直接进入黄泉,最好的时机便是七月十四鬼门关大开之际,那会儿万鬼齐出,冥界诸神繁忙对黄泉的看管也会有所不足。 眼下距离七月十四还有大半月的时光,一来为了从二哥这里探听出当年的真相,二来为了防止二哥中途会搞妖蛾子逃跑,当晚在寻到暂时的歇息之地后,我便让碧方松开了二哥身上的缚神索,转而让他直接将缚神索将我的左手和二哥的右手牢牢绑在一块。为以防万一,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将二哥的手死死垫在了我的脑袋下。 可尽管如此,翌日一早,当我再度醒来之时,却发现原本应该绑着二哥的缚神索全部绑到了我自己手上不说,原本应该在我身旁熟睡的二哥竟然早已不见了踪影。 “坏了!”我疾步走到低头在摆弄着什么的碧方身旁,大惊失色道:“碧方,二哥逃跑了。” “嗯。”碧方点了点头,淡然道:“我早些时候醒来他便已经不在了,也怪我大意,缚神索能困住的是神,却忘记了二哥他现在可能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神了。” “那怎么办?”我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七月十四鬼门开,他会不会见我们守在泪海便索性放弃了从泪海这边进入黄泉,然后去寻找其他可入冥界的方法?但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三千世界数万天神都在寻他,要是他被那些神祗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别急,二哥现在应该还在泪海。”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碧方动作优雅地起身。 我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碧方缓缓摊开手掌,指尖白皙如玉的掌心中间赫然放着一只浑身碧绿的玉蝉。 “这是?” “虽然之前我并不知道二哥会这么快就有所动作,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便将缚神索上浸染了些密香,而这玉蝉便是专门用来寻那密香的法宝。” 当玉蝉苒苒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的瞬间,我攥着碧方的袖口,我热泪盈眶的看着他好看的侧脸,万分感慨道:“像你这样智慧与美貌并存,细心与英勇同在的优秀俊杰,你心仪的姑娘居然还会看上旁人,真是暴遣天物,她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碧方侧头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淡声道:“她眼神挺好的,就是脑子有点不太好。” 我眼神飘忽了一下,确认四周再没旁人,这才踮起脚尖揽过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能对人家姑娘说。这世间的姑娘大多都喜欢听甜言蜜语,你要是对着她也这样毒舌,人家姑娘不理你算是轻的,要是当场揍你一顿再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到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嗯,你应该还没对那姑娘说吧?” 碧方把玩着不知何时拿出来的折扇,悠悠道:“晚了。” 我讶然看他:“你居然已经说了?什么时候?” 他忽地凑近我,长睫若翎,在他俊秀的面容投下浅浅阴影,有那么一瞬间,我猛地听到了自己心跳骤然加快的声音。 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让我觉得有一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想当初在容微帝姬一事之后,我本打算去凡间历劫升阶,但最终因为畏惧司命府上那些各种坑爹的剧本,最终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可就在我犹豫的那会儿,对我承诺过一定会变强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帝江,却先一步毫不犹豫地选定了渡劫剧本。 那会儿天界有很多的神祗都在渡劫的过程中,因为被凡尘的情感或者醉生梦死所诱惑不愿意再回天庭,再加上帝江身上伤势并未痊愈,一旦入凡身上仙气便会泄露,恐怕会引来很多妖怪的觊觎。而身为凡人的他又毫无自保之力,若当真被妖怪所食,从此恐怕天上地下便再无帝江,也再没有了我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是以我踌躇许久,终是忍不住寻到了司命府上,向他打听帝江的渡劫之地。 然而长着一张可爱娃娃脸的司命,却笑吟吟地看着我,关于地点身份什么的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如果你的帝江再没有倾城的颜,绝世的剑,神通广大的法力和不老不死的身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食五谷杂粮会生老病死,甚至他不再记得你。你还是要执迷不悟的去找他吗?” “怎么不去?不记得便再相识,我亦可以在凡间陪他生老病死。只要他还是帝江,我便心满意足。” “哦。” 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任凭我如何软硬皆施的痴缠,这个可恶的家伙都不肯在多说半个字。 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前往凡尘。 我走遍了大江南北,问遍了所有路人,也不知兜兜转转了多少年,最后终于在一个偏远的小镇嗅到了有关他的气息。 可是我终究来得太晚。 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亲了。新婚夫人玉肤花貌,红衣银钗,看上去和他极为相配。 在凡间重生的他,没有了当年统率众神的绝世风华,也没有了那些年让无数神女仙娥魂牵梦萦的俊美容颜。 很平凡的面容,眉眼温和,知书达礼,除了当年那清冷的气质外,其余的一切几乎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幸好,我终于找到了他。 最开始我本打算变做一个骇人妖怪去直接将他抢走,可是却又怕一不小心把他吓死,我又再难四处奔波。无奈之下我又只好采取第二策略,变做翩翩美男子去勾引他家娘子,走迂回道路去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然后再趁虚而入。谁知却不曾想那女子竟对他一往情深,无论我百般挑逗却始终无动于衷,让我备受打击。 最后已经技穷的我,便只好露出真身打算就在他家隔壁住下。总归凡人一生不过朝生夕死,待到他寿终正寝之时,我再带了他的灵魂离开也不迟。 且经我仔细观察发现,这一世的他除了看书以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蒸馒头。 每天卯时起床,快到辰时的时候便推出去卖,他娘子七月便站在门前吆喝。他做的馒头个又大味又甜,几乎每天都能卖得一干二净。 他做馒头,我买馒头,一来去混个脸熟,二来打听他与那富家姑娘的恋爱史。谁知这不去还不知道,一打听这姑娘的背景那可不不得了。 除去九天之上的神,在这个世间最尊贵的莫过于帝王之家,而那姑娘便正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七月帝姬。 按理说一个身份尊贵的帝姬与一个山野之地的毛头小子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偏凑巧的是,七月帝姬刚出生之时,便有一云游四方的白衣老道突然从天而降,说是帝姬福薄不能享受皇家恩泽,若从小寄养于道观过清苦生活远离红尘,说不定还能活过双十年华。 七月帝姬出生之时亦是他的结发皇后逝去之时,所以对于爱妻留下的唯一血脉,天子自是万分心疼。但一听说要让自己的女儿去受苦,天子一时之间自是相当不舍。于是几番思索之下,天子便抱着如果有万一如果有奇迹的心态将一面将那仙人留在宫中一面让九十九个有经验的乳娘好生照顾。 起初直到孩子满月都一直是好好的,所以天子高兴之余便命人大肆兴办七月帝姬的满月酒。 然而就当所有宾客齐聚一堂的时候,七月帝姬却突然浑身抽搐大哭,纵使整个太医院倾巢出动也始终不见任何起效,到后来便是吐血不止。而就在所有人都望无奈的时候,那日的白衣老道便悠然从殿外走来,只是轻轻对着七月帝姬的额头轻轻一点,帝姬便安然熟睡了下来。也是这时天子才真正从心底重视老道的话,急忙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送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峨眉。 却不料峨眉清苦,再加七月懂事之后便因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便三番四次的开始往山下跑。因是皇族后裔,所以寺中师父也并未过多干预,不仅让她带发修行甚至连平日穿着也都是照大户人家的姑娘打扮。 就在这山中与红尘的奔波中,在她年华最好的时候,她遇见生命中最美好的男人,帝江。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大雨过后的泥泞山路旁,他拎着一个水桶,一瓢一瓢小心翼翼的将水坑中的蝌蚪舀进水桶中,然后带至河边放生。清秀的背影,温柔而慈悲的神情,让她不禁微微动容。 而第二次看见他的时候,正值干旱欠收到处饿殍遍地,她与师傅一起下山救济百姓,而他亦是其中一员。但让她震惊的是,明明他已饿的只剩皮包骨头,却依旧还是将到手的食物赠与老弱妇孺,然后自己要么饮一瓢河水要么嚼几块树皮草根。 从此她便离开了峨眉一直跟在他身边,有时候远远看着他,有时候会默默的陪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终于有一次,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想去问他究竟想去哪里他又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一群马贼突然将她绑了起来带回了山寨。却不曾想,到寨的时候,他竟也在。而且由于身上的钱财都赠与了灾民家中又没亲人的缘故,他便被打得格外凄惨。 她虽是公主却没有公主的权利,她想救他,想让他活下去,而这唯一的方法便是献出她自己,用她自己来换取他的自由。 那天,她正好双十正满。 在确认他真正安全之后,她亦从马贼头子的床上艰难爬起,用最后的力气放了一把大火想与这些扰民的罪恶同归于尽。 谁知他却折而后返,从漫天大火之中将她救下。 她失了贞洁没脸见他,但他却紧紧拥抱着她,对她说:“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从此他不再浪迹天涯,一心陪她在山野养伤安家。而她亦摆脱了出生的诅咒,抛弃了帝姬的身份,为他洗衣做饭执手相伴。 原来,在我寻找他的时候,亦还有一个姑娘,为她抛弃了骄傲洗尽了铅华。 第九章 心乱(下) 在凡间的帝江虽名字一样却不在记得我,就算我对他笑,对他说我叫桑染,他也只会客气的笑笑,眼里除了七月便再无他人。 我本来不欲再生事非,却不曾想竟有登徒子打起了我的主意。 为了隐瞒我的身份,我本打算学着凡间女子那样略微挣扎。 岂料白虎一族天生力大无穷,就算我有意克制,但只那样轻轻一摆手,那人便飞出了好几丈之远。 许是那登徒子平日里真作恶多端,一声惨叫之后,百姓竟然纷纷围过来,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本来按照凡人的常理来判断,那人应当痛苦□□并且卧床数月不得作恶才对,谁知就在当晚,他便带着他号称无所不能的师傅过来寻仇。而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来寻仇也就罢了,偏偏还走错了门,竟一不小心错把帝江的娘子也抓了去。 因担心帝江出事,所以我便悄悄跟了上去。谁知刚追至山林那群人竟纷纷卸去了伪装,露出了狰狞的妖怪原形。 在下凡的时候,司命曾叮嘱过我,因为帝江是带伤下凡历劫的缘故,这一世的他灵魂格外脆弱,而我白虎一族的仙气又太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不能在他身边使用仙法。为此我特意封闭了神识,这也是我为何不能嗅出那几只山林小妖,而他们也不曾发现我的真正原因。 谁知,那几只妖物却还有些道行,虽没发现我,但却发现了帝江身上微弱的仙气。 要知道,带有灵气的凡人对于妖物来说就相当于十全大补汤,而带有仙气的对他们来说绝对不亚于王母娘娘的蟠桃。 所以当下他们便立马将七月扔到了地上,转身张开翅膀亮出獠牙就对着帝江扑了过来。帝江救妻心切,来不及躲闪,便被先头妖怪的翅膀一下扇到了树干上。 我本想着唯恐仙气太强伤了他,还是去寻一两个土地山神过来解决,没想到我还未来得及召唤,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对帝江动了手。 我宝贝都还来不及的男人,竟被这几只山林小妖欺辱了去。 当下我心头一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显出了真身,化作了白虎,呜哇一下张开大嘴,便将那几只连呜咽都来不及的妖怪给一口吞了下去。 却不曾想,这妖怪虽然解决得够快,但碧方却也因为我强烈爆发的仙气撞击,灵魂动荡,扶着树干便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帝江……” 他已经离开我那么久,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却又如此轻易的伤了他。 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神,如今却为了我,落得被一群山林小妖欺负。 思及至此,竟是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咳、咳……是桑染姑娘么?”这一撞许是极痛,直到天明时分,他方才细微□□着醒转。见我搂着他,脸色微微一红,便别开脸挣扎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我家娘子呢?” 在三十三重天上的时候,在那无数过去的岁月中,除去最后一次散神的时候,我大约只见过他的两种表情。一种是面对外人时的面无表情,一种是唯有面对我时才会露出的宠溺温柔。 如今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绵软无力的倒在我怀里,表情慌乱羞涩,这种从未见过的表情,不经意间又让我欣喜万分破涕为笑。 然而,我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他便留下了一句抱歉,酿跄着走向了刚刚醒来的七月。 知道是我救了他们,与我道谢之后,他便背着七月慢慢走出了山林。 清晨的朝阳将他们的身影完全笼罩,他们相视一笑,那样深情,那样耀眼。 我抱着双臂在他靠过的树干慢慢蹲了下来,突然之间有些害怕。 害怕帝江真的从此将我遗忘,害怕曾经听说过的,逝去的灵魂会继续爱着他生前爱过的女人,这也是为何那么多的神都眷恋凡尘不肯离去的真正原因。 我突然想起,在从寻找他的时候,曾无数次的对自己说,今生若寻得他,不管天崩地裂还是沧海桑田,我都要与他在一起。若终归再要有一死,那我定要死在他之前。 相思最苦,最苦不过相思。 可是帝江,如今为何你就在我身边,与我离得那样近,我却还是觉得心中那样苦? 因为是渡劫的缘故,阎王那里没有帝江的命格,三生石上也没有关于他的只字片语,所以我并不能肯定帝江究竟还能活多久。 若是他活到七老八十,到时候岂不是对凡间的眷恋更深,对七月的感情更深?到时候如若他跟其他的神一样,饮了忘川也依旧忘不了七月,那我可该如何是好? 我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并且决定好好学习抓紧时机适当出击。 打定主意后,我便去小镇最有名的青楼学习讨好男人的本事,很快便成了最有名的花魁,且为了表示对他的忠贞,坚决卖艺不卖身。但是我却心心念念的在想,帝江何时才有想不开来借酒浇愁的时候,最好消愁之后还把我给带回去。就算做烧火丫环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凡人,本就不在乎名分,只要跟他在一起,其他的我皆不在意。 然而嗅着他的仙气,有很多不长眼的小妖开始前赴后继的扑过来想分一杯羹。于是我便在当花魁之余又当起了他的专职护法。 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只要他有危险,我便会恰好赶到,一双拳头揍扁所来妖怪,不再乱动仙气让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偶尔七月不在身旁的时候,他也会疑惑的问我,为何会对他那样好。 我便抬头看着天空,娥眉轻蹙,幽幽叹一口气说:“如果我说这就是命,也是上辈子我欠你的,你信么?” 然后他便笑笑,不再说话。 但就凭个人感觉来说,他应当是不信的。不过他没有局限于纠结我究竟是人是妖,就现在凡人的思想观点来看,这是极不容易的。 他既不在乎我们的界限,那也就代表我有更多的机会。 我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的想法还未赋予实现,七月便挺着大肚子来到了我的面前,啪嗒一下跪在了我身前,对我说:“桑染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所以我求求你离开帝江。你离了他,不过是伤心,可是我离了他便会死亡。” “你不曾帮他洗衣做饭,也不曾陪他经历痛苦心酸,你就这样突然出现,对他说你爱他,你觉得这样他就会接受你了吗?” “桑染姑娘,帝江不只是我的相公,他更是我的命。” 她与我离得那样近,从我的方向可以清楚的看到她娇嫩的脖颈和上面静静驻扎的青色血管,只需我轻轻一捏,她便再也无法出现在帝江的面前。 可是以她和帝江这种经历过生死相依的关系,如若她不在了,依着帝江那执着的性子,并是一道随了她而去,更何况如今她还有了他们俩的骨肉。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待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却拉着我的手放在了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 她低着眉眼,脸上的神情满足而温暖,她说:“桑染姑娘,我知道你也喜欢帝江,更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所以待我与帝江的孩儿出世之时,便由你来做他干娘好不好?” 我下不了手,也根本无法下手。 她的善良唤起了我的慈悲,也打破了我的执念。 我起了杀念已不能称神,得不到帝江又不能回天,如今的我又能去哪里?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外出征战归来的爹爹和凤莜? 我离开的时候,凡间也下起了瓢泼大雨,像极了他为我受刑血染诛仙台的那日。 他是帝江,却又不再是帝江。 我茫然不知的走,心底的声音越发绝望。 渐渐的,当我越走越远,四周的黑暗也越来越深沉,当我终于停下脚步,天地之间除了我以外,便只剩四面回荡的尖锐笑声。 “白虎族的帝姬,没想到竟然会是条大鱼。” “哈哈哈哈,你看她现在的模样,哪还有一点神仙的模样,不过是个堕入情网的蠢物罢了。” 这种声音…… “你是心魔?”我停下了脚步,敛了神色道:“我记得上古之战中你就应该随着那些魔族一起死了。”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见我并没有完全丧失神智,它本就难听的嗓音越发尖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并且开始诱惑我道:“白虎桑染,堕落吧,跟我们在一起吧,杀了那个女人,帝江便是你的。” “魔由心生,当时你便是这样迷惑了不少天兵天将罢。”我冷笑着现出了真身:“如今你趁我不备想对我下手,只怕是找错人了。” “你想干什么?你……你疯了……你这样做的话,你自己也一辈子出不去的!” “那也好过让你四处害人。” 我应了一句,然后不管它怎样叫唤,我都不再言语。 我是桑染,是白虎一族的帝姬。 做为一个神,我并没有忘记,我的职责便是守卫天下苍生。 只是,帝江,从今往后,我们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画地为牢,锁住了心魔,却也锁住了我自己。 你进不来,我亦再出不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在这片挥之不去的黑暗里,唯一能感觉的便是心魔的力量越来越弱,我的力量也在逐渐消失。 “求求你,放了我吧……桑染帝姬,我保证,再也不会害任何一个神,不不不,我连人也不会害了。我弃恶从善,从此愿皈依我佛……” 心魔依旧每天象征似的叫唤,完了之后便开始想方设法的摆脱,再然后便是瞧着偶尔路过的神仙凡人大流口水。 而在这静谧的时光中,我便会想咸池的桃花,想爹爹,想二哥,想凤莜,然而更多的时候,却想起初次在南海边缘看见帝江从龙化人的模样。 黑发如墨白衣如烟,清冷的容颜永远如初冬第一场小雪,干净而纯粹。 见我并不理睬他,心魔顿了顿,又骂道:“你困我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就去杀了那个凡人,把你的姘头给抢回来。你为这个天下做了那么多,天下谁知?你为他牺牲了那么,他又可知?只怕你在受苦的现在,他还在左拥右抱的享福罢了……” 那是心魔最后一次破口大骂,却还没来得及骂完,便消失不见。 那人携了一地的清风明月,缓慢而又优雅的划开黑夜走了进来。 说:“哦?谁说的我不知道。” 然后我的世界,瞬间涌进了万丈光芒。 那是我听过最美好的声音,亦是在绝望之时发生的第一次奇迹。 我的帝江,终于来了。 心魔被他收服,转眼间天地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 我顿了顿,问道:“七月呢?” 他蹙了蹙眉,似乎怎样也想不明白我与他隔了那么久才见面,我第一句便是这样。于是良久才曲指弹了弹我的眉心,清朗的语气微微有些无奈道:“自你走后,我与她一道被狼妖分食了。” “那你怎的没有跟她一道去投胎?” “我想起了过去,而她……”他别开了眼,又道:“她原本就是龙女,如此下凡只是历劫,遇见我反而耽误的她的飞升,所以凡身散了后,龙王担心她旧情难忘,便给她服用了太上老君的忘忧散。如今怕是连我是谁,都忘了罢。” “那……那你心里可曾有过不甘?”我小心翼翼地看他。 他略微扬了扬唇,然后又悠悠斜了我一眼,最后直看着我快要抓狂的时候,他方才眉眼弯弯地笑了笑道:“凡尘的帝江既已死,我欠她的情便已还清。现在我只记得,白虎族的桑染帝姬,还欠我一百五十三年零一百二十三天的债没有还。” 一百五十三年零一百二十三天,恰好是他认识我到现在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他忘记了,却不曾想他一直都记得。 我吸了吸鼻子,张开手扑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哼哼道:“什么债?” “陪同忘情费,一天一百两。”我在他怀中一顿,便听他继续含笑道:“不过看在你为我辛苦这些年的份上便少一些罢。” “少多少?” “总数量减一两。” “……” “不过,真好。”我用力抱紧了他,贪婪的嗅着他怀里的熟悉清香:“帝江你终于回来了。” “嗯。”他反手拥着我,然后又轻叹道:“不如签个卖身契吧,总之你也还不起。” “……” 往事历历在目,可当初说好要与我共白首的少年,却早已成为了他人的夫君。我能轻易想起的回忆,恐怕也早就被他他遗忘在了被遗忘的角落。 而眼下,面对碧方,我居然会心跳如雷,竟比当初在凡间重新见到帝江那会儿,还要来得紧张忐忑,委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见我没有答话,碧方索性单手撑在我脸侧,字正腔圆地继续道:“你问我是什么时候说的,我的答案是刚刚,就在几句话前,我告诉她了。” 我瞬间涨红了脸,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碧,碧方,有,有些玩笑是不,不能乱开的。” 碧方沉默片刻,终是将充满压迫性地目光挪开,只漫不经心道:“不说这些了,玉蝉已经飞出去有一段距离了,我们得赶紧跟上去。”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忙敛了神色跟在了他身后。 由于有玉蝉的缘故,没过多久,我们便在泪海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寻到了一脸无可奈何的二哥。 他看了看玉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碧方,摸了摸鼻子,语气微微有些怅然道:“早知道妹夫你还留了后手,我也就不连夜跑路了,还浪费了我一株难得的安眠花。” 因着先前那段对话的缘故,当二哥语罢,我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二哥,你别随便乱称呼,碧方他有心上人了,要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到时候可就不太好了。” 二哥张了张嘴,用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我良久,方才几步上前走到碧方身旁,拍了拍碧方的肩膀,用十分动容的语气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兄弟,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你了。” 碧方拢了拢摊开的折扇,唇角微勾,应了一句更莫名其妙的话:“暂且,还扛得住。” 我:“???” 许是估摸着碧方还有后手,再度被找到后,二哥的态度比先前还要来得老实配合,似终于认命一般,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带我们去看看他寻到的泪海与黄泉的最佳进入点。 我想着斗勇有我,斗智有碧方,我方都文武双全了,倒也不惧二哥会使诈,再加上泪海里面天气变化诡异,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会让人产生压抑不安等负面情绪,是以略微想了想,我便同意了二哥的提议。 二哥带着我们翻山越岭,带着我们步入丛林,再后来,迷雾渐起,走着走着我身旁便只剩碧方,再没有看见二哥的身影。 碧方摊开掌心,见玉蝉没有反应,便若有所思道:“这里的烟雾有些问题,好像不仅隔绝了视线,还隔绝了气味,玉蝉无法辨别密香的味道。” 我撑着额头,颇有些后悔道:“早知道二哥是打的这个主意,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和他去看什么选好的目标地点。以后要是能再寻到他,我一定寸步不离地在他身边一守到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的那日。” 碧方足尖轻点跃上树梢,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沉凝的目光顿时一松。 “不用以后,我们现在便能寻到二哥。” 我费解地看他:“现在?” 碧方点了点头,随后十分自然地牵过我的手,先解释了一句:“这里迷雾甚浓还伴有迷阵,若不牵手前行,仅靠并肩紧跟的话,若迷阵一旦变化,我们很有可能便会被分开。” 我觉得甚有道理,再加上我确实不懂阵法,便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清咳一声,待到重新平复了心跳,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二哥他还在这里?” 碧方沉吟:“先前你说过你二哥对你最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想他纵使十分想要离开,却也一定会不放心你的安危。所以最有可能便是他会等你走出这个迷雾阵之后,再从这个迷雾阵中离开。方才我在树上观测周着情况,这个阵法困你还差不多,想要困住我,却委实有些不太够看。如果一切推理没错的话,目前我应该知晓二哥的具体所在了。” 我不满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叫二哥比我叫的还要亲切顺溜?还有什么叫这个阵法困我还差不多!好歹我也是赫赫有名的白虎帝姬,战神殿中功勋卓著的一代战神好吧!” 碧方云淡风轻道:“称谓是打好感情基础的关键所在,于以后有很重要的意义,不过跟你说你也不懂,解释起来又太麻烦,你只需要知道你二哥他也是乐意我这样唤他的便好。至于后一个问题……” 他微微松开了几根手指,神色淡然道:“如果赫赫有名的白虎帝姬,战神殿中功勋卓著的一代战神对此有异议的话。我现在便可以松开手,只需几息功夫我们便会在迷雾中失去对方的踪影,到时候若帝姬能独自走出迷阵……” 眼见四周迷雾愈浓,我心中一紧,急忙抓住了他正在松开的手,妥妥当当地十指紧扣后,我方才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对碧方笑道:“最近我得了一种一见大雾就会忘记自己上一刻说过什么的病,眼下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去寻二哥吧。” 语罢,我还讨好地晃了晃与他紧紧相握的手:“这路深雾重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牵着手一来安全,二来可以传递体温取暖。就算有人拿到砍过来,我也绝不放开同伴的手。” 碧方没有答言,也没有再松手,只是恍然间,我好似看见他唇角略微翘了翘,也不知是对我的回答满意,还是对寻到出路胸有成竹。 在浓雾中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前那白茫茫的一片方才彻底散去,而与此同时,一切也正如碧方所料。 二哥虽诱我们入了迷雾阵,但是却仍旧不放心我们的安慰,因此一直在阵眼处并没有离开。 对于再一次的逃跑失败,二哥既没有半点失败的气馁,也没有半点被发现的尴尬,反而十分欣慰地看着碧方道:“我跑就知道有你在染染的身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碧方谦虚道:“二哥谬赞了。” “……”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丈母娘在考验未来女婿的诡异感觉。 然而就当我以为这一次之后,二哥总算会彻底消停之际。 翌日一早,当旭日东升,朝阳的第一缕晨曦微光洒落大地的时候。 碧方却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语气告诉了我一个噩耗。 “抱歉,这一次当真跟丢了二哥。”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力憔悴道:“能告诉我是怎么跟丢的吗?” 虽然我知道二哥很聪明,但相比碧方,却一直棋差一招。 如今碧方突然告诉我跟丢,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不是真的,为此我还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自己并非在做梦。 碧方一贯淡然的眼飘忽了一下:“不说可以吗?” 我越发好奇:“不行,不可以,不接受!” 碧方默了一会儿,原本还是有些不情愿,知道我锲而不舍地拉了拉他的衣摆,他才轻咳了声道:“二哥他变作了一个姑娘的模样,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闭眼的功夫,便让他给溜了。” 我诧异地看他:“咦,折子戏中不是说,一般遇到这种香艳的情况,剧中的男主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吗?” 碧方深深看了我一眼:“他变的是你的模样。” 我抬手扶额:“……少年,你闭眼是对的。另外,这次再找到我二哥,我保证不打他,真的!” 第十章 再遇 意识到就算寻找到二哥他也肯定会再度逃跑,而且不管我如何苦口婆心的发问他也肯定不会回答,接下来我与碧方商议之下决定兵分两路,一个去跟踪二哥的踪迹,另外一个则去魔界探听当年的真相。 本来碧方是一直坚持让我去跟踪二哥,然后他独自去往魔界打探消息的,但因为我坚持强调自己肯定会被二哥甩掉,很有可能还会被他误导去其他的方向路线后,碧方仔细思索了一下,方才万般无奈地应下由我去魔界。 见他终于点头答应,我当即便想抓紧时间前往魔界,然而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碧方却出声唤我道:“等一下。” 我堪堪止步,他便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大堆的东西,一一递给我。 先是将一个看上去极为朴实无华的银色手镯替我带到了手上,告诉我道:“这个是一个撕裂空间的法宝,里面封印了空族之力。待到你在魔界打听到想要知晓的消息后,便可以用这个手镯打开一个时空隧道直接回到我身边。” 经他如此一说,我这才想起在上古时期的空族好像最大的能力便是可以撕裂空间,随心所欲的到达任何一个他们想要到达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空族才会引起诸天的忌惮,最终在上古诸神之战结束的时候,他们一族也最终湮灭于历史。 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手镯,我忽而想到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既然有空族手镯,上次我们在魔界一早使用的话,后面也就不用逃得那样辛苦了啊。” 似早就料到我会发问,垂首在储物戒指中不停翻找法宝的碧方头也不抬地应道:“你看看镯子内里一面,那里应该有刻着只限一个人使用。” 语罢,他又将一块莲花形状的玉佩递给了我,示意我悬于腰间:“这块玉佩你带好,切莫离身。” 玉佩的色泽跟莲台山的青莲一模一样,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一点灵气波动,我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个又是干什么用的?” 碧方道:“先前你去魔界之所以还没能混进魔宫便暴露了踪迹,最大的原因便在于,你身上有最纯正的神兽白虎的气息,穷奇嗅觉分外灵敏,就算你改变了模样,他也一样可以通过气息认出你的身份。而这块玉佩名唤青掩玉,是早年瑶华帝君不耐走哪儿都有求点化的神族蜂拥而至,为遮掩自身气息便给自己炼制了这样一个法宝。” 听闻是瑶华帝君做的,我原本的怀疑瞬间便彻底消失。开玩笑,想当初见过瑶华帝君的人都说,就连那些厉害的上神平日都不敢直视帝君的天颜,而万物生灵则会打从心底畏惧,但凡帝君路过,万千生灵皆会不由自主地叩首跪拜,花草树木亦同样弯曲折腰。连帝君那样强大的神威都能遮掩的玉佩,我对此番的魔界之行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最后,碧方给了我一张质地柔软触手生凉的面具对我道:“这是千面画皮,可以随心所欲的变化容貌,以往帝君都是和青掩玉一起使用的,在三千世界行走的时候,很多与他相熟的神佛就算与他擦身而过,也并没有将他认出来。” 如果说在看见银镯和青掩玉的时候,我还能说服自己这些都是碧方深得瑶华帝君宠幸才能拥有的,可当他将千面画皮也一并递给我的时候,我方才有了一个很不好的大胆猜测…… 见我容色瞬间变得苍白,碧方之间略微一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道:“是我考虑不周,眼下你都知道了罢。” 我咽了咽口水,极是紧张地看着他道:“之前你不是说瑶华帝君四处云游去了,归期未定吗?兴许我们动作快一些的话,能敢在他回来之前将这些宝贝送回原位。虽然这些法宝都很诱人,但私自挪用等同盗窃,这总是不太好的。如果到时候帝君发现了不妥要将罪于你,你记得一定要派人通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候我就说是我逼迫你挪用的这些宝贝,兴许帝君就不会怪罪于你了。” 许是没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碧方微微愣了愣,良久唇边才溢出一丝笑,语气十分驻定地对我道:“放心罢,他是不会追究的,我也不会给他机会追究的。青掩玉和千面画皮你且放心收着就好,至于那个银镯,封印的空族之力只能用一次,待你撕裂空间之时用尽了镯中的力量,镯子便会自动销毁。” 见我依旧有些忐忑,碧方又接着安抚我道:“若非这些东西当真已经属于我,凭借这么法宝的价值和帝君那些手段,怎么着也不可能被外人所得。” 听他这样一说,我才总算将悬着的心又重新落回了胸腔。 事不宜迟,在用千面画皮将自己的模样改的跟普通魔族差不多,又换上了平民魔族的服饰后,我便照着碧方提供的方法出了泪海。 当神力重归身体,能重新腾云驾雾的时候,我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由于上次已经跟着奴隶贩子们去过了一次炙阳的地盘,这一次再去便已经熟门熟路了许多。 为避免引起他人怀疑,以及更符合我目前平民少女的身份,我便在距离城门还有二十多里的地方小心落地,随后又顺手揍晕了一些魔兽,打算将自己的新身份定义为去城中卖魔兽肉的平民少女。魔族男女老幼都尚武,女子打猎养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然而我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近些时日炙阳大魔头觉得他的小宠物穷奇近些日子食欲不振闷闷不乐,以往能一口气吃几十个如花少女,如今不过七八个便难以下咽,以至于往常一坐下便能将街头堵得严严实实的身形都小上了一圈,初步自我揣测应该应该是他的小宠物发情期到了。是以为了保证他小宠物的身心健康,特面向全魔界给他的小宝贝寻一个侍女玩伴,不拘是人是兽还是人兽,只要能被他的小宠物看上,能让他的小宠物开心,便可进入王宫永享富贵荣华。 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炙阳如今便是魔界最大的大腿,而他又没有妃嫔,素日里最宠爱的便是穷奇,而穷奇除了吃又没有其他的爱好,性子单纯还特别好骗,只要将他哄高兴了,便不愁在炙阳那里捞不到好处。 此消息一出,整个魔界的未婚少女都沸腾了,虽然去照顾穷奇很有可能便会面临被吃掉的危险,可如果没有被吃掉,便会有想象不到的巨大好处。 因着每日前往此地求穷奇相看的少女委实太多,我几乎排了快整整三个时辰的队才堪堪进入了城门。 想当初连穷奇这样不韵世事的傻孩子都能知晓炙阳跟宁双之间的纠葛,想必在城中应该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是以按照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先卖掉刚刚揍晕的那些魔兽,换了魔界的钱币后,再去寻一处酒肆或者茶坊坐坐。魔界的格局跟人间极为相似,想来那些地方也应该如人间一样是消息往来最快最多的所在。 然而我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想到的是,当我扛着魔兽从闹市经过的时候,穷奇那厮竟将手中决定侍女人选的骷髅头径直砸到了我怀中,而他之所以选择我的理由更让我肝颤了三分,他说:“这位姐姐,你的背影跟我媳妇儿的好像,而且给我的感觉也跟她好像。嗯,你和她只唯一不同的是我这样在你身边闻闻嗅嗅你不会揍我,大门我媳妇儿则会让我滚蛋,若不听话,她便会赏我一顿铁拳。” 他一边还一边扬着他那张小白花一样讨人喜欢的脸蛋在我的发顶和颈侧嗅了嗅,天知道我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阻止了我下意识地想要揍他的冲动。 而且他说的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什么叫做我跟之前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只是会不会揍他,明明从模样到种族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好吧。 许是瞧见我满脸满眼都写满了不认同,穷奇咬着自己白嫩嫩的手指头,侧头苦思良久才又补了一句道:“咦,不对,你跟我媳妇儿还有最大的一点差别,她身上有四方神兽白虎一族的味道,而你身上则是最纯正的魔族气味。” 因着此番我并不想再跟着这个吃货去王宫趟炙阳大魔头的那滩浑水,所以当他兴致勃勃地嚎着说新媳妇儿找到了,要带新媳妇儿回家的时候,我便用力睁开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还请穷奇大人见谅,奴在家中已有了未婚夫,还等着我此番回去完婚,所以请穷奇大人另择其他的姑娘。” 一般情况下,在听说了对方已有婚配而被拒绝后,有会恼羞成怒的,也有会尴尬不已的,可谁知穷奇这家伙居然想也未想便随口应道:“哦,是吗?你已经有未婚夫了?那也没事啊,我吃了他,他和我融为一体,你以后就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了。” 我:“……” 对于一个没有道德观念,没有是非观念,没有善恶观念,甚至连对错观念都没有的吃货,而且在吃货还有一根粗壮无比的大腿作为靠山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普通的魔族平民少女实在是无力拒绝。 眼看着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为避免横生枝节,我只好咬牙看着这个吃货道:“奴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应该辜负穷奇大人的美意,我未婚夫年纪有点大,又瘦的一把骨头,想来是没有福气成为穷奇大人的口粮的。” “口粮”二字我说得颇为咬牙切齿,然而穷奇却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懂我那咬牙切齿的语气一般,只是一脸惋惜的看着我:“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还想吃了他,和他融为一体,让你高兴来着。” 我无语凝噎,有那么一瞬间极是有冲动想要掐着他的脖子拼命摇晃着问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奇葩想法,觉得吃了人家未婚夫,人家还会高兴的跟他在一起。 要是真有一个深爱自己未婚夫的魔族少女,你吃了人家未婚夫,人家第一反应绝对是想拔刀剁了你好吗! “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在随这个吃货再度启程前往皇宫的路上,我敛了神色,苦口婆心道:“穷奇大人,殿下是下令给你挑选的侍女,并不是给你挑选媳妇儿。大人可曾知道侍女跟媳妇儿的区别?” 咽下口中烤的嘎嘣脆的魔兽脆骨,穷奇顶着他那双小鹿一般清澈的漂亮杏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道:“嗯,我知道呀。主人曾经跟我说过,侍女跟媳妇儿最大的区别就是侍女就是照顾我,陪我玩,陪我睡觉,可以无条件满足我各种要求的,而妻子则是有权力拒绝我的各种要求的。其实我觉得侍女好像更讨人喜欢一点,这样如果我要求一边吃饭一边洗澡,或者一边放风筝一边吃饭,你都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我抬手扶额:“……难道你的人生除了吃就没有别的追求了吗?” 穷奇诧异看我:“咦,难道人生除了吃之外还可以有其他的追求吗?” 我恨铁不成钢道:“人生除了吃,还可以有就梦想啊!” 穷奇穷奇摸了摸下巴,思索良久,沉吟道:“我今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可以自由自在的吃一切想吃的东西。” 我心力憔悴:“连魔族的贵族少女都随便你吃了,曾经的诸天神佛也被你吃了不少,我觉得你的愿望应该早已经实现了啊!” 穷奇笑眯眯地看着我:“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幸福呀,当然如果今晚你可以在我吃饭的时候帮我洗澡,或者在我洗澡的时候喂我吃饭,我会觉得更幸福的。” “……” 虽然吃货又天真又很好对付,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只要一跟他说话,我都会有一种想要揍他的迫切渴望。 此番跟着他再度进宫,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一点便是宫中的知情认识更多,能探听到的消息应该也比外面更为准确可靠。 当然,在探听这些消息之前,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如何跟那些喜好八卦的侍女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打成一团。 第十一章 探听 碧方说我上次到魔界探听消息,其失败的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被穷奇看穿了身份,随后又被炙阳注意到了,这样一来我便已经引起了魔族众人的注意,要想探听消息什么的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以往随军出征,军中都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斥候,而我只需要听从军师的意见采取具体的战略措施和扛着刀剑冲锋陷阵便可,对于打探消息什么的,我委实一点也不擅长。 然而听闻我万分苦恼的抱怨之后,碧方又接着问道:“你此番前去若是在茶坊酒肆这些地方只需要像往常那般与人做交流便可,毕竟你要探听的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顺其自然的八卦便可。但如果你时运不济,又被卷入了宫中,那就只需记得四个字投其所好便可。” 我问:“何为投其所好?” 碧方悠悠答:“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宫中的侍女们但凡一起骂谁,你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跟着骂;他们喜欢谁,你就比他们表现的更狂热,这样就会很容易被那些喜好八卦的侍女们接纳。” 因为战神殿大多都是沉默寡言的纯爷们,所以我几乎没有什么八卦的经验,是以一开始对于碧方友情提供的方法,我一直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翌日一早,在侍候完穷奇那吃货用完早膳后,他便跟着炙阳出门巡视边疆部落去了。 宫中没有需要侍候的主子,正是八卦的最好时机。 也不知是我运气太好,还是炙阳宫中喜好八卦的侍女委实太多,这厢我刚刚走到花园,便听到不远处的凉亭传来侍女们叽叽喳喳说话不停的声音。 侍女甲说:“冥煌殿里当差那个小蹄子真是太不要脸了,我听人说上次她还企图勾引殿下,但最终却被馨姑姑发现了端倪极是制止了她,不然恐怕她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几乎是在侍女甲话音一落的瞬间,侍女乙便一脸忿忿不平的附合道:“可不是嘛,那小蹄子才入宫没多久,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就整天卖弄风骚,不仅对殿下不死心,想要飞上枝头做凤皇,前不仅就连穷奇大人去冥皇殿中找吃的,她都意图勾引穷奇大人。我听当时在冥煌殿当差的侍女说,她当时就只披了一层薄纱,便向穷奇大人靠了过去,不过幸好那天她身上扑了很多香粉,而穷奇大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和浓郁的香粉味道,这才没有一口将她吃掉。” 侍女丙掩着樱桃小口吃惊道:“天啦,我魔界女子虽然不像天界呆头鹅那般呆板谨慎,但能进殿下这宫中当差的,大多都是被家族□□过很久的,也不知到那小蹄子究竟是怎么混进宫来的……” 眼看着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八卦气氛炒得火热,我略微清了清嗓子,也急忙调整表情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愤怒模样,决定按照碧方所说的投其所好方针去实行,急忙接过话茬道:“那小蹄子真是太过分了,殿下和穷奇大人是什么任务,岂是她那样的人能肖想的!” 最先起话头的侍女甲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新来的吧?之前在宫中好像没有见过你。” 许是因为我身上纯魔族的气息,以及和她们同等愤怒的表情,侍女们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恶意,是以我想也未想便接着道:“我是穷奇殿下的侍女,昨天才刚进的皇宫,听各位姐姐说到那个小蹄子的话十分愤怒,以后姐姐们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既然大家都这么讨厌她,那个小蹄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 侍女们闻言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见他们并未曾排斥我的加入,甚至还十分热心的开始给我将那小蹄子姓甚名谁家中有几口人曾经有过几个相好……我方才深知碧方所说的投其所好,当真是加入侍女八卦的最佳主意。 之后的几天穷奇和炙阳大魔头也并未回宫,每日我都会和侍女们相约在小凉亭一起闲磕牙八卦,且通过这些日子我已差不多了解到侍女们最讨厌的便是仗着姿色去勾引炙阳和穷奇的女人,而最喜欢的便是将主子们放在首位,但却安分守己的姑娘。因着我用千面画皮变的模样清秀有余精致不足,圆圆的娃娃脸看上去十分亲切可人,侍女们对我极是有好感。 眼看着近段时日的八卦都说得差不多了,当她们又准备将话题扯到那个最初的小蹄子上时,我便不疾不徐故作好奇道:“看起来几位姐姐好似都在宫中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好奇的一件事就是,早在宫外我便听到过有很多人骂人鱼公主宁双,还是她狼心狗肺的对不起炙阳殿下,几位姐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一提到宁双,原本还一脸淡然的侍女们立马便想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开了锅。 侍女甲:“在这个世间我最讨厌的人,宁双排第二,就永远不可能存在第一了。” 侍女乙:“我从来没见过比宁双还要不知好歹的女人,殿下难得付出一次真心都被她给糟蹋了。” 侍女丙:“我只恨当时没能在那小贱人修为丧失的时候,没能一剑杀了她。” 我双手托腮,一脸渴望的看着她们:“姐姐们可否详细说说?” 微风轻拂,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侍女甲一边将拳头捏的喀嚓作响,一边用饱含愤怒火焰的声音缓缓开始讲诉当年的往事。 她说,现如今外面世人皆道,人鱼公主宁双是被旁系的姐姐觊觎王位,然后其姐跟魔界有勾结用秘药废除了宁双修为,并将宁双卖到了魔界为奴,于偶然间被炙阳殿下看到,顿时惊为天人。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宁双是人鱼公主不假,但是却是在国破那日被主人强行带回中的。 当年上古诸神之战,炙阳率魔军从凡间异军突起所向披靡,然而就当他准备将凡间尽收于囊中的时候,却遭到了凡间水族妖魔的顽强抵抗。 水族终结了炙阳百战百胜的神话,阻止了他在凡间的肆掠,甚至还险些让他和双生胞妹幽篁都一并折损在北海边缘。 后来水军的两位首领云出和千岫逝去之后,由玄武族少主落渊率领的残余水族又先将数万极为优秀的水族将士坑进了虚妄之渊让其尸骨无存,后来他独自一人从虚妄之渊出来之后,又率领部下将炙阳偷袭了一个措手不及,让魔军的损失极为眼中,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暂且放下了鲸吞三界的计划,退回魔界休养生息。 魔族和水族之间的结可谓是不死不休,而炙阳对于更是恨之入骨,然而那样多的水族中,唯有人鱼一族,让炙阳恨不起来。一是因为当初的人鱼族并没有参与上古的诸神之战,二是因为炙阳最喜欢收集世间的奇珍异宝,而人鱼族织就的鲛纱和他们双眼泣出的鲛珠,尤为让他爱不释手。 是以当三界趋于平静,暂且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之后,炙阳养好伤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使者携重礼去人鱼族,劝说他们归顺魔界。 都说人鱼一族是创世神最完美的杰作,她们能歌善舞,容貌出色,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也正是因为如此,素来高傲的人鱼族连天帝的求亲都能毫不犹豫的拒绝,更何况是魔族的招降。 炙阳也深知人鱼族那些高傲的臭脾气,派人前去不过就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开战理由罢了。 人鱼族的拒绝,再加上昔年在水族手中遭受过的屈辱,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炙阳想也未想,便亲率大军濒临人鱼族所在的海域。 人鱼族是由人鱼女皇统率的,当时的女皇已老,宁双作为嫡系继承人,理所应当的肩负起了抵抗魔族的重任。 开战之初,因为听闻水族对战魔族中的辉煌胜利,人鱼族斗志昂扬信心十足,然而随着战事的愈演愈烈,死去的人鱼越来越多,而魔族却依旧浑然不畏死的每日攻城。渐渐的开始有人鱼百姓开始惧怕,有人鱼将士开始临阵逃脱,甚至族中还有不少曾经坚定的死战派,因为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和杀戮,开始纷纷劝说宁双和女皇考虑就此臣服。 听闻属下的谏言,面容虽然依旧年轻美貌,但身体已经趋近死亡边缘的女皇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宁双,你觉得呢?” 身穿银色铠甲的少女,乌发高束,剑尖上的鲜血都还未来得及擦拭,身上还尤带风霜和疲惫之色,一看便是才从激战中匆忙撤回族地。她绝美的面容略显稚嫩,但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比起苟且偷生,永为玩物的活着,我宁肯作为人鱼骄傲的死去。” 宁双是被女皇从小亲自教养长大,她的态度亦可以说便是女皇的态度。 但视死如归的人毕竟太少,很多人都想要活着,哪怕苟且偷生。 那些想要活着的人暗中勾搭上了魔族,在两军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他们将城门打开,放魔军入了城;在决意与人鱼族共存亡的死战派们废寝忘食的做最后部署时,他们不仅将那极为重要的战略部署悉数交到了炙阳手中,甚至还在食物中下了会暂且封印妖力的药。 在魔族对人鱼族派遣使者的那一刻,宁双便知道魔族是铁了心的要拿下人鱼族。可那会儿天界和妖界都已疲惫不堪,不敢再与魔族起直接冲突,宁双在辗转求了很多人都无疾而终时,她便知晓,人鱼族终将会失败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人鱼族会败得那样快,而最大的败因还是来自人鱼族内部的恐惧和叛变。 城破那日,女皇殉国,宁双本也准备追随娘亲而去,最终却被人下了药,而失去了行动能力,连自尽都无法办到。 炙阳坐在曾经只属于人鱼女皇的宝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道:“当初本王派使者前来好心劝你们归属,你们痛骂使者,曾誓死不肯低头。如今公主殿下不仅沦为阶下囚,而你的国家也被你的子民自己献给了本王,不知宁双公主有何想法?” 此时少女被人捆住了手脚死死摁在了地上,明明看上去狼狈不堪,可她湛蓝如海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炙阳想象的悲愤和不甘,她只是用无喜无悲的语气淡淡道:“对于一个正在沾沾自喜的畜生,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很想拿剑捅死他。” 第十二章 宁双(上) 要知道在炙阳之前,魔界由于崇尚强者为尊和种族众多缘故,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战乱状态。强大的魔族之间谁也不服从于谁,实力弱小的魔族则一直任人鱼肉,那会儿魔族虽也有不少强者,但却并没有谁敢自称真正的魔界之主。后人只闻炙阳之名,便皆以为炙阳的种族便是魔界当之无愧的王族,殊不知孕育炙阳而生的浑沌一族在当时不过是一个族人数量不过数千,连族地都被其他魔族侵占的卑微种族罢了。若没有炙阳,浑沌一族别说纵横魔界,恐怕早在千万年前便早已被其他的魔族所吞并且融合。 炙阳出生的那会儿,浑沌一族为了苟延残喘的活着已经被迫迁移到了魔界边缘最荒芜的地带,那里终年飘雪地面山川皆被寒冰所覆盖几乎寸草不生。混沌一族为了寻得一口果腹的吃食,必须每日从破晓之时开始便扛着笨重的石锤去砸开厚重的冰面,然后潜入冰凉刺骨的水底去捕捉一些少得可怜的鱼虾。就算好不容易族中有人熬过这些艰难长自成年,若是力气大对魔息敏感度高的男子,便被强行带走成为各族任意驱使的奴隶直至被劳累至死,而若是容貌姣好的女子,命运则只会更为凄惨。 炙阳也与浑沌一族的其他孩子一样,从自幼便受尽了卑微屈辱看尽了世态炎凉,然而他又与那些孩子不同的是,当其他的孩子只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之时,他已经对自己的生长之地了如指掌,利用一切的天时地利不着痕迹的坑杀那些欺负过他的各族强者。在成年之后,当其他孩子拼命表面自己的优势,企图能让自己成为更有用的奴隶时,他却反而隐藏了自己的一切长处,成功让自己被分到了活计最沉重的建城之处,并且还拉拢了其他同样备受折磨的种族为部下,以雷霆之势灭掉了企图奴役他的暗魔一族。 炙阳重义护短,对于誓死跟随他的部下,他赏赐大方更从不吝啬满足他们的任何**,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一战成名之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魔族投奔于他,甘愿供他差遣,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炙阳睚眦必报,对于曾经欺辱过他的种族,或是胆敢对他不敬的种族,不管对方多么强大,他也会不择一切手段地将对方拉入地狱,触怒他的结果,必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就好像他最初的成名之战,当他成功占领了暗魔一族的城池之后,竟下令让人用铁钩刺入那些暗魔的身体将他们倒挂悬于城门之上,城池的上空回荡着暗魔们凄厉至极的惨叫,直至今日但凡有人路过那地,都依旧能看见城门上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是以几乎在宁双话音一落的瞬间,随炙阳前来的所有魔族皆面无人色的跪倒在地,而见识过炙阳残暴的人鱼族们也吓得瑟瑟发抖,有较为胆小的人鱼甚至还忍不住洒落了一地晶莹的鲛珠。 炙阳姿态慵懒地从王座上起身,随后一步一步优雅地向她走近,最终在距离她大概半步之遥的地方堪堪止步,俯身用修长如玉的指用力扼住了她的下巴。 看着宁双那好似永远不会有半点情绪起伏的眼,炙阳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公主殿下,让我一点一点来摧毁你的骄傲好不好。” 看似商量的口吻,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在场的魔族不由自主地将叩首在地的头颅越发低垂,心中都开始无比同情那个胆敢触怒炙阳的人鱼公主。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有人激怒炙阳还是在七百年前,只是嘲笑了一下炙阳比女子还要秀美的长相,遗憾现在的魔界竟由炙阳这样的娘娘腔做主。结果盛怒的炙阳便不惜大费周章寻来转生果强行让那人吞食扭转了性别,随后废去了那人的修为挑断了那人的手筋脚筋,给他换上了一张最美艳的女子面孔将其送到了生性最嗜血残忍的半兽人军营中为妓,让其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子不说,还成为了一个饱受摧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卑贱妓子。 然而不管他人如何腹诽揣测,宁双都始终挺直了脊背。 四目相对,她亦没有半点退缩,只是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好与不好不是我能决定的,但同样毁与不毁也不是三皇子能决定的。” 精美绝伦的水晶宫内顿时鸦雀无声,已隐约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逐渐蔓延笼罩,良久,炙阳方才抬眸直直看向了宁双,唇角带笑,可眼底却酝酿着一片刺骨的寒凉:“宁双公主,你很好,很有胆量。” 他只要略微一用力,他面前的少女便在不复存在,可要杀掉一个人很容易,比起要他的命,他更想要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摧毁她。 他想,身为王储她能挺过国破家亡的痛苦,那身为女子,她又是否能挺过最难堪的羞辱呢? 人鱼族的王储因自幼所习术法的缘故,身心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干净纯洁,就连孕育血脉相连的嫡系继承人也是如凡间的女儿国那般是通过饮用女儿河的河水,她们的一生可以拥有很多信赖的臣子,可以拥有很多亲近的朋友,却绝对不允许拥有任何的爱情,更不允许与异性有任何超过正常界限的交流触碰。 正是因为清楚知晓这一点,在将宁双带回魔界宫中的当晚,炙阳便用秘术促使宁双幻化出了双腿,而后当着众多魔族重臣的面强要了她。 纵使宁双再如何坚强,她总归也是女子,当鲜血顺着她白皙的双腿蜿蜒流淌而下,当一直以来的信仰纯洁终究以这样绝望的方式再不负存在之时,她心底的恨意和绝望终是被炙阳逼迫到了极点。 她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还被一直拼命保护的国民亲自出卖,她本来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可炙阳却将她最后仅剩的尊严也一并狠狠踩入了尘埃。 那是比死亡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折磨,而炙阳还翩翩在眼下笑意残忍地对她道:“本王知道公主早已在国破之初便萌生了殉国之意,此时此刻怕是更恨不得彻底结束自己的性命,可本王却舍不得公主这样貌美如花的美人儿就此香消玉损,更舍不得公主在黄泉冥界孤单一人上路。不如这样罢,只要公主死去,本王便会下令让所有的人鱼族给公主陪葬。” 人鱼是宽容善良的种族,宁双身为王储从小更是被一直灌输着坚忍博爱的概念,可从未有过一刻,她那样恨一个人,恨不得挖他心,食他肉,饮他血。 打蛇打七寸,炙阳就是看准了宁双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依旧无法割舍对家国对族人的在意。 纵使她的子民背她,叛她,甚至可以说是害她至此的元凶,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去在意他们的安危。 家国大义,对于只痴迷绝对力量的魔界之人并没有半点重量,但对于其他的种族,对于宁双而言,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存在。 她死死地咬着颤抖的唇角,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即将滚落的鲛珠逼回眼眶,她红着眼看他,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了话:“炙阳,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他眉梢轻抬,眼神轻蔑,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否则他日你必将十倍奉还,还是他日必将本王拉向地狱?本王等着。” 出于对自己力量的绝对信任和对人鱼族力量的充分了解,纵使知道此时宁双身上的药效差不多已过,炙阳也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可出乎炙阳意外的是,已经明白自己连死也无法办到的宁双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继续沉浸在绝望,反而忍痛拔下了自己最为坚硬锋利的耳畔鳞片,直接在他快要在她身体释放的瞬间,划破了他的咽喉。 而后趁着大厅里的魔族都各自沉浸在淫/乐的氛围之中时,宁双不惜以燃烧寿命为代价,用人鱼族最强大的禁忌之术,逐一将那些冷眼旁观她受辱过程的魔族重臣一一抹杀。 炙阳从很早以前便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当他站得越高,肆无忌惮的行为越多,难免便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是以早在多年前,他便与自己的双生妹妹幽篁结缔了共生之约,共享寿命共享痛苦。 也正是因为如此,宁双原本应该致命的一击,在幽篁替他承受了一半,他自己又立马用最好的伤药止血之后,竟破天荒的将危机云淡风轻地化解了。 对于被偷袭险些丧命,于他人而言或许十分愤怒,但对于许久未曾体验过受伤是何滋味的炙阳而言,却是预料之外的惊喜。 高处不胜寒,无敌多寂寞,棋逢对手往往比单方面的绝对碾压更让他来得兴奋。 没有了一批属下,还有千千万万的魔界子民排着队想要替他赴汤蹈火,是以对于大殿之内的重臣死亡炙阳的眼中并没有半点波澜,反而当宁双在发现他并没有咽气死去,手握长剑浑身是血的向他再度挥剑相向时,他唇边的笑意却骤然加深。 好不容易遇到了有意思的人,好不容易发现了有趣的玩具,宁双的举动越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心中的好胜心和想要毁掉她的**便愈盛。 当宁双再一次落入他手中之后,炙阳并没有杀掉她,而是一边动作旖旎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一边毫不手软的废掉了她数千年来苦苦修炼的修为。 当彻底失去力量的瞬间,宁双听见炙阳慢条斯理道:“姑娘家还是温柔一些比较讨人喜欢,身为公主亦是如此。对于公主殿下方才的反应,本王很是满意,所以本王更想知道,若公主殿下就这样前往局势最险峻的战场,不知道是否能助我军转危为安,又是否能平安归来呢?当然,公主殿下也可以拒绝,也可以失败,只是那样的话,公主殿下的族人恐怕便会替公主承受本王的一些小小惩罚,或许有些脆弱的人鱼孩子会因此丧命也是很遗憾的事。” 语罢之后,炙阳便一直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宁双的脸上,他很期待宁双接下来的愤怒质问,他也考虑到了宁双或许会因为接受不了失去力量的现实,会忍不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他唯独没有想到,宁双攥紧的双拳松了又握,指尖都因用力捏的发白,却终是没有将拳头砸到他的脸上,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他:“要去往何地?什么时候启程?” 既然清楚认识到炙阳会用族人作为要挟,既然她都已经决定为了族人要忍受炙阳的一切刁难折磨,那与其继续自不量力的让他白白看笑话,倒不如省些力气应付接下来的所有。 因着此时两人隔得极近的缘故,炙阳微微抬眸便可以看见宁双眼中又恢复如初的淡然,少女的眼眸明明清澈入海,却有一种让他永远无法揣摩看透的感觉。 “血狼一族最近颇为有些嚣张,前方战事吃紧,公主最好即刻启程。” 血狼一族几乎可算魔界实力最为顶尖的一族,多年来一直让炙阳尤为头疼,每次去镇压他们魔军都会付出极为巨大的代价,但偏偏血狼一族还颇为狡猾,一旦发现局势对自己不利,便会果断逃入魔军无法涉足的幽冥缝隙中躲藏,纵使炙阳亲征也没能从他们身上讨到任何好处。甚至三界还因此有不少传闻都说,若非不是血狼一族时不时在魔界捅篓子,让炙阳后方不稳,当年的那场席卷三界的诸神之战,天界人间兴许早就成为了炙阳的囊中之物。 身为人鱼一族的王储,对于三界诸事宁双不说了如指掌,但对于那样出名的血狼一族却是印象极为深刻,且她还知晓,去征讨血狼一族的魔军大多都有去无回,死后连尸首都会被血狼分食殆尽。 如果可以,厌恶战争和鲜血的宁双穷其一身都不想与那样凶残的魔族打交道,坦白说此去前途渺茫她自己也没有半点获胜的把握,可想到远方那些或许又重新在碧海之中肆意欢闹遨游的人鱼子民,别说前去与血狼一族交战平乱,就算炙阳给她下达了不惜一切消灭血狼一族的命令,她也只得照办。 待到身上因修为被废的剧痛暂且平缓了一些,宁双便撑着剑慢慢从地上站起了身:“出发之前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许是再一次未曾想到宁双居然没有半点异议的接受,炙阳怔了怔,方才下意识地反问:“什么东西?” 宁双不假思索道:“首先我需要一个熟知血狼族地形的向导带我前往目的地,其次我需要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前往阵前,如果前方战事皆由我一人负责的话,我还需要一个足够震慑魔军的身份证明,最后就是人鱼一族无法长时间离开海水,若后面战事一起后方在给魔军提供补给的同时我希望也能给我提供一些新鲜的海水。” 她所提及的东西,对于炙阳而言都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而又理所应当的事情罢了,但同样的,因为宁双对他的一切吩咐接受得越平静,他对她便越好奇。 是以眼看宁双即将走出大殿之时,炙阳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愿意为了伤害过你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炙阳想过,若他是宁双,面对那些出卖自己的族人,他一旦有机会再度崛起,他会为他们唯一所做之事,便是有生之年让他们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要想让他为那些背叛之人付出,就算对方给出的条件是让他成为三界之主,那也绝无半点可能,更何况他不仅没许诺宁双半点好处,对她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极尽残忍。 已经行至大殿门口的少女脚步略微一顿,她并没有回头,只是用极轻的声音应了一声:“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总归三殿下永远也无法理解,也永远不会想要去成为那样的人。” 明明她的话没有半点不敬,明明他们之间仅隔了那样短的一段距离,可炙阳却觉得她的话充满了嘲讽,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本来就从未想过去理解她,更没有想过要去靠近他。 彼时他只不过是想着,不过一个有趣的玩具罢了,又被他废了修为,兴许初上战场便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又何须在她身上浪费半点心力? 第十三章 宁双(中) 但由于宁双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纵使炙阳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到底却还是忍不住在闲暇之余听属下汇报血狼一族的战场变化。 当初考虑到人鱼一族都拥有极为出色的样貌,在宁双离开之初,炙阳一为了让她难堪,二为了增加她达到目的的难度,还特意让人叮嘱过,他不喜欢与他人共用一个女人,所以她未来的计谋中绝对不能出现美人计。 当时宁双并没有任何回应,是以炙阳并不知晓她是否当真会听从他的吩咐,但之后从军中传来的消息却表明,宁双并没有自暴自弃,她一方面依旧保持着在人鱼族中的洁身自好,一方面当真便开始积极部署。 对血狼一族的战斗,她用自己的谋划不费吹灰之力赢得十分漂亮。 血狼一族喜暗夜出没,十五月圆之夜的战斗力还尤为彪悍,考虑到这一点,历往前来此处镇压的魔军都会竭力避免在夜晚与血狼一族交战。可宁双却反其道而行,在知晓了血狼一族战力爆发的关键后,居然让魔族用法宝遮蔽了血狼一族的上空,让其出没之地悉数被黑夜笼罩,随后又让人寻来可以吸收月光的明月草,亲手制造了一轮可与满月堪比的伪圆月,让血狼一族不分白天黑夜都一直处于力量极端爆棚的状态。 血狼一族不辨月亮真伪,起初几日只当是上天相助,血狼一族将就此无坚不摧,干掉炙阳统率的混沌一族称霸魔界,每逢交战魔族便屡屡吃了不少暗亏。但随着黑夜一直不散,圆月日日高悬,血狼一族因力量一直充盈其身但紧绷的精神却疲惫不堪不得休息的缘故,随后的交战便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宁双一手操纵的精妙车轮战,血狼一族的战线终是逐渐全面溃败。 且为了避免血狼一族在短时间之内再次组织大规模的反扑,当他们颓势一露,宁双便下令早已埋伏在血狼一族之后的魔军对其展开毫不手软的灭杀,最后当杀到他们打算破釜沉舟殊死一搏之际,她又让魔军用最快的速度回撤,最大程度减少了魔军将士的伤亡,让血狼一族扑了空。 面对空中一直高悬的圆月,以及宁双神出鬼没的圈套部署,最终伤亡惨重的血狼一族为了保存实力,只得选择退回幽冥缝隙修生养息。 纵使百般骄傲如炙阳,却也不得不承认宁双的出色手段。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看似如娇花一般脆弱的姑娘,居然能给他这样大的惊喜,整个过程她并没有出现在阵前,她遵守他的一切嘱咐,不仅赢了战争,而且还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因为想要了解宁双的极限,同时也想要继续摧毁她的骄傲,她的一切。 待到宁双归来之后,炙阳便将一些更加棘手的事也统统丢给她,很多事连他自己都觉得一筹莫展,可落到宁双手中,却桩桩件件都完成得非常漂亮。 她没有了修为,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魔界本该过得连牲口都不如,可她却偏偏用自己的聪颖智慧,折服了很多随她一起办事的魔族,甚至还间接提高了一些魔族对人鱼无用的看法,让他们开始善待自己家中的人鱼奴隶。 炙阳喜欢聪明人,而宁双还是一个极端聪漂亮的女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魔族王室的长老再一次提议让他尽快挑选王妃之时,他脑中首先出现的人选,便是宁双对着他永远面无表情的脸。 这世间喜欢他迷恋他的姑娘那样多,可他居然瞧上了对他对不屑一顾的那一个。 意识到可能会出现一些让他无法掌控的情感之时,炙阳的第一反应便是绝对不能任由这种感情的滋生,但如果就此杀了她,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因害怕而逃避。 那时候的炙阳并不知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这样的道理,他从未接触过感情也不太明白感情,所以思索良久,他决定换一种方式去对待宁双。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宁双感兴趣,是因为宁双行事总是会出乎他的预料,是因为她与魔界那些女子格外的与众不同,如果他对她温和以待,极近所有的对她好,磨掉她的棱角,消磨她的灵性,将她变成与其他女人一般无二的存在,那时候他对她的异样情绪也应当会就此消失了才对。 炙阳素来做出了决定便立马会雷厉风行的施行,因此当宁双再度完成了一件棘手的差事归来之时,他便亲自率人将她迎进了宫殿。 在过去他拥有很多的女人,可却只承认宁双这一个妃子,他给她封号和高贵的身份,并竭力说服自己,那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并减少对他的敌意;他给她锦衣玉食,看似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只是为了让她迷惑她的视线,让她渐渐忘记自己原有的立场…… 然而不管他什么态度,如何相待,对于炙阳,宁双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面容,无喜无悲的语调,可尽管如此,炙阳却始终乐此不疲。 若非那一年,他最信任的属下精心谋划了一场叛乱,或许炙阳将永远无法意识到宁双对于他的特别。 那会儿他身边大部分的人都被那人收买,他虽早有提防,仍是受了极重的伤,宁双也是谋划者之一。 当她将匕首没入他的腹部时,原本早已对世间万物都没有任何感觉的炙阳,竟罕见的觉得胸口有一种说不出的闷疼。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伤到了如此地步,若非他妹妹幽篁及时带人赶到,说不定他便当真会死在宁双手上。 她整整捅了他十三刀,一刀比一刀毫不留情,一刀比一刀凶狠致命。 明明知道,他面前的女人对他恨之入骨,明明他是因为她才会被伤到如此地步,但他却偏偏觉得,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有资格与他比肩。 幽篁说:“三哥,那个女人是祸水,她已经能影响到你的情绪了,且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你改变,她不能留。” 察觉到幽篁语气中的杀气,炙阳目光一寒,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凉声道:“她什么时候死,是我说了算。既然你知道她对我特别,在我没有腻掉之前,我绝不允许你对她出手。” 幽篁默了默,再开口时语气已隐隐有了些无奈和担忧:“可是三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一留,就永远也无法对她腻味呢?” 炙阳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最终在幽篁灼灼目光中,他沉默良久,方才闭眼低声道了一句:“不知道。” 许是早就料到炙阳会如此回答,幽篁只不可置否的耸了耸肩道:“算了,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个女人替你陪葬,魔界的掌权者,不需要任何的弱点。” 炙阳勾了勾唇角,只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回答幽篁的话。 是默认幽篁的说法亦或者是对她的话不屑一顾,没有人知晓,众人唯一清楚的是,待到炙阳伤势稍好,他能下床行走的当天,便径直去往了看管重犯的地牢深处。 因为他的特意吩咐,宁双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刑罚。 察觉有脚步声的传来,面容绝美的少女略微抬了抬眸,见来者是他后,便又淡然别开了眼,似当他完全不存在的态度,又像似做好了承受一切惩罚后果的准备。 就算面对天界的百万雄狮都不曾有过任何惧怕的炙阳,在这一瞬间却略微有了一丝怯意。 “宁双……”踌躇良久,他才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开口唤她。 那时他第一次开口唤她的名字,不是以往口吻轻蔑的公主殿下,也不是后来刻意对她演戏时唤她的双儿,旖旎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 “怎么?殿下还没有演够那些深情款款的戏么?”而对于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宁双也不愿意多猜,此番谋划失败,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以眼下再度面对炙阳,她便索性不再遮掩所有恨意,直接破罐子破摔地对他。 在命令所有的随从退下之后,炙阳这才亲自动手解除了牢房的禁制,缓慢而坚定地走入了牢房。 他走到她身前,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度极为认真的说:“我知道,直到现在当我站在你面前,你唯一想要做的事,便是拿剑捅死我这个畜生。可是没关系,我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在意你恨我,我只是想要知道,如果我不再用人鱼族的性命逼迫你去做那些你不想做的事,我会真心实意的对你好,那有没有一点可能,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听闻此言,宁双终是不再漠视他的存在,她定定地看他,从头到脚,循环往复,来来回回看了好半晌,才蓦地在唇边扯出了一抹嘲讽至极的笑:“如果你是如假包换的炙阳,如果你没有突然被鬼上身,如果你当真是在认真对我说这样的话,那我此时此刻就只有一种感觉——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如果你的家国被人无情践踏,如果你的族人伤亡惨重族地皆被鲜血浸透,如果你的母亲因此自绝而亡,如果你的子民因一丝存活之念被迫将你出卖给恶魔,如果你被那人当中众人的面蹂/躏糟蹋,如果你被那人亲手废掉了数千年来辛辛苦苦练就的修为,从一个巅峰强者变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卑微弱者,如果多年来那人还逼迫那样的你去做各种九死一生的危险之事,如果他对你说,我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在意自己被你憎恨,但从今往后不再伤害你,希望你留在他身边,你会不会就此便原谅了他,并遗忘所有的过去,跟他相亲相爱的在一起?” 她说:“三殿下,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恶魔也是会做一些异想天开的白日梦。” 在此之前,炙阳从不知晓,原来文字当真会让人有字字如刀的感觉。 他想着宁双的话,反复在脑中咀嚼了很久很久,直到破晓的微光透过那狭小的窗口洒进阴暗的牢房,他方才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只一如往常那般用漫不经心地口吻道:“既然公主殿下不喜欢这类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那这样的话往后我都不会再说了。不过因为本王对公主殿下的身子还没有腻味,此番公主殿下的一番谋划让本王委实受了不轻的伤,本王余怒未消,难免会迁怒公主极其族人,若公主识相的话,就应该跟着宫中其他的女子一般,好好学学如何讨好本王。” “你捅了本王十三刀,本王便取你族中一百三十个人鱼的性命。”不愿看见她眼中刻骨的恨意,他转身慢慢走向了牢门:“顺便再奉劝公主殿下一件事,若非有绝对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对本王动手,否则本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绝对会十倍奉还。” 他记得曾有一次,有个十分痴迷凡间戏本的亲近属下曾极力给他推荐过一本书,他闲来无事曾翻阅过一回,那上面的内容他差不多都忘记了,却唯独记得故事的女主人说: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如今他却觉得,这句话若转换几个词汇,搁在他跟宁双身上也是相当适合的。 如果她对他始终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恨,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她在身边,便也是好的。 第十四章 宁双(下) 为了让宁双牢记此事的教训,在命人当着她的面处置了那些与她勾结谋反的魔族之后,炙阳便让人将今晨才刚刚送来平息他怒火的人鱼们也纷纷押到了宫门前。 一百三十个人鱼族平民的鲜血,染红了宁双的裙裾,也染红了她的双眼。 看着宁双脸庞不停滚落的鲛珠,炙阳无比清醒的明白,他跟宁双这辈子,兴许都不会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但明白归明白,他素来擅长忠诚于自己的*,既然暂且无法对她放手,而事到如今她依旧还那般在意人鱼族的死活,他便更加理所当然地将她留在了身边。 只是自那之后,无论他对她好,还是对她坏,她就像一个灵魂空荡的木偶一般,任凭他百般心思费劲,她都始终再未曾对他露出过半点情绪的起伏。 可尽管如此,炙阳却还是挫败的发现,自己对于宁双的兴趣依旧只增不减。 为了减少宁双对自己的影响,他尝试过去寻找其他的人鱼姑娘,可不管是美艳丰腴的,还是清纯如水的,却总是没有一个能让他有对宁双那样的感觉,总觉得比宁双漂亮的没有她聪明,比宁双聪明的又不及宁双心狠手辣,两者皆有之的却又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满都是宁双的痕迹,但小心讨好的模样一点也不及宁双的恨意来得干脆。 后来他还可以借着战事远离过宁双,可每每在战场纵情厮杀的时候还好,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忍不住的去想,宁双那个冥顽不灵的臭女人在宫中是否一切安好,对她的思念一日强过一日。 在尝试过无数的方法都始终无法消除宁双对他的影响之后,炙阳只得挫败的承认,她与他而言当真是无比特别的存在,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他只知道,如果这一生他非得要和什么人一起渡过的话,那个人便只能是宁双,也只有宁双才有这样的资格。 返程回宫的途中,他招来魔族中最睿智的长老,干咳了几声,难得有些尴尬地问道:“如果一个女子对你恨之入骨,而你又想改变你们之间的关系,可有什么办法?” 长老抚了抚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意味深长道:“殿下若想一劳永逸,最好的办法便是冥界寻一盏忘川之水给那女子饮下,这样的话,她便不会再记得曾经的一切,你们之间还可以从头再来。” “不再记得曾经的一切?”炙阳微微蹙眉:“可那样的话,她会不会变得愚钝,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性子,会不会变得与其他女子没有任何不同?” 长老颌首道:“那是自然,忘记一切便意味着她不会再记得过去的所有,更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谁。不过,以殿下的手段想让对方变成什么样,自然便可将对方□□成什么样。” 炙阳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妥,若她不再是她,也就不值得我为她如此煞费苦心了。” 长老本身也不太懂感情这档子事,他的聪明睿智向来都只适合用在战场,用在为魔界扩大地盘以及如何坑算天界诸神之上,是以他绞尽脑汁地苦想许久,方才眼前一亮地对炙阳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都说世间女子鲜少有不喜欢孩子的,你若能让她为你诞下一儿半女,兴许通过孩子,能让你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解。” 几乎在长老话音一落的瞬间,炙阳恍若刀裁一般的眉便越发拧在了一起:“此计更加不妥,那女子早在随本王入宫之初,便自己饮下了绝子汤药,终其一生恐怕都不会再有任何子嗣。” 似没料到世间居然会有女子居然舍得如此心狠手辣的对自己,长老再度词穷了好半晌,却终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抬手宽慰似的拍了拍炙阳的肩膀,长老试探性地建议道:“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老夫有个大侄女芳龄两百岁,正是青葱豆蔻的最好年华,模样生的也极是水灵,不知殿下可否想要一见?” “……” 然而不管他人如何规劝,炙阳铁了心的打算在宁双这条道上一路走到了黑。 神与魔的寿命都极为漫长,他相信不管再多的恨意,再深刻的过往,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若他一直待她好,兴许多年之后,宁双也会慢慢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遗忘。 他生来便只知晓用绝对的力量去征服一切,一统魔界之后,更是活得随心所欲,过得肆意妄为,从来便只有其他人争先恐后地奉承他,而他自己却鲜少对谁像宁双这般几乎算得上是低声下气地去讨好过。 他为宁双遣散了后宫,为她善待人鱼一族,但凡有任何魔族胆敢觊觎她的族人,他必当予以重罚绝不手软,他甚至还学着凡尘折子戏中那般,为她学会了画画学会了写情意绵绵的情诗学会了扎纸鸢和草蚂蚱送给她讨她的欢欣。 整整三百年的时光,他都一心一意地对她,可尽管如此,宁双对于炙阳的态度却依旧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 三百年前,她说,他真是让她觉得恶心。 三百年后,她说,只有畜生才会因为后来的糖果而忘记挨鞭子时候的疼痛,但对于人而言,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不可能被淡忘,而她更不可能对魔族媚颜屈膝。 家仇国恨,这是她永远无法释怀之事,亦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一道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人的耐心甚少有永恒无限的,更何况骄傲如炙阳。 是以当宁双再一次丢掉了他悉心准备的所有礼物后,炙阳终是怒到了极致。 既然她这块顽石年年岁岁都无法被他焐热,既然他们之间已经注定了永无任何可能,那他又何必再做那些吃力不讨好之事? 她不愿嫁给他,他便将她贬为了侍女,让她干最脏最累的活,但凡出了半点差错,便会毫不犹豫地亲自责罚。 许多想要上位的女子都在庆幸宁双的失宠,却唯有炙阳自己知晓,他根本还没有放下宁双,但为避免他人发现自己依旧对那个该死的女人余情未了,他也只会在夜深人静之后,悄悄去往她在现在的居所,往往在她门外,一站便是一整夜。 然而就当他以为,他跟她这一辈子都会如此纠缠下去的时候,事情却再一次出现了变故。 (未完待续……一会儿还会有更新) 78.第十五章 摧毁(上) 第十五章摧毁(上) 虽说此时表面上炙阳对宁双好似已经漠不关心,但唯有他最亲近的侍从知晓,这些年但凡炙阳回宫,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过问宁双的消息。 魔族边境内乱颇为棘手,炙阳这一去便是整整三年,回宫之后,面容依旧阴柔俊美的男子连带血的盔甲都未来得及脱,便抬首看向了最信任的侍从:“ 如何?” 若是从前,为讨主子欢欣,侍从大抵已经开始口若悬河的说起宁双的一切,可眼下他却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该如何道出他所了解到的一切。 直到炙阳失去耐心,狠狠用鞭子抽了在他的背上,侍从方才咬牙用不停颤抖地声音开口道:“回,回殿下的话,宁双公主她,她现在……” “她现在究竟怎么了?”就算面对天界的千军万马炙阳都可以面不改色,但唯独一涉及宁双,他就会失去所有的冷静和耐性。 “宁,宁双公主她……” 见侍从结结巴巴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炙阳狠狠赏了侍从一脚,将他从九重台阶上踹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本王自己去探明究竟。” 一路走过重重宫阙,炙阳设想过无数跟宁双有关的场景,想着她兴许是病了,兴许又因为那又臭又硬的脾气被人针对了,甚至还抱着一丝期待想过,她是不是已经在这漫长艰难的日子里产生了悔意,如果真是如此,只要她有一点服软低头的意思,他就不会再计较她以往犯过的愚蠢错误,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可炙阳想了那样多,却唯独没有想到会看到那样锥心刺目的场景——阴暗幽冷的地牢里,四处都是死亡和腐朽的味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少年和衣衫褴褛看似无比狼狈的少女,居然会笑的那样开心。 他们之间隔着重重牢门和无数的封印,他被困在里面,而她则被隔绝在外面,连最简单的触碰都基本无法办到,明明是最绝望的局面,可那个少年在说话的时候依旧神采飞扬,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每当这时,少女都会专心致志地聆听,若听闻到有趣的东西,便会眉眼弯弯的微笑。 她的眼底涌动着最纯粹的快乐,是过去几百年间他都未曾出现过的。 她唇角的微笑那样美好烂漫,是曾经他将世间所有的珍宝捧到她面前,都没有见到过的。 也直到那时,炙阳方才知晓,原来他一直放在心里的姑娘,是会微笑的,而且笑起来比魔界最美的曼珠沙华还要好看。只是她在他身边的时候,面上永远只有冰冷的表情,看向他的时候眼底只有掩饰不住的厌恶。 以往他想着,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不管她对他是爱是恨,他都可以不在乎,可如今,当他看见她对旁人温柔微笑时,那种恨不得以身相替,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的感觉让他明白,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地跟他在一起。 “你好像很开心。” 桑榆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宁双也是元气大伤还未恢复,是以一开始两人都没有发现炙阳的到来。 唯有当炙阳撤去了隐身之法显出了身形,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的时候,原本还相视而笑的两人这才瞬间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因为愤怒,炙阳身上缠绕的黑色魔气比往日更为厚重,苍白俊美的脸,深不见底的眼,此时此刻映照着地牢里忽明忽灭的火光,看上去格外的阴冷渗人。 眼尖炙阳愈渐逼近,处于地牢外面的宁双下意识地便张开双臂挡在了牢门之前,再抬头时,眼底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仅是恒古不变的冰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几乎在她话音一落的瞬间,炙阳便骤然逼近,在用力扼住宁双脖颈的同时,他身上的魔气也以最快的速度紧紧将桑榆包裹在其中。 西方那群秃驴在三千世界宣扬佛法是说过无数的人生警言,其中大多数炙阳都嗤之以鼻,唯有一句,他深以为然——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由心生。 是以一直以来只要有乱他心者,让他烦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对方,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此刻这个世间最让他烦恼的女人就在他的手中,只要他微微一用力,便能掐断她纤细的脖颈,从此之后他的世界定能再重归平静。 “宁双,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少女原本白皙精致的脸因为极其强烈的压迫而瞬间变得通红一片,像似白绸上突然被泼上了大片猩红的墨,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然而尽管性命受制于炙阳,她依旧未曾抬眸看过他一眼,他明明就在她面前,可是她却毫不在意他的存在。 如果说一开始在看见他们相视而笑的时候,炙阳心中便埋下了一颗名叫愤怒的种子,那一刻,当宁双用尽一切力气想要用扭头去看牢门之内的桑榆究竟情况如何时,炙阳心中的愤怒便破土而出,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魔气猛涨间,将牢门全部折断摧毁,连原有的封印结界都一并撞破,重重尖锐的警示中,炙阳松开了扼住宁双脖颈的手,转而直接逼近了桑榆的身旁,随后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桑榆的脸。 他想要看清楚,她在意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许是因为一直被关在地牢中长久未曾接触过阳光,又许是因为每日刑罚不断常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桑榆原本就白的肤色像极了天边惨白的月光。如画的眉目,清雅如诗的脸,明明看上去比姑娘家还要秀气的少年,可当他抬眸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却让炙阳竟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和危险。 由魔气凝聚的骇人利爪,眼看就要刺入桑榆的胸口,捏碎他的心脏,宁双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也在此时响起,她拼了命地想要撞破已经修复好的结界禁制冲到桑榆身边。 一切看上去那样惊险,可下一刻桑榆却仅用了一句话,便让炙阳的手再无法前进半步。 “最近魔界内乱,殿下应该很是头疼吧,要是有往日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魔界将领在,是不是就要省去自己很多麻烦呢?” 眼下神妖魔三界关系十分紧张,关于魔界内乱,自己手中损兵折将严重之事,几乎只有炙阳和自己的一些亲信知晓,而对外他对于自己屡次亲力亲为去征战的原因一律解释为无聊想去战场解闷。 看守地牢的都是一些天生便失去了说话能力的力魔,炙阳可以非常确定这些只懂得服从主人命令,对其他一切视而不见的魔族不会泄露任何一点秘密,更何况,这些低等魔族本来也没有知晓秘密的机会。 炙阳瞳孔猛地一缩,手中动作也顿时一停:“你如何得知?” 在侧头给了宁双一个安抚似的微笑,以示自己暂无性命之忧后,桑榆方才再度开口道:“很简单,一来最近被送入地牢的都是一些力量强大的魔族,这就说明殿下正在与之对战的都是魔族,现如今的魔界正乱;二来送这些魔族来的时间间隔比较长,这就说明战事比较胶着,至于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么,自然是因为殿下之前与天界一战,实力受损严重,能出战的魔将数量不足。” 炙阳漠然道:“就算你说中了这些那又如何?本王现在要取你性命,与其他人其他事又有什么关系。” 魔气聚集的利爪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衫,红色的血顿时便涌了出来,可桑榆却好似未察觉那般,依旧是轻轻浅浅地笑:“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呢,殿下难道忘记了,我是白虎族的嫡系继承人,而之前的交战中,就属我白虎一族俘虏的魔将最多。” 尽管被桑榆瞬间戳中了软肋,但炙阳面上依旧不露半点情绪,只是手里由魔气凝聚的锋利魔爪又离桑榆的心脏又近了几分。 鲜血大片涌出,染红了他的手,也浸湿了灰暗的地。 炙阳居高临下地看着桑榆,声音依旧冷淡如冰:“你很聪明,甚至把所有本王现在面临的困境都分析的一清二楚,这也难怪之前本王与天界对战时会损兵折将。诚然,天界一直都有俘虏交换政策,只要将你交还给天界本王就可以换回那一大批忠心耿耿的魔将,但如果本王偏偏就喜欢自找麻烦,你又待如何?” 只此一句,宁双才刚落下的心顿时又悬在了半空。 她的家,她的国,她的族人,她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三千世界那么大,可没有一处容得下她,这么多年来,桑榆是第一个主动向她伸出手的人,他让她不要害怕,他可以带带她回家,跟她做朋友,成为她的家人。 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这个唯一在意她的少年,因为她的关系而受到任何伤害。 是以在炙阳语罢的瞬间,宁双想也未想,便拔下了发上仅有的发簪,同样死死抵住了胸口:“炙阳,如果桑榆死了,那我也……” 她在赌,赌这些年炙阳对她的感情。 输则死。 赢的话,以炙阳的性格,她和桑榆虽能活着,但必将万劫不复。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能一起活下去,就算是深处地狱,她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