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妖娆》 第一章 扶风之困(一) 西凉的铁骑与扶风城的将领们拼杀了一天,终于还是在日落后缓缓退兵。 ? 厮杀拼吼,短兵相接,铁蹄退却后,只留下满地的断肢残骸,和混合着鲜血的破碎旌旗。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一棵枯树的枝桠上,出不详的哀啼之音。 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映衬着天边的夕阳余晖,显得格外的妖冶而苍凉。 古旧的城墙上,陈饶的披风随着寒风列列作响。她看着远处苍茫的红色,眼中晦涩莫名,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大汉王朝延绵三百多年,盛极一时,最终还是走向了衰落。汉朝动乱已久,如今各地军阀纷争,彼此混乱。已有皇权无力,群雄割据之势。自从梁冀带领军队驻守洛阳,天下局势也越的微妙。平静的表象背后也是暗波汹涌。 凛冽的寒风卷起片片雪花,终于还是轻轻的落在鲜红的土地上,掩盖了一地的残忍。 风雪夹杂中,陈娆轻轻抬手,手心一凉,再低头看去,雪花在温热的掌心中已然化为一片冰渍。 今年的第一场雪,迟到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来了。 夕阳退去,天地间逐渐陷入黑暗,家家紧闭房门,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片死寂,唯独左将军府上一片混乱,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焦急与惶恐。 风雪中,陈娆面无表情,边用手扣紧自己的披风,边快步走向陈嵩的书房。此刻,书房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家臣将领都聚集在此,还没有进书房,便能听到书房中的激烈争吵。她站在书房门口,推门的手一时顿住。 “我军今日伤亡惨重,将军,敌众我寡,望将军早图良策!” “主公,我军孤待无援,粮草不济,三日之后,必然人心慌乱!主公!” “西凉军嗜血蛮横,那统领郭厥更是残暴不堪,攻破的城池几无活口啊将军!” “将军,坚守无益……” “咄!你是要将满城百姓送到那匹夫手上受戮么,郭厥那匹夫有什么可惧的,老子定要与那西凉狗血战到底!” 一时,书房内吵吵嚷嚷,争议不断,左将军陈嵩并没有说话。.ww. ● 陈饶在门外轻轻吸了口气,月色下吐出苍茫的白雾。在他们争论不休之际伸手推开了书房的房门。“吱呀”一声,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她静静的关上门,掩住一室寒风。这分凛冽让众人清醒些许,一时都停下争吵。 除了陈嵩,大家都转过头,面色各异的看着缓缓走近的陈娆。她清秀的面目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有些模糊。身着素白的袍子,绣着精美的淡蓝色梅花暗纹,腰间一抹绛绿色丝绦垂地,披着黑色浴火凤凰暗纹披风。端是站在那里,已然风采摄人,一副公卿贵女的模样。 她精丽的布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的脚步带来一室的冷意。 书房一时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盯着陈饶,心思各异。陈嵩却背对着所有人,沉默的看着墙上的地图。陈娆翩然行至陈嵩身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陈嵩,打破沉默,面色平静:“阿翁,天寒了。喝杯热茶吧。” 陈嵩闭上眼,掩住了眼底的情绪,然后才将目光从地图上慢慢转到陈娆身上,接过茶盏。陈娆看着他额边的白,眼角疲惫的皱纹,蓦然有些心疼。 陈嵩放下茶盏,看着低着头的陈娆说:“阿娆,扶风城危,你可知晓?” 陈饶垂下眼睑,声音温婉却清楚的让书房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女儿知晓。” 陈嵩眼里一阵暖意,“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书房一时寂静,陈娆抬起头,未待说话,一武将打扮,面有刀疤的将领不屑怒道:“危机存亡之道怎能询问一妇人!”这武将面目煞人,气如洪钟,言语更是暗带杀意。此话一落,不少年长的将领都抬头不满的打量着陈娆。 她面色淡然,坦然而无畏的默默转头看着他们,仿佛他们谈论轻视的事情与她毫不相关。 陈饶缓缓一笑,众人皆愣。她的眼中却一片沉寂,“古有妇好,一深闺妇人勇于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又有甘罗,以十二岁稚龄敢于出使赵国,封王拜相。在座诸位皆驰骋疆场,身负盛名,却无人能解扶风之危么?” 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些说不出话的武将,她的嘴角在陈嵩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一抹嘲笑。.ww. ?讥讽转瞬即逝,她复转过身去看着陈嵩,恢复温婉的神色,郑重言道,“娆勇不及妇好,年长与甘罗,今扶风有难,只有些许小策,或可解扶风之危。” 几个月前,西凉刺史梁冀在大将军密诏下进京除宦。朝堂与官宦之争由来已久,先帝在时,内宫阉人为了排除异己,诬陷忠良,把持政权,谗害了一批又一批的清廉士人。 大将军立誓除宦,有私心,却也是本着大义。不料等梁冀入京,大将军已被宦官密谋杀害,洛阳一片混乱。梁冀狼子野心,废了少帝,另立年幼的刘封为帝,一时权倾朝野。 梁冀在洛阳倒是镇压了宦官势力,可是梁冀为非作歹,欺压皇室,鱼肉百姓,梁冀之祸,甚于官宦之祸十倍。群臣愤慨却无人敢言。左将军陈嵩封密诏诛杀贼子梁冀,不料计划失败。梁冀大怒,召西凉军捉拿叛将陈嵩。陈嵩一路引兵退至扶风,西凉郭厥奉命追击。陈嵩坚持至今,已有颓势,才有了今日之危。 陈嵩看着眼前面目清秀,目光沉静的女儿。他微笑着,面露宠溺,“阿娆有何妙计?” 陈娆抬头,已是胸有成竹。缓缓起身,立于研究了几日的地图之前,指了指几个地方。 “西凉军从西北而来,主要集中在扶风城北,而从梁冀从洛阳派来的援兵集中在扶风东北冯翊县附近。” “西北西凉军势大,且全部都是精良铁骑,骁勇善战却不宜攻城,不可与之交锋,只守城不出,没有攻城器械,西凉军短时间难以攻城。” “太川,是冯翊至扶风必经之地,也是梁冀援军的必经之路,我曾经去那里游玩,见得地势狭窄且占山势之险,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可引一路精锐铁骑埋伏与太川,据地势之利伏击洛阳援兵,伤其攻城器械,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 先前质疑陈饶的典统领目露惭愧,听到此处,不由的疑惑道,“俺正听的认真,女娃娃怎么不说了?” 陈娆看着典统领,缓缓言道:“将军,扶风之危,主要是因为孤立无援。京兆尹有盖勋重兵把守,若能令一使者,前往京兆尹,求得京兆尹盖勋的援兵。两路人马内外夹击,西凉军腹背受敌,谋划得当,便可合力击破西凉军。扶风之危可解。” 典统领领恍然大悟,众将领纷纷点头,陈娆却只是悄悄看着陈嵩,心下有些雀跃。陈嵩看着陈娆,神色温柔,缓缓点头,说道:“不错,若有盖勋相助,扶风之危可解。盖勋此人正直高洁,一向不满与梁冀,若能劝他反梁,大事可期。我儿聪慧啊……” 一众谋士也纷纷点头叹道,“此计可行!” 陈娆看着陈嵩,忽然起身在陈嵩书桌前跪下,低头轻声说出了自己思考了一天的主意:“阿翁,京兆尹离此不过两日路程,女儿愿往为说客。” 书房众人皆讶异,一位儒士打扮的吴姓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花白的胡须,叹道:“女郎有勇谋。” 陈嵩没有答话,沉吟半响才道,“也好。起身吧……” 陈娆起身立于一旁,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一道道军令在一众谋士和将领的商议下成形,传令的士卒往来书房,一时气氛凝重而有条不紊。 像这样的场景,陈嵩一向不避讳陈娆,陈娆也静静的听着。半响,商议结束后,陈嵩起身负手,说道,“各部回防待命,吴潜,杨统,典江留下。” 众人应诺,另有一位年轻统领却不敢置信的盯着陈嵩,呼道,“将军!” 陈嵩脸色一沉,寒声道,“满宠,你先退下,你的话我自会考量。” 那将领尤有不甘,粗粗行了一礼就抱拳愤愤离开了。 待众人都离开后,陈嵩才在书桌前坐下,靠着椅背,一身疲态。陈嵩对吴潜说道:“吴老,既然阿娆也有这样的想法,就让阿娆跟着你去京兆尹吧,我会派一队铁骑护送你们,你们到了京兆伊,不论劝不劝得盖勋,不要急着回扶风,就暂且留下,等扶风有消息再传来再作打算。” “将军早有此打算?”吴潜诧道。 陈嵩面无表情,看着陈娆,眼中晦涩,沉声说:“是,京兆尹盖勋乃我至交,得知扶风之难,他不会坐视不管……” 陈娆看着陈嵩盯着她,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许怪异。 “杨统,你依阿娆之策,前往太川设伏,阻扰洛阳援军,最好能毁其辎重和器械。” “诺!定不辱命!” “典江。” “属下在。” “你即刻集结你部军队,整军待令,南下隐匿。” 那名面带刀疤,语气煞人的将军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陈嵩,“主公…….” “这是命令。” “……遵令。” “……你们快去准备吧。” 几人齐声应是,一起退下了。典江在书房门口几度回,似乎有话要将,但是最终还是叹一声扭头离开了。 等到众人散却,陈嵩扶起陈娆,引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阿娆,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陈娆疑惑的看着陈嵩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将其中一隔书架上的书搬到一旁,打开里面的暗格,取出里面的檀木盒子。 陈娆偏头打量自己父亲的举动,颇为好奇,毕竟连她也不知道这书架后还有这么隐秘的东西。 陈嵩拿了盒子,放到陈娆面前,示意她打开。 陈娆看了看陈嵩,在陈嵩的注视下打开檀木盒子,现里面是一枚银链串珠耳环,在烛火下的照映下,有一种淡蓝色的幽光。 饶是见过许多的珠宝,她也不由得面露新奇,赞叹道,“好漂亮的耳环!” 她举起耳环,看着它在烛火下越晶莹,疑惑道,“只有一只……” 陈嵩看着那耳环,略有些憔悴苍老的面庞上也笼罩着一种别样的温柔,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往事,眼角俱是温情。 “这是你母亲的。” 第二章 扶风之困(二) “母亲?”陈娆心里一突,不由的讶异。.ww. ★ 陈娆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据说当年母亲难产,生下她就走了。陈嵩感念旧人,不再娶妻,也未曾纳妾,只是一味的宠溺这个女儿,独自将她养大。 平日里陈娆也曾侧面的问过几个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他们也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久了她也便知晓母亲是陈嵩心中的忌讳。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提起母亲,父亲就沉默不言,不予回答,然后独自在庭院里喝酒。 直到现在,陈娆跟着陈嵩走了很多地方,搬了许多次家,仆从换了又换,身边知道自己母亲的人更是没有了。至少她认为没有了。她从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怕陈嵩又会悲伤缅怀,却没想到父亲会在今日主动提起。 陈嵩轻声回忆道,“是,蛟珠难得,只此一颗。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带着它,和你一样的光彩照人……” 陈娆仔细打量后,又把耳环放在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一方娟帕,上面绣着落雪红梅,陈娆仔细看了看,边角有一用白线绣着的“妠”字。 妠,是母亲的名讳么? “这不是阿翁最喜欢的红梅么?照如此说来,也是母亲大人绣的了?” “是。” 陈娆听的陈嵩语气中的留恋与疼痛,心下怜惜。她俯身垂下头,靠在陈嵩的怀里,安慰道,“逝者已逝,阿翁,你还有我呢。” 陈嵩轻抚陈娆头顶的手一顿,没有说话。他扶起陈娆,自己拿出檀木盒子剩下的东西,在陈娆的面前就着烛火烧掉了。似乎是一些写着诗词的宣纸和不知内容的竹简。 烛火摇曳,在陈嵩低着头的侧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陈娆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嵩将耳环盒子和娟帕包好,递给陈娆,神色平静道,“你去京兆尹的时候带上,到了京兆尹不要急着回来,在那里等我去找你。” “好。” “路上要多加注意,不要离开护送的部队,乱世多有贼寇,遇上他们不要贪恋财物。” “好。▲ ?” “在外还需改装换面,朴素穿着是好。” “好。” “你阿翁我如今被梁冀记恨,想要我人头,向梁冀贼子讨赏的不少,你在外切勿暴露身份,轻信他人,以免吃了暗亏。” “好……” “带足干粮和水,收拾好细软,让流云若雪两个婢子跟着……” “阿翁,军情紧急,您是让我坐着马车去郊游么?” 陈嵩看着陈娆一脸的笑意,心里一痛,却仍然平静道:“我儿聪慧异常,却心性单纯,也从来没有吃过苦,我担心……” 陈娆抬头,不由得娇笑道:“阿翁,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可怜。” 陈嵩拍了拍陈娆的肩膀,喃喃道:“是啊……阿娆如今也这么大了啊……” “阿翁,我走的这几天,也请你好好保重,早点来找我。” 陈嵩用手轻抚陈娆鬓角,陈娆也再次把自己的头靠在陈嵩的腿上。 一如小时候,她常常靠着陈嵩,和他一起在梅园里看星星。 陈嵩眼中一片温和的憧憬和笑意,轻声说道,“好,你先跟吴伯他们离开,等到西凉军退,扶风太平,我就去找你。” 陈娆点头道是,“然后我们就去南方,南方气候适宜,四季如春,我们可以在那里买个房子养老。” 陈嵩点了点陈娆的额头,“你才多大,还没嫁人呢就想着养老。” “养阿翁的老嘛。”陈娆狡黠一笑,“我才不要嫁人,我要在阿翁养老的地方开铺子,赚钱给阿翁花。” “胡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不嫁人,整日里和那些教头混野了不成。” 陈嵩蒙受先帝眷顾,国恩浓厚,是个十分忠君爱国的将军,正气凛然但是骨子里却又带点天真古板。陈娆眼见着陈嵩又对她的婚事上了心,只好无奈的叹道,“是是是,嫁人嫁人。 ■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们再慢慢谈好不好?” 陈嵩也无奈的敲了敲陈娆的额头,“你呀!最不让人省心。” 陈娆缩在陈嵩腿边和他聊了一宿,迷迷糊糊间仍旧听到陈嵩在讲洛阳的戏台,老家的梅园,还有南阳不可多得的女儿红。 后来陈嵩还讲了什么,但是陈娆已经听不见了。只记得梦中有人一声轻叹,悲戚的语调,是如潮水一般的悲伤。 醒来后才现躺在自己的床上,有婢女进来为她梳洗着装。她由着婢女准备,自己心下不安,又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去找陈嵩。 陈嵩在书房呆了一宿,见陈娆过来只是宠溺的问道,“怎么了?昨晚睡的不好?” 陈娆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松了口气,笑道,“无事,只是要出了,来跟阿翁道个别。” 她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陈嵩仍然坐在烛火的一片阴影里,望着窗外的深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娆打开书房的门,一片寒风从外刮进来,书房的烛火摇摇晃晃,让不由的觉得心慌,仿佛这片平静下隐藏着许多危险而不为人知的东西。它潜藏在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这片烛火中呼啸而出,将人吞噬殆尽。 陈娆看着陈嵩模糊的背影,轻轻唤到:“阿翁?” 陈嵩侧过头,只是应道:“嗯。” 陈娆楞了楞,摇摇头微笑道:“阿翁早点来,我等你。” “……好。” 起行的马车边,她束带簪,紧裤褐衣,跟着周围准备东西的人一起忙碌。吴潜看到她时,还多加赞叹,“女郎作这样打扮,竟也别有一番风流气度。” 陈娆揖了一礼,风度翩然,微笑道:“不及吴老风流。” “哈哈哈哈,”吴老爽朗大笑,“惜哉老夫竟然没有如此女儿,主公好福气,羡煞老夫也。” “吴伯,车马已备好,我们早点起行吧。” “好,事情紧急,老夫我也不多做准备,即刻起行吧。” 湛蓝色的天空像是被水晕染一般逐渐变浅,马路以可见的度变得温暖而清晰。陈府一队铁骑护送的马车从城东离开,直奔日出而去。 陈娆掀开车帘,看着远处耀阳渐升,天际朦胧血红。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对阿翁说,阿翁阿翁,阿娆有好多愿望,阿翁有什么愿望? 阿翁说,他的愿望,就是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耕两亩田地,喝两口热茶,与相爱的人厮守。 她还记得那时候小,不太懂陈嵩的意思,撅着嘴就拉着陈嵩的袍子说,“阿娆爱阿翁爹爹,阿娆要和阿翁爹爹厮守。” 她笑着摇摇头,放下帘子。看着自己包袱里多出的许多金银和盒子,想,等西凉兵退,扶风太平,就劝阿翁还乡吧。 车行一路,越走越远。而在此时陈府,陈嵩站在窗台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东边旭阳,问道,“阿娆离开了么?” 后面的人低头答到,“已出城门。” “典江呢?” “已经集结好军队,整装待。” 陈嵩闭了闭眼睛,“那你也下去吧。” “主公……你吩咐典江带走军队,剩下的人如何能守城。?” “下去,我自有安排。” 那人低着头,不甘心的想再说什么,却在陈嵩的气场压力下为之屈服,最终还是重声道,“诺!”便气愤离开了。 陈嵩抬头,看着窗外,昨夜风雪已经停了,他却突然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了满天的雪花飘落,闻到了那隔院的红梅幽香。 少年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邻居家的梅花开的正好,不由的惊叹。 “日暮诗成雨雪,与梅并作幽香。”他的声音温柔而沉醉,醉了一院的雪花缤纷。 少女却在此时爬上墙头,对他说,“这是我院里的梅。” 雪花飘落,梅香暗浮,少女抿唇一笑,明艳动人,少年顿时就脸红了,从此,记得的不知是梅,还是人。 陈嵩闭上双眼,喃喃道:“多少年了,忘不了的……” 太川,五芒山谷,西凉的洛阳援军。 浩浩荡荡的洛阳大军在此修整,军队中间是从洛阳运输过来支援西凉大军的攻城器械。日过晌午,洛阳的军队都已人困马乏,显的无精打采。 一巡逻将士边巡视大军,边洪声喊到“大军修息一刻钟!即刻进入山谷!直入扶风!捉拿叛将陈嵩!梁大将军说了,陈嵩弑君谋逆!取得陈嵩头颅者,赏千金!活捉者,赏万户侯!” 一时,前一刻困乏无力的士兵们突然都坐直了,激动的举起兵器齐声喊到:“活捉陈嵩!活捉陈嵩!” 人群正喊的热烈,有一队人却显的有些愤慨,一中年将领恨恨的低声道,“梁冀在洛阳欺压皇室,迫害朝臣,杀害百姓,为非作歹,祸害我大汉江山。如今这忠臣良将倒成了弑君之贼,他梁冀匹夫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 “元固慎言,莫误大事。”另一名短胡子将领靠近他,低声劝道。 “哼。” 不远处,另一名中年将领匆匆走进帅帐,进帐后又在帐内瞧了瞧,拉上门帘,他极力想维持镇定,却仍然掩饰不住神情举止的慌张。 “元让可是背后有鬼?” 毫无预兆的爽朗豁达的声音,隔着门口的地图屏风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他应激性的一颤,而后又呼了口气,“主公又惊我。” “哈哈哈,”帐中人大笑道,“不是我惊你,元让勇武,遇事却镇定不足,惜哉惜哉” 将领哭笑道:“主公,你就经常取笑我们兄弟两个。” 他走近案桌,看到一抹身着黑色裳衣的英俊身影正在伏案批写。那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漫不经心的说道,“罢了,元让何故惊慌?” 裴元让低头小声道:“果不出将军所料,五芒山谷真有伏兵,据我多年行军作战的经验看来,恐有上万。将军真乃神人!” 此言一出,书案后的人蹙眉抬头,这才见得他俊眉朗目,挺鼻薄唇,眸中暗波汹涌。他似笑非笑道:“哦?果真有伏兵?还是上万伏兵?” 第三章 破城之危 书案后的人俊眉朗目,挺鼻薄唇,眸中暗波汹涌。.ww. ▼他似笑非笑道:“哦?果真有伏兵?还是上万伏兵?” “果真!”裴元让神态惊悸,急急说道,“大军修整之际,你说五芒山险,恐有伏兵,命我前往打探。我开始还道主公你多疑了,前往后粗看也并不见端倪,可是回来的路上却在山中却现了战马蹄印,似乎有人清理不当疏忽留下的。我惊疑不定下爬到高处,果然看到有军队埋伏在谷道两侧。远处沙尘飞扬,似有不断增援。谷道转弯侧树枝摇曳不似风吹,依此看来所料不错的话,应有上万兵士。” 裴元让边说边比划,说的活灵活现,他却依旧沉默不语,面色不改,裴元让也看不出他眼里已有慎重,只一个劲儿的说,“主公,我说的是真的!” 他以手势止住了裴元让一个劲儿的强调,起身走向地图,脚步沉稳似漫步厅院,手中还拿着从桌案上拿起的茶盏。 他在地图前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走到裴元让身边,将自己手中的茶盏递给他,待他一口饮完才道:“我观地图,另有小路可至扶风,你率你部军队,化整为零,择小路潜入扶风。你通知元固,让他率他部,到军尾押送粮草。一应攻城器械居军中。” 裴元让诧异的看着他,“主公……这?大军呢?” “计划不变,一刻钟后启程进谷。” 裴元让不解,迟疑不动。 “还不快去?” ”……是!”说完转身就走。 “对了,伏兵之事不要声张,你自己知道就好,元固也不要说。” 裴元让无奈道:“是,我听主公的。” 裴元让走后,他又行至地图前,沉吟半响。良久,勾了勾唇。 “有趣,陈嵩帐下何时多了这一号人物?” 梁冀的洛阳援军在太川遇袭,损坏无数攻城器械。 ★另一边,陈娆一行跋涉一天,人疲马乏。太阳落山之际行至一小村庄,吴潜提议在这里休息一晚。陈娆看了看劳累的骑士和天边落日,也点头答到:“就在此歇息吧。” 村里的人都很害怕他们,家家紧闭房门,有村口玩耍的孩童好奇的看着他们,也被妇人如临大敌的抱走。 陈娆走下马车,上前对那妇人一揖,柔声安慰道:“大娘,我们别无它意,只想借住一晚。” 那妇人惊恐的抱着孩子,指了指那些骑兵,似乎是想问些什么。 吴潜上前道:“莫怕,他们是从扶风来的军士,只是想乞宿一晚。” 妇人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些骑兵,喃喃道:“扶风……扶风……这样的话……你们…你们先等等,我……我去告诉村长……” 妇人走后,村里管事急急出迎,当晚陈娆同吴潜和护卫统领,就住在村长的家里。村长热情又惊恐,急忙的招呼他们吃东西。可是陈娆看着自己端着的的粥,浑浊不清,还有数的清的米粒,还有盘子里硬的馒头,配着不知名的咸菜,喉头一哽。 她看着旁边村长家的看起来只比她小几岁的孩子,眼睛亮的盯着馒头,心里一酸,放下筷子。 村长惊慌的连道,“贵人……”似乎是想起方才陈娆让他不要这样叫,又急急改口“女郎勿怒,这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吃食了,今年收成不好,前日又遭强盗洗劫,实在是不敢欺瞒啊。” 陈娆双眼一红,牵着那角落孩子的手,让他坐到凳子上,转头看着那护卫统领,他顺意递给陈娆一块饼,陈娆将它放到孩子的手中。那孩子怔怔的接过,扯下一小块放到口里,然后双目一亮,跳下板凳,又撕下一大块递给村长。 “爷爷吃……” 村长抱着孩子垂头痛哭,哽咽道,“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她还不知道,原来这世界,已经容不下一亩耕田了…… 深夜,陈娆不知为何心下慌乱,躺在硌人的木榻上辗转反侧。▼.ww. ?尽管已经垫了自己厚厚的棉袄,她还是能闻到一股馊味,感到背硌的难受。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叹口气,拿过披风披上,轻轻推开房门,踱步中庭。院子非常破旧,和房间里一样什么都没有,在她看来,这甚至都不能叫房屋,若是下雨,屋里定是会漏水的。家徒四壁,形容的大概也就是这般场景了。 月色苍凉,满目疮痍,她站在月色清辉下,无心睡眠…… 而此时陈府,陈嵩的书房却微灯一盏。他双手负背而立,望着窗外点点星空。沉默良久,似乎喃喃道:“你相信么,我曾得人指点,对星相略知一二,也略通识人之数。” 烛光下的人端着茶杯笑了笑,“你的话我自然不敢质疑。” 陈嵩沉默良久,轻声道:“大汉命数已尽,乱世却还未开始。”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曾有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是乱世的变数?” “哦?那到没有,他倒是对我说,我有治世之才。” 陈嵩疲惫的闭上眼,“你面善而心狠,我想再最后告诉你一句话,身逢乱世,得失就在你一念之间。” “谨尊教诲。”他抬手喝了口茶,耳边是满院的屠戮和哭喊。他微微叹道“可惜今日无酒。真想和你再醉一场。” 陈嵩走到书桌前,一盏孤灯烛火明明灭灭,烛火下,一封红泥书信安静的躺在桌子上。他伸出手,微微颤抖,将要拿到时手指一弯,顿了顿又收回手。 他转过身闭上眼。安静浩渺的星空下,周身的厮杀与叫喊,无辜的人们绝望的挣扎,城外西凉军的叫嚣与呐喊,中原的战火与凋圮,父亲临死不肯闭上的双眼,部将战士的鲜血……还有那个他记了一辈子的微笑,都在那一刻鲜明而清晰了起来。 苦笑两声,他拿起那封并未开封的书信,就着烛火烧了。火焰在他眼底跳动,舞动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她的心思我总是懂的,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也不想亲眼看到那个字。这一次就让我自己选择,也为自己选择吧。” 陈嵩推开书房的门,踱步而出。院子里的人们争相奔逃,却跑不过凛冽的刀光。一个仆从看到陈嵩从书房出来,伸出手想要求救,却被身后的黑衣人一刀毙命。鲜血四溢,她睁大眼睛缓缓的倒下,恨恨瞪着天空,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 屋子里的人也跟了出来,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满院的白骨鲜血渗入泥土,陈嵩一步一步,在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脚印,沉默而沉重。 一个黑衣人上前拱手道,“主公,除了陈嵩已无活口。” 他看着陈嵩离去,叹息着点了点头,站在如同修罗场一般的血迹里,神色复杂深沉。淡淡吩咐了句,“烧了吧。” 在这个月凉如水的夜晚,西凉军与左将军陈嵩的部下胶着不下,城门附近的火光烧红了整个天空,城外尸体堆积如山,骸骨森森。 城楼上人们来往匆匆,不断的搬运箭矢和巨石。指挥的统领吼破了嗓子。另一个将领双目赤红,“快快快!金汤呢?还有没有快去烧啊!” 一个年纪较小的士兵也双眼泛红,哭声道:“统领,金汤用完了,箭矢快不够了!” “他娘的!箭没有了还有石头滚木!石头滚木没有了还有刀!还有箭!都没有还有一条命呢!你哭你奶奶!” “统领,我不想死,我弟弟还要我照顾呢。为什么将军大人要把典将军掉走,他不想管我们了么?我不想打仗……” 那怒目统领默了默,突然怒吼道:“你以为我想打啊!老子还想降了活命呢!你……左……左将军……” 小士兵看着统领突然惊恐万分,也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腿软跪了下去,“大……大人……小人……小人只是……” 陈嵩沉默的望着城下,也不看他们,淡淡说道,“满贡,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有投降的想法,我能理解你,你不必慌张。” 小士兵悄悄抬头,看着满贡统领双目泛红的望着陈嵩,“左将军,典统领能及时撤退是好事,陈娆姑娘能使计阻扰洛阳援军,为我们争取时间也是策略。若是我们能坚持到京兆尹来援,扶风之危得解我也没有怨言。可是将军,你明明知道京兆尹满宠早就被召入京了!不会有援军的!我们在这里打的再久也没有意义!我岂能让我部将士白白送死!投降才有一线生机啊!将军!” 陈嵩沉默良久,轻声答道:“是,是不会有援军。” 小士兵惊恐的抬头看着陈嵩,他自嘲的笑笑,“可是这场仗又不得不打,满贡。敌众我寡,这不是投降的时机,在敌人必胜的情况下,投降只意味着失去。可是对于此刻西凉军而言,援军不至,攻城武器迟迟不来。西凉只有铁骑,强攻扶风城也使他们伤亡惨重,这才是谈判或者是投降的时机。若是不战便降,我们没有讲条件的机会。” 满贡是陈嵩最看重的学生。直到现在,他也仍然要告诉他,教会他,什么是时机。 陈嵩看着满贡,又言道:“你带领一队人马守在城门后,时机一到,你就打开城门。献城有功,梁冀不会为难与你,或可得升迁。” “将军……” “下去吧。” “将军!” 陈嵩身边一将士上前鸣金击钲,其声激昂,在战场上回响,内外振动。西凉军和扶风将士都停下抬头,满贡心一横,下了城楼。那将士上前喊道:“西凉军统领何在!左将军陈嵩在此,有请西凉军统领上前一叙!” 西凉军面面相觑。良久,一铁骑打马上前,洪声道:“叛将陈嵩何在!” 第四章 扶风殒命 陈嵩立于高墙,单手负立,身影单薄却背脊坚挺。.ww. ●朗声道:“汉朝朝臣,先帝亲命左将军陈嵩在此,尔等可是郭厥部?” 那军队中打马而出的铁骑扬着刀大笑道:“叛将就是叛将,哪有那么多话说!我就是郭厥,你是想束手伸头,来爷爷刀下受死么?” 周围的西凉将士顿时都哈哈大笑,嘲笑十足。 陈嵩面不改色,只笑笑,说:“西凉与扶风本无仇怨,不知为何西凉军要对扶风难,杀害扶风百姓?” 郭厥蹙眉,“你陈嵩弑君谋逆,背德罔上,行刺杀之事。事情败露又躲在这扶风城中,我们是奉梁大将军之命,前来捉拿于你的!” 陈嵩朗声笑道:“敢问我刺杀的是谁?” “我主梁冀梁大将军!” “哦……那又如何成为弑君谋逆,还是说,在他眼里他才是君,这天下,是姓梁的不成?”陈嵩语气陡然一厉,“敢问他梁冀把汉帝还放在眼里么?究竟谁才是君?究竟谁才是谋逆罔上?” 人群一片哗然,形势变得越的微妙,西凉将领郭厥旁边的一纶巾男子快步上前,对郭厥说了些什么,郭厥冷哼一声,“陈嵩,今天我不是要和你进理的,你是朝廷悬赏捉拿的叛将命犯,识像的话,就快点献城投降,爷爷我兴许心情好,不杀你。” 陈嵩轻轻叹了口气,“你如果想要我献城投降,须得约法三章。” 郭厥皱眉不耐烦的说:“哪他娘的那么多规矩,愿降不降。” 他身旁的纶巾男子低声道:“郭将军,此事宜从长计议。” 陈嵩淡然的看着城下蓄势待的西凉军队,看着那谋士与郭厥低语,好像和他们谈判的并不是自己。 郭厥蹙眉看着陈嵩,听得那谋士说:“将军,洛阳的援军今日遇袭您是知道的,攻城器械全被损坏,西凉铁骑不善攻城,连日攻势下我方伤亡不小。? ?如今没有攻城器械,扶风又重兵把守,短时间难以拿下。既然陈嵩有投降之意,不如考虑他的请求。” 郭厥想了想,皱眉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月已中天,高悬于被火把照亮的火红的天空中,妖冶而美丽。城楼上下亮如白昼,灯火通明。士兵们握紧火把,闭紧呼吸,紧张的等待上天的宣判。 陈嵩负手,笔直的站在城墙上,他从陈府走来,未着盔甲。大风烈烈,拂起他片片白色衣袂,衣袂间若隐血光。月色下他泠然若仙,仿佛献城乞降的不是他,即将身囚阶下的也不是他。 郭厥身边的谋士大声喊道:“陈嵩你有何要说!” 陈嵩微微抬头,眼见战场颓圮,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女子明媚的微笑,却终究淡淡远去。 他淡淡叹了口气,高声说道,“行刺之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约法三章,一不得屠城二不能扰民,三是善待城中将士。我就将扶风交给你们!” 那谋士朗声道:“我军乃是王师之军,只要你投降,自然会善待百姓。可是你若在城中一日,如何确保城中将士不再反叛?光投降可不成,若你下城为质,或许我家将军心慈,还可以考虑不为难军中士兵!” 陈嵩抬头道:“若我受缚下城,你们便会答应么?” “哈哈哈……”郭厥大笑道,“自然,你敢么?” 城楼暗处的人默默的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眼神毫无波澜。听到此处,垂下眼睑,转身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古旧的城墙上,陈嵩负手,一袭白衣在凛冽的寒风下显得格外单薄。众人高举火把,俱都抬头看着城墙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将士的信仰。 他仰天朗声大笑,笑的那样的洒脱自由,似乎那一刻豁然开朗,突然顿悟,也似乎悲极反乐,心生嘲笑。 ● 陈嵩看着楼下的西凉军,勾起唇角大叫了声好,那谋士正愣神间,却见陈嵩朗声喊道: “苍天蒙难,剿除国贼!匹夫,我来也!” “嘭……” 沉重的落地声,惊起一片尘埃。声势浩然,响彻三军。 那一刻,人马俱惊,一片哗然。 “吁——”郭厥紧拽缰绳,拉住了受惊的战马。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左将军,就这样从城墙上决然的跳了下来。人们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安静的伏在城门下,红色的液体慢慢的扩散,在有一刻的呆滞后,都被这一声战马厮鸣惊醒。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得陈嵩之头可得千金!” 他们执戟拿刀,哄闹着蜂拥而上,团团围住,竞相践踏。 郭厥蹙眉看着,不言一语。 “吱……嘎……”扶风城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郭厥抬头,却看满贡带领手下军士恭敬立与城楼下,未着兵器。他大笑着朗声扬手,命令到:“进城!” 西凉铁骑如一片黑压压的水流,郭厥打马当先,满城将士俯称降。他经过城门,看着城门后跪着的统领满贡,哈哈大笑:“满贡,你做的好,回去待我禀报大将军,你就待赏吧。哈哈哈哈……” “诺”满贡低头,紧握双拳,看不清表情。 尘土……尘土…… 到处都是尘土。 世界一片灰暗,她匍匐在陈府大门前,灰尘呛进喉咙,说不出话。 她费力的站起身,扑到门口,她想打开门,可是明明没有上锁的门她就是推不开。 她想叫喊,她想喊阿翁。可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在门外快急哭了,门却在这个时候开了。 她迷茫的抬起头,看到院子里躺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睁着眼睛,嘴角挂着笑,面带血迹,都躺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悄悄的走进去,脚下软,却不敢出声音。 她努力忽略掉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悄悄走近书房。和外院满地鲜红不同,陈嵩的院子很干净,青石拱门两旁都种着一片梅树。雪花飘落,傲梅相映,这是陈嵩最喜爱的美景。 她站在书房门口,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强自镇定的推开门。门内的景象和她离开时一样,偌大的书房在一片又一片的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温暖异常,可是陈嵩却背对着她坐在烛光的阴影里,望着墙上的那幅雪地红梅。 陈娆想轻轻唤他,却仍然说不出话。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她来到陈嵩身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突然现他直勾勾的盯着墙壁上原先挂着雪地红梅的位置,双目血泪。 “阿翁!”陈娆双目圆睁,蓦的坐起身喊到。却现周围空空荡荡,自己坐在破旧的床榻上。只是做梦,她轻轻呼了口气,拂去额头细汗。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吴潜站在门口,见房内无事,询问道:“女郎无碍否?” 陈娆叹口气,微笑道:“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吴潜说道:“那么请女郎更衣起行吧,我们脚程够快的话,天黑就能到京兆尹了。” “好。吴伯稍候。” 吴潜关上门离开,陈娆起身就着案上的水盆洗了个脸,又系上自己的披风。房间没有铜镜,她随意用木簪子束了,就开门出去了。门外骑兵们已经整装待,做好随时走的准备了。陈娆回了回头,还是转头在她睡的房间里放下自己的干粮和些许碎银。 “走吧。”她上马车后说道。车马起行没几步,村长家的孩子突然冲出来拦住了陈娆的马车,车夫急忙拉近缰绳,嘶鸣之声中,陈娆拉开车帘,看见那孩子略带惊慌的看着她。 陈娆诧异道:“怎么了?” 那孩子喏喏道:“阿……阿姐……这个送给你……” 他冲上前来塞了一件东西在陈娆手中,脸红红的。陈娆一看,竟是一骑士木雕。她不由的失笑,真是小孩心性。 不等陈娆说话,那孩子又突然伸手取下她的簪,如墨长倾泻而下,那孩子挺着胸膛,义正言辞道:“我送给阿姐东西,阿姐理应回礼才是,这木簪我就当阿姐送我的了。”说完便害怕的匆匆跑开了。 陈娆不由的失笑,拢了拢自己的头,拉上车帘,让他们起行。 当日午时,陈娆一行在一树林歇息用餐。护卫将领从前方查看归来,对吴潜说:“吴老,这里里京兆尹不远了,但是此处盗贼频繁出没,我们还是尽快走吧。” 吴潜点点头,也道:“休息一刻就走吧。” 陈娆拿着水壶站起身,环顾四周,到一棵树下看了看,说:“这地方经常有盗贼出没?” 那护卫将领点头说,“是,附近有一黑云寨,经常劫掠路过商队。” 陈娆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对吴潜说:“吴老,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为好。” 吴潜却道:“我们赶了许久的路,人不困马也乏了。疲累之态怎么上路?还是略作休整再上路为好。” 陈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也的确如此。只能点头道了声好,就上马车休息了。 一刻钟后,日上三竿,在马车里的陈娆突然听到远处的叫嚣声还有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忽的坐直身,拧起眉头。而后就听到护卫将领喊到:“警戒!” 拔剑的声音另陈娆胆颤。没过多久一群陌生的骑兵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不由分说的叫喝着举刀就砍。护卫将领举剑大喝:“尔等何人!” 第五章 荒郊遇匪 护卫将领举剑大喝:“尔等何人!” 一洪亮粗犷的声音回道:“山间草寇而已,兄弟们,杀!” 劈劈啪啪的兵器相撞,间或夹杂痛哼和惨叫。◆.ww. ?陈娆白着脸,正慌乱间准备掀开帘子跑出去,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猛的出现在她面前,正是护卫统领。她一声惊叫哽在喉咙里。 “女郎……”统领话还没说完,一声惊叫从身边传来,随后她便觉得脸上溅到了温热的液体,车夫嘭的扑倒在车辕上。护卫统领转身一刀将扑上来的一人砍到在地,满脸鲜血的转过头看着陈娆道:“女郎,匪徒势大!在下多有得罪!” “啊……”陈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世界天旋地转,等她终于从愣愣的状态回过神,才觉自己身在护卫统领的马上。 她脑袋沉沉,双眼泛花的坐在马背上,披散着的头遮住了她半张雪白的脸。等她看清眼前的场景,脑袋又是一空。只是几须臾间,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地方,顿时尸横遍野,鲜血密布。她看着不远处树下匍匐在血泊中的吴潜,霎时间愣愣的,什么都想不了了。 护卫统领护在马匹前,连连斩杀几人,浑身是血的翻身上马。猛一拉缰绳,“叱——女郎!抓紧!”他带着陈娆踏马而出,希望冲出重围。剩下的骑兵们也都纷纷向陈娆靠拢,几乎不要命的想杀出一条血路。陈娆感受到背后的血腥味,胃里隐隐作呕。她闭上眼睛,努力忽略那种不适感,紧紧抓着马项上的头套。 处于重围中的将领怒喝一声,打马就往前奔,踏过几人尸体直奔前而去。陈娆在混乱中听到先前洪亮粗犷的声音:“放箭!” 不对……不对…… 盗匪怎么会有如此严整的纪律统帅,而且还丝毫不见他们劫掠财物! 陈娆在马上颠簸之时忽然想到,那令之人口音如此耳熟,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看见她们离开,贼匪似乎很激动,直喊到:“快追上去!”可是那些骑兵们拼死挡住不让他们前进。那施令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出包围圈。 她紧紧的抱着马背,跟着马一起颠簸。??▲? ★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不能松手。那些骑兵们挡在她们的后面,用尸体给她们开辟了一条生路。她只知道,马一停她就完了。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那马渐渐的慢下来,逐渐力竭嘶鸣一声倒地。马上的人跟着马一起摔在了地上。她急切的喘息,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无比的悲伤而又庆幸。她慢慢用手撑着坐起来。大脑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后,忽然一怔。一只断箭血淋淋的插在马臀上。 将她救出来的护卫统领还没有坐起来! 她转头一看,他倒在地上,闭着双眼,背后几只羽箭射中后腰,左胸,肩胛……竟然身中数箭!腿上还有拔箭后留下的鲜血痕迹。他倒在地上,仍然脊梁挺直,手指紧握着缰绳。 陈娆双眼一热,用手捂住惊恐的呼喊,突然想起听到射箭二字时,他突然调整坐姿将她护住…… 远处传来马蹄声,陈饶白着脸,咬咬唇,迅扯下他腰间的身份令牌,和他怀里的干粮,转身就往树林里跑。 不久一队劫匪就追上了,其中一个领头的上前看了看,恨恨一声,“可恶,给跑了,四处搜搜。”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这样跑过,一个时辰里,期间被绊倒无数次,但是她不敢停下,马上又爬起来再跑,最终还是在一条河边力竭了。 她跪伏在岸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又就着河水急急的喝了几口。等她心跳慢慢平复后,看着河水中自己狼狈的面孔,眼睛一红。 乱糟糟的头和着汗水和血水粘在她脸上,眸间尽是慌乱而失措。 她急急捧起一把水,洗掉自己脸上的头上的血迹,咬着牙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而后她靠着一棵树静了下来,想起这几天生的事情,蓦然觉得处处都透露着不正常。 陈娆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些鲜血,冷静的理自己的思路。阿翁暗杀当朝大将军梁冀,失败,计划败露,但是阿翁手握重兵,驻扎扶风。于是梁冀派兵攻打扶风,捉拿阿翁。⊥,阿翁平日里不喜她抛头露面,这一次却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让她去说服盖勋的请求。包袱里多出的许多盘缠金银。不取财物的劫匪。拼死相护的护卫…… 阿翁到底瞒了她什么? 洛阳……陈娆蓦的抬头。那贼匪领是洛阳口音! 陈娆从小到大跟着陈嵩,跟着他搬了许多次家。她小时候在洛阳城呆过,洛阳的人口音独特,她不会记错的。不取财物的劫匪,洛阳口音的领,这一切,会不会是一个巧合? 陈娆一向有急智,事时不见慌乱,可是事后却是阵阵的恐惧后怕。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终于意识到,她现在是一个人了,而且是在荒郊野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天黑,如何独自一人在野外生活?她白着脸,试图确定自己的位置。但是她能对着地图分析的头头是道,真把她放在野外,她却不认路了。她本来方向感不好,再加上自己乱跑一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跑哪儿了。 她起身顺着河水往下游走,因为不是官道,只能顺着小路走,看着日渐沉落的太阳,只能安慰自己,有路有水的地方总应该有人家。但是放眼望去,只有大片的树林和草地。何处可见人家? 饶是她平日里并不似一般的闺阁少女,但是长时间的跋涉还是让她筋疲力尽。脚掌和膝盖生疼,她知道是脚被磨破了。她行路太慢,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也不过走了几里路。 天渐渐的开始暗了,她不由的额头冒汗,拾起一根枯木,撑着努力加快自己的脚步。终于在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到了树林的尽头。前方似乎是一片平原丘陵,水流经过两处丘陵形成的谷底。 她欣喜过望,似乎还看到了袅袅炊烟!此时天已经很暗了,却还在以可以感觉到的度缓缓变暗。那山麓处离她看着近,实际上尚有几里路程。 陈娆咬紧牙齿,握紧手中的枯枝,在一片昏暗中踽踽独行。 天终于还是彻底黑下来了。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点星光。她已经完全看不清路只是凭着感觉走了。明明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却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终于,在黑暗中一个踉跄,脚下一个不稳就摔在了地上。 她终于达到极限,再无力起身。趴在地上的她觉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努力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空。 阿翁平时就最喜欢看天象,他常常会在庭院中把盏一壶,望着天空,边喝酒边对她说话。 “天象所示,天意天兆也。”然后告诉她,那一颗是什么星星,那一颗又是什么星星。 陈娆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从几点光亮中找到一些安慰,可是除了黑暗一片,什么都没有。陈娆眼睛都快睁红了,却什么也没感受到,反而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一些她看不到的东西,在暗处注视着她,随时会扑上来将她吞噬殆尽。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却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有人家,她仔细听着身边的动静,忽然听到一两声狗吠。她安心呼了口气,她没有看错,这个地方是有人的,有人在的地方,总是让人安心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冷不冷饿不饿,危不危险都被抛在脑后了。 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想不了许多,心一放下就眼睛一花,脑袋一空,就着地面,疲困的昏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安然静好。 清晨的雾气渐散,一缕阳光透过陈娆头顶的树茬映在她的一只眼睛上。她皱了皱眉,用黑乎乎的手揉了揉眼眶,本来灰扑扑的脸上骤然多了几条黑印。 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有点懵。这是哪儿? 她坐起身,眼神渐渐清明。昨日的厮杀逃亡印进脑海,让她心里觉得顿时一痛。 她闭上眼睛,待自己清醒了以后,慢慢起身,走向小路不远处的河岸。 逃亡了一天,即使她有心理准备,但是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还是吓了她一跳。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捧了一把水将自己的脸洗了。 流水过处,面目清秀,陈娆却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倒影,良久才在岸边蹭了一手的泥土,又仔细的在自己脸上,脖子上,手上抹了抹。 陈娆检查了一下,头蓬松散乱,中衣已经看不出颜色,外袍却染满鲜血。她脱下自己的外衣,撕下一根布条,将沾满鲜血的外袍埋在土堆里。用布条将自己散乱的头束成男子模样。 她最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用泥土抹了抹。 看着水中的自己,苦笑着心道,灰头土脸,一身破旧衣裳,这下是看不出自己是个女孩儿了,倒像个落魄的少年。 她吁了口气,拿着自己的拐杖,起身继续向昨天看到炊烟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到终于看到山庄的影子时,已经是快到正午了。她扔掉拐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快步走向山庄的方向。 她已经又累又饿,身上的一点干粮也用完了,若不是遇上这一山庄,她毫无野外生存经验,又手无缚鸡之力,可能真会饿死在山野中。 山庄有些安静,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吠。陈娆走进山庄,来到一家紧闭的门前,上前敲了几声,无人回应。 陈娆蹙着眉推开门,竟是空无一人!门后挂了一件宽大的男子衣袍,她想了想,事急从权,取下衣服就披上了。宽大的衣袍掩住了她瘦弱的身躯,这下说她是少年倒是可以以假乱真了。 她退出来,打开旁边的一户大门,还是没有人。 她到处看了看,走到靠里的一间看起来很富丽的屋子外面,敲敲门,还是无人回应。她推门而入,屋子里的东西一览无余。 怪道山庄如此静谧,竟然空无一人么?陈娆的心越跳越快,她干着嗓子,额头微微冷汗,突然想到那名护卫统领的话。 “附近有一黑云寨,经常劫掠路过商队。” 她腿一软,扶住身边的门框,难道这就是那贼匪山寨?刚刚逃出虎口,自己竟然跑到虎穴送死来了么?想着昨日那贼匪领一心想置她们与死地,此时寨中无人,必是外出寻她了,她不即刻离开,遇上昨日的劫匪,只有死路一条! 陈娆刚想提步离开,却突然听到她刚刚进来的山寨口的“嘶嘶”马鸣声。 一壮声大汉高声怒道:“方圆二十里都跑遍了,那女娃娃跑哪儿去了?” 陈娆站在房屋里,脸色白。 第六章 裴氏子桓(一) 声音越来越近,不少人翻身下马,朝着陈娆的方向走过来。.ww. ▲此时要走已经来不及了,必然会在门外撞上。她慌忙的退回房间里,四处张望着,房间简陋,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里间有一高床。 “大哥,你说这一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呢?”陈娆极力忽略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刚刚缩到床下,就听到门被打开了。她只能从床下看到一双接一双的腿走了进来,在心里默默的数了数,进来了三个人。 她整个人往后退了退,直到背倚着墙壁,感受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和额头细密的冷汗。但愿不要被现……现在她身处这样的境地,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要慌,去京兆尹和扶风的路上我们都派人盯着的,并没有看到人,她肯定没走远。今天再找一天,找不到我们就先回洛阳。” 陈娆猛的一惊,是昨天那个洛阳口音的贼匪领! 正惊诧间,另一个不同于刚刚壮汉声音的青年迟疑道:“曹校尉,抓不到她,怎么向上面交差呢?” 那曹校尉却笑道:“谁说我没有抓到她了?” “您的意思是……” “那黄毛小儿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回洛阳的路上随便找一个身形差不多的,砍了头带回去就是。” 陈娆灰扑扑着脸,看不出她已然惨白的脸。但是听到此处,她的心跳一顿,更是在床脚瑟缩了几分。 曹校尉一说完,壮声汉子又疑惑的问:“大哥,如果那女娃娃跑到洛阳去找到了靠山,她被人现,我们岂不是欺……” “禁言!”他话没有说完,就突然被曹校尉打断了,那汉子被突然打断,倒是什么也不敢说了。曹校尉朝门口望了望,低声说道:“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娃,身边人都死了。先不说能不能在这荒郊野外活下来。扶风城破,她又没了退路,乱世岂能容下她一孤身女子?还能容她到洛阳去找靠山?” 三人正交谈着,却突然听到房间里“嘭”的一声轻响。 那汉子立刻拔刀,曹校尉领猛然起身喝到:“何人!” 床下爬着的陈娆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ww. ? 房间里的三人四处看了看,都同时将目光放在了里间的高床。那曹校尉给那络腮汉子一个眼神示意,他点点头,拿着刀慢慢靠近里间。 那汉子拿着刀正准备弯腰查看,门外一个小兵却突然进门急声道:“报!山寨外突然出现军队!" 曹校尉转身看着报告的小兵,说:“军队?是何旗号?” “打着裴字军旗。” “裴……是他……”他低头想了想,说,“你先下去,守好各要道口,问明来意。我稍候就来。” “诺!” 那小兵刚走出去,他就转过头,对着床下喝到:“床下何人!再不出来休怪曹某不客气!” 陈娆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缩头是死,伸头也是死,他们不一定能认出自己,现在出去说不定还有生机。她胳膊一动,颤抖着从床下爬了出来,急忙瑟缩着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是何人!谁让你在此偷听的?”曹校尉对着地上颤抖的人喝到。 陈娆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慌乱的摇摇头。 旁边的青年皱着眉看她,对那领说到,“好像是个哑巴。” 陈娆头伏在地上,看来他们并没有认出自己。昨日自己蓬头散,满脸血迹,今天她束垢面,又作男子打扮,他们没有认出来想也正常。 可是现在自己进退两难,一个不小心依旧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她正无措间,那络腮壮汉提刀喝到:“这贼子胆子不小,敢跑大哥房间里偷听讲话!管他是不是哑巴,先砍了再说!” 曹校尉想了想,抬手制止了壮汉,问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或是摇头,若是如实回答,我就放过你。●? ?” 陈娆连连点头。 “可是有人让你来这里的?”络腮壮汉狐疑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她,旁边的青年也蹙眉看着她。她边点头,边似乎害怕的埋下头。 “他让你到这里刺探消息?” 点头。 “可知道他的身份?” 摇头。 曹校尉听到这里,来回跺了两步,又看着她,状似温柔的说,“他许你什么好处,我许你双倍,你不听他的,听我的好不好?” 陈娆一楞,继而心中大喜。她装作犹豫的点了点头。 “好!”他抚掌大喜,说,“你先躲在此处,我稍候再来与你详谈。”言罢就带着那青年和络腮汉子走了。离开时,那络腮汉子不怀好意的看了她一眼,陈娆忙低下头。 关门后,她轻轻的凑到门边,外面的人没有离去。那青年疑惑道:“曹校尉,他躲在房间偷听讲话,为何不将他处死,以儆效尤?” “我早就怀疑我身边有梁将军的人,今天倒是误打误撞了,如果杀了这人,岂不是不打自招么?还不如让他为我所用,用罢再杀。” “校尉说的有理。” “说到梁大将军,这裴氏一门颇得粱冀看重呢,这探子很可能就是他放出来的,来者不善,你随我去看看。” 那青年低声答道:“诺。” 言罢又对那络腮汉子说,“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他跑了。” “好。”陈娆听到此处,悄悄的退到里间。 她四处看了看,守卫森严,退无可退。她瘫坐在地,轻轻的抚了抚额头的冷汗,背靠着墙壁,自己双手抱膝的蜷缩在一团。 一时间她来不及想那些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事,她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人说的“扶风城破” 扶风城破了,那阿翁呢? 她脑袋一空,眼中迷茫。 过了没多久,她是被脚步声惊醒的。听到关门声,她双眼顿时警惕,抬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是那络腮壮汉。 陈娆本能的想往后退,可是背后是墙壁,她整个后背都几乎贴着墙壁了。看着那张胡子拉碴,形容粗狂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本能的感到危险,全力猛的一推,就想从他侧身逃走。可是力量差距太大,他只是轻微的晃了晃就稳住了身形,然后他迅疾的将陈娆往后一抓,就见她“唔”的一声呼痛,碰到了身后的桌子,桌子上的东西大半被碰倒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肩膀,重重的侧身摔倒在桌子旁边。 陈娆捂着肩膀侧躺在地上,浑身一瞬间就跟散架了似的。她咬着牙,头一次为自己身为女性的弱势感到无比的绝望。那络腮大汉上前蹲在她身边,将她头上的布条扯断,满头青丝倾泻在地,那汉子大笑:“哈哈哈哈,你果然是女的!” 陈娆咬着牙,不一言,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明显对他没用,他用手拧着陈娆的下巴,拇指顺势抚过脸颊。粗糙的拇指过处,一片细腻雪白。 “滚。” 他眼神变了变,紧紧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你就是陈嵩的女儿?有勇气。可惜,乱世是男人的天下,在我面前,两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她冷冷一哼,手中茶杯猛的掷到那汉子额头。他没有准备,躲闪不及,茶杯重重的打在他额头上,鲜血直流。 陈娆趁机挣脱他就往门外跑去。没跑到两三步,那络腮汉子顶着满头的鲜血就上前拖了她,扯着她肩膀上的宽袍,将她往后重重一推。 那汉子愤怒叫道,“你找死!” “啊……”她像一片布袋一样被掷在地上,后脑猛的一撞,霎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昏昏沉沉。 袍子和着中衣被刚刚一拽,俱都撕裂开来,漏出大半个不同与脸上颜色的圆润细腻的肩膀。 络腮汉子见此,怔了怔,陈饶脸色越苍白,他眼神猛然变化,上前就开始撕扯她的外袍。陈娆忍着剧痛挣扎着要离开。 他顶着满头鲜血,用一只手握着她挣扎的双手,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外袍中衣。 怎么办怎么办? 陈娆无处挣扎,只有咬着牙,紧紧的抵住舌根,想咬下去却又不敢。她心里一片哀戚,从来没有如此的绝望。不……她不敢咬,她怕痛,怕死。 她看着眼前那张胡子拉碴,血肉模糊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她心底一片绝望,她不堪受此大辱。 她刚闭上眼睛,做好决定,却感觉脸上一阵温热,那络腮汉子手一顿,从她身上软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呆呆的坐起来,看着那络腮汉子死不瞑目的倒在她身边,背后一只赤色凤尾弩箭,穿胸而过,一箭毙命。 陈娆正惊恐间,耳边却闻得一声轻笑。笑声爽朗,从门外传来,惊醒了呆滞的陈娆。 她抬头一看,却是心下一愣。 来人身量修长,七尺有余。身着墨色绑袖裳衣,腰配紫色印绶,束带冠,面容俊秀。他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上,居高临下,却是笑意温柔。俊眉朗目,挺鼻薄唇,眉眼间深不可测。 他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背脊挺直,视线从她身上扫到她的脸上。陈娆感受到他目光的打量,有种被看透的慌乱。她微微错开了他对过来的视线,垂低头。扑面而来,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的沉重感觉蓦然减轻许多。 他有一双极其深邃摄人的眸子,陈娆低着头想。他应该是极英俊的,可是在陈娆与他对视后,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只浮现出那双眸子。如古井,如深潭,平静无奇却暗藏汹涌。 他笑意温润,安慰道,“姑娘可是被我这弩箭吓到了?” 第七章 裴氏子桓(二) 见陈娆垂头坐着不说话,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来到陈娆身边蹲下。 ?看到她衣衫不整,又起身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一扬手,便给她系上。再看着这个小姑娘,却见她目露警惕的打量自己。 他一声轻笑,对她说:“你就是曹校尉说的哑巴探子?倒是有趣,把那曹校尉弄的坐立不安,又害我差点遇伏的哑巴探子,竟然是个小小女郎?” 陈娆握着披风,散着头,狼狈而警惕的看着他,正暗自琢磨他的话,却见旁边又来了一人,对着他行了行礼,这行礼的人却是刚刚跟在那贼匪领旁边的那个青年! 陈娆将身子往那墨衣男子身后缩了缩,只听“吁--”“吁--”两声后,两个身着盔甲,将士打扮的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来到刚刚那人面前,其中一人对他抱拳道:“主公,那姓曹的已被我部下斩了,他们死伤了十数人,剩下的都降了,我们毫未损。” 他点点头,道:“元让做的好,今日就在此扎营,明日天一亮,就赶回洛阳。” “诺!”裴元让看着一旁的陈饶,讶道,“这女娃娃是谁?” 之前跟在那贼匪领身边的青年贺松答道:“是之前藏在曹校尉屋子里偷听讲话,被误认成探子的人。” 裴元让哈哈大笑,“你算是我们主公的探子,她又是哪家的探子?”言罢还往陈娆面前凑了凑,“这女娃娃脸到生的标致,就是黑了点。” 被称作主公的黑衣男子出言制止道:“元让不得无礼。”又对着扯着披风从地上站起来的陈娆说道,“姑娘身上衣服破旧,若不嫌弃,我等有干净外袍可换。” 陈娆点点头。于是他唤道,“元固。” 另一个没有说过话的将士递给她一个包袱,陈娆颔一礼,接过包袱进了里间。 旁边的裴元让不解问道:“不过是一寻常妇人,何必如此照拂,主公可是中意了?” 他摇摇头,微微蹙眉答道,“这可不是一个寻常妇人。” “有何特别之处?” 他轻笑一声,答道:“寻常妇人遇到匪徒都是惊慌失措,慌忙求饶,衣不蔽体的面对一群陌生男子无不羞愤欲死。?? ★可是她却身处危险而面色不惊,身临大敌而奋死反抗,倒是既有勇略,又有警敏。如此境况,眼泪都不曾有一滴。”说到这里,他又轻笑一声叹道,“只可惜是个女子。” 贺松见此,忽然说:“据曹校尉探子探报,扶风陈嵩的女儿陈娆要去京兆尹求援,昨日路经此地。曹校尉杀光了队伍里所有人,就那陈娆逃了出去,今又率众人寻遍方圆二十里,都没有找到,我看这男装女子,倒是与她身形颇为相似。” 一旁的裴元让大惊,“陈嵩的女儿!主公,听说就是那女娃娃布下的伏兵,毁了我多少攻城器械啊!” 那墨衣男子眼神一凛,“是她?……太川五芒山谷的伏兵只有两千,却被你看成了上万,原来其目的是要震慑我们,好让我们绕道而行。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为扶风城争取了时间。然后她再去京兆尹找盖勋相助。若是伏兵不被识破,也可趁乱毁我攻城器械,一时半会儿倒是也攻不下扶风城。” 他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扶风和京兆尹临近长安,又相互毗邻,成掎角之势。盖勋驻重兵与京兆尹,若是陈嵩与盖勋联手反叛占领长安,以此为立足根据,再以清君侧之名引两路军队直至洛阳,与粱冀决战,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啊。” 裴元固听此眼光一亮。 墨衣男子眼神沉静的看着裴元固,继续道,“只是可惜了……” 裴元固正待追问,却见他沉默的看着房门。陈娆打开房门,踱步而出,墨衣男子一愣,门外其余众人都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出来的人哪里还有刚刚的狼狈气息? 她一身少年打扮,头随意的用布条束在脑后,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已经被她尽数洗净,一道金光正好穿过门口的大树打在她柔和的脸上,显得她的五官越精致。 她长相并不让人惊艳,面目只算清秀,但是她安静的样子无端让人觉得舒适。宽大的男装袍子在她身上不但不显得不伦不类,反而衬的她风流俊逸,气度不凡。?▲.ww. ▲ 这样的雌雄莫辩已经惊讶不了众人了,大家都怔愣在那一刻的惊艳之中,众人此时心中都只有一个共同的赞叹。 人美如玉。 但是墨衣男子却双手负背,站在阳光下,清醒从容的盯着陈娆平静的双眼。她背脊挺直,不复刚刚低头示弱的姿态。 他勾了勾嘴角,这个小姑娘,抬起头来也是如此的让人惊讶。 陈娆越过众人,直接来到那墨衣男子身前,揖了一礼,看着他言道:“多谢贵人相救,敢问贵人名讳?” 他看着陈娆,并不惊讶她不是哑巴,点头笑了笑。陈娆一愣,这笑容在那张俊朗的脸上,无比的真实动人。 阳光倾泻间,他看着正盯着他眼睛怔的陈娆,笑道:“某姓裴名绍,字子桓。” 陈娆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不由得垂下眼睑,才说:“恩公面前不便隐瞒,小女子姓陈名娆,扶风人氏,此去前往京兆尹探亲,不料路遇盗匪,幸得恩公相救。但是大恩不言谢,小女子身无长物,无以报恩公,来日有缘再见,小女子必然衔环相报。” 裴绍还没有答话,旁边的裴元让就猛的一叫,“他奶奶的,你果然是陈娆!” 陈娆表情一怔,问道:“这位将军识得我?” 裴绍转头看了一眼裴元让,他一哽,不甘心的回道,“……不识得,我还以为你就是个哑巴。” 裴绍也对着她说,“你说我救了你,这恩为何要等到有缘才报呢。” 陈娆一愣,抬头看他。他眉目严肃,面目正经却不似玩笑。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为何非要为难她一女子呢? 她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一孤苦女子,身无长物,只是贴身还有些银两,只怕贵人看不上。” “哈哈哈哈……”看着这小姑娘的为难,裴绍突然心情大好,对她说,“我不要你的银两,这份恩情你先记着,来日我自当向你取要。” “……好。” 裴绍抬头看着三竿的太阳,拍了拍裴元让的肩膀:“元固元让,你们先去看看有没有山中野味,晚上也好犒劳兄弟们。” 裴元让当即拍手,“哈哈,主公主意甚好,好久不打猎,都有些手生了,元固我们走!”说着就拉着一脸无奈的裴元固走了。 裴绍又看着陈娆道,“阿娆姑娘可否有暇陪我一道去山上走走?我正有事情想问问你。”陈娆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林中小径就往山上走。 冬日林中萧条,满地落叶枯黄,人一踏上去,却无比的柔软舒适。 裴绍独自在前,陈娆随其后,裴绍转头对她说,“此时独自去京兆尹,路上恐有野兽山贼,不如明日一早,随我们一同前往京兆尹如何?” 陈娆想了想昨日的惊险颠沛,有些后怕,有心想与他们同行,可是又心存疑虑。 这些人和那曹校尉同样来自洛阳,又不知底细,实在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裴绍看着陈娆的迟疑,不但不显得不耐烦,反而多出几分赞赏,说:“我知姑娘顾虑,既然姑娘对我们心存怀疑,不如我就给姑娘一个相信我的理由,怎么样?” “理由?什么理由?” 裴绍面目一肃,郑重道:“姑娘的父亲,陈嵩,对我有提携知遇之恩。算得半个恩师。” 陈娆一惊,“你认识我阿翁?” 裴绍点点头,“这下姑娘该相信我了,可否明日一早,再随我们同去?” 陈娆看着他的表情,目光郑重真诚,不似作伪,他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再一寻思,他们人多势众,要想图谋些什么她也反抗不了,不如暂时停留一晚,且看明日如何。她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 北方的冬天即使太阳当空,也是寒风烈烈。在这样的冬日里,头顶的太阳显得极为珍贵。两人顶着大风,却沐浴着微弱的阳光,走遍了大半个山寨,最终登上了山寨旁的一座山峰。 山风太大,拂起陈娆的一片衣角,她伸手压了压衣袍,走到崖边,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山间盗匪也有颇懂兵法之人。山寨布局不似毫无章法。” “姑娘也学过兵法么?”裴绍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脚下萧条荒凉的土地,回答道,“阿翁不喜我读那些,只不过跟着阿翁久了,耳濡目染而已。”她顿了顿,还是接着说,“恩公,你既然和我阿翁有旧,能否告诉我……你可知扶风城如今的情况么?” 裴绍踱步上前和她并肩立于崖边,半响回答道:“我只知道陈嵩刺杀粱冀的计划败露后,梁将军极为震怒,下令让西凉部将郭厥即刻带兵攻打陈嵩重兵所在的扶风城,并活捉陈嵩,解入洛阳。我不曾去过扶风,是以并不知道扶风城的情况。” 陈娆面无表情,并没有多失望。只是目露悲凉的看着萧条颓圮,无一丝绿意的肃杀冬景。 “将军来京兆尹是有要事在身?” “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奉命南下征兵,路过京兆尹。” 陈娆打量了一样裴绍,心中暗自赞叹,“将军看起来如此年轻,便已是京中之臣,当真是国家栋梁。” 裴绍轻笑,“不过是出身好了一点,又逢左将军提携罢了。当不得栋梁二字。” 也不是陈娆多心,在扶风这样敏感的情况下遇见来自洛阳的人,人们往往都会将它们联系到一起。更何况陈娆现在处境复杂,也当然的留了心。 喃喃道,“这么荒凉的冬天可真不讨喜。” 裴绍转头看她,“春天要来,就必须要经历冬天。” 陈娆也抬头看着他,又看见那双漆黑的,深邃平静的眸子。蓦然一愣,错开了视线。 她转头不自然的抿了抿唇,“恩公说的是。” 第八章 临别赠弓 两人从山上下来过后,陈饶径自回了房间。 ?却隐约心下不安。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在她离开时给她说的话。 等到西凉军退,扶风太平,我就去找你。 等到西凉军退,扶风太平,我就去找你…… 她抚住额头,摇了摇,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从房间走出来,才现已是暮色了。她系了系披风,从房间里走出来,呼啸的风声中,陈娆听到山寨口好似有什么嘈杂喧闹的声音。 在一片昏黄的颜色中,她一身男装,身披黑色披风,从寨中走来。等她来到山寨口,才现原来是百余将士们在山寨口生了篝火,烤肉喝酒。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军中将士,此时勾肩搭背,大笑着喝酒,毫无上下级之分。人群中央的,正是被元让元固围着的裴绍。 他仍旧是白天的那件墨色绑袖裳衣,今日一细看,才现那裳衣上绣着金色蟠龙暗纹。 裴元让在篝火旁举着酒坛,朝着周围的军士门哈哈大笑道:“主公今日心情好,带着兄弟们上山猎了许多的山鹿,今日我们可是有口福了,大家不醉不归啊!来,喝!” “喝!” 一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应该是洛阳的贵人吧,陈娆暗自想。她小时候虽然在洛阳待过,但是毕竟时日较短,阿翁也从不让她接近外客,听得多,见的却少,她其实算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陈嵩去哪里都会带着她,她喜欢呆在陈嵩的书房里看书,陈嵩处理军政事物的时候也不避着她,她说是耳濡目染此言绝不为虚。这么多年了,她是第一次这样独自一人,也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多的绝望和血腥。 陈嵩把她保护的太好了,好到当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世界的时候,会觉得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惶恐。说到底,伪装的再好,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阿娆姑娘,过来吃肉吧。” 裴元固现了一旁站着的陈娆,对她招手喊到,正在和众军士喝酒的裴元让听到此话,红着脸哈哈哈大笑,“兄弟们,这主公看上的女娃娃标致不?我带给你们看,哈哈。” 说话间就大步走到陈娆身边将她拉到裴绍旁边,让她坐下,对着陈娆说,“来,喝酒。 ★”还没说完就将一坛酒递到她面前。 “我……我不会喝酒……”陈娆看着裴元让不知所措。 正无措间,一双纤长却并略显粗糙的手拿过酒坛,斥道,“元让已经醉了,送他回去吧。” 裴元让大惊,大声叫到,“主公!我没醉!我没醉!” 裴绍淡淡道,“我说你醉了你就是醉了,元固,把他送回去。” 裴元固在一旁忍笑着说,“诺。” 裴元让悲戚的喊到,“主公,我没醉,你不能这么对我,鹿肉我还没吃呢!” 裴绍也勾起嘴角,“哦?元固,拿块鹿肉,把他和鹿肉一块儿送回去。” 看着哭笑不得的裴元让,陈娆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裴绍笑笑,就着手上的酒坛抬手喝了一口。 陈娆坐在他身边,注意力被他身边的一盒金色凤尾的羽箭给吸引了。她取一根,细细观察,正是射杀那贼人的弩箭。裴绍解释道,“这是弩箭,轻巧又极易瞄准。” 陈娆点点头,说,“和我见过的弩箭不太一样。” “好眼力。这是我几年前游历到徐州,那里的一个隐居匠人送我的,略有改进。” 陈娆拿起一旁的弩机,朝着对面的大树虚着眼睛比了比。 裴绍靠在一棵树上,一只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抬起酒罐坛灌了一口酒。他盯着陈娆,深邃的眼中偶尔闪过凌厉,嘴角却温和爽朗的笑着。 陈娆一时心起,瞄着对面几十米外的大树一扣弩机,羽箭如一只直冲云霄的凤尾离弦而出。弩机上的弦尤自颤动,远处被拉着的裴元让却哇的叫骂道,“奶奶的!谁!幸亏老子躲的快。” 旁边的裴绍忍不住噗嗤一声,陈娆囧着脸回头瞪了他一眼。 明明瞄的是对面无人的大树,怎么箭却掉到裴元让那边去了?这箭术,着实惨不忍睹了些。 “咳咳……”陈娆做贼心虚的放下弩箭,别过脸不看盯着这边说胡话的裴元让,只顾往面前的篝火添柴。★ ? “姑娘和弩箭颇有缘分。” 陈娆轻咳一声,无奈道,“武器我确实见过不少,但是家父从来也不让我碰,说是凶器。” “他也是为你好,武器伤人,也容易伤己。”裴绍放下酒罐,盯着篝火,眸色凌厉,“可是真正的凶器,哪里是兵器呢。” 陈娆看着眼前倚靠着大树的俊朗男子,恍惚间想起了潜伏着的野兽。 陈娆看着他,不知为何便把话接了下去,“《国语》有言,兵者,凶器也。可是用的好,也能救人。” 裴绍看着陈娆,嘴角依然一抹笑意,“那依姑娘而言,如何救人呢?” 陈娆嫣然一笑,“以暴制暴,如何不是救人?” 天色渐暗,周围的士兵们依然大笑着喝酒吃肉,笑语不断。篝火的火光将周围映衬的极为温暖,裴绍一只手握着酒坛,看着眼前嫣然微笑的姑娘,眼中虽有狡黠,脸上却是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她的脸庞在昏暗的篝火光下显现的极为温和,裴绍却只盯着那双满是笑意的狡黠眸子,有一刹失神。 裴绍淡淡转头看着篝火,不再接话。陈娆愣了愣,抚了抚箭尾漂亮的羽毛,暗叹一口气。 可能是在这个冬天,今晚的篝火过于温暖了,让她一瞬间竟也卸下心防。 裴绍轻轻看了她一眼,继续靠着大树喝酒。 那一晚将士们喝酒喝到深夜,只有裴绍靠在树上,略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走的时候,陈娆回头看了看那座山寨,突然想起昨天做的噩梦,梦里一直有人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她说,“乱世是男人的天下,我两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她垂下眼睑,踱步而出。 乱世,不是男人的天下,是聪明人的天下。她愿意成为一个聪明人。 不过,当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时候,这个想成为聪明人的人,却看着眼前的马为难了。 裴元让在一旁大呼小叫:“天啊,你不会骑马我们怎么走?” 裴元固也为难的皱了皱眉头。陈娆不好意思的说,“要不我就走着去吧。” “你倒是想走着去,我们昨日已经休整一天,今天是要赶路的。” 这边的谈话惊动了前面的裴绍。他打马上前,看了陈娆几眼,笑道,“怎么?不会骑马?” 陈娆也无奈了,“恩公还是先走吧,不必为我耽误。” 裴绍朗声一笑,大声道,“找辆马车来。” 裴元固惊讶道,“这……马车……主公不是说我们赶路么?” “京兆尹离此不过半日路程,去找辆马车。” 贺松见裴元固为难,笑着对他说,“前日里陈娆姑娘遇劫,曹校尉把那马车给拖回来了,随我去取吧。” 陈娆也有些惊讶和歉意,看裴绍的态度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待找来马车,等陈娆上车后,裴元让瞪大眼睛,推了推裴元固,说,“我赌五十两,主公绝对是中意这姑娘了。” 裴元固挥手打开放在他肩膀的手,冷色道,“慎言,跟了主公这么久你还不了解他么?你要是也有那么点聪明,主公绝对兴奋的跟你关在屋子里对饮三天。” “可是主公对这个女子好像很照拂啊。” “前几个月,郭厥送给主公的那个美人,在她惨死之前,主公也很照拂。” 裴元让愣了愣,想起那件事,也叹了口气,“好像有点道理。” 裴绍带着将士们疾行一路,不到半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城池。经历了如此的生死之险,她终于来到了京兆尹,可是当时和她一起来的人却都不在了…… 她不知道扶风的具体情况,如果扶风城破,就算真的说服了盖勋和阿翁联手,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思考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到车帘被裴绍掀开,她一愣,听他说道,“阿娆姑娘,我们就不进城了,把你送到这里可好?” 陈娆看着他周围百来铁骑,确实有些不方便。她点点头,道一声好就下了马车。 裴绍递给她一个包袱,说:“这是之前被贼人带到山寨的,应该是你的,你看看少什么东西没有。” 陈娆心猛的一跳,连忙打开看,阿翁给她的东西都在! 她系好包袱,真诚的一礼,“恩公对娆的恩情,娆没齿难忘。” 裴绍却说,“不用叫我恩公。”说完又解下自己腰间的凤羽弩机和箭袋,交给陈娆,对她说:“我看你喜欢这弩,这弩也轻巧不需蛮力,我就送给你,此去一路,你也可防身。” 陈娆一惊,“娆怎敢夺人所爱。” “哈哈,不过一寻常弩箭而已,我们行军之人,还是惯用重弓,给你你就接下吧。” 陈娆接过,心下百感交集,既担忧又庆幸,既开心又难过。这一路如果不是遇到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在寨子里,还是死在荒野路上了。 她只有闭上眼睛,道了声谢,又沉声说,“若有缘再和君相见,娆必衔环相报。” 裴绍点点头,“会有那一天的。” 看着陈娆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在大风中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会随风飘走。裴绍轻叹一声。 裴元固看着他,轻声说,“主公,元让不知道,你可是知道的,留下这人始终是祸患,为何主公不杀她,反而对她一路照拂呢?” 裴绍沉默了一会儿,也轻声道:“陈嵩对我有恩。我不忍杀她。杀不得,就只有施恩了。” 裴元固也重重叹了口气,“我也认为不该如此残忍,可是它日……就算只是个女子,始终也是隐患啊。” 裴绍“吁”的一声勒转马头,淡然道,“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如果能在这样的乱世中活到与我为敌的一天,那就当是命数吧。驾!” 他当头打马,迎着烈烈冷风,向东方日出而去,衣袂间具是英雄气概,俊朗风流。 风沙四起,转眼就掩盖了那队铁骑存在的痕迹,也掩埋了一地的不为人知。 陈娆牵着包袱,束带冠,立于城下。她身量修长,这样打扮显得越的气度不凡,浑不似一女子,倒像个弱冠的贵族少年。 她尚且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了。 第九章 京兆尹令 虽是正午,北风却毫不留情的席卷着寒意,从京兆尹的北门刮到南门。???.ww. ★城外官道上稀稀疏疏的一些路人都佝偻着,面色苍白,不由得搂紧了身上单薄的大衣。 一派的安静与萧索。 陈娆正准备进城,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叫喊声。 “退!退!” 远处隐约传来的嚣张叫喊声,混杂着急促的马蹄和鞭声,打破了这条城外官道的宁静。那些前一刻面无表情的路人,此刻慌张而急迫避到官道两旁,让出路来。陈娆也跟着人流避到一旁,一时也是一片混乱。 马蹄声渐近了。众人却只闻一声鞭响,伴随着老人的痛呼和孩子急切而绝望的哭喊:“阿爷!” 众人抬头,原是本就虚弱的老人行动不便,没有及时提早避开,冲撞了那人的马匹,被那马上的人一鞭甩到旁边了。 看着那衣衫褴褛的孩子抱着他奄奄一息的爷爷,手臂颤抖,不停的向周围人求救,眼神痛苦的祈求,周围的人却只是摇头散开了。 陈娆愣住了,急忙上前扶住那老人,慌乱的扶起他说,“老人家没事吧?” 但是那老人刚刚摔到头,此刻眉眼半睁,似乎是昏过去了。旁边约莫十五上下的孩子白着一张脸,惊慌无措的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刚刚骑马的人,那人打马来到城门后,门口的两个守卫拦住他,正极奔跑的骏马嘶鸣着停了下来,随即便是一鞭子挥在其中一个守卫身上。 “大胆!”另一个青年守卫见状大喝一声,立刻拔剑,似乎想当场处置那人。 “哼,蠢货,梁大将军府的马你们也敢冲撞!” 受伤的守卫脸色一变,忙拉住了盛怒中拔剑的小哥,一脸谄媚道:“误会误会,一场误会而已。” 马上的人却抬起下巴倨傲的看着拔剑怒视他的人,冷哼一声,“冲撞了我,说声误会就完了么?” 拔剑的军士和马上的人眼看着僵持不下,城墙内出来一人连忙就将那拔剑的倔强青年拉到一边,对那马上人点头哈腰,拉扯间将一钱袋塞到了那人手中,道:“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别跟这小哥一般见识啊。▲.ww. ?” 马上的人掂了掂钱袋,扯了扯嘴角,斜觑着旁边盛怒的盯着他,抿着嘴唇,一言不的青年,嘲笑一声,“看在赵城门的面儿上,我就不为难这位小哥儿了。省的别人说我仗势欺人。”然后一勒缰绳,驾的一声就冲进城了。 陈娆瞪大眼睛,这样就完了?竟然没有人管这个无辜的老人了? 赵城门看着那倔强青年叹气,“以后遇到梁将军的人,能避则避吧,惹了他们你们不好过。” 陈娆在他们不远处一声冷哼,“骑着梁府的马,竟然就可以这样罔顾生死,卑贱人命,轻视律法了吗?” 赵城门看着不远处一身男装打扮的陈娆,又见她面容俊秀,着衣整齐,言语不凡,只当是贵人,客气道:“这种话岂可乱说?若是此刻有外人在,传了出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刚刚那拔剑小哥转头看着陈娆,淡淡的说,“小兄弟说的有道理。”陈饶这才细细打量刚刚盛怒拔剑的青年,其貌不扬,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 赵城门静静再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做事怎么能全凭意气呢。” 陈娆扶住那老人,对那个无措的孩子说,“我们先把你阿爷送到城里去找家医馆吧。” 那孩子已经眼睛红红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其貌不扬的青年看着陈娆架着老人有些吃力,上前便道,“我来吧。”于是上前,架着老人便大步进城了。 医馆内。陈娆默默地付了银两,送走了相助的守城小哥,来到那老人床前,看着那孩子哭的昏天黑地。老人最终还是走了,只留下这孩子,他那么孤单,好像和自己一样…… 默默叹了口气,她又塞了些碎银和铜板在那孩子的衣服里,起身便离开了。乱世当中,她能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离开医馆后,她独自来到京兆尹令盖勋的府衙,却听府中管家说盖勋早些日子被天子召回洛阳了。★ ■陈娆脸色一白,问那管家,“可知如今京兆尹领兵的是谁?” “是盖勋的子侄盖平,现任留府长史。” 陈娆想了想,盖家一向与家父交好,这盖平还曾经多次来过陈府,但有所求,阿翁绝不推迟。这人若是得知陈嵩有难,不会坐视不管才对。她抬头对管家说道, “盖平现在何处?” “今晨去军营了,说是有军务。” “劳你帮忙把这个交给他,就说左将军陈嵩遣使来报,请他务必前来一见。”陈娆将怀里的一封书信交给他,他伸手接过。 “好,不知贵人客居何处?” “我就在城中同临酒楼等他,跟掌柜报左将军名讳,自有人引他前去。” “好,小人着人即刻安排。” 暮色渐近,城中酒楼。陈娆站在窗前看着城中人来人往,想到,按道理盖平应该该来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太多的事情堆在一起,她觉得已经不能思考了。她叹了口气,又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决定不要去想太多。 窗外寒风呼呼而过,陈娆却似乎听到隔壁的说话声。酒楼隔间只隔了一块门板,她突然听到旁边的房间好像在谈论扶风城。她心里一惊,匆匆来到他们的门口。敲了敲门。 一个面目和善,头带纶巾的短须中年人打开门,客气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 陈娆压了压嗓子,低声道,“小弟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谈论扶风城?小弟亲眷都在扶风,一时心急便想打探,恕在下冒昧。” 他笑了笑,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既是急事,就请小兄弟进来说吧。” 她进门坐下,就看到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在城门口怒而拔刀的青年。 “是你?”她不由得惊讶。 那小哥点了点头,起身抱拳一礼。 头戴纶巾的青年讶道:“你们认识?” 陈娆说,“今日城门口粱冀的一军士,纵马行凶,伤了一老人,这位军士义愤拔剑,还送那老人去了医馆。” 那小哥面无表情,端坐于位,沉声道:“某不过拔剑愤慨之举,人是小兄弟送的,钱也是小兄弟出的,某不居功。” 那中年纶巾男子捋了捋自己下巴的短须,叹道,“今日相遇也是缘分,某为这为小兄弟介绍介绍吧,你之前见过的这位小哥姓常名青字少毅,江原人氏,颇有武德,一身胆气,少有敌手,只是得罪了贵人,才沦为守城之辈” 陈娆对常青颔,说道,“英雄早晚会有用武之地。” 常敖抱拳一礼,他又指了指另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说,“这是常辉,是常青的表弟,在留府长史盖平手下供职。” 那布衣男子点点头。 “至于我嘛,山间一闲逸野人,伍炀。” 布衣男子笑道:“若是并州名士伍炀都是山间野人之辈了,我等岂不成了草莽之徒?” 伍炀笑笑,陈娆对着众人一揖,“各位有礼,”几人寒暄一会儿,陈娆提起方才的谈话,说,“刚刚在下路过,似乎听到你们在谈论扶风?” 伍炀点点头,指了指布衣男子,说:“常辉前几天去了扶风办差,今日回来竟然带来了一天大的消息。我们才知道扶风城破了,唉,原本据我估计,以扶风的兵力,怎么也会坚持月余。” 陈娆白着脸,看着常辉,“可知是如何城破的么?” 他也低低叹了口气,“据说是左将军陈嵩的守城部将满贡开城献降了。” 她闭了闭眼忍下心头怒意,想起那日在书房中,不满抬头的将士。当时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却不料那人把整个城池都拱手献给了粱冀那贼子。 她突然抬头又问,“可知左将军陈嵩的下落?” 常辉叹了口气,并不作答。陈娆急急追问,却听伍炀埋下头低声沉重道,“左将军殉国了。” 陈娆笑了笑,看着伍炀,“伍先生说什么傻话呢,左将军怎么会殉国?” 常青,常辉,伍炀三人皆沉默,面带哀戚,常青紧握着手中的杯子,手上青筋尽现。只有陈娆在一旁似乎笑着。常青语气沉重,垂眸道,“粱冀购将军头千金,邑万户,将军从扶风的城墙上跳下去后,众将士执戟而上,竞相争抢。王毅取得其头,余骑相蹂践争将军,相杀者数人。后五人分得其体,将军不留全尸。” 陈娆嘴角的弧度僵了僵,渐渐的面无表情。小小房间顿时一阵死寂诡异的气氛。 陈娆垂着头,淡淡道,“不可能是谣言么?” 三人没有回答她。 她抬头看着常辉,大笑出来,可是她自己不知道,此时她的笑容有多么诡异,“常大哥,你难道不是道听途说的?” 常辉被她莫名的眼神盯的后背凉,竟然微微的向后退了退。 伍炀叹气道,“至今扶风的消息都没有传来,常辉算是最早从扶风回来的人,他本身也是留府长史派去扶风打听消息的。” 常青没有说话,淡淡的看着她,抬手放在她面前,一滴液体滴落在他手上,他一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哭了。” 她大叫一声,喝到,“我怎么会哭!” 一滴又一滴的液体垂落,她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也觉得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痛。 伍炀看着他的反应,喃喃道:“莫非你说的亲眷是陈府家属?陈府上下几百口人都死了,陈府也被一把火烧干净了啊……” 陈娆转过头,眼神空洞,双眼通红的看着前方。 几天来紧绷的弦突然一断,陈娆眼前一黑,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她似乎感到有人抱起了突然软倒在地的她,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一片灰暗,只有远处的阿翁似乎在一片光亮中向她招手。 阿翁,你说,等到西凉军退,扶风太平,你就来找我。 你看,你又骗我。 第十章 遭遇追捕 九丈高的城楼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楼上飘落。? ?陈娆在远处远远的看着,嘶吼一声,“阿翁!”就朝那个方向跑去。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跑不到那里去。好像她越跑,陈嵩离她越远。 她红着眼睛瘫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她痛哭着看着那抹白色,想要伸手去抱住他,突然几个面目凶狠的汉子凭空出现,拿起手中的武器割下地上那人的头颅。他们面目贪婪,好像那人是无价的珍品,剩下的人竞相争夺,须臾间尸身不留,徒留地上一摊鲜红的血迹。 “不要!不要……不要……”陈娆无助的红着眼睛痛哭,可是没有人理会,只是了疯似的争夺。 绝望如潮水般蔓延。 “小兄弟?”略显冷清的声音传到陈娆的耳朵里,陈娆皱着眉头睁开眼,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却是常青蹙眉看着他。 她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尽是泪水。 “你一直在哭。” 陈娆眼角红,正呆愣间,心中猛然一阵剧痛,想起了梦中所见的景象。 她在床上蜷缩着,埋头半天才哑着嗓子沉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常青淡淡回道,“你在酒楼昏倒后,官府派人来旁边的房间拿你,说你是叛将陈嵩的同党,伍先生不忍你落入官府手中,让我悄悄把你带到他的家里。” 陈娆埋头苦笑。果然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人心。盖平估计也知道了陈嵩身死的消息,独木难支,却急着想拿了自己邀功了。 “盖平现在张榜告示,左将军陈嵩谋反已经伏法,有乱党潜入京兆伊,若有私自藏匿者,与乱党同罪。” 她笑着说,“哦……那为何你们不将我献给盖平领赏呢。 ◆与乱党同罪啊……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那么大的风险。” 常青正色道,“左将军不是乱党,他是忠心护国的义士。梁冀在洛阳独霸朝政,欺压天子群臣,纵容手下以百姓之头以充军功。卖官鬻爵,搜刮富绅黎民,他才是乱臣奸党。左将军是替天行道,况且少时左将军与我有救命之恩,又照拂过我,你既然是将军的人,我就不能忘恩负义。” 她沉默的打量他,此时伍炀推门而进,对着陈娆一揖。 “小兄弟到底何人?为何官府如此迫切的追拿你?这告示上的悬赏竟一时高过一时,离贴榜还不到一天,榜上的奖赏就换了五次啊。” 她沙哑着嗓子看着伍先生,突然哑着嗓子说,“先生,我如今已是浅滩之鱼虾,束手待捕矣。我已无力逃亡,如今我想让你将我交给官府,去领了这赏,你意下如何?” 伍炀捋胡一笑,“我与小兄弟今日刚刚见面,又无恩无怨,只是萍水相逢,确实是有理由拿你去领赏的。”说完他紧紧盯着陈娆。 陈娆心里一凉,却仍旧面目不惊。淡淡问道,“又不知先生为何又要从酒楼救我呢?” 伍炀大笑,“不必如此试探与我,我不会将你交给盖平的。相比于那点世人眼中的厚赏,我更感兴趣的是,盖平如此心急的捉拿你,他感兴趣的是什么。” 陈娆静静的看着他,良久,眼神镇定的盯着他,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大概我是说我有大将军的兵符吧。” 伍炀大惊,连常青都诧异的看着她。 伍炀又是一揖,而后郑重道:“不知小兄弟何人?” 她垂下眼睑,“陈嵩之女,陈氏阿娆。” 话落,一片沉寂。良久伍先生才讶道:“如此气度,竟然是一女子……” 常青默默的远离了陈娆几步,静静的看着陈饶,眼中动容又猛然低头。 ▼他手指动了动,蓦地抱拳说道,“之前不知姑娘是女子,多有得罪。不知姑娘以后有何打算。” 陈娆沉默。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翁宠溺的看着她的模样,生气不让她碰弓箭的模样,悲伤的看着她说舍不得他嫁人的模样。 她似乎还看到了那晚陈府熊熊燃烧的大火,她的小姐姐流云碧雪,偷偷教她挽弓的林教头,还有她院门外的那条大黄狗,都在火焰里挣扎着向她伸手。那火烧的如此猛烈,直直烧到了她的眼里。 静默良久,空气中只剩下凝固的恨意,她双眼红的抬头,一字一字,从牙齿里,艰难的崩出几个个字,“进洛阳。” 四下皆惊。陈饶披头散,双眼赤红的半趴在床上,犹如从地狱业火中爬出的妖女。 良久伍炀才回过神,“女郎,洛阳现在如同水火之地,你现在完全可以择一优沃之地,买房购仆,安度余生啊……” 陈娆眼神凌厉,讽刺笑道,“我陈府上下几百条无辜性命葬身火海,父亲惨死尸骨不存,我如何能放下一切独自逃生?阿翁将兵符交给我有他的用意。我身怀兵符,那我也就有这责任。抛去这些不说,我父为汉臣,我为大汉子民。为家为国,何必惜身!” 常青蓦地一握拳,“某愿护卫女郎安全!富贵毋论,生死相随!”说完单膝跪在床前,郑重抱拳低头。 陈饶一愣,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平凡却眉眼英气的青年,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以这样赤诚的心意,在这样绝望的境地,要帮她,要护她。 陈饶心下感动,她下床郑重扶起常青,道一声好,哽声说,“今日之谊,娆,没齿难忘。” 常青低头看着眼前的裙裾,退了两步。 伍炀看着这个双眼浮肿,面目狼狈的姑娘,心下叹息。本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从现在起,却是一个人在乱世挣扎求生了。可是像他这般的人,乱世之间还少么。 沉思间,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伍炀上前打开门,是他家仆从,一进门便急道,“伍先生,不好了,街上有官兵奔家里来了!” 陈娆大惊,扫了房内几眼,问,“常辉呢?” 伍炀脸色大变,“不好,定是常辉告密了!” 常青疾步走到庭院,“女郎快走吧。我在此阻扰。” 陈娆并不动,只看着伍炀,说,“昨天的贵客晚上就走了,这里只有伍先生卧病的侄女。” 伍炀恍然大悟,点点头。陈娆转身进了房间。房门刚关上,门外就传来官兵的叫喊声,“开门,官府查人!” 伍炀上前开门,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官兵拿着一张画像对他说,“伍先生叨扰,我们是来拿人的。” “哦?”伍炀看着那画像捋胡皱眉,佯作叹道,“昨日我请他来我寒舍喝茶,倒是昨日就走了。” “走了?”那官兵疑惑反问,“不过我们还是要搜查,得罪了。” 那官兵手一样,数十个军士涌进屋子,四处搜查。不多时,他们就破开了陈娆所在房间的大门。 伍炀手一颤,上前道,“不要惊扰了我侄女。” 领头的官兵进屋一看,一个披头散目露惊惧的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慌乱的低下头。他看了看画像,又让人四处检查了屋子。 并没有人,那领头的疑惑的看着伍炀,伍炀只是无奈赔笑。他只好道了声歉,带着下属走了。 陈娆缓缓抬头,看清的确是走了,才松了口气,转身跪在地上对伍炀行一大礼,“伍先生救命之恩,娆铭记在心。可是如今娆为鱼肉,不能报答于先生。” 伍炀扶起她,眼中豁达风流,“某不过举手之劳,谈不上大恩,女郎不必自忧。”说着伍炀又看着她大赞,“女郎不仅气度不凡,还有急智,假以时日必有作为!” 陈娆苦笑,一介女子能有何作为。她并没有在意伍炀的话,只是说,“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我得赶快离开,此地不能久待。” 陈娆叹了口气,说,“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伍炀敛目,沉思一会儿,抬头看着他们说,“洛阳是虎踞龙盘的地方,不如我也和你们去见识见识。” 陈娆讶异,“先生又是为何要离开故居呢?” 他一笑,叹口气道,“我一向喜欢四处云游,最近突然想去洛阳看看了,不过顺道而已。至于故居,我让邻居照看,等我归来。” 人都道,患难方能见真情,而乱世,把人心也给放大了。有人会因为利益出卖朋友,也有人不为名利所动,坚持要搭救,保护一个陌生人。这份情谊,实在难得。 陈娆突然能够理解阿翁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那份赤子之心,是在令人感叹。 她退了两步,对着二人行一大礼方才起身叹道,“先生真名士,娆得遇二位,实乃娆之幸。” 常青只是扶起她,并不说话,伍炀叹道,“相逢即是有缘,女郎定会逢凶化吉。” 陈饶点了点头,随着他们收拾了东西,又在伍炀的安排下寻了之前陈饶寄着的马车和用品。幸好常辉并不知道陈饶是女子,故而张榜寻的也是一位少年。三人当即乘着马车就离开了京兆尹。 马车一路疾行,陈饶掀开车帘一角,回头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城池,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恨意,终于还是放下了帘子。 走上的这条路,陈饶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一章 京都洛阳 陈娆三人逃出京兆尹的当晚,陈饶便大病一场。『≤,数日的奔波一直压在陈饶心头,如一跟紧绷的弦,她强迫自己不能倒下。可是家破人亡还是成为了压垮一个人最后的稻草。当她们逃出京兆尹,心里稍稍一松,陈娆便一病不起。 因着病情耽搁,走走停停月余,三人才来到了洛阳郊外。陈饶少时来过洛阳,在她的印象中,洛阳是世间最繁华,也是最美丽的地方。何为香车倾一顾,惊动洛阳尘?她曾经一度沉醉与这样的回忆。 可是却不曾见过沙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露荒野。 山头少闲土,尽是人旧墓的情景还是让人心生悲凉。 “洛阳当年也是千年繁华的地方,自梁冀进京后,却是一日比一日萧条了。”伍炀感叹道。常青没有说话,一如往常的沉默。 陈娆掀开马车帘子,看着洛阳郊外的处境,为数不多的面黄肌瘦的人,弥漫的荒烟与黄沙,隐约可见的路边枯骨,突然说不出话。 冬日寒风阵阵,正哆嗦间,坐在车辕上驾马的常青已经放下了帘子,隔了荒原的风霜。 常青旁边的伍炀看了一眼常青,对着帘子说,“荒原风大,你大病方愈,就不要吹冷风了。”话还没落,帘子里一阵咳嗽,陈娆哑着嗓子叹了口气,“没想到洛阳城郊如此的破败荒凉。” 伍炀转过头,“听说梁冀手下西凉军残忍嗜杀,暴虐成性,经常借百姓之头以充军工,荒野许多的无辜人家都不能幸免。” “世人都道梁冀是乱臣贼子,他权倾天下,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么。” 一路上伍炀都会给陈饶讲一些她所不知道的,阿翁也从来不教她的东西。伍炀是并州名士,往往见解独到,一番交谈陈饶和常青往往都深有感悟。相处月余,三人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梁冀虽然暴虐,但是在西凉军中却极得军心。●? ■西凉地处蛮荒,风俗彪悍,至今还有茹毛饮血的习惯。当年以何将军为的外戚势力与宦官斗的火热,双方僵持不下的阶段,何将军密诏当时还是藩王的梁冀进京除宦。没想到梁冀还没有到京城,何将军就被宦官给害死了。” 陈饶叹道,“那时候梁冀怕是并没有如今这般举足轻重吧。” 虽然知道陈娆看不到,伍炀还是点了点头,“那时候梁冀手上并无实权,可是他做了一件事,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 陈娆哑着嗓子说,“他立了新的皇帝。” “是啊,他扶持幼帝,把皇帝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上,也就是把权力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上。在这样的乱世,拥有一支凶悍的西凉军队,和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呢?”说罢伍炀又叹了口气。 “咳……咳……”压抑的咳嗽声过后,伍炀听见车帘内幽幽的声音,“伍先生,有一件东西,是梁冀不能得到的。” 伍炀愣了愣,应激性的问道,“什么东西?” “是人心啊……” 荒原上烈烈大风呼啸而过,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麻木,他们面黄肌瘦,沉默的倒下,又沉默的爬起来。伍炀听着帘内不时的咳声,看着身边沉默的抿着薄唇的常青,听着路旁婴孩的啼哭,突然又想到了自己。 心里似有所悟,叹了口气,点点头,“女郎说的对,在下受教了。” 马车内的陈饶裹在一床被子里,捂着嘴轻咳两声。梁冀权倾天下,早有不臣之心,可是他又不敢取汉家皇帝而代之。大汉虽乱,却未亡,天下士子之心仍旧向汉,朝中忠臣依然只认刘家,如阿翁这样的朝臣,伍炀这般的名士,都是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也是牵制梁冀的力量。 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必伐之。 陈娆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敛了眼睑,掩下眼中的泪意。()攥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心里却一片寒冷。 大汉虽乱,却未亡,人们还是向汉的。陈娆突然有些理解,为何陈嵩会选择殉国。他的死,点燃了让天下义士的怒火,那种以前深藏压抑的不满和痛恨的怒火。 所有人都认为,选择沉默就能保全自己,若是有一天,继续的沉默只能换来凌辱和屠杀呢? 阿翁,你此生没有做到的事情,娆必定为你完成。 此时的洛阳城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香车四顾,人们倒是多了些麻木与叹息。城中商铺市集也平添几分冷清,找不了几处清净之地。三人还没进城,就变卖了马车和一些用品,陈饶也还是换作男装的打扮,低调的入了洛阳城。 伍炀早年游历,此次月余的路途上也多亏了他一路打点。三人兄弟相称,在伍炀的安排下入住了一家客栈。经过这么多天的风霜雨雪,陈饶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风尘仆仆。她靠在客栈的浴桶里,敛着双眼,热腾腾的水雾朦胧了脸颊,掩住了疲惫的表情。 她没有忘记自己来洛阳的目的。可是要做到却是毫无门路。独身一人,前路迷茫。脑海一片混沌中突然想到了陈嵩的至交,京兆尹盖勋,如今正在洛阳! 他,能够相信么? 她睁开双眼,伸手拽下旁边宽大的白色衣袍,转身展臂一裹,又走到镜前拢了拢还在滴水的头。沉思良久,又起身拿出纸笔,伏案书写。 等到落笔时,房间又响起了敲门声。她折了书信放入信封,披了件披风打开了房门。 门外常青端着点心和热茶,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将托盘递给她。 “你来的正好,我有一封书信,你能帮我送到盖府么。” 常青疑惑的接过书信,迟疑了一下,说道,“女郎,你的身份不可暴露,这里只会比京兆尹更危险。” 陈饶叹了口气,“父亲和盖勋伯伯是世交,若不是扶风的消息传到京兆尹之前,他就被皇上召入京城,我相信,他不会像盖平那样的。如今我们来到洛阳,毫无根基,若无人相助,很难接近梁冀。” “女郎……” “放心,我有分寸的。你先把信送过去。” “……诺。” 常青走后,陈饶便梳了男装,又戴上笠帽,压下帽檐出了客栈。 洛阳的雪稀稀疏疏的落着,落到人们的脚边却化为一摊水渍。北风一吹,寒意透过衣袖直钻进人的骨髓里。陈娆扯着披风,站在那座老宅门口的青石路板上,抬头看着昏黄的天空下,几盏红色的纸糊灯笼挂在门前,在这冷意刺骨的冬日里,平添几分暖意。 陈娆站了许久,始终迈不出一步。她心里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后退几步,踉跄着就想返回。 此时老宅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拿着笤帚的枯槁老人。他驼着背,行动迟缓的打扫门前的落雪。 老人已经很老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他却做的十分吃力。闷咳两声,他又继续把地上的积雪扫开。似乎没有注意到僵立在不远处的陈娆。 陈娆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双眼模糊的喃道"赵伯伯……" 老人这才抬头,看着不远处戴着笠帽的陈娆。 他浑浊的双眼多了一分精明的警惕,看着眼前阴影里的陈娆,沉着声音问道,"小兄弟可是认错人了?" 陈娆伸手取下自己的斗笠,从阴影中走到温暖的灯光下,轻轻的拿过老人手上的笤帚, 不多时便将积雪扫到了阶下。 她转过身,看着老人眼中警惕渐退而双目晶莹,哽着嗓子,"阿爷,阿娆没有认错人。" 赵伯听完,也不多说就将陈娆拉进了门内,又探头看了看,四下无人,便松了口气,串上了大门,回头看着一旁的陈娆,怒道,"你这丫头!怎么到了洛阳!随我到里屋去!" 陈娆在洛阳举目无亲,唯有陈府以前的管家赵伯独自在洛阳生活。当年陈娆随陈嵩迁出洛阳,只有赵伯留了下来,一留竟然也是许多年。 陈娆不知道陈嵩有没有和身在洛阳的赵伯联系,但是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陈娆一直不明白,陈嵩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为什么会选择殉国。如果不是愚忠至此,有没有可能是有别的原因? 陈嵩一向正直,虽说做出殉国这种事情符合他的脾性。但是陈娆不相信他会因为愚忠而这样丢下她,离她而去。 陈娆抚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陈嵩临走前交给她的娟帕。 她不相信。 厅上的火烧的极旺,不时噼啪的崩着火花。温暖的房子,仍旧驱不走陈娆心里的冷意。赵伯听着她讲如何辗转来到洛阳,眼里泛着泪光,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不远走它地,却来了这是非之地呢。" “天下之大,去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喉头一哽,眼中冰冷,“阿翁身死,扶风城也是回不去了。” 赵伯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珠中俱是心痛,“扶风城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将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不痛。本以为陈家已无活口,没想到苍天怜见,把你从那地狱里送了出来。如今你却身处狼穴,你九泉之下的父亲难道不会心痛么。” “阿爷……”陈娆抬头,眸色复杂,顿了顿,只说到,“父亲还没有完成心愿。我也不能让他白死。” 陈娆轻轻伏在赵伯的膝上,眼底深处一片森然,“让我这样日复一日的苟且偷生,生不如死……”她抬头,竟然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没有笑意,“我宁愿来洛阳杀了那梁冀狗贼,为我父亲,为我陈府报仇雪恨。” 第十二章 尘封旧事 赵伯伸手为她擦去泪痕,苍老的指尖俱是怜惜,叹了口气,“也罢,不愧是你阿翁教养出来的,有胆气,有志气。? ?” 陈饶苦笑了笑,轻轻挺起脊背,“阿爷,你跟着阿翁最久,有些事情,我想请教你,还望告知。” 说完就轻退一步,伏在地上行一大礼。赵伯一惊,慌忙扶起她,“老夫怎生担待的起啊,有何事女郎直言便是。” 陈娆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方娟帕,“我想请问的是,我母亲是谁。” 赵伯一惊,慌忙道,“你母亲只是将军自小定亲的大家闺秀,生下你之后便难产去了,我们这些人知道的也不多啊。” 陈娆跪坐在地上,眼神一黯,“那可知母亲名讳?” “这……这……” “阿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一直瞒着我的到底是什么。我离开扶风之前,阿翁甚是古怪,把这些东西给了我,何尝不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知道真相呢?况且逝者已逝,一直隐瞒于我而言并不公平。” 赵伯以前是将军府的管家,几乎是看着陈嵩长大,陈嵩进洛阳之后,赵伯也一直跟在身边,可以说是陈嵩的心腹。若说旧事,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接过那方娟帕,“没想到这么多年,将军还是没能放下啊。也罢,事到如今,就讲一讲那段往事吧。” 他在摇曳的烛火下细细打量那方娟帕,血色的针线似乎从白色的绢布中挣扎而出,化作十八年前最醉人的红梅。 十八年前的陈嵩,还是一个俊俏的翩翩少年,回间都有无数的姑娘侧目。同样的一个冬天,正是梅花绽放,凌寒而开的时节,年少的陈嵩从外游历而回,却闻得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少年轻狂,一心想要参军报国,也不曾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直到毗邻而居的何家女郎因贪看冬景而攀上了墙头。 也不知怎么的,陈嵩对婚事突然就不反对了,日日都去后院赏梅,有时尽兴而回,有时败兴而归。 何家女郎热情而大胆,娇俏而明媚,迅的攻陷了少年陈嵩的心防,一不可收拾。 ?那邻居家的女郎,正是陈嵩家里给定下的未婚妻子。他对那女郎也是越上心。 眼见着婚礼将近,陈嵩却不知为何不开心,反而越沉默。襄王有梦,神女无情,何家女郎最终在婚礼当天给逃了。 陈何两家当场震怒,古往今来也从没遇到过如此不孝,如此不守礼法,也如此胆大的人。陈嵩当即劝抚了两家,当着长辈的面立誓寻回妻子。一路寻找何家女郎,这一找便找到了帝都洛阳。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洛阳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年,兵荒马乱,天灾四起,新帝登基。而陈嵩,从洛阳带回了一个女婴,独自养大,终身未娶。 “后来陈家便搬家了,跟在将军身边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还知道当年那位何家女郎的,估计也就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一直以为阿翁和自己的母亲是情投意合,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听罢叹了口气。 妠。不知道为什么,陈娆总觉得这名字非常耳熟。 “所以阿爷也不知道那位女郎是否还在世?” “当年的事,只有将军是最清楚的,这件事将军不让人张扬,也严禁我们提起。如果不是将军将这娟帕交给你,怕是我也会把这件事带到棺材的。” 陈饶收起那方娟帕,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的那片梅园,和他不时醉酒的情形,总觉得心里十分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情不同寻常,忽又觉得屋里太闷了,便起身来到院门前,吹了吹冷风。 “阿爷,既然阿翁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就不要再告诉别人了,我只当我母亲已经难产死了,阿爷也不要再提那何家女郎了。” “自当是如此的。” 赵伯看着眼前单薄的人,心下怜惜,“外面风雪渐大了,阿娆就在我这歇息吧。” 陈饶转身,“阿爷,我如今形势凶险,绝对不能拖累与你,今日见面后,无事我不会再来看您,还望阿爷多多保重。” 赵伯想要劝阻,陈娆却只是神色坚定,闭口不言。.ww. ▲ 尽管赵伯不舍,却还是拗不过陈饶,只得叹气送了她出门,阿娆在门口一礼拜别,带上笠帽便出门而去。 赵伯佝偻着身子,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突然又叫住了她。陈娆回过头,赵伯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沉默须臾,还是开口道,“将军生前在我这里留下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取走。东西就在我后院的那颗枯树下面。” 陈娆一愣还是点头应是,转身便消失在了小巷的阴影里。 赵伯佝偻着身子站在昏黄的灯笼下面,悠长的叹息也逐渐被漫天的飘雪吞没。枯槁的老人双眼含泪,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似有哽咽。 “将军,也许我和您想的一样。” 因为怕犯了宵禁,洛阳城晚上出行的人极少。雪越下越大,陈饶摘下斗笠,抖了抖帽檐上的雪花。街道上安静的出其,只是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她慢悠悠的走着,披风的后沿拖在雪地上,被雪打湿一片。 列列寒风夹杂着雪花扑到她的脸上,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只是看着前方,有些呆。 要过年了呢。今年年头,她又该在哪里呢。 她眯了眯眼睛,伸手挡住直往眼里扑的风雪,看了看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暗自叹了口气。 这条路,如何才能走的到头。 走了两步,陈饶突然停住了。然后便看着常青手持着油纸伞向她走来,背后客栈的光亮蓦地有些晃眼。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然后护着她往客栈走去。陈娆偏头看了看,平凡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目里依然是那股英气,让人无端的觉得安心。 “信送到了么。” “恩。” 然后就是沉默,陈饶看着他,忽然噗嗤一笑。 常青疑惑的看着她,陈饶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说,“和你一般大的人都成家了,你为什么不成家立业,偏跟着我身处刀口呢。” “……独身已久,不习惯成家。” “你没有心仪的女子?”陈饶难得的好奇问道。 可是常青却微蹙眉头的对着陈娆戏谑狡黠的眼光,半响才疑惑道,“什么是心仪的女子?” “哈哈哈……”陈娆还没来的及反应,伍炀已经靠在了客栈门口,捋了捋自己的小胡须,调笑道,“我这常小兄弟啊,是个武痴。他只喜欢兵器,不喜欢女人。” 陈饶一讶,复又盯着常青,似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也跟着调笑道“伍先生说的有理。”又忍不住噗嗤的笑了两声。 常青脸上难得有了些窘迫,偏过头不让陈饶再看。伍炀看了看常青,捋着胡须笑道,“外面天寒,还是先回客栈吧。” 陈饶点点头,道了声好。 进的大厅,伍炀才叹道,“如今我也到了洛阳,早年游历,在洛阳也颇多故友。今日去拜访旧友,他一定要留我小憩,我等你回来也是为了拜别。” 伍炀原本就打算来洛阳,虽与陈娆同行月余,到了洛阳也自然还是要离开。 陈娆忽的有些感慨。伍炀在京兆尹救下她,早有救命之恩,来洛阳的路上又同她讲了许多的风俗道理,也有半师之谊。在困难中给予人帮助,往往能使人产生依赖感。听着伍炀要离开,陈饶心下多有不舍。 似乎是知道陈娆的不舍,伍炀笑道,“女郎,世无不散之宴席,有缘还会再相见的。” 陈饶点点头,心下明白,将伍炀送到了门口。门外早有马车相候,伍炀大大咧咧的倚在马车车辕上,捋着自己的小胡须,懒懒的喊道,“女郎毋送。”说罢又自顾的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车辕上吟唱。 清丽脱俗的调子,古朴悠长的旋律,随着马蹄声和车轴声在一片大雪中回旋荡漾。 “飞鸟遗迹,蝉蜕亡壳, 腾蛇弃鳞,神龙丧角。 至人能变,达人拔俗。 乘云无辔,骋风无足, 垂露成帏,张霄成幄。 沆瀣当餐,九阳代烛。 恒星艳珠,朝霞润玉。 **之内,恣心所欲。 人事可遗,何为局促。” 眼见着马车在大雪中消失不见,歌声悠长的尾音却在这片死寂的城市里添了几分生气和讽刺。 陈饶看着眼前的大雪,耳旁仍旧是清丽的旋律,半响苦笑道,“何为局促,何为局促。真正能够豁达的,世间又有几人呢。” 她转过身,唤过仍旧伫立在外的常青,两人走进客栈,店家小二在她们身后掩上了门,挡住了一地的风雪。 陈娆进了客栈,就在一楼的大厅里坐下,低沉着嗓子,叫来小二,“拿你们这里最好的女儿红来。” “好叻,客官稍后。” 几坛子酒整齐的摆在桌上,陈娆撕开其中一坛就双手捧着往嘴里灌。 才喝了两口,就呛住了,喉咙开始作呕。 她不会喝酒。 可是干呕两声,她又捧起酒坛。喉咙被烈酒辣的生疼,她双眼泛红,大笑两声,“恣心所欲!恣心所欲!” 那不是她以前一直想要的么,可是此时此刻却好想大醉一场。 “何为局促……” 双眼迷蒙中正打算再开一坛,却有一双有力的大手紧握着她的双手,让她够不到近在咫尺的酒坛。 胃里一阵翻涌,梦里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一声轻叹。 好像阿翁…… 阿翁…… 第十三章 危机惊现 “嗯……”床榻上的陈娆揉着眼睛嘟囔了一声,又扯了被子翻了个身。?▲.ww. ▲ 头好痛…… 昨天好像喝酒了…… 喝酒了! 陈娆猛的掀被坐起,眼前一片眩晕,呆坐半响,才逐渐回复神智。胃里有些抽疼,她撑着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的喝了几口,然后诧异的看着常青推门而进。 常青手上托着碗粥,看到陈娆已经起床微微有些呆愣,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头放下粥就退了出去。 陈娆有些莫名其妙。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刚刚……是脸红了? 陈娆蓦地又看自己身上的中衣,不由得一愣。 常青的房间就在她隔壁。把粥喝完后,她慢悠悠的出去散步。走过去走过来都是在常青的门口。 脚步一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向常青的房间,正准备敲门,房门却自己开了。 常青疑惑的看着她。她暗咳了两声,走进他的房间眼神四处打量。 嗯,没有她那间房间好。 “昨日我好像醉了。” “嗯。” “咳……”陈娆转身看着他桌上的剑,恩,不是把好剑。“喝醉了……好像吐了……” “恩……” 陈娆蓦地转头看着他,眼中俱是无奈,“好吧,我喝醉了,衣服是谁换的?” 常青一愣,呆呆答道,“店里的老板娘。” 陈娆讪讪转过头,轻咳了两声,以常青听不到的声音嘟囔道,“那你脸红个什么劲。” 常青仍旧面无表情,眉宇英气中又透出一股凌厉的味道。 陈娆越看越觉得可惜,心下突然想起那日郊外遇到的将军。如果常青一身战甲,想必也定是极为耐看的。 陈娆一愣,竟然想起了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 陈娆看着窗外,暗自叹息。 如今…… 她也在洛阳呢…… 正午时分,洛阳城外的一处驿馆中,掌柜的匆忙出门,急急的站在一辆马车前弯着身子谄媚的笑着。 帘子被拉开,旁边的仆从跪在地上,里面的人踩着那人的背,熟练的下了马车,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来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褐色常服,体型微胖,髻整齐,略有胡须。平凡无奇的脸上唯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掌柜的打量。 掌柜的一哆嗦,笑得越加谄媚,“小的方知大人驾临鄙馆,真是那个……那个……生辉……” 来人蹙眉沉声道,“够了。”掌柜的当即就不敢说话,却看来人手一招,两旁的侍从就引走了马车。他整了整衣服,进入驿馆,边走边问掌柜,“约我前来的那位小兄弟呢。” “正候着呢,大人楼上请。” “恩,你在这候着,不要让人上来。” “诺,诺。” 中年男人在掌柜的引路下上了二楼,来到最靠里的房间。他抬手掀开门口的竹帘,绕过屏风,便透过帷幔,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少年背对他。 他跪坐在客席,右手执一茶壶,听着他进来的脚步声丝毫没有意外,仍旧沏茶,姿态翩然。沏茶的声音错落有致,自丛丛帷幔传到他的耳边,让人心里无端多了几分宁静。 他穿过重重帷幔进了里间,茶水也已沏满,少年轻轻将茶壶搁置于桌面。起身一揖, “盖公许久不见,不知膝盖上的旧疾可还有作?” 他抬头狡黠一笑,赫然是男装打扮的陈饶。 盖勋脸色微变,看着陈饶,目光复杂。 “盖伯父请上座。”说着便作了请盖勋入座的手势。盖勋叹了口气,就着主位掀袍而坐。待盖勋坐下后,陈饶也恭敬坐下。 盖勋沉默了一会儿,口气沉痛道,“你父亲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陈饶点头道是,“我奉父命前去京兆尹的时候,伯父已经被召入京了。 ★” 盖勋蹙眉垂眼,让人看不清眼中神情,“事情已然如此,为今伯父只有尽量补偿你。” 陈娆垂下眼睑,眼前的茶杯腾腾的冒着热气。 “阿娆命苦,不敢奢求补偿。只是身乱世浮萍,徒增些许感慨罢了。” 盖勋眼中也有怜意,看着陈娆,安慰道,“逝者已逝,阿娆当为自己的将来盘算。” “叛将之后,何谈将来?” 盖勋眼中神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喃喃道,“他……不是叛将……” 盖勋却是陈嵩至交,也为陈嵩同僚。当年和陈嵩一眼,也是烜赫一时,权利滔天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盖勋一路被贬,甚至出京为官。陈嵩却仕途顺达,官至汉左将军。 但是陈娆不知道为什么,盖勋却是知道的。 陈娆低着头,淡淡说道,“阿娆曾闻先帝在时,伯父曾当着常侍的面直言宦官之祸,又与阿翁共襄除宦,伯父曾言,‘吾仍见上,上甚聪明,但拥蔽于左右耳。若共并力诛嬖幸,然后征拔英俊,以兴汉室,功遂身退,岂不快乎!’伯父因此得罪了朝廷权贵,于是才出为京兆尹,远离京城。” 盖勋不说话,顾自叹了口气。 陈娆抬头看着主位上那个沉思中的人,眼中神色莫名,“却不知伯父如今深受那小人恩惠,可还记得当年兴复汉室的夙愿么?” 盖勋没有说话,陈饶沉默,沉吟道,“阿娆至今还记得当年伯父落难扶风的时候,家父将您接入陈府,父亲与您意气相投,结为兄弟,共襄报国。阿娆命薄,不敢奢求补偿,只求报国。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盖勋抚着自己的胡须,只当做不懂陈饶话中的意思,眯着眼睛打量陈娆,“我如今身为朝廷要员,为朝廷做事,自是报国。不知阿娆一深闺妇人,不闺阁待嫁,又要如何报国呢?” 陈娆抬头回应盖勋的打量,一字一句道,“自然是除梁贼,兴汉室。” 盖勋诧异起身,不可置信的盯着陈娆。陈娆却神色坚定,不似作伪。 盖勋走下主位,负手来回踱了几步,重重叹了口气,“不可。” “可是……” 陈娆还待再说,盖勋却已斩钉截铁的打断,眼中已有狠厉“你父与我有旧,当年何将军生死,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兵符却了无踪迹。我知道这兵符辗转到了你的手里,这东西留着是个祸患,你交给我,我不为难你,送你出洛阳。刺梁一事,莫要再提。” 陈娆不敢置信的盯着这个往日温和亲厚的伯父。不知道为何他是这等反应。 果真权利改变了他的初衷么? 陈娆脸色有些白,没有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人心,所预料的最坏结果也就是盖勋胆小不敢刺董,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威胁她让她交出兵符。 “盖伯父……”陈娆紧盯着盖勋,嘴角一抹无力的嘲讽,“如果我不将兵符交给你呢?” 盖勋脸色不变,冷冷喊道,“来人!” 掌柜被汹涌而来的乌拉拉的军士吓的蹲在角落。那些如潮水一般涌进来的士兵执长戟,着铁甲,迅的包围了小小的房间。长戟整齐落地,戟上的寒光不由得让人胆寒。 盖勋面无表情的盯着陈娆,“若是不交出兵符,那就只有让你和你父亲团聚了。” 陈娆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望着盖勋。脑海中却是眼前这个男人往日里呵护她照顾她,对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情形。 盖勋微蹙着眉头,踱到陈娆身边俯身轻叹道,“阿娆,伯父是为了你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将东西留下,伯父可以收你为义女,为你寻个夫家,安度余生。这样也好,也是你的福气。不要卷进来了。” 陈娆抬头,看着盖勋眼中似乎还流露出淡淡的怜惜。她敛去嘴角的嘲弄。 这匹夫还真是好手段,软硬兼施。 见陈娆看着自己不说话,盖勋又问了一句,“阿娆决定如何?” “……伯父如此作为,阿娆还有选择么。” 盖勋看着陈娆伸手探进自己的衣襟,轻轻松了口气,准备起身,却不料陈娆左手探向自己衣襟做出取兵符的样子,右手却陡然摸了身侧的弩箭,迅抬手,转身。 变故只在刹那间! 周围的士兵急呼一声“大人”,持戟就要上前。陈娆却紧握着架在盖勋脖子上的弩箭,大喝一声,“都不要动!” 双方僵持,陈娆孤身被围在铁甲之间,心下颤,手却仍旧稳稳的持着利器。她看着盖勋厉声道,“大人,现在该是你选择的时候了!是与我一同葬身此处,还是放我走?” 盖勋被挟,但是却面不改色,脊梁挺直。若不是刚刚见过这人的真面目,怕是陈娆都要被这厮正人君子的模样给骗了。 盖勋看着眼前担忧的看着他的军士,淡淡说,“没想到一贯清雅善良的阿娆也会如此的狠决毒辣,你真能下的了手杀人么?” 陈娆白着脸,恨恨咬牙,“别以为我不敢……”说着那被她打磨了无数次的尖利箭头就划破了盖勋项上的肌肤,一涓红色液体随着箭头落到脖子里。 “住手!”其中一个将士打扮的中年双目赤红的看着她。 陈娆咬牙盯着那人,“想让你家大人活命,就准备一匹快马放我离开!” “你自去!休伤大人性命!牛二,去牵马!” 盖勋只看着,默默的没有说话。 重重包围的军队缓缓打开一个缺口,陈娆挟持着盖勋缓缓来到后门。盖勋的将士们手持长戟,如临大敌的跟着陈娆,却碍于盖勋不敢上前。 常青早候在后院门外,接过一个仆从牵过来的马匹,按着腰间的配剑来到陈娆身边。陈娆注意力转到马匹上,却不料一直沉默的盖勋突然抬手紧握住陈娆拿着弩箭的手就要反客为主挟持陈娆! 压不住口里的惊喊,大叫一声“常青!”陈娆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的生疼,立刻便毫无反抗之力的看着弩箭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间常青迅上前,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常青突然拔剑向盖勋砍去,一手就将陈娆拉至自己身后。盖勋反应也迅,当即放弃了陈娆就往后一躲,避开了致命的一剑,他身后的士兵连忙扶住了他。 弩箭早已掉在了地上,常青当急便护着陈娆上马。铁甲士兵们见盖勋无虞,俱都持戟冲上前去。士兵们久历沙场,陈娆顿时便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血腥之气。 常青大喝一声,“上马!”两手持起手中的铁剑便向黑压压的铁甲们冲去! 陈娆蓦地脸上毫无血色,蓦然想起了郊外那个以命相护的统领。 第十四章 郊外再遇 常青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双目赤红,神色凌冽。?.ww. ?如同一头从荒原里奔来的狼,浑身散出生人勿近的气息。持剑架住数人刺过来的长戟,另一手紧架着刀刃,大喝一声,往前一推,十数人竟然被他推倒在地。 一波倒下,另一波有大喝着摩擦着向他刺来。左手的鲜血滴了一地,常青回头看了一眼陈娆,却见她坐在马背上神色焦急的看着他,“快上来!” 旁边的一个将士趁此机会刺向常青,而此时常青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娆,大喊道,“快走!” “小心!”陈娆坐在马背上惊呼。常青一侧身子躲过偷袭,却被冷利的兵器划破肩膀。 血迹斑斑,从左臂蔓延到手心,陈娆分不清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多还是敌人的多,只是不安的紧攥着缰绳,双眼模糊的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男人阻在门口,用尽全身力气保她一线生机。 陈娆已经快要看不清楚,嘶哑着嗓子朝常青叫喊道,“常青!快上马!” 常青没有转身,十数个将士将他围住,另有十数个人在盖勋的吩咐下绕过常青直奔陈娆。 常青堵住院门,长啸一声,手中长剑向马臀一掷,那马匹吃痛抬起前蹄嘶叫一声就往前冲去,几乎将陈娆从马上摔下来。 她在一片颠簸中紧抱着马脖子,不敢睁眼,也不敢回头。她似乎永远都只能被人追着逃,失去了陈嵩的庇护,陈娆突然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可怜,单纯无知。 她一向受尽宠爱,周围的人没有不夸她灵敏聪慧的,她也就真的潜意识觉得自己当真是算无遗策了。可是这人情冷暖她却如何这般分辨不透,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将自己交到别人手中,却要让旁人为她的单纯丧命。 常青……常青…… 脑海中蓦然想起那晚的大雪,还有雪地里那个温暖的身影。 终归……还是要被自己的单纯葬送了么? 顺着马匹倒下,陈娆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了般,头晕目眩。她倒在郊外的树林里,马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力起身。陈娆咬着牙想要站起身,左脚脚踝却是生疼。 她呼了声痛,又跌坐在地。她捂着自己的脚踝,双目冰冷。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令陈娆精疲力尽。 只是这一次她面无表情,再也没有在扶风遭遇盗贼的慌张和无措,心里一片冷漠。 ? 如果不是随身带着弩箭,自己又交不出兵符,岂不是就要命陨当场了? 当真命陨当场……至少……至少也不会连累常青。她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眼里的疼痛已经被冰冷掩去。 簪已在颠簸中落下了。陈娆披头散,背靠着树干,心里一片疲累。 为什么直到今日,她才猛然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懂。 垂头树下枯坐良久,她拖着脚扶起树干起身准备离开,身后却一声惊呼,“姑娘?” 陈娆转过头,却看到来人正是月前相遇的裴元让。她一愣,裴元让一身猎装,铜铃般的眼睛惊讶的瞪着她,似是不敢置信。 陈娆愣神间,却见一人从裴元让身后打马而来。 俊眉朗目,挺鼻薄唇。不是裴绍却是哪个? 他也是一身墨色猎装,手持大弓,眸中深沉。一如既往的丰神俊秀。 陈娆突然有些晃神,耳边突然响起熟悉轻柔的声音。 “若有缘再和君相见,娆必衔环相报。” 裴绍打马来到陈娆身边,神情似乎也是惊讶,问道,“姑娘什么时候也来了洛阳?” 陈娆没有想到此刻竟然能在郊外再遇裴绍,叹了口气,“此事一言难尽。” 裴绍看了看他身旁倒下的骏马和她狼狈尘扑的姿态,眼中几分了然。他下马扶起陈娆,立于一旁,轻声说道,“姑娘既然来了洛阳,裴某可有幸请姑娘入府一叙?” 陈娆抬头看着裴绍那双真诚的眸子,脑海一片空白,突然想起他曾说阿翁对他有恩,也救过她的性命。 他,可以相信么? 裴绍看着看着眼前的姑娘,心里有几分好笑。为何每次见她,她都如此狼狈,如此警惕?仍旧是熟悉的打量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有几分有趣。 裴绍暗叹一声,“前日里郭厥回京,我才知道恩师的遭遇。实在痛心。我心知姑娘无处可去,鄙人舍下虽然简陋,也姑且可算作姑娘容身之所。” 陈娆心下已然是万般思绪,只抬头打量他,眼中一片清明,问道,“你和我阿翁是一路人么?” 裴绍一愣,似乎不解道,“从何说起?” 陈娆低头不再答话,裴绍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目光赞赏。 ▼ 陈娆思忖着如今自己也是孤身一人,无人可以依仗,眼前的人毕竟与自己有救命之恩,姑且也算作欠他的。万般思量,陈娆点点头道了声好。 裴绍爽朗一笑,将弓交给裴元让,扶着陈娆上了自己的马。 陈娆回过神来人已在马上。陈娆坐在马上扶着马鞍,裴绍却是在下面为她牵马。裴元让大惊,“主公!” 陈娆看着他俊朗的身姿,也心下惊讶,“小女子何敢让恩公牵马?” 裴绍只是握着缰绳,目光坦然,“在裴某眼里没有恩公,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美人,如何牵不得马?” 裴元让一脸气愤,看着陈娆也没了好气,哼一声转过头不看她,也下马和裴绍步行。 陈娆却蓦地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呆滞间却被裴元让给瞪回了神。 陈娆在马背上静静看着裴绍,只是越想越觉得此人捉摸不透。他行事坦荡,目光真诚,倒是像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娆却总觉得这个人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她心里明白,朝中诸人反对梁冀的绝对不止陈嵩一人。说白了,她心下很清楚,洛阳有陈嵩的同党。当时陈嵩密谋刺梁,此事陈娆绝对不相信是陈嵩一人所为。只是陈嵩从来没有告诉她,她便凭着感觉猜测很可能是陈嵩的至交盖勋,所以才一进洛阳便邀盖勋见面。 可是她不明白。 如果是盖勋,他为何又要杀自己。如果不是盖勋,阿翁又为何要将她送去京兆尹。 至于眼前的人。 …… 陈娆敛下眼,只觉得眼前的人浑身上下让她觉得莫名的危险。 几人一路说笑,不过半响,陈娆已经跟着他们走出了树林,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原上,却见平原上竟然驻满大营,巡防的都是些官兵将士! 陈娆心下一惊。 “此处为何会有大军驻营?” “这你都不知道?”裴元让不满的嚷嚷,“正值寒冬,梁将军率军队来此行猎,你算是跑到皇家的猎场来了。” 陈娆还待再问,却见远处一群人簇拥着一人而来,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却是胸前玄铁护甲,披一件貂皮大氅,五官立体如刀刻,浓眉下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摄人,隐隐寒光。 论长相倒不像是纯粹的中原人。 他只站在那里,浑身都是上位者的贵气和威势。他打量着裴绍,走近朗笑调笑道,“子桓追着花鹿而去,却没想到带回来一个美人。” 裴绍拱手一礼,也笑道,“美人自是比花鹿要金贵的多,世人都爱美人,裴某当然不例外。” 那人哈哈大笑,打量着马上略显狼狈的陈娆,却见她眼神沉静,一身男装打扮,却是风流俊逸,气质天成。 那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伸手拍了拍裴绍,叹道,“此女竟是与凡俗不同。” 陈娆背后一阵凉意,心下一惊,故自镇定。 那人又转头看着裴绍笑道,“子桓好福气。你爱美人,改天回宫了我再多赏你几个美人如何?” 裴绍坦荡一笑,双手一揖,“某自当笑纳。” “哈哈哈。”那人拍了拍裴绍的肩膀,大笑着走了。裴绍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仍旧微笑。 待一众人离开了,裴绍才拉着陈娆的马到了他的营帐。他将陈娆扶进营帐,待她坐下才道,“我先去为你找个大夫,你先留在我的营帐里,有元固元让在此照应。待明日大军拔营,冬猎结束,再随我回府吧。” 陈娆想说些什么,裴绍却看出了她的顾虑,只是说,“你腿伤不便行走,暂留此处也便于养伤。” 陈娆看着自己的脚踝,只得无奈答应了。 没有坐多久,裴绍便带着大夫进了营帐。胡子花白的大夫检查一番对裴绍说道,“只是脱臼,稍微有点骨折,好好将养自当无碍。” 裴绍点点头,大夫便替她正骨。他手法娴熟,下手果断,一阵剧透从脚踝传来,陈娆咬牙,并不呼痛,只是额头渗了几滴冷汗。 裴绍静静的打量眼前的姑娘,心下暗叹月余不见,此次见面她却没了初见的那股青涩,多了几分他所熟知的狠决。 陈娆抬头,却看裴绍脸上没了笑容,一脸平静的细细打量他,眸中深沉。蓦地她忽然觉得此刻的他才无比的真实。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恩公能否遣一人去西边的驿站看看,我当时走的急,将军当日赠我的弩箭该是忘在后院了。” 裴绍只是打量他,也不点破,笑道,“好,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你安心在此修养,明日带你回洛阳。元让。” 门口的元让掀帘而进,“主公找我?” 裴绍叹了口气,“阿娆姑娘将一副弩箭落在了西边驿站后院,你去瞧瞧,找到了就来回禀姑娘。” 裴元让不可置信的看着裴绍,“主公!我不去!” “恩?”裴绍转头看着满脸不情愿的裴元让。 裴元让感受到他语中的威胁,缩了缩脖子,“我去……我去……” 裴元让暗暗瞪了陈娆一眼离开营帐时还嘟囔道,“女人就是麻烦……” 裴绍离开后,陈娆独自坐在营帐里,有些紧张的等着裴元让回来。日头渐过,树荫东移。在太阳的最后一缕阳光沉下的时候,裴元让没好气的一脸不满的进了营帐。呆坐的陈娆蓦地抬头看着他。 “将军可有找到什么?” 裴元让一脸不耐烦的看着陈娆,“没有找到你什么劳什子箭。” “咳……”陈娆不自然的咳了咳,“那院子里可有什么人?” 裴元让疑惑道,“什么人?” “那驿馆里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么?” 裴元让想了想,“有人说白日里好像有人聚众生事,不过没多久也散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娆目光一闪,诺诺道,“没什么……” 裴元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陈娆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逐渐消失在空荡的营帐里。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吧……也许……也许他是逃了…… 裴元让正准备离开,陈娆忽然叫住了他,“将军……白日里那个贵人是谁?” 裴元让愣道,“你是说梁将军?” 陈娆一怔,忽的抬头,紧紧的盯着裴元让,“他是梁冀?!” 第十五章 风雨欲来 裴元让一挠头,“就是梁太师啊。?? ★” 陈娆呆滞片刻。她以为传说中的梁冀,应该是怒目长髯,面目可憎的丑陋小人,却如何也想不到梁冀如此俊朗威仪。 目光闪了闪,心头掠过千般念头,蓦地垂眼诺诺道,“你家主公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侠义凛然,相必是朝中忠臣,国家栋梁。” 裴元让一听陈娆说他家主公的好话,脸上的不耐一扫而空,满心欢喜,仰着脖子骄傲的说道,“那是,我裴氏一族世受国恩,自当尽忠报国。我家主公更是国家栋梁,举世无双!” 陈娆想起白日里梁冀那厮似乎言谈中颇有亲近之意,只怕裴绍在朝的地位必然不低。却不知道裴绍是否和梁冀结党……她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也许能在裴绍这里找到突破口! 她暗叹一声,“可惜现在朝廷式微……大权旁落……”说着暗自抬头打量裴元让。 裴元让一脸不知所谓,“式微?”他疑惑道,“什么式微?” 陈娆一滞,早知道裴元让胸无城府,却不知道他觉悟这么差…… “没什么……将军没事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主公让我看着你不要惹麻烦。” “……人有三急,我更衣你也看着?” 裴元让一脸羞怒,“你自去吧,我才没那心思管你,不要惹事!”说着就掀帘而出。 陈娆在他走后没多久也出了营帐。四周都是巡逻的将士,看见她也只是微微诧异,并不曾拦她。她暗暗松了口气,握紧了衣襟里的弩箭,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陈娆暗自打量,周围的兵卒越来越多,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精致,看来都是高阶军士。正准备进入中军阵营,一个手持长戟的守卫蓦地将她拦住,神色冰冷,面上是久经沙场的铁腥气。“中军大帐,姑娘恐怕是走错了。” 看来她的活动范围到这里就止了。 她做出一脸惶恐的样子,道了歉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疑惑的声音,“阿娆姑娘?” 陈娆回头,正是裴绍。 裴绍走近,看着她莫名的笑了笑,“跟我来吧。” 说着就进入大帐,陈娆疑惑的跟着,却见两旁的将士不再拦她。 她跟着裴绍进入大帐,四处打量,正疑惑梁冀此时在什么地方时,裴绍已经开口,“坐吧,这里不会有外人。◆.ww. ?” 陈娆面有豫色的坐下,还是问道,“为何恩公驻营中帐?梁将军呢?” 裴绍摊开书桌上的书简,一边批写一边面不改色的回答,“白日里京中有要事需要处理,大将军已经赶回洛阳了。” 说着,笔一顿,看了陈娆一眼,又摊开另一书简,似笑非笑道,“怎么,找梁将军有事?” 陈娆一愣,“没……” 裴绍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陈娆枯坐半响,见他只是伏案批文。摇曳的烛火在他俊朗的侧面打下柔和的阴影,挺鼻,薄唇,光洁的下巴,性感的…… 陈娆蓦地脸一红,低下头掩下脸上的心虚,暗暗的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顿,又抬头看了看裴绍,他仍旧低头看着桌案,微蹙着眉,眉宇间一片认真,并没有现陈娆的小动作。 陈娆悄悄打量裴绍,突然觉得烛光下的他,竟然有一种不可言语的温柔。她一阵恍惚,裴绍已经抬头看着她,眼眸中一片清冷,“阿娆姑娘?” 陈娆回过神,说道,“我是来找将军的……” 裴绍笑道,“哦?何事?” “我一直记得扶风郊外的恩情,也对将军说过再见定会报答。此次前来,是来报恩的。” 裴绍心下有趣,也配合的问道,“如何报恩?” 陈娆敛眉,“那样看将军需要什么了……” 裴绍背靠着身后的椅子,看着陈娆垂着头,一缕丝调皮的落在肩头。人美如玉,气质风流。他勾唇一笑,“阿娆姑娘颇有姿色,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陈娆一愣,气恼的抬头盯着他。 裴绍心情大好,朗声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莫恼。” 陈娆静静的等裴绍笑够,才嗤笑一声,“娆不相信将军只有如此眼界。” 起身行礼,“小女子方才对元让将军说了去散心,看时候也该回了,就不打扰裴将军了。” 裴绍面色不变,只点点头道,“我想要什么,阿娆姑娘总有一天会知晓,但不是现在。你先回营帐吧,腿脚不便就不要走动了,明日回京自有人去接你。” 陈娆点头道是,再一躬身,便退出营帐,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裴绍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陈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陈娆出了中军大帐,也不再去别的地方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看着远处军中将士的调笑,蓦地想起白日里那个一面之缘的男人。 梁冀…… 她衣袖下双拳紧握,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样貌。 她要记得他的样子,刻在脑子里,让他化作飞灰她也要认出来。 她微抿着嘴角,指甲陷进自己的掌心。 她要杀了他。不惜一切。 …… 翌日,艳阳高照,寒冷的空气增添了些许暖意。虽是枯枝败叶的风景,却独有一番凛冽的味道。 官道被乌压压的大军占据,回京的军队兵甲相接,步伐整齐。沉重的铁蹄声,铁甲声,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冬日里,让本就萧瑟的冬日徒染了几分杀意。 陈娆在裴绍的安排下,跟着大军进了洛阳。还没进城便听到百姓们吵吵嚷嚷的声音,议论纷纷。陈娆细细听了几句,只听众人都在议论昨日宫中大事。耳边只听的“皇上”“梁冀”“遇刺”几个字眼。 他静静的坐在马车上,招来裴元让问他出了何事,裴元让只挠了挠头,言道,“好像是宫中有人谋反。” 陈娆不语,只跟着马车来到裴绍府邸。接她下马车的是裴府的一个侍女。陈娆在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感受到腕间温柔的指力,她不由得打量起身边的婢女。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着实让她惊艳。身旁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年纪,却是身姿袅娜,眉眼如画,眸中柔情点点,眼角俱是风情,竟是倾城绝世之姿。 一旁裴元固仍旧一脸严肃,只道,“主公吩咐此女照顾你,你随她进府便是。我和元让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娆点头行礼,“多谢将军一路照拂。” 裴元固上马勒住缰绳,只神色复杂的看着陈娆,“不是我照拂于你,是主公照拂与你,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一点。” 陈娆点头称是,便见裴元固与裴元让打马走了。她看着一旁的女子,那女子向她一福,“贱妾名戚,女郎可唤我戚姬。” 声如黄莺……当真如月中仙子一般。如此的容貌风姿,不知道古时乱吴的西施是否可比? 若她是男子,见着如此人物,只怕都会把持不住吧。 陈娆看着戚姬,心下复杂。 戚姬将陈娆带进府中一处侧院,客气道,“此处便是将军为女郎准备的小院。” 裴绍府上并不大,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得多少仆从,陈娆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院落,心里一阵诡异,她看着戚姬,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多谢姑娘了,姑娘可是裴将军内人?” 戚姬一脸惊讶,脸上一红,忽的又笑道,“贱妾不敢高攀,只是将军救下的红尘女子,府中歌姬。” 眼前女子肤如凝脂,颊间红晕暗含春意,只消一眼陈娆便明白了戚姬的心思。如裴绍那般俊秀的人物,只怕是不少女子所仰慕的吧。 不知为何,心下竟有几许伤感。她愣了愣神,戚姬却已进得屋中整理房间。见陈娆仍然立在院落,回眸一笑,“女郎进屋看看可还缺些什么?” 进得屋中,一应物品俱是上等,她也朝戚姬微笑道,“姑娘心思缜密,没有什么缺的。” 两人尚在房间里,外间已传来嘈嘈切切的议论声。陈娆转头一看,却是一群风姿绰约的女子,立在外间悄悄的打量陈娆。 陈娆心下诧异,戚姬却已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那群女子便恹恹的散了。 陈娆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有些讶异。待戚姬走近才问道,“那群女子是什么人?” “是各位大人送给裴将军的美人。女郎放心,女郎是将军的贵客,那些人不会来叨扰女郎。” 想起那群环肥燕瘦,陈娆嘴角僵了僵,半响凉凉的说,“将军真是好艳福……” …… 洛阳城的风风雨雨吹不进裴绍的后院,此时朝堂上却是群臣肃然,敛声低头。 梁冀身着紫色朝服,腰佩利剑,眉眼阴沉的盯着朝堂众人,眼眸中一片森然杀意。少年天子端坐于位,脸色白。 众朝臣皆跪于阶下,梁冀手按着利剑从天子身侧站起来。 梁冀一动,诸位朝臣俯得更深,有几位元老甚至微微有些颤抖。梁冀缓缓踱步,似乎威严伟岸的朝堂在他的眼中就是他家的后院。 一时,整个大殿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 国舅俯身在威严的大殿上,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马靴,颤抖的越加厉害。 梁冀一把提起俯跪在他脚下的国舅,阴恻问道,“阎国舅可知昨日禁卫军换防一事?” 阎国舅软软的站在众人眼前,颤颤的回答道,“不……不知……” 梁冀眼中似有诧异,“哦……原来阎国舅不知道啊。” 朝中数人心中惴惴不安,国舅双退软,抖着嗓子坚持说,“是……不……不知……” “唰”的一声,带着杀意的利剑出鞘。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上位的天子已经一声惊呼。梁冀竟然当场拔剑斩了那人的头颅! 身异处,血溅三尺。天子咬着嘴角,强忍着心里的害怕仍旧坚持的坐着。 众朝臣不敢吭声,头埋的更低。 外人已经无法想象朝中的暗涌凶波,残忍无奈了。梁冀蹲下身子,就着阎国舅的朝服将自己的佩剑擦拭干净,才缓缓道,“昨日借到宫中密报,阎国舅勾结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要谋反,如今证据确凿,阎国舅今已伏法,但是他的同党仍在,不得不察。皇上,您说呢?” 梁冀抬头看着座上的天子。 少年天子脸色苍白,诺诺道,“梁……梁将军说的有道理……” 梁冀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阶下群臣,高声问道,“此事何人可查?” 无人敢言。 梁冀从西凉而来,与朝廷本不交好。能让他独掌大权,凭借的也是蛮横的兵马,在政治朝堂上实际一直处于劣势。梁冀此举,和赵高指鹿为马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若有人应下这差事,就是明面上表态,愿意支持梁冀。 众人心里早就恨透了梁冀独霸专权,欺压皇室。就连高坐天子之位的皇帝,也希冀着能有忠臣良将能手刃贼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朝廷式微,天子无权。梁冀死了,朝臣只会摆宴庆祝,怎会与梁冀同流何污,把屠刀伸向自己的同僚? 没有人答话。梁冀双手扶剑,立于大殿之上,紧紧盯着一干朝臣,眼中是山雨欲来的阴沉之气。大殿上死寂的沉默。 “皇上,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一人出列,昂阔步,姿态俊朗。 天子眸中绝望,梁冀眼里一喜,却见说话的正是裴绍。 第十六章 血洗洛阳 洛阳城中这几日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讨论一件大事,阎国舅竟然伙同当朝司空谋反了! 皇帝一个月前将此事交给裴绍审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桩谋反案后竟然牵扯了数百名朝廷要员! 听说阎国舅谋反一事并无实据,只是梁大将军坚信他不是主谋,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指使,便主张彻查。 ?而裴绍更是从一个宫中内官的口中挖出了当朝司空。 这一下子便不得了,当朝司空手握重权,更是三朝元老,素有贤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如此忠君爱国的权臣会策划谋反! 但是此案已是板上钉钉,由不得人不相信了。裴绍抓住司空这一线索,顺蔓摸瓜,牵扯了司空背后大大小小的百余名官员。 据说此事上达天听,龙心大悦,敕封梁冀为相国,裴绍为骠骑将军,凡涉事谋反者,皆腰斩,灭三族。 据说行刑那日,以前的那些朝廷要员极其亲族乌泱泱跪了一地,当朝司空更是跪在刑场上大骂裴绍,秧及裴家三代,说他阉宦之后,狼子野心。 据说行刑当日有人亲眼所见,说是腰斩之后人不能立死,众人行刑后,一层鲜血蔓延下去,另一层鲜血又覆盖上来,从台上流到台下,而司空就强撑着半个身子没有咽气,仍旧躺在血泊中对着监刑的裴绍大骂,足足过骂了一刻钟才逐渐僵硬。 据说那刑场的鲜血,小吏们足足用水冲刷了三天,才逐渐洗尽。 场面之惨烈,人们难以想象。 陈娆一身男装,坐在洛阳的一处茶馆中,有些呆滞。只觉一片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女郎,茶凉了。” 她回过神来,看着对面的戚姬,轻轻呼了口气,放下手中凉茶。隔壁的那人仍旧说的天花乱坠,甚至精确到了行刑的细节。 “要说那裴绍啊,本家宇文。父亲被先朝的大宦官裴硕抱养,给改姓裴。虽说裴家当年也是京中一等一的权贵,却的确算得上是阉人之后。裴绍之前在朝为官,也不过是个骑都尉,此次搭上梁相国这座桥,一跃成了骠骑大将军,这晋升之路,竟也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啊……” 戚姬蹙眉厌恶的看着旁边吹嘘的那人,“女郎,市井泼皮之言不可尽信。???.ww. ?” 陈娆眼中一片寒意。她来到裴绍府上已有月余,却没想到这个月会生这么多的事。想起那个丰神俊逸,眉眼深沉的人,蓦地心下有几分寒。 “将军领的是皇上的圣旨,谋反之人本就该死。况且将军也在皇上面前为那些罪臣的家属求了情,赦免了那些贼人的奴仆家臣,不予追究,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陈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想到阿翁生前告诉自己的话。这朝廷大事,只怕早就不是皇上做主了吧……自己的父亲,临死不也是叛将的罪名么……说是谋反,国舅想要刺杀的究竟是皇帝,还是和他父亲一样,想要刺杀的其实是梁冀? 裴绍名义上领的圣旨,却到底是为谁做事呢?此次谋反涉案的全是朝廷元老,却不是西凉将领…… 她紧握着手中茶杯,骨节白,眸中阴沉一闪而过。 “女郎,我们走吧,不要理这些市井泼皮。” 陈娆回过神,看着眼前气愤的戚姬,掩下眸中寒意,微微一笑道,“你只是容不下有人说你家将军坏话而已。” 两人相处月余,也没了初见的陌生。两人都是孤身,很容易便在相处之间有了感情。戚姬只道陈娆如她一般家破人亡,居无定所,难免会有几分相惜。 此刻听得陈娆打趣,自然嗔怒。美人一怒,小小的纱巾也是遮掩不了戚姬的风姿。眼见着已有几人向她们这边打量过来,她也不管戚姬的嗔怒,拉着她起身,“走吧,小祖宗。” 却不料两人出了茶馆,便有一行人跟踪而上。尾行的人眼见两个姑娘在前面的街道转了个弯,当即追上去却不见了踪影。待跟踪的人离开,陈娆才拉着戚姬从侧面的小巷中走出来。 戚姬面有不解,“怎么会有人跟踪我们?” 陈娆心里万般思绪一闪而过,眼中沉静。回头却轻笑着勾了勾美人的下巴,学着登徒子子的语气调笑道,“自然是爱慕美人,想要一亲芳泽咯。” 戚姬脸一红,毫不留情的打下她不安分的手,“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如此不知羞。” 陈娆一阵恍惚,记忆中也有人那样说过自己。◆ ★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不嫁人? 戚姬见陈娆神情不负轻佻,眼中是浓厚的疼痛,心下黯然,牵起陈娆的手安慰道,“又想起你阿翁了?” 陈娆轻笑,点点头。 戚姬将她拉出巷子,两人相携着回府。戚姬拉着陈娆,有些感慨,“你还好啊,有你阿翁疼你。我就不同啦,从小父亲就战死了,我兄弟将我卖给教坊,从小就被逼着学我不喜欢的东西。” 陈娆暗暗握紧了戚姬的手。 “不过我不怪我哥哥。家里实在是没有钱吃饭了,恰逢那年朝廷征兵,我哥哥要入伍,母亲重病在家又没有钱看大夫,如果哥哥不这样做,哪里来的钱吃饭看病呢。” 陈娆很奇怪,戚姬竟然可以如此淡然看待往事。 “你竟然不恨么?一入教坊,永远都是贱籍,永远不能嫁于心上人为正妻,一辈子都只能为奴为俾。” 戚姬一顿,神色苍凉,回头看着陈娆,“阿娆,这都是命……” 陈娆一愣,竟然从她眼中看出了怜悯。 她撇了撇嘴角,“我才不信命。” 安慰了戚姬几句,不知为何,突然问了问戚姬,“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戚姬一愣,还是轻声说道,“卜易。” 陈娆震惊的看着戚姬,说不出话。 裴绍这一个月很忙,也没有见过陈娆几次。他忙着各种应酬,也忙着将谋反一案尘埃落定。经此谋反之案,朝中震荡。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均衡的格局似乎也有打破之意。 书房紧闭,矮几上全是些官员往来的信件,他挑起一封,竟然是说他勾结梁冀,早有不臣之心。 嘴角一抹冷笑,随即将那书信扔到了一旁的火盆里。 这些顽固终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梁冀早知朝臣有不臣之心,只是苦于没有借口打压。这群人也就生生的把梁冀整顿朝纲的理由给送上去。 若是真的能杀得了梁冀他自然没有话说,但是愚蠢的顽固之举却只会自寻死路。 火舌卷起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慢慢的消弭在精致的火盆里。裴绍眼前又浮现出那人血泊之中半截身子爬到他脚下,阴测测的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话的情景。 “若是你不能除去国贼,辅佐汉室,老夫九泉之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能在证据缺乏之下,这么轻易的牵出如此多的人。 他自嘲一笑,又抽出一封信件,赫然是裴绍与死去的司空大人的往来私信! 裴绍拿着这封信有些怔然,叹一口气,将信放入火盆,也不再翻找,只是静静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席卷,蔓延,将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掩盖。眼眸中一片深沉。 火光之后,裴绍唤进裴元固,让他将剩下的书信差人交给梁相国。裴元固收起几上书信,看着裴绍靠在几上,脸上一片疲累。他犹豫半响,还是安慰说道,“主公莫要多虑,这些人的血不会白流。” 裴绍闭上双眼,轻叹道,“流了太多的血了……还会流更多的血啊……元固。” “以退为守,以暴止暴……”裴绍蓦地睁眼,眸中神色一闪而过,他抬头看着裴元固,“陈娆最近如何?” 裴元固有些诧异,“她还是一如往日,上街喝茶,回府晒太阳,倒是和戚姬越走越近了……前些天好像说要学骑马。” 裴绍疲惫的脸上也多了一股笑意,“不错,还是能忍的住。” 裴元固看着自家主公脸上的笑意,有些莫名。 “既然要学骑马,那就随我去马棚吧。”裴绍打量他一眼,仍旧笑着就起身出了门,裴元固眼中疑惑,却还是跟了出去。 洛阳皇宫历经三百年,代代修缮,已然恢弘大气,金碧辉煌。这里也是整个王朝的权利象征,然而在这座皇宫最精致的宫殿里,却是一片冷意。 梁冀坐在天子床前,冷冷的盯着天子身后一身狼狈的阎贵妃。天子将年长他几岁的人护在身后,目露哀求, “相国……朕……朕请求你……朕求你……阎国舅做的事情贵妃他不知情……朕求你……放过她……放过她吧……” 少年皇帝眉目清秀,肤色苍白。褪去皇冠龙袍,一身白色常服,不像帝王,倒更像是个清俊的秀才。此刻眸中惊恐害怕,却仍旧护住身后的贵妃,满脸的哀求。 梁冀不为所动。只深深的叹口气,“天子,你身为天子,更应该分辨忠奸,明辨是非,不应该被小人蒙蔽。” 刘封心中暗恨,却不敢流露,目光仓皇。 “斩草要除根的道理,陛下你应该比微臣更懂才是。臣怎么会容许这样的危险再您身边呢?” 两旁甲士上前就要带走贵妃,阎贵妃疯了一样紧紧的抱着皇帝,满脸惊恐泪痕。 “皇上!皇上救我!” 刘封紧紧的抓着贵妃手腕,骨节白,痛苦的看着梁冀,眼睛都不眨的就跪在梁冀身前,“相国!阎贵妃已经有了朕的骨肉!求求你放她一命!相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这皇位我也给你!只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堂堂天子,却是他人脚下玩物。 宫殿里没有人可怜那个少年天子,都冷冷的看着他跪在梁冀面前。宫人甲士各司其职,目不斜视。只有阎贵妃挣开束缚,疯了一般扑上去要扶起天子。 “皇上!皇上!……您是皇上……他们怎么能如此对你!他们怎么能如此对你!” 梁冀不为所动,看着俯在他脚边的天子,冷笑一声,凑到刘封耳边,轻声说,“怀孕了又如何?你想留下那孽障么?” 刘封脸一白。梁冀扶剑起身,冷哼道,“带走。” 两旁甲士神色冰冷,上前架起伏在皇帝身上的贵妃,拖至门口。 “皇上!” 刘封仍旧俯跪在他的大殿里,径自颤抖。宫人关上殿门,掩住了屋外的阳光。 凄厉的叫喊响彻整个皇宫,刘封跪在冰冷的阴影里,痛哭流涕,却不敢出声。 他知道,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第十七章 荒原试探 又是一日,天色微凉。 ▼ 陈娆仍旧懒懒的坐在庭院里泡茶。只是今日她却有些晃神。手上紧握着一枚破旧的身份令牌,上书“卜言”二字。 她仍旧记得那日逃亡时,有一个人舍命相护,将她从那片修罗场中给救了出去。她甚至没有能够收殓他的遗体,危及之中,只留下了这枚令牌……她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到,那以命救下她的人,竟然是戚姬的兄长。 戚姬……她终究是欠她一个家人啊…… 看着身边的炭火,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想到竟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这庭院的悠闲与暖意让她想起昨日居然都觉得恍如隔世…… “阿娆,别呆了,将军找你呐。” 陈娆将手中的令牌塞到袖子里,看着戚姬从门口袅娜而来。陈娆一笑,“哪个将军找我啊。” 戚姬走近用手戳了戳陈娆额头,一脸不满,“还有哪个将军找你?你个丫头,怎生的好福气。” 陈娆哼了一声,“既然是找我,我一定要把戚姐姐带上。” 戚姬眼中失落,却不多言,只是将她拉进房间让她坐在铜镜前,挽着她的头就打算梳一个时下最流行的的样式。 陈娆握住戚姬手腕看着她不语。 戚姬收起眼中的失落,轻轻敲了敲陈娆额头,笑道,“阿娆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你是良家子,好好把握,珍惜眼前。不要老想着过去了。就这样好好的嫁人幸福一辈子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呀。” 陈娆眼中疑惑,“戚姐姐你在说什么?” 戚姬讶道,“说你的婚事啊。” 陈娆哑然,“我和谁的婚事?” 戚姬满脸疑惑,呆呆的看着陈娆,“你不喜欢将军么?” 陈娆一惊,立马驳道,“从何说起?” “你前几天不是还跟元固将军抱怨想骑马么?将军昨日便去军营的马棚为姑娘挑了一天的马,将军从来没有对谁如此上心过。而且……而且府中多有议论,东边厢房那位,说不定便是未来的主子呢。 ?” 陈娆一阵惊吓,背后一凉,不想这些人会如此看她。 她拉着戚姬,看着她郑重的说,“府中诸人的言论俱是流言,我不喜欢将军,也不会嫁人。你不要多想。” 她语气严肃,紧握着戚姬的手,像是承诺。 戚姬眼中神色却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只叹了口气,“阿娆你不要顾虑我,我呀,这辈子只要能呆在将军身边远远的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陈娆拿下戚姬的手,只简单将及腰长束与身后,仍旧穿上平日的男装。戚姬恨看着她,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虽然你着男装倒也风流雅致,却怎么从来不见你女装打扮?” 陈娆回淡笑,“男装方便。女装太麻烦,懒得换。” 戚姬无言以对,终究还是由着她。 裴绍已在城外候着,见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在他面前停下,出来一个俊俏的少年。裴绍嘴角轻笑,“倒是总见你穿这身男装。” 陈娆甩了甩头,难得打趣道,“不好看么?” 本来只是打趣,却不料裴绍一本正经的说,“好看。” 陈娆一愣,倒不知道如何回话,裴绍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陈娆心里有结,也不答话,只抿着嘴角,转身朝那两匹骏马走去。裴绍在她身后,嘴角的弧度深了些。 陈娆看着其中一匹棕色的马有些眼熟,知道是裴绍的坐骑。看着另一匹通体黑色的骏马,虽不高大,却是异常神骏。 陈娆心下赞叹,竟也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不快,转头看着裴绍,一挑眉,“这是给我挑的?” 裴绍仍旧是那幅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陈娆轻轻抚了抚马鬓,那马竟然温顺的将头凑了过来。陈娆对于上马已经颇为熟练,当即就按耐不住,姿态利落的上了马。 裴绍也翻身上马,教了陈娆一些技巧,以身示范让她调整姿势。陈娆心思灵巧,很快便掌握。 陈娆学马极其用心,正在马背上牵着缰绳,似乎一走神,便脚下一滑夹到了马肚子,陈娆一声惊呼,骏马一惊,竟也撒开蹄子就往前奔去。?? ? 骏马被惊,陈娆并不熟练,拉着缰绳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骏马奔驰间,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却觉身后一沉。 裴绍姿态利落,行云流水般翻到陈娆的马上,控制住奔跑的势头,才拉过缰绳“吁”的一声,奔跑中的马便听话的停了下来。 这骏马脚力非凡,转眼间已是跑到荒郊野外。 裴绍坐在陈娆身后,双手环着眼前的小姑娘,只觉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眼眸中的神色暗了几分。却见陈娆眼中一片防备与冷漠。 他低头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弩箭,金黄色的凤尾,却正是他所熟悉的凤尾弩。 陈娆半转过头,绑着弩机的手臂抵着裴绍的胸口,冷冷的斜睨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不是梁冀的党羽?你说我阿翁是你恩师,你又为何要为梁冀那贼子做事?” 陈娆眼神冰冷,仿佛认定了他是梁冀的党羽便会毫不犹豫的扣下臂上他赠她的弩机,将他当场射杀。 裴绍却不答话,只坐在马背上看着她,打量着陈娆眼中的戒备和敌意。好像并没有看到他胸口的威胁,他嘴角带着一抹淡笑,半个身子还朝陈饶探了探,笑道,“阿娆姑娘是如何看待裴某呢?” 陈饶默默的把手往后退了退,稍稍垂头避开裴绍的视线,暗哼一声,眸色冷寂,“我如何看待你重要么?” “恩,是不重要。”裴绍笑道。 眼前的小姑娘神色警惕,浑身戒备,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山中的狐狸。狡黠但是弱小,惹人怜爱但是野性难驯。 陈饶哑然,心下一阵恼怒,“既然不重要,那你为何又要问我?” 裴绍直了直身子,朗声一笑,收起眼中的兴味,转而说,“我知道你对我心存疑虑,我也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给你解释些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会照拂于你,也会帮你。” 陈饶也没有想裴绍给她解释什么,可是她也没有想到裴绍会如此严肃的说他会帮她。 陈饶神色一动,“你能怎么帮我?” 裴绍转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眸中深不见底,“我可以帮你报仇,也可以帮你归隐山林。” 陈饶一惊,背后已是一阵冷汗。裴绍依旧认真而严肃的看着她,“就看你要如何选择。” 陈饶心里却是一阵寒意。在他面前,她好像就像是一张白纸,什么都能被他看透,什么都瞒不过他。她到今日才明白自己往日凭着小聪明遍沾沾自喜有多么可笑。她来到洛阳,说到底就是一时意气。她在洛阳举目无亲,没有可以借助的力量,刚进洛阳就知道了人心有多复杂。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可以相信么。她抬头静静的打量裴绍,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可以让相信的表情。可是他仍旧是那幅表情,神色坦然,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像是一张精致的面具。 “怎么个帮法?” “如果你现在想离开洛阳,我可以奉上快马钱粮,你一路南下,自是寻个好人家安度余生。” 陈娆不为所动,只盯着裴绍,“如果我想报仇呢?” 裴绍一笑,俯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他声音低沉,将头靠在陈娆耳边说,“我可以把你送到梁冀身边,让你亲手杀了他。” 陈娆心下震惊,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她严肃的看着裴绍,沉吟道,“我如何相信你?” 裴绍挑眉看着她,似笑非笑,“我并不需要你的相信,我只需要你的回答。” 陈娆叹了口气,不再看裴绍,只静静的看着天际一片阴沉。空气中仍旧是深冬的寒意,陈娆却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裴绍时,看到的那双眼睛。虽然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但是不知为何,每当想起那双眼睛,她的心里都有几分暖意。 她看着自己臂上的凤羽弩箭,脑海中尚在纠结,手却已经手了回来,听到自己已经道了声好。 暗叹一声转头,“我希望你能值得我相信,我选择报仇。” 裴绍双手环抱着她,轻轻勒着缰绳,静静的看着她,听到回答脸上笑意越深沉。 “哦?你不怕我是骗你的?” “我懒得去怀疑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怎样才能做到你所说的。” 天色阴沉,并无暖色。转眼间天际已是乌云密布。 洛阳郊外的荒原上,裴绍静静的坐在陈娆身后,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叹息。 感受着手臂上的温暖,看着天际的乌云,他眸中怜惜,却仍旧温声道,“既然你相信我,我也不瞒你,现在时机未到。时机一到,我自然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在那之前,你只需要相信我,我不是梁党。” 蓄势几天的雨滴一滴滴落下,夹杂着寒风让陈娆不由得缩了缩肩膀。裴绍微微收了收手臂,驾马就朝前奔去,“这雨怕是要下大了,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躲躲。” 陈娆缩在裴绍怀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寒风列列的荒原也不怎么冷了。 她突然想起方才戚姬对她说的话,神色有些黯然。颠簸中小声说道,“我在你府上叨扰月余,府上之人多有误解,你应该解释解释……” 裴绍一愣,“解释什么?” 陈娆不语,半天才决定换了个方式问道,“你觉得戚姬此人如何?” 裴绍想了想,“温柔解意,色艺双绝。” 想起那个袅娜倾世的女子,陈娆突然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戚姬待你一片真心,而今却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不应该解释解释么?” 裴绍笑道,“我后院里那群女人都待我一片真心,我还要一个个解释不成。” 陈娆哑然,愣了半响才道,“戚姬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陈娆也说不上来。在裴府呆了月余,她总觉得后院里的那些女子都是想接近,靠近裴绍,就算是心有仰慕的,也都是心思各异,没有戚姬那样纯粹。 虽说裴绍基本上不进后院,但是陈娆总觉得他待戚姬是不一样的。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戚姬她和后院里那些女子不一样,她倾慕于你。” 裴绍脸上的表情突然莫名了。陈娆只觉得周围一阵压抑,雨越下越大,裴绍已经勒下了马,淡淡的说,“这雨今晚怕是止不住了,前面有村落,或者可以躲躲雨。” 第十八章 邙山隐者 洛阳郊外多是大片的荒原,因着近年来西凉入京,梁冀手下军士也大都骁勇蛮横,几年混战,原有的村落也是颓圮破败,成了荒村。 ? 如果不是陈娆的马惊了,怕是也不会将他二人载到眼前的地方来。 白骨蔽野,蛛网遍结。 陈娆看着眼前经过屠戮的荒村,心下一阵悲凉。裴绍却仍旧是见怪不怪似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驱马上前,将马停在一处村舍前,扶着陈娆下了马,“雨势渐大,先生个火在此避一避吧。” 陈娆道声好,借着他手上的力道便从马上翻下了。她站在檐下看着眼前的破败村舍,有一面墙竟然都坍了一半,屋檐还算完好,勉强可以避雨。 陈娆进去四处找了些干材木板,裴绍将马拴好,也进来取出随身的裹着油布的火折,生了火。 寒冬里的一场大雨虽然不如夏日倾盆,但是寒风夹杂,也冻的陈娆手指冰冷。火一生好,陈娆便伸手摩擦着,才现自己身上已经半湿了。 想起坐在自己身后的裴绍,她悄悄抬头,却见他已经脱下了湿透的外袍,额头上几缕头也凌乱垂下,还在滴着水。 陈娆打量着他一身狼狈的姿态,不由得嘴角便露出一丝微笑。 裴绍正将一个架子搬到火堆边,将自己湿透的外袍搭在架子上,听到不远处的陈娆竟然笑出了声,诧异的转头看着她。 “你笑什么?” 陈娆缩在火堆边,只看着裴绍忙活,仍旧笑意盈盈“从没见过你这样狼狈,没想到裴家的世家子也会做这些杂活。” 裴绍有些好笑,“你当世家之子,军旅之人就是被人伺候的么?当年攻打敌戎,孤军深入,粮草用尽,还不是跟着将士们挖草根,捉田鼠?” “哦?”陈娆心下吃惊,“你竟然还攻打过敌戎?敌戎之患,大概也是七八年前吧,你那时候就上战场了?” 裴绍将找来的稻草挑出干燥的部分,铺在陈娆身边,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 ? 陈娆一愣,心里一暖,道声谢也就席地坐下,却听裴绍继续说,“裴家虽是大族,我父亲不过也就是当年裴老爷的养子,我自然也没有那些嫡出的世家子受人关怀,早也就上了战场了……”说到这里,他一顿,似乎想到了久远的往事,叹了口气,“若不是遇到左将军,怕是也没有如今的光景。” 陈娆沉默了半天,才轻声道,“阿翁一向是惜才的。” “是啊。”裴绍一边将大块的木板折小,一说道,“我进了军中,入左将军麾下,同他一起西进,我率五千孤军深入敌戎,擒了敌戎王族,立下军功,才入京封官。” 裴绍取下自己被烘干的外袍递给陈娆,只说,“把身上湿衣服换下吧,烘干了再穿。” 陈娆讷讷接过,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墨色金蟠的衣袍仿佛还带着眼前男人身上的余温…… 裴绍见她怔愣,只勾起嘴角笑道,“怎么?不快点把衣服烤干是觉得军旅之人就不怕冷了么?” 陈娆看了看周围,四面颓圮,荒草从生,并无可遮挡的地方,暗暗羞赧的咳一一声,裴绍已经脱下自己的中衣搭在架子上。 裴绍用眼神示意,“就在这后面换吧。” 裴绍身上只余**,陈娆低头不再看他,径自到了简陋的衣架后。脱下自己半湿的衣服,蓦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暗自疑惑,这么冷的天怎么会觉得耳边热热的。 架子的另一边,裴绍却背对着她,盘腿坐在火堆前出神。虽然只着**,头还半滴着水,却仍旧俊朗威仪。眉峰微蹙,火光在他沉默的眸中明明灭灭。虽然仍旧气势摄人,退去一身的墨色,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 陈娆在架子后面也背对着他褪下中衣,抖了抖外袍上的水,开口打破沉默,“你那时候就是京中骑都尉了么?” “你说回京后?” “恩。? ?” 裴绍淡淡一笑,“回京后举孝廉,被任为洛阳北都尉。得罪了当朝权贵,又被贬为乐安县令。” 陈娆讶道,“你作为裴家人,仕途一路怎会如此曲折?” 裴绍看着眼前的篝火,也不再叹气,只是笑笑道,“因为我父亲是裴家的养子,你不懂的。” 陈娆也笑道,“我很好奇你怎么的罪权贵的,七八年前先帝在时,还有比裴家更贵重的权贵?” 裴绍嗤笑一声,嘴角一抹嘲笑,“我在洛阳造大刀悬于衙门口,凡有犯禁者皆斩杀。裴硕宠爱的侄子裴旷犯禁被斩杀了。然后我就被贬出京城了。” “裴硕?岂不是你祖父?” 裴绍漫不经心的说,“是啊。” 陈娆一阵无语,没想到他得罪的竟然是自己赖以依靠的大宦官。七八年前先帝宠幸宦官,任其为祸,莫说犯禁,横征暴敛,卖官鬻爵那都是常有的事,没有人敢管。却不料那时候的裴绍如此狂妄自傲,任性好侠。 说话间,陈娆已然换好衣服从衣架后面出来,有些赧然的把自己的衣服架在架子上烘烤。裴绍抬头,却见陈娆解下自己的及腰长,穿着自己所熟悉的墨色裳衣,面容清丽,眉眼间是一种不曾在别的女子身上见到的贵气。 收起一贯戒备的戒备,裴绍竟然也在陈娆身上看到了一丝女儿家的赧然和羞怯。 他突然有一丝失神。 陈娆看了看屋外,已有几分暗色。不由得担心起今晚的打算了,若是雨还不停,洛阳城的城门一落,怕是今晚要在荒野露宿了。 两人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和篝火不时迸溅的火花,一时陷入了沉默。 正在陈娆打算露宿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雨幕声中似有歌声,陈娆走到屋舍门口,却听得一阵熟悉清丽的调子。 “苍天如圆盖,6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容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洛阳有隐居,悠然自蹇促。” 陈娆听得声音熟悉,却一时也想不起来,只是惊讶的看着裴绍,“这孤村竟然有人?” 裴绍听到歌声也有几分讶异,随手就拿过陈娆架在架子上的男装披上,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陈娆也见着一个披着蓑衣,背着鱼篓的人影仗藜从雨幕走来。 裴绍穿好衣服也从屋舍里走出,待那人走近,上前施礼道,“阁下有礼。” 那人见着裴绍倒也惊讶,走到檐下还了一礼,抬头看见裴绍身后的陈娆,讶然道,“阿娆姑娘?” 裴绍挑眉,陈娆也惊喜道,“伍先生!” 此人正是月前告别的伍炀。 陈娆欣然上前,“客栈一别,月余未见,不知伍先生何以出现在这荒野孤村?” 伍炀摸了摸自己唇上那抹俊俏的胡子,欣然一笑,“我有个朋友正好在洛阳郊外隐居,此处离他所居不远。本是去那河中钓些野味,却不想一场大雨让你我相遇于此。” 陈娆见着故人难免流露几分欣然,裴绍瞥了她一眼,再一施礼道,“外间风大,先生里间说话。” 伍炀哈哈一笑,点头忙道,“是,是,女郎莫要站在风口。” 裴绍将伍炀迎进屋舍,伍炀竟也席地坐下,陈娆跪坐,向伍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亲,姓裴。” 裴绍默默的看了一眼陈娆,也不说话,伍炀拱手道声有礼。 陈娆又看向裴绍,说道,“这位是我在京兆尹认识的,伍炀,曾对我有救命之恩。” 裴绍讶道,“可是并州名士伍朋逸?” “哪里,不过在野之人,荒原莽夫罢了。” 裴绍心中一动,欣喜道,“久仰大名。听闻当年伍先生身怀大才,却挂印弃官,在下心中多有敬佩。” 伍炀摆摆手,“年少轻狂罢了,朝中卖官鬻爵,互相勾结,这官不做也罢。那几石俸禄倒不如我这鱼篓里的鱼来的有趣。” “先生豁达。” 两人席地坐下,交谈几句,竟然有些许惺惺相惜之意。眼见着屋舍外越来越暗,雨也越来越小,伍炀提议道,“天色渐晚,洛阳只怕已经落门宵禁了。这附近有座邙山,山中隐者是我故友,姓崔,我们都称他崔先生,平日颇好结交,志趣旷达,不如随我前去,你们在那休息一晚,明日再回洛阳吧。” 裴绍点头,“那就叨扰阁下了。” “哈哈哈,此人热情好客,不会叨扰。” 三人一马穿过山径小路,行走在一片雾茫茫的天地中。流水潺潺,飞石屈云。四周的地势逐渐险峻,景色却愈加幽美,在薄雾笼罩下显得越仙气。 没走多久,陈娆便见着眼前一片修竹列翠。竹林中是个极为雅致的山庄。 伍炀指着前面的山庄,说道,“就是此处了。待我先行,还请稍后片刻。” 裴绍牵着那匹黑色骏马,身处薄雾中,身上的杀伐也退了几分,心中自多了一份宁静。 陈娆感叹道,看着大门敞开,一个童子出来掌了灯,“此处如此幽静,果真有几分世外桃园的味道,如此轻易便让人忘却俗世牵扰。” 裴绍不语,只见那童子提着一盏青竹灯笼,神色娇憨,“崔先生让我来请二位进寒舍一叙。” 陈娆轻笑,矮下身子,“寒舍?这山庄是你这孺子的还是崔先生的?” 那童子一撇嘴,“当然是崔先生的,他就是这么说的。崔先生在招待贵客,不好相迎,还说什么要致歉?” 裴绍笑笑,“所为陋室,谈笑鸿儒,往来白丁,不知崔先生贵客何人?” 那童子挠挠头,“是琅琊来的什么贵族。” 第十九章 顾家有言 两人在那童子引路下进了正门,陈娆一路打量,觉这山庄虽不大,却是典雅精致。?.ww. ■屋舍俨然,茂林修竹,其间竟还有溪流瀑布穿行而过。 潺潺水声,三人离正屋更近了,陈娆隐约闻到了一股极其幽远的香味。再一走近,却见正屋阶下苔痕遍布,草色帘青。雾色中听得房中传来一阵琴声,时而恬淡,时而高旷,时而激昂。有人以诗词相和。 “大道夷且长,窘路狭且促。 修翼无卑栖,远趾不步局。 舒吾陵霄羽,奋此千里足。 迈绝尘驱,倏忽谁能逐。 贤愚岂常类,禀性在清浊。 富贵有人籍,贫贱无天录。 通塞苟由己,志士不相卜。 陈平敖里社,韩信钓河曲。 终居天下宰,食此万钟禄。 德音流千载,功名重山岳。” 吟唱之人正是伍炀,他声音愈加高亢,而琴音却逐渐转为平淡。琴声悠扬,曲终一片潺潺流水,鸟语花香。 “哈哈哈。”奏罢,有人朗声笑道,“朋逸心中自有沟壑,可是这吟唱的也太激昂了些,倒是和不住恺之这收放自如的旷达之音啊。” “区区在下,不敢和恺之相提并论。” 说话的正是山庄的主人崔先生和伍炀。那总角小童领二人进入正堂,陈娆跟在裴绍身后来到屋内。 屋内炭火烧的正旺,火上烧着的茶水微微沸腾,一种极其淡雅的茶香充盈着整个房间。房内设施简陋却精致,随意却典雅,茶盘边堆积了几卷古籍,墙壁上挂了一柄宝剑。 陈娆向堂上望去,坐在主坐的是一位白面长须的老者,想来必是崔先生。伍炀坐在一旁,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笑着。 却见另一人坐与一张古琴前,修长的手指尚在琴弦上放着相比是还没有收回来。 ?陈娆抬眼一看,却见一个青年墨倾泻,素衣垂头。远远一望便觉气质高旷,温文尔雅。 他见二人进屋,抬头向陈娆的方向转过头。眼眸对视,他轻轻点头示意。陈娆蓦然一滞,惊为天人。 此人低头之时就觉气质不俗,抬头看来更是眉目清秀,眼中淡雅。周身如暖玉一般清冷,却又温文柔和。 陈娆心下想起小时候诗经里的那句话。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伍炀见二人进来,起身将二人带到席前坐下介绍道,“这两位是在下在洛阳结交的朋友。陈娆。” 他指了指陈娆,几人见礼。复又指向裴绍,“裴……” 裴绍接过话头,“裴绍。” 崔公抚了抚胡须,“可是洛阳裴子桓?” 裴绍笑着点头道,“正是。” 几人见礼,崔公点头不语。伍炀随后又道,“你们面前的这位便是崔公。另一位是崔公的贵客,顾恺之。” 陈娆看着方才那个青年。他坐在陈娆对面,此刻拥炉围裘,嘴角微笑,静静的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裴绍眼里一喜,讶道,“莫不是琅琊顾家三郎?”说着便拱手一礼,“在下久仰阁下大名。” 顾言拱手回礼,笑道,“言见识鄙薄,让将军见笑了。” 裴绍挑眉,“哦?先生识得裴某?” “自然。”顾言面色不变,径自笑道,“经过几日前的谋反案,还有何人不识得将军?” 陈娆一愣,仿佛觉得这顾三郎对裴绍有种莫名的敌意。她抬头打量顾言,却见他突然又转向目光看着她。 她一愣,疑惑的看着他时,他却已经将目光移开了。 陈娆莫名,崔公已经开口,呵呵一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寒舍简陋倒是委屈了贵客,稚子看茶。★ ■” 立于一旁的小童连忙上茶。裴绍端起茶杯以敬崔先生,“叨扰崔公了。” 伍炀捋着胡须坦然望向裴绍,“方今世道变迁,裴将军身居汉职,统领兵马。责任重大啊。” 陈娆想起伍炀方才所吟唱的那诗,语调激昂,诗词诉志,分明是有一腔抱负不得施展。此刻如此问裴绍,怕是投石问路吧。 裴绍举杯,只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本就该立志报国。不仅仅只是裴某,伍先生的责任同样重大。” 伍炀叹了口气,“可是如今大汉已有乱向,外臣当道,如何报国?” 崔先生一愣,忙给伍炀使了个眼色。伍炀只当做没看到,只是静静盯着裴绍。 裴绍毫不在意的笑笑,说道“乱世岂不更出英雄?” 伍炀心下会意,仍旧问道,“何解?” “汉室不幸,皇岗失统。贼臣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天下大乱只是迟早的事情。届时纠合义兵,除奸扶汉,如何不能成就英雄伟业?” 陈娆心下一惊。 伍炀却蹙了蹙眉头,“大乱根源在于朝内,清束朝廷,轻赋变革,同样可以变乱为治,如何需要纠结义兵,刀兵相见?” 裴绍勾了勾嘴角,“有人说过,以暴制暴,兵事也能救人。” 陈娆端着茶杯的手一滞,想起那次初见,篝火暖人。她侧头看了看裴绍,却见他正含笑的盯着自己。 她没有想到自己当时顺口而出的话竟然被他记到了现在。 一看见那双幽生莫测的眸子,陈娆心下慌乱,连忙侧过头不看他。 裴绍轻笑一声,端起茶杯。伍炀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异常,只是蹙眉沉思。 崔先生抚须大笑,“年轻人一腔热血,可叹老夫却已垂垂暮年,愚性闲散,无意功名了。” 陈娆看的那崔先生清奇古貌,又志趣高雅,结交名士,不似等闲之辈。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阿翁带着她寻访山中隐士时说的话。 “如今宦官擅权,官场黑暗,许多能人异士不是弃官而去,便是隐居山林了啊。” 那时候的陈娆并不能分辩何为贤士,何为隐者。 陈娆跪坐席间,静静的打量对面的那个顾家青年。他只是垂头调弦,并不曾接话。 陈娆没有听说过顾家三郎,也不知道他出身望族,在士人之中也颇有威望。只是隐约间觉得年长他许多的伍炀和崔先生言语中竟然对他颇为尊敬。 陈娆悄悄抬头看他,如墨的长倾泻了一身,素白的衣襟上绣着银色暗纹。衣服宽大,做工典雅。他端坐一旁,淡漠疏离,竟有高山流水之意。 陈娆从来没有见过如他这般的人。她自小跟着陈嵩,出入军营,接触古籍,却不曾见过如此文质之人。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就无端的让身边的人觉得舒适。 崔先生转头看着他,轻声笑道,“我是老了,天下,倒是还需要恺之这样的囯士。” 顾言抬头,微笑道,“如何当的崔老谬赞。” 言罢他又看着裴绍,轻笑,“不过,要说天下,乱象已成,天命不可违。将军言变乱为治,却不知是本着仁心,还是妄谈霸业?” 裴绍一愣,眼中神色莫测。 顾言却径自边泡茶变似乎自语道,“自古以来,治乱无常。高祖斩蛇以来,诛秦立汉,由乱入治,建立的虽是王霸之业,却也是顺天应命。至哀,平之世,民治久安两百年,王莽篡逆,由治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入治。民安已久,至今朝廷积弊百年,干戈四起。此虽治乱未定之时,却并不到以暴制暴,干戈天下的关头。” 裴绍挑眉,“恺之之言,天下又该如何由乱入治?” 顾言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眼中竟然有些悲凉萧索的味道,他暗叹一口气,放下茶盏,郑重的道出十二个字。 “锄奸臣,举大义,肃朝廷,复人心。” 陈娆不曾插话,只如往日静静的听着。听到此处,她心下一惊,忽然有些明白了,裴绍行的是霸道,顾言奉的,却是王道。 裴绍是想在天下大乱之时屯钱粮,募兵士,揽英才,复河山。顾言却想的是趁天下未乱之时锄奸臣,举大义,肃朝廷,复人心。短短十二个字,却是为朝中众人指了一条明路。 寥寥数字,让陈娆对眼前这个顾家三郎心生敬佩。 崔先生心下叹息,却抚须一笑,“两位乃当世英杰,所言颇有道理,凡事只要顺实事,应天命,自当水到渠成。且看这天下局势如何变化吧。” 几人点头,却也不再言及时事,只是品茶谈诗,一时气氛和睦,仿佛先前的谈话只是错觉。 顾言在茶间抬头,神色恬淡的看着自己对面那个不曾言的姑娘。虽然一身男装,却总是让他觉得眼眸狡黠,暗藏韬晦。 伍炀突然提议道,“方才的琴声动人,至今耳边仍有余音,不知凯之可有意再奏一曲?” 顾言轻笑点头,旁边的童子上前焚香。顾言抚琴沉吟半响,思忖过后,他抬手,微笑着勾起琴弦。 琴音由缓入急,仿若清流急湍,石髓入云,急促中又带着一丝柔和。 陈娆耳听着琴音,竟然不由得叹道,“峨峨兮若泰山。” 裴绍一诧,转头看着她。她仍旧沉浸在这难得的高旷之音中。 顾言手指一挑,琴音渐渐低沉,空灵绝谷,鸟语馨香。陈娆微微笑道,“洋洋兮若江河。” 连一旁的伍炀与上座的崔老也都诧异的侧目看着陈娆。一曲终了,顾言抬头看着陈娆,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他轻声叹道。 “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陈娆心下惊艳,裴绍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莫名的有些膈应。 顾言也点头,“不曾想女郎对音律也颇有造诣。” 陈娆有些赧然,“哪里,只是从小喜欢听,自己却不会弹。哪里称的上造诣。” 顾言却笑意盈盈,言道,“娆乃知音。” 第二十章 梁冀来府 陈娆被顾言盯着,心里有些欢喜。◆● ▼没有想到顾家三郎竟然会给她知音这一评价。她的确喜欢他的琴声,却又觉得以自己的水平本担不起知音二字。 “啪……啪……啪”正不知道如何回话,裴绍放下杯子,拍手笑道,“好一个高山流水遇知音。” 陈娆有无措的些看着顾言,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裴绍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一眼,令她有些莫名,看不懂裴绍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说道,“阿娆琴技拙劣,今日在此闻得高旷之音乃娆之幸。顾郎大才,知音二字倒是羞煞小女子了。” 裴绍面带笑容的看着陈娆,“我还不曾听闻阿娆喜欢听琴,府上戚姬琴技卓绝,相必阿娆一定也会喜欢。” 陈娆讶道,“戚姬也会弹琴?”却没有现裴绍将顾言同一歌姬相提并论,言中暗讽之意。 顾言看了一眼裴绍,也不说什么只是径自喝茶。 几人又枯坐相互交谈了几句,崔老便觉困乏。转眼间却是天已黑了,裴绍见此便也告别,崔老召来小童,领裴绍二人去了厢房。 临走之前,伍炀微微有些蹙眉,看着裴绍的背影脸色颇有些凝重。顾言也放下杯子,静静的看着二人离去。 ? 两人离去后,崔老长叹一声,只叹一场大雨教他几人相遇与此,怕是冥冥之中,也有天意啊。 翌日清晨,郊外山庄依旧宁静,潺潺流水声荡涤了世人心中几分贪嗔之欲。 陈娆与裴绍拜别崔老,出庄后却现裴元固与裴元让已在郊外候着了。她诧异看着二人,问道,“你们倒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话还没问完,裴元让却已经嚷嚷了,“我们找了你们一夜,你们倒是好快活,跑到这地方逍遥来了!” 裴元固拉不住裴元让,只得叹口气道,“我们在郊外找到了主公的马,一路才找到这里的。” 陈娆果真看到两匹骏马正悠闲的在二人背后吃草。对着裴绍说道。 “将军的马可真是有灵性。” 裴绍面无表情,没有理她,径自上马就准备离开了。 裴元让呆呆的挠挠头,“主公这是怎么了?昨天出来不是很高兴么?” 裴元固也有些讶异,方才想起裴绍脸上好像没有了往日笑意。 ■ 陈娆突然想到了府中戚姬,疑惑道,“莫不是怕戚姐姐误会?” 裴元让想起主公与戚姬的传言,竟然也讷讷点头,呆呆说道,“怕是因为美人不高兴。” 裴元固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们。主公是什么人,怎么会为一歌姬忧心? 他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转身跟着裴绍便走了。陈娆摸摸鼻子,心下有些黯然。 转眼间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晨雾中,陈娆在山脚下抬头望去,除了薄雾再也看不见那处世外桃园。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位贵人,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昨日的雨中邂逅只是误闯仙境。 而此时山头上,两个人站在悬崖边看着纵马远去的几人,其中一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恺之,我知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有鸿鹄展翅之志,可是有些事情终究是命数,不可强求啊。” 另一人衣袂翻飞,眼神淡雅,微笑道,“纵然命数,顾某人去改一改又何妨?” 崔老心下震惊,终究还是折服,“说起来此事老夫觉得颇有蹊跷,也许真的是冥冥中的变数。老夫从来没有见过此等怪异的情况,为何两人同时都有帝运?其中一个竟然还是一个女子!” 顾言点点头,“这是变数。” ********** 且说几人快马,不多时已是回到了裴府。此时薄雾未尽,还没进府,府中管家便急急迎上来,在裴绍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裴绍眉头一蹙,唤过元固元让就匆忙进了府中。陈娆莫名,看着他们离开也就自己一人回到了后院。 一路上经过的仆从婢女俱都悄悄打量她,却不敢说话,远远的看着她便跑开了。陈娆心下有些奇怪,难道她是洪水猛兽不成? 还没有进后院,突然一个人就拉住了她将她带到一处小亭中。陈娆一惊,却见正是戚姬。 “你别往那个方向走。” 陈娆见的戚姬一脸惊慌,诧道,“怎么了?” “梁相国此刻就在裴府!” 陈娆眼中一暗,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几番思绪,终于还是化为平静。 半响她抬头微笑道,“可知他来将军府上为了何事?”戚姬摇摇头,只道,“突然便来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只是听说此人好色凶残,你万万不可与他碰上。”陈娆语带嘲讽,“怎么,还怕梁相国吃人么?”“你别不放在心上!”戚姬急急的摇了摇陈娆的手臂,“西凉蛮横,烹食人肉的大有人在!” 两人正在后院谈话,一小厮慌忙上前对着戚姬行了一礼,说道,“裴将军请戚姑娘前去湖心亭献艺。” 戚姬脸一白,手都有些颤抖。慌乱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臂,她转头却见陈娆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戚姐姐不必惊慌,听说你琴技无双,可会‘白雪’?”…… 裴府虽然不大,但是离裴府不远便是一处湖泊,常年清澈,景色无双。当年建府之人便也在这湖边筑一亭,名为湖心亭。此刻天色尚早,薄雾笼罩,又偶有雪花飘落。万籁俱静,人鸟俱绝,远处山水相接,上下一白。亭中仆从温酒,裴绍与梁冀铺毡对坐,畅饮开怀。“还是裴将军此处清净,但是如此喝酒却不大痛快。”“相国大人惯经沙场,沙场痛饮当是快事。京中许多同僚倒习惯如此清净。”梁冀一挑眉,哈哈大笑,“这京中当官的都有一种酸腐之气,不曾见过戈壁大漠的壮阔,当然不能理解战场之情。”裴绍点头,“但是此刻清净,却是沙场没有的。”言罢又给梁冀到了一杯酒。梁冀举起酒杯,一双鹰眼漫不经心的打量裴绍,“这次谋反一事你查的甚好,你初得升迁,现在上门拜访的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往来走动倒是恼人,大部分我都给打了。”梁冀摇了摇酒杯,眼中阴沉一闪而过,随机拍了拍裴绍的肩膀,语带威胁。“这京中腐儒不理也罢,裴将军是做大事的人,自当更明事理。如今朝局复杂,想成就大业,还得选对主子,莫要一招行错,满盘皆输。” 第二十一章 庭院深深 裴绍微微收殓笑意,肃然点头,答道,“这是自然,相国雄心壮志,又对臣下有提拔之恩,臣下必定之恩图报。.ww. ★” “哈哈哈……”梁冀欣然举杯,“裴将军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一点就透。来,喝酒。” 两人觥筹交错间,本是寂静的山水间却突然传来空灵的琴音。 琴音幽美空灵,摄人心魄。梁冀被这幽美前奏之音吸引,往琴声处望去,却是在薄雾中隐约见的一叶扁舟翩然而至。 两人正愣神间,却听闻有歌声从那小舟上传来。 “檐收雨脚 云乍敛 依然又满长空 纹蜡焰低 熏炉烬冷 寒衾拥尽重重 隔帘栊 听撩乱 扑漉青虫 晓来见 玉楼珠殿 恍若在蟾宫” 裴绍握着杯子的手一紧。那唱歌的人却正是陈娆! 歌声渐近,隐约可见船头站着一个体态玲珑的素衣美人,墨披散,衣袂翩然,随着琴声雪中起舞。 浅色素衣上的腰带在湖面上翻飞随舞,湖上女子随琴音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舒手旋转。腰上青纱流水行云,似乎于这青白色的天地融为一体。 “长爱越水泛舟 蓝关立马 画图中 怅望几多诗思 无句可形容 谁与问 已经三白 或是报年丰 未应真个 情多老却天公” 梁冀眼睛一亮,这歌声和若隐若现的舞姿着实令人惊艳!裴绍眸色晦暗,紧攥着杯子,指尖越的用力。 ■ 此时船离的尚远,并不能看清陈娆的面容。但是她一袭素装在雪中水面上起舞,却是极尽清冷,风采摄人,又有美景相衬,越显得仙姿佚然。一个扭腰,一个扬手,似乎都在拨动人们内心深沉那根紧绷的弦。 裴绍冷眼看着,忽略自己心中莫名的恼意。不得不承认,女装的陈娆的确让他惊艳。 他从来没有见过陈娆女装的样子,他眼里的陈娆,便就如同一只狡猾又充满防备的狐狸,她总是穿着一身男装,胆大包天,却是小心翼翼,何曾敛装塑容,取悦他人? 可是此刻,陈娆却以这样的姿态,突然出现在他眼中,如此的绝代风华。他脑中只有惊人的四个字,倾国倾城。 那是一种凌驾于容貌之上的形容。 曲罢,那小舟也不曾上前,反而是缓缓退去了。梁冀眼中惊艳,转过头来看着裴绍赞道,“我送你的那些美人加起来,竟然都敌不过此女一人。此人是谁?” 裴绍收起眼中的情绪,淡然一笑,“是我府上的客人。” “客人?” “故人之女,父亲早亡,无路可去,前来投靠与我。” 梁冀挑眉,“哦?此刻出现在此又是何故?” 裴绍苦笑,拱手道,“此女顽劣,本是让府中歌姬来此献艺,她却不知有贵客前来,冒犯了相国,还请相国恕罪。?? ★” “哈哈哈……”梁冀大笑,“不罪不罪,美人怎可怪罪。” 梁冀暗自上心,脸上却是不露生色,只笑着和裴绍岔开话题,随便谈了些朝堂之事,风土人情。不过多久,他望了一眼湖面,便若有所思的走了。 梁冀走后,裴绍一人枯坐亭中,望向湖面,虽是薄雾散却,湖面却再无倩影。 他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酒,想起脑海中的那抹倩影,眼中一片阴翳。 天气仍旧有些阴沉,灰蒙蒙的笼罩整个天际。些许是前个月的太阳晒得太懒,近几日却是少见那几天温柔的阳光了。 陈娆一如往日慵懒的侧躺在中庭的木质躺椅上,旁边的火炉上正烧着茶水。茶壶微微冒着热气,雾气蒸腾,茶几旁是一副未下完的残局。 此时陈娆虽如平日一般微微曲腿,可是褪下了那身男装,穿着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女装,白衣垂地,墨倾泻,本是极其素雅的打扮,却在这样的姿态慵懒中,带了些许妖艳的味道。 裴绍静静立在庭院口,颇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会莫名的觉得带着几分妖艳? 裴绍走近,陈娆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放下遮住自己双眼的手臂,坐起身来。宁静幽美,仿若一瞬间只是错觉。 看着裴绍面无表情的走近,陈娆有些好笑。 “怎么裴将军今日得空前来?” 裴绍不语,看着几上的残局。黑子步步杀机,白子节节败退。他挑眉笑道,“阿娆看到我来很惊讶?我怎么觉得你是早知道我要来呢?” 连茶杯都为他准备好了,岂不是早就在此等候了? 陈娆微微一笑,她的确是早就候着裴绍了。陈娆默默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才道,“听戚姐姐说将军喜欢下棋,阿娆暗自佩服。像裴将军如此文能运筹帷幄,武能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才,怕是朝中罕见了。心下想着阿娆也粗通棋艺,想和将军切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为何不进里屋?外间寒冷。”你又穿的这般轻薄。 “冷一些好啊,屋子里太闷了。” 裴绍叹口气,“好吧。” 说着便一撩衣服下摆在陈娆对面坐下,却看陈娆手执的竟然是白子。他一挑眉,也拿起黑子不加犹豫的落下。 陈娆聚精会神,不敢分心。但看裴绍却是并没有尽全力。 他默默的端详着陈娆此刻认真思索的模样,眼中幽深莫测,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娆看不出裴绍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她却聚精会神的研究裴绍的棋路。之前的残局虽然是黑子占了上风,可是黑子杀气太盛反而漏洞百出,白字稍显劣势却是谨慎稳重,本有翻盘之势,那时白子尚有胜算。可是裴绍接下黑子,却收殓了进攻的路数,以守为攻,步步设套。不知不觉间陈娆已经是处处被动,毫无胜算。 裴绍此人,的确如她所想象的那般不可以表面上的东西去揣度。 她莞尔一笑,“阿娆输了。” 裴绍眼中暗含赞叹,“你已经很不错了。” 一局终了,两人竟然是相顾无言。半响裴绍才轻声开口,“为什么擅自做主?你想接近通过我接近梁冀?” 陈娆脸色不变,只点头道是。 裴绍苦笑,“为何不相信我。你要如此冒险。” 陈娆抬头。裴绍看着那双沉静的眸子,毫无惧意。陈娆只是看着他,坚定又坦然的说,“我懒得怀疑你,但是我只相信自己。” 裴绍此人,明明无害,却总让她觉得莫名危险,他眸中太深沉,让她捉摸不透。他说让她相信他,事情都交给他。可是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她,她不能信。 信了,就是万劫不复。 陈娆眼中如此坦然,如此坚定。裴绍终于不再微笑。他难得的,第一次如此严肃的看着陈娆,眼中波涛汹涌。 “你想要接近梁冀,我帮你。” 陈娆一愣,半响问道,“好,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相信我。” 裴绍年不过二五,生的极其俊俏,又在朝中身居要职。他鲜少如此认真的同一个人讲话。在陈娆的印象中,裴绍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温和善良,却总是让她感到危险。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裴绍,但是她心里其实一直在防备他。她轻轻抬头,才现原来两人已经离得如此之近。他微微前倾着身子,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和温热的呼吸。 裴绍微微垂头,紧紧盯着陈娆,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心下一慌,怔怔的看着裴绍,只觉得心跳的极快。 一阵冷风刮过,火炉噼啪崩了两声。陈娆一惊,急急往后退了一退。转过头,不再看他,“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裴绍勾起嘴角,“你懂的。阿娆。” “我不懂!”她再转过头来,眼中已没了怔然,一片冷寂,仿佛刚刚的意乱只是错觉。“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裴绍挑眉,正准备说话,陈娆却是方寸尽乱,急急打断,“你说了我也不一定会懂,所以不如不说。我只要我想要的,你帮我接近梁冀。” 说完她蓦地起身,看着裴绍。 裴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眸中清冷的女子,半响轻笑。 “好。依你。” 第二十二章 旧事秘闻 裴绍自那日起,时常来到陈娆处,或下棋,或品茶,或清谈几句,有时候竟然还会和陈娆一起用晚膳,陈娆心里虽然奇怪却也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往往都会将戚姬唤到一起。.ww. ★ 几日相处下来倒是少了几分局促,裴绍也不避讳陈娆,于是几乎每天她都带着戚姬去裴绍的书房。 戚姬年幼被卖进教坊,吃尽苦头,陈娆难免生出恻隐之心,自从知道了戚姬的兄长就是那日扶风外以命相护的统领后,她对戚姬心疼之余又多了几分亏欠。 她知道戚姬对裴绍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只是在她借口走掉后悄悄往后看,看到书房中的两人,男的俊朗,女的娇俏,心下一阵恍惚失落。离开书房的时候正碰上裴元固进入庭院,朝他点头示意后便也走了。 裴绍放下手中书简,抬头默默地看着陈娆消失的方向。 裴元固上前秉事,却见自己主公盯着门口,他随裴绍视线望去,只看到陈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主公,想了想笑道,“莫不是让元让猜对了,主公果然中意这女子?” 裴绍叹了口气,“我见过许多女人,她是最特别的。” “如何特别?” 他拧眉想起了初见时,明明一身狼狈却警惕打量他的那个眼神,篝火边嫣然一笑的温柔。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印象,嘴角抑不住的微笑起来。他拿起书卷,喃喃道,“像狐狸。 ?狡猾的可爱。” “唉。”裴元固幽幽叹口气,上前掀摆坐下。 裴绍抬头似笑非笑的打量他,“怎么了?” 裴元固跪坐在裴绍身侧,一本正经,“属下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咄。”裴绍拿起竹简敲了敲裴元固的脑袋,“你我同族兄弟,沙场袍泽,还有什么是不当说的?” 裴绍一脸笑意,裴元固却是一贯正经。 “主公可是中意那陈家女子?” 裴绍不以为意,“美人,人们大多都是中意的,何况如此玲珑之人。” “那主公可是爱上她了?” 裴绍一怔,脸上已没了笑意。他敛眉,神色严肃。他想了想,却并不作答,只是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元固,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只放心,我自有分寸。” 裴元固点点头,叹道,“此间利弊主公也是知晓的,望主公以大局为重。” 裴绍点点头,突又想起来,“你来找我何事?” 裴元固倾了倾身子,低声道,“盖勋叛出朝廷,东去青州,举兵起义了。” 裴绍一惊,“此言当真?” 裴元固点了点头。 ▼ 裴绍放下书简,沉吟半响道,“盖勋性情沉稳,却行事不知变通。如何此刻叛出?这不似他的作风。他前几日府上可有客卿?” “有。”裴元固点点头,“就是前几日你让我去查的那个顾家三郎,顾言。” 裴绍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想起那日邙山之中遇到的人。 “此人姓顾,名言,字凯之,琅琊临沂人。在南方世家中多有望名,不少北方豪强也颇有耳闻,早年各地游历结交名士,身为顾家族人却一向不问家事。顾家之事一向由他大哥打理。主公,此人在士人眼中颇有名望,据说才智非凡,主公何不将其纳入麾下?” “我当日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裴绍想起那日顾言语中深意,摇了摇头,“此人非池中物,只怕我的庙太小了,他不肯屈尊。”他沉默半响,又对裴元固说,“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还有,注意盖勋的动向。” “好。” 裴元固走后,裴绍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戚姬。她见裴绍打量她,脸颊上有些红晕。 裴绍蹙眉,“戚姬,你应该知道我救下你是为了什么。” 戚姬脸上惊恐,慌忙跪下,“戚姬知道。” “那就好。” 戚姬埋头,眼角竟然渗出一丝凄凉。“你先做准备,过两日带你进宫。” 陈娆在院子里躺了几天,没有等到裴绍关于那天谈话的后续,倒是终于在裴绍的书房里,等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盖勋竟然东去青州举兵起义了!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盖勋为何举兵?” 裴绍看了她一眼,仍旧伏案批写一些公文,淡淡道,“于公,盖勋是前朝重臣,一心匡扶汉朝,早就痛恨梁冀,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于私,陈嵩是他至交,如此惨死,他岂不痛恨?说起来,当初要不是扶风受困的时候,他早被召入洛阳,怕是早就反了。” 那他为何……为何…… 陈娆闭了闭眼睛。 陈娆蓦然想起阿翁送她去京兆尹找盖勋,又将兵符这样的贵重之物放在她的包袱里。难道是想借她的手交给盖勋? 可是盖勋为何又要威胁她? 她心下一痛,想起那个平日里安静沉默的男人。无论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盖勋始终都欠常青一条命。 她再睁开眼睛,已是一片清明,看着裴绍轻轻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做?” 裴绍轻笑,仍旧是熟悉的表情。 “你可知再过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诞?” “太后?”陈娆讶道,“和太后有什么干系?” 裴绍看她一眼,“这太后可不比皇帝,她手握重权,梁冀都得让她三分。” 陈娆不由得好奇,“这太后何方人士,竟然如此厉害?” “太后是前朝大将军的妹妹,姓何名妠,本是小乡绅出身,进宫后深得先帝宠爱,何家能得升迁,也全都是仰仗这位何家小妹。” 裴绍说完见陈娆一脸见到鬼的表情,诧道,“怎么了?” 陈娆犹犹豫豫,喉头干涩。半响小心问道,“你说太后……名妠?” 裴绍点点头。 陈娆蓦然心惊,脸色白,想起阿翁交给她的那方娟帕,她终于知道那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 “这不是阿翁最喜欢的红梅么?照如此说来,也是母亲大人绣的了?” “是。” 那红梅娟帕的边角上,用银线秀的,正是一个“妠”字。 第二十三章 宣室少年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人竟然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为何众人缄默不言,只道她难产而去,阿翁提及她也只是沉默,却从来没有想过这背后竟然还有如此隐情。 一直贴身收藏的那方娟帕此刻都似乎灼烫了起来。她心下慌乱。 那么她自己呢?她的母亲是谁?她是从哪里来的? 一想到一种令人惊惧的可能,她毛骨悚然。等被裴绍叫醒才觉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她故作镇定的跪坐下来,“只是想这太后能有如今的地位,该是多么不容易。” 裴绍挑眉嗤笑道,“那个女人有如今的地位,的确是不容易。” 察觉到他眼中的嘲弄,陈娆心下一沉,不高兴的看着他,“一个女子能在后宫朝堂之上有立足之地本就不易,不管如何总是应该敬佩的。” 裴绍突然不说话,静静的抬头看着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陈娆被他看的心下不安,裴绍已经轻声开口,“也许你是对的。她总是值得敬佩的。” 她低头不再看裴绍,只觉的他的眼中似乎流露出的若有似无的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气。◆.ww. ?她岔开话题,“你叫我过来总不该只是给我说这些吧。” 他轻笑,“当然不是,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裴绍倾下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进宫。” “什么!”陈娆挑眉,“你让我进宫?” 裴绍忍笑的看着面前强忍着怒意的陈娆,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挠人的小狐狸。等到陈娆眼中怒气都化为冰冷的时候,他才笑出声,“只是让你陪我参加太后的寿宴而已,你做什么如此着急?” “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我还需要你帮我拿一样东西。” 陈娆警惕的盯着裴绍,“什么东西?” 裴绍有趣的看着她,笑道,“一封诏书。” 在陈娆的印象中,洛阳自然是天地下最繁华的地方,也常听人说洛阳最华美绚丽的,还是皇城宫殿。 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当年周公以洛阳居天下之中,故而立洛邑为王城,时至今日,已是数百年。 数百年间朝朝更替,代代修缮,时至今日,已然恢弘大气,气派不凡。.ww. ▲ 她没有去过那传说中的皇城,到洛阳至今,不是在裴府晒太阳,便也是在西市茶肆听书,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景象? 陈娆掀开车帘一角,惊讶着打量着过往的宫殿和宫人。 崇台闲馆,焕若星列。区宇若兹,不可殚论。 “这洛阳宫殿果真气派不凡。” 车辕上坐着的小宦官是裴绍吩咐照应陈娆的。这小宦官弯腰谄媚的笑笑,解释道,“女郎不知道,这洛阳宫城分南北两宫,两宫间以复道相连,女郎现在所处南宫大多是天子起居的宫殿,北宫太极殿,崇德殿,未央殿那才叫一个华丽呐。” “哦?”陈娆好笑的问道,“如何华丽?” 那小宦官两眼放光,激动道,“这北宫宫殿,殿殿饰以铜人,黄钟。殿内有金雕天禄虾蟆,柱皆金缕,画屋玉珰……” “噗嗤……”还没说完陈娆却已是笑了出声,“你这竖子,言谈竟不似一般侍从,可是读过书的?” 那小宦官愣了愣,复又弯腰谄媚道,“奴婢得蒙上天眷顾,粗学了几个字。” 陈娆笑了笑也没再说话,只看着马车终于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 那小宦官机灵的跳下车辕将陈娆扶了下来。 “女郎,此处便是外臣女眷暂居之处,奴婢只送您到这。”说着便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将一物递于陈娆手上,微微俯身低语道,“如果有人在宫中阻扰您,您将这令牌拿出即可无事。” 说完便撤身行了一礼走了。 陈娆默默的将手中的东西收好,顺着高大的阶梯上了门殿。四周都是些女眷,她抬头向门殿上方望去,上书几个鎏金大字: 宣平殿。 洛阳皇城大殿众多,陈娆想着裴绍说的话,也没在宣平殿久待,走了一圈便往东面的宣室殿走,却不曾想越往宣室殿走越冷清。还没走到宣室殿的大门,便已见不到宫人了。 陈娆心下疑惑,正打量间自己脚边竟然弹了一颗珠子。 陈娆咋然后退,环顾四周却并不见人影,疑惑的捡起地上的珠子,赫然现竟然是一枚金丸! 她收起珠子,进入宣平殿,觉这殿宇实在是极尽奢华,精致绮丽。单是这门殿的鎏金石柱上的五爪金龙便雕刻的活灵活现。赞叹间一路走进,经过门殿和前殿,来到一片庭院之中。 这宫殿美则美矣,却带着些许的死气。 “别踩我的蚂蚁窝!” 这声线稍显稚嫩,却是隐有嚣张跋扈之意。陈娆哑然回头,却见身后一棵大树伸出半个脑袋。那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清秀的脸庞还未长开,此刻面含怒意。 陈娆挑眉看着自己脚下,是有一圈的石头围着。 她抿唇笑道,“我可没看到什么蚂蚁窝,你且指给我看看?” 那少年半个头缩了缩,又试探的探出来,疑惑的打量陈娆,倒是让陈娆觉得越好笑,“怎么?莫不是怕我?” 他一抿嘴,眉间似有怒意,“哼,谁怕你了?” 说着便持着一根小木棍上前,蹲在陈娆身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小块点心放在那石头垒成的圈里,不多时便出现了一群蚂蚁。 那少年得意的仰起头,“怎么样?” 陈娆只觉得此人尤其可爱,她自小在军营长大,也不拘什么礼,只微微一笑便摸了摸蹲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头,“怎么?就算此地有蚂蚁窝,那就如何成了你的了?” 那少年一愣,感觉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却也不挣开。半响才哼一声,“天下的东西都是我的。” 陈娆拍了拍他的头轻笑着说,“自然不是,万物生灵不是任何人的,是自己的。” 那少年抬头,目光有些黯然,“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他打量着陈娆,垂下头喏喏半响才说,“阿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第二十四章 有人告密 陈娆有些怔愣。?.ww. ?这宣室殿里,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如此作为?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得意的转头,“刘封!” 陈娆嘴角的弧度一僵。 那少年得意洋洋的仰起头,“怎么样?陪不陪我玩啊?” 陈娆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皇帝就这样的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如此一个……清秀少年。依礼她是该行大礼的,可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小人,就是行不下礼。 刘封仰头,虽然个头不及陈娆,却尽量仰起头,努力做出一副傲慢的样子。陈娆看着眼前少年的鼻孔,噗嗤一笑。 刘封故作姿态,却见陈娆再一次笑出声。他放下脑袋,静静的看着那个明媚的女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下亲切。 他垂下头,有些无奈,“你……不是说你有正事么。可是我能帮的上忙的?” 陈娆心下放松,竟又抬手想要摸一摸刘封的头。举到一半方才反应过来,清咳一声有些尴尬准备将手放下。 刘封一见,却捉住陈娆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头上。他抬头,有些不自在的又侧过脸庞,“阿姐……阿姐摸我的头,我……我准了……” 陈娆一愣,感受着手下柔顺的头,半响放下手轻笑。 ■ “谢圣上不责之恩。” 他得意洋洋,一脸恩赐的点点头,“阿姐你还没说有什么事呢?” 陈娆想起裴绍的吩咐,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裴绍将军命我前来取一样东西。” 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那枚令牌拿出来给他看了看。 刘封撇嘴,“阿姐原来你是那个将军的人啊。”他将陈娆牵进不远处的书房,边走边侧身对陈娆说,“阿姐你跟他不如跟我吧,我保证对你非常好,只要你给我讲故事,我绝对不委屈你。” 陈娆有些苦笑不得,却见刘封在书案上翻找。手上的东西见不对便是随手一扔,半响间已是噼噼啪啪扔了一地。 陈娆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的小皇帝。按理说这男子十四五岁,虽说年纪尚小,却也可以独挡一面了,他怎的行事如此……孩子气? “找到啦!” 他书案上抽出一条明黄色的绢帛,大咧咧的就要丢给陈娆。陈娆一惊,连忙双手接下,急急揣好。 陈娆有些惊慌,心里腹诽,听裴绍说的如此认真,怎么这小皇帝如此不放在心上。 正慌忙的揣下那条绢帛,却听远处一阵嘈杂。 “相国大人到----” 拖长的尾音,让书房中的两人脸色刷白。.ww. ? “相国大人到----” 两人脸色刷白,陈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扯出自己衣袖里的令牌和绢帛,迅藏到了桌案下的夹缝处。刚收拾完痕迹,却听得沉重的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外。 “吱呀”一声,门被宫人打开,陈娆微垂着头,俯跪一礼。高大威猛,面色阴翳的男子,踏着沉重的铁靴,从室外一步一步的走到刘封面前,竟然也不曾行礼。 刘封有些害怕,周围的宫人敛声屏气不敢言语。 梁冀蹙眉打量着一室狼狈,不悦道,“今日皇上可有温习功课?” 旁边一宫人敛声答道,“圣上今日一直在院中用金丸打鸟,不曾温习。” 梁冀有些嗤笑,侧目看着旁边跪着的陈娆,有些怔然。他示意身后一名侍女上前,肃声问道,“可是这名女子?” 那侍女打量她一眼,垂下头,“正是此女。” 陈娆心下一颤,却也不敢抬头。 梁冀默默看着眼前女子,半响才问道,“你是何人?” 陈娆微微垂头,“禀相国,民女是裴绍大人进宫携带的女眷。” “裴绍?”梁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娆俯着的身子轻颤了颤,轻声答道,“民女陈娆。” 刻意压低的声线清冷婉转,有一种说不清的意蕴风情。刘封朝她一瞥,梁冀听闻也是眉头一松,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裴府那个妙人儿。” 梁冀言罢上前扶起她,“我见过你,你在裴府外的湖边跳过舞。” 陈娆稍稍一退,既不惹恼梁冀,也不失礼仪,她讶然道,“那日将军也在?” “正是。”他扶起陈娆,“那日我与裴绍在亭中饮酒,借他的光,梁某人一饱眼福。” 陈娆抿唇,但笑不语。 梁冀似乎不经意的问道,“你为何身在此处?” “本是要去宣平殿的。”陈娆微微有些恼意,“这皇城宫殿竟然外观相似,娆粗粗一看,将这宣室殿给看错了。正准备回返,却误捡了天子圣物,娆是前来归还的。” “哦?”脸上带笑,殿中人却不敢出声,“何物?” 陈娆翻手,赫然是一枚纯金的弹珠。 梁冀一愣,继而哈哈哈大笑。 “来人!”殿外候着的刀斧手踩着沉重的步子进殿候命,那刚刚上前指认的婢子抖如筛糠,“将那婢子拖下去砍了。” 那侍女哭喊着跪下,不由分说就地磕头,用力之大不过三两下已是头破血流,“相国大人!饶命!饶命啊!是宋大人命我这么做的!是宋大人啊相国!” 两个身着盔甲的武士上前提起她,她却拼了命的挣脱,继续磕头。两个武士将她拖出了宣室殿,在那婢子凄厉的讨饶声中,陈娆愣愣的看着地板上那缕被拉长的血迹。 不多时殿外已是了无生息。两个宫人上前顷刻间便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周围的人脸上表情木然,好像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生。 她心下一寒,有些惨白的看着梁冀,“相国大人?那女子犯了何事?” 梁冀面上是未消的戾气,他看着殿外,板着脸,“她诬告宫中有人通敌,朝廷官员谋反。” 陈娆背后一阵冷汗。看来这两个刀斧手原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如果……如果不是有这些巧合,或者说……她们在自己身上搜出了罪证。 只怕这些人不会去想那么多,不会听她解释,怕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她…… 梁冀眼中一片淡淡的示威与警告,看到陈娆脸上的害怕,眼中深沉了几分。刘封在一旁,似乎有话,却碍于他的威严不敢出声。 他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陈娆,“看来阿娆姑娘与天子颇为投契,今后也可多多进宫,陪天子说说话。”说完面色轻柔些许的看着陈娆,“阿娆姑娘意下如何?” 陈娆顺从低头,留下一段优美白皙的脖项,柔顺道,“多谢相国。” 第二十五章 阶下引诱 宣室殿又回复平静,众人散退间她衣袖拂过桌案,已将先前的东西藏到了衣袖里。?.ww. ?梁冀邀陈娆出了宣室殿后,顺道送她回宣平殿。陈娆跟在梁冀身后,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梁冀边走边打量陈娆,眸色渐深,“美人我见过许多,如阿娆这般姿色的的确少见。难得的是还有几分心性。裴绍说你是故人之女,你又灵秀知礼,不知出自哪个陈家?” “汝南陈家,父亲陈贤乃汝南陈家旁支,早年曾在朝为官,后被罢黜,回了老家。父亲虽然早亡,然阿娆却从小深受教养。” 梁冀点了点头,暗自记下,“我倒是听闻过这个陈贤,是个有才的,可惜过于迂腐。” 陈娆低头松了口气。 转眼间已是来到了宣平殿的台阶下。陈娆拜别,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人拉住。 那人稍一用力,陈娆只觉周围一阵温热,她已被拉到梁冀怀中。陈娆忍住心中惊悸,抬头疑惑的看着梁冀。 虽然传说中的西凉将军,血盆大口,三头六臂,丑陋不堪,但是不得不承认,梁冀却生的威严贵气。常年领兵,身上的杀伐与血腥之气让人不由得胆寒。 那双鹰眼紧紧的盯着怀中的陈娆,陈娆忍住内心的战栗,抬头看着梁冀。 梁冀眉头一松,仰头哈哈大笑,“你不怕我?” 陈娆偏了偏头,疑惑道,“我为何要怕大人?” “世人都道我梁冀嗜血残暴,龌龊不堪,见了我没有不骂我,不怕我的。▲?.ww. ?” 陈娆抿唇一笑,“那也许是因为世人都不了解大人。” “哦?”梁冀有意思的挑了挑眉,“那你是如何看待我呢?” “恩……”陈娆稍微低了低头,想了想,“大人心怀大志,威武不凡,与凡夫俗子不同,是难得的枭雄。” “哈哈哈。”梁冀朗声笑道,“你这丫头有意思的紧。” 他仍旧是那身玄铁护甲,貂皮大氅。阵阵冷风中,梁冀抬手轻抚了抚怀中人的脸庞,只觉手下一片清冷细腻。陈娆也不躲避,微微有些羞赧的低头,感受自己脸上手指的粗粝。 他眸色愈加深沉,终于俯头哑声说道,“丫头,我看重你,你跟了我吧,我不会亏待于你。” 陈娆在他怀中一僵。 她的确存了引诱梁冀的心思,可是此刻却是脑中一片空白,方寸大乱。 那双眼睛暗含威胁,眸光威严,紧紧的摄住她的心跳。 此刻答不答应?不答应该如何回答,答应了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她该怎么办? 梁冀察觉到她的慌乱,微微有些不悦,正蹙眉欲问,却听不远处有人轻笑。 ? “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听到这声音陈娆蓦然清醒。忙往后一退,拉开和梁冀的距离,朝来人俯跪一礼。 “听闻阿娆找错了地方,本想领她回来,却不想惊动了相国大人,裴某有罪。”说着便拱手一礼。 “无妨。”梁冀摆了摆手,一双鹰眼打量着身边的陈娆,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裴绍,“此女甚好。”说罢便转身走了。 陈娆不答话,将头垂的更低。裴绍勾起嘴角,也不回话,只目送梁冀离开。 恢弘的台阶数百步,直通往高处巍峨的皇宫大殿。台阶下冷风列列,陈娆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裴绍转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侧的陈娆,也不扶她,脸上没了笑意。 见四周无人,陈娆低声说道,“诏书拿到了。” 裴绍轻抿薄唇,拂袖离开,陈娆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在大风中有些断断续续,竟然觉得有几分悲伤。 “那东西你留着吧。” 陈娆此刻终于感到不对劲。为何宣室殿无人把守?为何她刚一进殿便有人通报了梁冀?为何那婢子要说朝中有人勾结谋反?反的是谁?是皇上还是梁冀? 会不会那婢子本来告的就是裴绍?说他拥戴的其实是皇帝,对梁冀早有不轨之心?裴绍知道有人暗中监视他对付他么?会不会宣室殿本身就是一个局?只为抓住这牵线之人? 裴绍到底对此事知晓么?若是知晓又为何要派她前去?若是不知晓此刻为何又让她把那诏书留下? 陈娆急急掏出袖中那方明黄色的绢帛,愣愣的看了两遍。良久,她神色有些悲哀,又有些癫狂。 惨然一笑,竟觉得那绢帛似有千斤之重。手无力垂下,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眼中有几分泪意。 那绢帛上原来是一小诗。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她苦笑,终于明白了。 裴绍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对付他,怀疑他。或者梁冀早就知道朝中有人联系皇帝意图刺杀他,于是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裴绍知道这一点,就无所顾忌的让她前去联系刘封,而拿的,却只是一无关痛痒的小诗。 他可以找任何理由解释,反而用这种方法打了那暗中报信之人的脸,梁冀也会更相信他,而不相信那个暗中反对裴绍的宋大人。 如果再有人在梁冀面前出售裴绍,梁冀也许就会怀疑,是因为他提拔裴绍,引来了朝中有些人的嫉妒和离间。 那个人,救了她两次。她知道,他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不相信他,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依赖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诗呢? 陈娆垂头,竟然心痛莫名。 那日她意欲引诱梁冀于湖上献舞,裴绍来找她谈话。他说, “我要你相信我。” 太后寿宴开始,陈娆随着一众女眷,远远的跪坐于台下。裴绍坐在梁冀下方,也不看场上歌舞,只是默默的低头喝酒。一侍女跪坐一旁,为裴绍添酒。他微蹙眉看了眼那侍女,挥手让她退下。 陈娆跪坐在众多女眷之间也只是默默低着头,不敢看裴绍。 她心里想着那句短诗,对桌案上的水果和美酒也失了兴趣。那短诗出自《诗经》,但凡学过的人都知道这诗是写的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追求。 袖中的绢帛似乎炙热的烫,让人坐立不安。 裴绍……可是有意? 第二十六章 宴中刺客 裴绍跪坐在梁冀下方,也不看场上歌舞,只是默默的低头喝酒。?●.ww. ▼一侍女跪坐一旁,为裴绍添酒。他微蹙眉看了眼那侍女,还是挥手让她退下。 陈娆跪坐在众多女眷之间也只是默默低着头,不敢看裴绍。 她心里想着那句短诗,对桌案上的水果和美酒也失了兴趣。那短诗出自《诗经》,但凡学过的人都知道这诗是写的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追求。 袖中的绢帛似乎炙热的烫,让人坐立不安。 两人正沉默,却听台上有人拖长着嗓子喊道,“皇上,太后驾到----” 陈娆双手在袖子下搅的更紧,抬头向台上望去。 那个……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身凤冠霞帔,携一清秀少年,众星捧月而来。 陈娆忽然一阵恍惚,仿若梦中也有那么一个人嘴角含笑,走近她,抱起她。 正当陈娆惊讶间,却现太后身后跟了一人,那人身量修长,仪态温文,一头墨半束,风采胜过旁人,岂不正是多日前在邙山上遇到的顾家三郎顾言? 身边一个女眷牵了牵她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和众人一起俯身行礼。 “恭迎陛下,太后。 ?陛下万岁,太后长乐无极。” 陈娆埋头,只听到一种漫不经心的女声。“都起来吧。” “谢太后。” 众人起身,陈娆朝台上望去。那女人虽已是三十出头,却隐约见得面容姣好,风华绝代。顾言也随朝中官员坐到席前。太后坐于天子身侧,阶下众人神色颇为恭敬,她再一打量梁冀,果真见得他凌人气焰都收敛了几分。 太后端坐上位,巡视众人,说道,“眼见年关将近,适逢哀家寿辰。叫你们众人来也是图个热闹,大家尽兴便可,不必拘束。” “诺。” 空旷而轻灵的编钟声响起。众人皆相互敬贺,一一向太后献礼祝词。太后只是点头,不置一词,裴绍此时一笑,朗声道,“听闻太后一贯喜欢歌舞,下官没有准备金银玉器,倒是有一出歌舞可以献于太后。” “哦?”太后轻轻抬眼打量裴绍,点点头,“那便叫上来吧。” 一众艳妆美人相拥而入,陈娆偏过头向那群艳妆女子看过去,看见一人,心下震惊! 那被众人簇拥着的岂不是戚姬? 陈娆慌乱的看向身侧的裴绍,却只见他偏头对梁冀举杯祝酒。 梁冀也转过头来举杯示意,却跟偏过头的陈娆的视线撞到了一起。?●★.ww. ▼梁冀严肃冷酷的脸上竟然莫名的有了一丝笑意,看着陈娆的目光有些**。 陈娆面色一红,心里却一片寒意。忙敛低头不再看他们,只是望向场上跳舞的戚姬,心里凄然。 裴绍垂下眼睑,默默的仰头饮酒。 她早知道戚姬是绝色倾城,刻意打扮后更是媚态天然,风采无双。她在众位舞姬的簇拥下扬袖扭腕,衣袂翻转,令得在座的许多男子都呆滞沉醉。 打从第一面见到戚姬,她便知道那个女子是如何的绝色,却总不明白为何裴绍从不近身。今日她坐于女眷之中,远远的看着台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心里越莫名的怜悯。 戚姬妆容艳丽,明明笑的明媚,她却总觉得戚姬的这份笑比哭更让她心痛。不知道戚姬知不知道,裴绍让她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到底意味着什么? 从此,她不再是那个只是单纯的立在自己心爱男子身后,就会莫名满足的女孩。而是一件凶器,一件以色为刃的凶器。 台上莺歌燕舞,一片和气,可是陈娆却觉得,分明热闹的大殿上,却是暗波汹涌。这座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过只是权势的棋子,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在背后操纵棋局的人到底是谁。 “这女子竟然如此绝色!以前竟然没有听说过!” “听说是裴绍将军府上的一名歌姬,没想到裴将军竟然是金屋藏娇啊。” 有西凉的统领直接伸长脖子,目光猥琐,“老子活这么久都没有见过这等货色。要是能玩儿一玩儿……嘿嘿嘿……” 旁边也有不满西凉人氏的朝中清流,却惮于西凉势力,只低头不语。 衣袂翻转间,在场众人竟然都隐约闻到一股异香,令人越的迷醉。陈娆抬眼一望,裴绍仍旧是垂眸喝酒,梁冀只板着脸看,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再一转视线,却看到了那个坐于太后座下的顾言,他竟然不看歌舞,只是远远朝她举杯一笑。 陈娆一愣,不明白这顾言打的什么注意,只得尴尬的举杯回礼。 正当众人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时,一个侍女却惊声尖叫,打破了殿内旖旎。 陈娆转头一看,梁冀身边一个添菜的小厮,竟然正拿着把刀和梁冀相持起来。 周围仆从侍女俱都惊破了胆,手上的东西猛然摔落在地。 “有刺客!有刺客!” 殿内众人此时才回了神,俱都是一片混乱,数个仆从竟然都从袖中取出长剑作势要砍。 “梁冀狗贼!你作恶多端,为祸朝纲,今日我等要取你狗头!” 梁冀玄铁铠甲未落,此时正紧紧握着刚刚行刺那人握刀的手腕。甲士都在殿外,他的席位也是独设于阶上,此刻身边竟然也没有人护卫。 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尔等肖小也敢言取我性命!既然尔等插标卖,那就快快上前!” 官员侍女眼见着动了刀子,哪里还管那么多,只乱哄哄的就离席出殿。陈娆正要起身去寻裴绍,混乱中一个小宦官却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女郎随我来。” 正是那个领她进宫的小宦官,她随他离开大殿,回头间只见梁冀已经与众刺客动起武来。 早闻西凉人骁勇,此刻见来果真不假。数十个刺客联手与梁冀交战,竟然不分胜败。那数十个刺客也都是武功好手,以身法轻便灵巧取便,梁冀却是勇猛刚毅,以骁勇孔武取胜。 其中有一人身法奇诡,却是眼见就要偷袭成功。 “相国小心!” 裴绍脚一提跳到台上,用剑挑开那人的攻势,立即加入了梁冀,即刻间却已经将一众刺客拿下。 两人行动迅,此刻一众甲士才赶到殿内,裴绍手中长剑一指,正要将最后一人斩杀,梁冀却稳稳的握住他的手。 “留下活口。” 一众甲士将那人带下去。陈娆一阵后怕的向殿内望去,心里一惊。 天子早就躲到太后身后,一众朝臣也都退到殿外,顾言却仍旧坐在席间喝酒,姿态风流,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梁冀此刻才注意到他,眉目一拧,眼中带着一贯的寒意,“你为何不避?” 第二十七章 背后主谋 顾言放下酒盏,掀唇一笑,“我与刺客无干系,刺客也不是冲我来的,我也没有坐在相国大人身边。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避呢?” 梁冀一贯不喜欢中原士人,认为他们既无胆色也无实学,只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便先入为主的对顾言没有好感。此刻见顾言脸上一片淡定坦然,有心想要为难他,太后却已经出言。 “顾卿所言在理,果真如传言一般的胆识过人。” “哼。”梁冀神色莫名的看着太后,语中暗藏深意,“太后有心偏袒,下臣倒是觉得这腐儒颇为可疑,说不定就是这刺杀的主谋。” “相国大人此话有些偏颇。”顾言起身躬身一礼,“在下初入洛阳,无根无基,结交之人也都是在野俗人,如何有能力打通这洛阳宫中上下,又如何有能力寻来这身法奇诡的刺客?顾某惶恐。” 梁冀当然知道顾言没有那个能力,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太后罢了。 太后此刻却拥着年少的皇帝,嘴角一抹冷笑,“相国大人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只不过是怀疑哀家罢了。” 顾言略一点头,又笑笑看着梁冀,“那相国大人就更不应该怀疑太后了,太后与相国同气连枝,一损俱损,怎会加害大人?依在下看,现在的怀疑,远远不如那刺客口中实情更令人信服,大人你说呢?” 梁冀看了一眼裴绍,也不答话。? ? 宴席散却,陈娆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回到裴府也没有看到戚姬,心里有些怅然。想起今日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裴绍被梁冀召去后也没有回来,只看到裴元固几次出入裴绍的书房,到最后连裴元固也都不再回裴府了。 陈娆心里七上八下,也去书房转了转,看到一册放在桌案上的书简,略扫了几眼,心里震惊! 急急出门,正准备去寻梁冀,裴元让此时却来了。陈娆抓着裴元让的衣领,将他拉到一旁。 “你这丫头扯我衣服作甚?” 裴元让铜铃一瞪,也没让陈娆有一丝怯意,她拿竹简蓦地一敲他脑袋,低声问道,“我且问你,你家主公现在何处?” 裴元让也不敢拿她怎么样,生气之中竟然好笑的带了几分委屈,“主公在与相国提审今日行刺的刺客啊,你做什么这么着急?” 陈娆恨铁不成钢的怒视裴元让,“那裴元固呢?他一向做事稳重,是你主子的心腹,他去哪儿了?” “他?相国大人说要留他小酌,去了相国大人府上了。.ww. ★” 心里的猜测越的肯定,陈娆努力忽视自己心里的慌乱。 这裴绍到底是做了什么?两人都被梁冀扣下,难道真的出事了? 难道那刺客已经招了,行刺的真是裴绍? 陈娆心下一慌,急的抓住裴元让的衣领,“那你呢?你回裴府干什么?是谁叫你回来的?” 裴元让再神经大条此刻也后知后觉出事了,“是贺松让我来的,他让我给他带一份书简。” 陈娆扬了扬手中书简,“可是这卷?” 裴元让大惊,拿过书简扫了两眼,“的确就是这卷!怎么会在你这里?” 陈娆心里一沉。这贺松她那日也见过,正是扶风初见时跟在裴绍身边的那个青年。进入洛阳后鲜少看他露面,但是她心里也知道那人是裴绍的心腹。不到重要的时候也不会来找裴绍。这书简在旁人看来也许并不重要,只是府里一些铁器的开支账目。 可是当下朝廷苛政,寻常人家都不许私藏兵器,但凡有一定数量的兵器也一定要有朝廷的批示公文,军中兵器也有专门的标志。陈娆今日在大殿上见那些刺客的兵器皆非寻常,倒也没有细想太多。如今却在裴绍的书房中现这么一个细微的线索,照这线索很容易就能查出这批铁器的用途,如果果真是私造兵器,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可是眼下在相国遇刺的关头却是大大的不妥。 梁冀本来就怀疑裴绍,如此岂不更是笃定三分? 本来一件没有说服力的东西,若是有人前来索要,那么这东西也就有了说服力了。 “这东西你不用带出去,你现在独自去集市,买一些铁器就行了。”说完又俯下头轻声说,“不过不可让账房知道,只能用你自己的钱。” 裴元让疑惑,“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照做便是。” 天渐渐的暗了,雪花飘落了几粒又随风给化了,檐下一片水渍。陈娆挑了挑台上的灯烛,摇曳的火光逐渐明亮了些,照亮了半个窗台。 陈娆倚靠在窗前,急躁了半日的心也渐渐的回复下来,继而有些迷茫。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忧心? 那个人……真的会出事么?她原先还怀疑裴绍是梁党,不肯完全相信他,此刻他与裴元固却困于梁冀处,她竟然如此慌乱。 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忧心,却仍旧在窗前伫着,直到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才现原来已是半夜了。 半敞的窗台此刻已是厚厚的积雪,她冻的打了个哆嗦,才恍然现自己竟然站了那么久。 “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就要将窗户落下,却猛然听得门口似有嘈杂,还隐约有一阵火光。 她一个愣神,即刻便跑了出去,跑到门口惊讶又惊喜的看到两个人提着灯笼,从门口走来。 那人冠高束,俊眉薄唇,一身墨色大氅,看她跑来,惊讶的抬头,一贯笑意盈盈的脸上此刻却面露诧异。 陈娆心里一酸,默默的望着裴绍,两人竟然迎着风雪,在雪地之间沉默良久。 半响裴绍的诧异转为笑意。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陈娆身上。 “你在担心我。”直到感觉到自己身上一片暖意,她才现原来自己竟然只穿着单衣从房中跑了出来。他抬头看裴绍,灯笼朦胧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竟然有几分从未见过的温柔。 说不清楚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眼睛泛花。她一贯觉得裴绍心思深沉,不可接近,为何此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竟然那么真实。 第二十八章 倾城赏赐 裴绍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牵着大氅的细带,将那带子摇了摇,好笑的看着陈娆。★ ● “你要我一只手给你系上么。” 陈娆抬头静静看着他,没有躲避。 "今日之事……真的是你么?" 裴绍一声轻叹,"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裴元固远远立在两人身后,看着雪地里的那一双壁人,男的潇洒英俊,当世俊杰,女的清秀雅丽,风华无双,如果不是生在这乱世,能成为伴侣也实在是一段佳话。 可是世上的人们,谁又不是那潭上的浮萍,身不由己。 陈娆定定的看着他,眼中一片平静,"如果是你,我会担心你。" 裴绍眼中的笑意有些怔松,一阵恍惚后嘴角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按抑不住。 "放心。"裴绍的眼角毫不掩饰的一片温柔,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身后的裴元固,双手牵着大衣的带子打了个结。"我不会有事的。都三更天了怎的还不睡?快回房休息吧。" 陈娆抬手拢了拢大衣,不知为何,这冰天雪地,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那诏书该怎么办?" "你宽心,我自有安排,你好好休息便是。" 陈娆点了点头,也的确有了困意,便转身回房。 裴绍穿得单薄,在雪地中静静的看着陈娆离开的背影,一阵恍惚。 她说,她担心他…… “主公……” 裴元固在身后不安的叫了一声。 ▲ 裴绍轻轻叹了口气。“无事,走吧。” 裴元固看着自家主公快步走向书房,心里却隐隐不安。裴绍进了书房掌了灯,便由着裴元固守在书房外面。 书房的烛光逐渐明亮,摇摇曳曳间却照亮了角落跪坐的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抬起头来看向走近的裴绍,赫然正是戚姬! "东西拿到了?" 戚姬点点头,双手递上一物。裴绍接过展开扫了两眼,明黄色的绢帛,赤红色的大印,不是天子诏书又是何物? 他点了点头,"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倒是没有,就是有个意外。" 裴绍挑眉道,"意外?什么意外?" "这诏书是一个叫顾言的公子给我的,不是太后给我的。" 裴绍眼中一凝,勾唇一笑。书房内竟然突然有一种沉重的杀气,戚姬将头俯得更深,不敢看他。 "顾言……还真是不让人放心啊……" 无论洛阳即将生怎样天大的事情,洛阳的夜晚都极其宁静。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窸窸窣窣的雪下了一夜,睡梦中只隐约听得似有风声。 当天际再一次吐白,日夜交替,忽然让人心生感慨。人生无常,不过百年,山河大好,却是永恒,人们一生,在这万年不变的天地间,又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睡了一夜,陈娆才想起从宫中回来便也没有见过戚姬,正想去书房询问裴绍,却看见戚姬已经进了园子。 ? 陈娆喜道,“戚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戚姬轻抿嘴角,“一早便回来了,只是见你还在睡就没来打扰你。” “昨日晚上你怎么没有回府?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戚姬摇了摇头,笑道,“会有什么麻烦?昨日太后召我,我在太后宫中歇了一夜。” “太后?”陈娆一惊,紧紧抓住戚姬的手臂。戚姬疑惑得看着她陈娆,她才回神放下戚姬的手,“姐姐见到太后了?” 戚姬点了点头。 陈娆牵着她到一旁坐下,“姐姐见到了太后,可否告知妹妹,太后性情何如?” “当然可以。”戚姬想了想,“太后是我见过的最贵气的人,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陈娆虽然在席上见过太后,但是毕竟隔得远,只远远瞧见太后的绝代风华,却看不太仔细。 “太后性情也很好,对我很是照拂,还让我多入宫陪她呢。” “唉。” “妹妹怎么了?为何要叹气?”戚姬一脸疑惑。 可是有些事情,她却是的确不能说出口。难道她要告诉戚姬,太后可能是自己父亲的情人,自己的母亲可能是太后? 这件事情有着怎样的牵连,怎样的影响她心里清楚,如何能告诉她? 陈娆摇了摇头,只道,“我听说太后是个很厉害的人,心里好奇。” 戚姬还待再问,一个小厮匆匆上前,急道,“娆姑娘,有……有圣旨……” 陈娆疑惑,“有圣旨找我干什么?” “那圣旨……那圣旨……是给姑娘您的!” 陈娆大惊,连忙站起来,“你说什么?” 戚姬也起身,神色莫名,“阿娆,还是先去接旨吧。” 三人来到正厅,传旨的宦官已经在候着了,见陈娆一行人过来便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读来读去,大都只是在称赞陈娆品行端庄,贤惠淑良,又赏赐什么东西云云。 那小宦官读完,一溜的宫人各自捧着盘子进了大堂,那盘子上俱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珍品,十几个宫人轮番送进来摆在桌上,竟然摆了满满一桌。 “谢主隆恩。” 陈娆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那小宦官把圣旨递给她的时候,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枚令牌给她。 “这是皇上吩咐奴婢给您的,有了这块令牌,姑娘以后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去找皇上玩儿。” 陈娆接过令牌,道了声谢。 众人起身,等那些宫人走后都悄悄打量着陈娆,窃窃私语。戚姬上前喝道,“你们的事情都忙完了么?” 众人见戚姬说话,这才散去。陈娆也不看桌子上的东西,只是拿了令牌和戚姬告别,回了房间。 正午时分裴绍像往常一样来找陈娆,见到她依旧是躺在院子里吹冷风。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不再穿男装,而是换上他给她准备的女装了。 陈娆一惯不喜欢梳头,穿着男装的时候也仅仅只是将头扎在脑后。换上女装时也懒的去梳一些繁琐的饰,只是将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 他以前都没有现,陈娆的头极美。 陈娆正躺在躺椅上阖眼休息,突然惊觉自己的一缕头被人拾起。她转头一看,裴绍正拾着她的一缕丝。 她偏头,丝从裴绍的指尖滑落,她仍旧是一如往常的清冷。 “今天皇上突然来旨赏我。” 裴绍一掀衣袍在旁边坐下,“此时我已知晓。” “他为何赏我?” 裴绍挑眉,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我如何会知晓?” “哼。”陈娆倒了一杯茶却不递给裴绍,自顾的轻酌一口,“你早就知道,尽管你帮着梁冀剪除党羽,他仍旧对你心存怀疑,对否?” 裴绍仍旧轻笑,看着她点头,“对。” “你也知道朝中有人不满与你,或则说怀疑你别有用心,所以向梁冀告你,对否?” 裴绍嘴角的笑意越深了几分,“对。” “所以你让我去天子处取诏书,也是早就料到了必定会惊动梁冀,对否。” “对。” 陈娆轻笑一声,颇有几分自嘲的味道,“为何是我?” 裴绍深深的看着她,嘴角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是一片平静,“因为我答应过你,将你送到他身边。” 两人瞬间沉默。 陈娆偏了偏头,吸了口气,“说吧,这东西是谁赐的。” “……是梁冀。” 第二十九章 意乱心迷 她该好笑呢,还是好笑呢?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只需一面就让梁冀注意到她了? 正沉思着,方才那小厮又急急的跑了进来,对陈娆喊道,“姑娘!圣旨又来了!” 裴绍挑了挑眉。.ww. ▲刚刚散却的众人此刻又齐刷刷的聚回大殿,看着前来的陈娆窃窃私语。 传旨的小宦官换了个人,读完圣旨后脸上却是一样的谄媚。 “姑娘,接旨吧。” 陈娆双手接过圣旨起身。那圣旨大意却是说她的父亲忠良贤臣,在洛阳给他赐了座宅子。那日陈娆对梁冀说她父亲是陈贤,此人并不是虚构,不过这人早夭,家族没落,谁又会知道他是不是有一个女儿? 陈娆在之前也是和裴绍通了气的,若是有心人想查,那么结果必然也是她陈娆是汝南陈家的。此刻名义上说是赐给陈贤府邸,倒不如说是赐给她陈娆的。 这边刚刚接旨,还未散却,那边传旨的人又进了门。众人无奈只能再次跪下接旨,这一次又赏赐了许多的精致衣物,绫罗绸缎。 托着盘子的人66续续从皇宫中走向裴府,两旁甲士护卫,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如今见这传旨的竟然是一人接着一人,好奇之中都多了几分艳羡。珠宝饰,绫罗绸缎,锦衣玉食66续续的送去陈府,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不到一个时辰,陈娆的名字便被口口相传,传遍了洛阳城。 众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都有些麻木,当最后一件南海夜明珠被送进来的时候,正厅都没地方放了,只好先放到库房。 ▼那小宦官谄媚的对着陈娆笑道,“梁将军……不是……是皇上邀您去宫中坐坐。不知姑娘什么时候得空呢?” 陈娆接过圣旨,眼中一片平静,“我也不知,有空自然会去。” 众人见陈娆得宫中厚赏,本来有些怨怼,此刻都禁了声不敢再一言。 陈娆突然有些好笑,就因为梁冀,自己竟然也突然变的有价值了?这些人突然惧她,怕她,谄媚她,都是因为梁冀,若有朝一日,她没有这价值,又该如何? 她回头,正看到裴绍站在他身后,脸上笑意莫名。 很久以后,陈娆不只一次猜测,此刻的裴绍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可惜,裴绍的心思她永远看不懂。 “听说了么,那个裴府的陈家女郎!” “听说了!我家那口子看着那些东西送去的!哎呦,他说这辈子也不曾见过那些好东西啊。” “这裴府还真是藏尽美人呀,还有那个戚姬,听说了么!” “听说是那个绝色哟……” “……” 陈娆拉下帘子不再听市集上的闲言碎语,看着裴绍坐在马车内闭目沉思。●.ww. ★ 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 裴绍乍然出声,令陈娆一惊,“没什么……” 裴绍一声轻笑,“心事都写脸上了。说吧。” 陈娆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越烦躁,偏头侧过视线,“如今已然接近梁冀,之后该怎么做?” “哦?你没有打算?” 她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趁他不注意要他性命,昨日殿上一见,他身手如此不凡,我怎能奈何的了他?”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嘴上如此说,陈娆却分明在他眼里看到笑意,她心里有几分羞恼,“你要是笑我不自量力你就笑吧,我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反正她心里也拿不定注意,此次进宫,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见着皇宫便到了,马车停下,她掀开帘子躬身而出,到车辕上却不跳下去。她回头反问,“你真的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裴绍只是面含笑意的看着她,伸手轻轻拿下掉在肩头的一缕青丝,温言笑道,“你只需按自己心意行事便可。” “阿娆,你今日甚美。” 陈娆感受到耳边的一阵暖意,心里一动,突然觉得身后的宫墙似乎潜藏着无数妖魔鬼怪,要将她拆皮入肚,突然觉得她此刻的做法毫无意义,突然眼睛有些刺痛。几个月来,她其实一直都过的很辛苦,而此时此刻,她突然想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握住,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裴绍……”可是她全身僵硬着一动不动,心里闪过万般念头,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叹。裴绍眼里有她看不清的黯然,他将手伸回去,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女郎……” 那日迎陈娆进宫并给她令牌的小宦官从宫墙里走出来,侍立在一旁提醒了一声。陈娆回头,从车辕跳下来。马车的帘子缓缓落下,挡住了车内人的身影,车夫牵起缰绳,调转马头。 马车缓缓离开,陈娆立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天她初入洛阳,举目无亲。独自走在夜晚的雪地里,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有些怅然。 陈娆回头随着那小宦官进入复道,想起昨日,调笑道,“又是你,有文化的小兄弟。” 那小宦官眉眼机灵,缩了缩头,“奴婢可不敢攀附姑娘。” 陈娆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命贱,女郎唤我阿三便好。” “好,阿三。” 阿三将她带到一处门殿便停下了,“便是此处了。” 陈娆四处看了看,典雅别致,幽香暗浮,门殿之后似乎是座园子。提步走进,积雪未融,耳边想起阵阵鸟鸣,抬头间似乎还有飞鸟掠过。 雪地间有座亭子,隐约可见一人正独坐亭中。陈娆缓缓走近,果然见到亭中之人正是梁冀。 他此刻脱下玄铁护甲,一身便装,却仍旧是五官硬朗,鹰眼犀利。 见到陈娆走近,他招了招手,示意陈娆靠近。陈娆垂眼想了想,上前去到他的对面行礼。 “见过相国。” 梁冀挥了挥手,“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不必拘礼,坐吧。” 陈娆见亭中毛毯铺陈,中间一方小机,上面摆了些竹简和点心,稍一想便道了声是,在梁冀对面坐下。 虽然四面透风,可是亭中四角却燃了炉火,身在亭中竟然也不觉得冷。 梁冀仍旧手捧一卷书,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问,“那些东西是我让天子赏给你的,你觉得如何?” “朝廷厚赏,陈娆惶恐。” 此时梁冀才放下书简,抬头蹙眉打量陈娆,“怎么?你不满意?” 第三十章 雪中春意 梁冀语中似有不满,陈娆一惊,忙道,“相国赏赐,怎敢不满?只是陈娆身无所长,却得相国厚赏,心中惶惶,只恐不能报答相国。★ ?” 陈娆因为今日进宫,并不似往常在裴府随意打扮,只由得戚姬倒腾。她却不知自己精心装扮后是怎样的惊艳绝伦。 她俯在桌前,身段玲珑,清丽的面容上隐隐惶恐,惹人怜惜。 “过来。” 陈娆见梁冀放下手中的东西,出言唤她,心有犹豫,缓缓起身,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跪下。 “怎么,我是吃人的老虎么?过来我身边。” 陈娆一咬牙,再次起身跪坐在梁冀身旁。 陈娆低着头,听到梁朗声一笑,自己的下巴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抬起。她被迫直视梁冀威严的双目,心中紧铃大作。 “我梁冀厚赏自己的女人,你只管收下便是。”此刻陈娆仰抬着脖子,露出一段优美雪白的脖项,梁冀目光暗沉,面无表情,另一只手的手指,顺着脖项的线条轻轻的往下划。 陈娆一僵。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和亲近,况且亲近她的还是一个有血海深仇,杀人不眨眼的陌生人!她一阵战栗,心里的惶然和害怕差点令她呼喊出声。她本想挣扎,看到梁冀身边的那柄宝剑,却又僵硬着不敢妄动。 陈娆忍住心中快要将她吞噬的惧意,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梁冀仍旧是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只手划到她的小腹处,然后大掌就停在了那里。 他微微靠近,贴在陈娆的脖项处轻轻一嗅,感受到一阵清幽的香气。? ?他缓缓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陈娆慌乱中分明听到了梁冀语中的喑哑,他说,“你可愿,做我的女人?” 和此地不同,湖心亭上一片寒意,阵阵冷风吹过,寒意刺骨。 湖面上隐隐结了冰,近处草木枯黄,远处青山如黛,偶有几只飞鸟从湖面掠过,鸣叫两声竟然有几分哀戚之意。 裴绍衣着单薄,枯坐在亭中独酌。一件厚实的披风搭到他身上,他转头一看,见是戚姬。 “阿娆总说寒冷使人清醒,如今我倒是明白了几分。” 戚姬垂目,温柔的替他系上披风,“主公,可有心事?” 裴绍去只管倒酒,暗叹一声,“算是有吧。” “可是为了阿娆?” 阿娆…… 他突然想起那日初见,裴元固提议斩草除根,他却挥手制止,只当是自己内心歉疚,不愿再下杀手。 如今再一想,却是分不清了。 裴绍不再回答,挥挥手让戚姬退下,自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戚姬躬身退出亭子,却隐约听到裴绍低语。 “我怕有朝一日……我会后悔……” 戚姬眼眶一热,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无声落下。???.ww. ★ 主公,这么多年了?你可曾好好看过戚姬?你从来不会为了女色犹豫,今日如何会如此落寞? 果真……你心里已经有她了么? 裴元固静静站在远处,看着那个迎面走来,却泪流满面的人。戚姬心中有结,低头疾行,没注意便撞到了裴元固的身上。 戚姬慌忙间急急退后,向他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香意入怀却转瞬即逝,裴元固心里有阵失落,看着戚姬远去。 裴绍见裴元固过来,只淡淡道,“你来了。” 裴元固上前坐下,“长安令左宣已经出城了,不过……左宣的家眷七十余口俱在洛阳还没来得及出城……据说已经被梁冀派兵收押了。对外只还没有公布。” 裴绍眼光一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岂能被一群庸碌之徒左右?” “可是这左宣一贯是个重情谊的,他家人被梁冀拿下,只怕已无生路可言。” “那他就更应该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有朝一日带兵进入洛阳一雪前耻。” 裴元固摇了摇头,就算一雪前耻,可是终究逝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若隐若现的淡雅香气摄人心魄,梁冀一直手环抱着陈娆,将她搂在怀中。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陈娆心里虽然抵触,极度紧张之下,面上却反而多了一丝红晕,更令人心醉。梁冀眼神一暗,也不等陈娆回答,大手一挥,小几上的书简点心掉了一地。他把将陈娆推到几上,手却护着她的脑袋,行动粗暴却又带了分怜意。然后半撑着身子,俯在她上方细细观摩。 梁冀本不是个温柔的人,他在沙场上杀伐决断,残暴果敢,手上的人命多的他都数不清了。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玩弄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相伴最多也没过一个月,就被他赏给了手下。 他对待女人,从来不需要怜悯。 陈娆僵硬着身子,在他赤果的目光中有些颤抖,梁冀心里一柔,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却现美人在他身下默默垂泪。 他微微有些蹙眉,心里不满,“你为何要哭?” 陈娆微微偏头,只默默流泪,委屈道,“相国待阿娆好,阿娆心里感动。” “既然感动,怎么又哭得如此委屈?恩?”梁冀语中几分不满和烦躁,陈娆心里一惊,忙道,“听闻相国大人对女人都没有长情,阿娆担心相国大人会腻了阿娆。” 陈娆缓缓起身,面含泪意,委屈的看向梁冀,“阿娆想要的不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也不是一日欢愉,色衰爱驰。阿娆只求有人心意相通,携手共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梁冀有些疑惑。在他们的眼中女人是物品,是战利品,是繁衍的工具,在他们的王国中,怎会有女子敢站在他面前说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相国难道不向往那样的生活么,两人相依相伴,渴了她给你递茶,饿了她给你做饭,病了她不离不弃,在你身边照顾你,她不以你为纲,却视你若珍宝,待你真心。” 陈娆心里惶惶,实在拿不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会如何对她。可是要她如此委身,她实在不甘。惊慌间梁冀已经扶起她,面无表情,“我很羡慕,但是并不向往。” 陈娆没有想到梁冀竟然会如此待她,疑惑的看着他,他拢起陈娆身上凌乱的衣裳。 “有些人想要的,是知己良伴,有些人想要的,是金银钱帛,有些人想要的,是土地权利。对于很多人而言,女人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有的甚至还是一种拖累,一种包袱。” “为什么是一种包袱?” “有些人,想要的太多,爱得太沉重,对于被爱的人来讲,就是一种包袱。” 难道爱的太多也是一种错么? 陈娆不理解梁冀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只是轻声说,“阿娆知道相国雄才盖世,只求相国答应阿娆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 “阿娆希望相国尊重我的意愿。” 说完便低下头,默然请罪。 陈娆却没有想到梁冀能答应她,他扶起陈娆,点头说道,“好。” 她心下一惊,不自主的抬头看他。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奋而战场杀敌,所向披靡。怒而诸侯惧,流血万里。世人皆道梁冀好色凶残,无恶不作,如今却也要尊重她一个女子? 这个男人。杀了她的阿翁,杀了陈府上下几百口人。这个男人毁掉了她的一切,毁了许许多多的人,又让她如何面对。 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里一片寒意。 陈娆轻笑着俯身行礼,手心里一片疼痛,“感念相国之恩。” 第三十一章 有女倾城 裴府里一如往日的宁静,没有因为少了陈娆便乱作一团。.ww. ■说起来,陈娆又是这府里的什么人呢?不过是个过客而已,迟早是要走的。 当初来到洛阳,她的心志多么坚定,如今却多了几分怀疑。到底是因为裴府,还是因为裴府里的那个人? 天色渐暗,陈娆立于湖心亭旁,身上的大氅贵气而华丽。一只雀鸟从天际掠过,清幽的几声,让人的心都宁静了几分。 亭中裴绍放下书简,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可见到皇上了?” 陈娆微微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山,眼里一片平静,“我见到梁冀了。” 裴绍点了点头,“梁冀经常出入宫殿,倒也不是稀奇事。” 陈娆没有说话,也没有告诉他是梁冀借皇上之名召她,步入亭中坐下,看到裴绍坐在亭中,心里一酸,恍惚间有点想哭,想向他倾诉委屈。裴绍疑惑的看着她目露悲哀的神色,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喉头一哽,轻轻摇了摇头,只看着桌案上的酒盏。 “这酒好香……” 陈娆没有回答他,却拿起那酒盏一饮而尽。 “咳……咳咳……”陈娆一时喝的太急,竟然呛住了喉咙。 “不会喝酒又为何喝的这么急。”裴绍蹙眉拿下她的杯子,也自动忽略了这杯子其实是他的这个事实。 “突然就想喝了。 ?这酒为何如此清冽甜美?” 裴绍见陈娆颊边一片红晕,笑了笑,“这是腊酒,平日里是喝不到的。” 陈娆眼里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话也越的不顾忌,“腊酒……为何平日里喝不到?” “所谓腊酒,便是在腊八日酿的酒,是在食用的粥中加入酒曲和白酒,入缸封存,一般封至正月便可饮用。所以这酒一般在年关酿制的。” 陈娆有些馋意,再倒了一杯饮下,越觉得甜美。 “想想,我竟然也在裴府呆了数月了。这几个月倒是叨扰裴将军。” 裴绍一声轻笑,“小狐狸怎么不叫裴绍,又改叫裴将军了?” 陈娆一愣,有些恼怒,“谁是小狐狸?” “自然谁应谁是。” “哼。”陈娆转过头,“以前是陈娆不懂事,我怎敢直唤裴将军名讳?” “唤将军太生分了。” 陈娆讷讷,“那唤什么?” 裴绍凑过头,笑意盈盈,“不如唤我子桓吧。” 一张俊颜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陈娆心里一慌往后退了退,却不答话。 “哈哈哈……”裴绍取来另一个杯子,也为自己添酒。陈娆此刻方才现自己被戏弄,冷哼一声。.ww. ■ “我如今在洛阳也算有了去处,也多谢你给了我这个身份。等来年陈府一切置好,我也便离开这里了。” 裴绍点了点头,“自然如此的。” “你照顾我多日……我很感激。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不会忘记的。” 裴绍摇了摇头,“你不欠我什么。” “这份恩情我总该记得。” “你愿记着,那便记着吧。”裴绍低头倒酒。 陈娆握着酒杯,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凑近裴绍的耳朵问道,“那日太后宴上行刺之事可有结果?当真不是你派去的?” 裴绍轻笑,“怎么,你希望是我做的?” 陈娆低头不语,半响才抬头打量他,“那铁器的账册……” “说起账册倒是谢谢你了,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梁冀的确也怀疑我。府上有梁冀的耳目,你及时让裴元让将这个漏洞补上,给我免了许多麻烦。” 裴绍脸上笑意盈盈,神情毫无破绽,陈娆也只得作罢。 “无论如何,你总归是该小心点。” 裴绍低头,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刺杀之事本就是他策划的,只不过那在那些人面前并没有露面,用的也不是裴绍这个名字罢了。 世人啊,往往都被表面上的东西欺骗。他若不是用了长安令左宣的名字揽了几个刺客,又借刺客之口吐出左宣这个名字,左宣又怎会叛回长安,与梁冀为敌呢? 裴绍不接话,沉默半响,他突然说道,“你来洛阳还没好好的走走吧,过两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陈娆点点头,“总是听说洛阳多么的繁华绮丽,终究没有见过,只是小时候待过一段时间,如今也忘的差不多了。” 裴绍一笑,“正好年关里热闹,可以出去看看。” 陈娆再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竟然有些怅然。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年关了。以前过年的时候,阿翁从不让我碰酒……” 说到此处有些伤感,想起陈嵩,心里突然变的十分难过。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眼见着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 “虽然不让我碰酒,但是阿翁每年都会用铜钱编绳打了串儿送给我,取压岁之意。以前还吵着不要铜钱要银子,最后还将那铜钱解下去买糖葫芦吃。现在想想……实在是太蠢了……” 回忆起以前,那些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影突然在她耳边变的越真实起来,那些人轻柔的在她耳边呼唤。 “阿娆……” “阿娆……” “阿娆……” 悠长的,轻快的,欣喜的,委屈的,一一在她耳边响起,可是再要靠近却是离她们越来越远。 她终于忍不住俯在案上哭出声来。 不要……不要走…… “阿娆。” 有人轻轻靠近,她紧紧的抓着那人的袖子不肯松开。 是谁?是谁? 直到感到周身一片暖意,她将头往那温暖的地方蹭了蹭,双手仍旧死死攥着。 阿翁……你回来了…… “不要走……” 天地一片眩晕,她仍旧攥着不肯放手。 迷蒙之中,只有一声轻叹。 裴绍本就是个寡淡色相的人,心里装了太多太多,唯独没有女人。虽然各个同僚为了拉拢他,在他后院中塞了许多的女人,他大多也是偶尔去坐一坐,并不曾留宿。 此刻看着她,却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心疼。 裴绍伸手抱过眼前醉酒趴在案上的人,又伸手理了理她耳边一缕湿润的头。 陈娆酒醉,意识混乱。她紧紧攥住裴绍的领口,拉扯间将他的领口都扯的凌乱了几分。她披散着头,脸颊一片湿润的红晕,半眯着眉眼,竟然浑身都有一种平日里不见的妖娆之意。 她半睁着双眼,抬头看向裴绍,手轻轻用力,他竟不知怎的,明明可以挣脱,却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体。 她抬头轻轻一笑。 “不要走……” 第三十二章 除夕守岁 继司空谋反案后,洛阳城又生了一件大事。 ★长安令左宣刺杀梁冀,失败后逃回长安,举兵起义!但是和京兆尹盖勋不同的是,左宣放言,他有天子密诏。 诏上说梁冀专逼,为祸朝纲,并列其罪十二,使结天下义士共诛之。 此诏一出,内外震惊。各地手握兵权的军阀主们俱都蠢蠢欲动,欲联合起来奉召讨贼。 宏伟的宣室殿里,皇帝躲在龙椅后,瑟瑟抖。梁冀双手扶剑立于阶下,目光冰冷。一个小宦官立于殿上,毫无表情的宣读诏书,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不绝。 “蛮人梁冀,与西凉诸将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今遣天下诸侯,举兵共伐之……” 诏书宣完,那小宦官和下诏书,梁冀回看着刘封,“怎么样,天子?这诏书贴遍街头,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不是我……不是我……” 梁冀上前,踱步到他的身边,低头道,“皇上,我把你扶上这皇位,也有本事将你拉下来。你还记得你那个哥哥的下场么……” 当今天子的兄长,便是先帝死后被太皇太后册立的皇帝。那个皇帝只比刘封大几个月,被废后被梁冀毒死在他的寝宫,尸骨被埋在了他寝宫的庭院中。梁冀眼里一寒,若是这个皇帝威胁到他,他不介意送给他一个和他兄长一样的下场。▼.ww. ?“我看谁敢!” 太后一身宫装,从殿外踱步而来,众人见她都躬身行礼。刘封看见她立马爬起身,躲在她的背后。梁冀淡淡的看着太后,“太后今日怎么得空前来宣室殿了?” 太后凤眼轻敛,目露寒意,“哀家再不来,你岂不是要爬到皇位上去了?” 梁冀冷哼一声,“我不敢。只是太后也知道,如今的朝廷疲敝无力,既然太后想要天子坐稳龙椅,就不能没有我的扶持。如今天子之诏一出,给我带来了莫大的麻烦,如果天子不能认清这一点,那么换一个也是无妨的。” “梁冀你大胆!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到底是因为谁!你当初不过是个被流放的罪奴,如今提拔你几分,你竟然敢肆意妄为!” 梁冀双目一寒,“当日我的确是个罪奴,可是如今却不是了,太后说话也当收殓几分。” 太后拢着刘封,微微仰头,“你权势再大,也不要忘了,这天下,是姓刘的!不是你姓梁的!。” 说完便一拂衣袖,带着刘封转身离开了宣室殿,一众人便也随着太后离开。梁冀站在殿上,看着离去的太后,一声冷笑。 年关将至,朝堂之上再风云诡谲,集市里却是热闹非凡,众人都忙碌着准备新年,集市里也是摆满个各种稀奇的玩意儿。 祭灶之后,人们都进入了紧张的忙年阶段,过年的气氛已经充盈大街小巷。¢£,陈娆随着戚姬从集市里购置年货回来,又跟着众人大扫除,准备食物。 打扫完后,她又跟着戚姬进了灶房,见她做的东西精致非凡,连忙嚷着要学。 戚姬轻笑,看着眼前的食物,眼里都是柔意,“这叫年糕,可取‘节节高’的彩头,我记得小时候每年娘亲都会做的。” 陈娆喜道,“这东西看着讨喜,姐姐快教我。” 戚姬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小馋鬼。” 街道上孩子们欢声笑语,爆竹声不绝于耳,晴了几日的天终于还是在除夕这日落下点点的雪花。 裴绍自那日陈娆醉酒,已经许久没有去她院里喝茶了。除夕节时,裴府里大多数人都告了假,别的院落都是一片热闹,唯独裴府颇有些冷清。 天色渐暗,裴绍一人掌了灯,整理这一年的书信和信件,却突然惊觉有人前来。他猛然抬头,眼神一厉。 “是谁?” 端着盘子进门的陈娆愣了愣。 见是陈娆,裴绍的眼神渐缓,又恢复一片笑意,“怎么不和戚姬她们一块儿热闹?” 陈娆放下盘子,里面是些不算太丑的年糕。看着裴绍有些赧然,“她们在院子里放烟花,我见你不在,来给你送些年糕。” 看着盘子里古怪的东西,裴绍挑了挑眉,“这是年糕?” 年糕每年都吃,可这样样子古怪的年糕他可是第一次见,看了看年糕,又抬头看着陈娆,微微勾起嘴角,“这是你做的?” 陈娆恼羞成怒,“不吃拉倒。” 说完便作势要端着盘子离开。裴绍握住她的手腕,“谁说不吃了?” 陈娆一愣,裴绍也一愣,不经意的放开手,只看着盘子里的年糕,拿起筷子夹着吃了一口,“不错。” 陈娆眼里一片喜意,靠近道,“真不错?” 裴绍微笑着点了点头。陈娆得到认可,悬着的心也落下了,竟然也不走,找了个地方坐着看书。裴绍疑惑着打量她。 室外一片烟花爆竹之声,陈娆抬头一笑,“我在这里陪你守岁。” 裴绍一怔,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裴绍没有过节的概念。他本来不姓裴,姓宇文,是北方辽东的鲜卑权贵之族,当年宦官横行,只手遮天,宇文家便将他父亲寄养给了那时候的大宦官裴硕,只为了讨好当朝权贵。 那时候的宦官虽然无子,但是亲族众多,他本就不是裴家的血统,身上有一半是外族的血,母亲早亡,从小便受尽冷眼欺凌。裴硕死后,为了争夺权势钱财,自己的父亲更是被裴家人陷害欺凌至死。若不是当时他不在洛阳,只怕他和他父亲一样,仍旧被众人欺辱,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他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是一人过节,一人守岁,从来不曾有人说,要陪他守岁。 陈娆远远坐着,笑了笑便专心埋头看书,不再看他。 戚姬在门外正准备敲门,听到此处却是目光黯然,端着一盘精致的年糕默然转身离开。 灯火摇曳,喜庆的鞭炮声从远处传到房内。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转眼已是深夜。裴绍再从公文中抬头,却见陈娆已经俯在书简上睡着了。 裴绍轻声上前,她的脑袋恰好动了动,裴绍正面对着她脸上的一片,被书简印出来的红印。 他宠溺的勾起嘴角,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陈娆的衣襟里,又将她抱起来,放在书房的小榻上。 轻轻盖上被褥,坐在她身边,再伸手抚上她脸上的红印,裴绍竟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宁静之感。 窗外的爆竹声渐渐消逝,街巷里偶尔一声犬吠。再次拢了拢被褥,裴绍眼里一片暖意。 愿你,一夜好梦。 第三十三章 元宵佳节 雪花窸窸窣窣下了一夜,陈娆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 正月初一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庆祝,陈娆坐起身,听着着鞭炮之声,心里一片安然。她本以为,这个年关没有阿翁,她该是迷茫无依的,却不曾想到,昨夜还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有人一直在她身边,陪了她一夜。 她掀开被子起身,怀里的东西突然掉了下来,她疑惑的拾起,却惊讶的现是一个铜钱串的编绳。 这是……裴绍给她的?铜钱是普通的铜钱,编绳也是普通的编绳,编的虽然不复杂,却是精细别致。陈娆手里拿着那编绳,心里一片感动。 她轻轻捂住嘴,眼里竟然有了泪意。 扶风之变,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她承受了太多原本不该她承受的东西,这些东西压得她小心翼翼,压得她不堪重负。有时候真的想找个人大哭一场,却现自己一直只是一个人。 她想的太多太多了,就因为早慧,因为不同与寻常女子的心智,很多人都渐渐忽略了,她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 这个年纪,原本是少女怀春,闺阁正好的时候,遇到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又待她极好,就算她再清冷,心里却是有几分期待。 她一再防备他,他从不介意,一直待她极好。 ?也许她真的是戒备心太重了吧……陈娆一笑,将那编绳收好,刚起身便见戚姬拿着东西推门而进,陈娆见她展颜一笑,“戚姐姐。” 戚姬将衣物放在她身边,“将军吩咐我将这衣物带给你。” 陈娆一翻,见是一件敞袖襦裙,素纱材质,绣着精致的金线暗纹,腰间一抹细长的绛绿色丝绦,典雅别致又华贵大气。 “好漂亮的衣服。” “这是将军给你挑的,现在你也不常穿男装,新衣便给你备了女装。” 陈娆一笑,“请戚姐姐替我谢过将军。” 戚姬垂下眼睑,“这是应该的。” 虽然百姓家里都忙着正月新年占卜祭祀,朝廷却是一片忙碌。长安令左宣在长安招兵买马,集结诸侯,欲带兵进京,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裴绍自除夕之后也忙着训练兵马,处理公务,经常不见人影。 洛阳仍旧是一片节日的气氛,却没有谁能遇见这热闹之后的兵荒马乱。 就这样在裴府同戚姬她们过了几日,又时不时的去趟皇上赐给她的宅子,正月里匠人忙碌,陈府的修缮工作也给搁置下来。虽说裴绍很忙,但是仍然有裴府的人在他的吩咐下往陈府送些箱柜妆奁等物。 看着空荡荡的陈府,陈娆心里黯然之际,又在想,是该置些仆从了,前院可以种上阿翁喜欢的梅花,后院建一个小池塘,这样既有冬景,也有夏景。▲.ww. ? 可是终究……只是一个人的景色。 陈娆倚在院中躺椅上,搁下手中建筑施工的布局图,突然想起裴绍。 他此刻又在忙些什么呢? “阿娆。” 陈娆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从院门进来的裴绍,颇有些欣喜。她今日穿了裴绍送她的那套衣服,从梅树下抬头,看见裴绍展颜一笑。 “半月都不见你人影,今日怎的到我这里闲坐?” 裴绍看着陈娆一怔,半响轻笑的走近坐下,“前段时间比较忙,今日元宵,怎的也该回来看看。” 说起此事,陈娆也往前凑了凑,“是不是要打仗了?” 裴绍饶有兴味的看着陈娆,“你怎知晓。” “这天子诏书印得满街都是,这可是个进驻中原,升官财的大好时机,天下诸侯岂会坐以待毙?怕是早就暗中密谋了吧。” 裴绍点了点头,“这一战不可避免。” “唉。”陈娆叹了口气,有忽然想到了什么,“到时候打起来,你帮谁?” 难道他要帮梁冀打左宣? 裴绍神秘一笑,凑近低声道,“我帮我自己。” 陈娆疑惑,正当再问,裴绍已经收回头喝了一口茶,“今日元宵佳节,街上热闹,我不是说要带你去看看么?你可想去?” 陈娆听到此话,颇有些心动,也不追问,欣喜的点头答应了。 元宵节在农历十五,是一元复始、大地春回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它又是道教三官中天官的生日,故而又叫上元节。由于主要活动是观赏灯火,民间又称作灯节。 黄昏将至,不仅仅是男人,平日里待在闺阁的妇人姑娘也都衣着皆新,纷纷走上街头。夜色初垂的时候,洛阳大街小巷已是张灯结彩了。 街道两旁敲锣打鼓之声不绝于耳,灯谜铺子也是一家接着一家。街道上,狮子,云彩,花船,竹马,高跷,八仙,纷纷亮相,且歌且舞。人们嬉戏游玩,观灯猜谜,欣赏杂耍,好不热闹。 一片吆喝声中,陈娆一身新衣,看得眼花缭乱。裴绍只在后面悠悠的跟着,嘴角含笑的看着前面的美人在一个个铺子间流连。 走到一片十字街口,看到那街口树着一片竹竿,挂了无数的花灯,远远望去,像莲花一般别致精丽。又走到一座桥梁,见那桥上树了一根高大的桅杆,顺着桥身,前后系长绳由下到上层层挂灯,状如宝塔,蔚为壮观。 一路走来,家家掌灯,院子里燃烧着的缀香绕过院墙飘到街头。陈娆倚在桥边,好不惬意。 她看这不远处的裴绍,突然有些感慨,“这洛阳的确是其它地方比不了的啊。” 裴绍也上前,扶着桥上的扶手,“的确,我去过这么多地方,洛阳是最繁华的。当年周王室建都,就现此地居天下之中,依山傍水,在兵事上也是冲要之地。其西函谷关,是中原与关中的锁钥,北依太行而枕黄河,南望伏牛,西屏秦岭。地势上也是西高东低,俯临一望无际的中原沃土……” 陈娆撇了撇嘴。裴绍一手负背,临风远眺,仍在继续,“屯兵洛阳,的确可扼中原咽喉,易守难攻啊……” “节日里不好好过节,想那么多干什么?想我以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去南方开个铺子,吃好喝好睡好,怎样过不是过呢?” 裴绍转头一笑,“可是人一旦心里有了执念,便不得不去做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情。若是天下人都任性到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么大家都不想去做的,又由谁来做呢?” 陈娆一愣,继而道,“管它呢,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裴绍摇了摇头,“无为而治是不妄为,并不是不为,总归还是要治的。” 作者有话说:目前是每天九点更新~特此感谢你笑我笑的支持~玖里昨天码字码的特别开心~玖里第一次写文,很多地方掌握的不好,亲们有意见都可以留言告诉玖里,对玖里而言是很宝贵的意见啊~ 第三十四章 鸢灯谜底(求收藏) 陈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 其实他并不喜欢裴绍这样,虽然就在她的身边,却觉得离她好远。夜色下,裴绍在一片灯火中的身影有些朦胧。她一向是知道裴绍长的极好或许是因为有鲜卑血统的缘故,五官比中原人多了几分棱角,此刻在一片灯火下更是显得风姿佚然,英俊非凡。 他明明就在她身边,为何会觉得这么远呢? 伸手拉过一盏形状古怪的灯,陈娆见那灯有趣,低头看了看灯谜。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陈娆看着这灯迷,想了半响,噗嗤一笑便放了回去。 元宵节时,有一些文人学士为了显示才学,常常在元宵花灯之夜,将谜条贴在纱灯上,吸引过往行人,想来看到这些灯谜也并不稀奇。 桥头上一个衣着破旧的纶巾儒士见陈娆嗤笑,面上有几分怒意,挑眉喝到,“无知妇人,猜不出来就罢了。为何对我的灯谜笑?” 听到此话,裴绍转头,看见那桥头摆摊的人却是一愣。 陈娆一向都是被人夸聪慧的,今日有人说她无知,自然是有几分不甘心的。冷哼一声,“你又如何知我猜不出来?先生文采再好,识人不清,也是枉然。” 那青衣儒士看到裴绍也有几分怔然,听到陈娆如此说便也出言讥讽,“那你倒是猜一猜啊。∮,” 陈娆勾唇,却也不回答,只道,“既然先生有兴致,那我也出一谜助助兴!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这便是你的答案!” 那青衣儒士听到此话,思索半响过后,脸上竟然也没有赧然,而是一片喜意,“女郎好心思!” 说着便一脸欣奋,状如癫狂的往她手里塞了一盏灯,“宋某在此摆摊,便是想着有没有人解开我的谜底。解开的人自然是我宋某的有缘人,宋某便将这鸢灯送给她!” 前一刻还怒目而视,转眼间便换了副面孔,陈娆拿着手上的灯,有些无助的看了眼裴绍。见裴绍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收下,“何为鸢灯?” 那儒士一脸自傲,“姑娘可曾见过能飞在空中的灯笼?我这鸢灯,点上蜡烛便能飞到天上去,” 陈娆眼里也有惊意,“竟然如此神奇?” “宋某的灯笼自然是神奇的,女郎姓甚名谁?我今日知晓女郎姓名,再见时也好相认女郎。” 陈娆奇道,“你从何得知会再与我相见?” 那儒士悄悄凑过头,一脸神秘,陈娆也好奇的附耳,却听那人轻声说,“……我猜的……哈哈哈哈” 陈娆一阵无语,勉勉强强的说,“陈氏阿娆。● ▲” 那儒士得了姓名,只笑着就转身回去收摊子了,陈娆奇道,“你怎么不摆了?” 他一双狭长的眼睛一眯,神秘一笑,“灯谜已解,自然不摆了。”说完提起一堆灯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离开时还听他调笑,“女郎有缘再见。” 陈娆一阵稀奇,不曾想到碰到如此癫狂之人,看了看手中的鸢灯,颇有些怀疑,“这灯和平常的纸灯也没什么区别,真的能飞起来?” 裴绍在一旁看着她,“应该能的。宋翊此人虽然行事癫狂,却是言而有信,不会欺骗你一女子。” “你认识他?” 裴绍点头,“是梁冀身边的一个谋士。” 陈娆大惊,突然想起一事,“我那日在宣室殿欲拿诏书,被一个宫人给告密了,虽然梁冀处置了那个宫女,但是她临死之前却一直在喊是宋大人指使的,可是这个宋翊?” “正是此人。” 想起刚刚那个衣衫落魄之人,怎么也不能和梁冀这个大恶人联系在一块儿,陈娆心生戒备,“此人不得不防。” “无妨。” “为何?” 裴绍轻笑,提步便走,边走边给陈娆分析,“宋翊善于观察分析,又能识人心,总能料事如神。他早就怀疑我示好梁冀是别有目的,他在梁冀面前出我,本就是作为谋士的本分。无论他说什么,却是拿不出证据,信不信那便是梁冀的事了。经过上两次事件,梁冀虽然怀疑,得到的结果却是都不是我做的。经过这几次,梁冀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宋翊是个聪明人,不会再插手我的事。” 陈娆听得这些,不得不佩服裴绍的心智。这些事情,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却她毫无隐瞒。陈娆心里突然一阵暖意,还充斥着一种被信任的满足感。 两人顺着大街,走到街道上,却见众人围在一起,一阵热闹。陈娆激动的牵着裴绍的袖子,就将他拉到人群中。裴绍怔然的看着自己的衣袖,她在疾步间还回了回头,嫣然一笑,“好热闹,我们去看看。” 还没有答话,自己的脚步已经随着陈娆去了,转眼间两人已经到了人群之中,却见是一群人在舞龙! 龙绮丽,数十人在龙身下举棒挥舞,夭矫如生,起承迎合,看的人们高声呼好!周围有狮灯,鱼灯相佐,又有童男童女扮演各种话本子的人物,美轮美奂,精彩绝伦。 周围喊得热闹,那龙口中突然轰的喷出一口火来,一些小孩子惊声尖叫,众人看得过瘾,陈娆也被周围热闹的气氛感染,随着大家高声喝了句, “好!” 她脸上是裴绍从来不曾见过的欢欣雀跃。裴绍自第一面见她,她便对他充满了防备,也很少看到她笑,神情冰冷,眼中是不肯屈从与命运的坚毅之色。她聪慧玲珑,性子倔强,身为女子却总是一身男装的在他面前,不肯屈服。 可是一个充满了警惕和攻击性的狐狸,终究也只是狐狸,警惕褪去后,裴绍逐渐现了这个女子也是温柔,善良的。 也许,若陈嵩没死,没有扶风之变,她就是这样子的吧。脸上应该就是初见时,那本属于小女子的明媚,而不是清冷与冷漠。 龙舞的愈加精彩,那戏珠之人,在舞到**之时,用铁铲铲起一把火石,撒向天际。星星点点的火石在空中画下一个优美的弧度,整个世界一瞬间好像都被这火光照亮了。 美则美矣,靠的较前的姑娘们都被火石吓的尖叫,见那火石无碍便兴奋得想靠前。有人叫他们往后退,众人之前为了看舞龙都凑的太靠前,此刻一时也退不回去。火石仍旧在天地间不断挥洒,星星点点,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姿态。 裴绍站在陈娆身后为她挡住人群,却见下一泼火石朝他们的方向挥洒来。 “小心!” 他应激性的上前用披风遮住她,将她搂到怀中,迅换了个方向。 一大堆的火石落在裴绍的背后,陈娆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已经整个人都趴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第三十五章 出兵函谷(求收藏) 舞龙班的一个师傅连忙过来指挥众人退后,陈娆愣了几秒连忙挣脱,扯过他的披风,“你没事吧!” 那师傅也在一片热闹中上前,关切问道,“郎君没事吧?” 裴绍拍了拍衣袖,“无事,这火石本不伤人的。?●.ww. ▼” 师傅笑了笑,“本是不伤人,站的近了,仍旧是有些灼人的。” 裴绍也很有风度的笑了笑,“无妨。” 那师傅走后,陈娆见他背上的确无事,才轻呼一口气,“既然无事你那么紧张作甚,吓死我了。” 裴绍不甚在意,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总归是危险的。” 不久舞龙的活动便结束了,陈娆见裴绍不再言语,也低头不提此事,不过想起方才裴绍替她遮挡,却还是悄悄的一笑。 夜色已深,众人都渐渐散去。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竟然一时无话。转眼间两人走到方才那桥上,陈娆抬头看了看圆月,莫名的有些悲伤。 “裴绍。”陈娆拿出那盏鸢灯,看着身旁的人,“你有火折子么。” “有。”他来到陈娆身边,取出身上的火折子,将那鸢灯点亮。 陈娆立在桥上,轻轻松手,那鸢灯果然缓缓飞上天空,随风飘走。●? ■ 她喃喃道,“挺美的……” 裴绍也随她抬头,看着飞上天际的灯笼。陈娆突然兴奋的看着他,“古时军队作战都以烽火为信号,烽火若是放不起来,岂不是可以以这鸢灯为信。” 裴绍惊讶的看着陈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以灯为信有太多的变数,若是升至半空熄灭,亦或是风向转变,都会导致传信失败,主意虽好,还是有待商榷。” 陈娆点了点头,两人抬头看着那盏鸢灯越飘越远,谁也没有料到,这鸢灯竟然成为日后一场决战的关键。 十五过后,陈府修缮的匠人们也都回府继续施工,没多久陈府便是焕然一新。府邸修整好自然也就意味着陈娆要离开裴府了,毕竟她只是客居,不好久待。 陈娆离开裴府的那一日,只有戚姬和裴绍吩咐的几个小厮帮她整理东西。那些皇上的赏赐裴绍早叫人送进了陈府,此时收拾的也只是几件衣物而已。 众人在陈娆的院子里忙碌,她站在窗前却有几分萧索之感。戚姬整理东西时,突然翻到一件衣服,拿出来放到陈娆的包袱里,转头对陈娆说,“这是那日将军送你的新衣,是他挑了好久的,别的你什么也不拿,这件衣服好歹也是个心意,阿娆你就带走吧。” 陈娆轻轻摸了摸那衣服,想起新年,抬头道,“将军今日不在府上么?” “将军一早便去宫里了。 ?” 陈娆心里有些黯然,本来打算去找他告个别的。 “唉。”叹一口气,她收起那件素纱衣赏,拿起包袱看着戚姬,“戚姐姐,我如今就在洛阳,也不是出远门,你有空要来看我啊。” 戚姬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这是自然的。” 陈娆听到此话才放下心,也拉着戚姬的手,相携着走出裴府。裴府门前正停着一辆马车。 坐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着眼前的府邸。并不富丽,并不奢华,却好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在这里度过三个月,心里何尝不留恋呢? 她掀开帘子笑着说道,“这三个月来,姐姐和将军对娆细心照顾,还请姐姐替我向将军转达谢意。” 戚姬点了点头,“好,阿娆路上小心,得空戚姬便去找你。” 马车载着陈娆走远,戚姬立于裴府之前。佳人遗世独立,却有几分萧索之感。 ———————————————— 宣室殿宇,恢弘大气,朝臣聚集,正在商议如何应对长安的讨伐。 梁冀仍旧是坐在天子下方,面无表情。 “谁可带兵讨伐左宣?” 一众西凉武将纷纷上前一步,西凉统领郭厥更是带头回道,“末将皆可出战!” 梁冀看着一众西凉将领,并不答话,却慢慢将头转向一旁并未言的裴绍。 “裴卿为何不请战?” 裴绍出列一揖,“绍毫无经验,不擅攻城,长安之役关我朝廷安危,事关重大,绍不敢应战。” 梁冀冷哼两声,“何时裴卿也如此畏畏尾了?” 宋翊也不出列,在大殿里放声大笑,梁冀有些薄怒,“宋卿你为何又笑?” 宋翊躬身一礼,起身看着裴绍,“臣下是想,长安叛变如此小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化解,怎么给裴绍说得这么事关重大了?” “哦?那你是有办法了?” 宋翊狭长的双眼笑眯眯的看着梁冀,“只需让我一人,去面见那长安令左宣,长安之危可顷刻化解。” 裴绍抬眼看着宋翊,眼里一片寒意。宋翊感受到背后的凉意,勾起嘴角嘲讽两句,“裴将军这样看着在下干嘛?” 梁冀一向知道两人不和,蹙着眉头制止了他们。宋翊虽然放荡癫狂,行事不似常人,但是却是真有谋略。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宋翊一人。 “郭厥,裴绍带兵十万,兵函谷关,宋翊为军师,尽快将长安拿下,再次见到你们,我希望你们提左宣之头来见。” 宋翊撇了撇嘴,众人应诺。 散朝时,裴绍无意中看了眼上位天子,便随着众人退下。梁冀双手持剑,看着众人退去,嘴角勾起嘲笑。 裴绍回到裴府时,毫无意外得知陈娆已经走了。他打开书桌上的公文,问道,“她离开之时可带走了什么?” 戚姬端着茶水,神情毫无波澜,“主公送她的东西都没带走,只带走您新年时送她的那套衣裳。” 裴绍翻书的手一顿,轻叹了口气才继续摊开书简,“她太要强,不想再欠我什么……” 戚姬端着茶水,有几分犹豫,还是说道,“……她还让我转达她的谢意。” “呵……”裴绍自嘲一笑,“她是谢我什么呢?谢我收留,还是谢我替她铺路,将她带到梁冀面前?” 戚姬敛眉不语,裴绍却仍旧自言自语,喃喃道,“我只愿她日后不会怪我,不会后悔……” =========================ps:大家元旦快乐~~玖里心里其实有个疑问,前面的章节情节进展的很慢,后面我有意加快进度,不知道这样的度大家看得累不累,还是觉得太快了?(戳戳手指)玖里现在才现写文码字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大家一起加油~~~~~ 第三十六章 顾言相助(求收藏) 陈娆回了皇帝赐给她的府邸,就忙着整理布置。? ?这院子虽然是皇上传旨赐给她的,她心里却也是明白,这是梁冀借皇上之名赐给她的。 梁冀对她有意,不想让她再寄居裴府,身边的几个仆从是随着这宅子一起赐给她,她心里也清楚,他们是梁冀的人。 陈娆是想要接近梁冀,也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却没有料到梁冀会对她上心到这种地步。留下的府里的那些人,始终是信不过。 留下那一干仆从整理院落,陈娆自己上了街,想着应该自己添置些护院账房,顺便到集市购些物品,却在集市中现了热闹。 “打死你个贱货,偷东西偷到府里来了!” 一阵惨叫声从人群中传到陈娆的耳朵里,让陈娆也忍不住上前一看,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用手臂粗的棍子暴打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他蓬头垢面,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一边大声喊“我没有!没有!”一边咬着牙,狠狠的瞪着那个人。 “你个腌臜货,到底有没有!” “没有!没有!” 那少年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却非常的凌厉倔强。那少年恶狠狠的盯着那人,趁他不备,猛然窜起来,竟然将那汉子扑倒,从他怀中扒出一个精致的镯子! “是你偷的!不是我!” 那汉子连忙抢过镯子放到怀里,将少年摔倒一旁,有些心虚的打量周围。.ww. ?再看到一旁伤痕累累的少年时,眼中的心虚化作一片戾气。 拾起一旁的棍子,眼看就要落到那少年的头上。 这汉子起了杀意,手上的力道自然不轻,那少年此刻趴在地上无力躲避,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陈娆急急呼到,“住手!” 那汉子哪里会理她,手上力道不减,危急时刻人群中一人伸出剑鞘,挡住那人的棍子,陈娆见此才松了口气。 她推了推身前几人,来到那少年身边,却见他蓬头垢面,奄奄一息。 那少年用尽全力的偏头看向她,眼睛竟然一亮,“阿姐……” 呢喃两声竟然就昏过去了。陈娆看见了他眼里的希冀,突然有些怜悯,抬头看着那汉子,“这孩子既然已经重伤,就交给我吧。” 那汉子有些迟疑,“不太好吧……” 陈娆眼睛一凝,冷哼一声,抛下一锭金子,“这孩子我带走了,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威胁到你,不是么。” 这汉子一味的陷害这孩子,还不是因为怕自己在府里手脚不干净的事情被他桶出去?才会闹这么一出,想将他赶出去。.ww. ■ 那汉子拾起金子,目光贪婪,又见刚刚阻拦他的剑客目光凌厉,揣了金子就跑进院子不再理他们。 陈娆向那剑客点头致谢,那少年已经昏厥,让陈娆一时为难之时,那剑客已经轻松的抱起了少年。他看着陈娆,在陈娆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阿娆姑娘,我是我家公子派遣而来相助姑娘的。公子就在对面的茶楼里,还请姑娘赏光一叙。” 陈娆见这剑客并无恶意,心里又多了几分好奇,略一思索点头道,“烦请带路。” 剑客带着那少年就将陈娆领进茶楼,带到二楼的一间雅间门口。 “我先将他带下去照顾,阿娆姑娘自便。” 陈娆点点头,顺着门口的通道进去。这间茶馆大厅人非常的多,围着那大厅中央听说书的更是摩肩接踵。到了二楼却极其的清净典雅,看来这二楼怕不是普通人能来的。 绕过一段屏风,便见到一个身量修长,身着白衣的青年侧坐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朝着陈娆一笑,陈娆蓦然一滞。 竟然是顾言! 上次在宫中见他,头半束,玉冠华服,一身的贵气卓然,今日身着一素衣,长及地,竟然无端的觉得有几分不似凡俗之美。 惊艳归惊讶,陈娆还是依礼见过,才在顾言对面跪坐下来,等他开口。 顾言伸手,将煮好的茶倒在陈娆面前的茶具里,在陈娆的注视下微微一笑,“洛阳之中,这家茶馆的茶,是煮的最好的。阿娆尝尝?” 陈娆的确喜欢饮茶,也顺势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的确是唇齿留香。她点点头,“的确好茶。” 顾言一笑,“如阿娆这般喜欢绿茶的姑娘不多,绿茶苦涩,大多女子都是喜欢花茶的。” 陈娆不在意的撇嘴,“这喜好还要分男女不成?” 她端起茶杯,却见顾言一直笑着打量她,“喜好不分男女,可是有些事情是要分男女的。” 陈娆神色一凝,“你也想劝我,离开洛阳,不要搅这摊浑水?” 顾言仍旧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是要帮你。” “你为何要帮我?” 顾言稍稍低头,坦然一笑,“因为你的目的和我一样,所以我要帮你。” 陈娆心下一惊,怎么也看不懂眼前的人。她陈娆难道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么?为何他们都如此轻易便知道她要干什么? 陈娆嘲弄一笑,“你又如何知道我的目的?” 顾言给她的感觉和裴绍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裴绍面对她虽然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裴绍此人深不可测,城府颇深。面对顾言时却总觉得十分轻松,很容易感受到他的真诚。 “你家破人亡,来到洛阳无非是想刺杀梁冀而已。” 陈娆猛地抬头,眼光一厉,“先生如何得知?” 顾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和盖勋乃是至交,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不是陈娆太多疑,只是从扶风到洛阳的一路生的事情让她现了人与人之间有多么的不同。多一份防人之心总是没有错的。 陈娆抬头看着顾言,分明周身气质淡泊,却也要帮她一个弱小女子? “先生该是豁达随性之人,为何要帮助我一个小小的陈娆?” 顾言低头煮茶,动作潇洒俊逸,行云流水,“天下痛恨梁冀的何止你一个,想要杀他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只有你或许能够成功。” 陈娆疑惑,“为什么?” 顾言揭开盖子,茶香四溢。 “因为你的命格。”顾言抬头微笑,“阿娆,你的命格和旁人是不同的。” 第三十七章 落难小童(求收藏) 陈娆好笑的看着顾言,“先生竟然信命?” 顾言提起茶壶给陈娆续上茶,又放归远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 陈娆不得不感叹,这顾言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度,令人见之难忘。 “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命数,为何不信?” 陈娆叹口气,“好吧,娆请先生指教。”说完便俯身行礼。 陈娆知道顾言并不是常人,今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既然能给她帮助,她无论如何也会考虑的。顾言身为士人,地位本就高于普通人,若能得他指点,自己也是理当要向他行礼的。 顾言放下茶盏,双手扶起她。 “你无须如此,今日就只当我是一个朋友。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谈话,好么?” 陈娆任他将自己扶起来,抬头看他,“顾郎当我是朋友?” “那日邙山相会,阿娆知我琴音,当是知己。知己难求,如何不是朋友?” 士子大多出身名门望族,生下来就比普通人拥有更高的地位。当下士人眼界甚高,看不起庶人的比比皆是。没想到这顾言身份尊贵,竟然也能将她一女子视为知己。 陈娆心下感动,“娆得遇顾郎,三生有幸。.ww. ▼” 顾言一笑,也不答话,突然有些叹息,“阿娆想要接近梁冀,借机行刺,不知如今到了什么要的局面?” 陈娆沉默半响,才轻声说道,“可近身梁冀。” “行刺乃是下下之选,无论成功与否,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并且那梁冀是西凉武夫,十个上乘的刺客也不一定打得过他,阿娆想刺杀梁冀,更是难上加难。” 陈娆叹了口气,“阿娆知晓,如今方知晓当初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可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已无退路。” “想要达到目的,也不一定非要行刺。” 陈娆惊讶的看着他,“那要如何?” “梁冀此时对你多是怀着猎奇的心态,如果你能将他的这种猎奇,变成依赖,那么对你而言,一切都好办的多。” “依赖?” 顾言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陈娆接过,现是一香囊,做工精致,散出清幽雅致的异香。 轻轻一嗅,香意萦绕在鼻尖,若有似无。 陈娆拿着这香囊疑惑的看着顾言,“这是何物?” “此香名为曼陀,能敛肺止咳、止痛安神。 ?” 陈娆翻着这香囊,有些莫名其妙,“小小香囊,有何用处?” 茶水翻滚,蒸腾的声音混合着茶香,异香,在小小的茶室里萦绕不绝。顾言轻轻提起茶壶,将它搁置到桌案上。 “你可知梁冀患有头疾?此香对症入药,能缓头痛,安心神,长此以往,会对这香气产生依赖,难以戒除。此香囊产自西域,配方独特,能助你接近与他。” 陈娆大惊,没有想到这香竟然有如此作用,将香囊收下,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因为梁冀而家破人亡啊。我听说长安令的家眷已被梁冀逮捕,不知道她们又是什么命运呢。” 顾言抬头,悠然看向窗外,“怕是重复司空一家的命运吧。” 想起去年震惊洛阳的司空谋反一案,至今还是令人背后寒,“她们……终究是无辜的,终究是一条条人命啊……。” 顾言轻轻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面露迷茫的小姑娘,心里突然生出一抹不忍,“在他们眼中,人命只是数字。” 陈娆将香囊攥紧,眼中已是一片坚定。 “无论如何,梁冀作孽太多,死有余辜。” 顾言敛目,掩下眼中的叹息。 茶楼一别,回到自己府邸,之前被那剑客送到这里来的那个少年已经醒了,见她前来,连忙翻身就要从床上下来行礼。 陈娆赶紧上前制止了他,“你身上还有伤,何必多礼?” 那少年此刻被仆从们打理一番,方才看出是个俊秀的小童。与他俊秀的脸庞不相称的是他脸上一双倔强凌厉的眼睛。 看到陈娆前来,眼里的警惕凶悍立刻化作惊喜,“阿姐!” 陈娆奇道,“你认识我?” 那少年连连点头,“几个月前你路过我们村子,还赏了我一块饼,阿姐还记得我么?” 陈娆惊讶,想起数月前她前往京兆尹求援,曾经在一个村子借住。她讶然道,“你是村长家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虽然大胆,但是却有几分怯弱,几月不见,竟然已经有如此锋芒了? 那少年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和记忆中的重合,陈娆见此有几分心酸,坐在床边,“你怎么从扶风来到洛阳了?还被人诬陷险些丧命!” 少年眼里黯然,“阿姐走后不久,就有山贼前来,将村子洗劫了。阿爷为了救我被山贼给杀死了,家也给烧了,我和村子里幸存下来的孩子准备去城里谋求生计,还没入城就遇到了拍花子,将我们卖到这洛阳来……” 三言两语,陈娆已从他口中听出了辛酸苦难,命悬一线的无奈。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已然让他成长了。乱世的浮萍,命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眼见少年眼睛泛红,眼泪仍旧是倔强的不肯掉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心里一酸,上前轻轻拥住他,“阿姐和你一样,没有家人,没有依靠,在这世上挣扎的活着只是因为心里还有事情放不下。如今阿姐能再遇到你也是缘分,不如我将你认作弟弟吧?” 少年双眼晶莹,惊喜的抬头,挣扎着俯在床上一礼,“窦平见过阿姐!” 陈娆又急忙扶起他,“你身上有伤,当好好休养,以后你我姐弟相称,不要见外拘礼。” 窦平抬头看着陈娆,展颜一笑。 陈娆突然也觉得心里一片温暖,“你叫窦平?阿姐以后就叫你阿窦了。” “窦平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从今以后,阿窦会将阿姐视作自己的亲人。”窦平满身伤痕,仍旧倔强的抬起小脸,“我会保护阿姐。” 陈娆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先保护好你自己再说吧,看看你自己被打成什么模样了?” 窦平神色坚毅的看着陈娆,“总有一天,我会将那些欺负我们的人,踩在脚下。” 陈娆一愣,良久叹了口气,“那就努力去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吧……” 第三十八章 梁冀之疑 窦平的出现,突然勾起了她那段绝望的记忆。 ?满地的鲜血,残肢,逃亡。还有那个男人像恶鬼一样的脸,他看着她说:乱世是男人的天下,在我面前,用两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那些事情,明明只生在几个月前,她却已经觉得过了好久了。 她当时怀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来到洛阳,到如今却是一事无成。除了待在这梁冀给她的院子里等他想起来再传召,她还能干什么呢? 她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掌握在那人手里,他稍稍一不高兴,自己就有可能身异处。别说是要她服侍,就是要她的性命,对于梁冀而言,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搬到陈府也有多日,却不见梁冀的动静,陈娆庆幸的同时又有一种难言的失落。她费尽心思得到梁冀的注意,看来他一时新鲜感过,将自己给忘了。 陈娆正在院中思量,已经有小厮上前传话说梁冀召见。 陈娆蓦的从庭院中的躺椅起身,敛眉。她轻声让小厮传话,容她更衣前往。 一路上跟在那小厮身后,陈娆面无表情,目光沉静,没有说话。 上次与梁冀相见还是年前,本以为梁冀已然忘了她这个人,今日召见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那小厮领着陈娆从偏门进入相国府,正撞上几个人抬着一卷破席子从偏门出府。●? ?那抬席子的几人路过门殿,在地上留下几滴血迹。 后面跟着的姑姑上前用帕子将那血迹拭去,一脸嫌弃的对那几人挥了挥手手,“抬远一些,别脏了院子。” 陈娆脸色白,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的垂头跟着传话的小厮进府。 那姑姑盯着陈娆离去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 陈娆默默地看着那小厮的脚后跟,只是暗自想,听闻梁冀喜怒不定,经常打杀下人……却不知传言是否当真。 正想着,已到了梁冀所处的大殿。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梁冀愤怒的指责,转眼间一声惊叫,有仆从又从殿里拖出一个全身鲜血的人,卷了席子就准备将那人送出府。 陈娆离的远,看不真切,那小厮却是已经开口了,“阿娆姑娘,相国召你,请进吧。” 陈娆点头,温婉的看着那小厮一笑,给他套上一个镯子,“不知相国为何事烦恼?” 那小厮也是个伶俐的,衣袖一翻将那镯子盖住,“是为了长安的战事,听闻有不少诸侯已经率兵前往长安与左宣汇合了,甚至平日与相国交好的诸侯也反叛相国,悄悄响应左宣的号召了。” 是为了战事? 陈娆点点头,“多谢小哥。 ?” 那小厮看了看周围,躬身离开了。陈娆轻轻吸了口气,镇定自若的走进大殿。 殿内无人,粱冀随意坐在上位,脸上是未消的戾气。看到陈娆进殿,他抬头,一双鹰眼眸光犀利。 他紧紧盯着陈娆,并没有说话。陈娆忍住心中的战栗,上前行礼,温声道,‘见过相国。‘ 梁冀仍然是面无表情,只拍了拍自己身侧,‘上前来。‘ 陈娆轻笑,缓缓上阶,到他身旁跪坐下来。 ‘相国为何事烦心?‘ 随着陈娆的靠近,一种难以言语的清幽香气萦绕开来,让人心神愉悦。 梁冀眉头一松,伸手揽过陈娆的腰肢,微微用力,陈娆就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左宣不知好歹,联合诸侯与我为敌就罢了,可恨那些诸侯平日里极尽谄媚,尽心讨好与我,如今风向稍有不对便阳奉阴违,与左宣一起叛我!‘ 梁冀眼睛一眯,眸中的杀意另陈娆一阵胆颤。 ‘我待他们不薄,他们却叛离于我。我梁冀生平,最恨背叛。‘ 梁冀深深的看着她,她掩去眼中的惧意,淡淡一笑,那清幽的香气越醉人。 ‘相国何必忧心,凡事皆有两面。天下人都以为相国命数已尽,对诸侯联军的进攻无力抵抗,有些人便也只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故而投靠左宣。‘陈娆静静的看着他,伸手盖上他的,声音温婉轻柔,‘正是在这样危难的时刻,相国才更能看到身边人对您的忠心……‘ 梁冀心头一松,看着怀中人勾唇一笑,‘你果然是个很特别的人。‘ 陈娆敛眉,状似疑惑,‘阿娆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些道理相国当然明白,只不过心头一时怒意罢了。‘ “哈哈哈哈……”见到陈娆,本来暴怒的心情竟然越的好转起来,梁冀起身扶起陈娆,“今日让你来,是要让你来见一个人。” 陈娆顺势起身,“哦?何人?” “是你认识的。跟我来吧。” 陈娆一笑,随着梁冀走出大殿来到庭院里,陈娆见着梁冀竟然是将她带到后院,心里一凛,“此人还是大人家眷?” 梁冀回头揽着她,朝那殿内示意。 帷幔随风而舞,从那殿中传来一阵摄人心魄的琴音,陈娆看着那背影极其眼熟,稍稍走近,脸色一变。 “认识么?” 殿中人听到说话声,抚琴的手一顿,继而收回,转身盈盈一拜。 身姿窈窕,眼中明媚,岂不正是戚姬? 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出现在梁冀的府上!出现在他的后院里! 陈娆一阵震惊过后,垂下眼轻轻一笑,“当然认识,阿娆在裴府时还多亏了戚姐姐照顾呢。” 戚姬只是规矩的跪在一旁,见到陈娆也没有惊讶,和一个普通歌姬的姿态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戚姬有着天下人都比不了的倾城容貌。 梁冀没有进殿,也没有理会戚姬,径自就离开了。陈娆急急的回头看了一眼戚姬,也无法,只得跟着梁冀。 戚姬在他们身后缓缓抬头,眼里一抹嘲弄转瞬即逝。 陈娆快步跟上梁冀,眼中不解,“相国这是何意?戚姐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戚姬是裴绍送给我的舞姬。” 陈娆心里一凉。当今世上大多权贵之家都会豢养歌女舞姬甚至是家妓,用来招待贵客或者是用于娱乐,相互转送都是很正常的现象。这些人,是奴,是俾,是财产,是物品!可是那是戚姐姐啊!一心一意爱着裴绍的戚姐姐啊! 裴绍竟然如此轻易就将她送人,送的竟然还是梁冀! 此刻已经走远了,梁冀转过头,眉头轻蹙,“阿娆觉得裴绍此人如何?” 第三十九章 戚姬进宫 陈娆一愣,转而笑道,“裴将军是个忠臣。★???.ww. ?自然是忠与朝廷,忠于相国。” 梁冀蹙眉不语,陈娆稍稍靠近他,轻声问道,“相国这又是为何事忧心呢?” 梁冀转头看着陈娆,面无表情,“有人告诉我裴绍心怀不轨。” “哦?”陈娆面露惊讶的看着梁冀,“他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相国的事情?” 梁冀双眼一眯,“正是因为没有,我才忧心……阿娆,你与他熟识,你且说说,裴绍他到底是忠于谁?” 陈娆一惊,慌忙跪下,“裴将军与我有恩,我怎可妄议恩公之事?况且阿娆一介女流,裴将军一向恪尽职守,也从不与我讨论军政之事,阿娆又如何知晓裴将军的心思?” 梁冀一笑,将陈娆扶起来,“我知道你是不知晓的,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说着靠近陈娆,问道,“不过有件事你定是知晓。” “何事?” “这戚姬,是裴府的一名普通舞姬?” 陈娆一怔,看来梁冀对裴绍的怀疑并没有打消,他是想通过自己监视裴绍么?这戚姬看上去的确只是裴府的普通舞姬,可是她隐约觉得裴绍对她似乎和舞姬有所不同。 裴绍将戚姬送给梁冀到底是何意? 陈娆敛眉轻笑,“戚姐姐的确是府上的舞姬,当初阿娆在裴府的时候也都是戚姐姐照顾。??▲? ★戚姐姐说她是裴将军从教坊里带出来的。” 梁冀沉吟不语,陈娆打量着他的神色又轻声说道,“戚姐姐待阿娆甚好,相国可不可以不要为难她……” 梁冀眸色深沉,轻笑一声勾了勾陈娆的下巴,“美人有言,如何不从?” 陈娆佯装嗔怒,“说起美人,和戚姐姐比起来,阿娆自然是自愧不如的。” 梁冀有趣的看着她轻笑,“天下美色,我梁冀有什么没有见过,戚姬的确绝美,可惜徒有美人之形,没有美人之神。而阿娆,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 他轻轻将头凑到她项边,陈娆只感到脖子里一片男人呼吸的温热湿意,心里一慌。 梁冀轻轻吸了口气,香意萦绕,醉人心神。他幽幽叹道,“阿娆才是天下绝色……” ----------------------------------谁也没有想到,陈娆刚离开裴府没几天,再回来时却是神色冰冷。裴元让将她拦在书房外,一脸无可奈何。 “小祖宗,主公正在处理要事,不便见你……” 陈娆冷哼一声,“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完了,我什么去找他!” 裴元让哭笑不得,唇上的胡须都无奈的抖了抖,“主公他不想见你……你……” 陈娆冷冷的盯着书房门口,嗤笑道,“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不敢见我?” 裴元让还要再说什么,书房门已经开了,出来几个身着甲衣的将士奇怪的看了看她,便一起走了,从书房里传来裴绍淡淡的声音。★ ● “让她进来吧。” 陈娆瞪了裴元让一眼,即刻便走进书房。等她终于坐在书房里,面对裴绍时,她突然又说不出话了。 裴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方才还怒气冲冲,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 陈娆心里无名火起,“戚姐姐呢?” 裴绍埋头批阅公文,并不看陈娆,只是淡淡说道,“此刻应该在相国府上吧。” “是你把她送给梁冀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陈娆勉强忍住了拿书砸他的冲动,怒视裴绍,“我不相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戚姐姐她喜欢你……她喜欢你啊!!” 裴绍从公文中抬头,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陈娆看着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是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呢? 戚姬只是他的一个奴婢,他凭什么在乎一个奴婢的心思,在乎奴婢的想法? 裴绍对着陈娆总是笑意盈盈的,可是此刻他的脸上却是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里一片冷漠。 她愣愣的看着裴绍,有些恍惚寒心,“你知不知道……戚姐姐给我讲了多少你的事情……她说你喜欢清净不喜欢吵闹,不喜欢吃甜食,唯独喜欢吃年糕,她说看着你的背影是最幸福的事情……” 裴绍仍旧面无表情,陈娆突然有些心寒。 “她说她看着你的背影看了七年……你……一点点都不在乎么?” 陈娆越说心里越是觉得不舒服,最后还猛然起身拍了他的桌子。 裴绍手一顿,轻轻放下笔。后知后觉的陈娆一惊,裴绍已经伸手牵住了她项上的东西。 陈娆一愣,裴绍已经将那串铜钱编绳取了下来。 裴绍笑盈盈的看着她,“怎么跟阿黄一样在脖子上挂个东西。” 陈娆脸上一热。阿黄是裴家的一条小狗…… 他将编绳放到陈娆腰间的钱袋里,敛眉叹了口气,“阿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戚姬是自愿的,没有人逼迫她。” 裴绍抬头,静静的看着陈娆。 “况且我对戚姬无意,就更不应该给她希望。给她希望,那才是最大的伤害,你懂么?” 陈娆愣愣的看着裴绍,见他如此认真的看着她,盯着她,打量着她,她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漏了一拍。 “阿娆……” 陈娆一惊,一贯冷静的人却突然有些无措,突然才现原来自己站在裴绍的书案前,微微俯身,裴绍在她身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两人离得如此之近,这姿势…… 书房里一片尴尬之际,裴元固砰的推开门,看到房中二人一滞。慌忙捂住自己的眼睛退了出去,清咳了两声。 陈娆一愣,惊呼一声,急急撤身转过头。 裴绍嘴角轻笑。 裴元固咳了两声,敲了敲门,“主公,有事。” “进来……” 裴元固盯着地板走进来,裴绍嗤笑一声,“刚刚怎么不敲门?现在知道敲门了?” 陈娆脸上赧然,“你别乱说!” 裴元固连忙拱手致歉,“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出去,你们继续?” 陈娆一书简差点砸过去,“你有何事,还不快说!” 裴元固听到这话方才正色道,“宫中传旨了,要封戚姬为妃。” 陈娆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裴元固,“你说什么!” 裴绍抬头一笑,眼中神色莫测。 第四十章 戚姬忠告 街道上吵吵嚷嚷,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从相国府的大门缓缓驶出,众人都吵吵嚷嚷,探出脑袋看着。▼.ww. ? 马车后面跟着一溜的奇珍异宝,随着马车中的人,驶向宫中。 “听说这是相国的义女,送进宫为妃的!” “相国什么时候来的义女?这是裴府里那个绝世美人!” “你又如何知道的?” “我堂兄是相国府上的人,说是这美人本是裴将军送给相国的,相国为讨那陈氏女的欢心,竟然是碰也不碰,就认作义女给送进宫了!”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故……” “这裴府出美人啊!” 马车被相府诸人簇拥着驶向宫殿,过了集市,离皇城越来越近,两旁逐渐冷清,转眼就到了津门。津门背后便是巍峨高大的皇城宫殿,陈娆着常服,静静的站在宫城门口,看着缓缓驶近的马车。 一身常服仍旧是风采摄人,娉婷秀美。 众人一愣,马车旁的一个小厮认出了陈娆,忙叫人停车,半掀开帘子向车内人说了些什么。 正月里寒意渐消,微风轻拂,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掀起车帘,马车内的宫装美人轻笑抬头,面含春意。 ▼ 旁边有小厮机灵上前跪下,戚姬身着华贵精丽的长袍,踩着那人的背脊下车,姿态雍容,走到陈娆身边。 几日不见,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阿娆。” 眼前这个妆容贵气的人真的是戚姬么?她还记得初见时,她娉婷袅娜,一见惊艳。虽然戚姬比她大了几岁,她看到的却是干净单纯。 是戚姬变了,还是她看到的其实一直都是假象? “戚姐姐……” 陈娆心里复杂之极,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仿佛那几个月的欢声笑语已是过往云烟。 戚姬仿佛看清了陈娆的心思,宽慰一笑,“阿娆何必如此,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本是卑贱之人,能有今日的机遇也是上天眷顾。阿娆又为何愁眉苦脸?” 陈娆看着戚姬脸上的笑意,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你曾说,裴绍对你而言有多么重要……如今进了宫,怕是再无希望了……” 戚姬淡然一笑,“阿娆,我说过,这都是命……” 戚姬拉着陈娆的手,轻轻转头,看着裴府的方向,眼里一片暖意,“我第一次见到将军时,他才十八岁,却已经随着左将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了。我一见到他,便知道我逃不了了。 ?” 戚姬仍旧笑得明媚,陈娆却从她语中听到了那么沉重的悲恸之意。戚姬径自回忆,嘴角勾起一抹绝美的弧度,语中的留恋差点让陈娆落泪。 “他年轻时还很桀骜随性,因为看不惯一个世家子对我的调戏,大打出手,差点惹上官司。在我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他向我伸出手,让我跟他走……那一刻,我才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活着。” “我跟了他七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有多么无情……这辈子我做的事情,我不会后悔……可是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却希望不要再遇到他……” 戚姬握着陈娆的手越来越紧,让陈娆都感到了几分刻骨的痛意。 “阿娆……” 戚姬紧紧的盯着陈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笑得那么好看,却让她的心一阵揪疼。 “阿娆,不要爱上裴绍。” 陈娆惊恐的看着她,猛然摇头。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爱上裴绍? 戚姬嘴角的弧度突然变得有几分深不可测,甚至有种隐隐癫狂的错觉。 “爱上他,是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啊……” 陈娆呆滞在原地,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阵微风拂过,阳光从树荫中透到她的脸上,她才惊觉戚姬已经放开她的手,上了马车了。 戚姬宫装曳地,背影雍容华贵之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旁边的仆从扬了扬手,马车离去,载着一位绝世美人缓缓进入宫殿。 很久以后,民间都流传着这样的一个传说。那个宠冠六宫,盛极一时的绝世美人,起于微末,媚于乱世,终究是在这不一样的时代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谁能想到,那个女子,昔日,也是一个只求儿女情长的普通女人…… 戚姬进宫这一天。恰好是裴绍与郭厥整顿三军,准备兵函谷关的日子。陈娆见过戚姬,直接纵马出了雍门来到洛阳西郊。 正月已尽尾声,笼罩了洛阳几月的寒意渐消,夕阳的余晖撒在大片的荒原上,也让人有几分暖意。 陈娆策马立于荒原高处,顺着阳光望向那片黑压压的大军。 铁戟冷冽,旌旗摇曳。战鼓声混合着马蹄声,像铁水一样浩浩荡荡的向西边涌去。夕阳余晖在将士的兵器铁甲上度了一层令人心悸的白光。 漫天的杀气扑面而来。 自从左宣倚靠天子诏书在长安举兵起义,天下诸侯响应以来,世人都对政局忧心忡忡。左宣号令有四十余万联军,扬言要东进,取洛阳,擒梁冀,兵锋正盛,引得许多和梁冀要好的诸侯也暗中相投。 陈娆本以为此次梁冀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一看这西凉大军,心里一寒。 她曾经为了扶风之战研究过西凉军,因为西凉铁骑拥有极强的机动力,所以西凉军以铁骑闻名。拥有这样一只强劲的西凉铁骑,难怪梁冀能够独霸洛阳…… 在一片漫天尘埃中,领头一人身着黑色披风,从浩瀚大军中打马而来。 余晖下,他策马奔到陈娆眼前,勒马停下。 前来的人眉眼深邃,薄唇微扬,笑意盈盈的看着陈娆,“你是来送我的?” 陈娆静静的打量着远处起伏的暗青色山脉,幽幽的叹了口气,“也许吧。” 裴绍勒马与她并立,也看着远处。 “如今你骑马都如此娴熟了。” 陈娆沉默,并不作答。半响才侧过头看着裴绍,“我方才见过戚姬了。” 裴绍表情不变,挑眉看着陈娆,“如何?” 陈娆紧紧的盯着他,半响才说道,“她说她不后悔,只是若是重来一次,她不想遇到你。” 裴绍也幽幽叹了口气,“她还不明白。她以后会明白的。” 陈娆看着他,一瞬间的沉默后,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多日的问题。 “裴绍,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你刺杀梁冀,招揽谋臣,你要的,可是那至尊之位?” 第四十一章 城外送别 陈娆以为裴绍会回避,会盛怒,或者会否认,可是裴绍突然朗声大笑起来。.ww. ★ 他的笑声爽朗真实,夕阳撒在他深邃的五官上,令人有几分恍惚。 良久裴绍才止了笑,又伸手指了指远处。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陈娆,问道,“阿娆,你看那边,你看到了什么?” 陈娆一阵疑惑,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片夕阳余晖,还有天空下一片起伏不定山脉轮廓。她不知道裴绍想说什么,只是照实说道,“我看到了夕阳,山脉。” 裴绍摇了摇头,放下手抬头远眺,目含笑意,“我看到了大好河山。” 火红色的夕阳余晖交织着连绵不断的墨青色山脉,既恢弘大气,波澜壮阔,又妖娆多情,美丽雅致。一只苍鹰鸣叫一声,扑腾着翅膀,在荒原上空盘旋。 很久以后,她都记得此刻自己看到的景色。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裴绍笑着看着陈娆,“那皇宫中的天子,可有多少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世人为了权势,为了富贵,争的头破血流,家破人亡,又何曾见识过这山河的妖娆与壮阔?” 裴绍眼中的情绪,陈娆突然觉得自己读懂了几分。他极其认真的看着陈娆,眼中几分豁达与苍凉。 “绍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那至尊之位和滔天权势,而是在这天地间,主宰自己的命运罢了。 ●我为何要为了尊荣,将自己困于权势之间呢?” “可是阿娆,人生在世,本就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在这乱世之间,无所作为就等同与自取灭亡。” 他极其认真的看着陈娆,陈娆也静静的抬头看着他。 她才现,裴绍这样认真的表情,竟然比他的笑容更令人心动。 她以前的愿望便是陪阿翁南下,购房置仆,陪阿翁安度晚年。世道将乱,她心里也知晓几分,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涉足其中。北方战乱已显,南方却是大多繁荣富庶,她想的是远离乱世。 她一直觉得,无为而治便是顺其自然,如今才想到裴绍元宵节那日,在桥上与她放灯时告诉她,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不妄为。 她如今看着裴绍,是真有几分懂了。 陈娆轻轻转头,看着远处的墨色与火红,眼中有几分叹息,“阿娆知晓了。将军胸怀大志,不甘居于人下,但是将军心性豁达,随性洒脱,不慕权势与尊荣。所以将军不忠于梁冀,不忠于皇上,不忠于太后,只忠于自己。” 裴绍诧异的看着她,没有想到她竟然能猜到他与太后的关系,薄唇一勾。 “我确实与太后有联系,不过我不为她做事。” 陈娆看着裴绍在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柔和的眉眼,突然想起戚姬的话。 ? 不要爱上他…… 她想,她或许并没有爱上裴绍。可是她不能否认,她喜欢他。一种很特别的喜欢。要说喜欢,陈娆喜欢过很多人,她的阿翁,给她买糖葫芦的教头,教她跳舞的师傅,她都是喜欢的。 为什么她就不能喜欢裴绍呢? 裴绍看着陈娆出神,调笑道,“你到城外来,真不是来送我的?毕竟此去函谷关,凶险万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陈娆揶揄一声,“有什么凶险的,反正你两面讨好,不管谁赢了,反正你都不会输。” 裴绍自嘲一笑,“世人都认为我是梁冀的爪牙鹰犬,左宣也不例外。况且左宣恨透了我,这一去恐怕是你死我活。” “你们同为反梁,本该结盟才是,有何深仇大怨?” 裴绍摇了摇头,也不回答她,看着西凉铁骑涌过荒原,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无论是左宣胜了还是郭厥胜了,要想回来都难呐……” 陈娆虽是有些小聪明,对于政局却是不太了解,看着裴绍蹙眉却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她取出怀里的玉佩,状似不经意的递给他。 裴绍接过诧异的接过玉佩,笑了笑,“这是给我的?” 陈娆也不看他,撇了撇嘴,“昔日你送我弩箭,这个就当是回礼了。” 他单手抚了抚玉佩,突然说了一句,“阿娆,你要记住,你不欠我什么。” 陈娆见他只是细细把玩那玉佩,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道:“好,我记住了,我不欠你什么,救命之恩,收留之情,对你裴绍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裴绍点点头,抬头看着陈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无端的有几分沧桑。“阿娆,当初你进洛阳,只是为了报仇吧……” 陈娆沉默半响,才郑重的道了声“是。” 裴绍勒过马头,临走之际又转身看着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口中却变成了“保重。” “驾!” 裴绍一挥马鞭,骏马嘶鸣一声,前蹄一扬,载着他驶向大军。 陈娆看着马上俊逸的身影,忽然觉得戚姬的提醒并非没有道理。或许……她真的是在乎他的,所以在知道他对倾慕与他的人如此绝情之时,才会如此心寒。 裴绍郭厥宋翊三人离开了洛阳,带走了洛阳的绝大部分的西凉兵力。此时洛阳若是有变…… 陈娆看着渐渐远去的西凉军,陷入沉思。 陈娆从郊外回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想,她是不是太被动了。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起码她得拥有自保的能力。可是如今洛阳的人敬她畏她,都是因为梁冀。她自己,只能依附梁冀生存。 她坐在马背上慢悠悠的想事,却突然听到一阵悠远的钟鸣声,陈娆有些奇怪,这郊外怎会有这种声音? 策马上前,却在回洛阳城的路上遇到了一家寺庙,那钟声便是从那寺庙传来的。 此时佛教在中原并不盛行,寺庙更是少见,陈娆见那匾上鎏金的白马寺三个大字,一时好奇,下马步行进了寺庙。 这寺庙的人很少,却是布局典雅别致,檀香之气环绕下一片安然宁静。 陈娆一路走进来,被墙上的壁画给吸引过去。这壁画篇幅极大,占据了整个一面的墙壁,细细看来好像是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正好奇间旁边突然传来生涩的口音。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在研究白马寺?” 陈娆转过头,突然见到一个穿着打扮异于常人的和尚,着实心里一惊。 也不怪陈娆被吓到了,这和尚不过二十多岁,极为年轻。虽然长的俊朗,却是高额挺鼻,长相与中原人完全不同,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眸中竟然泛着蓝光! 陈娆一瞬间的惊讶后又回神,双手合十拜道,“师傅有礼,娆路过此地,被贵刹钟声吸引,不知不觉走到此地,希望没有打扰到师傅清修。” 昙谛双手合十,面上一片宁静淡泊,“贫僧昙谛,施主今日能来到鄙寺,是佛祖指引,施主与佛有缘。” 第四十二章 白马古刹 在汉末,佛书译作只被收录在皇家,民间庶人是没有机会接触经书的。 ■天下人大都信奉儒道两教,对佛教并无了解,陈娆之前只是听说过寺庙和尚,倒不曾见过,所以才会被这白马古刹吸引而来。 不过听到这和尚说自己与佛有缘,陈娆还是吓了一跳。 “师傅说笑了。不过今日有幸来到白马寺的确是娆的福缘。” 昙谛悠然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院落,“施主请随我来。” 陈娆正奇怪,随着他穿过大雄宝殿,才现殿后的石桌上坐了一人,白衣翩然,不正是顾言? 陈娆讶道,“顾先生怎么也在此?” 顾言正在煮茶,动作行云流水,并不抬头,只是笑道,“在下是来寻道的。” 昙谛请陈娆坐下,递给她一盏热茶,“顾施主是贫僧旧友,时常来此。” 这顾言本是儒家士子,怎么和这佛门中人勾搭上了? 陈娆接过茶盏,又想起门口的壁画,问道,“方才我看到的壁画篇幅众多,恢弘大气,那故事可是与白马寺有关?” 昙谛点头,“是讲的白马寺的起源。” 陈娆目露好奇,昙谛的中原话说的并不正宗,带着一股独特的西域味道,看他的模样,只怕也是西域人。?? ?让他长篇大论的讲故事倒是有些为难他。顾言听到此处倒是善解人意的接下话来。 “当年汉明帝刘庄夜宿南宫,梦到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飞绕,于是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经。” “在大月氏国,他们遇到了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秦景等人恳请二位高僧东赴中国弘法布教。二位印度高僧应邀和东汉使者一道,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同返国都洛阳,汉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那壁画上画的正是白马驮经的故事,也是白马寺的来历。” 陈娆点点头,有些惊讶的看着顾言,“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顾言淡然轻笑,“不过是走的多了,看的多了。” 昙谛合十,道一声佛号,“顾施主是贫僧生平见过的最为博学之人。” 陈娆没有放在心上,一心想着那些经书,于是问昙谛,“既然白马寺是取白马驮经之意,那些经书可是存放于此?” “正是。不过大多都是孤本,使用的是西方天竺之语,贫僧也是奉灵帝之命在此译经。” 灵帝?看这和尚不过二十出头,灵帝却死了好些年了! 昙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意淡泊,“贫僧十岁出家,十五岁入洛阳,在此地译经已有十年。? ?” 十年! 陈娆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看上去昙谛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在这地方一呆就是十年!只为译经? “寺中经书阿娆可否一观?” “在这寺院中自然是可以翻阅的。” 顾言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阿娆可以暂歇寺中厢房,明日再随大师去藏经阁如何?” 陈娆此时方才觉天已暗了,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致歉,“搅扰大师清修了。” 昙谛道了一声佛号回礼,“无妨,贫僧还有晚课,就不打扰了。” 昙谛离去,陈娆才盯着顾言打量半响,说道,“你不是儒家士子么?怎么向一个和尚问道了?” “天下的学说流派本就殊途同归,取长补短有何不可?” 陈娆笑意盈盈的看着顾言,“你倒是和我见过的那些士人不同。” 顾言温文,总觉的十分容易亲近。和他说话时总是不知不觉就能放下身份和隔阂,三言两语便觉得此人值得深交托付。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不同的,倒是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如何。” 陈娆叹了一口气,“你送我的香囊,我在梁冀面前都时时带着,好像并无作用。”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阿娆现在除了静观其变,还有一件事等着你。” 陈娆讶异抬头,“何事?” 顾言坐在石桌前,放下手中茶具,轻笑着看着陈娆,“难道阿娆不想面见太后么?” 陈娆心里一惊,手心一动,顿了顿,面色不变的说道,“为何要见太后?” “如今朝廷疲敝,在朝中有影响力的除了梁冀,便是太后了。你可知梁冀为何要忌惮太后?” “为何?” “当梁冀还是个边城流放的罪奴时,是太后一路提拔,免去奴籍,才有了后来的凉州刺史。梁冀进京也不全是何大将军的主意,是太后有意召藩王入京,辅佐她的儿子登上皇位的。可是太后没有料到梁冀狼子野心,越为所欲为,太后早有铲除之意。要想杀死梁冀,以你一人之力尚且困难,更何况死了一个梁冀,难道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相比于杀死梁冀而言,扳倒梁冀才是最重要的。这恰恰需要太后的助力。” 陈娆静静的看着顾言认真的给她分析局势,良久的沉默后噗嗤一笑。 顾言一愣,竟然有些赧然的神色,“阿娆为何笑?” 陈娆打量顾言的眸中透露出几分狡黠,“阿娆原先以为先生是个高雅淡泊之人,” 她看着顾言,眼中几分有趣,“先生淡泊之心,却有报国之志,阿娆觉得有趣。” 顾言沉默的看着陈娆,轻轻一笑,“阿娆乃言之知音。我虚长你几岁而已,叫先生倒是显得我很老似的。” 陈娆越觉得顾言亲和,也不顾忌,转了转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那我就和伍先生一样叫你凯之?怎么样?” “自然可以。” “说起伍先生,你可知道他如今去向?” 顾言想了想,“现在应该还是在北郊邙山。不过他已经准备离开洛阳了,伍炀一向喜欢游历。” 陈娆点了点头,“伍先生这是要避世了啊……” “伍炀是正直忠厚之人,如今官场黑暗,他能选择归隐,也算是个好结果了。” “凯之和伍先生不同。” 顾言翩然笑道,“阿娆以为有何不同?” “伍先生当代名士,刚直忠义,淡泊名利,官场黑暗则弃官归隐。凯之……谦逊豁达,仁义却又自负,欲以一己之力挽狂澜。” 顾言深深的看着陈娆,半响轻笑,“崔老没有看错,阿娆,你或许真的是逆天改命的关键。” ps:感谢月牙良大大的推荐票~~~~~~ 第四十三章 心结宜解 陈娆不以为意,天下江山,帝运命数与她有何干? 不过她没有与顾言谈论这个话题,只是想着之前顾言说的面见太后一事,心里有些拿不准,“我如今的身份只是个落难孤女,只怕想见到太后很难,况且我又凭什么去寻求太后的助力呢?” 顾言神秘一笑,“你不必担忧,太后自然会传召你。?.ww. ?” 陈娆一阵哑然,“你怎么知道?” “在下掐指一算便知。” “噗嗤……”陈娆忍不住一笑,“你还把自己当神棍了啊。” 顾言但笑不语,陈娆只好无奈道,“好吧,我姑且信你,就看太后召不召我了。” 顾言点点头,“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去厢房,你先休息,明日让昙谛师傅带你去看经书。” “好,你也早些休息。” 月色渐凉,在庭院中洒下温润朦胧的素色,天地间一片寂静祥和。陈娆吹灭窗前的蜡烛准备入睡时,突然听到远处隐约琴声。 是顾言? 她披着单衣,倚靠在窗前,闭上眼睛安静的听着,耳边风声,水声,鸟鸣声,琴声交织,当是绝妙之音。 心里困扰她一天的烦闷突然消失不见,胸口只余下一片祥和。●? ? 不知为何,心中的恨意好像淡了,脑中越清明了。虽然她的目的没有变,却总觉得心里多了些什么,让她不再仇恨,不再迷茫,不再彷徨。 那个一直倚在阿翁膝下的孩子,终究远去了。 次日清晨,陈娆醒来的时候,涌入耳朵里的是一阵宁静的梵唱之音。她打开院门,耳边的诵经之声越的清晰。陈娆有几分新奇,她自然是没见过寺庙众人早课的。 “醒了?” 陈娆回头一看,顾言正拿着一卷书简,靠坐在一棵大树下,素色衣襟随意铺陈在草坪上,颇有几分洒脱之意。 “这里的清晨是不是让人格外清醒?” 陈娆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脑海一阵清明,“这里地处西郊,密林遍布,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我好像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她走上前弯腰捡起顾言脚边的书简,“你在看什么?” “是昙谛师傅的译作《伽婆罗传》。” “你也对这些典籍感兴趣?不如一起去藏经阁吧?” 顾言点头起身,与陈娆一起去寻昙谛。昙谛刚刚做完早课,见二人前来,欣然将他们带到藏经阁。 藏经阁内经书众多,满满的堆积了三层楼阁,只可惜大多都是梵文,阁中译经少之又少。 ★ 虽然昙谛经常打理,很多经书却仍旧蒙尘。 昙谛拿起一卷书,伸手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语中有些叹息,“这经书都是当年摄摩腾不远万里从天竺带回来的,他毕生所愿,便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可惜明帝死后,历届帝王都不甚重视这经卷,如今已是无人打理了……” 陈娆看着昙谛拂去经书灰尘,小心翼翼的模样,也感慨道,“师傅十年间一直在此译经?”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因为语言不通,佛法难以流传,贫僧和摄摩腾一样,弘扬佛法,毕生所愿。” 陈娆听后心里一阵震动,不由得双手合十,向昙谛表示敬意。 她能理解。一个人的心中若是有了志向,有了执念,有了毕生追求,在为之奋斗努力的时候,再清贫困苦,孤寂伶仃,都是满足的。 她的阿翁,也是一个心中有志向的人。他一直希望中兴汉室,天下太平。他是一个忠勇的人。 三人午间便一直待在藏经阁里,陈娆有什么疑惑就会问昙谛,昙谛有时候不知怎么用汉语回答的时候,顾言便会在一旁翻译解释。三人在藏经阁一番畅谈,各有所得。 日头渐渐落下,陈娆便也随着顾言一起离开了白马寺,告别昙谛后陈娆只觉得豁然开朗,心里的境遇突然好像不一样了。 两人在骑着马,在小径里悠然前行。顾言坐在马背上,举手投足皆是从容。他看着身旁陈娆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笑道,“阿娆此次颇有心得。” 陈娆回过头,嫣然一笑,“以前心里总有心结,如今豁然觉得我以前看得太狭隘了。去了趟白马寺,我才明白了许多事,放下了许多事。” 顾言脸上几分了然。 陈娆以前一直沉浸在失去陈嵩,失去陈府的仇恨里,她过得小心翼翼,过得沉重艰难,满心戒备。因为曾经拥有过那样的幸福,失去后才会越的痛苦。她不甘,绝望,甚至了无生意只求报仇。 逝者已逝,陈娆却不同。她才十六岁,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她一直留下仇恨不肯放下,这执念不仅会毁了敌人,也会毁了自己。 昨日临睡时顾言在院外抚琴,曲中正是暗含了豁达从容之意。陈娆能解顾言曲中之意,再加上昙谛的影响,如今是有了领悟。 “驾!” 一声响鞭,陈娆牵着缰绳向官道奔去,身姿矫捷,快意回头对着顾言喊道,“快些!前面就是雍门了!” 看着她如此肆意的模样,顾言轻笑,也一提缰绳纵马跟随,奔驰间离洛阳城越来越近。两个年轻人在官道上驰骋,满身俱是快意风流。------------------------------------------ 回到陈府的时候,窦平一脸惊悸的扑上来,大喊一声“阿姐。” 陈娆才突然想到昨日未归竟然忘了告诉窦平,无故惹得他担心了。连忙道歉,“阿姐昨日在西郊白马寺留宿,没什么事,让你担心了。” 窦平在陈娆休养几日,身上的伤也已经见好,此时抬头,清俊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的坚毅更是让人不能忽视。 “阿姐以后行事不可如此,我会担心阿姐的安危的!” 陈娆了然,“以后阿姐会注意的,对了,你随我来,我有一事嘱托你。” 窦平看见陈娆面色沉重,不似玩笑,也收起表情随她到了后院。陈娆一进门,将屋里的侍女打出去,关上门,从床边拿出一个匣子。 窦平看着陈娆神神秘秘的,颇为疑惑,“阿姐这是做什么?” 陈娆将窦平拉到桌前坐下,低声道,“阿姐如今虽是这府上名义上的主人,可是这府里的管家仆从侍女的主子却是另有其人。阿姐与裴将军有旧,梁冀恐怕是怀疑裴绍才将我留下,赐我宅院。如果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这里不是退路,反而是危险之地。” 窦平大部分都听不太懂,只是瞧这陈娆一脸郑重,也严肃道,“虽然我现在并不是很能理解,不过阿姐有什么事情,我照办便是。” 陈娆牵起窦平的手,郑重的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帮我在外谋一条后路。” ps:刷一波存在感~~~~~~~~~~~~~~~~~~~~~~~~~~~~~~~~~~卖个萌~~~~~~~~~~~~~求个推荐票怎么样~~~~~~~~~~~~~~~~ 第四十四章 再度进宫 陈娆以前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她当初进了洛阳就没想着会活着出洛阳。●? ■如今自己心结已结,她要杀梁冀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要报仇了,她也要帮裴绍,助顾言。 如果有朝一日,她身份败露,梁冀知道了她是陈嵩之女,她总得有立身之本。世道虽乱,她还是要活下去。 她将那匣子打开,里面全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些东西在我这里,毫无作用,可是交给你却是大不一样。” 窦平生平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宝物,一时有些惊讶,“阿姐要将这些东西交给我?” “是的,我要将这些东西交给你,作为本钱,你拿去购置粮食,马匹,往来售卖,从中盈利。” 窦平心跳如擂鼓,“这么多钱财……这……不行……。” 陈娆见窦平不肯收下,一时也有些心急,“我待你如亲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不能托付于你,我又能托付与谁呢?” 窦平听到此处心里震动,眼里有些晶莹,“阿姐……阿姐救我性命,与我有再造之恩,窦平,定然不负阿姐嘱托!” 窦平心里下定决心,收下那匣子珠宝,可是心里却没底,遂问道,“可是窦平力薄,我怕力不从心……” “我知道在这乱世谋生艰难,这些钱财更可能招致祸患,此事交与你一人,你心里忧心也是正常,在行事前你去找一个人,他是阿姐故友。.ww. ▲” “谁?” 陈娆心里一笑,“北郊邙山崔先生的客人,伍炀。待我修书一封,你前去寻他,或许可以助你。” 于是陈娆便当即挥笔写了一封书信交于窦平。陈娆自从告别裴绍后就在思量此事,方今天下将乱,要想于乱世中生存必然要先有钱财。虽然梁冀赐她珍玩宝物,可是她却不能明目张胆的利用这些东西敛财,所以才将此事托付给窦平。 她思量许久,在这乱世中最能敛财的无非就是粮食和马匹了。战争一旦开始,粮价必然上涨,马匹必然金贵,若是在这上面花些心思,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货。 虽然此时陈娆只是动了动心思,想要敛财致富,自保求生,却没想到这小小灵光却在日后派上了巨大的用场。她没有想到的是,战乱四起的年代,有粮就有兵。 伍炀虽然厌倦官场,但是从那天他和裴绍的对话能看出来,他仍旧牵挂着世事。行商一事自由不受拘束,恰逢伍炀在官场不能得志,有离洛阳之心,说不定他会答应陈娆的请求。 ? 窦平这孩子她也留心很久,性子倔强坚毅对她也很真诚。陈娆相信他值得她信赖,假以时日这孩子也能有所作为。 且不说窦平即刻便带着东西去了北郊邙山,陈娆在窦平离开后几日,也梳妆沐浴打算进宫。 当日梁冀是准许她进宫看望皇上的,他也赐她进宫的令牌。既然想见太后,说不定可以从这小皇帝身上入手。 马车慢悠悠的进了宫,陈娆再一次来到了宣室殿。上一次来到宣室殿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再来心态却大不一样了。 这一次迎她入宫的仍旧是阿三,只是这一次阿三却面有为难,阻扰陈娆进入宣室殿。 陈娆心里疑惑,立于宣室殿门口质问,“今日为何不能进宣室殿?” 阿三面有豫色,吞吞吐吐:“今日皇上……皇上正在用心读书……吩咐了不能打扰……” 话还没说完阿三便“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 陈娆向院墙上一看,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手持金弓倚在院墙上,看到陈娆目露欣喜叫道,“阿姐!你是来给我讲故事的么?” 陈娆捡起地上砸中阿三的金丸,大咧咧的进入院中。一众宫人这才神色惊恐的将刘封从院墙上小心的接下来。 阿三捂着脑袋将刘封从梯子上面扶下来,一脸担忧,“皇上怎么又爬到院墙上去了?摔下来可怎么是好啊?国相吩咐了要你在书房好生读书的!” 说着悄悄做了个手势,一众人点点头将那梯子搬走了。刘封见此甩开阿三的手,跑到陈娆身后牵着她的衣角瞪着阿三。 阿三无奈的看着陈娆,一脸歉意。陈娆安慰道,“既然如此,我将皇上带回书房吧。” 阿三也只好点点头,继续在殿门守着。刘封悄悄牵了牵她的衣袖,“阿姐这次要陪我玩。” 陈娆本就是想讨好皇上,也便欣然低下头,问道,“你要怎么玩儿呢?” 刘封看了看四周无人,悄悄俯在她耳边说道,“你想不想看话本子上面演的东西?” 陈娆疑惑道,“什么话本子?” 刘封扬了扬头,一脸神秘,“阿姐跟我来便是。” 陈娆宠溺的笑笑。虽然她大不了刘封几岁,与刘封也只有一面之缘,这刘封对她却好像有几分亲近之意,她面对刘封时也多了几分心软宠溺。 她静静的看着刘封一脸兴味,心里却在想,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位高权重的女人的孩子。 刘封牵着陈娆来到一处墙角,示意她随她一起蹲下。陈娆刚想出声,刘封将手放在唇上轻嘘一声,便满脸兴致的悄悄沿着窗沿前进。 看着刘封这举动,陈娆越不解,这不是在他的寝殿么?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像是做贼一样? 正疑惑间陈娆却听到房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轻呻慢吟,撩人心魄。 女人? 陈娆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如擂鼓,刚刚攀上窗沿便听到房间里突然一声喑哑的低哼。 她嗖的捂住嘴压住惊呼。 这什么情况?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天子的寝殿中?这是在…… 她突然看向刘封,他悄悄攀在窗沿上一脸兴致的盯着屋内,看这样子竟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情了。这天子寝殿中的女人,要么是他的侍婢,要么是他的后妃,此刻却和另一个男人行苟且之事,他竟然还能如此兴味的在一旁看着? 房中的声音越暧昧不堪,陈娆抬头看了一眼,蓦地惊住。 榻上女人玉、体横陈,艳光照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戚姬! 第四十五章 撞破奸情 陈娆心下震惊,窗子侧对着王榻,在这个角度恰好能将屋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 戚姬衣衫半褪面色潮、红,只一味沉浸在屋里的暧昧春意中,并没有现他们。榻上男人竟然穿着甲衣,背对着窗户,看的并不真切,只见得他动作越来越猛烈,偶尔的一两声低哼让窗外的人羞红了脸颊。 陈娆蓦地将刘封拉到窗前低下头,“这是怎么回事?戚姬不是你的妃子么?” 刘封一脸疑惑,似乎并不明白陈娆的意思,只是好奇的看着她问,“他们是不是在打架?每次他来我殿中都找戚姐姐打架,还让阿三把我赶到书房去。” 说到此处又仰起头一脸得意,“阿三才看不住我呢,每次我都从书房里溜出来!” 陈娆脸色煞白,“屋里那人是谁?” 刘封笑道,“是相国大人啊。” 是了是了,还有谁会如此胆大妄为,除了那个权倾朝野的梁冀还会有谁?只是没想到他欺压朝臣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淫、乱宫室,何曾将皇家放在眼里? 难怪太后越忌惮他,欲处之而后快了。 屋里的声音越的激烈,陈娆拉着刘封就要离开。刘封还想再看,陈娆一瞪便也乖乖随陈娆去了。 将刘封拉到书房里,她才一脸郑重的说,“以后相国若是再来,你就乖乖听话,就在书房看书,不要去那儿瞧了。▲ ?” “为什么,他们打架我不能看么?” 陈娆一阵无语,半响才道,“他们若是现你在那里偷看,相国会把你也扔到榻上打你,你怕不怕?” 刘封缩了缩脖子,“我不看了,我怕。” 陈娆心里叹了口气,刘封却天真的看着她,“那我可以告诉母后么?” 陈娆一惊,“不可!” “为何?” 若是你母后知道了,戚姬还有活路么? 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陈娆脸一板,“若是你告诉你母后,阿姐以后都不来宫里找你玩儿了。你也听不到宫外说书先生的故事了。” 刘封听到此处果然放下姿态摇了摇她的袖子,“好好好,我只告诉阿姐,谁也不说。” 刘封一脸希冀的看着她,让她心里有几分疑惑,叹了口气让他坐下,说道,“乖,阿姐给你讲故事。” 刘封连连点头,陈娆想了想,就给他讲了一个当年高祖斩白蛇起义的故事。 刘封听得入迷,时不时的还会问点头。? ? “话说汉高祖刘邦做沛县亭长的时候,为县里押送一批农民去骊山修陵。途中大部分人都逃走了。高祖自己度量,即使到了骊山也会被按罪被杀,于是干脆就把剩下的所有农民都放了。但是有十多个农民愿意跟随高祖的,在丰西泽中,一个探路的农民回来说:‘前面有一条大蛇挡路。’众人都怕那大蛇,说是要离开,唯独高祖说,大丈夫独步天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挥刀就将那白蛇斩成两段。” “走了几里地,高祖醉得倒下睡着了。队伍中走在后面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看见一个老太太在路边连夜放声啼哭。问她为什么这样伤心,她说:‘我儿子被人杀了,所以痛哭’。问她儿子为什么被杀,说:‘我儿子是白帝子,变成蛇横在路上,现在被赤帝子杀了,所以我很伤心。’” 刘封目露惊讶,“高祖真的是赤帝的儿子么?” 陈娆一笑,“你觉得呢?” 刘封摇摇头,“不知道。然后呢,然后生了什么。” “后来跟随他的人越来越敬畏他,这件事渐渐被世人所知,也都认为他是赤帝的儿子,跟着他建立了汉朝。” 刘封摇摇头,哼了一声,“高祖真会骗人,杀了条蛇就骗了这么多人死心跟随。” 陈娆讶然道,“你也觉得高祖是骗人的?” 刘封仰起头,得意洋洋的看着陈娆,“管他是不是骗人的,反正大家都信了,那就够了。” 陈娆看着眼前的天子,突然觉得奇怪。按理平常家里十四多岁的男子都可以独当一面了,为何这刘封却是心智不全的感觉?全然不解男女之事? 离开的时候刘封还牵着陈娆的袖子,一定要她早日来宫中陪他玩,陈娆也轻抚他的头应下。 刘封虽然贵为皇帝,可是宫中众人将他放在眼里的很少。梁冀如此势大,众人都要顾忌几分,能真心对刘封的就更少了。 走出宣室殿,陈娆唤过阿三,悄悄问他,“皇上没有在后妃处留过宿么?” 阿三弯着身子瞧了瞧四周,掩唇悄悄说道,“自从阎国舅谋反,阎贵妃受到牵连被杀后,皇上大病一场,醒来许多事情都忘了,也全然不解男女之情,整日里只知玩闹,太医说这是烧坏脑子了。” 陈娆惊呼一声,“此事当真?” “那还有假?如今就像个傻子一样整日只知道玩耍。” 烧坏脑子?想起刚刚那个仰着头得意洋洋向她炫耀的清秀少年,她有些疑惑。 不像啊。 刚想到此处,阿三蓦然回头脸色一变,躬身一拜,“相国大人……” 陈娆转头,却见梁冀正从宣室殿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道梁冀之前在宣室殿看到她没有。 陈娆也随着阿三躬身一礼,梁冀扶起她,淡淡问道,“阿娆今日见过皇上了?” 阿三在一旁有些害怕,忙道,“阿娆姑娘有相国亲赐的令牌,奴婢不好阻拦……” “罢了,阿娆现在要去何处?” 陈娆垂头,恭敬答道,“正准备回府呢。” 梁冀点点头,“既如此,随我一道吧,阿三备车。” “诺。” 陈娆本以为和梁冀同乘一车也无大碍,谁料那小宦官竟然命人驶出天子御驾! 六匹马拉着的马车金镶玉裹,雕龙绘凤,陈娆虽然没有见过天子的銮驾,可是能用六匹马拉着的金饰马车除了天子御驾,恐怕世间无人敢效仿。 梁冀极为娴熟的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上了马车,又转过身向她递过一只手。 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看着陈娆却是目光温和。陈娆静静的看着那只手,终于还是递上自己的手,任他将她拉上马车。 和普通马车不同,它极其宽大,且四面金纱垂落,里面的人能非常清楚的看到外面,外面的人也能隐约看的到车内的情形。 陈娆被梁冀用力一拉,转眼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想起方才他在宣室殿做的事,想起他身下的那个绝色美人,心里一阵惧意,只想快些离开。 第四十六章 太后召见 正想挣扎着离开,梁冀的手却一紧,更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在她项边吸了口气。◆● ▼ 马车在洛阳皇城中缓缓行驶,往来宫人很远便恭敬的跪下行大礼。金纱轻扬,马车内异香暗浮,梁冀抱着她叹了口气。 “见到你总让人心情舒畅几分。” 陈娆只垂头,并不答话,梁冀见此抬起她的下巴,“搬进相国府吧。” 陈娆心里一惊,转念一想脸上已是一片哀戚之色,“相国大人要阿娆以何身份搬入相国府呢?” 梁冀想了想,手指在她细腻的脸上流连,“我纳你为贵妾,必然会好好待你。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陈娆不语,转过头去不看他。梁冀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头转过来,却见她眼角垂泪。 梁冀微微蹙眉,“你不愿?” 陈娆双目晶莹的摇头,“不是不愿,只是阿娆伤心。” “为何伤心?” 她却已经是低下头轻声涰道,“我父虽然死前没落,陈家却也是显赫过的。阿翁从小便教我,宁可嫁于庶人为妻,也不可奔入贵人家为妾。阿娆一直将阿翁的遗言放在心上,如今却要辜负他老人家,想想黄泉之下的父亲,阿娆心里惭愧……” 梁冀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却只是默默的不曾说话。?.ww. ? 陈娆轻轻抬头,目光真诚的看着梁冀,“相国看重阿娆,阿娆愿引为知己,为相国排忧解难。” 见陈娆如此,梁冀勾起嘴角一笑,“那我就等着,阿娆早晚有一日会改变心意。” 梁冀将陈娆送到她的住处,天子鸾车驶入宫外,所到之处皆俯行礼,马车外乌泱泱的跪倒一片。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从銮驾上下来的却是一女子,众人大惊却不敢出声。 陈娆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下了马车,见到众人跪拜也是一惊,掩下心中震动,转身向梁冀一礼,便也目送那銮驾离开了。 马车离开,人群才轰然鼎沸。大家谈论的,无非就是陈娆罢了。 陈娆心下叹气,不愿多做停留即刻便入府了。陈娆想要韬光养晦暂必锋芒,让世人对她的好奇慢慢衰减下去。可是梁冀却并不让她如愿。珍宝器物,稀奇饰,异域贡品一件又一件的送到她的府上,恩赐之盛,直接将她捧到了风口浪尖上。 陈娆虽然仍旧偶尔被召去相国府,无非也就是近身宽慰几句,在他为朝政盛怒时安抚几句。神奇的是,梁冀每每盛怒,气急攻心,陈娆前来安抚总是能让他宽心。 以往梁冀盛怒必见血光,如今盛怒,却是必见陈娆了。.ww. ■ 众人对陈娆越恭敬,梁冀的赏赐也是一日一日的送到她的府上。她却只是悄悄的将那些东西暗自带给了尚在洛阳的窦平。 眼见着日子过去,函谷关尚未传来消息,东面的青州却已有了异动。去年盖勋叛出青州,一直在青州屯粮练兵,休养生息,并无动作,如今大部分西凉军西去函谷关伐左宣,洛阳守备空虚,东面的盖勋已经率兵准备攻打洛阳了。 陈娆时常去相国殿中,见他常常与人商议此事,并不避讳陈娆,陈娆便也对如今的情形知晓了几分。盖勋渐近,梁冀亲自领兵出洛阳与盖勋相持。趁着梁冀不在洛阳,陈娆也经常与窦平联系。 如今窦平在伍炀的帮助下已经在洛阳渐渐扎根,请人在西市开了一家粮店,他自己退居幕后,联系北方的商人商议贩马。 一切都慢慢步入正轨。那日夜深,陈娆正准备更衣入睡时,一个面生的宦官突然来到她门口说是宫里有太后旨意,宣陈娆入宫一叙。 接到这旨意时,陈娆却怔住了。不是因为顾言的预言实现,而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个与她父亲有纠葛的女人要见她,她该如何面对? 陈娆垂头,看着那宦官,“常侍稍后,容娆更衣。” 那段常侍面带笑意,“这是自然,车驾就在门外,奴婢在此恭候。” 陈娆点头进了屋内,换了一件素色敞袖襦裙,腰间系一根绛绿色丝绦,更显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唤过婢子为她梳妆,平日里简单束着的头也被那婢子挽了一个秀丽的髻。 陈娆在一片烛光中看着眼前铜镜里的美人,心里竟然有几分忐忑。 想了想还是取出妆奁中的那枚银链串珠耳环。那银链上吊着的珠子在夜色下隐隐散出淡蓝色的幽光,越显得温润脱俗,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枚耳环,只有一只,是陈嵩交给她的,母亲的遗物。 此刻陈娆心里忐忑,缓缓将那耳链扣上自己的左耳,珠子随着银链垂至锁骨。铜镜中的美人面容姣好,娉婷秀雅,她看着却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那个女人,雍容华贵,气势逼人,和自己怕是没什么想象的吧。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轻呼一口气,悠悠起身出门,登上准备好的马车,随着段常侍进了宫。 太后所居的寿安殿同宣室殿一样的恢弘大气,可惜陈娆今日却没了心思研究,她满脑子都在想面对太后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否与她开诚布公,如何得到太后的支持。 寿安殿同往常一样,该歇息的歇息,该熄灯的熄灯,唯独后殿的一处角落亮着灯。 陈娆在段常侍的带领下来到那处院落,院外一众宦官把守,院里侍女林立,分明普通的院子却处处都是不普通。 段圭将她领到门前便躬身退去,陈娆看了看周围的人,也轻轻推开房门。 屋中灯火通明,正厅中的小榻上侧躺着一个贵妇。她轻阖双眼,身边两个清秀的小宦官分别两边,替她捶肩捏腿。 她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妆容华贵大气,身披金色凤纹暗裘,侧躺在软榻上还未睁眼便令人感到一股摄人之气。 听到陈娆开门的声音,她一双凤眼缓缓睁开,眼中沉静的打量着来人。 “民女陈娆,拜见太后。” 陈娆依礼,远远的跪在殿中并不上前。虽然只是寻常行礼,陈娆低头间却是不卑不亢,温婉静雅。 陈娆被那双眼睛盯着,不知为何,见到她之前心里的忐忑和惧意都没有了,反而心里一片温暖。 太后何氏在两名小宦官的搀扶下起身,又挥手摒退他们,转眼看着跪在远处向她行礼的陈娆。陈娆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可是却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另她突然陷入了沉思。 屋内一片安静,太后并没有说话,陈娆俯在地上渐渐有些惊讶,轻轻抬头看向榻上那人,却见她一双凤眼打量着她,眼中并无焦距,似乎是在走神。 “太后?” 第四十七章 太后谋略 太后这才收回思绪,轻轻抬手,“起来吧,坐。◆.ww. ?” 陈娆回礼后在一旁坐下,垂着头,试探着说道,“太后深夜召见民女,不知所为何事?” 何氏把玩着手指上的金饰,细细的打量着陈娆,良久才说道,“阿娆的确娉婷动人,令得当朝相国都千金一掷,只为博美人一笑。” 太后召见,果然是为了梁冀的事情么? 陈娆心里想着,面上不露生色,垂头道,“民女蒲柳之姿,不敢高攀相国,还望太后明察。” “哦?不敢高攀?哀家正想着阿娆容色无双,正准备将阿娆许配给梁冀呢,不知阿娆意下如何?” 太后懒懒的靠着软垫,手指摩挲着杯沿,凤眼轻敛,看不清眼中神色。 陈娆却是苦笑,只得俯跪在地,“太后恕罪,阿娆不能答应。” “哦?相国权势滔天,一表人才,你如何不应?” 陈娆垂着头,虽然是跪着,却是吐字清晰,掷地有声,“当朝相国独霸朝政,欺辱皇室,排挤良臣,又纵容手下卖官鬻爵,杀害百姓,陈娆怎可奉此人为夫?阿娆身为汉人,自当效忠朝廷,望太后明察!” 何氏手指一顿,直起身子郑重的看着屋中的人,突然神色一变,“你上前来。『≤,” 陈娆应诺起身,从容的走到太后身边跪下,却听何氏颤声道,“到我身边来。” 这语中不复镇定,陈娆一愣,抬头却见太后正神色哀戚的看着她。她心里一动,坐到太后的身边。 何氏抬手,轻轻拿起她锁骨上的那枚珠子,幽幽问道,“你姓陈……是哪个陈家?” 陈娆顿了顿,还是敛眉说道,“汝南陈家,父亲陈贤。” “不!”何氏急急打断,放下那枚珠子,猛然抬头,看着陈娆的眼神越复杂。 陈娆不语,屋中也只有她们二人,两人一时无话,房中一片寂静。 何氏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直起身体,恢复镇定,“也罢,既然你不想嫁于梁冀,那便依你。你来洛阳,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今过得可好?” “多谢太后关心,阿娆很好,只是有一事不解,还望太后告知。” “你说。” “梁冀在朝多日,天下士人百姓对他多有不满,不知太后将如何应对。” 何氏没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心思,只是见她在洛阳城中尽出风头,将那梁冀迷得神魂颠倒,竟然让她乘上天子御驾,本是想召她入宫试探一下她的想法,看看能不能为她所用,却不料这素未谋面的陈娆竟然是她…… 一切便可以说的通了,陈娆为复仇而来,她也想除去朝中大患,两人目的一致,也是不谋而合。.ww. ? 何氏叹了口气,“当初提拔梁冀,本是为了大汉朝廷着想。当年宦官当政,朝廷疲敝,宫里董太后当政,宠幸宦官,是梁冀来到洛阳清楚宦官势力,扶封儿上位。时隔几年,他越势大,也越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于公于私,梁冀都不该再继续专权了。” 陈娆点头,“不知太后有何对策?” “如今西边有长安令左宣集结天下诸侯欲攻洛阳,东面有盖勋青州军伺机而动,只要他们谁能带兵进入洛阳,我便可以任命他们为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剿灭梁冀。” “左宣和盖勋都是太后的人?” 何氏有些疲累,揉了揉额头,“算是吧,今日他们尚且听我调遣,算是我的人吧。洛阳外有他们牵制梁冀,在这洛阳城内我们也要有所动作。只要梁冀一死,西凉兵马群龙无,自然溃败四散,王军便可进入洛阳。” 陈娆点头,果然何氏对她低声道,“可是刺杀梁冀一事,不宜操之过急,务必一击必中,阿娆可愿助我?” 陈娆大喜,连忙躬身一礼,“陈娆万死不辞!” “好,你且继续留在梁冀身边,有什么事情,段圭会去找你,且候时机。” 陈娆点头。悬着的心逐渐放下,心里感叹顾言真是料事如神。太后果然召见她并且有意出去梁冀,她一人自然不能成事,如今有了太后这座靠山,心里多少也有底了。 何氏又拉着她问了许多事,陈娆也都一一答了,不方便的也都敷衍过去,绝口不提左将军陈嵩之事,只当自己是陈贤的女儿。 夜渐深了,何氏才命段圭将她送回陈府,陈娆也告礼退下。 陈娆从容起身退下,何氏看着陈娆离去的背影,眼神突然变的哀戚起来,竟然捂住自己的双眼靠在榻上呆。 段圭送走陈娆回来后见太后靠在榻上一脸疲惫关切问道,“太后有何心事?” 何氏并不睁眼,只是懒懒回道,“想起一位故人……” 段圭也是个心思玲珑的,跟着何氏这么多年,能成为何氏心腹自然有几分眼力,当即摒退众人,为何氏揉了揉额头。 可是今日何氏竟然挥手,疲惫道,“你也下去吧。” 段圭神色诧异一瞬后也恭顺的道了声诺,便也退下了。 这一夜,寿安殿后殿中的烛火一夜未熄,太后一夜不眠。 可惜陈娆并不知道这些,她被悄悄送回陈府才现,府中诸人竟然不知她今晚竟然出了府。暗叹太后也是个有几分手段的人,回到房中取下自己耳朵上的珠子,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看来事情并不似她想的那样。太后虽然看见这珠子诧异,却并不惊讶也不欣喜,绝口不提陈嵩之事。可能她只是见这珠子不似凡物,心里多了几分好奇,并不知道这是她母亲留给陈嵩的遗物。 那方绣帕上的“妠”字,可能真的另有其人…… 太后那日召见过陈娆后,几日没有后续,如今梁冀也不在洛阳城中,陈娆难得清闲,时常到西市闲逛,与窦平商议贩粮之事。只是她隐约觉得洛阳城可能会有一场大战,便想吩咐窦平将洛阳的生意扩展到别的地方去。 窦平与生意上的事情还是很生疏,但是好在他聪慧好学,又有名士伍炀的相助,不多时洛阳的生意便步入正轨,已经不需要她操心了。 可是窦平毕竟年幼,阅历不足,她便一直未提此事。正在西市逛着,却在一旧书摊上遇到了熟人,那纶巾男子唇上两簇小胡须长的端正硬气,不正是多日不见的伍炀? 陈娆大喜,上前一拜,“并州名士伍朋逸,多日不见,可有叨念故人?” 伍炀拿着书卷,向陈娆看去,见了陈娆也是大喜,“阿娆姑娘!” 第四十八章 行商一事 陈娆嫣然一笑,“多日不见,不知故人是否赏光,随阿娆喝一杯热茶?” 伍炀面目和善,手握书简一礼,“故人相邀,朋逸何敢不从,请。? ?” 陈娆当即便和伍炀来到那家常去的茶楼,一楼仍旧是说书人的精彩故事,二楼环境清幽,无人相扰。 伍炀也不拘礼,随意坐下,捋了捋自己的短须,笑道,“如今阿娆名动洛阳,手下粮店生意也越来越好,想来也是不吝啬这几杯茶钱,今日我可是要喝这洛阳城中最好的茶。” 陈娆欣然一笑,“莫说是几杯茶,先生对娆的恩德,万金相报也不为过。” 伍炀听此果然佯怒,“我伍朋逸若是在乎名利之人,当初就该将你送去官府,换那盖平的赏钱。” 说道最后,连他都忍不住笑了,“罢了,阿娆今日找我,必是有要事相商,就不玩笑了。说吧,阿娆可是有求于我?” 陈娆神秘的摇头,一脸狡黠,“今日阿娆是来报恩的。” 伍炀也挑眉,凑近脸低声道,“我对你有何恩?” “当年京兆尹仗义相救,如今又亲自指点窦平,若无先生,阿娆岂会有今日?” 伍炀不在乎的扬扬手,正碰上茶已煮好,举杯说道,“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谈何大恩?” 陈娆心知伍炀心结,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当年先生弃官归隐,是为何?” 伍炀喝茶的手一顿,将那盏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才道,“官场黑暗,我不愿同流合污,媚上欺下。? ?” “先生志向为何?” “平乱天下,中兴朝廷。” “如今有何作为?” “……碌碌无为。” 陈娆见伍炀越沉默,才轻声说道,“阿娆曾听闻春秋之时,有一贤臣,曾辅佐越王勾践吞灭吴国,成为天下霸主。先生一生夙愿,是否是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伍炀眼中叹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建功立业辅助明主,朋逸自然向往。可惜乱世之间,明主难求,要想得偿所愿何其困难。阿娆说的可是陶公范蠡?” “正是,勾践吞灭吴国成就霸业后,范蠡弃官归隐改名换姓,垦荒耕作之余,兼营副业经商,积累了世人难以相象的财富。居官至于卿相,治家能制千金,久受尊名。▲.ww. ?先生如今在官场上不能得意,何不将眼光放宽,尝试另一条路呢?当年范蠡敛财上万,他的贤明能干被齐人赏识,齐王将他请进国都临淄,拜为相国。先生既然一时不能得志,何不效仿范蠡,以求自重?” 听到此话,伍炀一阵沉思,“阿娆是想让我效仿范蠡行商,以待时机?” 陈娆点头,“正是。” 伍炀笑意盈盈的抬头打量陈娆,手中茶杯在他手中摇晃。他侧身胡坐,一只腿伸展着,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笑道,“看来阿娆是想找个人来帮你料理这洛阳的产业了。” 陈娆被道破也不赧然,也笑盈盈的看着伍炀,“窦平一直说先生才敢非凡,如此闲置浪费岂不可惜。况且对与先生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是么?” 伍炀眼中赞叹,“早知你这小姑娘非池中物,没想到这么早就已经锋芒初露了。” “在先生面前,阿娆一直开诚布公罢了。” 伍炀看着陈娆,沉默一阵,,面色深思。良久缓缓点头,“罢了,我且应下你。对于此事你有何打算?” 陈娆一阵欣喜,拱手一拜,“多谢先生!” 她心里雀跃,向伍炀说出了她的打算,“阿娆想着眼下天下将乱,人不可无粮,军不可无马,便想着在粮食和马匹多花些心思,一旦战乱,粮价上涨,粮商便可获利。这洛阳的粮食产业在窦平和先生指导下已经初具规模,只是洛阳恐有战乱,梁冀下属多盘剥富贾商人,此地不宜长久展。我想请先生带着窦平,将这生意做到并州,青州,徐州,豫州甚至南方的扬州荆州各州。北方战乱四起,商事也动荡,可是江南荆州等地却是繁荣富庶,鱼米之乡。如果能在那里扎下根基,日后战乱我等也有容身之所。” 伍炀沉思半响点了点头,又提出了许多的具体细节。陈娆也都一一与他商讨。 一番交谈下来,伍炀大为震惊。虽然陈娆只是提出了她的想法,可是很多东西都是当时的人们没有想到的。陈娆能观大略,却在一些具体细节上有些词穷,可是伍炀却是心思严谨,能干有才,谋划出具体方案又正是他所擅长。两人一番交谈,取长补短,各有收获。 言罢伍炀捋着自己的胡须叹道:“女郎且不可自扰,假以时日,必有作为。” 陈娆只是自嘲一笑,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谈何作为? 过了几日,窦平将洛阳的产业打理好,交给了一个掌柜管理后,伍炀便带着窦平离开洛阳。临走了窦平还牵着陈娆的裙摆,多有不舍。 “阿姐……此番离开洛阳,何时能够再见?” 陈娆安抚道,“等洛阳之事尘埃落定,阿姐便去寻你们。” 伍炀驾着马车缓缓上前,倚在车辕上含笑打量着窦平:“窦小子,若是你不能在南方扎下根基,你阿姐日后在乱世中可就没了依靠。怕是洛阳之事落定了也不会来寻你小子。快上车,我们还要赶路呢。” 窦平眼中神色越坚定,抬头郑重的看着陈娆:“窦平定然不会辜负阿姐的期望。” 陈娆一笑,道了声好,便目送窦平爬上了马车。 车辕上伍炀布衣纶巾,陈娆双手一揖,看着伍炀,“先生,阿窦就拜托给你了。” 伍炀拿着缰绳点头,两人相望,心中之意已经各自明了,“女郎安心,伍炀也不会辜负女郎的嘱托,只望女郎也莫要辜负在下的期望。” 陈娆点点头,“先生放心。娆必竭尽所能。” “女郎尽力便可,无论事成与否,女郎都要记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命数如此,也不可强求。” 陈娆知道伍炀的意思,却并不赞同。若是万事皆赖天命,人又有何作为? “先生保重。” 窦平从窗户里伸出头眼睛红彤彤的看着她,伍炀扬鞭一哧,马车缓缓出,踏上未知的道路。 陈娆衣着单薄,站在原地,春风中目送马车远去。 第四十九章 长安之围 自从送走了伍炀和窦平,陈娆过得是越的清闲。?◆? ▲洛阳城中的故人都一个个离开了,陈娆平日里无事,要么就进宫同小皇帝讲故事,要么就纵马去西郊白马寺听昙谛讲经。 本来想着去寻顾言,可惜顾言在这洛阳城中也是神龙见不见尾。去驿馆找他时,他身边的小童要么说他是去深山中寻访故友了,要么说是去哪个野湖泛舟了,要么说他是与哪位名士下棋去了。一问归期,那童子却说归期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 陈娆见此便也不寻顾言,只是常常进宫同小皇帝玩耍。 时光流逝,转眼便是三月。西边函谷关的战事胶着几月至今仍没有消息,梁冀的大军东区抵御盖勋也没有音讯。陈娆现在几乎日日都去宣室殿,同刘封玩一会儿,刘封也越来越喜欢听陈娆讲故事。 这日正在书房讲到了东汉的党锢之祸,陈娆也不知刘封是不是听得懂,看他一脸兴味也只好继续讲下去。 党锢之祸是宦官一派和清流一派的党政产物。当年桓灵二帝宠幸宦官,宦官专权,官场腐朽政治黑暗。一些有见识有政治势力的士人贵族对宦官乱政大为不满,他们挺身而出激浊扬清,却被宦官以“党人”的罪名禁锢终身。党锢之祸先后两次,每一次都以宦官诛杀士大夫一党几尽而结束,当时著名的三君八俊,窦武,陈蕃等人皆死于党锢之争。 陈娆之所以会对那段历史异常了解,是因为阿翁对那段历史耿耿于怀不能忘记。 ★陈嵩的故友老师,皆深受党锢所害,身异处,每每讲起当年,他都万分悲凉。 陈藩与陈嵩同宗,德高望重,正直清廉,刚正不阿,是当时士大夫之。朝臣百姓对他也极为爱戴。晚年却和他的学生一起葬身宫门,被宦官杀害,尸身遭到践踏侮辱。他的宗族门生旧部也全都免职禁锢不得善终。 刘封听着陈娆讲起那段历史,也有些胆战心惊,竟然喃喃问道,“为何先帝要宠幸宦官?” 陈娆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无奈吧。在桓灵二帝之前,历任皇帝皆年幼早夭,大权旁落,宦官外戚轮番把持朝政,也许桓灵二帝是想借宦官之手夺权吧。” 刘封眼中竟然有了少见的迷茫,“阿姐,权利真的就那么可怕么?这么多人都死了,我害怕……” 刘封扑倒陈娆怀里,陈娆突然想起裴绍,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也叹了口气,“这权利至高无上,世人有了它,做事便毫无顾忌。之前落魄的,可以显贵,之前贫穷的,可以富有,之前受人欺凌的,也可以报仇。人人敬畏,人人惧怕,这权利让人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确,世人为了那权势,的确是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可是皇上,你知道因果轮回么?” 刘封摇了摇头,“不知道。 ?” “因果是佛家常说的,万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这权势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负舟,皇上知道秦朝的那个李斯么?” “知道,就是那个和宦官赵高密谋改了秦始皇遗召的丞相。” “他本是秦国位高权重的丞相,本可以受世人爱戴,却为了一己私心篡改遗召,杀害公子扶苏,种下了恶因,最后死于腰斩之刑。” 刘封一时沉默,突然说道,“如今的相国欺负我,欺负前朝官员,欺负百姓,他有恶果么?” 陈娆一惊,急急环顾四周,见书房只他二人,并无外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悄悄说道,“这殿中都是相国的耳目,皇上说话应该当心。” 见陈娆不回答,他突然又问,“前朝司空大人和阎国舅都是忠于大汉的忠臣,他们可有善因,可有善果?” 陈娆一愣,深深的看着刘封,刘封脸上却是和平时一样的天真,好像问出这些话只是无心之言。 陈娆突然喉头一哽,半响才轻声说道,“恶人自有天来收,他们死后会下地狱。结了善因,就算身死,死后也能入西方极乐世界。” “这些也都是佛祖说的?” 陈娆点点头,抚着刘封的手突然变的沉重。她突然现,有好多事情,她并不能看懂。 刘封倚在她的脚边,一时也不说话。半响才抬头说道,“阿姐和上次那个裴将军认识么?” 陈娆一愣,“裴绍?” 刘封点点头,突然起身从书桌上高高的书简中抽出一卷递给她。陈娆疑惑的接过打开,却见那书简上写的竟然是前线军情,所报的正是函谷关的情况! 左宣与郭厥交兵,二万大军围困裴绍两千人马,郭厥与左宣主力交战,竟然是无暇派遣军队解救裴绍! 陈娆大惊,“怎么会这样?” 陈娆突然想起临行前裴绍无奈的眼神,他说,此次无论谁胜,他都是凶多吉少…… 难道郭厥和宋翊有心要置裴绍与死地?不然为何拒不兵? 可是左宣为什么也非要置裴绍与死地呢?难道是有什么私怨? “这卷宗在我书案上搁置了好久,可是相国东征,也无人处理,今日见到阿姐突然想起来了。”说道这里还得意洋洋,似乎是做了什么好事,仰头笑道,“阿姐,下次进宫能不能给我带糖葫芦啊。” 陈娆忍住心里的慌乱,随意点头敷衍,“好好,下次再说。” 说完便放下书简匆匆离开,刘封追到殿门口,口里直呼,“阿姐!阿姐!” 陈娆却是提起裙角头也不回,“阿姐下次给你带糖葫芦!” 怎么办怎么办?出了这种事情,她该如何?她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可是她该怎么救他!如何救他! 跑到宣室殿门口,陈娆突然神色慌乱的顿住了。 是啊,她该如何救他?且不说她一介女流,唯一可以依仗的梁冀也不在洛阳,此时在洛阳举目无亲,她又可以去找谁?! 那书简传至洛阳已有多日,裴绍如今如何了?会不会已经晚了? 不会的……不会的……裴绍心性那么高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陈娆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疼痛,想起裴绍第一次在马上看到她的那个眼神,想起临行送她的凤尾弩箭,想起他的朗声大笑,想起他雪中难言的温柔。随身带着的那枚铜钱编绳突然间热的有些烫手,回神才现自己手里紧紧的握着新年里他送的那枚铜钱编绳。 她为何……如此慌乱? 第五十章 独身前往 三月正是万物复苏,春光大好的时候,陈娆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春日的暖阳懒懒的打在她身上,却无端的令她心里寒。 她怔怔的在宣室殿前站了半响,眼神一亮,猛然抬头。 也许有一个人她可以试着去找找! 离了宣室殿,陈娆匆匆赶往寿安殿。太后前几日去了濯龙园祈福祭祀,听说昨日方回,既然回来了,此刻必然是在寿安殿! 急急赶到寿安殿,一众宦官将她拦下,大声叱道,“大胆!你是何人!太后寝殿岂容乱闯!” 寿安殿并不比宣室殿,陈娆进不去,只得在殿门外大声喊道,“太后!民女有要事求见太后!太后!” “大胆狂徒!寿安殿岂是容你放肆的!”那宦官见此上前抬手,一个巴掌便要打过去,慌乱之间陈娆不好躲避,一个人急急出来大声制止道:“住手!” 陈娆心里一喜。段圭闻声前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娆,“姑娘,随奴婢进来。”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刚刚想要动手的宦官,没有说话便进殿了。 陈娆紧随其后,不敢再出声喧哗。段圭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俱是不赞同,“姑娘有何事派人悄悄找老奴便是,何必要闹到寿安殿搅扰太后午休?” 陈娆听到此处有些赧然,“事情紧急,是阿娆虑事不周。? ?” “唉。”段圭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陈娆,“太后正在殿中,你去吧。” 陈娆见此向段圭一礼,便匆匆进殿了。太后似乎是刚起身,面上仍有倦容,看见陈娆也是一笑,“阿娆近来可好?” 陈娆跪下行礼,“多谢太后挂念,阿娆一切安好,只是有一事要禀告太后。” 陈娆一心记挂裴绍,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太后见此也点头,“赐座。” “太后可知函谷关的战事?” 何氏看到陈娆本想叙叙家常,见她提起函谷关也是兴致缺缺,懒懒问道,“阿娆说的是哪一件事?” “裴将军被围崤山一事。今日阿娆无意间知晓此事,特地前来禀告太后,望太后能早做打算。” 何氏转了转手指上的指环,垂头不甚在意的说道,“此事哀家早已知晓。” 陈娆心里一惊,抬头看着太后,“既然太后知晓此事,为何不派兵增援?” “为了一个小小的裴绍增援?我救他,对我有何好处?他得罪了长安令左宣,又与梁冀手下的人不和,我何苦要为了一个裴绍同时得罪郭厥和左宣?此刻,我只关心谁能打赢这场仗,而不是关心裴绍是生是死。??.ww. ?” 太后仍旧是那幅雍容华贵,精致无双的妆容。华丽的衣服后摆曳了一地,端坐上位,看人都带了几分审时度势和冷漠。陈娆蓦地有些心寒,“裴将军是为汉朝做事的,他是汉朝重臣……” 何氏嗤笑,毫不在意,“不过是个小小的骠骑将军,我大汉难道还少不得他了?此时左宣和郭厥正胶着不下,东面梁冀和盖勋也没有消息,阿娆,在这个时候,谁管的了他一个小小的裴绍?” 陈娆安静的跪坐下方,沉默不语。 “阿娆,小不忍则乱大谋。” 回到府上,陈娆一直坐在镜前呆,脑海里一直是太后端坐上位,神色复杂告诫她的情形和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 心里越烦躁,镜中那人脸上也是一片焦躁和慌乱。也许对于太后而言,裴绍的确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可是对于她陈娆而言并不是可有可无! 她欠裴绍的恩情还没有报,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怎么能弃之不管? 陈娆轻轻抬头看着镜中人。她的眼神越坚毅,越清明。 无论如何,她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也要有所作为,就算只是带回他的尸骨,至少她也无愧与心。 她极力说服自己忽略心里的那些恐惧和疼痛,找出自己衣柜中的男装换上,拆下头上复杂的髻,青丝垂下,被她极其简单的束在身后。 镜中美人转眼便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抬头看着镜中男装的自己,陈娆一阵恍惚,那些兵荒马乱,历历在目,如今却是恍如昨日了。 日落之时,陈娆到马棚里牵出裴绍送她的那匹黑色骏马。她还记得裴绍给这马取名乌骓,因为它和楚王项羽身边的乌骓马一样,通体如黑缎一般放亮,唯有马蹄白的赛雪。异常神骏。 乌骓见到陈娆,打了个响鼻,柔顺的将头靠在她的手上。陈娆轻抚上马,猛一拉缰绳,乌骓便随她驶出陈府,奔向郊外。 一路奔驰出了雍门上了官道,踏着夕阳的余晖到了洛阳城郊,陈娆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顾言一身白衣坐与官道旁边的亭中,墨及腰,正在亭中悠然烹茶。马匹系在一旁,正垂头悠闲的吃草。 陈娆勒马上前,心中有事,本想闲聊几句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言抬手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风轻云淡,优雅从容。他看着陈娆,拱手致歉,“阿娆几次前去驿站找我都未能如面,此次凯之特意在此烹茶待客,权当赔罪。” 陈娆翻身下马,入得亭中坐下,叹息一声,“凯之此时出现在这里,可是有话要说?” 顾言但笑不语,只是抬手将一杯茶递给她,“这茶是我前些日子寻访旧友时故人赠我的,乃他亲手晾晒,阿娆尝尝如何?” 陈娆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入口皆是苦涩。涩意过去,留在口中的却是淡淡香意。 陈娆苦笑一声,“你的这位朋友,可真会苦中作乐。只是今日我心有牵挂,无心茶道,再好喝的茶也都只是一个味道。” “我知晓阿娆挂念裴将军,只是有一言,虽是不当讲,作为朋友却还是要提醒阿娆一句。” “凯之但说无妨。” “裴将军与阿娆不是一路人,阿娆也不欠裴绍恩情。希望阿娆能记住这句话。” 陈娆沉默半响,闭眼轻声说道,“我知道凯之的意思。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是无论我是否欠他恩情,此刻我只是想看到他,确保他安然无恙。我知道,我可能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的心告诉我,我要看到他,到他身边去。与恩情无关。如果今日我不顺我心意,我怕有朝一日我会后悔……” 第五十一章 崤山之战 顾言手一顿,垂下眼喝了口茶。●? ?他他放下茶盏抬头远眺,忽然叹了口气,“罢了,有些事情既然注定要经历,那我也不拦你。只是此去函谷关,路程虽然不远,却也是兵荒马乱,我与你同去吧。” 陈娆心里一动,有些感激,“凯之要与我同去?” “虽然做男装打扮,可是你毕竟只是个女子,怎可独身上路?如今世道这么乱,你就不怕豺狼猛虎,山匪盗寇?” “虽然知晓,但是想着我运气一向不差……” 将亭中的东西收拾完毕,顾言也上马,准备随着陈娆一同前往函谷关。 函谷关是洛阳至长安的要塞。中间的崤山至潼关段多在涧谷之中,深险如函,古称函谷。战国时秦孝公从魏国手中夺取崤函之地,在此设置函谷关。谷道窄处仅容一车通行,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之一。始建于春秋战国之中,也是东去洛阳,西达长安的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函谷关离洛阳城不远,纵马一日便至。郭厥与左宣的主力均在新安附近,裴绍却被围在了崤山。 崤山地处函谷关以南,是秦岭山脉的东支,地势险要,山中密林遍布,又多有野兽出没。等二人纵马奔驰一天一夜到达一处村落时,陈娆的体力已达极限。 当即顾言便主张在村中休息半日,也好打探情况。 ? 幸好一路有顾言相随,一应事物他也都处理得极好,谦谦君子,待人以礼,一对夫妇当即便相邀请他们在自己屋里休息一晚。 顾言欣然应下,照顾陈娆进屋。等她身子沾到床榻,也不计较是否硌人便昏睡过去。 一旁的妇人慈眉善目,眼中带笑,“公子待夫人真好。” 顾言一愣,竟然有些赧然,“在下还未娶亲。” 那妇人有些惊讶,呵呵一笑,“那是老妇眼拙了,公子莫要见怪。” 顾言给陈娆盖好被子,深深的打量她。她睡得极深,梦中仍旧蹙着眉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远千里,只为求个心安。 抬手抚平她的眉头,顾言这才起身出了屋子。 陈娆这晚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她老是梦到她在悬崖边看到裴绍。他一袭黑衣,朗声大笑,在陈娆欣然走近时掉下悬崖。 满头大汗的醒过来,她大叫一声“不要!” 猛然起身才现自己身处一户农家。顾言闻声掀开帘子,略有担忧的问道,“阿娆怎么了?” 陈娆掀开被子起身,坐于桌前,呼了口气才说道,“做噩梦了……” 顾言身着白衣,料子金贵,衣襟上也是针线织就的精美纹路。★ ■这几日赶路却也令他珠玉蒙尘,风尘仆仆。 他世家贵族出身,含着金汤匙长大,平日里都是被人伺候的,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说狼狈也不恰当。虽然身处与这样的荒郊野岭,少了服侍小童和衣食,他仍旧是淡泊从容,自然有种悠闲自在,那种气质,是陈娆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 顾言也在桌前坐下,却见陈娆牵着他的衣襟打量,“凯之,你待会儿将外衣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顾言身上的衣物自然俱是上乘,陈娆见着这衣物蒙尘心里也有几分不忍。顾言一愣,遂又欣然一笑,“不过一件外衣罢了。当下有事情比这身外之物重要。” 陈娆抬头,“何事?” 顾言顿了顿,似乎是在思量着措辞,然后才说道,“据说前几日裴将军粮草用尽,率军突围,军队混战之中裴军死伤无数。长安军全歼裴军后又放火烧山,那山火烧了三日,昨日方绝。” 陈娆眼前一暗,突然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还没来的及反应,眼中已是一片模糊。 她轻轻起身,掀开帘子出门,缓缓来到院中看着远处的山脉,喃喃自语,“我不相信……他那样的人,从小打仗,怎么会被人全歼了呢?” 顾言也跟在她身后出了院子,叹了口气。 “我怎么能够相信呢……” “各人有命,裴绍命不该绝,也许阿娆你不必如此忧心。” 陈娆一愣,猛然间拉住他的袖子,“你也觉得他命不该绝是不是!他那样城府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了?我要上山……” “我要上山去寻他……” 顾言叹了口气,“阿娆,此刻战乱刚过,且不说那山上地势如何,野兽如何,单是遇到了长安残兵或者山贼,你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陈娆眼中迷茫,“可是我不去寻他,我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想到他可能活着,我就欣喜若狂,想到他可能死了,我就悲恸欲绝。如果我什么也不做便觉得坐立不安。凯之,我相信我的运气,我不想顾虑那么多,此刻,我只想从我心意……” 顾言沉默半响,还是无奈道,“既然如此,总不能空手上山吧。我们总要准备些东西,现在天色还早,我们收拾收拾再去。” 陈娆眼睛有些泛红,回头对着顾言一笑,“凯之,谢谢你。” 顾言倒是欣然点头,“那我便接受你的谢意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告别老妇上了山。山中陡峭险峻,不能纵马,于是二人步行上山,直到午时才算是到了那山头。 一路走来,山火过后的树林一片焦黑,地上的被烧焦的尸体也越来越多,空气里一股铁腥混合着焦臭的味道,令人隐隐作呕,陈娆一路看的心惊胆颤。 长安军已经退去了,山林里四下无人。不知为何,陈娆只觉得鼻中的腥臭味越来越浓。 行至一处,顾言突然伸手蒙上她的眼睛,陈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顾言良久不答话,半响才悠悠叹息一声,说道,“无事。只是裴将军定然不在此处,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陈娆心里一慌,急急的拉下覆在眼上的手,低头一看,却是触目惊心,脑中还没有作何感想便扭头扶着一棵树吐了。 人!全都是人!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修罗地狱。 山头下的一处平地里被人挖了个足有一个宣室殿大小的巨坑,里面俱是死人。 他们堆积一处,最上一层已经被烧焦,远远望去和这地面颜色无差,以致于她一时也无察觉。 陈娆一手扶着那树,一手抚着自己的眼睛。 两千人…… 她终于明白。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第五十二章 荒山相救 陈娆胃里翻滚,扶在树边歇息许久才算缓过来。?▲.ww. ▲顾言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方巾,陈娆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前面不远处有火灶的痕迹,想来裴将军被围困之时便是在此处扎营。” 陈娆擦了擦嘴角,转头不再看那大坑,“此处地居高处,若是要突围,最好的路线便是沿着北面的缓坡,军队居高临下,才可势如破竹。” 顾言点了点头,“顺着那缓坡下去,说不定能寻到裴将军。” 两人顺着缓坡一路过去,却突然听到远处有一阵整齐的声音,顾言当即便拉着陈娆躲到一块巨石背后。 远处一队人马正拿着长戟上山,一路收捡附近的残余铁器。他们打扮不似寻常,身上透露出一种狠决的杀气。 其中一人在地上的尸体中扒出一些碎银放进自己的怀里,甩着绳子大声笑道,“大哥,今日收货不小啊。” 陈娆心惊,可能是这附近山头的哪支匪寇! 顾言随着陈娆这一路过来,满身风尘,却仍旧掩不了他一身的贵气。他面露无奈,看着陈娆,“可能阿娆的运气好,在下的运气却不好啊。” 眼见着那队人马向她们藏身的地方走过来,陈娆心里也有愧疚。∮,她紧紧拽着顾言的袖子,目光坚定,“我前去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 “不。”顾言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前去引开他们,你在他们走后就顺着那条路下去继续找裴将军。” 陈娆蓦的拉住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可是……” 顾言宽慰一笑,“我有办法脱身。” 顾言说的笃定,陈娆也稍稍放了心,“那我下山后就在新安城的驿站等你。你一定要前来!” 顾言点头,松开陈娆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从巨石后面悠然踱步而出。 他状似不经意的遇到那群山匪,又极有礼的向那领头之人一揖。陈娆躲在巨石后悄悄看着,他们离得较远,她只见顾言在和那领头之人说些什么,两人交谈她也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什么“刘家”。 上前几个人跟着顾言,那领手一扬,真的也不再往这边查看,也不再逗留,就带着顾言下山离开了。 陈娆一惊,急忙探出脑袋,顾言却侧身向她这边不经意的望过来。陈娆惊醒连忙又躲回巨石背后。一伙山贼和顾言一起离开了,陈娆背靠巨石,心里一阵疲累。 她慢慢的走出来,捡起地上一支破旧的兵器,权当拐杖撑着继续沿着坡地前进。 ? 此刻,她只能相信顾言,他有办法脱身。 在那山头上逗留了许久,眼见着太阳都快下山了她还是没有在那山头上找到活人。她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大坑,眼里突然模糊起来。 裴绍……他不会也在其中的…… 间或几只黑色巨鸟在空中盘旋着落到这片土地上,雕啄尸体。战乱后的鲜血和破碎的旌旗胡乱的被掩埋在一堆焦黑的泥土里。 她终于走到了这缓坡的尽头。 这里明显经历过一场大战,旌旗四散,四周有尸体被拖动的痕迹。她颤抖着从焦黑的土地里扯出一块旌旗的碎片,上面的“裴”字已经被鲜血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陈娆静静的握着,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到那片碎布上面。 她踉跄着连奔带爬的来到尽头的悬崖边,下面一片朦胧,看不真切。 陈娆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压抑不住的越流越多。她忍不住趴在崖边,仰头痛呼:“裴绍!” 地上的黑鸟扑腾着翅膀飞上天际,痛苦的呼喊在这片山谷间往来回响,却终究是无人相应。 陈娆瘫在地上,抱膝沉默。脑海中全是裴绍的脸。笑着的,挑眉的,戏弄的,面无表情的,温柔的……此刻竟然才觉,在她心里,那个人竟然如此重要。难道只是因为有恩么? “阿娆……” 沉默中的陈娆陡然一惊,猛然抬头,眼中疼痛俱化作一片狠厉,“是谁?” “……” 陈娆起身。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紧紧的握着手中血迹斑斑的长戟,环顾四周,“你是何人?是人是鬼!” 陈娆周围并没有人影,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山风阵阵,半个山谷都显得阴测测的。想起今日见过的死人场景,陈娆背后一阵凉。 “莫要装神弄鬼……你且出来说话!” 一时山谷中只有风声,在陈娆都疑心刚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的时候,不远处却又传来了一声轻笑。 陈娆一愣。这笑声十分耳熟,她环顾四周,有几分疑惑的试探的问道,“裴绍?” “是。” 那一刻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语,陈娆惊的半响说不出话,良久才轻声问:“你在哪儿?” 陈娆问得极轻,似乎是怕太大声会把人吓跑了一样。却没想到刚刚的声音竟然是从山崖下方传来的:“我在你下面。” 陈娆连忙又蹲下身子半趴在悬崖边上,却见在离她下方不远出竟然露出了一块衣襟。她一滞,万万没有想到,这山崖下方竟然还有一处山洞,裴绍竟然没死! 那一刻欣喜若狂,喜极而泣,“你……你竟然没死……” 山崖下裴绍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仍旧是轻笑打趣,“你好像很希望我摔死?” 陈娆抛下长戟抹了抹眼泪,哼了一声,“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老天爷不会那么早把你收走。你且等着,我找东西拉你上来。” 裴绍没有说话,陈娆很快的在附近找了些没来得及被人扒走的死人衣服撕成布条打了结,做成一根长长的绳子。她将绳子一头系与大树上,另一头抛下去,朝下面喊道,“你快拉着绳子上来!” 下面良久没有回应。陈娆心里一慌,朝下面喊了几声,“裴绍?裴绍?” 无人应声。陈娆一惊,背起自己的包袱,吸了口气拉着绳子就往悬崖下爬。 悬崖陡峭,深不见底。陈娆仰着头不敢往下看,只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软。这洞穴离崖上尚有一段距离,足有四五十米的样子,依着陈娆的力气虽然困难,却还是可以勉强爬到洞中去。 短短距离,她却爬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爬到了洞中。果不其然,裴绍一身是血,已经在洞口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