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雷音》 作品介绍 前情介绍: 本部作品,是《真武百年》三部曲-六册本最后一册,名《真武百年》,实为《真武雷音》- 三部曲为: -《六合拳宗》(上册《十大形意》下册《猛虎出笼》) -《帝国镖路》(上册《铁血镖途》下册《镖门奇局》) -《真武百年》(上册《兵技世家》下册《真武雷音》) 已经有实体书及电子版本,但电子版本为精简版本。 铁萼奇兰出品写实风格武术行业小说,就情节之外,国术武技部分,具备相当的教学指导作用,行业技能、人情世故方面,也尽量再现传统风貌,以供武术爱好者在情节趣味之外,可以从中借鉴参考,吸取经验,丰富完善自身所学,解答揭密武术问题,感受传统武术行业的方方面面,并将其中智慧用于现实生活。这是写实风格武术行业小说,不同于一般的武侠小说的地方。 《帝国镖路》的故事简介:同治年间,豫东平原成了清兵与捻军的主战场,商镇社旗未能幸免,联盟镖局奋力抵抗,穷凶恶极的捻匪放火烧了山陕会馆,各大商号的掌柜们被困在春秋楼里。作为最佳撤庄地的周口,不断有人赶来求救。多数镖行不敢接镖,瑞昌内部尔虞我诈,袁镜仪放弃了家族的资助,临时招集了一支镖队奔赴救援,与晋中镖局联盟,护送商帮北上晋中。 在应对各路劫匪的同时,也不断化解着竞争镖师的纠缠。镖队一路艰难地过了黄河,盟主戴问雄却接到了老家惨遭血洗报复的噩耗。袁镜仪与戴问雄精诚配合,一路破解刺客组织的埋伏与追杀,赶在入殓之前杀回晋中;凭借搏杀经验与循迹追踪的技艺,利用死者的伤痕、现场的印迹推断杀招,再现了案发情形。 在各方压力下,袁镜仪置身险境继续追查,逐渐锁定目标,却发现刺客来自不同组织,而且很早就潜伏在了自家字号。袁镜仪一路追索,终于察觉了敌人暗杀左宗棠、乔致庸,以破坏大军出征的最终阴谋。 《帝国镖路》道出了商帮武行光鲜背景下的种种艰辛,真实再现了晚清武林宗师的生存环境和江湖生态,巧妙地诠释了北派武林至为神秘的绝技——心意六合拳的理法和技法奥义,以及太极、形意、八卦、通臂、地躺诸家拳种的风格特点,让人身临其境地体验到中国拳术的真实风貌。 此次分享发布《真武雷音》则是跳过《兵技世家》直接就是原本的下册内容,所以这里要介绍一下《兵技世家》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接上部,谜团揭开,乔致庸资助左宗棠收复西疆,接下了汇兑官饷的业务,为此需要大宗白银运往甘陕开设票号,乔致庸求助于总镖头,为此才导致总号遭袭。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也受到管理西征粮务的乡党袁保恒邀请,袁镜仪放弃了被叔父篡夺的家业,再次与晋中镖局合作,设立大漠雁门擂,以拳谱、珍宝、左宗棠替身为诱饵,引蛇出洞,调虎离山,解决了许多武林纠纷的同时,暗中完成了起镖运现,同时也逼得潜杀手一一现身,以武林的形式做出了了断。 而在此前,主角袁镜仪老家寨堡被不明来路的匪帮占据,袁镜仪在通过了戴家邀请的武林朋友的守擂资格考核,马不停蹄敢回项城处理家务,也是携带最具刺杀嫌疑人马稚儒一同北上守擂。这其中也十分凶险,袁镜仪再次进入豫西山林,求助八卦门朱兮出手,而后协同孙青铜等人驱散了匪帮,而与马稚儒斗智斗勇,顺利到达晋中。到达之后,先赴杀虎口设擂迎接江湖朋友,圆满成功之后,又赶赴雁门代州关帝庙大擂。 《真武雷音》部分,便是以“大漠雁门擂”为背景的这一段故事。阅读之中如果有感觉“前情不明”时,联系《帝国镖路》应该也会找到对应,不影响情节理解。 《真武雷音》前,加入上部《兵技世家》结尾八章,以完善相关情节。提醒:武技部分,一定要全篇贯通,不要截取某一片段当做定论,对比着看,大有裨益。 第一章 金枝铁萼(1) 仲夏的天空,蓝得清澈见底,万物在清澈里泛着一层银子的光泽。草木的根茎、枝叶也都在这阳光生机盎然地舒展着,鸟儿懒洋洋地躲在树荫之后,任凭知了嘶鸣聒噪。山野里的雨雪霜露都伴着落叶融进了泥土,化作大地的醇厚芬芳,滋养着正在生发的新绿。这样爽朗的天气,自然地就会带动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行走在山野之间,嗅着自然的醇香,隐隐有一种醉美之感。袁镜仪二人以马代步,这一路走得不急不慢。雁门擂的开始在雁门,但袁镜仪却已经行走在事件里了。 如果不是要急着参与到大业之中,袁镜仪真希望这镖途再长一些,长到可以跟马稚儒只是探讨人生与武学。可现实总是不遂人愿,袁镜仪听着马稚儒的安排行宿,不觉劳累便到了晋中,而且比自己预算的时日还要提早两天。 依着马稚儒的习惯,找了家路边店稍作休息,二人正喝着茶,却听到一阵混乱跋扈的马蹄声响,然后是“合吾合吾”嘶吼着的喊镖声。老远望去是七、八个镖师模样的人,头前挑着两面条旗,隐约是“脚踩虎口两条路,拳打黄河三道弯”,看这口气,显然是冲着雁门擂来的。驰骋而过的时间,袁镜仪才看清楚,竟然是尚燕虎带着几个兄弟,他敢这么做,想必是得了到广盛的允许。 马稚儒先与袁镜仪在外城歇息了一日,而后带着袁镜仪去自家分号放下了行李。袁镜仪这还是第一次进自家分号,没想到的是,孙青铜等人已经在分号等候了,他的到来让驻扎在分号的铁背龟、双头蛇欣喜万分。能够再次与早先的同伴并肩合作,孙青铜也感到非常高兴。特别是庞秋实,少不了又是一通显摆。 分号给袁镜仪最大的印象,就是窄秀高长,太阳只有在最高的时候才能照亮过半院落,跟马稚儒给人的印象很像。在大敞口的地窖上空,拉着铁丝编织的罗网,就是猫都钻不进去,偶尔钻进一只麻雀来,那也只能有去无回了。不铺张开翅膀上不去,铺张开翅膀又钻不过缝隙,这跟人世间的许多处境非常类似。袁镜仪不禁感慨,如果戴家上方也用铁网罩上,对应着墙角再设下埋伏,恐怕当夜的刺客就有去无回了。 马稚儒派跑街学徒出去打听了,说分为两处擂台,雁门主擂安排停当,虎口迎客擂的根基也已筑成,只等东主择吉日开擂了。 袁镜仪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错不该把马稚儒带在身边,一旦马稚儒参与到戴问雄的内部议事,那他真是什么都就一清二楚了。而自己并不想把马稚儒嫌疑告诉戴问雄,这样一来就不好收拾了。赶紧支应跑街道:“你再回去跑一趟,就说晚辈袁镜仪已经到了,暂且跟我马稚儒伯父在自家等候,晚辈随时恭候戴盟主调遣。”这样一来,马稚儒应该就不好随同前往了。 没想到马稚儒却道:“镜仪,既然要借助戴家成事,就不要跟戴家摆谱,年轻人多跑两步不算啥,不用留下来照顾我,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 “哎,哎……”袁镜仪有点不好对答。 马稚儒把袁镜仪叫道身边,耳语道:“戴家现在是忙不过来了才请帮手,所以你也不必看轻自己。但戴家的地位在这摆着,他能帮你,是因为咱家实力不够,不足以与戴家竞争,所以你又不能显出张狂。” 袁镜仪踌躇了一下,道:“那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见着戴问雄,免不了感慨一番,但很快就说上了正题。为了全面吸引华北英豪,所以在杀虎口也设一擂,李太和在武林中口碑不错,他会在杀虎口先露一面,回头在雁门再露一面,然后会有北路镖头戴五昌顶替下来,造成戴家本门守擂的假象,李太和会倒出手来护送镖车上路。杀虎口弃擂之后,戴五昌快马赶上调包,再由李太和来主持雁门擂,这样便可能麻痹住埋伏的强人。 李太和跟戴五昌不会一直伴随着打擂结束,他们熟悉北路,还需要在暗中走镖。戴问雄身份所在,开幕之后就返回总镖局。另外两家同盟镖局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只出旗不出人,后方提调交给当地有威望的郭维翰与车毅斋。出面帮场子的是三合镖局的安晋元,因此也就不方便出手了,平常事务会由冯家兄弟全面照顾,以冯家兄弟的打擂经验与地面优势,处理这些事务还是轻松在行的。 为保万无一失,会有金芝贵帮忙盯场子。本次打擂的目的不是争雄,而是钓引群雄,所以哪家拔得头筹都无所谓,即便袁镜仪没有顶立起来,有“晋盛镖局太汾戴家”这几个字也不会有人硬拆擂台,明了这个道理,守擂也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镖局能做大,得有三个必备条件:一是硬靠山;二是真本领;三是守规矩。余外就看时运造化了。戴问雄也劝袁镜仪量力而行。 这话显然是带有暗示性的。袁镜仪感觉戴二爷跟出事前的气质有了一些变化,眉宇间显出了西帮人轻易不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精明,彻底是一副商人相貌。想到马稚儒的嘱咐,袁镜仪想,或许真得是各自谋利了。自己这边孙青铜可为先锋,师妹不宜上擂,不过少不了她料敌观阵,宝柱虽不会武,但是胆气足头脑活,可以帮忙协调,余外能顶得上的就是庞秋实了。 见袁镜仪考虑清楚了,戴问雄又介绍道:“到时鱼龙混杂,仇家见面的事情肯定会有,有想找机会报仇的,也有巴不得看人丢丑的。既然他们把打擂当做一个机会,就索性给他们再添把火,准备一些个稀罕玩意儿作奖励,可以挑战东家一方,也可以自相竞争。盛誉之下必有勇夫,这样一来,东家只管照应局面,自会引出英雄帮忙。 赛制是“过五关斩六将”,不满五场没资格夺标,满了五场,就可以夺标而回,如果连胜十二场,那就可以拿走大奖。如果直接挑战东主成功,也可以直接夺标。如此自然就可以出现多个‘第一’,少了许多麻烦。” 后来马稚儒听说之后哈哈大笑道,“这是二虎竞食、驱虎吞狼、二桃杀三士的手段,坐山观虎不自出力,戴二闾也开始玩这套了,可见手下无人,抽心一枯了。” 袁镜仪有些伤感,用不着自己,戴家早已经盘算好了,这雁门擂对于自己的意义已经与预想的不一样了。正想着怎么跟戴问雄商议马稚儒的事情,门外却有徒弟来报:瑞昌领东马掌柜到了。 袁镜仪感到一阵战栗,没想到马稚儒动作这么快,原本是想看住马稚儒,此时却被马稚儒插了进来,他灭了人家半数男丁,还能神情自若地与人交往,这得是多硬的心肠。 戴问雄已经起身相迎,且不管交情如何字号大小,马稚儒的身份是大掌柜,怠慢不得。马稚儒跟戴问雄并不陌生,只是以往没有直接交往,此时一客气也就搭上了话。 在马稚儒身后还站着两位,却都是戴着白色礼拜帽的教内老表。此时的袁镜仪虽然身形矫健,却也因为内气外露,越是不动声色越显得厚重大气,气势逼人了。而这二位的气质却恰恰相反,白面修身,气度脱俗,沉静之中又透着果敢坚韧,这份收敛就有了肃杀之气与长者风范,看来是武艺、感悟到达到一定地步的武林高手。先一位气质、谈吐看比马稚儒年岁略小,也许是注重养生,充满活力,气色、身形上却要活泼许多。后一位与张铤芳年纪相仿,也是冷峻深沉的气质,但与前一位不同,面对高手睥睨而立,不以为然。 马稚儒介绍道,这二位是帮忙守擂的,不是外人,都是心意门的。头一位是长安过来的安道清,后一位是淮阳的袁承兴。 安道清曾多次组织信徒赴圣城朝觐,还在当地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深通多个流派的清真教义,经常被请到各地宣教。在与买壮图沟通教义的交往中,也得到了买壮图的肯定,悉心传授了他清晰简明的“四拳八式”,后来又在洛阳得遇旧脉真传,继承了原传的散落把式,通过整理,使得拳法偏向内修而更加合乎教义,发扬了易筋贯气一路风格。 袁承兴是化名,他是袁镜仪老家人,得到了买壮图表弟的传授,疾步小架锤把精湛。他天资聪颖,颇有学识,被阿訇看好,年少时就被派往各处大清真寺学经。买明伦听说雁门擂左公出面的消息,便联想到了东干矛盾,又听说瑞昌号出面立擂,在家等了些日子不见袁镜仪造访,便联络袁承兴顺路打探一下。他在洛阳访拳时结识了安道清,发现也是好武之人,一谈竟是同师受业,便结伴过来了。 问起来的时候,袁承兴毫不避讳,道买明伦让我来的,怕你输不起呀。 袁镜仪一阵感动,买明伦啊,这才是真同门。见袁承兴乐观大方,心里就更是快慰。教内的兄弟平日里跟自己很少来往,跟这位袁承兴就更没什么交情了,没想到只因为同使一路拳,却能不远千里赶来相助,这份恩情太大了。 袁承兴不靠走江湖成就名声,行走在家乡的各大清真寺之间,一直在默默地传着拳法。所以他跟武林、商场上这些人也无所谓什么道理,这样反而单纯了,拳脚高低就是唯一道理。有这样毫无后顾之忧的帮手,袁镜仪的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戴老拳师听说袁承兴是六合拳高手,就很热情地表示关注。还是马稚儒帮着做了介绍,袁承兴的老师叫买洪升,得艺于表哥买壮图。买壮图技艺精湛,为心意六合集大成者,一生贩卖皮货,浪迹江湖,实战中因擅以寡能敌众一动制敌而名动黄河南北,雁门内外。晋中许多好手都因见识过鸡形四把而为荣。南路心意门,自李政时便与晋中渠家交好,买壮图时,常以皮货遮掩押运珠宝暗镖,久之也有知情者,便有意拖欠鲁山丝绸镖银,激将买壮图前来索取,被当地富商、教师盛情强留,驻晋中指导后辈,在祁县也有一支存谱的门生。 买壮图非但武功卓越,而且灵性极高,善于总结把握,将心意六合众拳势分而合之,精炼为四把纯粹功架,又将四把掐头去尾,藏形不露,精简为两把半,自此再不能妄动一分一毫。非但如此,买前辈虚怀若谷,不忌门户,又擅于识辨人才,因而在行走期间,有许多已经成手的人物都因其点化而技艺精进。路过地面都有受恩弟子,所以一路美名直出关外。鲁山驼场沿着河滩设立,黑虎桥买家场守着渡口,名气最盛,黑虎桥北是买家,南是清真寺,往西百米又是山陕庙,晋中商队、镖师也都在此歇脚,武艺交流十分平常,买壮图拳术精湛,人品优良,在晋商心中也极有名望。 买壮图沿河走商,时常落脚于周口码头,将承拳传人锁定了三个人物,先是河西袁凤仪,凤仪先生成名较早,眼光极高,常年走镖,奔波在外。再有河南岸的袁长青,他是表弟李海森的徒弟,品行优良,文武兼备,留在家中传道授艺,在陈州街、西寨、怀庆、东老、明善堂等各大清真寺都有传播。买壮图还有一位看中的人选,便是持技猖狂的张铤芳,袁镜仪记得清清楚楚,买先生只用一步摇涮把便折服了张铤芳。只可惜张铤芳刚练到如虎搜山、如龙行空,双把还未练至单把就已经撒手而去了。这在袁镜仪心里一直别着个死结,成人后也无颜求见买先生了。 买壮图打破了心意拳的单纯规律,除其子买学礼外,还有几个友人传人,比如表弟李海森、舞阳阿訇丁兆祥等,买壮图先生常年奔走,不放心周口传承,又派遣友弟化名买洪升常驻周口考核指导。 心意拳自马学礼引入教内,合同七式、查拳为三绝,以及子母肘、西洋鞭等同为清真护教武艺,其中心意拳最为保密,广传拳法多是查拳、七式,即便是两岸同门,虽然相互交流学习,但也同打不同练,极少给后辈纠正拳架。袁凤仪是西岸之起始,袁长青是南岸之起始。 买洪升同样精通六合十形之精妙,且已经练到了六合相聚、灵劲上身的境界,他发扬的是买先生的轻步架。袁承兴本是袁长青的弟子,因多与买洪升亲近,所以他继承的也是小架风格。 三合汇川,奔流一方,这些坐落在岸边的清真寺,就如同一条藤上结出的缤纷花朵,而这些同门兄弟,又如同花萼之上的若干叶片。只是夫子有感叹道:牡丹花开满树红,后来结果几个成。世有奇才多枉用,可惜奇才不多生。听受老师教诲者众多,但最终修得正果的却似金枝铁萼一般稀奇。 毕竟同出一门,戴问雄一看身形就知道袁承兴的本事与袁镜仪不相上下,甚至说,袁承兴的身形跟自家拳法修成的姿态更为接近。 戴问雄听张瑞祺说起过,袁长青、袁承兴都是护教拳师,虽然平日传的是查拳,但自身却是得了六合真传。张瑞祺曾对戴问雄夸赞说,你伸缩浮沉,紧凑敦朴,我滚裹崩翻,厚重严谨,他们那一脉却是惊灵闪纵,迅捷狠戾,真正能对上歹毒二字。 张瑞祺介绍过河南传承比较特别,无论哪一门拳都不少交流,但都藏着看家的东西,除非搏命,不然在大比武的时间都少见。见访客演练,只要不是心存不良,都会鼓掌赞叹“漂亮”,你表现几分,我再顺势显露一分,能再引发出一分,则继而再展示一分,实在恳求赐教,则再送上一分,最多也就是显露三分。教内传人大都坚毅耐劳,而且他们作息有度,恬淡隐忍,所以更能练出心意纯功。特别是他们心中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真主,为了真主的喜悦可吃一切苦,这份潜静让人望而敬畏。当然,除非有一天,或者某一人,不再有这种虔诚了,不再是这种审视态度过生活了,那么不但拳术,其他技艺也就一并褪色了。 戴问雄也看出来了,袁承兴只是跟袁镜仪亲近,对整个事情并没多大热情。便客气道:“咱这拳就这样,练上身了看着谁都不服。二位能来帮忙,真是如虎添翼,有此义气十拿九稳。” 马稚儒笑道:“戴大镖头,这可是你家立擂,高手越多越是对广盛不利呀。” 戴问雄道:“马掌柜只知其一啊,本来这就是戴某洗手封刀的日子,后辈自有后辈的造化。而今国失安宁,想天下英杰少年皆是中华幼麟,你我哪个不望着他们出人头地?” 马稚儒也是一阵笑,道还是大镖头修为高啊!戴问雄道:“不瞒马掌柜,这一擂也另有深意,戴家确实少人可用,而今瑞昌势头正盛,解了我一桩大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你们都来了,咱商议商议,由袁少东家去杀虎口迎接关外的各路豪杰先自一聚,能打则打,不能打则引,务必引得议论四起,越难以收拾越好,引得他们一路往雁门擂来。然后袁少东家快马赶回,打出救擂之势,不行的话,就是任由其他门派再起英杰了。 “好奇与重赏并用,必然激起人心所向,我们趁乱夺势,便可以摸清各路势力的情况,如此调虎离山,使得北路畅通,镖车可以借机速行,突过异地打开局面。如果擂台上六合拳师又能技压群雄,则一战可定华北局面。而后六合镖师在商帮里的威望也会得到提升。这次押运重金设立分号,对广盛来说非常紧要,只可惜广盛人手有限,守擂走镖不能兼顾。瑞昌是个老号,我与张老当家又有约在先,我也希望瑞昌号能顶替上来。” 万事俱备,只待开张。马稚儒很谦和地道:“多谢二爷美意,雁门擂后,我也就辞去职务了,现在也就是辅助少东家旗开得胜,所以我也是听少东家的。少东家是戴先生门内后生,马某自然也听从调遣。大意我听明白了,我们也回去准备一番,大镖头有事随时通知。” 虽然袁镜仪可以安排袁承兴等住在自家庄铺,但戴家还是依着礼道在清真客栈给安排了客房。留下马稚儒跟戴问雄细谈,袁镜仪也带着袁承兴二人一同去了客栈。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三人很快就融洽起来,袁承兴有意在安道清面前推举袁镜仪,道说袁镜仪是个看事透彻立场中正的人,他的叔伯、兄弟都主动地征战沙场,而他只是本分守家,如果不是情势所逼,他当是个散淡公道的人。这在以后很多问题上,都会起到一个好的促进。 袁镜仪明白袁承兴的意思,他也一直担心安道清这些熟读教义的人,一旦执迷进去会变得有些绝对。但这二人都表现出了“无智的智慧”,因为不使聪明而得到纯净,因为纯净而接近真理,因为真理而得到真正的智慧。在很久远的时候,先贤们就依着神的启示,寻着了一条永恒的定律,从生到死到方方面面都有了法度指引,他们比常人少了许多探索中的迷茫,只须依着律法顺从执行就好了。而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中,便会得到自我的完善。发生他们身上的常人认为的苦难,也都会在礼拜之中得到升华。他们因武力而受求助,为公道而给援助,来到这片土地上且留了下来,所以武力与公道,是不可舍弃的两大遗产。而推崇公道,是让自身家族也可以长久下去的良方,因为谁都不敢保证自家武力长盛不衰。 因为纯净,他们奉承“天下的土地埋天下的穆子”,有“殡葬不需棺椁,殓不重衣以身归土”的说法,这就让人少了许多麻烦。 因为圣训中说,“强壮的信士比脆弱的信士更优秀,更博得真主的喜爱”,所以他们自然爱惜身体,努力锻炼。穆圣也说过,“真主对任何事都规定了精湛作法:当你们杀戮时,应很好地杀戮;当你们屠宰时,应很好地屠宰,你们应磨刀刃,不要使宰物痛苦”,因为“真主喜欢一个人工作中精益求精”,所以他会不断追求,因为真主考验人是“看谁的工作是最优美的”,所以他们会尽力做到最强。一旦他们得到了心意六合拳,必然会全心以对。 袁镜仪甚至认为,如果仿照他们的戒律,比如处理遗产的方式,家族传承的弊病都会迎刃而解。可惜,我族圣贤的戒律是建立在道德之上的,一旦被邪恶践踏而不能执行,我们就会在追名逐利之后变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而他们因为放下了很多负担,反而就无所畏惧了,所以看来也是隐忍而骄傲。这让那些靠着堆积财富提升尊严的人越发的感到卑微了。 马稚儒曾经同他们一起在大沙漠里行走,他们有着骆驼一样坚韧不拔的精神,在荒漠里,在草原上,在夜空下,在人群中,马稚儒深深地体验到了一种需求,这应当是大多出远门的人都能感受到的,那便是心灵的净化,使自己不会迷失,并可以勇往直前的力量。 瑞昌家族是循着拳中的感悟,渐渐形成了一条与族谱家训拧在一起的大武之道。而袁承兴如祖辈一样,有那神为他指明方向,随着行走,越发坚定。只要内心是虔诚而美好的,一切形式都可以共存。这是袁承兴想要求知的,也是袁镜仪将与他一起求证的。这会让他们在复杂的纠纷中独立出来,看清事物的本质。袁承兴想到的还是拳法的荣誉,安道清想到的却是在战败之后,如何安抚双方的心灵。在安道清的推测里,东干必败,不是因为左公,而是因为天下大势无可改变,是历史成就了人物,不是人物造就了历史。 在与郭书嫛结伴夜行之前,袁镜仪一直是孤独的,即便他曾跟随张铤芳、向南四下游玩,即便身处闹市,都没有冲淡这份隐隐的孤独。而袁承兴的到来,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遥遥相望的清澈,反而感谢孤独让他保留了一份清冷。袁镜仪也知道与他们的不同,因而也努力把握着分寸,互为兄弟,却没有成为对方的影子。 安道清不避讳,就在房间活动起了拳式。袁镜仪早就听过买壮图为了传承方便,还有一套简单易练的原地四把,这一套纯以鹰熊竞志、阴阳暗合的取法原理为根基,贯穿鹰式为攻、熊式为守的理念,强化了起落钻翻,合并了四把锤诸多转折衔接,以熊式为起,鹰式为落,纯为四把单式串连而成,清晰明确。因为站姿稍高,运行起来跟戴家四把倒有了许多相似。而再为简洁深奥的束身盘功,更能显示戴家丹田功的出处,不过买氏入手即是虚实单重的练法,好比直接是以小鬼穿靴入手,故而先得爆发力。 安道清浑身拧裹,虽然身形变小了,但因为变得更加严实,反而显得气势更大了。这一套拳,从打法上看已经与周口传承有了出入,此类身势较难出来肩胯膝肘的连环打法,貌似合乎肩打的式子,实则是栽锤压肩,形在肩上,劲在拳上。 因为整套式法将劲艺压在了拳头上,整个身势在极度的收缩中蕴含着极强的崩放势态,虽然都是桩功慢练,但出来的气势却比戴家后学先前演练的要强悍数倍,浑身上下都好似被一团气雾包裹着,整个房间都被灌满一般。 这大概是易筋贯气的一路练法。据说买壮图四方走动,与许多清真寺的阿訇都有交情,遇到恳请留艺时,他多是传授这套简单易行而又不甚狠毒的拳势,这又正好合了多数阿訇的性情。袁镜仪感觉买壮图确实太了不起了。 安道清每站定一式,都会微微做些调整。袁镜仪知道,这不是安道清自己的需要,他是调给自己与袁承兴看的。这是良师益友。 张铤芳最为推崇的是袁凤仪,但不确定是买壮图因材施教,还是袁凤仪另有感悟,拳势外形相似,但内涵相距甚远。安道清用拳跟戴家很像,近乎是一脉传承,各部追求也能与拳谱对应,但却没没有袁凤仪所传的绷筋颤筋之能。所以袁镜仪也有些怀疑安道清的拳力如何。 桩功类似一种筋骨内耗,外观上本不必妄动,能找对位置定住就是练功,就是要用筋骨的抻拔结合肌肉的绷紧、呼吸的缩张来涨功。虽然松着筋骨,但筋肉却会自行绷紧,而且比特意绷紧绷得更紧,依着拳架变化,应对的便是拳架须要了,而拳架的需要,便是搏斗时是需要。老祖宗都给设计好了,任意妄动反而是用了外力而将功架破了。 能保持住这个状态了,就可以动一动,依着感觉来检验是否不自觉而走了形。依着要领逐次地调整,每核对一处,此处也就做了强化训练,如此走上一遍,也算是走了一遍功。这就是所谓的大动不如小动,小动不如微动,微动不如不动。而实际上不动即是大动,因为说的是筋骨之动,外形动得越少,内里便耗得越重,人的筋骨长度有限,绷上之后,想着大动都动不了了。调息行气也是一种,又是为了导引气血,不使沉滞,如果只是仿着空架子,就不如窜纵跳跃地大动了。 所以这套拳的根本,还是为之后的绷筋颤筋打基础。戴家拳相比较,似乎是强调了“畅通”一层,强调“束展”说明目标相通,但就后学对“束展”的表现,却是差强人意,多是偏解了的形式。 袁镜仪拳功纯正全面,又有多年的搏杀经验,安道清年长许多,但看他的功理也是一目了然。虽然是一门传承,但袁镜仪代表的也是刘、郭一脉的形意拳,以及河西心意的“两把半”,心意门只论成就而不以辈分压人,不能一味谦虚而落了误解,袁镜仪绕到墙根劈了个三体。 三体正是劈捉之末践扑之初,截摇涮而成桩功,劈崩二势即是鹰捉虎扑分了单独把锤,先后一开又合了斩截、裹跨、挑顶、云领四式。动静不离六合相聚,蛇之捆裹、鹞之束身、虎之蹲山、熊之竖项、猴之提纵、龙之折闪、燕之钻翻、鸡之欺斗、马之崩撞、鹰之侵扑……诸法一应俱全,上下束而为一,里外严谨含蓄,浑厚之中含着动辄崩翻的凶猛。低手练时,空张大形,浑身势散,袁镜仪练式,一步便显出了熊横鹰顺,绷筋颤筋,纯属功力,毫不做作。 袁镜仪在安道清与袁承兴的惊奇之中稍稍开展,而后又缓缓收拢了身架,渐渐感受了气息的流动与汇聚,他也努力把这种内动展示出来,也好让前辈知道,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孩子,但自己身后也站着高师,你对我真诚,我也换你真心,受得住受不住看个人性情了。 袁镜仪依着马稚儒的解释,一弹一拢的抱了两把丹田,基本明白了这一体系的渊源于用意,与安道清一样,正是通过外在之法引导内气团聚。 袁承兴见了也颇为惊奇,此次赶来他也另有用意,期间曾有形意高手前往周口求艺,但教内心意也只是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不能也无法以真面目示人,二袁、二买等人当时都不在家中,但没想到短短几年,心意拳在一个叫李飞羽的能人手上羽翼铺张,势不可挡。李飞羽脱胎于山西心意,又未与周口做交流,得到大成实属罕见。特别是后来又出了刘奇兰、郭云深二人,一人成就了龙形裹横,一人破解了鸡步妙法,确实令人称奇。 袁承兴自然清楚,无论外形如何,在修炼之中必然要有一种博大而纯正的精神力量为支撑,教内自然是清净纯真,形意听说是取了五运六气,天地造化。但无论如何,俱不敢脱离夫子创拳时的真形真意。河北改做了“形意拳”,袁承兴想试试,他们有没有把内意丢尽,此次正好是个机会。但没想到,袁镜仪一个不上数的就有如此造诣了,袁承兴不禁一阵混乱。其实他忽略了,袁镜仪是项城人。 临近晚饭时间了,袁承兴回去将房间收拾干净,换上一身宽松的白衣裤褂,又去水房用汤瓶净了身体,就席地朝西跪坐在铺设的毛毯上,敞开心扉赞美安拉。穆民不立偶像,唯有安拉,一切凭的是真心真意。然后礼拜赞颂,声自心发,声音优美而悠远,如同歌唱一般,而又极度纯净,让人感觉有真主抚摸,将身心带到一处空远的巅峰,在这个烦躁的季节感到了一阵清凉。 这是受喜悦的,也是受饶恕的。 第一章 金枝铁萼(2) 毕竟同出一门,戴问雄一看身形就知道袁承兴的本事与袁镜仪不相上下,甚至说,袁承兴的身形跟自家拳法修成的姿态更为接近。 戴问雄听张瑞祺说起过,袁长青、袁承兴都是护教拳师,虽然平日传的是查拳,但自身却是得了六合真传。张瑞祺曾对戴问雄夸赞说,你伸缩浮沉,紧凑敦朴,我滚裹崩翻,厚重严谨,他们那一脉却是惊灵闪纵,迅捷狠戾,真正能对上歹毒二字。 张瑞祺介绍过河南传承比较特别,无论哪一门拳都不少交流,但都藏着看家的东西,除非搏命,不然在大比武的时间都少见。见访客演练,只要不是心存不良,都会鼓掌赞叹“漂亮”,你表现几分,我再顺势显露一分,能再引发出一分,则继而再展示一分,实在恳求赐教,则再送上一分,最多也就是显露三分。教内传人大都坚毅耐劳,而且他们作息有度,恬淡隐忍,所以更能练出心意纯功。特别是他们心中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真主,为了真主的喜悦可吃一切苦,这份潜静让人望而敬畏。当然,除非有一天,或者某一人,不再有这种虔诚了,不再是这种审视态度过生活了,那么不但拳术,其他技艺也就一并褪色了。 戴问雄也看出来了,袁承兴只是跟袁镜仪亲近,对整个事情并没多大热情。便客气道:“咱这拳就这样,练上身了看着谁都不服。二位能来帮忙,真是如虎添翼,有此义气十拿九稳。” 马稚儒笑道:“戴大镖头,这可是你家立擂,高手越多越是对广盛不利呀。” 戴问雄道:“马掌柜只知其一啊,本来这就是戴某洗手封刀的日子,后辈自有后辈的造化。而今国失安宁,想天下英杰少年皆是中华幼麟,你我哪个不望着他们出人头地?” 马稚儒也是一阵笑,道还是大镖头修为高啊!戴问雄道:“不瞒马掌柜,这一擂也另有深意,戴家确实少人可用,而今瑞昌势头正盛,解了我一桩大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你们都来了,咱商议商议,由袁少东家去杀虎口迎接关外的各路豪杰先自一聚,能打则打,不能打则引,务必引得议论四起,越难以收拾越好,引得他们一路往雁门擂来。然后袁少东家快马赶回,打出救擂之势,不行的话,就是任由其他门派再起英杰了。 “好奇与重赏并用,必然激起人心所向,我们趁乱夺势,便可以摸清各路势力的情况,如此调虎离山,使得北路畅通,镖车可以借机速行,突过异地打开局面。如果擂台上六合拳师又能技压群雄,则一战可定华北局面。而后六合镖师在商帮里的威望也会得到提升。这次押运重金设立分号,对广盛来说非常紧要,只可惜广盛人手有限,守擂走镖不能兼顾。瑞昌是个老号,我与张老当家又有约在先,我也希望瑞昌号能顶替上来。” 万事俱备,只待开张。马稚儒很谦和地道:“多谢二爷美意,雁门擂后,我也就辞去职务了,现在也就是辅助少东家旗开得胜,所以我也是听少东家的。少东家是戴先生门内后生,马某自然也听从调遣。大意我听明白了,我们也回去准备一番,大镖头有事随时通知。” 虽然袁镜仪可以安排袁承兴等住在自家庄铺,但戴家还是依着礼道在清真客栈给安排了客房。留下马稚儒跟戴问雄细谈,袁镜仪也带着袁承兴二人一同去了客栈。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三人很快就融洽起来,袁承兴有意在安道清面前推举袁镜仪,道说袁镜仪是个看事透彻立场中正的人,他的叔伯、兄弟都主动地征战沙场,而他只是本分守家,如果不是情势所逼,他当是个散淡公道的人。这在以后很多问题上,都会起到一个好的促进。 袁镜仪明白袁承兴的意思,他也一直担心安道清这些熟读教义的人,一旦执迷进去会变得有些绝对。但这二人都表现出了“无智的智慧”,因为不使聪明而得到纯净,因为纯净而接近真理,因为真理而得到真正的智慧。在很久远的时候,先贤们就依着神的启示,寻着了一条永恒的定律,从生到死到方方面面都有了法度指引,他们比常人少了许多探索中的迷茫,只须依着律法顺从执行就好了。而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中,便会得到自我的完善。发生他们身上的常人认为的苦难,也都会在礼拜之中得到升华。他们因武力而受求助,为公道而给援助,来到这片土地上且留了下来,所以武力与公道,是不可舍弃的两大遗产。而推崇公道,是让自身家族也可以长久下去的良方,因为谁都不敢保证自家武力长盛不衰。 因为纯净,他们奉承“天下的土地埋天下的穆子”,有“殡葬不需棺椁,殓不重衣以身归土”的说法,这就让人少了许多麻烦。 因为圣训中说,“强壮的信士比脆弱的信士更优秀,更博得真主的喜爱”,所以他们自然爱惜身体,努力锻炼。穆圣也说过,“真主对任何事都规定了精湛作法:当你们杀戮时,应很好地杀戮;当你们屠宰时,应很好地屠宰,你们应磨刀刃,不要使宰物痛苦”,因为“真主喜欢一个人工作中精益求精”,所以他会不断追求,因为真主考验人是“看谁的工作是最优美的”,所以他们会尽力做到最强。一旦他们得到了心意六合拳,必然会全心以对。 袁镜仪甚至认为,如果仿照他们的戒律,比如处理遗产的方式,家族传承的弊病都会迎刃而解。可惜,我族圣贤的戒律是建立在道德之上的,一旦被邪恶践踏而不能执行,我们就会在追名逐利之后变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而他们因为放下了很多负担,反而就无所畏惧了,所以看来也是隐忍而骄傲。这让那些靠着堆积财富提升尊严的人越发的感到卑微了。 马稚儒曾经同他们一起在大沙漠里行走,他们有着骆驼一样坚韧不拔的精神,在荒漠里,在草原上,在夜空下,在人群中,马稚儒深深地体验到了一种需求,这应当是大多出远门的人都能感受到的,那便是心灵的净化,使自己不会迷失,并可以勇往直前的力量。 瑞昌家族是循着拳中的感悟,渐渐形成了一条与族谱家训拧在一起的大武之道。而袁承兴如祖辈一样,有那神为他指明方向,随着行走,越发坚定。只要内心是虔诚而美好的,一切形式都可以共存。这是袁承兴想要求知的,也是袁镜仪将与他一起求证的。这会让他们在复杂的纠纷中独立出来,看清事物的本质。袁承兴想到的还是拳法的荣誉,安道清想到的却是在战败之后,如何安抚双方的心灵。在安道清的推测里,东干必败,不是因为左公,而是因为天下大势无可改变,是历史成就了人物,不是人物造就了历史。 在与郭书嫛结伴夜行之前,袁镜仪一直是孤独的,即便他曾跟随张铤芳、向南四下游玩,即便身处闹市,都没有冲淡这份隐隐的孤独。而袁承兴的到来,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遥遥相望的清澈,反而感谢孤独让他保留了一份清冷。袁镜仪也知道与他们的不同,因而也努力把握着分寸,互为兄弟,却没有成为对方的影子。 安道清不避讳,就在房间活动起了拳式。袁镜仪早就听过买壮图为了传承方便,还有一套简单易练的原地四把,这一套纯以鹰熊竞志、阴阳暗合的取法原理为根基,贯穿鹰式为攻、熊式为守的理念,强化了起落钻翻,合并了四把锤诸多转折衔接,以熊式为起,鹰式为落,纯为四把单式串连而成,清晰明确。因为站姿稍高,运行起来跟戴家四把倒有了许多相似。而再为简洁深奥的束身盘功,更能显示戴家丹田功的出处,不过买氏入手即是虚实单重的练法,好比直接是以小鬼穿靴入手,故而先得爆发力。 安道清浑身拧裹,虽然身形变小了,但因为变得更加严实,反而显得气势更大了。这一套拳,从打法上看已经与周口传承有了出入,此类身势较难出来肩胯膝肘的连环打法,貌似合乎肩打的式子,实则是栽锤压肩,形在肩上,劲在拳上。 因为整套式法将劲艺压在了拳头上,整个身势在极度的收缩中蕴含着极强的崩放势态,虽然都是桩功慢练,但出来的气势却比戴家后学先前演练的要强悍数倍,浑身上下都好似被一团气雾包裹着,整个房间都被灌满一般。 这大概是易筋贯气的一路练法。据说买壮图四方走动,与许多清真寺的阿訇都有交情,遇到恳请留艺时,他多是传授这套简单易行而又不甚狠毒的拳势,这又正好合了多数阿訇的性情。袁镜仪感觉买壮图确实太了不起了。 安道清每站定一式,都会微微做些调整。袁镜仪知道,这不是安道清自己的需要,他是调给自己与袁承兴看的。这是良师益友。 张铤芳最为推崇的是袁凤仪,但不确定是买壮图因材施教,还是袁凤仪另有感悟,拳势外形相似,但内涵相距甚远。安道清用拳跟戴家很像,近乎是一脉传承,各部追求也能与拳谱对应,但却没没有袁凤仪所传的绷筋颤筋之能。所以袁镜仪也有些怀疑安道清的拳力如何。 桩功类似一种筋骨内耗,外观上本不必妄动,能找对位置定住就是练功,就是要用筋骨的抻拔结合肌肉的绷紧、呼吸的缩张来涨功。虽然松着筋骨,但筋肉却会自行绷紧,而且比特意绷紧绷得更紧,依着拳架变化,应对的便是拳架须要了,而拳架的需要,便是搏斗时是需要。老祖宗都给设计好了,任意妄动反而是用了外力而将功架破了。 能保持住这个状态了,就可以动一动,依着感觉来检验是否不自觉而走了形。依着要领逐次地调整,每核对一处,此处也就做了强化训练,如此走上一遍,也算是走了一遍功。这就是所谓的大动不如小动,小动不如微动,微动不如不动。而实际上不动即是大动,因为说的是筋骨之动,外形动得越少,内里便耗得越重,人的筋骨长度有限,绷上之后,想着大动都动不了了。调息行气也是一种,又是为了导引气血,不使沉滞,如果只是仿着空架子,就不如窜纵跳跃地大动了。 所以这套拳的根本,还是为之后的绷筋颤筋打基础。戴家拳相比较,似乎是强调了“畅通”一层,强调“束展”说明目标相通,但就后学对“束展”的表现,却是差强人意,多是偏解了的形式。 袁镜仪拳功纯正全面,又有多年的搏杀经验,安道清年长许多,但看他的功理也是一目了然。虽然是一门传承,但袁镜仪代表的也是刘、郭一脉的形意拳,以及河西心意的“两把半”,心意门只论成就而不以辈分压人,不能一味谦虚而落了误解,袁镜仪绕到墙根劈了个三体。 三体正是劈捉之末践扑之初,截摇涮而成桩功,劈崩二势即是鹰捉虎扑分了单独把锤,先后一开又合了斩截、裹跨、挑顶、云领四式。动静不离六合相聚,蛇之捆裹、鹞之束身、虎之蹲山、熊之竖项、猴之提纵、龙之折闪、燕之钻翻、鸡之欺斗、马之崩撞、鹰之侵扑……诸法一应俱全,上下束而为一,里外严谨含蓄,浑厚之中含着动辄崩翻的凶猛。低手练时,空张大形,浑身势散,袁镜仪练式,一步便显出了熊横鹰顺,绷筋颤筋,纯属功力,毫不做作。 袁镜仪在安道清与袁承兴的惊奇之中稍稍开展,而后又缓缓收拢了身架,渐渐感受了气息的流动与汇聚,他也努力把这种内动展示出来,也好让前辈知道,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孩子,但自己身后也站着高师,你对我真诚,我也换你真心,受得住受不住看个人性情了。 袁镜仪依着马稚儒的解释,一弹一拢的抱了两把丹田,基本明白了这一体系的渊源于用意,与安道清一样,正是通过外在之法引导内气团聚。 袁承兴见了也颇为惊奇,此次赶来他也另有用意,期间曾有形意高手前往周口求艺,但教内心意也只是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不能也无法以真面目示人,二袁、二买等人当时都不在家中,但没想到短短几年,心意拳在一个叫李飞羽的能人手上羽翼铺张,势不可挡。李飞羽脱胎于山西心意,又未与周口做交流,得到大成实属罕见。特别是后来又出了刘奇兰、郭云深二人,一人成就了龙形裹横,一人破解了鸡步妙法,确实令人称奇。 袁承兴自然清楚,无论外形如何,在修炼之中必然要有一种博大而纯正的精神力量为支撑,教内自然是清净纯真,形意听说是取了五运六气,天地造化。但无论如何,俱不敢脱离夫子创拳时的真形真意。河北改做了“形意拳”,袁承兴想试试,他们有没有把内意丢尽,此次正好是个机会。但没想到,袁镜仪一个不上数的就有如此造诣了,袁承兴不禁一阵混乱。其实他忽略了,袁镜仪是项城人。 临近晚饭时间了,袁承兴回去将房间收拾干净,换上一身宽松的白衣裤褂,又去水房用汤瓶净了身体,就席地朝西跪坐在铺设的毛毯上,敞开心扉赞美安拉。穆民不立偶像,唯有安拉,一切凭的是真心真意。然后礼拜赞颂,声自心发,声音优美而悠远,如同歌唱一般,而又极度纯净,让人感觉有真主抚摸,将身心带到一处空远的巅峰,在这个烦躁的季节感到了一阵清凉。 这是受喜悦的,也是受饶恕的。 第二章 四手十失(1) 晚宴是在镖局吃的,马稚儒安排的非常合口,然后强留下袁承兴二人传些指教。袁镜仪心中因为戴二爷不合时宜的精细而烦闷,便早早地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行人就要赶往雁门关了,中途将分道扬镳,袁镜仪会脱离众人,先去杀虎口汇合李太和。 “强壮于人并不在于摔跤时候的强壮,而是在于那些愤怒时的自我控制。”这是袁承兴信奉的圣训中的一句真言。袁承兴在前夜又把他转给了袁镜仪,然而就在镖局大门一开的清早,却有人抬了一副门板来,门板上盖着一条棉被,一头露出一个毛巾蒙头的脑袋。说是寻找住在瑞昌铺庄的客人。洒扫的伙计认出了马家的人,赶紧丢了扫帚跑步通报。 袁镜仪听了介绍,知道这样一户人家,走贩山东的骡马商人,兄弟三人都与左二把交好。因为马家练得是几路非常厉害的查拳,有一趟叫做十路弹腿,更是凶残。 与左二把交好,是因为左二把也走山东,而且也懂弹腿。只是这一路与左家弹腿不太一样,左家弹腿猛烈硬棒,而马家所练步履扎实,迅利干脆。练起来,左家弹腿趟地掠踢,力道贯在整条腿上,而马家一提一弹、一落一进,身子毫无歪斜动摇,步子虽然不沉,但一条腿好似钉在地上。左家弹腿带着心意拳的沉稳,趟步如犁落步如桩,而马家好比地弓弹射,干脆利落。 这是在极柔的情况下做到轻便自然,如此不用畜劲就能踢出迅猛一击,拳架极吃功夫,看着简单却难以模仿。而用起来却是手脚连贯,腾空腿法丰富,大有金鸡上架凌空腾步之快感,最善以快制快,突发制胜。 左家弹腿是绵拳垫底,而且行走江湖注重实效,所以用腿刁钻随意,已经成了短打拳法的辅助。单纯用腿上,相对马家迟缓了半拍,虽然外行不在意,但弹踢练得就是在弹指之间抢入空隙的快脆。高手可以把握优势以长克短,但低手经验不足,稍微滞顿就可能出现致命空当。所以左家也时常遣弟子与马家对拍,为以后的走镖打下基础。 面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就是被称为“试金石”的二爷马恩榜。躺着那位是老三马恩科。 马稚儒匆匆赶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刚一抱拳,马恩榜就道:“你是这家管事的?听说雁门擂上你家扬镖,有戴镖头支持,看来是有真本事的,可是纵容门客行凶也是你们的本事吗!?” 马恩榜不认识马稚儒,但马稚儒却认识他,方圆的人物,值得调查的他都摸查过了。虽然马稚儒平日不带号帽,但遇着同胞都是以教内礼仪接洽的。没想到他一客气,那位更加急躁了,说就是你们的人没错了! 袁镜仪见到除了抬门板的两个,围着马恩榜身边还站着三个帮手,但其中有一个细条精悍的老汉,却是地道的农民装扮,他站得不远不近,乍一看像是看热闹的,但一双眼却在马稚儒的脸上转来转去,显然是有备而来。 马恩榜见不让进门,就将门板平放在门台上,又稍稍掀起被子一角,只见此人穿着一双白布长袜,那袜子里好似垫满了棉花似的鼓起老高。马恩榜道:“大掌柜,既然咱是一家,也就有话好好说,兄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开创分号,想着艺压华北,这个我管不着,如果是在擂台之上,就是打死了我三弟我都没有话说。但你们做事也太不地道,既然我来了,我就不怕丢人,非要讨还一个公道不可!” 马稚儒更迷惑了,道:“老弟,恕我愚钝,我刚刚还在做功课中,什么事情我并不知情!老弟不妨有话直说。” “好,我家练拳都是起个大早,赶着城门刚开就去西郊野地,踩着那厚而干枯的藤蔓打。今天早上,我三弟独自去西山练拳,见从你门内走出一位教门兄弟,我三弟感觉亲近就少了顾忌,二人相随出了西门。我三弟走了一路查拳,你家门人也走了一路查拳。我三弟稀奇,便谦虚请教,没想到你家门生竟说我三弟不堪一击。我三弟性起,请求赐招,因同是一路教门拳,所以相互约好点到为止,只是对接一路弹腿,且以严密论高下。弹腿对练互有攻防,不必伤人便可知人深浅,一路对接下来,我三弟已然不能行走,匍匐于露水凉地,你家门客扬长而去。若是正大光明拉开架势,我没话说,但我不明白了:他欺我三弟年幼,假以拆拳掩蔽,以颤劲拍挡暗****手,致使我三弟无法再比,这就是你家字号的经营之道吗?下此毒手,是何居心!” 马稚儒最看不起这样的,比武本来就是找不足的,你挨一下,我挨一下,不输房子不输地,算不得什么,玩不起干脆就不要玩了,动手就下死手好了。便道:“拳脚磕碰难免受伤,但总不是搏命,没什么大不了的。字号倡导的自然是知信行诚,清真不杂,所以不会去稀罕一些杂乱玩意,是我家门人,也都不会轻易与人卖弄。你怎么就确定是我家门人?没见着刚刚开门清扫吗?” 这一问道也使得马恩榜迟疑了一下。这时却见担架上那人抬了抬手臂道:“就是从你家大门出来的。” 马稚儒再次走近门板,袁镜仪又替他掀起被角,细看才发现,那脚已经肿得不像样子,斑斑点点透着血水,从脚背到胫骨,鼓鼓囊囊地跟裹着个蛤蟆似的,靴子并没有脱下,而是从腰上剪开了,好似特意展示脱不下靴子的严重性。马稚儒眉头一簇,能在对练之中将人拍成这样,那得是心意把的颤劲大成。 第二章 四手十失(2) “过去只听说‘戴家拳手盖满场’,今日又多了见识。马某不才,请掌柜的赐教,也好理解一下我兄弟之苦。” “我明白老弟意思了,老兄少安,待我查明,是我家门人所谓,本人也必然严惩。”马稚儒对伙计道,“备茶,将马三爷接入客房。取‘紫金散风贴’、‘地玄飞龙丹’。” 就有伙计上来,七手八脚就要将那位马三掌柜往里抬。 马恩榜迟疑起来,向后望了望那个细溜的老汉。马稚儒或许真是眼睛坏了,他没有看到这些细节,而是对马恩榜道:“老弟进家吧?我这就关闭门户,清点人数,三弟认出是谁,我就交给老弟处理,如果不在行列之中,老弟就是寻见了打死那人,本人也不多干涉。你看如何?就是要与本人切磋,可以另择吉日。” 马恩榜一把抓住了门板道:“从你门里出来的是没错的,我给掌柜的半日时间,如果掌柜的没查出来,我会帮助掌柜的继续查清。” 马稚儒轻声道:“老弟,若真如你所言,我柜上的人,还没人有这般手劲。” 马恩榜冷冷一笑:“那你可真得好好查查了!” 袁镜仪感觉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那人除了两脚不便,余外也没有多大伤势,看着像是来讹人的。上前一步道:“你先把我查了吧!” 马恩榜当场一愣,随后就要动手,马稚儒赶紧拦住,“镜仪!”感觉不妥,又轻声道,“少东家,交给掌柜来处理吧。” 马恩榜打量了袁镜仪一番,问躺着那位道:“是不是他?” 那位翘了翘脑袋,摇摇头道:“不像。” 马稚儒心里着急,昨夜又没休息好,轻轻咳了几声,带着一副疲惫的神态道:“老弟,咱先给三弟验验伤势如何?皮肉受伤便无大碍,比武切磋都是常有的事情,如果筋骨有了伤情,还是不要耽搁得好。” 袁镜仪留意到,那精壮的老汉悄悄滴绕了个位置,好似在更加细致地观察马稚儒。袁镜仪看了看这人的站姿,却是中节提筋,虚脚点地,身子含着提纵之势,而左右闪动精灵古怪,显然是擅长高空蹿越的人。他可能是被马二爷请来帮忙的,如果明的不行,他会再来暗的。 正此时,袁承兴穿着一袭宽松飘逸的裤褂飘飘摇摇走了过来,平平常常到了众人面前,随手取了一折纸条交给了马恩榜。 而看门的伙计突然一怔,看着袁承兴好像想起了什么,袁镜仪几个顿时就明白了。 马恩榜打开看了几眼,紧绷着的脸先是骤然一紧,而后渐渐竟松开了,将那纸条塞给了弟弟,又望着袁承兴,用经言道了一声谢,转来跟马稚儒道:“叨扰了,来日再来谢罪。”就让弟子抬着人又要离去。 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都猜出来打人就是袁承兴了,一把颤劲开生面,一纸真言退怒夫,还真有他的。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马稚儒有心拦住问话,又没琢磨明白道理,一着急“叩叩”地咳了好几声,这就放走了马家兄弟了。 袁承兴入乡随俗,并不显得生僻,就在瑞昌号一同用了早餐。中间马稚儒向袁承兴请教了经过,原来是袁承兴晨练路过,以为叫着袁镜仪一起,有些手艺要嘱咐他,打听守门的伙计,也不知道少东家起来没有,也就算了。袁承兴道:“我路过广盛时已经听说了,袁兄弟身份在这,不方便轻易出手,我也不过是探讨武学的同时,捎带着帮着袁兄弟造造气势。恰巧这个人说他要雁门擂扬威如何如何,我就跟他试了试,说是欺负他,实际也是救他,真上了擂台,哪还有这么客气。” 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提前安顿好,总比当着武林将他打下去合适。袁镜仪感谢袁承兴好意,又问起是怎么劝退了马家兄弟。袁承兴道:“他兄弟输得并不冤,他只是不知道输给谁了、怎么输的而心里窝火,我给他写好了‘四手十失’,这就是给了答复了,再要不服,什么时候找我不行?安拉悦纳坚忍之人,否则今生必遭侮辱。” 四手十失论是河南武林秘传的一个交手总结,大意是入手相交多失招者有十失:聚气空洞,动不疾猛,为一失;两手弃中,失顾上下,为二失;先摆空式,空隙显然,为三失;不敢直取,舍近求远,为四失;横身换势,宽不窄秀,为五失;交手在腕,不知进身,为六失;放过头手,不肯打人,为七失;二手救住,还不打人,为八失;三手交拦,方免打中,为九失;闪躲隔位,粘连不住,为十失。有此十失,焉有不败。 江湖就是这样,有时因为一句话就会舍了性命,有时也因为一句话而赊回性命。或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也或许是听到了关于真理另外的解读,马稚儒显得心事重重。 袁镜仪就道:“伯父,我们先去杀虎口扬威,你可缓行或者后行,打擂时能赶到雁门也就好了。” 马稚儒道自己没有大碍,只是一直想着安、袁二人的教诲,对买壮图这个人有些心往。 马稚儒又解说给袁镜仪听,买壮图在武林及教门的威望都非常高,这自然有他品德高尚的原因,可他能得大成就而传人成就,这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安拉说,“我完美了你们的宗教”,安拉无求于万物,教门是给我们开启的天堂之门。这跟“圣行四把”是一样的,买壮图先生也给了后人拳法。我们学习古兰、圣训,是依着先圣教训寻求古兰真理,而不是熟读经文,企求解释真主意图。古兰圣训多是片段的话语,我们必须通学全文,然后理解圣人说话的原因,而不是断章取义,一味深究。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越是深究,就越会灌注古兰之外的自己的认识,离着真理也就越远。而拳法也是这样,单纯某一把拳可以成就实效,但却不成体系,深究下去势必偏离本始。 真主给了我们身体与灵魂,又派下古兰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又有圣人训教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只须循着规矩寻求,自有真主赋予我们的理智来填充完成具体细节。而买壮图传拳,能做到传完便走,智者依法而行可得各种成就,这就是买壮图得到启示的结果。 马稚儒感到道:“买壮图才是真正行圣行而得智慧的人啊。” 袁镜仪听了也很受益。他也感到欣慰,马稚儒是探求真理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私欲。如此,如果真是他的错,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也会自行了断。想着又担心起来,害怕绕了一圈之后,发现马稚儒才是对的。那时,自己的内心世界将崩塌颠覆。 散席后众人就各自准备了,王宝柱找着袁镜仪道:“仪哥,说来也怪,马回回请来的帮手是当地的侠盗飞贼‘鸡登海’,但我看不像是马回回请他帮忙的,倒像是他主动来帮马回回的。” 袁镜仪道:“是那个身形如猿的精壮老汉吧?”但转念想到了,之前华明珠说,戴家出事那天正好有飞贼经过,莫不是这位义贼发现了什么端倪,一直在留意着马稚儒?袁镜仪赶紧道,“你且不要同去雁门了,先去找到这位高人,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攀上交情,弄清楚他发现了什么秘密。” “仪哥有发现?”王宝柱道,“我叔跟他有过来往,是个侠义之人,要不是我叔时常念叨,我也认不出就是他来。” “天助我也!”袁镜仪高兴地捶了下拳头,然后把自己的猜测跟王宝柱说了,王宝柱领会了意思,也赶紧着手去办了。 同在此时,接着请帖、没接着请帖的好汉,或是名门大派,或是江湖浪客,自京城、自晋南、自陕西、自河南、或从漠北,望着“华北第一镖”的大旗,一路黄沙烟尘而来,如百川汇流,不断地聚集到晋北雁门。而周口瑞昌号的名声,也随着议论越传越广。 袁镜仪临行前又拜见戴问雄领了嘱咐,戴问雄道,能否亮镖成功,就看瑞昌号的造化了。袁镜仪也在心里默默地道:运现一事,众人自当竭尽全力,与天争命。而戴家能否报仇,也看戴家的造化了。 袁镜仪又替马稚儒请求安道清在平遥多留几日,谈些教义,安道清道也痛快地答应了。几人又重做商议,既然杀虎口比雁门关早三天开擂,就不如先全力应对杀虎口,不使有漏网之鱼。袁承兴感觉袁镜仪把打擂看得太严重了,袁镜仪就索性把破案擒凶的事情一并说了。最后决定,到达雁门关后,袁镜仪、孙青铜继续往北,但不管结果如何,二日之后,袁镜仪就快马回返雁门关。郭书嫛、庞秋实领着众兄弟留在雁门全力配合,如果能撞见宋景泰就沟通一下,但没必要跟金芝贵、朱光第、夏青鹧这些人走得太近。 第三章 三分看家 北岳恒山横跨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雁山横代,飞塞接云,外壮藩卫,内固锁钥,自古有“得雁门关得中原,失雁门关失天下”之说,是汉击匈奴、唐防突厥、宋抗辽金、明阻瓦剌的国防要塞,留下绝唱与美名。 清朝之后,却呈现出了“商埠经济多门路,财源如水流代州”的繁华景象,古城大小商号三百余家,票号六十家,钱庄三十家,当铺二十多家,商务远涉迪化、库伦、海拉尔。 仅是临近雁门,便感觉到了门外的那个未知世界,山上的矮木干枯少绿,将大地铺盖得好似虎斑豹纹,这种荒凉孤独以及来自天地的感应,是在中原体验不到的。行走在烈日风中,感觉无限的悲凉豪迈,身心都不禁振奋起来。 瑞昌号的弟子们难得与高手一路,虽然没有学着新拳,但是随在身边就长进不少。起先被袁镜仪身上的气势压得难受,后来也都随着长进起来,因为有着这样一个当家而感到骄傲,随着当家的一举一动激发出了内在的一种韵律。仿佛体内关着一头猛兽,因为这引导,逐渐就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它的活力,不自觉就透出了一股杀气。 而跟袁承兴走得近时,又会渐渐平息下来,如同结冰的大河,表面平静坚固,内里又清澈流畅,那气息又在体内隐隐流动,渐渐在腹中凝聚成一团暖流,随着拳式冲击着四肢百骸。这里有武艺的修养,也有年岁的积淀。 眼看要出崞县了,此地离着雁门关大概百二十里,杀虎口又出去雁门关三百里地,并着官道还有一条捷径,来回能少上百十里路,不过袁镜仪看重的是路上的行人。看着众人风尘仆仆他也过意不去,就跟孙青铜道:“孙教师,带着学徒先行吧,我再送大队一段,你若遇着住店,就在门外挂个灯笼、扎条红布,我见着了就下来找你。如果没有撞见,我也是这个办法,一直到杀虎口。” 孙青铜也知道袁镜仪是不想错过过路的高手,嘱咐道:“少东家,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重点还在雁门关。” 袁镜仪道:“是我想法侥幸了吧,总想能遇上打埋伏的,要知道,真正的重点是左公。” 孙青铜点点头,随着将马引偏两步,而后下了马,袁镜仪也随后赶去,孙青铜又走了几步,而后低声对袁镜仪道:“少东,有句话我讲了不太合适,但又不能不讲。” 袁镜仪道:“孙教师,你是我小爹最要好的兄弟,我跟着我师哥长虹也叫你一声哥,其实你们是我叔叔辈。我小爹在,你们打虎亲兄弟;我小爹不在了,咱们上阵父子兵。” 一听这话,孙青铜突然正经起来,撩衣襟就要下拜,袁镜仪赶紧出手相搀,孙青铜挣扎中道:“少东家可别这么说,我跟三哥比武输了,也是认了老师的,但我还是叫三哥,我也是三哥的小伙计。” 袁镜仪道:“孙教师有什么话就说吧。” 孙青铜道:“那你还是跟着叫我‘青面’吧,最多加个‘哥’。” “你说吧。” “这个……这个袁承兴,你轻易不要跟他动手。哦,我倒不是说你武艺不及,也不说他品行不好,是这人身上有三哥那份斗性,他现在对你好,那是在履行承诺,但从这人看你的眼神来看,他挺想跟你动动的。” “他……” “不是说不能动,但大局当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咱都不小了。” “我听青面哥的,这就是你要说的事?” “不,我要说的是,要不要我先动动他?” 袁镜仪不自觉就往袁承兴那里看过去,孙青铜使了个眼色,袁镜仪马上明白过来,改口道:“承兴哥,咱先歇息一下吧,我跟孙掌柜安排安排分道后的事情。” 袁承兴应了一声,就路边溜达起来,隐含中带着拳法。 “别了,我不动,你也别动了。”袁镜仪劝说道。 “这样最好,就怕他忍不住。‘貂鼠帽海獭帽,不如回回的小白帽’,镜仪,要紧不要跟他动手。” 袁镜仪道记住了,就是动手,我也有把握。孙青铜脸色又焦躁起来,叹息一声,道:“过会我练两下你看看吧。” 孙青铜半步束身,两拳搭扣,做了个正经的单崩拳的姿态,这让袁镜仪吃了一惊,他不曾想到,孙青铜也会形意拳,而且非常地道。 “孙教师!你这?” “镜仪,我做老大哥的,也站在三哥的立场说你两句。形意跟心意原本一样,非说不一样,就是分了南北脉络,山西夹在中间,承上启下。后来不一样了,也只是不一样在定式上,也就是‘起势’与‘收势’。这一势其实还是一样,不过是跟一步与跟半步的区别,形意拳踩实在了,所谓‘留有三分看家劲’。三哥比你强,强是强在他只留了一分,当然后边的辗转你也有了;你比三哥强,强是强在多留了几分,但毛病也出在这。不管你现在能不能明白,你得记住了,是‘三分’不是‘七分’,‘三七是功不是拳,再多三分是牵绊’,你现在的状态跟‘山西’一样,往前偏一偏是河南之后,往后偏一偏是河北之初,看了这么多之后,反而容易丢了自己。拳是动着打的,‘三分要比一分难,鸡步平飞是真传’,你现在好歹是扯开胯了,又蹬上点了,但大战当前,不要再琢磨武技了,就像你初学时一样,要的是感觉,而不是道理,感觉对了就是对了,打过了再讲道理。想想跟着三哥的时候,郭先生从来没说三哥错了,只是说他过了,而且不是拳势过了,是用心过了。不要抢,只要你照应六合,六合便不负你。镜仪,这番话,你管怎么也要听进去,这一路不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 袁镜仪非常感动,其实见着孙青铜就感觉亲切,毕竟从小就见着他跟张铤芳一起“胡作非为”,但是从来没有认真且长时间的谈过一次话。对于袁镜仪,孙青铜其实是亲人。他让孙青铜放心,孙青铜似乎并不能放心。袁镜仪便主动跟他开玩笑,道真没看出来,你形意拳架比我地道。 孙青铜苦苦笑了,“你可别跟我学,我如今就剩下个崩拳还能摆摆了。我就是上了不舍的当,一篓子一筐子的耍,上瘾。其实这些加起来,也赶不上三哥一个把。” 袁镜仪发觉,自己倒是舍得丢,但是却犯了一心追求高难的弊病。 “不过要出人头地,就一定要用强项,我耍着耍着就耍成强项了,如此赢人服人,哪怕他感觉你的玩意简单明了,但他做不了,他至少也得服气你下的一番功夫。这也是打擂台我要提醒你的,越是同门在场,越要发挥强项,这也是识时务。还记得丁素她爹吧?卖狗皮膏药的,原本他玩的是铁棍捆身,刀枪不入,但是知道咱那拳家多,到了门前,他不也不来这个了,硬是换成纯吆喝了。咱不能连个打把势卖艺的觉悟都不及吧?” “镜仪,别老跟老头学,老头多不舍得下劲了。其实我说的‘三分、七分’你并没有懂,这也是你难以突破的根源。镜仪,全坐死了就没有‘三’也没有‘七’了。这一年,你感觉你形意拳有长进,可要不是心意拳撑着,你哪有这个样子!” 袁镜仪听罢又吃了一惊,形意拳一拳三道劲,撼、透、颤一步合一,撼劲的基础是蹿纵,透劲的基础是贯穿,炸劲的基础是落形,基础都有了,分别也都能做,但是单单颤劲不能合一,如何也找不出根本所在,所以一直以来,蹿纵、贯穿、落形都不断长进着,但依然无法六合归一。孙青铜应该是看出问题来了,但可惜,他这番话确实没能明白。 “多回头看看吧。” “嗵、嗵”交叠在一起的两声响,孙青铜蹬步挺身,完成了半步崩拳,直身坠势,立拳沉肘,一瞬间仿佛一张硬功断了弓弦,“嘭”一下就完成了动作,除了袖子带起了一声响动,筋骨好似铸造的一般竟无一处动摇,只一拳就显出了功力,不得不服。 袁镜仪原样走了一个,但是很可惜,正如孙青铜所说,全靠心意拳撑着,打人的时候颇显威风,但独自空练的时候,就感觉,除了前脚落步那一震,余外哪哪都不得劲了。 袁镜仪刚要再练,却听到驰来了一阵马蹄声响,渐及近前放慢了脚步,前后过来了两骑人马,但天色已暗,看不清面目。先一位抱拳问了一声:“敢问这条路通往杀虎口吗?”听口音是南方口音,听来温和舒适。 “是嘞是嘞。”孙青铜乐呵呵答道。 “各位也是同路?”那人又追了一句。 “是嘞是嘞。” “多谢!”这人回望一眼,磕马向前。后一位也抱拳答谢,很有礼貌。前一位又回头一笑,对袁镜仪道:“你拳练的可以,敢问是哪一家的?” “你看像哪家的?” 袁镜仪“心意门”三个字还未出来,孙青铜却抢先问到。 “心意门。” “你怎么知道?” “猜的,哈哈!” “你还真会猜。” “交个朋友,一会有跟我俩一个口音的如果问路,还请各位多一句,告诉我俩往前去了。” “好嘞好嘞。” 南方人马不停蹄,继续往西而去。 袁镜仪望着二人的背影悄悄问:“什么人?”孙青铜道“说不好”。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孙青铜再次重复,然后干脆地一抱拳,“东家,保重!” 袁承兴也不好打击袁镜仪的心愿,拨转马头,与袁镜仪一路偏东而去。孙青铜则带着两个徒弟,朝着偏西的小路下去了。 第四章 潜龙出水(1) 很快这一天又黑踏实了,店铺的灯光好似一双双温柔的手,不断地召唤着人马疲惫的身心。但大家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广盛镖局的帮手头着七八天就已经就位了。 袁承兴放慢步子道:“兄弟,再送怕就错过路口了吧。”袁镜仪也慢下来,这才注意到漫天的繁星都在催促人马休息。 袁承兴勒马下鞍,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袁承兴道:“几位兄弟继续赶路,遇见第一家店无论大小,也将就住下来。我陪着袁兄弟找找岔路口,至多出去个三、五里路,很快就会赶上。” 二人走马慢行,很快就寻到了路口,路边的荒草有一人多高,要不是路口的树木已经枯死,夜里树影一罩很难发现小路。二人停下来,袁承兴忽然问袁镜仪:“张铤芳教过你轻步打法么?”袁镜仪大概理解袁承兴的意思,答道:“他走的时候我还在打基础,不过河北的郭先生倒是传过一个侵扑摇涮桩,出来的东西是灵劲打法的。” 袁承兴飘身下马,竟然没有一丝声音。“心意拳吃功很深,用功也很深,但成就了身子就不要浪费,还有一些节省的打法。” 袁镜仪为袁承兴拉了马,转眼间,袁承兴竟然几个起纵,踩上了一条横倒的干枯树干。然后站了一个平脚藏形的轻步站,身子以一种非同以往的定步移闪做着迅速的预动调整,袁镜仪甚至能感觉到,在一瞬间,袁承兴用放长的打法朝着虚无的对手来了好几下,而同时他也避过了对手的攻击。袁镜仪想,这或许就是“查拳底,六合梢”一路轻步心意的秘要了吧。 袁承兴的身体飘忽不定,但却很突然地打出了几个起落腾纵的肘膝组合,速度之快目不及瞬,七拳伸缩,不离致命要害。袁镜仪不禁琢磨:要说与郭先生让自己体验的通臂有类似吧,却又不像通臂放长通透,腿出妙极,而是以中节吸住四梢,含着那么一个意思,在轻微的小动中做到浑身起横,拧翻出棱,不顾而顾,开寸离尺。 袁镜仪突然想到,老头子说过,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能以技胜便不拼体能,虽有一击毙命之功,却以静待动,动则取命。这一套打法,正是老来搏命的打法,通常是不提倡年轻人接触的。袁承兴是受买明伦之托而来,把老来的武艺都传了出来,或许不是为了让自己吸收,而是传达了一个信息,自己已经把大形都全面过了一遍,有资格代表周口心意了,为此一身之荣辱也就并非限于一身,自当好自为之。 袁承兴自树干尾部一纵到了另一端,但中间却不似袁镜仪那样一步而就,却似快速腾挪了四五步,但这四五步中,却透出了蛰龙升天、鹞子返身的环胯之功。披着月色,袁镜仪竟然出现了一种错觉,眼前的已经不是袁承兴了,而是一只演练身法的白猿。 正神游中,一道白影拖着月亮的光华,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那是袁承兴起了一个查拳的旋风脚,脚一沾地,又是接连点地一溜快步,突然又是一个连踢三腿的腾空鸡形,落地就贴上了路边的枯树。眼看要撞上了,身子忽闪一绕就错了过去。 买明伦四把盘树时,会在动作之间靠击一下,这一靠并非身子去撞,而是几处部位都贴在树上,随着某部一个出尖,那树就跟着突然一震。而袁承兴用的纯是闪转,只是在翻转之间,见着两条手臂忽长忽短,不断地抽打着四方上下。 袁镜仪深深感觉到教内同门对自己的信任与关爱,待袁承兴收了拳功,袁镜仪还沉浸在感动之中不能平静。 劲路顺畅必须筋长且柔,韧而有力,而抻筋拔骨又并非是拉抻肌肉那么简单,越是团缩反而越能抻拔,这是心意拳的练功特色,所以才涨功极快。但是裹抻也是有严格把位的,未继承把位的便没了规矩,因此关系也极易出现问题,为了避免问题,教内通常是以查拳打底,省去了这些功法训练,因此大多外家的学生就只是走个心意拳的外形。 心意拳仿生精义,灵动优美,但如果筋骨不到,也是奇丑无比。但只要身子练开了,都可以惯用这一套打法。这又是心意的刁毒之处。用这打法,哪怕不是心意真功,也可以用心意的外形重伤高手。胜人有机巧胜,有功力胜,机巧为虚胜,功力为实胜,实战搏杀缺一不可。然而排除算计,真正对抗不存在身体上的以弱盛强,弱能胜强只是表象,在俗人所见的种种要素之外必有胜过强者之处,一旦发挥得当,便是以强制弱。强处为余地,为功力,为身体能力;发挥处为应变,为谋略,为技巧。技巧的极致就是操练熟练,而功力的提升却是对应身体条件,即是使得身体更加符合战斗形态,是没有止境的。人都有惰性,一旦尝到了取巧的甜头,往往就会疏于练习,那样无疑是会培养起一些心狠手毒的技巧之辈,入不得武学大道,因而深浅都不能乱传。袁镜仪感谢袁承兴,袁承兴却赞美安拉。 袁承兴跟买明伦当初很像,他说打擂之后会一路向北,顺着先辈来时的路,去寻求一份丢失的信仰。之所以不避讳袁镜仪,因为袁镜仪是朵斯提的朋友,他也希望与袁镜仪这样一个生而纯粹的人一路结伴。这让袁镜仪再次感到了惭愧,离着幼时的心境已经很遥远了。 可能是到了礼拜的时间了,袁承兴的身体深深地接近大地,让袁镜仪感受到一份真诚,仿佛那心灵都高高地接近了明月。 谱上讲:猴有束身之法,纵身之灵。看来袁承兴这一路的要诀就是猴形了。袁镜仪不再打扰袁承兴,打马消失在了荒草掩映的小路之上。 袁镜仪转身回避,要不是刚才孙青铜有嘱咐,他还真想跟袁承兴试试。 行走江湖的独身义士,多有各自的苦衷,因而许多拳种的源头都有祖师得异人点化的故事。古人技艺,单单武学一门,能够真正做到完全继承的可以说没有,既然没有全部继承就是没有彻底领悟,许多的开创、原传也都是妄言。本着一份谦虚才可以不断进步,谦虚即是美德,也是智慧。在往后的传承中,袁承兴也许会立在一条支脉之首,也许会成为一位无名“异人”,再也许不曾被后学提起、记起,但他是切实存在的,即便他没有化影图谱之上传说之中,但他的智慧与恩德,已经如所有的恩人一样,融入了拳法之中,且必被有心人惦念。每一次的用拳,赞叹,感恩,皆有他的存在。 袁镜仪心中发痒,远离一段距离,就顺着袁承兴的展示比划了几下,若是分清了三节摧,打着打着还是走通臂拳痛快。用这一路走了一个来回的四把锤,算是领了袁承兴的好意。但是他的心已经归了形意拳,始终想着突破那个三力不合的瓶颈。记得郭老师行拳,身子是相当低矮的,与鸡步高低相劲,但因为是形意下盘,尤其沉稳有力。形意拳开了三才式,重心偏往后坐,可是袁镜仪却发现,这一架势仅能在起势中站成,而收势很难,原因在于起势可以摆就,但收势是借着一把拳劲落成的,这一把拳要打上分量,要么身姿变高,要么不能合力。究其原因,保障上下各节具备功用的前提下,纵力必然步窄,步窄不合“三才”;要是合了“三才”,那必然不能合力。再究原因便想不明白了,因此也没有办法。用拳的时候没有定式,所以并没什么不妥,但真是遇见同等高手,拼的就是这“三分劲”了。而从袁承兴身上,却得不到解决,因为袁承兴用的,还是动势之下自己都难说能否稳健的轻步。 正犹豫着,又小跑着来了两骑人马,二人都跑过去了,又二返头转回来,一位冲着袁镜仪道:“合吾!幸会!” 袁镜仪也回应“合吾,幸会。” “敢问兄弟,”同样是南方口音,但却更为稳重缓和,“杀虎口是否直往前走?”因为声音轻柔,很难分辨年纪。 “是。” “刚才可以有与我相同口音的过去?” “有,是嘞,托付说有问起的就捎带一句。” “多谢!夜路凄凉,交个朋友怎么样?”这人说着竟跳下马来。 “好啊!” “朋友贵姓呀?在下杭州刘钧平。” “陈州袁镜仪。” 说到这里,另外一人也跳下马匹,二人都是壮实矫健的身形,宽肩窄腰,两臂乍张,及走劲时发现是出奇的壮硕,肩背比一般人宽出许多,臂膀也比寻常人要粗上三圈,涨鼓鼓的跟包裹着背肋的肌肉挤撑在一起,也只能乍着胳膊就算是松垂了。一看就是外家拳练到了相当的高度。二人高矮错耳朵上一块,但却都是清秀面容,只是看不底细。 “袁镜仪,好名字,用的这是什么拳呀?”后来这一位平和地赞叹了一声。 “起手横拳势难招!展开中平前后稍!”袁承兴此时赶了回来。 “起手横拳,好名字。” “有何指教?”袁承兴好似并不友好。 “指教说不上,交个朋友。”后来这一位说话客气而镇定。 “二位从哪里来?” “从周口来。” 袁承兴笑了一声,“真巧”。 对方依然非常平静,“你们是去杀虎口守擂的吧?” “看来几位对我们已经很清楚了。” “交个朋友嘛!我们也是受周口的朋友之托,赶着过来玩一玩的。” 第四章 潜龙出水(2) 袁镜仪怕袁承兴不知道张寨除匪一节,赶紧做了一个手势,张手拍了下头顶,然后保持形状手心向上托在身前。这是没有帽子,借此比示做“船”,因为南方江湖中人多在青红帮中,又有武士聚集之会为天地会,与人客气一些总是好的。 果然,对方也传来了回应,这二人虽然是武士体魄,但衣着却华贵绚丽,是上好的江浙丝绸,月光下散发着柔和轻微的光芒,见袁镜仪做这动作,也都摘下了帽子托在手里。 然后三人看向袁承兴,袁承兴顶着洁白的小帽却无动于衷。那二人对望一眼,又把帽子戴回去了。 “深夜路遇,还是各走各的吧。”袁承兴道。 “就这一条路,是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还是我们先走,你们随后?” “那不还是同道?还是一起走吧,前边遇着店就住下。”袁镜仪准备上马赶路。 略矮一点的南方人道:“还是袁公子讲道理。” 袁镜仪又笑了笑,道:“我这兄弟也姓袁。” 袁承兴有点不乐意,先自翻身上马了。 一路上刘钧平便开始与袁镜仪拉家常,他们并没什么恶意,他们是江浙的药商、茶商、绸布商,只是在周口没设分店罢了。袁镜仪知道他们会武术,就主动问起来。没有告知姓名的那位道:“练武之人其实用不着说是练什么的,练武嘛,为的还是用武,用武还分什么这家那家。况且是练武之人,得让人一看就像个练武之人,起码你得有那个感觉嘛!就说自己,等着七十岁了在路边上跟人说,我年轻的时候武功多么多么了得,我是张不开这个嘴。所以练武嘛,就得练,你练了,自然就有那个样子了,行不行,还不是一伸手的事儿?” 袁镜仪真诚地道:“受教受教。” 袁承兴却不像穆民的修养那般好,有点轻浮地道:“不见得吧?” “是,也有另外一种情况,也许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动手才知道确实厉害,也有这种情况,无非是多费一些力气。” 袁镜仪接话道:“先生怎么称呼?” 刘钧平道:“公麟大哥,吕公麟。” 袁镜仪道:“谢过公麟大哥,听公麟大哥一席话,确实颇有感慨。” “是不是不像咱们年轻人说的话?年轻人嘛,火力旺,总是愿意伸伸手,那也不是坏事儿。” “听公麟大哥这意思,大哥年岁也不小了,但看这体魄,那得二十年如一日的练吧?” 袁承兴插了一句,“公麟老兄现在巅峰状态吗?” 吕公麟没有搭腔。刘钧平跟上话道:“还好吧,至少看起来跟三十年前差不太多。” 袁镜仪算了算,感觉不太对劲,这俩人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三十年前差不多”,就算他三十开外,那也得一下生就浑身腱子肉了,这不是瞎说么!想想觉得好笑。 这俩人一本正经的吹牛皮,袁承兴再守教义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只是笑,没有说话。 刘钧平道:“这位兄弟看来没有门户之见,笑得如此开怀。” 袁承兴道:“什么道都不离世间,不入门户又怎么了解门户?自然不会有门户之见。” “太好了,那我就直言请教了,什么叫‘起手横拳势难招’?是固定的一式,还是怎么个会意?” “这是心意拳四把拳第一把拳势。” “哦,那就是不管能不能招,只要是这一把拳,就用这个诀?” “此言差矣,只要这个拳对了,这个诀就对应上了,没有不能之理。” “哦,那换过来讲,如果有个拳势,也很难招,那可以套用这一句吗?” “不可。此处专指‘横’拳。”袁承兴似乎是方才听到或者看出了孙青铜的戒心,此时有点不太高兴罢,可能是跟汉族武师接触久了,谈起武术便没了言行的约束。“诶?先生是有什么见教么?不防一试!” “稍后再说,稍后再说。” “现在就说好了。” “稍后再说。” 袁镜仪感觉事情不太对劲,赶忙过来打岔,问公麟大哥怎么保持的状态,三十年前就这样,那怎么也得再有个五、六年的底子,就算十岁开始练,如今也得小五十了,还是叫叔吧。吕公麟道:“江湖之中,都是兄弟。这个也没啥,就是感觉自己是个练武之人,就得有个练武之人的样子。身边有许多的成名人物,当初也是一起出来的,但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我都感觉脸红,根本就不像个练武之人。所以我必须坚持下来,至少人家问起来,多少年前谁谁谁,得有个样子给人看看。” 袁承兴说话了,“听这意思,老兄几十年前就是个人物了?发逆杀入杭州城的时候,不知道老兄在哪里呢?” 从袁承兴身上,袁镜仪确实看到了张铤芳那种火气,他严行礼拜,也许是想借助虔诚之力压制火气吧。回想他练的多是迅捷狠毒的手法,也难怪孙青铜不让自己跟他动手。这话问的有点过分了,驻守杭州的绿营兵难得的打出了祖辈的战斗力,最后一战,扭转了世间对绿营颓废无能的评论。杭州的富庶不在祁太之下,所以发逆才下了血本破城。破城之后,民众也奋起抵抗,引得发逆实施了连日的屠城,杭州城血流成河。所以虽然发逆在江苏建都,但是浙江民众对他们是恨之入骨,而且仇恨之中总是充满悲痛。 吕公麟并不理会。过了一会,刘钧平才说:“我的几个师叔,先后跟随罗遵殿、萧翰庆等几位大人殉城了,我恩师韩国炳与参将吴修考奉胡林翼大人之命领兵救援,当时杭州已经沦陷,将士血战冲杀,战之力竭,全军覆没,无一退缩。我恩师尸骨失踪……” 吕公麟劝止道:‘赶路吧!” 袁承兴也随之沉默了一会。 走出十余里没遇着客店,众人下马调整肚带,不知为何,袁承兴突然跟刘钧平碰在了一起,二人争执了两句,却孩子般又往一起撞。袁承兴耍了个鬼,一撞一闪刘钧平滑了一步,袁承兴又猛然回撞,结果是刘钧平也出去了,他也跟着出去了。 袁镜仪始终感觉这二人不是坏人,赶紧上前劝架,没想到那吕公麟动作更快,两步跑过来,一手带住袁镜仪的胳膊猛然往后一甩,同时一个“流星赶月”,压下身子单腿一蹦,呈现出一个左腿后蹬,左拳探打的姿态,一拳竟然打中了袁承兴的脑门,随着“嘭”的一声,手拳脚一缩到了袁承兴近前,呈现出一两肘合膝的状态;一瞬间落下左步,抱头摇身往前一挤,左手上冲钻带,自下而上破开了袁承兴的招架,而低缩的身姿猛然一送,右手拳很隐蔽地捣了出去,拧身放膀,一拳掏上了袁承兴的腹部。 这一连串来的太快,袁承兴还没从跟刘钧平的碰撞中走出去,就连着受了吕公麟两拳。 先看袁承兴脑袋一震,而后被冲了一步趔趄,似没反应过来,身躯又猛然一震,看来受力不轻。袁镜仪刚要上前劝阻,吕公麟却好似身后长了眼睛,一回头的同时,左腿已经踹了出了,原本看着踹不着的距离,却一下子给缩短了,“咚”一脚正踹在袁镜仪的肚子上。 袁镜仪倒踩一步支撑住了,吕公麟也倒纵一步收了拳势,空留下袁镜仪抱头蹲身立在当场。 这一腿踹得不轻,要不是本能的一沉气息,恐怕就蹲在这了。看一眼袁承兴,好似被定在了当场,竟然没有反抗。吕公麟很不高兴地瞪了两眼,对刘钧平道:“走了!” 上了马后,又呵斥一声:“袁镜仪!你真不认得我了!?”随后拨马而去。 袁镜仪还真的感觉这人似曾相识,但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一拳什么名堂?” “潜龙出水势难招!” 俩人走后,袁承兴也翻身上马,袁镜仪怕他追赶,劝慰道:“咱们且让他们先走,以防有诈。” 袁承兴道:“到了杀虎口再与他计较。”又问,“你认得他?” 袁镜仪便讲出了前些日子张寨的变故。袁承兴听到沉思几许,道:“不像,不至于,小心提防便好。不过这老小子出拳够快够重。” 从方才一腿来看,吕公麟确实是实战搏杀的高手。要不是他留情,这边人已经死了。袁镜仪怕袁承兴不悦,他不继续说,也就没继续问感觉如何。袁镜仪跟官场并不熟悉,所以刘钧平提及的几个人,他也仅知道已故的湖北巡抚、团练大臣胡林翼,也就没什么头绪可循了。 一路伴着微风虫鸣,看着满天繁星,袁镜仪感到了一种心灵的升华。但他知道,不能过于感动,脚下的路布满荆棘。 第五章 狼牙虎口(1) 中原出关的途径自古有二,即东西两口,一为河北张家口,再就是山西杀虎口。杀虎口原名杀胡口,可见其地位的要害性。若说雁门关为中原门户,杀虎口则又为雁门咽喉。后来各族关系缓和,又被开辟为双方贸易的市场。晋中人“耕种之外,咸善谋生,跋涉千里,率以为常”,“贸易于燕南塞北者亦居其半”,清朝康乾三代,出兵平定西北叛乱时,杀虎口都是供应粮草的后勤基地,也正是这个时候,山西皇商因为运粮有功得了关照盐引,才真正兴旺起来。就连口外第一字号大盛魁都是由此起家的。 战争结束后,自然就成了晋帮进入西北地区的门户,也是歇脚周转之所,所以商业也十分繁荣。特别是贩卖牲口的商帮,还有一些擅于调养的牙纪,多会在此圈养牲口。 这条通往草原的道路,经过牲口角质蹄子踩踏了百年之久,已经变得坚实平整,石板一般。顺着这路往北只出百里,便到了归化绥远,当有羊群经过的时候,小群上千,大群万计,依着大小群编制成“房”,小群间隔二里地,大群间隔二十里,真是铺天盖地,头羊出去好些时候都等不见队尾。这也养活了一大批廉价换取羸羊的小贩,逐渐形成了沿途的村落,酒坊、油坊、毡场也都逐渐增多起来,算起来都是靠着道路吃饭的。 过了黄花梁就是满是沙蒿的荒凉郊野,荒地的另一边就是归化、包克图、乌兰察布了。 但这百里的道路却并不好走,不但四下空旷,天气恶劣,还有狼群与盗匪盘绕出没。虽然朝廷置有巡司步骑千名,但主要是保护税关、客店的,马匪有得是办法成事。为了买卖顺利,匪帮也避开驿站设有黑店或者插有眼线。如果匪帮得到镖局大量运现的消息,哪怕是“没奈何”的千斤锭也有办法撬走。 往口外最好的休整之地又是杀虎关城,一些知名牙纪外聘办事的时候,也都会雇佣镖户保护,这里又屯聚着不少散落镖户,出于利益,人物关系也都复杂多变。对于那些见利忘义的匪徒,调虎离山确实比正面交涉要稳妥得多。 杀虎口两侧高山对峙,古道就在陡坡峭壁之间,是天然形成的狭长走廊,关城卡在古道之上,是南北排布的一套“目”字型唇齿连环堡,北边是杀虎堡,南边是平集堡,两堡之间是最为繁华的中关。 早在半个月前,扬镖立擂的风声就已刮出口外,进入荒漠,此时城关里已经汇聚了不少好汉,特别是绿林之中的文武能人。这点从客店的账目上就能查看出来。他们自然也不是为了争夺镖赏而来,趁机摸清各家镖局的底细才是正事。 此处过往客人,有不少常走塞外的穆民,他们继承了祖辈驯养骆驼与行走沙漠的天赋,与他们交往,袁镜仪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由于环境残酷,当地商帮也有极有诚信,客店里、集市上淳朴而又别有风情的姑娘,或是豪放或是羞怯,都是那么真实,这些漠北的温暖,让袁镜仪倍感舒心。 只是李太和与冯家兄弟老早就等在中关了,袁镜仪一到,第二日就可以亮匾开擂。虎口擂的目的不是震慑匪众,而是形成影响,引着口外的匪徒入关观擂,所谓引蛇出洞,所以一定要打得漂亮。 杀虎堡自身设有一处教场,供守备兵卒日常操练,擂台又当着户部衙门,不费劲就得到了官方的保护。擂台具体设在中关大马市的马王庙边上,借用了一处圈马的大石圈,往中间填了些砖木,撑起了个六尺高的台子,北向搭了圈帐子把后台遮挡严实了,正南立了个木牌坊。虽然简单了点,但彩旗飘扬的却也威风喜庆。 老早就有人等在擂台边上转悠了,鞭炮一响便引来了许多人马。冯老三揭开蒙匾红缎,显出“虎口第一擂”几个大字。两下锦旗展开,是“广盛昌隆,陆合同兴”两幅大字。 这时就有人喊了:“你不是好几年的挠羊王吗?怎么你们家开镖局了?” 冯老三就说了:“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在下正是忻州冯老三,因挠了几次头羊,蒙乡亲抬爱,得了这名声。但此时可不是我冯老三立擂挠羊,却是来了一位大人物。” 说完冯老三转悠起圈来,底下就开始起哄,有嗓门大的喊:“先垫垫场走两趟吧!爷们儿都看过帖子了,是中州的一个小辈。” “好!等他一会上来了,你自己跟他说,今儿我先亮亮头羊。这可不是寻常的肥羊,却是一套羊架子!”冯老三一招手,后边抬上一张桌子,桌子上蒙着一块红布,如同盖头一般遮盖住一个两头翘起的东西。 “我说三哥,这不会是个大元宝吧?” “这可比元宝还金贵。” “是吗?三哥,给掀开把一眼呀?” “那就得有请在场哪位好汉了,谁有兴趣上来走一趟,揭了这彩头?”冯老三笑带三分威地扫视着场子。 “诶,三哥,你这不成心让我们着急吗?我们敢上去,你就不敢立擂了,哈哈!” 冯老三见没人上来,踩着圆场子走了一圈,道:“各位兄弟,老三这次是来帮场子的,有赏面子的,您也可以上来走一趟,我冯老三拳架难看,实在不成我再来。” “诶!老三,先别吆喝了我走一趟踩踩场子!” 说话的是冯老大,这哥三个年岁差别并不大,但大的两个却都非常疼这个弟弟,很多时候是老三说了算。老大常年走归化,买卖大黄、泽泻、麦冬等常备药材,自己也经常到太行山采药,后来遇着修炼的老道学过一些拳脚,因为小年纪时常打架,腿脚利落,又能断碑开石,人称铁蹄马,也有叫他冯铁腿的,实际也非常擅长摔跤中的各类腿法。年长时收敛了锋芒,已经是闪挪奔跃,一腿制敌的风格了。 他学的实际是大小架孙膑拳,与通臂拳有些相像,许多蹲缩偷打、起纵劈钻之类的动作,也是拳中钻腿,闪转诡诈,不过他也就是个外形,内里用功不及通臂。冯铁腿尤擅连环尥蹶腿,与心意鸡腿相仿,也是步中带腿,只是身法腾而不腾,独具妙处。他二弟就突出了拳法与连环弹踢,擅于投机取穴,人称通臂猿。虽说打法取巧,但是一旦察觉到战机,必然凶残杀入,一气拿下,尤擅突围打法,因而又有诨号冯泼猴。 冯老大刚一扎架子,后边他二弟就喊话了:“还是咱俩对练一套吧,给大家助助兴!” “好!”二人抖手甩袖,蹒跚上步,三蹿两跳就打在了一起。 孙膑拳讲究三出而一主,三节胳膊二节腿,两臂一腿并发劲,耍起来蹿蹦跌跛,虚实迷惑。冯老大用得是稳当架子,踢碰蹬踹、踩挂跪截,以功力见长;冯老二长袖藏手,蹒跚步拔跟掀脚左晃右移,封捅劈砸如猿臂,五指扣拳是象鼻。 袁镜仪与孙青铜在后台坐着,听着步子落地的声音,也大概明白了,这一路拳有不少提腿连踢的技术,起脚听着在这头,腾腾两下就到了那头。刁急脆快,难料难防。 但刚接了半段,就听台下有人喊话:“行了!你们两个也不用演了,既然都舍不得使劲,就不如练不使劲就能打人的。” 台下一阵喧哗,有人上来与三冯说道起来,冯老三又重复了过五关斩六将的规矩,给人登名入册了。吆喝了两声没人登台,冯老二就亲自上手了。 观众们满怀期待地注视着擂台,可惜只是一个照面,见着冯老二上手一挥,下手一掠,随着后腿上步,将身一贴,换做了下手一挥,上手一掠,轻描淡写,那人竟一个屁墩翻倒在地,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捂着心口,缩着小腹,招呼都没打,打着滚儿翻下了擂台。靠着旗杆歇息了一阵,才夹着两腿钻进了人堆。 如此零零星星地又上来三、五个人,有的被冯老二抽软蛋了,有的被冯老三扛起来磕在地板上了,最绝的是冯老大,把人踹得自己就跳下去了。 通常立擂台,怎么也得照着七天开,但三兄弟自己都省着力气,留着去了雁门擂使。李太和是护院教师不走远镖,虽然名声在外,但绿林中见过他的并不多,所以都不知道压阵的那位就是他,也就没有上来请教的。过午的时候,就不怎么有人上台了,有不少人开始商议着赶往雁门擂赶。 但袁镜仪也留意到,人堆里还是藏着不少能人,或许是感觉冯家三兄弟好对付吧,也想着先挠走奖励再说。袁镜仪与孙青铜商议,此次立擂不为扬名也不图交友,台下鱼龙混杂,但凡是特地而来,自然都能跟着去雁门擂台。不如就早早撤了,但要玩出点精彩来,给迟来的留下一些念想。 孙青铜就招呼冯老三,应了群众的请求,把宝贝都亮出来吧。在群众的嘈杂声中,一连上来了五个盘子,堆了满满一桌子。冯老三就吆喝开了,道不分轻重,就在今天,得了头名随手抓走两样,但只此一天,余下的就要带着去雁门擂了,想要的赶紧。 这便宜也太好占了,只是再不动手就真没了,四下里一阵骚动,好几拨人都抢着登台。东南角台根上先有一个光头壮年一攀一纵上了擂台,还不待报名,台下“嗖”就跃上来一位精干的汉子。他俩刚站稳当,台下又拥过来几位。 冯老三胳膊一拦道:“二位、二位,莫着急,先报下字号——” 那二人仇家似的对望着,光头先道:“一莽夫!”那汉子又道:“一野汉!”说着就一起动手朝着冯老三上。 冯老三赶紧闪避,“咂?要动抢啊?你们哥俩先得分个高低!” 光头看那位没有退让的意思,眯缝着眼睛道:“按规矩来吧?” 第五章 狼牙虎口(2) 那位一阵冷笑,又回头看看台下,光头也随着往台下看去。就此时那壮年两臂张翻,丁步点地,身子骤然一矮,整个人如同雄鹰寻食,但只是一瞬间,已经抛鹰爪掏向了光头的下体。 光头护裆撤步,汉子腾空踢纵,把光头一气逼到了边缘。冯老三也紧张地走动着,转来转去护住桌子。 这二位长得凶,动手才看出只是略通拳脚。瞅个空子,光头一把扯住了小个汉子的裤腿,一拳砸上了他的额角,顺着这拳劲将人抓举起来。眼见那汉子空蹬了几腿,就顺着光头抛出的方向摔下去了。 台下的人不敢硬接,四下一散,汉子“嘎巴”一声,头肩触地。光头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星子,揉搓着就去选那宝器。同时台下又是一声呼啸,一人飞蹿上来,面都没照上,就地一滚到了光头近前。光头反应也急,朝着身影就是一腿。那小子油滑得很,抱头团身钻到了光头身下,顺着将支撑腿一滚一压,光头就被别翻在地。 观众这才把目光从地上转到了台上。光头先有防备,手脚拍地,摔着了也没有大碍。可他还没等起身,后来那人就地一窜,朝光头脸上打了两拳,就扭转着把一颗光头夹在了自己腋下。 光头上下抓打,可惜瞬间就没了力气,好似一盏几近干枯的油灯,火苗越来越小。狠劲绷着脖子,抠指头硬掰小个的指头,企图给颈部血脉争取一线通道,但只一会脑门上的青筋就凸了起来。小个子大蟒一般箍得死死的,光头玩命地挣扎,给小子的脑顶、胳膊上挠出了许多血道子。小个汉子却说什么就不松手,任光头紧皱着眼皮,眼角的血管都暴起来了,好似那覆辙泪水的眼珠子随时都会暴出来一般。数了不到十个数的工夫,光头的脸色由紫变青,嘴皮哆嗦着已经不再挺身挣扎了。 冯老大、冯老二赶紧上去拉架,小个汉子把手稍稍松开,看确实没了动静,这才露出了笑意。光头两腿抽搐了两下,就烂泥一般稀软在地,虽然有心报复,但是颈骨僵疼,浑身无力,让最原始、最简单的手法收拾住了。 小个子起身就去抓那宝器了,还没碰着那缎子,又伸过一只手来将他拦住了。冯老三道:“爷们儿,也不问问再有没有人上来了?” 袁镜仪透过缝隙看了一眼,这人个子不高,歪鼻子歪嘴小眼睛,看人时还特意耷拉着眼角。一脸的刁钻狡诈不说,一肩吊着一肩低,两腿颤颤悠悠的,浑身上下都是欠揍的架势。 冯老大冯老二过来将那人抬了下去,自有他们的人抢着迎接。 那人尖声尖气地笑道:“你不就是一个么?请!”骤然变色,朝冯老三的面门就招呼上了。 冯老三一挡就薅,那小子缩身一闪,手掌插着冯老三的胳膊穿上去,朝他脸上就是一掌。冯老三被打得两眼发昏,小个子回身一抽,两手抠住冯老三的腰间大带就往回抡拽。老三赶紧推按他的胳膊,同时也缩身抡打。这小子却撅住了冯老三的左臂一蹲一起,肩膀就扛在了风老三的腋下。用肩颈靠住冯老三的身子侧里一滚,很巧妙地就将冯老三拧倒在地了。 看着这小子样儿不济,用的却是小鬼倒金刚、蝎子背蜈蚣的跌扑打法。一开始冯老三还想勒他的脖子,结果让人一揣翻倒,膝盖支地一旋就跨骑在身上。冯老三的抱腿扛摔是晋北一绝,可小个汉子不是倒了就算,好似倒了才开始发威,左手硬压着冯老三的右臂不让起来,冯老三翻身一抽,小汉子回手一圈,反夹住了冯老三的脖颈。 冯老三被勾着脖子往地上压,脑门顶触着地,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一喘气吸进了满嘴的土腥气。冷静下来不图挣脱,取围魏救赵之法,连皮带肉抓住了小个汉子的大腿,举右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感觉打上脑袋了,就手便朝脸上捂。小个汉子赶忙挺身闪躲,冯老三趁机就抽出了脑袋。 跟这小个汉子交手可丝毫不敢停顿,冯老三跪在地上就开始使劲了,拽着那人的裤裆继续往起提,就跟拎着个小狗似的,用膝盖旋撑着往台下悠。只听“刺喇”一声,先给那裤裆撕开了。 小个汉子捂着裤裆爬开了,引起台下一阵哄笑。冯老三往前赶步,小个汉子也不顾得颜面了,两腿一敞就迎上来,左腿勾住冯老三左脚,右腿一蹬冯老三的胯跟,老三“啪嗒”一下就给人挫了个屁墩,一肘子磕在擂台上。小个子猛扑上去,肘、膝并用,就趴在冯老三身上一阵磕撞。 跌扑功夫虽然取巧,好似皮肉硬功合着诡异招法,但上乘的跌扑也跟一切灵性拳法一样,打的同样是本能应变。能不能打,能不能挨,并不在动作技术与身子骨的强硬,还在于灵机与协调。袁镜仪曾经有一次酒醉困倦,久蹲之后猛然起来,一个气血冲脑晕眩过去,一头磕上了石板地面。由于久练摇涮短打,本能就是一肘子磕向了石板。这一下换了常人,就是专门练过肘子,恐怕在失控之中也会撞断鹰嘴。可没成想,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袁镜仪竟然虎豹一般,肘子明明磕在地上了,肩背一松一弹,周身一缩,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手掌一拍又弹立起来。待醒过来时,人却是好好立着,好似做了一个梦,在床上翻了个身,若非有人见稀奇问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摔着了。 这就是所谓的功夫上身了。看着小个子,他之灵动,显然出自本能而非算计。此时他也不急于起身,跪地旋身,照着冯老三的脑袋又扫了一脚。抓住空隙,冯老三两臂支地,撤身站起。刚一仰身,小个汉子瞄着他咽喉的第二腿就擦着他的衣服磕在了地板上。 小个汉子刚刚单腿跪地蹲起身,冯老三一腿也踢了过去,都没想到那小个汉子能有那鬼,迎着冯老三的腿硬抱上去,然后跪地拧身,托着冯老三的右腿在头顶翻了个圈,硬是把冯老三举了起来,大喊一声:“接住!” 冯老大、冯老二再急也不赶趟了,也赶紧招呼着求人接住,随着小个汉子的拧身,冯老三大腿胯环“咯冷”一下,膝盖也“嘎吱”一扭,两手一捂,一头就翻下了擂台。 冯老大跑到了擂台边沿,冯老二已经跳下去了,包括袁镜仪等人都失了常态。好在前排兄弟仗义,合力接着了冯老三。小个汉子翘着脖子高喊:“我说!这宝器算不算有我一件?”冯老二就要上手,冯老大赶紧拉住,说道:“算,规矩定的算,那当然算。” 冯老三除了大腿抻着了,受伤并不严重,方才眼看着一头撞向擂台了,好在小个汉子还算义气,往起一扛,多送了一把力。不然顺着劲力一抽,自己一头就碰在擂台沿上了,到时是死是活都不一定了 冯老三垂头丧气地爬回了擂台,还得继续主持打擂。小个汉子麻利地脱下褂子围在腰间,回头摸了摸,把两袖揽胯一系,算是把开裆裹住了,而后就要去拿奖励。冯老大一步赶来道:“我说兄弟——”还没等说完,小个汉子又拉开架势:“怎么!赖帐?” “误会了,再过一关也不迟啊?” “呵!你是想找我难看呢?还是找自己难看呢——”小个汉子转过身来,“有谁想拦着兄弟发财?” 冯老大不敢大意,先出腿后抱拳,“是助你发财呢。过了我这关,你又可能多挠走一样。” 小个汉子“嘿嘿”笑了两声,将手一扬,这就算是答应了。 冯老大外号“铁蹄马”,两手上下翻飞,但多为诱诈叫门的虚招,也不图一击而中,就是为出腿打开门户。但这古怪跤手也真够麻利,捎了几下都没打上,只是他也一样,试抓了几把也没能抱上冯老大。这小子抱人可不是单纯地摔跌抢把,他是朝着要害同时下手,插眼掏裆顺带撕扯,撕扯的同时又偷打要害。但冯老大出的也是奇腿,隐蔽巧妙,未及放长先自踢出一段间隙,这间隙正方便他施展探臂长拳。腿法虽然快脆,却总是护裆而出,几次都要被擒住了,将腿一勾一收,一拳砸下,硬逼着小个子不得不撒手。这一撒手,就被一腿踢上了。 但没多大工夫,冯老大就听到了心脏咚咚的敲鼓声,腿脚也越踢越迟笨,他的腿法隐蔽密集,但如此也越发耗费体力。比武与练习不同,练习时发力随意,比武时却得提着心意随机发力。而比武又与搏命不同,比武各有防备,少有硬拼,因为有防备,就额外费心思。 而那人却恰恰相反,他没有重手攻击,也就耗不着多少体力,见冯老大一腿斜提,便拧身换势冲膝一挺,一膝盖就顶上了冯老大的膝盖侧面。膝盖一曲是石头一块,可关节侧里却经不住重击,冯老大伸出那腿还没收回来就滚翻倒地了。 小个汉子上来又提冯老大的左脚踝骨,冯老二从身后一蹿到了近前,也不管什么规矩了,硬是把小个汉子撞了出去。小个汉子斜瞪一眼,也不搭话,奔着冯老二又过去了。冯老二抖手一拳,长袖带风先扫过来,小个汉子偏身闪过。 冯老二一直是按着古法行拳,孙膑拳通兵法诡道,讲究长袖遮手,出手就是迷魂掌,转手就是追魂锤,对手陷入招架也就陷入了埋伏。可小个汉子是一路闪转,对他并使不上作用。小个汉子走快拳圈绕翻打,逮住袖子就往冯老二腕子上磕。挨了三下,冯老二就感到了断手般的恐惧,已然不敢随意出手了。但冯老二只得咬牙扛着,显露出丁点的疼痛与畏惧,都会换来更加凶猛的追击。 小个汉子身手敏捷,插着空子踢了冯老二好几脚。冯老二欺负他腿劲平常,防着拳头就扑上去,小个汉子又来撕扯,冯老二将手一缩,一个盘肘磕上去了。“噔”一声震动,肘子没盖着人,肋板却让人捣了一拳,就感觉腹内发凉,肋条生疼,扭护着就往后退缩。 那人见冯老二失了招架,纵身跃起,左腿起膝一提,右脚朝着冯老二的咽喉戳了过去,右臂抡圈高举,看架势如果遇着遮拦他就会奋力劈下。 冯老三箭步赶来,他不想落人话柄,两手一护二哥,以后背、肩头接了一腿一拳。小个汉子也被冯老三这一扑惊了心神,擦擦嘴角,假意吐了一口唾沫,又挠了挠胡子茬道:“你真不想活了?” 袁镜仪在后边看着,他发现这小个汉子是赢人而不伤人的打法,推算他是受人指派而来,又见落在冯老三身上这两下子,更加断定他没有杀心,好似受了任务,是来截住什么挑战者的。 冯老三本身理亏,但被这一激反而怒了。“兄弟,方才咱还没准备好呢。”小个汉子瞅瞅冯老二,“这俩兄弟也都没准备好?你要不服,我再陪你玩玩,再打你一遍也算过是五关了。” 第五章 狼牙虎口(3) 冯老三哼了一声,见他二哥已经缓过劲来,安排妥当,又要再战。也就此时,小个汉子突然冲来,冯老三闪身防备,没想到这小子步子一停,左手一托冯老三的右臂,也没管掀着没掀着,缩脖一拱就从冯老三臂下穿过去了,张右把拍在了冯老三脸上。步子一过,正好把冯老三给桩子一般挎住,肩胯一合,惯于摔人的冯老三反被切翻倒地。 如此的手都没闲着,顺着冯老三的胸脯一抹而下,就摸着了腹下要害。冯老三身子一震哆嗦,一阵寒意传了上来,倒在地上时还不忘试探两下有没有受创。起身再看时,那人已经到了桌子旁开始划搂宝器了。冯家三兄弟都歪着脸当没看见,李太和更不好说什么了。 小个汉子隔着红罩布摸了又摸,然后冲李太和道:“哎,你这写的是‘虎口第一擂’,广盛、昌隆、陆合、同兴,‘广、同、昌’我知道,唯独这个‘陆合’我不知道,我这都连过五关了,把老大请出来指点指点?” 不等他说完,后台布帘一掀,袁镜仪就跟孙青铜绕出来了。袁镜仪冲着一抱拳,“老哥身手不凡,方便报个名姓吧?” “你是这儿主事的?” “小弟是瑞昌号陆合镖局的东家,袁镜仪,感谢老哥捧场。” “嗯,我知道你就成了,我说了我叫甚你也不知,张三、李四你随便叫,这东西我拿走了啊?” “老哥是自己来的,还是陪朋友来的呢?” “怎么?听出我口音来了?有事托付?” “这倒不是,就是感觉老哥艺高心细,出手留情,想留老哥喝个酒。” 小个汉子眼珠一转,“明的不行来暗的?” “老哥差一步就挠得头羊了,就不想跟兄弟试试?” “武林有话,宁教十路拳,不教心意把。你这个陆合是心意陆合吧?不知东家能否就此机会赐教一二?” “好说,如果老哥是要看看这奖励的分量,可以先看了再说。免得一动手没了机会。” “呵呵哈哈!相对这点玩意,兄弟更想见识见识这‘万两黄金不与人’的把式。正如兄弟所说,免得一动手看不成了,恳请兄弟先走上两趟。” 袁镜仪郑重地一抱拳道:“我这就当是老哥的答复了。” 小个汉子呵呵一笑,而后也认真道:“那就卖卖力气吧?” 袁镜仪之所以这么问,他方才也跟孙青铜商议了,奖品是吸引强手的一个手段,本来就是给人的,况且有乔家支持着,自然不会吝啬,但得到奖品的手段有很多,看着来者的风格,就看出了适合担当哪一类的风险。这小汉子显然懂行,一问一答,貌似在谈打擂,但却把立场、态度给说清楚了。 底下又是一阵起哄,台上的吹鼓手一看——来吧!也跟起来,锣鼓家什又敲打上了。 观众的张望议论之中,袁镜仪稳步走到台边,但戳立了好一阵都不见动换,台下又是一阵喧哗,只是持续了三句话的工夫儿,声音又转而变弱,越来越小,渐渐气氛就起了变化,片刻之间鸦雀无声。 就在众人恍惚之时,袁镜仪惊灵一颤,缩成一团,一缩之下却突然崩开,一瞬间好似灵蛇惊走——“嚓”一下身子就蹿了出去,步子落地,听着“咯吱”一声,那台板都跟着忽闪了一下。身形一缩,脚步一点,人就到了擂台中央,随着步子一落,左把送拳,又是“咔嚓”一声木板断裂之响。 袁镜仪旋身回头,身子缓缓低下,蹲着走了两步,身子越压越紧,眼见压到了极致,却猛然崩长拔地而起,没见脚下怎么动,又听见着地板“吱咔”一声。就地一坠,那擂台“忽隆”一下,板子又下陷了几分,摆满奖品的桌子都跟着歪了下去。 袁镜仪看都不看,身子砰然暴展,右臂闪电一般,“唰啦”就是一道白光,跟着浑身的衣服都随着身体的震动“嘭”的一声。步子自然也是同时落下,“嗑嚓吱吱吱吱”,又是一阵刺耳的断折之声。 袁镜仪进作并步,两臂相摩向前托出,身子一折打下去,步子一开落成弓步,“轰隆”一下,搭擂台的板子不过是担在石头马圈上,四下又用石墩坠住,重步之下,先是猛然翘起,而后被石墩一扯,扑棱一下就翻飞起来。袁镜仪翻身回势,手脚俱起,脚下一个刮地风,就有搭板带着木屑被踢了起来。 小个汉子一直退却,最后靠在了桌根上。外人看来,袁镜仪走了一串很古怪的矮子步,两腿似跪似弓,看着脚不离地,但是一步一声响,板子也一步一颤乎。走了一个来回,擂台前后已经是两般光景了,地面坑洼带刺的,小汉子再要腾挪都得小心看着。 袁镜仪刚收了动作,那小个汉子就一抱拳道“得罪了”,然后准备自己跳下去。 袁镜仪一拍桌子道:“老哥,你的还是你的!” 小个汉子冷笑了一下,道:“袁东家,雁门擂上见,我师父也在雁门摆了一桌。” 袁镜仪心下一动,刚要细问,冯老三却没听出暗示,不看时候地道:“怎么了!怕了?” “怕?你们玩车轮战,我不跟你们耗了,那物件我送给老弟了。再会!” 袁镜仪道:“老哥,放在我这我还不踏实呢。拳您也看了,难道不够老哥留名?就是拳艺不中,这宝器也不便宜,也好让我有个机会给您送到府上。” 小个汉子点点头道:“你懂礼,我不欺你,你听好了——东临碣石,独步观海。” 袁镜仪一愣神,飞贼“鸡登海”? 武术也分明堂、暗堂,晋中武林的明堂高手就是戴、左、王、车这些,暗堂的代表就数着季登海了。 袁镜仪打听过了,季登海有轻身遁地的本事,案子经常做到官府衙门,临走时还会留下“雄鸡登海”的标记,是个很让权贵富户头疼的人物。为了对付他,许多地方都筹资加高了村堡墙壁,季登海遇着这样的就逗他们,说再加高也不中用,多行义举就是高墙,还是赶紧忙正事吧。人家问他是谁,他就说自己是季登海最不济的一个徒弟,说着蹬脚勾攀如梯纵,好似一个高就蹦上去了。因为他多是利用本事替穷人出气,所以衙门的捕快也都很敬重他,不少人都自称是他徒弟,他的弟子、熟人也都沾光受着袒护。 也是冲着这点,袁镜仪才想到,季登海能帮着衙门擒贼,又是一方黑道盟主,如果那夜他真遇着不义“同行”,他就不能不管。这个季登海果然神通,自己刚留意到他,他就派弟子跟过来了。再抱拳道:“老哥保重,虎口擂后,登门拜访。” 这位暗堂弟子刚要下擂,却听到台下一声断喝:“慢着!我给凑上最后一阵!” 第六章 太极推手(1) 冯老三也不顾得那兄弟笑话了,赶紧拉过袁镜仪道:“那家伙在这有几天了,擂台上边是咱的,擂台下边就是他的。也不管对方什么路数,他始终是两手抱门等在那里,一半技巧一半硬挨,任对方拳打脚踢都能巧妙化解,借着机会就能把人摔骨碌了。在台上时,他是一个劲地往前逼,能逼得人家走投无路自己跳下去。不用抱腿我够呛赢他。” 但见来人高大挺拔,一张冷漠的长脸,微微带着点病态。但是眼神藏不住精神,黑灿灿地亮,两条腿也柱子似的,身子如同一桶厚碑,气质都是森严的。 静如病夫,动如猛虎。袁镜仪回头看了看孙青铜:宋景充,看来他的病好利索了。你留意点,说不定就是来找你的。 宋景充与孙青铜有深仇,他的伤就是被孙青铜害的,而他的叔父也是因为孙青铜退出江湖的。 宋景充踩着石阶上了擂台,冲袁镜仪一抱拳:“久日不见,别来无恙?”袁镜仪回道:“鹰立如睡,虎行似病,熊去回头,狼警四顾。宋先生好修为。”宋景充呵呵一笑,“少东家在说自己吧?方才一趟拳霸气十足啊!光听说拆台、拆台,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宋景充四下看了看,眼角瞥向孙青铜,“这回好了,满地打滚、高低蹦蹿的下三滥就不管用了。真是拆了台了。” 其实这个对高手来说还真是影响不大,好比袁镜仪,还真就训着林间坎坷的土丘练拳,越是坑洼不平,越能练就协调与感应。再搏杀之中,生死瞬间,拼比的就是协调与感应,哪怕先一手已然失势失重,凭借高超的身法,可能借着就能杀出绝手。这便的十形龙身之妙。 为了检测能力,袁镜仪有意下劲蹚步,把土丘踩下去几层地皮,直到树的根脉都虬髯一般显露出来。若是换做平常人,不小心被这绊一下子,八成就是一个踉跄,可袁镜仪趟腿上步,若是遇着阻碍,本能就提腿迈过了,过去之后还带着趟劲,只是分寸拿捏的好,瞬间都能产生变化。夜里行拳,如履平地。 这要换做大场院马步淌地的就不行了,练假了的鸡腿更不行,一旦遇着个磕磕绊绊,可就要出丑了。像袁镜仪,脚下有了这个分寸,破人身势就是走路一般的事儿了,哪怕他练的沉桩如山岳。就此可见,大凡拳家都看不到这一层,看不到这一层,也就是没练到这一层。 所以,袁镜仪才能在走拳之中凭着脚下感受探出台板的韧性、纹路、间隔的空隙、板下土石的硬度、可能下陷的幅度,而后才能借助弹性、利用空隙,打好这一套拳。 小个汉子的眼中闪出了一道凶光,宋景充又一抱拳:“高手别急,我替你凑完六阵,你就可以大大方方把奖品搬走了。” 小个汉子道:“高手不敢当,尊驾有何见教?” “高手要谦虚,那就是不让新人出头了?”宋景充相貌不美,即便开玩笑的时候也不觉得好笑。 小汉子踩着擂台边沿道:“下了擂台,你爱怎么吆喝怎么吆喝,但爷们踩在擂台上,脚下就踩着过五关的资格。” 宋景充呵呵一笑,“你等着,在场的奖品我想包圆,别将来跟你说不清。”冲台下一抱拳,“有哪位朋友愿意上来凑个数?得了奖励都有一份。” 孙青铜知道宋景充是冲自己来的,但袁镜仪却把他拦住了。袁镜仪方才也没打算跟小汉子动手,即便动手也不打算赢人。这是利用维护胜者的地位维护冯家三兄弟的面子。只是宋景充见了“无赖”打法就来气,非要当着孙庆铜的面儿争个高低,如果季门弟子输了,他自然就压在了冯家兄弟的头上,之后他必然挑战孙青铜,无论谁输谁赢,冯家兄弟的地位都会越来越低。如果季门弟子赢了,以宋景充的性格,又会疯狂地报复在孙青铜身上。受字号托付者,这些都不能不查。 孙青铜领会了意思,对袁镜仪道:“镜仪,他想逞能就管他够,擂台不要了,让他替咱守着吧!”袁镜仪犹豫不定,孙青铜又鼓动道:“这个时候就不要妇人之仁了。” “我赢人不在暗处,各位看好了!”宋景充已经开始亮拳了,起手走了一个捋法,由低而高,渐渐托起,动作缓慢却不轻柔,随时都掤着劲意,虽然托着一团空物,却也显得厚重混沌。出来的节奏舒缓黏稠,骨节之间又流畅自然。在这种缓慢的动作下,观众很容易进入他的节奏,都以为他会将手慢慢捋到耳根,但就在观众的期盼之中,宋景充却突然一个激灵,双臂一振就打出了双掌。 挤按猛烈如撞掌,随着裆胯调转,手追手似的缠了几个圈子,而后越缠越快,越缠越黏稠,本以为他要顺劲发招,他却将手轻飘飘地收到腹前了,左掌如托物,右手如捏米,运行如抽丝,翻转似扯线。手上绕着大圈,腰胯合着小圈,说是手牵着身动也行,说是身子带着手动也行,只是翻转周旋,力圆外撑,始终保持着沉肩坠肘,两肘挨身虚乍,随着运劲,浑身都圆涨起来。 右手刁勾,左手开掌,左腿弓步,右腿曲撑,周身骨节抻展松沉,四体向心裹合,好似隶属写就的一个“方”字。看他左手抻展与两臂横担的样子,袁镜仪不禁赞叹,受挫而后进,宋景充竟然脱胎换骨了。 宋景充的两手在胸前翻了个立圆,顺着提手也提起了右膝,势往上起,但劲往下沉,随着斩拳捣碓,就听“啪噔”一声,右腿好似巨石夯地,直接踏碎木板剁了进去。力量地里,又沉闷地散开。而宋景充却似金刚铁汉,威严不动。 下面一阵鼓掌喊好。此一段虽短,但却不是牵动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展示,而是真真实实的功力体现。对太极拳来说,克服了松而不懈,刚而不僵,还只是个入门阶段,整、柔、沉、顺之后,就得进入“忽灵”变劲的阶段了。因为缠绕运化的功夫最怕两点,一是绵而不能快,二是活而不能实。 这也是推手训练的一个“鸡肋”,见招拆招、见势打势,总是被动迟缓,把追求放在控制上,往往会走成摧残关节的长劲打法。如果见缝插针,骤然发力,也就没有必要去玩走化擒拿了。所以此拳的很多练习,都不是纯粹为了发力或是化力,而是训练一种随接随返的本能。而“推手”的用意,又是提高本能的敏感。所谓听劲,即是一种感触能力,通过一点的接触,察觉出对方的整个动势。 因而也就有了“赖皮太极”,无论对手如何,始终保持缠绵环绕的攻防常态,得了机会便猛然发力,能主动逼着对手变化,就不玩高深去被动化解。要保证随机发劲,就必然要有这样的练习,而这发劲又必须是随机的,落入预谋也就落入了模式,将会越练越“肉”。 要说这才是能打的太极。即便发劲迅猛的形意拳都是这样,有五行生克练法,也有反五行编排的八式拳,专练拳劲的反身打法,通了反身拳脚,才会明白龙形三折、鹞子束身的深层用意,不然练了也不出功夫。 方才宋景充的发力,却都是随着小个汉子的轻微走动应对的。袁镜仪估量,只要宋景充能发挥出缠斗重击的太极特色,小个汉子不是对手。再琢磨,如果能堵着宋景充的激灵劲蓄不起来,或许可以平手收场。便笑呵呵道:“景充大哥好功力呀!比武斗狠难免受伤,大哥让我年幼,领着我推推手怎样?” 宋景充隔着袁镜仪瞟着孙青铜,真就两手一掤接了过来。“我不能驳东家面子,但从你我这就算第一个了。” 二人翻臂就抵在了一起,但一触之时又各自收住了力气,但求守中,不求破敌。随着打轮,二人缓缓加劲,对推手来说,愈轻愈缓反而愈少破绽。二人相互试探着,微微出个锋芒又赶紧转护回来,越走越往一起挤,脚下不让步,手上也就较上劲了。 袁镜仪是故意挨身,逼着宋景充出撑劲守护内圈。当初与宋景泰交过手,还是有些经验的。袁镜仪的打法理念是合身辗转不停势,左右明拨任意行,落入定式就算落入了被动,因而不会在定式的时候顶耗长劲。宋景却踏实稳重,一点一点想逼死袁镜仪。他也记得袁镜仪与宋景泰成了好兄弟,自信宋景泰透露了不少门道给袁,就有心做出同类架势,想着突然转劲,打袁镜仪一个措不及防。 袁镜仪的劲力足而迅猛,黏糊在一起就有点大材小用,进而无门,退而无用,也只能辗转。宋景充也不敢大意,感觉袁镜仪浑厚扎实,透着突然爆发的苗头,却总是含在怀里方向单一。他知道袁镜仪是在跟自己比对听进,就开始左右变化,引着劲儿往斜里搬。袁镜仪走动起来就没了前后左右,宋景充反被铁引着招架起来。 二人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却也不敢太过紧张,太过紧张容易受惊,掉以轻心会出漏洞。同时谁也不敢冒然发力,倒不是怕被对方借住,而是怕发而无用会被人笑话。此时二人势均力敌,但依着推手默认的规矩,谁先断手谁就有胜算,可是一旦被对手防住,就算偷袭不成输了一手。先下手,不赢便是输了,没有平手一说,如以三攻三守分高下,用一手便少一手机会。如此连输两手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 第六章 太极推手(2)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宋景充开始做离手试探,袁镜仪却傻子一般没有响应。这让宋景充琢磨不透,反而更不敢大意出手了。二人就这么揉来揉去也分不出个高下。 推着推着,宋景充就发觉了袁镜仪的道儿,袁镜仪得寸进尺,不断挤压自己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捆。宋景充不想挪步,他认为,自己退让了就是输了。但单凭身手就有点不灵,哪处出手都憋着劲儿不顺,不知不觉退了好几步。 其实硬顶也能顶住,但真是扎住了,又担心袁镜仪突然反向加力,虽然不适于跌倒,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自己差了一些。于是宁可装作轻松的退两步。 因为身子高度放松,神经又高度紧张,宋景充只是跟着感觉走,反而忽觉了自身的动作。袁镜仪只用绵力就控制了自己,这让宋景充心慌起来。此时二人互参在一起,仿佛你在我之中,我在你之内,真就走出来太极阴阳图的感觉。 袁镜仪貌似主动,但是抢势不抢劲,被动化解滴水不漏,借不着力也就拿不到他,宋景充逐渐落了下风。袁镜仪趁宋景充两手交叠而又失了掤劲之际,一使整条胳膊挤住宋景充两臂,另手合了身势送了一把力。宋景充就像一个干瘪了的皮囊,一处少了外撑内抱,处处就被挤得鼓不起来。 宋景充猛然侧身,两手合捋,右手采住袁镜仪的腕子,前手靠住袁镜仪的胳膊,反住肘关节就往上托。袁镜仪并不急于解脱,而是顺劲穿身,以我挤靠破他采捋。 太极就是这样,能破能拿的关键在于谁走得路线长时间短。宋景充接着袁镜仪的来力拉了一把,路线上掀变长就反了袁镜仪的关节,如果袁镜仪跟不上,胳膊就会被人折断或者拿死,再要摔他打他都不难了。而如果袁镜仪顺劲快,先一步撞上宋景充,这就是借势打势了,线路再赶超一步,也就将宋景充逼得化无退路了。退步不及,自然就跌撞出去了。这是顺势而为,但动作一快,看起来就好像是借力打力。其实借力是很难的。 此时,宋景充只得利用手脚变化继续牵引返还,只走退路可以拧翻放飞,稍有迟疑就是作茧自缚,引狼入室。这个退路不单是脚下的退路,更是动作的余地,包括手的退路。所以太极拳、八卦掌绕来绕去,就是为了无限延长这个退路,让敌人陷入漩涡,我再路变进路。 袁镜仪并不想让宋景充难看,他也是想引着宋景充尽情展示,尽量保持平手收场,只是宋景充功力深厚,并不受他制约,难说会落个什么情形。袁镜仪设想错了,如果你把宋景充突袭打了,他不会感觉怎么样,但如果在推手上把他赢了,这会让他非常难堪,因为这是他引以为豪的强项。 孙青铜在后台有些不悦,换做是他,一搭手就先走一个外摆莲上头。因为四只手搭在一起,谁也想到你会越过胳膊直接上高腿,这个漏洞一捡就有。头上挨了一脚,要么愣怔了,要么就得顺手去推,接着这个劲,落步一别就给人拧翻了。狠点的话,拳峰直冲咽喉。这多好?这就是太极拳十字摆莲接弯弓射虎,谁也说不着什么。袁镜仪这孩子老喜欢探索技艺,万一一个失手差脚,这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宋景充引着袁镜仪进漩涡,袁镜仪却乘风破浪还给了宋景充。宋景充使上了“太极小手”,右手一扣腕子,左手一推肘节,反着袁镜仪的关节往他自身压旋。右腿合着后旋半圈,扯着袁镜仪的身子就兜了一个大圈。这一动作惊乍似闪,是太极闪通背的擒打法之一,劲圈由高压低又由低旋高,对手肩肘被制,不被按趴在地也会趔跄失重,这比顺手牵羊跳步拖拦要实惠多了,左掌一撑右边就是个阳掌插喉。 观众的心口也忽闪一下被提了起来,这明明就是方才表演时“忽闪”一下的冷脆震颤之力。眼看袁镜仪就是一个头肩啃地了。什么拳法都是唯快不破,这怪不得宋景充玩冷手,谁让你袁镜仪不留个后手呢! 袁镜仪抢出一步,身子顺着宋景充引领的方向猛贴上去,眼看撞着宋景充的膝盖了,随着宋景充手腕一拧,被拿那肘直接撅了起来,袁镜仪就突然翻身,斜面朝上了。宋景充左手领带,沉身蓄势,右手却如蛇寻食,洞穿咽喉。 袁镜仪俯身翻背,上下运化,疾处好似鹞子入林迅猛翻旋,缓处又像大蟒翻身问天吐气。右手往上拧钻,左手自然护住咽喉,随着翻身自右臂之下顺穿出去,一抬一托就将宋景充的大捋给化解了。辗转不停,步走扣摆,身子便在极度压抑的情形下转了一圈。此时右臂片旋在头顶一裹,左手反向宋景充的咽喉直穿过去。 这手可以直接对应九式功法的青蛇绕梁,青蛇绕梁是开马步练的,浑身拧动,两手左右伸缩拧转,两臂互为头尾,伸缩循环,周身好似是贯通的一条。象形功法里,蛇式走伸缩,龙式走盘转,就好比是太极的左右缠丝将圈缩小,然后集中一点,沿线螺旋。太极拳的架势根本,其实都可以浓缩到这一势上。因为两手的伸缩引导会出来一个势头,一旦后手转向,后腿自然就随着拧动换势上步了,随着周身骨节的拧转,随着又能生出诸多变化,这个变化,又跟八卦掌的走转旋裹形式相似,可谓核心本质。 当两人都是这一路运动的时候,就参合到一起了,生克循环可以无限变化,如果要进取决胜,制胜关键自然就是谁更圆转自如了。宋景充本以为可以将人撇翻,没想到手里突然一空,袁镜仪成了一把空物,接着成了一条大蛇翻身而上,本能就顾不得立身中正了,赶紧将脑袋偏里一闪,晚一点咽喉就被那大蛇张口扼住了。 象形九式的攻防不如心意六合周密,可以说是外家的极致,但是它训练出来的身体条件,却是内家上乘,特殊的柔态下,可以骤然绷紧固住状态,也就随时可以发出攻击。 袁镜仪给了宋景充偏身的机会,前臂擦着他的脖子穿了过去,随后小臂裹翻切住身势,别手就勾上了宋景充的脖子。宋景充再挪步不赶趟了,就将手往上推托袁镜仪的胳膊。但袁镜仪那手却压着宋景充的半身扣步旋身,狗熊掰棒子一般就把宋景充的脑袋揽往腋下。右手顺势往下,捞住了宋景充的大腿。 避开要害不打,身势一沉,反给了宋景充一个撇身通背。宋景充的身子横了起来,空抓硬扯着袁镜仪,还是被甩起半圈躺了下去。袁镜仪既然选择了推手,也就不会让人难看,后闪半步把宋景充硬担了回来。 一般人身子失重,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了,但宋景充的脑子并没空白,袁镜仪也知道他有这个能耐,如果宋景充懂步儿,随即耍一个动作,化险为夷,一招就震住四座了。这种场合,可是袁镜仪送给他的一份大礼。之前的一切“逼迫”都是为了这一下的真实。 可宋景充并没领会兄弟的用意,被袁镜仪放下的右腿向后一滑,抄左手捞上了袁镜仪的右腿就往上滚压,右手也一翻盖了下来。他是豁出去了也要把对方连根拔起,可毕竟自己歪着人家站着,袁镜仪一抽身就站稳当了,宋景充的膝盖却“梆当”跪地,就王八翻盖似的,又朝着反向旋倒在了人家脚前。 宋景充一声叹息,却感觉腋下给人一提,豁出去右手拍地一撑,不带蹬起弓步就扑抱上去。这也不能怪他,宋景充被这一阵摇涮搞得已经没了方向,就跟悬崖失足一般,有根稻草就得抓住。 袁镜仪退步同时将宋景充的腕子一翻一带,膝盖就冲上了宋景充的心口。宋景充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面门、咽喉一线敞开,袁镜仪如果还给自己一个海底翻花的拧闪化打,自己就要横尸当场了。宋景充死贴贴地被袁镜仪拉了起来,好似两人打了个平手,很友好地抱在一起似的。 袁镜仪扶着宋景充退开来。“景充老哥功力愈深而品行愈高,多谢手下留情。” “这才是真正的比武切磋,又过瘾又不见血,单纯看掐架厮斗的,我还不如去看斗鸡、斗狗的呢!”台下议论起来,在他们看来,二人确实是打成了平手又打出了水平。先是那个年轻的死里逃生,后来是那个年长的死中得活,武艺练到这个地步,真要分个胜负,那就得是你死我活的拼杀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章 太极推手(3)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袁镜仪也是不得已才玩这类游戏,游戏都是有规则的,有规则便不是纯实战,必然会因为一些方面的限制,就过分去运用另一方面,继而生出许多游戏手法。这些手法玩多了,确实一些能力会有提高,但是因为偏沉了,真正搏杀的能力反而就荒废了。就袁镜仪来说,如果最后那一下不使出来,玩一次便废一分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其实比划一手就足够了,只是那样胜负明显,有些不太好看。 宋景充突然想到了童倚桥,袁镜仪使用的非常接近八卦掌,八卦掌有八个基础掌形为基础八掌,也叫定式八掌,是抱住一个手法的定式走转,练就根基与手法。合着老八掌又有八种走转方法为八大掌,是换步运身的动态势法。如果只求功力长进,以八大掌的单换掌为身法,运以老八掌应时而用就足够了。要规律地学习,八大母掌就是总结好的一套变化规矩,所谓形而上者为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身法八掌加上手法八掌,则有了八八六十四基础变化,而后相辅相生,演化无穷,最终道器合一,六十四变化又合为一势不绝。方才袁镜仪的解脱,合乎大蟒翻身掌。 宋景充就问:“你的用劲是八卦掌吗?”袁镜仪道:“形意拳。”宋景充就不太明白了,“是蛇形?”袁镜仪一时也不好回答,蛇形用柔时巧在拨草借力,但是似柔而极刚,不是缠两下蹭两下就完了。但说真的,宋景充懂么?信么?“形意出势虎扑,起手鹰捉,这是鹰束的一种。” 其实从架势、招式看都不可靠,看功法才是实在的,有没有真传也不在卖相,不过这场合跟宋景充说功法,那就说不清楚了。 在心意拳支别里,鹰捉虎扑为一把,鹰捉、鹰翻归属鹞形的抱爪栽肩,独立出来又是缩身纵灵的猫形,老谱上才有的。戴家得自李政的束身,实际是这一缩。鹞形突显束钻之势,所以在基础桩功里就有鹰束一艺是重要根基,之后成就的是鹞鹰钻天。起手鹰捉就是从钻翻之中演化出来的,属六艺十二大势。不过这也是为了区分定性的,少了哪一艺都不是心意拳。 只是这种会意在后期阶段,就成了门内考察理解层次的手段了,徒弟是附会臆想还是真实感悟,一探听便知晓了。所以即便当着外人讲拳也不怕丢艺。因而心意拳谱流出后,因为用词讲究,达意形象,被多家仿照填补,反而产生了一大堆华而不实的赞歌。至于精义,少有人知。 “宋哥,和了吧?真要在地上扭打起来就不好看了。” 宋景充口气古怪地道:“老弟啊,承蒙关照了。” “宋哥佛陀心肠,留有余地。” 二人退让着,冯老三破着嗓子嚷了一句:“头羊得主宋景充。” 宋景充笑了笑,在热烈的鼓掌声中,当场揭开一方红布,显出的是一只金灿灿的包金牛角。宋景充举起来挥了挥,感觉还挺沉实的。 袁镜仪过来招呼宋景充后台歇息,签过字据之后就可以揣着金角吃酒了。 宋景充转脸看到了孙青铜与小个汉子,突然转回来道:“袁镜仪,不对呀!这牛角不是我的,你这是急着赶我下台呀?” 袁镜仪假意小声道:“怎么会呢?擂台是我摆下的,我还盼着老哥给我撑撑场子呢。可你别弄得我开不了张啊?” 宋景充琢磨了一下,“你小子可别蒙事。” 宋景充又回到了擂台中央,把牛角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不明不白的领走奖品,岂不落了无知的笑话?” 一般情况下,只要摆擂的不是强压地头的示威擂,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都不会公开拆台,而且越是被欺负到了家门口,当地武师越是慎重,因为一旦失手就很难翻身了。 话说回来,对方果真欺人太甚,那也就不是比武打擂能解决的了,台上台下都得想办法。 像华北总镖局享誉蒙晋,此次立擂的名义是戴问雄金盆洗手,这与当地也形不成什么竞争,倒是许多新人可以借着打擂出头。因而登台的也就是以功力比试为主,很少有下毒手的。就是仇家报复,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用阴招。就是有搅局踢场子的,有身份的人物也不会亲自出手,多是遣派初露头角的晚辈,或者身大力健的跟师弟子上去试试。成了当然好,不成也不丢人。选这类弟子的用意,多是越本领高强的心胸越开阔,输赢都不会太计较,会给师门省却很多麻烦。再是容易试探对方底细,回头也可以分析研究。 话说回来,单纯说比武较技,你打我下,我打你下,都不算事儿,说明不了什么。就是真分了高低,也不过是一时一地的高低,只要虚心就总能上进,所谓来日方长。 保守时期的武林,大家都尊奉各守其长的规则,所以擂台赛是给了大家一个公平交流的好机会,有条件的都会选派有周旋余地的弟子上去打上一阵,逗引着摸摸各家的特点。越先上的手艺越高,不然怎么把握住分寸?许多的场景,实际是高手制造出来的。 而通常下手狠的,却往往不是功力大的,多是自身某一方面有先天局限,这类人知不足而补不足,用心坚忍。而一旦成名,在功夫之外也都有一套适合自己的门道,所以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不轻。 因为这类人知道自身弱处,所以也特别留意别家如何对待,比武打架一类的他都不会错过,不过这种人也极少出手,通常只是藏在人堆里默默看着,偶尔会鼓动别人上去替自己做一做。要防备的也是这种背地出谋划策的人。 还有一种,就是替他们出头的了,这一类辈分通常不高,人也是一副莽撞样子,真莽撞假莽撞就不知道了,总之下手是时常会爽约失手的。正因为这份特殊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或者被迫出手,这一类也极少使用。 但既然是站在人前比武,也就不是私底下互通有无的切磋了,不上则罢,上去了那就得把对手当死敌,抬腿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谁也不敢让负谁。这是血的教训,也是铁的规矩。 李太和一直没有表见解,看着乱起来,他反而转身去了后台。冯老三也跟着进去了,一会拿出一张红纸条来,上边写着“宋景充”三个字,然后压在了牛角之下。 其实宋景充闹事也不光是为了孙青铜,他也刚刚做起了口外买卖,因为是初来乍到,主要还是往一些铺子送货。在城内的几家字号里,冯记药材名头很响。冯家能在此地立足,起先也是靠着拳头打出来的。宋景充想从城外搬进来,城内药商也都暗中排挤他们,冯家兄弟在这些人中威望颇高,宋景充也老早就想搬倒他们了,知道哥三个被请到擂台帮场子,宋景充头着十天就支开阻拦他的师兄弟去口外送货了。 可是冯家兄弟竟然一次被那小矮子打败了,宋景充感到大好机会付之东流了。 袁镜仪暗中留意了一下三面的观众,正当面的两个人引起了他的关注,一位是一个敦实健壮的白面老者,老者衣着雍容,鼻梁上架着一副西洋墨镜,面无表情地看着擂台。他身后有一位身量极高,身形异常壮硕的中年汉子,虎头黑脸堂,衬得一双环眼越的明亮。这人比宋景充大出好几号。宋景充是车轴汉子,上下一般粗,是农民样的淳朴壮实。但这一位,一看就跟那吕公麟是一路来头的,像是扩大了的吕公麟,肩胸要比常人宽厚许多,反而显得粗壮的腰身有些细柳了。宋景充跟人一比,也算不得大汉了。汉子虎目圆睁,咬着腮帮子紧盯着宋景充,看着有些瘆人。 此时宋景充也看见这二人了,目光犹疑了一下,将手伸开攥紧,攥紧又伸开。 袁镜仪凑上来商议:“宋哥,此地距着周口两千里地,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这样的远门?那边的事情,就不要带过来了。” 宋景充有点心不在焉,好似一下变了态度,“我也不是冲那青面,难得有个以武会友的机会,老哥也借此交往几个朋友。” 袁镜仪道:“有宋哥照应,我就没了后顾之忧了。” 宋景充哈哈大笑,转身似要往台下去。但刚有到擂台边,又好像突然醒了,或是想起了什么,又退回来,对小个汉子道:“摸摸手吧?” 小个汉子很诧异地望着宋景充,“摸手?你拿甚来跟我摸手?” “你是想玩硬的了?” 袁镜仪拦过来小声道:“宋大哥你也看了,我三个哥哥都过了一遍了,是不是高抬贵手……” 宋景充蔑了冯家兄弟一看,“兄弟,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哥哥我皮糙肉厚,替你挨两阵。” 小个汉子似乎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大方方地道:“你非要动手,我又不能认输,这样吧——让哥几个把锣鼓家伙吹奏起来,我就跟你玩玩推手,一曲之后无论输赢,咱就这么地了。你看如何?” 宋景充心里迅一转,道:“中!” 小个汉子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别忘了咱是在擂台上,只有下了擂台才算输,别摔个跟头就以为自己怎么地了。” 宋景充又是一阵假笑:“哈哈,那当然了,不然我刚才就已经输给小老弟了。” 袁镜仪还想阻拦,孙青铜在后边扯了他一下,用口型示意道:别管了。好话劝不住该死的鬼。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七章 两败俱伤(1)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与人相搏,须随其势曲而旋化蓄劲,引其过而不及而击之,击伸劲以直达疾,此圆化方之义。彼刚攻而以柔虚实,此为走化。彼欲抽身而沾缠,缓随急应,彼莫测而胆寒,虚实互换,彼崩溃而心惊。理用俱明,方悟劲之区别,熟而生巧,渐至随心所欲。故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太极拳为博大包容之拳,越练越有感悟,越练越有自己。合了理法十三字,融会贯通,依着性情而行拳,得意时虽然外形不同,却也成龙成虎皆有所成。 就练功上,历代也积累了许多方式,一直也在规整完善中,到了近代出了三位高师,分别定型了几套拳架。对内有大小方圆各种练法,对外都道是怀庆府温县的拳法。后来有永年杨露蝉与温县陈家沟学得拳法,又于赵堡获解拳谱,练就柔中寓刚覆盖兑吞的拳法,名动京师之后,人称“太极神拳杨无敌”。 之后古传支别也6续见光,宋景充有地域之便,先习大架,后习小架,又求学赵堡,得了多家之法。也正是因为他见得多了,所以才有些眼高手低的得意劲儿。只是除了永年一路,还有一路他未能全面继承,那就是方才他展示的这一种新架。 陈沟的拳架又有一路太极,二路炮锤之分:一路端正稳重;二路急促刚猛。入手多练一路,又有大小之分:小架动作严谨扎实,紧凑细腻;初练时先走大圈、找大劲,而后逐渐缩小;缠丝含蓄,多走体内,名为小而外观实大。大架为革新之法,舒展大方,拳势柔长,缓急相兼,收蓄兼并;先求肢体感受,而后骤然力,强化内劲;练成时劲刚劲,缠丝明显,初看低大而轨迹实小。 赵堡架与这二路外形相仿,但功用上另有强调,依照多套拳架逐步强化,讲究劲依地生,以身领手,乱环相套,妙空始终。 理法贴合阴阳图的动势状态,一个大漩涡带出了几个小漩涡,外物顺则深陷,逆则飞旋。 对方的来势都会被我吸入其中,带到身后,形成背势不能回顾。我在此时施以攻击,必能一击而破,又好似漩涡逆向形成了翻天水浪,被我吸入的力量被运化返回,这便是吞吐开合借力打力之法。当水浪漩涡做出整体移动的时候,靠着整体撼动对手根基,又以小漩涡制住对手手足,此时再施以杀招,对手只能坐以待毙。顺逆之间,弹指惊雷。此艺源出黄河洛水浊清相交产生之相,实为太极阴阳之根本。 实则三家同出一源,拳架还是那一套,不过是为传拳方便,将动作的时空节奏做了调整,针对特殊功力有了专练强化。比如松柔绵长的,前后式子拉开虚实,便可以更好地体验细微变化,能把这种变化充分展示出来,然后又贯连一气,整套拳就呈现出了一种动势,也就没了具体的招数,应着就使触着就变,如长江大河绵延不绝,缓时暗流旋涌,急时如腾浪翻花,每一个瞬间都合乎“太极”,此时也就没了拳架的区分了。再往上追,与心意把也有着隐秘关联,其中滚出滚入、斜势撇身、金刚捣碓、顺拗肘法乃至二路炮锤的闪展腾挪如出一辙,世传拳谱一应通背、一应**,少林心意长拳也是同一套打法。 宋景充虽然勤奋,但确实天赋不佳,到如今还在悟劲的阶段,听说陈公清平演变三家之长,又创出了宛如滚云汇聚、惊雷乍现的新架,据说还专破陈家拳,宋景充又欣然拜访,得到指点之后急于印证,这才手痒难耐,遇到什么事情都想武力解决。 小个汉子对袁镜仪道:“老弟,直说吧,我叫沈全,是季先生弟子,我有个堂弟叫沈卫,在巡抚衙门曾大人身边办事,我此行的目的跟你们实际差不多。但这位老兄心急的样子,一看就是死要面子的人,难保他不会偷下黑手。如果我出事了,麻烦替我捎个信儿。” 袁镜仪听后又惊又喜,道:“正愁着寻求季先生帮忙呢!” 宋景充就势转身,左手提着大襟往腰间一掖,将右步探出来,右手随着腰胯转动,推碾翻转而出,定了一个懒扎衣的式子。小个汉子左腿铺地而出,身子起时换右步划弧而开,也探出一掌,二人就算搭上了手。 冯老三看出了门道,去后台跟锣鼓家什言语了几句,吹手老汉取了一个小碗扣在唢呐口上,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嘶力竭的唢呐声便鼓吹出来。模仿的是河南梆子《打金枝》中汾阳王郭子仪训子的唱段。 “儿上殿叩头父赔罪,还不知唐王爷依不依啊!万岁爷要是问到你呀,你就说饮酒带罪误打金枝。小郭暧真乃孩子气!这两句言语他也不懂得……”因为有碗扣着大唢呐,悠扬高亢的声儿便成了“呜哇呜哇”的怪叫,模仿起来特别的激烈苍劲,听得人热血沸腾的。 随着唢呐锣鼓配乐,宋景充的心里也一阵翻涌,但一搭手觉小个汉子走得极轻,好似羽毛落雪,见之有物,触之空虚。宋景充不敢掉以轻心,他实在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敢跟自己推手。欲进还休,欲罢不能,这就晚了一步先机,又放过一步后手,越推越没底气。小个汉子却只等着耗到曲子结束就算平手。 宋景充稍稍加劲,对手依然空若无物。按说这非常危险,手是两扇门,这小子的大门形同虚设,他是设下了埋伏,还是在摆空城计?难道他已经达到了惊变的境界?宋景充随着对手的招式,渐渐就落入了低手状态,套路性地拧腰换胯,以身带手,手随身后,手劲未到,裆腰又换,一道道弧圈就在各节之间贯穿环绕,周身随动,缠丝螺旋。宋景充如同诊脉,气血愈加平顺流畅,触觉也越来越灵敏,虽然混混沌沌,实则八面支撑。只可惜,对方空无实物,撑也没得撑,渐渐地,宋景充的呼吸就急促起来。 太极拳练到境界,柔极而至刚,先人一步心思,快人一步感应,不给人以定势,而料敌如指掌,如此虽为后,但判断准确,便能先至而制敌。 这位兄弟空洞飘渺,除非他的功夫在自己之上,不然他的空就不是空而不空,而是真空。宋景充不信这个邪。太极拳讲究不丢不顶,始终以掤为根基。实际掤为护盾,顶力而不出尖,不给人以借取之机就是掤劲。谱上讲:如水负行舟,先实丹田气,次要顶头悬,全体弹簧力,开合一定间,任有千斤重,飘浮亦不难。 太极拳又有用意不用力之说,这是在一个训练阶段,让人体验若即若离而始终含掤这一微妙状态的方法。对低手来说,用力则怕过头,过头则为破绽。 太极化劲的原理也是建立在这个条件下的,借敌锋芒,或引或拨,牵动梢节而动其根基。在控制敌人本体的情况下,使其只能任我处置。 但拳脚往来,只有一瞬间的空隙,所以太极拳不是个简单活儿,需要下大功夫练习,而且练了都不一定成,大多还是靠着拳架打人,因为有话叫太极十年不出门。 沈全擅长的摔打缠斗,用劲是往回搂的,快出重收,收且偏闪,宋景充很难引着他出锋芒。走了几轮,宋景充断定这人是空架子蒙事,身子催进,手臂反旋而出,压住沈全的胳膊直取咽喉。 沈全浑身惊颤,慌忙救护,宋景充将手撤回再上,翻转之间就将沈全两臂给捆住了。沈全蹬腿拧腰,以力抗拒。宋景充稍做转化,但是让手不让胸,让胸不让腰身,似退实蓄,沾粘不丢。待吞实在了,腰胯之力撑地而起贯入掌根,将沈全直接打离了地面。 宋景充蹭动半步,又展手将人拽了回来,看上去好似沈全是被宋景充的内力硬吸了回来。 台下掌声雷动。至始至终宋景充那左手都揽着衣襟背在身后。但宋景充心里却不是滋味,不确定自己是老了还是痴了。面对低手,一点风吹草动竟也提心吊胆,难道追求的境界是错误的? 袁镜仪看出宋景充有点不对劲,就问孙青铜,可否留意台下正当中那两个人。孙青铜好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那晚有没有什么情况?袁镜仪道,怕这边分心,还没有说,倒也没有大事,就是又遇见同路二人,掏了袁承兴一拳。 孙青铜一边观擂,一边问清了情况,对袁镜仪道:“你真不认得他了?吕公麟。”袁镜仪道不记得了,孙青铜道:“台下那位是吕公麟的师父厉元福,我也正琢磨他怎么在这。他是江浙帮的名宿了,跟咱们铁木堂有参茸生意,大号‘福润堂’,在朝鲜都有名声。吕公麟,你见过的,当初我跟三哥进伏牛山救你,遇着吕公麟、汪景星,帮了咱们大忙。” “啊!是‘麟叔’?他……年纪似在我父亲之上,我还以为他已经养尊处优了,可是,看那人与我相仿,难道越强健了。”袁镜仪想起来了,当初是有一黑一白两位高手,黑肤色者眉弓光亮,白肤色者眉毛粗浓,都是虬筋铁骨的体魄,后背呈现出扇面一般的三角形态,让袁镜仪非常新奇。 “我还没见着他,但想必也是下了苦功的。我好奇的是,厉元福是路过于此还是特地前来,按说以他的身份本不必关心这擂台赛的。” “青铜哥之前没有跟他说上话?” “我也刚认出他,若不是前日见过他们的人,今天也够吃惊的。福润堂专走关东的生意,所以才跟铁木堂有交情,他们多走运河,很少走西路的。也许跟汪景星有关,汪景星现在曾国荃手下任要职。曾国荃为团练名将,曾国荃先任浙江按察使,后迁江苏布政使,据说又被举荐山西巡抚,支援陕西防务,汪景星在他手下兼护卫队头领、团练总教习,湘、淮、楚、豫为四股力量,如果曾氏参与西征,那自然少不得汪景星,只是军旅的事情,跟师门也没有多大关系。” 第七章 两败俱伤(2) 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袁镜仪道:“前日吕公麟倒是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那一拳一脚很有启。” 孙青铜道:“袁承兴受了一拳就这么算了?” 袁镜仪道:“我也奇怪,莫不是被捣岔气了,一时动不了了吧?” “他哪去了?”孙青铜惊声道,“袁承兴这人来路不明,也许他是你那朋友的同门兄弟,但我见他举止不似天生穆民。不是后入教的,就是假入教的。” “这也无妨吧,他对我真不错。” “是,江湖中人要别样看待,只是你不是一惯不喜欢不诚之人么?” “他怎么了?” “也没啥,过客而已,看比武吧。” 相扑滚翻千跌张,腿腿傍地李半天。就地扑滚的打法来源于战场的败势打法,哪家拳法都有一二倒地反击的法子,戚继光《拳经捷要》中谈及的“山东李半天之腿与千跌张之跌”,说得就是最有名的两支,泰山、东平的地趟腿法与跌扑打法。 孙青铜感觉沈全的摔打跟螳螂跌扑是一路,便用他一贯的态度安抚道:“玩假摔啊?瞧不起咱们爷们儿啊!”吹鼓手见比试暂停,突然就停下了鼓乐,这话便锥刺一般扎进了宋景充的耳朵。宋景充血瞪着眼睛道:“一曲未终,亮出你的真本事来!”然后又对袁镜仪道,“拦住他!不然我就踢了这擂台!” 沈全踩着破烂的擂台走回去,小声对袁镜仪道:“这人不识数,我替你打了他。 ”也不待袁镜仪回话,跳两步转了回来,虽然他身子瘦小,但是两条腿扎在灯笼裤里,跳起来唰唰得也非常潇洒。相比之下,宋景充就粗笨重缓了,感觉一张藤椅他能坐得满满当当的。沈全走了两个偷梁换柱步,可惜擂台坑洼不平,也耍不出什么花俏,凑合两步就上来撕宋景充的衣服。 冯氏兄弟擅于摔跤,也懂得牵劲、擒拿,他们看惯了较技,也看惯了胜负,并不在乎这一时一地的高低。在他们眼里,沈全用的才是真功夫。冯氏的跤艺也是当地村落流行的,传说是来自战场,按着不着跤衣又有各种擒摔缠斗来看,确实不是竞技风格,而沈全所用,就好似是专为擒摔缠斗而来的,双双倒地之后的那部分。宋景充的推手原本是出自摆脱牵绊纠缠的,按说这二人正是针尖对麦芒,应该很有看头。 宋景充伸手来抹,沈全左手一圈,朝宋脸上就是一巴掌,宋景充只得招架,没想到沈全只是虚晃,右手连手带肘糊在了宋景充脸上,就势一把抄住了宋景充的辫子,回手一拽,宋景充的脑袋一偏就弯下了脖子。 宋景充左手来挠,沈全左手往宋景充脸上一推,抓着辫子格开宋景充的左手,顺着他腋下插向背后。抓住辫子也不松,就右臂抱在了宋景充身上。夹着宋景充壮实的身躯,将右腿别在了他的裆下。 以宋景充的下盘功力及体重,沈全想着摔倒他很难。但沈全并没有用摔,而是将头藏在宋景充肋下,扽着辫子用身子去拱他腰胯。宋景充的脑袋被辫子牵着往自己腋下勾,眼见着沈全又探出左手去捞自己的腿,宋景充赶紧撤步支腿,沈全那腿正勾在后边等着呢,合着这劲儿一扯辫子,宋景充一抱脑袋仰摔出去,胖大的身躯“梆啷”一声砸在了桌案上。说后边冯家三兄弟一齐上手才给他稳住。 冯老三鼓动着吹鼓手继续吹奏。宋景充冷笑一声抓了过来,沈全闪转不便,就以手破手,抖肘破抓,拉拉扯扯快跤又成了缠斗。 掼跤讲究输跤不输把,把位拿着上风,局面就定了一多半了。宋景充仗着身高臂长,个大走薅,两巴掌搂头一搧,趁沈全闪躲,一绕扯住了沈全的衣领,然后就一把一把往后扽,欺负沈全个子矮,扽得他埋着脑袋一拱一撅地往下栽。但沈全始终是坠着身子上滑步,一步一拱,宋景充硬是没机会拧他起来,反而让人拱得接连后撤。 宋景充用起蛮力来,就扯着沈全往上提,这是硬摔的办法,但凡晃动点根基就可以把人往斜里拖了,力量大一些,甚至能把人悠起来。但沈全并不跟他比绊,闪着滑步绕着脖子,就不让宋景充抓稳力。 宋景充又吃准沈全腿短,撤一大步就拖着走披,沈全却噌噌两步,狗皮膏药一般贴了上来。二人又是一阵抢把。宋景充抢上,沈全就压肘捅手给扽开,最后逼得宋景充撑着两条长胳膊硬把沈全往外推。 圈腿盘绊,横腿赢人,宋景充将胖大的身子就地一蹲,架着胳膊跟沈全拼勾踢。沈全手脚虽短,但是度却快,假装不小心,朝着宋景充的胫骨踢了好几脚。 宋景充气急败坏,提腿蹬上了沈全的腹部。沈全硬挨了一腿,不退反进,一缠一捅穿出手来,照宋景充的口鼻就捂过去。宋景充仰面闪过,两手直推,沈全回手就扯住了宋景充的袖子,起膝照着裆下撞去。宋景充赶紧拧胯闭裆,但是沈全将腿一盘,就给宋景充的左腿上了一个窝勾子。这就将二人连成了一体,沈全胳膊挽着宋景充就往上提。此时但凡宋景充移动一点,就会被沈全借着劲儿摔出去。 宋景充此时完全仗着身大压人了,趴趴着身子跟沈全耗住,也不管什么高手风范了,右手一拳砸在了沈全脸上,当时血就顺着鼻子淌下来了。沈全猛一拧身,扯住宋景充的辫子往前一蹿,宋景充一个狗吃屎又啃在擂台上了,两手一扑,震得擂台轰的一声。 宋景充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管什么唢呐响了,先指着袁镜仪等人瞪了一圈,然后冲沈全道:“既然都憋不住,那放开手脚打啊!” 谁都看出来宋景充翻脸了,但此时不能拦他,宋景充没争回面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沈全就讲了:“输了也不成,赢了也不成,你玩不起别玩,还翻脸了。”宋景充道:“没落下擂台,有什么输赢?” 这事儿还真是,所谓打人不打脸,虽然说拳脚无眼,但都是有背景有身份的人,动手还都带有三分顾忌,留有三分情面。手艺高低都是能感受到的,用不着非得留个记号。像宋景充这就算了坏了规矩,只身在外忌讳这个,人家真是下黑手报复重了,情理上也怪不得人家。像冯氏兄弟,要玩真的一般人还真拿不下他们,但是这场擂是引着人露脸,不是吓得人不敢登台。所以会挑事儿的,都是引着对方先出狠手,拿着理儿再说。 袁镜仪还想再劝,孙青铜道:“他这番话是对咱们说的。”冯老三也简单地道:“他就是来踢我场子的,药行上那点事儿搬到武行上来了。别管了,看热闹吧。”然后示意吹鼓使劲吹。 宋景充的耳朵里一团噪音,看着袁镜仪等人交头接耳只当是在点评他的武艺,宋景充大喝一声冲上来,沈全也趁着间隙看清了地面环境。 沈全十分涮溜,迎着来拳下潜转步,移身换影般就摸着宋景充的腰腹了。只是宋景充连蹦带跳的像个大野骡子,沈全也很难抓住攻击空当。宋景充拳一般,贴不上身子就只能用腿蹬,沈全趁着空子就抱上了他的后腰。 宋景充扎马抡臂,让沈全叉着脖子擂了好几拳。解脱之后,宋景充也不玩优雅的了,勾着脑袋硬抗着拳头,俯身抄住了沈全的腿,沈全赶忙搂上了宋景充的脖子。宋景充往前猛扑,抄起沈全就往下抛摔,沈全使劲箍住宋景充的脖子,在宋景充把自己往膝盖上磕的时候,将腰身猛然一挺,使得两脚先撑在地上,压住宋景充的脖子往前一跃,俩人几乎是一仰一俯同时摔在了地上。 沈全勒住宋景充,狠劲把他压在地上。宋景充乱抓乱拍,蹬腿挣扎。但颈椎被勒得要断掉一般地疼,嗓子眼咯咯地冒着声音,像是在骂沈全,又像是愤怒的低吼。沈全运用腰力在拳台上转圈移动,就是不让宋景充抓拿实在。 宋景充实在化解不开,五指一扣就去抓沈全的眼睛。沈全赶紧把肘子护住脑袋,然后把脸往宋景充怀里藏。宋景充趁机一翻身,二人同时掉下了擂台。袁镜仪赶紧赶过来分开了二人。 但刚一分开,宋景充就朝着沈全头上来了一巴掌,然后一攀擂台又爬上去。沈全紧跟着追上去,一扑又把宋景充给抱住了。宋景充从没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将双臂朝身后乱甩,沈全两臂顺着后肋插抱过去,两手圈着宋景充两个肩膀在后颈一合,从后边把宋景充锁了起来。 宋景充好似一只被细狗咬着后颈的大狼,张牙舞爪就是没有办法。传统打法里,很多攻击都是奔着咽喉与脖颈去的,这也是野兽搏斗的本能。谁先咬着对方的喉咙,谁就能在搏斗之中存活下来。 第七章 两败俱伤(3) 宋景充的脖颈被压得往前窝着,他两臂侧伸着往回圈,蛤蟆似地鼓着脊背。可沈全的两手扣在一起,巧妙地撑着肘子,把宋景充的胳膊架在外围,而后继续加紧,把宋的脖子使劲往他前胸压。宋景充玩命也要杠着脖子,耗得浑身打颤了也不放弃。他很清楚,脖颈的弯曲有个尺度,过了就再也使不上力气了。到时脖子一曲,折断胸椎都有可能。肿胀的颈椎伴着撕裂般的疼痛,胸腔被压得缩小了许多,喉管也压得有点窒息,宋景充感到了死亡的恐惧,这恐怕会成为自己最后一战,台上台下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全将腿盘住宋景充,那架势就像一只扼住了骡马脊梁的鳄鱼,使劲把骡马往水里拖。即便拖不下去,也是咬住不放,要活活折腾死猎物。 宋景充用指头去抠沈全的指头,沈全合指头勾住宋景充的颈侧大筋,弄得宋景充连带脑袋都酥酥地酸麻,那滋味比挨了一刀都要难受。 太极化劲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宋景充运用原始本能,硬是用指甲挠进了沈全的皮肉。然后集中精力解脱右肩,也好在他后背练开了,一开一合争取了一点空隙,圈胳膊抠住了沈全的胳膊,将右肘一撅一压绕了出来,同时抱头滚翻,直接右肩触地把沈全翻了下去。 人群沸腾了,擂台上面简直就是两只疯的野兽。宋景充烂泥一般拍在地上,用小臂横在颈前护住咽喉,但沈全连带他的小臂一起给他箍上了。 宋景充心里都快哭了,生出一种弱女子被欺辱时的无奈感觉。这种屈辱让他头脑混沌,竟然拽下一块从地板上震裂下来的木条,用哪锐利的尖角一把戳进了沈全的胳膊。 沈全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宋景充赶紧翻身,慌忙抓住沈全的头把他按在了地上。沈全抱住宋景充的两手,顶着脑袋往上起,鲜血很快就流淌下来,粘在了脸上。 宋景充近乎疯狂了,压着沈全往擂台下边推,沈全使劲蹬地顶住,身体越来越低,又不敢失去向上的擎劲,最后几乎跪在了地上。眼看沈全腿一跪地就没了撑劲,宋景充却突然将劲一松,沈全猛然失控趴在了地上,但一瞬间他便撑地而起,但就此时,宋景充就着心口就是一脚。 沈全被宋景充一脚踹中腾空而起,然后直落到了擂台下面。沈全脚一落地,却手脚一扑,撑住了。好家伙,失重之中还能两臂护胸,不然这一脚可要了人命了。沈全怒目而视,当即一纵又了上了擂台,那样子就好像一直青蛙。孙青铜都佩服沈全的跳跃能力,果然是专门练过轻身法的。眼见沈全腾空而来,宋景充也吓得浑身一颤,几乎是愣在当场了。 只是沈全刚一落地,却一头磕在擂台沿上不动换了。方才他感觉右边的后脚筋好似被人踢了一下,然后就有点凉,不禁就吓出一阵冷汗。人起跳或者下落幅度过大,过了脚筋承受的压力就会撕裂绷断,崩断时间就是被人踢了一下的感觉。沈全赶紧转脚试探,眼前忽一下就黑暗了:苦练了十年的轻功,今日因为这个山货,一朝废了。 宋景充见着机会可不放弃,上步带腿就是一脚。沈全胃脘骤紧,早饭差点吐出来,宋景充打红了眼,连着又朝沈全的下巴直踢。沈全豁出去单腿一纵,硬抱住了宋景充的小腿,直接把宋景充拖下了擂台。二人滚翻的时候,沈全出左手扯住了宋景充右侧衣领,往宋的身后一绕,右手去撒开一把捂上了宋景充的嘴巴。方才跌下去的时候,暗中抓了一把泥土。趁宋景充紧着脸皮吐泥,沈全右手在颈前一绕又抓住了宋的左侧胸襟,两下一扯,宋景充的衣领就成了一道扁扁的绳子。 开始没感觉怎样的,但也就挺了五个数,宋景充就感觉太阳穴开始涨了,好似血液只进不出,不断地往脑袋里汇聚。宋景充强忍着嘴里的泥土,使闭气功跟沈全耗住,可沈全根本没有扼制他的咽喉,然后宋景充就感到一种恐惧,好似落进泥潭被水鬼搂上了脖子。就看着场下满是人影,太阳明晃晃的直刺人眼。脑袋里的血液越憋越沉,宋景充可以呼吸,但是睁大眼睛还是一片黑暗,只听到暴动的声音浪涛一般地冲击着鼓膜,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全截断了他的血脉。 见宋景充没了反抗,沈全一手还不放心地勒住他的咽喉,另一手连拳带肘,朝着脑袋疯了一般的一通乱砸,耳朵都给打得血粼粼的。 袁镜仪冲下擂台的时候,沈全还是死死地收紧着衣领,宋景充已经跟死人一样稀软了,且吐着舌头,口水泥水挂在嘴上,活像一头累死的牲口。袁镜仪苦求沈全放开了宋景充,如果继续下去,宋景充便真的会窒息而死。可沈全血瞪着眼就是不松,最后兄弟们一齐动手,又拉又打才给二人挣开来。沈全捶地干嚎,声音凄惨,脚筋一断,怕是以后不能再做高来高去的营生了。 袁镜仪道:“赶紧去雁门关请华明珠!庞秋实!” 宋景充不光挨了锁颈,也挨了重击,换做单纯的气血窒息,平放一会就缓过来了,但他已经重度昏迷,扒开眼睛,白睛已经因为血管爆裂而成了一团血红,就是醒了怕也会迟钝健忘。 冯家兄弟道,归化城内有个洋大夫,他有本事把脚筋缝合起来,那里有个大喇嘛,有一种药膏对筋骨愈非常见效,还是直接送往归化吧! 孙青铜对袁镜仪道:“镜仪,江湖上行走,死伤在所难免,还是大事为重。老当家告诉过我,人生如博弈,得失如棋子不慎失了一马,就要告诉自己它已经丢了,不要耿耿于怀,非要吃掉对方一个马,或者非要踩死吃马者以报复,爱惜余下的车马才是大丈夫所为,只有放眼全局,才是长久之道。宋景充丢马寻仇,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那位兄弟。” 这个时候早过了午饭的时辰,袁镜仪安排休息,擂台赛草草收场。而后他就亲自救活了宋景充,看情形,宋景充的脑子还带着病症,这只有等到华明珠赶来施行针治了。冯家兄弟也请来了杀虎堡最好的大夫,但看过之后,都说时间久了些,恐怕会留下病症。袁镜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擂台全权托付给了孙青铜,自己亲自骑马去归化搬请洋大夫了。 在归化城,袁镜仪竟然撞见了梁牙纪,师徒见面分外感动。得知此事后,梁牙纪主动承揽下了之后的事宜,连夜请到了洋大夫。回到虎口时华明珠还没赶到,袁镜仪看过了宋景充,还是一副痴呆之相。或许沈全另下了暗手,但那就得高医才能问切得到了。 袁镜仪特地买了礼品看望沈全,此时已经治疗停当,但偏转着脑袋,一脸倔强,两眼哀伤。袁镜仪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更不好谈正经事情了。 出门的时候,却遇见了刘钧平过来送药。刘钧平说,厉先生看过了,不是最严重的一种。用了福润堂的药,养个二十天就能走动了,一个月就可以平常运动了;而后采用热敷方式,可以加淤结消除,及早修复生成新的气血运营,同时佐以回复训练,保养得当,有半年功夫就找回来了。袁镜仪道厉先生仁义。厉氏做的多是名贵药材,外敷内补,药效确实非同寻常。 依着计划,戴五昌已经启动镖队来替换李太和了。袁镜仪越是挂念雁门大擂,越要调整好身体,养足精神。但见着刘钧平,他还是决定再留一日。过路之人,一旦介入事件之中,非友即敌。 第八章 武艺演练(1) 武林规矩,是行客见坐客,但是袁镜仪与厉元福皆非当地东家,虽说擂主是袁镜仪一行,但是厉元福却又是先到的。 先入为主,人又年长,所以袁镜仪就此打听厉元福下榻之处,意欲登门拜望。 没承想厉门门人做事非常周到,好似专门等着袁镜仪了。由刘钧平接待,先单独跟袁镜仪到了街上最好的茶坊。袁镜仪赞叹刘钧平等人好功夫,刘钧平自我介绍说,我如今却是文职,福源银号的大查柜。 而后开门见山,说此次前来,是小号与左公有些业务往来,而后是五年来南北镖路中断,66续续有一些晋商赊欠的绸布款项未能了结,这一次受杭州、宁波等八大商号委托,赶在战火燃烧之前能结算一下。最先路遇的二人,是厉门弟子杨印山与刘孝文,刘孝文是宁波大商的代表,做海运经营,是新兴工业的领袖人物,对于战争火器,他与左公有个见面的约定。碰巧这事情就跟雁门擂凑在一起了。另外即是练武之人,也过来长了见识,这也是厉门一惯的风格,至于路上点拨袁镜仪,却是受人之托。 厉门业务广泛,福润堂药堂与项城张府张钜芳处业务深厚,张钜芳的长子张家骕一直渴望从军,但张钜芳认为不妥,又劝说不住,所以才找好关系,做了一些阻碍,又托这边把他介绍往汪景星所在军营受关照。汪之为人手段刚硬,但威势有余柔情不足,在他手下不一定就合适。张家骕有气度,虽是武人出身但是颇有谋略,他不经商真可惜了。交谈之中论起武艺,自张铤芳去后,显出了后继无人的败相,所以厉老先生就提议由他承袭拳门威名,但是张铤芳却一力推荐他的表弟,“也就是你袁镜仪了”。 袁镜仪恍然大悟,这就是张家骕说的那份惊喜吧。 说起与铁木堂的交情,袁镜仪并没有提及两家的嫌隙,说的多是生意兴隆的祝福,想开拓关东采办业务,张钜芳确实具备胆略。刘钧平道,过后与老当家见面,可以谈药材、毛皮,但千万不要具体到山参、貂皮的采集、猎取。袁镜仪道明白,即是因擂台相聚,自己更多是想请教些武艺。长白山是满清龙脉圣地,而人参、貂皮贵重,朝廷严格控制,属内务府专营,流入民间之后价格昂贵,偷采者将受处重刑。直到咸丰年间内忧外患,朝廷为填充户部兵饷,开始增“参票”,但依然由上三旗贵族采办,厉门虽有直接经营权利,但是山中环境十分险恶,采参也成为了一个神秘行当,有着许多的忌讳。铁木堂在关外有抬参、淘金、捕猎的队伍,也冒死做着走私营生,就更忌讳谈论关系了,且与外行也说不着。 每年六月是进山的日子,行走两月进山,一待就是十个月。今年东北有变,原本铁木堂是打算增设接应人手的,然后临着筹备的日子,铁木堂却出现了变故,因为涉及的金额巨大,于是厉门不得不派遣人手前往接应。所以这一趟行程安排也挺满当的。实话说,挺希望瑞昌镖局能够再次开张,甚至联合铁木堂开拓关东业务。念于故交,此次扬威,吕公麟师叔会暗中瞭望,如需帮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袁镜仪表示感激,刘钧平说,另有杨印山、黄正原二位兄弟,他本来是你们张府的弟子,跟随厉师爷学到一些彰显功力的本事,如果需要,他们也可以协助一二。问及细节,为腹卧枪尖、刀钉踢打。 也许是担心袁镜仪疑虑这是江湖把戏,刘钧平特地解释说,枪是单枪,踢是飞踢。这是你兄长张家骕特地邀请的。 有此二艺,足够震住江湖把戏了,少了许多的麻烦,当下再次表示感激。随后以拜见武林前辈的态度求见厉先生,但因业务仓促,只能满腔诚意,从简设谈。厉元福却并不在意,厉门中人气质不凡,但言语平和,但是唯独这位修养最高的掌门人物却是横眉厉声。中对于礼仪,他说,“张良拾履,程门立雪,三顾茅庐,慧可断臂,而后求学之人效仿者多,其中有精诚者,也有仅是豁得出去者。精诚之人至始至终,豁出去者,皆为利益,临阵惜身,不堪扶植。礼仪须当有,然多为显耀声势,于人观之,正如这雁门擂者,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龙虎来也喜悦,龟鳖来也喜悦。论及本质,还是以诚请教最宜。” 谈及江南行情,厉元福说:“我徒跟随胡林翼大人征战,中间与逆交锋无数,但就此时,我并没有怨恨逆。想这世道,各有苦衷。然而亲见洪杨府邸之奢华,管理之淫威,深感此军确属逆贼。而后果然就有了浙民受戮之灾难。洪初举旗,乃为官府犯了富贵不能淫,而后强盛一时,迅颓败,又是他犯了富贵不能淫。此淫并非****之淫,更指淫威,上下乱淫威,已失正义之名。民不依附,其兵必败。 “好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然而可为大丈夫者,尤忌富贵不能淫。雁门擂一战,可以成就勇武之人,但人生长路,却在雁门擂之后。是如此,便不可不拓开眼界,往后谋划。” 袁镜仪虚心受教,礼貌真诚,问及厉元福对雁门擂的看法,厉元福讲,武字讲的是以武止武,兵不血刃为高上,但凡开战,必有损伤,但有损伤,便非全胜。所以凡用武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善。如果不能,便要追求万全之策,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再不能,便只有耐心等待了。 袁镜仪请教“等待什么”? “等待时机,顺势而为。”厉元福说,“东北老林巨木参天,可山高路窄,伐下的堆积如山的木料怎么运下来?真是人抬马驮,那得耗费多大力气?等——等到开春解冻,扎成排子沿江放下,江河之中亦有凶险,然后就运输而言,却是水到渠成。” 许多的道理,并非不知道,但总挂在嘴上,反而理解便粗浅了,急着用时也不能应用。但有故事一讲,就鲜活起来了,也能启思路。 袁镜仪赞叹之余,赶紧请教雁门擂之事。厉元福道:“雁门擂是你瑞昌号等来的机会,来之不易,必须珍惜。所以要弄得好看一点。但这个好看,可不是打打套路花里胡哨的那个好看,得展示出真功夫。一出场就得抓人眼球,一上手就得让人冒汗,然后必须成功,让人拍手叫绝。因为人家是来看你展示绝技的,不是来看你失手道歉的。” 袁镜仪便提到了方才听说的腹卧枪尖与刀钉踢打。厉元福说:“这个就很直观了,我为什么推这两项?也许开碑碎石、力顶千斤,有高人懂门子也做得到;臂卷铁条、银枪刺喉能豁出去也做得到;但是‘飞腿踢断生铁刀’是光有功力就可以的吗?我让你踢,你敢吗?两腿上去没有踢断,你自己就怯了。好,你是好汉,还敢,可是不用飞踢是不行的,你踢得准吗?那刀是没有刃,但却是有棱的,角度偏一偏,刀不断,你腿刮掉一层皮。胫骨皮很薄的,一受损就再难长好,一身功夫废掉一半,你豁的出去吗?好,你可以踢断一条,我要两条并在一起呢!?你敢吗?你不敢,我敢!这就很直观了。” 厉元福说这话时,英气逼人,袁镜仪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睿智与霸气。厉元福又缓和下来语气,“硬气功?说你是真就是真,说你是假就是假。你敢跟我赌,我就敢说你必然刮开一道口子,咱们用同一样式的两把刀,如何。怎么说呢?腹卧枪尖,可不是三枪抬佛,它只有一个枪尖的,那需要顶着枪尖旋转的,硬度、内气、平衡、耐力缺一不可,你说它是技巧吗?你来一个!你说这是硬功夫吗?你来一个!上得去,未必下得来。什么不需要技巧?什么没有门道?三分技巧,七分功力,你就立得住,如果是七分技巧,三分功力,即便你蒙混了一时,耀武扬威,但我有一句话,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刘钧平说话道:“师爷,袁先生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厉元福神色威严,看了刘钧平一眼,一字一字道:“我为什么说这些呢?这些天那都是玩的什么把戏!搏斗,就是三拳两脚就足够了,你力一过,我力便来,就差这么一丝一毫,就注定了胜负,怎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推来绕去呢?你们就跟京城的文人玩拳一样,完全把拳变成了一种游戏。武术搏斗,就跟野兽搏斗是一样的,山里的老虎、家里的猫,都有两个厉害的爪子,石头缝里的蝎子、河里的螃蟹也都有两个大螯,干什么用?生死搏杀,从来都没有准备,都是张手就来,啪!就是一把,拿上了就拿上了,拿不上就拿不上了,有那么多的变化吗?使个技巧摔翻在地就结束了吗?你看俩人滚在一处,挥拳抡打,靠的还不是本力吗?打基础的,滚翻、空翻、跌扑、倒立这些反而是最实际的,这都是野兽所用的。” 袁镜仪顿感醍醐灌顶,张铤芳傲视群雄,所用不过一扑之威,所倚也不过是一扑之威。 “来时路上,遇见西帮镖师、南帮镖师,我也让徒弟跟他们试了一下。你们一门的!别跟我讲什么‘内三合、外三合’的,哪家拳术不**?亮出来看看。行不行?不就是一伸手的事情吗?有立势直高者,量力起伏以求稳,以流畅为先,流畅为用,已失**根本,力拳压制、弧线弹踢皆能应付;有势矮却非真功者,双重跪膝以求低,死笨挺髋以求力,讲来动作巧妙,却是满身破绽,动势让人一眼看穿,对付他,探手一拳足矣;又有抱守小架势者,一不能远打,二缺少透力,靠着提身快手弥补软弱,根基软弱,则拳必软弱,当中一脚,绕步一拳,或是抱头硬架,都能让他现出原形。假灵,假活,假巧妙,二分功力八分巧,空具其形,如何不败?” 厉元福说的都是事实,自己虽然也很注重,但确实身边多有这种玩弄技巧的人为友,袁镜仪听着也如芒在背,非常惭愧。 第八章 武艺演练(2) “我为什么说这些?乡野刀兵杀伐,城镇拳房却多收玩弄技巧者筹集钱财。虽说此为‘富学生养穷学生’之法,然而富者自觉优越,说说道道,反而让他引领了评论。演练中有自行惊乍者,多为假象,真实格杀之中,制胜要诀是严谨,突然的颤震,貌似可以应付突来力,然而这种想象中的固定反击实数庸人自扰。这都是未成功器者说说道道,带坏了师弟。流入游戏之中,随处喊停以展示巧妙,而遇到真正对手时,他是不会在乎你这三寸两寸一哆嗦的。这种人,误己误人,不能驱逐,也要远离,我看你还玩得起劲。你伯父张钜芳也叫我一声叔父,我这么教训你,你不感觉不悦吧?” 袁镜仪赶忙说厉老先生教育得是,后生确实玩性浓郁,此时非常后悔。 “如果真是朋友,你为什么不劝告他们?你们心意拳的四梢颤劲,真的就是手脚颤抖吗?更有自拍身躯以求快手反弹者,声响阵阵,拳影翻飞,佐以碎步小跑以合拳论,却依然难逃哗众小技之本质。就是个不懂武艺的,抡拳硬碰,扭打起来,你感觉他那些玩意用的上么?糊涂!都是一门,自己不管,谁替你管?” 袁镜仪也曾经自问过,就形意而言,重步与步远,缺一不能打贴身近战。敌能退走,即能反击,沉坠不住,谈何控打?近战不能控打,纯属送死人前。自己分析一路走来,同样一套拳架,却经过了重而求沉、活而求连、愤而求远、过而求准几个阶段,最后才能合身尺度。虽说过犹不及,但如果无过,又如何收敛以合规矩? 厉元福应该是那种很有身份,但退出江湖的那种老当家,他对访客的态度,多数是听取下面人的介绍。他的时间是宝贵的,因为相信门生,所以就不做太多的问话,而是直奔主题。这也与求见他的多是请求帮助的情况有关。袁镜仪获取了一个意外惊喜,也是张家骕没把自己当外人,张寨要复兴,还得兄弟齐心才好。 厉元福把杨印山、黄正原二人叫了过来,问这二人怎么样? 这二人的年岁并不比刘钧平大,想来是小一辈的弟子了,但看情形,他俩的地位不及刘钧平。 很少有见到师叔给师侄请安的。 这次谈话吕公麟并不在场,看杨印山、黄正原的身形,比之要收敛一圈,而且还偏刚硬。黄正原要粗壮一点,看的出下盘没有专练过桩功,但凭借本力,也能跟宋景充碰一碰,而且也说不好孰高孰低。 刘钧平提点了一步,对袁镜仪道:“这都是真正的自己人。他们会的也许不多,但是千锤百炼,动手绝对管用。” 袁镜仪对汪景星的身手记忆犹新,吕、汪二人可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功夫大了不讲理那种,身上有着明显的厉元福一般的威势。谈话很简单的结束了,时候刘钧平才说,厉先生面临着跟瑞昌相仿的处境,自家孩子不愿意接掌武林门户,听说当年张铤芳不愿意管理镖局,是不想进入行业受规矩监管,而甘心做个出手无忌的武夫,但是厉家的少爷却是有一身武艺却不乐意实战,对整个武术界就没有兴趣。而且不光武术行当,连同医药方面也无心经营。所以厉先生得知袁镜仪临危承担且敬业精进的事情,非常有感触,愿意仗义出手。再是年纪大了,看到武术自镖行转为拳房之后,武术界风气有所转化,面对一些有名无实却能在言论上左右武者的文人拳家,他深有不忿,却赖于身份不便多言,所以也希望晚辈之中能出来一些敢打敢说的人。武术就是让弱者变强的,所以不怕文弱,就怕性情不行,是这性情,仗义执言,敢打敢拼,都能训练出来。 其实从厉门的资助上,袁镜仪也感受到了铁木堂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然后重新审视来龙去脉,也再一次地感到了压力。反复谢过厉元福,袁镜仪郑重安排,让冯家兄弟不必计较输赢,输一阵杀一阵,把杆匪引到雁门才好。冯老三道不必担心了,有宋景充这一闹,事情会很快传开来的。 袁镜仪找孙青铜谈了厉元福的仗义,孙青铜道,主意是个好主意,确实是威势铺展开来,可以省却许多麻烦。而且即展示真功夫,又能打出花哨姿态,如此武林内外都能博得认同。只是,如此卖弄,恐有玩弄杂耍,自降身份之嫌。 说最后这一句时,孙青铜带着几分苦笑,袁镜仪明白,孙青铜的拳风即是玩闹活泼的一路,明眼人知道其中功力,常人也会赞叹趣味,唯独不上不下却又装模作样那一路人容易多出口舌。而小人,即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败人败己,最难伺候。而世态使然,看热闹的武人之中,必然不缺这种小人,所以还是大方些好。 “不然,我跟三哥当年有一手绝技‘踩人戏’,绝对得惊艳四座,不在这几手之下。而且非心意门真传不可。只须这一出戏,便能震住在场同道。” 单独谈话的时候,孙青铜虽然依然轻松风趣,但肢体、神情上会收敛许多,看上去认真沉稳,好似判若两人。袁镜仪赶忙请教,孙青铜说,张铤芳身法大成之后,性情也谦和起来,已经很少轻易出手了,虽然后来依然是伤人无数,却并非他挑事多,而是寻他较量却不听劝阻者更多。于是张铤芳就找着孙青铜,编排了一出武艺展示。即是让孙青铜仰卧在地,“大”字平展,张铤芳蒙住眼睛,走龙形鸡步,循声辨位,跨着孙青铜的四肢、脑袋走翻身震踏,好似重?刨地。惊险之时,一只脚就贴着耳朵、裤裆狠落下去,震地有声,令人惊骇。最后一脚迎着心口拔空而起,落打腾身鹰捉,孙青铜则急忙收手防护,且向上送力,张铤芳使踩劲落,借力腾空,走出青龙出水,龙身三折之势,再次重步落下,一脚在裆,一脚在心口,而同时孙青铜也就地翻滚闪避,完成表演。 这一手是受当年的残疾艺人启而来,表演中最难是摸清协助表演者的位置,若没底气时,暗中有锣鼓指引移动,可以以辗转拳势掩盖用意。余外只消将裹横盘转势对应“大”字练熟便好,到时相互信任,只管决绝落下,胆大身稳必然成功。 孙青铜又说,表演分两种,有时也会换过来,他用地趟翻腾的拳法跳绕躲避张铤芳。但就内行看来,还是张铤芳更显武艺。因为单单一个定式鹰捉,不用力,能站稳的身姿,对常人来说就已经很难了。 但是孙青铜也表示了担心,“你今日拆擂台时,虽然脚劲深厚,但也占了那板材、板型的便宜,算你有心,刚好挥了跺踏。若换做长条颤板,反而就不中了。长条颤板弹性充足,适合借力腾空,踩步沉身,但使提踵跺踏,必然颤忽失稳,所以好腿法便不及好拳法了,打在一处又得是摔法显能。三哥这一出,其实是就着颤板编排的,待他下台时,任何拳家,脚下无踩劲者,一个弓步扎过去,颤晃不稳,两股战战,自己就知道功力不及了。我说这个,你明白什么意思么?” 袁镜仪明白过来,这是孙青铜借着出主意,考查自己来着。 心意**拳,讲究鸡腿龙身,**相聚,心意一动,颤筋崩,所以迅猛突然,如高山滚石,倾轧难当。有歌诀曰:脚打踩意不落空,消息全凭后腿蹬。“踩”字为功法第一根基,所以踩鸡步是第一功课,也是心意**拳的特有形态,与别家拳学有着明显区别。 但这个最基础的“踩”字,却是极难做好的。原本心意腿功有指导歌诀“起如挑担,落地分砖”,但就是这一句,却很容易让学生产生误解,因为“跺”劲比踩劲要容易找到。究其根本,虽然二劲同样落地沉实,但是一者是浑身落地,一者是单腿提跺,而初练者周身用力时,都能够出震地重声,于是很容易混淆二者。 由于心意打法有一特色是践蹿之能——前打一丈不为奇,便是“踩”的体现。要求在沉劲之中保持擎力,上步出拳不用另行蓄势,劈打钻翻一气连环。但是如果没做到“踩”艺,便很难蹬起周身分量,也就练不成**之力,即失去了远打优势。心意打法还有一个特色是独立之能——回转近在一寸中,靠的也是一个“踩”字,做不到落地揳橛的劲意,便无法做到迅辗转,又失去了近战优势。只有“踩”艺做到了,才能把震踏之力收入筋骨以蓄势,随着功力的提升,落地也就逐渐可以无声了,此时举手投足即能伤人。 这个“踩人戏”,其实就有显示“踩步拿捏”的成分,轻重脚转换,落步沉重灵敏,而周身辗转尺度的拿捏也非常精准,这又展示了身**力,鸡腿龙身是心意拳越许多拳法的根本,这一手显了高低,确实就不用打了。 袁镜仪跟孙青铜说出了自己的武艺见解,孙青铜听罢接连感慨,道:“镜仪,你功力、手段、忍耐,皆不在我之下了。不对,不是忍耐,是大度。三哥在天有灵,当含笑九泉了。” 袁镜仪道,“踩人戏”虽巧,但确实容易流入“戏法”,让人拿个不恭的话柄。而且今日情形不同,还是多展示北派功法为好。 孙青铜再次认同,道:“镜仪,你确实可以了。‘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往后我就踏实辅助你了。” 计划妥当,袁镜仪又带着孙青铜,与袁承兴及刘、杨、黄三人一同上路了。厉门这三人中刘钧平武艺最好,人情也练达,说拳论事让袁镜仪颇有见闻。但论及心意细节,孙青铜似有意避让,袁镜仪也随了他。 袁承兴也是好心过来帮忙的,而且武艺也相当精湛,考虑到他与当地没什么关系,袁镜仪自身对他就多表现了些敬重。袁承兴不动声色,情绪一直非常平稳。 说起沈全这个人,几人都表示惋惜,不然雁门擂定然大显身手。孙青铜、刘钧平二人稍年长,便以此劝说袁镜仪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而想着虎口擂的种种情景,袁镜仪却总能想起《哭四门》里的几句唱:操哭典韦把命送,失荆州哭坏了二关公。落凤坡刘备哭庞统,西蜀阿斗哭子龙。 正文: 第一章 雁门立擂(1) “天下九塞,雁门为”,巍巍长城如龙之脊背,蜿蜒攀附于逶迤绵延的山巅之上,沿着北国的山岭脉络连结出了一条坚强的曲线。 雁门古塞就盘踞在峻拔的雁门山半腰之上,此处天造神工,两山对峙,其形如门,飞雁出于其间。雁门关雄浑险要,将城关内外分成了漫天黄沙、羊马群奔与风调雨顺、五谷飘香的两个世界。自古为兵家必争之战场,也是中原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流门户。 军事要地之外,雁门关也是东西两条入蒙商路的必经之路,自明清以来一直是商贾络绎,也经过了数次修建。但是雁门关迤逦数十里,北路关口靠着山崖,险要艰难,最初的时候往来车辆都不能并行,后来另开车道,南来、北往分道行走,但就是这样,雁门关也并不繁荣,每有风起便飞沙走石,车马难行。除了东门外有李牧寺,西门外有关帝庙,余外就是两壁荒山了,往南近村路边也会有零星的小市场、小客栈,但主要是交易些运输途中扔下的羸羊弱马。 可到了往南五十里的代州城,那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繁华世界了。 代州城东、南、西、北的四个方位,筑就四座敦实厚重的城门;环筑关城三座,瓮城四座,逻城四座;墙高三丈五尺,雉堞牙错,城上十二座敌楼相映并立,城内警铺五十越,官衙四十八处,设演武教场神器营,整个城垣固若金汤,有巨石匾额“声闻四达”、“威震三关”。 城垣东西稍长,南北略呈秃角,对应星宿,形如“丑”字,大气凛然,岿然不动,有傲视苍穹的气势,故又有名卧牛城。四门额嵌长方石匾,东曰“屏蕃畿甸”,西曰“车辅晋阳”,南曰“滹沱带绕”,北曰“广武云屯”。 城内也是文庙、武庙、将军庙大小庙宇四十八座,武庙即是关帝庙,望东朝向,比邻文庙,上书匾额“天日同昭”,比城外那座要华贵庞大的得多。雁门擂台没有在大校场另支台面,直接借用了关帝庙高大气派的大三间戏台,四下人山人海如同庙会。叫卖的小贩穿行其间,民间的好汉隐藏其里,千载难逢的盛大聚会,都等着看有什么样的龙争虎斗,把一座庄严庙宇闹腾得热闹非凡。 擦肩接踵的人群里,有玩了命往前挤的,也有好似置身事外,贴着边寻找独享看点的,树上、墙头都爬满了半大的小子。这些人当中,也有真想借着机会挫一挫心意门锐气的。 山西商人多喜欢聘请形意门镖师,而形意门却是一个叫李飞羽的人,在短短十数年创立的新门户。戴家拳隐秘传承,却也压了华北武林五十年,且听说一个老农学了一招半式就能教出半步崩拳打天下的弟子,而今又搞个什么华北第一擂推举后辈,看来这戴问雄说是金盆洗手,却是以退为进,要做总掌门了。 总不能让心意门再压武林五十年吧?台下不少群组是师父带着徒弟的,选的还都是功夫深却不怎么露面的弟子。当然也有跟戴家交情好,台底下也帮忙看着的,到了关键时刻也准备着显一显。这些人大多是跟戴家同走一趟镖路,小事上各自用功,对外时相互照应。 江湖鱼龙混杂,自然也有一心寻找仇家,专门要对付什么人的。也有地方官员安插在中间的耳目,他们当然关心这些。对此袁镜仪也都早有预料,他自九岁起,就时常跟着张铤芳打擂了。没有二法,唯有兵来将挡,随机应变。 选址的时候,乔财东对戴问雄说,你们心意拳拳打卧牛之地,代州城虽大,但号称“卧牛”,这一战必然旗开得胜。但袁镜仪看来,真是天助我也!城关牢不可破,关帝庙又层层奇峻,戴家想吸引什么人来且不论,马稚儒、尚雁鸿等进来便来,管叫他插翅难飞,有来无回。 袁镜仪、孙青铜二人一路奔马,自杀虎口赶来,未做休息,刚到代州城便直接赶往了打擂处,先拜过了关帝与十二名将,马上就投入到了迎敌状态。袁镜仪目前最关心的是马稚儒,郭书嫛告诉说,马掌柜说他要去口外见几个老朋友。不觉年岁已老了,再不见面怕是见不着了,就是见了也是最后一面了。因为那话说得伤感,郭书嫛也就不好阻拦了。 袁镜仪叹息一声,郭书嫛也没有拦他的道理,而且也拦不住他。 归化时见着梁牙纪,梁牙纪果然是老猎手,分析案情的思路跟袁镜仪很不一样,他没有分组刺客,也没有从刺客来路及相互配合上考虑,而是让袁镜仪把每个人的伤势分开,先定致命伤,再寻与致命伤同一武器所留的伤痕,其余均算作牵制条件。 袁镜仪恍然大悟,这些人的兵器制式各不相同,很快就清晰了每个杀手的动作以及每个死者的状态。每一步,每一刀,都如临现场地浮现在脑海里了。袁镜仪把“短枪”的创口跟脚印跟梁牙纪一说。梁牙纪虽然荒废了武艺,但是一比划便还原了两头出枪的奇异枪法。杀招中,多圆滑出枪的青龙献爪与孤雁出群二势,看脚印的圆转变化,正是合了八卦双换掌的步法,梁牙纪感叹地道:这是已经失传的飞鸟杳迹枪。 袁镜仪认为,也不必纠缠马稚儒,此时棋盘已经排布开了,挑明只是早晚的事情。看台上台下各怀心思的一张张面孔,真是暗流涌动,杀机四伏。从台下看上去,庞秋实做得还是不错的,一直守在擂台前排没有过早登台。倒是尚燕虎取了自己的位置,在擂台上有模有样地排兵布阵。方才打了几擂,他兄弟吕衣凌一直占着擂台。 戴问雄并没有到,他把七日擂台当成了戏台,据说得等着大戏结束,他才会举行仪式大宴宾朋。袁镜仪知道,镖车是从祁县出的,可能根本就不走雁门关。 雁门擂的总提调是安晋元,他与郭维翰轮番主持,车毅斋与刘元亨等都没有来,听说是作为疑兵辅助押镖了,真正运货的是从分号调回来的戴良栋等戴家弟子。对外说是责任重大,自家承担,但袁镜仪很清楚,戴问雄已经不相信旁支同门了。真是自家负责,也就不必搞这一出大戏了。袁镜仪已经预料到了戴家的命运,戴家的气数正如戴二爷自己所说,已经逐步萎靡,回天乏术了。 第一天眼看就要休战了,安晋元先是赞叹了今日打擂的英豪,而后又惋惜奖品未出这一天却要收场了。台下就有人问,晚上还有没有了? “各位,晚上就不打了,但是晚上开戏,各位回家准备着吧,别耽搁了自己的买卖。啊,也别只图光景,闹得媳妇拌嘴孩子哭闹。看打架的可以散了,看大戏的,赶紧吃过饭回来占地方。但奉告明日早些过来,今晚我们的贵宾就到了,正式揭幕开擂!” 安晋元确实很会办事,袁镜仪没有赶来,他真就依着计划,压着擂台的期限。 “怎么也不让当家的出来露一面啊?” “不必着急,明天——明天我们贵客一到,擂主先会开一路拳给大家开眼!各位回家跟街坊邻居也说道说道,秘不示人的心意把,明日就要显露面目了。好了各位,伙计们掌灯吧!” 台下四角围着一圈大铁架子,架上各支着一口加满了松油燃柴的铁锅,随着伙计提着火把一圈走动,都“忽忽、忽忽”的冒起了火焰,将擂台上下映得红光一片。遥遥望去,整座擂台仿佛是浮在火焰上一般。 头顶的天色已呈深蓝,将最后一道霞光润成了模糊的一红,欢笑的人们依然不舍得走开,他们议论纷纷,相互鼓动着上去弄两下子,万一赢了,白得一个宝器。台上也自由起来,有好奇的儿童也模仿着武师模样蹦跳起来。 直到这红挣扎着被蓝色吞尽,游移的脚步才渐渐地流动起来,一些婆娘们倒腾着小脚来找男人了,先是拄拐的老人被搀扶着回家吃饭,但是很快又有大孙子带着小孙子占住了原先的地方。嘈杂声渐渐远去,大地逐步恢复了平静。 守擂的人多少都带着点倦意,有的思绪兴奋,有的也随着火光恍惚起。再看下去,人流已如潮水般褪却不见,只剩下地面上乱起八糟的残物狼藉。袁镜仪站在空地里往上看着,安晋元看到了他,赶紧提着衣角下来喊他。 请安晋元帮场子是有用意的。安晋元是三合镖号的大镖头,走镖线路并不广,专护榆次常家往东口一线的货物。三合号并未挂牌称镖局,但是安的爷爷时就干着护院送货的营生了,而至安晋元时扯起字号,且在乡间传授承袭下来的“八义公议拳法”。 公议拳与戴家原传拳法相仿,都是在清朝初期反清复明义士的手里完善起来的,号称集罗汉、功力、鹰爪、通背、红拳、**、戳脚、擒拿等“八门”高手联合创办,安晋元原习少林红拳,学得公议拳后开设镖号,又把几位老师请到局中坐镇,这是很妙的手笔,可谓树上开花,借着八家固有人脉,很快就跻身大镖号了。 公议拳又叫公立拳,取义诸家公立,因为主干拳术是“功力拳”,所以也有延续这一称呼的,而“功力”的核心又是“弓力”训练,到了安晋元手里,吸取多家精义,强化筋骨绷弓论,又返还回了弓力拳的名称,因而安晋元也被武林称为“安大弓”。有着八门亲戚,走到哪都能有人照应着,有商帮歌谣道:“王家的枪戴家的手,左家的弹腿天下走,安家的大弓射出口,大盛魁的镖师不用吼”。 安晋元年岁不长,比戴问雄这些人矮着辈分,但是他的买卖规模却与广盛相当,身份地位是齐平的。选他做提调,正是看中他大镖头的身份。岁数低身份大,又与戴家没有同门关系,这就很方便代表当地镖盟说话了。 那一位朱光第出身安师张家的全胜镖局,原先同在张家口做事,是安的师兄身份,这时候也忙活了他了,进进出出的,俨然自家营生。他见着袁镜仪并未表现的如何亲近,反而是趾高气昂又匆匆碌碌。而先前见过一面的那位夏青鹧,却眉开眼笑,非常亲近,还拉着几个弟子给袁镜仪认识,又推荐自己编撰的一册什么《麟角集》武学录,说是请南路同门指教,流传后世如何光耀门户。 袁镜仪哪里有空闲给他指教,应承道,明日打擂各自尽力,拳法高明也必被观者流传。夏青鹧又说,多要仰仗袁东家了,希望这书中的经验之谈能有些用。 如果是按着郭今奇的教导,他会说,夏老先生也是好意。但孙青铜话跟得急,道,临阵磨枪,文考还成,武考全凭往日真功,岂能因文而惑乱了真功。透露出了嫌烦的情绪。 夏青鹧的神情有些不太好看,道自己也是好意,然后托辞回避了。 第一章 雁门立擂(2)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八 袁镜仪问孙青铜是否没有必要这样说他,毕竟夏青鹧一把年岁屈尊结交很不容易了。孙青铜道:“东家,你不是众家学徒,你是咱们瑞昌的东家,不能谁都可以过来指点指点你。这个夏青鹧一把年纪,又是当地人,他真有本事,必然名声在外,不用亲自奔走结交晚辈。他不是平易近人,他是为老不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卖弄他的著作?且真心帮助你的话,也不必装作热情洋溢,当着这许多拳家的面前,好似你有了什么成就,都有他的帮助的一般。担风险的是咱们,他却只需一张嘴,往后怎么说怎么写,还真得指教指教他。忙正事吧。” 见过郭维翰,问起了西口擂的情形,袁镜仪如实相告,郭维翰道,把明珠搬走了倒是好事,她没事就与郭书嫛斗嘴,惹得一拨孩子吵吵闹闹的。袁镜仪就要责备郭书嫛,郭维翰道,郭书嫛做得很好,就是华明珠骄横跋扈,最好在西口多拖她几日。 说起盛昌尚家,郭维翰一阵摇头,尚燕虎可能是练功遇到了瓶颈,或者事业受到了挫折,越地浮躁狂乱了,也就华明珠能伏得住他。擂台本来就是明日开幕,但他提前就站在台上与人私斗,逼着擂台提前开张,他兄弟吕衣凌出手狠毒,挑战他的都被打断骨节后硬踹下去。不过你的兄弟庞秋实也不是熊汉,只是抱拳顶肘一招就裂了好几个人的胸骨,看伤势治好了也是罗锅。 长喜、永庆跟着华明珠去西口了,王树茂向袁镜仪告状,道你们盛昌分号那个尚二少爷太可恶了,私底下专门找心意门的学徒切磋,长喜他们对武艺的感悟还不深,以为拳手到位就如何如何了,结果尚燕虎根本不管你防与不防,没脸没鼻子的就是一通巴掌,你胳膊挡着他照抽不误,打得哥几个一头一头地栽崴;硬上步冲就会挨上蹬腿,蹬胸切喉的根本贴不上去,打过后迎面骨都是一片青疙瘩;即便是缩成一团,他都把你当球踢,扫着下盘就是栽,扫着脑袋还是栽。把长喜几个打得都不想练武了,又怕受训不敢说。你可得给咱们报仇啊!因为,尚二小子说了,打得就是袁镜仪的师兄弟。 袁镜仪想,这些孩子,一直活在先人的光辉里,还以为扎个架子就周全了呢,天生的本能都练没了。小时候抓鸡,最愁那鸡四下扑棱,最好收拾的就是一吓唬就缩在地上的草鸡。扎个草鸡的架子,以为胳膊一挡就护住了,这不是找揍吗?长喜几个现今的拳架,就站着给他打,他都弄不动人家,而尚燕虎的腿力与刁钻,一照面踢碎他们咽喉不是难事。 尚燕虎这小子,出气是其一,利用这几个孩子天真,琢磨心意拳的门道才是主要的。袁镜仪知道,与尚家的一战在所难免,尚燕虎狂,跟上次门前出手有很大关系,他也在努力过那个坎。不过安晋元提出了一个问题,一直以来总镖局都在宣传推举新人,这短时间尚燕虎真是出尽了风头。早先是广盛、昌隆、6合、同兴四杆镖旗,现在尚燕虎又单单挑起了一杆“盛昌”来,作为老帮也不好束缚他。 事情紧急,议会也就在饭桌上同时进行了,为了应对打擂,伙食相对平时就讲究而简单了。郭维翰领一桌,安晋元领一桌,按着年纪分开,大多人袁镜仪都见过了,夏青鹧也在郭维翰一桌。尚燕虎一行没有随同,找地方吃小灶去了。 安晋元立业较早,但年岁不长,还在喜结同道的时节,自赊旗镇护镖,一路上对袁镜仪印象很好,也愿意与这样的人结为兄弟。众人围着火锅商议明日的程序,安晋元道:“明日开擂,你可得准备一台好戏,既不能被尚燕虎压住,又不能跟他一样。” 同席的袁承兴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为了大局,我早就一把抓断他的锁骨了。” 袁镜仪想了想道:“明日开‘千斤秤’吧。” 袁承兴心中一阵翻腾,惊叹道:“你是说,张铤芳那个玩物?” 西帮镖师也都起了兴致,问道:“心意拳练功,不是不用器械么?” 真是同龄排辈,河南一支比山西一支要晚上不少。虽然河南一路几近单传,但是真传弟子的成艺时间都很短,而且很多是友人传承,年岁本来差得就不大,所以这一支人枝不旺,但却间隔不长。若非形意门一支传承展很快,戴家到现在都是戴二闾顶着门户,比河南少传好几代。 因为心意拳拳功一体,所以不必运用器物辅助练习,但在演变过程中,却也出现了两样可以辅助练功的兵器。一是李洛能先生依着拳理反演出了步兵枪架,可以利用大杆子的弹性反练筋骨,与身体里的“大枪”互为功用。 而买壮图的恩师张聚,却将那滚裹崩弹的劲法合进了大二截棍里,将大枪一分为二,阴阳互变,又反用二截棍不易控制的特性反练筋骨弹抖之力,将拳械套路化繁为简,功用一体。 心意拳本是崇尚简直的拳法,本不提倡依赖器械,但感悟一通,外物又确实有助于体验,所以在一个阶段上,非但行走坐卧都能练功,随手拈来一个玩物也有助于长进。千斤秤也是这样的一个玩物。 孟振岭刚到周口时显了绝技,张铤芳非常不服,找孟振岭比武。孟振岭道,我一个劈拳一千斤,我怕一拳打死你。张铤芳不服,问你称过吗?孟振岭道,当然称过。张铤芳气愤而回,苦练熊形拍把。后来找秤匠做了一挂铁锁巨秤,名为千斤秤,就架在寨西的矮墙上,一头的铁钩上挂上了三条三百斤的石质子(武举科考题目“献印”用的方石墩)。张铤芳对头称出了一千斤,标上记号每日苦练。开始利用撬杠之理,一斤一斤的往上秤,而后逐渐靠近标记,最后练的一把上去,砣子离地。 如果袁镜仪有这个本事,那固然不错,一把便能打出心意拳的威风。就心意拳来说,拳力强劲还不算有成,能做到拳劲贯出后能尽入彼身不带回返才行。这也是心意拳法之长。先以裹横之法拿死对手,让出一丝间隙冲入拳劲,有多大分量全部给他凿进去。 这三样物件,检验的确是心意拳的三种力道。形成这类练法,也是因为心意拳秘不示人,往往是独自单练的结果。 二截棍最能体现的是寸劲、明劲。不让梢节反误自身,还只是初级阶段,劲力得能一把落于一点,而这一点又能在棍身自由窜动,这才算是运用娴熟。这需要腰身与手臂的完美配合,利用根节的带动调整梢节的回圈,使得原先的力点在飞旋中转变移动。而且周身皮肤也要高度敏感,因为许多力,甚至是利用肌肉的反力崩弹。到时一条软棍却能抓能捆,长短兵器皆可破。丢了器械,将手臂转为棍节,也就可以拳棍通用了。 而大枪最能体验的是根劲、暗劲,在白蜡大杆颤滑弹抖的返劲中找寻运化之法,练成后大枪如同手臂一般灵活。顺着感觉往上求索,借用杆身难以驾驭的韧性强化筋骨,将丈八大杆渐渐躬缩,最后化到筋骨里,身子也就炼成了大枪的形态,再用短兵都就更加顺手了。所以形意门练枪不用枪,使刀剑的高手反而更多。 不提倡器械,是因为找劲虽然好,但毕竟是两手把持,无论力从哪出,最后都是汇集于手,而拳法追求上却是要七星并用,所以这枪棍就落成配角了。 因此也就看出了两脉风格的分别,心意拳滚裹崩翻,形意拳顺活崩弹。而这千斤秤最能体现的,却是两者的结合。能将千斤的分压住,非沉坠劲十分到家不可。而人身的分量也不过一二百斤,因而又必须借助一把重击时的分量,而这一把分量又必须打透,这就要将拳打人的三层劲力反过来用:拳打人时,纵步冲撞,透劲直入,而后扎住架子,自然化出撼劲。而压住秤杆,则先要以透劲重击撼动秤杆,而后以厚劲打翘秤杆,再以沉劲压住秤杆。能压住秤杆,就得借用缩身团聚之整力,这不是一般拳家能练出来的。 听到厉元福讲解武艺演练,袁镜仪也用了心思,最直观的当属这千斤秤。不过张铤芳当时跟现在情况不同,他只为与孟振岭赌气。其实一拳打出千斤力,许多拳家都可以做到,但一拳转瞬即逝,秤钩一翻便过去了,可能许多观众都来不及看清,所以要想打出效果,必须定住一个状态,让人看清。若讲扛起千斤力,许多力士也能做到,但压起千斤力却难了,往上擎,两腿撑着地,压不垮就成,但往下压,分量不及压称砣,人就给它掀起来了。 心意把束展不分家,束缩越团小崩展越猛烈,是形式上的模仿还是筋骨注定的变化,用这秤一称就称出来了。这其中的返力一起一落重过千斤,硬用身子给压住,对身体的伤害不亚于车裂。 袁镜仪选择打千斤秤也是有用意的,打外人好打,关键也是为了震慑同行。打千斤秤非鹰捉把不可,而鹰捉把是心意门最神奇的一把。入手是鹰捉,基础是鹰捉,而最难练的又是鹰捉。无论是多大的高手,每一次打鹰捉都会有不同的感悟,不同的进步。鹰捉把也就是最能检验心意功力的一把。 袁镜仪起手打了三年鹰捉,而且是在孟振岭的监督下,走的单纯筋骨崩炸力,而不是靠着三催惯性晃出来的惯性力。出手就带着捕捉困身之意,这就是许多门人不具备的。鹰捉叫捉不假,但却是以坠翻劲为根基,坠劲出的又先是头肩一打。这一打出来的是七拳之中最重的一拳,杀伤力甚至在虎扑之上。七拳打法以头肩为先,这就将心意古拳跟其他拳法分别开了。 鹰捉先出头把艺,头把艺出来了肩打也就出来了,这一膀打如斧凶猛,将与腰等粗的树木一肩打颤是正常的事情。难处是在打空时也能把浑身的分量坠住,勒马停风动静由己。这才是真正的踩意体现,五绝中,踩在扑先。这一把拳劲传到手上,也就是鹰捉了。由松沉而得刚猛,打人时一扯既翻,这是大巧若拙,就是凭着力气欺负人又能怎地。 头把艺为心意收尾一把,雷声也生在此,实际雷声一直在蕴含震颤之中,只是到此猛烈处出,以为终止,又以为循环往复,有“復以雷声”之辞。所以雷声又叫鹰捉雷声,都是有因果的。头把艺练出来难,化成劈拳更难,所以劈拳最吃功夫,特别难在蹿纵势出与定身收势。不及虎扑的劈拳都不是劈拳,而伤不了人的虎扑,更不是虎扑了。 实则劈拳比鹰捉是要高难的,头把艺是原地打起落,练对了容易出劲,而且下盘不似劈拳那般吃力,而劈拳是合了很多技能而成,所以最为难懂,从这也就分了明、暗、化劲的区别。 心意拳对外讲稍节起、中节随、根节追,打法也是这样的。但内在练的却是心意一颤,**迸,稍节、中节都是根节的体现,而功力的高低,显现在贯通的度上,练的也是骨节迸,而非抽身抡臂,这个力方式若是分了收与,就被称为束与展了。嘴上说束展,嘴上说一贯之力,但表现的还是拧身松拳的常态力,便不能自夸得了心意真传。说形意拳更合拳论所述的内劲规矩,正是因为形意拳的功架,是刻意去压缩这个传动过程的。 所以形意门教徒弟时,先是从钻拳起手,束劲到了,展劲也就容易体会了。快马重刀一合,劈拳也就找着感觉了,起落钻翻也都就有了,少了脑子的迷惑,再练其他也就容易理解。如果是不好拒绝的外人,则多是从劈拳起手,越练越迷,最后只会落成站桩的架势,传了等于没传。 此艺本来就出自张府,所以袁镜仪有这个自信。雁门擂只是个开端,之后还有更凶险的事情跟随其后,所以雁门擂立威只是顺带的结果,而不是目的。许多武林人物都想借此搬到戴家,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有惊无险地跟自己过过手,所以袁镜仪就越想用这凶狠的一把震慑武林,如此门外门内都会感到压力,而自己也少了许多的周折。厉元福的指点才是正道。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章 一把千斤(1)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饭菜撤下,换上茶盏,两张桌子一并,郭维翰开始正式介绍袁镜仪,并请他讲述自己的打算。 袁镜仪就给众人描述了一番那巨秤的形状,就是设置一个井栏,将一条木梁横挂其中,一头挂分量,一头下把位。听后众人大为吃惊,就是金芝贵都惊叹地说:“这要挂起两道链子,那就是破城门用的冲车了?呵,这才是真正的千斤闸势。” 郭维翰是与戴问雄、李老农一起在豫南打天下的,深知形意拳演变之理,但听了以后他却有些担心。早先有个传言,孟振岭求学时,刘奇兰正在提升境界的阶段,开始并不收他。孟振岭不明道理,便一味模仿,而后也误打误撞成就了名声。多年之后遇见郭云深,这才知道,自己练上了一身毛病,想改都改不掉了。刘奇兰感于他行侠仗义,就传了一个劈拳给他纠正身架。据说孟振岭成年累月,只练一个劈拳,后来劈拳最纯,号称一个劈拳一千斤。过去只当这是传闻,没想到还真有其事。 “镜仪,这个怎么算是打开了呢?” “这物件必须一把成功,图得一个‘一把定乾坤’的开门红,一把没开生面,力道反震回来,躲晚了身子就废了,再想打第二把都够呛。挂石砣的链子较松脱,一把盖上劲那秤杆会猛然掀起,哗啦一翻就脱出来了,余下那木干就好对付了。这一把打得是恨天无把。 “如果一把没颤起来,就得走白虎搜山了。在脚下先设一挂磨盘,分量越重越好。劈拳一把下去时,先以周身沉坠劲撼动横梁,但凡横梁一降就用劈拳按住,同时将前脚一步趟入,用磨盘的分量将身子拽住。这一把打得是恨地无环。 “平日里猴形缩身练得到位,勾住一千斤的分量不是问题。如果实在不行,就在瞬间坠肘撒手,趁横木落起之间补上一把虎扑,将横木晃起撞出,条石在离地状态下受力翻出。这一把打得是翻弓断弦。” 孙青铜听了也有些担心。“那木梁无论是支起来还是挂起来,稍一晃动就出偏,就算你有千斤之力,若是一把打不正,一把绝劲之下怕会伤及自身。” 袁镜仪也明白,这个对身架要求极严,即便一把打出了震惊四方的劲力,但随后身子称不住,也会因为反震崩抻而筋膜撕裂。但是一把盖响,就可以避免很麻烦,且能赢得各地好汉的尊重。 金芝贵、庞秋实等人都想见识见识这千斤之力,袁承兴、郭维翰几个又非常担心袁镜仪。郭维翰道:“镜仪你得考虑好了,此举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废了你多年的武功。一旦毁了身子,往后再要补救都难了。如果你非要一试,咱再琢磨几个不担风险的法子如何?” 朱光第在另一桌也听得清晰,眯缝着眼,如同猛兽窥伺一般盯着袁镜仪,生怕他突然改口似的。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实在不行,就等你师父回来。” 袁镜仪道:“不须要。” 实际在表演上确实是可以玩一些障眼法的,合以真功就可以出来以假乱真而又锦上添花的效果。因为是三条条石,但只有底下一条是用板钩挂住的,而且那吊索不在正中,是偏后的,这样一把打起来后,有那钩挂着,必然得将石砣给挂起来,若一把不成,只打了个掀起,有这钩挂着便不会让石砣散乱。这样有了个试手的余地。而一旦将石砣打离地面,只要过了那个角度,给那钩子一提,三块石头就会偏沉翻提,头两块会提早滑出去,余下分量就只是最后一块了。这时一把合上劲,绳索一晃,底下那板钩便能将三块石头相互叠推地给翻起来。将这千斤重量的变化通过一条木干感觉到,这也是真功夫了。而那一千斤的分量压着,如果这一拳不是爆而出,单凭二百斤不到的身体去压,那是无论如何也压不动的。 怎么将那一把劲力打颤翻起来,又可以借助木架子上边那条铁索,一把劲往下打,但却往后带往起翻,这又是所谓的回手如钩杆,起落如翻浪,也是真功夫。再在石块之间铺些滑石砂砾方便滑动,这就避免了巨石抛起,反作的力道也就没那么强了。 郭维翰把方法一说,金芝贵饶有兴致地对着袁承兴道,“这原理,不就是那回回炮么?” 袁承兴的脸色并不好看,果真如此,心意门的颜面可就丢尽了。 袁镜仪道:“不用石质子了,去大票号借一整块千斤锭。” 郭维翰脸上有点烫,但还是劝阻道:“镜仪,你有把握吗?” 袁镜仪道:“两千斤的石头牌坊,我都能一把给打颤抖。我老表买明伦,一盘肘打裂了清真寺的巨木门框,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夫。” 朱光第在一旁鼓掌道:“好!好汉子就不弄虚作假,不然自己都对不住自己。一旦被别人学去天天蒙事,你即便是真打翘了也会被人猜疑。千斤锭好,明码标价,一目了然。” 郭维翰又劝:“镜仪不要一时用气,这打得翘起跟打得震动不可同日而语。千斤巨力,擎且勉强,按难成功,况且你是一把拍下。换个六百斤的吧。” 朱光第哈哈大笑:“我这人说话直,列为担待——袁东家,我说干脆,那头挂个筐,筐里坐一个娘们好了。” 袁镜仪道:“不必说了,孙教师你帮我去办吧。就去日升昌借一尊千斤银锭。只要带标记的。”然后又对朱光第说,“日升昌作保,这回假不了了吧?” 朱光第假装不乐意道:“我可没说你什么!” 袁镜仪撇开这茬,向夏青鹧郑重抱拳,谢过夏青鹧赠与的影印笔记,说把笔记影印出版,夏老于心意门真是功劳卓著了。只可惜时间紧张,暂时不能阅览了,不知道夏老有没有什么提议当面见教?还有夏老到底是哪一脉的传承? 夏青鹧连道不敢,说你我其实是一脉,都是河北刘奇兰门下。“我虽然年长,但是从学较晚,半路出家,如今除了写写画画,教导后生,已经不能亲身为师门争光了。很羡慕你呢!所以愿意帮你。” 袁镜仪也笑了,说当着郭维翰老先生,咱都不敢说会拳。 夏青鹧又是一阵笑,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朱光第道:“夏老哥这册子真不错,无论巨细优劣皆有收揽,就跟刚才吃那锅子一样,样数杂而味道全,又有各类妙理奇方为佐料,确实是一部奇书,都越了本门经要了。雁门擂上若再能一显身手,那夏老哥就是集大成者了,必然得偿所愿,留芒百世。” 夏青鹧的脸一阵阴一阵阳,但最后还是微笑着应下了。 朱光第道:“请教夏老哥,看你们本家各支练拳,怎么差别竟那么大?刚才袁小哥说的这‘一把劲’是什么‘把’?你这有没有?” “自然都是有的。” “什么道理呢?”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