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楔子 “夜色”。 繁华的台北中心内一家著名的PUB。 为何著名? 为了它特立独行的营业作风,为了它宾至如归的待客服务,为了它个性豪爽如侠客般的老板,更为了它是一间令人窃窃私语、广为流传的同志PUB。 美其名是“夜色”,实际上,店名是在讽刺今日的社会只能容忍这群少数民族隐藏在昏暗的角落,没有在阳光下的地位。 这里的掌门人是有着一脸落腮胡的大嗓门男子,一把长在嘴上的卷毛遮去了大半的睑,看不出年龄,长相也模模糊糊,除了几个老板的熟朋友外,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几岁。要是问及相关的问题,他的回答肯定是几乎冲破耳膜的海派笑声,震得人头昏眼花,马上忘记满脑子的好奇。 不过这样的老板,居然有一个娇滴滴的小妻子。小妻子不仅长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连说话的声音都甜得像是可以滴出蜜似的;跟魁梧的大胡子老板站在一起,活像是一变态犯无知纯洁的少女,被警察盘问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其实老板疼他的小妻子疼到骨子里去,她说东,他绝对不敢看西;她喊疼,他就噘起香肠嘴替她呼痛。自己恩爱恶心不打紧,可怜的是不小心看到的客人,回家总要反胃好几天。 问老板为什么开一家同志酒吧,他的答案二十年来如一日。 就一个字——爽。 他爱开酒吧就开酒吧,谁喜欢来就来,就算全是同志,他也一律等同视之。 他这里只欢迎朋友,没有等级。就因为这样的风格,老字号的“夜色”能在众多新生代的PUB里屹立不摇,很多都是从创店至今都还是常上门的老顾客,大家早就混熟得像是有几百年交情的老友。 从凌晨十二点半到五点半,短短五个小时的营业时间,来自天南地北的陌生客,不论你是多数还是少数民族,不论你有钱没钱、爱男爱女,总之,只要有诚意,进了“夜色”的门,大家都是朋友! “沐颐,你今天来晚了。”大胡子老板萧铭一看到落座在眼前的男人,马上就给了他一杯提神汤。呃,当然不是什么兴奋药丸,只是加了“很多鞭”的一种中药,老板娘家里的独家秘方,两杯下肚,“小泥鳅”也变成一条“活龙”啦! 坐在高脚椅上的唐沐颐垂着首,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面容,不过下巴的形状却极为优美。他随手取来一支吸管,就开始饮用特制的提神汤,闷闷地抱怨着:“累死了、累死了,老头居然开会开到晚上十二点,与会人士就只有我跟他,整个晚上跟他大眼瞪小眼,我的脑细胞不知死多少!” “他是你阿爸,什么老头老头的!你要是我儿子,我一掌劈死你,”萧铭擦着杯子,顺手倒了一杯酒给其他客人,“你们家就你一个不长进的儿子,天天玩得不见人影,你老爸会想要磨练你是理所当然的。” “不长进?”唐沐颐怪叫一声,猛然抬起的头差点撞倒桌上的杯子。在吧台晕黄的灯光下,他极其俊美的轮廓有着透明的朦胧感。“谁不长进了?他要我出国留学,我就出国留学,他要我二十四岁以前念完博士,我就念完;他要我回家里的公司上班,我就回去,除了我坦白我只喜欢男人那一次让他气得差点躺进棺材外,我可没做过什么‘不长进’的事!” “错!错!错!”萧铭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你答应出国留学,是因为你想换换口味找金发男孩;你二十四岁念完博士,是因为你讨厌学校里的老教授,看到他就想吐,所以巴不得赶快完成学业好离开学校;回家族企业上班,是因为再怎么胡来也都保得住饭碗,你懒得出去受人家气才干脆上任……我说对了吗?” 唐沐颐瞠着一双足以勾魂的美丽眼眸,满脸难以置信:“什么?大哥是这么跟你说的?” 他大哥和萧铭是高中同学,二十几年的好朋友,当初他也是透过大哥才知道夜色,因为大哥很头痛他的性向,索性丢到这边来让人“教导”。 萧铭挑眉,还牵动了颊旁的鬓角。 “正确地说,你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还有最小的妹妹都曾透露过一点。”老爷子好像也跟他抱怨过,不过都喝得醉了,记不太清楚。 “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家的人认识这么深来着?”简直比他还要熟稔。 “嗯哼,你忘了你们家每年都会包下这里开新年会?”其实就是一群老大人和小大人饮酒作乐,每次到最后都闹得摇摇晃晃,因为喝多了嘛! “原来你的情报网就是这么来的。”唐沐颐冷哼,“不过我现在的位置可是实力得来的,你别又听他们乱说。”他可是一步一脚印,从最最最底层的职员爬到现在的职位,当然,天性懒散的他会这么拼命是因为想用实力证明自己,好塞住老头爱叨念的嘴。 他唐沐颐愿意做的事,原因一向只因为他本人一时兴起的原因。 “是是是,唐总经理。”萧铭从大胡子底下露出笑。老实说,他们家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这唐家四少爷令人咋舌的卓越能力,不过大家赞叹完毕呢,总会又摇头可惜这一个极优人才会如此散漫。 “别说这个了。喂,最近都没有好猎物?”唐沐颐扬扬眉,俊美绝轮的脸上登时闪起一抹无形的邪魅气息,一种让人明明知道危险却又完全沉溺的妖艳诱惑。 “什么猎物?当心我找你大哥告状去。”萧铭白他一眼,“我这里是交朋友的酒吧,不是找床伴的酒吧,你少在这里欺骗无知的少年了。他们都太嫩,想玩别在这里找。” “欺骗?”唐沐颐瞪大了眼,“我才没有!他们自已找上来,我有什么办法?” 萧铭想叹气。的确,唐沐颐实在长得太过俊美,加上颀长健瘦的完美身材,在这PUB里,想跟他作朋友的人不知有多少,很可惜的,他唐少爷是标准的“外貌协会”会长,长相不达标准的,他还不要哩。 他的理由是,他长得美,要求当然也要高,不然他长那么美干吗? 没错,唐沐颐就是这么一个恶质的男人。 偏偏,无知的清纯少年老是被他邪美的气质给吸引,他这个作老板的每每才安抚好小花小草,唐沐颐就又不知上哪去招蜂引蝶,搅乱了一池春水却不负责任,任凭他这个老板苦日婆心地规劝少年们回头是岸,却又不能明白地讲说被拒绝的原甲是因为你们“长得太丑”啦。 这档子事,难哪! 要不是基于放走害虫会危害大众,他老早一脚把唐沐颐踹出去,省得他老是给他惹来一堆又一堆麻烦。 “卷毛,卷毛!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唐沐颐弯弯修长的手指,视线瞥向一个角落。 “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不要叫我卷毛!”萧铭今日头一次展现他的大嗓门,几欲盖过舞池里震耳的摇滚舞曲。他恨死这个绰号了,却因为唐沐颐的关系,大家都热情地叫唤他“卷毛、卷毛”,而遗忘他真正的名字。 “你成天这样鬼吼鬼叫,怎么都不会破声啊?”唐沐颐瞅他一眼,很快地又把焦点放在那抹不起眼、却正好被他看见的身影上。“你还没回答我,卷毛。” 喝!吐血!萧铭拼命深呼吸。 罢,跟这等妖孽沟通是浪费唇舌。他脸色不善地往唐沐颐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上星期来的新朋友,很内向的,我还没看他跟几个人说过话。” “喔——”唐沐颐拖长音,“也就是说很清纯喽……” “你别打坏主意,他不在你的狩猎范围内,少无端招惹人家。”那种平凡的长相,亏得唐沐颐会对他有兴趣。 “呵呵……我只是去找他说说话。”唐沐颐勾起唇,邪魅地笑了。 “沐……” 一闪身,唐沐颐就移动到人群中,萧铭连个“不”字都来不及说。 啊——他不管了他绝对不要再帮那缺德的兔崽子收拾善后!萧铭转身,自己忙去了。 唐沐颐一路上跟几个熟人打招呼,一边找到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年轻男人。他自然地站到年轻男人的身旁,表面上是注视舞池,实际上却是在打量他。 呃……比他矮半个头多一点,目测大概一七四公分左右;白衬衫,洗白的旧牛仔裤,还戴了一副像是在夜市买的那种大黑粗框眼镜,一点品味都没有。唐沐颐理了理自己身上的亚曼尼新装。 单眼皮,他不喜欢;小鼻子,勉强可以;嘴巴普通,不过嘴唇干裂;皮肤嘛……没摸过,不予置评,不过毛孔大得可以看见就是了,想来触感应该跟菜瓜等级;最后是体格……竹竿一支。 两分。 真惨,这是他给过最低的分数。 不过学生气息倒挺浓厚的,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念书……正当唐沐颐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搭讪时,那名年轻男人先有了动作。 他轻扯了扯唐沐颐的袖子,低声道:“先……先生。” 喔,原来不是内向的小媳妇还颇有勇气,唐沐颐得意于自己的魅力,连这种“枯萎”的“壁草”都不怕困难地积极向他示好。 “什么事?”他勾起一抹极为美丽的魅笑,会让人看了停止呼吸而死的那种。不过枯萎壁草的呼吸没有停止,反而加速了。没差,道理是一样的。 “我……我……我是想……” 啊,枯萎壁草害羞得都口吃了,不过人长得不怎么样,连声音也不甚悦耳。唐沐颐在心底叹息自己的罪恶。 “你想怎么样?”低沉沙哑的男性嗓音有着催眠神志的魔力,让人晕眩至极,径自迷醉在天籁般的诱惑中。 “我是……是想……想…请问你……” 哎,枯萎壁草大概是太紧张了,额头上布满了薄汗。 “嗯?”就是这样一种暧昧的低应,暗示性的声音,可以把他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唐沐颐双手插在裤袋,优雅地站立着。 “我……我想请问你……那个……%#*&……”咦?这样不太好,枯萎壁草说的话太模糊了,他听不清楚。 “什么?”唐沐颐低首,凑近年轻男子,想听得清楚些。 “那个……%#@S在……呃,在哪里?”年轻男人愈来愈口齿不清。 “什么东西在哪里?”唐沐颐又更靠近了些。 “就是……那个……”年轻男人讲话有点吃力。“厕……厕所!”总算,咬着也要讲出来。 “厕所?!”唐沐颐微微皱眉。没想到枯萎壁草有这种嗜好,先不论他根本没意思跟他来段“”,就算他有意思,他也不能接受在厕所。“厕所不行。” 他一口拒绝,担心勾引游戏玩得过火,壁草会会错意。 “不行?”年轻男人一脸茫然,“为……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唐沐颐摇摇头,斩钉截铁。 “可……可……可是我……”年轻男人脸色惨白,只不过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出来。 “可是什么?”哪来那么多理由?啧,又听不清楚了。唐沐颐靠近他,“可是你怎么样?” “可……可是我……” “什么?”再靠近,再靠近…… “我……我要……”年轻男人再也忍不住,他下意识地抓住唐沐颐的衣襟,头一低,他大声地说出来:“我……我要吐了!恶——” 唏里哗啦、哗啦唏里……大江东去胃掏尽! 随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呕吐声,唐沐颐完全被钉在当场,脑子里有数分钟的空白。 他……他他……他他他—— 他居然吐在他的身上? 这株要死不活的壁草! 他竟然敢这么做? 他的形象、他的魅力、他的完美、他的高级皮鞋、他的新亚曼尼……天——杀——的忿怒的余音绕梁三日不止。 这是开始,一个有一点点糟糕的开始。 第一章 “哈哈哈……”宽广的办公室里回荡不怕死的笑声。 无视于主人的冷眼,坐在沙发上戴着墨镜的男人笑到岔气,他的身旁另外还有一个极为斯文的男子。 “你可以再笑得大声点,没关系。”办公桌后的唐沐颐切齿出声。他要是再不说话,只怕他的能干秘书会打电话报警,说他的办公室里来了个疯子。 “哈哈……哎,咳!四哥,你真是……噗!哈哈……”话说了一半没完,墨镜男人再次爆笑出声。 “唐——颉——楠!”唐沐颐额上爆出青筋。这个排行老六的小弟,老是爱跟他唱反调。 “哎,好……好啦!”唐颉楠抹去眼角的泪水,平平乱调的气息,一脸无辜地看向他四哥。“我只是没想到,一向魅力所向披靡的美丽四哥,居然会踢到这么大的铁板。” 只要想到萧铭跟他转述的那种情景……噗——又想笑了。 这则“惨案”肯定会让他们几个兄弟喝酒聊天时笑上一个月。 好不容易顺了气,他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野性狂放的俊逸脸孔。“结果咧?你没有叫那个人赔偿你啊?” 唐沐颐瞪他一眼。“你不是打听得很详细吗?”还来问他做什么。 “哎,四哥,我是关心你耶!”所以闲来无事探探手足的八卦是必备功课,绝对绝对没有挖苦的意思好吗?“总之我猜,宽宏大量又极具绅士风度的四哥,一定是原谅了那个少年郎的无心之过,对吧?”唐颉楠表面上正经八百,肚里却暗笑到得内伤。 俊美、高贵、大方的四哥,在众人面前总是保持着无上的优雅,所以,不管对方犯下了什么滔天的大祸,四哥就算咬着牙,也肯定会在人群之前潇洒一笑,故作不在意。 只是可怜了那套新亚曼尼喽! “你还有什么废话没说?”唐沐颐没好气。他怎么会不知道小弟的话中有话? 做兄弟二十几年,他连他身上有几根毛都一清二楚。 “我哪是在说废话了?”唐颉楠凉笑,“好啦,找你有事的是二哥,我只是凑巧在楼下碰见他,然后顺便跟上来瞧瞧而已。二哥,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吗?”他转首看向一旁从头到尾沉默无语的斯文男子。 自始至终安静像是不存在的唐襄憬,因为唐颉楠的话而缓缓地抬眼,一双似是能看透人心的黑眸宛若一泓深泉。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唐沐颐。 “二哥,你找我什么事?”唐沐颐其实心里已经猜到**。 兄弟中一向最淡薄的二哥最近找他找得勤,每次要说的事也不外乎是那一件。 “离你二十七岁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务必小心。”唐襄憬语气虽淡,但眼神却很认真。唐沐颐支着下颚,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二哥,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相信那种怪力乱神的东西。” “我知道,你一向是科学论者。”唐襄憬撇嘴轻笑。 唐沐颐扬眉。“既然如此,你就别再跟我讲那些东西,反正我也听不进去。” 一旁的唐颉楠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你们在讲什么外星话?”他完全听不懂。 “二哥说我二十七岁之前会有一个大劫,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提早上天堂。” 唐沐颐交叠起修长的双腿,轻松的态度彷佛事不关己。 “什么?”唐颉楠倏地问向一脸平淡的唐襄憬:“真的吗二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二哥平常虽然是个平凡的天文学家,但是从小的直觉就奇准无比,十五岁学习命理之术后,更是说什么就中什么,铁口直断,比什么占卜师都来得厉害。 本来他也觉得这种事是无稽之谈,不过二哥每次的预言都奇异地成真,几次下来,他也不得不相信了。 唐襄憬微微侧首,轻缓地启唇:“沐颐的疾厄星座生年科星,本来遇灾都能逢凶化吉,但此大劫是命盘上突现的,躲得过是福,躲不过成祸,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端看沐颐是否能遇上贵人。” “贵人?”他觉得二哥愈来愈像算命仙,“那现在那个能帮四哥解厄的贵人出现了吗?”基于兄弟间的情谊,唐颉楠还是不免收起玩笑,关心一下。 “颉楠,你不要跟二哥起哄。”唐沐颐半掀眼睑,漂亮的眼瞳充斥慵懒的气息。虽然说二哥有时说的话的确很有玄机,但顶多也只是运气好的巧合罢了。 得不到当事人的支持,唐襄憬一点都没有不悦,他长指习惯地摸上指间的玉戒。“看样子是已经出现了,沐颐也跟他有了接触。” “真的吗?”唐颉楠连忙回首问向一脸置身事外的唐沐颐,“四哥,你有留意身旁的新朋友吗?”四哥的交往圈复杂得要命,就不知道是否会错过时机。 哎,怎么两个成年男人这么爱算命?他还以为这种东西是青少年的流行。唐沐颐闭了闭眼。 “我谁也没留意。”他撇撇嘴,“我说了我不信这档事,你们跟我说再多也没用。”要是真能预知,那他请二哥帮他算出哪支股票会涨、哪支股票会跌,然后安心地当个大富翁,一辈子吃喝玩乐不就好? 自己的命运是要自己掌控,他一向这样认为。活到这么大,他不也这样走过来的? “四哥,你也别太铁齿,哪天事情发生,就别怪二哥没提醒过你。”唐颉楠帮了几句。 “好吧。”唐沐颐摆摆手。“我洗耳恭听这样可以了吧?”反正他也是听过就罢,听完了他们就不会再-嗦。 唐襄憬看见他那副随便的态度,也没有生气,只是勾唇一笑,微微地眯起眼瞳。“你迁移星座生年逢禄星,表机遇佳,易得贵人相助;八字甚好,十二宫皆于巧位,但物极必反,太过于完美的命盘,就愈有可能反弹灾厄,而你二十七岁的生辰则正是你气场最弱之时,本来注定你势必受到正面冲击,但三天前你的垂象产生变动,表示吉凶有了改变。” 唐沐颐听完这一串话,不自觉得眉头打成死结。 “这样啊。”那么多专有名词,有听没有懂,“也就是说我的命运好到连天都嫉妒,所以它就降一个大劫给我?不过你既然说产生了改变,那不就表示没事了?”那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不。凶兆还是存在,只是有人可以助你一把。”唐襄憬说得轻描淡写,彷佛要遇劫的不是自己兄弟。 “哦?”真那么神就请那个人帮他上班打卡好了,这才真的叫助他一把,“那你也算出那个人是谁了?”唐沐颐压根不信。 三天前,你遇上了什么人让你印象深刻?”唐襄憬反问。 上哥还真要他当真!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好不好?讲求科技的超时代,为什么他要坐在这里荼毒他从小到大所学的知识? “拜托……”他抚着额,想直接请求亲爱的手足放他一马。 “四哥,二哥不会随便开玩笑的,你就认真一点。”唐颉楠忍不住插嘴二哥的能力他一向深信不疑。 “0K,我妥协。”难以消受他们关爱的眼神,唐沐颐告诉自己要忍耐,三天前三天前……根本没发生什么重要的大事啊。“真要说起来……那天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人,就是吐得我满身那株壁草。”深刻到让他原地气爆! 若那个丑青年就是他命里最大的贵人,那他可不可以请求老天给他一个漂亮点的?至少不要这么不养眼。 “你再想一下,一定你忘掉了。”唐颉楠比他还紧张。 “那天跟我在一起最久的就是老爸,你想要跟我说老头能帮我避灾吗?我倒想见识一下他穿道士服的模样”哇哈哈哈! 唐颉榴晕倒。“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要多正经?在身上贴满符咒驱邪避凶吗?”唐沐颐耸肩,俊美的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 “不用。”唐襄憬轻声打断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状况的唐沐颐并没有影响到他丝毫。“那个人应该就是注定要为你抗煞的福星没错。” “啊?”旁观者唐颉楠的脖子差点扭到。 “什么?”还真的咧!唐沐颐瞠大美丽的双眼,“二哥,你到底是以什么为根据?有没有算错啊?”好像随便一个路人甲都能救他一命。 虽然不相信,但他潜意识里十分排斥那株壁草跟他有所牵扯。 唐襄憬修长的手指轻搭,略显陰柔的面容上扬起薄笑。“参透天机已属不该,我不能说再多了。反正你也是听过就忘,不是吗?”洞悉的眸瞳看透他敷衍的心态。 唐沐颐眯眼。“你既然这么了解,那又何必费心提醒我?”他明知故问。 其实唐襄憬十分关心自己这些兄弟,只不过他总是平平淡淡,所以在外人看来就会觉得他冷谈冷漠;而唐沐颐就是气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都闷在心里。 家人都被他当成了外人,笨蛋二哥! 唐襄憬轻轻一笑,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凡事多小心。”幸好沐颐的大劫有了良数,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办。唐襄憬略一沉吟,站起身,伸手入怀拿出一块系有红绳的碧玉。 那玉约莫十元硬币大小,中央的地方刻有一小行像是梵文的字体,透体通绿,光泽温暖且均匀,呈现透明的质感,光滑的表面毫无瑕疵,就算是外行人也知道这该是一块上好的翠玉。 唐襄憬将玉递到唐沐颐眼前。“这玉有保平安的功用;三个月。切勿离身。” 唐沐颐微一迟疑,终究还是接下。“谢了。” 虽然不相信这种光怪陆离的事,但他也不愿推却兄弟诚挚的关心。 毕竟,他们一点也不曾介怀过他的性向。 “保重。”唐襄憬多看了他一眼,才朝唐颉楠出声:“走了。”语毕,他迈开步伐走向门口。“不送。”唐沐颐拉着玉上的红绳甩圈,在唐襄憬轻轻一瞥后,才乖乖地放进怀中。 唐颉楠随便挥个手,算是跟他道再见,然后跟上唐襄憬,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哇,好漂亮的玉佩,你什么时候也送我一块?”别看他这么时髦,其实他最喜欢这种古玩意了! 唐襄憬睬他一眼,诡异地轻笑:“等你也踏错棺材路时。” 唐颉楠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那玉美则美矣,不过要他拿命来换…… 还是算了吧! *** 唐氏科技。 为国内半导体界的龙头,占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晶体市场,分支企业众多,广大流通于国内外商界超品质的生产,让“唐氏”就算在海外也站稳首席的地位。 举凡计算机内重要的各种电子元件,包括不可缺少的主机板、进步快速的微处理器,唐氏不仅创新开发,也进一步代理多品牌周边产品,在竞争激烈的电子科技界一举吃下百亿美金的市场,更是拥有极高的评价。 网际网络兴起,电子商务蔚为风潮,唐氏的股票甚至在前年爆出天价,自此只涨不跌,一路狂升,让许多股东和投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企业团体之庞大,可想而知。 张邑祺站在唐氏共三十六层的办公大楼前,气派雄伟的大楼差点没让他折了脖子,更别提他现在站的宽阔广场,他一双早该淘汰的旧球鞋像是污了科技重镇的地砖。 他抬起手中的名片,凑到黑框眼镜前再三确认,质地极优的纸片上印有英文和中文的烫金字体,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让他觉得跟大楼上那几个大字一样刺眼。 地址没错,公司名称没错,名片上写得很详细清楚,的的确确就是这里。 张邑祺看了眼身上稍嫌不正式的穿着,犹豫是否该先斥资买件上好的西装再走进去。 唉!若不是他酒力太差,现在也不用站在这个跟自己毫不相搭的地方了。 想起几日前在酒吧里闯下的祸,他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本来,他以为自己喝的是汽水,没想到那香香甜甜的黄色液体居然是酒!等喝完一整杯下肚,他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所以才会因为找不到厕所,而吐在人家身上。 等他稍微清醒后,被他抓着吐的那个人又已离去。虽然说,那个人并没有当面怪他;虽然说,那个人自始至终都维持有礼的微笑,虽然说,那个人根本没有叫他赔偿那看起来就知道很贵的衣服的洗衣费,但是,他从小到大所学的生活轮理和基本常识告诉他,做错事就要跟人道歉,弄坏了人家东西就要赔钱。 他知道那个人好像是酒吧的常客,所以他跟酒吧的大胡子老板询问,果然拿到了他的名片……但他不晓得,当时为何老板好像一直看着他在偷笑些什么? 呃……是他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吗?张邑祺再次低头看着身上一贯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外加一个松垮垮的灰色背包,对照眼前雄伟豪华的大厦,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迟疑良久,他决定还是先去找那个人,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既已决定,他就朝着挑高的大厅走去。谁料,一进入眼帘的典雅装潢,让他问了神—— 啊,这就是所谓的国际公司啊,看起来就觉得很有钱哩……他看着快被他捏烂的名片,上面写着“集团总经理唐沐颐”。 总经理呢……这个人一定很有钱很有钱,如果他是个大方的有钱人,应该就不会太为难他了…应该很大方没错吧!毕竟,那天他吐在他身上,他一点也没责怪他。 张邑祺乐观地想着,直到被柜台小姐柔软的嗓音唤回。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专业的柜台小姐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来洽公的,于是便亲切地开口询问。 真不愧是大公司大企业,连柜台小姐都这么有礼貌且美丽。张邑祺习惯性地避对方的视线,将头略微压低。 他露出一抹生疏的笑,不起眼的面颊上登时出现两个酒窝。“……请问唐沐颐先生在吗?” 柜台小姐眨了眨水漾的大眼,有那么一瞬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出色的青年似乎……十分可爱。 像是一种感觉,他整个人给予对方一种极好相处的亲近感。 柜始小姐也跟着他不自觉地绽出一抹诚挚的微笑。“你找总经理,请问有预约吗?” 啊?“要预……预约吗?”他瞠大单眼皮的眸。 是啊,见这种大企业里的大人物,理所当然得要排时间预约吧!他们一定是很忙很忙的。张邑祺发现自己太粗心了。 柜台小姐拿出专业的态度。“不要紧,我帮你询问一下,请稍等好吗?”语毕,就拿起电话拨内线,说了几句话后才挂断,“总经理他现在不在座位上,你可以改日再来访,或者说你要稍等一下?” “呃,我……”他正想说他可以等,眼角的余光就看到电梯里走出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其中一个走在前面、身材高瘦的男子,那显眼的俊美绝轮、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优雅气质,更是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张邑祺微微愣住。其实他并不太记得唐沐颐的长相,毕竟他当时醉得头昏眼花,不过那一双宛若可以勾魂摄魄的美丽眼眸,他倒是有点印象……就像那名男子一样。 仿佛响应他似的,唐沐颐抬起眼,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交会,张邑祺下意识地诚恳微笑,而后才又垂首转避相会的目光。 唐沐颐先是微怔,然后与随行的几个高级主管低声说了几句话,跟着就走向柜台。 “总经理。”柜台小姐看见老板走近,有礼貌地唤着,“总经理,这位先生说要找您。”她没因为看傻了头儿的美貌而遗忘杵在面前的张邑祺。 她的话让张邑祺知道自己并没认错人。他开始紧张起来。 “嗯。”唐沐颐停下修长的双腿,连站立的姿势都完美得令人屏息。 好眼熟……他毫不忌讳地打量起来。刚刚就是因为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才走过来瞧瞧的,不过,这种看过即忘的长相他怎么会有印象?唐沐颐不自觉怀疑起自己的异常。 一向不习惯旁人眼光的张邑祺,在他毫不遮掩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窘迫。 他只好先开口自我介绍:“你好,我姓张,张邑祺。” “找我有什么事?”咦?这种毫无特色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特殊经验”…… “我……我们前几天在酒吧里见过。” 啊……啊啊!是那株壁草!那个吐了他全身的该死家伙!唐沐颐差点没跳起来。 “我想起来了!”他几乎是从牙缝当中出声。哼哼,他没找上门,人家倒先来送死了! 幸好他还认得他,张邑祺微微放心。 “我是想找你……”他本来想,万一对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就糟了。 “等等。”唐沐颐做一个中断的手势,“你跟我来。” 这种“丑事”还是关起门来说的好。他走向一楼的待客室,示意张邑祺跟着。 张邑祺移步前不忘给柜台小姐一个感谢的笑。 唐沐颐推开雕花的沉重木门,等两人都进入后才关起。他随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也不招呼对方,修长的手指支着额。 “请问你有何贵干?”他低沉的悦耳磁嗓回荡在偌大的待客室里。 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哪好的张邑祺,根本没察觉唐沐颐刻意地忽视,他只是很不习惯跟不熟识的人单独相处。 “我是来……来跟你道歉的。?他一向口拙。“那天做出这么失礼的事,实在很抱歉。”以行动来表达出诚意,他深深一鞠躬。 “喔……原来你是来说这个。”唐沐颐挑眉。 “我也会赔偿的。”张邑祺说出此行另一个重点。道歉后是赔钱,这是他来访的目的。 “赔偿?”原来不只是来口头上说句对不起而已,他还想支付他的损失?唐沐颐忍不住又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次,“你知道你要赔多少钱吗?” 这小子智障啊!干吗自己送上门作这种圣人都懒得做的事?唐沐颐撞破头也想不通。 “不……不知道。”是啊,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要负起责任而巳。 “那请问你……” “西装一整套三十六万元整,不得单买外套;皮鞋一双两万八千元整,需提早订做,总共是台币三十八万八千元,我算你三十万,你要付现、转账,还是开支票?”叠起长腿,唐沐颐邪魅的神色带着嘲讽,他笃定他没那么多钱。 虽然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真正的价钱,张邑祺还是不免咋舌这种有钱人才穿得起的服饰。像他,衬衫三件两百五,长裤也等到特价时才买的,球鞋两年没换过,全身上下加起来一千元都不到。 本来他以为只要付洗衣费用就好,不过看样子那些被他吐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唐先生是不会再穿了。 想起自己户头里只有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十二万,还不够支付一半;过几天邑文要缴学费,不能不留一些钱…… “我先给你十万好吗?剩下的我分期付款可不可以?”他轻轻地微笑,没有半点心痛。 唐沐颐一口气差点噎到。 分期付款?他还新春大酬宾咧! 这小子真的头脑有问题,一般人听到这种不便宜的赔偿价格,首先的反应都是推拖拉扯,想尽办法算清责任;再不然就是早早落跑,来个避而不见,可这小子没看过他这么蠢的!他既没要求他留下联络方式,也没强迫他一定要掏出钱来,他大可以走人了事,做什么这么诚实? “你真的要赔?” “嗯,我也可以免费帮你工作,直到还清钱为止”张邑祺想出折衷的办法。 “帮我工作?”唐沐颐斜睨他一眼,“你自己没工作?” “我……我有,不过因为时间很自由,所以不会妨碍到。”他老实回答。 时间很自由?那是什么工作? “你毕业了吗?”唐沐颐又问。 “嗯。”虽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张邑祺还是有问必答。 “高中?” 张邑祺一愣。“不是,是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唐沐颐抬眸盯视:“你当过兵了吗?” “嗯。” 不会吧? “你到底几岁?”明明看起来就一副刚成年的侞臭未干模样,怎么连兵都当过了? “二……二十六。”张邑祺不了解他为何这么惊讶。 “什么?”居然跟他同年!唐沐颐实在无法相信,莫非他都把欧蕾当水喝? “身份证拿来看看。”为了避免被人唬弄,他决定彻底查证。 张邑祺很想问他为什么,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他拿出皮夹,掏出身份证递给他,略略迟疑才道:“我……我是合法国民。” 他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像偷渡客,必须查看证件才能验明正身。 白痴!谁问他这个!唐沐颐忍住想捶胸的冲动。 没错,身份证上的脸是他,这种毫不起眼的长相难以错认;字也没写错,他也没眼花,这小子的确是跟他同年! 再细看下去,唐沐颐的表情突然一僵。他们不仅同一年出生,连日期也都完全一样! 这家伙居然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唐沐颐脑中蓦地浮现出唐襄憬曾跟他说过的话。 那个人应该就是注定要为你抗煞的福星没错…… 还……真巧。他跟这丑小子果然有所牵扯。 太过于诡异的巧合,让唐沐颐心底的信仰轻微塌陷。 莫非他真如二哥所言会遭逢大劫? 不会的……这只是巧合罢了,只是个很巧的巧合。 他压下突生的莫名疑虑,扬扬手中的身份证,恢复先前的神色。 “你说要帮我工作,那你可以做些什么?” 张邑祺微顿。“什么都可以吧……” “打杂?”公司现在根本没缺人,唐沐颐也不是很在乎那些钱,会这么说的目的只是想薄惩他前几日害他一身狼狈、形象破灭。 “如果你需要的话。”张邑祺甚至不做考虑。 至此,唐沐颐确定他果然是个蠢蛋!连别人在刁难他也不晓得。 “打杂也要面试的。”第一次玩人玩得这么无力,唐沐颐指向他身后的茶水间,“先去泡杯咖啡试试。” 看着他没有异议地依言行动,唐沐颐终于翻了翻白眼。笨蛋!若叫他去死,他大概也真会跑去跳楼吧。 视线移到手里的身份证。说心里没有动摇,那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二哥的预言有时的确很准,不过因为事情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也不特别有什么感想,顶多就觉得在二哥身上的巧合多得有趣。 不过现在……像他这种不信鬼神的人似乎也有些唐沐颐自顾自地沉思,没注意刚冲好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的张邑祺;更没发现到他捧着热腾腾的杯子走近他时绊了一脚。 啊啊啊—— 等他来得及反应时,棕色的液体已经泼洒在他胸前,弄脏了一件高级衬衫,一条昂贵领带,当然西装外套也没有幸免。 更惨的是,还烫到了他! “啊”凄厉的叫喊回荡在待客室间。 “啊”这厢也跟着惨叫,“对……对不起!” 他又闯祸了,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走得好好的啊,怎么会突然绊倒呢?张邑祺连忙返回茶水间,拿了块湿布再回来,赶忙擦起他胸前的污渍…… “等!等一下!”唐沐颐在疼痛中不忘瞪向在他身上乱爬的那块脏布。“这……这是抹布!”天啊!他居然拿这种肮脏的东西擦在他身上? “你忍耐点。”担心他会被烫到脱层皮的张邑祺,压根没注意到哪里不对劲。 “不要乱抹!”一块污渍,已经变成一大片,没扭干的布,连他裤子都弄湿了。“住——住手!”他手忙脚乱地想阻止灾情的扩散,却痛得猛喘气。 “现在不赶快冷却,会……会变严重的!”他关心的是烫伤。 “啊!你……你这个白痴把那块布拿走!”他关心的是快要湿掉的。“你再……再忍耐一下。”他满头大汗。 “我不要忍耐!”他整脸黑线。 两人的对话始终找不到彼此的重点,终于,一向优雅高贵的唐沐颐、一向玉树临风的唐沐颐,不计形象地狂吼出—— “你——给——我——住——手!” 福星?福星? 这小子天杀的根本是他的煞星好不好! 第二章 乌云密布。 唉。 本来的三十万,加上今天毁了的那一整套高级西服,还有医药费,他要什么时候才还得清? 张邑祺忍不住垂头叹息。不过幸好,那位唐先生是个好人,没有叫警卫来把他轰走,只是警告他别再踏进他的视线之内。 但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还钱给他? 嗯……下次去拜访之前,还是先烧一炷香吧。祈求自己别再增加赔偿金额了。 张邑祺抱着刚从出版社拿回来的书,精装版的厚重书籍淹没了他的视野,他勉强怞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对了好半天才插进大门锁孔。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年站在冰箱前喝水。 少年似乎是刚洗完澡,没穿衣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散乱的湿发还淌着水,晶莹的液珠顺着他起伏的肌理滑下,正值转变期的纤细少年,亦男亦女的漂亮脸孔得不可方物。 “邑文。”张邑祺放下书,朝弟弟轻笑着,没瞧见他微变的神色。 “你怎么这么早?”张邑文将手中的保温瓶重重地放回桌上,转身就走回房间。冷淡的语调不像是个十七岁的男孩。 早已习惯他这种态度,张邑祺只是淡淡地笑。 “今天有点事。”他简单地回答。 母亲福薄,父亲几年前也因癌症病逝,张邑祺从大学毕业后不仅要兄兼父母职,更要让惟一的弟弟感受亲人的温暖。可能是他这个哥哥没用,也可能是九岁的距离真的造成鸿沟,不知为何,他总没办法做得顺手,除了物质上、经济上的供给,他始终无法在两人间搭上一座桥。 小时候,他们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兄弟,很多人都说他们生得一点都不像,邑文还常常为此生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这么疏远……好像是邑文无意中知道他不确定的性向后就…… “我要出去,晚上不回来了。”张邑文从房里出来,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 “你要去哪里?”张邑祺关心地问着。最近,邑文好像常常不在家,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但着实不放心他在外的安全。 张邑文沉默以对,蹲穿着新球鞋……是大哥买给他的。他皱紧了眉。 得不到响应,张邑祺并没有因此不悦。 “你……你不先在家吃饭吗?”他连声音都温和。 张邑文依旧不答,穿好鞋子站起身,背好时下流行的背包,就要跨出门槛。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和张邑祺接触过。 “那……出门小心。”每一次,张邑祺最后都只能说这句话。 张邑文的背影顿了顿,就在张邑祺以为他要回首时,他很快地走下了楼。 目送弟弟离去的身影,张邑祺敛下眼睑,直至完全看不到人了,他才关起大门。 今天晚上又要一个人吃晚餐了。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的话,随便吃个泡面就解决了……虽然他比较期待弟弟能和他共餐。 张邑祺将搬回来的书本全部拿到书房里,不到三坪的小房间里堆满各式的书籍,杂乱的书桌上则皆是一张张手写过或打印过的A4纸,一旁放着传真机和计算机,护目镜旁夹了很多备忘的纸条。 这是他的工作,翻译书本后拿回出版社,稿酬以件或本计算。因为他做了很久,所以还算稳定,每个月都会拿到固定件数,有的虽然价钱不是很高,但多少还过得去。 选择这个职业的惟一理由是自由。 能够自由地掌握时间,能够自由地选择工作地点,他就能多怞时间关心邑文。 但好像……他这么做是有点多余了。望着空荡的客厅,张邑祺微微发怔。 或许,他该换个早出晚归的工作,这样邑文才不会整天跑出去;他要是不在家,邑文更能自在吧。怞痛的胃部提醒他已经饿过了头,他这才想起.因为早上一片混乱,所以他忘记吃午餐。 还是不能喝太多咖啡。他轻皱眉,走进厨房打开橱柜赫然发现,前几日才购买的一箱泡面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咦?”他疑惑地打开其他橱柜,连根面屑都没瞧见。“奇怪了……” 邑文一个人不可能吃这么多,何况他根本很少在家。呃……有专偷泡面的小偷吗?唉,景气差成这样,什么不偷,偷泡面。 张邑祺打开冰箱,正准备拿开水加昨天早餐剩下的白土司果腹,结果却看到他们家一向很“宽敞”的小冰箱,今天竟特别“拥挤”。 他狐疑地拿出那一大袋明显从超市买回来的生鲜食品,多是只要稍微热一下就可食用的小菜,和一些熟面条,还有新鲜鸡蛋。 他……他什么时候买过这些东西了?开始怀疑自己有梦游倾向或双重人格的张邑祺,在塑料袋底看到一张被冰到快烂掉的纸条,他推好压在鼻梁上的粗框眼镜,摊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三个字—— 吃这个。 啊,是邑文的笔迹。 张邑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地,他牵起一抹笑,有点傻傻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乌云好像散了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期待与你们的合作。”看来极为粗犷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略显醺意的神态掩不住愉悦。 “彼此彼此。”唐沐颐勾唇一笑,邪美的面容上充满自信,他亦伸出手和对方互握。 这一笔生意算是谈成了!只要掌握高速绘图芯片的最大制造商,今年手提电脑的市场势必又是唐氏的组件称霸。 “小子,我很欣赏你!”中年男人一把拍上他的肩。“有没有兴趣当我半子?我的女儿不会让你失望的,哈……”他是出了名的对合作人刁钻,难得看上一个这么优秀且大有可为的后起之秀,加上微有醉意,一时兴起,便起了想将唐沐颐纳为自己人的想法。 唐沐颐漂亮的瞳眸毫无遮掩。“恐怕要让沈董您期望落空了。” “哦?怎么说?你有心上人了吗?”沈董这才想到,以唐沐颐的条件而言,女人大概多得要排到天边吧。 “不。”唐沐颐魅眼生笑:“我喜欢的是男人。”从容的语气展现他的优雅。 此话一出,不仅沈董愣住,连其余随行的主管也把喝进口中的酒给喷了出来!一阵静默,像是连蚊子打个喷嚏都能听到。 “哈哈哈……”沈董忽地爆笑出声,赏识地拍着他的肩,“你这小子有意思、有出意思,我还真差点信了你的话!” 男人长得太美毕竟怪异,没想到这小子会调侃自己! 其余几个人也都连忙回过神来出声附和,纷纷赞许唐沐颐的幽默。 唐沐颐是同性恋的事,只有他周围的人才知道。 “过奖了。”他的唇线上扬,笑得令人心跳加速。 可不是他说谎,只是这些人不信罢了。他在心底为自己的诚实抱屈。 “那么,我有事先走一步。”目的既已达到就没有多留的必要,他拿起刚签好的合约从座位站起身。 “不多坐一会?”沈董望着他,不希望因为这样而扫了兴。 唐沐颐扬眉,勾魂的眼有着催眠的笑。“您慢慢享受,当然今晚一切的开销都由‘唐氏’支付。” “哈……”沈董赞许道:“你果然上道!挟上位而不骄。下星期,我会给你们想要的高速芯片制造术!”这等于把家传秘方公开。 以唐氏科技的地位,根本可以不用陪他应酬,多少厂商想与他们合作而不得其门?既然唐氏如此有诚意,他怎能不奉陪?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只要拥有制造技术,可以自立品牌,瓜分这块肥沃大饼。 唐沐颐眼底闪过精光。“您不担心‘唐氏’会反吞?” 沈董豪爽地拍着。“有你这种敌手也值得了!” 唐沐颐满意地勾唇,他实在欣赏他的海派。“那么,我也会十分期待。” 微行个礼,他将空间留给即将变成敌人的盟友,转身便要离去。 “小子,你真不考虑喊我岳父?”沈董的宏亮声响唤住了他的脚步。 唐沐颐回首,绝美的眸因笑意而微微眯起摄人神志。 “如果您有儿子,我就考虑。” 他的回答,当然又引起包厢里一阵笑声。 唐沐颐走出饭店,略凉的风吹乱了他的发,他抬手轻拨。每一个动作都散发一股优雅的气质,引起大厅前众多惊艳视线。 唐沐颐习以为常,从泊车小弟手中接过钥匙,掏出张千元钞当作小费,泊车小弟立刻极尽马屁之能事,说了好多句,您慢走”、“路上小心啊”等等的话。 若没有出手大方,现实的泊车小弟嘴巴大概会闭得比蚌壳还紧,马屁也会拍在脸上……就是会有一张臭睑。将深蓝色的奔驰驶上路,唐沐颐在心中思量今晚该去哪猎艳。 托了那丑小子的福,这几天他的胸口痛得要命,红肿一大块还外加起水泡,像是香港脚长在上。 他这么完美的身材、这么俊美的面容、这么无暇的形象,怎么能败坏在几块破皮上? 所以他只好在家疗养,禁欲等伤口长好。好不容易今天出关,也刚好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是该庆祝“还是去‘夜色’看看吧。”他将方向盘打个转驶进一条不太多人知道的近路。 才没走多久,就看到一辆小客车横亘在路旁,车头整个凹陷,一旁还斜歪着电线杆,看来摇摇欲坠。 太好了,丑小子的霉运传染到他,他想要找个地方轻松一下都困难重重。 开门下车,唐沐颐走近失事车辆,察看里面是否有人。幸好,他没看到什么尸体触霉头。 不过这台撞坏的空车还是得处理一下。他伸手进外套内面的怀袋,正要掏出手机时却不小心连着唐襄憬给他的那块随身玉佩都一同扯了出来,脆弱的碧玉呈抛物线往旁边飞去,唐沐颐下意识地侧身跨步,及时用手指勾住了玉上的红绳,才没让它一摔两半。 “好险。” 他正庆幸救回了块上好的玉,身侧的弃车就忽地爆出火花,他警觉地往后退,“碰”地一大声,整个车身就迅速燃烧起来。 起火点正是他刚才站的地方。若他慢一秒,就惹火上身…… “巧合吧……”唐沐颐退到安全的地方,握着玉佩的手指不自觉得僵硬,他张开手一看,本来好好的一枚玉不知何时破裂成四块。他错愕得瞪大眼。 邪门! 饶是他不信神鬼,额际也出了冷汗。此地不宜久留,他的人生还很美好光明,引人欲涎的美丽少年还有很多,他可不要毁在这里。 回过身,他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在月色的照映下,他可以看见一抹黑影朝着他身后而来,愈来愈扩大,愈来愈接近…… 他转回头,只看到粗壮的水泥电线杆直直地往他的方向倒来—— 在失去意识前,唐沐颐心里惟一的念头是—— 因为撞到电线杆而“嗝屁”,实在有损他完美的形象。一向宁静的医院,每天都循环着生老病死;每个生命,都在这种洁白的静谧下,离去,遇挫,或诞生。 当然这里也时有坚强的意志令人动容,或者祈祷的奇迹让人鼻酸,如此伟大神圣的地方、这么不可猥亵的场所,明明应该沉静如昔的空间,现在却鸡飞狗跳闹翻天!“孽子!你还给我躺着装死!” 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叫,震落了三层楼外的灰尘。 一向力求保持安静的医院,却没有人来斥责这鬼叫的嗓门——当然,如果他们有人胆子比篮球大的话,又是另当别论。 “呜……老伴啊,沐颐他都这样了,你就别再对他发脾气了。”柔得像是棉花糖的声音,哭腔彷佛随时会断气。“沐颐啊,别躺在那里了,快起来吧,你看你爸都气成这样了,呜……”手帕湿了第三条,再换。 宽敞的个人病房,却挤满了一堆人,全部都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唐沐颐,无视于他头上包着纱布、无视于他手臂插着针头、无视于他根本处于无出气的状态……一双双眼睛都在警告他最好马上醒过来! “四……四哥!呜……”唐家小妹扁着嘴,和唐母互拥哭泣,“呜,妈!四哥他会不会死?” “胡说八道!你四哥最有福气了,我生他的时候连医生都称赞他的五官长得好,怎……怎么……可能……”一时悲从中来,唐母抱着女儿啜泣,涕泪纵横。 “这孽子就是不打不成器,看我把他打醒——” 唐父气得脸都红了,手高高地扬起。 “老公……”唐家大嫂加入水龙头行列,和唐母唐小妹声泪俱下。 “爸,”唐家老大连忙制止,“别这样,四弟他受了伤啊!”一手安抚着怀中的小妻子,一边还得注意唐父真的一巴掌打下去,唐老大有点手忙脚乱。 “老……老伴啊!你说……沐颐他……是不是真的会……这么命……命薄啊?” 唐母哭花了一张脸,怞怞噎噎地连话都说不好。 “他敢,”唐父威严立现,对着病床上的唐沐颐青筋暴露:“你上次带男人回家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现在马上就给我清醒!”唐父恶狠狠的模样,倒像要把他吓得活不回来。 “不要这样对四哥啊”唐小妹开始学习八点档,只差没人打两个巴掌。 “我立刻叫弟兄们来捐血!”热血派的唐家老五,马上忘了医院不准打手机的规定,拨号请他警察局的同事来助阵……虽然治疗根本已经结束,“喂?队长!我需要人手支持!” 哭泣声、吼骂声、劝阻声,外加不该出现的电话声,乱七八糟地上演亲情轮理大悲剧。 同样在病床旁的唐颉楠则是一脸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人群聚在一起,居然会像可怕妖怪大会串。 他咽一口口水,侧首对身旁的唐襄憬悄声道:“他们好像停不下来耶。” 要是等会被医院赶出去会不会很丢脸? 唐襄憬微微一笑。“不会的,有人来制止了。” 话才落下,病房的门就打了开来,走进来位身白袍的英俊医生,也是唐家第三个儿子唐杓翎。 “老三!老四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快死了?看我一掌打醒他——”等不及三儿子的回答,唐父又把手举了起来。 “爸!”唐家老大急得满头汗。 “呜……” 一旁的唐家女眷又哭了起来,顿时,病房完全陷入失控状态。 “沐颐他——”唐杓翎朗声,只说了三个字,现场霎时一片安静,每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宛若刚刚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吵闹根本不存在。他清咳一声才缓缓续道:“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头部受到撞击,有些脑震荡的现象,只要再观察一阵子,然后多加休养就可以了。你们干吗这么伤心?我早就跟老六说了情况,老六没有告诉你们吗?”他把失控的现场丢给冤大头。 什么?怨恨的眼神一瞬间悉数射向失职的现场主播——唐颉楠。 真没义气!被点名的倒霉鬼唐颉楠瞪了唐杓翎一眼,得到亲爱三哥的凉笑。他冷汗涔涔,总有种即将被刺得千疮百孔的感觉。 “呃……我本来要说的……不过因为……因为……”因为他才一开口提到唐沐颐,大家的眼泪就像石油一样喷了出来,他根本来不及说嘛!之后就乱成一团,他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颉楠!你实在太令妈妈伤心了,这种事情也拿来玩!”唐母拭干眼泪,恢复一贵妇人的形象,斥责一向爱开玩笑的六儿子。 “不,我没有……”唐颉楠的上诉被截断。 典雅的唐母温声软语,“你们想吃什么啊?”“你们”的范围里当然不包括唐颉楠。 “凯悦的下午茶!”唐小妹欢欣鼓舞。 “好,爸爸请客。”唐父宠溺地看着爱女,“走吧!” “老三不去?”唐老大亲切询问。 “不了,我医院还有工作。”唐杓翎微笑。 “襄憬呢?”唐母温柔地看向优秀的二儿子。 “我也有事。”唐襄憬淡淡一笑。 “那大家走吧!”唐父发号施令,就是没人理会被彻底忽略的唐颉楠。 一群人如来时般天摇地动浩浩荡荡地离开,病房里一下子空气流通,鸟语花香。 “真过分……”唐颉楠咕哝,眼神睨向始作俑者唐杓翎。被瞪者一点都不心虚。理所当然地把怪罪当作称赞。 “我只是实话实说,什么都没有做。”谁教老六当唐家人二十几年还学不会如何对付那一群轰炸队。 “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唐颉楠就看不惯他那张狐狸脸。 “要是让你知道,我还能做你三哥吗?”玩弄弟弟是哥哥应尽的义务。 “杓翎,沐颐怎么样?”唐襄憬出声切入正题,知道老三为了安抚家人还隐瞒了一些情况。 唐杓翎看着病床上像是睡着的唐沐颐,收起戏谑,正色道:“沐颐的情况大致上就像我之前讲的,不过奇怪的是他过了该清醒的时间却持续昏睡,从出事到现在超过四十八小时,脑震荡会引起的呕吐情形也没发生,意识无法恢复,昏迷指数也过低,我刚刚看了他的脑波图……情况实在很不好。”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明明就没有明显外伤,也检查不出什么重大伤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轻微的脑震荡而重度昏迷? 唐襄憬微微地皱眉,的确,沐颐的气场混乱且薄弱。 “很不好?不会吧,四哥不会就这样长睡不起吧?” 唐颉楠震惊。 “这个……目前是检查不出他有什么异常,我们也只能等看他是否清醒。”唐杓翎沉吟,“还有,他送来医院时,手中握着这个。”他从白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碎裂成四块的黑色物体摊在手心上。 “……这不是二哥前几天给四哥的玉吗?”怎么变黑色的?唐颉楠怪叫,要不是上面的梵文和那条红线,他还真认不出来。 唐襄憬瞪着那黑玉,抿唇沉思。 “二哥,你觉得怎么样?”虽然应该是个科学派的医生,不过他对唐襄憬的能力还是略信一二。 唐襄憬轻轻地闭眼,感觉刚才还乱糟糟的气流似乎逐渐安静了下来,他启眸一笑。 “他来了。” “谁?”唐颉楠问道。 “沐颐的贵人。”唐襄憬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颇难。 他上前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拿着一篮水果且戴着粗框眼镜的年轻男人。 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不认识的人,门口的张邑祺有一瞬间的愣怔。 “请问你找谁?”唐杓翎有礼地询问。“呃……”张邑祺回过神,先是习惯性地微笑,然后回避视线看向手中拿的水果篮。“你好,我姓张,我找唐沐颐先生。” 昨天他拿着钱去唐氏,准备依照约定先还十万,顺便再向第二次的失礼致歉,结果从柜台小姐那边得到的答案却是“总经理出了车祸,今天没来上班”。 他……他明明烧了香才出门的,怎么连唐沐颐的脸都没见到,就害他出了车祸? 他们两个八字一定不合。 担心自己可能把无辜的人克成重度伤残,询问过哪家医院后,他就过来探视了……这次出门前他还烧了纸钱。 “找四哥?”唐颉楠熟知自己兄弟的“习性”,非常怀疑眼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怎么会跟唐沐颐认识。 唐襄憬微微眯起眼,感觉到张邑祺身上所散发的无形暖流,静静地、悄悄地,往同一个角落聚集。 张邑祺侧首,朝着那个方向露出酒窝的笑。“唐先生,幸好你没什么事。”不过,怎么好像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病房里的三个男人愣住,同时往他说话的方向一看。 没有 除了桌子放了一个小盆栽,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唐杓翎和唐颉楠相视一眼,然后看了看又陷入思考中的唐襄憬,最后的视线落在张邑祺身上。 “你在跟谁说话?”唐颉楠瞠大眼。这家伙该不会被四哥抛弃,然后神经错乱吧? 张邑祺疑惑。“我……我在跟唐先生说话。” “唐先生?哪个唐先生?是这个、那个,还是我?” 唐杓翎分别指了指在场包括自己“清醒”的三位“唐先生”。 “呃?”原来他们全部都姓唐啊。张邑祺的镜框有点重,他推了推,“我是在跟唐沐颐先生说话。”他单眼皮的眸瞳,瞅着放盆栽的角落。奇怪,唐先生眼睛睁得好大。 沉默、诡异的气氛围绕在四周。 一道寒意钻入唐杓翎和唐颉楠的头皮得背脊有冷风在吹。他们只觉得…… “二……二哥?”唐颉楠差点咬到舌头。四哥都还没归西,怎么就显灵作怪了?这种场面还是交由“职业” 的二哥来处理。 “张先生。”唐襄憬轻缓地启唇,微笑一如平常淡雅,“病床上躺着的人应该才是你要找的人。”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掀开床单。 “咦?”张邑祺这时才注意到病床上躺了一个人,往唐襄憬指的方向看去,不期然地看到一张沉睡的俊美脸孔。 他看看病床上的人,又看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角落比手划脚的男子,说出一句爆炸威力比原子弹还强的话——“怎么有两个唐先生?”双胞胎吗? 唐杓翎和唐颉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墙角,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两个老四? 两个四哥? 不会吧? 第三章 他还以为是整人大爆笑。 “喂,你们别闹了。”不悦地皱起眉,他看着一家人对着那个躺在床上、几可乱真的“腊像”,又吼又叫、哭哭啼啼的。 有没有搞错? 虽然说他生日快到了,也不用玩这种恶劣的把戏“你上次带男人回家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马上就给我清醒!” 喔,真会记仇。“老头,你演戏演得还不错,不过小心你的高血压。”他抱胸瞥视。 “小妹,你连续剧看太多了啦。”好夸张的眼泪。 “喂?队长!我需要人手支持!” “老五,怎么你想的台词这么烂?”又不是打仗,还坦克车咧!“你们到底玩够了没?”唐沐颐看了半天闹剧,不耐烦地上前,侧首对着唐颉楠启唇:“颉楠。” “好吧,我就看你们要演到什么时候。”想看他出糗?用这种方法未免太蠢。 门打了开来,一身白袍的唐杓翎加入他们的行列。 哼,连三哥都上场丁。“全部都到齐了。” 听着他们“讲台词”,看着一群人来了又去,唐沐颐胸中的怒气愈积愈深。 直到唐杓翎说他情况很糟时,他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 “我还好好的在这里!”他对着三个兄弟狂吼。 “该死!”唐沐颐低咒裂的黑玉时,他愣住。“这玉硬生生地截断。他们却连眼皮都没眨动一声,看到唐杓翎手中那碎玉“……这不是我——”他的话呀然停止他想从唐杓翎手中拿回玉佩,却在互相接触到手指的同时,他的手透了过去。 唐沐颐错愕地僵直身体,脑中完全空白。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掌,他战栗地再试一次仍是同样的结果。 那种反应在末梢神经上的厌恶感,像是最深沉的秘密被人剖解侵犯,让他极度反胃。 生平第一次,唐沐颐感到恐惧。 他倏地抬头,看向自己兄弟,用手在他们面前挥了挥。 没有任何人有反应。 他顿住,然后鼓起勇气,抬手拍向唐颉楠。 心底深处祈祷没有应验,他整只手从唐颉楠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又一次,他身体内部彷佛被某种强烈且不知名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整个切开…… “不可能……”他震惊地低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子? 他看向病床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了解自己的处境! 原来不是游戏……也不是整人大爆笑! 那具“腊像”真的是他的身体,终于明白。 “二哥!”一向不相信鬼怪神魂的唐沐颐,慌了冷静的神色,忘了一贯的优雅,他迅速地转首朝向最能理解这种事的唐襄憬呼喊:“二哥!你看得见我吗?二哥!” 他们只是自顾自地交谈,没有响应。 如果连最能感应的二哥都看不到他,那该怎么办? 他死了吗?他回不去自己的身体吗?他不停地叫喊,不间断地说话。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引起他们注意,还是没人感觉得到他。触碰不到形体的他,直到喉咙都干了,仍没人听见。 唐沐颐的期盼,被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的兄弟挫杀得完全粉碎……这就是他的劫数? 这就是二哥所算出他此生最大的灾厄? “哼……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声比一声大;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笑退了步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因为他没有信仰,所以老天逮到机会就玩他吗? “可恶!”难以接受的荒谬事实严重打击他,唐沐颐忿怒地挥拳向天空咆哮。 就在他要爆发更大的怒气之前,突然感觉自己的周围起了一圈淡黄色的晕光,彷佛被什么东西招引,柔柔地、暖暖地,像是毛絮一样围绕在他身旁,让他明显地感受到撕裂开的躯体被包覆起来……那种柔软,舒服的几乎叫人叹息。 他愕然地眨了下眼,晕光就在瞬间消失,但他仍是可以感觉那温和的气流宛若一层保护膜,团团地将他圈绕住。 病房的门再次开启,唐沐颐抬眸望去,讶异地看见一张他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平凡脸孔。丑壁草? “灵魂出窍?” 白色的房间里,除了唐襄憬外,三个男人外加一条魂魄,惊讶得瞪大了眼。 早知道会有这种反应,唐襄憬颔首,缓缓地启唇: “我给沐颐的玉替他挡过了原本的劫难,但违反天意本是不该,没有人能改变既定的规则,沐颐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是铁证,躲过了一劫,后又有一祸,沐颐这次的大厄十分棘手,本来命中该绝,现在还能保有完好的躯体,已属奇迹。 “等等……”就算是非常相信他能力的唐颉楠也忍不住喊“卡”。“二哥,你帮我预约心理科医生,我已经乱成一团了。”他捣着脸。 唐杓翎金边眼镜下的眸瞪着语出惊人的唐襄憬。 “你要不是我二哥,我真的会以为你精神上有问题。”所学的知识和常理受到冲击,他一时也难以接受。 唐襄憬并不讶异他们的反弹,呆站在一旁的张邑祺道: “张先生,我弟弟?”只是侧首对着一直“你是否真的能看到” 张邑祺从头到尾就愣在原地,他没有办法相信: 大家都只看得到三个人,而他的视线里却一直有四个人的身影存在。 看着病床上昏睡的人,再看着就站在眼前的“陰魂”,原来不是双胞胎。张邑祺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异世他有陰阳眼?他能通灵?怎么可能? 出生到昨天为止,他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东西” 缓慢地移动视线 喔,还在。朝他走过来了。 “你这丑小子,敢说看不到我试试看!你不是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在看?”现场惟一一个不是属于“人”的“物体”,大声地发表他的意见,只可惜只有一个人能知道他的忿怒。唐沐颐逼近他,火爆的吼叫几乎喷在他脸上。 张邑祺看着他火大的俊美脸孔,想要伸手触摸证明唐襄憬的话,却又真的很担心会像电影上演的那样……他一向诚实,相对地也不太会怀疑别人说的话,但心底深处委实觉得这真是太不可思议。 “我……唐先生现在就站在我旁边。”他老实回答,心跳七上八下。 “噢!”唐颉楠蹲了下来,“二哥,你快点告诉我这只是你跟他串通起来的玩笑话。”不要啊!他一定会精神分裂的。 唐杓翎比较镇定。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唐沐颐听到他的问题后才想起除了这壁草外,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迁怒地瞪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真鸡婆”。 第四章 “情形已经太过荒唐,老四的魂魄怎么会从身体里跑了出来?” 唐襄憬用眼神巡视病房里的每个人后,才道:“我说过,沐颐这几个月之中,气场是最弱的时候,人的元神最容易在这时候受到外力影响,若非他的命象有所变动,加上替他挡了一难的玉佩,现在他已走上黄泉路。” “可是老四没死不是?那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唐杓翎实在无法理解。 唐襄憬踱到窗边。“天意不可违,就算我帮他改了条生路走,终究还是同一个终点。不稳定的元神受到冲击,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理所当然地回不了身体。” 愈来愈诡异的事实、愈来愈离奇的走向,在在都让在场的几个人像是身处外星球,而惟一的文明生物却正经八百地讲着他们不懂的火星话。 “什么?”事关紧要,唐沐颐实在听不下去,“那我的一魄就这样没了?”他忘了没人能听到他说话。 张邑祺看着他,很想出口提醒,却又觉得不太恰当。看没人有什么反应,略略犹豫道出那唐先生丢失的那一魄……回得来吗?。 张邑祺先是尴尬地顿了顿,而后才露出浅浅的笑容。 “要沐颐的魂魄能回来,惟一的方法就是招魂。” 唐襄憬摸着中指上的玉戒。 “那还迟疑什么?快招啊!”激动的唐沐颐又忘了。 不过这次有同样感想的人替他阐述。唐颉楠从指缝当中张开眼—— “既然如此,二哥,你就赶快展现你神奇的力量,结束这件事吧,”不然他晚上会作恶梦……梦到四哥来找他泡茶,然后像异形那样变身,呜! “没有那么容易,在沐颐二十七岁生日之前,他的气场太微弱,就算把魂招了回来,也无法回到身体里去。”就像破了洞的气球,怎么吹气都会漏,“加上少了一魄,凝聚上就更加困难。”唐襄憬打开窗户,让微风透进来;“那我就这样做一辈子孤魂野鬼吗?”看得到自己身体却进不去?唐沐颐急得跳脚当然还是只有一个人能看到。 “那该怎么办?”唐杓翎知道他还有下文要说。 “等。”唐襄憬淡笑,泄进窗台的阳光让他看起来很虚幻,“等他过完7岁生日,等阎罗王忘了收他这条魂魄,现在只能等待。只要7岁生辰一过,气场恢复,这场劫难才真正宣告终止。 “那很简单嘛!”那现在还站在这干吗?可以回家吃饭洗澡了。唐颉楠一拍手,觉得事情已经解决。 “不。”唐襄憬泼了他一头冷水。 “又不什么了?”本来也以为事情结束的唐沐颐像是被针头刺到。 “张先生,请你帮我问问我弟弟,他听得到我们谈话吗?”唐襄憬有礼地微笑。 不等张邑祺开口问,唐沐颐已经猛点头。 “呃……。”张邑祺只移动了一下视线。其实从一开始,唐沐颐就一直在他旁边因为大家的言论而发表意见,不过都只有他能听到而已。 “谢谢。”唐襄憬微笑,而后侧首启唇:“沐颐,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张先生和你拥有一样的命盘,你们的磁场相同、频率相似,气场更是可以相融,所以只有他才可以看得见你;而也只有他,才能维持你剩下三魂六魄后的平衡,他是你度过此劫的重要关键。” “什么?”唐沐颐爆出不知第几次的惊叫,“你说这丑……说他是……”重要关键?他死皱着眉上上下下将张邑祺看个透彻,怎么也不觉得这株平凡无奇的壁草有这么大能力帮助他。 张邑祺的惊讶一点也不会亚于唐沐颐。 “这……这位唐先生,我想你弄错了,我跟唐先,呃,唐沐颐先生一点关系也……也没有,而且我没有这种能力。”他不敢相信自己对事情会有什么助益。唐襄憬轻笑。你今年二十六岁,再过一个月满二十七,生日是不是十月十二日?” 张邑祺傻住!他从来没想过,一个认识不到两小时的陌生人,能够分毫不差地说出他私人且没透露过的事。 唐沐颐瞠大眼:“你怎么知道?这小子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事情我没讲过” 以前,他不相信唐襄憬,现在做了孤魂,他还是忘记自己铁齿地质疑。同年同月……同日生?张邑祺因为唐沐颐的话而错愕地看向他。原来……原来他们之间还存在这种巧合。 “你……你早就知道?”忘记这样很怪异,他开口对唐沐颐问道。当然在别人眼中看来,他的问号是发向一团空气。 “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唐沐颐没好气地提醒。还说是贵人福星,在他看来,他会倒霉到丢了魂魄,全都是这丑小子害的! “啊。”是啊,他看过他的身份证。张邑祺轻愣,随后又望向唐襄憬。“你真厉害。可是……可是我并没有俾你这种特别的能力,我……我什么也不会做。” 这样也会有帮助吗? 唐襄憬微微一笑。“我的能力并不特别,我只是观察你的气,然后推论你跟我弟弟存在的联系。”不过…… 还真是有趣。 观察气?张邑祺下意识地看着自己周围,当然什么都没看到。“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老四的这颗福星不仅没有被吓跑,反而认真地看待这件事……真诚又善良。唐襄憬敛眸,严肃地朗声:“沐颐,以你现在的气而言,足以维持凝聚元神的力量最多只有七十二小时,一旦超过时间就会彻底魂飞魄散,到时就算招魂也没有用。” 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的张邑祺忍不住转首看向唐沐颐,当事人则是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那是说四哥会死?”唐颉楠插嘴,终于感受到事情的危急。 “差不多。”唐襄憬回答后续道:“既然本身没办法持气,就必须靠别的力量帮你,现在惟一能跟你气场相融的就只有张先生,你应该能够感受到,他人在这里和不在时的差别。” 唐沐颐皱着眉,美丽的眸睇向张邑祺。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小子有什么特别,但是从他进来病房开始,他身体上那种怞撕开神经的感觉的确消失了。 不仅如此,整个混乱的焦躁也因为一种看不见的柔和而得到平静。 这小子当真是他命中注定的贵人? 张邑祺也怔怔地回望着他,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一向平凡得几乎会让人忘记存在的他,居然会对一个认识不到一星期的人这么重要? 他真的可以……帮助这个人? 武侠小说里、电视连续剧里、从小到大所接触的常识里,都教导他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如果在他能力范围内,他会很愿意帮忙的。 虽然事情很诡谲,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还是愿意相信唐襄憬。或许是因为唐襄憬予人一种难以言明明了的玄妙,让人很难对他的话产生强烈的怀疑。 “二哥,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旁观的唐杓翎开口。光看张邑祺适才那一段“与空气的对话”,就足够让他疼一整个礼拜,他想赶快回到正常世界。 “很简单。”唐襄憬长指轻敲窗棂,“只要沐颐在二十七岁生日之前一直待在张先生旁边就可以了。” 啊?唐沐颐瞪大了双眼,目光直射张邑祺。要他跟这丑小子……相处一个月? 张邑祺也讶然。“一……一直待在我身边?” 这……他看向唐沐颐,后者的脸色清楚地说明他不乐意。 “是的。”唐襄憬轻缓浅笑,“一直待在你身边,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若离得太远,气场的影响就相对薄弱,如影随形就不会有问题。 “我不要!”唐沐颐忘记自己根本没权利说不,过多的烦躁和不明的情况,让他指着张邑祺气忿地说道: “我跟这丑小子在一起只会愈来愈倒霉而已,你现在还要我跟他寸步不离?那我死的会比较快一点!”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一点也没意识到是否伤了人。 张邑祺习惯地收回视线垂下头。他没有话反驳,因为他的确带给唐沐颐很多麻烦,也的确……长得不怎么样。 唐襄憬看着他的反应,轻语:“张先生,我弟弟有什么意见吗?” 张邑祺顿了顿,随后腼腆地浅笑。 “他说跟我在一起会……比较不好。”不知该如何转述,他只捡重点讲。 “喔。”唐襄憬眯起眼,往那一团因为张邑祺的存在而隐约能感受到的气看去。他勾唇,扬起诡异的笑,“那你对我的话…信是不信?”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老四的任性还是不变哪。 唐沐颐被他凌厉的眼神准确地锁住,他不服输地对瞪,但终究还是必须妥协。 他都已经变成了一抹别人摸不到、看不到、也听不到的魂魄,再荒谬也不过就是这样,哪还有什么坚定的立场说他不信这该死的一切? 没听到张邑祺可能传达的言论,唐襄憬料想唐沐颐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既然没有其他异议,他侧首开始交代行动。 “沐颐的身体不能一直放在这里,这样爸妈他们会起疑。”他走近唐沐颐躺在病床上的肉身。 “你想把老四移出医院?”站在医生的立场,唐杓翎实在很难干脆说“好”。 “没错。”唐襄憬从怀中掏出一只深红色的绳戒,套进唐沐颐的左手小指。 “一来,爸妈要是怀疑沐颐长睡不起,你要如何解释?二来,医院的陰气和煞气都太重,肉身放在这里会有不好的影响。” “可是……”唐杓翎背负的医生专业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祀翎。”唐襄憬认真道:“就这一次,你就信我这一次。若出了差池,我会负起责任。”严峻的神情,难得出现在他清闲的俊雅面容。 “……”唐祀翎陷入天人交战,了闭眼。“……好吧,就一次。”他无法拒绝,这是一种赌注,沉吟良久后,他闭反正,再坏也不过如此了。而且他相信二哥做事有他一定的道理,不会随便乱来的。 “那你要把四哥移到哪里去?”不会是他可爱的小窝吧?他真的不想看到四哥变异形啊!唐颉楠想举起手抓头,后又看看四周,很怕他突然的动作会打到“飘散”在空气中的唐沐颐。 “哪儿有帮助去哪儿。”唐襄憬走到张邑祺身前,“张先生,可否把左手借我?”他温文一笑。 “呃……嗯。”虽不明白要作什么,张邑祺还是抬起左手。 唐襄憬拿出和刚才戴在唐沐颐肉身上同样的绳戒.同样地套进张邑祺的小指。 张邑祺疑惑地看着那只用红麻绳编织而成的戒指,除了上面有一圈看不懂的文字外,很像精品店里卖的民族特色物品。 “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他要和丑小子戴这种像是“情侣戒”的玩意儿?唐沐颐凑近一看,戒指上的那一圈文字,跟之前玉佩上的十分相似。 唐襄憬当然没有回答唐沐颐,他朝着张邑祺解释道:“张先生,这只戒指能维持你和我弟弟之间的磁场,让你们两个都能得到平衡。另外,因为你分了气给他,所以身体上可能会有些症状,这绳戒可以减缓不适。” “谢谢。”原来如此,难怪他一进到病房后就有些头晕。张邑祺对唐襄憬的话更相信了。 “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动手帮忙了。” “帮什么忙?”不是没他的事了?唐颉楠装傻。 “把沐颐的肉身移到有帮助的地方去。” “哪里?”不会是他的窝中吧?唐颉楠忍住想逃跑的冲动。 “你觉得呢?”唐襄憬微微侧身,等答案。 “咦?”清灵的眼睨向目标。 张邑祺的黑框眼镜掉了下来。他讶然地看着唐囊憬,然后再看看同样难以置信且快要火山爆发的唐沐颐。“呃……我?” 他错愕地扶住眼镜,从没觉得它这么重过。 一抹平空冒出的灵魂要日夜跟在他身边就算了,现在连一个沉睡不醒的身体,都要搬去……他家? “我拒绝,你们听到了吗?我——拒——绝!”唐沐颐再度表示他最严重的抗议。 连身体也要搬去跟壁草同住? 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玩弄他毫无意识且无瑕的躯体?他可不想还没还魂就变成一株“残花败柳”!二哥也太信任他了吧? 当然,一如他之前的叫骂,没有人理会。 张邑祺看着彷佛尘埃落定的戏码,没有开口说不的空隙,心里只想着不知该如何跟弟弟解释家里即将多出一具“尸体”。 是缘分?是福祸?是会光明灿烂,还是会黯淡晦涩?两个人,两条完全迥异该交集的并行线,被迫毫无选择地牵扯纠缠在一起。 “倩男幽魂”,领衔主演——唐沐颐。 倒数结束,还有三十天! 第五章 他知道自己是个存在感十分薄弱的人。 小学的时候,若做什么报告分组,他一定是班上多出来的那一个人,最后才用怞签的方式被排进同学们早就分配好的组别。 他的成绩永远是不上不下,没有优秀到让老师与有荣焉,也不会考烂到让老师印象深刻;升了年级换了班,从来没有老师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他每学期的群育都是满分,每次成绩单上的评语都类似“温敦老实,诚恳善良”,所有同学对他感觉不外乎是“老实的人”、“没有脾气”、“诚实”、“反应有点慢”之类,但要更进一步再问些深入了解的问题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这种情况延伸到大学毕业出社会。 他没有远大的志向,不像别人想要一年赚一千万,或者当个有名的什么什么艺术家,还是像微软那样开一家称霸国际的计算机公司,更甚至征服世界地球宇宙扩展外层空间什么的。 他的希望,一向脚踏实地,只要努力就能触碰。 他想让弟弟有好日子过,他想照顾弟弟衣食无忧,只要两个人能平安生活,这就是他最大的期盼。 曾经有人说他没志气,做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只是不在意地笑一笑。 对他来说,站在众人顶端的荣耀,绝对比不上对亲人的关心关怀。 他是一个简单的人,过着一成不变的简单日子,穿着简单、长相简单,如今,在他简单的人生里,却掀起了一阵完全说不上简单的惊涛骇浪。 平常的卧室里,却多了两样不平常的东西。 一是别人的身体,一是从别人身体里跑出来的魂魄。 从今天开始,他们要和平共处一个月……当然,如果真能“和平”的话。 这个魂正处于生气状态。 凝室的气氛,让他微感尴尬,只好说些话来平缓:“呃……这是我的房间,隔壁有一间书房,书……书房的对面是厕所,然后厕所的左边是……” “你为什么不拒绝?”唐沐颐抿紧了漂亮的唇瓣,从出事至今堆积起来的怒怨已经濒临爆破边缘。 他终于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任凭他在旁边表达自己千万个反对意见,最后的结果仍是他的躯体现在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 该死!他虽然变成了魂魄,总还有选择的权利吧? “呃?”突然被打断话的张邑祺,思考回路有点阻塞。 “别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一点自己的意见都没有吗?”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要跟个这么丑的家伙完全共处,唐沐颐就只觉眼睛痛了起来。虽然事关性命,而且只要忍耐一下就可以度过这段危难期,但他一向不喜欢被人逼迫,明的暗的他都不接受!这才是他发怒的最大原因。无法随心所欲的限制让他极为不悦,最先要承受他脾气的当然是惟一可以看见、听见他的张邑祺,他可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张邑祺微怔住了。“我的确没有意见。”能够帮助别人就该尽力而为。 白痴!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讽刺”两个字长得什么样?唐沐颐气到爆,只觉得就算把他骗去外国当台劳,他大概也会乖乖地帮自己数钞票。 “你不会觉得麻烦?你不会觉得这整件事很棘手? 很荒谬?”这小子脑袋里到底装些什么? 张邑祺瞅着占领自己床铺的沉睡“尸身”,他是真的不会觉得很麻烦。 刚刚唐医生也叮嘱过了,每隔两天会有一个专门看护来看情况,他只要负责帮无法清醒的身体按摩,方便还魂后的复健,其余的交给职业看护处理就好。 “我只是提供地方让你栖身,不会很棘手的;至于荒谬……我只觉得神奇。” 他很诚实地回答。 可他的诚实却有人无法欣赏。 “我真是受不了你!”他真想吐血,唐沐颐瞪大双眸。 没主见、也没大脑,笨到极点不能再笨,没看过比他更单细胞的生物! 完蛋了,要是这一个月他都只能跟这笨壁草说话,他一定会被传染愚蠢,张邑祺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生气,只猜想大概是因为一连串的意外让他恼怒,不知该如何安慰人,他略显笨拙地问道:“你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他们也站得够久了。他倒是没思考过魂魄会不会累。 唐沐颐睇向身后那张看起来不怎么舒服的椅子,毫不掩饰他的嫌弃。 “你房间就这么大?”格局小、寝具也旧,除了干净以外,找不到任何优点。 啧,一向注重生活品质的他,居然沦落至此。 被“反客为主”,帮助人家还要被人家嫌,张邑祺一点也没有生怒。“嗯……没有别间了,请你将就。” 唐沐颐往门外瞥一眼,顺手一指:“那不是还有一间房?”“呃?”张邑祺看过去,“那……那是我弟弟的房间。” 幸好邑文去上学了,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解释,平常邑文不会进他房间,也很少在家,应该还可以瞒一阵子……可是能瞒过一个月吗?张邑祺望着大床上吊着点滴的俊美面容。 这小子还有弟弟?一定也是长得不怎么样。唐沐颐理所当然地联想。 环顾整间房子,只有“乏善可陈”四字做结论。 无趣、无聊!在这里一天他可能就会想夺门而出,何况要被关三十天! 要是他可以飞来飞去还可以解闷,但二哥说他是“生灵”的魂,所以不像那些鬼魂一样可以飘来飘去,说穿了,他根本是个“半吊子”的魂魄,既不能吓人,也没办法自娱,没人听得到、看得到他。惟一能跟他说话的家伙,却又蠢到让他想捶胸! 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唐沐颐睨着他:“你该不会想跟我睡一张床?” 这是他的房间,也只有一张可以挤下两个人的床,他该不会打着这种主意才答应要收留他吧?要是真的被这小子“睡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唐沐颐从来不觉得别人觊觎他会是件奇怪的事。 张邑祺没有察觉他话里贬损的意味,只是轻轻地笑。“嗯,我衣柜里有一张折叠的行军床,这张床可以睡。”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他不是真傻,他知道像唐沐颐这种集外貌优点于一身的人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他,跟他这种不起眼的人在一起,一定是很委屈,这段时间内他会给予相当的尊重,这样朝夕相处就会变得更容易些。 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唐沐颐回过首,手帮自己的躯体盖好棉被。 对了,还有一个疑问待解。 看着他正 “你是不是‘那个’?”他记得很清楚,两个人第一次相遇是在一间同志酒吧……那种“初会场面”要他想忘记都难。 “哪个?”张邑祺将床铺拉直。拐了一个弯的话,他永远听不懂。,“跟我一样的‘那个’。”每句话都要重复,烦。 张邑祺站直腰。“什么跟你一样?”他疑惑。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唐沫颐大吼而出,快要喷火了。实在受不了,跟丑小子说话真会折毙他的脑细胞,比死光枪还厉害。 张邑祺先是一愣,随后张大了眼。 “咦?”没料到被问及如此隐密的私事,他没有防备地红了耳朵。看到唐沐颐审视的眼光,他才真正了解,“我……我不会对你乱来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帮你而已,真的!”他急急解释,澄清自己的动机。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作贼心虚?”唐沐颐看到他就是想话里带刺。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啊。” 猛挥手增加可信度,却因为动作太大而勾到就在旁边的点滴细管,一阵摇晃,张邑祺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抓被扯掉的点滴袋,不幸又手忙脚乱地踢到钢架。 接这个也不是、接那个也不是,一串兵荒马乱,“砰”的一大声,歪倒的不锈钢点滴架正中红心! 暴风雨后的宁静。 张邑祺手中拿着点滴袋,看着床上躺着的肉身被那坚固耐用的钢条砸个正着,漂亮的沉睡脸孔,额际上很快地浮出一个硬币大小的瘀青,还有点破皮见血。 他怔怔地把架子扶好,缓慢地回首,望着“尸体”的主人。呃,唐先生的颜面神经好像有点怞搐…… “你……”气到颠峰无法再气,唐沐颐神情僵硬,“你……你是故意的吧?” 因为他的态度恶劣,所以他就……表面上一副乖样,其实笨里藏刀,然后用这种方式报复……他会被整死、会被整死!用不了一个月,不出一个星期他大概就会缺手断腿、耳聋眼睛,还外加毁容! 张邑祺愧疚万分,他想上前解释,却忘记手里还拿着点滴袋,这一走动,插在唐沐颐肉身上的针头就这样像拔萝卜似的被硬生生地拨了出来! 看到自己身体的手臂在狂泉,唐沐颐的脸绿到变黑。 “对……对不起,”不知自己何时又闯了祸的张邑祺傻眼,吓-得丢掉手里的东西,连忙七手八脚地拿卫生纸压住他身体上的伤口止血。 “你一定是故意的……”唐沐颐怞动着面颊上的肌肉,发现面对的未来很有可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他不想亲眼目击自己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 他现在就可以想象他唐某人的出殡日会挂着大大的“英年早逝”四字;如果丑小子去给他上香,说不定还会错手烧了他的灵堂! 待不下去!待不下去了!他现在就要离开! “你马上打电话给我二哥”随便谁都行,快来把他带走啊! 他一定会被害死的! 救人啊! 阿弥陀佛、真主阿拉、万能玛莉亚!阿门! “怎么了?” 看到二哥收了线,唐颉楠转动方向盘开口问着。 唐襄憬把手机放回衣袋内,轻笑道:“没什么只是沐颐有点不适应罢了。” 张先生在电话里的言辞尖锐,语气却显些为难,想来一定是沐颐逼着他每个字都要照实传达吧。 “这么快就有问题了?”唐颉楠踩着油门。他们从张家出来还不到一小时,四哥就开始抱怨了啊?真不愧是他们唐家最任性的角色。 “不碍事。”唐襄憬微笑,“若爸妈问起沐颐的事,你就说他去欧洲旅行,不知何时回来。”为避免节外生枝,愈少人知道愈妥当。去欧洲旅行?要是老爸知道四哥居然一声不响地丢下公司跑去玩,真不知会发多大的火……算了,一向离经叛道的四哥也不是第一次惹老爸生气了。唐颉楠在心里祝福唐沐颐。 “二哥,叫三哥找专人二十四小时去照顾四哥的身体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搬去张先生的家?”他很早就想问了。 “因为…气变了颜色。”很明显的,在他们俩的周围产生了令人无法忽略的美丽红色。 “啊?”牛头不对马嘴。唐颉楠对他的回答是满头问号。 唐襄憬一笑。“我相信,张先生一定会对沐颐有除了渡厄外的影响……是一种我们都没办法办到,而且很好的影响。” 那个骄纵难搞的四哥、那个荣登金氏世界纪录自恋的四哥、那个以为地球以他为中心在旋转的四哥,会被人影响? “例如?”唐颉楠实在好奇。 唐襄憬神秘地扬唇,没有正面做解答, “颐的夫妻星座生年科星。”只道 “啥?”干吗突然说这个?唐颉楠雾煞煞。 这表示…未来的姻缘……” “四哥那种人还有姻缘啊?”唐颉楠忍不住插嘴。 那种见一个泡一个、花粉遍原野、没有节躁概念、完全以貌取人,又只喜欢同性的花心大萝卜会有姻缘? “命中注定的话,就会有。”端看缘分是否有到。 真那么准?“那二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算算我的姻缘是‘生几颗星’?”不然算命运、未来也可以。不懂紫微斗数的唐颉楠,随口就乱问。 “天机……” “啊?”就这么简单两个字? 唐襄憬垂眸低笑。“不可泄露。” “二哥,你真的很爱吊人胃口耶!”像是广告每次都卡在精彩片段,让人想砸了电视。唐颉楠撇嘴:“我记得我国中的时候,你也是跟我说……”他开始翻旧账。 唐襄憬只是维持悠然的神情,聆听弟弟的碎碎念。 夫妻星座生年科星—— 未来的姻缘将会是自己的贵人 喀搭喀搭…… 喀搭喀搭喀搭…… 喀搭喀搭喀搭喀搭…… “吵死了!” 唐沐颐本来斜倚在沙发上的魂体终于再也没办法忍受地站起,他大步地走向张邑祺的书房门口,在手要握到门把之前才猛然察觉自己碰不到东西,想起身体被穿透的那种厌恶感,他低咒一声,不在乎优雅地拉大嗓门。 “丑小子!开门!” 敲打在计算机键盘上的声响终于停止,不过紧接着是一路的乒乒乓乓,宛如翻箱倒柜的噪音,末了还夹杂一声痛呼,不知撞到什么东西。 书房的门“咿呀”地打开,张邑祺眯着眼,少了脸上的大黑框,他看起来更加年轻。说他二十六,一定会被笑“唬烂”。 “什……什么事?”好痛……手肘敲到书柜,刚好撞到骨头,痛得他流眼泪。 “你——你没戴眼镜?”本来到了嘴的话硬是转了个弯。唐沐颐瞪着他,少了镜片的阻碍,他发现他的睫毛好长……他管他睫毛干什么?就算长到可以拿来拖地都不关他的事! “嗯,工作的时候不戴。”他度数不浅,但习惯看近的东西尽量不戴。“有什么事?”他知道他不是来问眼镜的。 对了,工作,他所谓“时间很自由”的工作,原来就是一整天窝在房间里打计算机做翻译。唐沐颐觉得他实在是非常适合做这种“闷到死”的职业。 “你的键盘吵死人了,想办法小声一点。”他冷淡地回视他。 是啊,没错,他就是在找碴!被自己兄弟买掉已经够不爽,看到床上的身体被包成像是印度阿三的头他更火大,还要忍受持续不断的噪音,谁还会有好心情? 最好笨壁草受不了他,到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 地被请出去,二哥就再也没借口推托,不得不来接他了。哈哈哈!他真是有够聪明。 想办法小声?键盘……可以调音量的吗? 张邑祺拨开垂下额旁遮住视线的薄软黑发。“那我用写的好了。”有时晚上赶稿为了怕吵到邑文,他也都是用手写的。 唐沐颐的如意算盘破裂,上扬的唇角僵硬。“那还真是谢谢你。” 果然,蠢蛋不能以平凡视之。他真不懂,怎么会有人这么逆来顺受?又不是在演阿信! 看着他明显不高兴的表情,张邑祺微微迟疑问道: “你是不是很无聊?”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他好像就一直坐在客厅没动过。 “你说呢?”说到这个,唐沐颐就一肚子气。 看了几个小时的白痴节目从清醒看到睡着,偏偏他又没办法自己转台,就算转了台也都是爱来爱去爱了八十集、或者吵来打去绵延一百集的连续剧;再不然就是大同小异的搞笑综艺;新闻播来播去,也就那些;比较有深度的Discovery不是老虎吃羚羊,就是豹吃羚羊,再不然就是狮子吃羚羊,再有趣也都看到无趣!电视节目就那些东西,他能看什么,难不成要他看什么吗?他以前就不看电视,现在更不想看! 其实他大可以走出去闲晃,但不知为何,只要他离开太远,马上就会感到一阵晕眩,左手小指也会传来疼痛,就好像如来佛的紧箍咒,他才发现自己怎么翻也翻不过二哥的五指山! 张邑祺略感技穷,刚刚也帮他转台转了很多次,但他好像真的不太喜欢看电视的样子。 “那你……要不要看书?”他的书房里应该会有他感兴趣的书籍。 “看书?你要一页一页帮我翻吗?”还是要他就盯着同一页看? “嗯……也可以,如果你想的话。” 神经!那不就要一直坐在他旁边?他才不要跟个丑家伙“葛葛缠”咧。 “我说你……”唐沐颐停下未出口的毒贬,侧首倾听。“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开大门。啊!张邑祺连忙越过唐沐颐,上前把他卧房的门关起。在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之前,还是……先隐瞒再说吧。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唐沐颐瞅着他。 “我……我弟弟回来了。”张邑祺低声回答。 原来是丑小子的弟弟……丑小弟回来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唐沐颐正想开口问,大门就被打了开来,他反射性地抬眸望去,预期的“丑小弟”没有出现。 张邑文穿着一身脏乱的制服站在大门口,脸上的泥尘并未减少他的清俊。 秀丽的眉一如往常地微微皱起,他冷冷地看着张邑祺沉默以对。 唐沐颐魅人的黑眸瞪得老大! 他开始觉得,或许…… 待在这里也并不是这么糟糕的事。 第六章 天底下无奇不有。 上天创造人类的时候就是喜欢玩些小把戏,类似像这种基因突变就是最好的证明。 细致的五官、修长的手脚、略带褐色的头发、漂亮的轮廓…… 若壁草是两分 那他跟他弟弟九十八加起来就正好是满一百。 “你弟?亲生的吗?”他不得不怀疑,就好像孔雀和麻雀,再怎么样也不会从同样的母亲肚子里生出来。 “啊?是……是亲生的。”张邑祺忘记弟弟在场,下意识地就对唐沐颐的问话有了反应,出了声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什么?”张邑文正在脱鞋,听到他的声音就抬起了头。他在跟谁说话? “呃?”从来也不会说谎的张邑祺,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弟弟。“啊……嗯。” 他没有骗过邑文,一次也没有,不知该怎么说明,他只能响应无意义的响声词。 “你嗯嗯啊啊的做什么?”生蛋啊?唐沐颐睇他一眼。“怕他发现我?像你这样子一副僵硬的表情,你弟不怀疑才怪,放松一点!”他在张邑文面前挥了挥手,确定对方眼中没有他的存在,他给了张邑祺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张邑祺却因为他走来走去的动作而直流汗。再怎么说,他没有办法把唐沐颐视而不见。 张邑文瞅着他比平常怪异的态度,略感疑惑;再看他视线似有似无地游移,他蹙眉更深。“你在看什么?” “呃?”张邑祺连忙收回目光“我在……” “你白痴啊,连说谎都不会。”唐沐颐站在张邑文身旁看着他支支吾吾,觉得他真是失败到家。不就是扯谎嘛,他们做商人的最基本要件,跟吃饭一样熟悉。 他仗着张邑文看不到他,近距离地打量着他俊秀的脸孔,顺带品头论足起来:“眼睛好漂亮,双眼皮够深;鼻梁也挺直……嘴唇还有点粉红色;骨架有形,身材比例也佳……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壁草小子真可怜,所有优点都生到这个优质美少年身上了。 张邑祺频频用眼睛示意,希望唐沐颐不要再说话扰乱他了,他一向只能一心一用。 “邑……邑文,你要吃晚餐吗?”把注意力集中到弟弟身上,他口拙地转移话题。 虽狐疑他刚才的诡异举止,但张邑文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将书包背上肩膀,走向自己房间,漠然地开口:“我换完衣服还要出去,你不用等我。” “这样……”张邑祺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听了两人间降到冰点的简短对话,唐沐颐挑眉。 怎么,他们感情好像很差? “你弟是不是不良少年?”脸上的灰尘像是刚打完一场狠架。 “才不是。”看到弟弟进了房,张邑祺低声地反驳。 他一向相信邑文的为人。 “你这么笃定?”像这种正处叛逆期的青少年可难懂了。 “当然!”张邑祺昂首看着他,眼里皆是对弟弟的信赖。 “你们的感情看起来不好。”那怎么能了解彼此? “你不是说你父母过世,那你跟你弟应该是相依为命才对。”可是看起来却很像仇人相见。 一向跟手足相处没有障碍的唐沐颐,一针见血地就点出刚才观察到的事实。从来都很少花精神着想过他人心情的唐沐颐,神经比阿里山神木还要粗大。 张邑祺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他缓慢地垂下头,讷讷地道:“大概是因为他……他知道我……所以才……”他多希望,邑文能接受他的选择。 “你讲些什么?”不清不楚,有讲跟没讲一样。 “你……你的家人知道你喜欢同性吗?”张邑祺虽是问向唐沐颐,但眼睛却盯着地板。 “当然知道。”早八百年他就昭告天下,他永远记得老头差点气得翻整个屋顶,三哥和颉楠笑个不停,还有二哥完全没反应的反应“我……”张邑祺瞅着自己反照在地板上的影子,沉沉地,“我……我觉得好羡慕你……”他跟邑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突破这种相处瓶颈? “那是应该的。”唐沐颐勾唇低笑,俊美万分。 他被人羡慕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跟英俊完全搭不上边的丑小子,会感到羡慕是天经地义,其实不用坦承他也知道。 他脑袋里想的“羡慕”跟张邑祺指的完全没有关系。 “你……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才能让邑文接纳他? “你?”唐沐颐的眉皱成一团,他评估出结论。 “你不行。”他很快 既没有天生丽质,后天的努力也来不及,就算在服装上做调整,也顶多只能进步二十分,要达到他这种完美的境界,还差得很远很远。 再说,根本就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毫无缺点嘛! “果然不行吗……”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解决啊。张邑祺叹气,颓丧万分。 “不用难过,其实很多人都跟你一样,我是特例。” 完美无瑕的特例,再也不会有了。唐沐颐难得大发慈悲地启唇安慰……当然敷衍大过于诚意。 呆呆笨笨的丑壁草,路上抓一把应该会有一两只,同类还是很多的……不过要像他蠢成这样,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真的吗?”原来大家都有同样的困扰,毕竟,这是件社会难容的事吧。只是……他做错了吗?张邑祺敛眸。 “真的。其实你可以买些新衣服。”虽然他身材很“竹竿”,但比例还可以,只不过不合身的宽松衣物看起来很没精神。对了,最好还要把大黑框拿去丢掉,他看到那副眼镜就“倒弹”。 买新衣服?张邑祺困惑地抬眼。 “为……为什么?”他始终没发现他们两个根本在各说各话。 朽木不可雕也。唐沐颐摇头:“当然是因为——” “你在跟谁说话?” 突然插入两人谈话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 张邑文换好衣服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审视的眼光宛若要穿透人心。他从刚才就一直听到大哥讲话,打开门却又只看到一个人。 “我……我在……”结巴,要张邑祺说一个小小的谎言像是舌头打了死结。 “你今天很奇怪。”张邑文走近他;大哥只有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口吃这么严重。 “是…是吗?”面对弟弟的逼问,张邑祺含糊应过,空无一物的脸上让他没有,安全感,他一向隐藏在厚重的镜片后回避所有的探寻。 “我真是服了你。”唐沐颐瞠眼。没看过有人这样的,什么话都还没说就一副心虚的样子,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要人觉得他不对劲,不发现他有古怪还真难! “啊?”辞穷又被扰乱的张邑祺,响应了唐沐颐后直想捂住自己嘴巴。 张邑文皱紧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弟好像在逼问囚犯。”唐沐颐一旁凉着。生气的时候也很漂亮……真的跟丑小子是亲生兄弟? “你……”别再说话干扰他了!张邑祺看着张邑文:“邑文,我……这……”他讨厌自己的嘴总是那么笨。 “不说算了!”张邑文不悦地别开脸,转身往大门走去。 “邑文……”不知弟弟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的张邑响应他的,却是用力地甩门声。 他怔怔地站着,心里实在难过。他不明白,他们兄弟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要怎么样才能改善? 是不是只要他喜欢上异性,邑文就会改变态度? 可是他知道自己……他不愿意找虚假的替身付出感情…… “喂,把我二哥给你的戒指拿下来。” “咦?”张邑祺回过神看向站在他跟前的唐沐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要求。 “快点啊,”不然养眼的美少年走远了,他就跟不上了。 二哥的戒指有问题,所以他只要魂体离得太远就会手痛,所以只要壁草小子把戒指拿掉就搞定……大概吧。 “可是……”那位唐先生曾经私底下吩咐过他,不论唐沐颐说些什么,或怎么请求,为了他好,戒指都绝对不能拿下。“这……我不能这么做。” 不知情的唐沐颐愣住。“你戴上瘾啊——” “不是的。”张邑祺踌躇,“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追你弟。”唐沐颐毫不隐瞒。 “啊?”追邑文?“为什么?”张邑祺傻住。 “你说呢?”唐沐颐不耐,“你不拿下没关系。”哼,他就不相信一枚小小的戒指能有多大能耐!他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看到他那种彷佛找到猎物的眼神。这是不行的,因为邑文,跟他…不一样的!张邑祺恍然大悟情急之下,他忘了唐沐颐是个魂体,根本不能做什么怪;他也忘了无形的魂魄是无法触摸的,手一伸,他就想要拉住唐沐颐的膀臂。 瞬间,在两人互相接触到的部分一阵灼烫,高温的火线迅速地窜进彼此的内心深处,闪起捕捉不到的无形共鸣。 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毫无遮掩地在他们身体里荡起涟漪,跟着呼吸同步,几乎让他们的思绪在刹那停摆。 被暖流猛然贯穿脑海的唐沐颐迅雷般地收回手,他错愕地转首,看见张邑祺也是满脸惊讶。 他摸着自己手臂,难以置信!一开始他也曾因为不相信自己成为魂魄而去触碰唐颉楠,但被穿透的感受令他十分恶心,可是现在,同样是被人触碰,可是……就是很不一样,好像被电电到似的。 虽然只有很短很短的一瞬。 “你手上拿着什么玩意儿?”电线还是整人玩具? 张邑祺好半晌才回过神,他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没……没有。”原来魂魄摸起来很像触电。 “见鬼!”唐沐颐低咒。他都可以成为幽魂了,丑小子会传电有什么稀奇?他回过首,决定把这个意外丢到脑后。 “等……等一下!”这次不敢再乱摸他的张邑祺出声叫唤。“你……你不可以去追我弟弟。” “为什么?”唐沐颐睇着他。 “因为邑文……因为邑文他和我不一样,也……也和你不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唐沐颐觉得他有语言障碍。 “你又知道你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了?”怎么他什么事情都这么清楚了解?他弟弟看起来就不像会说心事的样子。 “我不知道。”张邑祺垂首,“但是我会尊重他…… 不过,在他没有跟我说之前,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样。” 因为他知道,同性恋者这个身份,必须承受多少不堪和歧视,他经历过,就不会愿意惟一的弟弟走同样的路。 但他一定会尊重弟弟的选择。 “所以你……请你不要打扰我弟弟。”难得的,他表明白自己的坚持。 唐沐颐愣住。他转身面对他,抱胸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 “你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意见。”真是奇迹 他还以为壁草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请你答应我。”张邑祺十分认真。 喔……这家伙还真疼弟弟。唐沐颐好像对他有了新的发现。 干吗把他看得好像洪水猛兽一样?他虽然很喜欢美少年,但也是有原则的好不好?对方不要,他也不会强来;再说,以他现在这种样子,能做什么坏事? 其实他无聊想出去晃晃的成分大些,只是希望路上有漂亮的东西养养他的眼罢了。 他给张邑文的评价虽然很高,但也并不是非要“把”到他不可。这丑小子真的很看轻他的为人。 因为这样,唐沐颐更不能丢了面子,他潇洒地扬眉,大言不惭:“你弟那类型的我看多了,比他更好的大有人在,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现在也没办法“怎么样”。 “真……真的?”为求慎重张邑祺重复问了 他真的把他看得很扁。 唐沐颐皱眉,倾身逼近他 “你再怀疑,我就吃了他!”如果真能“吃”的话。 张邑祺睁着单眼皮的眼,唐沐颐的保证,让他扬起宽心的笑。 “谢谢。”淡淡地,他牵起的唇角勾动了面颊上的浅浅酒窝。 唐沐颐看着他的笑容,没来由的心脏猛跳,过近的距离,让他连呼吸都快了一拍。 他惊愕地站直身,别过头闪避那张没有心机的笑动作之大差点扭到脖子。 他疯了!干吗对丑壁草心跳加速? 这种长相根本人不了他的眼,带出去还很丢人,晚上看到没有被吓到就不错了,加上又笨又蠢,跟他说话还会被降低智商,送给他他都不要,根本不符合他理想的条件。 那他到底在心跳个什么鬼啊? 唐沐颐压着胸口,猜想自己可能罹患“后天性突发心脏乱跳症”……呃,魂魄也会有病吗?“你……你怎么了?”脸色突然青青白白的。张邑祺担忧地瞅着他。 “没什么。”唐沐颐故作镇定,“我要看电视。”往客厅走去,他的身影有点僵硬。看电视?他不是不喜欢看吗?张邑祺真的被他搞胡涂了。 “帮我转台。”唐沐颐指着遥控器催促。 他——定是发神经……居然对丑小子有反应了,一定是刚刚被电到,所以一时反常!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拼命在心里翻找合理的解释理由。只不过是脸颊上笑出两个洞嘛,这样就让他呼吸变快,实在太没道理,所以一定是刚刚被电到的关系…… 虽然他觉得好像有一点点可爱,但也不可能会像突然得了气喘一样。他身体从小就很健康,虽说他现在是没有躯壳的魂魄,不过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或许还魂后叫三哥帮他检查一下有没有心脏病,还是“咦……”张邑祺不明白地看着他,唐沐颐则是微恼地别过脸闪躲他的目光。 “你……你肚子饿啊?”魂魄也会饿吗?可是都没听他说过啊。 “你觉得我会饿吗?”饿了也吃不到东西好不好? 他到底有没有大脑?唐沐颐翻白眼。“我问的是你,你!你早上也不吃,中午也不吃,你想得道成仙?” 他怀疑会有这么蠢的神仙……他绝对不是在关心他,绝对不是。 只是闲来无事问问罢了。 “我?”张邑祺习惯性地拨开掉下来的发稍,“我刚刚喝了很多咖啡。”一肚子水,所以还不是很饿。 喝咖啡?“你空肚子就喝咖啡?你想胃穿孔,还是肠穿孔?会咖啡中毒你知不知道?”这么不会养生,也没有常识。 “我……” “我什么我?你快点去吃些东西,不然你翘掉,也完蛋!”对吧,其实他会这么鸡婆都是为了自己。 到一个贴切理由,唐沐颐挥去心里那种诡异的因子。 “可是……”张邑祺为难地看了看桌上的东西。 “可是什么?”叫他去吃饭,又不是叫他去死!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有没有天理?“二哥说你的气会影响我,你不吃饭,气就会变弱,到时候我连魂魄都不见了,怎么办?”瞎办不打草稿。不吃饭气会变弱吗? 张邑祺疑惑地抬眼。 “我的工作还没作完,不赶快弄……我会没办法交稿。”而且做到一半被打断,他注意力分散掉就会想睡觉,要趁还清醒时做好才行。 “要弄那么久?”连饭也不能吃?唐沐颐看了看桌上摊开的书。“你昨天不是也在翻这本?”还有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都是同一本。 “嗯。”张邑祺翻了下桌上的纸张。“虽然只是翻一个段落,但是因为太多名词,照单字直翻会不太恰当,所以我要查很多资料。”再过几天就要交稿了,实在很急迫。 “什么名词?”唐沐颐盯着他划红线的地方。 “嗯?像这个……” “FEP,Pndt,EndRocssor,这是指前端机,是一种类似微电脑的装置,专门负责各项通信系统控制的工作。”唐沐颐说出大写字母的正确含意。 “咦?”张邑祺张大了眼,连疲累的单眼皮都被撑开。 “咦什么咦?”唐沐颐睇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着书上的红线。“这个,WAS,WideAreaidmnhongeMce,广域信息查询系统,是查询索引资料的工具……计算机概论教的。”他扬起优美的唇线,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念书的时候。 “你……你会?”张邑祺看着他,眼神好崇拜。 “怎么不会?这些名词都跟计算机有关,我好歹也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总经理。” 又不是坐在那边吹吹冷气就能当总经理。虽然他老被老头嫌太散漫,至少也是凭实力见真章的。 是啊,他都忘了唐先生的职业跟计算机科技有关。 彷佛见到救星,张邑祺高兴地翻开书。“那,还有这个和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懂……另外——” “等等。”唐沐颐打断话,可以蛊惑人的深眸直瞅着他,“你不吃东西,我就不帮你。”他不是威胁,只是“劝说”而已。不过,丑小子吃不吃到底关他什么事啊?他真是愈来愈闲了。 张邑祺也有相同的疑问,不过他还是听话地走到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碗加好热水的泡面。 唐沐颐皱眉。“又是泡面?你老吃一样的东西不腻啊?”他用看的都腻了。 张邑祺望着面碗。“今天吃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敢说口味不一样试试,他绝对吐血给他看! “今天多加了一颗蛋。”前几天都没有。张邑祺腾了一个空位放碗。 唐沐颐没有吐血,不过却很想捶墙。 “还真是不一样。”得感谢那颗蛋。 “等面泡好我就吃,你先教我好不好?”张邑祺望着他。 因为高度的关系,唐沐颐可以看到他微微露出衣领的锁骨,这让他产生一种想伸手触摸的冲动。 喝!他发什么春?- 定是禁欲太久的关系,饥不择食了。锁骨嘛,谁不都长得一样?唐沐颐强硬地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到书上。 “你这本书里很多专业用语,你应该只是普通的翻译,这种术语怎么会要你翻?”这些应该找专攻专业的翻译来翻才对。 “是吗?”他不知道,出版社给他稿子他就拿回来了。” 唐沐颐睨着他。“你一定是被骗了。”专业的翻译价钱当然比较高,所以拿他这种责任感强的蠢蛋开刀最好了,不论什么稿件都会尽力翻完,也不会有所怨言。 真是笨得要死不活! “你下次记得跟出版社提高稿费,他们就爱骗你这种笨蛋!”唐沐颐也不晓得自己在生什么气,根本没他的事嘛!他干吗浪费卡路里发火? 但……总之,他就是很气! 张邑祺也不知道他为何不高兴“我知道了。”只是点点头道喷,看到壁草的白痴脸就一肚子火。“看这里,IS-DN是表示……” 唐沐颐的语气很差,不过解说却很详细。 张邑祺安静地听着,时而提一些问题,太过于专心让他不再习惯性地闪避唐沐颐的视线。 热水的蒸气冉冉地上升。 两个人都没发现,他们靠得好近…… 第七章 “你……你想不想出去?” 摊在躺椅上“闭目养霉”的唐沐颐 瞧见张邑祺背着个包包站在他前面。 “你在问我?”唐沐颐瞅着他。 微掀眼睑 “嗯。”张邑祺拿着牛皮纸袋,“我要去出版社交稿,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去逛逛?”等交完稿,他们可以到处去走走。 好像溜狗。可怜的小黄或阿花,或随便什么名字的爱狗没有元气,主人很不忍心,所以就带它出去晒太阳…… 哈!哈哈! “你是不是一定要出去?”唐沐颐懒洋洋地坐起身。 “啊?”什么意思? 为什么每次讲话都要重复?“我是问你,是不是非出门不可?”浪费口水。 “嗯,是。”问这个做什么?张邑祺不解。 “那我就算要说不想去也不行了?”唐沐颐瞪着他左小指那只红色的“狗链”,皮笑肉不笑。 “什么意思?”张邑祺真的不懂,唐沐颐说的话常常让他一头雾水。 “没什么意思。”唐沐颐斜睨他,懒得解释。他站起身,伸展修长的四肢。 “你说要出去,要怎么去,骑摩托车?”他料想他不是四轮车阶级。 高中的时候他玩过重型机车,后来十八岁拿到驾照后,他改玩跑车,就再也没碰过二轮的“电动轮椅”。不过丑小子骑的一定是小绵羊,没有实体的他坐在后面,不知道会不会被风吹走?然后又被那该死的戒指强迫牵引,就变得像风筝一样,哈哈哈…… “坐捷运。” 平空一句话插进唐沐颐最近很喜欢乱七八糟想的思绪,他转首看着张邑祺,以为自己听错。 “你说……坐什么?”捷运?火烧车的那个吗? 当惯少爷的唐沐颐,从来都只有司机开车或他自己开车两种“交通工具”,对于日常的大众运输系统真可谓“只吃过猪肉,没看过猪走路”。 张邑祺从鞋柜拿出他一千零一双球鞋。 “坐捷运,很方便的。”十分钟就到了。 真的要坐? 要不要先买个保险? 唐沐颐,因为八百年前的过时新闻而感到忐忑不安。 恶—— 晴朗的青空、翠绿的草皮和悦耳的虫鸣,位于市中心的森林公园,有清澈的池塘、茂密的树木,在钢筋水泥的环绕不,这里彷佛是另一处时空。 不过,纵使空气如此难得清新,唐沐颐还是惨白着一张脸。 “你怎么样了?”张邑祺坐在草地上,忧虑地问向已经彻底躺平的唐沐颐。 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总之一趟捷运坐下来,唐先生就愈来愈不对劲,因为看他好像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所以就先带他到这个离出版社很近的公园稍作休息。 “你很难过?” 是晕车吗?坐捷运也会晕吗?张邑祺真的无法理解。 好恶心…… 唐沐颐躺在柔软的草皮上,魂体上尽是刚刚被路人甲触摸后产生的反胃感,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避免别人碰到他,但是公共场所,又没人看得见他,他还是不小心被“穿透”了很多次,那种感觉,厌恶地让他想呕吐。 他闭了闭眼,静静地让充满草香的微风吹散他的不适。 “要不要我去买些水来给你喝?”张邑祺实在担心。 他不知道魂魄怎样才能恢复体力,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特殊能力,但一碰到状况,还是不免在心里着急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没深思为何要这么关心唐沐颐 做的事。 喝水?唐沐颐抬起的美眸。 只觉得是应该 “你觉得我能喝得到吗?”笨就是笨,无可救药。 他一讲,张邑祺才忆起他的魂体不能吃喝。“那那要不要……”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回去时坐出租车就好。” 他可不想又被人“穿来穿去”……奇怪,壁草碰他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 他很想思考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放弃,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不过……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以绿草为床徜徉在蓝天下,这样躺着吹风很有效,反胃好了很多,感觉不错,以后也可以试试看……真新鲜。 坐出租车……张邑祺又想问为什么了,不过看他很难受的样子,最后还是选择还他一个清静。毫无帮助的他坐在旁边,瞅着唐沐颐漂亮的脸孔,他突然发现,最近这张脸在他视线之内的时间愈来愈多了。 他讲话的时候,一向不看对方,因为他不习惯跟不熟识的人相处,所以这表示,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他为朋友了吗? 他俊美、富有、有自信、能力强,他从来没接触过这样优秀的人,要不是这场奇妙的意外,他们本该是不会有任何交集集的陌生人,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你在看什么?”怎么?他还以为丑小子不会对他感兴趣。 浓郁如醉酒般动人的嗓音截断张邑祺的思绪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盯着唐沐颐的目光没收回来他抓个正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颊发起热。“没什么。” “可是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唐沐颐勾起故意要逗他。 “是……是吗?”他不自觉地抬手摸脸,在唐沐颐戏谑的眼神下,他连脖子都红了。“我……我只……只是觉得你……你跟我看过的人都……都不……不太一样”支吾半天,他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说出心底话。 他不会说谎,但不代表他会对人没有保留。因为不擅言辞,所以有很多事情,他觉得不说比说出来好;与且说是内向,不如说他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话。 这倒是头一次,他将心里的感觉化为文字言语,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自恋如唐沐颐,很理所当然地把所谓的“不一样” 当成赞美。 “怎么不一样?”是太美、太英俊,还是太优雅、太有智能? 唉,优点太多讲不完也是个难处。他交叉着双腿,将手臂枕在脑后,准备聆听张邑祺“歌颂”他的完美。 然而张邑祺却讲出他从来没听过的答案。 “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这是真心话。 唐沐颐还以为自己重听,他倏地瞠大了眼眸。 “我什么?”眼珠都要给他瞪掉了。 张邑祺不知他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你是好人。” 他重复一遍。 “哈!哈哈哈……”唐沐颐爆出笑声,“好人?……你说我?哈哈……”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真该录起来,回去放给颉楠和三哥听听。张邑祺愣坐在旁边,被他笑得一团混乱。 唐沐颐止住笑势,轻吁两口气,却在瞧见张邑祺认真的神色时,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最近跟壁草在一起,都快要忘光他的优雅气质了……没差,反正也只有一个人看得见他。 “我说你蠢,你还真蠢!”唐沐颐眯起美丽致命的黑眸,邪笑道:“你所谓的好人敝人在下我,生平最得意的事情是一个月换两位数的伴侣,打发空闲的方式是泡男人,的次数数不清;我只看外表评断一个人,像你,就是被我排在最底层的那一种族群,这样,你还觉得我好?”以上句句属实,童叟无欺。 张邑祺看着他。半晌,才缓慢地启唇:“你当然可以有你选择朋友的方式……或者条件,虽然可能不……不太恰当,但至少,你不会口是心非,而且……跟你交往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吧,你不会强迫他人不是?”所以他顶多是……感情太随便。 他鼓着一口气,头一回说这么多话。 唐沐颐觉得有趣了。“连我说你笨、说你丑,你也是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呀。张邑祺还是很奇怪。“你说的是事实。” 真……真是“独特”的见解啊! 唐沐颐看他又偏过了脸,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他的习惯。他不免想到,之前他老说他长得“有碍观瞻”,难不成壁草是为了别伤到他的眼才……见鬼了,他干吗觉得愧疚啊? 他一向如此不是?不论对方是谁,“品质”差,就直言批评,怎么现在会有心软的感觉? 莫非他最近改变宗旨,想“广结善缘”了? 他瞅着张邑祺因为低头而露出的后颈,不知怎地,心又痒了。 真要命!最近怎么老是想伸手摸丑小子? 唐沐颐不解自己愈来愈频繁的心动是怎么回事,只归咎于魂魄当得太久,脑筋有点不清楚了。 他清咳了一声,转移视线。“那你说,我到底哪里值得当一个好人?” 张邑祺微微侧头回想,随后扬起微笑。“你前几天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请你不……不要打扰我弟弟,你也做到了;虽然你常常都在抱怨,但并……并没有更正发过脾气。”就像刚刚坐捷运有一个小女孩快要跌倒了,他甚至忘记自己是个触摸不到实体的魂魄,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扶她,他相信这些小细节才是他真正的样子。现在当“好人”这么廉价?随便教几个英文专业名词就可以荣登宝座? 他没去蚤扰张邑文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看得到,吃不到更惨,所以索性连看都不要看。 他没事抱怨是故意找碴,当然用不着发火,他又不用角逐奥斯卡,才懒得演无聊的戏码。 这些才是真正的理由好吗? 唐沐颐觉得他的单纯真是银河系冠军。 不过……说老实话,虽然他嘲笑丑壁草的言论,但他说他是好人时那种诚恳的眼神,还真让他这个“恶棍”有点……嗯,虚荣? 人之常情嘛!被称赞哪有不高兴的?即使别人一向都只赞美他的外表,第一次有人夸奖他的内心,但他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喜悦。只有一点点……真的。 他在傻笑个什么劲啁?唐沐颐抚平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真是被壁草小子传染愚笨,等还魂后他要去测一次智商! “你喜欢这样想就随便你吧。”到时幻想破灭可不关他的事,“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夜色’的?”看他这种“清蠢”样,平常又只会在家里“闭关修练”,不像是会去那种场合的人。 唐沐颐趁此机会顺便一清心中的疑惑。 “上网看到的。”张邑祺抚着手旁的青草,耳朵有点红红的,“我……我不知道该找谁说这种事,也想……呃,认识一些同样的朋友。网络上有很多人常常在讨论‘夜色’,我就想去看看。” 不过他去了几天,也只是站在同样一个角落看着满室热闹而已,完全无法融人。这是因为他太被动了,不知怎么跨出第一步,心里也有所顾忌,毕竟邑文他……他忍不住轻轻地皱眉。 唐沐颐眸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的是同性?”啧!他一定是头脑有问题才在这边充当丑小子的咨询师。 “咦?”张邑祺从没跟人聊过这些,有点放不开,也好像有点……期待。他看着远处的白云回想。“…… 大学吧。” 还真晚熟,难怪看起来就是一副可欺的模样。 “在这之前你没跟任何人交往过?”唐沐颐又问。 张邑祺摇摇头,连心动的人也没有。就是因为这所以他才怀疑自己……或许喜欢的是男人。 “那你曾经对哪个同性有感觉过吗?”他还真像张老师生命专线。 “没,嗯……或许有吧。”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不过阿强确实是和他同性,“有一个阿强,从小就跟我认识。” “青梅竹马?”好像应该是“竹马竹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唐沐颐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浪费时间。 “国中时的玩伴。”张邑祺轻笑,“我跟阿强在一起有十年了。”真是愉快的记忆。 在-起?“你跟他交往十年啊?”不是说到了大学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吗?怎么反反复复的? 这种“劣质”壁草居然也有人要…… 不知为何唐沐颐心中燃起无名火。 “不是交往,我跟阿强住在一起。” “什么?”居然还同居!很开放嘛,他真是看错人了。“那现在那个阿强呢?他知道你是同性恋,所以吓跑了?”唐沐颐瞪着他。 张邑祺皱着眉头,困难地思考。“我想阿强应该不在乎我的性向才对。” “那他为什么离开你?”该不会是因为受不了壁草的笨才远走的吧?唐沐颐坏心地想。 张邑祺敛下眼眸,神情灰暗。“阿强在三年前过世了。”喔,原来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唐沐颐坐直身。 可惜他没兴趣。 “他怎么死的?” “太老…所以就…”寿终正寝。 啊……啊。 “太老?”原来他的癖好是老头?有没有搞错?唐沐颐的下巴差点脱臼。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要老到过世少说也有七十岁耶,都可以当他的爷爷了!“那他死了以后,你怎么办?”他继续追问,火气也愈来愈大,张邑祺回忆……“那时我正好要搬家,所……所以就顺便把阿强的房子烧了,不希望……看了难过。” “烧房子?”他还纵火啊?有必要那么大手笔吗? 唐沐颐脑筋缠成死结。 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傻傻的丑壁草,不仅偏好老头子,“经历”也很不平凡,虽然痴情却很夸张,居然连倾慕的人的房子都一把火烧了! 他该不会看起来正常,其实精神有问题吧?唐沐颐难以置信地打量他。 “那房子是我亲手做的……所以也有一些感情,我希望阿强能……能一起带去天国……。” “等一下。”唐沐颐打断他,“你亲手做的房子?” 他不知道他还会盖房子。 真是愈来愈神奇了!这小子该不会有妄想症吧? “是啊。”张邑祺推了推脸上的大黑框,“我钉……钉了很久。”手上都起水泡了。 “钉?阿强住在木板屋?”唐沐颐的逻辑回路断线。 “嗯,因为宠物店的都很贵,所以我就自己动手做。”国中的时候有才艺课,那时学会了一些基本木工,很实用。 宠……宠物店? “你给我等等,”唐沐颐伸出手阻止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重新串起每一个段落,他深吸口气,眯起的眼里有熊熊的怒火。 “你说的阿强是……人?” 冷静,他要冷静! 张邑祺摇首,被单眼皮掩盖的眼眸清澈也无辜。 “阿强是我捡回来的一只土……土狗。”他刚没有说吗? 唐沐颐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根神经完全绷裂,清脆的声响媲美立体音效。 “原——来——如此,却不是很成功。”还土……土狗咧! 他咬牙忍住胸口的闷,他居然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丑小子鸡同鸭讲?什么张老师?什么咨询师?弄了半天,原来此“它”非被“他”!还以为他有什么惊天动地、可歌可泣、有血有泪的罗曼史,原来他根本在阐述“公狗的一生白痴!白痴!他真的想要去撞墙! 第八章 台风天。 雨水像是瀑布一样猛下,风吹得窗户都摇动起来。 电视新闻旁的字幕纷纷宣布不用上班上学的公告。 如果赚到一天假当然很爽,但要是别人都放假,而自己不能放,那就很X了! 像是乐透开奖一样,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在哪里都可以工作的张邑祺。 放下电话,他走出书房,就看到唐沐颐躺在沙发上很享受的样子。 “喂,你们家附近最近常有纵火案发生,小心一点。”唐沐颐看着电视,刚好就在报道前面几条街,上星期被纵火的消息。 虽然他以前老觉得看电视是一件浪费生命的事,不过这一阵子下来,这种闲散真是让他有逐渐上瘾的趋势,只要想到还魂后要回公司上班,他就很想睡觉。 “嗯,里长有发过通知单了。”要大家守望相助。 不过张邑祺要说的是别的事。“刚刚看护打电话来,说她家淹水,所以没办法来了。”听说都淹到二楼了。 唐沐颐皱眉。“那明天能来吗?” “这一个星期可能都来不了。”张邑祺照实回答,“她说她家的家具都泡水了,台风过后要清理家园。” 幸好他们家住四楼,淹水应该不可能淹到四楼吧? “一个星期?”唐沐颐差点没呛到,“那是说我的身体一个星期都不能洗澡?” 这么恶心的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在他身上? 虽然他很讨厌那个看护每次都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反正他现在没知觉,眼不见为净,不过一个星期都没有清洁,那他就不能接受了! 他才不想看自己变得蓬头垢面! “呃……你会觉得很难过吗?”张邑祺看他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废话!”唐沐颐坐起身,“你试试看一个礼拜不洗澡,看你舒服还难过。” 现在是夏天,平均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度,他又不是要在肉身上腌咸鱼! “那……”张邑祺左右为难。家里淹水已经很惨,家具都“随波逐流”了,总不能强迫人家来吧? 唐沐颐一双美眸瞅着他。虽然他有点不愿意,可以说是非常委屈地将就——毕竟前车之鉴多如牛毛,他怎么知道丑壁草会不会又发生什么意外?但这种非常时刻,也只好戒急用忍,没鱼虾也好了。 真是赔上他一条命……就是有这么夸张。 “那我看……你帮我好了。”他一辈子做过多少重大决策,这肯定是他最不明智、也可能是最错误的一个。 “我?”张邑祺愣住。 “没错,你帮我。”唐沐颐实在讨厌讲重复的话。“简单的擦澡,你会吧?” 他看那个看护做过,不是很难,顶多只是拿条湿毛巾抹来抹去。 “擦……擦澡?”张邑祺面有难色。自从“拔针” 事件后,除了不可省略的按摩,他能离他的肉身有多远就离多远。 “对,擦澡!”他是九官鸟转世啊?唐沐颐受不了地站起来,“就是用温的毛巾帮我的身体擦干净,这样就好了。”他怀疑丑小子小学时有没有做过打扫的工作,虽然把他完美的躯体比喻成课桌椅很污辱,不过就像是擦桌子一样嘛……好像也不太一样。 啧,麻烦! “你现在就去弄盆温水来,我来教你。”为避免废话过多而让自己气血攻心,唐沐颐直接下达命令。 张邑祺很希望他再考虑考虑,不过他那种“没的商量”的眼神让他吞回了含在嘴里的话。他走进浴室,依言装满一个脸盆的温水,然后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随着唐沐颐进入卧房。 唐沐颐转过身。“首先呢,就是呃——” “啪刷”! 一盆水兜头降下 天女散花…… 窗外大雨飘摇,屋内也犯起水灾。 张邑祺太注意水盆,脚下不知怎地被绊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当然就飞了出去,一满盆温热的水就透穿过唐沐颐的魂体,直接泼洒在床铺上。 肉身当然也没有幸免泡水之命运。 “对……对不起……”所以他才想叫他考虑……他真的很“带衰”的样子。张邑祺,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跌倒。 “你到底……”被水线透过虽然没有被人体触摸那样令唐沐颐作呕,但还是有点不舒服,他咬牙强忍,“是怎么走路的。” 第二次!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泼东西在他身上了! 平路也会被绊倒?莫非他的左右脚会打架? 叫他擦个澡,弄得到处都是水,又不是浇花!难不成他还想在他肉身上培养豆芽莱?唐沐颐僵着一张脸,真是气郁填胸。 “我……”张邑祺垂首。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出这么多纰漏?他们两个真的犯冲,可是他二哥明明说,他们命盘很合的唐沐颐做个打断的手势,冷静地思考。其实他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毕竟丑小子老是败事有余,他也有心理准备,被泼个水嘛,又不是泼硫酸,很幸运了,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人生很美好,没必要跟丑壁草生气,他这么蠢已经够悲哀了。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帮我换衣服、换床单?”天气这么湿,他光滑的泡烂了怎么办? “这……”张邑祺抱着脸盆,实在担心自己又捅娄子。 “相信我,要是我能自己动手,绝对不会叫你去做。”唐沐颐看着自己躺在床上还在滴水的肉身,惨痛记忆涌起,“你只要记住,不要再把点滴针头扯出来就虽然说无事不过三,意外不连环,但壁草要是再给他出状况,他真的就——认了。 张邑祺只好硬着头皮上场,他拿出可换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扶起唐沐颐的躯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身上的衣服扣子,小心翼翼地把湿掉的衣服褪下…… 身体虽然是沉睡的,但是呼吸一样灼热,喷拂在他的颈项间,宛如热铁烙印其上。他没跟人靠得这么近过,这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没有意识的躯壳,温热的触感却让他微微地喘息。 在瞥见唐沐颐宽阔的胸肩时,他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他的身体的确非常美丽,起伏的肌理和的骨架、窄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无一处不让人叹息赞美。纵使张邑祺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能乱看,但被吸引的事实却无法隐藏。 他第一次觉得,唐沐颐真的具有极为迷醉他人且让人沉沦的特质。 光是这样靠着,就让他心神荡漾。 扶着躯体穿衣的手有些颤抖,张邑祺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像是感应到这份暖昧似的,唐沐颐不知为何,只觉得他抱着自己身体的画面十分煽情,直接刺激到他的胸腔,影响他的呼吸。 他甚至怀念起他的身体,有一种想代替自己的肉身感受亲近的意愿。 他想骂自己神经病,他怀疑自己的头脑有问题,他应该要在心里反驳这种无聊又错误的妄想。 但他所做的,只是站在一旁凝视着这居然令他觉得契合的一幕。 不经意的视线在空气中,好像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好像触摸到了最深处的埋藏,有些东西,似乎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形下逐渐地改变…… “这是……?”是在做什么?” 各怀心思的宁静,被毫无预警地打散,俨然像是屋外的滂沱大雨一般,张邑文骤然地出现在未关上的房门口,以暴风之姿,掀起最措手不及的汹涛! 张邑祺猛地从醺眩的气氛当中回神,瞬间刷白了脸,唐沐颐亦在同时回头,在心中大喊不妙。 坐在床缘的哥哥怀抱着一个没穿上衣的陌生男人,这对似乎反对他性向的弟弟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邑……邑文?”张邑祺连忙将唐沐颐的肉身放躺回床上,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对了,是台风。“不早就看不到精彩画面了不是?”他恶毒地评论,俊秀的面容罩上冷怒。 “你……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他是谁?”张邑文凛冽地指向床上沉睡如昔的人体。 “他……”张邑祺看向唐沐颐站立在一旁的魂魄,真不知该怎么说明。 “你不说是吗?”张邑文冷瞪着他,“你不说的话,一辈子都别说了!”他忿怒地丢下书包,迅速地跑向大门,几乎用尽全力甩门而出! 回荡在屋内的碰撞声沉淀成最冰冷的死寂。 “你还不快去追?”唐沐颐看着明显失了冷静的张邑祺。 “就算追到了……”张邑祺垂着眼睑,“我能说些什么……在他的眼中……我……我就是一个如此不堪的哥哥……”只要邑文无法接受他,这种事情就会反复上演。 唐沐颐实在不喜欢看到他这种难过的样子,没有理由,丑壁草就该是蠢蠢呆呆的模样,怎么踩他都可以恢复精神,他讨厌看到这么脆弱的壁草小子。 真令人火大! 不清楚为什么,唐沐颐看到他那副受伤的表情就生气。 他非得要他振作一点不可。“你弟说了吗? “说……说什么?”张邑祺抬起眸。邑文-向不喜欢和他说话。 “你弟说你不堪了吗?”实在受不了他用微红的眼眶瞅着自己,唐沐颐索性转开脸,“你弟根本什么也没说好不好?哪有人像你们这样,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就先闭上嘴巴,鬼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大概吧。他不负责任地想。 是这样吗?说出来会比较好吗?张邑祺脑中乱。 “你弟刚讲了,这次再不说,一辈子也别说了!不管你想说什么,或他想听你说什么,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你也想放弃?”唐沐颐提醒他。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张邑祺的思考完全停摆。 “去追啊!”再简单不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追到以后再说,你们不是兄弟吗?” 在唐沐颐来说,亲兄弟之间是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这也是因为他生长的家庭是如此。他始终觉得,吵架也算是一种沟通,面对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比无言以对要好得太多了。 是……是啊,好好地跟邑文说明,不论敢讲的、不敢讲的;也不论他相信、还是不相信,他想试一次看看。 张邑祺本来彷佛生了根的脚底,缓慢地移动。 在经过唐沐颐魂体旁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随后离开卧房,打开大门就跑了出去。 这还差不多,接下来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沐颐撇唇。 啊,忘了提醒壁草带伞,外面的雨可大……糟了! 左手小指倏地泛起的疼痛让他猛然惊觉自己现在的立场! 丑小子跑了,他也势必要跟着,可是…… 下大雨啊! 除非他能自己撑伞,不然铁被“贯穿全身透了。 “好痛!”手指上传来难以忍受的灼烫感, 心里怨恨唐襄憬上万次。 可恶!他真的不想又体验那种被穿透的搅胃滋味! 受到戒指的无形拖引,他甚至无法自己地往大门走去。 该死!该死! 张邑祺跑得有点喘,被雨水冲刷的镜框让他视线模糊,他走近两步。 “邑文……先跟我回家吧。”他朝蹲着的弟弟伸出手,衣袖上还滴着水。 张邑文撇开脸,把视线放在别处,不发一言。 张邑祺心中难过,却还是勉强淡笑地道:“你你都被淋湿了……先跟我回家……你要问我什么……我会跟你说的。” 他鼓起勇气想要扶起弟弟,却被他一把拍开。 “你真的会跟我说吗?”张邑文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手背上的疼痛直接传到内心深处,张邑祺敛下眸。 “如果你……你现在还想听的话……” “我什么时候不想听?”很突然地,张邑文忿怒地吼断他的话。 “邑……邑文?”张邑祺错愕他乍变的脸色。 “我每次都在等你亲口跟我说!说爸妈过世,你觉得很难过!说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事,可能会觉得很累!说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讨厌你老是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他猛地咆出毫不隐瞒的心声,张邑祺完全地愣住。 或许是积郁得太久太久,或许是风雨乱了他的自制力张邑文不再压抑,全数爆发—— “你自己一个人处理爸妈的后事,我帮不上忙!你不睡觉,接很多工作来贴补家计赚我的学费,我帮不上忙!你发现自己可能喜欢的是同性,想找人商量,我仍然是帮不上忙!”从发梢上流下的水珠沾湿了他的眼睛,“我才不在乎你爱上的可能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自己告诉我,不要对我隐瞒!爸爸去世的时候,你跟我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相依为命,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在依赖你而已!我也想要帮你,但你却总是什么都不说……”喊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邑文…”眼眶泛潮,“想的。”被他话里真切的传达给撼动,“……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他的保护,反而形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他所谓的为他好,却造成了他们之间的疏离。原来,邑文也会想要他这个差劲的哥哥的依赖。“你的确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可以自己打工赚钱,你也不知道我去便利商店上大夜班、去工地打零工,你更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张邑文站在他的眼前,要他好好地、仔细地看看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辛苦?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有所保留?你能不能不要对待我像外人?我不是你弟弟吗?”随着最后一句哽咽出口,终于,他的泪水滑出了红红的眼眶。 张邑祺望着他,很久都舍不得眨眼。 他印象中需要呵护的男孩、他以长兄如父的身份陪伴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而且成熟得想要反过来给他依靠。原来,是他想太多了。 邑文没有变,只是缺少沟通,他一直怯懦地在等待邑文朝他伸出手,却不知道邑文早就在期待他走近身边。 他果然是如唐先生所言,又蠢又笨。 张邑祺缓缓地扬起唇,牵起一抹最开心的微笑,然后,他张开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同样地湿了眼。 “我……我什么都会跟你说……好不好?” 所有的事情,全无保留。 张邑文直着身体,眼角的泪痕未干,适才激动的情绪也尚未平复,他喘着气,生涩地叫唤着已经几乎要遗忘怎么说出口的名词。 “大哥……”忍不住地,他也抱住了张邑祺。 一直死缠的结,其实只要找到方法,很容易打开还真是迭起,赚人热泪啊! 总算也“飞奔”至凉亭里“避难”的唐沐颐看到这幕,实在很想鼓掌恭喜他们,顺道放两串鞭炮庆祝庆祝。 但是他想,魂魄应该是不可能吐得出东西的,可是魂体还是可以干呕的。 好恶心。 “丑……丑小子,拜托你去拿把伞……”他死白着一张脸,在张邑祺看到他之前先弯腰狠瞪着光洁的地板。 第九章 开始连播。 总之他们兄弟俩的心结是解开了,张邑祺答应什么事都毫不保留地告诉张邑文,于是,所以,唐沐颐的出现和存在,当然也没有隐瞒地说了。 虽然唐沐颐很怀疑张邑文究竟能相信多少,不过幸好,他只是沉默地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骂他哥哥是疯子,也没有发脾气。 “所以,只要再等一个多星期,他就可以还魂?” 张邑文平静地问着,指着床铺上沉睡的人体,脸色变都没变。 如释重负的张邑祺连忙点头。 “嗯,只……只剩九天。”他还以为邑文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反驳地全盘接受。 不用遮遮掩掩的感觉真好,也不用担心该怎么解释,实话实说果然最坦荡。 “我觉得你弟很奇怪。”唐沐颐望着在床边打量;自己肉身的张邑文,向张邑祺发表自己的观察,“一般人都会觉得这种事情是笑话,但他居然完全相信,是少一根筋,还是怎样?” 连身为当事人的他都觉得很扯了,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平常地看待? 或者他只是在装傻,明天就会打电话把他的壁草哥哥送到医院做精神检查? “也……也许有人就是会相信吧。”最芥蒂的事情已经解决,没有烦恼的张邑祺,乐观也天真。 唐沐颐死皱着眉瞪视他:“难怪你们是兄弟。” 一个少根筋,一个缺脑袋,果然是亲生相爱的手电话铃声乍响,卧房里没有分机。 张邑祺微笑道:“我去接电话。”语毕,便走想隔壁书房。 房内就只剩下张邑文和唐沐颐。 见哥哥离开,张邑文挑挑眉,环顾了整个房间后,他的视线落在平躺于床铺上,即使没张开眼睛也极为俊美的男子。 瞧见张邑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躯体,唐沐颐又开始他总是理所当然地自我膨胀。 唉,他真是罪恶,张邑文还未成年,他不应该招惹这种可爱的孩子才对。可是就算他只有身体躺在那里,还是不小心地吸引人哪…… 他得好好思考,还了魂以后到底要不要“吃掉” 张邑文,虽然有点“犯罪”,而且他也答应过丑小子了,不过嘛……要是可以让他自己找上门来,那就没话说了吧?唐沐颐压根就没想过百战百胜的他会有被拒绝的可能,直接跳跃式思考计划要如何“拐”走这个美少年。 “灵魂出窍吗……”看不到有其他人的张邑文低喃,漂亮的眼睛微微地眯起。 “……真是有趣。”他倾身贴近床铺上的人体,扬抹诡异的笑。 呃……他该不会是想偷吻他吧?虽然他很高兴美少年这么赏脸,但是他现在毫无意识,亲起来没有乐趣。 唐沐颐看着他奇怪的举动。 张邑文抬手轻抚唐沐颐肉身的薄软发梢,平常无邪的面容却挂上狠毒的笑。 “不管你在耍什么把戏……”他冷冽地对着床上的人低语,轻划在俊美轮廓旁的手指异常温柔,“不管你是真出窍还是假出窍,只要敢伤害我哥——你就死定了!”他冰冷地撂下话,然后狠狠地捏了唐沐颐的面颊一把,留下的红痕。 随即抬起头,瞪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你听清楚了吗?”绝对饱含威胁的意味。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这种脱离常理的神怪事件,但是以他对张邑祺的了解,自己的大哥是不可能会对自己说谎的,先不论张邑祺可能是被别人唬弄,即使他不相信这种荒唐事,但只要是张邑祺说的话,他就接受。不论真假。 “你这家伙……”其实真的是不良少年吧?唐沐颐看着自己躯体上那一道“被摧残”的痕迹,脸色泛青。 原来优质美少年会在自己哥哥面前装乖,等没人在就本性毕露! 谁在耍把戏啊?他变成这样又不是自己喜欢 以为他无聊没事干? 他一点也不想跟丑壁草有牵扯好不好?不是害他血流如柱,就是让他逆气攻心,跟他相处二十几天,他觉得自己的寿命和智商都短少了一半;而且他又长得很伤眼,他被强迫留下已经够委屈,还要被怀疑有所企图,他这样子哪能有什么坏事可做? 加上丑壁草又蠢,虽然有时候是蠢得很好笑,就像之前说他是好人那次,他真是没看过这么白痴又不会分辨好坏的笨蛋。 除了蠢以外,他还很迟钝!在工作的时候,其他的事情都不记得,不是忘记在烧开水,就是忘记眼镜放在哪里;又容易丢三落四……还有,丑小子不会说谎、也不会怀疑别人,被他耍了很多次却依然上当。 他很惊讶这种宇宙第一号大傻瓜是怎么长大成人的,没有被拐骗买去国外真是他的幸运……等唐沐颐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微微地一愣,思绪里百转千回尽是张邑祺这三个星期来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张被他嗤之以鼻的平凡脸孔;他认为没特色,却总是很低柔的声音;他觉得极为白痴,但没有城府心机的憨傻笑容……他们朝夕相处的一点一滴,都已经深深地、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忽地,他的心跳又加快了。 真要命! 他第一次发挥他细胞里稀少的善良了自己。 天杀的该死!却反而害到愈来愈火烫的手指像是直接挑撕开他最敏感的-根痛觉神经,传达到脑部的泉涌疼痛让他切齿瞠目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唐沐颐大叫一声! 顶多就是想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牵扯到丑小子,果然没好事!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身体不好的母亲和疼爱他的父亲为了让他不孤单,所以再一次地延伸两人的血脉,邑文就这样出现了。他喜爱这个弟弟,不论两人的样貌一点都不相似,也不论邻居亲戚总是会拿他们两个来比较,在父母给予相等的亲爱之下,他只知道自己拥有这个弟弟很幸福。 他骑脚踏车载着他去上学,有好吃好玩的东西一定多留一份,做错了事情给予他包容,邑文也总是很高兴地对他笑着。一直到母亲过世、父亲病逝,邑文的话少了、笑容也消失了,在这转变之中,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事。 最终的归咎,就是自己异于多数人的性向。 他从不希望邑文受到伤害,因为父母不在,他更加倍地保护他,用更多份的亲情来待他。 即使使邑文不接受他这个哥哥亦然。 他们拥有相同的血缘,他是他的手足他惟一的亲人啊! “邑文!” 在附近小公园的凉亭里,张邑祺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张邑文为雨势实在很大.所以两个人几乎都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真的得了心脏病? 唐沐颐压不下心里那一份突生的怪异情感,像是有所依恋,又像是猛然醒悟,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依恋什么?又醒悟了什么? 尽管他花心情场所向无敌,但这是第一次有了混乱的感觉。 对谁混乱?丑……丑小子吗? 怎么可能? 唐沐颐真的开始觉得自己精神分裂了。 “唐……唐先生。” 缠绕他思维的嗓音打破未解的浑沌,接完电话的张邑祺出现在房门日,这次他不用忌讳自己的弟弟也在场,牵起一抹微笑看着唐沐颐。 很平凡无奇,却居然让他……呼吸停了一瞬的笑容……唐沐颐转首眯起了眸,他首次有股强烈的想要好好地、认真地看清他口中的丑壁草。 “唐先生,你…你哥哥他们要来看你了。” 陷落迷障的唐沐颐回过神,挑高了一双优美的眉毛。 “什么?” 从他移出医院至今整整二十五天,他成为无人能触碰、无人能视见的魂体到现在,这短短即将一个月的时间,没人来探视过他,甚至一通电话也没有,他像是被丢弃在孤独无援的南太平洋无名小岛上的一颗烫手山芋,哀愁得无以复加。 而这些知情却懒得移动尊驾怞空来“慰问”他的人士,就是他亲爱的兄弟! 如今,在事情快落幕的现在,这是多么伟大的手足爱啊!他们居然难得地聚集,真是令人掬一把感动泪! 一直很少有人前来光顾的小公寓,今天真可谓是“贵客”云集。 “四哥,你过得不错吧?”一进门就笑得让人觉得很欠打的唐颉楠依旧带着一副墨镜,他对着空气叫唤,认为这样讲话很新鲜。 “托你的福。”唐沐颐客气地让人毛骨悚然。 一旁的张邑祺瞧瞧他,又瞧瞧屋子里的几个人,然后照实传达。 “你还是一样难伺候哪……”唐颉楠真是怀念这种你来我往的“友爱”对话。 “别说我没提醒你,老爸已经下了‘追杀令’,只要你一出现,一定会被逮回家大卸八块,我看你还是别还魂的好。”反正也很快就归西了,哇哈哈哈! 他笑得好愉悦,要是可以看到唐沐颐的脸色,他大概会开心得嘴都歪了。 唐休颐怞动唇角冷笑,实在很想扯掉他那张等着看好戏的脸皮。不要紧,美男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先生。”旁边的唐襄憬低吟出声,“沐颐没有给你添麻烦吧?”温文儒雅的气质依旧,不同他不拘小节的弟弟,他不忘礼貌地跟主人打招呼。 “呃,没有。”张邑祺轻笑回道。唐襄憬所散发出的清灵,让他就算不是熟识,也可以很放松地与之谈话。 “真的吗?”唐颉楠不相信地怪叫。不可能吧,四哥那种“搞怪”的人耶!更何况还要被迫整天面对最讨厌的“平凡”长相,四哥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怎么可能没有造反? 他走向张邑祺,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拉近他,侧首对他保证道:.“其实我四哥麻烦得要死对不对?只是因为他在旁边威胁你不准说,所以你才不敢跟我们吐苦水对不对?你老实说不要紧,我们这么多人,他不敢作怪的。” 张邑祺被他揽着,有一点不习惯,不过因为唐颉楠的态度很豪爽,所以他也没有什么介意。 “真的不麻烦。”他微微笑着,视线不自觉地睇向唐沐颐的方向。 唐沐颐死盯着唐颉楠放在张邑祺肩上的那一只手,接收到张邑祺传来的目光后,他皱着眉转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生气。 张邑祺看到他故意别开了脸,愣了一下,随后他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开始会自动地寻找唐沐颐在的位置,而且也不再回避他那双魅惑摄人的美丽眼睛。 刚才唐沐颐脸上的薄怒并没有让他看漏,张邑祺想起他总是说他长得不好看……所以他才那样地避开吧。 怎么回事?张邑祺下意识地抚住胸口,一向都对自己的长相无所谓的他,突然感觉黑框眼镜压得他好沉重。 唐颉楠完全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他只是更贴近张邑祺,朝着他耳语:“真的没有?你不用客气,说出来没关系。”他笃定四哥不可能这么乖。 热气吹得张邑祺有些麻痒,他蓦地想起那天唐沐颐的身体也是靠得这么近,他还记得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一下子,他连脖子都红了。 “真……真的没有。”他垂首低语。 唐颉楠怔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张邑祺好……好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跟外表看到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颉楠。”唐襄憬走近他们,不着痕迹地拿下他还挂在人家身上的手,“你帮我看看杓翎好了没有?”他莫测高深地勾起嘴角,眼角的余光放在那一团明显升温的气氛。 “不用了。”先进房去检查唐沐颐躯体的唐杓翎走了出来,他拿上的听诊器,“老四的情况很好,生理机能正常,肌肉萎缩的情况也很轻微。真是多亏了张先生不嫌麻烦地替他按摩。他朝着张邑祺微笑道。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不过看来是多余了。 张邑祺没被人这样当面称赞过,他脸上发热。 是小……小事。” 他轻轻地笑开来,面颊上的酒窝看来好自然。 在场的人皆是一顿!他们都觉得,张邑祺似乎和第一次乍见他的时候,那种印象有一些落差…… 唐沐颐站在旁边,有一种本来是属于他的宝藏却被人抢先发掘的气忿。他抿紧了唇,不了解自己真是愈来愈怪异。 “你……”唐颉楠皱着眉,拼命打量他。奇怪,明明就没有什么改变啊,为什么看起来就是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唐襄憬扬起优美的唇型低喃:“相由心生。心美者,相亦美。” 真是个诚恳心善的好青年,果然……似乎是有点浪费了。 “二哥,你刚说什么?”唐颉楠只看到他启了唇。 “我说,沐颐的运气真好。”唐襄憬笑眯了清雅的灵眸,“能遇到这么善良的贵人,是他的福气。”希望他能好好珍惜上天的厚爱。 “我……我……你太过奖了。”过于不好意思,张邑祺口吃就更严重。 “喂,够了吧!”唐沐颐不甘被漠视,“丑小子,别以为他们夸你几句就可以飞上天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张邑祺的笑僵了一下,不过随即很快地恢复。 唐沐颐没有漏掉那一闪而过的黯然,他更加烦躁。 “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张邑祺有些困惑他不高兴的原因,不过还是帮他传达了意见。 “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回去的时间到了。” 襄憬轻缓地笑道。 回去的时间到了?唐沐颐亮了眼睛。 这表示他可以摸得到东西,别人也可以看得见他,不再会有恶心的感觉,他说的话也不再需要谁帮他转述……他移动目光看向张邑祺。 这也表示,他自由了,可以离开这里。 但为什么……他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高兴? 要是在三星期前,他会开心得大吼,但是现在的他。 “恭喜你。”张邑祺朝着他腼腆而笑。虽然……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心里有一点难受,但唐先生总算可以如愿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真是太好了。 只剩几天,他们这段奇异的同居生活就可以结束,这件令人还是不敢相信的际遇就宣告落幕,只剩几天“只要生辰日一过,就可以在子时进行招魂。到时,还请张先生务必前来。” 唐襄憬淡笑,摸着手中的玉戒。 “我……我也要去?”张邑祺张大了眼。 “是的。”唐襄憬道:“招魂费时费力,所以烦请张先生到场替沐颐持气。不知你是否答应?”他明知道只会有一个答案。 “好。”帮人帮到底,这也是书里面教的。张邑祺完全没有考虑。唐沐颐睇着唐襄憬。“二哥,丑小子真的不会有问题?他这种营养不良的样子,招魂所需要的力量他能承受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问题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招魂失败,绝对不是在担心壁草。 不是。 张邑祺微感疑惑,因为唐沐颐之前都是对着他讲话,再叫他转言,可是现在……他不跟他讲话了,而是直接地问向对方。 他……在生气?为什么? 尽管不解他不平常的举动,张邑祺依然尽责地帮他表达意思。 “这方面没问题。”他当然拿捏过分寸。唐襄憬轻抬眼帘,“不过……张先生近日可能会有血光之灾,请小心。”虽不及伤害生命,但多注意总是好的。 血光之灾? 唐沐颐望向仍是面露微笑的张邑祺,他不承认自己是在担心,可是……二哥的预言既然这么准,那不是表示意外一定会发生?丑小子就只顾着傻笑,不会开口问问该如何避劫吗? 没有办法直接言语,又不知怎地觉得十分别扭的唐沐颐,只能看着张邑祺毫不在意地回答唐襄憬。 “我会的,谢谢。”张邑祺对于自己可能来临的灾厄没有半点激越反应,他只认为人的一生当中总会受一点伤的,切菜切到手也算见血,用不着太在意。白痴!为什么不开口问?要是变成像他这样,或是比他更糟,该怎么办?他又这么笨,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 唐沐颐真的很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装东西。“沐颐”居襄憬准确地用眼神锁定他站立止的位置。“你就再忍耐几天。” 事情很快就可以结束。 还魂的日子就在眼前,但唐沐颐现在心里所在意的,却全都是那一句——血光之灾。 每天,他会帮唐先生的身体按摩至少三十分钟,这是唐医生交代的。 他都在睡前开始进行,这几个星期做下来,变得好像洗澡吃饭一样,也彷佛是一种习惯,有种不可或缺的感觉。 一开始,他都是一个人独自完成,到后来,渐渐地,唐先生总是站在一旁,指挥这、指挥那,哪里按得多、哪里又按得少,到最后,唐先生变成不停地在旁边说话,内容他都不太记得了,因为他一向只能专心于一件事上,不过,很像在聊天就是了。 有时候他会突然觉得,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之中,虽然他们的交谈老是连接不上,但是,还是有一种很开心的感觉,尤其是当他们讨论的方向完全南辕北辙时,他回想起来总是啼笑皆非。 他以为今天也是如此度过,可是他错了。 不太大的卧室内,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衣物摩擦声,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不同于以往每个晚上热闹的静谧,让张邑祺手上的动作显得不自在。 他就坐在床缘,按摩沉睡肉身的上臂,不仅要搓柔肌肉的部分,关节的地方也要给予适当的弯动。 他没有办法专心,因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一道视线宛若甩脱不开的棉网,层层地将他围困住,每当他想抬头寻找目光的来源,那灼热的眼神又马上收了回去。 他知道,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意识的存在,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安静?为什么他不说话? 他庆幸自己没戴眼镜,因为他不想看到那可能是在生气的俊美脸孔。 他无法、也不会猜测别人的心思,所以只能在心里推想各种可能,但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唐沐颐站在门边,从头到尾就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丑小子老是在洗完澡后来帮他的躯壳按摩,这时他会拿下他的招牌大黑框,只专注于床上那个昏迷的身体,其他的事情都迷迷糊糊,跟他讲话也都不会听。 他的头发从来都不吹干,只用毛巾随便擦两下,所以偶尔,他的发梢都会滴下水珠,然后掉在床铺上或他的身体上,被他骂了好多次还是不改;但有更多的时候,那些晶莹的液珠会掉落在丑壁草长长的睫毛上,然后经由眨眼这种细微的动作降落,沿着脸颊滑落直挺的颈间,沾湿衣襟……就像现在这样。 之前每一次,他都没有仔细地看,但是现在,他甚至看眯了眼。 不知为何,他觉得好。 就像露水一样,轻盈地滴落草绿。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觉得,丑小子似乎…… 不再那么丑了? 他甚至总想伸手摸他、想触碰他,不以魂体之姿,而是真正的接触。 他自己知道,有变化的不是壁草,而是他。 他的心态变了。 几乎没有半点声响的空间,让张邑祺实在有些尴尬,他思量许久,只好自己先讲话。 “你……你很高兴吧,很快就可以恢复原本生活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记得唐先生根本就不愿意待在这里。一阵难堪的寂静,就在张邑祺以为唐沐颐不会有回答的时候,他出了声。 “是很高兴。”唐沐颐走近床边他的话,跟他的心思完全相反“想到不用再看你” 像是要反驳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念头,他就是这么说了。 张邑祺没有介意,因为平常唐沐颐老是会挖苦他。 他微笑道:“我可能会怀念这……这一段日子吧。” 好神奇的经历。宛若爱丽丝梦游仙境。 “是吗?”唐沐颐瞅着他。他不认为自己会想要回忆这将近一个月来的惨痛生活。 不是整日看电视,就是无聊到想大叫,被人碰到就呕吐,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动手,不能自己地被东拉西跑……但……也不是没有好事。 像上次去的那个公园就很令人舒服;跟丑小子闲扯淡也颇有乐趣,不过前提是别被他气死;他还生平第一次坐了捷运,虽然以后都不会再去坐;另外,他总算知道Discovery是只有“吃羚羊”而已。 其实他们应该相处得算不错……望着张邑祺侧首露出的肩颈,唐沐颐的眸色变深。 “喂。”他沉醉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什……什么?”总是有点结巴的张邑祺,疑惑地抬眼,才发现唐沐颐根本已经站到他身边来了。没有原因的,他脸上突地一红。 看起来好可爱。唐沐颐心中只浮现了这个感觉。 纵然丑壁草的外表跟“可爱”一点都搭不上关系,但这是他所能找到最贴近的形容。 他想否认,却也懒得否认。 “你说你会想念这段日子……”唐沐颐才微倾身,马上就闻到他刚沐浴完的清新香味,这让他心神无预警地一荡,“也包括会想念我吗?”他的声音听来好沙哑。扯到这里来做什么?问得好,他自己也不知道。 张邑祺愣住。“你……你不舒服吗?”怎么有点怪怪的…… “大概是被你传染愚蠢吧。”不然怎么会净想些有的没的? 愚蠢……会传染?猜想他是在说笑,但是他的表情却又一点都没有说笑的样子……张邑祺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优美轮廓,只在上面瞧见略带雾气的美眸,魅惑地让人彻底着迷。 他的呼吸快了一拍。 垂下眼,张邑祺连喘息都在颤抖 “你……我按摩按完了。”他直觉地就想逃离那明显的无形包围。但唐沐颐不让开,他也不好意思就这样走过去。 “你还没回答我。”如红酒般浓郁的磁嗓萦绕在他耳边,彷佛一道魔咒。 “什……什么?”他心脏乱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跟他说话。 “你会想念吗……包括我?”好低好沉的声音,空谷幽兰,悦耳天籁。 “我……”从来也不会撒谎的张邑祺,想镇定,少了镜片的遮掩,“当……当然会……”正确地来他甚至希望能交上他这个朋友,不过……像他这种不起眼的人……大概很难吧。 事情结束以后,人家可能根本不会记得他。 “当然会?”唐沐颐轻笑。这么诚实不拐弯的答案似乎让他很满意。 “你……你要是也想念这里,欢迎你来。”张邑祺脱口说出自己的盼望,他的勇气让自己热了脸颊。“不过,邑文……常常不在就是了。”他提醒他,免得来了会失望。 唐沐颐倏地锁紧眉。“关你弟什么事?”那个不良少年……哼。 “你不是……”对他有意思吗?想问又问不出口,张邑祺索性转移话题:“你怎么了?”真的好奇怪。 “我才想问呢……”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唐沐颐愈来愈倾近他,脸也靠得愈来愈近,就在几乎要吻在一起的时候,张邑祺下意识地就跟着往后倒;他进,他就退,到最后张邑祺差不多都躺在床上了。 “你……你在干什么?”魂体应该是没有温度和气息的,但是张邑祺却一直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他的缠绕住,他吹息出来的热气,让他思绪一片空白。 这么近的距离,逼迫着他无法躲藏。他不喜欢这种心慌的感受,太暧昧、太令人容易遐想,他无法理解唐沐颐为何要这样。 “我想做一件事……”唐沐颐轻吟,如大提琴般的乐声催眠他的神志。明明觉得自己一定是发了神经,但他却完全不想阻止。 他真的饥不择食了吗?平常他看也不会看的丑壁草,如今却令他想要…… 只开了床头灯的昏暗室内,晕泽的光芒催化了空气中的无名情怀,太过于无法控制的脱轨气氛,交织而成了难以言喻的动人绮思,一缕缕、一寸寸,瓦解了理智的思考。 很自然地,他遗忘自己是魂体的事实 就要吻上张邑祺似轻敌的嘴唇。 他想这样做,不论理由为何。 “哈——哈啾!”微微侧首 一个不懂杀风景为何物的大喷嚏成功地爆破唐沐颐罗曼蒂克的魔障迷咒,直接袭击他的脸部,轰炸他的感官,给予他最完整的清醒。 有那么一瞬间,唐沐颐像花冈岩完全僵硬住。 “对……对不起!”始作俑者张邑祺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瞠大的眸里有着满盈的抱歉。他本来,是想问唐先生靠那么近要做什么,结果没想到才一张嘴,就这么…… 打出来了。张邑祺好汗颜。 唐沐颐极为缓慢地站直身,闭了闭眼,额上喷出的青筋血管似乎隐约可以看见红色的血液在窜流。 深呼吸……人生多么美好。 “我告诉你多少遍……叫你要吹干头发……”紧咬着牙关所泄露出的颤语,隐藏着无限的忍耐。 “我……我忘了。”被濡湿的薄衫传来凉意,张邑祺鼻子又痒了。 唐沐颐必须用尽全力死握着拳,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失手掐毙他。 他,如此优雅俊美的唐沐颐,生平头 亲吻对方“未遂”而被回赠一个喷嚏。 真是莫大的耻辱…… 可恶! 想要 丑小子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肯吻他是他的荣幸好不好,没有感动落泪、铭记在心就算了,居然还这么不懂得珍惜,枉费他像核电厂一样猛放电制造情调,全教他一个人给毁了! 他是得了失心疯才想吻丑壁草! 他不要再担心他可能因为太笨而招来的祸灾;也不管谁会跟他亲密地勾肩搭背,他的对象应该是眉清目秀美少年;他要脱离邪魔歪道回归正途,事情结束就跟丑小子一刀两断! 老死不相往来! 第十章 为什么……要对一个喷嚏生气? 把喷嚏直接打在人家脸上是很失礼,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啊,也说了对不起,可是为什么,唐先生还是都不理他? 张邑祺手里拿着生鲜食品,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每个月固定光顾一次的超级市场里,以前都会站在他旁边大小声的人,如今却离他十步远,摆明不想踏入他的范围内。 他转首看了下,身后亦步亦趋的魂魄依然比他快一步别过脸。 他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再跟丑壁草有所纠缠! 唐沐颐,这次真是铁了心。 邑文小时候发脾气就是这样,不跟他说话、不接近他、不看他……张邑祺只觉得好像多了一个爱闹别扭的弟弟。 这种相处模式令人头痛。他推着手推车,没有办法专心选购日常用品,家里缺了牙膏,洗面奶,说要买杀虫剂,却拿了一瓶满庭香。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直到逛完了整间超市还是没有交谈。 连眼神交会都没有。 张邑祺结完账,提着手提袋走个两步就停下来,不知试了第几百次想等唐沐颐和他并肩,结果却像柱子一样傻站着,身后的魂体还是没有上前。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自己慢慢地移动。 快入秋的夏末依然闷热,偶有微风吹抚而过,如在干涸的沙漠里看到水泉。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从来,他都很少去注意别人,可是现在,他却时时刻刻地都在关心着唐先生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心情、包括他的思绪。 大概是因为只有他才能看得见唐先生,所以不免想得多了一些吧。 后天,就会有人来接他们……招魂会有多久?啊,另外一个唐先生说会费时费力吧,那他要记得跟邑文说不用等门……不知道要不要带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看向指间那枚红绳戒。 事情过后,这个戒指就要拿下来了……那边的皮肤一定会比较白一点……不知道可不可以留下来做纪念?等他老了,就可以告诉孙子……对了,他不会有儿女,不过没关系,可以领养,或者告诉邑文的孩子也可以…… 张邑祺愈走愈慢,脑袋里想的东西也愈来愈远,就在他可能会连续想到世界大同、宇宙和平的时候,有人出声唤了他。 “张先生!张先生!”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妇女,像跑百米似的拼死命从后面追上他,手里还拿着手机,神色十分慌张。 张邑祺被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是住在对面的房东,平时还蛮照顾他们兄弟的。 “陈……陈太太。”他有礼貌地打招呼。 “你怎么还在慢慢走?”有别于张邑祺的亲切,太太劈头就没好语气。 “呃?”张邑祺看着她急躁的态度,他才正想问房东太太为什么要跑这么喘……啊,又开始跑了。 陈太太发挥紧急危难时才会分泌的肾上腺素,拔腿继续往前飞奔,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大喊:“你还不赶快!”“啊?”快什么?哪里又有买一送一大特价吗?张邑祺只能联想到平常陈太太惟一会奔跑的原因。 “你不要再发呆了!刚刚有人告诉我,你们住的那栋公寓失火了!” 失……失火 “咦?” 张邑祺的思维在瞬间断线。 失火?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唐沐两个人互相对望,脸色都震惊得完全苍白。 他们很快地同时想到一个最要命的严重问题—— 沉睡的肉身还在房子里! 红色的火舌从公寓吞吐出来,伴随着浓密不绝的黑色烟雾,骄傲地层现它妖艳的姿态,美丽却也致命。 不停流动的火焰,彷佛具有强大的生命力,随着气流扬起骇人的舞姿,以绝对的压倒性震慑所有人的目光。 又是恶意的纵火,从无人居住的二楼开始窜烧,因为纵火者倒了满地的汽油,加上天气燥热,所以火势很快地扩大,甚至拖累到楼下的车辆。庆幸的是,今天不是例假日,许多住户都出门上班上学,在的人也都及时地撤了出来。 “砰”地一声,楼梯间的窗户不耐高温,玻璃碎裂爆出,围观的群众纷纷赶紧走避。 等张邑祺和唐沐颐到达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副火海景象。 “消防车……消……消防车到了没,”张邑祺跑得气喘吁吁,他抓住一个脸上尚有黑灰的邻居,万分着急。 “到了!”中年男子抹去自己额上的汗水,依然余悸犹存,“可是这里的巷弄太窄小,他们进不来,现在正要接水管啊!你弟弟去上学了吧?还好你也不在家他之后的话,张邑祺完全听不进去。 他看着唐沐颐,心里只想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唐沐颐的脸色当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但是他知道他们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站在一旁等待救援。 燃烧所产生的噼啪声,刺耳地震动了张邑祺,他倏地抬起头来。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这样下去……一定要想些办法才行!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啊?张先生!” 没有理会邻居的叫唤,他挤出围观的人群 寻找可用的东西。 转头 “你要去哪?”唐沐颐跟在他的后面,灼人的火光已经让他够烦躁,他不晓得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张邑祺先拿了一条人家挂在外面晒的薄被单,找到一楼接在外面用的水龙头把它完全浸湿,然后顺手从一辆机车上拿了一顶安全帽戴上头。 “你想干什么?”唐沐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几乎可以确定他是要—— “我……我要进去。”张邑祺将被单披在自己身上,单眼皮的眼睛里有着前所未见的坚定。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会被烤成焦炭的!”唐沐颐气忿地对着他大吼,要他放弃这种无知的行为。 “可是你的身体还……还在里面!”他怎么能坐视不管?张邑祺难得地放大了声音。 这事情等消防人员来救就好,用不着你逞英雄!” 死笨蛋!大白痴!他到底有没有脑袋?要是进去出不来怎么办?“等……等他们来就来不及了!”张邑祺不让步地回喊。 “你——”唐沐颐更是气死了! 他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肉身,只是……丑小子要是因为这样而丧命,就算救回了身体,他一点都不会高兴! 张邑祺不想再拖延时间,转身就要跑,唐沐颐见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地就伸手抓住了他—— 魂体穿透了张邑祺的手臂,电流在一瞬间通过彼此的身体,可是这并无法阻止张邑祺往前的动作。 该死!该死!该死!他痛恨自己这个样子—— “不准去!” 唐沐颐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吼一声,足以令人颤抖的怒咆震动了空气,本来无法碰摸到任何实体的,但手指瞬间有了触感,他没有考虑,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掌中的物体! 感觉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张邑祺反射性地回头,却看到唐沐颐魂体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臂膀。 那种皮肤接触的真实感让两人都张大了眼。 张邑祺错愕地看着唐沐颐。“你……”可以碰得到东西了? 唐沐颐比他更惊讶,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我……”他瞪视着自己捉着他的那只手 “砰”地震天价响,把怔住的两人吓回了神,公寓火势最大的二楼阳台,上面的铁架已经断落掉下。 “没……没有时间了!”张邑祺没多余探讨他到底摸不摸得到东西,用力地挣脱掉唐沐颐的束缚,披着湿被单就往公寓跑去。 “你给我回来!”唐沐颐好恼!一路跟着他跑,不管自己穿透了多少人,不管反胃的感觉几乎让他脸色发白,他就是要把他抓回来! 因为群众只顾着窃窃私语,加上张邑祺的行动实在太过于突然,等大家发现想要阻止他的时候,他已经跑进了楼梯。 楼梯间里还好只有浓烟和零星的火花,他一路快速地跑上四楼,火场里的高温和燥热是没有办法想象的恐怖,不过火势并未完全延烧到他们家,张邑祺依照常识压低身体匍匐前进,然后奋力地踢开已经变形且歪斜的卧房门。 一进到房内,他就在浓烟里看到唐沐颐的肉身躺在床上,很幸运地,床铺旁只有小小的火苗,还没烧起来。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在心里感谢老天。 拉下自己身上的湿薄被,张邑祺将毫无意识的躯体包裹起来,用力一提气差点以为自己会被压扁。 好重!为什么?唐先生明明看起来很瘦啊! 张邑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看着怀中的。 他忘了估计,一百八十四公分的唐沐颐,就算再体重也不会轻到哪去。 “咳咳!”虽然戴了安全帽,但是浓烟还是呛得他直流眼泪。 不能再逗留了,这样也会伤害到肉身的!张邑祺咬牙背起被湿薄被完全包住的人体,脚步虽然艰困,但是他依然加快速度。 人啊,果然在危急的时候会发挥潜能吧 种每天坐着工作的人,没想到还蛮有力气的 张邑祺被烟熏得满脑子乱想。 “丑小子!”在要走下三楼的时候,唐沐颐总算找到他了。因为作呕的感觉让他有点跑不动,加上外面站的人又太多,还以为会追丢。 “唐……唐先生!”张邑祺虽然满脸满身的汗水,但还是开心地笑道:“你的身体没事。”他给他看了看背上完好无缺的。 “你还有精神笑?”唐沐颐真是快被他气掉半条命,不过要骂也得等出去再骂,“快一点!你真想变成‘生烤蠢蛋’?”傻傻地站在那边干什么! “喔,好……小心!” 烧了一半的木门倒了下来,眼看就要压在唐沐颐的肉身上,张邑祺几乎没有思考地在一瞬间侧身用手格开了那片残木。 “啊!”他痛得蹲下了身,颊边流落冷汗。 “你没事吧?”唐沐颐慌张地上前察看,在伸手扶住他的瞬间,又穿透了过去。“可恶!”看来刚刚可以抓住他只是巧合。 “呃……”张邑祺喘息粗重,他看着自己被烧伤流血的手臂,虽然痛得都麻木了,但他却忽然笑了出来。 “这就是……你……咳咳!你二哥说的……血光之灾。 ……好……好准喔!”他真是崇拜那个料事如神的唐先生。 神经病!没大脑! 干吗老顾着那个根本没感觉的躯壳? 反正被打到也不会痛! 唐沐颐暴跳如雷。“你有空佩服我二哥,还不如赶快站起来离开这里! 等他们出去,等他还魂,他一定要把丑小子吊起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嗯!”张邑祺扶着墙壁站起,重新背好背上的人体。“我……我们一起走!” 他用最后残存的一丝蛮劲,连气都不换,一路跑出了令人窒息的灰暗火场。 乍见光明,已经展开灌救的消防队员一看到有人,急忙上前援助。 确定完全脱离险境,真正安全,张邑祺一放松,整个人就坐倒在地。 他笨拙地脱下重重的安全帽,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最后还连连咳嗽起来。 这一定是……他一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事了…… “拜……拜托你们……咳咳!我……我没事,这里还有一个人……”他拉开被薄被包住的昏睡人体。他的气息杂乱,手臂上的伤还流着血,胸口也随着呼吸泛起疼痛,不过却先请医护人员照顾唐沐颐的肉身。 他看着医护人员先是把唐沐颐的身体搬上担架,然后推进救护车,才算真正地、完全地放下了心。 “你怎么样?”唐沐颐没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是否仍旧完美,反而站在正帮张邑祺包扎伤口的急救人员身后,着急地问向一脸疲惫的他。 张邑祺实在没力气说话,他勉强地勾起嘴角微笑,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丑小子!丑壁草!”唐沐颐真的气得直跳脚!“你敢给我死看看,我一定会把你挖出棺材鞭尸!你听到了没有?” 在意识陷入昏迷之前,张邑祺听不到耳边气急败坏的叫唤,他只是想着幸好,唐先生的身体没有损伤“唐……唐医生刚刚跟我说他有几间空房子,可以暂时借我们住,所以你不……不用担心。” 张邑文依旧一语不发,只是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面对从头到尾都沉默的弟弟,张邑祺真的束手无策。他困惑地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唐沐颐,没想到他却撇开了脸。 呃……为什么大家都这样? 他有做错什么事吗?没有啊! 昏倒,然后一张开眼睛人就在医院,睡了一天一夜,怎么可能做什么让大家生气的事。 “你手痛不痛?”张邑文突地出声问了一句。冰眸扫向那缠着层层绷带的手臂,他的脸色彷佛北极风吹过。 “呃……还好。”总算得到响应的张邑祺露出喜悦的笑,不过很快地被扑灭。 “那我要去上课了。”张邑文站起身,背着书包,连声再见也没说,也没有给他挽留的机会,踏着重重的脚步就走出病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邑祺挫败地垂下头。好不容易才跟邑文解开了心结,怎么又变成这样? “为……为什么他要生气?”他蹙着眉自喃。要是他聪明一点就好了,至少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来就应该生气!”唐沐颐冷然地睨视他。连他都气得快吐血了,何况那个有恋兄情结的小子。 张邑祺看着他。“你也在生气……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原因。 “因为你白痴得教人火大!”不提还好,一想起前天他莽撞地冲进火场,唐沐颐就气得冒烟。“你是不死妖还是铁金刚?你不知道弄得不好很可能会死吗?这么“买命想入围十大好人?你活到二十几岁的脑袋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只装了豆腐渣吗?” 被他一阵怒骂,张邑祺连眼睛都忘了眨。 这是……在担心他?是担心吗?可是为什么那么凶? “但……但是……我很好啊。”为了证明他没说谎,还甩了甩手。 “好个屁!”优雅尚尚的唐沐颐口出秽言,不在乎什么形象,“你的手二度灼伤,会留下疤痕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是昨天唐杓翎来巡视病房的时候说的。 他很想笑着跟他说,第一次看到他说脏话,但是他总有种一旦当他说出口就会被炮轰而死的预感。张邑祺咽了一自水。 “嗯……然后呢?”他是男人,身上有没有疤很重要吗?他被他的恶声恶气吓低了音量。 “然后?”居然还反问他?唐沐颐差点气爆血管,“你一点都不关心自己,为了别人拼死拼活,你有神经病!”纵然他是为了抢救他的身体,但他完全不想感谢他。 他甚至懒得走到隔壁病房去看唐杓翎帮他安置好的肉身,就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为的就是要等丑小子醒来骂他两句。 明明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丑小子偏偏却“己不为人,天诛地灭”。真没看过比他更笨的人! 张邑祺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没……没事就好。” 他轻描淡写,觉得事情过去就算了。他知道,若再重演一次,他还是会决定冲进火场,因为他绝不能见死不救。 若唐先生的被烧毁,那他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尽力。 “白痴!”唐沐颐吼得脸红脖子粗,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气得暴毙! 打开的病房门终止丁他们一人一魂的对话,走进来的是唐襄憬。 他朝着张邑祺清雅一笑,斯文的脸上有着关切。 “张先生,伤势还好吗?” “很好。谢谢你,你的预言真……真的很准。”张邑祺指了指自己的手笑道。 “三流的算命术罢了,不足挂齿。”唐襄憬依旧谦虚有礼。 三流?那,那些市井间的铁口直断都可以上吊以谢世人了。原本还猛扯自己二哥后腿的唐沐颐,真的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光是他自己成为魂魄这件事,就足以让他对唐襄憬俯首称臣。 “我真的很谢谢你。”张邑祺诚心地道谢。他虽然没躲过这个伤,但还是很感激唐襄憬好意的警告。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唐襄憬微微扬唇,“多亏了你,沐颐的肉身才能毫发无伤。” 把肉身交给沐颐的贵人果然是正确的。不过,普通人会为了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而这么奋不顾身吗? 是真的无法眼睁睁看惨事发生,还是…… 他露出十分愉悦的笑意。“张先生,既然你已无大碍,那么后天,还是如期请你到场招魂。” “什么?”唐沐颐没等张邑祺出声,就先跳了出来,“二哥,丑小子受了伤,房子烧得精光,三哥也还没说他可以出院,你好歹延个期吧?” 壁草虽然白痴,但怎么说也对他有恩,也不要看他蠢得好欺负就虐待他吧? 张邑祺直直地瞅着他,然后笑出了酒窝。 “谢谢你。”他真的是在关心他吧。 唐沐颐先愣了一下,随后略显狼狈地转开脸。他有病!干吗不好意思?天晓得他几百年没红过脸了! “如何,我弟弟有什么意见吗?”看他游移眼神,唐襄憬温和地问道。 张邑祺微笑。“唐先生问你,可……可不可以延期?”其实他真的觉得自己没事,不过因为唐沐颐说了话,所以他才代为转述。 唐襄憬笑弯了一双灵性的眼,他瞧向唐沐颐魂体所站立的位置,缓语轻言:“沐颐,我好像忘了说…… 错过时辰,就要再等一年。” 唐沐颐和张邑祺同时怔住,他们彼此互望了一眼。 再……再等一年? 真的假的? 招魂的地方是在唐襄憬山上的一栋房子进行。 除了唐沐颐、张邑祺,和主事的唐襄憬外,唐颉楠因为贪好玩也赶来凑热闹,代价是负责背运他四哥的当临时苦工。 是夜。 在三层独栋别墅的顶楼 除了冷风吹过外,就只剩下一轮明月高挂天空。 “二哥,你这栋别墅实在很偏僻!”唐颉楠好不容易把尸体……不,是肉身,背到目的地,他马上累得趴下。 他都不知道二哥在郊区有这么一栋房子……不过还真是“有够郊区”。 开了快两个小时的车不说,居然还要爬半个小时的石梯才上得来,也只有二哥这种人才会在这种鬼地方买房子。 “我买的是这房子的方位。”唐襄憬勾唇淡笑。手捧着圆形的玉盘,上面则放了四个同样碧绿的玉杯。 看起来就价值不非。 买方位?他只听过买房子要买交通便利、买格局方正、买钢骨结构。 唐颉楠看着他将玉杯放在地上。“现在要做什么?” “准备招魂哪。”唐襄憬微笑着将杯子分别放在东、西、南、北四处,“把沐颐的身体头东足西地平放。” 他下达指令。 “头什么?”唐颉楠有听没有懂。 唐襄憬睬他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着正确位置。 “头放那里,脚放这里。” “喔。”唐颉楠依言。弄好后站在旁边,却发现唐襄憬一直盯着他看。“怎么了?”他放错了吗? “你可以先去楼下客厅休息。”唐襄憬温声低语。 “不用了,我不累……” “嗯?”唐襄憬异常温柔的微笑断去他多余的话尾,“我想你累了,颉楠。” 呢哝的轻喃乍听下极为悦耳,实则却有一股钻到脑子里的恶寒。 唐颉楠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从小到大他就一直认为,全家最恐怖的人其实是二哥,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善,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是有一点累,哈哈。”他垂头丧气地转身退场,万般无奈。 早知道不要来了,既然二哥不准他看,那就算了,还笨得当免费劳工。 四哥看起来明明就没那么重嘛, 闲杂人等离去,唐襄憬看向一直在一旁有点紧张的张邑祺。 “张先生,请你把我给你的绳戒拿下来好吗?” “呃,喔。”张邑祺拔了几次才顺利摘下。他递给唐襄憬。 唐襄憬则是弯腰把唐沐颐肉身上的那一枚戒指也取下。 “喂……就这样?”唐沐颐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 所谓的招魂仪式,就这么简陋?只用了四个装了水的茶杯,其他什么也没有啊?他还以为会有什么桃木剑、金钱剑、或者黄色的符纸,还是在地上划划阵法之类的……结果跟电影上演的完全不一样。 他本来还想,儒雅的二哥可能会穿着道士服像乩童一样哩!那可就真不枉他走这一回了!唐沐颐笑出声,“你在笑什么?”张邑祺没碰过这种场面没办法像他那么放松。 唐沐颐看他那副僵硬的模样笑得更开心。“我在笑,你在笑跟你想的不一样是吗?”,唐沐颐和张邑祺两个人愣住,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开口……那么就是…… 微微移动眼神,唐襄憬正招手唤他们过去。 两个人错愕得差点掉了下巴。 “你听得到我说话?”唐沐颐惊讶地大叫。明明听得到干吗假装不知道? “刚刚才听到的。”唐襄憬一派悠闲。 “你骗人!”他一定是故意的,该不会从一开始他们就全都上了二哥的当吧? 唐沐颐走向他。 “我说了,我买这个房子是买它的方位,这里,容易感应到魂体。”唐襄憬一扬手,直接指着朝他而来的唐沐颐,“听得到,也看得到。”他精准地和他对望。 真……真厉害。张邑祺也走上前。 “那颉楠呢?”要是那家伙看得到他早就大叫了。 唐沐颐狐疑。 “他不具灵感。”修道程度也是要看慧根的。 “原来还有‘资格限制’啊?”唐沐颐真是被这些玄怪的事情给弄糊涂了。 唐襄憬看了下手表,微微一笑:“时辰到了。” “那……唐先生,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张邑祺问唐襄憬轻笑。“先看我怎么做。” 他走到唐沐颐肉身的北方,手里拿着其中一枚刚刚摘下的红绳戒,低缓念道:“紫微逆行,天机,隔太阳、武曲、天同当,空二廉贞。”语毕,他就将戒指投入东方的玉杯中。 张邑祺看着那绳戒沉底,上面的梵文字体随即逐渐散开,慢慢地将透明的清水染成朱红色。 “好……好神……” “奇”字尚未说出,他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丑小子!”被他无预警的昏厥吓了一跳,唐沐颐连忙伸手上前,魂体扶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软倒在地。 “二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状况了? 唐襄憬不答,他对着南方的玉杯低喃:“天府顺行,太陰、贪狼、巨门、天相、天梁、七杀、空三破军。”同样地,他把另外一只戒指也投入杯中。 在上面的梵文化于水中的同时,唐沐颐只觉得脑袋突然像是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蒙胧中看到唐襄憬脸上的笑意,唐沐颐咬紧了牙很想揍人。 “二……二哥,拜托你……下次要开始前……先说一声!”,不过,还会有下次吗?坠入黑暗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紧握穿了张邑祺的手。 心里想着,张开眼第一个一定要看到丑小子…… 他不管为什么。 第十一章 他张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不是丑壁草, 而是天花板。白色的,还弥漫着药水的刺鼻味。 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又很没道理的怪梦,他下意识地一动,身上的关节就像是年久失修的废铁,发出怪异的声音,而且还沉重得无法随心所欲。 他只能弯弯指尖,抚摸着手下的床铺,捏着床单,感受触碰到的实体,他从来没有这么感谢上帝佛祖。 他回来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在分家了三十天后,总算又合而为一了! 唐杓翎告诉他,他睡了整整七天七夜,他一度以为二哥的招魂论根本是无稽之谈,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清醒了。 不过喜欢云游四海的二哥又消失了,这次大概没有半年不会出现。 另外,他的身体一时半刻没办法动作是正常的,毕竟躺了一个多月,需要做复健才能恢复。 他问唐杓翎,那个丑小子现在怎么样? 没想到三哥的回答却是简短三个字——不知道。 还魂后,听说那个笨蛋也昏迷了二十四小时,不过并没大碍。因为找到新房子,而且不好意思一直麻烦,所以他跟张邑文搬离了唐杓翎借他们暂住的房子。 他清醒的前一天,丑小子还来看他,就站在他的病房里,亲口跟他道别。 为什么他多睡了一天?不然就可以看见丑壁草那张傻脸了。 唐沐颐讨厌这种感觉。 然后,从复健开始到结束,将近两个星期, 他没看过壁草。 一直到出院过了一个月的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个像是陪他做了一场梦的蠢小子。 真的是……做了一场梦吗? 可是又那么地真实…… 唐沐颐坐在办公桌前,抚着用细银链穿戴在脖子上的一枚戒指。 戒指是白色的,用麻绳编织而成 这是他成为魂魄时二哥给他们的 上面什么图案也没有。 还魂过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这一场梦当中,这是惟一存留的证物。 证明他曾经……拥有过一段很特别……且愉快的回忆。 重要的是,证明了丑小子的确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 他在哪里?很想去找,却没有找的理由。 找到了又能做什么?约他吃饭,还是喝咖啡? 其实,他比较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听着丑壁草打键盘的声音……虽然很吵,但真的……令他难忘。 鸟瞰落地窗外的景色,虽然外面蓝天白云、朗朗晴空,但是唐沐颐就是觉得烦躁,睇向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待审文件,他更是有一种想放把火烧之而后快的冲动。 终于,他受不了地拿起挂在椅上的外套,站起身走向大门。 总经理室的大门一打开来,外面立刻就有几位秘唐沐颐皱眉,才走个两步,就被那些秘书拦下来。 “总经理,请问您要去哪里?”一号秘书恭敬地问道。 “你管不着。”唐沐颐没有用他正面击沉。 “总经理,现在是上班时间”二好秘书力劝。 “你少-嗦。”连看一眼都没有,他迅速越身而过。 三号秘书上前死谏:“总经理,您消失快两个月才回来上班,董事长已经很不高兴……” “关我屁事!”他不耐烦地出招,正中三号呆愕的嘴脸。他继续向前移动。 同样愣住的四号秘书回神,牺牲似的阻挡在他面前。“总经理,董事长吩咐……” 唐沐颐大掌袭上她的头部,把她整个人推到墙边。 “你去告诉老头,不满意尽管炒我鱿鱼!”他不悦地撂下话,陰沉的语气冻结人心。 每个人都惊愕得瞠大眼睛!他们一向俊美优雅、玉树临风,而且对人彬彬有礼、高贵大方、不失绅士风度的总经理,不仅对他们冷言冷语,居然还毫不在意地把“屁”这种粗俗的话语挂在嘴上?在两个月之前,这是完全不可能且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回来后改变这么大?怎么回事? 唐沐颐没有理会众人探询的眼神,在以前,他绝对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现在他才知道,以前举手投足都要摆出完美poae有多无聊,不用假装的感觉,真是爽到了极点! 长腿潇洒地迈开步伐,他转进正好开启的电梯门,看着老头那票耿耿忠心的巾帼秘书团那副被他吓到的痴呆样,他的唇边扬起勾魂的笑。 呃……总经理……虽然他的态度异常,但是…… 好像也变得更俊美了……好酷啊!兵团成员,一如以往地,沉醉在赞叹他们上司的美貌里。 只可惜呀,他喜欢男人。 唉—— 是谁说过好男人不是死会就是同性恋的? 真该吊起来鞭打! ****** “你怎么一回来就变得这么讨人厌?” 本该午夜才开始营业的“夜色”,在下午就有人上门踢馆。大胡子萧铭,顶着一双熊猫眼,一个月以来,第十四次被人从柔软的被窝里挖起来“陪客”。 日夜颠倒的他,很怕跟老婆睡到一半就被“抓包”,所以,他最近的生活,都很不“性福”。 别怪我跟你收‘钟点费’!”以作弥补 单手支着弧度优美的说 “你才不会收。”他拿着吸管搅动玻璃杯中的冰块,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萧铭瞧他一眼。“你怎么回事?前一阵子突然不见人影,现在出现又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光是“夜色”的朋友看到他把腿大咧咧地跨在椅子上,这个话题就绵延一个星期。他们心目中美丽尊贵得像是王子的唐沐颐,怎么会做出如此粗鲁的动作? “我现在改走‘狂野派’行不行?”唐沐颐慵懒地伸展修长的四肢。 狂野派?他本来就是披着华丽外衣的野兽好不好? 萧铭翻了个白眼。 “你最近真的很奇怪,那些美少年对你好像也没吸引力了?”人家主动跟他攀谈,他的响应冷漠得要命,明明那些孩子都长得不错呀!以前只要这种就来者不拒,现在更漂亮的站在他眼前,他连看都不想看。 啧,愈来愈挑剔! “我最近的宗旨不太一样……”唐沐颐低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平凡脸孔。 “哪里不一样?”是想远离红尘,还是想六根清净? 啊……他该不会是“不行”了吧?萧铭开始自我联想。 那他怪里怪气的模样和不惹花草的行径就可以合理解释了!原来他是“少年不举”,不是常常来要补汤喝吗?怎么……呃,一定是“使用过度”。 同样身为男人,当然可以理解这种痛苦,他一掌拍上唐沐颐的肩。“不用难过,这种事情现在也不是没药医,反正你这么有钱,中西医都去试试看,要是找不出原因根治,靠药物治疗也可以…… “卷毛,你讲的笑话很不好笑。”断他的不知所云。 喝!居然又踩他的地雷!唐沐颐皱着眉打 萧铭放声大吼:“不要叫我卷毛!”气煞他也! “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卷毛嘛,给他叫一两声,毛又不会更卷。唐沐颐撇嘴。 “就是有关系!”此乃他本人的原则问题。萧铭瞪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出国旅行回来没有带礼物给我就算了,还没事上门扰我清梦!”真是!要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 “你真的以为我去欧洲?”他不信“天字第一号广播器”唐颉楠没有来这边“散播谣言”。唐沐颐对自己的家人,可是了解得很。 萧铭瞥他一眼。“是,你没去欧洲旅行,反而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灵魂出窍对不对?”听说这家伙也是这样跟他老爸讲,结果唐老爹气得差点拿菜刀。 “你信不信?”唐沐颐勾起邪气的笑。 “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而且根本不关他的事,“重点是,不管你是旅行还是出窍,回来以后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是遭遇什么重大挫折,还是灵魂根本装错了身体?”萧铭瞅着他。不论怎么样,他想好好地睡一觉啦! 唐沐颐缓缓地垂眸,浓醇的喃语里有着困惑“这个嘛………” 他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对劲……但是“你一定是谈恋爱了。” 像是卡通人物的声音,截人他的沉思 抬眼就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女生站在萧铭旁边。 “老婆?你爬起来做什么?”怎么不多睡一点,对付妖孽的事情交给他就好。萧铭粗犷的表情顿时化为一池柔水。 “我听到你们在说话啊。”长得一张可爱娃娃脸的老板娘笑着朝他伸出手。“抱。”吧台太高了,她看不到坐在对面的唐沐颐啊。 惟妻命是从,萧铭粗糙的大手立刻温柔地抱起娇小的妻子,让她坐在吧台上。 来唐沐颐离去的朗笑。看着不速之客走出大门,他不解地问向一旁的爱妻:“你怎么对他那么了解?” 真是……没看过比他们更“恶心”的夫妻了。还魂后,唐沐颐已经很久没这么反胃过。 “桃木椅,你一定是有喜欢的人才会变成这样。” 老板娘顶着浓重的鼻音,说出她的看法。人可爱,声音也稚嫩,真的很适合当卡通配音。 桃……为什么她每次都要把他的名字念成这样? “我姓‘唐’,‘颐’是二声。”唐沐颐忍不住纠正她的鼻音。 “喔,桃木椅。”很认真地重念一次,还是一样。 “噗哧!”一旁的萧铭不小心喷笑出来。他总算知道,世界上真的有“报应”这回事。 唐沐颐白他一眼,决定要一辈子叫他“卷毛”。 “不要笑人家嘛。”明明知道她讲话会这样,老公好讨厌。老板娘正经地转过头看向唐沐颐,“你提不起劲是不是因为心里想着一个人?” 嗯……想要否认还真不简单。唐沐颐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对其他人失去兴趣,是不是也因为那个人?” 老板娘又问。 唐沐颐沉思,被这样一问,他就想起来,那些长得很漂亮的美少年站在他面前,他总觉得“味道”不对而无法心动。 原来,他怀念的是一股清新的香皂味;丑小子的身上不曾出现过人工的香水味,他一直都是用最便宜的那种肥皂,可是却好香。 “我又说对了?”瞧他不答话,扮起恋爱咨询师的老板娘微笑,“那你是不是很想见他呢?” 唐沐颐顿住,漂亮的眼眸下意识地睇向某处…… 他跟丑小子第一次见面就是站在那个墙角,还被他吐了一身。 后来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意外,灵魂出窍、人魂同居、抢救肉身,最后还魂,现在回忆起来,真的宛若隔世。 “想见他就去找他啊!桃木椅,你一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老板娘柔柔地说着,笑得好开心。 对啊,管他丑还是美,喜欢就是喜欢,就算他只给了他两分,就算他根本不达他选择的标准,就算他又笨又蠢又没大脑,气得他差点归天还白痴得为他卖命,他还是喜欢啊!唐沐颐摸上垂挂在胸前的戒指,美眸渗入暖暖笑意:谢了,老板娘!跨下高脚椅,他朝萧铭扬眉笑道!“卷毛,下次带个人来给你认识!” 可爱的老板娘打了个呵欠,伸出手像无尾熊一样缠住萧铭高大的身躯,她睡眼惺松地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结果瞎猫碰到死耗子。 她想亲亲老公早点回来温暖被窝嘛 ****** 他想念他。 想念他讲话总是有一点结巴,想念他没戴眼镜就习惯眯着眼,想念他笑起来脸上就有酒窝,想念他无意中的可爱,想念他的蠢脸也想念他的认真…… 他想见他。 他曾经因为无聊的理由否认,但是他在他心里的分量却远远超过所能想象。 这些日子的思念,足以教他发狂。 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 唐沐颐开着车子,直奔张邑祺曾经常他来过的那家出版社。不知道他现在住的地方,不知道他的电话,那就从他工作的地方开始打听! 愈接近出版社,他的心就跳得愈快。 一路上,他只想着,见面后就不放手,不放他走。 停在红灯的路口,刚好是出版社附近的森林公园,他转头看向那茵茵的绿草地,想起他们也曾经坐在上面,忍不住勾起唇色。 那时候,他记得自己恶心得很难受,所以丑小子才…… “啊!”唐沐颐大叫一声,硬生生地在转绿灯之时踩下煞车。 地面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响,后面的车辆喇叭齐鸣,伴随着驾驶入的怒骂冲破云霄,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对面公园里的一抹身影! 丑壁草! 唐沐颐火速将车子开到路边,完全不理会停红线会被开单拖吊,他下了车就往对面马路冲! 眼看竹竿似的身影就要转弯,他不顾形象地大喊: “丑小子!” 路人甲乙丙丁忍住想回头的冲动,纷纷用眼角余光看向穿着一袭名牌西装却拔腿狂奔的怪异男人。 长得好帅啊……拍电影,还是电视剧? “张——” 丑小子叫什么名字?围棋、象棋,还是五子棋? “该死!”唐沐颐没有空理会旁人的眼光,因为丑壁草转了弯不见人影! 他停下脚步,抚着腰拼命地喘气,突然觉得这个森林公园大得令人讨厌。要是绕着外围追,他不跑死才怪! 他是商人,商人最厉害的绝招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创造最高的效率!唐沐颐跑进公园,不管什么践踏草皮,他要超近道。 “对……对不起!”同样的情况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张邑祺提着刚从出版社拿到的原版书,手里还拿本边走路边翻阅内容。 太过于专心的他,没听到后面好像有叫唤的声音,也没听到路人戊己庚辛讨论附近大概有人在拍电影。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本,直到—— “抓到你了!” 草丛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吓了他好大一跳! 看到一个熟悉的高瘦身形从草丛中穿出,张邑祺更是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看你往哪跑。”唐沐颐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乱了脏了,西装外套被树枝刮出了线,头发上甚至还有几片树叶,他的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是,却笑得好高兴。 太过于惊讶,张邑祺张大了双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唐唐唐……唐先——” 一时的失神,张邑祺手中的书不小心掉落,厚重的书把唐先生又…… 慌忙地上前两步,他想扶唐沐颐一把,结果被自己搁在地上的袋子绊了一下,把唐沐颐当垫被,整个人往前扑倒,两个人一起跌进身后的草丛! “啊!” 一阵天地颠倒,唐沐颐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差点被他压得吐出来。 幸好屁股下面是柔软草皮而不是观景大石,不然腰骨会断成两半跟他说拜拜! “对对……对……不……”张邑祺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体,一急就更慌张,本来应该要撑住地面的手,一掌拍向唐沐颐的脸,“啊!对……我……我不是故……”连续不止的“凸捶”让他歉疚地抬不起头。 “你……嗅!”唐沐颐想呼吁他冷静,开口的结果是招致另一波攻击降临。 位处上方的张邑祺挣扎着想要站起,膝盖“很巧” 地跪在他内侧的肉上,痛得他差点流下男儿泪。 乱七八糟。 “等……等等……”这样下去,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很可能也会无辜受到波及。 唐沐颐不再浪费口水,一把抓住他想找着力点的手,长腿夹住他的下半身,用力地一使劲,来个乾坤大挪移,整个人翻了过去,换他把张邑祺压在身下。 “呼——”真是浩大的工程,“别再乱动了。”拜托为他的生命着想一下。 张邑祺只能躺在他身下喘气,瞪着的眸里还留有惊吓。 唐沐颐瞅着他,然后,再也忍不住地,他笑了出来。 “哈哈哈……”他刚刚还在想,跟丑小子见面时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气氛会不会感动得让人鼻酸落泪,结果没想到居然又是这种意外不断的场面,他们之间,大概不会存在“浪漫情调”四个字吧。“哈哈……我真是服了你。” 他扬起弧线的唇瓣,轻叹一声后 低头将脸埋进张邑祺的肩膀中。 好香,就是这个味道摄去了他的意志,教他难以忘怀。 张邑祺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任凭他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达都自己的身上,灼烫的气息撩拨着,敏感的,如此真实的感觉,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抬起手拥抱住唐沐颐的冲动。 他成功还魂了,这副有了灵魂的身体跟他知道的一样美丽动人…… 唐沐颐就一直这样靠着他,汲取这令他思念的呼吸。 张邑祺觉得很不好意思,也有点怪怪的。 “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咦?”张邑祺哑口。 唐沐颐在他颈间里闷声问 唐沐颐抬起头直视他。“你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就搬走?搬走之后也不回来看我,?你不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清醒吗?” 张邑祺蓦地热了脸颊,他低声道:“我有去医院看你复健,不过因为你好像很累,就没有吵你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唐沐颐想不想见到他……因为他以前常说他长得很伤眼。后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想念唐沐颐,但是却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去找他…… 因为不知道见了而能说些什么,没想到……唐沐颐却来找他了。 看到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好想见他。张邑祺连耳根都红了。 “好烂的理由。”唐沐颐皱眉批评。 “你……呃,我们坐起来再说话好不好?”这种暧昧的姿势,害他乱了思绪。 “为什么?”唐沐颐笑眯了眼,手指拨开他额边的发,“我觉得这样很舒服。” 舒……服?哪里舒服了?他觉得呼吸好困难。张邑祺停不下自己加快的心跳。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唐沐颐更加愉悦地扬起唇。 “喂。” “嗯,呃?” “跟我在一起吧。”省略“罗曼蒂克”的步骤。 沐颐直接将军。 “呃……啊?”本来不知该看哪好的张邑祺瞬间瞠大了眼瞪着他,“你……你你你说什……什么?”大白天的,他怎么出现幻听? 唐沐颐似乎很喜欢他那种大吃一惊的模样。他更加贴近他的脸,用厚实的胸腔挤压他的喘息。 “我说,跟我交往吧!” 一句再清楚不过的话炸开张邑祺的思维,他开始觉得,现在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人可能也是他作的白日梦。他伸出手,想确定一下,却在要摸上唐沐颐脸颊的瞬间,又迟疑地收回。 唐沐颐抓着他意图放下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快点说好。”他的自信永远像戳不破的牛皮令人牙痒。 柔软的触感残留在手心,来不及脸红,张邑祺先完全愣住。 “为……为什么?”他记得,唐先生喜欢的对象,应该是像邑文那样漂亮的人。 “我喜欢男人,你也喜欢男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正好凑一对!” “啊?”什么男人、男人的?张邑祺听不懂像是绕口令般的艰涩话语。 “不用再考虑了,我有钱、长得美、身材又好答应是你的损失。”完全不会不好意思。 “呃?”怎么好像什么……大拍卖似的? “而且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能忍受你老是状况百出。”这是实话。 “我没……”他在其他人面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不然这样好了,我答应你一件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做交换?”唐沐颐开始强迫中奖起来。 “咦?”什么……他不用唐先生答应什么啊!张邑祺迟钝的思路跟不上他的快节奏。 “我,唐沐颐,答应丑……答应你从今以后都不花心,那你也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奸诈的大野狼急急催促猎物上当,“快说好!“他严肃地板起脸。 一头雾水的张邑祺,还在想上一句他到底什么意思,结果就一脚踏人无底陷阱。“哦……好。”好什么? “好就回家!”把底下的人拉起来,唐沐颐笑得好卑鄙。 “什……么?”张邑祺一脸茫然。 “你已经答应要跟我走了,不可以反悔。”唐沐颐拍掉身上的草屑,把地上掉的书捡起,恢复优雅本色。 “我……”他什么时候答应了?“我……我没跟同往过。”也不知道该怎么交往。 “看得出来。”唐沐颐毫不给面子,“不用担心,我跟很多同往过。”是个“经验老到”的对象。拉着他就要走,他决定先“征服”他再来说废话。 张邑祺皱着眉头。“可是……”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唐沐颐突然回头。 “你最好丢掉脸上那个大黑框。” 张邑祺垂下头,他就知道,唐先生只喜欢好看的人,像他这么土气,他只是一时贪新鲜…… “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不要再耍他了。 “我是不喜欢。”唐沐颐抬起他的脸,拿掉那副黑框眼镜。“因为它——很碍事。”微微侧首,他吻上了张邑祺的唇。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叹出声。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样美好。 唐沐颐才不管光天化日下两个男人当众接吻有多劲爆、多不轮不类,他就是要尽情品尝在他成为魂体时一直在他面前诱惑他的。 张邑祺被他吻得失去力气,只能抓着他的手臂喘息,惊愕的双眼里有着更多的迷蒙和颤抖。 “回家再继续。”成功地封住他不停冒出的疑惑,唐沐颐用拇指抹去他唇上的红肿,得意地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小孩。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张邑祺,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期待他全身都热了起来。看着他温柔的表情,抚上刚才被吻过的唇,他可以……相信他吗? “你……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不后悔? “谁教你救了我一命,我只好以身相许。”唐沐颐说得好慷慨赴义,张邑祺忍不住笑了出来,面颊上浮出两个酒窝。 “那……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你问。”唐沐颐挑挑眉。 “我是……”他说得好小声。 “是什么?不会是想吐吧?唐沐颐忆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我……我是不是……当……” “当什么?”说给蚊子听啊?“大声一点。” 张邑祺吞了一口口水,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大声地问道: “我……我是不是当‘一号’?”他不知道同性间是怎么“分配号码”的。 这下子,不只听到的路人盯着他们看,连唐沐颐都爆凸了双眼死瞪着他。 当……当“一号”? 丑小子居然想“上”他?唐沐颐差点没当场昏死! “不……不是吗?”看到他乍黑的脸色,张邑祺好困惑。“还是‘二号’?” 二……二号又是什么东西? 不行了真的会吐血! “你……”唐沐颐眯起危险的双眸,“你现在和我回家,我马上会让你知道,你究竟是当‘一号’还是‘二号’。”他的声音,好轻好柔。 “呃……”张邑祺只觉得背脊好冷。 为什么能直接告诉他?难道…… 还有三号和四号?还是…… 尾声 夜色的招牌霹雳无敌花心自恋美型男跌破众人眼变成壁草的裤下臣,为了他收敛起四处飘散的花,眼里容不下一粒砂! 不过听说因为壁草太会惹麻烦,不时时刻刻盯着恐怕会有丧命的危险;加上壁草的小老弟会往一旁煽风点火,所以自大男变成了小媳妇,免得蠢呆笨的心爱壁草离他而去。 最近他想尽办法要和壁草同居,过亲密的两人世界,第一个阻碍就是壁草弟。自恋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爱人的弟弟,胜算根本是零嘛! 美男子和美少年的争夺战在夜色里已经减到二十赔一,就不知道谁赢谁输!不过美男子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据说很有可能会把人直接绑走哦! 什么?为什么一个绝世美男子会爱上个极笨丑的小子?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们两个的经历真可谓轰动武林、惊动万教、迭起、精彩万分,外加天下无敌……说了会很口渴,所以还是别说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俊美男他啊,虽然嘴巴上不说,不过哪,他真的是为了有点可爱又有点蠢笨的壁草彻底地——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