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 第一卷孝道第一章女牢 昏暗的大牢里面,顾家的女眷们不停地哭叫着:“冤枉啊!冤枉!”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老爷……,天啊,这是天要绝我们顾家!” ……………… 声音此起彼落,而在这声音里面,有一道声音最为响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先忠靖伯的亲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的亲娘!你们……” “吵死了!”女牢的牢头显然脾气也不是很好,“到现在还在这里嚷嚷,你们以为,进了大牢,你们还有机会出去吗?跟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告诉你们,如果万岁真的有心给你们一个体面,就不会把你们丢进大牢!你们会进大牢,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上头要收拾你们顾家!” 牢头清楚着呢。 一般人家若是犯了事儿,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上头有那么一点意思,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祸及女眷,更不要说顾家乃是开国元勋,顾家老太爷顾山还是开国十二国公之一。 换而言之,只要上头有那么一点意思,顾家的女眷就应该被软禁在自家府邸的某处院落里,而不是跟现在这样,被扒了衣裳就穿着单衣关在女牢里面。 会被关在女牢里面,就等于说,顾家的结局就是一败涂地,顾家的男丁注定了会被砍头,顾家的女人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怎,怎么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氏呆住了,他猛地挣开了身边的两个儿媳妇苏氏和米氏,扑到牢门上,从间隙里伸出了手,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求求你,告诉我,是真的吗?顾家,顾家……” 宋氏是顾海的原配正妻,也是顾山的嫡长媳妇。宋氏为顾家付出良多,还为顾海生了四个儿子,自然也是女牢里面最不希望顾家出事也是最盼着顾家能够转危为安的人。 那牢头呸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谁?我告诉你,我打前朝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宋氏傻住了。 安氏也扑上来,道:“那我呢?我是……” 牢头的脸上更加不屑了:“不过是个妾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安氏叫道:“什么!我可是忠靖伯的亲娘!” 牢头道:“我呸!还亲娘!我告诉你,国法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只有正经的太太才有资格被叫娘!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在这里唧唧歪歪?告诉你,你只是个一个妾,一个玩物!哪怕是从你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亲儿子,在国法上也跟你没关系!你儿子若是犯了事儿,被连累的是他的嫡母和嫡母的娘家,跟你一个妾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同样,你儿子得了荣耀,受益的也该是他的嫡母跟嫡母的娘家!跟你一个妾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门口处传来开门的锁链声和脚步声。牢头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京兆府推官程昱领着一个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走了进来。 牢头心中一跳,连忙小步跑过来,赔着笑脸道:“见过大人。大人可是要问话?” 牢头不能不赔小心。 这也是衙门里面的潜规则,官家女眷轻易不会进女牢,进了女牢就等于是最糟糕的结局。但是,比官家女眷进女牢更稀罕的事情,就是上面的官员们竟然会亲自来女牢。 京兆府要审案,完全可以提审相关的犯人,也就是说,如果有需要,这位程推官完全可以把女犯人提到专门的地方去问案,根本就不用进女牢。 程推官会进女牢,这件事情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 那牢头在心内嘀咕着,难道这顾家还有翻身的机会?那他之前做的,岂不是自寻死路? 推官程昱才不管这个牢头在想些什么呢。他淡淡地问道:“顾七七娘,就是一等忠靖子爵的胞妹在哪里?” 大牢里面先是一片安静,继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听见有人提及顾瑜,安氏立刻精神振奋。 安氏急切地道:“一等忠靖?大人,你说的可是顾瑜那小子?大人,顾瑜是我的孙子,我是忠靖伯的亲娘啊,大人,求你,帮帮我,求你,跟万岁……” 安氏之所以嚣张,倚仗的无非是儿子顾宁是皇帝的救命恩人。顾宁就救驾而死被追封为二等忠靖伯,他的嫡长子顾瑜也因此在十三岁的时候成为一等子。安氏仗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可没少折腾。 安氏实在是受够了,他迫切地想离开。既然眼前有机会,安氏为什么不伸手去抓? 安氏才不想继续呆在这大牢里面,衣不蔽体不说,连食物都是馊的,份量少不说,还一堆人抢,根本就填不饱肚子。 “闭嘴!”牢头敏锐地现了上司的不耐烦,立刻喝止了安氏,转身指着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道:“回大人,在,在那边……” 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一个瘦小的身影就那么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连地上的稻草也没捞到一根。地上一片阴影,衬托着这个身影更加瘦弱细小。尤其是那双手,就跟鸟爪子一样,不,应该说,比鸟爪子还渗人。 因为那双手上全是陈年旧伤,尤其是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这双手早在顾七七娘进女牢之前就已经被废掉了。 那女人立刻快步上前,在栏杆前蹲下来,低声对地上的顾七七娘道:“七七姑娘,我,我已经见过老爷了,老爷也知道了您的冤屈,他用自己最后的体面,换您平安出狱。” 顾七七娘还没有反应,其余的犯人立刻尖叫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老爷怎么不顾自己的嫡嫡亲的孙子,却保这个不孝女!……” 宋氏根本就不相信他听到的,就连他的四个儿媳妇也是如此,尤其是宋氏的长媳苏氏,他也有儿子,而且还不止一个。 这几个孩子都是顾海的长子嫡孙。苏氏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顾海竟然会放弃救自己的孙子,却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那个庶子生的、声名狼藉的孙女。 只要孙子好好的,顾家才有起来的可能,不是吗? 一个声名狼藉的孙女儿能做什么? 苏氏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宋氏和宋氏另外三个儿媳妇。 那女人愤怒地掀开了兜帽,大声道:“够了,你们不是心里很清楚吗?在顾家,真正的不孝女到底是谁!七七姑娘不孝?当初七爷陈灵三十五天,七奶奶和七七姑娘也哭灵整整三十五天,三十五天下来,七奶奶和七七姑娘当场就倒下了,人事不知,连太医都让准备后事了!怎么?真心实意为七爷服丧守孝的七七姑娘不是不孝的?反而那几个三十五天哭灵下来依旧珠圆玉润满面红光的才是孝顺的?” “可是,七七丫头的孝衣……” “孝衣?你们还有脸提孝衣!七爷出殡以后,七奶奶昏迷了整整十二天,后来就是醒了也是昏昏沉沉的,在屋里养了一年才能下地。七七姑娘更是昏迷了一个多月才睁眼!七爷屋里的事儿,是太太吩咐的,明面儿上是二奶奶领着,实际上却是那几个姨娘领着!七奶奶和七七姑娘哪里弄那些绸缎衣裳?啊?昏迷不醒的人,连米汤都喝不了、只能靠别人灌的人,开得了这个口吗!啊~!手里一个人都没有,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捏在别人的手里,哪里去弄那些白缎子、素绢,还有连皇后都求而不得的细布!更不要说,当年七七姑娘才七岁,七岁!七个虚岁!” 金瓣儿怎么都想不透,这些女人竟然这么狠心,坑害起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一点都不手软!一个虚岁才七岁的孩子,又能够犯什么错?! 米氏一听,当时就缩了一下。 顾家的二奶奶指的就是他,顾海和宋氏的次子媳妇。当初小安氏病着的时候,名义上就是他管的事儿。小安氏和顾七七娘病得人事不知还被人栽赃陷害,他第一个就跑不了。 女牢里面一片寂静。 那些个在背地里喜欢折磨这些女犯人的牢头们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鄙夷和怜悯同情的神色。 当然,鄙夷是冲着这些女人去的,而怜悯和同情是给顾七七娘的。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那个瘦小的人影微微动了动,从黑影里面微微仰起头,道:“你是……” “姑娘,我是金瓣儿啊!” “金瓣儿?有点耳熟……” “姑娘,我曾经是姑娘的丫头,在姑娘身边的日子不长,姑娘不记得我也是有的。我是七爷治丧的时候过来伺候姑娘的,后来,姑娘被人陷害,小莲花儿没了,我跟玉叶姐姐也回了家。姑娘,我对不起您。如果不是我们擅自收下了那个箱子,姑娘也不致于背上了……” 说到这里,金瓣儿忍不住哽咽起来。 都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他们不小心,如果不是他们掉以轻心,对那些妾室们没有提防之心,他们可怜的姑娘也不会被人栽赃陷害,甚至落到顾家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地步。 “傻丫头,哭什么!顾家的家风不是这样的吗?老老实实给父亲守孝的该死,父孝里面涂脂抹粉、勾搭男人的,都是家里的宝贝。所以,顾家落到如今的地步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吗?因为顾家人就是做的啊:顾家的男人不配得到祭享,顾家的女人也不应该穿孝衣为父亲、丈夫守孝。顾家既然自己做了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了十五。” “姑娘,老爷已经上了折子,七爷又是万岁的救命恩人,……” 金瓣儿根本说不出什么会好起来的话,只能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顾七七娘,希望能给顾七七娘一点信心,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他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何必呢?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姑娘?” “我从一年前开始咯血,你进来之前,我又挨了打,胸口的骨头应该断了。就是出去了也不过等死的命。何必呢?我落到这个地步,不就是因为我是顾家的女儿吗。” 说着,顾七七娘就咳嗽了起来。 金瓣儿这才注意到,顾七七娘嘴角都是血沫。哪怕顾七七娘已经捂住了嘴,可从指缝间溢出的都是血。而顾七七娘身下的黑影,哪里是什么污渍!根本就是血!就连顾七七娘的衣服上也带着一块一块的、干涸的血迹! 金瓣儿惊呼起来,就连站在后面的京兆府推官和女牢头都忍不住动了动。 “顾姑娘,你,你真的不出去?”京兆府推官忍不住开口。 出去了,至少不用被牢笼的其他犯人们欺负,加上顾七七娘的生父顾宁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外头自然少不了他一个小姑娘的吃和穿,说不定外面还有大夫等着了。 会落到这女牢里面的官家女眷,大多是没有机会出去的,现在,顾七七娘有机会出去却不愿走,回头这些犯人怕是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折磨顾七七娘。 这种事情,女牢里面真的是太多太多了。下面的牢头们都已经麻木了,就是他们这些推官们也清楚得很。 “呵呵,咳咳咳,”顾七七娘想笑,出口的依旧是带着血沫的咳嗽,顾七七娘慢吞吞地道:“不必了。顾家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顾家咎由自取,不怨天不尤人,是顾家自作孽。如果有人问,您就这样说吧……” “在你的眼里,顾家就没有无辜的人吗?或者,姑娘就不担心姑娘的弟弟?” 顾七七娘的胞弟顾瑾,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为了给姐姐伸冤去演百戏,硬生生地气死了自己的曾祖父。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程昱有怜悯有同情,也有鄙夷。 谁让顾家家风不好? 谁让顾家没有好好教导? 顾七七娘答道:“谁让我们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呢?至于无辜的人,也许只有老太太吧?不,应该说,除了那个名头,老太太从来就不是顾家的人,顾家也从来没有把老太太当顾家人。看我,又说傻话了,这种事情,上头应该自有决断,我多嘴做什么呢?” 什么生命的希望,什么活下去的意志,早就在这十年里面被磋磨殆尽。对于顾家的所有情分,也不剩下一丝半点儿。 那推官面露不忍之色,道:“那,姑娘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 “是。” 顾七七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我大概是活不到顾家被定罪的那一天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顾家的结局。请您把我的头颅砍下来,悬挂在法场之上。让我亲眼看到顾家被行刑的那一幕。” 推官道:“您就这么肯定,顾家一定会被处决?” 顾七七娘答道:“跟顾家这样,为父亲守孝都是错的人家,谁会相信他们的忠心?所以,我才会说,顾家落到如今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不怨天、不尤人。” “下官明白了。姑娘请走好。” “多谢。” 顾七七娘当晚就咽了气。据说,他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牢头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将他的眼睛合上。京兆府尹和少卿、左右推官商量之后,上报朝廷,按照顾七七娘的遗愿,将顾七七娘的头颅悬挂在法场之上,看着顾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被斩,也看着顾家的女眷连同十五岁以下的孩童被落成官|妓、官|奴。 顾家活着的人里面,仅有六个人逃过这个命运:老太太张氏和他的儿子顾溪,顾七七娘的生母小安氏和小安氏的两个儿子顾瑜顾瑾以及顾瑜的妻子小尹氏。 他们被赦免了。 老太太张氏母子被他跟前夫的儿子接了回去,而小安氏母子成了白身,不过好歹还有一处庄子落脚。只是,人们提起这兄弟俩都是摇头的。 顾瑜完全是不孝不友不作为。如果不是他什么都不管,他的母亲和妹妹也不会被人欺负陷害到那样的地步。要知道,顾七七娘被人欺负、被人作践的时候,顾瑜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却是朝廷钦封的忠靖伯!如果不是顾瑜什么都不做,小安氏就不致于一度被人设计、濒死,顾七七娘也不会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就连小尹氏也看不起这样的丈夫,从牢狱出来之后就跟顾瑜和离了。和离后的顾瑜,根本就没人愿意嫁,典妾又没有钱,只能打光棍,平日里就知道赊酒、借酒浇愁,最后酒后失足溺死在家门口的水沟里面,死后连收埋的人都没有。 至于顾瑾,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无奈,也体谅他年轻不懂事故而做事冲动,却对他保护母亲和姐姐的行为十分赞赏,只是,顾瑾到底做过戏子优伶的行当,因此坏了前程,不能走仕途。顾瑾就干脆做了商人。他放得下脸皮,又有魄力,所以买卖越做越大。张氏感激顾七七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帮自己母子说了话,移情顾瑾对顾瑾很照顾。因此,虽然多有波折,小安氏和顾瑾后来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当然,京兆府还有一个传说,那就是,顾家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京兆府将顾七七娘的头颅取下来,现之前一直都不肯闭眼的顾七七娘自己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重生 顾七七娘看着自己自己的尸体在大牢里面一点一点地变冷,也看着京兆府按照约定砍下了自己的头颅,然后顾七七娘的魂魄附着在头颅上,看着顾家的男人被砍头,也看着顾家的女人们沦落风尘。 顾七七娘一直看着,看着顾家那些出嫁的女儿们被夫家休弃,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也看着那几个攀附上权贵的几个庶姐庶妹,不是暴毙就是被赏赐给下面的人受尽屈辱后死去。 可是,这跟化成厉鬼的顾七七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死了,投胎转世之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不再是顾七七娘,顾家也不再是他的家族,也不需要他去背负。他跟顾家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因为他已经死了。 顾七七娘是这么认为的。 属于顾七七娘的一生已经结束,接下来,应该是投胎转世开始另一段人生。 抱着这样的心情,顾七七娘等待着鬼差的到来,一直等一直等,出乎意料的是,等了整整六十年,也在人间飘荡了整整六十年,可鬼差始终没有来,来的却是眼前这个小鬼。 顾七七娘一看到这个小鬼就讨厌,原因无他,其一,这个小鬼面容深刻,尤其是眼睛,不仅仅大,而且深陷,带着明显的色目人的特点。其二,这个小鬼的衣着打扮,也带着明显的色目人的风格。 总之一句话,这个小鬼是色目人。 顾七七娘讨厌色目人。 这跟顾家的教育是分不开的。色目人在这片土地上统治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里面,华夏受尽了屈辱。 色目人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文字,却把汉人当成了二等民族。色目人看上某个汉家女子,就会直接上门抢,而汉人,无论在这个过程中是否抵抗,十有**都会被灭门。汉人家庭抵抗了,色目人就会说这家人是乱党;汉人家庭如果不抵抗,色目人就会说这是两脚羊。 没错,两脚羊。 在色目人的法律里面,汉人就是两脚羊,不是人,是牲畜,是预备灾荒的储备粮。 汉人斗争了整整三百年,这才夺回江山。 顾七七娘没有经历过被色目人统治的时代,但是色目人的种种,却是从小听到大的。 当初,顾七七娘的曾祖父、顾家老太爷顾山之所以会逃出家门,就是因为好色的色目人看中了顾山的妻子大宋氏,顾家也差一点因此消失。 哪怕作为鬼魂在这个世界上飘荡了整整六十年,顾家对顾七七娘的某些影响早已经深入骨髓。所以,看到这个棕黄色头的色目人小鬼,顾七七娘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 仅到膝盖的、被刻意撑得大大的蓬蓬裙,只包裹住了肩膀、大半条胳膊都裸露在外的手臂,刻意收腰的设计和用无数的褶皱刻意雕琢出来的微微鼓起的胸部勾勒出来的稚嫩的身体曲线,以及大量的大褶皱、荷叶边和十分显眼的花边,还有大量的蝴蝶结。整套衣服上都洒满了鲜花和水果,故意被歪斜着戴在头上的软帽也装饰着一丛一丛的布艺玫瑰,就连鹿皮小靴上也镶嵌了大量的花边。 这种典型的色目人打扮,如果换一个人,也许会说这个色目人小鬼十分可爱,可对于顾七七娘来说,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厌烦。 这个色目人小鬼挥舞着星月棒,拦在了顾七七娘,用小女孩特有的清亮的带着软软糯糯的口音道:“当当当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选中了!” 顾七七娘不为所动,闪过这个小鬼,继续往前走去。 “诶?” 看见顾七七娘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小鬼还以为目的即将达成。他都已经准备好要一步一步地引诱对方跟着自己的步调走,然后在接下来的缔约过程中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权益。 小鬼可是听前辈说过的,只要这样说,那些宿主们就会上钩,主动把大量的利益送到他们的手上。 小鬼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当自己不存在! 小鬼再度拦在了顾七七娘的身前:“请问您的一生有遗憾吗?请问您的一生有怨恨吗?如果您有,请您跟我缔约,我会送你回到过去,让你脚踢妾侍姨娘拳打庶出姐妹,……” 顾七七娘再度闪过了小鬼。 小鬼傻眼了。 他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说,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吱一声啊!”第三次拦在了顾七七娘身前,小鬼愤怒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礼貌!” “让开。”顾七七娘冷冷地抛下一句,再度离去。 小鬼傻眼了。原地握拳、跺脚,却疏解不了心中的郁闷。 为了……,我忍! 泄了一番,小鬼小跑着跟上了顾七七娘:“我说,你都不好奇吗?” “没兴趣。” 去路一再被阻挡,顾七七娘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向,转身就走。 他没空搭理这个一头黄毛的色目人小鬼。 小鬼没了办法,只能在背后冲着顾七七娘大叫:“我说,你的不幸不是天注定的,是有人刻意算计!你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爱你、体谅你的丈夫,还有几个可爱的孩子……” 顾七七娘依旧往前走,根本就没有理会。 小鬼不得不又一次拦在了顾七七娘的跟前:“你真的不在乎吗?” 顾七七娘冷冷地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如果。” 小鬼终于忍不住提起了那个名字:“你就不想嫁给张云臻吗?”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顾七七娘立刻变了脸色。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更是冻了一层冰。 此时此刻,顾七七娘就跟一只怨鬼没有什么两样。 不, 应该说,顾七七娘本来就是一只怨鬼,天生的鬼王。他的鬼生一开始就拥有千年老鬼而且还是窦娥那个级别的冤鬼的实力。 强大的鬼力一下子束缚住了小鬼,无数的怨气顺着顾七七娘的头缠在了小鬼的脖子上,越勒越紧,小鬼也渐渐喘不过气来。 毫无疑问,顾七七娘想杀死这个小鬼。因为这个小鬼碰了他顾七七娘的禁忌。 小鬼挣扎着道:“我,我是,是说,我,我能,能够让你,你嫁给他。” 顾七七娘一听,把小鬼勒得更紧了。 “抱歉,不用。” 顾七七娘的脸色越阴沉,他的头将小鬼越勒越紧。 他是真心想杀了这个小鬼,因为这个小鬼犯了禁忌。 小鬼的脸色立刻变白了。他痛苦地抓着脖子上的头,不停地挣扎,怎奈那头是怨力的凝结,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掰开、扯断? 小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道:“可是,我能够,将你送到过去。再说,知道你喜欢他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听见小鬼这样说,顾七七娘先是一愣,继而慢慢地松开了这个小鬼。 小鬼觉得脖子上一松,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他拼命咳嗽。 等他缓过神,顾七七娘早已走远。 小鬼追上去,边跑边喊:“我,我是说,你真的不在乎吗?你不是很喜欢……” 顾七七娘再度用头将小鬼捆了起来,拉到自己的面前,盯着对方的双眼,道:“没错。我是心悦于他。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怎么会……” 小鬼傻了。 看着再度走远、跟自己拉开距离的顾七七娘,小鬼再度追了上去:“可是为什么?” 顾七七娘不答。 小鬼不得不再度拦在了顾七七娘的面前:“为什么?” 顾七七娘冷冷地盯着这个小鬼,道:“让开。” “告诉我。我想知道。” “闭嘴!” 顾七七娘的声音阴沉得可怕,他的头变得越来越长。本来刚刚过了臀部的头,在怨气的加持下,变得很长很长,而且无风自动,遮住了小鬼眼前的半个天空。 毫无疑问,这个小鬼若是敢再多嘴多舌,顾七七娘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惜,这个小鬼也不是什么知情识趣的主儿。他猛地扑过去,抱住了顾七七娘的脚:“别,别走。拜托你,跟我缔约,我们一起回到过去,改变……” “滚!” 顾七七娘终于火了。在他身后,黑随风飞舞。其中几缕长更是直冲小鬼的心口而去。 如果是别的鬼神看见了一定会对顾七七娘对怨气的控制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没错,一般的怨鬼行走在世间,身上总会冒出无数的鬼气或者是黑色的怨气清晰可见,从而让那些度亡灵的、捉鬼的和尚道士们在第一时间现他们的不对劲。 可顾七七娘却不是。 他对力量的控制十分完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怨气,也感觉不到一丝的阴冷。他看上去就跟那些花草化成的精灵一样安全无害。 这跟顾七七娘的行事风格有关。他从来就不会跟别的鬼魂、妖魔、精灵一样,缠着那些痴男怨女,而是老老实实地靠着自己的努力避世修行。甚至这么多年来,他根本就不曾去看过那个张云臻一次!这也是小鬼最为惊叹的一点。 一般人,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死后往往会纠缠着自己生前的亲人或者是自己恋慕的人。可是,顾七七娘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见张云臻,哪怕只有一次! 顾七七娘对权力也没有什么**。从来不收小弟,因此他身上的业障极少。 这也是顾七七娘为什么会在世间飘荡了整整六十年却没有碰到一个和尚道士的原因。因为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业障,也没有因果拖累,所以那些修为有成的和尚道士们都不会找他麻烦。 毕竟,修士里面也有鬼修。 至于那些心思不正、把钱财看得比因果更重的和尚道士们,一来是没有这个实力,二来是没有好处,所以也不会自找麻烦。 顾七七娘毕竟是鬼王。 顾七七娘的动作很快,但是小鬼的动作一样快。 脚是鬼的弱点,不够强大的鬼魂甚至连脚都没有,想要移动就只能靠飘的。即便是鬼王,若是被人抱住了脚也等于是被人束缚在了原地。 小鬼不顾直冲他的后心而来的黑,一手抱着顾七七娘的脚,一手拿出一根星月棒,挥舞了一下,点了一下顾七七娘的脚背,道:“不管了,我先送你回到过去,回到你爹死的那个时候。” 只见一道光华笼罩住了顾七七娘,在光华中,顾七七娘的身影越来越淡,很快就消失不见。 顾七七娘大怒。 可是已经迟了,他的头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刺穿对方的心脏。 就差那么一点点…… 第三章心思各异的丫头们 保定十年四月,顾七七娘的院子。﹤ 这是个不小的院子,说是后花园里的一座单独的院落,可院子里面还有两个独立的花园和独立的荷塘,大大小小二十余间屋子,虽然不是后花园里最大的所在,却正好位于这座宅邸的中轴线上,风景秀丽,又临山照水,十分雅致。 可屋子再大,没有人也是枉然。 顾七七娘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这几天更是粒米未沾,连太医都摇了头,外头更是几次三番地说可以准备后事了。如果不是太太宋氏担心有什么闲话特地让自己的次媳米氏每天过来看看,又请了太医长驻顾家天天给小安氏和顾七七娘母女俩请脉,只怕顾七七娘早就咽气了。 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顾七七娘已经差不多是最后一口气了。因此,下面的丫头们更是人心惶惶,如果顾七七娘的奶嬷嬷王氏能够立起来,那些丫头们也不致于如此明目张胆地找门路的找门路、躲懒的躲懒,可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这个王嬷嬷早就卷了顾七七娘的饰细软、讨好那几个姨娘去了。 到如今,守在顾七七娘跟前的也只有那么三五个丫头而已,这几个丫头还不是一条心。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小莲花儿狠道:“你们最好祈求老天就这么收了姑娘去!姑娘若是醒来,我必定回了姑娘,把你们都撵了!” 廊下一个高挑个儿、削肩膀、水蛇腰的丫头立刻道:“我说小莲花儿,你若是做得到你尽管去做!要我说,横竖姑娘如今才七岁,做不得主儿的,回了奶奶才好将我们都撵出去呢!” 另一个身量略矮一些、脸上有些许雀斑的丫头道:“看姐姐说的,奶奶病着呢!怎么管事儿?要不,小莲花儿,你去回了翠姨娘可好?这些日子,翠姨娘管着这里头的事儿呢!” 那水蛇腰的丫头笑道:“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姨娘可跟我们奶奶不对付又有自己的亲闺女,哪里顾得上我们姑娘?要不,小莲花儿,你回了二奶奶可好?” 那雀斑丫头也笑道:“好姐姐,哪里用回了二奶奶,方才太太屋里的白鹭姐姐不是在这里吗?他若是要告状,方才为什么不说?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不敢在白鹭姐姐面前自讨没趣,这才拿我们作伐子罢了。”虽然没有明说,可事实上却是明晃晃地指着小莲花儿骂了。 小莲花儿更火了。他涨红了脸,刚要开口却再度被拦了下来。 水蛇腰的丫头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小莲花儿,却对那雀斑丫头道:“知道你还说!好歹都是在姑娘屋里伺候,也给姑娘一个面子不是?” “可谁让有人不给我们面子呢?” “罢了罢了,谁让我们年纪大些,让让他罢。我那里有七三姑娘赏的点心,妹妹赏脸,跟我吃茶去?” “好啊好啊。妹妹今儿个就偏了姐姐的好东西了。” 这两个丫头说说笑笑地走开了,根本就没把小莲花儿放在眼里。 同样的事情,在顾七七娘病倒之后已经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回。 顾七七娘的父亲顾宁救驾而死,皇帝追封为忠靖伯不算,还派了三位皇子来顾家祭奠,顾家不得不用嫡次子的规格料理顾宁的后事,让顾宁陈灵三十五天之后方才出殡,而不是跟一般的庶子那样,才十四天就抬了出去。 作为顾宁的遗孀和子女,小安氏带着顾宁的那些姬妾、儿女们也不用挤在原来的那个院子里,老太爷顾山拿出了原本给幼子顾溪准备的大宅子,让他们搬了进去。这也是为什么顾七七娘能够拥有一个独立的院落的原因。 这两个丫头跟屋子里的玉叶金瓣儿,还有其他人一样,都是这个时候来到顾七七娘身边的。 一个女孩子,在家的时候靠父母,出嫁了靠丈夫,老了靠儿子。 可偏偏顾七七娘现在没有父亲,生母小安氏又是个软弱的,被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姬妾踩在脚底下,小安氏的长子、顾七七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顾瑜又是个蠢的,根本就不知道顾惜妹妹,顾七七娘病了一个多月,他过来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没有。 有道是爷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 顾七七娘有那样的母亲,谁会看好他?有那样的哥哥,又有谁会把顾七七娘放在眼里? 再加上顾七七娘的奶嬷嬷王氏又是存心拿捏顾七七娘,这些丫头婆子刚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让顾七七娘见这些丫头婆子,更不要说给什么赏钱、见面礼,以致于这些新来的丫头也好粗使婆子们也罢很多人甚至连顾七七娘的脸都没有见过,对顾七七娘更加没什么情分。 玉叶和金瓣儿作为顾七七娘的大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他们是客女,最多还能在顾家呆两年就可以回家嫁人,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因而玉叶和金瓣儿两个还在顾七七娘跟前伺候着,至于其他人早就开始为自己谋前程了。 就跟今天一样,上头来了人,无论是太太派白鹭过来探视,还是二奶奶米氏亲自过来,这些丫头婆子们必定在场。可上头的人一走,这些丫头婆子们也跟着做了鸟兽散。小莲花儿也曾经告过状,怎奈他人微言轻,又玩不过这些丫头们,早就遭了嫌弃。 这两个丫头之前分别是大奶奶苏氏、二奶奶米氏屋里的三等丫头,虽然说来了顾七七娘屋里升了等级,成了二等丫头,可本质上却是明升暗降。他们本来就心中有气,又被小莲花儿这么讥讽,哪里会给好脸色? 小莲花儿也知道这一点,他既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又奈何不了这些个心早就野了的丫头,在门口瞪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屋来。 屋里,顾七七娘正昏沉沉地躺着,玉叶和金瓣儿两个正坐在脚踏上做针线。 小莲花儿气哼哼地进来,看到玉叶和金瓣儿两个的时候先顿了顿,举步去了寝台那边,撩开帐幔,见顾七七娘依旧昏迷不醒,这才退下来,走到玉叶和金瓣儿跟前,道:“玉叶姐姐,金瓣儿姐姐,姑娘今天可醒来了?” 玉叶抬起头来,看着他,没有说话。 金瓣儿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他们刚来的时候,这个小莲花儿可跟他们闹了被不止一场。 小莲花儿的脾气并不是很好,他年纪也小,今年才八岁。家里是小安氏的陪房,他是三年前,作为顾七七娘的玩伴才进来的。那个时候,顾七七娘就住在母亲的正院的耳房里面。 顾宁是顾海的庶子,分到的院子自然不大,顾宁的姬妾又多,庶子庶女们也多,顾七七娘的待遇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虽然顶着一个庶子嫡出的名头,可顾七七娘身边就一个奶嬷嬷和一个丫头,也就是王嬷嬷和小莲花儿,日常用度也多是蹭母亲和弟弟的。 顾七七娘这个待遇,别说是跟他一样身份的堂姐妹们,就是顾宁其余几个庶女的待遇都比他好。不止顾七一娘顾七二娘这两个今年已经十四岁的大姑娘,就是比顾七七娘小的顾七八娘顾七九娘身边也是三个丫头呢。 没错,顾宁宠妾灭妻的行径不仅在顾家十分出名,在京师里也十分出名。奇怪的是,安家竟然不帮小安氏,反而一味地要小安氏贤惠。而作为小安氏的亲姑姑兼亲婆婆,安氏不但不维护自己的亲侄女儿,还帮着那些姬妾们磋磨小安氏。 小安氏尚且如此,顾七七娘的处境就更加不要说了。 这也让小莲花儿变得跟一块暴炭似的,一点就炸。 而小莲花儿的脾气也是小莲花儿玩不过那些丫头的重要原因。 小莲花儿会的,也不过是窝里横罢了。 听见金瓣儿这么说,小莲花儿的脸色是一变再变。 小莲花儿道:“金瓣儿姐姐,你原本是太太屋里伺候的,姑娘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跟白鹭姐姐说?” 金瓣儿道:“说?怎么说?让安姨奶奶给太太没脸吗?” “你!”小莲花儿又气又恨,“你什么意思?你就这样看着姑娘被他们糟蹋吗?我就知道,你们跟姑娘不是一条心!你们还巴不得姑娘去死呢!” 玉叶立刻放下了脸:“小莲花儿!” 小莲花儿梗着脖子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 金瓣儿道:“玉叶姐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丫头是个疯子,看谁就咬一口!还不讲究,什么腌臜话儿都能够说出口。就是别人原来有心帮衬一把,被他这一挤兑,也没了那个心了。” 小莲花儿立刻就炸了:“你放屁!我……” 金瓣儿道:“怎么,我还冤枉你不成?我跟玉叶姐姐刚来的时候,是谁说话阴阳怪气?又是谁把一屋子的人都给得罪了?没错,奶嬷嬷王氏是攀高枝儿去了,可人家脸上做得好看,看见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反而是有人,见到别人跟那个王氏说话就是一通骂,什么腌臜话儿都往外面倒。就你这个样子,谁来作你!你又是姑娘身边的人,别人没办法亲近姑娘,再被你这么一闹,自然是跟姑娘离了心!怎么,你还不知道收敛?你是不是要看到姑娘四面楚歌被人欺负死才甘心?” “我,我,我……”小莲花儿支支吾吾,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竟然脱口而出:“谁知道太太对七爷的爵位有没有意思!” 一时之间,屋子里一片寂静,玉叶和金瓣儿两个都傻住了。 小莲花儿见这两个不说话,自以为得了理,更是高声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吧?” 玉叶怒极,站起来,狠狠地甩了小莲花儿一个耳光。 小莲花儿捂着脸,哭道:“你,你敢打我!我,我,……” 玉叶恨声道:“给你脸面你却不要脸!要我说,一心要姑娘命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姨奶奶对姑娘是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还不知道收敛,你以为,本来就不得姨奶奶的心的姑娘在得罪了太太之后会有好日子过?!别以为大郎君(即顾七七娘的同胞哥哥顾瑜)得了爵位就很了不起!如果不是大郎君漠不关心,那个王氏会去讨好翠姨娘?如果不是七奶奶撑不起来,又哪里会让那些妾爬到头上去?!” 明明眼下只有太太宋氏对顾七七娘还有一点面子情分,玉叶怎么都想不透,这个小莲花儿为什么还要折腾。这个小莲花儿到底安着什么心! 金瓣儿也道:“好姐姐,你跟这丫头多嘴作什么?这些日子,我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还是这个口没遮拦的样子。要我说,他迟早会给姑娘惹麻烦,姐姐若是跟他走近了,说不得还会惹祸上身。” 玉叶听说,叹息一声,默默地坐了下来。 金瓣儿也坐了下来。 小莲花儿傻了。 他自认自己对姑娘忠心耿耿,比这些个半路来的强多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落了这么个评价! 第四章沈姨娘其人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外忽然传来人声。听响动,人数还不少。 没等玉叶和金瓣儿反应过来,小莲花儿早就一跺脚,面向里面坐了。 显然,他根本就不想去讨好这个沈姨娘。 玉叶和金瓣儿面面相觑,互相打了个眼色之后就出来迎接。 小莲花儿不出去也好。他那个性子只会得罪人、给姑娘惹麻烦,正经的事情完全不能指望。 玉叶和金瓣儿出来,才走下台阶,就看见沈姨娘扶着小丫头的手带着两个女儿慢慢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连串儿的丫头婆子,足足十来号人。 沈姨娘是一个模样十分出挑又有风|情的女人。鹅蛋脸,高挑的身材,白皙莹润的肌肤,虽然还跟冰肌玉骨差了那么一点,可一举手一抬足,满满的风|情,嘴角眉梢都是女人的妩媚,哪怕是一身斩縗,也难掩他的风姿。 这样的一个女人,也难怪成为顾宁的心坎子尖尖。 如果不是顾宁没了,如果不是翠姨娘生了龙凤胎让安氏稀罕得不得了,说不定这会儿管着这边内宅里面的事情的,就不是那个翠姨娘,而是这位沈姨娘了。 沈姨娘比顾宁还大两岁,可保养得极好。明明快四十岁的人了,可是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两个站在他的身边,倒不像是沈姨娘的女儿,更像是他的姐妹。 沈姨娘出身乐籍,是倡家女,因为一副好嗓子又在歌舞上极有天赋,因此并没有跟他的姐妹们一样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客,而是被家里精心调|教着,准备将来一鸣惊人。顾宁娶亲的时候,安氏打着教导儿子人事的名义,将沈姨娘买进来送到儿子身边做了通房。沈姨娘的肚子也争气,不到半年就怀上了并且在小安氏进门四个月后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顾七一娘。 从此,沈姨娘就成了顾宁身边的第一人,第一个领了妾的份例。 往日顾宁在的时候,沈姨娘是顾宁心坎子尖儿上的人,连现在管事儿的翠姨娘都比不上他得宠,更不要说一直不得丈夫和亲婆婆安氏的心的小安氏了。很多时候,沈姨娘只要端着,顾宁自然会将好东西捧到沈姨娘跟前,下面的人看见沈姨娘得宠也对沈姨娘十分奉承,沈姨娘根本就不用跟翠姨娘一样主动去抢小安氏的东西,因为他只要坐着,能进顾宁这里的好东西就会自动落到他的手里,只有他不要的、挑剩下的,才能轮到其他人。 真要说起来,无论是玉叶和金瓣儿,都对这个沈姨娘没有什么好感。要是他们还是宋氏屋里的二等丫头,根本就不用理会,反而是沈姨娘应该赶着讨好他们、给他们行礼。 只是现在他们终究是顾七七娘的丫头,而沈姨娘好歹也是顾宁的妾,玉叶和金瓣儿也只能小步上前见礼:“见过姨娘。” 他们行的是半礼。 看见玉叶和金瓣儿两个对自己行半礼,沈姨娘的眼睛眯了一眯,心道果然。可他的两个女儿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看着玉叶和金瓣儿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顾七一娘的奶嬷嬷喝道:“放肆!你们这是什么礼数?!” 沈姨娘立刻喝道:“闭嘴!这是你能多嘴的吗?太太虽然将这两位姑娘给了七七丫头,可两位姑娘家里是什么人,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又跟玉叶和金瓣儿两个道歉:“对不住,是我没有管好这老货。”又招呼自己的两个女儿:“快见过你们玉叶姐姐和金瓣儿姐姐。” 玉叶立刻闪开两步,道:“姨娘客气了。我们哪当得两位姑娘的礼。”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的不情不愿,玉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位姑娘因为他现在是顾七七娘的丫头而瞧不起他,他还不愿意理会这两位呢。 沈姨娘连声道:“当得当得。若是细究起来,我这两个闺女就是叫你们一声姐姐也是抬举了他们。他们给你们行礼也是应该的。”说着就连连推自己的两个女儿。 沈姨娘会这样说,可不是无的放矢。 顾家的丫头有三种,一种是家生子,这很简单,就是父母都是顾家的奴仆,自己生下来就是奴籍的丫头;第二种就是签了卖身契来顾家做奴才的,这也不是少数。 但是顾家还有一种丫头,就是跟玉叶和金瓣儿这样的客女。 客女,顾名思义就是客人家的女孩。 玉叶和金瓣儿家里一个是老太爷顾山的部曲,一个是老爷顾海的亲兵,都是心腹,而且家里都有军功。这样的人家当然不会把自家女儿签了卖身契。而玉叶和金瓣儿家里会把女儿送进来,也只是为了表示对顾家的忠心而已。 顾家对这些客女也十分宽容,活计永远是最轻省的,月例虽然跟别的丫头一样,可逢年过节得到的赏赐却是上上份儿。 顾家能够使唤客女的女眷也只有寥寥数人:老太太张氏、三位太太,然后就是下面的嫡子媳妇们。 跟安氏这样的妾,哪怕是再得宠、哪怕是娘家再体面,也没有资格使唤客女。 作为庶子媳妇的小安氏也是没有资格使唤客女的。 作为庶子的妾,沈姨娘就更加不要说了。 沈姨娘之前也不知道玉叶和金瓣儿是客女。因为顾家大多数人都知道,顾家的姑娘们,也只有大爷家的大姑娘在家的时候使唤过客女,后面的几位正经嫡出的姑娘们都不曾使唤过客女。 姑娘们不能使唤客女,在大姑娘出嫁多年后的今天,差不多已经是顾家的家规了。 因此,对顾家的规矩略有了解的人都不会相信,宋氏竟然会把客女给顾七七娘使唤! 要知道,玉叶可是老太爷的部曲家的女孩子。如果太太把玉叶跟物件一样送人,老太爷绝对是第一个不依的;就是金瓣儿,如果没有老爷点头,宋氏也不可能派到顾七七娘跟前来。 对比之下,小安氏身边也添了人,可那两个丫头却不是客女,只是外头买来的、签了死契的普通丫头。只不过那两个也曾经在宋氏的屋里伺候过,也曾经是宋氏屋里的二等丫头,比一般的丫头体面些个而已。 正是如此,沈姨娘不得不重新估算形势。 第五章贱妾的悲哀 顾宁是庶子,注定了他的妾大多都是上不得台面,不是家里的奴婢,就是外头买来的,跟沈姨娘和翠姨娘两个这样,干脆就是贱籍出身。 当然,贱籍和贱籍也有不同。 细究起来,沈姨娘是乐籍出身,他是倡家女,归教坊司管。从身份上来说,是歌姬,没有跟顾宁之前,他是教坊司里的候补歌姬,跟了顾宁之后,就是顾家家养的、专门伺候顾宁一个的歌姬,也就是家伎。 而翠姨娘才是贱籍出身,他进顾家之前是雏|妓,因为顾宁喜欢,这才进了顾家,成了顾家的家妓。 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说,他们都不是妾。 大魏王朝承袭前朝,这法律上也多是沿用前朝的律法,而前朝的律法中,明确地规定了良贱不通婚,以婢为妻、以婢为妾都是犯法的。另外,律法中也明确地规定了,妾必须是良家出身,跟娶妻要去官府出具婚书一样,纳妾也要去官府办理纳妾文书。 大魏王朝也承袭了相关法令。 也就是说,从法律的角度,沈姨娘并不是顾宁的妾,他生的两个女儿顾七一娘也好顾七五娘也罢也不是顾宁的女儿。他们只是顾宁养的歌姬和歌姬的女儿,也就是家伎。 同样,原本是雏|妓的翠姨娘在法律上也不是顾宁的妾,只是顾宁养的家|妓,而顾七三娘在法律上也不是顾宁的女儿,而是家|妓之女,也就是家|妓中的雏|妓。 贱妾不会被登记在宗谱之上,更不会出现在顾家的户籍户帖上。在法律上,他们也不是妾,而只是家伎或者是家妓。贱妾生的儿女,从法律上来说也不是什么庶子庶女,而是奴婢、家伎、家|妓生的奴婢、家伎、家|妓预备役。 这就是贱妾的悲哀。 哪怕他们跟他们的丈夫真心相爱,哪怕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在法律上,他们并不是人,他们只是玩物,甚至于他们的儿女也不受承认,只能归入贱籍、重复他们悲惨的命运。 倡家是歌姬,跟娼|家同音不同字,虽然两者都是贱业,可在社会阶层上还是有相当明确的区别。至少,倡家接触的人身份也要高一点,因此,沈姨娘也要比翠姨娘有见识。 沈姨娘比翠姨娘更清楚,外头有的人会接受庶女娶庶女做填房,或者是给庶子娶别人家的庶女。可是这种庶女都是正经的妾生的庶女,也就是所谓的良妾之女。跟他们这种贱妾生的女儿,没有弄到正经的身份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嫁人,更不要说什么前程。 顾宁在的时候,沈姨娘就盘算着给女儿弄个正经身份,至少也必须是顾宁的正经庶女,哪怕将女儿记在别人的名下,沈姨娘也愿意。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沈姨娘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眼看着顾宁都答应下来了,可就在这个档儿,顾宁死了。 沈姨娘小小的心愿也跟着落了空。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 为自己的女儿弄个身份。 他的女儿若是想堂堂正正地嫁人,必须有个正经的身份。 沈姨娘无比后悔,当日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以为自己有了顾宁的宠爱就万事不愁了呢?当日他怎么会认为只要顾宁继续宠着他,等女儿的年纪到了,顾宁一定会把女儿的身份户籍搞定的呢? 若是当日他也得安氏的心,不说现在的管家权,就是他两个女儿的身份也不用他如此愁了啊。 安氏虽然是顾海的妾,可安家抓住了机会,彻底改换门庭,成了新朝的官宦人家。如果当初他讨好了安氏,那现在他完全可以借着安氏的力量让小安氏点头。只要小安氏点了头,安家也必定不会反对,那个时候只要再花一点钱去官府补一份纳妾文书,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挂在那份文书下面,这身份不就解决了? 怎奈他醒悟得太迟了。 当日他以为,顾宁一定会好好的,只要顾宁在,自己女儿的身份问题也不过是顾宁一句话的事情。可谁想到,顾宁竟然会救驾而死?虽然说顾宁被追封为忠靖伯,虽然说顾瑜不用降等就袭了爵,可对于沈姨娘来说,就跟天塌了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他的女儿的身份没有下来! 沈姨娘的大女儿顾七一娘今年十四岁。按照大魏的律法,十五岁上户籍。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难道一年以后要顾七一娘跟着他这个做娘的归了乐籍? 这叫沈姨娘如何舍得?! 昔日那些乐籍的女伴们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沈姨娘会不知道? 奴婢还能够放良出去堂堂正正地嫁人,乐籍女子想要找个正儿八经的丈夫比登天还难。跟沈姨娘这样,被顾宁捧在手心儿里整整十五年,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更多的,则是被主人当成玩物一样赏赐给下面的人,被活活折腾死的,更不是一个两个。 别的人家不说,顾家就养着歌姬舞姬,都是十五六岁、水灵灵的小姑娘,二十往上的几乎没有。 沈姨娘不想让女儿落到那等田地。 可是现在,安氏并不喜欢他,太太宋氏,也就是顾海的正妻天生就讨厌妾,更不要说他是贱妾连进宋氏的院子的资格都没有。 不然,翠姨娘又为何敢算计他,算计他的女儿? 哪怕是沈姨娘都下定决心要讨好小安氏、跟小安氏母子修好关系,也因为小安氏病着而不得不作罢。 眼看着女儿的十五岁生辰一天天地快来了,可这身份还没有下来,沈姨娘急得都要上吊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姨娘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就是顾七七娘屋里的丫头们的待遇。不是指顾七七娘屋里的一等丫头二等丫头们的数量,而是指顾七七娘身边的一等丫头、二等丫头们的月钱。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也足够让沈姨娘看出很多东西了。 第六章沈姨娘的计划 顾家的规矩,老太太张氏身边是八个一等的大丫头,月钱是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 太太宋氏,包括远在边关的二太太、三太太,身边是六个一等的大丫头,月钱是八百文; 奶奶,也就是宋氏的长媳苏氏、次媳米氏等人,身边是四个一等的大丫头,月钱是六百文。 ≧ 而庶子媳妇则要比嫡子媳妇降一等,身边没有四个大丫头,只有两个。 至于下面的少奶奶们,也要比着长辈降等。 未出嫁的姑娘们则是娇客。苏氏的嫡女嫡孙女们,身边是四个月钱六百的一等大丫头四个月钱四百的二等丫头;嫡子庶女们则要降等,只有两个一等大丫头和四个二等丫头,月钱也分别是六百和四百;庶子嫡女们还要降等,只有两个一等丫头和两个二等丫头,月钱也要少一点,分别是五百和三百;而庶子庶女们则只有一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月钱也是五百和三百。 另外,各处的三等小丫头和粗使小丫头,因为不在屋里伺候,月钱分别是两百和一百,人员无定数。 顾七七娘是顾宁的嫡女,按照规矩,他应该有两个一等丫头和两个二等丫头。怎奈顾宁是个宠妾灭妻的,顾宁在的时候,顾七七娘不但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待遇,甚至比他的几个庶出姐妹都不如。顾七一娘顾七三娘顾七五娘等几个庶女,或者是因为生母得宠、有心计,或者是因为本人讨长辈也就是顾宁和安氏的欢心,身边的人早就齐了。反而是顾七七娘这个嫡出的,身边竟然只有小莲花儿这么一个丫头,还是个暴炭性子。 饶是如此,安氏还不依不饶的,不是说顾七七娘眼皮子浅就是说顾七七娘容不得姐妹,就连顾宁自个儿对着这个嫡女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下面得脸的奴仆自然跟着不会多看重顾七七娘。更甚者,小安氏这个做娘的,也对这个女儿十分冷漠。 这也是沈姨娘看不上小安氏、从来不对小安氏出手的原因。有道是姑侄亲,小安氏是安氏嫡嫡亲的侄女儿,还是安氏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去安家求来的。小安氏能走到今天,竟然同时不得丈夫和亲姑姑兼亲婆婆的喜爱,这也是一种本事。更可笑的是,小安氏从来就不知道反省,反而迁怒自己年幼的女儿。 在沈姨娘看来,没有比小安氏更蠢的女人了。 总之,顾宁在的时候,沈姨娘从来就没有把小安氏、顾七七娘母女放在眼里。 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顾七七娘屋里的月钱的事情之前,沈姨娘根本没有来探望过顾七七娘的原因。因为沈姨娘觉得,讨好小安氏也好、关心顾七七娘也罢,对改变他们母女的命运根本就没有用。 可是现在不同了。 上头不但将顾七七娘身边的人都补齐了,还将这月钱提了一个规格。沈姨娘甚至还隐隐听说,顾七七娘身边的二等丫头是三个,而不是两个。 如果上头只是把人给补齐了,沈姨娘也不致于坐不住。可是上头不仅把顾七七娘的丫头婆子们补齐了,还把月钱给提了上去,沈姨娘就上心了。 这不是每个月几百钱的事情,而是地位上的根本性的改变。 没错,丫头们的月钱就代表着主人的身份。大丫头月钱六百是嫡支姑娘们的待遇,庶支姑娘只能使唤月钱五百的丫头。 如果说以前的顾七七娘不过是普通的庶子之女的话,那么,被提了月钱——哪怕提的是丫头的月钱、顾七七娘本人的月钱没有动——也等于是说,上头拿顾七七娘当嫡支的女孩子来看了。 嫡支和庶支,天上地下的两个等级,这就是规矩。 蛮夷看重的是拳头,谁有本事谁就有道理。可华夏看重的是规矩。 华者,章服之美,夏着,礼仪之大。 就连老夫子教导蒙童的时候也会说:“衣者,别尊卑也。” 华夏两个字本身就是对尊卑礼法两个词最好的解释。 在蛮族,庶子只要有本事,能够得到的资源就不会差嫡子很多,可在华夏,嫡与庶是天壤之别。 就连财产继承里面,法律上也有十分明确地规定:嫡长子除了祖产之外,还能够得到家庭财产和父母私产的一半。而剩下的一半,还要留出承重孙的部分,然后才在其余诸子中均分。其中,庶子能够得到的,还不能过嫡子的三分之一。 这么一来,家主一旦身故,嫡长子和作为嫡长子的继承人的承重孙能够继承的财产加起来,往往能够继承到家庭财产的七成以上,这还不算已经上报官府登记为族产和祖产的部分。 那是只有嫡长子和嗣子才能够碰的。 作为庶子,顾宁从顾家得到的各种资源本来就极少,顾宁的女儿们能够得到的就更少了。顾七一娘、顾七三娘、顾七五娘这几个庶女之前能够过得好也是借了顾宁的光。他们或者占了顾宁的便宜,或者借顾宁的手抢了身为正室的小安氏和身为顾宁嫡女的顾七七娘的份例,这才过得舒坦。 可是, 一旦如果上头拿顾七七娘当嫡支的女孩子看,就等于说顾七七娘在顾家的身份和地位将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婚事、嫁妆,还是将来能够得到的教育、前程,都将完全不同。 这也意味着,顾七一娘这些庶女们再也不能抢顾七七娘的份例。 不但不能继续抢,还要讨好顾七七娘,不然,肯定会惹了上头。 因为这种行为是对顾家家主老太爷顾山和当家人老爷顾海的挑衅。 而作为顾宁生前最为宠爱的妾,沈姨娘还要担心身为正室的小安氏和作为嫡女的顾七七娘会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记恨在心。 可是对于沈姨娘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头将如何对待忠靖伯府。 这将直接影响沈姨娘的两个女儿的身份地位和将来。 好在当初,沈姨娘是高冷,他是端着架子的,虽然得宠,可在众人的眼里,他是被顾宁捧在手心儿里的,不像那个翠姨娘,不但明面儿上给小安氏添堵,还不止一次给借着安氏的力欺负小安氏添堵作践小安氏的儿女。 沈姨娘无比庆幸,当初自己为了将顾宁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一直都刻意表现出跟翠姨娘的不同,而今天,这份不同将成为他有利的武器。 沈姨娘很清楚,如果不是小安氏自己软弱、撑不起来,那么,即便顾宁再偏心,他和翠姨娘这些个姬妾也不可能越过小安氏去。换而言之,只要挑起小安氏对翠姨娘的敌视,然后自己再服个软、说几句软话,即便不能拉拢小安氏,也能够转移小安氏对自己的敌视。 而沈姨娘也有这个自信,在小安氏在跟翠姨娘斗气的过程中捞到足够的好处,比方说,让自己母女俩弄到正经的身份——代表着良民和庶女的身份文书、正经经过户部认证的户籍。 然后,他就可以为自己的大女儿顾七一娘找一门好亲事了。 到那个时候,哪怕小安氏回过神来对付他,他也能够借着大女儿和女婿的力为小女儿找门好亲事。 等两个女儿都出嫁了,沈姨娘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若是顾家和小安氏容得下他,他就在顾家养老,若是容不下他,大不了他改嫁。 军伍之中多的是讨不上媳妇的光棍,因此在军伍里面,几个男人凑起来娶一个老婆也有,甚至军爵令里面还明确规定了可以用军爵为家人赎身的律令。 若是那个时候自己手里有正经良民的身份文书,那自然省了很多事情。就是没有,沈姨娘坚信,凭自己的本事,要勾搭上一个军汉、让对方为自己赎身、正儿八经地娶自己为妻,根本就不是难事。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能够韶华晚至,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没错,这就是沈姨娘的目标:解决自己两个女儿的身份问题把女儿堂堂正正地嫁出去,然后找个有军功的军汉, 改嫁。 第七章低头的母亲和倔强的女儿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在母亲的催促下,只得上来给玉叶和金瓣儿两个行姐妹礼。 玉叶和金瓣儿再度闪开了。 金瓣儿道:“姨娘客气了。不管我们原本的身份是什么,家里又是做什么的,我们现在只是七七姑娘的丫头。七一姑娘和七五姑娘如此,岂不是折煞我们了?” 沈姨娘的心思,金瓣儿看得明白。 金瓣儿十分清楚,沈姨娘前倨后恭,之前完全没有把他跟玉叶两个放在眼里,现在又赶着来巴结是为了什么。 金瓣儿才不吃这一套。 金瓣儿是客女。不止他的父亲身上有军爵,就是他的两个哥哥身上也有军功。他敬佩的是英雄,跟沈姨娘出身卑贱却满腹算计的小人,他才看不上呢。 沈姨娘见玉叶和金瓣儿不上钩只得道:“是了,两位来到这边也有一个多月了,我这会儿才过来,难怪两位会存了心结。” 玉叶和金瓣儿两个连忙道不敢。 沈姨娘道:“我并不是责怪两位的意思。我,……看我,说话颠三倒四的。两位也知道我出身不高,就是七爷抬举,我也只是个侍妾,还不曾正经上了册子。” 说着,沈姨娘的脸色就暗淡了下来,眼珠子微红,似乎要掉下眼泪来。 沈姨娘并没有说假话,身在贱籍连带着两个女儿也前程未卜,这的确是他心中的隐痛,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悲哀。 玉叶和金瓣儿万万没想到这个沈姨娘竟然会来这么一出,都愣住了。 要知道,顾宁在的时候,他屋里的那些姬妾们,沈姨娘是以高冷出名的,永远是一副清高的做派。他什么都不用争,自有顾宁将一切捧到他的面前。旁人什么时候见过他委屈到红了眼睛的模样? 玉叶年纪又大些,他今年十四岁。 在顾家,客女一般会在及笄前后离开顾家回到自己家里由自己的父母家人安排婚事,不像那些家生子和外头买来的奴婢,一直会留到十八|九岁了,才会由主子们安排,或者是给家里的爷们做通房,或者是配给下面的小厮。 跟玉叶这样,他家里是老太爷的心腹,父兄又多有军功,将来若是再进来,就很可能是嫁给顾家的某位小爷做正妻、作为顾家的正经少奶奶堂堂正正地嫁进来。 这样的玉叶,沈姨娘如何能不讨好? 玉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沈姨娘的目的,玉叶也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他真心不想跟顾宁的妾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是老太爷的人,很多时候,他就代表着老太爷的态度。 玉叶道:“姨娘言重了。姨娘可是来探望我们姑娘的?” 沈姨娘见玉叶和金瓣儿油盐不进,只得罢了,他顺着玉叶的话道:“七七丫头醒了?” 玉叶道:“不曾,我们姑娘还是老样子。”却没有让沈姨娘进屋探望的意思。 沈姨娘的两个女儿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见状,再度变了脸色。 顾七五娘认为,自己好歹也是顾七七娘的姐姐,做姐姐的进妹妹的卧室探望生病的妹妹,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七一娘更是习惯了将顾七七娘的东西据为己有,他又是顾宁第一个孩子,从小就得父亲的宠爱。如今见玉叶把自己当成垃圾一般,似乎在无声地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进顾七七娘的屋子,顾七一娘立刻柳眉倒竖。 反而是沈姨娘,他是十八岁的时候进顾家的,那个时候他早就经历过很多事情,自然也知道外头是怎么样的。 也就顾宁宠妾灭妻,所以过去的他才会那么风光,他的两个女儿才会过得比顾七七娘还好,甚至还以顾七七娘的姐姐自居,认为觉得自己有资格进顾七七娘的屋子。 实际上,在法律上身份还是家伎和家伎候补的他们,还真没有资格踏进顾七七娘的院子。 见玉叶开始不耐烦了,沈姨娘立刻识趣地告辞。 “可怜的七七丫头。”沈姨娘顿了一下,又道:“罢了,七七丫头如今身边就只能仰仗你们,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让下面的婆子们把箱子抬上来。 “这三只箱子里便是你们院子里这个月的份例。那只大箱子是七七丫头的。”沈姨娘道,“本来应该是翠姐姐派人送来的,不过他那边人手不够,这才让我顺路带来。” 沈姨娘口中的翠姐姐就是顾宁的另外一个爱妾翠姨娘。 顾宁在世的时候,这个翠姨娘虽然没有沈姨娘这么得宠,可是当不得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因此安氏十分稀罕,翠姨娘在安氏跟前也十分有体面。 安氏对自己的亲侄女兼亲儿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这个翠姨娘倒是亲热的很。就是仗着安氏,翠姨娘才会在顾宁死后、小安氏病倒的现在,管起了这边内宅里的事情。 可以说,这些日子,翠姨娘是威风八面,对比之下,之前一直压了翠姨娘一头的沈姨娘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这一次,就是这个翠姨娘在背地里搞鬼,才逼得沈姨娘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姨娘也后悔,当日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以为自己有了顾宁的宠爱就万事不愁了呢?若是当日他也得安氏的心,不说现在的管家权,就是他两个女儿的身份也不用他如此愁了啊。 姨奶奶安氏的能耐,沈姨娘可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是将自己的两个儿子的婚事掌握在手里还是跟太太宋氏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位都是妾的楷模。论理,顾宁的妻子小安氏也是安家的女儿,可安氏就是有本事让安家完全站在他这边而不帮小安氏,也就是说,小安氏的日子会过成这个样子,跟安氏有极大的关系。 沈姨娘很确定,如果有了安氏的支持,他根本就不需要再讨要小安氏,因为安氏有足够的能量让安家承认他的两个女儿。 没错,在大魏王朝,庶子庶女要想上宗谱、成为家族的正式成员,是要得到嫡母和嫡母的娘家的允许的。 第八章恭顺和嫉妒 玉叶和金瓣儿亲自送到院门口。 沈姨娘一行人走出了门,绕过假山,玉叶和金瓣儿也回房去了,就听见顾七一娘道:“阿娘为何对七妹妹那么好?连件衣裳都记得他!我可是第一次看见那种衣料呢!” 言语中更是满满的可惜,似乎十分不情愿把东西白送给顾七七娘。 沈姨娘气得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不就是一件衣裳么?就值得你这么惦记?!还有你那个奶嬷嬷!也是个不安分的!我尚且要对那两个赔笑脸呢!他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你就等着被上头收拾吧!” 顾七一娘当时就懵了。 多年以来,沈姨娘在顾宁跟前从来是温温柔柔的,对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也是极为和气的,从来不会甩脸子,更不要说打耳光。可是今天,沈姨娘竟然亲自出手打了自己的亲闺女! 不止挨打的顾七一娘傻了,顾七一娘的妹妹顾七五娘也傻了,就连跟着他们母女的丫头婆子们都是浑身一震,纷纷低下了头。 这些丫头婆子们知道,自家这位姨奶奶是真的火了。 好半天,才听得顾七一娘委委屈屈、带着哭腔道:“阿娘~” 沈姨娘怒道:“还有脸哭!” 顾七一娘委屈得不行,可到底不敢高声,生怕让母亲更加生气。 顾七五娘见状,连忙安抚姐姐:“姐姐,莫要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终究没有个亲兄弟,大哥又是那个样子。姨娘也是为了我们,方才……” 对于这个姐姐,顾七五娘也算是服了。 在顾七五娘眼里,这个姐姐跟嫡母小安氏一样,都是个蠢的。正经的事情从来不知道考虑,平日里眼睛也只有那些吃的穿的用的,整个儿的心眼全都盯在这些东西上面,就好像从小被亏待大的一般,不止小家子气,还眼皮子浅得很。 顾七五娘就不明白了,母亲得宠,父亲偏爱,他们姐妹俩虽然说是庶出,可从来受过什么委屈。从小到大,母亲不知道有多少次劫了嫡母嫡妹的东西给他们,父亲更是一次又一次地逼着嫡母拿嫁妆贴补他们。 顾七五娘怎么都想不明白,顾七一娘怎么就养成了这个性子。 可是顾七一娘是他顾七五娘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们没有同胞兄弟,只能靠姐妹互相扶持。可顾七一娘偏偏又是这副样子,将来又如何能与他相守相望、互相依靠? 顾七五娘扪心自问,这样的顾七一娘,真的让他无法将自己的后背交付出去啊! 哪怕,哪怕对方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想到母亲跟自己说过的:“……你的前程有一半在你姐姐身上,只有你姐姐嫁得好了你才能够嫁得好。……”顾七五娘的心都灰了一半。 可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世界除了嫁人之外,几乎没有给女人第二条路。 更让顾七五娘绝望的是,他刚刚才知道,如果他不能在十五岁之前让自己得到安家的承认,那么,在法律上他就只能是家伎,顾家养的歌姬。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十五岁这年拿到户籍,他不止不能堂堂正正地嫁人,就是给别人做妾也要被嫌弃。 顾七五娘都要绝望了。 他甚至有几分怨恨沈姨娘。 如果沈姨娘早几年告诉他这个,他根本就不会在背后推波助澜、帮着顾七三娘在背后算计顾七七娘。 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个,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去讨好顾七七娘,就跟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这两个没了亲生母亲的姐妹一样。 想到这里,顾七五娘打点起精神,道:“阿娘,那衣裳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阿娘脸色那么难看?还让姐姐这么稀罕?” 沈姨娘没好气地道:“怎么,你也想要?” 顾七五娘笑道:“阿娘,您也太小看女儿了。女儿是那种人吗!女儿只是觉得,既然那东西既然能够让阿娘脸色大变,显然是极要紧的。不如阿娘跟女儿也说说?也让女儿心中有个防备,将来也不致于被人算计了去。” 实在是沈姨娘当时的时候反应太过奇怪,让顾七五娘不得不上心。 沈姨娘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什么都别问,你只要知道,父孝斩縗三年就好。” 那三只箱子里面,有一只装着顾七七娘这个月的份例。 三只箱子里面,也只有这一只箱子里面装有衣物。 而那衣裳,绝对不是斩縗,甚至连生麻都不是。 那衣裳是细布,也就是棉布。在这个时代,棉布只生长在贵人的花园里面,是比丝绸不知道贵重了多少倍的衣料。 父孝连熟麻都不可以穿,丝绸料子和毛料更是绝对禁止的。这种比顶级丝绸还贵重的衣料,自然是更加不能用的。 顾七五娘沉默片刻之后,方才道:“那,阿娘,那东西会不会给七妹妹惹来麻烦?” 顾七五娘可不会在乎麻烦是大是小,他在乎的是,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既然要摆脱家伎这样卑贱的身份、真正成为顾宁的庶女需要得到小安氏和安家的认可,那么,顾七七娘绝对不能因此而出事。如果顾七七娘因此而出事了,那就等于是跟小安氏结了死仇。 哪怕小安氏本身十分不中用,将自己不得丈夫和亲姑姑兼亲婆婆的原因推到顾七七娘身上,小安氏也是顾七七娘的亲生母亲,小安氏只生了三个孩子,顾七七娘是他唯一的女儿。如果顾七七娘因为这三只箱子出事儿,等着自己母女的,绝对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疯狂报复。 沈姨娘盯着这个女儿好半天,方才道:“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可怜他了?” 顾七五娘道:“阿娘不是说过吗?我们没有亲兄弟,就是将来出嫁了,少不了倚仗娘家,倚仗奶奶。七妹妹好歹也是奶奶的亲生女儿,若是有个什么好歹……” “你闭嘴!”沈姨娘怒喝道,“你倒是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若是他好好的?将来奶奶还会记得你们?记住,只有他没了……” 第九章沈姨娘的真意 话一出口,沈姨娘愣住了,就连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两个也都愣住了。≧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忽然现,原来在一直高高在上、对小安氏母女表现出不在意的母亲在内心深处也是嫉妒的,嫉妒小安氏可以堂堂正正地以顾宁的妻子自居,也嫉妒顾七七娘一生下来,就是顾宁合法的、受到世人承认的女儿。 看见两个女儿的神色,沈姨娘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神情也变得刚毅,虽然五官依旧精致柔和,可是被别人的感觉却完全变了。 此时此刻,沈姨娘不再是顾宁捧在手心儿里的心肝,也不是顾宁的妻妾中那个出了名儿的良善人,此时此刻,沈姨娘就是一柄出了鞘的宝剑,即将为自己的女儿披荆斩棘、杀开血路。 “跟我来。” 沈姨娘冷冷地抛下这三个字,转身去了问心亭。 问心亭距离顾七七娘的院子并不远,站在顾七七娘的院子门口就能够看到。 这是一座架在碧波池上的四角亭子,四根柱子撑起了头上的瓦片,没有什么墙壁、窗户,只有一溜儿的美人靠和中间的棋枰。 问心亭的四面都是水,有一道曲折的三丈长的竹桥与岸上相连。在这里说话,完全不用担心人偷听。 沈姨娘让丫头婆子们在岸上玩耍,自己带着两个女儿进了问心亭,就连他的心腹大丫头都被留在了岸上。 沈姨娘很清楚,他们母女现在已经到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刻了,这个时候最不能出差错。他接下来的话只能让自己的女儿知道,否则,那些丫头婆子们的心怕是立刻就会散了。 如果下面的人心都散了,就别想再齐心,而他们母女也将没有第二次机会。 沈姨娘在棋枰边坐下,这才示意两个女儿也坐下。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都被母亲的神色给惊呆了,就是沈姨娘让他们坐下,他们都愣了好半天,这才微微低着头,坐了下来。 沈姨娘看着这两个吓得有些不敢看他女儿,心中又开始不耐烦了。 沈姨娘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柔弱、温顺是女人的武器,是女人用来提高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的工具。并不是让你们打心眼儿里柔顺!那只会让你们变得软弱、好欺负。”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连忙抬起了头。 顾七五娘见状,撒娇道:“阿娘,女儿这不是第一次看见阿娘这样的神色嘛,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顾七一娘在旁边连连点头。 沈姨娘闻言,叹息了一声,也软和了下来,道:“看起来,还是我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 “阿娘?” 顾七五娘呆住了。 沈姨娘看了这个小女儿一眼,却没有说话,却不知道他沉默不语的样子让顾七五娘越担心。 顾七五娘小心翼翼地道:“阿娘,女儿是不是做错了……” 沈姨娘淡淡地道:“你没有做错。” “那……” “错的是我。” 此话一出,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都吓了一跳。 顾七五娘反应不能,就连顾七一娘也微微红起了眼睛,就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顾七一娘这种姿态就是学自沈姨娘,以前沈姨娘只要摆出这种姿态,顾宁就会倾尽所有、把自己拥有的东西捧到沈姨娘跟前讨沈姨娘欢心。 沈姨娘从来都不觉得,女儿装腔作势一点、学一点小心机小手腕是件坏事,相反,在沈姨娘的意识里,这些漂亮又柔弱的小动作总是能够招来男人们的怜惜,也能够增加男女之间的情趣。 可今天沈姨娘却对这个模样的顾七一娘放下了脸:“现在是摆这种脸色的时候吗?” 顾七一娘被母亲一瞪,忍不住低下了头,心中直打鼓。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顾七五娘却没有在意这个,而是端正了姿态,恭恭敬敬地请教母亲:“阿娘,女儿有一事不明。” “说。” “女儿不知道您这样做的意义何在。父亲没了,太太和姨奶奶对我们都冷淡得紧,这后头又是姨奶奶管事儿,阿娘的积蓄是用一分少一分。父亲走了才多久?那位就敢克扣我们的份例,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难捱的日子等着我们呢。阿娘,您为何自掏腰包补足了七妹妹屋里的份例?如果说是讨好,又为何将那些衣裳给了七妹妹?” 顾七五娘当然知道方才进问心亭之前沈姨娘说的话有多了不得。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了,不止沈姨娘落不到好,他们姐妹两个也落不到好。 就是顾七五娘对这个世界有再多的不了解,有些事情他还是知道的。至少,身为妾室的沈姨娘算计顾宁的嫡女顾七七娘这种事情若是闹到上头去,沈姨娘绝对没有好下场! 可是现在特意禁言什么的也晚了,那只会欲盖弥彰。 现在,顾七五娘能够做的就是:尽快让那句话过去。 沈姨娘定定地看着岸上那些丫头婆子们,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以为我是祸水东移,借机将事情抛给七七丫头?” “难道不是吗?” 沈姨娘道:“如果七七丫头今年跟你们一般大,或者他的身量跟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差不多,那才是祸水东移、借机陷害,可七七丫头跟你们的身量完全对不上,自然无碍。” “那,会不会让我们也卷进去?” “傻丫头,你们先设想一下,假如你们是太太或者是老爷跟前的人,知道七七丫头屋里出现了不合他身量和不合他身份的衣裳,你们会怎么想?” “不合身量、不合身份?”顾七一娘道,“自然是东西送错了。” 如果是有意陷害顾七七娘不孝,就绝对不会用不合身量的衣裳。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送错衣裳了。 “的确,”顾七五娘道,“照这么说,若是上头注意到那位克扣了七妹妹的份例,那么这衣服反而是小事。谁让那位把七妹妹屋里份例全都给吞了呢?” 顾七一娘道:“可是,克扣七妹妹的份例比陷害七妹妹不孝来得严重吧?” 顾七五娘道:“姐姐,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上头知道那位鲸吞了七妹妹的份例之后,肯定会不高兴,然后我们再将这衣裳的事情往上面一说,老爷和太太只会更生气。克扣份例是引子,这不合规矩、意图陷害我们和七妹妹的衣裳才是戏肉!” “原来如此。” 顾七一娘这才听明白。 沈姨娘也在边上微微点头。 第十章捉急的小鬼 华丽的水晶幻镜前,小鬼愣愣地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景象,好半晌没动静。 他从来没有想过沈姨娘会是这样的人。 在他的心中,沈姨娘那是天边的明月,皎洁无暇、不染纤尘,因此,顾宁才会把沈姨娘捧在手心儿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沈姨娘。 可水晶幻镜倒映出来的景象,分明在告诉每一个人,沈姨娘根本就不是什么纯良无瑕的白莲花,这位妥妥的是位宅斗高手。 显然,如果顾家是个正常人家的话,就跟沈姨娘估计的那样,顾七七娘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情,翠姨娘会被沈姨娘借刀杀人借着上面的手除掉,而沈姨娘正好用翠姨娘做投名状讨好小安氏。 只要安氏依旧看小安氏不顺眼,只要安氏依旧背地里磋磨小安氏,那小安氏就会需要一个人帮他出谋划策。 而这个人选,从水晶幻镜里面的表现来看,非沈姨娘莫属。 沈姨娘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做好小安氏的参谋。 可惜,顾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家。 这跟顾家的出身有关。顾家本来就是草根,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有什么底蕴,不过是仗着从龙之功成了新朝的新贵之一而已。 其实,跟宋氏这样的原配在新朝新贵的内宅中结果已经算是好的了。 富易友贵易妻。 同样是新朝新贵,被抛弃的原配也不是一个两个,有的人家甚至是连儿子都不要了,直接把老妻和儿子赶出家门。 宋氏是顾海的亲表姐,宋家对顾家有恩。顾海身边虽然也是姬妾成群,可当不得上面还压着一个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可人却没有糊涂。宋氏本人又生了四个儿子,大儿子的承重孙的地位更是早早地得到了肯定。 可以说,宋氏除了受那几个妾的气顺便还有一群的庶子庶女之外,基本没有什么糟心事儿。 但是,这种平静也不过是表面现象,谁都知道,只要一点点风浪,就会卷起飓风,将顾家拖入深海漩涡。 顾宁救驾而死,顾瑜得封忠靖伯就是足够为顾家带来飓风的风浪。 不然, 为什么上辈子顾七七娘会落到那样的田地? 色目人小鬼无比后悔,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绝大多数的力量在扭转时空的过程中被消耗掉了,剩余的力量,也只够他在顾七七娘的识海中构建出只有寝台大小的意识空间,安放了水晶幻镜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顾七七娘是鬼王。 肉身这种东西,虽然说是很多鬼魂梦寐以求的,可对于鬼王级的怨鬼来说,肉身无疑是累赘。鲜活的肉食无法承载更多的怨气,反而会被怨气腐蚀,肉食也不及中阴身(中阴身,即魂体,也是鬼魂的别称)轻灵,哪怕将肉身祭炼,也不过是从鬼王变成僵尸而已。 这也是这个色目人小鬼最为担心的事情。 他让顾七七娘重生,并不是想让顾七七娘转化为僵尸。怎奈顾七七娘根本就不相信他。无论他说了多少遍、把事情的严重性重复了多少次,顾七七娘都不理会,似乎自己变成僵尸都无所谓。 就像是现在,顾七七娘都已经被他拉进了这个空间,甚至他还将水晶幻镜立在顾七七娘面前,可顾七七娘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不,应该说不是没有反应,而是顾七七娘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转身背对着水晶幻镜侧躺。 显然,顾七七娘对自己被陷害的起因经过完全没有兴趣,对自己的未来也完全不在乎。 小鬼也没了办法,只好送顾七七娘离开,自己则暗搓搓地打开了后台,爬上论坛,暗搓搓地了一张帖子: 【ol今天依旧心塞塞:楼主的宿主根本就不理会楼主。不跟楼主说话,不看楼主,楼主根本就无法布任务!现在,楼主的宿主大人即将面临大麻烦了。求大神指点!特急!在线等!】 事实上,小鬼这不指望会有多少回应,毕竟,跟他们这样的存在,每个世界里都是有数儿的。数量本来就不多,会回应自己的就更少了。 出乎意料,很快就有两个人回复他了: 【1l沉默是金:…………】 【2l天国圣音:楼主肯定是在骗人。有谁能挡得住我们的诱|惑?要知道,无论是想长生不老寿与天齐,还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们都能够满足他!】 【3l今天依旧心塞塞:楼主才没有骗人呢!事实上,当初签订契约的时候,也是楼主抱着宿主大人的腿强行签约,这才导致了契约不完整。】 【4l天国圣音:哇哦!你竟然倒贴!】 【5l今天依旧心塞塞:因为楼主的宿主大人很厉害啊!还很高冷!o(* ̄︶ ̄*)o】 【6l天国圣音:原来楼主是个抖m!】 【7l沉默是金:+1。】 【8l今天依旧心塞塞:哎呀,现在不说这个啦。现在,楼主的宿主大人被鬼气怨气缠绕,可楼主一点办法都没有……】 【9l天国圣音:你自己兑换一点灵泉水、仙丹妙药什么的,给你家宿主大人灌下去不就行了?】 【1ol今天依旧心塞塞:我忘记说了,我家宿主大人是鬼修。】 【11l天国圣音:鬼修啊~那就麻烦了。适用于鬼修的灵丹妙药本来就少,而且大多都在地府和冥界。阳间能够找到的,根本就是凤毛麟角。你家宿主大人害人吗?】 【12l今天依旧心塞塞:我家宿主大人变成鬼之后都窝在深山老林里面,跟就不跟任何人接触。就是山间的草木精怪,我家宿主大人都没有碰过。】 【13l天国圣音:咦?竟然还有这样的鬼修?你家宿主大人是人的鬼魂吗?】 【14l今天依旧心塞塞:是的。】 【15l天国圣音:哇哦,难怪你会死缠着他!人死后会滞留人间是因为心中有执念,因为有执念所以很容易闹出人命(字面上的意思),从而业障缠身。可是他心有执念却从来不杀人也不害人,那他走的就是鬼修中最为正统的鬼仙一路喽?一百万鬼修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位呢!好羡慕。】 15楼的话立刻抚平了小鬼受到的心理创伤。 没错,他家宿主大人就是这么牛! 【16l今天依旧心塞塞:所以,我想请诸位帮帮忙,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 【17l天国圣音:不对啊!你不是说,你家宿主大人不跟人接触、不害人的吗?难道是别处沾染来的?】 【18l今天依旧心塞塞:是的。我以后台誓,我没有撒谎。而且,我所有的点数也不够,灵泉什么的又老贵老贵的,我根本就兑换不了。】 【19l天国圣音:这样啊……】 就在这个时候,小鬼的面前跳出一个界面,界面上是一个平等互助条约,件人是沉默是金,附件是一个灵泉共享插件。 小鬼喜出望外。 没错,目前他最需要的。灵泉可以清洗顾七七娘身上的死气和怨气,防止顾七七娘的身体进一步僵尸化。 哪怕以后每兑换一样东西都必须同样送一份给沉默是金,可这个灵泉的确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小鬼已经顾不得这个平等互助条约是不是真的平等了。 第十一章鬼气、怨气、死气、生气 顾七七娘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 本来哭灵就十分辛苦,三十五天哭灵,就是大人哭灵哭死也不是少数,更何况顾七七娘不过是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更不要说顾七七娘的底子本来就不好。 可对于小鬼来说,眼下最麻烦的事情是:顾七七娘的灵魂乃是鬼王。 即便顾七七娘已经重生,即便这是顾七七娘自己的肉身,对于顾七七娘的灵魂有最强的保护作用和包裹隐藏作用,可鬼王毕竟是鬼王。 鬼王所在之处,鬼气和怨气会不自觉地向鬼王涌动。而鬼气和怨气,毫无疑问,都会压制人体内的生气,让人体死气占据上风,这会导致人体的恢复跟不上,最后死于衰竭。 顾七七娘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十分明显的衰竭的症状。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色目人小鬼会这么着急的原因。 乘着那三个丫头争吵不休,根本就没有精神留心帐幔后面的顾七七娘,色目人小鬼偷偷往顾七七娘的嘴巴里面灌了一口灵泉。 灵泉果然是仙灵空间里面最大最粗的金手指。 灵泉才进了顾七七娘的嘴巴,里面富含的灵气就冲进了顾七七娘的鼻子,然后通过鼻腔往上,进入顾七七娘的眼睛和眼睛后面的大脑。灵气驱散了萦绕在鼻腔和眼睛、大脑里面的鬼气和怨气,压制住了死气,顾七七娘只觉得脑袋一轻,竟然睁开了眼睛。同时,灵泉水顺着顾七七娘的食道往下,滋润着顾七七娘的咽喉。 小鬼再往顾七七娘的嘴巴里面灌了一口灵泉。 这一口灵泉顺着顾七七娘的食道往下,已经麻木了的胃在灵泉的作用下忍不住微微振动了一下。 小鬼继续往顾七七娘的嘴巴里面的灌灵泉。 灵泉顺着食道进入顾七七娘的肠胃,然后进入血管、顺着血管被输送到心脏,然后被输送到身体的各处。灵泉过处,鬼气和怨气被驱逐出身体、死气被压制、生气抬头,身体开始自我修复。 身体自我修复需要能量,自然会给顾七七娘一个信号。 换而言之,顾七七娘饿了。 比起自己还能够睁开眼睛,显然,饥饿这个感觉给予顾七七娘的刺激更大。 事实上,上辈子背负上不孝的罪名之后,顾七七娘不但会无端挨打,还会被克扣食物,挨饿对于上辈子的顾七七娘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因此,上辈子的顾七七娘在不满八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用睡觉代替吃饭,经常一连十几天不吃不喝只昏沉沉的睡着。 也就是说,从上辈子的七岁的下半年开始,顾七七娘就已经很久没有有饥饿这种感觉了。 所以,当明确地感觉到肚子里面不舒服的时候,顾七七娘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 饿。 清明回到顾七七娘的眼底,顾七七娘这才听清楚帐幔外面的三个丫头的争吵。 沈姨娘走后,小莲花儿又跟玉叶、金瓣儿两个吵了起来,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玉叶和金瓣儿回到里间的时候,小莲花儿开始抱怨玉叶和金瓣儿对沈姨娘太过客气,讥讽这两位是不是存心讨好沈姨娘这个贱妾,还骂玉叶和金瓣儿是贱人。 玉叶和金瓣儿本来还不想跟小莲花儿计较,可小莲花儿越说越过分,最后忍不住开口反驳了几句,结果引起了小莲花儿更大的反弹。 不想跟小莲花儿啰嗦,玉叶和金瓣儿这才掀起帐幔,结果看见顾七七娘睁着眼睛,看着头上的帐幔,可把玉叶和金瓣儿两个给吓了一跳。 玉叶反应极快:“阿弥陀佛,姑娘可算是醒了。” 金瓣儿也道:“都是我们的不是,吵着姑娘了。姑娘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了,想来也饿了,我这就叫吃食去。” 说着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他走到外间,看见廊下站着一个丫头,连忙冲那丫头招手,等丫头走上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头点点头,往后面去了。金瓣儿这才回里间。 小莲花儿听说顾七七娘醒来,当即就扑到顾七七娘身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姑娘~” 玉叶不得不拉住小莲花儿:“说你是小孩子还真是个小孩子,病榻之前不能掉眼泪,这个规矩你倒是忘了不曾?” 病榻之前不能掉眼泪和不能对着病人行大礼,这都是忌讳的事情,因为这两种行为都有咒病人死亡的意味。 玉叶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可没有离开顾七七娘。 玉叶从来不觉得,身为一等丫头的自己对身为二等丫头的小莲花儿训话有什么不对。可问题是,小莲花儿跟了顾七七娘三年,玉叶拿不准小莲花儿在顾七七娘心里的地位,加上顾七七娘又是个小孩子,很多道理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如果顾七七娘站在小莲花儿那边执意要为小莲花儿撑腰,那么,玉叶也没有这么多闲情。 毕竟,他也十四岁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家去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玉叶注意到了顾七七娘的眼睛。 七岁的小女孩的眼神,一般都是清澈见底的,就跟小孩子的心思一样纯净。 可顾七七娘不是。 哪怕壳子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孩童,可顾七七娘的灵魂却是重生的。他是十七岁的顾七七娘,历经坎坷之后又以鬼魂之身在世间游荡了一个甲子,哪怕他变成鬼之后就遁入山林、不曾见人,可是这心智终究不是寻常的七岁孩童。 最好的证据就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人长大以后经历了一些事情,眼神会变得深邃,可顾七七娘的眼睛不是深邃,而是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就好像是一个黑洞,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般,让人恐惧。 看到顾七七娘的眼睛,玉叶生生地打了一个冷战。 同样,从外间回来的金瓣儿看到顾七七娘的眼睛的时候,也是遍体生寒。 而小莲花儿则抱着胳膊抖了一下,道:“不是已经夏天了吗?怎么还这么冷?” 他们看不到,从顾七七娘身体里排斥出来的鬼气和怨气团团围在了顾七七娘的周围,伴随着玉叶拉开帐幔的动作充斥着房间里面的每一处角落,与从别处涌来的鬼气怨气混杂在一起。 如果不是鬼王的压制,只怕此时此刻,这个房间已经成了鬼魂们的乐园。 第十二章命运的岔路 征得顾七七娘的同意之后,玉叶扶着顾七七娘坐起来,让顾七七娘靠在自己身上,金瓣儿则用被子将顾七七娘裹好。≥≧ 在这个年代,白叠子是贵人后花园里赏玩的珍奇花卉,所以棉被也不是顾七七娘这种守孝之人能够使用的。同样,毛皮也不是守孝之人能用的。因此,顾七七娘的被子面料是麻布,里面填充的却是芦花。 看着鼓鼓囊囊的,其实一点都不保暖。好在现在是夏天,倒是没有什么。 看着顾七七娘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玉叶和金瓣儿虽然不停地在对自己说:姑娘现在还小呢,又刚刚醒来,难免精神不济。 可他们心中依旧有些不安。 如果顾七七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玉叶和金瓣儿绝对会拿出跟他们的身份相对应的派头来,就此事大做文章,连消带打,先镇压得小莲花儿说不出话来,然后让顾七七娘认识到他们的能耐,以拿到顾七七娘屋里的领导权,让顾七七娘这个姑娘也听他们的。就跟那个奶嬷嬷王氏之前做的那样。事实也证明,之前这个王嬷嬷做得十分成功。 横竖玉叶和金瓣儿两个都是客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按照顾家客女及笄前后要回家备嫁的规矩,他们在顾家最多也就呆上一两年就要回家嫁人,只要顾七七娘的屋子里不乱套就成。他们也能够过两年清净舒心的日子。 玉叶和金瓣儿两个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可他们看到顾七七娘的眼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心就虚了。 玉叶和金瓣儿不止没有拿出他们的气派,甚至在看到顾七七娘的眼睛之后,他们都不能将顾七七娘当成一般的小孩子看待。 最好的证据就是,他们对小莲花儿的处理方式。 如果是在此之前,玉叶和金瓣儿绝对会当着顾七七娘的面训斥,只要他们话中有软有硬、软硬兼施,以小莲花儿的冲动和顾七七娘的稚嫩,玉叶和金瓣儿有的是办法让这主仆俩说不出话儿来。要顺手压下这主仆俩、立下权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就是因为顾七七娘的眼神,让玉叶和金瓣儿在心中先退了一射之地。 如果说在看清楚顾七七娘的眼睛之前,玉叶和金瓣儿把这位姑娘当成了可以随意糊弄、随意拿捏的七岁孩童的话,那么现在,他们虽然还没有真正把顾七七娘当成了他们的主子,却也没了糊弄顾七七娘的心思。 一个眼神,天差地别的态度,让命运转向了另外一条路。 就是因为玉叶和金瓣儿两个在潜意识中对顾七七娘的态度生了改变,他们对小莲花儿的处理方式也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小莲花儿跟顾七七娘的资历最久,玉叶不会当着顾七七娘的面骂他蠢。如果玉叶真的这么做了,那只会引起顾七七娘的反感。玉叶采取的方式,就是半是亲近半是埋怨的方式,既指出了小莲花儿言行中的不当之处,也用言语表示出了对小莲花儿的维护和亲近。 这也是让顾七七娘接受他们的第一步。 不独玉叶是如此,金瓣儿也是如此。他也选择了先放下客女的身份和心结,试着亲近顾七七娘。 比方说现在小心翼翼地为顾七七娘掖好被子, 比方说招呼小莲花儿帮忙,将案几,也就是俗称的炕桌支起来。 小莲花儿年纪还小,力气也小,其实事情都是金瓣儿一个人在做。可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是顾七七娘身边的人手不够,因此金瓣儿这个大丫头不得不做粗使丫头的活计。可饶是如此,金瓣儿还特别照顾年幼的小莲花儿。 不得不说,金瓣儿十分伶俐。看着他忙东忙西,顾七七娘虽然对他还没有多少好感,却也没有什么厌恶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头进来两个丫头合力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一样身着麻衣,只不过一个削肩膀水蛇腰,一个脸上带着些许雀斑,不是方才跟小莲花儿在外头吵架的那两个又是哪个? 小莲花儿一见这两个就不依了:“你们来做什么?” 那水蛇腰的丫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小莲花儿一眼,道:“我说小莲花儿,你没看见我们手里的食盒吗?你就是有牢骚,等姑娘用了米粥再闹,好不好?” “你!” 小莲花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扑上来就要打,却被后面赶来的金瓣儿一把给抓住了。 那水蛇腰的丫头也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抓牢手里的食盒,见小莲花儿被金瓣儿牢牢地按住了,着实松了一口气,当即就道:“小莲花儿,不是我说,你这脾气好歹也收敛些!你看看我们屋里,如今就只剩下几个人?不过是玉叶金瓣儿姐姐,就是你我三人罢了。外头是如何对待姑娘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食盒里面是没有多少吃食,可也是我们几个拿了自己的月钱,托人弄来的茶炉子和白米炭火,也是我们两个在后头亲自守着才熬出来的。你在姑娘的屋子里舒舒服服地坐着,我们在茶炉子跟前,弄得满头灰不说,还烟燎火气的,好几次都没差把脸给烤着了。我们之前可没做过这种活计!” 直到此时,金瓣儿才道:“好了,姑娘已经醒了,你们也别废话,还不过来伺候。” 慌得这两个丫头连忙低着头进来,走到寝台前,先将食盒方才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顾七七娘磕了一个头。 哪怕心里并不看好顾七七娘,可这两个丫头脸上却是摆出了十足恭敬的模样。 这两个丫头十分明白,他们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将来玉叶和金瓣儿两个出去了,少不得提了他们两个上来。也就是说,现在才十二岁的他们两年后就是顾七七娘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而且会在顾七七娘身边留到十九岁。 他们的未来都系在顾七七娘身上,所以,讨好顾七七娘、跟顾七七娘打好关系、得到顾七七娘的认同,这些都是必须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小莲花儿实在是太可恶,他们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先讨好小莲花儿、让小莲花儿帮他们说话,而不是跟现在这样,先跟小莲花儿闹掰了。 第十三章一粥一菜,来之不易(上) 这两个丫头低着头,在顾七七娘面前跪着,等待着顾七七娘的判决。≧≥≧ 如果顾七七娘站在小莲花儿那边,他们也只能另谋出路了;如果顾七七娘并不偏袒,那么,他们留下来还有一丝盼头,不然,顾七七娘这里本来就是这顾家嫡庶之争的风口子,太太不管姨奶奶尽折腾,若是顾七七娘再有个偏袒,他们费心费力还不讨好,何苦来?还不如早早求去,落个干净! 就在这两个丫头七上八下地等待着判决的时候,只听上面传来淡淡的两个字: “名字。” 这两个丫头都是一愣,那水蛇腰的丫头反应极快,连忙抬起头:“姑娘可是问婢子的名字?” 顾七七娘没有什么力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水蛇腰的丫头见状,连忙道:“劳姑娘垂问,婢子是外头买来的,在人牙子手里已经经了好几手,早就忘记自己的本姓本名了。三年前,婢子进了大奶奶的屋子做了粗使小丫头,去年的时候被提为三等丫头。大奶奶屋子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丫头,婢子既然跟了姑娘,自然是由姑娘取名。” 说着就在地下磕了一个头。 另外那个雀斑脸的也跟着磕头,道:“婢子也是一样的,婢子之前是二奶奶屋里伺候的,如今跟了姑娘,也请姑娘赐名。” 金瓣儿见顾七七娘没有力气,少不得道:“你们都闹什么呢?想要名字,等姑娘吃了东西再想又有何妨?”又请示顾七七娘:“姑娘,您躺了一个多月了,想来也累狠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再来问话,可好?” “嗯。” 听说这两个丫头问自己要名字,顾七七娘当时还真的开始琢磨起来。不过金瓣儿说得也没错儿,他实在是没力气,可张嘴说话也很困难,少不得依着金瓣儿的意思,先吃东西。 听见顾七七娘应了,地下这两个丫头连忙起来给金瓣儿搭手,将食盒里面的东西都端出来,放在炕桌上。 食盒里面的东西都十分简单,无非是一碗米汤一碗粥外加几个小菜而已。 小莲花儿之前不知道,现在一看,这两个端出来的竟然是白米熬成的米汤薄粥和野菜,当时就嚷起来了:“你们给姑娘吃的是什么?府里的规矩,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吃的是胭脂米,奶奶们有吃胭脂米的也有吃碧粳米的。姑娘们的份例也是碧粳米!你们给姑娘做的是什么?竟然是白米!给下面的丫头婆子吃的白米!” 见小莲花儿又来闹,甚至有掀桌子的迹象,那个雀斑脸的丫头终于站了起来,挡在了小莲花儿面前:“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把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丢出去!” “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丫头见顾七七娘没有表示,立刻也放下了脸:“你有本事,你给姑娘弄吃的来啊?这东西虽然不体面,却也是我们能为姑娘张罗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说着,这丫头就低了头,红着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你真以为,你去闹了,那个翠姨娘就会把我们姑娘的份例补上来?别蠢了!这一个多月来,那个翠姨娘只给下面的丫头们送吃食,可姑娘的份例饭菜却是连影子都不见!甚至是姑娘的药,他都有本事克扣里面的牛黄和参!你有本事,你给姑娘弄吃食啊?!就知道闹腾我们!把这些东西丢出去了,你高兴了,姑娘吃什么?!” 听见这丫头当着顾七七娘的面这样冲着小莲花儿火,玉叶和金瓣儿都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顾七七娘的反应。 那丫头火之后,方才知道自己造次了,连忙重新跪下来向顾七七娘请罪,说自己不该在顾七七娘跟前脾气让顾七七娘不得修养还请顾七七娘责罚。 玉叶连忙打圆场:“姑娘,这丫头也是气极了,他的本心还是向着姑娘的。只是他也是憋得狠了,方才乱了方寸。” 玉叶看得很明白,这两个丫头,一个伶俐,一个心细,如果方才不是这个丫头注意到小莲花儿的行动,只怕面前这些汤汤水水的,怕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玉叶万万没想到,原本低着头,视线只停留那几样吃食上的顾七七娘竟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道:“继、续,我、要、听!” 正打算喂顾七七娘米汤的金瓣儿吓了一跳,连忙道:“姑娘,等吃了东西再听也不迟。” 顾七七娘看了金瓣儿一眼。 只是一眼,就让金瓣儿心中一冷,低下了头去。 顾七七娘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那个雀斑脸的丫头,道:“百合。”又指指水蛇腰的丫头:“水仙。”然后道:“百合说,水仙补充。” 得了顾七七娘的赐名,百合和水仙两个连忙跪下来拜谢。 “谢姑娘赐名。”百合定了定神,收拾了一下措辞,道:“姑娘怕是刚醒来,因此不知道。如今奶奶也病着,那个翠姨娘仗着姨奶奶的势,竟然做起了我们这边的管家奶奶来!谁家让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管家的?偏生……” 百合很想说“偏生老爷就由着他们闹”,可顾海到底是顾家的当家人,不是他一个丫头可以多嘴的,少不得把这句话咽了下去,继续说道:“本来,我们这边的事儿太太是委托给二奶奶的,结果这么一闹,太太也好,二奶奶也罢,都不好多管,只能派个人每天过来看看。那个翠姨娘见上头不管,越猖狂,不止克扣姑娘的月钱,就连姑娘嘴边的一点吃食和太医开出来的药,他都敢动,还公开说过……” 说到这里,百合忽然现,这接下来的话似乎是太重了。 姑娘才刚醒来,连口水都没有喝,就听了这么些话,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玉叶和金瓣儿两个也被吓了一跳。那个翠姨娘说了些什么,他们也是知道的,当即就道:“那种话你知道了就是了,在姑娘面前说什么嘴?仔细气着了姑娘!” 第十四章一粥一菜,来之不易(下) 听见玉叶和金瓣儿喝止,百合连忙磕头请罪。 不想,顾七七娘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听!” 几个丫头都是浑身一震。 他们知道,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顾七七娘显然听进去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将会容易很多,而他们要做什么事情也会方便很多。 百合先是低下了头,然后坚定地抬起了头,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婢子没有说谎,那翠姨娘就曾经当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说过:‘早死早了,也早日解脱,省得碍着活着的人。’当时这边的管事媳妇们都在,大家都听见的。从那以后,姑娘的日常用度,像什么米面菜蔬炭火还有夏日里的冰,统统没有了。” 其实顾家的人,大多数都知道了翠姨娘的这句话,也知道翠姨娘这是嫌弃顾七七娘挡着他女儿的道儿、巴不得顾七七娘早死好给他的女儿腾位置。 换了玉叶和金瓣儿,恐怕会担心顾七七娘承受不住,可在百合看来,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顾七七娘天真下去了。横竖自己的未来和前程就系在这位姑娘的身上,就赌了这一把。 顾七七娘沉默了一会儿,指了之炕桌上的食物:“这个?” “这些是玉叶姐姐金瓣儿姐姐费心张罗来的,婢子和水仙也帮了一点忙。”百合连忙道,“如今,这边进进出出的东西都掌握在那个翠姨娘的手里,翠姨娘不开口,东西就进不来。也就玉叶姐姐,家里是太爷的人,又跟收拾这花园子的老常伯是相熟,给了老常伯百十个铜钱,这才买了两个茶炉子藏在花匠的物什里面方才送了进来。至于这熬粥的米,则是我们两个跟二奶奶报备过后,从二奶奶那边的小厨房里弄来的。” 说着,百合的声音就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们能耐有限,再说了,这屋里不知道存了翠姨娘几个眼线,就是二奶奶愿意给我们胭脂米、碧粳米,若是让人看见了报给了翠姨娘,只怕姑娘就是这白米粥白米汤也不能够有了。” 顾家女眷们,像老太太、太太和四位嫡子媳妇的奶奶们日常吃的都是胭脂米,而其余的女主子们,有捞得到胭脂米的,也有捞不到的,可只要是主子,这碧粳米还是有的。顾七七娘作为庶子嫡女,虽然没有这个资格享用胭脂米,他的份例却是碧粳米。 再者,顾家的厨房里面,光米就有三十来种,这白米却是给下面的丫头婆子们吃的。小莲花儿看到只有白米熬成的米汤,当然会觉得自家姑娘被怠慢了。 可在水仙百合两个看来,那个翠姨娘没事儿找事儿就等着找他们的岔,若是他们弄来了碧粳米,那是送到翠姨娘手里的把柄。所以,他们只能给顾七七娘吃白米熬的米粥米汤。 这也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的事儿。 水仙还小心翼翼地道:“即便是这样,我们还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凑钱给二奶奶院子里的小厨房的妈妈们打酒吃,希望能够遮掩一二,能够少闹些事情出来。谁知道,翠姨娘知道之后,直接就不给我们院子月钱了,说给了我们也是白糟蹋。” 水仙的这几句话虽然是气愤之语,可他说的也是事实。那个翠姨娘就是听说了他们四个凑了钱去米氏的院子里要米要炭,又听说他们用茶炉子常备米汤薄粥,猜测他们是给顾七七娘预备的,因此故意断了他们这个月的月钱。 百合也道:“还有烧火的炭,刚开始的时候大奶奶和二奶奶知道了,还专门叫人给我们预备了一篓子,可不想那翠姨娘知道了,叫人将我们支开,将那炭都拉走了。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动手的是哪个。再后来,我们再想要弄炭却是不能够了。婢子跟水仙两个只好去花园里面捡些枯枝败叶什么的回来。” 水仙之前是宋氏的大儿媳妇苏氏屋里伺候的,百合之前是二奶奶米氏屋里伺候的,他们虽然已经是顾七七娘屋里的丫头了,可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苏氏和米氏,甚至可以说,他们不止代表着苏氏和米氏的面子,也代表着宋氏的面子。 可这些日子,他们两个做着粗使丫头的活计不说,还被那些丫头婆子们笑话。 老实说,水仙和百合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就是因为这股气让他们不想瞒着顾七七娘,就是因为这股气让他们希望顾七七娘知道,他们在背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这些呢?” 水仙连忙道:“回姑娘的话,这些并不是从大奶奶二奶奶的院子里拿来的。这是野菜,如今是初夏,后花园里遍地都是,不认得的人都当他们是野草。婢子跟百合之前也不认得,倒是那位老常伯,因为玉叶姐姐的关系,老常伯也乐意指点我们,我们才将这些野菜采回来,洗干净,焯水,拌上油和盐,做了这几样凉拌菜。东西粗陋,却是我们能弄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事实上,因为他们不肯巴结那个翠姨娘,翠姨娘连他们的份例菜也给克扣了。就是玉叶和金瓣儿两个,这些日子也没少吃野菜。 而会生这一切的,究其原因,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老爷糊涂,二是姨奶奶安氏张狂,所以那个翠姨娘才那么嚣张,不止明目张胆地克扣顾七七娘的份例不说,还意图活活饿死顾七七娘,甚至还故意整他们这些帮着自己正经主子的丫头。 玉叶、金瓣儿和水仙百合几个虽然不会生顾七七娘的气,却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恨安氏、恨翠姨娘等人。 顾七七娘沉默了。 他上辈子的时候可不知道自己这几个丫头也糟了这么多罪。他只知道上辈子小莲花儿被安氏找了个由子活活打死了,对这几个丫头后来的境遇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想到自己除了临死前见了金瓣儿一面,其余的三个都竟然是再也没有见到,可见这三个丫头的境遇也不会比小莲花儿好多少。 顾七七娘本来还真没有多少胃口,可这两个丫头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轻易地拂了人家的心意。 顾七七娘默默地接过那碗米汤,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果然,这一小半碗米汤下肚,肚子里就不会那么火燎火燎地难受了,身上也暖和了起来,看着那粥和那些小菜也有了胃口。 顾七七娘在玉叶和金瓣儿的服侍下,就着那些小菜再度用了半碗粥,方才不要了。 第十五章自救的丫头们(端午节加更) 顾七七娘吃了东西之后又睡下了,玉叶等人将炕桌搬到边上,五个人坐下来,将剩下的米汤薄粥小菜吃了,百合和水仙将餐具收拾好,放回食盒里面,正要起身出去,却被玉叶拉住了: “今儿个,沈姨娘将我们屋里的月钱送来了。 ” 水仙一愣,道:“这倒是奇了。别处早半个月都得了,只有我们这里迟迟不见,姐姐上次去翠姨娘屋里还闹了好大没脸。再说了,这里头的事儿不是那样翠姨娘管着吗?怎么是沈姨娘送来的?沈姨娘不是跟翠姨娘一直不对付吗?怎么会帮翠姨娘跑腿?” 玉叶道:“你也觉得不对劲?” 水仙看了看百合,道:“姐姐可是现了什么?” 玉叶道:“不是我现了什么,只是觉得隐隐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水仙道:“姐姐到底是太太屋里出来的,因此这种事情经历得少,就是有什么不对,姐姐也只是纳闷。要我说,这事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若是往复杂里说,这事儿背后的事儿我们现在谁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别人在后面准备了些什么东西给我们。所以我们只能等。若是往简单里说,那就容易了。把东西打开来看一看,检查有什么不妥当的。若是处处妥当,那我们等太太屋里的白鹭姐姐或者是二奶奶来了以后,请二奶奶或者是白鹭姐姐验看过之后再月钱便是。若是有什么不妥当……” 宋氏到底是顾海的正妻,即便顾海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些糊涂,可在明面儿上,顾海还是相当尊重这个表姐兼正妻的。更不要说老太爷每每提起年轻的时候的事儿的时候,都会表达一番对宋家的感激,每年送给宋家的年礼节礼也是上上份儿。 因此,曾经是宋氏屋里的二等丫头又是客女的玉叶和金瓣儿两个的日子自然是极为轻松的,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跟他们是从来没有多少关系的。 玉叶和金瓣儿很轻松,可宋氏的几个儿媳妇就不那么轻松了。 苏氏作为宋氏的长子顾宪的妻子,今年也不过四十余岁,可苏氏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竟然跟顾海的妾、年近五十的安氏差不多大,甚至还没有安氏那么精神。 这里面固然是因为安家如今是官宦人家、安氏又保养得好的缘故,可未尝不是因为苏氏帮着宋氏管家劳心劳力的缘故。 就像是姨奶奶安氏,这个女人是从来不敢直接跟宋氏呛声的,那样就是顾海不开口,老太爷顾山也会把儿子叫过去臭骂一顿。 这些姬妾们不敢找宋氏的麻烦,却可以找些事情来将苏氏支使得团团转,苏氏不止要处理还顾家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处理好妯娌间的乱麻一般的关系,还要应付公爹顾海的那些姬妾。 也难怪才四十出头的苏氏看上去比年近六十的安氏还老迈。 作为主子的大奶奶苏氏如此,他屋里的丫头们自然也轻松不了。在苏氏屋里的那三年,哪怕做了两年粗使丫头一年小丫头,哪怕根本都没有资格进屋伺候,可就这三年,水仙见识过的事情可不少。 玉叶见水仙说得这样严重,心中也十分没底,见水仙忽然住了口,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何?” “那就要劳烦姐姐亲自跑一趟了。” 玉叶一听,先是一愣,继而沉默了。 水仙的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水仙口中的让他跑一趟,恐怕不是让他跑去找太太宋氏,怕是让他回去禀告老太爷顾山,也只有顾山压得住顾海,也只有顾海没有这个忌讳,能够一举推翻被捂住眼睛堵住耳朵的顾海做下的糊涂决定。 四人达成了一致,就连小莲花儿,哪怕知道这四位姐姐其实看不上他,却也不是糊涂人,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对自家姑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莲花儿低着头,保持了沉默。 在这样的情况下,五个丫头联袂来到外间。作为二等丫头的水仙和百合两个亲自动手,将那箱子打开。 其中两只箱子的确没有问题。顾七七娘屋里的月钱开支每个月是三十贯,除掉顾七七娘本人一个月六贯的份例,下面的丫头婆子们的月钱开支一个月是二十四贯。十个铜钱一两重,二十四贯钱就是两万四千个铜板,足足一百五十斤,分成两只箱子装一点都没有问题。 这两只箱子,玉叶和金瓣儿大致看了一下,也没有去数具体是多少个铜板。毕竟他们不是为了这些铜钱才开箱子的。 第三只箱子,也就是顾七七娘的份例箱子,里面的钱也没有问题。用粗麻绳串起来的,长长的六贯钱,像六条蛇一样盘在箱子的底部,上面压着两个包袱。显然,这里头便是顾七七娘这个月的份例衣裳。 看见这两个包袱的时候,水仙心中一跳。 铜板什么很难懂手脚,最多也不过是数量不对而已。可这衣服上要动手脚实在是太简单了。 水仙的脸色一沉,边上的玉叶和金瓣儿两个是心底一沉。 当水仙将那两只包袱拿出来的时候,玉叶和金瓣儿也情不自禁地矮下了身子。 “这有什么不对吗?”小莲花儿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水仙看了小莲花儿一眼,低下头,三下五下地打开了包裹。 小莲花儿又道:“不就是衣裳嘛?” 百合哼了一声,道:“不就是衣裳?小莲花儿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们姑娘是在守父孝,到今天七爷走了也才七十六天!若是让人看见我们姑娘穿了生麻以外的衣裳,你就等着给我们姑娘收尸吧!” 玉叶和金瓣儿一愣,道:“不会吧?” 水仙道:“什么不会?那些人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巴不得弄死了我们姑娘,顺便气死我们奶奶,好让他们上位呢!我们那位大郎君,哼!”说着,伸手往包袱里面一摸,道:“果然如此。” 在玉叶和金瓣儿惊诧的目光中,水仙一把将这两个包袱甩在了地上。包袱原本就扎得不太严实,立刻漏出了里面的衣裳。 果然不是生麻的料子。 玉叶站了起来,道:“我去回禀太爷。” “且慢。”水仙道,“玉叶姐姐,不如将这包袱打开,把衣裳摊开来好好看看。到了太爷跟前,姐姐也有话说。” 玉叶点了点头,再度坐了下来。 水仙和百合两个将第一个包袱打开之后,小莲花儿就喊了起来:“这,这不是我们姑娘的身量啊!” “闭嘴!”水仙低喝道,“你想让大家都知道是吧?你想让那些人把话传到那位的耳朵里,让他们更方便地算计我们姑娘是吧?” 小莲花儿立刻捂住了嘴。 金瓣儿道:“可是小莲花儿说得没有错。这衣裳的确不合我们姑娘的身量。” 玉叶道:“干脆将那只包袱也打开。” 水仙和百合两个连忙动手。 第二身衣裳被摊开,搁在之前的那身衣裳上面,玉叶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两身衣裳,根本就不是给我们姑娘的,看这身量,跟七一姑娘七五姑娘差不多,应该是那个翠姨娘用来坑沈姨娘的两个女儿,却被沈姨娘转给了我们姑娘……” 水仙道:“不管着衣裳如何,老爷的性子,以前我们不知道,现在难道还不明白?还是说,姐姐以为,那位安姨奶奶会容得下我们辩驳?不管这衣裳是照着谁的身量做的,只要他出现在我们姑娘的屋里,那位安姨奶奶就能够整死我们姑娘!“ “不会吧?我们奶奶可是姨奶奶的亲侄女儿!我们姑娘是姨奶奶的亲侄女儿兼亲儿媳妇给他生的嫡嫡亲的孙女儿!” 水仙道:“那位可曾把我们姑娘当成孙女儿看待!” 水仙其实更想说的是,那位姨奶奶安氏怕是早就将顾七七娘当成仇人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玉叶站了起来,道:“我去回太爷,金瓣儿,你去回太太,水仙、百合,你们将这里收拾好后去回大奶奶二奶奶。动作要快。小莲花儿,你守着姑娘没有问题吧?” 小莲花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姐姐放心,就是赔上了我的命,我也会把姑娘护的好好的。” 第十六章深沉的母亲,绝望的女儿 正如估计的那样,玉叶几个还没有出门,就有人将事情报告给了翠姨娘。≧ 翠姨娘笑道:“好啊,真是太好了!” 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得意,带着几分即将达成所愿的张狂,还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残忍几分狠毒。 同是顾宁的宠妾,翠姨娘跟沈姨娘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女。如果说共同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拥有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可是沈姨娘和翠姨娘无论是从相貌到性情,都大相径庭。 不同于沈姨娘略显端庄的鹅蛋脸,翠姨娘用有一张宛如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瓜子脸,,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五官也是极为明艳张扬的那种。明明三十五岁的人了,可那张脸看上去就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差不了多少。更别说翠姨娘还有一副极为火爆的身材。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如果相貌十分出色的话,那么无论哪个女人看见了,都会夸赞一句生得好、将来一定会有一门好亲事之类的。可若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若是拥有一张十五六岁的脸蛋却带着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妩媚风情,男人们大多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女人们自然是少不了在背后嘀嘀咕咕的。 可如果是一个三十五岁快要做祖母的女人,不但拥有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没有瑕疵的脸蛋,还拥有一副极为火爆的身材,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强大的诱惑力的话,只怕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忍不住骂妖精了。 翠姨娘就是这种女人, 妖精一样的女人。 哪怕顾宁的心在沈姨娘身上,顾宁也依旧抵挡不住翠姨娘对他的诱惑,因此,顾宁每个月总有那么六七天是歇在翠姨娘的屋子里的。 当然,顾宁也从来不知道翠姨娘是个双面人。在顾宁的眼里,这位翠姨娘从来就是明理大方、性子直爽、不知道耍心眼儿的可人儿,不像小安氏,斤斤计较,连个侍妾都容不下。 现在,这位顾宁心目中的可人儿正坐在自己屋子里,听着小丫头的汇报,而翠姨娘的女儿顾七三娘就坐在下,见母亲的神色有些奇怪,顾七三娘在心里揣测着,母亲会露出这种神色怕是另有缘故。 顾七三娘道:“阿娘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 翠姨娘的那双吊梢柳叶眉轻挑,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连嘴边也带着一丝冷酷,完全没有他在顾宁身边巧笑倩兮、笑语嫣然的模样,也没有他在安氏跟前小心翼翼极尽奉承的模样。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条美女蛇,虽然外表依旧美丽动人,可实际上却是在伺机而动,等着将猎物一口吞进腹中然后缩回老窝慢慢消化。 看着模样八分像自己的女儿,翠姨娘微微勾起了嘴角,道:“你今年也十二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是你父亲还在,有些事情,你也该学起来了。更何况,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 显然,翠姨娘对女儿的敏锐度还是相当满意的。 “阿娘?” 顾七三娘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一沉。 他知道,翠姨娘从来就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翠姨娘一挥手,屋里伺候着的丫头婆子、等着回话的管事媳妇们统统都退到了外面,只留下翠姨娘的心腹大丫头明珠在跟前伺候着。 等闲杂人等都出去了,翠姨娘这才道:“也是你父亲,宠妾灭妻,因此家里才乱糟糟的。往日我总觉得你年纪还小,能轻松一刻是一刻,再者,你也是个有算计的,要不然,七七丫头……” 翠姨娘的话没有说完,可屋里的三个人都很清楚那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顾七七娘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被父亲和亲祖母百般厌恶嫌弃,顾七三娘功不可没。 “阿娘……” 顾七三娘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年自己的一举一动,母亲都看在眼里。 顾七三娘试探着道:“阿娘,您这么说,可是女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吗?” 顾七三娘可不觉得自己的生母翠姨娘会平白无故地说这个。 果然,翠姨娘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之后,道:“你当然做得不对。因为你应该小心奉承你那个嫡妹,跟个小丫头一样,跪在他面前求他多看你一眼。” “阿娘!” 顾七三娘傻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翠姨娘竟然会跟他说这个。 翠姨娘冷冷地看着顾七三娘,道:“按照正经的规矩,身为贱妾的女儿,你必须这么做。” 顾七三娘这才反应过来。 他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之后,方才强作冷静地道:“阿娘会这么说,可是贱妾之女在外头不是什么好词儿?” “你果然像我,是个脑子清楚的。不像你父亲,是个糊涂种子。不然,我也懒得跟你废话。”翠姨娘的声音依旧冷的像冰,可语气却比之前柔和许多。 顾七三娘知道,母亲的心情好起来了。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竖起耳朵,摆出一副垂手恭听的姿态,聆听母亲的教诲。 只听翠姨娘道:“你要记住,不止嫡与庶是天上地下的两个极端,就连庶女也是有讲究的。” “庶女也是有讲究的?”顾七三娘吃惊地张开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道:“阿娘会这么说,难道是……” 翠姨娘冷冷地扫了女儿一眼,顾七三娘立刻闭上了嘴巴。 顾七三娘也知道自己的模样蠢透了。他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这才轻声道:“阿娘,您的意思,是不是女儿的身份有什么不妥当?” 翠姨娘昂着头,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才道:“没错。更准确的说,你虽然一样是你父亲生的,可是国法并不承认你是你父亲的女儿。你只是我的女儿。” 顾七三娘愣住了:“阿,阿娘,什,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是,可是,”顾七三娘的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心口突突突地跳,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即将在自己的面前打开,稍有差池,自己就会坠入其中,万劫不复。 “阿娘……”顾七三娘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狼狈,带着几分无措。 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翠姨娘能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可是,翠姨娘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也打破了: “没错,我是贱妾,所以我不可能出现在顾家的宗谱上,我只是你父亲养着的姬人。而作为我的女儿,你也不可能出现在顾家的宗谱上。” 第十七章母女俩的野望 顾七三娘就好像三九寒冬之中掉进了河中央的冰窟窿里面,又好像坐下大船在风和日丽的大海上航行,明明风平浪静,明明海阔天青一片美好,可他坐的船偏偏撞上了水下的暗礁散落成无数的碎片,更狠的是,海水之下竟然暗藏漩涡,最后竟然连一块木板都没有给他剩下。≥ 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顾七七娘沙哑着嗓子道:“阿,阿娘,您不是在说笑吧?顾家的规矩,不是嫡出子女三岁上宗谱庶出子女七岁上宗谱的吗?” “没错,”翠姨娘盯着女儿的眼睛,平静地道:“各家都有类似的规矩,嫡出的子女只要站住了就能够上族谱,这个年纪一般是三岁;而庶出子女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也会上族谱。可是,你是庶出吗?” “我不是庶出?我怎么不是庶出呢?” 顾七三娘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以为翠姨娘在说笑话。可他的理智却在背后提醒着他,他的母亲没有这个必要骗他。 顾七三娘都有些抓狂了。 他怎么会不是庶出呢? 翠姨娘终于勾起了嘴角,那笑容中不知怎么的,竟然带着几分癫狂:“没错,你怎么就不是庶出呢?你明明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明明是我进门满一年之后才怀上的孩子,我清清白白地跟了你父亲,结果,到头来,我生的儿子也好女儿也罢,竟然都不是顾家的孩子!” 翠姨娘的声音依旧强而有力,可话语却是悲中含怨,一声声,一句句,都在叩问这个世间, 为什么。 这是顾七三娘的悲哀,也是翠姨娘的悲哀。 跟顾七三娘一样,翠姨娘也出身官宦之家,他的生父还是前朝的一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单单从父亲的品级上,如今的小安氏还比不上当年的翠姨娘。可就因为翠姨娘的生母出身贱籍,所以翠姨娘不被家族承认,在八岁的时候,翠姨娘的母亲失宠,翠姨娘也不得不跟着母亲离开家族成为百花楼里的一员。 翠姨娘原本以为,以顾宁对自己的宠爱,以安氏对自己的一双儿女的喜爱,自己会长长久久地跟顾宁一辈子,自己的儿女也不用重复自己的悲剧,而是会以顾宁的子女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婚姻和未来。 可就在半个月前,翠姨娘从安氏那边得到确切消息,因为自己不是合法的妾,因为顾宁的这些姬妾们都没有纳妾文书,所以,到现在为止,受到承认的顾宁的子女只有小安氏生的顾七一郎顾瑜、顾七七娘和顾七六郎顾瑾三人而已。 翠姨娘和顾七三娘母女俩面对面地坐着,相似的面容上露出十分酷似的神情,只要看到他们俩的人,又有谁会认为,这两人不是亲母女。 相似的面容, 相似的神情, 还有, 相似的命运。 边上的明珠早就低下了头。此时此刻,明珠都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长耳朵。 反而是顾七三娘,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他竟然是三人中最先冷静下来的。 没关系,反正最糟糕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了。 顾七三娘对自己说, 从现代文明社会穿越到这个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地方,已经够倒霉了,更不要说这个狗屁世界连电网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电脑、平板、手机了。 反正最糟糕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了,不会更糟糕了。 顾七三娘这样对自己说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阿娘,女儿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翠姨娘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一般来说,只要你的嫡母,也就是我们那位七奶奶点头,安家也没有意见,还是可以让人去官府补一份纳妾文书,然后将你们挂在那份文书下。” 顾七三娘道:“所以方才阿娘才会说,身为贱妾之女,我必须伏低做小,用尽一切办法讨好七七丫头喽?” “你说,可能吗?”翠姨娘冷冷地扫了女儿一眼。 翠姨娘也冷静下来了。他似笑非笑地道:“别忘记了,你们可是龙凤胎,象征着吉祥如意的龙凤胎!如果你们真的是有福气的,为什么不投在那位的肚子里,非要进了我的肚子?” 顾七三娘道:“所以,阿娘的意思是,打我们兄妹二人落地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们讨好那位已经成了无用功?” 翠姨娘道:“更准确地说,你父亲的姬妾里面,只要生了儿子的都会是那位的障碍。当然,那个往日里最得您父亲宠爱的女人也不例外。” 顾七三娘低着头想了想,道:“阿娘,方才您说,我们这些人要想被记成庶出,需要那位和安家的同意……” “没错。” “这件事情不是父亲说了算吗?” 翠姨娘终于笑了,这一次却是满意的微笑:“你以为,什么是正妻?你要记住,婚姻之事本是通两家之好、结两姓之盟。所谓嫡母呢?对所有的子女都有教养之责,也就是说,庶子若是犯了错,受罚的是嫡母,如果犯的是重罪,嫡母的家族也有可能被牵连。而这里面,跟作为生母的妾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庶子若是风光了,得到钦封的依旧是嫡母。跟这个庶子的生母依旧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顾七三娘终于抬起了头,“所以阿娘才会让我们去讨好姨奶奶。因为那位是个没用的,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知道护着,只知道迁怒,这样的人注定是撑不起来的。而安家也更看重姨奶奶,而不是……” 翠姨娘满意的点点头,道:“没错。从一开始,从你们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讨好那位是没用的,因为你们碍着了他的儿女的路!值得庆幸的是,那位是个没用的,安家又站在姨奶奶身后。所以,只要做得巧妙,……” 顾七三娘也挪过去,挨着母亲低声道:“只要做得巧妙,女儿就能够成为父亲真正的女儿。” “你就只有这点胆子?” 听见女儿这么说,翠姨娘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 “阿娘?”顾七三娘又糊涂了,“阿娘的意思,女儿不大明白。” 顾七三娘不是不明白,其实他在心里早就隐隐有这个念头,那就是学那些小说里面写的那样,除掉小安氏母女,然后让自己的母亲翠姨娘扶正。这样,他也是顾家的正经嫡女了。 可是顾七三娘也知道,那些网络小说也不过是一些根本不懂古代事情的小女生的意淫而已,根本就当不得真。 翠姨娘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十八章翠姨娘的算计,顾七四娘的讨好 沉默再度蔓延开来。 这一次,混乱的只有顾七三娘,翠姨娘早就恢复了他之前的模样,唯有那双眼睛,理智和疯狂不时地交替闪过。 过了好半晌,才听顾七三娘低声道:“阿娘,您打算怎么做?” “你说呢?”翠姨娘微微弯曲起手指,用指甲轻叩着手肘下面支撑着的凭几,一下,一下,声音虽然轻微,却十分有规律,无端地让顾七三娘平添了一股压力。 翠姨娘看着女儿道:“你就不想做你父亲和我的女儿?” “当然……”顾七三娘脱口而出,可话出了口,顾七三娘才现有些不对:“阿娘的意思是……” “嗯?” 翠姨娘微微抬起眼,冷冷的眼神扫过顾七三娘的心头,让顾七三娘浑身一颤。 顾七三娘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阿,阿娘,您方才不是说……” “没错,我是贱妾。按照国法,如果你想做我的女儿,就只能跟我进贱籍,那样一来,你就无法上顾家的册子……” 翠姨娘慢悠悠地说着,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女儿。 顾七三娘没有觉母亲正在盯着他,而是低着头,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道:“阿娘,女儿既想做阿娘的女儿,也想做父亲的女儿。” 声音虽轻,却是斩钉截铁。 顾七三娘上辈子是个孤儿,靠着国家政策读完初中就走上了社会。像他这种初中生,除了一副好皮相之外,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在顾七三娘懂规矩、知情识趣、从来不给金主闹事儿,所以在十九岁的时候也积攒了一点钱,给自己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顾宁虽然偏心,可对于顾七三娘来说,却是疼他爱他的父亲;翠姨娘虽然有的时候很吓人,可对于顾七三娘来说,却是真心为他考虑的母亲。 对于顾七三娘来说,无论是要他抛弃父亲还是抛弃母亲,他都做不到。 看着女儿的神情,翠姨娘终于满意了。 “傻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能让你如愿了?” 顾七三娘傻了,他吱吱格格好半天方才道:“可是阿娘不是说,如果我想上册子……” 翠姨娘道:“没错。一般情况下,那位同意,安家也没有意见,那么,为你父亲房里补一张纳妾文书,然后把你们兄妹俩挂在那份文书下面就成。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别的可能?”顾七三娘傻了。他的脑子里一团乱,上辈子看过的小说在他的脑子里面飞舞,似乎在向他招手:来吧来吧,照我们说的做吧。 看见女儿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翠姨娘都有些生气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蠢了,自己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这个女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没错,翠姨娘就是打着扶正的主意。 翠姨娘自恃是官宦之后,亲生父亲还是前朝的大官。听说那个家族在新朝混得并不是很好。可是,哪怕是混得不好,这个家族也是前朝的大户人家。只要跟对方取得联系,再利用宋氏和安氏之间的矛盾,翠姨娘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扶正的可能。 相信自己的家族也不会拒绝一个对当今皇帝有救命之恩的女婿。 即便自己扶正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将自己的身份从贱籍抬到良籍却是容易的。那样,自己的儿女就不用沦落贱籍,也不用跟自己分开、挂在别人的名下…… “还是想扶正呢。”翠姨娘喃喃地对自己道,“只有把那个碍事的女人和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弄死了,我才有机会呢。” “阿娘?”见翠姨娘神情不对,顾七三娘再度紧张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通传声:“禀奶奶,七四姑娘来了。” 顾七四娘,只比顾七三娘小半岁,亲生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没了,他因此投靠了翠姨娘把翠姨娘当成了自己的亲娘,平日里对翠姨娘十分巴结,对顾七三娘也是百般讨好,是顾七三娘跟前的头号狗腿子。顾七三娘每次折腾嫡妹顾七七娘的时候,顾七四娘就是那个为虎作伥的伥鬼、狼狈为奸的狈。 翠姨娘这里才说了一句有请,就见顾七四娘快步走进来,先给翠姨娘见礼:“见过母亲。”又向顾七三娘行礼:“姐姐好。” 屋子里的四个人都好像忘记了,小安氏才是顾宁的正妻,也只有小安氏才有资格被顾宁的儿女们尊一声母亲。 在顾七四娘进来的时候,翠姨娘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隐藏起了自己真实的心思,等顾七四娘向他行礼问安的时候,翠姨娘甚至已经恢复了他在顾宁面前明艳大方的模样。 “看你这孩子,满面红光,可是生什么好事情了?” 顾七四娘笑道:“的确是好事情,听说七妹妹已经醒了。” “哦?这的确是件好事。” “不过,女儿听说,七妹妹吃了东西之后又睡下了。真是的,他真的不知道长辈们在为他担心吗?醒来了也不知道去给长辈们请个安,自顾自地吃了东西就睡下了。” 哪个病重得快要死了的人在醒来之后马上就能够穿过重重院落去给长辈请安的?别的不说,就说忠靖伯府这边的后花园就占地数百亩,顾七七娘的院子正好在后花园的正中央,别说是顾七七娘这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今天头一回醒来的小孩子,就是换了早近一个月醒来的小安氏,也没有这个能量出房门呢。 顾七四娘这几句话初听上去是对顾七七娘的关心,可实际上,他的用心,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 果然,翠姨娘微微勾起了嘴角,道:“是啊,这些日子,姨奶奶也很关心这个嫡嫡亲的亲孙女儿呢。” 顾七四娘的潜台词,翠姨娘也听懂了。 他十分满意。 有狗腿子冲锋陷阵,翠姨娘当然更高兴。 这样才显得他作为忠靖伯府内宅的第一人的排场不是? 第十九章姨奶奶安氏 安氏的上房。 安氏见翠姨娘带着顾七三娘和顾七四娘来给他请安,立刻就笑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早上的时候你们不是已经给我请过安了,怎么这会儿又来?虽然才刚刚入夏,可这天却热呢,仔细别了日头。”又吩咐下面的丫头:“将绿豆汤端来,给姑娘们解暑。” 下面立刻就有人应了。 七三娘早就滚到了安氏的怀里,道:“还是祖母疼我。一碗绿豆汤还记得孙女儿。” 安氏搂着顾七三娘道:“就你嘴甜!府里还能差了你这一口绿豆汤?你娘管着你父亲屋里的事儿,有谁敢短你的?!” 顾七三娘笑道:“我娘就会啊!这些日子,阿娘管着事儿,忙得跟天翻地覆,哪里顾得上孙女儿!还是祖母疼我。” “好好好,我疼你。” 说着,祖孙俩笑成一团。 看安氏对顾七三娘的模样,谁会相信他会对自己的亲侄女儿兼儿媳妇给自己生的嫡嫡亲的亲孙女儿那么刻薄? 这也是为什么顾七七娘在顾家的风评一直都不好的原因。 没有人会因为顾七七娘是个小孩子就特别宽容。因为在这个世界,长辈是不会有错的,如果长辈有错,那一定是晚辈害得长辈犯了错。 顾七七娘今年才七岁? 谁管那么多。 一定是这个小丫头本性不好,才让他的亲祖母那么厌恶。 笑闹了一阵子,顾七三娘果然提起了顾七七娘:“祖母,您听说了吗?七妹妹醒来了呢!” “他?” 安氏一听,脸色立刻就放了下来。 顾七三娘就好像没有听见一般,道:“正是。孙女儿听说,七妹妹不但醒来了,还吃了一桌子的东西,然后又睡下了。” 顾七七娘到底吃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又是怎么来的,翠姨娘是怎么克扣顾七七娘的口粮月钱衣裳之类的事儿,顾七三娘一个字儿都没说,反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几句,就好像顾七七娘不过是没有睡好因此没有给安氏请安一般。 安氏能够成为顾海的宠妾,哪里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顾七三娘话语里面的机关,安氏会听不出来? 可安氏就是不喜欢顾七七娘,哪怕这个孙女儿是他的亲侄女儿兼亲儿媳妇给他生的嫡嫡亲的亲孙女儿,哪怕这个孙女儿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的外孙女儿。 果然,不等顾七三娘说完,安氏的脸就放下来了:“那丫头,他心里可有我这个亲祖母?早攀了高枝儿了!” 那言语中,好似顾七七娘有多不孝一般。 其实安氏也不过是顾海的妾而已,哪怕安氏是顾宁的生母,可从国法上来说,顾海的正妻宋氏才是顾宁的母亲,至于安氏也只是庶母而已。 按照国法,也只有宋氏能够被顾宁尊一声母亲叫一声阿娘,而安氏,在人前也只能被自己的儿子唤作姨娘。顾宁就是要孝顺,也必须先孝顺安氏。同理,作为孙女儿,顾七七娘要给长辈们请安,也是先给嫡祖母宋氏请安,等宋氏让他们这些小辈下去歇息了,顾七七娘才能够离开宋氏的正房,去侧院儿给安氏请安。 这妻与妾之间的尊卑可是不能乱的。 就是顾七三娘也知道,安氏不喜欢顾七七娘,就是因为这请安的规矩。没错,宋氏是嫡祖母,光亲儿子就有四个,便宜儿子足有二十几个,下面的孙子孙女们就更多了。宋氏不开口,顾七七娘这个庶子给宋氏生的孙女儿敢从宋氏的屋里离开吗?既然无法离开,顾七七娘又怎么做到人在宋氏的正房却给侧院儿里的安氏请安?他又没有分身术。 可惜,安氏的脾气也只有在顾海的面前是服帖的,在别人面前更是把架子摆得足足的。就连顾海的嫡长媳苏氏都受过安氏不少磋磨,更不要说顾七七娘了。 在安氏的眼里,顾七七娘是他亲孙女儿却巴着宋氏,他为什么不能教训? 可是,无论安氏怎么“教训”顾七七娘,顾七七娘也不可能不给宋氏请安就跑来给他请安。顾七七娘可不是顾七三娘这些贱生(即贱妾生的儿女),连进宋氏的院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顾七七娘只能照着规矩先去给宋氏请安,得到宋氏的允许之后再来给安氏行礼问安。可在安氏看来,他其余的孙女们都来了,就顾七七娘每次都迟到、不到午时不会出现,这心情立刻就越不好,对顾七七娘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差,到了今天更是恨不得掐死这个“不逊的孽种”了。 安氏以为自己的态度很隐蔽,可实际上,无论是穿越的顾七三娘还是只记得这辈子的顾七四娘都知道他这种心思,更不要说早就成了人精子的翠姨娘了。 只听翠姨娘赔笑道:“七七丫头不听话,奶奶只管好生教导就是了。” 安氏更气:“哼,我说了会有用吗?” 顾七四娘连忙道:“看祖母说的。既然一次没有用,那就说两次,如果说两次没有用,那就说三次。横竖七妹妹还小呢,这一点一点地教着,就是牛也教会耕田了。更何况七妹妹一个大活人?七妹妹一个大活人,总比牛强吧?” 顾七四娘是姐姐,不知道维护妹妹,却在这里讥讽嫡妹连牛都不如。更不要说那语气,语气说是帮着顾七七娘开脱,还不如说是挑拨离间更贴切一些。 果然,安氏听了顾七四娘的话之后更火了。 “哼!” 安氏一声冷哼,连滚在安氏怀里的顾七三娘都知道安氏是真火了,连忙坐直了身体。 他也怕自己被牵连了,让安氏将怒火撒在他的头上。 只听安氏道:“走,我们去看看七七丫头。我倒是要看看,长辈们都这么担心了,他还有脸在屋里躺着!” 说着,安氏站起来往外面走,翠姨娘连忙过去搀扶这安氏的胳膊,至于顾七三娘和顾七四娘两个则跟在后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这姐妹俩交换了一个各自满意的神色。 第二十章鬼王怒,天地动 玉叶等人离开之后,小莲花儿就坐在顾七七娘寝台前的脚踏上,背对着寝台、脸朝外,守在顾七七娘的跟前。≥≧ 至于顾七七娘则躺在寝台上昏睡着。 他的身体损耗太大。换了一般人,也许消化食物花费的力气算不了什么,可对于顾七七娘来说,现在的他,哪怕是克化已经进了肚子的那一点点食物,差不多也要消耗掉他一半的体力。所以,无关顾七七娘本身的意愿,他的身体早就背弃了他的意愿陷入了昏迷状态。 顾七七娘是被疼痛给惊醒的。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现自己竟然不在寝台上,而是趴在地上。有个人甚至还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姨奶奶,七七姑娘果然在装睡呢!” 看见顾七七娘睁开眼睛,站在边上的明珠立刻就叫了起来。 作为翠姨娘的丫头,明珠当然知道什么是水涨船高。翠姨娘无论是被扶正了还是补上了纳妾文书成了顾宁真正的妾,对他都有好处。相反,若是他站在顾七七娘那边对顾七七娘抱有同情心而背叛自己的主子翠姨娘甚至是出卖翠姨娘告翠姨娘,固然上头口头上会夸赞他,可作为翠姨娘的丫头,他背叛了翠姨娘也是事实。 自古以来,背叛者不会有好下场。而且,顾七七娘年幼,小安氏那个性子,就是他因为良心和道义选择了帮助顾七七娘而背叛翠姨娘,得不到真正的好处不说,还会因为背上背叛者的帽子,失去他身为大丫头的体面不说,还会被当作小人从此遭遇各种不公平。 所以,明珠只能跟着翠姨娘一条路地走到黑。 他别无选择。 明珠在心里偷偷地对自己说:七七姑娘,婢子也是不得已。若是您真有个万一,来年婢子一定会给您烧一份厚厚的纸钱。 可在言辞和行动上,明珠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甚至第一个跳出来,大呼小叫地表示顾七七娘是在装睡。 听见明珠胡言乱语,小莲花儿当时就炸了:“你胡说什么?!连太医都说我们姑娘身子不好,你难道精通医术甚至比太医的本事还好?” 顾七四娘立刻道:“可是,七妹妹今天醒过,不是吗?” “是醒来过。七四姑娘既然是我们姑娘的姐姐,难道不应该盼着我们姑娘早日康复吗?” “闭嘴!”顾七三娘喝道,“你是什么身份,四妹妹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丫头,竟然敢对着四妹妹大呼小叫?” 说到身份,顾七三娘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顾七四娘虽然说生母早逝,可顾七四娘的生母却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将来若是要提身份也容易。哪里像自己,因为翠姨娘出身贱籍,导致他也成了姐妹中身份最为卑贱的一个。如果没有贵人帮忙,如果没有好运气,他这辈子就只能跟母亲一样,顶着家妓的名头一辈子都屈居人下,甚至连被当成礼物送人都没有资格。 想到这里,顾七三娘更恨了。 “来人,掌嘴!”顾七三娘喝道,“七妹妹不会教丫头,我来替他教!” 立刻就有丫头按住了小莲花儿,顾七三娘的奶嬷嬷更是挽起了衣袖,亲自过来掌嘴。 顾七七娘浑身无力,只能抬起头来,道:“原来姐姐不是来探望我的。” 顾七三娘看着趴在地上的顾七七娘,忽然勾起了嘴角,道:“七七妹妹,姐姐我也是好心。谁不知道你这个丫头脾气最是不好。若是以前妹妹还在正房住着也就算了,可现在妹妹已经有了独立的屋子,却纵容这个丫头胡闹。看着妹妹屋里乱糟糟的样子,姐姐也是于心不忍呢。” 顾七七娘冷冷地道:“我的丫头不劳你费心。” 顾七三娘立刻变了脸色。 就在顾七三娘正要作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收起了脸上的怒容,转头对坐在边上的安氏道:“祖母,你看看七妹妹,我好心好意地劝他,他竟然不领情,还甩脸子给孙女儿看呢。” 安氏冷冷地道:“这丫头最是孤拐,连我这个亲祖母都不给面子,更何况是你?”说着,将手里的杯子往地下一砸,道:“七丫头,你好大的架子!”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杯子在顾七七娘的眼前碎裂开来,溅了顾七七娘一头的碎瓷渣子。如果不是顾七七娘及时闭上了眼睛并且转过了脸,只怕他的眼珠子也会受伤。 看到这一幕的安氏却道:“真是个孤拐的丫头,跟他娘一样,都是个不省心的。我说,我是你的亲祖母,你醒来了为什么不给我请安?就是不请安,派个丫头来也好啊。可是你呢?如果不是你两个姐姐提起,我都被蒙在鼓里!” 小莲花儿一听,当时就火了。 可是他好歹还记着不能给顾七七娘惹麻烦,只能强忍着。 反而是顾七七娘,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看安氏等人打着关心自己实际上是在找自己的麻烦,就跟上辈子一样,上辈子的自己不也反抗、争辩了吗?结果呢?反而让对方找到了借口,说自己有力气争辩肯定不是真病而是装病,结果…… 结果就是:自己背负着污名承受了十年的折磨,而小莲花儿则是在自己的面前被活活打死! 前世和今生重叠,早已冰冷的心被怨恨充满。 鬼王一怒,天地有感。 只见丫头们给安氏新奉上的茗碗里面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纹,然后是搁在一边的茶壶、茗碗出连续的清脆的振动声,紧接着,就是整个屋子都开始出现规则的晃动,最后则是地面。 安氏等人都被吓呆了,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一声: “地动!” 那些丫头婆子们都往屋子外面冲去。 翠姨娘和顾七三娘的反应也不慢,立刻冲到安氏的身边,一个搀扶一个拉着安氏往外走。 “快,姨奶奶快走!”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顾得上顾七七娘和小莲花儿两个了。 小莲花儿一被放开,就冲到了顾七七娘身边:“姑娘,快一点,我们也出去。” 顾七七娘趴在地上,摇了摇头,道:“小莲花儿,你要逃就快点逃吧。我没有力气。你带着我根本就跑不动。” “那,那我陪着姑娘。” “小莲花儿?” “没关系。我听说过,大多是地动能够摧毁的只是贱民的茅草屋。跟我们这样的大房子,一般的地动根本就无法摧毁。如果是连我们这种大房子都能够摧毁的地动,就是逃到外面去也没有用。再说了,姑娘的屋子四周都是水,就连屋顶上也有水经过,也不用担心起火。所以,没关系的。我陪着姑娘。” 第二十一章糊涂的当家人 小莲花儿搂着顾七七娘,也不知道多了多久,他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 只听米氏略显高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七七丫头呢?七七丫头在哪里?姨奶奶既然是来关心七七丫头的,为何地动了却不让人将七七丫头抱出来?” 安氏没好气地道:“那丫头好着呢?” “好着呢?”米氏十分刻意地用大惊小怪的语气道,“我怎么不知道?老爷特地请的常驻家里的叶太医早上的时候还说七七丫头不大好、也不知道今明两天能不能醒呢!我说姨奶奶,虽然说你看七七丫头不顺眼,可七七丫头如今都那个样子了,也请你高抬贵手,放他这一回吧!你就是要教训孙女儿,不是还有十二个庶出的吗?也不用非折腾七七丫头一个吧?” 作为宋氏的亲儿媳妇兼次子媳妇,有些话,宋氏和苏氏不方便说,米氏却是能说得的。更不要说,米氏也是个泼辣性子,安氏有事没事儿地折腾苏氏戳宋氏的心,米氏早就看不过眼了。所以,只要逮到机会,米氏都会刺安氏两句。 宋氏四个亲儿媳妇里面,苏氏是长媳,必须端庄和气,下面两个儿媳妇年轻又不在京里,可不是只有米氏能够冲锋陷阵了? 米氏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需要下安氏的面子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客气,跟安氏吵过之后,他必定是会跟丈夫哭诉道委屈的。因此,顾骞不止心疼母亲,对妻子也疼惜到了十分,哪怕每次都会被父亲训斥,可回头顾骞不但不会责怪妻子反而会安慰妻子,更不要说顾骞身边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更没有妾室侍妾庶子庶女给米氏堵心。也因为顾骞,米氏在安氏面前从来是尖牙利嘴、从不客气的。 果然,安氏被米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米氏立刻道:“长辈?哪门子的长辈?啊?我亲太婆婆虽然早就不在了,可正经的太婆婆如今还在松鹤堂里坐着呢。至于我婆婆,可是公爹正儿八经三媒六证娶回来的正妻,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说什么长辈?叫你一声姨奶奶是给七弟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安氏怒道:“你别忘了,老七可是万岁的救命恩人!” “那又怎样?”米氏立刻道,“难道万岁还能看着你折腾七弟唯一的嫡女?” 安氏一滞。 他相当没底气地道:“那是我的亲孙女儿。我……” “那也是我们太太的孙女儿!是七弟妹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们这些妯娌的亲侄女儿!” 米氏高声喝道。 米氏最是看不上安氏,也不仅仅是因为嫡庶之别、安氏经常在背地里找他们婆媳的麻烦,还因为安氏捧着那几个庶出的使劲儿踩顾七七娘这个嫡出孙女儿的作派。在米氏看来,安氏根本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将安氏堵得说不出话来,米氏冷笑两声,转头问边上的丫头婆子们:“七七丫头呢?他去哪里了?冬麦这丫头,我看他素来是个妥帖的,才将他送给了七七丫头,怎么事到临头,他竟然连影子都不见!”说到最后,却已经是怒上眉头,就连语调中也带了几分杀气。 里面的小莲花儿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听到这里,连忙喊道:“这里,在这里!” 外头的米氏听见,连忙带着人冲进来,一看地上的顾七七娘和小莲花儿主仆两个,可吓了一跳:“哎呦,这是怎么了?快,快,把七七姑娘抱出去。” 小莲花儿连忙道:“二奶奶,方才我们姑娘挨了打,请,请……” 米氏吓了一跳,恨声道:“姨奶奶越老背晦了!成天就卖弄他的儿子的功劳!七七丫头病了这么久,身子本来就虚,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又吩咐下面的丫头婆子:“别用抱的。去找块门板来,先把七七丫头抬出去再说。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折腾七七丫头的,会不会留下暗伤,还是让太爷过来看看才好。” 早有婆子拆了门板下来,米氏的丫头香椿是个机灵的,早就跟二等丫头油麦使了眼色,那丫头立刻冲了出去。 就在米氏忙着救顾七七娘的时候,外头再度传来了安氏的哭声。 这一次,却是顾海来了,所以安氏对着顾海哭诉道:“老爷,我在老爷跟前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辈子,连儿子都生了两个。到如今,是个人都敢甩我脸子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果然,就听见顾海的声音宛如炸雷一般在院子里响起:“谁!是谁!出来!” 米氏大怒。 他知道,安氏又用那等奸诈的招数了。 没错,米氏可以不用对安氏客气,也可以当面讥讽安氏不过是个妾,可顾海是他的公爹,就连他的婆婆宋氏都不敢对顾海高声,更何况是他?! 米氏只能忍着气,带着丫头婆子们出来给公爹见礼。 顾海看也不看被抬着的顾七七娘,直接就对米氏道:“是你吗?” “是!公爹就不问问姨奶奶……”是怎么折腾七七丫头的吗? 米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顾海喝道:“他虽然是妾,也是我的妾!是你的长辈!” 顾海今年六十三岁,虽然已经是满头花白,可精神极好。五尺七寸(三尺一米,五尺七寸相当于一米九)的身高,十分健硕。哪怕如今已经不再领兵,每天照旧会在练武场上耍上一个时辰,因此,身上都是肌肉,更是增添了几分威猛彪悍之气。 这么一个人,若是放在军队里面,只怕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猛将。 可惜的是,顾海是出了名的莽夫,还是脑子不清楚的那种。看他屋里就知道了,谁家的公爹会为了一个妾给儿媳妇没脸啊? 可是米氏却只能忍着。 没办法,谁让顾海是公爹他是儿媳妇呢? 作为儿媳妇,他可不能跟公爹顶嘴。 米氏呕死了。 第二十二章怒火冲天的顾山 心里呕得慌,可公爹训话,米氏只能乖乖地听着。 米氏决定,等晚上的时候一定要跟丈夫好好说说。 家里有这样一位公爹,顾家的未来…… 米氏的心思,顾海不知道。顾海只知道家里很多人对顾七七娘有意见,已经有很多人在他的面前抱怨过这个孙女的种种了。 顾海忘记了,自己的正妻宋氏光亲生儿子就有四个,亲孙女就更多了。宋氏就是要夸奖,也是先夸奖自己的亲孙女儿,哪里会轮得到情敌兼死对头的孙女儿?顾海的几个儿子儿媳妇们也一样,都巴不得自己的孩子能够在顾海面前露脸呢,哪里会让别人的女儿踩着自己的女儿上位? 宋氏这边的人虽然不致于在顾海面前编排一个小孩子的坏话,却也不会为顾七七娘说好话,会在顾海面前提起顾七七娘的,也只有安氏和安氏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们了。 安氏自己就十分讨厌顾七七娘,又怎么会在顾海面前说顾七七娘的好话?平时围在安氏身边的都是顾宁的庶女,这些个庶女,虽然比顾七七娘更得顾宁的宠爱,可他们却没有资格进宋氏的院子,更不要说给宋氏请安了。如果顾宁的屋子里一直都尊卑分明,这些个庶女们说不定就跟他们的那些庶出的堂姐妹们一样老老实实的了。可偏偏顾宁自己宠妾灭妻、嫡庶不分,这些个庶女们更是被顾宁宠大了脾气。他们平时在顾宁跟前就欺负顾七七娘欺负惯的,在安氏面前如何不说顾七七娘的坏话? 顾海在宋氏面前根本就听不到顾七七娘的名字,可在安氏这里,听到的都是顾七七娘的坏话。 不止安氏在说,就连顾宁的那些庶女们,还有安氏屋里的那些丫头婆子们都在说。 日子久了,顾海会对顾七七娘有好印象才怪。 看见躺在担架上被丫头婆子们抬出来的顾七七娘,顾海的反应不是“这丫头的身子真弱”,而是“这丫头又在装模作样”。 顾海道:“搞什么?这丫头又在装死!来人!把他给我叫起来!” 顾海糊涂,米氏可不糊涂。 要知道,虽然说这边的内宅大权被安氏抢走交给了翠姨娘,可当时在太爷顾山跟前的时候,是宋氏开口让他米氏管着的,如果顾七七娘出了什么事情,米氏可脱不了干系! 米氏大声道:“老爷!太医说……” “闭嘴!我会不知道吗?”顾海道,“太医都是些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我会不知道?还不是怕担干系,将病情往重里说!实际上还不是屁事都没有?!” 顾海见米氏和米氏带来的仆妇都不动手,越恼了。 顾海糊涂,可下面的人却不糊涂,顾海虽然是顾家的当家人,可当不得顾海的父亲顾山才是顾家的家主。顾海糊涂,顾山可不糊涂。有些事情,顾海做了是不妨的,可若是他们动手,回头老太爷火,谁担得起? 所以,哪怕顾海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这些仆妇们也都低着头,当做没听见。 顾七三娘顾七四娘几个虽然很想冲上去,可到底不敢造次,生怕让顾海留下了坏印象认为自己容不得妹妹,因此都低着头围着安氏不说话。翠姨娘更是早早地约束住了自己的丫头婆子装起了鹌鹑。 反而是安氏,见自己的丫头也低着头缩在后面,立刻觉得被自己的丫头扫了脸面,当即走过去,扯着顾七七娘的手就往地上拖,口中还道:“我就不信了,方才这丫头还在跟我顶嘴呢!怎么现在就这副死样子了!你给我起来!” 正闹着的时候,就看见一道剑光,硬生生地将安氏那条扯着顾七七娘的胳膊砍了下来。 安氏惨叫一声,当即昏死过去,顾七七娘也滚落在地。 在场的人都吓了个半死。丫头婆子门都尖叫起来。 顾海喝道:“谁!” “我!” 顾海转头一看,不是他的父亲顾山又是哪个? 顾海见父亲来了,连忙给父亲行礼:“不过是小事,怎么就惊动了父亲?是儿子不孝。”说着,就拜了下去。至于其他人,早就跪了一地了。 顾山冷哼一声,道:“小事?真要是小事,我会亲自过来吗?七七丫头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你要将他往死里糟蹋?” “父?父亲?”顾海慌了,“七七丫头不懂事儿,儿子只是教训一二。父亲这么重的话,儿子如何担当得起?” “七七丫头不懂事儿?”顾山见这个大儿子还没有明白过来,脸色更加难看了:“你说七七丫头不懂事儿,他哪里不懂事儿啦?他没有给小七哭灵,还是没有给小七守孝?” 顾海道:“父亲,不是这个,是……” “是什么?”顾山死死地盯着儿子。他想知道,这个儿子会说出什么来。 顾海道:“是跟长辈顶嘴。” “长辈?谁?你媳妇?他婶子?还是你?我方才听了好半天,他可是一声儿都没出。一直昏着呢!” 顾海道:“是之前,他跟安氏……” 顾山一脚踹了过去:“安氏?一个妾就想在我顾家的孩子跟前端长辈的架子?你的脑袋进水了吗?” “可是,安氏……” 见顾海争辩,顾山更怒,他再度踹了顾海两脚:“安氏怎么了?别忘记了,我们家落难,是谁把你们兄弟三个养大的,又是谁见你娶不上媳妇,把家里最漂亮也最能干的女儿嫁给你的!怎么,现在达了,你就把你舅舅丢到一边,由着一个妾踩到你媳妇的头上?!” 顾海只得向顾山磕头:“父亲息怒,父亲息怒。” “息怒?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舅舅!是我没有把你教好!所以你才敢让一个妾踩着你表姐,让你娘你舅舅没脸!”顾山越说越火,当即就叫过自己带来的几个部曲,“去,把那箱子抬出来,让他看看,七七丫头为什么要顶嘴不肯背这个罪名!” “是!” 几个老兵立刻站了出来,在玉叶的带领下,把那只箱子搬了出来。米氏更是手脚麻利地指挥着丫头婆子们将顾七七娘重新搬到了门板上。 顾山抓起箱子里面的衣裳,扣在顾海的脑袋上,道:“你看看,你给我仔细看看,这是什么衣裳!这是孝女能穿的吗?还有这身量,一大一小,哪个是七七丫头的身量?!这些人是往七七丫头的头上扣不孝的帽子想把七七丫头弄死!你说,七七丫头能不分辩吗?还是说,做爹的死了,做儿女的不用给父亲服丧守孝?!” 说到这里,顾山的两只眼睛已经充血、变得通红。 这是顾山在战场上落下的毛病。顾海和那几个老兵都知道, 顾山这是要杀人了。 第二十三章孝道 顾山一火,顾海早就趴在地上。 可是他这样做并不能打消顾山的怒火,反而让顾山更生气了: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你心中的愿望?是不是等老子死后,你也要把老子的孝子贤孙都弄死?” 顾海怕了:“父亲,这种话儿子如何担当得起!” 顾海虽然糊涂,可他也知道,有些罪名是不能背的。 就跟这个罪名一样,若是传扬出去,别人可不管前因后果只会当他顾海不止自己不会给顾山守孝服丧还不允许别人给顾山守孝服丧。 如果这样的话传到外头去,别说是继承爵位了,他顾海的名声就彻底完了,世人绝对会冲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让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至于他的儿子孙子们,也会跟着倒霉,不会有前程,儿女婚嫁也会被人瞧不起。 顾海即便再糊涂,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 若是因为别的事情他顾海被顾山杀了,别人还会说顾山老糊涂了、下手不知道轻重。可如果是因为守孝的问题让顾山砍了,别人才不会同情他顾海,只会呵呵;还有那刻薄的,绝对会说风凉话,不止在他死后戳他的脊梁骨,就连他的儿孙们也只能活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 顾海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顾山却是正在怒火冲天的当头。只听顾山喝道: “你担当不起,那七七丫头就担当得起吗?还是说,小七媳妇病倒的现在,七七丫头一个七岁的丫头片子有这个能耐弄到别的衣裳料子!” 说着,顾山再度踹了顾海一脚。 老爷子恨哪。 这么蠢的儿子,怎么能够做顾家的当家人?这么蠢的儿子,若是做了顾家的家主,将来还不把顾家带进沟里面去! “太爷!太爷,请您饶了老爷吧?老爷不清楚内宅的事儿,必定是有人在他背后做鬼糊弄老爷。还请太爷明察!”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宋氏连忙跪在丈夫的身边为丈夫求情。 顾山看见儿媳妇来了,就想起自己的前妻,心中长叹一声,道:“那么,老大媳妇,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宋氏斩钉截铁地道:“这东西是谁送到七七丫头屋里的就是谁作怪!” 站在角落里的沈姨娘立刻跪了下来:“太爷,太太,饶命啊!奴婢也是被逼无奈。自打翠姨娘从二奶奶手里抢走了这边内宅的管事大权之后,就克扣我们的份例。如果仅仅是月钱也就算了,可那个翠姨娘竟然拿这些素绢白缎子做成单衣当份例送来。奴婢是贱妾,进不得太太的院子,翠姨娘又得姨奶奶的心。奴婢也是没了办法。奴婢也为七爷生了两个女儿呢!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被人陷害?那根本就不是作践两个孩子而是要这两个孩子的命呢!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了,想着奶奶病着,七七姑娘也病着,翠姨娘又扣着七七姑娘这个月的份例一个铜板都没给,这才冒充是替翠姨娘跑腿,将这两身衣裳转给了七七姑娘。奴婢知错,请太爷开恩,请老爷开恩,请太太开恩!” 说着连连磕头。 沈姨娘光洁的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很快就砸出了血。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都吓傻了。 顾七五娘反应不慢,连忙拉着姐姐在母亲的身边跪下来跟着磕头,口中还不住地道:“太爷开恩!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这才将那两身衣裳转给了七妹妹。这已经是翠姨娘第二次送不合适的衣裳过来了,之前的那两身我们烧了,可这次……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若是再不让老爷太太知道,我们就没有衣裳穿了。可若是穿了翠姨娘让人送来的衣裳,我,我有什么脸面做父亲的女儿!偏生翠姨娘将我们看得很紧,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让太太奶奶们知道……求太爷开恩!” 顾山冷哼一声,道:“身为妾侍,陷害主母生的嫡女还有理了!来人!将这个沈氏拖下去打五十板子!还有那个翠姨娘,打一百板子!”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顾七三娘都吓呆了。 顾七一娘和顾七五娘原本还想给母亲求情,却被沈姨娘狠狠地拉了一下衣袖,只能低头流泪。 不想,这个时候翠姨娘挣扎了起来。 “不,不要!你们干什么?我是七爷的人!” 那些老兵们哪里会听他分辨,三下两下就将翠姨娘外面穿的斩縗给扯了下来。外面的斩縗扯下来之后,大家都傻了。 原来,顾七三娘嫌弃生麻粗糙把他的皮肤都磨出了血,特特找自己的系统君兑换了白棉布。本着好东西要跟母亲兄弟分享的原则,顾七三娘自己留了一丈给自己裁了两身里面穿的单衣单裤和肚兜袜子,剩下的四丈都给了翠姨娘。 翠姨娘当然知道这是连宫中都难得一见的细布,虽然打算用来陷害顾七七娘,却也没忍住诱惑,给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裁了两身单衣单裤,又害怕被人看出端倪,因此在衣领袖口的地方还是用了生麻。 翠姨娘当然有这个自信不会让别人现,可问题是,现在太爷顾山吩咐了,要对翠姨娘施杖刑。 所谓杖刑就是用浸了水的手掌宽的板子打屁股。如果是男人,当然是扒光了打;如果是女人,还能够留一点体面,穿着里面的单衣单裤。 当然,如果是衙门里,跟翠姨娘这样的贱籍女人被杖刑的时候,也是没有资格穿裤子的。可这里是顾家,看在翠姨娘的那对龙凤胎的面子上,这些部曲们也没有那么苛责,他们只想扒了翠姨娘的外衣而已。 可谁会想到,翠姨娘在外面的斩縗下穿的根本就不是生麻,甚至连麻料都不是。 众人能不吃惊吗? 反应最快的还是老太爷顾山。 只听他一声怒吼:“来人,都把小七屋里的这些玩意儿的衣裳扒了!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有几个是老实给小七服丧守孝的!” 众部曲立刻应了,分头行动。有的是去前面抓顾宁的庶子,有的是去抓顾宁的那些姬妾,有的则是去抓顾宁的庶女们。 一时间,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喊声、求饶声交织成一片。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顾七二郎、顾七三郎、顾七四郎、顾七五郎这四个庶子都是住在前面的,他们的份例不是里头管的,所以除了顾七二郎在斩縗里面穿了细布之外,其余三个的衣裳都没有问题。 可里面的这些姬妾庶女的衣裳合格的就少了,细数下来,就沈姨娘和顾七五娘、顾七二娘、顾七六娘等六七人。就连沈姨娘也没有想到,自己耳提面命反复叮咛,自己的大女儿还是在斩縗里面穿了素绢! 这些没有老实服丧的姬妾庶女们也是连连求饶,都说翠姨娘克扣他们的份例,他们也没处给自己弄衣裳,之前太太给的又烂了不能穿了云云。 可顾山不信。 在他看来,顾宁的这些姬妾个个都是极能耐的,如果不是这些姬妾们联合起来,小安氏也不会被顾宁嫌弃成那个样子,甚至连自己的儿女都护不住。所以,这些姬妾们的解释,顾山一个字都不听。 顾山道:“既然这些女人不想给小七服丧,那也行。从现在起,他们就不是小七的姬妾,他们是顾家的家妓!来人,送他们去家妓该去的地方。至于这些个丫头们……” 沈姨娘搂着顾七五娘瑟瑟抖。 他已经顾不上顾七一娘了,他甚至恨上了自己的大女儿,恨这个女儿连累了他和他的小女儿。 “这些个没有老实给父亲守孝的丫头们都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们踏出房门一步!”说罢,顾山又指着顾七一娘对沈姨娘道:“你跟你的小女儿是老实了,可这丫头呢?” 沈姨娘趴在地上道:“是奴婢没有教好孩子,奴婢认罪,求太爷开恩!” “娘!”顾七五娘也傻了,他也趴在地上,道:“太爷,是我没有尽到妹妹责任,没有注意到姐姐的不对,是我的错,请太爷责罚。求太爷……” 顾山道:“沈氏,罚你一百板子,你可愿领?” 沈姨娘大喜,连连磕头:“奴婢愿意!” 沈姨娘的脑子清楚着呢。 一百板子又怎么了?挨了这一百板子,他还是顾宁的姬妾,他的小女儿依旧有希望得到庶女的身份。 可如果不挨板子呢?那他就有可能跟翠姨娘一样,被夺了身份,沦为家妓,而他的女儿也只能上贱籍。 哪怕是自己很有可能撑不过这一百板子,可沈姨娘还是愿意拼一把。 哪怕是大女儿不堪造就,他还有个小女儿呢。 沈姨娘几乎可以说是一半欢喜一半悲伤地跟着那些老兵走了,只留下他的两个女儿在背后放声大哭。 第二十四章沈姨娘的抉择 是夜, 月光如洗,一点油灯如豆,顾七五娘在灯下留着泪为母亲擦拭身体。﹤ 只听沈姨娘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顾七五娘立刻扑了过去:“阿娘。” 沈姨娘勾了勾嘴角,道:“傻丫头,从现在你,你不能叫我阿娘了,你只能叫我姨娘。” “阿娘……” 沈姨娘看着小女儿,道:“你要记住,能够被你叫娘的,只有你的嫡母,也就是我们那位奶奶。哪怕是上头作脸,为我补上了纳妾文书让我成了正经的妾,你也只能叫我姨娘。你现在就是唤我一声姨娘,也是抬举我的身份。” “阿娘……” 顾七五娘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就不知道,原来想做妾都这么难。 反而是沈姨娘,他已经现自己身上抹了药,十分惊讶:“这是……我撑下来了?” 顾七五娘流着泪,摇了摇头。 事实上,沈姨娘在第三十一下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后来被泼了盐水也是迷迷糊糊的。所以最后四十板子被记下了。 顾山可不会让人送药来,宋氏和苏氏米氏也看不上沈姨娘这个家伎,自然也不会让人送什么药。在这些人的眼里,沈姨娘若是死了,那是沈姨娘过去太过猖狂,所以老天爷要收了他;沈姨娘若是活下来,那就是老天爷垂怜。 也就是说,在顾山等人的眼里,那就是听天由命。如果沈姨娘活下来了,他依旧是顾宁的姬妾,如果沈姨娘死了,那就往乱坟岗一丢,就当顾家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这药是顾七五娘自己跟自己的系统君兑换了药材炼制出来的。顾七五娘炼制了两种丹药,一种内服,一种外用。 药是好药,不然沈姨娘还不会这么快醒来。 可想到未来,顾七五娘却是一片茫然。 他迫切地希望得到母亲的指点。 沈姨娘不知道这里头另有文章,他觉自己的嘴巴里面有药味,身上也抹了药,当即就生出几分希望。他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问道:“怎么就只有你?文秀呢?” 文秀是沈姨娘的大丫头。 顾七五娘低声道:“太爷开口,将文秀他们都卖了。不止阿,阿娘这里,还有我那里也是。” 本来顾山是不愿意就这么轻轻地放下的。可宋氏拿着顾宁打感情牌,说事情闹大了不好,又说都是那些丫头婆子的错,为了讨主子的欢心故意使坏,勾着顾宁的那些庶女们往歧路上走。好说歹说,这才让顾山息了雷霆之怒。 也是因为宋氏说情,安氏才得到太医的医治,不然,安氏在被砍了一条胳膊之后怕是还要生生地流血而死。 就是顾宁的那些姬妾们,也只惩罚恶。也就是说,罪魁祸的翠姨娘被罚作家妓不变,至于其他人则被关在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儿里。 那些犯错的庶女们也是,都搬出了后花园,也被关到了东北角的一处小院子里,禁足守孝。 按照顾山的心思,他是不肯承认这些连给父亲守孝都不老实的丫头们是他的重孙女儿的,可宋氏都那样恳求他了,就是看在大舅子和亡妻大宋氏的份儿上,顾山不得不点了头。 不过,就连顾七五娘也知道,将来这些姐妹们要想上册子,只怕是难了。 因为太爷顾山才是顾家的家主,也是顾氏一族这一支的族长。太爷若是不点头,这些姐妹们是没有资格上册子的。 想到这些姐妹们,顾七五娘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同胞姐姐顾七一娘。他很怕顾七一娘的行为会影响到太爷对自己的印象。如果太爷因此对自己留下了坏印象,甚至将来自己会因此无法得到身份,顾七五娘觉得,他会真的怨恨顾七一娘。 怨恨这个害得母亲挨打、连累自己也没有未来的亲姐姐。 听说所有的姬妾和庶女们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卖了出去,沈姨娘也是眼前阵阵黑。 沈姨娘比任何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且不说他笼络这些丫头婆子花费了多少力气,就说没了这些丫头婆子之后,以后就是补了丫头婆子,这些新来的也不会跟自己一条心。 也就是说,哪怕小安氏没有这个本事,可只有名分在,只要小安氏屋里的丫头厉害一点,小安氏照旧可以拿捏沈姨娘母女。 偏偏沈姨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说他是贱妾,哪怕他成了正经的妾,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人。 不过想到这药,沈姨娘再度给自己打气。 还有希望。 “还有姐姐……” 顾七五娘低低地道,却被沈姨娘愤怒地打断了:“别提你那个姐姐!” “阿娘?”顾七五娘吓了一跳。 沈姨娘恨声道:“之前我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别说在过去的那一个多月里,就是事情闹出来的当天,我不是一样对你们再三叮咛的吗?他要是有脑子,回了屋子就该把那衣裳换了去!结果呢?他竟然弄虚作假!他以为他是谁!现在可好,激怒了太爷,他自己没了前程不说还连累了你。” 沈姨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就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能够有个好结果。可到头来,将他的心愿彻底砸碎的,竟然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沈姨娘如何不恨? 他就是不恨顾七一娘连累了他这个做娘的,也恨顾七一娘连累了顾七五娘。 顾七五娘傻眼了:“阿娘,难道我还有希望吗?” 沈姨娘坚定地道:“你今年才九岁,还有希望。”说着,费力地伸出手,摸着女儿稚嫩的脸庞,道:“你姐姐我是顾不上了。他今年十四岁,若是你爹在,正是忙着上册子、跑户籍、准备为他相看人家的时候。可是他呢?他父亲对他百般宠爱,结果他竟然连为他父亲守孝都不诚心!换了我……” 我也不要这样的女儿。 沈姨娘一顿,还是把这最后一句吞了下去。 沈姨娘道:“你姐姐,我是顾不上了。他为你父亲守孝都不老实,等出孝的时候,上头想起这件事情,会让你姐姐上册子?他这辈子就只能在贱籍呆着了。你,”沈姨娘很想让小女儿跟顾七一娘划清界限,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我知道你关心你姐姐,不过,日后你也别跟你姐姐太亲近了,就是想去探望你姐姐,也不要做得太明显,然后,一个月最多去一次就够了。” “阿娘?” 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小女儿,沈姨娘的眼睛又红了:“如今,我只有你了。”沈姨娘道:“我已经细细想过了,虽然说守孝三年,实际上却是只有守孝二十七个月就够了。如今你父亲已经八十天了,也就是说,再过两年零十天,你就能出孝。两年后,你也才十一岁。这里是神京,要报户籍也方便。等你十四岁下半年的时候把户籍报上去,第二年就能得了。所以,在这几年里面,你一定要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顾七五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阿娘。” “不要叫我阿娘,要叫我姨娘。” “阿娘?”沈姨娘瞪了女儿一眼,顾七五娘不得不低声道:“就连人后也不可以吗?” 沈姨娘道:“记住。我们身边的人都出去了,将来进来的人肯定不会跟我们一条心。所以,你要记着,人前人后都不能叫我娘,只能叫我姨娘!如果让人告到上头,你的一辈子就完了。” 说到这里,沈姨娘心如刀割,顾七五娘更是不住地流泪。偏偏他还不敢让人现他在哭泣,只能捂着嘴,默默地流泪。 母女俩相对伤心了好一会儿,才听沈姨娘道:“好孩子,快别哭了。我们要往前看。有些东西,你也该学起来了。” 顾七五娘连忙将眼泪擦了,红着眼睛道:“阿,姨娘,我听着呢。” 沈姨娘道:“以前我总觉得你年纪还小,你父亲又疼你,虽然你不可能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嫁到一般人家做正妻。有顾家和你父亲撑腰,你和你姐姐的性子再厉害些,日子总是好过的。如今你父亲没了,将来的路也要靠你自己走,所以该学的东西,你也该学起来了。” 顾七五娘有些奇怪。他的母亲沈姨娘怎么吞吞吐吐的,不肯直接说。 “姨娘指的是什么?” “是女戒。” “就是姨奶奶经常要奶奶贤惠的这些?” “没错。”沈姨娘见女儿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道:“傻孩子,你可知道,这女戒也只有正经的妻妾才有资格学。贱籍女子哪里有这个资格学什么女戒?贱籍女子能够倚仗的,也只有漂亮的脸蛋和哄男人的本事了。等年华老去,或者是男人们有的新欢,就是之前再得宠又如何?主母一句话就能够卖出去。可若是正经的上了册子的妾,虽然不能扶正,好歹主母顾忌着名声,不敢随便折腾。所以,你要记住,女戒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学的。别人都学,你不学,将来吃亏的,也会是你自己……” 昏暗的油灯下,沈姨娘细细地跟女儿说着。 在顾七五娘的眼里,女戒是糟粕,可在沈姨娘的眼里,没有资格学女戒,那是他一生的遗憾,也是他一生的悲哀。 第二十五章精明的顾山(父亲节加更) 这一夜注定了是不眠的一夜。≧ 顾家很多人在这一晚都失眠了。 当其冲就是顾家太爷、当朝修国公顾山。 虽然顾山的身体健硕依旧,虽然顾山的精神清楚依旧,虽然顾山的思维敏锐依旧,可顾山还是感觉到: 他老了。 不止是他自己年纪大了,还因为儿子的头上也出现的白,更因为孙子们一个个儿女成群,就连重孙子也开始成家立业不再是小孩子了。 可顾山依旧不能放心。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继室张氏和张氏给他生的小儿子。 张氏是顾山跟着新朝入主神京的时候抢来的前朝大官家的儿媳妇。顾山看上了张氏的娘家是天下有名的万松书院还出过不少大儒大贤,因此用张氏跟前夫的儿子还有夫家亲戚家十多个未成年的男孩的命作交换,让张氏点头改嫁给了他。 那年,顾山七十一岁,张氏刚刚二十岁。 如今,顾山八十一岁,张氏才三十,就是他们的儿子顾溪,今年也才七岁。 顾山看得明白,他的算盘打得更好。 顾山很清楚,任何一个朝廷,在开国的时候都是重用武将,等朝廷的根基稳了,朝廷就会开始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们,武将们的地位会随之降低,文官们会更得皇帝的心。 因此,顾山盘算着,他前面三个儿子和这三个儿子给他生的孙子们将来肯定是走武将的路子,而张氏给他生的小儿子将来要走文官的路子。借着张氏的娘家万松书院,顾家还可以把下面的第四代培养成文官。 也就是说,只要操作得当,也许中间会有一些波折,可顾家依旧能够借助张氏和张家顺利转型。 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大儿子顾海有些不靠谱,顾山还是觉得,不需要顾海开拓进取,只需要他守成,这应该不难。 可顾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竟然是这么一个糊涂种子,让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到儿子从顾七七娘的屋子里出来就心急地亲自照顾着安氏回房,还将叶太医抓去给安氏诊治甚至没有跟宋氏交代一句,顾山就恨不得当时不是自己亲自出手将安氏的脑袋砍下来。 “老了。” 松鹤堂后面的大樟树下,顾山坐在胡床(胡床,也就是明式家具里的靠背椅的原型。这种解放小腿、让小腿能够垂直于地面的椅子,曾经就叫做胡床。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其实描述的不是透过窗户撒在卧榻前的月光,而是他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到的月色。)上,对着天上的明月叹息道。 不仅仅是因为他顾山自己老迈,也因为他的儿子顾海也老了。 因为他顾山老了,大家公认的顾家当家人是顾海,所以自己的部曲手下留情了,只是将那女人的胳膊砍了下来,而不是一剑将那女人捅个对穿。 因为顾海也老了,所以脑子不清楚了,所以连主次都分不清楚了。 顾山再度叹息一声。 他的老部下樊袆见机道:“太爷,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老樊啊,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哪里,太爷老当益壮,怎么会老呢?依属下看,太爷比从前更精神了呢。” 顾山道:“如果不是我老了,你们怎么会留手呢?” 在顾山看来,如果不是他老了,他这些老部下们怎么可能会畏畏尾以致于留手?他这些老部下们可是上了战场不知道斩多少的老兵! 樊袆一愣,继而笑了笑,道:“太爷,您看不上那女人,我们这些老兄弟们就看得上那女人了?只不过看七七姑娘可怜。如今,七爷已经走了,七奶奶又是软糯的性子,还病歪歪的。若是今日诸位老兄弟们不留手,将来传出话来,人家可不会说那个女人冒犯了太爷,只会说七七姑娘害死了自己的亲祖母。” 听到樊袆这么说,顾山先是一愣,继而又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顾山的顾虑所在。 老实说,以顾山的地位和身份,他根本就不用在乎一个庶出的孙子给他留下了重孙女。在今天之前,顾山根本就不知道顾七七娘是谁、是怎么样的人、平日里为人如何。如果不是玉叶来报信的话,顾山根本就不会出面。 没错,对于顾山来说,跟顾七七娘这种庶出孙子留下的重孙女,哪怕顾七七娘的父亲顾宁救驾而死,哪怕皇帝追封顾宁还让顾宁的嫡子顾瑜不降等袭爵,哪怕顾七七娘是顾宁唯一的嫡女,顾山也是不会在乎的。 顾山在乎的是顾家的秩序、顾家的传承。 而顾山会想杀了安氏,也是为了顾家的秩序。 顾七七娘老实服丧守孝安氏却要弄死他?顾山绝对不会允许。 那几个庶出的重孙女不老实守孝却企图害死同父所出的亲姐妹?顾山绝对不会允许。 安氏和顾宁的那些姬妾庶女们存心闹事儿不想为顾宁服丧守孝?顾山绝对不会让这些女人称心如意。 他不止不会让这些女人称心如意,他还会让这些女人知道,没了顾宁的庇佑,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群贱女。 想到安氏,顾山冷哼了一声,道:“老大还在那女人屋里吗?” “回太爷,是的。”樊袆低声应了。 老实说,顾海的行为,不止顾山不满,就连顾山的这些部曲们都看不上,顾海自己带出来的亲兵更是议论纷纷。 顾山也好,顾海也罢,都是新朝的武将,而且还是开国元勋级别的武将。顾山就是开国十二国公之一的修国公,而顾海,因为顾家曾经是新朝皇家的家奴,也因为顾山被封了修国公,以致于最后没有跟自己的同僚一样被封为开国侯、开国伯,甚至连个子爵都不是,只是一个云麾将军,这还是一个虚衔,还是不能传给子孙的。 因为顾海自己的军功早就并入了顾山的修国公里面,这也是为什么顾山能够成为开国十二国公之一的重要原因。 如果不是顾海不拿出自己的军功的话,顾山就不可能成为国公。 谁让顾家是皇家的家奴呢? 这是一场政治交换游戏。皇家需要顾家出成为国公以增加自己这边的筹码,而其他势力则需要压制皇家的权力,防止权力高度集中之后造成皇家不把臣子当成人看和高度的**贪污。 新朝的权力分割游戏中,顾家得到了好处,也成了别人的筹码。 如此而已。 而这场政治交换的结果之一就是:顾海必须是顾山的继承人。 也就是说,顾山百年之后,顾家的家主、修国公的爵位和顾家大部分的财产必须都传给顾海。 第一卷第二十六章人心浮动 老实说,十年前的顾海虽然脑子不够灵光却不会跟现在表现得这么蠢,因此顾海才点了头。 可是现在看来,顾海并不是脑子不够灵光而是真的很蠢,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连大是大非都看不到了,顾山自然是不舒服了。 不止顾山,就连顾山的那些部曲们都议论纷纷,更不要说顾海自己带出来的那些亲兵们,更是人心求去。 作为顾家的家主,顾山的亲兵可以被称为部曲,享受顾家的供奉,而顾海的老部下们依旧只能被称为亲兵,还不能享受顾家的供奉,只能靠顾海的私房养着。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可为什么这些亲兵还跟着顾海?他们都有军功在身,有的还有军爵,哪里就稀罕顾海给的那点钱财?可是人家为什么还跟着顾海?还把自己的闺女送到顾家来做丫头? 答案无非是情义和功劳而已。 这些人跟顾海是刀山火海里过来的情义和功劳,是枪林箭雨里过来的情义和功劳,所以他们舍不得顾海,依旧称顾海为将军。 可是,顾海在宋氏和安氏之间的偏颇让这些人迟疑了。 他们这些亲兵们跟顾海有情义有功劳,那宋氏对顾海就没有情义和功劳吗? 当年,顾山出逃,是宋家将顾海三兄弟养大,宋氏嫁给顾海之后,不但为顾海生了两个儿子,还为顾海操持家务,并且拿出自己的嫁妆为顾海的兄弟顾江娶了一个读书识字的媳妇。这些不是功劳吗? 可是,顾海对宋氏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分和保证宋氏的长子的地位之外,还给了什么? 上位者和下位者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顾海觉得自己对宋氏不薄,不但依旧让宋氏稳稳地坐在正妻的位置上,还保证了宋氏的四个儿子的嫡子的地位,甚至还让宋氏的大儿媳妇苏氏帮忙管家。可在那些亲兵的眼里,他们看到的却是顾海宠着安氏,由着安氏一次又一次地给宋氏添堵,由着安氏一次又一次地显摆自己的娘家,由着安氏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宋氏的权威。 而这一次,顾海甚至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记了。 会上战场会成为兵卒的人,大多都不识字,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可是他们能走到最后,也无非四个字而已: 忠、孝、信、义。 为国尽忠、持家以孝、克己守信、待人以义。 就是因为他们做到了这四点,他们才能够抱成团,才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才能够拥有今天。 可是现在呢? 顾海连最起码的孝都不在乎。 这些亲兵们可不管什么安氏,在他们的眼里,就是顾海看自己的亲生儿子顾宁不顺眼,所以老实为父亲守孝的孙女他要弄死、守孝弄虚作假的孙女儿他捧着。 这些亲兵们就是对顾海再忠心,他们在心里也没少嘀咕。虽然说七爷活着的是名声不好听,可也不过是管不住下半身有些宠妾灭妻而已,在别的事情上却从来没有什么大错,老爷何至于就到了恨七爷的地步了呢?再说了,七爷人已经没了,就是父子俩以前有过不开心,老爷也没有必要让七爷死后都不得安生甚至连祭享都要搅和了吧? 在这些亲兵们看来,顾海若是不喜欢这个儿子就是把这个儿子活活打死也没有问题,可儿子已经死了却存心不让儿子受香火,那就很有问题了。 一个对儿子心有不满就不允许儿子死后安心享受香火供奉的人,他会是一个宽容的人吗?将来他会不会为了什么小事儿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顾山的部曲们迟疑了,顾海的亲兵们也在交头接耳。 顾山的部曲认可的人是顾山,他们无法接受顾海继承顾山的一切成为顾家下一任的家主。他们会迟疑是在等待顾山的决定。他们在心底盼望着顾山活得更久一点,不要把爵位和家主的位置传给顾海。 而顾海的亲兵们则要更直接一点:他们在怀疑继续追随顾海是否值得,他们他们在思考现在离开顾海他们需要承受些什么。 换而言之,顾山的部曲们在等待,而顾海的亲兵们已经有人决定离开。 如果顾七七娘知道这些部曲亲兵们的想法,他应该从自己上辈子了解到的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到可以印证的地方。可惜的是,顾七七娘昏迷着,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当然,顾海忙着安抚安氏,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兵们的心。 至于顾山,他显然从自己的心腹樊袆的脸上看到了这些。可是顾山只是顾海的父亲,不是顾海本人。就是顾山用父亲的权威逼着顾海回到正途上来,也难说顾海不会产生逆反情绪在歧途上越走越远,甚至说不定顾海还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对妻儿越刻薄以致于让宋氏晚年无着、从此父子离心、让顾家分崩离析。 所以,为了顾家,顾山必须做一个决定,到底要不要让儿子成为顾家下一任家主。 按照之前的约定,顾山不能将自己的爵位传给顾海之外的任何一个儿子。因为修国公这个爵位里面有顾海的军功。 换而言之,如果顾山不想让顾海成为顾家下一任的家主的话,就只能让顾海的儿子继承自己的爵位。也就是说,如果顾山不能活得比顾海更久的话,他就只能在自己死前杀掉顾海,然后在顾海的嫡长子顾宪继承顾家家主和修国公的爵位。 不止顾山清楚这一点,顾山的部曲和顾海的亲兵中也有不少人都清楚这一点。 而这一切全都取决于顾山。 樊袆看向自家将军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悲哀。 他很清楚,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清楚,如何过这一关只能靠顾山自己,谁都帮不上顾山的忙,包括他们这些老部下。 良久,才听到顾山长舒了一口气,道:“看起来,我还是不能服老呢。” “哪里,将军龙马精神,哪里就老了呢。” 樊袆连忙附和道。 他很清楚,顾山做出了选择。 “就你话多。走,去看看老四。这孩子最是淘气,这会儿必定还没有睡,还在闹他娘呢。” 顾山决定,自己还是好好保养,争取多活些日子,至少也要看着小儿子长大成人之后才能闭眼。 顾海那个人,连顾七七娘这种老实为父亲守孝的亲孙女儿都容不下,谁知道他能不能容得下自己的异母弟弟。顾海这个做大哥的尚且如此,又怎么能期望顾海的儿子们会善待这个继祖母和继祖母生的小叔叔? 就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自己也必须多活些日子呢。 也只有自己多活些日子,亲眼看着顾家第四代多出几个会读书、有文官资质的人,自己才能够闭眼呢。 第一卷第二十七章十九条人命 不得不说,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顾山还是对自己的长子抱着一定的期望的。可让他失望的是,自己这个大儿子竟然只知道守着那个安氏,甚至在安氏清醒后大放厥词的时候,还没有对安氏说一句重话反而好言安慰安氏、对安氏做了许多许诺。 知道这件事情,顾山甚至不用看樊袆就知道自己的那些老部下们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用去打听就能够猜到顾海的那些亲兵们又是神马反应。 顾山知道后再度叹了一口气。 在月夜下坐了一整晚之后,顾山将樊袆叫到了跟前。 他知道到了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不然,顾家的部曲和亲兵们的心要散了。没有这些部曲和亲兵,将来顾家的长房若是有上战场的机会也是送死的命。 顾家现在还不能失去这些部曲和亲兵。 就在顾山开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一路跑进来,口中大喊着:“太爷!太爷!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 顾山当时就跳了起来。 “什么!!!” 来人冲进顾山的院子,连滚带爬地闯进顾山的正房,甚至因为没有注意到门槛而被绊了个狗吃屎。可来人全然不顾,只知道高喊着:“太爷!不好了!死人了!七七姑娘……” 顾山立刻冲了过来:“七七丫头怎么了?” “回太爷,七七姑娘屋里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谁死了?” 那人趴在地上,道:“除了七七姑娘和玉叶金瓣儿小莲花儿水仙百合五个丫头之外,其他的人都死了。” “什么!” 就连樊袆也跳了起来。 “走!” 顾山此刻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想。 他站了起来,疾步向外走去。 他必须在最快的度赶到顾七七娘的屋子。 至少要在他蠢儿子做出蠢事之前到达。 不得不说,顾山的运气很好。不,应该说玉叶和金瓣儿两个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乱了方寸,而是计算好顾山顾海两个人的脚步,让顾山和顾海两个人同时到达顾七七娘的院门口。 顾海原本满肚子的愤怒,可是在他看见顾山的时候,他还是知道给顾山行礼。 顾山道:“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说说看,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海道:“父亲,若是只有一个两个,就说不小心掉下了湖,或者是这些奴才们胡闹,在碧波池里胡闹翻了船也能糊弄过去。” “嗯,然后呢?” 顾海见顾山并不是生气的模样,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事到如今,就只有将七七丫头交出去了。” 顾山上上下下将儿子打量了一遍,道:“你就只有这个法子?” “不是儿子冷血,儿子也知道小七就这么一个正经女儿。可是,这不是一条两条人命,而是整整十九条人命。包括七七丫头的奶娘在内,还有下面的三等丫头、粗使丫头和粗使婆子、守夜婆子,足足十九人!儿子就是有心护着七七丫头也没有办法。” “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那个安氏?”不止顾山对顾海十分失望,就是顾海身后跟着的那些小厮们都低着头。 显然,这些小厮们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顾海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只能保持沉默而已。 顾山冷笑道:“就是要把七七丫头交出去,也必须要确定是七七丫头真的杀了人。你说说,今年才七岁的七七丫头怎么杀的人?” “毒,毒|药?” “七七丫头哪里来的毒|药?” 顾海哑了。 顾山却不肯放过顾海,他怕这个儿子觉得自己有理又犯蠢。 只听顾山道:“七七丫头的身体状况,你如果不上心,就去问问常驻我们家的叶太医。他可是日日给七七丫头把脉的呢!之前七七丫头虽然醒过一次,可被你那个爱妾一番折腾,又受了地动的惊吓,又是快半个月才睁眼。这还是昨天玉叶他们看见七七丫头醒来了,又吃了东西之后特地过来跟我报喜我才知道的。怎么,你是不是看七七丫头不顺眼,非要弄死他才甘心?!” 被顾山一顿数落,顾海心里十分不舒服,可是他不敢跟父亲顶嘴,只好闭上了嘴。 顾海的心思被顾山看得透透的。 顾山道:“我知道了。你以为我又偏心七七丫头不给你面子。既然这样,来人啊!去请京兆府!”说着顾山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子一眼,道:“怎么样?我们谁都不插手,全听京兆府的结论。如果是七七丫头犯的罪,大不了我拿国公的爵位为他赎罪。如果是别人,好比说你那个爱妾安氏,那你也不许为他求情,京兆府要你交人你就交人。如何?” 顾海傻了:“父亲,怎么,怎么可能是安氏?那可是他的亲孙女儿!” 顾山道:“可是在我看来,他从来没有把顾宁当成他的亲儿子。”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是男人就干脆一点。一句话,若是安氏犯了罪,你交还是不交?” 在顾山看来,无论是小安氏还是顾七七娘都是病得快死的人。根本就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的人又如何投毒?更不要说弄到毒药了。而顾宁的那些姬妾庶女还有顾七二郎这个庶子早就被关了起来,身边的人都被卖了出去。这种人根本就无法离开他们现在呆的地方,自然也无非毒死顾七七娘屋子里的人。而顾家剩下的人里面,也只有一只折腾顾七七娘又因为顾七七娘而失去一条胳膊的安氏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要顾七七娘的命了。 顾海哑了。 虽然说顾家是暴户人家,可当不得家主顾山是个精明的,又娶了张氏做了继室。因此,顾家人对朝廷律法并不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大魏律法中明文规定,杀婢也是重罪,其严重程度也只比杀死平民轻一点而已。 顾七七娘屋里这次死了十九个人,哪怕其中只有三分之一满足奴婢的条件,也足够官府判刑了,而且还是满足十恶不赦里面的第九条不道的大罪。 第一卷第二十八章十恶不赦(一) 十九条人命! 哪怕都是奴仆也够得上大魏开国以来的第一案了。 如此严重的案件自然引起了京兆府上上下下高度重视。 不止京兆府府尹、京兆府少卿一正一副两位主官都来了,就连下面的左右判官、推官、府院、六曹,除了需要留守的郑府院,其余的官吏们能来的都来了。 现任京兆府府尹乃是平阳长公主的驸马赵仲芾,年近五十,相貌堂堂,留着漂亮的胡须,微挑的桃花眼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风流才子,而不是执掌京兆府怎么一个要紧官职的官员。 事实上,京兆府的日常运作都是京兆府少卿孟昭在做。谁让赵仲芾不仅仅是驸马,还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呢?寻常的案件都是少卿孟昭负责审理,在很多时候,赵仲芾只需要做最后的把关,然后负责在皇帝问话的时候为皇帝提供咨询就好。 可是,这是命案! 还是十九条人命! 就是赵仲芾的身份和品级遇到这样的案件也必须亲自出面。 赵仲芾一见顾山就先弯下了腰,向顾山行礼问好:“修国公身体康健,实乃朝廷之福。” 顾山今年已经八十有一,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年纪上了八十岁的老人,赵仲芾也必须先行礼,更不要说顾山乃是国公,品级比赵仲芾还高。 顾山连忙回礼:“惭愧惭愧,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让老夫汗颜。驸马爷,这次要麻烦您了。” 虽然品级比赵仲芾高,可赵仲芾是驸马,更不要说顾山早就开始养老,除了大年大节宫里会派人问候之外,已经很少出现在人前。作为已经渐渐淡出权力核心圈子的老臣,在面对赵仲芾这种帝王心腹兼亲戚的时候,顾山总是客气到了十分。 谁让他顾山曾经是高祖皇帝的奴仆呢? 在这种事情上顾山宁可将腰板放低三分也不想得罪了人去。 花花轿子三人抬。 顾山也好,赵仲芾也罢,从来都不是蠢货,他们都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赵仲芾再度对顾山作揖。 “老夫并不是客气话。半月之前,京中突然地动,偏偏之前并无任何征兆。圣上数次责问钦天监,而身为京师百姓的父母官,京兆府身上的担子也不小。老夫没有好好管教家中子孙,以致于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夫是真的很惭愧。”顾山也回了赵仲芾一揖。 赵仲芾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初步了解了一下情况,现在听顾山这样说,再看看顾海的神色,赵仲芾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赵仲芾道:“老国公言重了。下官职责所在,哪里就能说麻烦二字?下官已经去太医院和惠民局借了太医和医女,如果老国公不介意的话,就让医女先照顾府上的小娘子如何?下官有话要问那五个丫头。” 请太医是需要让太医为顾七七娘诊脉,以确定顾七七娘的身体状况是否跟太医院记录的脉案是否相符,让医女伺候顾七七娘其实也是需要为顾七七娘做更细致的检查。 在腋窝底下夹鸡蛋、鸭蛋、鹅蛋、木球等物从而让脉案出现偏差,这也是嫌疑犯们普遍采取的、让太医误诊的手段。 “哪里哪里,您请。” 顾山当然不介意。 得到了顾山的许可,京兆府少卿孟昭立刻就带着一位府院和太医、医女等人去了内室,而赵仲芾带着右判官去了厢房,那里已经收拾好了,也有书吏在书案后面等着了。赵仲芾将在那里对玉叶、金瓣儿、小莲花儿、水仙、百合等五个丫头进行第一次问话。至于左判官则带着其余的府院、六曹等官吏确认死者的身份,另有太医和仵作协同,对死因进行第一步调查。 厢房里,玉叶金瓣儿等五个丫头分两排跪着,顾山顾海父子也在边上坐着,赵仲芾却没有马上问话,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 他在等太医对顾七七娘的诊断结果,也在观察这几个丫头的神色。同时,赵仲芾也在观察顾山顾海的父子的反应。 老实说,权贵之家出了人命案子很少会刻意闹大,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大魏独有的现象,而是从前朝,甚至是更久远的年代开始,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赵仲芾也很意外,顾山顾海父子竟然会把事情直接闹到了京兆府,让京兆府介入此事,尤其是在这个当口。 赵仲芾可不认为这件事情是一件普通的案子。 他的脑海里其实已经有了不少结论,等待着他的验证。 大约过了两刻钟,只见孟昭带着王万顺王府院和太医进来了,将手里的文件交给赵仲芾。 赵仲芾打开来,先是眯起眼睛,很快地扫过手里的脉案,然后将太医的结论扫进自己的心里,将心中的某些结论排除。 顾海见状,连忙道:“大人,七七丫头的情况如何?他有这个能力犯下这样的事情吗?” 顾山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不过,他顾山还记得赵仲芾才是京兆府府尹,也记得现在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所以,即便是脸色不大好看,顾山还是没有开口。 赵仲芾看了顾海一眼,道:“顾将军,下官还没有问话。” “抱,抱歉,大人请。” 赵仲芾对着顾海点点头,这才对下面跪着的玉叶等人道:“下跪何人?” 玉叶等人连忙拜伏下去。 行过礼,才听玉叶道:“回大人,民女是七七姑娘的贴身大丫头,唤作玉叶。” “民女?你不是奴婢?” “是。民女是客女。这位是金瓣儿,也是客女。” “你们姑娘屋里还有其他人是客女吗?” 听说是客女,在场的京兆府官员们立刻都来了精神。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客女意味着什么。哪怕名义上是丫头,客女也不是奴婢。客女的身份最差也是良民,有的家里甚至还有军功军爵,这样的客女甚至可以说是下级贵族。如果死者中有客女,那案件的等级至少要提一个等级。而杀死一个贵族,哪怕是一个下级贵族,严重性跟杀死良民也是天上地下两个概念,更不要说是奴仆。 玉叶道:“回大人,姑娘的屋里只有民女和金瓣儿两个是客女。民女两人之前是在太太,也就是云麾将军夫人屋里伺候的,因为七七姑娘身边只有小莲花儿一个丫头,太太恐委屈了姑娘,这才将民女两个调过来。” 听见玉叶提到自己的名字,小莲花儿连忙又磕了一个头。 即便是再胆大,小莲花儿也不过是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他被死人给吓坏了,所以玉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听说死者里面没有客女,京兆府的诸位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卷第二十九章十恶不赦(二) 赵仲芾道:“你对死者了解多少。 ” 玉叶想了想,道:“回大人的话,民女跟那些人不熟悉。” “哦?你们不都是伺候七七娘子的吗?” 玉叶答道:“回大人,是的。民女等人都是前忠靖伯治丧的时候才来到七七姑娘身边的,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两个月。在此之前,七七姑娘身边就只有奶嬷嬷王氏和小莲花儿两个人。” “因为七七娘子身份丕变,所以才补上了人。是这样吗?” “是的,大人。” 赵仲芾道:“那么,那个王氏呢?可在?” “王嬷嬷也是死者之一。” “嗯?死了?” 顾海听说之后忍不住动了一动,赵仲芾看了看顾海,再度问道:“你对事当天的事情记得多少。” 玉叶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姑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七爷出殡后,我们姑娘就病倒了,到现在为止,就清醒过两次。” “只清醒过两次?” 不止赵仲芾,就连孟昭和下面的官吏们都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姑娘就清醒过两次。之前的一次是十三天前,那时候我们姑娘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连太医都不看好。姑娘醒来的时候,我们几个都高兴坏了。姑娘醒来之后还吃了东西。” “吃了什么东西?” 玉叶道:“半碗米汤、小半碗粥和一点野菜。” 赵仲芾看了孟昭一眼,孟昭转头问道:“既然能吃东西,应该说七七娘子应该很快就好起来才对。怎么又是过了快半个月才清醒?” 玉叶连忙将之前生的事情说了。因为安氏作顾七七娘的时候玉叶并不在跟前,所以很多事情都由小莲花儿进行补充。 听说顾七七娘病中还被这样折腾,连赵仲芾和孟昭两个都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顾海。 顾海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忍不住道:“大人,如果这事儿是七七丫头做的,会如何?” 孟昭道:“按照国法,杀死无罪良民三人及三人以上就是不道,更何况如今有十九人送了性命?这已经是足够大辟的重罪了!” 大辟,也就是砍头。 听见这两个字,下面的五个丫头都是一抖。小莲花儿张嘴就想为顾七七娘辩解,却被水仙百合两个按住了。 身为奴仆,在官员办案的时候插嘴,那也是罪。 小莲花儿自己犯错不要紧,若是连累的顾七七娘,他们也会跟着倒霉的。 他们可不是玉叶和金瓣儿。 孟昭的注意力并没有再下面的五个丫头身上停留,而是集中在顾海的身上。 他现顾海很有意思。 只见孟昭盯着顾海道:“不过,下官记得,府上的七七娘子今年才七岁?” “是的。” 顾海还没有明白过来。 孟昭却道:“国法中有规定,十恶不赦的罪名虽然严重,却不上幼童。换而言之,府上的七七娘子实在是太过年幼,就是有犯罪事实,也达不到承担如此罪名的最低年龄。承担如此罪名的最低年龄是十二岁。” 也就是说,哪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顾七七娘犯下的,他的年龄也太小了,也轮不到他被砍头。 “怎么会……” “顾将军希望是七七娘子犯下的?为什么?” 顾海听说,一震。 他现,在场所有的官员都盯着他。 顾海这才现不好。 可是他反应太慢了。 只见赵仲芾晃了晃手里的文件,道:“顾将军,这是太医和医女们的结论。府上七七娘子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太医甚至已经对七七娘子用了针灸,七七娘子也不曾醒来。所以,别说是亲自投毒,就是吩咐下面的丫头也不可能。也就是说,无论是亲自执行,还是吩咐他人,七七娘子都没有这个能力。” 说着,赵仲芾盯着顾海,一字一顿地道:“顾将军希望下官将罪名堆在七七娘子身上?为什么?顾将军在包庇什么人吗?” 顾海身上的冷汗下来了。 赵仲芾才不管顾海呢。他转头再度问玉叶道:“尽量简短些,将事的当日的事情说来。” “是,大人。”玉叶想了想,道:“死去的这些人对我们姑娘并不忠心,日常也是多有躲懒的,因此,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因为什么死的,民女并不清楚。民女只知道,昨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姑娘终于醒来了,先用了一点水,然后说肚子饿了。民女就让厨房送吃食过来,不想东西送来之后,我们姑娘却摇了头,说不要,想吃民女上次奉上的白米汤、白米粥和小菜。” “厨房送了吃食来,你们姑娘却说不要?” “回大人,是的。”玉叶答道。 “大约是什么时候?” “应该差不多是申时了。”玉叶道,“因为临近黄昏,民女等人又使唤不动下面的丫头婆子,因此,民女和金瓣儿、水仙、百合四个人便去花园里面采野菜的采野菜、找碗筷白米的找碗筷白米,生炉子烧水的生炉子烧水,就留了小莲花儿一个在姑娘跟前守着。” “也就是说,你、金瓣儿、水仙、百合四个丫头都离开了这个院子?” “回大人,是的。” “是什么时候现那些人死亡的?” 玉叶答道:“民女伺候姑娘用过粥菜后,天已经全黑了。姑娘精神也不好,吃了东西之后就睡下了。民女五人将剩下的粥菜用完之后依旧没有吃饱,便想起了之前姑娘不要的饭菜,因此去了后头,结果,结果……” “结果现一地死人?” “是的,大人。” 玉叶虽然年纪大些,也很有主见,可他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家,看到那么多死人而且个个死状凄惨,他当场就吓昏过去了。 不止玉叶,就连其他几个也不例外。 玉叶甚至说不清到底是谁禀告了上头,他只知道,他们醒来的时候,太爷和老爷已经知道了。他们还是被太爷的人叫醒的,醒来之后就跪在这里,等着上头问话。 赵仲芾又问了几个问题,知道他们是第一个向玉叶几人问话的人之后,就让玉叶等人下去休息了。 第一卷第三十章十恶不赦(三) 等玉叶几个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出去之后,才听顾山道:“大人,不知道大人可有结论。” 赵仲芾笑道:“老国公放心,从太医的诊断和这几个丫头方才的表现来看,犯人不会是府上的七七娘子和这几个丫头中的任何一个。” 顾山苦笑道:“就是因为这样,老夫才更不放心啊。” 顾山和赵仲芾都心知肚明。 顾七七娘根本就不是什么犯人。他更可能是犯人的目标。也就是说,犯人真正的目的原本是想杀顾七七娘,结果误中副车导致顾七七娘屋里的奴仆死了十九个。 顾七七娘只是个小女孩,他本身的身份和重要性,对于顾家来说,绝对是无关紧要的。所以,犯人想杀顾七七娘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而这里面的原因,顾山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顾海这个蠢儿子,如果不是为了顾家,顾山根本就不愿意将事情闹大。 可是现在,顾山不得不借助京兆府的力量,将这颗毒瘤拔掉。哪怕顾家会因此名声扫地。 至于赵仲芾等官员,早就在方才的问话中已经锁定了目标。 只听赵仲芾道:“既然如此,老国公,下官需要在府上了解一些讯息。” “大人言重了。大人请便。” 赵仲芾慎重其事地跟顾山道谢,方才让孟昭等人下去了。 搜集证据这种小事显然并不需要赵仲芾亲自出马,更不要说这种显而易见的案件。对于赵仲芾来说,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稳住顾山和顾海两个人,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来做。 京兆府少卿孟昭和下面的左右判官、府院、六曹们也都是断案的老手。左判官早就带着六曹的相关官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死去的人都是奴仆,不是家生子就是签了卖身契的,在身份上都属于奴籍,没有客女,不是良民也没有贱籍。 这是最后的罪责断定和量刑需要的、极为重要的依据。 同时,京兆府诸位官员也将之前翠姨娘沈姨娘陷害顾七七娘一事做了备案,也将顾宁的那些便宜女儿们没有老实守孝服丧一事也做了备案。 一离开厢房、离开的顾山顾海的视线,右判官6毅就说了:“这案子还用继续吗?事情不是明摆着吗?忠靖伯的姬妾都挨了板子,身边的仆妇也都被卖了。所以他们就是有这个动机也没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的,除了那个因为七七娘子而断臂的安氏,下官还真看不出来有第二个。” 其他的几个官吏都跟着点了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案子真是太明白了。 左判官也道:“是啊,大人,死者都是中毒致死,至于这毒物也十分好找,就是这后花园里随处可见的夹竹桃。” “夹竹桃?”孟昭吓了一跳,“这不是剧毒之物吗?谁家里会到处种植夹竹桃?”方才一路走来的时候,孟昭也看见了夹竹桃。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还在奇怪,以为自己看错了。 左判官道:“在顾家给忠靖伯治丧之前,这处宅院还空着,是修国公为自己的幼子准备的。根据修国公身边的管家的证词,在前忠靖伯的遗孀儿女搬进这处宅院之前,这处宅院里并没有夹竹桃。” “那……” “这些夹竹桃是因为那个安氏喜欢,所以才种得到处都是。” 夹竹桃是一种十分容易存活的植物,哪怕是一根枝条,随便往地上一插,只要雨水足够,就能够长出一大丛。巧的是,现在正是五月,这三月四月五月,都是多雨水的季节,也是夹竹桃进行扦插的季节。在这几个月里,夹竹桃飞快生长,从小小的一根枝条变成一丛很正常。 “又是那个安氏。” “是的。”左判官道,“事实上,那个安氏的院子里就种着四株高大的夹竹桃,据说那是十年前种植下去的。在那四株夹竹桃上,我们现了很多剪过的枝条。” “也就是说,这处宅院里的夹竹桃都是从那个院子里扦插过来的。” “不止。只怕毒死这些仆妇的夹竹桃也是从那个院子里流出来的。”左判官道,“因为其中有一株夹竹桃的伤口很新,应该就是这两天的。” 孟昭肃容道:“看起来,我们可以结案了。” 诸位官吏都跟着点了头。 案情很简单,事情很明确,京兆府的人很快就结案了。 可有两个人接受不了。 一个自然是安氏。 安氏一面高喊着“不是我”,一面咒骂顾七七娘:“……早知道,在这丫头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他!” 安氏并不知道,他的言行更是让京兆府上上下下肯定了他的犯罪动机和犯罪事实。 另外一个则是顾海。 “怎么可能……” 赵仲芾道:“顾将军,安氏对府上七七娘子的敌意如此明显,将军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可是,可是,他是七七丫头的亲祖母啊!” 赵仲芾不赞同地摇摇头,道:“顾将军,请允许下官提醒您一句,哪怕那安氏是前忠靖伯的生母,在国法上,也只有尊夫人,也就是宋氏夫人才是前忠靖伯的母亲。也就是说,您的正妻宋氏夫人才是七七娘子的祖母,而那个安氏只是一个妾而已。” 顾海傻眼了:“怎么会?那,那,”顾海突然反应过来:“那么,安氏,我是说,罪名呢?京兆府的判定的结果呢?安氏的罪责和刑罚……” “法不容情。”赵仲芾平静地看着顾海。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人情可讲:“妾通买卖,在将军眼里,那个安氏是七七娘子的亲祖母,可在国法上,安氏是妾,妾属奴籍。七七娘子是将军的亲孙女儿,也是前忠靖伯的女儿,是现任忠靖伯的胞妹,是主人。安氏企图谋杀七七娘子,若是成功,便奴仆弑主,属于恶逆。如今谋杀未遂,则不构成恶逆,只构成恶逆未遂。” 十恶不赦,分别是谋反、谋大逆、谋判、恶逆、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不道、内乱。 不构成恶逆就是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顾海听说,松了一口气。 却没有想到,赵仲芾继续说道:“但是,安氏向七七娘子投毒未遂之事,动机确凿、犯罪事实依旧不可否认。同时,安氏跟死者同属奴籍,虽然是误中副车,但是情节严重,已经构成不道。” 平民杀死同样没有任何罪过的平民三人和三人以上就构成不道。 如果安氏不是妾而是良民,那么,他杀死十九个奴仆只要按照杀婢之罪进行审判就可以了。可偏偏安氏跟这十九个奴仆都在奴籍,而且情节严重、后果恶劣,已经构成了十恶不赦中的不道,再加上他身为奴仆企图向主人投毒的行为,只会罪加一等。 也就是说, “……按照律令,安氏必须腰斩。” 腰斩,这可是比砍头更严重的刑罚。 顾海道:“可,可是……” 赵仲芾盯着顾海道:“顾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海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可以赎罪吗?” 赵仲芾道:“不道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在赎罪许可之内。” 卷后语 这部小说是本人在被《红楼梦》摧毁三观之后为自己梳理三观而写的小说,所以,第三人称什么的依旧沿袭《红楼梦》里的习惯。≥ ≦本人手里的《红楼梦》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所以,不要问为什么《红楼梦》里的第三人称只有他。 现在很多网络小说把妾都写得很厉害很嚣张,似乎妾要弄死正妻和正妻留下的嫡子嫡女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在古代,妾是属于奴籍的一种。 没错,在很多朝代,要想做妾,这个妾原本的出身必须是良民及良民以上的身份,也只有这样身份的女人,官府才会为之出具纳妾文书,才会承认这个女人是某家的妾。否则,没有官府的承认,这种行为就属于野合,也就是通|奸。 但是,一个女人只要拿了纳妾文书,这个女人就不再是良民,相反,他的身份由良民变成的奴仆。 所以,在很多人家,一户人家的女儿做了妾,整个家族都会跟着丢脸。 就跟本文里面的安氏一样。他的家族本来是良民,甚至还是随着新朝兴起的官宦家族,可是,安氏本人却是妾,他的户籍是登记在顾家户籍附属的奴籍的第一类中。 安氏的亲孙女顾七七娘是顾家的姑娘,是顾家的正式家族成员,可安氏却不是。安氏只是妾,顾家付了买妾之资、去官府立了纳妾文书的妾,是奴籍。 本卷之中的这个案件参考了鱼玄机之死事件。 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百度一下。 本人有位朋友曾经就此事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杀死婢女,哪怕是贵族小姐也是要偿命的。 事实上,贵族小姐并不用为杀死婢女偿命。杀人偿命原则只适用于受害人和罪犯身份相等的情况下。 如果杀人偿命原则适用于任何情况的话,那么,康熙的那些儿子怕是每个都要死上十七八遍。 事实上,在古代案件审理过程中,官员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确定案件双方的身份。不仅仅是籍贯、家属都讯息,古代官员比现代官员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确认涉案人员,包括死者在官府登记的身份,到底是皇室、宗亲、贵族、官员家眷、平民、奴籍、贱籍。 古代中国是一个身份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贵族小姐就是将处死婢女之后,在大多数情况下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 鱼玄机之所以要为他的婢女偿命,恰恰是因为鱼玄机本人的身份也在奴籍。 虽然说当时鱼玄机已经出家,可是他在出家之前是某人的妾,妾不是良籍而是奴籍的一种。鱼玄机杀死的那个婢女是他的丫头没错,可在法律上这个丫头跟鱼玄机的身份是一样的。鱼玄机是以奴籍的身份杀害了跟他同等身份的婢女,所以鱼玄机需要为他的婢女偿命,加上鱼玄机身为出家人却不守清规与人通奸甚至因为跟婢女争风吃醋而杀死婢女,罪加一等,最后得到的刑罚就是死刑。 这就是杀人偿命原则。他只适用于受害人和罪犯身份相同的情况下。 如果受害人和罪犯之间的身份不对等,则不满足杀人偿命的原则,具体的罪责判定标准也会根据双方的身份的不同采取不同的律法条例。 如果是位尊者杀死位卑者,比方说贵族小姐杀死婢女,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闹上公堂,结果往往是罚钱了事或者就是赔偿死者家属一头牛。 如果是奴仆企图杀死主人,就跟本文中,安氏企图杀死顾七七娘,哪怕安氏是顾七七娘的亲祖母,可在法律上,依旧是奴仆弑主,属于以下犯上的一种。 在不少朝代,只要是以下犯上、奴仆弑主都属于恶逆。有的朝代则会从宽处置。像本文中,身为妾室的安氏谋杀自己的亲孙女顾七七娘,在有些朝代会被归于恶逆,而有的朝代则会考虑双方的血缘关系而从宽处置,但是,即便是从宽处置,安氏向顾七七娘投毒的行为在量刑上也只比恶逆低一等而已。 本文中,安氏投毒导致了跟他身份相等的十九位奴仆的死亡,光着一条就足够不道这个罪名,再加上安氏企图谋杀顾七七娘未遂,罪加一等,所以安氏最后被判处腰斩一点都不奇怪。 ps:就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书友被炸出来了。 o(n_n)o~ 第二卷第一章草丛里的小女孩 天上烈日高悬,晴空万里无云,地上近处不见树荫,远处却是成片的蝉鸣声。 ≥ 在这样的天气里,顶着太阳赶路,只有一个字: 热。 就是穿着麻衣戴着斗笠,依旧止不住那滚滚的热浪。偏偏顶着这六月的日头,就有这么一支车队在赶路。 队伍不短,队伍里面的双轮车也不少,更不要说,跟着车队的人里头,有好些人都是一脸的彪悍之气。有见识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支队伍的随从里面,有好些是百战精兵。 安氏下了大牢之后,虽然有顾山压着,可顾海却沉溺在悲伤之中。刚开始是天天喝酒,被顾山拿着鞭子抽了一顿之后,就不喝酒了,却恼上了顾七七娘,认为这个孙女儿害了安氏。顾家的家主是顾山没有错,可顾山已经老迈,顾海才是顾家的当家人,顾海如此明显地表示出了对顾七七娘的厌恶,下面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即便宋氏一如往昔,依旧以嫡祖母对待孙女的态度对待顾七七娘,可宋氏终究是顾海的妻子,拗不过顾海,又有各种流言喧嚣尘上,说顾家有人算计着顾宁挣来的那个爵位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却是把宋氏跟宋氏的几个儿子儿媳妇放在火炉上烤。 流言愈演愈烈,让宋氏对小安氏和小安氏的孩子们轻不得重不得。 偏生在这个时候,苏氏的大女儿顾珓被休回娘家,使得苏氏也迁怒小安氏和顾七七娘,认为自己的女儿是被连累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宋氏不得不回了老太爷顾山,让小安氏带着儿女离开京师,为顾宁守墓服丧。 顾家的原籍在南溪,怎奈当初顾山逃家之后,南溪顾家就把顾山父子除了籍,后来顾山一家子达了,南溪顾家有意跟顾山达成和解,却不想顾山是个硬气的,将自己的功臣田做了坟地和祭田,并且将自己的父母原配的坟墓迁了过去。 这片功臣田就成了修国公府的祖坟和祭田所在。顾宁死后被埋在这里,顾海的几个侄子侄孙也是埋在这里,就连顾家夭折掉的那些孩子,虽然没有坟碑,却也用大红的缎子裹着埋在这里的松树下。 顾海看孙女儿不顺眼,顾家也不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对顾七七娘做什么,所以,让顾七七娘离开京师守孝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考虑到顾七七娘的年龄,再考虑到那些流言,宋氏干脆让小安氏和顾瑜几个也跟着去了。 这也导致了车队里面的气氛相当不对。 跟顾七七娘一样,小安氏病倒之后至今尚未痊愈,整个人古古怪怪的。而顾瑜又是个蠢的,以为母亲不能在京里好生修养身体反而要在六月里赶往边关是妹妹的错,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小安氏那边还是顾瑜,竟然没有一个人打下面的丫头婆子来顾七七娘这辆马车里问候一声。 至于年幼的顾瑾,自然也是跟着奶嬷嬷独自占了一辆马车。他年纪小,奶嬷嬷也怕他别了日头,这也导致了顾七七娘的马车格外冷清。 好在顾七七娘自己也病歪歪的,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也有限,让他的几个丫头着实松了一口气。 就连小莲花儿也道:“玉叶姐姐,我也不知道姑娘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了。” “嗯?怎么说?” 小莲花儿道:“姑娘若是身子好,我自然高兴。可是奶奶和郎君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姑娘开口……姑娘,姑娘这样也好,省了这日头的折磨,也省了……” 玉叶听说,也是叹了一口气。 是啊,姑娘若是醒着,看见奶奶和郎君这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岂不伤心?这样病着也好,至少他们这些丫头们还可以拿话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外面传来轻轻地敲击声,金瓣儿立刻撩起窗帘子,外外面不是金瓣儿的哥哥又是哪个? 只见单枫对妹妹道:“妹妹,快到午时了,我们需要安营扎寨。” 金瓣儿吓了一跳:“可是生什么事情了?” 单枫连忙道:“不,不是,没有事情。只不过爷爷们说,这日头太大了,如果继续顶着日头走,不止是人,就是牛马骡子都会受不了的。” “原来如此。可是需要我们下马车?” “不,不用。到时候我们把车厢抬下来就成,并不废什么事儿。只是,我们不能在官道上停留,若是妨碍了传送军国大事的驿马就不好了。” 单枫从来就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才说了这么几句就红了脸。 反而是金瓣儿,忍不住抱怨道:“真是,这六月的天气。昨儿个我们还顶着大雨赶路呢!今天就这么热。” 单枫道:“所以,很少有人会在六月里赶路啊。” 金瓣儿连忙道:“哥哥,你热不热?我这里还有绿豆汤。” “不,不用了。回头等安顿下来,我再问妹妹要。” “也好。” 单枫很快就离开了。玉叶和金瓣儿只觉得马车不过在路边停了两刻钟左右,就有人抬起了车子,往官道边上的草丛里行去。 虽然说是野草,可这野草很高,虽然还没到把人的脑袋都遮掩住的地步,却也快到人的肩膀上了。那几个壮汉,一面用刀砍出一条路一面抬着顾七七娘的车厢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一滑,车厢里面玉叶和金瓣儿滚成一团,就连下了马车跟在后头的水仙和百合、小莲花儿也吓了一跳。 水仙眼尖,一眼就看出前面的地上趴着一个人,立刻就尖叫起来。 管事林之扬听见惊呼声,又见顾七七娘的车厢歪着,还以为抬车厢的人不经心,等听见惊呼声,看到水仙,再顺着水仙的手向前望去,也跟着吓了一跳! 那里真的躺着一个人,还是个小女孩,看身量,跟水仙百合两个差不多,不过头上戴着金环,应该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林管事连忙叫了仆妇将那孩子抱起来。 第二卷第二章自己做主的部曲亲兵 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里面的金瓣儿掀起帘子的一角,道:“姑娘说了,让你们把那位小娘子抱上来。 另外,派人去请叶大夫过来诊治。林管家,麻烦你通报一下奶奶和郎君。也请几位叔叔伯伯留心,只怕前面不大好。” 老实说,如果不是那个小鬼一直吵,顾七七娘根本就不会睁开眼睛。可即便现在他醒来了,也是有气没力的,要跟车厢外面的人说话,也只能通过两个丫头通传。 他实在是没力气。 林之扬立刻应了。他才离开没多久,就见前面斥候快马来报,说是前面大约五里不到的地方,有人被贼子袭击,散落了一地的书籍等杂物。 顾七七娘让玉叶问那些斥候:“母亲和哥哥如何吩咐的?” “奶奶并没有说什么,大郎君却说,这事儿与我们不相干,还说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要我们立刻赶路。” 顾七七娘沉默了一会儿,道:“诸位都是有经验的,依你们看,若是我们不管,之后被这些贼子偷袭的可能性如何?” “回姑娘的话,七成。我们人多势众,兄弟们又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有眼色的人轻易不敢招惹我们这样的人。怎奈我们人太少了,如果不理会他们,怕是会被他们小瞧了去。因此,这些贼子若是没有现我们也就算了,若是现了我们,少不了跟在后头等机会。” 虽然说大魏定都神京已经有十年,可是大魏的版图就只有那么一点,这也是为什么神京距离北部边关才一百余里的原因。 也就是因为天下未定,所以北面的蛮族猖狂,而民间多土匪。这些土匪,说是百姓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揭竿而起,可事实却是,这些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中原、对百姓生活生产造成的伤害比那些兵匪、蛮族还严重。 顾家的这支队伍,总共也不过是千把人,可这里面真正上过战场的,还不到三百人。这还是顾山知道这一路上不太平从自己和顾海的部曲亲兵里面抽调出来的。如果不是顾宁的救驾之功,根本就不会愿意抽调自己的部曲亲兵。 谁让顾宁是庶出呢? 谁乐意让自己的老兄弟们在这么热的天赶路,还明知道路上不太平,却依旧让老兄弟们出生入死? 其实,顾山和顾海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三百人,小安氏等人根本就不可能到达目的地。可顾山和顾海也舍不得将自己的老部下给了小安氏母子,同样,如果少于三百人,面对着一路上的流寇土匪,那根本就是送菜。 怎奈这些事情,他们这些部曲亲兵们都是知道的,可顾瑜却不知道。 更让他们这些人失望的是,顾瑜竟然是这样一个懦弱没担当的人。可以说,得知顾瑜的回答的时候,这些老兵们就知道自己前途无亮了。 顾七七娘不知道这些,但是他知道人善被人欺。如果他们现在怕事躲了去,只会让那些土匪觉得他们这一行人好拿捏,然后,这一路上就不太平了。 所以顾七七娘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你们估计,这批贼子大约有多少人,可有骑兵?他们的老窝会在哪里?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将他们一锅端了去?” 单枫愣住了,他的父亲单铁柱却抬起了头:“姑娘的意思是……” 顾七七娘让金瓣儿转告他的父亲哥哥道:“这些贼子既然敢袭击官道上的人,可见是何等胆大包天!再者,这里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只有两天的路程了。这还是我们用两条腿走的。若是我们不管他们,回头让他们得了我们的马,只怕他们就不止劫掠这官道上往来的人了,说不定连……所以,这些贼子不能留。” 听见顾七七娘这样说,这些老兵们的眼睛里面都燃起了希望之光。 作为士兵,他们最怕的是什么?他们最怕的是遇到那种孬种的主将。 遇到那种窝囊的主将,哪怕他们再勇武也是没有办法的。尤其是顾瑜之前的决定,那等于是让那些土匪缀在他们身后寻着机会就啃他们一口。 比起让那些土匪们一遍又一遍地偷袭,他们当然更愿意跟对方直接干一架。 单铁柱道:“那,姑娘希望我们怎么打?” 顾七七娘想了想,道:“这里距离边关不远,如果这些贼子是蛮子的钉子,那就不要活口,直接杀无赦。如果这些人吃人,那也不用留了。若是这些人只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或者有招降的价值,你们再想办法招降。总之,一切以你们的安危为上。至于被他们劫掠走的路人,能救下就救,不能救下,那就是他们的命。” “是!” 单枫虽然年轻,可他的父亲单铁柱却是历经沙场的老兵。在这支队伍里面没有人比他们更会打仗了。更准确地说,即便没有主将,单单凭他们的经验,要吃下一个一两百人的土匪窝,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 更不要说,顾七七娘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方便。 这些老兵们自己修整,还带上了队伍里上了十五岁的男孩子,打算让这些孩子们见见血。 顾家的祭田靠近边关,也难说那边是个什么情景。现在见了血,将来也不致于被边关的状况吓得走不动路。 这里,叶大夫也来了。这位叶大夫就是叶太医的侄子。叶太医在太医院里供职,不能跟着小安氏一行人来边关,因此推荐了自己的侄子。这位叶大夫的年纪并不是很大,还不到三十岁,很有文人雅士的派头,如果不是身上常年带着药草的香味儿,谁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医者。、 叶大夫给那女孩子诊过脉之后,现这姑娘身上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被踩骨折的手臂,至于他会昏迷,完全是因为惊吓过度,然后在草丛中迷失了方向,又累又渴,这才昏死过去。 顾七七娘只得等叶大夫为这个小女孩固定好胳膊之后,再让丫头们给这个小女孩擦拭身体,顺便喂了些茶水下去。 那些茶水当然被放了灵泉水。 至于对方身上的衣裳,顾七七娘根本就没有让人帮他换。 毕竟,顾七七娘身上有孝,他的丫头们也跟着他穿着麻料衣裳。若是在人家家人遭难的时候将人家的丝绸衣裳换成麻衣,就跟咒对方的家人出事没有什么两样。 第二卷第三章 被淘汰的顾瑜 就在玉叶和金瓣儿两个一个为顾七七娘打扇子,一个为那小女孩喂水擦身子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顾瑜的声音:“妹妹醒来了?” 玉叶连忙放下扇子,刚要回话,就听见顾瑜道:“妹妹越娇贵了,既然醒来了,为何不去向母亲请安?” 金瓣儿当即就气笑了:“大郎君好大的脾气!也不知道大郎君哪里受得气,没本事自己找回场子却拿自己的亲妹妹撒气!真真好大的本事!” “你!” “我如何?!”金瓣儿跳下车来,“大郎君可莫要忘记了,我虽然是姑娘的丫头,却是客女,是太爷和老爷的人!太爷和老爷在战场上挣了大半辈子这才挣下了如今的家业,若是让他们两位知道大郎君的行事,怕是第一个要恼的!” 还没有打呢,就先软了,不论是顾山还是顾海,这两位历经沙场的老将肯定顾瑜这样未战先降的孙子。≥ “我,我,……” 顾瑜当场词穷了。 金瓣儿却不肯放过他:“大郎君莫恼我说话不客气,谁让我的父亲哥哥都在这里呢?即便有那贼子上来冒犯,大郎君也是在车子里稳稳坐着,自有人在前头拼命。可惜的是,婢子没有这个福气!谁让我的父亲哥哥是拿着命去拼的人呢!大郎君,您最是善良了,一定不会让婢子伤心的,不是吗?” 金瓣儿说了两个“婢子”,却是在讽刺顾瑜了。 且不说他们还在京里的时候,就说这些日子,顾瑜虽然没有做出跟丫头们在孝期里面滚床单的事儿,却也没有将身边的丫头都打走,甚至对那两个丫头言听计从。而顾瑜的那两个丫头,尤其是那个叫珍珠的,明明是外头买来的、签了死契的丫头,却已经是一副姨娘的做派,拿捏着顾瑜不说,还对顾七七娘的事儿指手画脚。 金瓣儿很清楚,顾瑜今天会来到顾七七娘的马车前说这些话,那个珍珠绝对功不可没。 金瓣儿可不会自降身份跟珍珠去吵,自然把矛头对准了顾瑜。 顾瑜听出了金瓣儿的不满。他也知道金瓣儿的身份,自然不原因跟金瓣儿吵。只见顾瑜强作镇定地抬起头,道:“妹妹没有给母亲请安却是不该!” 金瓣儿道:“大郎君,请问是谁跟您说姑娘已经大好了?是叶大夫吗?” 顾瑜摇了摇头:“是不是叶大夫又有什么关系。” 金瓣儿冷笑道:“是不是叶大夫又有什么关系?!大郎君还真是说得出口!我就不知道了,除了叶大夫,除了我们五个人,还有谁更清楚我们姑娘的身体状况了?我可是亲眼看着我们姑娘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的呢!叶大夫更是为了我们姑娘的身子一再皱眉头!我倒是想问大郎君,到底是谁,竟然比我们这些丫头和叶大夫对姑娘的情形还要清楚明白的!” 说到最后,金瓣儿瞪向顾瑜的眼神已经饱含怒火了。至于边上的那些健妇望向顾瑜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 怎奈前朝的寿命短,前前朝的末代暴君又荒唐,这也导致了很多女人为了自保或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不得不拿起武器。这些健妇也是,名义上是顾家的仆妇,可很多人也曾经是女兵。就是曾经不是女兵的,也多是那些部曲亲兵的家眷。 特殊的生活经历早就了这些健妇们在看待人事物的时候越黑白分明。 顾瑜只看到妹妹没有给母亲请安,这些健妇们看到的却是顾七七娘病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顾瑜只知道责怪妹妹,可这些健妇们看到的却是顾瑜这个人连起码的关心一下妹妹的身体状况的心都没有,连车队里现有的大夫都不知道问,就只信那两个丫头的鬼话。 顾瑜不知道问自己问叶大夫,可在这些健妇们的眼里,却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关心妹妹,所以由着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编排自己妹妹的不是。 不止这些健妇这么想的,相信等那些部曲亲兵们回来之后,听说此事也会这么认为。 这些部曲亲兵们会出现在这支队伍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顾家家主老太爷修国公顾山的缘故,另外一个原因,未尝不是给自己找个下家。 在这个年代,别说是无根无基的良民很容易被人折腾导致家破人亡,就是有军功军爵在身的下级贵族们,如果遇到上位贵族,一样很可能家破人亡。 尤其是以军功起家的这些下级贵族们,大多都是不识字的军汉,在朝廷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还不算差,可随着朝廷的稳固,文官势力的抬头,这些不识字的军汉们如果再不识字或者不努力培养子弟读书,那结果,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功臣田被人用各种手段弄走,让他们沦落为贫民甚至是流民。 所以靠军功起家的军汉们抱团是很正常的事儿,就跟顾山顾海父子的这些老部下们以部曲亲兵们的身份团结在顾家周围的行为这样,这是武官们经常采取的抱团的方式。 与之对应的文官的抱团方式,就是十分看重师生关系,做学生的甚至会住到老师家里,除了年年奉上束脩之外,学生还会像儿子侍奉父亲、仆役侍奉主人一样侍奉老师。甚至在文官集团中,儿子会跟父亲成为政敌,但是学生绝对不会背叛老师。 文官们看重名声,可武将们则要直观很多。 谁能够保证他们现有的利益,他们就跟着谁。 谁能够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他们就跟着谁。 谁能够公正行事不破坏现有的默契,他们就跟着谁。 显然,顾海不够公正了,顾海犯了禁忌,所以原本跟着顾海的亲兵们开始为自己找下家了。 而继承了父亲用命挣来的爵位的顾瑜,显然也是这些部曲亲兵们的考核对象之一。 只是顾瑜本人并不清楚这一点。 他还是太年轻了,才十三岁。他的阅历和人生经验根本就不足以让他理解这些东西。更遗憾的是,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淘汰出局了。 就凭截止到今日、此时此刻为止,顾瑜的表现已经足够让这些部曲亲兵们对他摇头了。 金瓣儿的态度不仅仅代表着顾七七娘的五个丫头对这位大郎君的真实反映,也代表着那些部曲亲兵们对顾瑜的失望。 第二卷第四章 尴尬 就在顾瑜跟金瓣儿对峙的时候,单铁塔与几个仆妇背上背着老大的一包过来了,看见顾瑜和金瓣儿两个针锋相对,单铁塔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七 单铁塔虽然是女人,却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老太爷顾山手下一等一的斥候,就连他曾经带过的几个手下,如今也是校尉了。偏偏他因为是女人,只能在顾家做个守夜的婆子。不过,单铁塔也是顾家仆妇中少数拥有自己的功臣田的女人,哪怕是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儿女,凭着佃户们交上来的租子他也能够过得舒舒服服的。 单铁塔会进顾家做仆妇,也不过是为了耳根子清净而已。 世人对没有嫁过人的老姑娘总是苛刻的,这种苛刻甚至过了对寡妇的刻薄。 金瓣儿看到单铁塔的时候,立刻就绽开了笑容:“姑姑,您怎么来了?” 单铁塔虽然不是金瓣儿的亲姑姑,却也是族姑母,所以,金瓣儿打小就叫单铁塔姑姑。 单铁塔拍了拍背上的包袱,道:“我听说前面散落了一地的书,就去捡了。将来,这些书就是不能归了府里,我们也可以抄写一份呢。” 单铁塔是个女人,还是军伍出来的,不等于说他不知道读书识字的好。这些书若是能够留在顾家,单铁塔也会想办法为自己的兄弟侄儿抄写一份,若是不能留在顾家,那么,借着今日自己帮这失主找回来的情分上,这位失主应该不会介意借给他们抄写一份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里面传来一声微弱地呻吟,然后有人喃喃地低叫着:“阿娘,哥哥。” 玉叶连忙丢下手里的扇子,摸了摸那女孩,道:“阿弥陀佛,这姑娘到底大些,底子也好,虽然受了惊吓,却没有吃多少苦头。如今喝了水,竟然醒了。”说着,又招呼车厢外的水仙百合再去请叶大夫。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那女孩子大叫一声“哥哥!”竟然坐了起来。 玉叶也被吓了一跳,见那女孩子睁开了眼睛,连忙道:“姑娘请安心。已经没事儿了。” 那女孩子道:“我阿娘呢?哥哥呢?” 玉叶如此如此解释了一番,又道:“我们只现了姑娘。不过,我们随行有三百老兵,斥候们已经打探到这帮贼子的大本营了。若是顺利的话,稍晚一些,姑娘就能够见到姑娘的家人。请放心。” “请问你们是?” “修国公府,顾家。” “顾家?可是京都同昌坊顾家?” “正是。”玉叶也十分惊讶,“姑娘知道我们家?” “我姓章。” 章? 玉叶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等他意识到是文章的章的时候,忍不住惊呼道:“是大姑爷家?” 那女孩没有回答。可是玉叶也好,车厢外面的人也罢,都愣住了。 没错,章家郎君就是苏氏的女儿顾珓的丈夫,而顾珓刚刚被休回娘家。 章家刚刚把顾氏儿媳休回娘家,这里又被顾家人救了他们家的女儿,回头,说不得章家太太和章家郎君也要被顾家救回来。 也难怪这位姑娘会沉默不语了。换了谁,谁都尴尬。 一时间,车厢内外都沉默了。 玉叶对顾珓被休弃的内情并不清楚,不过,作为顾家的客女,他当然站在顾珓这边。就在玉叶思考着措辞、想细问其中缘由的时候,却见这位章家姑娘惊讶地看着躺在那里的顾七七娘:“请问,这位可是府上七七姑娘?” “是。”玉叶答道,“姑娘认得我们姑娘?” 顾家跟章家有亲,所以,顾家有喜事的时候,章家人也会应邀登门。不过顾七七娘乃是庶子之女,章家这位姑娘却是章家郎君的胞妹,玉叶可不认为,以前的顾七七娘有这个机会让章家姑娘记得他。 只听章家姑娘道:“不认得,但是我知道他。忠靖伯唯一一个老实守孝的女儿,却遭遇了不公平之事。只是我都不知道他的境况会这么糟糕,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何止是糟糕。 在章家姑娘的眼中,这位全身笼罩青灰色的顾七七娘,根本就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如果不是他快要死了,脸色又怎么会透着青灰? 那可是死人才会有的肤色。 玉叶只得道:“让姑娘见笑了。请问,我们家大姑娘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被休妻的吗?” 章家姑娘抬起头,看了看玉叶,道:“罢了,两家既然起了嫌隙,将来你们还是会知道的。旧年嫂子在府上赴宴却掉了一个成型的哥儿,母亲十分不高兴。可是嫂子言辞中却对娘家多有回护,却不考虑章家人丁单薄,因此婆媳之间起了嫌隙。在嫂子做小月的时候,我那弟弟又感染了风寒,嫂子身边的人却将家里请的四位大夫都劫了去,导致我弟弟未能获得医治而夭亡。如果不是哥哥跪在祠堂前面自请家法,只怕母亲早就让哥哥休妻了。可饶是如此,母亲也病倒了,在屋里躺了足足半年才下地。不久前,圣上追封府上的七爷为忠靖伯,还让嫂子的堂弟不降等袭爵,嫂子身边的人与有荣焉,甚至还吃醉了酒。就是从这几个吃醉了的仆妇口中,我们才知道,原来我弟弟会夭亡,是这几个仆妇故意为之。” 什么?! 玉叶傻眼了。 顾珓的陪嫁家人害死了丈夫的胞弟!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样的事情放在谁家,都是容不得这样的媳妇的。 不止是玉叶,就连外面的金瓣儿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顾瑜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说话之人温文尔雅,应该是一位十分斯文的姑娘家,可听到这里,却忍不住道:“姑娘,还请谨言慎行!” 章家姑娘答道:“当时听到这些仆妇的话的人,可不止我们章家人。还有京兆府少卿孟大人的母亲和妹妹,还有我哥哥的师母。而那些人,在京兆府的身份文书上,也的确是顾家给嫂子安排的陪房。” 章家本来就是神京中的汉家名门,就是因为名门,所以在前前朝和前朝的时候遭遇了不少磨难以致于人丁单薄。别的不说,就说章家郎君,他本是章家太太的第四子。就是因为父亲和哥哥们先后去世,这才轮到他做了章家的家主。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章家比顾家更看重家中的血脉。因此,在顾家看来,不过是仆妇擅自做主,顾珓不需要付全责;可在章家看来,这种事情已经足够他们将顾珓休回娘家了。 第二卷第五章气愤的章家姑娘 顾瑜听说,脸色当时就变了。≥ 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突然道:“别忘记了,你哥哥能成为御前侍诏也亏了我们顾家。” 章家姑娘立刻就回道:“说得好像你们顾家能够直接任免天子近臣、宰相候补一样。如果你们顾家这么有本事,怎么你的叔父们还有那么多只能待在家里等缺?” 当初顾珓在街头看中了章筹,不顾一切地想要嫁给对方,甚至还把人直接抢回了顾家藏在自己的闺房里面。后来顾家见拗不过顾珓,又见章筹是个正经人,不曾占了顾珓的便宜,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章筹和顾珓结婚之后,在某次皇家举办的宴会上见到了微服的当今皇帝,因此做了当今皇帝身边的御前侍诏,一做就是十年。 顾家人一直认为,章筹能够成为御前侍诏是他们的功劳,可是在章家人的眼里,顾家不过是给章筹提供了一次机会而已。博得皇帝的喜爱,最后被任命为御前侍诏,完全是因为章筹足够出色,跟顾家没有多少关系。 虽然说小安氏不得顾宁的宠爱,可作为顾宁的嫡长子,顾瑜还真的不像妹妹那样被那些姬妾和庶出姐妹们算计,就连沈姨娘母女对顾瑜也是多有维护和拉拢。更不要说下面的丫头们。老实说,顾瑜还从来没有被年轻女孩子顶过嘴。章家这位姑娘又是如此的伶牙俐齿,不过几句话,就堵得顾瑜涨红了脸。 只见顾瑜涨红了脸,吭哧吭哧地道:“那你哥哥怎么十年都不见升迁?” 那章家姑娘立刻道:“你怎么就看见我哥哥十年没有升迁,却看不到我哥哥今年才二十七?御前侍诏,帝王心腹,又有储相之说。我哥哥十七岁的时候就做了御前侍诏,若是按照官场常例,三年一升迁,等我哥哥坐到宰相的位置才几岁?官场的规矩,你懂不懂?” 顾瑜哑巴了。 他还真不懂。 就连玉叶和金瓣儿两个,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章家姑娘。 有些事情,玉叶和金瓣儿因为身份的原因,就是听说了也不明白里面的缘由。就跟章筹做了十年的御前侍诏一样,玉叶和金瓣儿虽然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却也知道绝对不会相信顾家私底下谣传的什么“章家能有今天,完全是顾家提携”之类的话。 御前侍诏是从四品的官儿,听上去品级不是很高,可当不得是天子近臣,做的又是代拟诏令之类的活计,说一声帝王心腹真的一点都不过分。御前侍诏也许不一定成为宰相,可打前朝起但凡宰相就一定曾经做过御前侍诏。 玉叶和金瓣儿从来不认为,顾家有这个能力左右这个官职的归属。只是顾家私底下各种流言都言之凿凿的,让他们将信将疑。如今听了这位章家姑娘的话之后,他们方才恍然大悟。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今天车厢里侧的床榻上传来呻吟声。玉叶和章家姑娘都看见顾七七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玉叶?什么时候了?” 玉叶连忙道:“姑娘,您不过刚刚眯了下眼呢。才两刻钟,诸位叔叔伯伯们可没有这么快的度。”见顾七七娘的视线停在章家姑娘的身上,玉叶连忙给两人介绍。 章家姑娘道:“扰了顾家妹妹休息,倒是我的不是了。” 顾七七娘道:“让章家姐姐担心了。这些日子我都是如此,每日里昏昏沉沉的,一合眼这一天就过去了。姐姐请放心,这次我们家带了三百护卫,都是曾祖父和祖父的旧人,再加上他们的子侄,足足五百人。只要不是乱党,寻常的贼子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七七娘虽然还是那副有气没力的样子,可他的话的确更让章家姑娘安心。 章家姑娘道:“当真?你们家的护卫当真是老兵?” “是的。而且,我们的目的地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而不反击,这些贼子只会当我们家怕了他们,只怕从此之后,我家的先人都不得安生。” 事实上,如果不是当初南溪顾家将顾山的父母的骨骸都挖了出来丢在路边,后来顾山也不会死活都不肯与南溪顾家和解了。 这山阴县也许不是什么好地方,也许山阴县距离北部边关很近,不止有土匪作乱,还有狄人和羌人隔三差五地过来劫掠,可对于顾山来说,这是他当时能为父母和亡妻提供的、最好的地方了。 章家姑娘也听说过,这里距离顾家的坟茔很近,却不知道会这么近。 不过,对方都这么说了,也由不得这位章家姑娘不相信。 章家姑娘道:“我担心母亲和哥哥的安危,心中着急,这言辞难免重了些,还请顾家妹妹多担待。” 顾七七娘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我都是做女儿做妹妹的,姐姐的心,妹妹如何不知?不过我久病未愈,还请姐姐多担待。”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顾七七娘也累了。 章家姑娘也不恼,等顾七七娘昏沉沉地睡去,他便在顾七七娘的床榻边上坐了。 章家姑娘能够体恤顾七七娘,可顾瑜却不能。他在外面嚷道:“妹妹既然能跟别人说这么久的话,为何不去给母亲请安……” 章家姑娘当即就恼了:“我说你这个人,没长心眼儿还是没长眼睛啊!你妹妹满脸青呢!你倒好,都不知道顾及你妹妹的身子,反而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不是你妹妹的亲哥哥啊!有这么折腾自己的亲妹子的吗?” 章家姑娘掀开车帘的时候可没有避着人,顾七七娘那张透着青灰色、笼罩着死气的脸,就那么直直地撞进了车厢外面的人的眼。 顾瑜被章家姑娘气得七窍生烟,倒是没有留心章家姑娘身后的妹妹,可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健妇们可是将顾七七娘的脸色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些健妇们,尤其是单铁塔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自然知道死人是什么脸色的。如今看到顾七七娘的脸,再看向顾瑜,这眼神就不对了。 第二卷第六章官场潜规则之升官一 以章家姑娘的教养,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他肯定不会用这种语气跟顾瑜说话。 可谁让这会儿他的母亲、他的哥哥都生死未卜呢?章家姑娘难免焦躁不安,这性子自然也比往常冲动。更别说,顾七七娘又瘦又小,躺在那里距离断气就差那么一丝了,顾瑜这个做哥哥不知道心疼妹妹还说这样的话,章家姑娘当场就炸了。 顾瑜没有想到,连章家姑娘这种朝不保夕、连母亲哥哥都不在跟前的外人都这么说他,脸色当即就变了。 顾瑜忍不住拂袖而去。 等顾瑜的冷哼声和远去的脚步声传来,章家姑娘才反应过来。 他苦笑道:“看我,什么脾气,明明需要你们顾家帮忙,却把你们家爵爷得罪了。” 玉叶一面给章家姑娘倒茶,一面道:“姑娘放心,去清扫那些贼子的是我们顾家的部曲亲兵,不是我们老太爷的人就是我们老爷的人,跟我们大郎君不相干。” 章家姑娘听说,着实松了一口气:“那敢情好。我还真怕……” 说着,也笑了起来。 章家姑娘今年十二岁,正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他是章家太太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得宠,即便章家最艰难的那几年,他依旧被母亲哥哥保护得好好的。更难得的是,他的哥哥章筹在御前侍诏这个位置呆了十年,他被人也奉承了十年,竟然没有养出多少骄纵脾气来。 玉叶看到他的脸,就只觉得这位姑娘十分亲切。 只见这位章家姑娘抱着茶碗,眼睛却不住地往顾七七娘的脸上溜,口中还道:“顾家妹妹不要紧吧?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呢!大夫怎么说?” 玉叶连忙摇了摇头,道:“还能怎么说?连太医也说,我们姑娘是被人……我们姑娘是伤到了底子,如今只能慢慢养着。” 章家姑娘也吓了一跳:“竟然这么严重!” 玉叶那说了半截的话,章家姑娘已经听到心里面去了。章家姑娘很清楚,哭灵守灵都是十分幸苦的事情,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在守父孝的时候哭灵哭死的也不在少数。 顾七七娘也许是在哭灵的时候累倒的,可如果仅仅是哭灵累倒的,好生休养个一年半载的,总是能好起来的。可玉叶方才也说了,顾七七娘是被人,倒是是被人折腾的,还是被人下了黑手,玉叶没有说,章家姑娘也不能肯定。不过,章家姑娘有一点可以确认,顾七七娘守父孝病倒之后,肯定有人做了什么,这才妨碍了顾七七娘的休养,导致顾七七娘落得如今这副病弱的模样。 章家姑娘叹息一声,道:“你们姑娘也不容易。正该好生休养的时候,却要长途跋涉地出远门。” 玉叶心中一抖,忍不住问道:“小的也好奇呢。不是说大姑爷是御前侍诏吗?怎么突然外放了?不知道是什么官儿?姑娘也十二岁了吧?怎么不留在京里?” 章家姑娘道:“不过是亲民官而已。” 亲民官就是县令的别称。 玉叶吓了一跳,道:“可是大姑爷之前不是……” “御前侍诏对吗?” “是,是的。” 章家姑娘道:“是啊,御前侍诏是从四品的官儿,更别说之前赶上了南面大捷,我哥哥还跟着提了品级,如今是正四品的御前侍诏,是四位御前侍诏里面的头一份儿。可是,我哥哥在这个位置上也十年了啊。” 金瓣儿连忙问:“姑娘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我哥哥在这个位置上呆得太久了。”章家姑娘叹息一声,道:“十年啊,就是算上前朝,又有几个连任十年以上的御前侍诏?就是我哥哥年纪尚轻,可别人看哥哥的眼神也不同了。可御前侍诏这个位置,若是往上升,正四品的鸿胪寺卿,正四品的大理寺卿,再不然就是从三品的六部侍郎。可是,要想升这些官儿,就必须有地方官的资历。” 金瓣儿道:“可是,亲民官这个是不是太低了?” 章家姑娘道:“低,你也要看如今这些位置上都呆着些什么人啊!虽然大魏十年前入住神京,可谁让大魏如今才三个郡呢?而且这三位郡守,不是宗亲王爷就是驸马督尉。你们说,谁有这个本事将万岁的兄弟女婿给挤下来?” 玉叶听说,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么一说,还真的只有亲民官可以选了。” 章家姑娘道:“是啊。哥哥也说,横竖自己还年轻,就是在边关呆上十年自己也才三十七岁,而且哥哥比别人更强的是,他做了十年的御前侍诏。只要万岁还记得哥哥,哥哥总有机会升迁的。哥哥这么都这么说了,母亲就跟着哥哥一起来了。” 玉叶道:“可是姑娘的年纪也不小了吧?过两年也要相看人家了……” 章家姑娘摇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你们姑娘真的有七岁了?我看他瘦瘦小小的模样,说他才五岁我都信!” 章家姑娘转移话题的时候,玉叶就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见章家姑娘并没有生气的模样,连忙解释道:“我们姑娘的个子原来就比一般人矮些。” 章家姑娘道:“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顾家都是高挑个儿,就跟嫂子一样……” 说到顾珓,章家姑娘沉默了。 顾珓痴恋着自己的哥哥,章家姑娘很清楚。这个嫂子一心为哥哥,顾珓也很清楚。因此,哪怕顾珓并不符合章家对媳妇的要求,可看在顾珓愿意为章筹做任何事情的份儿上,章家姑娘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嫂子的。 如果没有当初章箴的事儿,也许章家还是那个和和美美的章家,章筹和顾珓还是一对让人艳羡的夫妻。 可是,章箴是章家太太的遗腹子,也是章家太太先后失去三个儿子和丈夫之后的精神支柱,甚至可以说,如果当初不是现自己怀孕了,章家太太很有可能因为精神崩溃而抛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而撒手人寰。 偏偏顾珓的陪房害死了章箴。 哪怕现在章家姑娘不得不承顾家的恩惠,可他依旧放不下弟弟,也放不下这件事。 第二卷第七章古怪的小安氏 oo7 章家姑娘跟玉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外面有人通传,连忙站起来。 只见外头一个六十上下的妇人扶着一个披麻戴孝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车厢外,顾瑜站在这个女子的侧后方。 那女子的目光不停地往章家姑娘身上扫,神情说不上和蔼,章家姑娘心中七上八下的。章家姑娘不是笨蛋,在看到顾瑜的第一眼,章家姑娘就隐隐猜到了,这为的女人应该就是顾瑜和顾七七娘的生母小安氏了。 章家姑娘见小安氏神色不善,还以为顾瑜在母亲跟前说了些什么,这才让这位母亲对自己心怀芥蒂。 章家姑娘很看不起顾瑜这种行为,只是他的母亲哥哥还要托赖人家家里的部曲亲兵才有可能得救,少不得上来给小安氏见礼: “章五娘见过夫人。” 作为顾宁的遗孀,小安氏的确是受过朝廷正经诰封的诰命夫人。 章五娘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行礼之后,这位忠靖伯夫人身上的敌意竟然完全没有了。就在章五娘纳闷间,又听小安氏柔柔地问他:“章五娘?” 章五娘见小安氏如此垂问,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少不得将自己的家世和哥哥的名号再报了一遍。 听说了章五娘的身份,周围立刻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只听小安氏道:“章家?哦,原来是大姑娘的夫婿家里。我听说,就是因为大姑娘被休回家,老爷才打我们一家子来边关。” 这话叫章五娘怎么答? 章五娘心里想着,八成这位夫人心里也是有怨气的,怨章家休妻却连累了他们。 可章五娘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只能说:“虽然各家守孝的细节略有差池,不过,大体却是相同的,不然就是淫祀。父孝尤其讲究,作为孝子为父守坟三载是本分,当初家父去世的时候,哥哥也是在父亲的坟茔边儿上结庐而居,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顾珓踏青的时候强行抢人,将还没有满三年孝的章筹绑走,章筹肯定会守满三年的。 老实说,顾珓和章筹的这门亲事结得真的很不光彩。可那个时候,章家又有什么资本拒绝顾珓呢?那个时候的章家只剩下了一群妇孺,最大的章筹也不过十七岁,而章五娘只有两岁,他们的母亲章家太太生了小儿子之后也躺在床上!就是还有亲眷,也是跟他们家差不多的情况。 就是为了家人,章筹也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 所以,对于顾珓绑走章筹一事,章五娘心中不是没有疙瘩,因为顾珓的行为打扰了章筹为父亲守孝,可也正是因为这门亲事,在那段时日里面,章家都很安生,没有人上门欺负他们。 现在,再提起顾珓这位嫂子,章五娘心中依旧十分纠结。 小安氏听说,道:“原来为父亲、为丈夫守孝是要在坟茔边儿上结庐而居的。我之前都不知道呢。” 章五娘心中一跳,口中却道:“是的。若是有妇人产育,或者是跟七七妹妹这样身体虚弱的又有太医作证的,倒是可以通融,但是,嫡长子却是不能躲懒的。” 在章五娘的心中,这为父守孝的规矩应该是常识,哪怕是再无知的妇人也应该清楚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安氏竟然会这么说。 难道这位忠靖伯夫人以为自己在骗他? 章五娘也懵了。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让对方帮他救他的母亲哥哥。 小安氏倒是不知道章五娘心中的这些想头,只见他转头问玉叶道:“你是七七丫头的丫鬟?” “回奶奶的话,是的。小的是玉叶。原来是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蒙太太青眼,如今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 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客气几句,说什么太太慈悲事情这么多还记得顾七七娘这个孙女儿。横竖漂亮话不要钱,用来刷刷好感度也是好的。 可小安氏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视线转向了车厢。 小安氏不按常理出牌,倒是让玉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小安氏到底是顾七七娘的母亲,听见小安氏关心顾七七娘,玉叶连忙将车帘子撩起来。 小安氏之前都在养身子,方才听了儿子顾瑜的话之后还以为顾七七娘的情况跟自己差不多。可现在,亲眼看见顾七七娘那跟死人一般的脸,小安氏都忍不住晃了晃。 小安氏抓着他的奶嬷嬷李氏的手,两只眼睛却不时地在顾瑜和顾七七娘之间流转。 不止是小安氏,就是小安氏身边的人在看清楚顾七七娘的脸色之后,都惊呼起来。 李嬷嬷更是高声道:“大郎君,这就是你说的,七七姑娘身子大安了?” 顾瑜一愣,道:“妹妹方才的确跟我顶嘴了……” 李氏痛心疾:“大郎君,姑娘这个样子,若是您说他回光返照奴婢都信。可您说他身体大好了,奴婢……奴婢……大郎君,七七姑娘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您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 顾瑜万万没想到,这个李嬷嬷竟然会这样说他,立时怯了。他站在那里,却不住地东看西看,还不时地偷瞄小安氏。 小安氏倒是没有说话,而是站在车厢外一直看着躺在那里的顾七七娘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响起。 章五娘第一个抬起头,四下里张望着。只见一队骑兵,大约二三十人,骑着马,由远及近,迅地靠近。 章五娘眼尖,早就看见其中的两匹马上横着两个人,不是他的母亲哥哥又是谁?章五娘立刻撩起裙子冲了过去。 小安氏被章五娘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是李氏细细地跟他说了。 为的那人还道:“禀夫人,小的们在半道上遇到那些贼子,原以为是狄人或者是羌人,却没有想到是土匪。这些人忙着分赃,耽搁了时辰,这才被小的们逮了个正着。” 小安氏指着章家太太和章筹。 那人解释道:“这位太太和这位郎君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想来这些贼子也是想讹诈他们的家人,这才一直将他们带着,也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 第二卷第八章风雨欲来 单铁塔这些人都是老手,看着章五娘不顾形象地冲过来,他们赶紧将章家太太和章筹先放下来。 金瓣儿更是回顾七七娘的车厢里面拿来了水,给这母子俩喂下。 这边一团乱,小安氏甚至还有心情留心回来的部曲亲兵:“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的。” 李氏立刻就把单铁柱叫到了跟前。 单铁柱也没有想过,小安氏会关心他们。不过,知道问这个的小安氏总比站在一边不说话也没个表示的顾瑜好。 单铁柱道:“回奶奶的话,这些贼子有些小聪明,可到底也不过是些泥腿子,不像兄弟们,都是战场上下来的。除了一个不小心崴着了脚,其余的人连皮都没有破。” 小安氏想了想,道:“那么,这些,贼子的老窝在哪里?又有多少人?” 单铁柱答道:“回奶奶,现在还不清楚。从原地来看,他们袭击章家的时候,应该有一百来号人,而章家虽然也有一百多人,可大多都是妇孺,加上又是被出其不意,所以才被这些贼子们得了手。小的们追上的时候,大多数贼子都不在,只有一些小喽啰压着章家人慢慢走。” 小安氏道:“除了大姑爷,其余的都是女子?” “是。” “那,有没有可能,其余的那些贼子在等着我们?” 单铁柱一愣。 他还以为小安氏是那种遇到事情只会哭叫的女子呢,却没有想到,小安氏竟然会这么冷静地问出这样的话,着实呆了一下。 不过,单铁柱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老兵,很快地就答道:“回奶奶的话,如今还不知道。如果只有一百来号人,那么这些贼子怕是不敢冲击我们。可若是有五百人,人多胆大,自然敢做平常人不敢做的事情,可若是……” “他们至少有一千号人。” 单铁柱连忙回头,却看见章筹已经挣扎着站里起来。 章筹给小安氏见过礼之后,方才道:“顾夫人,请让下面准备吧。如今赶路已经来不及,您的随从众多,只怕那些贼子已经回去叫人了。” 小安氏一惊,李嬷嬷更是瘫软在那里,反而是单铁塔,早就冲出去了。 很快,整支队伍都忙了起来。 老兵们或者是亲自动手,或者是带着自家子侄,开始割周围的草,单铁塔则带着一群健妇开始搭帐篷。 小安氏看见那只有一张薄薄的布料的帐篷,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是应该先做防御工事的吗?现在搭帐篷,跟浪费时间又有什么两样!” 顾七二娘讨好地道:“母亲,就是事情再急,哪里就缺了您和弟弟的帐篷?” 小安氏立刻道:“顺便浪费时间,让贼子们可以乘隙而入,杀掉我们更多的人?” 小安氏一开口,两个庶女都闭了嘴,就连顾瑜也低下了头。 顾瑜的家教,让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跟小安氏顶嘴。 小安氏高声道:“把我们几个的车厢都搬过来,围成一圈。再把那些车子停在外头,围成第二圈。马、骡子、牛等牲畜都卸下来,该谁用就谁用!” “是!” 高亢的声音充分地表达了那些老兵和健妇们此刻的心情。 而与这些老兵、健妇们成为鲜明的对比的却是,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瑟瑟抖,就连顾瑜也惨白着一张脸。 小安氏不耐烦地道:“回车厢里面呆着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顾瑜惨白着一张脸,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等健妇们将他的车厢放好后,立刻就钻了进去,跟他的两个丫头抱在一起,瑟瑟抖。 顾瑜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了。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跑不远,他们早就跑了。 顾七二娘更是在心里后悔,早知道,他又何必跟着来?一直呆在京里不就好了?虽然说自己还没有正经的身份,可自己却不曾犯错,给父亲守孝也没有偷工减料弄虚作假,将来三年孝满,顾家就是再看不上自己,也会给自己一个体面一个前程,自己又何必为了讨嫡母的欢心而跟着一起奔赴边关呢? 心中这么想着,可顾七二娘还是抱紧了顾瑾。 他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这个弟弟将是自己的保命符,就是为了自己,他也要保护好这个幼弟。 也就在这个时候,缩在车厢里面的顾七二娘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还有金瓣儿和小莲花儿惊慌的声音:“姑娘,您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呢!” “是啊,姑娘,您躺着没有关系的。” 然后是顾七七娘稍嫌虚弱的声音:“给我一把短剑,匕也行。” “姑娘?” “去找!” 接着就是小安氏平静得有些冷漠的声音:“给他。” 听到外面的动静,顾七二娘更怕了,顾七六娘悄悄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道:“二姐,我们不会有事儿吧?” 顾七二娘看了怀里的顾瑾好一会儿,方才道:“没事儿!那些贼子们有一千号人不假,可那些都是土匪。若论打仗,他们谁比得上单家叔叔们?我们这里有三百老兵呢!” “可是,也只有三百……” “还有别的男仆,更别说那些健妇也有好些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别怕,没有事儿的。我们只要乖乖的,不妨碍别人就好。” 顾七六娘听了,低低地应了。 顾七二娘不知道自己这些话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不想让别人看轻了自己。虽然说躲在车厢里面不是什么好的表现,却也不是什么坏的表现。顾七二娘希望小安氏和那些部曲亲兵们都能够看到自己的识趣。 顾七二娘相信,只要自己保护好六弟顾瑾,不给大家添乱,那么,自己的地位总是有保障的。 谁让自己是庶出,还是没有上册子的,不像那个嫡妹,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想到这六个字,顾七二娘的眼前就开始模糊了。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去想,就跟这嫡庶一样,谁叫自己投胎的本事差!哪怕这个嫡妹差一点被折腾死,顾七二娘的心里还是嫉妒。 第二卷第九章火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小安氏坐在杌子上,看着周围的人忙忙碌碌。 虽然他不懂军事,却也看得出来,这些工程有些慢。 小安氏十分恼火。 哪怕是对这个世界并不是很了解,他也看得出来,如果准备不充分的话,他很有可能把命丢在这里。 小安氏将自己的丫头婆子们都打过去帮忙,身边就留了李嬷嬷一个,又高声道:“让车厢里面的那些丫头们都出来!他们领着月钱难道不是来我们家做事儿的吗?怎么都躲了懒了?” 李嬷嬷一愣,忍不住道:“奶奶,七七姑娘那边……” 小安氏道:“七七?他身边留一个就够了,让那四个大的都去帮忙。还有大,大郎君身边不是也有两个吗?他们在哪里?是不是躲在车厢里了?让他们都出来!” 小安氏的声音又尖又响,传遍了整个营地。玉叶和金瓣儿对视一眼,连忙交代了小莲花儿几句,带着水仙百合两个跑去找他们的父亲哥哥了。 顾瑜身边的珍珠、翠玉两个瑟瑟抖。他们很不想出去,因此紧紧地靠在顾瑜身上,却没有想到,李嬷嬷竟然过来敲车窗。 虽然说顾瑜是小安氏的长子,还继承的爵位,可是对于顾瑜的行为,尤其是对母亲小安氏和妹妹顾七七娘的种种,李嬷嬷还是相当不满的。李嬷嬷不满顾瑜,更恨珍珠和翠玉两个,认为都是这两个丫头在背后使坏。 只见李嬷嬷用轻蔑地眼神扫了珍珠、翠玉一眼,道:“没有听到奶奶的话吗?难道说,你们还要奶奶亲自来请?” 顾瑜道:“嬷嬷,是我要他们留下的……” “郎君好生体贴宽容呢!”李嬷嬷冷笑道,“只是老婆子就不明白了,郎君对身边的丫头都这么体贴宽容,怎么就不知道体贴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宽容些呢?”说着,李嬷嬷就放下了脸,对珍珠和翠玉两个高声喝道:“你们两个死丫头还不下来!几乎要奶奶等了!” 顾瑜一颤,手一抖,几乎搂不住这两个心爱的丫头。 珍珠和翠玉两个更是低声哭了起来。 正好打后面经过的单铁塔大怒:“哭什么哭!想死就说一声,我成全你们。”说着三步跨做两步,一下子就闪到了顾瑜的车厢前,将珍珠和翠玉两个扯了出来,狠狠地惯在地上,道:“等你们被那些贼子掳走,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哭!” 顾瑜大怒:“放肆!” 单铁塔早就看顾瑜不顺眼了,当即刻意地上下打量了顾瑜一番,道:“大郎君好大的脾气!不过大郎君别忘记了,我可是太爷手下的人,是太爷曾经最得用的斥候!哪怕大郎君如今是忠靖伯,大郎君也没有这个资格责问我!别忘了,”单铁塔逼近顾瑜,脸上狰狞的疤痕吓得顾瑜忍不住往角落里缩:“只有顾家的家主和家主指定的人才能够使唤得了我!郎君还不够格!” 几声嗤笑声响起。 这些人都是顾山的部曲,早就看顾瑜不顺眼了,此时此刻更是跟着单铁塔一起,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顾瑜都快被单铁塔吓死了,哪里敢多说什么。 至于小安氏,听见单铁塔这么说,心中也是直打鼓。 反而是章筹,他神色镇定,手里擦拭宝剑的动作一点都不见慌乱。 章筹很清楚,什么是部曲亲兵,也很清楚,顾瑜这样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碰触顾家的部曲亲兵的。所以,单铁塔如此言行,章筹一点都不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惊呼一声:“箭雨!” 只见无数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半空。 章筹一句不好,单铁塔早就第一时间跳到了小安氏身边,将手里的长矛挥舞得密不透风,竟然将身后的小安氏和李嬷嬷两个护得严严实实的。李嬷嬷则用自己的身体将小安氏护得严严实实的,小安氏甚至根本就无法看到单铁塔的英姿。 顾家这支队伍里不止单铁塔一个,还有好几个老兵、健妇,都挥舞着长矛,将那些箭矢,或者挑开,或者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便是第二波箭雨,这批箭雨里甚至还掺杂了几支火箭矢。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事的丫头婆子们立刻慌乱了起来,有抱头鼠窜的,也有惊声尖叫的。反而是碧云碧莲和玉叶金瓣儿这些客女很快就冷静下来,有的甚至还找到了沙土,将地上的那些箭矢上的火都盖灭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安氏闻到一股味道。 小安氏立刻跳了起来:“不好,着火了!” 听说着火,那些丫头婆子们立刻反应过来。 恐怕不是着火,而是那些贼子开始放火了。这周围都是草,哪怕顾家人已经清理出一块空地来,可若是贼子们放火,他们就是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再抬头一看,果然有浓烟! 那些丫头婆子们更慌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开始往外面跑,甚至在逃跑的过程中将顾家本来就简陋的防御工事给弄出了一个缺口。 甚至连顾瑜都忍不住从车厢里面冲出来想夺路而逃,却被单铁塔一脚踹昏过去。 李嬷嬷是个有见识的老妇人,立刻用随身的水袋里面的水将自己的汗巾子打湿,捂住了小安氏的口鼻:“奶奶,不用慌。防火沟早就挖好了。这烟看着大,可是他是往上的。奶奶只要捂住口鼻,蹲下来,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李嬷嬷甚至还不忘将顾瑜也拖过来,安置在小安氏的脚边。 小安氏也怕得紧,可是他更清楚,现在留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跑出去了,在这片草地里迷失了方向是死,被那些贼子抓住了也是一个死,更甚者,若是运气不好,被大火赶上了,也是一个死! 小安氏顺从地半伏在地上,却没有忘记将李嬷嬷也拉下来。 他们两个躲在单铁塔身后,小心翼翼地蜷起身子,等着接下来的战斗。 第二卷第十章乱局 火势越来越大,味道越来越浓,大火烤干了周围的草,干草又助长了火势。 只见大火越来越大,滚滚黑烟越来越浓,猎猎风中,甚至传来了砂石被烧裂的声音。马匹和骡子、牛嘶鸣着冲出了营地。 显然,大火让这些牲畜十分不安。就是再能干的马奴也约束不了这些牲畜了。 小安氏的心中也十分害怕,他怕自己被活活烧死。可是他更清楚,现在若是冲出去,才是死路一条。 小安氏搂着李嬷嬷瑟瑟抖。 就在这个时候,在浓烟中冲出了一道身影,还没等人们看清他身上的衣着,就看见头顶上闪着寒光的马刀即将落下。 肉搏战终于开始了。 老兵们顶在第一线,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刀冲了上去。 至于那些端着长矛的男仆们都已经吓傻了。老兵们身上爆出来的杀气,跟他们平时表现出的彪悍之气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男仆们当场就软了腿脚。那些老兵的子侄们的反应还算快,可惜的是,他们的经验太少了,就是端着长矛也不知道往哪边刺。 反而是单铁塔,抛射出几支长矛将几个贼子狠狠地钉在地上之后,他从边上的车子下面抽出两把大刀,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单铁塔从来不是知道防守的人。相反,作为顾山手下最出色的斥候,单铁塔的反应也好、决断也罢,都是杠杠的。 贼子有一千余人。 如果章筹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属实,那么只要他们这些老兵每人杀敌至少三个人,他们就赢定了。 别看单铁塔壮硕得跟一座山一样,他的身体竟然跟羚羊一样灵巧,在营地中跳跃闪避就不见任何的停滞。两把大刀在他的手中跳舞,轻灵地划开一个又一个咽喉。 虽然说,百战之兵在战场上可以一个顶俩,可要这些老兵们一个抗住三个半,还是有相当的难度的。这个时候,单铁塔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幽灵一般地出现在目标的视线死角,手中大刀闪过,必定会带走一条人命。 单铁塔的出现,让老兵们立刻压力大减。 眼看着胜利在望,只要再过一会会儿就能够将这些贼子清理掉,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女人的惊呼声。 单铁塔手中一滞,手里的大刀没能割开目标手腕的筋脉,只能跟对方硬碰硬。 单铁塔也好,老兵们也罢,还有那些上过战场的健妇们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头人模样的人抓住了小安氏,而惊呼的正是被对方踹在地上的李嬷嬷。 对方的手劲很大,小安氏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再用一点力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折断自己的手。 但是,小安氏不想哭叫,更不想求饶。 因为他知道,这只会乱了顾家亲兵们的心,遂了对方的意。 那贼子头人大呼小叫着要顾家人投降,甚至威胁要杀掉小安氏。 顾瑜连滚带爬地滚出车厢趴在地上磕头求饶,还报上自己的身份请求对方放过自己的母亲。 那个贼子哈哈大笑,更显癫狂。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多了一道剑光,没等众人的惊呼声响起,那贼子就将小安氏拖了过来,迎着剑锋抛过去。小安氏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章筹就已经倒转宝剑准备救人了,同时,那贼头子高举起马刀,眼看着就要劈下来。 顾瑜尖叫一声:“母亲!” 那贼子哈哈大笑。 忽然,狂笑声戛然而止。 贼头子不敢置信地低下头,顾七七娘双手握着短剑,从下方刺入他的会阴。 小安氏和李嬷嬷原来趴着的地方是营地的最中心。之前按照小安氏的命令,车队中所有的车厢都被抬了下来,围成一圈,顾七七娘的车厢就是其中之一。顾七七娘一直抓着手里的短剑,缩在车厢门口的位置。那贼子抓着小安氏哈哈大笑的时候,顾七七娘已经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对方的脚下。而章筹的那一剑,正好转移了那贼子的注意力。 会阴遭到重创,那个贼子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可顾七七娘并没有这样就收手,相反,他握紧手里的短剑,狠狠地往前一拉,短剑划开了这个贼子的会阴不说,还将对方的一只蛋蛋硬生生地割了下来。 被鬼气和怨气附着着的短剑不仅仅是无坚不摧,他甚至还对人体有强烈地腐蚀作用。 这个贼子头人被伤了会阴已经是重伤中的重伤了,可是他的小弟弟和另一只蛋蛋也被鬼气和怨气腐蚀了,就连他腹部下方的内脏也受到了重创。 这个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土匪头子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倒了下去。 顾家这边士气大振。 顾家老兵们浑身一震,扑向了那些贼子。方才小安氏受制,他们好几位兄弟都被人抓了空子,被伤到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现在,他们要讨回来。 章筹见那贼子倒下,见小安氏被连滚带爬冲过来的李嬷嬷搂进怀里,也倒提着剑,往缺口那边去了。 方才,那个贼头子就是从缺口那里踩着马车骡车冲过来的。 顾七七娘握着短剑,坐在地上,却抬着头,竖着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顾瑜这才反应过来。他先爬到小安氏身边,见小安氏并没有大碍,这才抬起头,对妹妹:“七妹妹,你就不关心母亲吗?” 顾七七娘冷冷地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将这些贼子们都拿下吗?” “你!” 顾瑜正要火,就听见小安氏道:“你给我闭嘴!看看你刚才丢脸的模样!你以为求饶有用?方才如果不是你妹妹,只怕我早就被那贼子拿下了?靠你?等着你将自己的母亲献给那些贼子换取自己的平安吗?” 顾瑜立刻低了头,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小安氏闭上了眼睛,懒得说话。 火势越大了,就是那些老兵们也不得不矮下身子屏息战斗。好在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倒是无关大局。至于那些留下来的仆妇,更是趴在地上,让自己的口鼻尽量靠近地面。 第二卷第十一章兄妹争执 也亏得战斗结束得快,不然,在火中战斗,伤亡肯定会进一步扩大。≧ 可即便是如此,等大火过后,顾家诸人抬起头,举目望去,只见四周一片焦土,焦糊味中还夹杂着脂肪被焚烧之后的臭味。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小安氏瞪大了眼睛。从醒来到现在,这么多天,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鲜明的表情。 李嬷嬷搂着小安氏,道:“这些贼子,真是可恶。他们是存心要烧死我们呢!” 确认母亲妹妹没事的章筹拄着宝剑站直了身体,左右看了看,道:“晚辈记得,夫人带着儿女是要去山阴县吧?” 小安氏没有开口,反而是李嬷嬷,搂着小安氏没好气地道:“是又如何?” 章筹笑笑,道:“下官就是新任山阴县县令。而这里,距离山阴县不过三十里。”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赶夜路的话,天亮就能够到?” 章筹道:“这也意味着,这些贼子很有可能就是山阴县本地的流寇……” 小安氏忽然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们到了目的地也不一定安全?” “是。” 章筹的神情很平静,但是,听到他的话的人就像是炸了锅的马蜂一样,开始议论纷纷。 顾瑜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凭据?谁知道你是不是危言耸听、故意吓唬人!还是说,”顾瑜没好气地盯着章筹,道:“还是说,你想借我们家的力好让自己顺利成为山阴县县令?你该不会是把官印也给丢了吧?” 顾瑜是只有十三岁没有错,可那些话本故事,顾瑜也没少看。故事里面可从来不少那些丢了官印被人冒充了身份的糊涂官员。在顾瑜看来,这个章筹十有**就是这么一个糊涂虫。 章筹深深地看了顾瑜一眼,垂下眼帘,道:“是的,我希望你们能派人将我的官印和文书找回来。” 顾瑜道:“我们凭什么要帮你?就凭你休了大姐姐?” 章筹一滞。 没错。之前被这些贼人袭击,他的确将行李弄丢了。而且,他为了不让这些贼人杀了他冒充山阴县现任县令还将官印和相关文书都藏了起来。没有顾家人帮忙,他根本就没办法把官印和文书找回来。 “这个不用郎君费心。”只见金瓣儿捧着几样东西,走到章筹跟前,道:“大姑爷,您散落在那边的行李,我们都找回来了。就连您抛在草丛里的官印,我们也找到了。您看看,可缺失的。” 章筹大喜,连忙借着夕阳仔细地点了点,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笑道:“东西没少。谢谢。不过,我已经不是你们家的大姑爷了。” 金瓣儿答道:“大姑爷,这话可是大姑娘说的,大姑娘就只认您。有什么话,您跟大姑娘说去。至于我们,我们若是不叫您大姑爷,大姑娘知道了,一准生气。到时候吃挂落的可是我们。” 章筹苦笑。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前妻顾珓。顾珓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章筹知道,可章筹也知道,顾珓的心中也是十分看重自己的娘家的,所以,顾珓的那些陪房们才会处处以自己出身国公府挂在嘴边还处处贬低章家。背着人的时候,章筹也曾经就此事跟顾珓谈过,而后来,顾珓也的确做了改进,不但敲打了自己的陪房,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也比之前更加尽心。如果不是因为顾珓回了一趟娘家却掉了一个成型的男婴,而在顾珓做小月子的时候,自己失去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父亲的遗腹子、母亲的精神支柱。 章筹知道,失去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最为悲伤的人正是妻子顾珓,而顾珓,无论他多么骄纵,却是一个没有坏心的人。更不要说,顾珓流产的时候人在顾家,身边用的也是他的陪房。章筹想不到顾珓要害自己的弟弟的理由。 所以,当年章筹选择跪在母亲面前独自承担母亲的悲伤和怒火从而保护做小月子的妻子顾珓。 现在想来,自己当年的维护就像是一场笑话。自己选择相信妻子,而害死自己仅剩的兄弟的人竟然就是自己妻子的陪房。自己愚蠢地在当年失去幼子的母亲的心上再度划了血淋淋的一刀。 想到这里,章筹只得再度开口:“我与他已经不可能了。我不会跟他见面,更不会送他任何的书信、礼物。如果可以,请你们转告他,请他早日改嫁吧。” 顾瑜道:“你就这么对大姐姐?大姐姐对你情深意重……” 昏昏沉沉地靠在玉叶身上的顾七七娘终于忍不住道:“如果有人纵容自己的丫头婆子弄死了弟弟,你看阿娘会不会要这样的女人做自己的儿媳妇!或者,”顾七七娘瞪着顾瑜道,“你很乐意娶一个一心要我跟弟弟的命的女人进门,伤阿娘的心,让阿娘被那些姬妾们欺负之后,再被儿媳妇欺负?” “闭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是你哥哥!” “那么,你把我当妹妹了吗?又或者,你把阿娘当自己的亲生母亲看了吗?” “我……” “别忘记了,你能够继承父亲的爵位,恰恰是因为你是阿娘的亲生儿子!受了阿娘的恩惠,却看着别人欺负阿娘、折腾阿娘,你还真是一个好儿子!” “我,我,我方才还未阿娘求情了呢!” “然后呢?那贼子知道了阿娘的身份之后,对阿娘手软了吗?”顾七七娘冷笑道,“你可知道,你刚才刚刚害死了阿娘!” “你!”顾瑜被顾七七娘这个胞妹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求助地四下里张望,希望有人给他出格主意,却绝望地现,自己心爱的两个丫头珍珠和碧玉不知所踪,得用的小厮长随们也不在,周围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陌生得可怕,甚至有好些人的眼里都充斥着鄙视。 顾瑜慌了。 他口不择言地道:“你,你不是身体虚弱吗?怎么还有精神跟我吵架!” 顾七七娘答道:“对,我刚刚杀了人。现在心口这里还突突突地跳,根本没有办法合上眼睛。有什么问题?还是说,我不能害怕?” “你!” 顾瑜很想说,你根本就不是害怕的样子!可是单铁塔等健妇立刻围了过来: “姑娘,您不要紧吧?” “姑娘这是惊着了,我看,晚上最好点上篝火。亮堂了,姑娘心里就不怕了。” 也有人指着单铁塔道:“姑娘,晚上让单大姐姐陪您可好?单大姐姐的勇武,您方才也看到了。有他在您身边,您就不用怕。” 仆妇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顾七七娘,倒把顾瑜丢在了一边。 最后,还是小安氏了话:“我记得章家太太和章家姑娘都在七七丫头的车子里,既然如此,把七七丫头挪出来跟我一起,把车子让给章家太太和章家姑娘。另外,碧玉碧莲,你们统计一下,我们如今还有多少人,伤了几个,有多少是重伤,把车子腾出来,给伤患们使。” 众人立刻应了。 第二卷第十二章珍珠和碧玉的结局 夜幕一点一点降临,小安氏胡乱吃了一点干粮之后就出去关心那些老兵和伤员了,留下顾七七娘跟丫头们在车厢里面说话。 小莲花儿见顾七七娘拿着一块馍含在嘴里,半天都没吃几口,道:“这馍也太硬了。姑娘,我出去让人给姑娘熬点粥。” 水仙见顾七七娘摇头,连忙道:“你急什么!外头这个样子,你以为谁还有心情做饭?就是有心情也没这个人手。更别说这个味儿!” 几个丫头心有戚戚焉,玉叶和金瓣儿两个更是脸色青,好像要呕吐一般。 四周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儿。玉叶和金瓣儿都知道,这是尸体被焚烧之后的味道。而尸体的由来,…… 小莲花儿年纪小,不知道玉叶和金瓣儿两个意有所指,当下就放下了脸:“你们说什么呢!难不成,他们还敢亏了姑娘不成?” 玉叶、金瓣儿、水仙、百合四个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张嘴。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错。尸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在顾七七娘跟前提起。 反而是顾七七娘,放下了正在吃的馍,看着这几个丫头,道:“外面怎么了?”那些焦臭味儿,其实顾七七娘早就闻到了。只是这些丫头们没有说,他也没问罢了。 玉叶金瓣儿水仙百合四个更紧张了。 他们怕顾七七娘被吓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小的见过姑娘。” 水仙连忙出去,车厢外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是谁?” “原来是姑娘跟前的水仙姐姐,姐姐唤我杨柳叶儿就成。我是给姑娘送水来的。” 水仙很奇怪:“可是,你们刚才不是刚送过了吗?” 那杨柳叶儿道:“谁让大姑爷受伤了呢?姑娘的那份水不是送去给大姑爷清洗伤口了吗?如今干净的水是紧张,可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姑娘的。”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那就先谢谢你了。” 杨柳叶儿连忙道:“哪里当得起姐姐的谢?只求姐姐为我在姑娘跟前美言几句就成。” 这杨柳叶儿又跟水仙说了几句话,这才蹦蹦跳跳地走了。 水仙捧着那只小木桶进来,就听见小莲花儿抢着道:“杨柳叶儿?听着跟我的名字很相近呢。” 玉叶答道:“他是杨爷爷家的头一个孩子,杨爷爷娶了个媳妇娘家姓柳,所以杨爷爷的大儿子就叫杨柳。杨柳叔叔又娶了叶家的女儿,就是杨柳叶儿,今年十岁。” 水仙吓了一跳:“那他也是客女?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 玉叶和金瓣儿对视了一眼,偷偷地比划了一下顾瑜那边,道:“自然是因为他不想去伺候那位。” “哥哥?”顾七七娘也愣住了,他抬起头,盯着车厢顶想了想,道:“是了,哥哥那个样子,怕是杨爷爷看不上。不过,哥哥不是有丫头吗?对了,他们逃走了……” 顾七七娘这才想起来,之前刚刚起火的时候,珍珠和碧玉两个就跑了。 顾七七娘道:“以这两个丫头的脚程,应该跑不远才对。” 水仙狠狠地道:“就是他们回来了,还能让他们继续伺候大郎君不成?这种背主的奴才,就是找回来了,也只有活活打死!” 顾七七娘看玉叶和金瓣儿两个都低着头不说话,也愣住了,他轻轻地问:“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玉叶定了定神,道:“他们死了。” “谁?谁死了?” “珍珠和碧玉。” 水仙、百合、小莲花儿还没有反应过来,边上的车厢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呜咽,把水仙、百合、小莲花儿几个都吓了一大跳。 顾七七娘也吓了一跳:“谁,谁在哭?” 金瓣儿探出头去,等他将头缩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满是讥讽:“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们那位怜香惜玉却不知道心疼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的大郎君喽!” 水仙连忙拉了拉金瓣儿的衣袖。 这句话有挑拨顾瑜顾七七娘兄妹关系的嫌疑,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说的。 得了提醒,金瓣儿也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连忙低了头。 反而是顾七七娘,他定了定神之后,道:“方才你们说,珍珠和碧玉两个死了?他们怎么死的?他们不是跑出去了吗?” 金瓣儿连忙道:“就凭他们那腿脚?姑娘,不是我看不起这两个被大郎君养得娇滴滴比姑娘您还娇贵的丫头,这一带都是草甸子,就是有经验的人也要好生观察一番才能够辨别方向。珍珠和碧玉两个算什么东西?又是在浓烟之中,又是心慌意乱之下,他们能逃出去才怪!碧玉就一头撞上了那些偷袭的贼子。等找到他的时候,他从脖子到背上好大一条口子,身子早硬了。” “那珍珠呢?” “珍珠比他更惨!”金瓣儿最快,等话出了口才觉得不对,可是顾七七娘想听,他只能继续说下去:“这丫头更是蠢。外头起火跟京里走水了不同,京里若是哪处走水了,避着风头跑开是对的。可这草甸子上就不行。在这草甸子上遇见起火,就只能顶着风跑。珍珠不知道这个……” 说到这里,金瓣儿也说不下去了。 “珍珠到底怎么了?” 见顾七七娘追问,玉叶不得不开口,道:“姑,姑娘,珍珠一直顺着风跑,然后被大火追上了。就在那边,据说是只有这么大的一条缝隙,里面连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都容不下的洞窟……珍珠是整个人被烤熟的,……听说,他被挖出来的时候,油脂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哪怕用草席裹紧了也……” 水仙和百合两个都尖叫起来,紧紧地抱成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杨柳叶儿送来的水桶里面突然出现道道波纹,波纹越来越密,接着就是有水珠开始上下跳跃。 看着顾七七娘盯着那木桶看,几个丫头都忍不住顺着顾七七娘的视线看去,看清楚了那水桶里的异状,小莲花儿也“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玉叶和金瓣儿到底年纪大些,也曾听家人说起过军伍中事,当即就反应过来:“不对,这,这是,” 玉叶和金瓣儿骇然,他们甚至顾不得跟顾七七娘交代一声就冲出了车厢: “不,不好了!有,有大批的马过来了!” 老兵和健妇们听说,立刻趴在了地上,倾听着大地传来的讯息。 第二卷第十三章鸡同鸭讲的母女俩 万马奔腾,声如惊雷。﹤ 往这个方向来的马虽然没有这么多,可只要是骑兵,哪怕是二三十骑,在营地里面来回冲杀也够麻烦了。要对付骑兵,显然新兵蛋子肯定是不行的,只有他们这些老兵顶上!要对付一个骑兵,至少需要三个老兵!一个负责做诱饵,一个负责对付对方的马,还有一个伺机而动,将上面的人扑下来。 只有老兵才能够做到快很准,才能够将伤亡降到最低! 否则,一旦被对方冲入营地中心,跟小安氏顾七七娘这些女人孩子肯定是头一个遭殃的,至于顾瑜这种胆小鬼,肯定也是刀下亡魂…… 想到接下来的种种,就连老兵们的脸色都不好了。 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出现的,十有**是狄人的骑兵! 狄人的骑兵,比方才的那几个贼子麻烦多了! 老兵们都跳了起来。 方才已经经过一场战斗的新人们大多已经镇定下来了,他们端着长矛,面向外面。他们镇定的模样的确很能唬人,但是老兵们知道,面对骑兵,这些只经历了一场根本就不能说战斗的战斗的新兵蛋子,用的还是这么简单的阵型,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老兵和健妇们迅地将拒马架好,然后躲在拒马后面,也端着长矛,等着对方的到来。 看到这些老兵们严肃的脸,那些新兵蛋子们也 声音越来越近,一声声都敲在顾家人的心上,就连方才还算蛋定的新兵蛋子们也开始紧张了。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传来呼喊声。 原来是顾家的几个马奴将牛马骡子找回来了。 虽然是虚惊一场,可顾家人还是不能松懈。老兵们自觉地分成三队,带着各自的子侄准备守夜。 不过,经历了如此刺激的一天,无论是顾七七娘还是换了芯子的小安氏,这母女俩都睡不着。 小安氏今年才三十出头,可是多年的不如意早就让他两鬓染上了花白、连额头也爬上了皱纹。明明比沈姨娘、翠姨娘两个年轻了六七岁,可看上去说他四十多了都有人信! 顾宁死后,小安氏的身子也垮了,养到今天都没有养好,脸上一点光泽都没有,加上那双阴郁又锐利的眼睛,让车子里的几个丫头都非常不舒服。 七奶奶这幅模样,也难怪七爷不喜欢。 这是碧云碧莲和玉叶金瓣儿几个的想法。 因为小安氏的话,顾七七娘搬到了小安氏的车子里,赶路用的双轮马车就这么大,因此,除了小安氏和顾七七娘母女之外,也只有李嬷嬷能够长留车子之中,就连碧云碧莲和玉叶金瓣儿几个也只能轮流进来伺候,水仙、百合、小莲花儿几个自然就只能在小安氏不在的时候进来,别的时候就只能充做跑腿的小丫头了。 小安氏何许人也,他一眼就将这几个小丫头看透了。可即便是看透了又如何?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不高兴呢!或者说,他还巴不得“自己”不得顾宁的喜爱。 原因? 原因当然是因为这个壳子里面是个男人! 小安氏看着顾七七娘,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孩子,他上辈子的女儿,欧也妮。 没错,小安氏就是葛朗台老爹。虽然已经死过一回,可如果有人问他,你爱不爱你的女儿欧也妮?葛朗台老爹依旧能够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地说:“爱过!只是后来不爱了。” 是的,爱过,只是后来不爱了。 如此而已。 葛朗台老爹很清楚,欧也妮就是一个傻白甜,如果欧也妮不是傻白甜,他也不会被查理那个花花公子的社交辞令给迷惑了,疯狂地爱上这个堂弟,把金子给了那个小子不说,还…… 想到欧也妮,顶着小安氏的壳子的葛朗台老爹的眼神越锐利,落在碧云和玉叶等丫头的眼里,那就是这位奶奶八成又不痛快了。 碧云和玉叶都盯着小安氏,生怕小安氏又拿顾七七娘撒气,就跟之前那样。 出乎意料,小安氏只是盯着顾七七娘看了好一会儿,就转过了脸,低下头喝茶。 反而是一直靠着玉叶呆的顾七七娘,直到玉叶放松了身体,他才现不对劲:“玉叶,你这是怎么了?” 玉叶连忙给顾七七娘使眼色。 顾七七娘抬起头来,看了看小安氏,道:“阿娘不高兴?” “没什么。”葛朗台胡乱应道,等话出了口,方才反应过来。葛朗台皱着眉头:“死了那么多的人……” 葛朗台老爹才不是怜惜那些逃跑的丫头婆子和仆役呢,他只是在生气自己的财产遭受到了损失。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可葛朗台老爹已经知道了,奴仆就是主人家的财产,奴仆生逃往或者是死亡,就是他的主人的财产蒙受了损失。所以,知道死了一百多个奴仆之后,葛朗台老爹才会不高兴。 而关心那些受伤之人也一样,不过是葛朗台老爹不希望自己的财产再度遭受损失。 在葛朗台老爹看来,伤药只是伤药,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财富,跟土地一样,会给他带来收入的财富,也就是资产。 比起能够带来财富的资产,顾七七娘这个原主留下的女儿就不那么重要了。更别说,原主对这个女儿也没有多少感情。 顾七七娘不知道母亲已经换了芯子了。毕竟,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跟母亲之间都不是很熟悉。上辈子父亲在的时候,他就是母亲那里脾气、撒性子的道具,等父亲死后,他被关了起来被奴仆歌姬之流欺负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母亲为自己求过情或者偷偷地照顾他。再后来,顾家阖家被丢入大牢,他被顾家女眷拿来撒气的时候,这个母亲还是没有帮他说一句话,更别说护着他了。 事实上,这母女俩都没有什么好谈的。 不过,谁让顾七七娘是女儿呢?哪怕两个人都淡淡的,现在也不是他这个女儿在母亲跟前拿乔的时候。 顾七七娘只得道:“母亲请放心,等到了地方就好了。” 第二卷第十四章爵位的归属 母女俩再度陷入了沉默。 李嬷嬷也凑趣,道:“是啊,奶奶。谁让天下不太平呢!” 顾七七娘忽然道:“李嬷嬷,我记得父亲出殡之后,我跟阿娘就倒下了。那父亲入土的事儿……” “是大爷带着我们大郎君一起办的。”李嬷嬷连忙解释道,“大爷是嫡长孙,又是七爷的亲哥哥。七爷身为庶子,不值当老太爷和老爷亲自出面,大爷少不得多担待些。大郎君是七爷的嫡长子,也是孝子,自然是由他摔盆儿的!”说着,顿了顿,忍不住道:“那个小翠也不知道轻狂成什么样儿了!七爷出殡的时候竟然叫他的儿子站在了大郎君前头!” 李嬷嬷口中的小翠就是翠姨娘。以前翠姨娘得宠的时候,李嬷嬷少不得在人前尊他一声翠姨娘,可在人后,翠姨娘在李嬷嬷嘴里只有一个称呼:小翠。 如今,翠姨娘的后盾安氏已经没了,翠姨娘也倒了霉,李嬷嬷自然就更加不用给他面子了。 “然后呢?”顾七七娘关切地问。 “然后?哪里还有什么然后。”李嬷嬷满脸都是不屑之色,“大爷当场就叫人将他儿子丢下台阶去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儿!” 李嬷嬷道:“那个时候,奶奶和姑娘都病着,因此不知道。那个小翠以为自己的七爷宠爱,又有一对龙凤胎!可他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七爷是个糊涂的,可大爷管着祭祀之事,哪里允许乱了嫡庶?就是那位撺掇着老爷,上头还有太爷呢!” 听到李嬷嬷这么说,小安氏,不,应该说葛朗台老爹的脸就黑了下来。 对于顶着小安氏的壳子的葛朗台老爹来说,这个世界跟他原来的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尽相同的地方。相似的地方是长子继承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情妇的孩子竟然也是合法的! 葛朗台老爹还是不大明白妾跟情妇的区别,不过这不妨碍他这样理解:那些庶子们一样是顾宁合法的儿子,毫无疑问,这些庶子将来会分薄原本属于他的儿子的财产…… 如果沮丧和失望能够具现化的话,那么,此刻葛朗台老爹身上冒出了各种负面气息绝对能够让车厢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矮一截。 反而是顾七七娘,他皱着眉、歪着头,想了想,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只有我们来给父亲守孝?” 李嬷嬷笑道:“那还不简单!自然是大爷根本就没想认那几个!” “嗯?什么意思?”就连小安氏也抬起了头。 李嬷嬷答道:“是了,姑娘年纪还小,因此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姑娘只要记着,虽然男子二十加冠,加冠之后算是成年,也就是大人了。可还有一种说法,叫做男子十五成丁,跟女子十五及笄一样,这天下的人啊,无论男女,只要到了十五岁就能够领户籍了。” “户籍?” “是啊。”李嬷嬷笑道,“事实上,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官府主动查的,不然,官府就那么几个人,哪里忙活得过来的?因此这户籍登记从来都是各家拿着宗谱去衙门里面登记,衙门再派出小吏去找里正核实,然后再上报户部。户部登记好黄册之后,会下户籍。拿到户籍,就要开始缴人头税了。当然,那是乡下,京里则要简单很多。我们顾家在京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所以不要等上两三年时间。大爷每年夏秋之交都会去京兆府,就是要跟京兆府打个招呼,登记一下来年我们顾家又有几个人要十五岁了。京兆府登记了,上报户部,来年府里十五岁的姑娘郎君们才好领户籍……” 顾七七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上面承认我们是父亲的孩子,所以才让我们来给父亲守孝。那几个没来,不是因为上头疼他们、舍不得他们顶着日头赶路,而是因为上头根本就不承认他们是父亲的孩子……” “就是这样。” 小安氏忽然道:“那么,这边情况不好,有土匪出没之类的事儿,之前为什么没有听说?”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止车厢里面,就连周围也变得十分安静。 李嬷嬷踌躇了一下,道:“可能,可能大爷当初带的人很多,那些贼子知道吃不下,所以……所以没敢动手……” “那么,如果我们都死了,这个爵位将来归谁?” 车厢里面的气氛更紧张了。 没有人敢回答。 谁都知道,如果小安氏的两个儿子死了小安氏却活着,作为顾宁的遗孀,小安氏有这个资格为丈夫儿子指定嗣子,可如果连小安氏也死了,那么,忠靖伯这个爵位,肯定是被顾海的嫡次子顾骞继承,就连顾宁一母同胞的兄弟顾安也没有这个资格。 李嬷嬷不敢开口,碧云和玉叶两个也不敢开口。 看到这一幕,小安氏,不,葛朗台老爹的脸就放下来了。 顾七七娘不得不道:“阿娘,太爷和老爷给了我们三百老兵,还有健妇。虽然之前折损了一百多号人,可剩下的这些人更有用……” “是啊是啊。”李嬷嬷赶紧道。他也知道,刚才如果不是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也不会说到爵位的归属上面去,只能设法描补:“奶奶,如果上头是故意的,也不会白送我们三百亲兵呀!这可都是太爷和老爷手里的百战之兵。”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谁让这个爵位是七爷留下的不是我们大郎君自己建下的功业,否则,我们大郎君就能带五百精兵,而不是只有三百了。” 顾七七娘道:“嬷嬷,我听说,我们家的祭田距离边关很近,可有狄人南犯?” 李嬷嬷答道:“不止狄人,还有羌人呢!” “羌人?” “是啊。”李嬷嬷答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羌人和狄人有什么区别。总之,到地方了就知道了吧。” 沉默再度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玉叶故作轻松地道:“姑娘,请放心。那边是顾家的坟茔所在,太爷和老爷不可能不留下人手。所以,我们只要平平安安地到了那地儿,就等于是赢了一半。再者,边关好挣军功呢!对了,姑娘之前不是杀了一个贼头子吗?说不得也能记一功。小的去问问大姑爷。” 第二卷第十五章残酷的现实 顾家坞堡的规模和驻守兵丁的多寡,直接关系到小安氏母子诸人接下来两年的安危,因此,顾家这支车队里面没有人不关心他们的目的地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 可事实却叫人绝望。 顾家的坞堡跟本就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大,房舍矮小,很多地方只有一层。轻骑兵可以很轻松地从这头杀到那头。因此,连顾家留驻在这里看守坟茔的部曲亲兵们都住在土城里。 没错,就是那座叫做山阴县县城的土城。 城墙不是砖石结构,只是用土夯筑而成,就比人略高一点,还多有坍塌。顾家车队进入山阴县城的时候,正在加固城墙的几个壮丁还特地停下来,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们。 事实上,如果不是顾家车队又很多步卒,还有女人和孩子,而且这些女人和孩子身上没有丝毫的异族人特征,只怕这些人早就操家伙了。 可即便是这样,这座城池里面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少客气。 那个倒拖着刀、邋里邋遢、满身尘土、宛如一个流浪汉,或者更干脆一点,就比乞丐多了一把刀的汉子过来问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面也没有多少客气: “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顾家的部曲亲兵们也不是软蛋,不少人按住了腰间的武器,单铁塔则作为顾家老太爷当年最得用的斥候,高声道:“我们是修国公府的人。车上是我们七奶奶!你们又是哪个?” 听说是顾家人,城门那边立刻有人转过脸来,看见单铁塔,立刻屁颠屁颠地冲了过来:“这个身量,来人可是单大姐姐?” 嗯? 单铁塔一眯眼,不是熟人又是谁? 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老太爷的手下。 “你是符达!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符达叹息一声,道:“先进来再说。” 有了地头蛇帮忙,顾家人很快就在山阴县县城西北角的大屋里安顿下来,至于章家母女,自然是跟着章筹去了县衙。 作为庶孙媳妇和庶子生的重孙子,哪怕顾瑜已经是朝廷钦封的准备,他们也没有资格住进主屋,只能住在最西面的靠近城墙位置的一个五进大院儿里。 仆妇们自然是在李嬷嬷的带领下去收拾房舍,留下小安氏坐在堂屋主位上,顾瑜和顾七七娘分别坐在小安氏的左右手,听着符达等人说起山阴县的现状。 顾家是在朝廷在山阴县设卫所的那一年在这里置下功臣田的。那个时候,山阴县除了县城之外,还有顾家的坞堡和朝廷的卫所。这三个地方构成了一个品字,互相扶持互为犄角。那个时候,无论是狄人、羌人、靺鞨人,只要攻打其中任何一处,都会遭到其余两处的攻击。 符达道:“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朝廷只在第一年往这边派了人之后,就像是忘记了这边一样。卫所那边从来就不见补充兵员,也不见补充军械,就连军饷也都拖欠着。”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没错。本来,朝廷安排的山阴县兵丁为五千人,其中三千驻扎在卫所,两千驻扎在这山阴县城,再加上我们顾家坞堡的三千人,应付那些蛮子绰绰有余。可朝廷不补充兵员,将士们别说是马刀了,就连长矛都凑不足了。前年的时候,狄人、羌人、靺鞨人联合起来,卫所那边死伤惨重,就连我们顾家的坞堡也着了大火。我们不得不撤入山阴县城。”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见大爷和瑜儿提起过?” 这不止是小安氏一个人的疑问,也是他身边的人的疑问。 小安氏口中的大爷自然就是顾海的长子顾宪。作为顾海的长子,年过四十的顾宪早年也是在军伍里面大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符达立刻就哑了。 只见他吭哧吭哧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难道大郎君之前一点都没有说过吗?”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停在了顾瑜的身上。 顾瑜涨红了脸、低着头,坐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道:“这种事情,大伯父怎么可能跟我说?” 就连已经被调遣过去伺候顾瑜的翠云也道:“是啊,奶奶。大郎君到底还小呢。再说了,大爷才是顾家未来的家主,有些事儿,大爷才不需要跟我们大郎君报备呢!” 李嬷嬷道:“可是,我们来了这里……” 翠云偷偷看了看下面长坐着的顾家部曲亲兵,心中突地一跳。 可不能让这些人认为他们已经起了嫌隙。 至少现在不行。 翠云笑道越灿烂了:“看嬷嬷说的。那个时候,谁会想到我们会来了这里呢?毕竟,七爷入土的时候府里也没把奶奶和姑娘带上。婢子想着,可能那个时候,大爷也没有想过奶奶和姑娘们会有来山阴县的一天。也怪那位,如果不是那位对姑娘下毒,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奶奶和姑娘又怎么会来山阴县?” 小安氏听了,也不得不点头。 是啊,安氏对顾七七娘这个亲孙女儿不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可谁会想到,安氏竟然会恶毒到亲自动手想要毒死顾七七娘呢? 要知道,顾七七娘也是安氏的亲侄女儿兼亲儿媳妇给他生的嫡嫡亲的孙女儿! 哪个做祖母的会这么狠心? 更别说最后毒死了十九个人这么严重的后果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小安氏的心中还是起了阴霾: 那件案子太顺利了,就好像,就好像假的一样。下手的人真的是那个安姨奶奶?这个安氏真的要顾七七娘的命? 小安氏没有证据,也找不到人讨论,只能将一切都压在心里。 顾七七娘才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山阴县的现状:“现在山阴县还有多少兵力?” 符达答道:“回姑娘的话,按照老太爷之前的布置,我们顾家的坞堡应该有三千的人马。不过,这十年下来,我们也折损了不少人,就是有我们自家子侄填充上来,也不过是两千出头。再加上这次奶奶和大郎君带来的人,还不到三千。” “还不满三千?”顾七七娘傻眼了,他甚至挣开了扶着他的小莲花儿的手,道:“可是方才还说,当年顾家三千人,外加朝廷的五千人,才守住了山阴县……” “是的。”符达答道:“三千人最多也就只能守住山阴县城而已。如果狄人、羌人、靺鞨人再度联手,山阴县只有破城一个下场。” 第二卷第十六章陷马坑 残忍的现实,就像是三九寒冬的冰水,将顾七七娘整个都浸泡其中,好像要把他连心都冻住一样。 顾七七娘傻傻地站起来,像一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好像吓傻了一般:“你说什么?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那模样,就跟一个被吓傻的小女孩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表现,也非常符合一个七岁的、被养在内宅、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女孩。 至少,符达等人就没有任何的意外。 小女孩么,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见顾七七娘一脚踏空,整个人向前倒去。后面的小莲花儿尖叫着扑过来:“姑娘!小心!仔细崴着脚!” 就连符达,虽然看不起顾七七娘这胆小的模样,却也搭了一把手,让顾七七娘不致于摔下席子。 没错,就是席子。 这种席子有一寸厚,就是大人如果不留神,也会因为错估高度而把自己吓一跳,跟别说顾七七娘这种小女孩。 顾七七娘愣愣地被小莲花儿搂在怀里、怎么摇都傻乎乎的时候,谁都以为他吓坏了。 真是一个可怜的小东西。 跟传言一样,这位七七姑娘是个胆小的,不然,也不会被欺负成那个样子了。 就在这个想法浮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中的时候,却听见给顾七七娘口中喃喃地道:“踏空、崴着脚。踏空、崴着脚。” 符达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道:“姑娘怕是吓着了。” 却没有想到顾七七娘好像被惊醒过来一般,道:“那些人都是骑马的吗?” 符达按捺着脾气道:“姑娘可是说那些来犯的蛮子?没错,他们有很多马。不止男人们都骑马,就连女人老人和孩子也会骑上马、挥着马刀跟着男人们一起冲锋……” “那有没有办法让那些马一脚踏空,然后崴着脚?” “马?”符达这下也反应过来了,“姑娘是说,在地上挖坑?这也是个办法。马如果在草原上踩进了老鼠洞,也只有折了腿的下场。” 小莲花儿也反应过来了:“如果地上再有个什么,比方说,锄头。你们说,那些人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下子,不止符达了,就连单铁塔和单铁柱这些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没错。若是在马匹冲刺的时候踩到老鼠洞,绝对能够将马背上的人掀下来!” “如果下面有跟翘起的树枝,只要角度够好,绝对能够撕裂这个人的肚子!” “不过,如果要用来作战,这老鼠洞就必须够多!同样锄头或者树枝也必须跟上。” “锄头肯定是没有这么多的。有这么多锄头,大家早就用来打刀子了,哪里还会……” “那就用树枝,或者干脆用竹子?” “不行,山阴县没有多少树,竹子也太细……” “如果说那种很粗大的竹子,我倒是记得哪里有,”符达也反应过来了,“就在山阴县的东南方,大概一天的路程,有座山,哪里倒是长着满山的竹子。不过,那里是有主儿的……” 单铁塔立刻道:“一天的路程?也就是说,那些蛮子要劫掠也很方便喽?如果那些人乖乖地给了,那我们就当做不知道。如果他们不给,就说他们通敌!直接砍了就是!” 单铁柱道:“大姐姐,不行。如果我们当做不知道那里的人转头通知了蛮子可怎么好?要我说,把他们都抓来。如果抵抗就杀掉!我就不信了,还有人敢跟我们修国公府硬碰硬!”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将事情商讨完毕,立刻分头行动去了。 单铁塔和单铁柱甚至把顾家带来的牛马骡子和车都带走了。 因为运竹竿要用。 知道这件事的顾瑜都气疯了,甚至不顾天色已晚,冲进妹妹的房间就骂:“妹妹不懂出什么主意!你可知道,我们的牛马骡子都被拉走了?” 躺在床榻上的顾七七娘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小莲花儿已经跳起来,叉着腰,对顾瑜吼道:“刚才符大叔说的您没听见吗?若是狄人、羌人和靺鞨人联手,就能够破城!破城!懂吗?姑娘出主意怎么了?难道要奶奶和姑娘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这里等死吗?!有你这样做儿子做哥哥的吗?!” 小莲花儿是丫头不假,他的年纪小也不假,可就是因为年纪小,所以在某些事情上,他比大人敏锐得多。 至少有一点小莲花儿看得明白。 那就是顾瑜并不得人心。 这个不得人心不是说顾瑜在那些签了死契的丫头中没有市场,而是顾家的那些部曲亲兵们中间没有威信。那些部曲亲兵们不止十分看不起顾瑜,就是连他们的女儿孙女儿都不愿意去顾瑜屋里伺候。 早早就在顾七七娘跟前打转儿的杨柳叶儿就是其中一例。 杨柳叶儿今年十岁,家里是顾海的亲兵。按照顾家旧例,他若是进了顾家,就是太太宋氏和宋氏的四个亲儿媳妇屋里的丫头。可现在,他偏偏跟着小安氏母子几个来了山阴县,又赶上顾瑜身边的丫头们出了事儿要补人。若是杨柳叶儿愿意,他现在进了顾瑜屋里就是现成的二等丫头。 可杨柳叶儿不愿意。 不止他本人不愿意,就是他家里也看不上顾瑜,所以,杨柳叶儿宁可跟着小莲花儿打转、甚至放下身段讨好小莲花儿,哪怕明知道顾七七娘身边的一等丫头、二等丫头已经满了,他就是进来了也只能给顾七七娘做三等小丫头,他也照样为顾七七娘屋里跑腿跑得勤快。 不止杨柳叶儿,还有几个丫头也是如此。只不过,那几个丫头盯着的是小安氏屋里,而杨柳叶儿盯的是顾七七娘而已。 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肯定是没有资格使唤客女的。 顾瑾又小,今年才三个虚岁,也不知道轻重。如果直接讨好他,却被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两个截胡了,那就丢脸了。 顾瑜又是个靠不住的。 客女们能够选择的,可不是只有小安氏和顾七七娘母女了? 顾瑜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半天才道:“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凭什么?凭的自然是公道!人心!明知道山阴县军械不够,还放着好东西不用,难道要让诸位叔叔伯伯拿命去拼吗?” 屋子这么大,屋里只有顾七七娘和他们几个丫头不假,可外头还有好几个健妇。这些健妇都没有进来,他们的态度也是显而易见的。 见没人阻拦,小莲花儿越觉得自己有理了:“大郎君,您是我们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里除了奶奶和六爷,还有谁比我们姑娘与您更亲近?可是您是怎么待我们姑娘的?您自己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我们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了?您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您这么讨厌我们姑娘,要偏帮别人来折腾我们姑娘?” “我……” 顾瑜哑巴了。 事实上,顾瑜还真的说不出自己妹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今年十三岁,顾七七娘七岁,他六岁在小安氏跟前的时候,顾七七娘才出生。等顾七七娘周岁的时候,他已经搬到前面去了,然后就被沈姨娘给笼络了去。 他对妹妹的印象全部来自于父亲和别人的转述。要他真说个一二三四来,他还真的说不出来。 看见顾瑜这个样子,小莲花儿也只想翻白眼。 这样的大郎君,叫奶奶和姑娘将来还能够指望哪个? 玉叶和金瓣儿已经将惊醒的顾七七娘扶起来了,水仙看着垂着眼、低着头、靠着玉叶不说话的顾七七娘,心中也有气。 如今他是顾七七娘的丫头,自然要跟顾七七娘同仇敌忾。 水仙道:“大郎君,听说如今是翠云和翠莲两位姐姐在照顾您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顾瑜被小莲花儿骂得心虚,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水仙道:“我记得郎君跟前的人跟姑娘一样,也是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小丫头和粗使丫头不定数,外加小厮长随各四个。不知道郎君跟前的人可补齐了?” 顾瑜以为自己猜到了水仙的意图,立刻端起了脸,上上下下打量了水仙好一回,才道:“怎么,你想……” 顾瑜以为水仙要自荐。 水仙立刻打断了顾瑜的话:“郎君可莫要误会了。婢子是想说,我们姑娘身子弱,太太才特地把玉叶姐姐、金瓣儿姐姐给了姑娘,又把婢子跟百合两个从大奶奶、二奶奶屋里调了过来,给玉叶姐姐和金瓣儿姐姐打下手。小莲花儿年纪小又是打小跟着我们姑娘的。若是日后郎君身边人手不够,可别想从我们姑娘屋里要人。” “你!” 顾瑜万万没想到,水仙竟然会这么说。结合他方才的表现,就像是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顾瑜再度涨红了脸。 他看了看屋里的这几个丫头,再看看躺在那里不说话的顾七七娘,一跺脚,转身就走。 那模样,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 第二卷第十七章备战 等顾瑜身影远去,才听百合道:“水仙!小莲花儿年纪小不懂事儿,你也年纪小不懂事儿吗?大郎君就是有再多的不是,他也是姑娘的亲哥哥!” 水仙立刻道:“这样的哥哥有什么用?别人家的哥哥就是不知道给妹妹送点好吃的好玩的,妹妹受委屈的时候也会第一个跳出来!这位呢?别的就不说,就说我来了这几个月,姑娘病着的时候不见他来关心,有事儿的时候偏是他一个跳出来折腾我们姑娘!这样的哥哥有还不如没有呢!” “可是……” “可是什么?”水仙越说越气,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我原以为那女人没了,没了那女人在背后兴风作浪,那些人没了后盾自然不敢来招惹我们姑娘。可谁想!若是还在京里,我少不得忍着。因为京里有太太、有大奶奶二奶奶。那位若是做得过分了,还有老爷大爷教导!可是这里是边关!若是我们不硬气,只会被别人欺负到死!” “可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大郎君已经是爵爷了……” “是爵爷又怎么了?这里又不是他说了算!”水仙道,“这里是边关,军功为大!方才那个主意,虽然说执行的人是符大叔叔他们,可最初提出的却是我们姑娘!若是这个法子凑效,将来上报上去,我们姑娘也是有功劳的!” 玉叶金瓣儿和杨柳叶儿都道:“可不是。若是这法子真的有效,将来记军功的时候记几个人头在姑娘名下,到时候姑娘就跟单大姐姐一样,也能够混个军爵。等到了那时候,就是不靠大郎君,我们姑娘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止水仙是这么打算的,就是玉叶金瓣儿也是这么打算的。 既然顾瑜靠不住,小安氏软弱还不肯帮着女儿,顾七七娘可不是只能靠自己了! 顾七七娘尚且如此,更别说他们这些丫头们了。 百合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玉叶、金瓣儿都是客女,有些事情,他这样买来的丫头不一定知道,可玉叶和金瓣儿一定清楚,再者, 百合的脑海里面立刻闪过方才玉叶和金瓣儿两个的神色,心中立刻雪亮。 方才,玉叶金瓣儿两个望向大郎君的神色可不是客气。 再结合路上的时候,是金瓣儿跟顾瑜吵架,可今天却是水仙伶牙俐齿地跟顾瑜斗嘴,可见,怕是连金瓣儿也烦了顾瑜、不耐烦亲自跟顾瑜吵,这才由水仙出面。 玉叶和金瓣儿是客女,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顾家的部曲亲兵,玉叶金瓣儿的态度是顾家部曲亲兵的一个侧面, 屋外还有几个健妇,可是他们一样没有出声,这态度也跟玉叶金瓣儿如出一辙…… 百合终于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水仙看不下去顾瑜对妹妹的态度这才吵嚷,分明是顾瑜已经失了人心,所以…… 百合长叹一声,良久才听他闷闷地道:“可是,姑娘还小呢……再说,这军功哪里是这么容易得的。” 杨柳叶儿听说,立刻笑了:“这事儿说难也不难。” 百合想细问,这丫头就是抿着嘴儿笑笑,偏生什么都不说。 如此过了两天,这天一大早,杨柳叶儿就跟金瓣儿两个背着背篓回来了,背篓里面竟然是三把手弩,还有六袋弩箭。 百合看见了,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水仙一面上前帮忙,一面还不忘回头跟百合斗嘴:“你又傻了不是?不就是给我们防身用的吗?少见多怪!知道在那里傻站着,怎么就不知道过来帮忙!” 百合这才反应过来。 他上前看了看,道:“这不像是弓呢,倒像是……” 百合不敢说是弩,因为百合知道,国法对弓箭是有明确的规定的。百姓之家能够拥有的也不过是猎弓而已,还要到官府报备,接受官府检查。像长弓就只能是军械,百姓之家不能拥有,就是退伍的老兵也一样。同样,弩箭也不是臣民能够放在自己家里的。 玉叶和金瓣儿两个一眼就看出了百合的迟疑,都笑了起来:“这里是边关呢!放心,不能碰的东西,我们是不会让他进屋的。”又道:“这是手弩,女人孩子们也能用。比起正经的弩,手弩的射程小,除非射中要害,否则没有什么大用。不过,给我们防身倒是极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顾七七娘道:“是这样么?” 玉叶几个都吓了一跳:“姑娘?您醒了?可是我们吵到了您?” 顾七七娘摇摇头,道:“今天从一大早,我就觉得耳朵里面嗡嗡响。头一离开枕头就听不见了,可头一靠上枕头……” 顾七七娘的枕头是木头的,这种四四方方的枕头并不软,甚至还有些硬,睡起来并不是很舒服。而且,地面有个什么响动,木枕也会有反应。可以说,木枕是除剑鞘之外,边关又一常见的示警之物了。 玉叶和金瓣儿都是一愣,杨柳叶儿却笑盈盈地道:“原来姑娘也知道了。” “这么了?” 杨柳叶儿道:“今日天未亮,城墙脚下埋着的千斤缸就叫个不停。大家都说,这是有贼子要来了呢。” “贼子?” “是。”杨柳叶儿道,“听说,那是三十里地外的羌人,所以才会在马蹄声中夹杂着车轱辘声和脚步声。” “羌人?为什么说是羌人?” 杨柳叶儿连忙解释道:“狄人的马多,不止男人,就是女人老人孩子都能够分到一匹马,甚至连一人双骑、一人三骑都不是问题。所以,若是来犯的是狄人,就只能听到马蹄声,区别只是马蹄声有轻有重罢了。靺鞨人的马没有狄人那么多,所以他们的马蹄声就要整齐许多。反而是羌人,他们的马最少,所以马蹄声、脚步声和车辙声都有。” “原来是这样。” 杨柳叶儿笑着捧来一把已经装好弩箭的手弩,道:“姑娘,您可要试试?” “我,我吗?” “是啊。”杨柳叶儿道,“我们这里距离城墙很近,而且就在西北角上。羌人若是往这边来,叔叔伯伯们自然会在前面顶着,我们只要在后面放冷箭就行。姑娘为何不练练手呢?” 第二卷第十八章开战:没有箭矢的开局 手弩并不重。 顾七七娘甚至觉得手弩有些轻。 这是给孩子用的。 有那么一瞬间,顾七七娘以为这只是玩具。 可是想到自己的哥哥、想到自己过去遭遇过的那一切,顾七七娘忽然明白过来,恐怕这并不是什么玩具。不会有人为了自己这种人浪费材料专门做这种玩具,还一做就是三把,甚至还配备了这么多弩箭。 唯一的可能就是,边关的形势不是很好,这才导致了全民皆兵的现状。 想到制作弩箭需要的牛筋需要很多道工序,顾七七娘越发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边关,跟自己这么大的孩子上战场是很平常的事情。平时自己躺在屋里不要紧,在这个关头自己若是继续躺在屋里,那只会被人瞧不起。 自己的哥哥对自己是那个样子,如果自己再被别人瞧不起,那么,等着自己的…… 顾七七娘浑身一凛。 玉叶还以为顾七七娘是因为不会用又不敢开口,连忙凑过来,对顾七七娘道:“姑娘,这种手弩很好用的,只要准星瞄准了,然后轻轻地一拨扳手就行。” 金瓣儿也道:“姑娘,这种手弩的射程撑死了也就五十步,连普通弓箭的一半都没有。二十步之内也就算了,若是超过了二十步,就必须往上抬一抬,否则就只能射中目标的下方了。” 小莲花儿十分惊讶:“姐姐用过?” 金瓣儿道:“我哥哥小的时候就有一个。” 金瓣儿没有多说别的,可百合和水仙都听明白了,金瓣儿的哥哥有,等他哥哥长大了,那手弩也是到了金瓣儿的弟弟、堂弟们的手里,绝对不会落到金瓣儿这个女孩儿的手里的。 没有办法,谁让金瓣儿是女孩子呢? 谁让制作手弩的牛筋不容易得呢? 顾七七娘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手弩的把手,微微侧头,单眼瞄准,一拨。 只听见“哚”的一声,十三步外的柱子正中央已经多了一致弩箭。直到看见了那支弩箭,顾七七娘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一重。就好像,就好像顾七七娘站在墙壁前,双手放在墙上,然后,墙忽然推了顾七七娘一把一样。 看见弩箭正中柱子,玉叶几个都开心得拍起手来。 “姑娘,再试试这两把。” 顾七七娘依言,换了一把手弩。 三把手弩,三支弩箭。第二支箭在第一支正下方一指的位置,而第三支正好在第二支正下方两指的位置。 看见顾七七娘的成绩,玉叶和金瓣儿更高兴了。 金瓣儿还道:“姑娘,这手弩的牛筋很不经用,二十支内也就罢了,超过二十五支,他就软了,劲力也不比刚开始的时候,三十支更是极限。所以,三十支弩箭一旦用完,姑娘就不必用他。当然,也不能让他落入敌人之手。记住了吗?” 顾七七娘连连点头。 百合见情况不对,连忙偷偷地拉了拉玉叶和金瓣儿两个的衣袖,道:“你们还真的打算让姑娘上战场啊?” 玉叶和金瓣儿莫名其妙地看着百合,道:“这边关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就是我们,当初我们跟姑娘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跟在母亲嫂子姐姐后面再城墙底下帮忙,哪有坐在屋里的里?” “可是,这准头……” 百合最怕的就是准头。 他害怕顾七七娘射中了自己人。毕竟,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背后的冷箭。 玉叶道:“姑娘的准头,你方才不是看到了吗?” 金瓣儿道:“可不是。神射手有练出来的,也有天生的。七爷就使得一手好弓。姑娘年纪虽小,怕是也有些天分。再者,若实在不成,我们也不是非射不可的。你若是害怕,就在边上为姑娘上弩箭好了。” 手弩跟正经的弩一样,准头是杠杠的,只要牛筋给力,射速也一样出色,唯有上弩箭的速度实在是慢,如果没有别人帮助,如果是直面敌人,一次能够射出一支箭就已经很好了。 因为敌人不会给你装弩箭的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也传来了喧哗声。 玉叶当机立断:“来了!走,带姑娘上房顶!” 百合尖叫:“玉叶!” 水仙把百合扯过来,盯着百合的眼睛道:“你嚎什么!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我们自己挣的!” 百合一抖,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玉叶一把背起了顾七七娘,金瓣儿和水仙将手弩和箭袋放回背篓里背好,杨柳叶儿和小莲花儿两个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有一架长梯子架在了屋檐上,小莲花儿和杨柳叶儿两个扶好了,这才让金瓣儿领头爬了上去,背着顾七七娘的玉叶是第二个。 百合想了想,终于还是过去,帮着小莲花儿和杨柳叶儿两个扶稳了梯子。 小安氏母子住的是西跨院儿。西跨院其实并不大,甚至比当年顾宁在的时候他们一家子住的那个院子还小些,只是在功用上依旧分为五进,第一进是顾瑜的住处,因为顾瑜身边只有翠云翠莲两个伺候,所以明明只有三间屋子,却十分空旷;第二进是议事厅,之前符达等人向小安氏母子说明情况就是在这里;第三进是小安氏的住处,左右厢房则是放置行李的地方,加上李嬷嬷的进言,顾瑾也被安置在了这里;第四进则是顾七七娘和顾七二娘、顾七六娘的住处,其中顾七七娘住在正屋,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分别住在东西厢房。后面的第五进则是厨房和浆洗所在。 仆妇和下人们自然是住在左右和后面的仆役裙房里面。 只要两架梯子,顾七七娘就能够从爬上房顶,然后顺着梯子爬到仆役裙房的房顶,再顺着屋顶上城墙。 围绕在顾家宅子西侧和北侧的仆役裙房本来就是山阴县城墙的一部分。 顾七七娘眼尖,爬上屋顶之后,竟然让他看见后面厨房里的柴刀,百合不得不再度爬下去,去厨房那边拿柴刀。 水仙和小莲花儿这才发现,玉叶和金瓣儿两个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两块盾牌。说是盾牌,其实并不是木头的,而是用细竹枝编成,然后再上面蒙了一层拼起来的兔皮,兔皮上还抹了泥,这让这两块盾牌看上去脏兮兮的,还十分不靠谱。 可是,已经没有让他们询问的时间了。 只见西面的城墙和北面的城墙都传来巨大的喧哗声,山阴县的将士们挥舞着盾牌,抵挡着从下面射来的箭雨。那些盾牌,有的是木头的,也有的,就跟玉叶和金瓣儿手里拿的差不多。 金瓣儿恨声道:“如果不是没有足够的箭矢,我们一定要回敬他们一番!” 身为客女,金瓣儿很清楚,山阴县每次战斗中会有多少人被流矢所伤。那些蛮子,无论是狄人还是靺鞨人、羌人,他们平时打猎的时候从来就舍不得把弓拉满,唯有这个时候,他们会拉满弓。 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汉人只不过是两脚羊而已。 身为客女,金瓣儿比任何人都希望山阴县能够有足够的箭矢。 可事实却是,玉叶也好,金瓣儿也罢,他们都只能支起盾牌,在盾牌后面说话。 第二卷第十九章前赴后继的羌人 顾七七娘发现南面和东面的城墙十分安静。 玉叶连忙解释道:“姑娘,这些贼子奸滑着呢!别看他们现在只攻打西墙和北墙,可谁都知道,只要我们把那两边城墙上的人抽回来,他们肯定就会转头攻打兵力薄弱的东墙和南墙。所以,战斗一开始,看见敌人只攻打其中的两面城墙就急急忙忙把别的城墙上的将士抽调过来的,那都是孬种!更别说,符大叔和单大姐姐他们都没有回来,现在正是山阴县的兵力最为薄弱的时候,我们越发不能乱了阵脚。” 玉叶说的是事实,现在隶属于山阴县县城的兵勇只有五百人,而且就是这五百人,手里的军备也不够。没有足够的盔甲,也没有弓箭,就连马刀也不够,够用的只有长矛。哪怕章筹这个新任县令十分有能力,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前任县令战死、主簿和县丞空缺的现在,章筹也只召集起六百民夫。 这就是山阴县除了顾家之外所有的兵力。 而顾家,说是有近三千部曲亲兵,可事实上,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运回足够的竹子,符达亲自带队,带走了顾家大部分人马。也就是说,现在,山阴县的顾家部曲亲兵也只有五百人。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的一千兵丁,六百民夫,外加山阴县的老弱妇孺,这就是山阴县目前的全部兵力。 就在这个时候,顾七七娘听到他哥哥略显尖锐的声音。 顾瑜今年十三岁,还没有开始变声,孩童特有的声音让他的话越发显眼:“人呢?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保护我!我可是朝廷钦封的忠靖伯!来人!来人!快来人!” 在顾瑜的眼中,他是忠靖伯,山阴县里他的品级最高,大家应该优先保护他。这也是他的小厮们在他封爵之后的这段日子里给他灌输的思想。所以,顾瑜完全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他认为,那三百老兵就是顾山顾海两个专门给他的。 顾七七娘只觉得脸红。 而玉叶和金瓣儿两个更是从头凉到脚。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顾瑜的这种话对士气是多么严重的打击! 可惜的是,他们连沮丧的时间都没有,因为羌人开始攻城了。 看着头上勒着头带、头带上插着羽毛、脸上涂着油彩的蛮子一个接一个地跳上城墙,百合忍不住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容易就上来了?云梯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云梯。” 百合听说过,攻城的时候是要带云梯的。 水仙没好气地道:“什么云梯!这里是山阴县,又不是神京!如果是神京那么高的城墙,自然是要用云梯的。山阴县的城墙才多高?踩着人的肩头不就上来了?!” 水仙嘴上这么说着,可他手里却是一刻都没有停。 他在帮顾七七娘上弩箭。 就跟金瓣儿说的那样,有的人天生就是神射手,顾七七娘大概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说顾七七娘的年纪小,力气也小,可三把手弩在他的手里,还真的指哪儿打哪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水仙已经看见三个人眼睛中箭了。一个是当场摔下了城墙,另外两个则是被城墙上的兵丁们用矛给捅了下去。 老实说,城墙上的兵丁民夫还有顾家的部曲亲兵们听到顾瑜的话的时候,没有不在心里骂的,士气也的确受了不小的打击。可谁让顾七七娘的弩箭很快就到了呢? 如果只是一支,这些部曲亲兵们也许会当做是凑巧,如果是一连三箭呢? 如果次次都是巧合,那也太逆天了! 第一时间发现不对的,还不是城墙上守城的山阴县人,而是攻城的羌人。 这是一个六百人的羌人部落,其中青壮还不到两百人。而能在第一时间冲上城墙的,都是部落里响当当的汉子! 刚开始的时候,那羌人头领看见第一个中箭倒下来的人的时候,还以为是意外。可是当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勇士从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羌人头领也恼了: “丫个辣块麻麻!就噶点子高的墙头竟然也会摔下来!都给格老子起来!” 可是,他失望了。 还是羌人头领身边的老人,也是他们部落里的长老先发现不对。 “那,那是弩箭!” “啥?!” 羌人头领也反应过来了。 弩箭跟弓箭不同,弩箭的穿透力远超弓箭。 “夏侯吞眼”终究只是小说里面的情节。在现实中,一个人要么反应足够快,闪过迎面而来的弩箭或者用武器将弩箭击落,要么,就是被弩箭射中眼睛之后丧失战斗力。那种瞎了一只眼睛的都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的,或者弩箭的劲力未消,那结果只有一个: 弩箭穿过眼珠,直接破坏大脑。 顾七七娘射出的这些弩箭有鬼气帮忙隐藏气息,根本就不可能被闪避。而顾七七娘所在的屋顶与两边城墙的距离分别是三十步和二十五步,都在弩箭的射程范围之内,而且是最适合弩箭发挥作用的距离! 羌人头领气死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群两脚羊竟然也会变得这么难啃! 而且! 山阴县那群老兵不是离开山阴县往东南去了吗?如果不是打探到走了三千人,如果不是因为山阴县空虚着,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攻打山阴县? 能在愤怒中保持冷静的,终究是少数人。 无论是狄人还是靺鞨人,抑或是羌人,从来没有把汉人当过人。如果对手是狄人或者是靺鞨人,这个羌人首领肯定是下令撤退了。 可偏偏这座城池是汉人的城池! 偏偏守城的是一群两脚羊! 如果今天他们撤退了,只怕他们的部落立刻成为附近的笑话! 说不定后天他们的部落就会被人吞并! 强烈的羞愧宛如烈火燃烧着羌人的血,没有人下令,他们就冲向了山阴县的城墙。 依旧是西城墙和北城墙, 依旧是西北角。 从哪里倒下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这是羌人的信念! 就连羌人头领也抢在了前头,往城墙上冲去。 第二卷第二十章血战 一个巨汉跳上了城墙。 横刀一扫, 几声惨呼, 三个兵勇立刻被扫下了城墙。 边上立刻有顾家的亲兵冲了上去。羌人的反应也不慢,乘着这个巨汉打开缺口的同时,立刻就有两个人跟着跳上了城墙。 顾七七娘已经顾不上仔细观察那个壮汉长什么模样了。他只知道,对方的头上插着比别人更多的羽毛,脸上涂着比别人更多的油彩,手里用的是金环大砍刀,更别说那贲张的肌肉,那胳膊,说比女人的大腿粗都不为过。 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的羌人! 顾七七娘迅速地抓过百合递过来的手弩,对着对方的眼睛就是一箭。 出乎意料,这个人竟然只用了一刀,就将弩箭给劈成了两半。 虽然时间不长,可顾七七娘已经用弩箭射杀了至少二十个羌人。顾家的部曲亲兵们还好,他们都是老兵,可对于山阴县的兵勇和民夫们来说,顾七七娘的弩箭是他们心灵上的一道城墙,现在,这道城墙出现了一道缺口。 尤其是现在,山阴县的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就是这么一道缺口,让那些羌人抓住了机会,又是几道刀光闪过,这一次,不止是兵勇和民夫,就连顾家的亲兵也受了伤。 巨汉手里的金环大砍刀再度扬起,不出意外,这一次,顾家那位受伤的亲兵很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顾七七娘的瞳孔缩小了。 他再度端起了手弩,可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让对方受伤,更别说救人。 就在这个时候,顾七七娘听到一个声音: 【放心,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会帮你。】 是那个小鬼。 顾七七娘已经顾不上回答,他立刻瞄准,拨动扳手。 照旧是一支弩箭,照旧是那个速度。壮汉的金背大砍刀再度劈中了弩箭。 毫无疑问, 这一次,这支弩箭也逃不过前一支的命运。 那壮汉甚至故意转过脸来,对顾七七娘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在向顾七七娘示威,也是恐吓。 说时迟实则快,就在这个时候,那支弩箭被劈中之后,竟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一半依旧顺着原来的方向狠狠地扎进了壮汉的左眼,而另一半,则顺势往下,扎进了壮汉的脖子。 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喷了对面的顾家亲兵一头一脸。 但是,这已经够了。 这种场面,顾家亲兵们在战场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那个被喷了满头鲜血的顾家亲兵根本就没有擦头上的鲜血,只大吼一声,就一刀,捅进了对方的肚子,然后顶着对方一直往前,最后跟着对方一起摔下城墙。 城墙下,都是羌人。 跟着敌人掉下城墙的顾家亲兵的结果不用说,可是他却激起了顾家其余人的血性! 只见顾家部曲亲兵们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就连在东城墙和南城墙上面驻守的也倒提着刀剑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个羌人头领带着另外两个亲卫跳上了城墙。 这两个亲卫跟方才那个壮汉一样的装扮,而羌人头领的头上却是一顶完整的羽冠,羽毛做的发冠。 看见这顶羽冠,顾家的部曲亲兵们就跟发了疯一样地往上冲。 可惜的是,羌人部落在崇尚老人的智慧和经验的同时,也崇尚武力,而能够部落首领,这位羌人头领除了出色的领导能力之外,还有相当的武力值。 只是一刀, 羌人头领就为自己劈开了一条路,通向顾七七娘所在的地方的路。 而在他的身后,顾家的部曲亲兵们都被他的亲卫给拦住了。 羌人头领只是轻纵起身,两个起落间,就到了顾七七娘所在的屋顶。玉叶金瓣儿两个连忙冲上来,就连水仙百合小莲花儿杨柳叶儿也挡在了顾七七娘的身前。 可惜的是,他们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就连玉叶和金瓣儿两个也不过是年纪略大一些而已。对方只是一扫,这六个丫头就飞上了半空,然后摔落在地。 没错,只是一击,玉叶六人就从屋顶掉到了地上。 这还是因为他们是女孩子,年纪都不大,对方手下留情,刻意用了刀背的缘故。不然,此刻他们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饶是如此,这六个丫头也爬不起来了。 看清玉叶几个的情况,顾七七娘立刻回头,盯紧了眼前人,这个羌人部落的头领。 在这个羌人头领的眼里,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像是草原上落了单的小兽,虽然警惕,虽然也有爪牙,依旧改变不了对方年幼和弱小的事实。 草原上的人驯养狼作为牧羊犬,驯养鹰作为耳目,也驯养野马野牛来扩大自己的财产。 羌人也一样。 有价值的东西才值得他们驯养。 羌人首领在看清楚顾七七娘的模样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评估顾七七娘的年纪和价值了: 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才四五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才刚刚记事。换而言之,这孩子若是带回去养几年,十有八九能够养熟。 任何一个部落都不会放弃神射手,哪怕这个神射手还十分年幼。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这个羌人头领在动手的时候手下自然留了几分余地。可是他不知道,顾七七娘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孩子。 顾七七娘是鬼王。 顾七七娘握着那把柴刀冲上来的时候,这个羌人首领是抱着逗弄小孩子的念头弯下腰的。 可他不知道,在凡人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顾七七娘身上的鬼气和怨气已经附着在这把不起眼的柴刀上,让这把普普通通的柴刀变成了不下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明锋的宝刀。同样,鬼气和怨气也顾七七娘的头顶上汇聚成一把看不见的长矛,而矛尖正对着羌人头领的眉心。 羌人头领看不到。 他不是巫,也不是术者,纯粹的鬼气和怨气不可能被他感知。 鬼气和怨气构成的长矛可以无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防御,却因为鬼气和怨气的特性,能够腐蚀人体的任何器官。 所以,当这柄看不见的长矛刺穿他的头颅,直接让他的大脑停止机能的时候,这个羌人头领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依旧在那里站着。 落进别人的眼里,那就是,这个羌人头领见顾七七娘是个小孩子,起了轻慢之心,所以让顾七七娘近了身,然后下腹被柴刀撕开,肠子都流了出来,淌了一地! 可顾七七娘并没有就这样放手,他甚至等这羌人首领的身子歪倒的时候,还跳上去, 直取咽喉! 第二卷第二十一章斩首功 羌人退下去了。≥≧ 山阴城一片欢呼声。 就连缩在房间里面的小安氏也扶着李嬷嬷的手出来了。 山阴县赢了,汉人赢了,作为汉人的女眷,小安氏自然也安全了。 虽然换了芯子,可这些事情,小安氏还是知道的。 “快,看看七丫头怎么样了!” 虽然一直躲在屋里,小安氏还是对几个儿女的事情心里有数的。好比说,顾瑜之前在院子大吵大闹的,嫌没有人保护他,后来被丫头们给敲昏了,还有顾七二娘和顾七六娘两个缩在自己的屋子里根本就不敢出声。 当然,顾七七娘爬上屋顶的事儿,小安氏也知道了。 如果小安氏是原主,只怕早就嫌弃自己生了一个阎罗转生的不详的女儿,可对于换了芯子的小安氏来说,他的壳子是女人没错,可内里依旧是个男人。 是男人就不会喜欢孬种。 小安氏很清楚,他是为伪装,让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不致于起疑,所以在任由李嬷嬷将他按在怀里。这不等于说,如今的小安氏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是个孬种了。 小安氏是个很干脆的人,或者说,此时此刻的他内里还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痕迹。在他的心中,从今天,此时此刻起,顾七七娘的份量已经过顾瑜了。 所以,当看到仆妇把溅了一头一脸的血甚至连衣裙上也全是血的顾七七娘从屋顶上抱下来的时候,小安氏甚至不顾阻拦,走过来抚摸顾七七娘的脸。 顾七七娘愣愣地看着母亲。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担心他,更别说做出这种关心的举动。 反而是抱着顾七七娘的那个仆妇,见状连忙道:“姑娘这是脱力了。” “脱,脱力?” 小安氏还没有从装柔弱、装口吃的状态中退出来。 那仆妇道:“战场上很常见。有的时候拼的就是那一股气。拼赢了就能够活下来,若是拼输了或者干脆不敢拼,那就只能死。有的时候,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会挥出十倍以上的能力,只是事后往往会脱力。就跟姑娘一样。” 在这些健妇、部曲亲兵家眷的眼里,顾七七娘能够杀死那个羌人真的一点都不奇怪。人在危急的时候,总会挥出十倍百倍以上的能力的。 谁让那个人刚开始的时候轻视对手,然后又被伤了要害呢? 那个蛮子的尸已经从屋顶上推下来了,他们也检查过了。这个比路上的那个还惨,不但被切了蛋蛋,甚至连肚子都撕开了。 更别说脖子上的那一刀。 那一刀不仅仅切开了对方的气管,还将脖子上的经脉和血管都切开了。 也就是说,这个蛮子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真好,这可是实打实的斩功呢!” “可惜,姑娘是个女孩子,只能将等……” 边上,两个仆妇窃窃私语。他们跟单槐家的一样,都是亲兵家眷,在这里已经惯了,又是大战初过,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主人说话,他们这些仆妇不能插嘴的规矩。 “斩功?那是什么?” 小安氏还真没听说过这个。 那两个仆妇也知道自己坏了规矩,见小安氏垂问,连忙一一说给小安氏听。 原来在大魏,不是斩和斩功是有明显的区别的。斩多少多少只是战报上的杀敌数,朝廷是根据这个给军饷军备的,可斩功却是用来定封爵的! 能够被计入斩功的,只有被杀的是敌人的军官。如果杀的是十夫长,就能够得到公士这个军爵,享受二十亩免税田、每年二十贯的俸银和二十石的禄米,还能拥有一个仆人——这个仆人是由朝廷出钱养的。 如果杀的是百夫长,就能够成为上造,享受一顷的免税田、每年五十贯的俸银和五十石的禄米,还能够拥有两个仆人。 大魏跟前朝不同的是,大魏允许女人建功立业也允许女人享有军爵,只不过,女人要获得军爵要比男人困难得多。男人杀一个十夫长就能够成为公士,而女人要杀五个! 跟顾七七娘这样,除非他能够杀满五个百夫长,否则,眼下这个人头就只能降等算。 如果是小安氏这样的大人,大家都相信,他能够杀掉一个就能够杀掉第二个第三个。可问题是,顾七七娘偏偏是个孩子!天知道下一次他有没有这个机会,甚至过八成的人认为,即便有了下一次,顾七七娘死在对方的手里的机会比较多。 那两个仆妇还道:“……还有姑娘城墙上射杀的那些蛮子,其中有两个是十夫长,不过,按照规矩,城墙上的兵也出了力,所以,这两个斩功,姑娘要跟他们平分。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头,姑娘只能算一个。不过,那些被姑娘射死的人身上的财物,姑娘能得七成。” “财物?什么财物?” 听说有钱,小安氏的眼睛立刻亮了。 “奶奶不知道,羌人,不止羌人,其实只要是草原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如此。他们这里出征了,那里就有人准备抄他们老窝、抢他们的地盘抢他们的女人和钱财。所以,蛮子们打仗从来就是一股脑儿地上,女人和孩子,只要能爬上马的也上。而且,他们就是打仗,也会把自己的财物带在身上。这也是我们山阴县的军饷和钱粮的一个主要来源。” 说到这最后一句,那个仆妇的脸上就只有苦笑了。 顾七七娘立刻道:“既然如此,将我那份财物分成五份,一份给阿娘,一份用来抚恤伤亡的部曲亲兵,两份用来购买粮草军械,最后一份让玉叶金瓣儿两个替我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小安氏万万没想到,顾七七娘竟然会给他钱。 他听得出来,顾七七娘说的这些钱是送给他的。 虽然看重钱财、把金子看得比这几个便宜儿女都重,可在小安氏的心里,他还从没有想过女儿会把送钱给他。 这在小安氏,不,应该说,在葛朗台老爹看来,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在钱财的事情上,葛朗台老爹吃过亏,他曾经以为,金子放在女儿的手里就跟放在自己的口袋里面没有区别,可结果却是,他失去了他的女儿,他曾经视为黄金一般的女儿,欧也妮。 不过,葛朗台也不是笨蛋,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在山阴县这个地方,只有顾家部曲亲兵的战斗力上升了,他才能够活下去,才能够保住自己的钱财。 所以,哪怕只能够得到五分之一,小安氏已经很满足了。 小安氏甚至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道:“可是,只有五分之二用来购买粮草,是不是少了一点?不如,把我这份也算进去……” 话虽这么说,可小安氏脸上的心疼却是扎扎实实的。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单槐家的立刻道:“奶奶,就是五分之二已经差不多了。山阴县就这么大,往来的商队也少,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第二卷第二十二章军功难记 这些健妇和仆妇们在小安氏跟前是这样说,等离了小安氏跟前,个个脸色都变了。 一个愚蠢、懦弱、没有担当的头儿,哪怕只是个名义上的,对一场战争会有多大的影响,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没有人愿意为了顾瑜卖命。 这是山阴县的顾家部曲亲兵们的共识。原本驻守在山阴县为顾家看守坟茔的那些部曲亲兵们,在听说顾瑜这一路上的表现的时候,还有不相信的。可是现在,还有谁不相信的? 等第二天符达等人带着一车车的竹竿回到山阴县的时候,就听说了顾瑜的种种。 符达当时就愣住了。 倒是跟着父兄一起去找竹竿的单枫听说,说了一句:“还不如七七姑娘一个女娃娃呢!” 单铁塔关心的是更实际的问题:“抚恤可给了?” “给了。”单槐答道,“不过不是那位给了,也不是夫人给的,而是七七姑娘给的。” “什么?”单铁塔满脸的横肉都在表示不信,“七七姑娘给的抚恤?他哪里来的钱财?” 黄石手舞足蹈地将顾七七娘如何爬上屋顶,如何用手弩给他们提供支援都说了,单铁塔摸着下巴道:“想不到大郎君是那个样子,七七姑娘倒是比他靠谱许多。” “靠谱又如何?七七姑娘再好,也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孩子!” “那也比大郎君好!”单铁塔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七七姑娘靠谱,又能够顶着大郎君,我们就不用听大郎君的。反正我们也不是七爷的兵,我们只要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三年就成!走,我们去弄陷马坑!” 现在什么最重要?当然是陷马坑。至于顾瑜和顾七七娘,对于单铁塔这些老兵们来说,只是负担而已。单铁塔只希望小安氏母子几个别给他惹麻烦就成。可目前来说,也只有顾七七娘一个达到要求。 陷马坑的重要性,没有人比山阴县的军民们更清楚。 山阴县的人甚至没有等第二天,当天晚上就顶着月亮,将山阴县周围的草丛里面全都布置好了陷马坑。 山阴县的人很清楚,狄人的战马冲刺距离是一般都在一百五十丈左右,基本不会超过两百丈。而这一百五十丈中,前面五十丈是马匹加速时间,后面的一百丈才是骑兵冲锋最可怕、气势也最为强大的时刻。超过两百丈,马匹的速度就会降低。 也就是说,将陷阱布置在那一百丈的距离里,这个时候的马速最高,就是敌人发现了不对劲,要想把马速降下来也相当困难。 而敌人的劫掠途径,没有人比山阴县的人更清楚。 事实也证明了山阴县人的英明。 就在第二天,靺鞨人就袭击了山阴县。实在是山阴县的城墙太矮了,城门也不够牢固,所以哪怕靺鞨人只有五百骑,却也没有把山阴县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还想着冲进山阴县劫掠一番, 就跟过去一样。 可是这一次,靺鞨人倒霉了。 这五百骑兵永远地倒在了山阴县城外的草地上。 那天一大早,顾七七娘的木枕就示警了,到了下午申时,顾七七娘在小安氏屋里跟母亲哥哥一起用晚饭的时候,章筹上门了。 他是来跟顾七七娘报喜的。 五百靺鞨人,全是骑兵,经过清点,光百夫长就有五个,下面的十夫长足足五十个! 这些全是斩首功。 只是,这功劳却不好记。 章筹就是为了这个特地过来拜访的。 顾瑜一听,立刻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这些功劳当然是记在我的头上!” 周围的那些健妇们的脸色立刻变了。 小安氏的反应更快,他第一时间道:“这个主意是你妹妹出的,那些竹竿是顾家的亲兵们弄来的,就是那陷马坑你也没有出力!你还好意思要功劳!还是斩首功!好大的脸呢!要我说,这些功劳全记在你妹妹的名下也比记在你的头上好看!” 顾瑜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小安氏转头对正坐在下面的章筹道:“抱歉,县令大人,让您看笑话了。” 章筹连忙回了半礼,道:“夫人客气了。” 小安氏道:“大人说笑了,我这不是客气。”说着,小安氏也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开始装起了柔弱,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不知世事的内宅妇人一样:“我是个普通的女人,一辈子呆在内宅,对这军伍上的事儿,我也不懂。我原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我只是想知道,把这些军功记在我们七丫头名下,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话虽然这么说,小安氏却牢牢地盯着章筹。 其实,小安氏更关心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好处。不过,小安氏也看得出来,目前情况下,自己的利益跟女儿的利益是一致的,女儿得到的好处越多,自己能够得到的好处也会越多。 至于将军功记在顾瑜的头上这件事,小安氏根本就没有想过。 在小安氏看来,顾瑜比欧也妮还不靠谱,欧也妮那是天真、经历的事情少,所以才会被人糊弄,加上性格倔强,这才会跟老父亲对着干?可是顾瑜呢? 比起这个不得人心又没本事的儿子,小安氏当然更愿意站在会把钱财分给自己的女儿这边。 章筹道:“夫人,朝廷有明文规定,女子若是想要军爵就必须要有男子五倍的斩首功。这是为了防止边关将领给自己的姬妾刷军爵。不过,跟府上姑娘这样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倒是不妨碍的。毕竟,当初平阳长公主也是领军大将呢。” 听说不妨碍法律,小安氏安心了。 他很清楚,如果妨碍了法律,那么只要上面有人发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军爵和功劳抹去,相反,如果是符合法律的,就是过程不那么光彩,这军爵和功劳也是抹不去的。 听说记在女儿名下是符合法律程序的,小安氏立刻就安心了。 “那么,具体的,要怎么记呢?记多少?” 章筹解释道:“这就是下官来访的原因。这五百骑兵都是死在陷马坑之下,而这个陷马坑的主意却是令嫒想出来的,物资是顾家筹备的,可是最后的布置全程的百姓也帮了忙……” 第二卷第二十三章拒绝 章筹会迟疑也是自然的。 他是山阴县的县令,自然要以山阴县百姓的利益为先。 这次的军功,如果顾家说,他们只是雇佣百姓们帮忙,那么,这些斩首功就只能全归顾家所有,同样,那些战利品也就没有山阴县百姓的份儿了。 就是为了山阴县的百姓,章筹也必须争取一下。 顾家吃肉,至少也该让山阴县的百姓喝口汤,可不能让顾家把斩首功和战利品全拿走了,百姓就拿几个辛苦钱。 按照官场的游戏规则,这个时候应该是互相试探一下,然后用隐喻分派斩首功和战利品。 只是章筹万万没想到,顾七七娘竟然这么干脆,而小安氏竟然也同意了。 只听顾七七娘道:“章大人(因为章筹的一再坚持,在公开场合或者遇到公事大事的时候,顾七七娘就必须这样叫他,私底下的时候,顾七七娘偶尔叫一声姐夫,章筹也会无奈的应下。),我来之前,山阴县也有百姓,也有顾家亲兵,山阴县南依旧竹林如海,可就是没有人想到这个法子。所以,战功和战利品,我要一半。” “这……那么,另外一半呢?” 顾七七娘道:“这一次的竹竿是我们顾家的部曲亲兵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所以,这剩下的一半中,有一半归他们所有。至于这最后的四分之一……” “如何?” “如果没有全城的兵勇百姓帮忙,连夜赶工,也不会有今天的不战而胜。所以,这最后的四分之一,由连夜赶工的顾家亲兵和山阴县兵勇百姓们共有。” “这……是不是少了一点?” 虽然不是预想中的最糟糕的情况,可作为山阴县的县令,章筹还是想为百姓多争取一点。 顾七七娘道:“这次是这次。若是日后山阴县的兵勇和我们顾家人一起去取竹竿,那么,他们就能够跟我们顾家的部曲亲兵分另外的一半。” 顾七七娘的意思很明白。 因为主意是他出的,所以他要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出力多少,就多少人分。 就跟章筹是山阴县县令必须为山阴县的百姓争取利益一样,他是顾家人,自然要为顾家、为顾家的部曲亲兵们争取。 章筹低下头,想了想,应了。 能够争取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而且出力多少就拿多少,这也比较公平。再说了,顾七七娘那份,也只有他在山阴县期间才会分给他,等顾七七娘回了京师,他的那份就可以拿出来分给百姓。 也不差。 章筹没有多呆。他许诺会尽快把顾家的战利品送来之后就走了。 等章筹一走,小莲花儿就欢呼起来:“姑娘,姑娘,你有多少斩首功啊!” 玉叶连忙压着手指计算:“五十个十夫长的一半就是二十五个,就相当于两个半的百夫长,加上这次分到的两个半的百夫长,就是五个。光这一次就足够姑娘升到上造,拿一顷地的免税田了。再加上之前的一个百夫长一个十夫长,……” 玉叶还没有算完,屋里已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就连碧云和碧莲也忍不住道:“还是姑娘有本事,这才几天!姑娘就已经是上造了。” 反倒是顾七七娘,他沉吟了一会儿,道:“阿娘,我们把坞堡重建起来,怎么样?” 小安氏原本还以为,女儿会把财物分给他一部分,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不免一愣。 在小安氏看来,坞堡是整个修国公府的财产,将来也是属于顾海和顾海的长子顾宪的,跟他没有关系,要他用自己的钱财修建坞堡,小安氏自然是不甘心的。 在小安氏的内心深处,依然有这样的观念,那就是女儿的财产也是他的财产。 不过,小安氏是个聪明人,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对,而是开始征询大家的意见。 顾瑜道:“那是父亲的坟茔,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惜我没钱。” 顾瑜很光棍,他反正是没钱的,看起来母亲也不怎么看重他,相反,母亲更看重妹妹。顾瑜的心中有气,他这么想着:你们爱咋咋地,我不管。 反而是李嬷嬷,他慢慢地道:“坞堡不存,七爷在地下也不安宁。若是我们有余力却不管坞堡,这事儿传扬出去,对奶奶、对郎君、对姑娘恐怕十分不利。可若是我们要重建坞堡,怕是没有这个能力。奶奶,姑娘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事儿十分不易,还要跟京里报备一番才好呢。” “这,这个要跟京里先报备吗?” “那可不是。”李嬷嬷道,“这种跟祭田、坟茔有关的事儿,都是家主、族长或者是长房嫡支才能够出手的。不跟京里报备,那怎么行?” 小安氏一听,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小安氏很清楚,这世界上的人,只有为自己办事儿的时候才会尽心尽力,只要跟自己不相干的,不从中牟利都算好的。 这坟茔的事儿,虽然说顾宁也埋在这里,可小安氏早就听人说了,这祭田和祖坟,将来也不归他们母子所有,顾七七娘现在用自己的钱财、自己的战利品重建顾家的坞堡,就跟把金子往手里丢一样。 一想到这个,小安氏就心疼。 更重要的是,把金子往水里丢还能够听到个响动,可把钱砸在别人的产业上,只怕花了钱、出了力,还不得好儿。 想到这里,小安氏断然拒绝:“不,不行。之前七爷入土的时候,大爷也来了。若是这事儿容易办,大爷早就开口了。你一个晚辈,多什么嘴?这件事情不许再提!” 顾七七娘张了张嘴,见小安氏一脸不高兴,只得闭了嘴。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顾七七娘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道:“可是,如果今儿个这五百骑是死在我们家坞堡附近,我们就不用跟别人分战功和战利品了。” 小安氏道:“如果只是想弄个陷阱什么的,我们家的部曲亲兵们未必没有办法。但是重建坞堡,不行。这个开销太大了。” 顾七七娘见此,也只得罢了。 第二卷第二十四章可为不可为 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色目人小鬼对着面前的任务面板叹气。 只见任务面板上清晰地挂着一个大任务:【重建坞堡】 可是进度竟然只有0! 色目人小鬼对着这个任务又叹了一口气。 遇上一个不愿意配合、每天只知道睡睡睡的主人已经够倒霉了。更没有想到,这个主人还有一群拖后腿的家人! 没错儿,当初顾七七娘拒绝做任务之后,色目人小鬼没有办法,不得不上了论坛求助,三个臭皮匠顶过诸葛亮。根据基友沉默是金的说法,不管顾七七娘是否情愿,只要他有气,就有办法刷任务。 在沉默是金的帮助下,色目人小鬼将自己的任务面板分成日常任务、主线任务、支线任务、隐藏任务、连环任务五大块。只要他觉得重要的,或者是听到某个关键词,他就刷出一个任务,然后看完成结果评分。 就跟之前的陷马坑一样。 之前顾七七娘跟色目人小鬼没有进行过任何沟通,可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陷马坑坑掉了靺鞨人五百骑兵,给顾七七娘带来了丰厚的斩首功和战利品,也让色目人小鬼得到了一大笔积点分。而且,那个陷马坑还能够做循环任务,比方说修补任务,并且还能够继续为顾七七娘带来斩首功和战利品。 色目人小鬼甚至还后悔,自己的经验还是太少,也没有加载分析师插件,不然,这个陷马坑任务完全可以做成一个系列任务,他的收获也能够多出至少两成。 在陷马坑任务上吃了亏,这个重建坞堡任务,色目人小鬼可是花了大心力的,他准备做成至少一大一小两个系列任务。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才做好规划,重建坞堡计划就已经被否决了。 想到那些即将变出翅膀飞走的巨额积点分,再想到取笑这个系列任务的花费,色目人小鬼郁闷了。 伐开心,可惜,自己没有积点分,不能买包包,伐开心。 色目人小鬼抱着任务面板在空间里面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照目前这个进度,什么时候能够攒够兑换分析师系统的积点分啊啊啊!!! 人不顺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这个色目人小鬼再空间里面打滚,谁知道这个空间也欺负他。这么一点大的地方根本就不够他滚的,他就滚了几个来回,就被无形的墙壁撞了十几下! 色目人小鬼更郁闷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几声熟悉的滴滴声,那是论坛提示音。 色目人小鬼立刻翻了起来。 【0l沉默是金:如何?】 没等色目人小鬼想好如何应答,就看见另外一个熟人唰唰唰地刷出一大堆文字: 【1l天国圣音:我家宿主的嫡母带着自己的儿女出门了,没有带上我家宿主。现在,我家宿主除了呆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就只能去看自己的生母,其他的地方都不能去,很多任务也不能做。】 色目人小鬼一看,立刻刷出了以下文字: 【2l今天依旧心塞塞:什么?2楼的宿主是庶女吗?】 【3l天国圣音:是的。】 【4l今天依旧心塞塞:那楼上的宿主跟他的嫡母关系好吗?】 【5l天国圣音:……不好。宿主的母亲是嫡母的死敌。】 【6l今天依旧心塞塞:死敌?那楼上的宿主得父亲的喜欢么?】 【7l天国圣音:那当然。我家宿主的生母可是他男人的真爱!我家宿主也是他父亲最宠爱的女儿!】 【8l沉默是金:……恭喜。】 【9l今天依旧心塞塞:那就好。这个世界可是男人的世界,只要楼上上的宿主讨父亲喜欢那就没有问题。不像我家宿主,之前就是因为不得父亲的喜爱,差一点被人整死!】 【10l天国圣音:好可怜……】 【11l今天依旧心塞塞:不过现在好了。我家宿主的父亲挂了,我家宿主的母亲成了家里的老大。之前那些姬妾庶女们得宠又怎么样?我家宿主的母亲不认他们,连为父服丧守孝看守坟茔这种事情,那些庶女们都没有份!将来这些庶女们也别想拿到正经的户籍!……】 色目人小鬼得意洋洋地述说着自家宿主未来的风光,怎奈他说了很多,论坛里面静悄悄的,也没人回答他。 色目人小鬼喂喂喂地喊了好几声,不见人回答他,以为两个基友都下线了,当下也觉得没趣儿,也下了。 不想,当天稍晚一点的时候,他收到了两封邮件,虽然措辞不一样,内容却差不多,问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户籍。 色目人小鬼立刻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好基友。 就在色目人小鬼忙着回复邮件的时候,单铁塔也来到了顾七七娘的跟前。 “小的听说,姑娘有心重建坞堡,这事儿可是真的?” 玉叶和金瓣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水仙道:“单大姐姐,我知道您是太爷用出来的人,只是这件事情请您别在提了可好?姑娘突然起了这个心思,可把婢子两个给吓得半死!您说,这种事情,谁家不是长房长子在弄的?我们府里太爷老爷尚在,就是这两位精神不济,也有大爷呢!若是我们姑娘插手此事,大爷知道了,哪里会不多心的?” 顾七七娘低着头,不说话,看他的神情,显然有些不服气。 他是小孩子,不清楚这宗族嫡支的事儿也是有的。可对于水仙来说,他既然是顾七七娘的丫头,就应该为顾七七娘考虑。这种顾七七娘不该插手的事儿,他就应该拦着。 反而是单铁塔,他听了水仙的话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盯着顾七七娘,道:“姑娘,您说这个,可是为了七爷的坟茔?” “不,不仅仅是为了这个。”顾七七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符达大叔说过,山阴县原本是顾家坞堡、朝廷卫所和山阴县县城三处所在连成一片、互为犄角的。当年,这三处所在互相依靠,互相支援,方才无事。可是,现在朝廷的卫所已经坏了,我们家的坞堡若是再废了,如何挡得住蛮人南侵?现在是零零碎碎、每次都不超过一千人,可以后未必不会有超过一千人,或者是上万蛮人南犯……” 顾七七娘说得有些含糊,或者说,他年纪小,对边关的事儿不够了解,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分外没有底气。可对于单铁塔来说,有这份见识、有这份心气儿,哪怕顾七七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也十分难得。 单铁塔道:“所以,姑娘想重建坞堡,是因为那些蛮子?” “是。” “那么,姑娘想怎么重建坞堡?” “竹,竹竿,可以把坞堡建成一片陷阱……” 这话顾七七娘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顾七七娘知道,自己这话很天真,要让别人信服,基本不可能。他以为,自己会招来单铁塔的嘲笑。 而意识空间里,色目人小鬼听说重建坞堡有望,已经竖起了耳朵,顾不上那两封邮件了。 事实上,单铁塔并没有笑话他,反而很认真地问顾七七娘:“姑娘是说,将坞堡建成一个巨大的陷阱,收割更多的斩首功和战利品,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顾七七娘立刻点头。 他迟疑着道:“单大姐姐,我,我不知道这军伍上面的事儿,这只是我一个想头。不过,如果要花钱的话,那些战利品里面不是有我的份儿吗?留出五分之一给阿娘,其余的,你们都拿去……” 单铁塔笑了。 在他看来,换了章筹,如果拿出一份周全的重建坞堡的计划并不奇怪,可跟顾七七娘这样的小女孩,如果能够拿出一份周全的计划,那真的是妖孽了呢。 单铁塔可是知道的,顾七七娘今年七岁,却还没有启蒙,哪怕就是认得几个字,也不可能将一篇文章顺顺当当地读下来。这样的顾七七娘,根本拿不出什么计划。 或者说,跟现在这样,顾七七娘说,他没有什么好法子,需要依赖大家,不过,他有钱,他愿意花钱, 这才是符合顾七七娘的言行。 看着越来越紧张的顾七七娘,单铁塔试着安抚道:“姑娘放心,姑娘的意思,小的明白了。就跟水仙方才说的那样,有些事儿,姑娘的确不适合做。但是,姑娘不能做,小的们却是能做的。” 玉叶立刻道:“您的意思是……” 单铁塔傲然道:“我是太爷的兵,太爷让我们来,就是让我们固守顾家的田地。而顾家的坞堡,也在我们的职责之内。这事儿不能由姑娘领头,但是,如果我们这些部曲亲兵们达成一致,就是大爷在这里,也是不妨的。姑娘放心,现在姑娘出了银钱,等将来姑娘回京里了,太爷和老爷自然会补给姑娘的。” 在单铁塔看来,顾宪为什么由着顾家坞堡衰败却不提重建的事儿?答案很简单,因为顾家的物资无法运到山阴县这边来。如果顾家将大批的物资运到山阴县,第一个,路上会遭遇无视劫匪,甚至还有马贼,第二个,朝廷会有意见。如果是顾七七娘用自己的战利品作为重建坞堡的资金,等他回到京里的时候,顾家补偿他一份就好。 如此一来,顾家的坞堡重建有望,而顾七七娘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还省了将来把战利品运回京里的麻烦。 还有比这个更好更便宜的法子吗? 第二卷第二十五章战端再起 色目人小鬼原本以为重建坞堡计划就要作废了,就因为他心疼积点分没有取消这个任务,如今峰回路转,竟然得到这么大的收获。 色目人小鬼嘴巴都要笑歪了。 不过,高兴的同时,这个小鬼也在叹息,他的经验还是太少了,或者说,他更眼馋后商城里面的分析师插件了。当初他要是预料到有这么一出,他有把握将收益翻一番。可是现在,他能够拿到的,竟然只有这么一点。 毕竟,他现在挣来的积点分可是要分别人一半的。这也让色目人小鬼越发在意收益的多寡得失了。 没几天,单铁塔和符达等人就拿出了具体的坞堡重建方案,而色目人小鬼也十分无耻地将单铁塔等人的功劳和努力记在了顾七七娘的名下。在他看来,单铁塔等人是顾家的部曲亲兵,在顾瑜不可靠、小安氏不赞同的情况下,这些部曲亲兵用顾七七娘的钱财重建坞堡,这里面的功劳理所当然地,应该全归顾七七娘。 与此同时,章筹也收到了京中的回复。 神京对顾七七娘想出来的陷阱作出了肯定,却对最后的战功提出了异议。神京方面表示,顾七七娘终究是女子,只是小小的灵光一闪,就要拿走一半的斩首功,未免太过,为了不伤边关军民保家卫国之心,朝廷只会按照十分之一为顾七七娘记斩首功。不过,这个计策对蛮人的伤害力却是实打实的,所以,朝廷允许顾七七娘拿走七成的战利品。 得到这个回答的章筹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万万没想到,朝廷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对于边关百姓而言,战功重要吗?当然重要。可惜的是战功就是再重要,可是百姓更需要钱财,也就是战利品。 战功,也就是斩首功,本来就计算困难,再说了,山阴县就这么大,每年的斩首功就那么多,根本就不够山阴县的军民分的。而且统计斩首功有时效性,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凑齐斩首功没能晋爵,已经到手的斩首功很可能会作废。 再者,就是用斩首功领到爵位和田地又如何?山阴县这个地方,本来就靠近边关,就是领到了田地,也是靠近蛮夷那边的。换而言之,这种田地经常要遭遇蛮夷的劫掠,根本无法获得什么收成。就是种了粮食,往往会在收获之前被糟蹋殆尽,更甚者,连种地的人也难逃毒手。 对比之下,还是战利品更实在一点。 山阴县经常遭遇劫掠,以致于土地根本就无法用来种植,只能任由他荒芜。而山阴县百姓仅有的收入,就是战利品。 朝廷允许顾七七娘拿走其中的七成,就等于百姓少了近一半的收入。本来百姓就只能跟顾家部曲亲兵分所有战利品的五成,如今只得分其中的三成,对于山阴县百姓来说,并不是好事。 新任山阴县主簿何文秀见章筹迟疑,便道:“大人何必如此忧心?有了那陷马坑,自有那蛮子一个一个地掉进去。百姓们的战功看着是少了,可毕竟不用上战场拼命。这山阴县富庶起来,指日可待。” 章筹摇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怎知,那些蛮子不会互通有无?若是蛮夷再度联手、企图拔掉山阴县,又该如何?再者,山阴县并无竹林,设置陷马坑的竹竿需要时刻补充。若是蛮夷在途中伏击,先让山阴县折损人手,然后再用人推掉陷马坑,到时候,山阴县危矣。” “可是如今,山阴县方圆三里之内,已经全是陷马坑。照大人所说,若是要用人命推,那可不是几百几千条人命就可以推平的。” 章筹道:“不用这么麻烦,只要少少的几个步兵就可以。” 让几个牧民下马,拔掉竹竿,就可以让陷马坑失去至少一半的效用。而山阴县,因为没有足够的弓弩,只能任由这些山阴县目前最大的保障被一一拔除。 这可不是好事。 何文秀不以为意。 但是,事实正如章筹说的那样,大约过了五天,山阴县就有人发现大约三里地外的齐胸高的草丛里面人影绰绰,不时地,还能够看到飞起的竹竿。 山阴县城墙上的兵勇恨恨地顿了一下手里的长矛。 没有办法,山阴县没有长弓,也没有弓弩,根本就够不到三里以外、躲在草丛里面的蛮子。 现在就是射箭,也只会落空。而且,射出去的箭矢只会成为对方的补给。 匆匆赶到的章筹看着这一幕也十分为难。 他很清楚,草原苦寒,直接早就了草原民族的骁勇善战。对于草原民族而言,只有杀戮和合作,才能够得到更多的食物,才能够让部族繁衍下去。而在这一点上,中原终究是差了一层。在中原人的眼里,只要有土地,就会有收成。所以,在死战的决心上,中原人都差了草原民族一筹。 尤其是刚来到山阴县的人,总是心怀柔软,以为自己对人和蔼就能够换来别人的善待,却不知道这种和蔼在别人的眼里,只是软弱的表现。 别的不说,在单兵战斗能力上,中原人总是差了草原民族一筹,如果不是靠着山阴县的城墙,只怕要两个中原人才能够敌得过一个草原人,若是再加上齐胸的草丛这种对草原民族绝对有利的地理条件,只怕会无端地增加己方的伤亡。 身为山阴县县令,章筹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山阴县人白白送死?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符达从另一边过来了,开口就是:“怎么由着他们拔除我们的陷马坑?” “什么?你的意思是?” “放火!烧!” “什么?!” 章筹一滞,就看见好几个顾家亲兵已经拉开了弓,而搭在弓弦上的,却是一支支醮了火油的箭矢。 箭矢腾空而起,远处传来惊呼声,对面立刻就有人用强弓回敬。 与此同时,近处刀光闪烁。原来,不知何时,敌人已经潜入城墙脚下。 第二卷第二十六章幸存 这一次,山阴县可以说是被攻其不备了。 狄人的战斗力本来就是草原上最强的,如果说两个汉人能够抵挡下一个羌人正面的话,那么,一个靺鞨人就需要两个半的汉人,而狄人至少需要三个。 这一次来攻打山阴县的,正好是狄人。显然,这些狄人已经从别的途径知道了山阴县的陷马坑。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冲锋,而是下了马,悄悄地摸到山阴县的城墙底下。 不得不说,他们很成功。 至少,依靠习惯性依靠千斤缸来示警的山阴县人并没有发现不对劲,也没有发现敌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脚下。如果不是远处有人开始拔陷马坑的竹竿,如果不是城墙上有人眼尖,只怕狄人跳上了城墙,山阴县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山阴县历经战火和蛮夷的劫掠,这里的人早就练出来了。一听到厮杀声和叫喊声,山阴县人就冲回家,拿起武器就往城墙上跑。那速度,比顾家的部曲亲兵都慢不了多少。 反而是跟着小安氏、顾七七娘母女几个才来到山阴县的那些人,在这方面要比别人慢一拍。 等顾七七娘让丫头背上屋顶的时候,山阴县四面城墙已经混战成一团了。 而这里面,最显眼的,自然是章筹。 章筹会被顾珓抢亲,自然是因为他的画风不同。顾家是武将之家,跟着大魏王家打天下,作为顾家大姑娘,顾珓见惯了那种肌肉贲张、虬髯胡须的军汉,而章筹呢?典型的文官家的少年。当年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精致美少年,不然,顾珓也不会不顾章筹正在为父结庐服丧就把人抢走了。 十年过去了,章筹的脸上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却依旧不改那如诗如画的风流气场,反而多了历经官场磨炼后的沉稳,显得更加迷人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放在京里,谁都会当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了文弱书生,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竟然使得一手好剑! 没错,章筹右手持剑,左持剑鞘,以剑鞘为盾,正面挡住了狄人的攻击不说,还能够不时地反击。甚至他还跟边上的人配合,让他那一段城墙上至始至终都没有超过三个狄人! 顾七七娘爬上屋顶之后,立刻抬起了手弩。从那次开始,他的屋里常备着手弩和弩箭。怎奈敌人还是太多了。就是顾七七娘神射,可是他房里总共也才十二把手弩外加四百支弩箭而已! 玉叶忍不住惊呼一声:“难不成今天来的是中型部落?” 在草原上,人口超过一千的,才能够被称为中型部落,有的中型部落,光战士都不下一千人。 顾七七娘的弩箭已经用完,可狄人还是源源不断地跳上城墙。城墙,包括顾家沿着城墙的那一溜儿,已经成了绞肉机。狄人也好,顾家亲兵也罢,纷纷冲上城墙,或者是将对方砍下城墙,或者是被人砍下砍下城墙,或者是跟着对方一起滚落城墙。 狄人知道,两脚羊们每一次能够死里逃生,依靠的就是城墙,只要他们攻下了城墙,就等于攻打下了这座城池。那个时候,这座山阴县就是他们的猎场,可以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而山阴县人,无论是寻常的百姓也好,抑或是当地的兵勇也罢、顾家的部曲亲兵也好,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山阴县之所以至今尚存,靠的就是这土夯的城墙,如果城墙被攻下,那就跟城破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留手。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 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 顾七七娘的弩箭十箭九中,让一个接一个的狄人因为眼睛中箭而失去战斗力,却也让狄人注意到了他。 狄人纷纷往顾七七娘这边冲。 哪怕顾七七娘年纪尚小,可在狄人的眼里,这种神射手值得他们最高礼遇。 而狄人的最高礼遇,就是砍下顾七七娘的头颅,将之献给白鹿天! 百合吓得胆战心惊,等顾七七娘手里的弩箭都射完了,十二把手弩也废了,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力气小,斗不过他们,只会让诸位叔叔伯伯分心。” 怎奈顾七七娘从来不是那种会听劝的人。 只见顾七七娘已经抽出了柴刀,也往城墙上去了。山阴县的城墙虽然是土夯的,却也有女墙,正好挡住了顾七七娘的身子。 顾七七娘年纪小,个子也小,握着柴刀,专门往狄人的下盘动手。或者是砍向狄人的脚背,或者是砍脚腕,又或者,攻击对方的会阴。 期间,不是没有狄人注意到这个专攻可恶的小鬼。怎奈顾七七娘的柴刀有鬼气和怨气加成,无坚不摧,根本就不是草原上那种工艺简陋的马刀可以砍断的,相反,被顾七七娘的柴刀劈中导致马刀断裂,最后不得不饮恨的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城墙上,喊杀声和惨嚎声、武器交击声,交织成一片,鲜血洒遍了城墙,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山阴县城。从日在中天一直战到日头偏西、黄昏将至,城墙下早就铺满了尸体,狄人甚至不用人梯,踏着同胞的尸体直接就能冲上来。 可是,他们还是没能攻下山阴县。 狄人退去了。 寥寥数十骑。 留下同胞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这里,瞪着眼睛,望着蓝天,无声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英勇的白鹿天的勇士会打不过一群两脚羊? 可惜,上苍没有回答他们,只有他们的马儿,在远处哀鸣着,等待着永远也不会站起来的主人。 山阴县传来一阵欢呼声。 就连章筹,也支撑不住自己,任由自己瘫在了城墙上。 很庆幸,他是山阴县的县令,所以山阴县的兵勇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保护他,加上他手上的功夫不赖,所以侥幸没有受伤。可是保护他的兵勇,却不知道换了几批。 章筹的脸上还带着狄人的鲜血,却对距离自己不远的顾七七娘笑得跟一个孩子一样。 他们, 再度活下来了, 在狄人的铁蹄下。 第二卷第二十七章严酷的现状 战斗结束了,战争却永无止息。 这一次的战斗,山阴县付出的代价甚至可以说沉重得让山阴县无法承担。 山阴县的五百兵勇只剩下了一百二十七个。 山阴县的五百民夫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个。 这一天,山阴县家家户户戴孝。 也有许多人站在了县衙门口,希望成为兵勇。 看着那一个个还不到自己腰上的孩子,章筹泪流满面。 这就是山阴县,人口早就到了除县的极限,却因为山阴县的战略地位,不得不勉力支撑。 章筹甚至不知道,山阴县能否挡住下一次的攻击。 主簿黄石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虽然书生意气,虽然跟章筹有些别扭,那也只是不服气章筹、觉得章筹是靠着妻子和岳家的关系才成为御前侍诏的。但是,黄石也很清楚,章筹能够在御前侍诏这个位置上呆满十年,本身就是本事。 黄石也只是不服气而已,但是他只能憋着。 谁让这个世界是个看脸的世界呢? 安抚好这些孩子,回到县衙,章筹皱起了眉头。 坐在堂上喝茶的顾七七娘站了起来,给章筹见礼:“大姐夫。” 章筹苦笑:“七七娘子,你又叫错了。” 顾七七娘道:“横竖您没有娶新妇,等您娶了新妇,我再改口也不迟。”说着,又顿了顿,道:“眼下山阴县如此,我们也只有同舟共济了。” 这一路走来章筹已经收拾好心情,见状,连忙对顾七七娘道:“顾家的损失如何?” 顾七七娘转头去看金瓣儿。 金瓣儿早就跪了下来,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回大人的话,顾家亲兵死伤惨重,眼下还有战斗力的人不足一半。” 不足一半! 之前顾家的部曲亲兵也就两千五百人左右,如果眼下有战斗力的不足一半,也就是说,顾家目前有战斗力的人只有一千! 这么一点人,怎么守城! 章筹和黄石的脸色都白了。 顾七七娘道:“你才从家里过来,我还没有问你。那陷马坑可检查过了?” 金瓣儿答道:“回姑娘的话,只有西北角的一块被拔掉了十来根削尖了的竹竿。如今,这些竹竿已经重新布置起来了。” 顾七七娘道:“眼下也不知道草原上有多少人知道了我们的陷马坑。不过,有陷马坑在,多多少少是个安慰。只是这人,怎么才能让山阴县的人口在短时间内增长个几千人呢?” 黄石道:“招安……” “不行!” “不行!” “不行!” 章筹、顾七七娘和金瓣儿异口同声。 章筹看了看顾七七娘和金瓣儿,道:“这些蛮子狼子野心,从来都是把我华夏当做猎场,把我华夏子民当做两脚羊的。本官不相信他们会接受我们的招安,本官更怕他们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金瓣儿在后面连连点头。 黄石道:“那么,大人有什么法子呢?边关的险恶谁不知道?就是有流民,也是往神京去的。” 一条路子被堵死了。 难道要靠朝廷下令迁徙内陆百姓?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顾七七娘忽然道:“如果买人呢?” “买人?” 黄石愣住了。 “是的。向牙行买人。应该买得到吧?” “如果是向牙行买人,自然是能够买到来历清白的。只是,这价钱可不小。如今山阴县的总人口才这么点,税收就更少了。怎么买……” 顾七七娘问金瓣儿:“我这次能分到多少财物?” 金瓣儿连忙道:“这次,姑娘是真刀真箭地跟蛮子硬碰硬,加上姑娘的弩箭也好、柴刀也罢,都是攻击在要害,所以姑娘能拿五成的斩首功和七成的战利品。这次来的是狄人部落,人倒是不多,也就一两千的中小型部落,可人家的马多。那些狄人逃走的时候,并没有把马带走,这会儿白叔他们已经将马赶回来了,就在兵营和演武场那边。” 作为一个军事重镇,山阴县的兵营占地可不小,位于山阴县东北方的兵营和演武场更是占据了整个山阴县五分之一的面积。顾家暂时没有这么多地方安置这些马匹,兵营和演武场那边肯定有。 顾七七娘道:“如果我用战马跟别处的守将换老兵,也就是步卒。你说,他们会不会愿意换?” 金瓣儿愣住了。 章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我记得往东五十里就是曹将军的兵屯,曹将军几次上书说战马不够。若是有一千匹战马……可是,这是你的战利品。” 公就是公,私就是私。 在章筹看来,那一千匹战马是顾七七娘的个人财产。无论是用何种名义,用顾七七娘的个人财产为山阴县换来兵卒,这兵卒到底是算国家的还是顾七七娘的私兵? 这可是原则性问题。 顾七七娘道:“那就充当赋税好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地……” “那是国公爷的功臣田,原本就不用纳税。” “那就人丁税。应该是叫这个吧?” 章筹道:“顾家为国尽忠、舍生忘死,顾家的部曲亲兵原本就不用纳税。” “那……” “就是战利品,也是大家该得的?” 顾七七娘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章筹竟然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不过, 顾七七娘歪着头,困惑地道:“既然没有土地税也没有人丁税,那山阴县是靠什么维持的?衙门运转不要钱粮吗?” 章筹一滞,最后淡淡地道:“朝廷有给钱粮。” “是这样吗?” 章筹脸红了。 本来,跟山阴县这样的边关军事重镇,都是朝廷出钱粮养着的。怎奈朝廷忽视山阴县已经成了惯例了,就连山阴县的钱粮,也有些年没有给了。 府库空空,说的就是山阴县。 顾七七娘道:“那山阴县的府库,现在能够买下我手头的战马吗?” 章筹涨红了脸,没有说话。 黄石道:“如果姑娘要捐赠……” 顾七七娘先是点了点头。 将自己的部分财产捐赠出去,换取自己剩下的财产的安全和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是想到母亲,想到母亲看到钱财时发亮的双眼,顾七七娘又迟疑了:“不,不行。我还没有跟阿娘说过呢。” 第二卷第二十八章做梦 一句“我还没有跟阿娘说”,章筹和黄石两个就不得不来到顾家求见小安氏。 依旧是那个西跨院,依旧是小安氏和顾瑜母子,依旧是满院子的仆妇,可是章筹和黄石还是发现了小安氏母子脸上的不对劲。 小安氏在生气! 章筹和黄石的心里直打鼓。 不怪他们多想,而是小安氏不得丈夫的喜爱就迁怒年幼的女儿一事实在是太过出名,别说是第一次来见小安氏的黄石,就是跟小安氏有过两次接触的章筹的心里都直打鼓。 小安氏的确被儿子气得不轻,所以看见章筹和黄石两个给他行礼的时候,他不过微微颔首,而不是还半礼。 小安氏不耐烦地道:“章大人,你来有什么事情吗?还有这位是……” 章筹连忙给黄石做介绍:“这位是山阴县新任主簿,军功登记也是他负责的。” 小安氏一听,脸上立刻带出了几分笑容来:“那我女儿这次有多少战利品?” 谁让顾七七娘每次得到战利品都会分小安氏五分之一呢?对于小安氏来说,女儿挣了战利品,就等于他也有收入。 小安氏才不管女儿的全部财产多少,又是如何分配的呢。反正那是女儿自己挣来的,跟他没有关系。小安氏关心的是,他能分到多少。 分给他的,才是他小安氏自己的。 小安氏的双眼发亮,两颊也晕出了红晕,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急切和激动。 这种对钱财不加掩饰的渴望,章筹和黄石两个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在高门女眷的脸上看到过。 一时之间,章筹和黄石两个都愣住了。 他们觉得,这样的小安肯定不会愿意白白地拿出钱财来,更别说,他们的目标是战利品中最为贵重的战马。 顾七七娘走上前去,跪坐在母亲身边,道:“阿娘,这战事方才结束,具体的军功和战利品还没有算出来呢。” “是,是这样啊。” 小安氏的话中听得出他显而易见的失望。 顾七七娘道:“不过,也有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 “战马!这一次有好多战马呢!” “战马?那可不好养。” 小安氏知道战马。在他的印象中,上等的好马,那都是用上等的燕麦养的。那些贵族老爷们的马,哪一匹的花费不在一万法郎以上?那可都是钱! 小安氏哪里舍得! 小安氏不喜欢马。在他的眼里,那是糟蹋金子的玩意儿。 顾七七娘道:“阿娘,这一次山阴县死伤惨重,全县只剩下一千二的兵力。章大人和黄大人盘算着,是不是用战马跟附近的军屯换些兵员来……” 小安氏一把拉住了女儿的手,盯着女儿的眼睛,道:“所以,需要用你的那份,是这样吗?” 顾七七娘被小安氏的神情吓了一跳。 没等顾七七娘点头,小安氏就转过头来,问道:“请问,小女这次应得多少战马?” 黄石立刻回答道:“回夫人。这一次,山阴县斩首一千七百余,收缴战马三千余匹。令嫒以弩箭斩首三百七十有余,又与敌厮杀,杀敌五百余。所以,这三千余匹战马中,有一千两百匹是属于令嫒的。” “不是还有两千多吗?” 话出了口,看到章筹和黄石脸上的尴尬,小安氏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装一个懦弱、胆小的内宅女人,不应该这么针锋相对、得理不饶人。可是,想到这一千两百匹马中有五分之一是属于自己的,小安氏立刻就变了脸色。 他也顾不上装柔弱了。 财产最重要。 顾七七娘只得这样解释:“阿娘,女儿的战功已经统计出来了,可其他人的战功却没有。这三千余匹马若是等战功统计出来,再由县衙出面统筹,然后去换兵卒,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内会不会有蛮子呢!” 小安氏心里咯噔一声,按住顾七七娘的手,道:“你是说,山阴县现在不好了?” 顾七七娘点了点头,道:“是的,很不好。” “可是,就,就没有援兵吗?” 一时半会儿的,小安氏也只想到这个。 顾七七娘摇了摇头:“若是朝廷卫所尚在,如果我们顾家的坞堡还在使用,还能够跟山阴县首尾相望、互相支援。可是现在,只剩下山阴县一座孤城,能支持到今天已经算是好的了。” 小安氏脸色一白。 他爱财没有错,却不等于说他没有脑子。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就是有再多的钱财又如何? 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小安氏道:“那,那,我们重建坞堡……” “可是,我们没有人。山阴县也没有人。” “那,那怎么办?” 章筹这才找到说话了机会:“夫人,如果要在半月之内,让山阴县的兵力补足,就必须有足够的战马。只要有了足够的战马,下官就有信心说服定安卫的曹将军,让他向山阴县增加驻兵。” “所以,需要我闺女的马?” “是的。” 小安氏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道:“山阴县的情,情况,我,我也听说了。我,我是个妇道人家,多,多的我也不知道。既然你们要用我女儿挣来的战马,那,那也行。不过,你,你们不,不能让,让我女儿吃亏。” 小安氏断断续续的话,让章筹和黄石两个听得十分吃力。好在他们都是十分有修养的人,即便听得吃力,也以为小安氏是出于迟疑、不好意思,抑或是其他原因,所以才会如此。所以,章筹也好黄石也罢,都静静地听着,根本就没有像小安氏心中盘算的那样,为小安氏补上他想说的话。 小安氏在肚子里把章筹和黄石两个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小安氏的记忆里,只要他装口吃,就会有人因为听着吃力,将他的话补全。这个口吃的毛病让小安氏在上辈子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很多生意人为了生意的顺利进行都会主动帮他把话补全,从而落入他的陷阱,最后在生意中让他占尽便宜。 小安氏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两个人竟然就那么坐着,一直听着,至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的话!更别说帮他把话补全了。 小安氏气死了! 他觉得,这两个要么不是那种讲究风度的蠢货,要么就是老狐狸。 小安氏哪里知道,按照品级,他是二等忠靖伯夫人,而章筹和黄石,一个是县令一个是主簿,哪怕章筹是以御前侍诏的品级领县令的差遣,可章筹的品级依旧在小安氏之下。在这片土地上,身份高低就是人们的话语权,再加上他们有求于小安氏,又怎么会打断小安氏的话? 小安氏没有办法,只得道:“战马你们拿走,不要忘记打欠条就行。” 没有争到足够的好处,小安氏的心都疼了。他甚至都忘记争好处,就让章筹和黄石走了。 章筹和黄石都傻了。 他们原本以为能够要到一千匹战马已经很好了,可小安氏这么一说,竟然是把顾七七娘名下所有的战马都给他们了。 站在顾家的大门口,章筹和黄石两个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二卷第二十九章母子、手足 029 章筹和黄石离开之后,顾瑜就忍不住讥讽妹妹、找妹妹的麻烦,却没有想到小安氏直接就赶人了。 顾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娘?” 小安氏不耐烦地道:“我说我不舒服……” “阿娘既然不舒服,儿子更应该侍疾。” 别的地方,顾瑜的确做不好,可是侍疾这种事情,顾瑜还是知道的。现在山阴县就他们母子几个,小安氏不舒服,顾瑜作为儿子,怎么会躲懒? 顾瑜想侍疾,却不知道小安氏心里正不耐烦呢:“好了,好了。我这里丫头婆子一大群,哪里需要你多事?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看见母亲如此不耐烦的模样,顾瑜慌了,连忙请罪。 小安氏越发不舒服,当下就把顾瑜撵走了。 这个儿子,实在是不知趣,没眼色也没担当。 想到这个儿子偏偏是自己这辈子的长子,想到这个世界是嫡长继承制,小安氏更不舒服了。 反而是顾七七娘,站起来目送哥哥远去之后,方才重新坐下来。 小安氏很奇怪:“你怎么不走?”不等顾七七娘回答,小安氏就赶顾七七娘回去休息:“你在城墙上跟人拼命,到现在才回来,想必是又累又饿,回去以后吃点东西,早些休息罢。” 对这个能挣军功时不时地还能够那战利品回家还记得分自己两成的女儿,小安氏的感觉还不坏。 虽然顾七七娘自己还收着五分之一,虽然顾七七娘每次都会拿出五分之一赏赐顾家亲兵或者是用来作为抚恤金,虽然还有五分之二被顾七七娘拿去购买粮草了,可小安氏的心中并没有什么不满。 小安氏只是心疼而已。心疼那些从自己眼前飞走的财产。 不过,小安氏也知道,抚恤金和赏赐是不能省的,只有施恩于这些部曲亲兵,人家才会为你卖命。还有粮草也是,在这个年代,食物才是硬通货,金银财宝这种不能吃也不能穿的玩意儿,到了真正危难的时候根本就不顶用。 可小安氏就是爱金子。一想到那些散出去的金子,小安氏就仿佛看到无数的金币长出翅膀从自己的眼前飞走了。 小安氏的心真的好痛。 就是因为心痛,所以小安氏只能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躲在屋里嘤嘤嘤,然后对自己说,还好还好,自己的这份还在。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原因,小安氏对女儿的心态也十分矛盾:女儿能为自己挣来金子,小安氏当然高兴;可女儿大把大把地往外面扔钱,小安氏就难受了,可偏偏小安氏自己也知道,这些钱是必须花的,只有这些钱花出去了,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才会有收入。 小安氏只得这样对自己说:“没有办法,收入总是伴随着税金的,除了税金之外,还有人工、种子,这些都是投入,就当成是投入好了。只是这个投入真的是太大了,还不知道从哪里省!” 顾七七娘见母亲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这才起身告退。 顾七七娘从母亲的房里出来,才转身,就看见顾瑜站在屋檐底下。 顾七七娘只得再度向哥哥行礼,只见顾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这么凶狠,也不知道将来嫁不嫁的出去。” 顾七七娘还没反应过来,玉叶和金瓣儿两个就变了脸色,小莲花儿更是当场喷了过去:“听听,听听,有您这样做哥哥的吗?敌人打来的时候,您缩在屋里瑟瑟发抖,等我们姑娘把敌人打退了,您不对我们姑娘说一声谢也就算了,还对我们姑娘冷嘲热讽的。知道的清楚您是我们姑娘的亲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小娘养的呢!” “你!” “我什么?”小莲花儿一叉腰,仰起头,瞪着顾瑜道:“亏您还读书识字的呢!竟然连恩义两个字都不知道!姑娘好性儿不跟您计较,可是您呢?!” 金瓣儿一勾嘴角,道:“郎君,小莲花儿年纪轻,说话冲,还请您多多海涵。只是,小的有一事,想请教郎君。” “什么?”金瓣儿是客女,他的面子,顾瑜不能不给。 “您知道,那几位未能跟着奶奶来到山阴县的真正含义?” 顾瑜莫名其妙:“那几位?你是说七一娘七三娘他们?他们是我的庶妹……” “哈哈哈哈!”金瓣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顾瑜莫名其妙,也笑得顾瑜十分不安。 顾瑜怒道:“你笑什么!” 金瓣儿还是笑个不住,那笑声中,充满了对顾瑜的不屑和讥讽。就连玉叶水仙百合小莲花儿几个看着顾瑜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讥笑。 顾瑜左看看右看看,见连小安氏屋里伺候的那些丫头仆妇们的神色都不对,立刻放下了脸,道:“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小安氏屋里一个叫墨儿的小丫头在边上道:“谁家容得下不为父守孝的不孝女?那几位都没来山阴县,太爷和老爷的意思还不明显?” “你,你说什么?!”顾瑜脸上的血色褪下去了,变得惨白:“你再说一遍!” 那个墨儿却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道:“再说一遍又怎么了?太爷和老爷讨厌那几个,根本就没打算要承认那几个是顾家子孙!” “怎,怎么会?!” 金瓣儿耸耸肩,道:“所以喽。您的姐妹,只有在这里的二娘子、六娘子和我们姑娘。至于其余的,太爷根本就没打算认!” 顾瑜满脸惨白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不可能。我还有二弟、三弟、四弟、五弟,他,他们也没有来,太爷怎么可能会不要他们?!” 金瓣儿上前一步,在顾瑜的耳朵边儿上道:“七爷,太爷是缺重孙子的人吗?还是说老爷缺孙子?您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在老爷众多孙子里,您什么都不是!被几个庶出的耍得团团转,真有你的!你以为,对我们姑娘如此刻薄却对那几个庶出的那么亲热,老爷就会觉得您好,觉得您又爱手足?错,老爷只看到您没出息没本事,被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耍得团团转,却对自己的一母同胞极尽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