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多磨》 2一念之差 两个时辰之后,小小开始憎恨自己手里的账本。她从住的屋子往山下走,每走百步,就有人上前,张牙舞爪道:丫头,你师父欠我钱,是时候还了吧?加上利息,现在是…… 小小每次都是一脸茫然,然后木然翻身后的账本。最后,必定是一脸无奈地把钱双手奉上。 师父身前究竟欠了多少人多少钱,小小并不知道。只是,当她手里的三钱银子二十六个钱,变成三个钱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父债女偿,毫无天理”……只是,师傅赊欠的范围极广,从樵夫石匠到小贩商贾,各色人等齐全 。小小不禁担心,怕是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会跳出来,说:丫头,你欠我钱。 小小看着自己手里孤零零的三个铜钱,仰天流泪。三文钱能做什么?山下最便宜的包子铺,也是一文钱两个包子。三文钱,六个包子?顶几天?敢情她左小小,年方十六,就要被活活饿死了么? “怪不得师父说不要做好人……欠钱不还是做坏人的第一步啊……”她吸吸鼻子,悲叹。 说起做坏人,小小立刻就悟道了。师父姓左,名怀仁,说是曾经遇到高人,指点他要“心怀慈悲,仁济天下”,不过,这名字凑起来,也就是“左怀仁”,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那高人想必是一时起意,自己都没想过这名字的表意。既然都叫“做坏人”了,要是日后变成仁济天下的大侠,那才可笑啊。 她从小跟着师父游走天下,师父也未曾做过什么“仁济天下”的事情。江湖上混口饭吃,师父也是什么招都想得出来。卖艺、送信、寻人……这也算了,世道艰难的时候,坑蒙拐骗,赊欠偷窃,什么不曾做过?话说那几本《盛唐后宫图》,这画工之中,还有师父他自己的份。 师父说了:首先自己要吃饱。 嗯,要吃饱!小小想了想,左小小……做宵小?她又看看手里的三文钱。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名字都是这个意思了,做了好人,那就是逆天而行。师父临终的遗言果然是目光长远,含义非凡。看看江湖百年,哪个魔教教主、邪道枭雄……是饿死的? 小小一抹眼泪。暗下决心,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左小小,虽然功夫不入流,学识也刚够看账本,但是,只要有心,指不定哪天就能成为一代妖女,荼毒武林啊! 三文钱!这三文钱,说什么也不还了! 她刚立完誓,肚子就叫了起来。日薄黄昏,这山道上只有她一人。这叫声便显得分外突兀,咕噜咕噜的,辗转回荡。 小小含着泪,摸摸自己的肚子。从这山路往下,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走到镇上。身边除了那包梅干,一点吃的都没有。虽说师父在世的时候,日子也很拮据,但是,小小从小到大都没挨过饿。这种三餐不济的情形,她还是第一次遇上 。 她看着慢慢落下的夕阳,听着自己肚子的哀鸣。要不是那些讨债的碍事,她早就在山下吃包子了。果然,不能做好人啊…… 她正凄凉,一阵风起,吹着满山的竹木,沙沙作响。飞鸟归巢,原本的寂静,又变为了喧哗。 小小无奈,只好忍着饿,继续走。前方是个半壁土坡,要是绕的话,得多花一刻工夫。小小好歹也学过些轻功,便打算直接越过。刚翻上坡顶,她的目光向下一瞥,看见个人影。 土坡下,是一条崎岖山道,两侧竹木森森。一个娇小的身影就慢慢走在这条道上。这座山上,山道盘曲复杂,她刚来的时候,也用了三天的时间,才不至于迷路。天色已晚,还留在山上,难道是失了方向? 小小不禁盘算,若是上去引路,能要多少报酬? 小小随即打消了自己的念头,那人走的,是下山的唯一一条道。显然不是迷路了。啧,这年头,赚点钱也不容易啊。 刚想着,肚子又叫了起来。 小小叹口气,刚想继续赶路,微微的闪光,让她重又低了头。 夕阳的余晖下,那闪着光的,分明是珠宝!小小立刻伏下身子,仔细观察起来。 行人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就着夕阳余晖,看得倒也清楚。一身淡翠衣裙,看那随风飘飘的架势,非绡即纱。虽不是寻常人家穿的,但也不算名贵。不过,她全身上下的珠宝,让人瞠目结舌。发式,是简简单单的双角,两边,各插一枝镂金珠钗。那钗头,是龙眼般大小的珊瑚珠。双耳上坠的,是银嵌珍珠。颈上饰璎珞,腕扣水晶镯。绿松、玳瑁镶腰带,白玉蝴蝶坠裙旁。最夸张是那鞋头,翘着镂金珊瑚珠,与头上那对钗明显是一套儿。 这上上下下的行头,少说也要白银百两! 小小看看自己手里的三个铜钱,狠狠叹了口气。天地不仁啊,有人担心明天的口粮,有人却穿金戴银,折腾得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她有钱。这是什么妖怪世道?!凭什么在穷乡僻壤的山里,让她看见这么个有钱人……不,有钱小女孩! 满山风起,竹木喧哗,就像是小小那一刻的心潮起伏 。 小女孩若无其事,优哉游哉地慢慢踱步往山下去。小小瞪得眼睛都红了。突然,一个歹毒的念头窜进了她的脑海。 她立志做坏人。这拦路抢劫,怎么也是做坏人的必要技巧。况这山路偏僻,天色昏暗,那又是个单身小丫头,自己武功再不济,抢颗珍珠总行吧?话说,就算是一颗珍珠,也够她吃上几顿好饭了。 小小咽咽口水。不过,这抢劫,未免是太过激烈了。怎么也该从偷儿做起。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偷儿可是个精细活,比起抢劫来,要难上数倍。啧,饭都吃不饱,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这江湖上,什么“神偷”的名号总比不上“大盗”来得邪恶响亮。说起来,今年江湖上的风云人物里也有个打家劫舍的大盗,名号“银枭”。这才是真正的坏人啊! 小小左想右想,再低头时,那小女孩早走到前头去了。 哎,这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抢,更待何时?!小小一咬牙,心一横,从土坡上冲了下来。几个踉跄,站稳了身子。 她一伸手,冲那小姑娘的背影喊道:“别走……打劫!” 这初次打劫,没什么经验,小小的声音颤得厉害。 那小女孩慢慢转身,微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小。年纪虽小,那小女孩已出落的楚楚动人。白白嫩嫩的脸上,微带红晕,鼻子微翘,带着几分狡黠。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一丝玩味的光。 那女孩不惊不怕,反倒让小小呆住了。山风吹过,道旁竹木沙沙作响,更衬得那一刻寂静非常。 “喂……”小小吸口气,重说一遍,“打……” 她话未说完,小女孩的脸上便有了笑意。“厉伯伯,这位姑娘好像是说‘打劫’……” 小小僵住了。她看了看那小女孩的目光,然后,一点一点地回头。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十丈之处,竟是一队镖队。为首的男子正骑马赶上,那手拿长刀,杀气森森的架势,真是不怒自威,魄力十足。 小小欲哭无泪 。想她也就是被珠宝引了心神,又思东想西,琢磨了那么一会儿,也不至于连这么大一群人都没看见吧? “姑娘说,打劫?”那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皮肤黝黑,略有须髯。眼神凌厉霸气,声音深沉浑厚。 小小全身都僵了,只有眼珠子能动。那男子身后,有四辆镖车,十五个镖师。这个排场算是大的了。最要命的是,那镖车上,树着红锦黑纹的镖旗,龙飞凤舞地写着:行风。 行风镖局。小小的眼珠又转回了那男子身上。这镖局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自昔年大侠厉行风开创至今,从未失镖。信誉自不用说,厉家的“天行刀法”更是盛名在外。虽说镖局是生意人,不被当成是十足的江湖人士,但行风镖局的威名,江湖中人都要忌惮几分。而现在,行风镖局的当家是大侠厉行风的玄孙,厉正海。这厉正海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而打劫,自然算恶…… 小小含泪,掂了掂自己的分量。真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还不够给大侠垫脚啊。可怜她第一次做坏事,就要遭天罚了么? “姑娘?” 小小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厉正海下了马,提着长刀走上前来。 小小惊退几步,膝盖都软了。 “姑娘……”厉正海微微蹙眉,随即便收起了长刀,换了笑脸,“姑娘莫怕。在下行风镖局总镖头,厉正海。姑娘刚才所说的打劫一事,可否详细地告诉在下?” 小小当即不解。她看看厉正海一脸慈祥的笑容,又看看他身后的一众镖师,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她,兵器都安稳地放在镖车上。 “姑娘,你说的‘打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时,那小女孩笑吟吟地开口,问道。 小小抬眸看着她,辞穷。 “难道……”那小女孩的大眼睛里,那抹玩味更浓,“你要打劫我?” 小小立刻摆手,“怎么会,怎么会,我哪有这种胆子,呵呵……” 那小女孩走过来,绕着小小走了一圈 。 “背行囊,负三弦,手无寸铁,又是娇弱女子……的确是不像打劫的……”那小女孩慢慢说道,“不过,那句‘别走,打劫’又是什么意思呢?嗯?” 小小先是一惊,随后顿悟。没错啊,她的打劫是临时起意。根本连家伙都没带,还是背着行李和三弦,急匆匆地冲下来的。打劫打成这样,完全是失败。也难怪厉正海和那一众镖师没把她当回事,连兵器都不屑提起了。 抓着这个要领,小小松了口气。“呃……没,我只是让姑娘您止步……这……”她立刻开始胡诌,“这前面有人埋伏,专门打劫往来路人,我就是给您提个醒……” “哦?”那小女孩挑眉,笑得狡黠。 “前面有人埋伏?姑娘此话当真?”厉正海皱眉,问道。 “当真!”小小硬着头皮,严肃道,“我就是从前面折回来的!大侠,你们也快别走这条道了,绕路吧!”她抱了抱拳,“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不用谢我了,就这样,后会有期啊~” 她说完,正要开溜。却听那小女孩道:“姑娘留步。” 小小一顿,颤声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行风镖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打镖车的主意。今日,竟有人敢埋伏偷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匪类,如此大胆。”那小姑娘笑道,“这条山路也不好走。看姑娘的样子,必是十分熟悉地形。不如,姑娘引路,我们前去会会那些狂徒?” “不用吧?”小小震惊。 “乐儿说的有道理……”厉正海开口,“我倒是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埋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虎山,哪比得上小小现在骑虎难下危险? 夕阳落尽,月牙初升,山道上更显萧索。 小小抬头,眼泪满眶,对着月牙儿,无声地哀叹道: 师父……做坏人也不容易啊…… 3一场埋伏 小小硬着头皮,手提灯笼,走在了镖队的最前面。 夜色下的山道有些阴森,灯笼的光辉刚够看清自己的脚下。小小低着头,时不时叹口气。这里地处偏僻,除了她这种食不果腹以致铤而走险的人之外,哪还会有人埋伏打劫啊。真不知道走完这条山道,要是一个打劫的都没遇上,今天的事究竟该怎么收场啊。 小小小心地回头,瞥一眼身后的人。嗯,刚才夕阳下,看这珠光宝气的小姑娘,还觉得白白嫩嫩挺可爱的,如今看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是何等的心机深重啊。虽是未及笄的年纪,可是整起人来丝毫不含糊。作孽啊……她左小小初次行凶,抢谁的东西不好,怎么偏偏抢到她呢?最惨的是,还完全没抢到…… 小小越想越伤心,不禁停下了步子,抹眼泪。她这一停,身后的镖队便也停了下来。 小小赶忙回头,嘴张到一半,还未出声。突然,几块巨石从山道两侧滚了下来,最近的一块,离小小不过一尺之遥。 “有埋伏!”厉正海大喝一声。 镖队众人听了这声呼喝,纷纷抽出兵器,严阵以待 。 小小愣了。她慢慢地回头,心里不禁一凉。刚才她要是多走几步,现在恐怕就是这石下亡魂了。她拍拍胸口,含泪感慨。 这时,有人从山道两侧跳了出来。约莫二十几人的阵仗,皆是黑衣蒙面,手执兵器。 “把镖车留下,便留你们性命!”黑衣人中,有人喊道。 小小已经看傻了。埋伏?……这种穷乡僻壤,还有强盗?这是什么世道? 她身后,厉正海抱拳道:“行风出镖,诸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 黑衣人并不接话,同时攻了上来。 站在最前面的小小立刻窜到了厉正海身后。 “大……大侠,”她颤着声道,“我可以走了吧?” 厉正海哪有工夫理会她,径自拿了长刀,迎了上去。总镖头一动,那十五个镖师便也冲了上来。山道上,当即一片混乱。 小小抱着头,躲到镖车背后,欲哭无泪。 江湖险恶啊。怪不得师傅说,看打架要站远点。这刀剑无眼,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呸呸呸……反正,到时候,她找谁讨公道去?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局。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弓着身子站起来,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小步走。 她还没走几步,就顿下了步子,回头,看着那辆镖车。 啧,这种时候,不趁火打个劫,怎么算的上是坏人?她看了看那些镖师和黑衣人,双方正打的不可开交,看来是没人有空管她了。她看看身旁的镖车。这种穷乡僻壤,竟然也有人大费周章地埋伏打劫,这镖车里,一定有什么玄机。看那个小姑娘满身珠宝的样子,莫非……这车里也是金银珠宝? 小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钱啊~ 她立刻蹿到了镖车边,一脸期待地动手搬箱子 。突然,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小小一惊,猛地转身,却忘记手里还拿着箱子。箱角一下子砸中那个突然来到她背后的人,当场把他击倒在地。 “呃……”小小看着那黑衣蒙面,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不禁无语。 这时,又一个黑衣人纵身而来。小小退了几步,紧抱着手里的箱子。 黑衣人也不多说,直接拿刀招呼了上来。 小小惊叫一声,慌忙逃窜。眼看那森冷的刀锋在眼前晃来晃去,小小叫苦不迭。早知道有今天,当年练武的时候,就该好好学学。现在可好,闪都闪不快。 小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闪不快,不是因为她功夫不好,完全是因为她手里的箱子。命都要没了,还要钱做什么?!她一咬牙,把箱子扔了出去。 黑衣人没料到她这一招,情急之下,便挥刀砍向了那箱子。 箱子乃是木制,哪经得起这样的劈砍。当即碎裂,木片落了一地。 小小不禁惊讶,那箱中根本空无一物。怪不得,战局一开,这辆镖车旁就连一个镖师都没有。原来,根本就是空车。 那黑衣人也惊讶不已。他瞪着小小,眼神中满是杀机。 “不关我的事啊!”小小尖叫道。 那黑衣人哪听得进这些,挥刀继续攻击。 小小一边呼救,一边绕着镖车,左闪右避。 黑衣人招招无情,眼看那刀锋迫近眉睫。小小下意识地抱头蹲下,闭紧了眼睛。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她小心地站起来,就见那黑衣人的刀锋砍进了镖车的木头里。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天助我也!小小立刻拔腿跑开。 那黑衣人见状,便弃了刀,徒手追上。他伸手,一把拉住小小背着的三弦。 小小一惊,却立刻反身擒住了他的手腕,右脚狠狠踢向那人的小腹 。 黑衣人慌忙松手,避开。 小小将三弦护在怀里,表情里微有怒意。但下一刻,她便瑟缩着,开口,“大侠,我跟这些人真的没关系……别杀我啊……” 黑衣人的眼神里满是不解。但他没有多想,又一次攻了上来。 小小卸开他的招式,蹿到了镖车旁。 “大侠,有话好说!”小小慌忙道。 黑衣人有些惊讶,他转身,继续攻击。 小小跳上镖车,抬脚把箱子踢了过去。 黑衣人轻松地避开箱子,正想跳上镖车,突然,森冷的刀锋迫近,刺进了他的左肩。他急退几步,惊讶地看着那把刀。这分明是他自己的佩刀,刚才卡进了镖车的木板里。 “呃……踢……踢错了……”小小的脚还僵在半空,尴尬道。 黑衣人怒视着她,却无奈伤口作痛,无法发作。 而此时,行风镖局已将局势完全控制,那二十几个黑衣人非死即伤,早已不成气候。 那黑衣人见状,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小放下自己的脚,擦擦额角的汗,松了口气。 “姑娘,你没事吧?”厉正海提刀走到了镖车前,问道。 小小从镖车上爬下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厉正海突然抱拳道,“多谢姑娘。” 小小背好三弦,不解地看着他。 “若非姑娘指点,我们早就遭了落石伏击。”厉正海看看地上倒着的黑衣人,“姑娘仗义相助,厉某不胜感激。” 小小愣了愣 。天知道,她只是阴错阳差停下了步子,哪有什么指点啊。还有那仗义,她这是趁火打劫未遂啊。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说实话吧…… 她硬着头皮,抱拳道,“大侠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她说完,正要抬脚,却又被人叫住。 “姑娘。”那满身珠宝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里依然满是玩味。 小小直觉不妙。这小姑娘开口,绝对没有好事。 “姑娘刚才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姑娘果然是古道热肠,侠义为怀。”那小姑娘笑道,“我虽然年纪小,也懂得之恩图报的道理。现在天色已晚,又是荒山野岭,怎好让姑娘一个人离开。不如,姑娘跟我们一同上路,到了镇上,我也好备宴酬谢。” “乐儿说的有道理。姑娘不必推辞。”厉正海也笑道。 小小看着那小姑娘,背上一阵阵的寒。她刚才的所作所为,这丫头都看在眼里?那也就是包括了她搬箱子,趁火打劫在内了。如果是真看见了,现在要她一起上路,准没什么好事……这小丫头,果然不好惹。 “对了,我叫石乐儿,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那小姑娘笑得一脸无邪。 “我?不足挂齿。”小小回答。 “怎么,姐姐是嫌弃我?”小姑娘皱眉,道。 “不敢不敢。”小小立刻摇头。 “那么姐姐的名字是?”石乐儿笑着,又问一遍。 小小看看石乐儿,又看看厉正海,思忖了一下,无奈道:“左小小。” “左?”石乐儿垂眸沉思。 小小叹口气。师父和她虽是跑江湖的,但是无门无派,又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是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一个。谅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那我唤你小小姐姐,可好?”石乐儿扬起头,笑问。 “好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小爽快地点头。 “姐姐祖籍何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石乐儿拉起她的手,继续问。 “居无定所,家里没人。”小小回答。 “姐姐的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派?”石乐儿继续问。 身手不凡?睁眼说瞎话哪。就她那两下子,顶什么用。不过,这小丫头问的这么详细,看来是要抄她的底了。可不巧,她左小小就是没家底,抄也没用。至于师承么,师父的功夫杂得很,并没有固定流派。 小小想了想,道:“我是‘破风流’的弟子。” “‘破风流’……”石乐儿微微皱眉。 师父说过,将来要是有人打听她的武功路数,就自称是“破风流”门下。“破风流”是近年来兴起的武功流派,门下弟子遍及天下。但是,既没有相应的江湖门派,也没有固定的集会点。怎么都有“有名无实”之嫌。而武功的套路也是千奇百怪,毫无定式。若是说自己是“破风流”弟子,那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石乐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称自己是“破风流”门下,虽是回答,也与敷衍无异。 她正要追问,小小的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大得离谱。 厉正海当即笑道,“乐儿,有话下山后再问吧。” 石乐儿转头,笑笑,点了头。 小小一脸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能怪她啊,她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刚才还逃来窜去那么久……她看着厉正海和石乐儿,心里感慨万千。跟着这两个人走,总觉得会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若是师父在世,会怎么做呢? 然而,她还没想多久,肚子又叫了起来。啧,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跟着就跟着呗,她光脚的,怕这些穿鞋的做甚?费了那么多体力,至少也该吃他们一顿。没错。吃饱肚子,才是人生的第一大事! 小小当即做了决定。她陪上笑脸,满心欢喜地跟了上去。 4一次偷溜 一行人赶到镇上,已是戌时。()镇上的人家早已熄灯入睡,街道上一片冷清。行风镖局走镖多年,对这小镇倒也熟悉。不一会儿,镖师便找到了相熟的客栈,安顿了下来。 只是,这个时辰,客栈里早已没有饭菜供应了。小二倒是体贴,煮了面,拿了些晚饭时的馒头招呼众人。 小小不挑食,又饿了好一会儿,便不客气地端了碗面条,拿个馒头,坐到一边的角落里吃起来。 她刚要咬馒头,就见那石乐儿端了碟小菜,凑到了她的桌前。 “小小姐姐,光吃面条和馒头,多无味啊。”石乐儿将那小菜放在了小小面前,笑得无邪。 小小的嘴张到一半,就那样硬生生地僵住了。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小小抱紧了面条,拿着包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石乐儿。 石乐儿笑着,抿抿嘴唇,道:“姐姐怕什么,难道我还能下毒害你不成?” 小小立刻摇头兼赔笑,“没有没有,您怎么会下毒害我呢?呵呵……”小小小心翼翼地挟口菜,飞快地吞下,又咬了几口馒头,努力地嚼 。 石乐儿满意地点点头,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玩。 “姐姐……”石乐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不是好人吧?” 小小险些把嘴里的馒头呛出来。 “一开始,是想打劫我,而后,那个埋伏也是阴错阳差……”石乐儿看着小小,一字字道,“至于后面的仗义相助,怕也是黑吃黑吧?” 小小当即就被噎到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痛苦不已。 “姐姐不必慌张,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厉伯伯的。”石乐儿起身,拍拍小小的肩膀,“其实,你也看到了吧,那几辆镖车里什么都没有。知道是为什么么?” 小小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睁大了眼睛,看着石乐儿,斩钉截铁道:“姑娘,您别……我不想知道……” 石乐儿挑眉,“你不想知道?” 小小努力地点头。师父说过,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难免杀身之祸。因此,不知道比知道好。若是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一定要说,不想。 石乐儿笑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小小吸吸鼻子,“姑娘……不,女侠,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从今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石乐儿不耐烦地打断她,道:“谁说要对付你了?” 小小收起眼泪,端着面条,哀怨地看着石乐儿。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镖车里的东西,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你也得去哪里,知道么?”石乐儿笑着威胁。 小小立刻点头,“知道知道。全听您的吩咐!” 石乐儿笑得得意,“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不要乱跑啊 。” 小小更加努力地点头。 石乐儿起身走开,小小欲哭无泪。 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她咬着手里的馒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八成是诸事不宜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左姑娘。”小小正哀怨,厉正海从一旁走了过来,又在她桌上放了几碟小菜,“饿了吧。多吃点。” 小小一脸感激地抬头,仰望着厉正海。虽说都是萍水相逢,但小小就是知道,这厉正海是个好人。虽说嫉恶如仇这点不太完美,但是,绝对是靠得住就对了。 厉正海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小小这才发现,这客栈的大堂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烛火轻曳,更添了形单影只的凄凉。她停下了咀嚼,低下头,静默着。 突然,敲门声顿起。小二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开门。 “小二,还有空房么?”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有,公子,里边请。”小二招呼道。 小小咬着馒头转头,就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的布衣,并不出挑。看走路的步伐,显然是练过功夫的。小小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目清秀,风神俊朗,要不是那身布衣,怎么也算个翩翩公子。不过,翩翩公子大概不会像他这样带着那么多兵器。 他身后背着一把赤红雕弓,一个箭匣,腰上还佩着一柄短刀。 小小看到那箭匣的时候,不禁一愣。一半镏金,一半镶银,那箭匣被金黄和银白分为了阴阳两面,那图纹盘错交织,精美不凡。 “鸳鸯箭匣……”小小小声地开口,“神箭廉家?!”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空无一人的大堂里,那点声音也够被听清了。 那男子顿了步伐,慢慢地转身,看着小小 。 小小立刻端起面条,努力地吃。 那男子浅浅一笑,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转身跟着小二上楼。 小小塞了满嘴的面条,一脸后悔。嘴快啊!还嫌自己招惹的人不够多啊!她愤愤地嚼着面条,暗暗咒自己。话说这神箭廉家,顾名思义,自然是箭法了得。江湖上就有“神箭廉家,百步穿杨。杀敌破虏,例无虚发。”的说法。这廉家三代为官,受朝廷重用,靠的就是那神乎其技的箭法。但也因此,被江湖同道不齿。朝廷和江湖,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纠葛。反正,廉家算不上江湖中人,但是江湖上却始终留着“神箭”的一席之地。那“鸳鸯箭匣”是廉家的标志之一,能背上这个箭匣,那男子恐怕就是廉家的公子了。 小小不禁感叹。看看,那石乐儿不知道什么来头,却是全身上下饰珠宝,唯恐人家不知道她有钱。而这廉家的公子,明明是富贵之身,却偏偏一身布衣。唉,这世道…… 小小叹着气,狠狠地咬着手里的馒头。算了,归根结底,最穷的人,就是她啊…… 一个人吃完饭,小小便回了房。行风镖局财大气粗,定的都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小小抱着枕头,在**滚了滚,顿觉幸福。走了一天山路,吃饱了饭,又有软床可以睡,照理说应该是很困乏才是,但小小的精神却出奇的好,一点困意都没有。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看。 一个时辰之后,她翻身起来,开了窗。镖车就停在楼下,几个守夜的镖师站在镖车旁。小小皱了皱眉,爬上了窗棂,三下两下蹿上了屋顶。 小小站在屋顶上,初春的夜风微微的有点冷,她双手叉腰,无声地大笑。不准她走,她就真的不走?笑话! 小小踮着脚尖,轻快地迈步。嗯~现在真是做宵小的好时辰,不如在镇上逛逛,看有没有什么能牵的东西好了~想到这里,她手搭凉棚,四下张望起来。 “姑娘,你也睡不着?” 突然,背后传来人声。小小猛地一惊,转身。 那是个带着羽毛面具的人,听声音,是个男子 。他一身银衣,衣袂在风中轻扬,宛如月光流转。 “银……银枭!!!”小小惊道。 “哎?姑娘你知道我的名号啊?”那男子站起了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 “呃,银……”小小刚想喊声大侠,但直觉着银枭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怕是不妥,便硬生生地换了,“银大爷……您的名字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啊。今晚上月光不错,大爷也是来散步的吧?那我不打扰了,先告辞哈……” 小小拱手,准备开溜。 “姑娘。” 只是一瞬的功夫,银枭就绕到了小小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既然有缘相遇,趁着月光正好,不如我们来聊聊吧~”银枭背起双手,道。 小小僵掉了。银枭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跟她这种半吊子完全不一样。要是真跑起来,她肯定是逃不过的。至于武功么,银枭好歹是个大盗,而且,还是官府屡抓不到的大盗,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想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小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啊,随随便便爬个屋顶,都会撞上这种要命的主。天妒英才啊…… “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啊?”小小咽咽口水,惶恐道。 “当然有聊啊。”银枭踱了几步,开口,“姑娘与行风镖局一路同行,肯定知道很多消息吧。比如说,这四辆镖车里,哪一辆才是……” “我不知道。”小小没等他说完,就立刻撇清关系,“真的真的,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银枭的口气不善。 “银大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小小可怜兮兮道,“我跟他们非亲非故,他们怎么会告诉我啊。我就是顺路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爷,你放过我吧~” 银枭上下打量了小小一番,“这么说,姑娘不是行风镖局的人了?” “不是不是 。我是‘破风流’的弟子,纯粹是路过啊。”小小认真道。 银枭又踱了几步,“那姑娘也一定不知道行风镖局这次押的什么镖了?” “当然不知道。”小小斩钉截铁,她又想了想,补充道,“也完全不想知道!” 银枭愣了愣,“你倒是有趣。天下人人人觊觎的宝物,你竟然不想知道。” 小小捂起耳朵,“真的不想。” 银枭当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一个‘破风流’弟子!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真话了。” 他说完,出手擒拿,直袭小小的咽喉。 小小慌忙避开,杀猪般叫道,“有强盗啊!!!救命啊!!!非礼……”她直觉不对,顿了顿,“杀人啊!!!” 小小这一喊,不仅是下面守夜的镖师,连镇上都有好几户人家点起了灯。 银枭本以为对付这小丫头自是手到擒来,却被她险险避开,心中不悦,“看来我是低估了‘破风流’的弟子。”银枭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出了杀招。 小小惊恐不已,“不要啊,大爷!!!饶……” 她“命”字还没出口,脚下就一空。屋顶的瓦片层层碎开,她整条腿都卡在了瓦片里。 小小愣了愣。谁造的房子啊,这是!下一瞬,银枭挥剑,削她的左肩。小小本能地一退,却不料整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啊——”小小惨叫着,背朝下着地。她灰头土脸地爬起,疼得呲牙咧嘴。一抬头,却看见了那神箭廉家的公子。 许是听见小小刚才的叫喊,他站在床边,衣服穿到一半,有些怔忡地看着小小。 “大侠!”小小立刻爬到他身边,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大侠,救命啊~~~” …… 5一时嘴快 “大侠!”小小立刻爬到他身边,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大侠,救命啊~~~” ~~~~~~~~~~~~~~~~~~~~~~~~~~~~~~~~~~~~~~~~~~~~~~~~~~~~~~~~~~~~~~~~~~~~~~~~~~~~~~ 那廉家公子还在不解,只见银枭纵身落了进来。手中的软剑依然直指小小。 “救命啊——”小小闭上眼睛,惊呼。 廉家公子伸手拿起床头的雕弓,架住了那柄软剑 。 “多管闲事!”银枭怒喝一声,剑锋一抖,只取对方的咽喉。 廉家公子将雕弓向上一推,身子一仰,轻松避过。 两人当即缠斗了起来。 小小缩在床角,抱着头,观战。 神箭廉家,箭法自然是出类拔萃。只是,这近身战,怕是不行的。今天之前,连小小在内,估计全江湖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小小看着看着,就傻眼了。明明是柄雕弓,用起来的方法却远不是小小能想到的。那推、缠、贴、刺的招数,分明是变了样子的剑技。 师父曾说过,一流高手,根本不会拘泥于手中的兵器。没想到,这廉家的公子年级轻轻,也有这般的修为。 几招之后,银枭也隐隐觉得不对。 “神箭廉家?”他停下攻击,开口问道。 廉家的公子微微一笑,“银枭?” 两人沉默,淡淡的杀气蔓延,刺得小小的背一阵阵地凉。 突然,门一下子被踢了开来,来者是行风镖局的一干镖师。 “左姑娘,你没事吧?”厉正海冲进了屋子,开口道。随即,他便看见了银枭,“银枭?!” 银枭瞬时转身,袭向了厉正海。 厉正海惯用长刀,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自然是施展不开,先落了下风。两人又是在门前缠斗,余下的镖师无法进屋,只能旁观。 那廉家公子紧皱着眉头,拿起佩刀,也加入了战局。 小小已经看傻了。没想到,名震天下的行风镖局总镖头和神箭廉家的公子,也不过和这银枭打成平手。看来,要是厉正海不来,再下十招,廉家公子必屈劣势。江湖真险恶啊。小小含泪,要是自己没掉下来,恐怕就真成了银枭的剑下亡魂了 。 小小看着银枭,叹口气。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坏人。一身凌厉霸道的功夫,阴险莫测的性格,还有……动不动就要杀人的魄力。果然,她离真正坏人的距离,还很远很远…… 这时,银枭挥开那两人的攻势,退了几步,抬手。 “淬雪银芒!”小小一眼认出他手里的暗器,大喊了一声。 几枚细小的银针射出,但众人因小小那一声喊都有了防备,及时避开,未有损伤。 银枭看了小小一眼,然后,一跃而起,穿过了屋顶上的洞。 小小被那一眼看得手脚都冰冷了。完全的杀意,甚至,还是含笑的杀意。嘴快啊!!!小小轻轻打了自己几下嘴巴。看到认识的东西,就大声叫那东西的名字。这真是要命的坏习惯。方才的鸳鸯箭匣是这样,现在的淬雪银芒也是这样……默念一下会死啊!师父常说:沉默是金。她怎么就是记不住啊啊啊啊啊…… “糟了!镖车!”厉正海看着银枭离开,大吼了一声,立刻跟上。 一众镖师立刻转身下楼,护镖去了。 那廉家公子拿起箭匣正要跟上,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小小。 “姑娘,你没事吧?” 小小正在哀怨,便含泪点了点头。 廉家公子也不多问。他运起轻功,从屋顶上的洞口跳了出去。 小小抹抹眼泪,小心地起身,刚走到那屋顶破洞之下,就听见嘈杂的人声混着兵械的撞击,好不骇人。 话说,刚才她大喊大叫,扰起了全客栈的人。莫不是因为这样,镖车那里无人看管?苍天啊……要真如此,失了镖,那石乐儿定不会放过她。小小不禁打了个冷战。 干脆,趁现在跑!小小打定了主意,拔腿便跑。刚过走廊,却见一大群人正聚在一起,往后院去。其中,自然也包括石乐儿。小小吓了一跳,缩回了转角 。 此路不通啊。小小皱眉,想了想。随即又冲回了那间房间,从那屋顶的破洞里爬了出去。 上了屋顶,小小刚要开溜,就看见了站在屋檐边的廉家的公子。然后,她看傻了。 她一直都以为,只有画书上,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那俊朗的男子挽弓而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赤弓、银箭、青衣,衬着那朦胧月光,面前的人竟有种难言的神圣。然而,最让小小震撼的,是他的眼神。毫无杂念的专注,仿佛将一切都放在了手中的弓箭上,所有的情绪都停止了,等待着箭离弦的刹那而迸发。 而此刻,楼下院内的嘈杂完全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 “廉公子,今日之事,乃是私人恩怨。你何苦插手?”银枭抬头,看着那屋顶上的男子,朗声道。 “银枭,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神箭廉家,自然不会坐视你为恶!”廉家公子开口。 “好。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说法。”银枭笑道,“可惜,你的箭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淬雪银芒。” “你大可试试。”廉家公子平静地回答。 银枭笑了起来,“廉公子,知道我们最大的区别么?”他猛地挥手,几道银光立刻袭向了围观的人群。 人群一阵**。 廉家公子立刻换了目标,箭离弦,快似闪电,狠狠定住了那道银光。 然而,箭矢击落的,只是一块碎银。 下一瞬,银枭又一次出手,银光又现。 箭已离弦,再取箭挽弓,根本来不及。此时,厉正海纵身挥刀,隔开了那银光。 而趁这暇隙,银枭一跃而起,突出了重围,落在了屋顶上。他优雅地落在廉家公子的面前,含笑开口,“廉公子,江湖,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廉家公子的眼神里有了怒气。 银枭笑着,纵身离开 。 小小这旁观的,都捏了把汗。如果银枭真要动手,刚才那廉家公子,必死无疑。怕伤及无辜,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区别。果然,好人总是输了坏人那么一截。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还看着银枭离开的方向,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小这才记起,她的目的是偷溜,可却在这里趴了好一会儿了。她无奈地看看天,然后,飞快地爬。 “姑娘!”廉家公子突然喊道。 小小一听有人这么叫她就难过。八成没好事!不予理会!她头也不会,继续爬。 然而,她身下突然一滑,连人带瓦一齐落向了街道。 “——小心!” 她这才听见了,刚才那句“姑娘”的后面半句。小小欲哭无泪,这么重要的话,要早点喊啊!!! 突然,有人纵身而起,一把接住了她。 小小抬眸,看到的是一张俊秀而略带稚气的脸庞。接住她的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表情来看,甚是轻松。 “姑娘,你还好吧?”那少年安稳落地,开口问道。 小小僵硬地点着头。 这时,石乐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傲气逼人的样子。 她看了看小小和那少年,开口道,“小江,怎么这么晚才到?” 那少年放下小小,神色中略有惊恐。“呃……路上遇到点麻烦。” 石乐儿眯着眼睛,不再追问。 小小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看这少年对石乐儿毕恭毕敬的样子,也隐隐觉得奇怪。这小丫头有钱就算了,狡诈也算了,怎么感觉着还很有权势?苍天啊…… 她叹口气,看了看四周越聚越多的人 。然后,完全被自己身后的人震惊了。 那是一众镖队。五辆镖车,十几个镖师,而那镖车上的旗子,依然是“行风”。 两路“行风”?听刚才石乐儿的口气,貌似就是在等这队镖车。难道,是同一趟镖?原本的四辆镖车已经是虚实难辨,现在又加上了另一队镖队……这件事情,很复杂啊。 厉正海也从客栈里走了出来,看到那少年时,脸上顿生笑意。“岳少侠,辛苦。”他抱拳,招呼道。 那少年也抱拳,回礼,“前辈太客气了。” “岳少侠,进屋说话吧。”厉正海伸手,侧身让开了道。 那少年微微颔首,对镖队吩咐了几句,进了屋。 小小不解地站在门外。厉正海管那少年叫“少侠”?而那少年跟石乐儿说话都不敢大声?石乐儿管厉正海叫“伯伯”?……难道,完全如她猜测,这石乐儿真的很有来头? 苍天啊!她只是想混口饭吃么!老天怎么就这么坏心,让她遇上了石乐儿呢?到现在为止,抢劫没抢到,大餐也没吃到,偷溜没溜成,刚才还招惹了一个“银枭”……这也太惨了吧!!!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跟师父见面了。 “师父……”小小含泪,看天。 “小小姐姐,快进来啊~”石乐儿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小猛地回神,就看见石乐儿依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捧着脸颊,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一股寒气,就这样从头到脚灌进了小小的身体。 看她僵着不动,石乐儿走了过来,拉起她手,“进去吧,站在外面要着凉的~”石乐儿又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好好问问呢,姐姐你怎么上屋顶的呢……” 小小完全僵掉了,任石乐儿拉着她进了客栈。 小小含着泪,转头看着天空。跟这石乐儿比起来,银枭算什么啊? 6一个人情 一众人进屋之后,客栈之内顿时热闹起来。 小二跑去把厨子叫了起来,炒上了热菜,温了几壶酒。刚才一番折腾,众人早已褪了睡意,谈得热络。 厉正海拍着那“岳少侠”的肩膀,大声笑着,说的无非是: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几句之后,他又望向了小小。 小小一惊,下意识地退了几步。这时,厉正海拱手抱拳开口道:“姑娘两次出手相助,厉某不胜感激。” 小小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若不是姑娘示警,今夜那银枭说不定已经得手……”厉正海严肃道。 小小一愣,难道是她在屋顶上那杀猪似的叫?示警? “……那淬雪银芒也是姑娘一眼认出……”厉正海继续严肃道 。 小小含泪。失误啊,她后悔到现在啊…… “姑娘仗义行侠,厉某佩服!”厉正海严肃地总结。 小小僵硬地抱拳,回礼。厉正海身后,石乐儿一脸莫测高深的笑意,笑得她脊背发凉。 “来,左姑娘,厉某敬你一杯!”厉正海拿起桌上的碗,塞到了小小的面前。 厉正海话一说完,周围的人就开始起哄。 小小会喝酒,但看着阵仗,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她看着那满满的酒碗,心里发毛。 这时,周围突然静默了下来。 小小抬眸,就看见那廉家的公子慢慢地走下了楼梯。他那身藏青的布衣沾了灰尘,显得有些破旧。看到厅内的人,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沉默着穿过人群,走到了小二面前。 小二一脸歉疚地连连哈腰,“公子,对不住您呐。马上给您换间房。” “没事。小二,麻烦再烧一壶热水送上来。”他开口,声音谦和。 小二立刻点头,“马上马上。” 廉家的公子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身,准备上楼。 小小看着这景象,不禁叹了口气。()江湖就是江湖,即便神箭廉家出手相助,但碍着朝廷的关系,也鲜少有人愿意主动交应。师父常常笑着调侃:就算是鹰犬,也不必这么避着吧?咱们又不是兔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不说鹰犬啊,兔子什么的。她可是还欠着这廉家公子一个人情。刚才要不是他出手,她这只小兔子早就被“银枭”锉骨扬灰了。 师父说过:欠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欠人情 。否则,一辈子还不清。 小小当即伸手,推开厉正海的酒碗,陪笑道,“大侠,您等我一下啊。” 她挤出人群,喊道,“廉大侠。” 廉家公子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小小满脸感激,眼神闪着光,她用激动无比的声音,开口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以身……” 她说的太顺口,险些溜嘴。她硬生生打住,尴尬地看着那廉家公子。 他的表情更是惊讶。 “小女子愿意一生一世记住大侠的恩情!”小小认真地说完。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不必。” 小小想了想,道:“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他浅笑着,回答,“廉钊。” “哦!小女子一定铭记在心,永志不忘!”小小回答。 廉钊摇了摇头,“不必。” 小小正想筹措几句更动听的话来,厉正海却走了上来,抱拳道:“廉公子,在下行风镖局厉正海。今日你出手相助,击退银枭,厉某在此谢过了。” 廉钊回礼,道,“前辈客气。” “既然廉公子来了,不如一起喝几杯,大家交个朋友。”开口的人,是石乐儿。 小小被吓了一跳。那石乐儿的口气里,完全没有对她说话时的那种狡诈阴险。相反的,那是十足的温柔,百分的诚意。而石乐儿的那个表情,完全是天真无邪,可爱单纯。脸颊还红扑扑的,煞是可人。 小小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再抬头看看,镖师们听完石乐儿那句话,都愣了好一会儿。但随后,一个个都开口附和。早忘了那朝廷和江湖的恩怨 。 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小小自动自觉地缩到了角落的位置上。虽是角落,桌上倒也摆着夜宵,温着酒。她心里一喜,拿起筷子就戳向了一个卤蛋。 然而,一瞬之间,另一双筷子也戳住了这个蛋。 小小皱眉,抬头。看到的,是那个被石乐儿叫作“小江”,却被厉正海唤作“岳少侠”,身份貌似很有来头,还救过她一次的少年。 “呃……”小小愣了愣,随即开口,“大侠!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一生一世记住大侠的恩情!” 那少年看着她,点了点头。“哦。那你能不能把这个蛋让给我啊?” 小小僵了一下。但她随即含泪,把筷子抽了出来,“大侠。请……” 怪不得师傅说,不要欠人人情。竟然连个蛋,都吃不到啊…… 那少年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他说完,就开始狼吞虎咽。小小看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几天没吃饭咧…… “大、大侠……小心噎到……”她小心翼翼地提醒。 少年抬起左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继续埋头苦吃。 小小两手拿着筷子,低了低头,“这位大侠,怎么称呼?” 少年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叫岳怀江。叫我小江就是了。” “岳怀江?”小小重复了一遍,然后,狐疑地抬头,“岳岚剑派,怀字辈?” 少年一下子停下了咀嚼,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小愣掉了。 岳岚剑派。在江湖上,是用剑的名家。祖师岳岚自创了一套“岚剑十七式”,剑法轻灵迅捷,如风过山间,防不胜防。江湖上罕逢敌手。岳岚剑派之中,不论是岳氏之后,还是入门弟子,皆由掌门提名,以字论辈 。这一辈的年轻人,多为“怀”字。而普通弟子,绝对不敢冠上“岳”字为姓……也就是说,今天坐在小小面前的少年,就是岳家正统的少爷? “大……大侠……”小小当场结巴。 “别叫我大侠。”岳怀江摇头,看了看一边的石乐儿,“小江就可以了……” 小小也看了看石乐儿,小声地开口,“大……小江,我冒昧问一句啊。那个……您是不是欠石姑娘很多钱?”除了这个,小小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能让岳岚剑派的少爷,屈居于一个小姑娘之下的理由了。 岳怀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我就随便说说……”小小急忙说道。 岳怀江突然一下子放下了筷子,抬头,眼角略有泪光闪烁。 “真的欠?”小小惊讶。 岳怀江看着她,点了头。 小小咽咽口水,“多少?” 岳怀江伸出了三根手指,叹口气,道:“三千两……” 三千……小小差点昏过去了。苍天啊!三千两!让她看到一眼,死也值了。 “你……你这辈子还得清么?”小小的声音颤抖着。 岳怀江又叹一口气,“我爹说了……一代代还,总会还清的……” 小小的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他爹?他爹难道是岳岚剑派的掌门?欠石乐儿三千两???这是什么世道! 岳怀江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趁这顿饭不要钱,多吃点。明天还要继续还债呐。” 小小听到这句话,不由感同身受,顿生了同命相怜的情绪。想她那些微薄的财产,也是因为还债,变为了三个铜钱。而且,她还因此铤而走险……债啊…… “对了,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乐儿了?”岳怀江抬头,问道 。 小小一惊,无奈地点头。 岳怀江起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脸的爱莫能助,“没事。时间长了,会习惯的……” 听完这句,小小当场变成了石雕。 小小的僵硬一直到她回房,还没有消除。 她站在房里,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烛火。许久,她仿佛想通了什么,伸手从行李内拿出了帐本。 她走到桌前,就着烛光,仔细地翻看。 帐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很多东西。小小的手指慢慢滑下,然后,停在了一行字上。 “绍兴六年六月十四岳岚剑派偏宗岳隐峰之妻诞龙凤胎名怀江、怀溪 共欠礼金四钱二十八文” 小小皱了皱眉。又将帐本往前翻了几页。 “崇宁二年八月初一岳岚剑派宗主岳隐峰退出江湖隐居太平城岳岚剑派改称其为“偏宗” 共欠酒钱八文” 小小摸摸下巴,思忖。岳岚剑派的现任宗主是岳隐壑,听名字就知道,和那岳隐峰是兄弟。这个“偏宗”估计是岳岚剑派之耻,鲜少有人提及。而岳隐峰一直隐居太平城岳怀江虽跟着本家带“怀”字,但估计双方也没什么来往了。他刚才又说,自己欠石乐儿很多钱……难道…… 小小立刻又翻账本。 “绍兴二十年九月二十一太平城城主石析病逝其子石隽携妻子云游天下由孙女石悦继位 共欠饭钱五文” 绍兴二十年?小小算了算,也就是说,那个小城主今年是十三岁?石悦,石乐儿?难道……乐儿是爱称?她是太平城的城主???!!! 小小手里的帐本当即落地。太平城…… 7一时不慎 太平城…… ~~~~~~~~~~~~~~~~~~~~~~~~~~~~~~~~~~~~~~~~~~~~~~~~~~~~~~~~~~~~~~~~~~~~~~~~~~~~~~ 突然,敲门声响起 。她慌忙捡起地上的帐本,塞进怀里。转身开门。 “很慢啊~姐姐又是在做什么好事?”石乐儿笑着,边说边走了进来。 小小僵硬地笑笑,“没……我哪敢啊。” “不敢?”石乐儿背着手,“不敢,你还不是上了屋顶。要不是遇上银枭,你现在恐怕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左姑娘?” 小小一头冷汗,“石城主,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石乐儿微微一愣,“你果然不是普通的‘破风流’弟子。”她走到床边,坐下,“好,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小小不等她说完,一下子跪下,扑了过去。“城主~~~您放过我吧。我想做坏事,可是到现在都没成功过啊……就算官府也不能判我的。何况,太平城不能开杀戒,干脆就放了我吧……” “你这是威胁我了?”石乐儿双手环胸,挑眉道。 “我哪有这个胆子啊……”小小哭着哀求道。 “我看你的胆子可大得很。深更半夜地遇上银枭,与之交手却毫发无伤,还能那么巧落进廉公子的房间。随后,认出了淬雪银芒,救众人于危难……小小姐姐,你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石乐儿笑道。 小小咽了咽口水,眼泪停在脸颊上,死活落不下来。 “姐姐,你说的没错,我们太平城,不能妄动杀机。而我……其实也不会武功。”石乐儿笑得无邪,“我只是,想请姐姐帮个忙。” “您说您说~”小小立刻点头。 石乐儿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剑。“你看看,这是什么剑?” 短剑长约一尺,没有剑格,剑鞘朴素之极,毫无纹饰。 小小接过,把剑拔了出来,锋刃闪出了一道寒光,直迫眉睫。小小立刻收剑回鞘,平复了一下心神。 “朏……”小小开口,声音里略带怯意 。 石乐儿笑着拍手,“好。果然不出我所料!莫非,天下所有的戚氏名兵你都认得出来?” 小小眨眨眼睛。戚氏是名满天下的铸兵器名家,始于夏商,兴于魏晋,江湖上也有“天下名兵,尽出戚氏”的说法。时至今日,戚氏虽早已风光不在,但一件戚氏的兵器依然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难道……小小看着石乐儿。那石乐儿的眼睛里闪着光,那光芒,熟悉无比。那是看到金银时的兴奋,摸到银票时的激动。 小小不禁退了一点。小时候,自己捧着戚氏兵器图谱当画册看的时候,师父就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小小啊。要是你能认下这上面所有的宝贝,你自己就变成宝贝啦。 那时的她,自然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但现在,看石乐儿的眼神。很明显,那就是把她当成宝贝了…… 石乐儿起身,拿过小小手里的短剑,放回了怀里。“姐姐,看来乐儿还有很多事能跟你学呢。明早我们一起上路,好好儿聊聊~” 小小含泪,目送着石乐儿离开。 “对了,姐姐。太平城的确不能开杀戒,不过,行风镖局可不一样哦~”石乐儿走了几步,回头,含笑道。 小小的背上又开始发凉。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小小一下子趴在了床沿,埋头抽泣。师父,小小不想做宝贝…… 小小彻夜未眠,辗转反侧。早知如此,就不看账本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更惨。唉,现在想想,唯一高兴的事情,就是那些账条后都用红笔划过,意为已还。要不然,整整四钱白银四十一文钱哪,她怎么还得起? 小小就这样苦恼到了天亮。 匆匆吃完饭,镖队便继续上路。小小走在最后,低着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跟着。想逃是不可能的,就算石乐儿不懂武功,厉正海和岳怀江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她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多,怕是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了。 何况,太平城的来头太大,她左小小根本惹不起 。 江湖上,有三大圣地,鼎足而立。江陵英雄堡,静江太平城,广陵神农世家。只要略有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要讨公道就去英雄堡,要避仇家就去太平城,若是的了不治之症,就去神农世家。 太平城鼎盛之时,有良田千顷,食客三千。太平城前,有一块武灵碑,上刻四字:止戈为武。()言下之意,只要进入太平城地界,就不能再事争斗。无论是谁,无论得罪了谁,只要踏入太平城,就能保全性命。 不过,小小也听师父说过。凡是身有罪孽的人,一旦进入太平城,虽不再受复仇之苦,但却终身不得跨出太平城一步。师父曾调侃说:太平城虽有千顷之地,风光端秀,应有尽有。但终不比天高海阔,自由自在。若是他选,他宁可天天被人追杀。 想到这里,小小不禁笑了起来。是啊,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 只是,到了现在,她完全就没得选了。戚氏兵器,果然害人不浅。不,总的来说,是她做坏人的决心不够坚定!昨天夜里,与石乐儿共处一室,只要一狠心把她杀了,自己再一走了之不就好了?小小当即后悔,后悔不已。 啧,心狠手辣,真是不容易学啊! 小小抬眸,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石乐儿。只有三步之遥,只需一掌,不信她不死。小小看看周围环境,再往前,路旁就是一片树林,到时,她便逃进树林。量他们也不会弃了镖车来追她,只要一时抓不到,以后天高海阔,她自是逍遥~嘿嘿,她左小小初入江湖,还没杀过人呐。这可是跑江湖一大禁忌。今天天气不错,就破了吧。 小小抬起手,邪笑。她正想出掌,又顿住了。自己又没有内力,一掌怕是解决不了问题。武器?嗯!有道理!她立刻四下看看。用石头砸?不,动作太大,容易被识破……刀?那些镖师都贴身携带,不好办啊……那……小小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她无声地奸笑,耐心等着镖队走到了树林。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上前,拔起了镖旗,然后,紧闭眼睛,直刺向了石乐儿。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小正觉自己奸计将逞,却不防一股劲力迫来,生生压住了她的旗杆 。她定睛一看,旗杆上密密地插着一排短箭,阻了她的攻势。 她心里一惊,深知不妙。 “有埋伏!”厉正海大声喊道。 他话音未落,另一批短箭已向众人袭来。 小小立刻举起镖旗,左右挥舞,甩开那些箭。 “连发机弩,大家小心!”厉正海挥起长刀,又喊。 这时,一群黑衣人从林中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出手。 小小欲哭无泪,只好继续挥着镖旗,硬着头皮迎战。 “小江。”一旁,石乐儿一脸平静地开口。 岳怀江得令,立刻出剑。凌厉的剑风,悄然席卷。他的身法极快,招式轻灵,小小只看得见那长剑的熠熠银光,却辨不清招式。“岚剑十七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而那种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眼看黑衣人渐露败势。突然,林中又有短箭射出,直袭众人。 小小立刻抱头蹲下,紧闭双眼。 突然,一道人影从后方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那些短箭。 “廉哥哥?”石乐儿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小站起身子,看着前来的人。来者,自然是那神箭廉家的廉钊公子。 不一会儿,黑衣人深知不敌,仓皇退散。 石乐儿一下子缠上了廉钊。 “廉哥哥,你来救乐儿啊。乐儿好开心~”石乐儿拉起廉钊的手,含羞道。 廉钊笑笑,道,“没事就好。” 小小看得冷汗直冒 。石乐儿的表现也太反差了吧……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趁现在没人注意,赶快溜啦!待会儿要是有人追究她意图杀害石乐儿的事,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花啊! 她打个冷战,踮起脚尖,移动。 “左姑娘!”厉正海浑厚深沉的声音,就这样定住了小小的步伐。 小小转头,含泪道:“什么事啊?大侠?” 厉正海几步走到她面前,大笑着拍她的肩膀。“左姑娘,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啊?”小小不解。 “若不是姑娘挥旗,挡住了第一轮机弩箭,恐怕,我们已经着了暗算。这算是,姑娘第三次出手相救了吧?!”厉正海笑道。 小小愣掉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个朋友,厉某交定了!以后姑娘的事,就是我行风镖局的事!”厉正海认真道。 小小更愣。 一众镖师纷纷应和起来。 石乐儿眯了眯眼睛,放开拉着廉钊的手,走到了小小身边,笑道,“谢谢姐姐救了乐儿一命。”她指指一边的镖旗,旗杆上还钉着数支短箭。 小小立刻退了一步,倒不是石乐儿谦和有礼让她受宠若惊,而是,她眼睛里深重的寒气,看得小小心惊肉跳。 石乐儿笑了笑,又转身,挽起了廉钊的手臂。“厉伯伯,廉哥哥跟我们顺路呢~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厉正海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反对。 众人继续赶路,小小继续无奈。 走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又出现了一支镖队。四辆镖车,二十个镖师,打的镖旗依然是“行风”。为首的,是一个约莫20岁的女子,一身墨色衣裙,更衬得她的眼神冷冽无比。她的腰间佩着一条长鞭,鞭身漆黑,鞭梢却殷红如血。 小小叹口气 。戚氏名兵:绛墨。怎么她这一路遇上的,都是戚氏的兵器呢? 那墨衣女子看到他们,便下马,上前,抱拳行礼。“厉总镖头。” 厉正海也下马,“夏女侠。” 那女子继而走到了石乐儿面前,躬身道,“夏芸,见过城主。” 石乐儿点了点头,“小夏,事情都办妥了?” 夏芸点头,伸出手挥了挥。立刻有人跑到一边,牵出了一辆马车。 小小看到那马车,不禁惊愣。那两匹拉车的马,皆是一身纯白,额饰金箔。而那马车,四柱皆为汉白玉所制。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幔帐缰绳,金丝为绣。这种铺张奢华的感觉,与石乐儿全身上下的珠宝倒是相衬得很…… 只见石乐儿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嗯,要是有玛瑙为饰,就更锦上添花。不过,时间有限,罢了。” 还玛瑙?!小小握拳,含泪。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啊啊啊啊…… 石乐儿又开口道:“厉伯伯,前面就是英雄堡的地界了。想必那些匪类也不敢造次。乐儿就先走一步了~” 厉正海点头,“嗯。乐儿,路上小心。” “嗯。”石乐儿点点头,看着廉钊,“廉哥哥,你也是去英雄堡,我们一起走吧~” 廉钊看了看那排场,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耐不住石乐儿的声声请求,点了头。 石乐儿拉着他上了马车。岳怀江和夏芸见状,便向厉正海道了别,上马,随侍左右。 情况不明,小小只得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石乐儿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小小姐姐,快来啊~” 小小全身一震,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 8一开眼界 小小坐上马车,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穷人命。这马车富丽堂皇,车内都铺着上等的白狐毛毯,柔似轻云 。但小小只觉得坐似针毡,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舒服的。 她抬头瞥瞥石乐儿。石乐儿正兴致盎然地缠着廉钊。 小小叹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想这石乐儿才几岁,竟然就知道缠着有钱……不,有权公子了。这什么世道? 唉…… 突然,小小转念一想。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勾引有权有势的男人,然后借此祸害天下,这不是最快的捷径么?!想那妹喜、妲己、褒姒……哪个不是这样的?她左小小,一没高强武艺,二没显赫家财,要做坏人,谈何容易?倒不如……她抬头,看了一眼廉钊。呃,这个虽然有权有势,但是,石乐儿惹不起啊。 嗯。虽然现在没有合适人选,但江湖上那么多少年侠士,一定有机会哈~~~ 想到这里,她理理自己的头发,笑了笑。 石乐儿见她笑,轻哼了一声。 这时,夏芸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城主,看得到英雄堡了。” 石乐儿起身,挑开车帘。前方不远,就是一处城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城门立着一个石牌坊,“英雄堡”三字阳雕其上,遒劲巍峨。 小小看着那个牌坊。五间六柱十一楼,这个排场,果然是天下三大家应有的风范啊。英雄堡造牌坊以彰其德,太平城堆金银以显其富。相形之下,自己果然很穷啊…… 石乐儿略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那牌坊,放下了帘子。轻声嘀咕了一句,“沽名钓誉。” 小小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英雄堡和太平城世代交好,可这石乐儿的话,听起来分明是有诸多不满啊。其中一定有诈……嗯,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穿过城内大街,就是英雄堡府前。朱红的大门足有一丈有余,两边红漆门柱,石雕狻猊,自是气派不凡。也不似寻常人家门口裱联,倒更添了几分武霸之气。 马车还未停稳,就有人上前,拱手道:“诸位可是来参加奇货会的朋友,请问可有请帖?” 奇货会?小小大吃一惊 。英雄堡每年举行一次奇货会。名义上是聚各门各派珍奇异宝互相品鉴,但实质上,是号令天下江湖人士朝觐武林第一家罢了。虽是如此,但奇货会依然为江湖人士所推崇。在奇货会上,会有稀世的珠宝、失传的秘籍、绝迹的珍禽……只要双方合意,买卖自由。至于是金钱交易,还是以武切磋,全看卖家。 不过,师父说过,英雄堡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确认自己的武林地位,还有,揣摩江湖各派的实力。俗话说,财不可露白,但奇货会上,总免不了互相攀比斗富。而那以武论道,自然也是不遗余力。这样一来,英雄堡就能大致知道各派的实力。若非如此,英雄堡又何苦每年耗费巨资筹办奇货会。当然了,江湖各家也可不去……只是,要看看是不是得罪得起英雄堡了。 小小听完这些,就觉得英雄堡卑鄙得不行。但师父又说,江湖就是如此。各怀心思,各取所需。他得了稀世珍宝,他便得了绝世神功。若是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就千万不要踏足江湖。否则,就只能拿命换了…… 小小正想得出神,石乐儿已挑帘下车,走到了门前。她那满身珠宝的架势,不出所料地震住了门口的守卫。她挥了挥手,岳怀江立刻上前,递上了请帖。 守卫接过请帖,翻开一看,脸色皆变。“原来是太平城城主大驾,里边请。” 石乐儿仰着头,背负着双手,目中无人地往里走。 小小跟在后面,叹气。看样子,过节还挺大…… 众人刚要进门,身后突然传来小孩子的歌声。 “太平城里不太平,英雄堡中英雄尽。神农世家百草岭,夜夜鬼哭到天明。” 几个五六岁小孩围在英雄堡门口,边唱边跳,儿歌的内容虽是极尽嘲讽。但小孩子天真无邪,想必是不知道儿歌所指。 小小不由笑了出来,果然是一针见血的儿歌啊。太平城老城主去世,继位的又是尚未及笄的女娃儿,声势早已大不如前。而英雄堡的上任堡主自两年前西去之后,几个子嗣勾心斗角,至今都未能决定堡主之位。至于神农世家,据传闻五年之前有过一次恶战,自那以后,神农世家闭门,不再广施医德。 这虽是天下尽知的事情,但却还没人敢在这三大家的面前提起 。真不知是谁教这些小孩子唱这儿歌的。 石乐儿听到,自然不悦,她挑眉回头道,“这是英雄堡的待客之道?” 门口的守卫立刻赔礼,上前驱赶那些孩童。 “去去去,谁家的娃儿,快回家去!” 小孩子嬉笑着,四散逃窜,却不离开。嘴里还是不停地唱着儿歌。 “堂堂英雄堡,竟容得小儿耻笑。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石乐儿一脸无邪地讥讽。 守卫一听,心中也着急起来。纷纷拔剑,威吓那些孩子。 “对小孩子拔剑?啊,英雄堡果然不一样。”石乐儿继续讥讽。 小小看的无语了。石乐儿果然不好惹啊不好惹。看那些守卫焦头烂额的样子,啧啧,可怜可怜。 “别挡道。” 清朗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小小回头,便看到了一个俊雅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眉宇之间暗藏英气,眼神却略带轻佻。他一身宝蓝绸衣,看就知道是富家公子。而听他的口气,看来是和英雄堡大有渊源了。小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果然,青年才俊还是很多咩~ 那男子慢慢走下台阶,示意守卫收起兵器。他走到那些小孩子面前,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了几颗糖果。 “唱的不错啊。”他伸手,摸摸一个小男孩的头,笑道,“今天没空陪你们玩。明天再来罢,喏,糖给你们。” 小孩子拿了糖,便欢叫着跑开了。 男子起身,开口道,“回去告诉代堡主,我有事出门,丑时之前都不会回来。”说完,他大步离开。 守卫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人阻拦。 “啧……目中无人 。”石乐儿双手环胸,不屑道。 小小无奈。最目中无人的,应该就是你石乐儿才对吧。 石乐儿一扬头,挺直了背脊,进了门。 刚跨进前院,小小就傻眼了。这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样子,分明就像是过节。而那来来往往的,俱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气的门派,都可觅得踪影。估计就算是剿灭魔教,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势。 “石城主。” 他们一进院,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来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瘦削,脸色微有些苍白。他拱手,道:“石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石乐儿甜甜地笑,“方伯伯好~” 那男子也笑了起来,“哎,不敢当不敢当。这一路赶来累了吧?来,到里面喝杯香茶~” 那男子又看到了廉钊,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开口道,“这不是神箭廉家的公子么!先前鄙堡主还担心您不会来了呢,来,里边请。” 廉钊微微点头,不多说些什么。 小小知道自己完全被无视,倒也不难过。她开心地四下张望。左边廊上,放着的莫非是血珊瑚,足有三尺高哪!右边那侍女捧的,敢情是白玉如意?……哇~~~奇货会啊,天下宝物齐聚一堂,哇哈哈,随便捞个一样,还怕没钱? 小小咽咽口水,感动不已。 “好多宝物……”身边,有人开口。 “是啊是啊……”小小回答。 “随便一样,都是价值不菲。” “没错没错……” “好想偷……” “对……”小小一下子打住,抬头,就看见岳怀江也咽着口水,直盯着那些宝贝 。 小小一下子含泪,“小江,我们要更加努力才是。” 岳怀江点头,“嗯。总有一天,我的债会还清的!” 两人不由互握起双手,惺惺相惜。 “咳咳咳……”夏芸在他们身边猛咳一番,把他们的心神唤了回来。 小小擦擦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 进了大厅,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侍女们见石乐儿和廉钊进来,知是贵客,便将她引到了贵宾席上,奉上了香茶点心。岳怀江和夏芸则负手,站在他俩的身后。 小小看了看这架势,不知道自己站哪里好。她悄悄张望了一下,缩进了角落里,顺手拿块点心吃。嗯,绿豆糕,真好吃。 大凡在江湖上成了气候的门派,服饰穿着皆有讲究。小小江湖阅历虽浅,但也认得出大致是谁。而这大厅中,除了江湖人士之外,还不乏名商巨贾,想是为猎奇而来。 小小一边咬糕点,一边眯眼。嗯,要是既偷不到宝物,又勾引不到富家公子,回程上随便找个肥羊打劫一番也好哇。都是有钱人哪~~~她这才少许明白,为什么石乐儿要把自己整得珠光宝气了——完全是为了配合奇货会的风格。 她伸手,又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嗯,芙蓉糕,真好吃。 这时,一名侍女走到了大厅内,施礼后开口道,“鄙堡在跃香榭设宴为众英雄接风,请众英雄移步。” 众人正要起身,却听得一阵歌声传来。 “男当婚,女当嫁,阎王女儿已十八,雪肤花容比舜华。今日人间择佳婿,不知花落到谁家。” 这歌声柔润轻灵,甜腻如蜜,小小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英雄堡的弟子纷纷戒备,厅内的众人也警戒了起来。 忽见一道红影从院中掠过,刹那的功夫,便落在了大厅的中央 。浓郁的檀香气味层层蔓延开来,在大厅中氤氲。 小小咬着芙蓉糕,定睛一看。来者,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明眸如水,肤白似雪。嘴角含笑,眉梢带俏,自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她一身火红衣裳,双襟、袖口、裙边皆以金丝绣了牡丹。她手拿一把檀香扇,正笑吟吟地看着厅中的众人。 方才在院中招呼石乐儿的方姓男子走了出来,抱拳道:“原来是鬼媒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那红衣女子轻轻展开了檀香扇,笑得妩媚。“方堂主不必客气,奴家不是来参加奇货会的~” 那方堂主微微皱眉。“那……” “呵呵,奴家是媒人,当然是来做媒的~”红衣女子媚眼如丝,轻轻扫过了厅内的众人。 小小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又拿了一块吃起来。嗯,蜜枣糕,真好吃~ 眼前这红衣女子,怕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鬼媒”了。光听名字就知道,邪魔外道,与武林正统是水火不容。传说,这“鬼媒”专为阎王做媒,被选中的人,自然是只有死路一条。近年来,死在“鬼媒”手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刚才她进门时唱,“今日人间择佳婿”,显然要杀的是男人了。那就完全与她无关了~不过,敢跑到英雄堡里来“做媒”,这“鬼媒”果然嚣张。 不出所料,方堂主满脸不悦。 “鬼媒,我念你是客,对你礼让三分。这里是英雄堡,轮不到你撒野!” 鬼媒举起檀香扇,遮着嘴,眼中的笑意更盛。“哟哟哟~~~这里不是太平城吧?奴家倒是不记得英雄堡也有不动杀机的规矩~” “放肆!”方堂主怒道。 鬼媒合上扇子,柳眉微挑,“今天奴家就是放肆了~奉劝方堂主一句,莫扰姻缘,免遭天谴!” 她话音一落,厅内齐刷刷一片刀剑出鞘声。 小小的半块蜜枣糕还咬在嘴里,表情有些无奈,早知道,就该给自己倒杯茶啊…… 9一场争斗 小小正四处找茶,就见英雄堡的几个弟子已经挥剑攻了上去。 鬼媒笑笑,不紧不慢地将那檀香扇放进怀里,然后,旋身下腰,伸手。几把明晃晃的剑被牢牢架住,离她的额头不过几寸之遥。而架住那几柄剑的,竟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绳。 鬼媒略微施力,双手一撑,红绳一抖,长剑纷纷被震开。她并不乘势起身,反而蹲下,一招扫堂腿,将一众弟子击倒。她悠然站起,右手猛然一挥,那红绳如有生命一般,穿过人群,缠住了一人。 见那人群中,有个虎背熊腰的粗壮男子,被红绳勒住了咽喉,表情扭曲,狰狞不堪。 “找到你了,新郎倌~”鬼媒笑吟吟地开口,道。 她话音未落,就有人执刀砍向了那纤细红绳,口中大喊,“放开我大哥!” 只听“锵”的一声,那钢刀断成两截,红绳却丝毫无损。 鬼媒左手再扬,红绳的另一端直袭向了那名男子。 电光火石之间,那方堂主挺身而上,击开了红绳,挡在了那两名男子面前。 鬼媒轻笑,手指一动,那被红绳勒住咽喉的男子闷哼了一声,断了气。 “你——”方堂主又惊又怒,表情煞是难看。 鬼媒收起红绳,媚笑道,“做阎罗的女婿,自然是要下地府去成婚~~~”她抬眸,看着刚才冲出来的那个男子,“嘿嘿,你哥哥做了地府的姑爷,你这做弟弟的,不如也去喝杯喜酒~~~” 她话音一落,只见那红绳分成了四股,直袭那男子而去。 方堂主当即与她缠斗起来。 小小看得一愣一愣的,鬼媒手中的武器虽然只有一跟细小红绳,但变化多端,招式奇诡 。一时之间,那方堂主根本无法找出破解之法,只好落了下风。 “阎罗红线,果然名不虚传。”石乐儿啜口茶,悠然道。 小小叹口气。不愧是太平城城主啊,这种场面下,还能喝茶说风凉话。然而,她一抬头,就发现了更为无奈的事情。不只是石乐儿,厅内的江湖人士,都是一脸玩味地看着那争斗。 英雄堡雄踞江湖数百年,号令群雄,堪称武林至尊。而到如今,一个小小的“鬼媒”,在江湖上也不过是有少许名气,竟也敢单枪匹马闯进英雄堡杀人。说来也讽刺,江湖上很多人都想乘此机会削弱英雄堡的实力,但谁也不想贸然出头。而此时,邪道的“鬼媒”出手,自然是试探英雄堡的大好时机。 这个道理,小小也懂。江湖险恶啊。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雄堡实力尚存,不容小觑。只是,若是今天连这“小小”鬼媒都摆不平,就注定是江湖笑柄了。 小小叹着气,心想着,果然啊,声名累人,还是布衣草鞋,乐得逍遥自在。 小小点点头,正想再拿一块点心吃,却发现自己手边的盆子里早已空无一物。她抬眸一看,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盘满满的。哎,不吃白不吃~顺便打包几块好了,省得日后挨饿。她小心翼翼地移到那桌前,偷偷摸摸地伸手,拿了块白糖糕,大大地咬一口。 突然,背后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正忙着吃糕,毫无防备之心,踉跄中,脚绊倒了椅子,刹时间,桌翻椅倒,她咬着白糖糕,摔进了方堂主和鬼媒的打斗圈里。 方堂主一惊,但碍于鬼媒,也不好出手搭救,只得让开了块空地,让她倒。 鬼媒也惊,但手里的招式去势已定,本来袭向方堂主的阎罗红线,直直地往小小身上招呼。 “……”小小的尖叫碍于那块白糖糕,只剩下了哼哼。她尚未站稳,手忙脚乱,却险险避开那一击。 鬼媒皱眉,喝道:“滚开!” “……(我也想啊)”小小咬着糕点,含泪闪避。 方堂主几次想出剑,但碍于小小挡在中间,只得化成了虚招 。而鬼媒亦是如此。 小小则被困在两人的招式之中,进退不得。 石乐儿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小小原先站的地方。那里站着几个英雄堡的婢女,俱是一脸惊恐。而看来身份较高的那个,更是全身颤抖,瑟缩在了一边。石乐儿又看着小小,眉头愈发紧皱。 小小继续闪避,嘴里的白糖糕早已不知滋味。她心里不停叫苦,她左小小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怎么会连偷吃个糕点都不顺利呢? 她正想着,却看见那明晃晃的长剑和赤色的阎罗红线正左右夹击冲她而来。她顾不得口中的白糖糕,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蹲下。 她闭着眼睛,静等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生,只听到人群中响起了几声惊叹。 她小心地睁眼,看到的人,是岳怀江。 他左手上绕着阎罗红线,封了鬼媒的招式;右手执剑,挡住了方堂主的剑势。 “哼,小子,谁让你多管闲事?!”鬼媒怒道。 岳怀江笑笑,低了头,“小小,你没事吧?” 小小感动不已,含泪看着岳怀江。“我……我没事……” 突然,一股杀气逼至。森冷的刀锋,直冲鬼媒而去。 然而,一瞬之间,漆黑的鞭影顿至,击落那刀锋。 众人看时,那意图袭击之人正是刚才那名死者的弟弟。而出鞭之人,自然是夏芸。 “不要拦我,我要替大哥报仇!”那男子叫嚣道。他捡起地上的刀,正欲攻击,却听有人开口。 “见神武令,如见武灵碑。”说话的人,是石乐儿。她慢慢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璜,如是道。 “神武令?太平城?!”鬼媒微惊 。 那男子也愣住了,犹豫再三,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刀。 “武灵碑前须解剑”,这是江湖上人人知道的道理。而那神武令,是太平城信物,凡见此令者,皆不可再事争斗。如若执意杀戮,即是与太平城为敌。 鬼媒看着那神武令,轻叹了口气。收起了阎罗红线。 石乐儿笑了笑,收起了神武令。“素闻‘鬼媒’李丝貌美如花,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鬼媒又拿出了檀香扇,轻轻替自己打风,道,“不敢当。素闻太平城的新城主,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小小正愣着,岳怀江伸手,把她拉到了一边。大厅中央,便剩下了石乐儿、鬼媒、方堂主和那男子。 “过奖了。”石乐儿笑得无邪,“乐儿不才,还听说,鬼媒虽行事狠辣,杀人如麻,但却从不杀无辜之人。今日之事,必有渊源。” 鬼媒挑眉,看了看石乐儿,还未开口。就听那男子喊道:“胡说!我和我大哥行侠仗义,分明是这妖女寻衅。” 方堂主也开口道,“石城主。这俞非熊、俞非罴两兄弟在外素有侠名,何来渊源一说。” 石乐儿抬眸,笑道:“英雄堡素来明断是非,处事公道。江湖上更有‘武灵碑前须解剑,辨明堂里不妄言’的说法。不如,大家趁此机会,去贵堡的‘辨明堂’,有冤伸冤,有理说理。” 厅内众人都应合起来。 那俞非罴一听,连连点头,“没错!去辨明堂!杀人偿命,看你这妖女还有什么话说。” 鬼媒悠然一笑,道:“不必。”她抬头,看看四周,“奴家思量,英雄堡奇货会乃江湖盛事,邀请的,都该是英雄好汉才对,却不想……”她瞥一眼俞非罴,眼带轻蔑,“英雄堡也不过如此。那辨明堂,不去也罢。” “哼!分明是你这妖女理亏!”俞非罴喝道。 鬼媒并不生气,她轻轻合上扇子,道,“今天奴家不杀你,看的,是太平城石老城主的面子 。俞大侠,姻缘天定,逃是逃不过的哟~” 她说完,含笑转身,施然离去。 碍于神武令,英雄堡众弟子虽有愤怒,却不敢贸然追击,只得目送她扬长而去。 小小大吁一口气,谢天谢地。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刚才她背后的那一推,显然是刻意而为。不过,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眼角便瞥见了地上的半块白糖糕。她当即含泪,可惜啊…… 闹剧结束,方堂主立刻吩咐手下弟子处理尸体,而后抱拳,道:“让诸位武林同道见笑了。” “方堂主不必介怀,那鬼媒手段阴狠,绝非善类。今日之事必是故意前来挑衅,若不是神武令,哪容她全身而退!”立刻有人开口,大声道。 “对,没错。英雄堡的事,我等江湖正道绝对不会坐视,必要向那鬼媒讨还血债。”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所有人都振振有词,义愤填膺。 小小看了只觉心寒。要是当时她不幸死在鬼媒手下,估计也就是“为捍卫武林正道,英勇献身的无名少女”了。唉,怪不得以前师父常说:等人来救不如自己先救自己。功夫不好没关系,但是,自保的招式一个都不能忘! 厅内众人还在侃侃而谈,小小还在对着白糖糕感叹。而这时,石乐儿开口,无邪地问道:“方伯伯,我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都没看到文熙哥哥?” 方堂主微微皱眉。 “嗯,那我自己去找他好啦~”石乐儿笑着转身,自顾自地走。 岳怀江和夏芸随即跟上。 “小小姐姐,你也来嘛~我带你认识一下文熙哥哥~~~”石乐儿见小小还愣在原地,便伸手一把拉起了她。 小小很不解,但还是乖乖被拉着走。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廉钊。这石乐儿变心还真快。刚刚还死缠着廉钊呢,这会儿又变成什么文熙哥哥了……唉,完全不明白啊…… 10一出好戏 小小跟着石乐儿走进院中,穿过回廊,兜到后花园,然后停在了一个凉亭里。一路上,小小东张西望,看得不亦乐乎。毕竟是江湖大派,这院子都比她以前住的那屋子大上三倍。况那奇花异草,山石造景,看得小小惊叹不已。 不过,稀罕归稀罕。这也不过就是个人住的地方,搞得这么大排场,很容易迷路喂。小小更好奇的,是那个“文熙哥哥”。让石乐儿叫哥哥的男子,也就是二十上下了,听石乐儿的口气,他八成是这英雄堡里的人。哇,青年才俊!小小心中的奸计刚刚酝酿不久,自然是万分期待那“文熙哥哥”的登场。 只是,她左顾右盼,除了几个堡内弟子和婢女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难道,那“文熙哥哥”只是弟子甲? 石乐儿在凉亭里坐下,表情有些不悦。她开口,问道:“看到是谁做的么?” 岳怀江无奈地摇摇头。 夏芸开口,道:“当时情势混乱,怕是没人注意到。” 石乐儿更加不悦,她垂眸,“英雄堡内,竟然有人有这种胆子……” 小小不太明白,她眨眨眼睛,小声问岳怀江,“石城主不是来找‘文熙哥哥’的么?” 岳怀江轻叹口气,“‘文熙哥哥’就是刚才在门口遇上的男人,说‘丑时之前都不会回来’的那个……” 小小立刻想起了那穿着宝蓝绸衣,还给小孩子糖吃的翩翩公子。她惊讶地看向石乐儿,明知道他已经不在堡内,还跟方堂主说要在堡内找他? 石乐儿当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眉头一皱,道:“哼。找他?他算什么,不过是骄奢**逸的纨绔子弟罢了。若不是为了脱身,我才懒得提他。” 小小不禁冒起了冷汗。好像梁子还挺大…… 岳怀江小小声地道:“告诉你啊,那‘文熙’是英雄堡三公子的字,名字是魏颖,是乐儿指腹为婚的……” 小小瞪大了眼睛。 石乐儿自然又听见了,她一脸不屑,“哼。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她看看小小,道,“我倒是比较关心,是谁推你的。” “我?”小小不解。 “推你进打斗圈,逼我出手。会这么做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石乐儿道。 “呃……”小小只好赔笑。但是,她同时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就算把她推进打斗里,是为了逼太平城出手,以石乐儿和她的交情,也极有可能不救她。莫不是,因为她能认出所有的戚氏兵器,所以现在真的变成宝了? 石乐儿静静坐着,低头沉思 。“总而言之,这件事一定是英雄堡内的人所为,目的,我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今后大家务必慎重行事,小心为上。” “是,城主。”岳怀江和夏芸行礼道。 小小咽咽口水,猛点头。 这时,一名婢女走了过来,行礼,道:“石城主,堂主请您去跃香榭赴宴。” 石乐儿换上了天真烂漫的笑容,“嗯,我也饿了。”她走了几步,又锁眉,抬头问道,“这位姐姐,文熙哥哥到底去了哪儿啊,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呢。” 那婢女浅笑,道,“三公子去钱庄查帐,晚膳时就回来,到时下婢一定来通知石城主。” “嗯!谢谢姐姐!”石乐儿笑得万分开心,蹦蹦跳跳地走了。 没走多远,她低头锁眉,冷哼一声,“当我傻的啊……” 小小不禁心寒。呃,这英雄堡和太平城,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啊…… 然而,不久之后,小小就看到了另一出戏。 跃香榭是英雄堡内的一处水台,四周遍种荷花。榭内牌匾上书“鲤跃荷香”四字,因此才称为“跃香榭”。英雄堡召开奇货会,跃香榭上就大摆宴席,招待前来的各方人士。 石乐儿是太平城城主,自然是坐主桌。但是石乐儿却偏偏不坐,跑去跟廉钊挤一起。碍于太平城的地位,那一桌上,最后只剩下了石乐儿、岳怀江、夏芸、廉钊和小小。 美食当前,小小瞪大了眼睛,心花怒放。她拿起筷子,看着满桌的佳肴,感激涕零。 石乐儿忙着帮廉钊挟菜,忙得不亦乐乎。小小见状,知道不用问何时可以动筷了。她看着一个鸡腿,毅然下筷。 但是,下一刻,另一双筷子也挟上了这个鸡腿。 小小抬眸,就对上了岳怀江的眼睛。 小小一脸的楚楚可怜,道:“我先……” 岳怀江也是一脸的楚楚可怜,道,“我刚才又救了你哎 。” 小小瞬间失语。人情啊,又是一个人情。她含泪收回了自己的筷子。 这时,石乐儿一筷插下,牢牢钳住鸡腿,然后挟进了廉钊的碗里。 岳怀江悻悻收回了手,看其他菜去了。 欠债……果然痛苦。小小悲叹。只是,鸡腿……小小幽怨地看着廉钊碗里的鸡腿,轻轻叹气。 廉钊看了她一眼,连碗一起递了过去,浅浅地笑。 小小当即感动。 “廉哥哥,你不喜欢吃鸡腿?”石乐儿开口问道。 廉钊笑着摇头,“不是。 “那……”石乐儿皱眉,看着小小,眼神里都是威胁。 小小倒抽一口冷气,含泪道,“廉大侠,其实,我不喜欢吃鸡腿……” 廉钊有些不解,回头看石乐儿。 石乐儿立刻换上一脸微笑,挟了个鸡翅。“哪,姐姐一定是喜欢吃鸡翅了!给你~” 小小受宠若惊,立刻接过鸡翅,一口咬住,拼命点头。她已经很清楚地了解石乐儿的意思了:别跟她抢这个,其他随便你。 问题是,石乐儿不是已经和那个“文熙哥哥”定亲了么,还招惹神箭廉家的公子?师父说:脚踏两条船是不对的。这石乐儿小小年纪,未免也……不过,这不是她能管的事情,还是吃鸡翅重要。 小小低头,边啃鸡翅边看石乐儿献殷勤。她啃着啃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她抬头,就见一妇人走到了他们桌前。那妇人生得貌美如花,从外貌上看,顶多二十五六。她身着墨绿衣裳,上绣芙蓉引蝶,更显雍容。那妇人身边有婢女随侍,显然是英雄堡内之人。而凑巧的是,那婢女就是方才凉亭中见过的那位。 “乐儿,怎么不过来坐主桌呢?”那妇人含笑,坐到了石乐儿身边,问道 。 “夫人!”石乐儿甜甜地笑着,粘了过去。 那妇人笑得温柔,“乐儿,怎么样,菜还合口味么?” 石乐儿点头,“嗯!”她笑答,而后,又微微皱了眉头,“只是,文熙哥哥不在,乐儿有些寂寞呢……”她忽有笑道,“不过,乐儿路上了遇到了廉哥哥,廉哥哥还救了乐儿一命呢!所以,乐儿跟廉哥哥坐在一起~” 那妇人听完这一句,脸色微变。“乐儿,你也快到及笄之年了。说这种话,要让人误会的……”她说着,看了廉钊一眼。 “为什么要误会?”石乐儿一脸无邪,“我很喜欢廉哥哥啊!” 小小听得直冒冷汗,不禁瞥了瞥旁边的岳怀江和夏芸,那两人一个低头吃菜,一个闷声喝酒,无视面前发生的一切。小小立刻领会,继续专心地啃手里的鸡翅。 廉钊有些不解,“乐儿?” 石乐儿一把挽住廉钊的手臂,“乐儿没有乱说话啊。廉哥哥好温柔的。不像文熙哥哥,都不理人……” “乐儿,文熙的事,我会说他的。你先放开廉公子吧。”那妇人有些紧张,开口道。 石乐儿不情愿地松开手,“那,夫人,文熙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妇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立刻开口,“三少爷说,晚膳时就回来。” 石乐儿皱眉,“那么久……廉哥哥,我们吃完饭去街上走走吧,好不好?” 廉钊更加不解,他看了一眼那妇人,有些无辜。 妇人微皱着眉头,开口道:“颜儿,去把三少爷找回来。” 婢女点头,“是,夫人。” “乐儿,你文熙哥哥有很多正事要忙,你要体谅才行 。”妇人笑着,对石乐儿道。 “夫人……”石乐儿扬眉,笑得无邪,“指腹为婚之后,乐儿就不能喜欢上别人了?” “这……”那妇人不禁语塞。 石乐儿哀怨地低头,道,“爷爷告诉过我,我是和英雄堡的公子定的亲。可是,一直以来,我只见过文熙哥哥。英扬哥哥和莫允哥哥都只有耳闻。文熙哥哥又从来不理乐儿……乐儿好伤心哦……”说完,她的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妇人愈发紧张,“乐儿。你英扬哥哥常年身在外地,自然是不能见你。而,莫允……早已不是英雄堡的人了。文熙年纪尚轻,对你是疏忽了,不过,成亲以后就会好啦。” 石乐儿撅嘴,“可是,现在,我比较想嫁给廉哥哥啊。” 当即,夏芸被酒呛到,岳怀江喷了口饭,小小被鸡骨头卡住,廉钊整个人都僵掉了,动弹不得。妇人的花容月貌被惊讶扭曲,煞是难看。 石乐儿一脸认真,眼神纯洁无比。 “乐……乐儿,不可胡说……”妇人的声音颤抖着。 石乐儿挽紧了廉钊的手,“乐儿才没有胡说呢。” 妇人当即失语,寒暄了几句后,飞速离开了。 石乐儿的眼神里满是狡黠,但立刻又换上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替廉钊挟菜。 廉钊有些僵硬,开口道:“乐儿,刚才的话……” “乐儿当然是说真的!”石乐儿认真道。 廉钊也失语了,他尴尬地低头,吃饭。 小小叹口气,啧,这顿饭,不知有多少人食不下咽哪。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结束,廉钊立刻随婢女去了客房休息,完全是退避三舍的架势。而石乐儿也不纠缠,悠闲地踱去了堡内的那处凉亭。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当即得意地笑开了。 “哼哼哼……看到汐夫人的表情了没有?”石乐儿笑道,“真是惊恐与忧虑参半,堪称天下一绝 !” 岳怀江和夏芸同时点头,小小看看情况,立刻也点头。 “哼。要我嫁她儿子,做梦!”石乐儿扬眉,不屑道。 “城主,属下担心,这里毕竟是英雄堡,您要是做得太过火了,恐怕……”夏芸开口,道。 “放心,我再怎么做,他们也当我是年少无知。不过,要是能借机推了这门婚事,自然是最好。”石乐儿笑笑。 “那神箭廉家?”夏芸还是不放心。 “不必担心。廉家公子品性温厚,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尚未及笄,就算真要跟廉钊成婚,也不在一时,还有转还的余地。”石乐儿奸邪一笑,道,“就算最后真的弄假成真,嫁进神箭廉家,我也不吃亏!” 岳怀江和夏芸立刻抱拳,道,“城主英明。” 小小听傻了,敢情这从头到尾,石乐儿就是利用廉钊来对付“文熙哥哥”?呃……石乐儿未免也太……等等,这才是坏人啊!小小看着石乐儿,利用天真无邪的年龄优势,玩弄大人于股掌之中,周旋于两个有权有势的少侠之间,跟自己比起来,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赋和果断的行动力啊!榜样啊…… 小小越想越佩服,但是又觉得奇怪。说起来,英雄堡的三公子是唯一还留在堡内的继承人选了,十拿九稳做堡主。论家室和江湖地位,石乐儿和他,自然是门当户对,何况是指腹为婚,也就是父母之命了。可是,石乐儿却想尽阴招,千方百计要破坏这个婚约。若是说两人没有感情,那石乐儿跟廉钊亦是萍水相逢,应该更加生疏才对,可石乐儿的口气,貌似就算嫁了也无所谓。这种种不同,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有过节? 小小这才发觉了事情的异样。石乐儿与三公子有婚约。今日大厅之内,鬼媒生事,有人推了她一把,逼石乐儿出手。而后,石乐儿不惜借廉钊来破坏婚事……这些事情加起来,好像有什么阴谋。 不是吧……她左小小只不过想做个坏人么,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不仅出师不利,还老招惹到复杂的事情。她抬头,叹口气。什么时候,她才能做成一件坏事呢? 11一曲清歌 小小正感叹世事无常,天妒英才的时候,那名唤为“颜儿”的婢女走了进来。()行了礼,开口对石乐儿道:“石城主,三少爷回来了,可要下婢请他过来?” 石乐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郁,但立刻又笑得无邪烂漫。她起身,高兴道:“我自己去找他。”她又转头,看了看岳怀江和夏芸,“你们不用跟来。”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剩下的三人同时叹了口气。 那名婢女见状,开口道:“几位累了罢,请跟下婢到客房休息吧。” 小小刚刚吃饱,又费脑子想了很多的事情,早就觉得累了,此时有人提起休息一事,她不禁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道:“好哇好哇。” 岳怀江笑道,“夏姐,乐儿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我们也去休息吧。” 夏芸点头,“也好。”她转身看了看小小,“小小,英雄堡龙蛇混杂,没事不要乱跑 。” “知道!”小小立刻满口答应。 当然,这句“知道”之后的文章,恐怕只有小小自己知道了。 进了客房,小小直接奔到了床前,四仰八叉地躺下。果然,高枕纱帐,锦被软褥。小小长这么大,还没睡过这么好的床。她拉过被子,闻了闻。上面还泛着淡淡的檀香,显然是熏过的。大户人家,就连一床被子都这么讲究。 她翻身起来,坐在了**。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了那包梅干,拿起一颗,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酸涩里混着苦味,在口中慢慢地晕开,小小皱了皱眉,细细嚼着。真是不明白,师父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这不是人家怀孕了才吃的么? 她吞下手里的梅干,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放进了怀里。 虽说难吃,但是解困的效用倒是不错。她起身,振了振手臂。哼哼,现在英雄堡内这么多宝物,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虽说小偷小摸的事情得晚上做才好,但是打探地形这种,还是要白天做。就像夏芸说的那样,英雄堡内龙蛇混杂,正是混乱的时候,现在摸路最合适不过。 小小打定主意,便开门出去,装着看风景的样子,四处闲逛。英雄堡的弟子婢女认得她是太平城门下,皆是礼待有加,并未多加盘问。只是,这里毕竟是英雄堡,有很多地方都是闲人莫入。小小自然知道规矩,便打着哈哈,谎称自己迷路,随意走开了。江湖行规,越是守备森严的地方,里面放的东西就越贵重。小小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不过,凭她的身手,估计也进不了这种地方。啧,唉,技不如人,还是随便摸点什么,见好就收吧。她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便拿出了一块白石,在沿途的地方做下标记。 小小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后花园。这处花园,她也只有被石乐儿领着走过一次,那时走马观花,根本没看仔细。英雄堡的后花园,江湖上有多少人有眼福啊?不看下次就没机会了!她立刻收起白石,拐了进去。 现在正是三月,百花初绽,香风蝶舞,风光正好。小小慢慢走着,笑得明朗。园中的花架上攀着凌霄花,已长了嫩叶,甚是可爱。小小伸手,轻轻抚着那些嫩绿的叶儿。记得师父说过,以后要是真的不想跑江湖了,就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 。屋前栽花,屋后种菜,篱笆下就遍植凌霄。那时,听到这段话的她兴奋不已,便央求师父还要种桃树,以后好有桃子吃。师父就一直笑。但是,这个梦想一直都没有实现…… 想到这里,小小笑得无奈。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找到一处这样的地方,悠然闲适地过下半辈子呢? 她解下背后的三弦,席地而坐。她伸手调弦,试了几个音。随即,扣弦唱道: “哪得仙家傍溪桥,炉上煮酒,月下听箫。窗含远山,梁栖飞燕,架攀凌霄。散千金凡尘即了,拼一醉名利可抛。因缘何物?不修来世,只问今朝。” 她刚唱完,就听见有人鼓掌。 她一惊,猛地转头,看到那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僵掉了。来者是谁不好,偏偏就是那英雄堡的三公子魏颖,石乐儿挂在嘴上的“文熙哥哥”。 小小“噌”一下地跳起来,抱着三弦,尴尬地笑笑,“呃……三公子……” 魏颖笑笑,道:“唱得真好。‘不修来世,只问今朝。’能唱出此曲的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小小尴尬道:“呃……公子过奖,我……我就是一个跑江湖卖唱的,刚才那段也是听人唱过,学来的……” 魏颖笑笑,道:“姑娘也是来参加奇货会的?” 小小背好三弦,抱了抱拳,道:“我……我是随太平城一起来的……” 听到太平城,魏颖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不悦。 小小也正觉得奇怪,照理说,这魏三公子不是被人找了回来,要见石乐儿么,怎么这会儿反而在后花园?不过,以她的身份,也没立场多问。 “那,三公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小小想了想,准备走人。 “姑娘,你既然是跑江湖卖唱的,不如再唱一曲吧?”魏颖席地坐下,开口道。 小小愣了愣,然后,怯怯地伸出了五根指头,“一曲五文 。” 魏颖当即笑了起来,“那,前面那曲算不算。” 小小也坐下,笑道:“那曲就算送您的。” “好。”魏颖点头。 小小拿起三弦,问道,“三公子想听什么?打情骂俏的小调儿,还是诗词曲赋?” “随便,你拿手的吧。”魏颖说道。 “哦。”小小低头,拿手的……她从小就听师父唱的,只有一首,她拨弦,朗声唱道: “叹千古风云变化,起四海干戈,血染征甲。宏图霸业,踌躇之间,转眼白发。经不起成败刹那,谢一地颓唐烟花。酒醒梦断,半世浮沉,问谁牵挂。” “好苍凉的调子……”魏颖听罢,开口道。 “嗯……”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是不是我唱错了曲子,坏了您的兴致?” 魏颖摇头,“真奇怪,你唱的曲子跟你一点都不配。我猜,做这曲子的人必是饱经风霜,看尽世事。你年纪轻轻的,还唱不出这曲子里的悲怆吧?” 小小立刻笑了,“这曲子是师父生前爱唱的,若是他老人家在世,遇见公子这样的知音,一定很高兴。” 魏颖也笑,“那真是可惜了……” “三少爷。”突然,温软谦恭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小小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唤作“颜儿”的婢女。她走了过来,颔首行礼。“三少爷,石城主一直在找您,夫人叫您回房。” “我已经回英雄堡了,她还要我如何?”魏颖的语气中微带不满。 “夫人想要少爷怎样,少爷心里最明白不过,何必问下婢呢?”那婢女巧笑倩兮,温柔地回答。 “最明白她的人,是你才对吧。”魏颖踱了几步,开口道。 “下婢不明白三少爷在说什么 。”那婢女回答。 “赵颜,我低估了你。”魏颖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婢女依然谦恭道,“下婢不明白三少爷在说什么。”她顿了顿,抬眸看着魏颖,“不过,下婢知道,三少爷和石城主的婚事事关重大,不仅仅是夫人,全江湖都翘首以待。还请三少爷自重……” 小小在一边听得冷汗直冒。这个婢女不一般啊,刚才她说话的口气,分明是威胁。这英雄堡是什么地方啊?婢女竟然威胁少爷? “我一直都很自重。”魏颖说完,伸手拉起小小的手臂,拖着便走,“我们走。” 小小僵掉。 只见,那婢女的眼神里谦恭温柔全部褪尽,锐利的直透人心。 小小心里一凉,当下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人,不好惹。 “文熙哥哥!” 这时,石乐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见她涨红了脸蛋,眼神里略有愠怒,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 石乐儿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伸手指着魏颖拉住小小的那只手,悲愤道:“文熙哥哥!人家一直在找你,你却拉着别的姑娘!人家不要理你了!”她说完,哭着转身跑开了。 小小立刻挣开了自己的手,退了好几步。 她看看魏颖,又看看不远处的那名婢女,怯怯道:“呃……我,我也走了……”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开。她边跑边心寒。刚才石乐儿可是悲愤地含泪跑开哪。虽说这个未婚夫石乐儿并不待见,可是,难保…… 完了完了,她有几条命都不够石乐儿耍啊! 小小不敢再四处乱走,乖乖地回房。刚进门,就看见石乐儿坐在桌前,身后站着岳怀江和夏芸。石乐儿托着脑袋,一脸含意深远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小连退了两步,才好不容易站稳,却见石乐儿满是笑意地冲她招手 。小小硬着头皮走进去,笑得僵硬。 石乐儿站起来,踮着脚尖,拍了拍小小的肩膀,“真看不出来,小小姐姐还蛮有一套的嘛!” 小小腿都软了,“石……石城主……刚……刚才完全是意外……我绝对不敢觊觎三公子……” 石乐儿笑得无邪,“呵呵,觊觎又怎样了?”她坐到桌前,“其实呢,文熙哥哥论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品貌才学,也是万中挑一……” 小小冒起了冷汗。 “……又是英雄堡的下任堡主,前途无可限量。”石乐儿说得愈发兴奋。 “石城主,我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小小开口。 “哎,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石乐儿认真道,“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家世身份算什么。何况,你现在是我太平城的人,我自然是帮你的啦~” 石乐儿说完,轻轻拍了一下手。 六名婢女应声而来。 “来,替左姑娘好生打扮打扮。”石乐儿吩咐道。 “是。”那六名婢女立刻驾起了小小,退到梳妆台前。 “城主……小小知错了!你放过我吧~~~”小小凄厉的喊声传来。 岳怀江看得心惊,颤颤地开口道:“乐……乐儿……这样做好吗?” 石乐儿拿起面前的茶,啜一口,阴阴一笑,“哼哼,我这也是成人之美啊。若是文熙那家伙喜欢上别人,我更有借口推掉婚事。嘿嘿嘿……这是他自己选的,不怪我~” 岳怀江和夏芸同时恶寒,但又同时抱拳,道,“城主英明。” 这些话左小小自然听的一清二楚,她当真是欲哭无泪。没错,她是想勾引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好早日完成做坏事的大业,可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12一露锋芒 小小被活活折腾了一个时辰,石乐儿才满意地收手,盘算下一步去了。可怜小小满头珠翠,连转头都困难。石乐儿临走时还说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些珠翠绝对不能拿下来,怎么也不能让贪慕虚荣的英雄堡看低了。 小小欲哭无泪。这石乐儿贵为太平城城主,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财力高低呢?还有,满头满身都是珠宝就是有钱?什么嘛,也有可能是卖珠宝的么……而且,这么走出去,不是招抢么。 她叹着气,伸手摸摸头上的珠钗。玛瑙啊……要是卖了,能值多少钱啊?可怜她一个穷人,头顶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不是折磨么。唉,可是,若她真打这些珠宝的主意,石乐儿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就是命啊,她命里注定,只能做穷人…… 她僵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曳地的轻纱长裙,让她连迈一步都困难 。她伸手擦擦脸上的胭脂,这么厚重的妆容,憋得慌啊。 时值黄昏,她的肚子也饿了。虽然英雄堡设宴款待宾客,但她这个样子,要走到跃香榭,恐怕脖子就先断了。难得住到大户人家,就干脆好好享受一番,唤个婢女替她拿饭好了。 她刚开门,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左姑娘。”来者,是名叫“赵颜”的婢女。她笑得温雅,声音轻柔动听。配上那清秀可人的长相,甚是讨喜。不过,她那双眼睛里隐含的锐利实在是让人心惊。 小小僵硬地点点头。 赵颜笑道:“姑娘要出门?” “没……”小小咽咽口水,“这位姐姐,我……我就是问问,能不能把饭送到我房间……” 赵颜点头,“下婢马上给您送来。” “谢谢……”小小说完,就想关门。却不料,赵颜伸手,抵住了房门。 “左姑娘……”赵颜笑着开口,道。 “还有……什么事?”小小怯怯地问。 “左姑娘……”赵颜微微蹙眉,“您应该知道,英雄堡乃是江湖大派,身份高贵……” 小小没听完,直接就接口,“知道知道!我只是个跑江湖卖唱的,身份低贱,品貌不端。我这样的人高攀三公子是要遭雷劈的!我绝对不敢纠缠三公子!从今天起,我一定退避三舍、视而不见、相忘于江湖!姐姐大可放心!”小小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赵颜笑了笑,“姑娘能明白是最好的了。” “明白明白!”小小迭声道。 “姑娘是太平城的人?”赵颜又问。 小小摇了摇头,想想不对,又点了点,“现在是。” “……” 赵颜还想再问,却见岳怀江从廊上跑来,一把拉起了小小 。“跟我去前厅。” 小小不明就里,无奈地被拉着跑。 赵颜看了看,举步跟了上去。 前厅里早已坐满了人。而厅内站着一个粗莽男子,手执长剑,凛然而立。而最让人称奇的,是他的脚边布满了残兵断刃。 见小小走进来,那男子不屑道:“哼。诸位这么多的兵器都断在我剑下,还不信这是戚氏名兵?这会儿还找个娇滴滴的娘们来辨?当真是笑话!” 小小听这话,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啧,戚氏名兵,天下闻名。这一出名,难免赝品。敢情,这石乐儿死拉着自己,就是用来鉴宝啊…… “你手中的兵器虽然裂金断石,削铁如泥,但天下名兵虽多,却不能妄称戚氏。英雄堡奇货会之上,岂容有假。”开口的是石乐儿,她悠然地说着,“恰好我太平城内有一位戚氏兵器的鉴师,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她转头,看小小,“姐姐,交给你了。” 小小心里狠狠地叹气。她抬头看看四周,好嘛。这左右坐着的,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而正座之上,不仅有方堂主,还有那英雄堡的三公子魏颖。这种时候,到底是看得出来比较好,还是看不出来比较好呢?啧……骑虎难下…… 小小想了想,硬着头皮走到哪莽汉身边,怯怯伸手,“大……大侠,借你的兵器看看?” 那莽汉哼了一声,不屑地将兵器递上。() 小小小心地接过,掂了掂分量。又举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剑身底部隐隐刻着一个小字:戚。 小小眨眨眼睛,开口:“呃……这不是戚氏兵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那莽汉更是气忿,一把夺过了长剑,道:“小娘们没见识!回房去绣花吧!” 石乐儿却笑了起来,“姐姐,空口无凭。你说这不是戚氏兵器,可有依据?” 小小看着那莽汉要杀人似的眼光早就腿软了,但石乐儿一开口,她只好颤颤道:“呃……至徽宗年间,戚氏名兵共一千三百七十二件 。戚氏历来重刀轻剑,所铸剑器,唯有五件。其中长剑‘风吟’藏于岳岚剑派,双剑‘比翼’由江湖伉俪姜氏夫妇所有,重剑‘百炼’葬于太湖,‘苍神’已为皇室珍藏,剩下的短剑‘朏’……现由太平城所得……”小小一口气说完,“大侠,你手里的这把,显然不是五剑之一吧?” 那莽汉面露困惑,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开口道:“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徽宗年间。戚氏传人尚在人世,你怎么知道他没铸剑?!” “您别动怒啊……”小小赔笑,“戚氏的确尚有传人。而这剑身铭字,也是宗主的特权……不过,戚氏这一代的宗主姓戚名函,传闻他脾性古怪,曾昭告天下,只铸刀器……大侠没听过这个消息?” 那莽汉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还有一种可能啊……我手里的这把,是‘九皇神器’!” 厅内立刻因这句话**了起来。 小小也吓了一跳。这“九皇神器”是戚氏兵器的巅峰,更有人说那九件兵器中蕴含天地神力。“得九皇器者得天下”也是江湖上妇孺皆知的话。昔年徽宗在位,也曾广派人手,寻找这“九皇神器”,但却徒劳而返。当然,也有人说,这“九皇神器”不过是坊间传说,不足为信。然而,时至今日,江湖之上,依然有人执着于此。 小小看了看那把剑,微微皱起了眉头。师父曾经用苍凉的口气说过:九皇神器绝不能再现天下。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深意,但师父说的话,是绝对不会错的。 小小的眉心一紧,转身走向了石乐儿。 石乐儿抬眸看看她,略有不解。 “城主,借你的剑一用。”小小伸手,抽出了石乐儿怀里的剑。 石乐儿一惊,愣在了原地。 小小旋身,拔剑出鞘。剑锋一闪,宛如皎月初升,光华流转。小小毫不犹豫,斩向了那莽汉手中的长剑。 那莽汉哪知道小小会有此一着,猝不及防 。只听“锵”的一声,那长剑应声而断。 莽汉握着手中的半截断剑,惊愕不已。 银光倏忽而逝,小小收剑回鞘,眼神里微有笑意。但那笑意瞬间消逝,小小的表情又变得畏畏怯怯。她开口道:“大侠……你也看到啦。真正的九皇神器是不会这么容易断的吧……” 那莽汉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着断剑,愤怒得全身轻抖。 “你——”莽汉的眼神落在了她手中的剑上,“你这是什么妖器?!” 小小一脸无辜,“戚氏五剑器的‘朏’啊……大侠……”小小看看地上的半截断剑,开口道,“其实,您这把剑已经称得上是神兵利器了,何必执着于‘戚氏’名号?” 那莽汉瞪圆了眼睛,怒道:“放屁!你断我兵器,我要你偿命!” 话音未落,那莽汉便攻了上来,招招竭力,杀气四溢。 小小立刻避开,那断剑险险擦过她的衣袂,看得人心惊。小小一边闪,一边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岳怀江刚要出手,石乐儿却伸手拦住了他。 那莽汉攻了几招,心觉异样。小小的躲避笨拙至极,但每次,他的剑锋都只能擦到她的衣袂,自始至终,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小小闪来闪去,心里连连叫苦。没人情啊!她都喊得那么凄厉了,竟然都没有人出手相救啊!这个是什么世道哇!亏这里还是英雄堡咧,一点点也不安全! 她正闪着,却不料裙裾太长,她脚下不便,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突然,一股劲风忽至。下一刻,她被人接在了怀里。 小小抬眸,看到的人,正是英雄堡的三公子魏颖。 他左手抱着左小小,右手起掌,震落了莽汉手中的长剑。 “在我英雄堡内以赝品滋事,还敢动手伤人,胆子倒是挺大的 。”魏颖开口,“来人,轰他出去!” 方堂主立刻站了出来,“三少爷,此人冒犯英雄堡,不可轻易放过……” “我说把他轰出去。”魏颖重复一遍,语调冰冷。 方堂主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弟子照办。 魏颖松手,看着小小,笑道,“没想到,你除了唱曲,还有品鉴兵器的本事。” 小小干笑着点头。 “文熙哥哥!”石乐儿突然喊道,“你当着我的面抱别的姑娘?!” 厅中的众人皆惊。小小更是僵在了原地,半天没法动弹。 石乐儿冲了过来,分开了小小和魏颖,含泪跺脚,喊道:“你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啊?!魏文熙,我今生今世都不要理你了!” 喊完,她哭着,夺门而出。岳怀江和夏芸立刻跟上。 魏颖冷哼了一声,不假理会。 小小欲哭无泪,深知不妙。她略一抬头,就看见了婢女赵颜,她的眼神依然锐利如刀,那寒芒,比小小手中“朏”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小立刻从魏颖身边退开,颤声开口,“三公子救命之恩,小小铭记于心!先走一步!” 她说完,飞也似的冲出了大厅。 她顾不上头饰沉重,裙裾碍步,跑到了客房,却见石乐儿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 小小愣了愣,随即双手捧剑,小心翼翼地奉上,“城……城主……剑还您……” 石乐儿背着双手,笑得无邪。她踱了几步,开口道:“小小姐姐……我好像,低估了你。” 小小僵硬地笑了笑,说不出一句话来。 …… 13一次暗算 石乐儿伸手,拿回了自己的短剑。开口道,“放心,小小姐姐,我不会盘问你的底细。江湖之中,谁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小看着她,干笑。 “小小姐姐,你也知道吧。江湖上,能鉴别戚氏兵器的人寥寥无几。你今日在厅内所为,足以让天下人觊觎。而能保全你的,惟有我太平城。”石乐儿说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算盘,黄金为杆,玉石为珠。她拨了拨算盘,道,“当然,你若想走,我也不会阻拦。不过,走之前,你把帐结一结吧。路上的晚餐和夜宵,客栈的房钱,马车钱,衣服首饰的租金,刚才用我的剑的折旧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八钱三十一文,念你与我一场相识,算八钱三十文就好 。” 石乐儿把算盘一递,笑道:“把钱还了,姐姐要去哪里,乐儿决不阻拦。你看?” 小小傻掉了,她看着那金灿灿的算盘,咽了咽口水。石乐儿的身后,岳怀江和夏芸一脸同情。 “嗯?还不了?”石乐儿挑挑眉毛,“那好,不急,慢慢来吧~” 说完,她笑得一脸无邪,仰望着小小。 小小彻底无语了。她正琢磨着,怎么讨价还价,石乐儿却突然收起算盘,兴奋地喊道:“廉哥哥!” 小小一惊,转头就看见了廉钊。他看到石乐儿一行,脸色就变了。但是却没有当即离开,而是站定了步子,开口:“乐儿。” 石乐儿飞奔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廉哥哥,你是去跃香榭用晚膳?” 廉钊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点了点头。 石乐儿不依不饶地重又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也去,我们一起去嘛!” 廉钊的眼神无辜至极,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乐儿见他不反抗,更是喜上眉梢。她拉起他,小跑着走,“走吧走吧,乐儿也饿了!” 岳怀江和夏芸照例跟上,小小想了想,正要迈步跟上。却听得有人唤她。 “左姑娘。” 小小转头,就见赵颜端着晚膳,施然而来。小小这才记起自己刚才说过送饭的事,她忙上前,接过。 “谢谢。那我回房吃饭了。”她捧着晚膳,迅速进房,关门。她吁口气,拍拍胸口。然后,低头看了看菜色。 白饭一碗,时蔬三碟,主菜是清烩武陵水鱼和红烧膳片,小盅盛的是鹿茸鸡汤,还配了一壶竹叶青。() 小小折腾了大半天,早就饿了 。不过,想想赵颜的眼神,她就是没胆子吃。 她把晚膳放到了桌上,在桌边踱了半天步。好半天,她才想到了什么。银针试毒?嗯,好主意。可是,她身上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小正烦恼,却突然悟到了,石乐儿可是在她头上插满了金银珠宝,银钗,自然是有! 她当即笑了,从头上拔了几支钗,挑了支银的,用手巾擦了擦。虽然用发钗验毒挺恶心的,但是时事所迫么。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银钗,在每道菜里探了探,又验了饭和酒,银钗依然是银钗。她松了口气。想那赵颜虽然眼神可怕,但这里毕竟是英雄堡,量她也不敢下毒。何况她左小小跟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罢。 小小笑着坐下,拿起了筷子,大口吃饭。 她正咬着根菜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她脸色一变,叫苦不迭。对了,师父说过什么来着?好像是:傻丫头,天桥说书的你也当真?银针能试毒不假。不过,不是所有的毒。蒙汗药和泻药就不行么…… 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小小含泪,然后,渐渐失去了意识。 …… 小小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不行,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晨光透过窗子,晃得她眼花。她伸手,揉揉眼睛,翻个身。然后,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尖叫硬生生地压进了喉咙。 苍天啊!哪个姑娘能在清早发现自己身边有个男子还镇静自若的?! 小小瞪大了眼睛,左手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她看了看身旁的人,死的心都有了。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廉家的公子呢?好吧,一丝不挂,同床共枕。要是石乐儿看到了,不把她切块喂鱼才怪! 她努力地回忆,昨天的晚膳里,肯定是下了料的。她看看四周,这明显不是她的房间。也就是说,这是暗算?!好……好缺德的暗算…… 小小看看廉钊。他睡得安稳,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小小打定主意,放下了捂嘴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动 。可好死不死,她还是里床,要想走,势必要“翻过”廉钊。小小一边动,一边求着神佛保佑。要是他一醒,她就完了。 然而,她才刚撑起身子,廉钊的眉睫微动。她一惊,僵住了。下一刻,她便对上了廉钊的视线。 廉钊猛地一惊,脸颊绯红,刚想出声。小小眼明手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小小压低了声音,道:“大侠,镇定!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对我做。” 廉钊僵硬地点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小小紧张不已地开口,“大侠,你会不会点穴?” 廉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啧……”小小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好吧,我会……” 她伸手,点了廉钊的穴位。然后在被子里躺好,点了自己的。 她刚合上眼睛,房门就被推开。 一群英雄堡的女眷直直冲向了床前。为首的,是汐夫人。她的脸色愠怒,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石乐儿跟在后面,眉头皱得紧紧的。 “哼,果然不出所料!没想到,这神箭廉家的传人竟是这般的不知廉耻!”汐夫人看着**的两人,气得全身轻抖。 “来人啊,叫醒他们!”汐夫人开口怒喝。身后的婢女立刻上前,只是,任凭婢女如何呼唤,那两人就是不醒。 石乐儿的眉头微微一松,开口道:“小夏,去把他们叫起来。” 夏芸得令,立刻上前,伸手推了推两人。不一会儿,她转身走回来,道:“城主,他们被人点穴了。” 石乐儿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哼!我就说,廉哥哥才不是那种卑鄙下流的人!定是有人暗算!夫人,你可要替廉哥哥查清楚,不能冤枉了他呀!” 汐夫人一惊,接不上话 。 “小夏,快给他们解穴!”石乐儿喊道。 夏芸立刻上前,解开了两人的穴道。 小小睁开眼睛的瞬间,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凄厉直透云霄。她裹起被子,缩到了床脚,哭得凄惨。“你……你……卑鄙!无耻!下流!禽兽!”小小边哭,边伸手指着廉钊喊道。 廉钊怔怔地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小小继续哭喊着,周围众人不知如何安慰,手足无措。小小哭着哭着,突然大喊一声:“我不活了!” 喊完,她就向床柱子撞去。 石乐儿一下子扑了过去,跳上床,拉住了小小。 “你不准死!”石乐儿喊道,“一定是你暗算廉哥哥,污他清白!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小小含泪,“城主,你让我死吧!” “不准不准!你勾引文熙哥哥不算,现在连廉哥哥都……你还想一死了之?我不准我不准!”石乐儿也哭了起来。 小小心里一阵恶寒,这个……无论怎么说,她才是受害者吧?怎么搞得好像是廉钊吃亏似的。算了,戏要演完哪。她稳了稳情绪,继续哭喊,“我不活了……” 石乐儿也继续哭喊,“你不准死!把廉钊哥哥的清白还给我!!!” 周围的众人都僵住了,更加手足无措。 这时,石乐儿一个眼神丢给了夏芸。夏芸会意,立刻冲过去,拉开了两人,开口道,“城主,您冷静一点。左姑娘也被点穴了,这件事一定跟她无关。您这样做岂不是让真正的犯人逍遥法外?” 石乐儿停了下来,看着夏芸,“你说的对……”她又抬眸看着汐夫人,“夫人,你一定要主持公道……” 汐夫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不活了……”小小继续作势撞床柱 。 夏芸上前,拦住了她,“左姑娘,蝼蚁尚且贪生,你这又何苦。要想还自己清白,你就要好好活着啊。” 小小泪流满面,一下子抱住了夏芸,“夏姐……” “好了好了……没事了。快穿上衣服,跟我回房吧。”夏芸拍拍她的背。 小小哽咽着点点头。 这场闹剧,这才算收了场。 石乐儿、夏芸和小小回到了客房,三人同时沉默。然后,石乐儿笑了出来,“小小姐姐,好演技!” 小小也笑笑,“哪里哪里。” 石乐儿转身,坐下,开口道,“穴道是谁点的?” 小小抓抓头发,“呃……我……” 石乐儿笑得愈发愉快,“小小姐姐,你果然有急智。汐夫人这招一石二鸟,现在可是自讨没趣。我倒要看看,她接下去要怎么彻查犯人。” “汐夫人?”小小重复了一遍。 石乐儿说道,“除了她之外,我看不出这么做对谁有益。况且,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想也只有女人做得出来。” 小小立刻想起了那顿下了料的晚饭……赵颜,是汐夫人的贴身婢女,送饭的人又是她,再联想起那时她锐如刀锋的眼神,也不难明白其中深意。 唉,果然,天下惟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堂堂英雄堡内,竟也有这般的勾心斗角。最可怕的,是还连累到她啊…… “虽然汐夫人计谋未成,但女子名节事大,左姑娘你……”夏芸开口,略有些忧虑道。 小小笑了笑,“没事。出来跑江湖的,哪还有那些世俗禁忌。” 石乐儿低头,想了想,“姐姐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她起身,走了几步,“不过,小夏说得对,女子名节事大 。汐夫人这一招,就算失败,也足以破坏你和文熙哥哥……” 小小叹口气,“城主……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三公子,什么都没有啊。” 石乐儿看看她,“你不喜欢文熙?” “我为什么要喜欢文熙?”小小不解。 只见,石乐儿的眼中瞬间有了光芒,她伸手,一把握住了小小的手,“天下之大,总算有个人跟我说这样的话了!没错,魏文熙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该喜欢上他?” 小小愣了愣,然后点头。 “女子喜欢男子,看得当然不是外貌文采,家世地位。”石乐儿认真地说着,“倾心一事,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不对?” 小小继续愣,继续点头。 “指腹为婚,本就无理。娶了我就能稳坐英雄堡堡主之位,以这样的原因娶我,我怎能心甘!”石乐儿的眼神里是坚不可摧的倔强,“我一定要毁了这门亲事,汐夫人也好,我那莫名其妙的父母也好,谁也阻不了我。” 小小怯怯开口,“城主……你别激动啊……” 石乐儿抬眸,看着小小,“你愿意帮我么?” 小小犹豫了。 石乐儿握紧了小小的手,“小小姐姐?” “呃……噢……”小小许久,才点了头。 石乐儿一下子笑了,“姐姐,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欠我的八钱三十文钱,就算你六钱好了。” 小小一听,喜上眉梢,“真的?” “嗯!姐姐,今天的我们所受的屈辱一定要问他们讨回来!”石乐儿义正言辞。 小小想着那不用还的两钱三十文,心里感动不已,含泪点了头。只是,她的眼角瞥到了夏芸。夏芸的眼神里,只有一种神色:同情。 14一件宝物 跟石乐儿扯了半天,小小才大致明白了英雄堡和太平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几年前,英雄堡堡主魏志到太平城做客,与老城主石析相谈甚欢。两人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儿女的终身大事。英雄堡堡主有意结亲,太平城的老城主就随口说了一句:“将来,谁做了英雄堡的堡主,就是我孙女儿的乘龙快婿。” 当然,那个时候,石老城主一心敷衍。英雄堡堡主有三个儿子,等到有人继位,尘埃落定,说不定早已娶妻生子,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但世事无常,谁料到,英雄堡堡主一死,堡内立刻四分五裂。局势竟变成了,谁能娶石乐儿为妻就等于得到了太平城的助力,继位一事自然十拿九稳。 而说起那汐夫人,她原是歌姬出身,从良后做了英雄堡主的妾室。育有一子,即是三公子魏颖。外界传闻,她颇有手段,进门不久,就逼得正室下位。而英雄堡的长子、次子皆为正室所出,自然也受其打压。长子魏启,也就是石乐儿口中的“英扬哥哥”,被命驻守襄阳分舵。而次子魏承,也就是“莫允”了,就更加凄惨,自十年前被逐出英雄堡后,至今音讯全无。 时至今日,有资格娶石乐儿为妻的,也就只有魏颖了。而魏颖若是娶了石乐儿,堡主之位就更加稳固。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听来听去,就是妇人争权罢了。跟江湖扯不上一丝瓜葛。只是,这妇人之争的残酷,比起江湖恩怨,又逊色得了多少? 小小叹口气,现在,英雄堡里又不知道要上演什么好戏了。不过,她已经是“名节不保”,估计汐夫人也不会再对她下手了。只是,接下去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呢。 石乐儿聊了半天,算算时辰差不多,便站起了身子。 “小小姐姐,今天是奇货会的‘展奇’之日,与会众人都会拿出最得意的宝贝。或许会出现真正的戚氏兵器也说不定。到时就要看姐姐你的了。”石乐儿笑笑,“我们先去,姐姐你准备一下,就来吧。” 小小点了点头,看着石乐儿离开,心里的疑虑更是千千万万。不过,小小天性懒散,也不愿意多想。她换下了那身胡乱穿的衣服,着了平日的装束,然后便在桌前坐下,研墨。她翻开账本,提笔写道: 绍兴二十三年三月初五英雄堡奇货会太平城城主石乐儿一意拒婚以神箭廉家公子廉钊为其盾牌却遭英雄堡堡主夫人汐氏暗算功亏一篑 共欠各类租金白银六钱整 小小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匆匆起身,手握着笔,开了门。然后,僵在了门口。 “左姑娘……”来者,是廉钊。他神情窘迫,面颊微红,声音里略有怯意。 小小僵硬地开口,“廉……廉大侠……有、有事么?” 廉钊低了头,深吸了口气,抬眸道:“左姑娘,今日之事,你我虽是遭人暗算。但女子名节……”他顿了顿,“事已至此,廉钊愿娶姑娘为妻……” 小小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慌忙抱拳,认真道:“大侠,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侠不必如此。” 廉钊愣了愣,“姑娘放心,廉钊此举并非受人所迫,而是心甘情愿。廉钊可以保证,姑娘下嫁之后,决不会受到一丝委屈……” 小小嘴张得更大了。不愧是神箭廉家,这般的家教令人叹为观止啊。不过,神箭廉家啊……她哪里有胆子嫁进去。何况,她左小小年方16,才刚出江湖啊,坏事还一件未成哪。 她抬眸看看廉钊,思忖了一下,心生一计。她伸出手,撩起自己的袖子,沉痛道:“廉大侠,您应该也看到了吧,我身上没有守宫砂。实不相瞒,我自小行走江湖,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廉大侠又何必……” 廉钊一惊,“姑娘的守宫砂,不是因为廉钊才……” 小小无语。又不是每个姑娘都点守宫砂的,这个他也当真。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唉,早知如此,师父的《盛唐后宫图》就不该全烧掉,留几本给这廉公子长长见识也好啊。 “当然不是了。”小小叹口气,继续道,“所以,廉大侠您大可不必理会小小。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廉钊想了想,抬眸,“姑娘。即便如此,廉钊与姑娘同床之事,已是事实。廉钊虽然年纪尚轻,但也知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姑娘,女子名节为重,无论以前如何,今日之事,廉钊自当负责 。” 小小已经僵得不能动了。世间男子遇到这种事情,不是都是急着撇清关系么?何况她这么大度,都说了不计较了,连自毁清白这招都用上了,这廉家公子怎么就是不依不饶呢?难道是为了借此机会昭示天下,他们神箭廉家有情有意?不需要吧…… 廉钊看她神情惶惑,开口道:“姑娘,廉钊知道让姑娘马上接受这个事实有些勉强。廉钊尚未冠礼,成亲一事还需时日。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小小欲哭无泪。不是时间的问题啊。师父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嫁自己不喜欢的人。否则,日后后悔,伤的就是两个人。 师父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她左小小虽然立志勾引良家公子,然后荼毒天下。但是,勾引和成亲,完全是两码事啊。看着廉钊的样子就能猜到神箭廉家是个什么地方了,她要是进了那扇门,就别指望做坏事了! 小小正想着要不要跪地求这廉钊放她一条生路,却见左右客房里的人纷纷出门,往前厅赶去。她立刻想起,今天是奇货会“展奇”之日,天下珍宝汇聚一堂。石乐儿嘱咐她去前厅啊。脱身的借口啊! 她立刻认真地开口道,“廉大侠,我想起城主叫我去前厅。有什么事容后再说哈。先走一步!” 她说完,脚下生风,窜得飞快,直奔前厅。 前厅里热闹非凡,宾客早已入座了。小小一冲进去,就站在了大厅的中央,分外突兀。她手里还捏着一支未干的毛笔,更显得奇怪非常。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小小顿觉尴尬不已,只得干笑两声,飞快地走到了石乐儿身后。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石乐儿开口,笑道,“拿笔做什么?” 小小继续干笑,“呃……顺手……” 石乐儿笑笑,不再多问。而这时,岳怀江一脸同情地凑过来,开口道,“小小,我听说,你……跟廉家的公子……呃……就是……” 小小看着他,沉痛地点点头。 “那他怎么说?负责么?”岳怀江追问。 小小含泪 。 “不负责?!”岳怀江义愤填膺,当即喊了出来,“堂堂神箭廉家,竟然这么……” 小小立刻伸手,捂着他的嘴。“嘘,不是不是啦。他肯负责!” 岳怀江眨眨眼睛,拿开小小的手,“那你哭什么?” 小小也眨眨眼睛,“一言难尽。” 岳怀江正不解,就见汐夫人和魏颖走进了大厅,方堂主紧随其后。待几人落座,方堂主朗声开口,“承蒙诸位江湖朋友赏脸,前来英雄堡参加奇货大会。英雄堡奇货会的规矩,诸位一定清楚,方某就不再重复了。现在,请各位朋友依次展奇。” 方堂主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婢女抬着一面绣屏施然而上。那绣屏不过掌面般大小,绣的是潇湘夜雨,但见那针法细密,设色精妙,堪称绣中上品。最绝的是,那绣屏绣分双面,另一面绣的是江天暮雪。双面双绣,技法绝伦。 在场众人不禁赞叹。 “不愧是纤丝绣庄的绣品,果然巧夺天工。”汐夫人开口了,赞道。 只见宾客中有人起身,笑应道:“多谢夫人赞赏。” 开口的,是一个十八上下的女子,她一身月白纱绸,上绣藏青色螟蛉图文,素雅非常。她眉目清丽,素净怡人,一举一动都透着灵秀之气。她施然上前,手扶着那绣屏,笑道,“不过,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翻转绣屏,只见绣中丝线随着光线幻化改变。转瞬间,绣屏流光溢彩,又换了副模样。 “山市晴岚?!”汐夫人惊道。 那女子开口,“夫人说的没错,这绣屏绣的是潇湘八景。” 汐夫人不禁起身,走到了绣屏前,“潇湘夜雨、山市晴岚、远浦归帆、烟寺晚钟、渔村夕照、洞庭秋月、平沙落雁、江天暮雪……小小一个绣屏,竟能借天色光影有此般变化,不愧是融天下四绣之长,号称奇绣第一家的纤丝绣庄。” “夫人过奖。”那女子笑着欠身,“曦远不过略通刺绣罢了。” “潇湘八景的确是神乎其技,纤主无需自谦 。”汐夫人笑答。 “呵呵,这世道果然变了,英雄堡的奇货会竟也变成妇道人家谈针论绣的场合了。当真让人惋惜啊。”突然,有人开口,打破了那一刻的和谐气氛。 纤主曦远含笑回头,看着那个突然开口的人。 那是个二十三、四的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小小只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很熟悉,她咬着笔杆,努力地回忆,但是脑海模糊一片,总是没办法找到确切的线索。 “这位公子,何出此言?”汐夫人开口,语气虽然平稳,但却隐含怒气。 “英雄堡什么时候轮到女眷主事?莫不是在下孤陋寡闻?”那男子双手环胸,笑道。 方堂主见状,上前开口,“请问这位少侠,尊姓大名,何门何派?” 那男子开口道,“怎么,无门无派就不能来奇货会?”他踱了几步,笑得云淡风轻,“昔年英雄堡老堡主在位,每年奇货会,天下人士不论贫富都可前来。真可谓天下盛事。而如今,奇货会请的只有天下富贾,江湖名流。真是让人扼腕。”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的难看了。 小小继续咬笔杆,叹气。英雄堡还真是多灾多难,昨天才送走“鬼媒”,今天就又来个无名公子。再这么下去,英雄堡就真的名誉扫地,难振昔日声威了。 “曦远不才,依公子之见,怎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奇货会呢?”纤主曦远开口,把话题又绕了回去。 “我听说纤丝绣庄有一件‘纤绣百罗’。轻软如绢,刀枪不入。这才是真正的奇物,纤主何不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那男子说道。 纤主曦远悠然一笑,道,“既然公子有这个雅兴,曦远自当奉陪。” 她伸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婢女。婢女立刻转身离开,不久便捧着个锦盒回来。 曦远接过锦盒,轻轻抬盖,将衣服拿起,展开 。那不过是件无袖的银白里衣,除了通体银白,绣工精湛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纤绣百罗用浸以百种秘药的苗疆天蛛蛛丝编制而成,坚韧轻软,天下无双。更有刀枪不入之能。”曦远捧着衣服,慢慢踱步,她抬眸就看见了咬着笔杆的小小,“姑娘,借你的笔一用……” 小小愣一下,随即把笔递了上去。 曦远接过,在衣服上挥笔,写下了一个“纤”字。只见那墨色刚着,就随衣上绣纹散开,化为墨滴,沿衣角滑落。 小小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墨不沾衣?果然是宝物…… 曦远含笑收笔,“公子,您看如何?” “果然名不虚传……”那男子又开口,“只是不知道遇上戚氏名兵,又是谁胜谁负呢?” 曦远的笑意一滞,她将纤绣百罗收回锦盒中,含笑道:“曦远不是江湖人士,纤丝绣庄也不是武林门派。江湖上争强斗狠的事,本就与我无关。至于那戚氏名兵,曦远没见过,自然是不能定论。” 那男子笑着,道,“呵呵,纤主过谦。不过,戚氏名兵的确是至宝,那九皇神器,更是冠绝天下。要是能得一见,也算不枉此生。” “这位少侠,你到底……”方堂主有些不悦,开口打断,道。 那男子依然笑着,不紧不慢道,“在下沿途而来,听到一个消息。戚氏现任宗主戚函,数月前前往‘行风镖局’托镖。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此乃戚氏绝器’……” 小小立刻想起了厉正海和镖队,原来,当时押的,是戚氏名兵?绝器? “在戚氏兵器之中,能称得上绝器的,也只有九皇神器了吧。” 那男子说到这里,厅内已是满场哗然。 得九皇器者得天下,这样的东西,谁不想要。怪不得一路之上,镖分三队,还有那么多人要打劫了。小小想到这里,不禁胆寒,哇,她随便打劫,都扯上了九皇器。怎么说呢?跟戚氏兵器有缘分? “公子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方堂主开口,肃声道 。 那男子看着堂上的汐夫人和魏颖,开口道,“在下还知道,行风镖局昨日就到了英雄堡地界。想必,那九皇神器,现就在英雄堡内了吧?夫人,您何必遮遮掩掩的,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么!” 汐夫人微怒,“公子误会了,我英雄堡从来没有收到过行风的镖。何谈这九皇神器?” “哦?那倒奇怪了,行风镖局这么大的一趟镖除了送给英雄堡,还能给谁?”那男子的眼神绝非善意,说话的口气绵里藏针。 “哈哈哈!谁说只有英雄堡才配接我行风的镖?!”这时,一个豪放爽朗的声音自门口而来。厉正海提着长刀,大步而入。 “厉总镖头。”方堂主立刻上前,抱拳迎道。 “方堂主!”厉正海也抱拳,他看看堂上,道,“汐夫人,三公子,厉某乃是粗人,惊扰了!” “厉总镖头太客气了。”汐夫人笑道。 “厉伯伯。”石乐儿起身,走到了厉正海的身边,“厉伯伯,你终于到了。” “乐儿,看你的样子,玩得挺开心的啊。”厉正海笑着,开口道。 “呵呵……伯伯,大家刚才都在说你的镖呢。你到底是押给谁的?”石乐儿好奇地问道。 厉正海笑而不答,他侧了身,看着门口。 众人的视线都随他一同落在了进来的人身上。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皮肤微黑,布衣草鞋。粗看,和普通的农家男子并无区别。但是,他眉目俊朗,神色平和,全无粗鄙之气。他缓步而来,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傲气,仿佛这厅中一切皆是虚无。他站定了步子,抬眸,看着堂上的人。 汐夫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煞是难看。 “莫允……”她颤抖着,念出了这个名字。 15一场争执 “莫允……” ~~~~~~~~~~~~~~~~~~~~~~~~~~~~~~~~~~~~~~~~~~~~~~~~~~~~~~~~~~~~~~~~~~~~~~~~~~~~~ 莫允?小小惊讶不已。那不就是英雄堡那被逐出家门的二公子么?她仔细看了看那男子。从小随师父走南闯北,自然是练了看人的眼光。有钱没钱,一眼便知。这莫允公子虽然粗布麻衣,好像很潦倒的样子,但看他的面相身形,就知道从来都没挨过饿。唉,真正的穷人只有她一个啊。 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想必就是众人口中那“九皇神器”了。戚氏名兵,千金难求。这一件九皇神器,恐怕是价值连城。只是,今时今日,拿着这么一件东西,无异于惹火烧身。 小小正在叹气,就听汐夫人喝道,“混帐!你已经不是英雄堡的人了,竟然还敢回来!” 她身边,魏颖的神情复杂。他静静地看着莫允,不发一语。 莫允缓缓开口,“夫人不必动怒,我并不是以‘魏承’的身份回来的……”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木匣,开口道,“我是来找人的。” 汐夫人皱眉,“找人?” 莫允点头,“只要找到那个人,莫允自会离开。” “好。”汐夫人平了心绪,慢慢坐下,“你要找谁?” 莫允看了看四周,开口道,“我要找的,是汐夫人八年前在江淮一带收养的一名孤女……” 汐夫人的眼神微微一变,“孤女?八年前,江淮一带水涝成灾,孤儿何止千百。英雄堡仁义为怀,救济灾民,当时以我名义收养的孤女何其之多。莫允公子,敢问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莫允皱了皱眉,“若是夫人不肯明示,我只能自己把她找出来。” “哼 !要找人,何必偏偏选在奇货会?”汐夫人冷冷道,“我看你分明是借找人之名,行挑衅之实!来人,送客。” 她话音一落,左右弟子立刻上前,围住了莫允。 莫允抬眸,“夫人,莫允无意冒犯。只是奉家师之命,一定要找到此人。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诸多借口。我说了,英雄堡内没有这样的人。送客!”汐夫人挥手,冷冷道。 那些弟子听得此话,立刻攻上。莫允右手捧着木匣,单手应战。只见他身法迅捷,步法轻灵。只在几招之间,就封住了那些弟子的攻势。 小小皱了皱眉头。莫允的功夫杂乱之极,他走的是道宗少阴流步法,但左手施的小擒拿明显是武夷北麓宋氏的看家功夫,这样的交杂让人根本无法辨识是他是哪门哪派。但是,能将这数种门派各异的功夫融会贯通,这莫允公子的造诣绝非一般。 小小还没想多久,莫允已经突出了重围,一个纵身,落在了汐夫人的面前。 汐夫人大惊失色,慌忙起身。 魏颖当即出手,攻向了莫允。莫允只是闪避,并不还手。但仅仅几招,两人谁强谁弱,众人都看在了眼里。 魏颖自然也发现了,收了手,站定了步子。 “……二哥。”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莫允垂眸,“不敢当。” 魏颖的眼神略有哀伤,但下一刻就消失无踪。他伸手,制止那些意欲攻上的弟子,开口道,“你要找的人,什么模样?” 莫允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可有信物?” 莫允依然摇头。他看了看惧色未消的汐夫人,开口道,“家师只说,那名女子的八字是:丙辰丙申乙酉壬午。” 魏颖听罢,转身,“娘,可有此人?” 汐夫人脸色青寒,“英雄堡内女眷众多,仅凭八字,怎能定论 。” “是无法定论,还是夫人不肯交人?”莫允开口,声音里带着冷然。 “交人?莫允公子,你到底是来寻人的,还是来抓犯人的。”汐夫人看着他,道,“即使妾身交得出这个人,也难保她肯跟你走啊。” 莫允皱眉,“我并不是要带她走。只是奉家师之命,将这木匣交给她。当然……”他从腰间抽出佩刀,“家师有命,若她欠英雄堡的恩情,这把‘泯焉’是为她赎身而用。请夫人行个方便。” 大厅内一片哗然。 小小瞪大了眼睛。“泯焉”,是戚氏兵器之一。传说,就是那一生只铸刀器的戚氏现任当家——戚函的得意之作。三尺三寸的五十练环首钢刀,无论是韧性还是锋利,天下刀器无出其右者。 用这样一柄绝世好刀,换一个女子?看样子,那女子的来头也不小呢。何况,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莫允手中的木匣十有**就是行风押送的镖,是戚函亲自托送,极有可能是“九皇神器”。既然这木匣也是要交给那女子的,显然,她与戚氏颇有渊源。小小扳起手指算了算,丙辰丙申乙酉壬午,那女子也不过十七岁,到底和戚函是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汐夫人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师父是戚函?” “正是。”莫允回答。 “尊师当真以为‘戚氏兵器’换得了天下的一切?”汐夫人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莫允公子,妾身本不是江湖中人,兵器在妾身眼中,就如绣花针在诸位眼中一样。恕妾身愚鲁,但你的刀,在妾身这里,什么都换不到。”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着汐夫人是个好人。这种念头怪异非常,但她就是抑制不住这样想着。 天下人皆知,戚氏最后的传人戚函,性格怪异。传闻,他除了只铸刀器这样的怪癖外,还定下了不成文的规矩,凡他所铸炼的兵器,皆不出售,而是要用东西来交换。十几年前,江湖上就有“戚氏兵器,千金难求。以物易物,方显其优”的说法。传说,戚函的心性变化无常,要换什么东西,全看他的心情。失传的武功秘籍、秀美的江南庭院、珠宝玉器、字画古玩……只要他看得上的,不论贵贱,他都愿意用兵器交换 。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曾以短刀“夜蛉”换到了齑宇山庄少庄主的妾室,天下第一美人,滟姬。 天下有很多人,把这件事情当作才子佳人的佳话来传颂。但是,师父却曾叹着气,笑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换的。戚氏名兵,不过是兵器罢了。怎么能跟活生生的人相提并论。 那时,小小还小,就胡思乱想,跑去问师父:若是有一天,戚函用兵器跟师父换小小,师父答不答应。师父当即就笑了,他摸着小小的头,道:若是全套的九皇神器,师父就考虑一下。 听完这句话,小小立刻放声大哭。任师父哄了好久,就是不肯停。而现在,小小想起,心里却暖暖的。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在师父的心里,她就等于整个天下……师父当时的意思,是这样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低头微笑。 听到汐夫人那段话,莫允亦有些惊讶。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泯焉”,微微皱眉。他顿了顿,朗声道,“既然如此,莫允只有换一种做法。”他看了看四周的武林人士,道,“在场诸位,谁能为我寻得那名女子。我就将‘泯焉’相赠。” 厅内一下子喧哗了起来。 汐夫人的脸色铁青,“莫允!你当英雄堡是什么地方?!” 莫允浅笑,“夫人,英雄堡的规矩我不清楚。但奇货会的规矩,我却略有耳闻。只要双方合意,卖家可以开出任何条件。”他举起手里的刀,“我要卖的就是这把‘泯焉’。” 汐夫人的全身轻颤,怒气全写在了脸上。 突然,她身旁的赵颜一下子伸手扶住了她。“夫人?夫人,你没事吧?来人哪,夫人晕倒了!” 左右的婢女立刻上前,团团围住了汐夫人。 莫允皱眉看着那混乱的场面。 赵颜依然紧张地喊道,“快扶夫人回房!” 婢女们立刻搀起汐夫人,退了下去。赵颜跟在最后,经过莫允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那是带着怨毒的眼神,深切的仇恨浸在她瞳孔里,让人心寒 。 莫允微惊,不明白为何她有如此的眼神。他不禁回头,目送着她们离开。 这时,石乐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莫允身边,唤道,“莫允哥哥!” 莫允的不解全写在了脸上。 “莫允哥哥,你不记得我了?”石乐儿伸手,挽起了莫允的手,笑得灿然如花,“我是太平城的城主,跟英雄堡指腹为婚的石乐儿呀!” 莫允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石乐儿的笑容一僵,“不记得也没关系,乐儿记得就好。莫允哥哥,你总算是回来啦,乐儿好想见你。” 小小心里不禁生寒。英雄堡的二公子莫允,十年前就被逐出家门了。那时候,石乐儿也不过三岁。那句“我记得”、“好想见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看来,继廉钊之后,这次轮到莫允?呃……石乐儿不愿意嫁给魏颖的心真是决绝啊…… “莫允哥哥,你放心,汐夫人不帮你,我一定会帮你的。你要找的人,乐儿一定替你找到。”石乐儿转头看着魏颖,“你说对不对,文熙哥哥?” 魏颖看着莫允,点了点头。 莫允避开他的眼神,沉默。 石乐儿自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笑着开口,“莫允哥哥,你长途跋涉,一定累了。乐儿让人准备酒菜,替你洗尘。”她拉起莫允的手,“来~” 莫允有些惊讶,却不知如何拒绝。便被她拉着走。 夏芸和岳怀江默默跟上。 小小有自知之明,也跟了上去。只是,她一直都没办法忘记,那时那刻,厅内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一样东西上,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匣,装着的可能是那名动天下的九皇神器。 师父的话,那么清楚的在脑海里响着。 九皇神器,绝不能再现天下。 16一个秘密 小小努力捱过了石乐儿诡异的接风筵席,匆匆地回了房。她背抵着门,皱着眉头。桌上,她的账本还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 九皇神器。这种东西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引发纷争。此时的英雄堡,不宜再待了。但是……师父口中多次出现的九皇神器,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了什么,不能重现天下?若是知道了这些,是不是就能知道师父是被谁所杀了呢?…… 她慢慢走到桌前,轻抚着那本账本。然后,浅浅笑了。 “师父……”她低声自语,“你根本就没想让我去找凶手,对不对?……小小明白,小小不会让您担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合上了账本。然后,举步走到床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师父说过,想不通的事情的时候,就睡吧。睡醒了,兴许就会有答案。 渐渐的,心里平静下来。她慢慢睡去,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黑。月光透过窗,洒在床前。小小揉着眼睛,慢慢起身。睡了一觉,口渴难当。她迷迷糊糊地走到桌边,倒茶。然而,下一刻,她就把茶喷了出来。桌上,分明放着饭菜。她立刻冲到门口,糟!她竟然没有锁门啊啊啊啊啊…… 她立刻推开门,然后,僵住了。 廉钊就坐在她门口的回廊上,看到她出来的时候,微微一惊,站起了身子。 “左姑娘 。”他开口,道。 小小僵硬道:“廉……廉大侠……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廉钊略有些尴尬,道,“没什么。……左姑娘,这里虽是英雄堡,但你一个单身女子,还是小心为上。”他笑笑,“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告辞。” 早点休息?她才刚睡醒啊……小小看着他走开,叹了口气。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那句“小心为上”难道是指她没关门?而他就在外面替她守着?真的假的?……她不禁笑了,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人? 不过,现在不是想谁是好人的时候。小小看了看夜色,的确,时辰不早了。她睡了一觉,头脑清醒得很,先前的诸多疑虑也烟消云散。她转身回房,把桌上的账本放回怀里,拿起了行囊和三弦。临走又从桌上的饭菜里抓了块排骨,咬在嘴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走!她出了门,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后,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准备开溜。 她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自己用白石画下的标记。本来是想顺手牵些什么再走的,唉,天不从人愿。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忍痛割爱,安全为上了。 她刚想迈步,突然就有人声传来。 “姑娘。我们真有缘。” 小小一惊,刚回头,就看见了那大厅上挑衅纤主曦远的男子。小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大、大侠,我们认识么?” 那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记得初次跟姑娘见面,也是这般的月色。姑娘,你又睡不着?” 小小立刻反映了过来,难怪觉得他说话的口气熟悉无比,原来,他是…… “银枭?!”小小惊退了几步。 她的声音还未落定,就见几道银白的光辉袭来,速度之快,防不胜防。小小愣愣地看着那几道银光擦过,整个人都僵住了。 淬雪银芒。中针者,血脉被封,血凝于体内,不日而亡。差一点点,她就命丧针下……好、好可怕…… 她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银大爷,您不要杀我啊 。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有未过门的……”小小说到一半,就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苍天啊,就算是师父的惯用台词也不能随便拿来用啊。老母和孩子就算了,未过门的媳妇,她怎么会有啊?! 银枭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寒。 “银大爷,您大人有大量,您放过我吧……”小小边哭边道,可怜无比。 银枭笑了笑,“你放心,真要杀你,刚才的淬雪银芒就不会射偏了。”他绕着小小走一圈,“以你的身手,下跪求饶是不是太早了些?” 小小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银大爷,你武功盖世,小的哪敢跟你比啊。大爷,你放过我吧……” “好,只要你回答我几件事,我一定放你走。”银枭蹲下身子,开口道。 小小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大爷要问什么?” 银枭的眼神一凛,“你怎么会辨认戚氏名兵?” 小小的眼泪一收,抬眸看着他。 “不仅仅是淬雪银芒,戚氏所有的兵器,你都叫得上名字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银枭问道。 “我?我是‘破风流’门下……无名小卒……”小小含泪道。 小小还没说完,银枭便亮出了几枚雪亮的银针。 小小僵住,“大……大爷……饶命……” “还不说实话?”银枭笑一下,问道。 小小咬着嘴唇,盘算着要怎么回答。 “戚函跟你什么关系?”银枭质问道。 小小摇头,“没什么关系……” “……”银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难道,你就是那二公子要找的人? !” 小小大惊失色,“大爷,冤枉啊……小的今年才十六,绝不会是二公子要找的人的。小的会认识那些兵器,只不过是小时候机缘巧合看到过戚氏名兵图谱罢了……大爷,小的该说的都说了,您放过小的吧……” 银枭看着小小,她一脸恐惧,说话的样子可怜无比,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说谎。 “真的?”他问道。 “真的真的。”小小连声回答。 “那你是怎么‘机缘巧合’看到那戚氏名兵图谱的?”银枭又问。 小小这才知道那本她拿来当画册的图谱有多金贵了。不过,师父又是怎么拿到那本图谱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银枭却有些不耐烦了,“看来,你是敷衍我了?” 小小大惊,“小的哪敢?银大爷,小的真的就是路过的。您放过小的吧……” “不敢?看过图谱也就算了,你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上面所有的兵器,难道,你还要跟我说,这是你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不成?”银枭说道,“你不仅仅是看过那本图谱,而且还一度拥有,对不对?” 小小怯怯地看着他,不说话。 “戚氏名兵图谱,乃是戚氏传家之物。根本就不让外人染指。你若跟戚氏没有关系,又怎么能到手?”银枭站起了身子,俯视着左小小,“你一路上跟着行风镖局的镖队,后来又随太平城进入英雄堡,现在这个时辰又在堡内四处走动。显然是有所图谋。九皇神器,试问天下谁不稀罕。我们的目标,看来是一致的了。” 小小愣住了。苍天啊,不用把她遇上的倒霉事都说成她一手安排的吧?对,九皇神器的确是天下至宝,但是,就算天下人都想要,也不能断言她也想要吧?她左小小还不至于傻到去招惹这种烫手山芋。 “银大爷……我没……”小小刚想澄清,却见几道黑影从屋檐上掠过。 银枭转身,皱起了眉头 。他伸手,迅速点了小小的几个穴道,道,“等我回来再问你。” 说完,他纵身跃起,追着那些黑衣人而去。 小小跪在原地,看着银枭走远,然后,她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她伸手,拉开衣襟,看了看里面垫着的软木片,笑了笑。要点她的穴,哪有那么容易!师父说:出来闯荡江湖,最重要是准备万全。身上的重要穴道,要好好保护。 小小揉揉肩膀,叹口气。不过,她也够倒霉的了。看样子得抽个空,好好去庙里拜拜。 看看时候不早,她不再多想,翻身上了屋顶。她压低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屋顶上爬行。说起来,刚才那些黑衣人又是干嘛来的?也是为了九皇神器?这里是英雄堡呐,他们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她边想边爬,冷不防碰掉了一块瓦片。她立刻学了几声猫叫,静静趴着,不动。 “是野猫……” 这时,瓦片的缝隙中,传来了说话声。 小小眯起眼睛,往缝隙里瞄了瞄,看见的是汐夫人和赵颜。 汐夫人坐在桌边,道,“没想到,莫允成了他的门下。还用‘泯焉’煽动那些江湖人士,我怕……” “夫人放心,颜儿一定不会让他如愿。”赵颜说道。 汐夫人叹了口气,“颜儿,他要找你,我本来无阻止,你不会怪我吧?” “夫人,颜儿要谢您才是。”赵颜的语气冰冷,“我赵颜,不是用一把戚氏兵器就能换到的。他看低了天下人,以为事事都能尽如他心意,简直是笑话!” “颜儿,他毕竟是你爹,你难道……” “夫人。我姓赵。”赵颜的声音冰冷。 小小听得傻掉了。爹?她们口中的那个“他”,难道是指戚函?赵颜是戚函的女儿? 江湖上的确有传闻,当年,戚函换走了美人滟姬之后,两人就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妇 。而后不久,滟姬生下了一个孩子。但是,十二年前,滟姬和那孩子突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有人说,是戚函厌倦了滟姬,就抛弃了他们。也有人说,是滟姬水性杨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更有人说,滟姬被戚函送赠他人,那孩子早就被丢弃了。 如果是这样,戚函知道赵颜的生辰八字就一点也不奇怪。而莫允身为戚函的弟子,会用戚氏兵器来找赵颜,也就顺理成章。 天哪,这、这又是什么状况啊?不,这种事,还是少管为妙的好。秘密知道的太多,容易早死。 想到这里,小小打了个哆嗦,蹑手蹑脚地爬走。她还没爬多远,就见英雄堡内四处掌灯,人声喧哗。有几名弟子跑了过来,敲门。 汐夫人和赵颜走了出来。 弟子慌忙道,“夫人。堡内有人闯入,夫人没事吧?” 汐夫人摇头,“没事。方堂主和三公子呢?” “已经派人去唤了。” “我跟你们去看看。”汐夫人说完,便领着赵颜,随弟子一起离开了。 小小皱眉。难道,是刚才的黑衣人和银枭?这么快被发现,显然是功夫不到家啊。算了,不关她什么事,快走吧。 她正想离开,一抬眸就看见了岳怀江。 “小小?!”岳怀江惊讶不已。 “小江……”小小僵硬地笑笑,“你在干嘛?” 岳怀江蹲下身子,“我在帮忙搜查可疑人士么。你怎么趴在这里?” “我……乘凉……”小小僵硬道。 “乘凉?”岳怀江想了想,“这里很危险哪,来,我们去大厅吧。” 小小欲哭无泪。看样子,她还是走不成啊…… …… 17一件大事 小小被岳怀江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走。还未到前厅,就听得有人惊呼。 岳怀江皱眉快步挤进了人群。地上,躺着两具尸体,看衣着,是英雄堡内的弟子。 岳怀江立刻上前,蹲下了身子。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好狠毒的手法……” 小小瞥到了那两人身上的伤口,不禁惊讶。 看样子是砍伤,伤口细如发丝,滴血不出。但皮下却淤积着青紫血痕,暗暗发黑。她听师父说过,这种伤口,只有戚氏兵器才能造成。 这时,汐夫人、方堂主一行也到了。看到尸体,汐夫人侧开头 。她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尸体吓到了,但却努力隐忍。 方堂主上前,检视了一下尸体。皱眉开口,“夫人,他们是死在戚氏名兵之下。” “戚氏名兵……”汐夫人惊道。 果然……小小皱眉。难道,是银枭?不过,淬雪银芒的伤口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看样子,应该是刀剑一类的。英雄堡内戚氏刀剑,只有两件而已。石乐儿手中的短剑“胐”,还有就是魏二公子莫允手中的钢刀“泯焉”。但是,这两个人,有可能吗? “此事非同小可,夫人,请立刻传书召三英回堡。”方堂主道。 汐夫人的神情一变。 三英?小小也听师父说过,英雄堡周边设有三英司,每司的长老,便称三英。平日里,三英负责守卫英雄堡的安全。而每逢大事,英雄堡主便会传召三英,共同商议。 师父的账本上,最近的一次三英集会,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这次的奇货会竟会闹到要召集三英。 汐夫人依然有些犹豫。方堂主开口道,“夫人,九皇神器重临天下,现在又出现在英雄堡。今日之事,必是大凶前兆。属下担心,英雄堡的基业……” “不用说了。”汐夫人开口,“传书召三英。” “是。”方堂主行礼之后,匆匆退下了。 汐夫人看了看四周,转头问道,“公子呢?” 赵颜上前一步,小声道,“下婢找不到公子……” 汐夫人的脸色又变。她愤然转身,离开了。 小小看着她离开,表情有些茫然。 岳怀江站起了身子,走到她旁边,开口道,“小小,你怎么了?不舒服?” 小小笑了笑,“呃……有点……” 岳怀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第一次看到尸体?” 小小自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 。记得小时候,跟师傅跑江湖,晚上没地方住。借宿在义庄也是常有的事。师父说,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有鬼。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但现在岳怀江问起,她只得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回房休息吧。我还要去乐儿那里。”岳怀江说道。 小小依旧点了头,转身回房。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想着心事。刚才,是有黑衣人经过,然后,银枭追了上去。接着,就有英雄堡的弟子死亡。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关联?而凶器是戚氏名兵,更加匪夷所思。凶手若不是石乐儿和莫允,那就是说,这英雄堡内,还有第三件戚氏刀剑? 唉……看样子,英雄堡内的一场纷争是免不了了。她今天走不成,恐怕以后…… “左姑娘。”廉钊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她一跳。 小小抬头,就看见廉钊站在她房门口,一脸担心。 廉钊几步走到了小小身边,关切道,“左姑娘,你不在房内,我还担心……” “呃……廉大侠费心了,我没事。”小小退了几步,道。 廉钊看了看她,开口道,“左姑娘,你这身打扮……” 小小这才想起,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带在了身上。这种装扮绝对诡异啊,刚才岳怀江竟不起疑?好吧,小江他单纯……只是,现在她要胡诌什么呢? 突然,小小灵机一动。她眼前的这个廉钊公子,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娶她了。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稍微利用一下,也不算是欺骗感情吧?没错没错,他们萍水相逢,哪来的感情。而且她本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做坏人的,有权有势的良家公子,嗯,舍他其谁? 想到这里,小小低了头,开口道,“廉……廉大侠,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 廉钊有些不解,“找我?” “嗯……”小小努力措辞,“小小想了很久,廉大侠所说的事情,小小愿意接受 。但是,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点头。小小是孤儿,但廉大侠你出身名门……所以,至少要见一见……呃……” 廉钊听罢,微微红了脸,“左姑娘,这你不用担心。家父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婚姻大事,是该让父母定夺。” 小小抬起头,“那,事不宜迟,我们去见你父母吧!” 廉钊愣了愣,“现在?” 小小抓抓头,干笑几声,“明天好了……” 廉钊爽快地点了点头,“好。那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英雄堡。” 听到这一句,小小感动不已。果然,早知如此,她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只要有廉钊在身边,石乐儿也好,银枭也好,再也没人能拦她了。至于廉钊的父母么……神箭廉家是什么身份,朝廷命官呐,她一个跑江湖的孤女,会让她进门才怪。到时候,不用她自己拒绝,廉钊的父母一定不会答应的。嘿嘿,一箭双雕啊。 看她笑得欢愉,廉钊也笑了。“左姑娘,那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找你。” “啊?哦!谢谢你,廉大侠!”小小答道。 廉钊摇了摇头,“叫我廉钊就好。” 小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廉……廉钊……” 廉钊笑着,开口道,“那我就叫你小小了?” “好啊。”小小点头。 “我先走了,小小。”廉钊笑得温柔,转身离开了。 小小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做怎样的坏人都好,只是,利用别人,还是很不舒服的。 “我这样,也不算是害他吧……”她低声自语。 她叹口气,推门进屋,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擒住,牢牢捂住了嘴 。 “唔唔唔……”小小惊讶不已。 “别出声。” 声音很熟悉,小小听出是银枭。她立刻拼命点头。 银枭松手,放开了她。 小小低声哭道,“银大爷,你不要杀我啊……” “谁要杀你……”银枭瞪她一眼,在桌边坐下。 小小抬眸看了看他。他脸色苍白,呼吸微促,不似平常。 “银、银大爷……您、您受伤了?”小小怯怯问道。 银枭不屑地瞥她一眼,“放心,我就算是受伤,要杀你也易如反掌。” “您刚才还说不杀我的……”小小含泪。 “我是江洋大盗,你跟我讲信用?笑话……”银枭嘲讽道。他说到一半,气息就不平顺。他不得不打住,运功调息。 内伤啊……小小了然。她自小并未修习内力,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师父曾说,天下内力分道宗和释宗。释宗内力皆为佛门正宗,只有入室弟子方可修练。因此,天下人修习的大多是道宗内力。而道宗之内又分为太阳、太阴、少阳和少阴四个流派。凡天下修习内力者,若是内息受损,就要依照不同流派的心法加以调息。如果不知对方的内力流派,切不可随意传功,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小小便乖乖站在一边,看着他运功。 一柱香后,银枭睁开了眼睛,开口道,“怎么不去找人抓我?” “啊?”小小愣了愣,“银大爷,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你是胆大还是胆小,我还真不知道……”他看了看小小,“你是怎么解开我点的穴道的?” 小小一僵,“啊?有人路过帮我解的!” 银枭不再多问,只是笑着 。 小小被他笑得有些心寒。她想了想,怯怯道,“银……银大爷,要我送您回房么?” 银枭瞪她,“能回房,我还躲你这里做什么?!” “噢……” “刚才我的身分已被那些黑衣人认出,暂时不能露面。”银枭皱眉。 “啊?他们这么厉害?”小小惊讶不已。 “哼。他们不过是伤我一掌。我却让两人中了淬雪银芒,不出三日,便可知凶手是谁。”银枭倒了杯茶,啜一口,“还有一人左肩有伤,只要仔细排查,不难落网。” 小小听了半天,却觉得奇怪起来。照理说,这银枭是打家劫舍的大盗,不偷东西就算了。怎么这会儿还这么热心地帮忙缉凶?奇怪啊奇怪…… 银枭察觉她的一脸狐疑,也猜到了几分,开口道,“我不过是想除掉那些跟我争九皇神器的人罢了,有什么奇怪。” “小的明白!银大爷你智远思睿、心思缜密、文武双全!小的佩服佩服!”小小立刻赔笑道。 银枭轻蔑地哼了一声,“好了好了。拍了那么久马屁,你也不累?我不杀你就是了。” “多谢银大爷不杀之恩……”小小含泪感激道。 银枭叹口气,继续喝茶。他瞥了瞥小小,眼神落在了她背着的三弦上。他放下茶杯,皱眉思忖。 “总觉得,你这把三弦很眼熟……在哪里见过……”他慢慢开口,说道。 小小笑了,“银大爷,您抬举我了。跑江湖卖唱的,用的三弦不都长一样?” 银枭低头,“是么……” 小小依然笑着。三弦。世上,又怎么会有两把一模一样的三弦呢…… 不……现在,三弦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情况,她明天能走得成么? 18一枚银针 那一夜,小小是趴在桌上睡的。早晨起来的时候,整条右手臂都麻了,脖子也酸得不能动。她伸手揉揉脖子,又用左手轻按自己的右手臂,缓解那种麻木的感觉。 她抬眸,看了一眼睡在**的银枭,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她没有睡软床的命…… 她站起身子,准备洗脸。 “去哪儿?”银枭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小小立刻顿住步子,哈腰道,“回银大爷的话,洗脸。” 银枭坐起身子,道,“过来。” 小小无奈地移过去。银枭伸手,拉住她的手,探了探她的脉门。 “你没有内力。”银枭抬眸,问道。 小小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点了头。 银枭的嘴角微挑,他抬起右手,轻轻在小小的左手腕上一点。 刺痛让小小猛得缩回了手。她惊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手腕。皮下的经络中,隐隐有一根银白的细芒。 “淬雪银芒……”小小当即含泪跪下,“银大爷……你怎么这么对我啊……你说好不杀我的……” 银枭躺下,“你放心,不会死的。银芒走脉,起码要十天才会致命。”他伸手,点了点小小的手臂上的天泉穴,“针到这里的时候再求我也不迟。” 小小看着自己的手腕,悲痛欲绝 。怪不得他问她有没有内力了,没有内力就没办法把这走脉银芒逼出来……好惨啊…… 银枭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再去爬屋顶了吧?” 小小拉拉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腕,抬眸看着银枭,“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银枭听到这句话,眉梢轻轻一动。他笑着,“你不笨。” 小小擦擦眼泪,不回答什么。 “九皇神器……”银枭刚说出这四个字,就见小小惊退了几步,他摇摇头,“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找九皇神器的。只是让你查探一下魏二公子的木匣罢了。” 小小皱了皱眉头,“哦。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银枭见她答得快,心生狐疑,但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他叹口气,“好了。去洗脸吧。记得,每到子时,银芒走脉,苦不堪言。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你推针。要是你到子时还不回来,那就是自讨苦吃。” 小小立刻点头,“小的知道了!” 银枭看了她一眼,重新躺下。“好自为之。” 小小一脸无辜地吸了吸鼻子,转身灰溜溜地去洗脸。她轻手轻脚地洗完,正要出门。又想起毕竟房里的是生人,便小心地拿起自己值钱的家当,这才推门出去。 查探莫允的木匣,除非她是昏头了才会那么做。九皇神器这种东西,碰一下都会倒霉的。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她抬眸,正是清晨,四周并无人走动。她在回廊上坐下,看着那经络里的淬雪银芒。银芒走的,是手阙阴心包经,小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抬手,点了内关、间使、曲泽三穴,又断神门穴和太渊穴的气脉。瞬间,她的整条左前臂立刻麻木,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是,那枚细小的银芒被牢牢封堵,无法行动。 谁说没内力就对付不了银针走脉的?小小笑了一下。现在,这根淬雪银芒要走到天泉穴,少说也要半年。半年啊,天高海阔。 她想起自己哭着向银枭求饶的情景,笑得有些无奈 。还记得小时候,师父就这样,不管遇上的对手是强是弱,先求饶再说。她年纪小,不明白。师父笑着说:知道吗,小小。夫火烈,民望而生畏,故鲜死焉;水儒弱,民狎而玩,则死多。江湖亦是如此。你示弱,对方就轻视你。轻视你,就会忽视你。交战时,就不会尽全力。而此时,最容易获胜。 而后,师父又笑着,换了语气,道:不过呢,无论什么事,能用下跪解决的话,就爽快地跪下吧。 爽快地跪下……没错,这就是人生啊。 小小笑了笑,刚站起来,就看见了廉钊。 看到小小,廉钊微笑,“早。” 小小立刻也笑,“早。” “东西都收拾好了?”廉钊问道。 小小立刻想起了自己昨晚的计谋。幸好她刚才出门,把该带的都带好了。“嗯。我们走吧!” 廉钊点点头,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小小避开了石乐儿的房间,正感叹终于脱离苦海的时候。却见那英雄堡的大门口聚着一大群人,嘈杂异常。 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呼喝,“各位稍安勿躁,在找出凶手之前,请大家在堡内休息……” 小小立刻明白了。敢情昨夜那一闹,今天英雄堡戒严了啊。她无奈地叹气……怎么又被她遇上了呢……唉…… “看来是走不了了……”她轻轻自语。 廉钊看着她的落寞,浅浅笑了。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小小,“走吧。” 小小有些不解,但还是举步,往门口走去。 奇怪的是,本来还努力拦着宾客的英雄堡弟子,自觉地让了路。小小很莫名地继续走,而廉钊跟在她身后,步伐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这种情况,让小小想起了“狐假虎威”…… 神箭廉家是朝廷命官,就算英雄堡再想找出凶手,若是扣押了廉家的公子,估计也没什么好处 。她果然是押对宝了。 眼看自己快要走出门外,小小心花怒放。突然,有什么东西迎面袭来,小小一愣,还没放应过来。廉钊伸手,揽着她的腰,护她避了开来。 小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向她飞来的,是两具尸体。 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 尸体依然是英雄堡的弟子,只是,皆缺了手脚。手段之残忍,让人侧目。而那滴血不出的伤口,依然宣称着,这是戚氏名兵所为。 廉钊松开手,站在小小身前,右手握上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几名弟子上前,检视尸体。突然,其中一个惊呼道:“鬼……鬼师……” 听到这句话,廉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蹲下身子,从尸体身上取下了一张纸。 “神器现世,天下归一。”他默念,又看了落款,“鬼师……” 鬼师?!小小惊讶不已。这个“鬼师”她可是从小听到大了。听说,他是昔年将军岳飞左军的参军。而“鬼师”这一称,说的就是他用兵鬼狡,智谋无双。不仅如此,他的身手也很了得。虽为智将,却有乱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领。当然,若只是这些,“鬼师”也不见得会这么有名。最重要的是,江湖传闻,这“鬼师”是唯一知道九皇神器所在的人。 当年,“鬼师”辅佐岳飞将军,也算是一段佳话。也因如此,岳将军含冤辞世后,他便销声匿迹。这十几年来,没有人见过“鬼师”的踪影。没想到现在,他竟然会出现在英雄堡,而且,还是带着尸体出场。 小小蹙眉。难道,莫允手中的木匣里,放着的,真的是九皇神器?所以,“鬼师”前来,取神器,统天下?不是吧,这么严重? 小小还在思索,抬眸,却见廉钊的表情复杂,眼神里带着异样的情绪。 “廉大侠,你怎么了?”小小问道。 廉钊回过神来,看着她,“小小……我们迟些再走好么?”他看着手里的纸,“我想找到凶手 。” 凶手?鬼师?小小惊讶。难道这“鬼师”和神箭廉家也有渊源?也是啊,同朝为官,相识也不奇怪。但看廉钊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事情愈发复杂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小小抬头,看见的是几骑人马。为首的三人,小小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英雄堡三英。那五十开外的皂袍男子,是烈英司的张继远;四十上下,手握大刀的,是奇英司的罗武;而他身边约莫同岁的男子,微有须髯,一派儒雅风范,是正英司的姜绩。那三人皆蹙着眉头,带着杀气而来。着实让小小觉着不妙。 三英下马,立刻有弟子上前招呼。 “三英大人,夫人和方堂主已在厅内等候。”弟子牵马,说道。 三英看着地上的那两具尸体,神色凝重。张继远叹了口气,这要迈步。却看见了廉钊手里的字条。 “小兄弟。”张继远开口。 廉钊立刻会意,将字条递了过去。 “鬼师……”张继远的脸色立刻变得冷寒无比。握着字条的手上,隐隐现出了青筋。 小小见状,更觉得奇怪。这个“鬼师”怎么好像结了许多仇似的,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大哥。难道真是‘鬼师’所为?”罗武上前,开口道。 张继远收起字条,“没凭没据,不得妄加猜测。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张继远携着另两人快步进了大堂。三英即来,那些原本想离开的宾客也都平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散开。 廉钊的神色依然凝重,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们也去大厅吧。” 小小无语,她转头看看门口守卫的弟子。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出去的。无奈,她打消了念头,跟着廉钊往大厅走去。 …… 19一片浑水 小小随廉钊走进大厅,里面早已人满为患。英雄堡奇货会上屡发命案,如今又全堡戒严,限制出入。三英即来,自然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小小抬头,看看堂上 。魏颖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着。 不是吧。那天晚上发生命案的时候,身为英雄堡三公子的魏颖就跑得无影无踪。今天好不容易现身,怎么就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也是下任的堡主人选吧,这样到底行不行啊? 小小叹口气,隐隐知道了石乐儿一意拒婚的理由。 张继远看了看四下,开口道,“诸位武林同道,奇货会发生此等事件,实为我英雄堡之责。惭愧。” “张大侠不必自责……”开口的,是纤主曦远,“曦远只是担心,若这些事情真乃‘鬼师’所为,英雄堡要如何应对?” 张继远还未开口,就听石乐儿的声音微带愠怒,道:“纤主,只凭门口的一张字条,就断定凶手是‘鬼师’,未免太草率了吧!” 曦远轻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师’的厉害,不用我多说了吧。当年,遭他毒手的武林人士,多不胜数。如果我没记错,他也闯过太平城吧?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曾经带着兵器走过‘武灵碑’的人。” 石乐儿紧皱着眉头,“纤主,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正在说的,是凶手。‘鬼师’匿迹江湖十几年,如今突然现身,一定有蹊跷。” “怎样都好。曦远不是江湖人,只是做生意的。”曦远抬眸,看着汐夫人和魏颖,“我只希望,这一次,不会是赔本的买卖。” “纤主多虑了。”汐夫人开口,“就算真是‘鬼师’,我英雄堡内弟子上百,更有三英坐镇,定不会让大家有闪失。” “如此甚好。”曦远笑着,回答。 石乐儿的脸颊涨得通红,依然不悦。 “石城主说的,也不无道理。”张继远开口,说道,“‘鬼师’如今是生是死,江湖上尚无定论。仅凭一张字条,不能说明什么。” 石乐儿立刻接道,“没错!‘鬼师’才不会做这种事!” 小小听那几人争来争去,不禁叹气。这种时候,争这个有什么意义?不过,听石乐儿的口气,好像是认识“鬼师”啊 。真奇怪,照理说,“鬼师”带着兵器闯过太平城,应该是有仇的吧。怎么看这石乐儿的样子,和“鬼师”的交情好像很好呢? 她边想边抬头,看了看廉钊。廉钊的神色冷峻,眼神里的情绪复杂纷繁。看样子,这边跟“鬼师”的关系就差多了。而且,不仅如此,三英和纤主曦远的样子也很奇怪,这一定跟“鬼师”脱不了关系。 神器现世,天下归一。 照着这句话来看,“鬼师”的目的是九皇神器……英雄堡内唯一可能跟九皇神器扯上关系的,就是二公子莫允手中的木匣了? 小小正努力想着,就听张继远开口,“请诸位武林同道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尽快找出凶手。这几日,就委屈大家待在英雄堡内了。” 人群中有人纷纷应合,内容无非是:既然三英开口,等就等吧。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这是非之地,怎么就是离不开呢。这时,石乐儿匆匆挤出人群,岳怀江和夏芸跟在她身后,表情有些紧张。 石乐儿皱着眉头,快步走过。经过小小身边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举动。这可把小小弄糊涂了。她本以为,石乐儿一见她就会追究爬屋顶的事情呐。倒是岳怀江眼尖,看到小小发呆,立刻拉起了她。 “小小,你也来啦。乐儿生气了,你别在外面闲逛,免得她跟你撒气。来,我们回去吧。”岳怀江讲的顺理成章,小小只好点头。 “小小?”廉钊看着他们,开口道。 小小立刻赔笑,“廉大侠,既然回家的事要暂后。我也先回城主那里好了。” 廉钊听罢,点了头。 岳怀江抱了抱拳,“廉公子,那我就带她走了啊。” 说完,他拉起小小的左手,飞快地离开。 刚走到回廊,岳怀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松开手。问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小小愣了愣,随即笑道,“没什么 。睡觉样子不好,压到了,有点麻。” 岳怀江看着她,“真的?” “嗯。还能是怎样?”小小疑惑。 岳怀江听完就笑了,“幸好。我握你的手腕,都感觉不到气脉,还以为你的左手废了呢。” 小小眨眨眼睛。的确,她封了那几个穴道,左手前臂等于是废了。不过,有些事情,让人知道也毫无意义。 “小江,你不要吓我。”小小抱怨道。 岳怀江摇摇头,“没啦。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大家的左手怎么都不好使呢?” 小小皱眉,“大家?” 岳怀江点头,“对啊。昨夜,我和方堂主追击黑衣人的时候,他的左手也带着伤。” 方堂主?左手受伤?小小抓抓头发,还真巧呢。果然流年不利。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银枭曾经说过,那一夜的黑衣人中,有人左肩受伤。难道……不可能吧,方堂主是英雄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低头想了想,银枭也说过,那黑衣人中有两个人中了他的淬雪银芒,三天之后就会死,这样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今天在门口的那两个弟子,手脚尽失。跟前夜的尸体根本不一样。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为了掩饰什么…… 小小越想越觉得奇怪。岳怀江见她发呆,笑道:“怎么了?担心自己的左手?” 小小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那走吧。”岳怀江继而拉起她,往石乐儿的房间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得石乐儿震怒的喊声,“岂有此理!竟然把这种事情都推到‘鬼师’的头上,简直莫名其妙!英雄堡果然一代不如一代!哼!” 夏芸的声音谦和,“城主。请小声一点,这里是英雄堡啊……” “哼 !我怕什么?!他们若是执意冤枉‘鬼师’,我就让他们知道,我太平城城主石乐儿也不是摆来看的!”石乐儿愈发生气。 岳怀江和小小不约而同地叹了气,推门进去。 石乐儿见他们进来,狠狠地瞪了小小一眼,“你昨晚又做什么去了?” 小小一惊,“我……我在房间……” “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不要四处乱跑。现在英雄堡内乱成一片,你小心变成替死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石乐儿没好气地吼完。 小小咽咽口水,“知……知道了……” “乐儿,你别那么生气了。刚才张大侠不也说了么,不可能是‘鬼师’所为……”岳怀江开口,道。 “若不是这样,我刚才在厅内就给他们好看。”石乐儿咬牙。 “石城主……”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和‘鬼师’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石乐儿皱眉,“你也听到了,他曾单枪匹马闯我太平城。是唯一一个携剑入我太平城的人。”她从怀里拿出了短剑,“这柄‘朏’就是当年他的随身兵器……” 小小看着那短剑,不禁肃然起敬。不管“鬼师”是正是邪,能携兵器入太平城,他的武功一定是深不可测。 “只可惜,他终究是败在我爷爷的‘武灵霸刀’之下。”石乐儿看着手里的短剑,轻叹了口气,“……他要是愿意留在太平城内,今天也不用受人质疑。” 小小愈发觉得奇怪。“鬼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几年了,他闯太平城的时候,石乐儿根本就没出生,怎么这石乐儿的口气,那么熟稔。还是说,那“鬼师”和太平城尚有来往? “你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了?”石乐儿抬眸,看着小小。 小小立刻笑道,“没。我就是觉得,这个‘鬼师’果然是个人物,随便问问……” 石乐儿笑了起来,“你还是蛮有眼光的么 。”她站起来,看着手里的短剑,“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小小听完这一句,完全僵住了。 石乐儿看她僵住了,不屑道:“怎么,我仰慕他,不行啊?!” 小小连连摆手,“行、行。” “哼。”石乐儿收起短剑,道,“当世男子,皆是浮夸之徒。不怕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想参加什么‘奇货会’,不过,既然九皇神器会出现,他也许也会出现。若非如此,我何必帮行风押镖,又何必陪英雄堡这些少爷玩家家酒。” 小小看着她,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可是,他不仅没出现,还被人冤枉……”石乐儿义愤填膺,“若不能替他争回一口气,我石乐儿誓不罢休!小江,小夏,立刻传书回太平城,调配最近的人马,前往英雄堡。” 夏芸和岳怀江立刻抱拳,“是。” 石乐儿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她坐下,喝口茶,“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个凶手……”她又转而看着小小,“小小姐姐,你最近和廉哥哥好像挺热络的?” “是啊是啊,我还听见他们说要回家去见父母呢。”不待小小回答,岳怀江就凑了上去,戏谑道。 小小看着岳怀江,无奈之极。 石乐儿放下茶杯,“如今英雄堡正逢多事之秋,你和廉哥哥那件事,恐怕也无人追查了。你倒不如趁此机会绑个如意郎君。廉哥哥虽不如‘鬼师’般超凡脱俗,但也算是少年英雄,前途无可限量。当然了,姐姐你别忘了,你欠我的,一定要还呀。” 小小尴尬地笑道,“城主大恩大德,小小绝对不敢忘……” “算你识相!”石乐儿笑得开心,“好了,你快回去和廉哥哥搞好关系吧。别把到嘴的鸭子都弄飞了。” “哦。”小小无奈地答完,转身走了出去。 太多事情匪夷所思,本来让她觉得人生无望。但是,刚听到石乐儿的一番话,她却不禁觉得开心 。没想到,奸诈自利如石乐儿,也有死心塌地护着一个人的时候。果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痴情呢?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又皱起了眉头。不过,石乐儿还真是唯利是图啊,连廉钊她也算计。唉,真是不知道,娶了她的人,日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正走着,却见前面的回廊上,聚了一大群英雄堡的弟子。 “二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一名弟子开口说道。 “我不是你们的二公子。”说话的人,是莫允。他的神色冷峻,语气也不善。 “二公子见谅。如今‘鬼师’来犯,为引出敌人,还请您将九皇神器交给鄙堡保管。”只见,汐夫人从一旁走来,开口道。 莫允看了她一眼。“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保管。不劳夫人费心。” “九皇神器事关重大,凭你一个人,恐怕力犹不及。”汐夫人说道。 “若是真正的‘鬼师’,莫允自然不敌。至于其他人,莫允还能应付……”、莫允冷冷说道。 汐夫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二公子,如果妾身没有记错,你手上的木匣是要交给一个人的吧。” 听到这句话,莫允的表情立刻变了。 “妾身已经查到她的下落,只要二公子肯将木匣交于英雄堡保管,妾身自然会告知公子。”汐夫人慢慢说完。 莫允微微皱眉,他静静想了一会儿,“夫人此话当真?” “妾身虽是女流之辈,但说出的话,一定算数。”汐夫人微笑,道。 “好。”莫允将木匣递了过去。 汐夫人接过,行礼后便走开了。 小小小心地避开那些弟子。英雄堡拿九皇神器,是想引出真凶。不过,凶手的目的,真的是那个木匣?唉,怎么那么多麻烦事呢?早知如此,一步也不该踏进英雄堡才是…… 等弟子散尽,她才举步回了房 。她在房门口悻悻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穴道。穴道一解,左手腕立刻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头,推门进屋。 “你回来啦。”银枭坐在桌边,悠然地看着她。 “银大爷……”小小有气无力道。 “查探的怎么样?”银枭问道。 小小便将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了他。 银枭听罢,神情变得异常严肃。“‘鬼师’……” “嗯?银大爷您认识‘鬼师’?”小小问道。 银枭起身,“怎么可能,他名动江湖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孩子。不过,这些事情,若真是他所为,恐怕英雄堡也应付不了。” 小小点点头,又问道,“对了,银大爷,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两个中了淬雪银芒的黑衣人,究竟是伤在何处?” 银枭看了她一眼,“右臂巨骨穴,左腿环跳穴。怎么了?” 果然是手臂和腿脚。看来,她猜得没错,那两具尸体是为了掩饰身份才故意切断其手脚的。而听过那么多人的话,“鬼师”的武功深不可测,如果当夜的人是他,就算是银枭,也绝对不可能只受一掌这么简单。的确是有人栽赃嫁祸,掩饰身份。 这时,银枭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发什么呆,问你话呢。” 小小回过神来,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谅你也不敢玩花样……”银枭看了一眼她的左手腕,道,“你继续查探木匣下落,及时告诉我。” “哦……”小小叹口气。 怪不得师父常说,趟浑水不要紧,最怕是越趟越浑。 她现在,就是越趟越混吧…… 20一时猜想 小小坐在桌边,托着脑袋,叹气。银枭则回**打坐理气。 小小看着他打坐,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针,无奈不已。所谓内力,源于道家内丹修炼。凡天下高手,无不修炼此法。传说,若是内力修炼得当,还能长生不老,飞升得道。不过,那也不过是传说罢了。如今江湖上修炼的内力,功能有二,一是聚气,一是增力。她小时候也很憧憬内力的修炼,但师父却摇了头。道:内力这种东西,伤人伤己。小小,记着,不从文,不习武,平凡活着,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这种道理,小小自然是不懂。拳法、轻功和点穴,师父都轻松地教给了她,说是强身健体,防患于未然。但内力,师父却怎么也不肯传授。 年纪略长,小小也知道了一点。天下人修习的道宗内力中,太阳流和太阴流内力,一个激烈刚猛,一个寒涩阴柔。修炼这两种内力,只需三年,便有小成。但作为代价,修炼时受到的反噬极大,往往伤敌一百,自损三十。而少阳流和少阴流的内力,则平顺温和得多,只是修炼起来,没有二三十年的光阴,绝看不出成效。 小小也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师父的用心良苦。若是自伤,师父自然不忍。而那二三十年的光阴,对于女孩子来说,又是何等珍贵。师父无意让她涉足江湖,只希望,她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幸福地活着。 想到这里,小小笑着叹气。只可惜,她始终就是普通不起来啊…… 她摸摸自己的手腕,若是她有内力,就能逼出这根银针,然后,远走高飞,自由自在,海阔天空……恐怕是困难了点…… 现在,也只有指望英雄堡早日找到凶手,开门放人了。 她不禁想起了那个“文韬武略,天下无双”的“鬼师”来。师父那么会欠钱,说不定连“鬼师”也……那么账本上,就该有线索才是。 她立刻从怀里拿出账本,细细地翻找。然而,师父的账本上,竟然完全没有“鬼师”二字。 小小瞪大了眼睛,抓抓头发 。不是吧,有的时候她真的怀疑,师父连皇帝老子的钱都敢欠。怎么现在就唯独漏了这个名动一时的“鬼师”?而且,不仅仅是没欠他钱,就连只字片语的消息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师父一贯的风格呐。或是,“鬼师”当真厉害,连师父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应该也不是啊。师父最拿手的就是下跪求饶了,就算“鬼师”再厉害,也不至于逃跑吧? 她皱起眉头,捧着账本仰着头,思索。 这时,敲门声响起。银枭猛地睁开眼睛,起身下床,一跃上了房梁。 小小会意,若无其事地起身,开了门。 门口的,是几个英雄堡的弟子,见她开了门,几人有礼道,“姑娘,我们是来打扫屋子的。” 打扫?只是一瞬间,小小就知道事情的大致。这根本就变相的搜房么。从昨夜的事情来看,真正的凶手可能是英雄堡内的人,这种情况,是在找替死鬼吧。 “啊?哦,进来吧!”小小笑了起来,引他们进屋。 “其实啊,我一直都觉得,我的房间里好像有老鼠什么的,一到夜里,吵得很呢,各位大哥也帮我看看吧……”她还没说完,就绊到了凳子。她伸手扶着桌子,但那力道太大,桌子一下子翻倒了。桌上的茶壶茶杯应声落下,茶水洒了一地。 小小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呃……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茶壶茶杯的钱,我赔就是了……”小小忙不迭道。 那两名弟子虽是奉命来暗中搜查的,但眼前的情况一片狼藉,小小的样子又可怜兮兮的。两人便真收拾了起来。 小小站起了身子,抬眸看了一眼银枭。下一刻,她踩着了地上的茶杯碎片,几个踉跄,撞上了梳妆台。梳妆台连着旁边的水盆架子,一同翻倒,乒乓哐啷的响声不绝于耳。 那两名弟子立刻起身,去扶摔得四脚朝天的小小。 趁着这个空隙,银枭轻巧落下,一闪就出了门口。 小小见银枭顺利脱身,便松了口气 。仁至义尽便是这般吧。至于他出去被抓,那也是他自己的运气使然。 她一边尴尬地赔笑,一边从地上起来。“对不住啊,二位大哥,脚底滑了下……”她正说着,却觉得右手背上隐隐生痛。她低头一看,右手背上被地上的碎片割开了一条口子,正淌着血。 啊?见红?完了……今天一定是个倒霉日子……小小想含泪想着。 突然,有人到了她身边,执起了她的手。 小小一惊,然后,就对上了廉钊关切的眼神。 “怎么伤到了?”他开口。 小小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廉钊仔细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口,微微皱眉。 小小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尴尬地笑笑,“没事,一点也不疼……哈……” 廉钊看着她,浅浅地笑,“总要包扎一下吧?”他看了看房内的一片狼藉,开口,“到我房里去吧。” “啊?”小小震惊。 廉钊有些不解,“怎么了?” “廉大侠,男女授受不清,共处一室……”小小义正言辞。 “你是廉钊未过门的妻子吧?”廉钊笑着,认真地说道。 小小僵住了。 廉钊伸手,扶着她,“走吧。” 小小无语,只好愣愣地跟他走。 英雄堡内的客房,都是一个样子。廉钊的这间房间,和小小那间相比,不过是窗户的位置有所不同罢了。 小小坐在桌前,不知道眼睛该放哪儿好,就只得盯着那扇位置不同的窗户,拼命地看。 “小小,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廉钊一边替小小包扎伤口,一边开口,问道 。 小小收回自己的视线,“啊?我?怎么会?” 廉钊抬眸,笑了笑,道,“我突然想留下,也没事先跟你商量过……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不高兴。”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这个神箭廉家公子,怎么会这么……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来形容。明明只是一场暗算,就算他是真心的想负责,但现在这样的关怀和体贴,到底算什么?是他的本性,还是……另有所图? 可是,他到底能图什么呢?她的才貌并不出众,身家也是赤贫,就算认识几个戚氏兵器,但看着廉钊两天来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这戚氏兵器有兴趣。那就是说,这样的温柔不是作假的?他现在,真的把她当成是未过门的妻子?而且,还努力试着做个好丈夫? 小小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廉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小小立刻摇头,移开视线,“没……” 廉钊也不多问,他包扎完毕。伸手,替小小倒了杯茶。 “只要找到‘鬼师’,我们马上就回去……”他把茶递过去,说道。 小小接过,喝了几口,道:“廉大侠……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件事情跟‘鬼师’没关系,只是有人冒名,那你岂不是扑个空?” 廉钊道:“也许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中的憎恶和冰冷又渗出了几分,让小小看着心寒。 “呃……我多嘴问一句哦,神箭廉家和‘鬼师’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啊?”小小捧着茶杯,问道。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道:“告诉你也无妨。十七年前,鬼师曾闯入廉家。那时,为了阻止他,死伤甚多。我姑丈也因此瞎了双眼……”他看着小小,“廉家是朝廷命官,这样的丑事,关乎‘神箭’的威严,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外人提起。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也没什么印象,但这笔账,始终是要向‘鬼师’讨回来的。” 小小听得一楞一楞的 。果然是隐秘啊。江湖上根本就没传过什么“鬼师大闯神箭廉家”的故事。……说起来,那“鬼师大闯太平城”也是今天头一回儿听到呢。这“鬼师”还真喜欢闯啊,而且尽闯些有头有脸的地方。 小小正感叹,忽又想起了三英听见“鬼师”时的表情。莫不是,“鬼师”连英雄堡都闯过? “鬼师”闯太平城,天下尚有人知,恐怕是因为他最终败在了石析老城主的刀下。而其余的人对被闯的往事只字不提,最大的可能就是面子上挂不住,也就是说,“鬼师”是成功闯入,而且无人能阻。 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闯这些地方呢?身为岳飞左军的参军,做这种事岂不是有违军纪?难道……小小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鬼师”是天下唯一知道“九皇神器”下落的人,而他的目的可能就是“神器现世,天下归一”。他闯过的三个地方,只可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拥有“九皇神器”?! 小小刚想完,就立刻摇头甩开这个念头。要是真被她猜中了,她的后半辈子就更加不得安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鬼师”要是真闯过英雄堡,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莫允和那木匣是最近才入英雄堡的,那匣中的东西大概根本就不是什么“九皇神器”。真正的“九皇神器”一直在英雄堡内的某处。 如此看来,那个“鬼师”肯定是人假冒。要不然,就是她完全猜错…… 呃,那还是完全猜错好了。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想到了别的地方。刚才廉钊说得好像是:这样的丑事,关乎‘神箭’的威严,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外人提起。 也就是说,她不是外人? 她抬眸看看廉钊,有些怯意。早知他是这般的死心眼,她就应该一意拒绝啊。这样下去,人情越欠越大,注定还不了了…… 廉钊看她略带伤感地看着自己,以为她是被那往事震动,便开口缓和道:“其实,也是些陈年往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小点着头,“嗯。” 廉钊笑了笑,起身,“如今英雄堡内危机四伏,你就待在这儿罢 。别的姑且不论,保护自己的妻子,廉钊还做得到。” 小小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我……” “我去找三英谈谈‘鬼师’的事,晚膳之前就回来。你好好休息。”廉钊轻按着她的肩膀,说完。然后,转身出了门。 “我……”小小想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她看着手里的茶杯,低声自语,“我还是不嫁了,行不行……” 小小叹着气,放下了茶杯,起身四处走动。随即,她的眼神被**的一把雕弓吸引。 这是廉钊的随身兵器。弓身赤红,夺人眼球。小小记得小时候听过,历来弓手出征之前,都以鹊血涂抹弓箭,以示吉祥。而这赤红雕弓,无疑是由此化来。她小心地把玩着雕弓,随即,看见了弓身上的两个小字。字乃小篆,笔力清俊,小小勉强认得出来,那两个字,是“霞明”。 小时候,师父也曾把神箭廉家的事迹当成故事讲给她听。神箭廉家,早在前朝就已名动天下。传说,当时朝中侍郎令狐壳士,也写过诗词:“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说的就是神箭廉家的子弟。这把“霞明”大概就是从这诗中取的字罢。 小小伸手,拉了拉弓弦。凭她的力气,弓弦分毫不动,这柄雕弓,起码也有两石的力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厉害厉害…… 她正捧着雕弓观摩,却不防一道银光破窗而入,直接钉在了她面前的床柱上。 小小一惊,仔细一看,那是一枚银针,隐隐泛着光。淬雪银芒?……这淬雪银芒怎么也是戚氏铸造,价值不菲。这银枭每天扔来扔去的也不心疼。她叹口气,注意到了那银针之下,还钉着一张字条。 小小拿下字条,看完之后,就含泪站在了原地。 “今夜丑时后花园” 小小将字条团起,放进了怀里。然后,看了看自己左手腕经络内的银针。 “大爷……放过我吧……唉……” 21一个陷阱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廉钊回了房。刚进门,就看见小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小的肩,唤道:“小小……” 小小转了转头,嘟哝着应了一句,“再一刻就好……” 廉钊不禁微笑,“小小,趴在这儿会着凉,上床再睡。” 小小懒懒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开口,“噢,师父……”而后,她刚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就“噌”一下跳了起来,随即,绊到了身后的椅子。她惊叫一声,蹲下身子,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小腿。 廉钊看着面前的情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他蹲下身子,开口道,“吓到你了?” 小小用力地摇头,“没……” 廉钊伸手,扶起她。“要紧么?” “呃,没事没事。”小小低着头,回答。 “困的话,去**睡吧。”廉钊又弯腰,扶起椅子,“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晚膳送进来。” 小小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现在完全醒了。再说,我怎么好意思睡廉大侠你的床,呵呵……”她干笑几声,“啊,我现在回自己房间啊。” 廉钊走到窗前,拿起了弓箭,开口道,“没关系。我有事要办,怕是要到明早才能回来。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房间来用好了。” 小小有些不解。英雄堡完全戒严,这个时候,廉钊能有什么事情办?不过,也好,不然有他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夜丑时能不能赴约。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廉钊笑着说完,转身出了门。 小小目送他离开,轻叹了口气 。刚才,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师父……她掰着手指,师父的头七都还没过,所以,她还不习惯吧。 “师父,小小真的好惨啊。不仅做不成坏人,还被人施了针,只有几天命了呢……”小小抬头,对着一片虚无开口。 她刚说完,突然就想到了什么。银针?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银枭不止一次说过,子时之前,她必须回到他身边。否则银针走脉,她生不如死。既然如此,他又怎会把会面约在丑时? 小小皱了皱眉头,很显然,约她的人根本不是银枭。问题是,如果不是银枭,又会是谁? 完了完了,这摆明了是圈套啊。平白无故的,到底会是谁呢?她还真不记得她和谁结下过梁子,要弄到设陷阱害她。到现在为止,她也只欠过石乐儿的钱而已啊。她从怀里拿出了那枚淬雪银芒。看吧,这种贵重的东西,不能随便乱扔的么。现在被人拿去冒名,幸亏她机灵,换了别人,说不定真的上当呐。 她看着那枚银针。师父说过,暗器之法在兵器中是最难的。这样一枚小小的银针,要想用合适的力道发出,没有十年八年的练习绝对做不到。刚才,这枚银针能带着一张字条破窗而入,发针的人,绝对是个中好手。英雄堡一直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暗器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入法眼的。奇货会汇聚了江湖上的各色人士,会有用暗器的高手也不一定。 小小揉揉头,皱着眉头叹气。她根本就不认识这种用针的高手,怎么会招惹上呢? 她转转手里的银针,针这种东西,扔来扔去的多危险,还是绣绣花什么的好哇。 绣花?小小猛地想到了什么。英雄堡内,以针法名满江湖的,就只有纤丝绣庄的纤主曦远了。虽然曦远一直自称自己是生意人,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纤丝绣庄祖传了一套百绣针法,原是古时暗杀之用。身为纤主的曦远,不可能是弱质女流。如果真要找个用针了得的人,非她莫属。 纤主曦远……难道真的是她? 怎么办?小小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敌在暗,我在明。她如果真将自己视为敌人,凭她一个无名小卒,怎么跟纤丝绣庄斗啊?她冥思苦想了一番,突然茅塞顿开,对了对了,师父说过什么来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特别是她这种立志做坏人的,怎么能在关键的时候被人陷害,而不是陷害别人呢? 小小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坏人是只能害人,不能被人害的!虽然她先前失手遭了银枭的暗算,如今定要一雪前耻! 她立刻走到床边,弯腰打开床下的抽屉,拿出了火折,又取了火绒。接着走到桌前,端起了油灯。她四下看了看,取了镜台前盛放檀香的小盒,将檀香倒尽,放入了灯油。再取了一张纸,将小盒细细包好,放进了怀里。 她看看天色,约莫是酉时一刻。离那丑时之约还早得很,现在这个时辰,堡内的人大多去跃香榭用晚膳了。哼,谁说做坏事一定要月黑风高的?现在就是好时辰么。 她转身开门出去。纤主是有钱人,又身怀宝物,自是英雄堡的大客,住的是幽静雅致的东厢。几日前,她在堡内的隐蔽处都用白石作记,标明了路途。东厢自是熟门熟路。她若无其事地走在回廊上,还兼带看看风景。小小早打定了主意,若有人问她为何去东厢,她就说自己认不得跃香榭的路。可这般明目张胆,反而无人怀疑。 她轻松地转进东厢,果然如她所料,东厢的宾客大多去了跃香榭用膳。她是小人物,不去也没人理会。纤主这般的身份,总不能不给英雄堡面子。她抿嘴笑笑,轻巧地闪了进去。东厢之内,有英雄堡的弟子把守。小小扫了一遍,却见一间厢房之前,站着一名素衣的婢女,看那绣工精湛的衣裙,无疑是纤丝绣庄的人。厢房的窗微敞着,隐隐可以看见,屋内还有一名婢女。明明有英雄堡的弟子首位,却还留着自己的婢女在房。那纤主曦远看来是个极小心的人。 小小从怀里拿出了火绒、火折和灯油,又捡了块石头。她拿下包着灯油盒的纸,在里头放进了火绒,倒上灯油,然后再将石头放了进去,团起来。她特意留了一段纸条出来,搓成了约莫一寸长的引子。准备妥当,她拿出了火折,拔开塞子,吹火。许是因为躲藏和紧张的关系,她连吹了五六次,这才引着了火星。她将纸引子点上。抬手将纸包扔向了一间厢房,又纵身一滚,闪到了假石的背后。 小小的力道虽不大,但瞄准的是纸窗。那纸包一撞上纸窗,便破裂开来。灯油和火绒一散开,火势当即一猛。纸窗霎那燃了起来。 守卫的弟子见这火势,皆是一惊。有人喊着救火,有人便去小小先前躲藏的地方搜寻。但火势渐猛,弟子纷纷奔走,灭火去了。而纤主的房间,离那火事甚近,婢女不免心慌闪神。 小小趁这工夫,轻巧起身,几下纵跃,从那微敞的窗子里潜了进去 。房内的那名婢女正理着被褥,小小二话不说,从背后点了她的穴。那婢女还未反应过来,就失了意识,缓缓倒下 小小站定,双手叉腰,无声地大笑了几声。苍天有眼啊,这是她第一次做坏事成功啊!果然,放火是做坏人的必经之路啊! 她四下环顾了一番,房间内布局装饰,和她住的厢房也没差多少,只是多了些字画摆设。房中摆着一面绣屏,是上次“展奇”时的“潇湘八景”。果然是纤主曦远的房间没错。想那纤主如此谨慎,也不会把设陷阱的线索留在房内。就算她想找,也找不出什么罢。也罢,干脆顺个几样东西,然后回去睡觉。只要她丑时不赴约,看她能把自己怎样。至于值钱的东西么……潇湘八景?算了,这样的东西,很难脱手,拿了也是累赘。她在房里轻手轻脚地走着,瞄见了一个锦盒。 “纤绣百罗”?小小走过去,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那墨不沾衣,号称刀枪不入的“纤绣百罗”。她略微寻思了一下,这件衣服比起潇湘八景的绣屏来,自然是贵重百倍。价值连城不算,还防身护体,实用非常。 嘿嘿,不卖,自己穿也行啊!她当即拿起那件“纤绣百罗”,放进了怀里,然后合上锦盒,阴险地笑笑。 趁乱收工。她打定主意,正要离开,却不料,转身的霎那,那塞进怀里的“纤绣百罗”凸出的地方,好巧不巧撞上了一旁的花瓶。 小小大惊,赶忙用手去接。忙中,手肘撞上了屏风。她眼明手快,一脚踢住,稳着屏风没倒下来。 小小欲哭无泪了。她现在,两手抱着花瓶,左脚支着屏风,光是右脚着地。这姿势,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完全是动弹不得。天哪,她不会要一直这样吧,等纤主曦远回来,人赃俱获? 她扭头看看,左手边不远处,有个花架。她腾出了左手,努力地伸向花架。好不容易一把抓住,借力稳住了身子,她这才松了口气。她刚想把花瓶放下,却听得“咯嗒”一声,床边的墙壁,突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条暗道。 小小呆了,她看看那花架,又看看自己抓着花架的手。难道,她不小心启动了机关。 小小狠狠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怎么还会生出这般的枝节?她僵了一会儿,小心地放下了花瓶,然后迅速转身扶稳了屏风 。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赶快走吧。 她刚想从后窗离开,却听见外面人声渐沸。 “怎会突然起了火事!你们是怎么守卫的?快通知宾客,看看房内可有损失!” 那声音熟悉非常,正是英雄堡内统管内务的方堂主。小小有些慌了,现在要想脱身,恐怕不易啊。唉,放火还是太张扬了,以后要慎重啊!唯今之计,只有…… 她看着那条密道,耳边人声渐近。她心一横,闪身进去。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墙壁,把可能是机关的突起都摁了一遍。房门开启的声音刚起,暗道的门应声关上。小小背抵着墙壁,大大地吁了口气。她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但却什么都听不到。看来,这暗道的墙壁是货真价实,真材实料啊。 她抬眸,正打算下一步,却发现前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禁一惊,但下一刻又放了心。这暗道之中隐隐有风,看来不是密室。 她拿出怀里的火折,吹燃,照了照前路。不过是石板铺就的台阶,一直往下,也看不出是通往哪里的。她有些胆怯,但一想起自己是要做坏人的,便鼓起了勇气,大步往下走。然而,她的脚下突然一滑,眼看就要滑倒,她立刻提劲,稳住自己的身形。但那台阶级级湿滑,她的身形依然不稳,就这样一路踉跄地冲下了台阶。 好不容易到了台阶的尽头,她却站不住身子,脚下一绊,一下子摔了出去。 怪不得,师父常说,轻功这东西也是要看地形的啊,她现在就是完全发挥不出来么。她万念俱灰地翻滚了几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什么暗道嘛,到处都是积水,湿湿滑滑的,谁会走进来啊。她看看手里断成两截的火折,无奈不已。她收起火折,揉着腰起身。前方是个拐角,还隐隐透着光。 莫非有人?她小心地走了过去,背贴着墙,仔细地听着。确定并无任何人声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往里瞄了眼。随即,呆住了。 那不过是空旷的一间小室,只不过,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她认识。 小小几步过去,轻声唤道:“银大爷?” 然而,银枭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 小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呼吸平顺,应该只是昏迷而已。但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银枭的身上有很多枚银针。并非是他惯用的淬雪银芒。这些针要略微粗大些。小小认得这种针,这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封脉针。专门封锁脉门,断全身的真气。而这封脉针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能拔的,稍有不慎,反而弄巧成拙。 小小看了看那些针的位置,封的是奇经八脉的脉门,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不能行动是肯定的了。现在怎么办?小小低头思忖。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何况,她也不敢随便拔这些针啊。啧,见死不救,也是做坏人的入门功夫啊。 小小双手合十,小声开口道,“银大爷,不是小小不救你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不要恨我啊。” 她说完,起身,准备离开。然而,那一刻,她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银枭微敞的衣襟下的肌肤。她猛得一惊,重新蹲了下来。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揭开了他的衣襟。那是明显的青色掌印,掌印周围的经脉微微黑青,浮凸在肌肤之上。 小小的手颤抖着,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师父被人一掌震断了全身的经脉,不治而亡。当时看到的一切,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没错,就是这种掌法,师父就是死在这种掌法之下的。 那是一时之间无法抑制的冲动。她一直都知道,师父根本不想她去报仇。但是,太多激烈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师父信道,对生死之事本来就看得很淡。亦是这般教导小小的。但是,那样的顺其自然,那样的坦然自若,她根本就做不到。是,她不会去找任何的线索,也不会查凶手。但是,此时此刻,线索就摆在她面前,难道,要她视而不见? 她坐在了地上,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她看着银枭,又一次双手合十。“银大爷,我要是拔错了针,害死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恨我啊。”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依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为序,迅速地拔针。 本来昏睡的银枭猛得呛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小两只手里都是封脉针,一脸激动地看着他,“银大爷,您醒啦!” 银枭看到她,明显一惊 。他缓缓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是你救了我?” 小小扔下手里的针,“算吧……” 银枭轻声咳了起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于是小小便将收到信笺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这主要的原因,还是您吉人天相,如有神助……”小小还特地加上一段总结,拍拍马屁。 “你怎么会拔封脉针。”银枭却不吃那一套,开口问道。 小小一愣,“啊?封脉针?我不知道啊,我随便拔的。” 银枭皱眉,一把拉起她的左手,看着那根他埋下的银针。“你封过穴……银针的走势慢了一寸。” 这也能看出来?小小后悔不已。 “点穴封穴之法,修习者甚少,根本不是随便就能学的。而这封脉针,更是危险至极,随便拔出,反而危及性命。你的运气,未免太好了……”银枭说完。 小小无语。刚才看他奄奄一息的还挺老实的,唉,看看现在,果然好人就是没好报的。 “银……银大爷,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不过,咱们先出去吧。成么?”小小一边赔笑,一边道。 银枭却不放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小当即含泪,“银大爷,您不要杀我啊……” 银枭的眼神愈发狐疑,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放松。他侧开头,道,“……我不会杀你。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懂。” 小小感动不已,“谢谢银大爷!” 银枭略微调息,然后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杀气。他举步,开口道,“走吧……” 小小知道那杀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松了口气,大步地跟了上去。 22一间秘室 小小跟着银枭走了一段路,心中的疑问缠得她难受不已。她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措辞。她一边走,一边低头苦思。 这时,银枭的身形突然一晃 。小小立刻上前,伸手扶他。 “银大爷,你没事吧?”她急忙开口道。 银枭平复了呼吸,摇了头。 小小脑筋一转,借机问道:“银大爷你武功盖世,那纤主曦远竟能把您伤成这样?” 银枭瞪她一眼,道:“我只是手脚不灵便罢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得很重?我的伤是前夜受的,早就好的差不多了,那小贱人不过是用封脉针断了我的真气罢了。” “啊?可是,我看您的伤势……”小小小心翼翼地指指他的胸口。 银枭顿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儿。“你认得这掌法?” 小小眨眨眼睛,“不认得,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银枭笑了笑,道:“是很厉害啊。若是十成的掌力,我早就架鹤了。” “银大爷你果然吉人天相,如有神助!”小小惊叹道,“不过,一掌就能致命,天下真有这么厉害的掌法?” 银枭不以为意地继续迈步,“数百年前,江湖上有一种绝顶的内力,听说过没?” 小小想了想,“‘太一心诀’?” “你还有点见识。”银枭继续说道,“昔年‘太一心诀’称霸天下,无人能敌。但后来渐渐失传,分化出了两派,也就是现在的太阳流内力‘炎神觉天’和太阴流‘玄月心经’。当年,道宗神霄派掌门冲和子同时修炼这两种内功心法,希望得到‘太一心诀’的入门之径。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但也因此,让他却机缘巧合创出了一套阴狠霸道的掌法。这套掌法不以招式见长,而在掌力阴寒,中掌者全身经脉尽断,立死无救。世称‘冥雷掌’。” 小小惊讶不已。“冥雷掌”,这个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但始终带着不实的神化色彩。神霄派的冲和子曾被徽宗封为“冲虚妙道先生”,早年遇异人传道法,得风雷术。几乎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是,传闻当年冲和子与徽宗政见不一,拂袖离去,至今下落不明。呃,难道师父真是死在这种神乎其技的掌法之下?那就是与神霄派有关了? “要是真是死在‘冥雷掌’之下,倒也不冤枉 。”银枭悠然地说道,“只可惜,看那人的身手和功力,怕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到哪儿偷学了这掌法的皮毛罢了。” 小小看着银枭,明白了一些事情。她虽没见过师父全力与人对战,但也能感到,师父的功夫怕是远胜于银枭的。也就是说,能一掌杀死师父的人,根本就不是伤银枭的人。神霄派,是道宗大派,就凭她一个小丫头,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的…… “怎么,怕了这冥雷掌了?”银枭转身,轻蔑道。 “怕……当然怕了……”小小猛点头。 “怕我死了没人帮你取针?”银枭勾起嘴角,问道。 小小愣了愣,“呃,对……啊,不对。我对银大爷一片忠心,怎么会为了区区银针……”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真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银枭不耐烦地挥挥手,“走罢。” 小小立刻闭嘴,跟上。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小只觉得脚下越来越湿,头顶也有淅沥的水滴。冰冷的水滴流进脖子里,她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难受不已。她思忖了一番,便将那“纤绣百罗”套在了身上,以防万一。 银枭丝毫没理会身后的人,自顾自走着。然而,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他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小小凑了上去,“啊?没路了?” “摆明了的。”银枭平淡地回道。 “呃……银大爷,你不知道出去的路啊?”小小问道。 “废话。”银枭四处察看着,“我醒过来就看到了你,你以为我知道什么?” 小小无语。刚见他走得那么快,还以为他熟门熟路呢。唉……怪不得师父说,路要自己走。 “既然空气是流动的,自然有机关……”银枭伸手摸着墙壁,然后,开口道,“笨丫头,傻站着干什么,帮忙找!” 小小无奈地上前一步,突然,跨出的右脚陷了一下 。她一个踉跄站稳身子,拍了拍胸口。她低头一看,开口道:“银大爷,是不是这个?” 银枭蹲下身子,看着那个被踩下去的坑,里面埋着一根锁链。银枭伸手,用力一拉。前方的墙壁应声上升。 墙壁完全升起后,小小和银枭都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那是一间全以水晶制成的房间,四壁成方,以夜明珠为灯。那水晶制的房顶上透出了粼粼水光,让室内闪着滟滟水色,流光溢彩,美丽非凡,更带了靡丽的虚幻和不实。 “哇,水晶宫?”小小惊叹。而后,她的眼神被房间中央的东西吸引。房中有个案台,上面有一个红木支架,架上放着一把单刃方天画戟。那画戟,长六尺有余,光芒清亮,威风凛凛。小小微微眯着眼睛,赞叹了一番。虽然没在戚氏名兵图上见过这样的画戟,但看这光芒,就知道这是件好兵器。 “竟然在这种地方!”银枭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小一惊,转头看向了银枭。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一件更为震撼的东西。那是个朴素至极的木匣,端端正正地放在画戟边的案台上。 小小记得,汐夫人向二公子莫允要了这个木匣,说是代为保管。没想到,竟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但是,这条秘道分明是东厢客房之中的。难道,汐夫人和纤主有渊源?啧,好乱。 她正冥思苦想,却听银枭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终于知道,那小贱人为什么不杀我了。”他看着那个木匣,笑得张扬。() 小小不禁担心起来,她上前一步,开口,“银大爷,您没事吧?” “站在那里别动。”银枭突然开口喝制。 小小当即站定,一步也不敢动。 银枭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往上一撒。银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地落下,让这水晶室内更添了神韵。 小小有些不解,但当那些粉末落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完全僵住了 。她一直以为,这个房间里,除了那画戟和木匣,空无一物。但此刻,那银色粉末所过之处,隐隐有丝线出现。待那些银粉落尽,小小已经看清了,这个房间的中央布满了那细如发丝的丝线,纵横交错,宛如蛛网。那个丝线她倒是有所见闻,戚氏名兵“翳杀”,专用来埋伏。“翳杀”粗看时无影无形,虽然极细,却利可断金。若是她刚才一意往前,现在头和脖子就得分家了。 好凶险啊啊啊啊啊……小小立刻退了几步,在心里惊呼。 银枭却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那条若隐若现的丝线,他手指瞬间被划开,殷红的血顺着丝线缓缓流下。 “银大爷,危险啊……”小小怯怯地提醒道。 “放心。”银枭转头,“天下知道怎么破‘翳杀’的人屈指可数,而我恰好就是其中之一。那贱人想利用我取木匣,做梦!九皇神器是我的猎物,谁也休想得到!” 银枭说完,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身边布满了那锐利的丝线,稍差分毫就是死路。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淬雪银芒。细小的银针在这一片水色之中闪出了绚丽的光,映在他的瞳孔里,熠熠生辉。 小小本以为,银枭是准备用“淬雪银芒”射断“翳杀”的丝线,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是如此。他手指微微用力,银针激射而出。“翳杀”的丝线本就极细,但那银针却毫无偏差地射中,丝线并未断开,但却被银针的冲力所制,钉向了对面的墙壁。这根丝线一动,整个房间内的丝线位置都发生了变化。只见银枭迅速地调整身姿,不让丝线伤到自己。但即便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割开了好几处,所幸还未伤及肌肤。那被银针钉住的丝线刚刚触及水晶壁,银枭便加了一针。两针交错,形成了十字,将那丝线固定在了那里。银枭俯身,避开一根移动的丝线。他的额上微微有汗,他看看身边的丝线构架,静静地思索。而后,他再一次起身,射针,如法炮制。 小小看得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终于明白为何江湖上能破“翳杀”的人寥寥无几了。除了所用的兵器必须是与之匹敌的戚氏所制之外,眼睛和手的快与准也是至关重要,而那合适的力道,没有十几年的内力修为绝对做不到。而判断如何排布丝线,还需脑力。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不怕死。在这“翳杀”阵中,钉错一根丝线就会危及生命。她擦擦头上的冷汗,银枭这个,就叫作“艺高人胆大”吧? 约莫花了一刻功夫,银枭站定了身子,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轻轻地喘息着 。而他面前,那“翳杀”的丝线已不再密织,有了一条勉强可供行走的道路。 小小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银大爷,您果然神功盖世……” 银枭瞪她一眼,“一边去。” 小小乖乖地闭上了嘴。 银枭定了定神,小心地走到了木匣边,伸手拿起了它。他得意地笑笑,但那笑容顷刻就消失了。手中的木匣虽然朴素简单,但根本无法打开。银枭皱眉,掌中微微用力,但木匣却纹丝不动。他心知不对,仔细地将木匣看了一遍。 “不愧是戚氏……”他开口,自语道。 这时,墙上的一枚银针突然一松,一条丝线瞬间弹回原位。银枭一惊,立刻转换身形,避开。然而,所有的丝线纷纷归位,银枭不假思索地伏下身子,贴地滚出了“翳杀”阵外。 小小几步走过去,唤道:“银大爷……” 银枭抱着木匣,站了起来。小小看到他的脸颊已被丝线划破,左边的头发也短了半截。只是,他的笑容依然肆无忌惮。 “现在你可以赞我武功盖世了。”他笑着,单手托着木匣,开口道。 小小不禁笑了出来,“是啊是啊,银大爷,你真的好厉害哪!” 银枭笑着,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木匣,“只可惜……这个匣子,我打不开。” “啊?”小小有些不解,她凑上去,看着那木匣,然后脸色变了。真是远看是木匣,近看名堂大。本还以为这就是个匣子呢,原来,它也是戚氏名兵之一。“涵宇”,专门用来储存东西。说它是兵器虽有些勉强,但它是货真价实,戚氏铸造。外表虽如木匣,但内里却是精钢所制,刀剑不催,水火不侵。而且,匣子附有机簧,除了戚氏之外,无人能开。传说,这当年是用来传递机密信函的。 啧,怪不得那莫允没怎么讨价还价,就把这木匣交给汐夫人了。这摆明了的,得到这个匣子一点用都没有,打不开还不是一场空 。 银枭和小小正在对着匣子发愁,只听得一声巨响,这水晶屋东墙突然升起。银枭将木匣抛给小小,拔出了腰间软剑,看着那机关门内走出来的人。 小小抱着木匣,探了探头,看到来者的时候,惊讶不已。 “原来是莫允公子。”银枭浅浅笑着,道。 莫允看到他俩,也有些惊讶,但随即,他的目光落到了小小手中的木匣上。他的眼中顿现杀气,腰间的“泯焉”出鞘,寒光凌洌。他二话不说,执刀攻上,直袭向了小小。 小小含泪,苍天啊,为什么她要捧着这个木匣啊?以后岂不是要被莫允追着砍? 银枭出剑,挡住了莫允的攻势。两人当即缠斗起来。 小小抱着木匣,左闪右避,尽量不让自己被波及。 银枭惯用软剑,招式轻灵多变,而莫允的刀法,霸道直接,丝毫没有花哨取巧的地方。论起内力和临战经验,银枭自然是胜过莫允数倍,但他身上还带着掌上,又被封脉针禁锢过,真气不顺。十几招之后,便落了下风。 只见莫允刀锋微转,卸开银枭的剑势,趁着空袭,纵身来到了小小的面前。 小小惊恐万分,连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木匣抛了出去。 莫允见状,收了刀势,伸手接住了木匣。 这不过是短短一瞬的功夫,银枭却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了莫允。那是干净利落的杀招,眼看就要刺中莫允的胸口。不想刚才抛了木匣闪避的小小,脚下一个打滑,直接跌向了银枭。虽是轻轻一撞,但剑锋却偏了数分,原本致命的一击最后也只是划伤了莫允的腰侧。 银枭皱眉,正想再攻,却忽觉胸口悸痛。他连退了几步,脸色苍白无比。 小小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见莫允执刀而上,直袭银枭。 她几步上前,挡在银枭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莫允公子,不要杀我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有……” 莫允的语调阴冷,攻势不减,回了一句,“废话少说 !” 眼看他的刀锋迫近,小小闭上了眼睛,大喊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莫允的刀锋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距小小的眉睫不过一寸。 小小听见刀风停下,怯怯地睁开了眼睛。 “你说什么?”莫允收刀,问道。 “呃……我知道公子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小小诚恳无比地回答。 看莫允的神色分明不信,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漠然道:“汐夫人已允诺会将那人的身份告知,你休要多言狡辩。” 小小还没开口解释,就听银枭笑了起来。“魏二公子,你多大啊。汐夫人的话,你也相信?她若真有心告诉你那人的下落,何必拖延至今?” 莫允的眼神倏忽一闪,轻蔑道:“……难道,我该信你?” “你现在要杀我们,易如反掌。难道,还怕我们骗你?”银枭平复了气息,开口笑道。 “是啊是啊,只要您不杀我们,我一定老老实实地告诉您!”小小连忙道。 莫允看着小小,见她一脸惶恐,声音哀戚,不像是设计骗他。“好……我不杀你们。她在哪儿?” 小小感动不已,她起身,上前一步,正要说出答案,却被银枭一把拉住。 “莫允公子,既然你进得来,自然也能带我们出去吧。好事做到底,你觉得呢?”银枭笑道。 莫允看了看银枭,眼神冷寒无比。银枭刚才的杀招,自然是让莫允有了戒心。他稍加思忖,平静地开口道:“跟我来。” 说完,莫允转身,走向了刚才进来的那条暗道。 银枭拉起小小,跟了上去。 23一次脱逃 小小跟着莫允和银枭往外走,但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这种时候,莫允为什么会到这个秘室来?就算他是英雄堡的二少爷,熟知这里的地形,但依他和英雄堡上下的关系来讲,这样的举动不是太过张扬了么。若是被汐夫人知道,一定光火。 而且,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到这个秘室呢?难道是为了取回自己的木匣?可是,这秘室之内还有“翳杀”,要取木匣谈何容易。 首先是纤主曦远冒用银枭的名义找她,然后是曦远的房间里有条神奇的秘道,再然后是银枭被施了封脉针放在秘道内,再再然后是有个水晶秘室里面放着木匣,最后是莫允出现……这些事情拼起来,怎么想怎么奇怪。纤主曦远是外人,房中的秘道不可能是她的所为,明显是英雄堡内有人和她串通,难道,那个人就是莫允? 小小想得头疼,便甩了甩脑袋。本来就不关她的事么,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小小自顾自点头,继续走,突然,左手腕上一阵刺痛,顺着手厥阴心包经直冲而上,阴寒透骨的痛楚,让她蜷下了身子,低声呻吟起来。 银枭转身,蹲下,拉起了她的左手。 “银大爷,到子时了?”小小咬牙,忍痛道 。 “子时三刻。”莫允开口。 银枭皱了皱眉,开口,“你封过穴,行针的时辰延后了。也罢,我帮你把针取出来。” “真的?”小小疑惑。 “被你救了两次,理所当然。”银枭盘膝坐下,看了一眼莫允。 莫允点了点头,默默看着。 银枭运起内力,手指按在了小小的曲泽穴上。小小只觉得经脉中有一股真气缓缓流入,那阴寒之气散尽,银针开始慢慢后退。 小小松了口气,心想着,这总算是好人有好报。 正当银针快要退出的时候,暗道的入口一片嘈杂,火光摇曳,人声渐进。 小小微惊,刚要转头,却听银枭喝道:“不要分心!” 小小立刻乖乖复位,一动都不敢动。 然而,那些人声喧哗无比,小小隐约能听见“禁地”、“擅闯”、“戚氏兵器”这些词,而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带着让人心寒的杀气。 这时,一抹黑影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纵身而来。二话不说,便出杀招。 小小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莫允拔刀,迎了上去。 那黑衣人徒手出掌,在这狭窄的暗道中自然是占尽了优势。而莫允的长刀却处处受限,落了下风。那黑衣人寻着空隙,猛地出掌,袭击的对象竟然是小小。 小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银枭反手,断了真气,将小小拉开。她身后的墙壁便替她受了那一掌。 墙壁上瞬间出现了掌印。 “冥雷掌?!”银枭惊道。 那黑衣人一次失手,立刻重新运劲,又一次袭来 。 银枭放开小小,道:“封脉,稳住真气!” 说完,他纵身,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小小无奈至极,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不容易这个银枭良心发现,帮她取针,竟然还会杀出一个黑衣人……而且,最古怪的,就是目标还是她。难道是她最近好事做多了?杀身之祸层出不穷……幸好手腕上的痛楚已经减弱了,否则就是雪上加霜啊。小小一边封自己的穴道,一边看着那两人的打斗。然而,越看她就越觉得奇怪。那黑衣人手上施的是冥雷掌,但步伐身姿却是其他路数。他虽然尽力隐藏,但还是露出了端倪。 “燕行步……”早她一步,莫允喊出了这个名字。 燕行步是英雄堡特有步法,以轻巧迅捷见长。这个黑衣人使用这种步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是英雄堡的人! 莫允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执刀加入了那两人的战局,招招都冲着那黑衣人而去。 未免被波及,小小退了好几步。就在此时,一大英雄堡的弟子执着火把冲了进来。小小大惊失色,这种尴尬的立场,她要是被看见了长相,那就玩完了。她立刻抱头蹲下,缩在一边。 弟子蜂拥而入,银枭和莫允皆是一愣,招式一顿。而那黑衣人却丝毫没有犹豫,他趁那空隙,一掌击向了莫允手中的“泯焉”。莫允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掌力,钢刀脱手。那黑衣人接了刀,并不进攻,而是袭向了那些闯进的弟子,只见刀风凛冽,那十几名弟子猝不及防,纷纷被斩。 莫允见状,立刻上前。那黑衣人却毫不恋战,抛下了手中的“泯焉”,退进了来时的暗道。 莫允和银枭正要追赶,却听得一声闷响。 “石门关上了。”银枭皱眉。 莫允立刻转身,看着那些被斩的弟子。 “不、不用看了……他、他们都死了……”小小抱着头,颤颤道。 莫允的神情有些僵硬 。 “好狠毒的手段。”银枭双手环胸,开口道,“我虽是江洋大盗,也自叹不如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的嘈杂声更胜,仿佛是来了更多的人。 小小站起身子,怯怯道,“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银枭不以为然地笑笑,“路只有一条。”他看一眼莫允,“你说呢,公子?” 莫允握紧了手里的刀,漠然道:“出去吧。” 小小心中连连叫苦,听声音就知道,现在外面那么多人,他们一出去就是众矢之的。简直就是玩命么! “丫头。”银枭开口,“待会儿,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明白么?” 小小看着他,用力地点了头。 “走。”银枭说完,拉起小小,用轻功往外赶。 还未出地道,就能隐约瞧见,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火光燃照,亮如白昼。银枭从怀中取出了数枚淬雪银芒,抬手便射。而目标,不是人,却是火把。 瞬间,火把纷纷碎裂开来,火光消逝,光线一下子暗淡。人群中一阵**。 “看你运气了。跑!”银枭运劲从背后一把托起了小小,往外一送。 小小只觉得身子一轻,毫不费力就越过了人群。她双脚一着地,就头也不回地努力跑。突然,她听见了背后锐器破空的声音。她躲闪不及,只觉得左肩上一沉,脚步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她挣扎着起身,除了觉得肩上钝痛之外,并无被伤及肌骨的感觉。幸好她事先套上了“纤绣百罗”,果然刀枪不入啊!福大命大!她听得有人追来,便不再多想,继续逃跑。 此时,银枭也趁乱纵身而起,他的轻功本就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此番情状之下,自然是无人能阻。 然而,与小小一样,他立刻就听见了那箭矢的迫近声 。他旋身反手,将那羽箭接在手中。他脚踮山石,腾身入空,朗声笑道,“廉公子,受教了!” 射箭的人,自然是廉钊,他皱紧了眉头,冷冷开口:“银枭?” “银枭?!”周围的人纷纷惊讶。 “别让他跑了!追!”开口下令的,是三英的罗武。众弟子立刻举步追击。 廉钊握紧了手中的雕弓,眼神里微有恨意。 “罗武大人,我们找不到刚才被射中的人。”一旁巡查的弟子疾步而来,开口道。 罗武皱眉,看着廉钊。 “我的箭决无落空,只需仔细排查,不难落网。”廉钊说完,转身追往小小逃走的方向。 “快去。”罗武挥手。 弟子应了一声,也追了上去。 正当众人混乱一片的时候,只见莫允从那暗道中缓步走了出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人群之中,突然有人惊道。魏颖几步走了上去,一脸急切。 莫允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并不回答什么。 而这时,眼尖的人已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木匣。 “大胆!”汐夫人站了出来,“你竟敢私入‘晶室’!” 莫允皱眉,看着她,“夫人。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是您让在下来的。” 汐夫人怒道:“混账,我乃妇道人家,怎会三更半夜邀人至此。你休要血口喷人!” 莫允慢慢地收刀回鞘,“夫人,就是您身边的那位婢女传的话,您不妨问问。” 他刚说完,只见站在汐夫人身边的赵颜惊恐万分,她“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夫、夫人,下婢冤枉 !” 汐夫人看着她,神色凝重。 赵颜哭得梨花带雨,“夫人,下婢今天一直都在厨房为夫人炖参汤,只有晚膳的时候离开去了跃香榭。之后就一直与夫人在一起了。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问厨房的刘伯。夫人明鉴,下婢冤枉啊……”她渐渐地泣不成声,模样甚是可怜。 莫允看着她,神色不复原来的平静。 “莫允!枉我待你如上宾,你三番四次挑衅不成,今日擅闯我英雄堡禁地,还诬蔑我的婢女,居心何在!”汐夫人愈发愤怒。 莫允看着她,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进入暗道查探的弟子慌忙退了出来,道,“夫人,三英大人,进去的兄弟们都死了!”他看了看莫允,悲愤道,“是戚氏刀剑所为!” “什么?!”三英的张继远也沉不住气了,他略显沉痛地看着莫允,“难道你真的……” 莫允的神情又重回了漠然,他开口,“我再说一遍,不是我。” “狡辩!”汐夫人气愤地全身轻抖,“分明是你勾结外人,图谋不轨!” 莫允侧开头,不再多做辩解。 “没有证据,何以断言!”反驳的人,竟是魏颖,“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允看着他,“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魏颖紧皱着眉头,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赵颜。 “不要争了。此事诸多疑点,没找到另外两个共犯之前,谁都不得妄言。”张继远走到了莫允身边,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若你是清白的,我自然还你公道。” 莫允并不答应,只是轻轻推开他手,道,“我哪都不会去,要怎么查,随你们的便。” 说完,他自顾自地离开 。 英雄堡门下弟子知他身份,无人敢阻他去路。 “混账!”汐夫人紧紧握拳,低声咒骂。 张继远看了她一眼,“夫人。不必动怒,张某在此,绝对要把此事查个一清二楚!谁也冤枉不了谁……” 汐夫人挑眉,“如此甚好。颜儿,我们走。” 赵颜哭着起身,跟上。 这边厢,英雄堡为了暗道秘室焦头烂额。那边厢,小小疲于奔命,精疲力竭。肩膀上的痛楚越来越强,就算是刀枪不入,估计也会有一大块乌青。她真是命苦啊,怎么就会这么倒霉呢? 她轻功虽然及不上银枭,但也不算太差。她避开了追逐的弟子,拐上了回廊,闪进了廉钊的房间。刚关上门,她就听见不远处弟子们的喊声。 “每间房都要搜,找到那个中箭的人!” 小小听到这句,暗暗叫苦。原来是中箭……她转头,自己的左肩果然带着一支羽箭,箭虽未穿肌骨,但射透了衣服,就被勾在衣服上带着走。小小伸手,拿下那支箭,藉着微弱的月光,她清楚地看见,那箭头三棱,锐利无比,不似寻常。神箭廉家的东西?射箭的人难道是廉钊?唉,这是什么孽缘啊!完了完了,要是他们挨房挨户地查,她带着这支羽箭,岂不是不打自招? 这时,她又想到了什么。若射箭的真是廉钊,这儿是他的房间,有他的箭一点儿也不稀奇。小小当即笑了出来。幸好方才她回的是这间房哪!她正感慨天无绝人之路,就见脚步声渐近。她慌忙脱了鞋,抱着那支羽箭跳上床,盖好被子,蒙头装睡。 她刚做完这些,就听有人推门进来。她紧闭上眼睛,平复下自己紊乱的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 来人越走越近,小小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突然,有人朗声开口,“慢着。” 说话的人,是廉钊。他寒着脸,看着那些闯进屋的弟子。“这里是我的房间,毋须搜查。” 弟子们微有难色,“廉少侠,这……” 小小在被窝里叹气,这样的情况,她要是不醒,就更加奇怪 。于是,她探出头,伸出手,揉揉眼睛,带着睡意道:“怎么了?好吵……” 廉钊走到床边,轻笑,“没事,搜查罢了。你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吧?” 小小茫然地摇摇头,“没啊,我都睡着……” “嗯。不吵你,继续睡吧。”廉钊柔声道。他说完,转身看着那些弟子,“去别处搜。” 那些弟子见小小声音无异,不像是受伤,便赔了礼,转身离开了。廉钊也不多说什么,跟了上去。 小小藏在被窝里那握着羽箭的右手,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她的心跳依然很快,无法平静。 突然,廉钊的步伐停了下来。 小小大惊,紧张地看着廉钊慢慢往回走。他站在床前,看着小小,开口道:“你……” 小小愈发紧张,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你又不锁门。”廉钊叹着气,说完。 小小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廉钊。 “小心点啊。”廉钊无奈地笑笑,“睡吧。”说完,他迈步离开,临走时,轻轻关上了房门。 小小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大难不死啊,必有后福!这世道,果然好人是不能做的!唉…… 好人啊……她把羽箭拿出来,细细端详。如果廉钊知道,刚才他射中的人就是自己,他会如何呢?他到底是真把她当成未过门的妻子般呵护,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脑海里,静静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永远别去猜别人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辛苦就好。 她浅浅笑了,是啊,猜那些做什么。反正,到现在为止,她都没吃过他的亏呢。这样,就好了吧…… 她就这样笑着,渐渐入睡。 24一个疑点 第二天一早,小小是被痛醒的。整条左手臂就像是着了火似的,痛楚从肩膀延至手腕,又从手腕游走到肩膀。她一头冷汗地睁开眼睛,抬起了左手臂。埋在经脉中的银针仿佛深了些,在青黑的脉中若隐若现。小小无奈地抬手,再封了一次脉,这才让痛楚平复了些。 小小哀怨地看着手腕上青黑的经脉。这根银针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苍天啊,现在阴枭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她可不想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啊。 她叹口气,起身下床。也罢,不管怎么样,日子也要过啊。她摸摸肚子,折腾了一晚上,她还什么都没吃过。可怜她一个妙龄少女,这么饥一餐饱一餐的,如何是好。 小小的双脚刚着地,就看见了廉钊。她先是一惊,随即又平静了下来。他坐在桌边,枕着手臂睡着了。她无声地叹口气,这廉家公子还真是没防备呢。要是她想下手害他,简直易如反掌。她无奈地笑了笑。不愧是官家的公子,这江湖的险恶,他怕是一无所知吧……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角突然扫到了廉钊身边的鸳鸯箭匣。对了,羽箭!她当即想到了正事。她从被子里拿出了那支箭,蹑手蹑脚地走到廉钊身边。准备把箭插回去。 只是,一会儿之后,她茫然了。那鸳鸯箭匣正如其名,匣内分了两个小匣。从外往里看,所有的箭羽都是一样 。要命,她手里这一支是哪一边的? 她正拿着箭,苦思冥想。廉钊醒了过来,看到她站在自己身边,微微一惊。“你起来了……” 小小僵住了,不自觉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羽箭。 廉钊自然也看见了。“你拿箭做什么?”他起身,问道。 小小立刻答道:“噢,我看着这箭匣很漂亮,就忍不住……我正要放回去,就是,忘记自己是从哪个匣里拿的……” 廉钊笑了笑,拿过了那支箭,道:“鸳鸯箭匣分阴阳双匣,阴匣的箭,箭头是锡制的,只用来小惩。而阳匣则是精钢练就,非死即伤。”他说完,把羽箭插进了镏金的那一半箭匣中。 小小本还担心,廉钊若数了羽箭的数目,自然会察觉其中蹊跷。但他却丝毫没有怀疑。 小小松了口气。而后便觉得有些尴尬了。 廉钊也有些不自在,他开口道,“呃……我今早才回来,怕吵醒你所以没出声。”他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小小听他这番话,愈发尴尬。从第一天见到他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丝毫没有矜贵之气,平和得让人震惊。他是堂堂神箭廉家的公子,自然是养尊处优。这样的温良笃厚,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出生富贵,相貌上乘,武艺高强……她左小小要是嫁了这种男人,那简直就是天理不容,以后一定会遭雷劈!“门当户对”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怎么了?”看小小一脸悲愤的样子,廉钊不禁问道。 “啊?”小小一愣,转口道,“啊,我还没洗脸。” 廉钊笑了笑,“去啊。” 小小立刻跑向了梳洗台。 廉钊刚要坐下,却无意间看到小小的左肩。她左肩的衣服破了一个洞,隐隐露出了白色的里衣。他皱起了眉头,几步走了过去,严肃道:“小小,你的左肩……” 才听了半句,小小的身子就完全僵了 。糟了,睡了一晚,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衣服破了个洞。难道他……她大气都不敢喘,睁大了眼睛等廉钊的下半句。 廉钊却迟迟没有说,他脸颊微红,不自觉地避开她的眼神。他想了想,才又开口,“你……有几件衣裳?” 小小愣住了,僵硬地回答:“一……一件……” 廉钊愈发尴尬了:“让妻子身着旧衣,是廉钊无能。” “啊?”小小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廉钊的神色诚挚,不像是玩笑话。他继续说道:“昨夜也是,是我的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小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现在英雄堡内危机四伏,若不是我当日执意要留下,你也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他认真地说着,“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小小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会遭雷劈。 廉钊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三、四钱碎银,递给她。“我也不知道女孩子家喜欢什么,钱你收着,想要什么,差婢女去买就是了。” 小小怎么也不敢伸手接。从小到大,她只摸过铜板。突然有人给她银子,她还真不适应。三钱哪!那可以买多少个包子啊?! 廉钊见她不接,开口道,“我出门也没带太多钱,这……” “不是!”小小立刻喊道,“这么多,我不能要……” 廉钊笑了出来,“小小,你是我的妻子,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这些钱又算什么?”他把银子放在她面前,又拿出了一枚骨鞢,递给了她。 鞢,本是扣弦而用的器物,算不上稀罕。但从廉钊手里拿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神箭廉家的骨鞢,取象牙而制,阳雕飞廉穿云图。一直以来,都是传内不传外的信物。唯有廉家直系,才能拥有。 小小看着那骨鞢,说不出话来 。 “这是廉家信物,江湖我不敢说,若是官府中人看到这枚鞢,都不会为难你。”他说着,把骨鞢放进了小小手里。 小小只觉得那手中的骨鞢沉重无比。为什么他会完全不起疑呢?她拿着的那支羽箭,衣服上的破洞,还有所有的蛛丝马迹,难道不足以让他怀疑么?但他不仅庇护了她,还给了她廉家的信物……这样的厚意,足以压死人了。 “怎么了?”廉钊看她发呆,笑问道。 小小抬眸,看着他,然后顾左右而言它,“呃,我饿了。” 廉钊一怔,“我把这事都忘了……抱歉,走吧,去吃东西。” 小小点着头,出门。 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小小突然想起了些事。说起来,昨夜她逃得匆忙。秘室出来后发生的事,她根本一无所知。若是这廉钊真的不怀疑她,问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对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吵?”她随意地开口,问道。 廉钊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昨夜,有三个人闯了英雄堡的禁地晶室,三英召集了堡内的武林人士,一同追剿。” 小小点头,“原来,昨天你跟我说要出去办事,就是这件事啊。” 廉钊点头,“一半吧。三英也没料到昨晚那些人真的会出现。” “哦。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啊?”小小继续问。 “其中一个是江湖大盗银枭,他轻功了得,让他跑了。另一个人,趁灯火昏暗的时候遁入了堡内,也不知是谁。不过,他中了我一箭,应该不难找出。”廉钊说道,“最后一人,是莫允。他昨夜拿着木匣,从禁地出来。还杀了许多弟子,现在怀疑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莫允?”小小大惊。当时情况混乱,那莫允竟没逃走?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天哪,他不怕死也要有个限度啊。糟了,要是他把她供出去,那她就是死路一条啊啊啊啊啊…… 廉钊并未察觉小小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但据莫允所说,是汐夫人差婢女邀他去后花园 。不过,汐夫人矢口否认。” “这么复杂啊?”小小应道,“不过,我听说,汐夫人和莫允一直以来都有嫌隙,她的话,不太能信吧?” “这里的渊源,我也不清楚。”廉钊看着她,道,“不过,所有事情都是在莫允来英雄堡后发生的,而杀人的武器又是戚氏所制。不仅如此,昨夜在地道中,还发现了‘冥雷掌’的掌印。那‘冥雷掌’是神霄派的独门功夫,而昔年,戚函曾用兵器换到过‘冥雷掌’的前三式。最后,加上‘鬼师’……‘鬼师’与戚氏一直私交甚笃。如此种种,莫允的嫌疑的确最大。”他说完,笑了笑,“但不论如何,这些事,终究是英雄堡的家务,三英已经下令追查,应该很快便有说法。” 小小点了点头。也是啊,这廉钊本来就对英雄堡的事务没什么兴趣,奇货会也只是露个脸,不曾参加。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鬼师”……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件事是“鬼师”所为的几率实在是少之又少。唉,这件事本来就很复杂了,现在还扯进了汐夫人和莫允的私人恩怨,完全是乱上加乱啊。 不过……小小皱起了眉头。戚氏的最后传人戚函,拥有“冥雷掌”前三式的秘籍。而“鬼师”又和戚氏有渊源。师父的账本上,从未提及“鬼师”的事迹,难道,师父的死和“鬼师”有关?若是那名动天下的“鬼师”,能一掌杀死师父也不是不可能。 她正想得入神,却不妨岳怀江从一边窜了出来,一把拉起了她。 “总算找到你了!”岳怀江高兴道,“啊,廉公子,抱歉。”他向廉钊打了个招呼,拉起小小便走。 小小不明就里地被拖着走,再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石乐儿的房前。 小小心里大呼不妙,她早就忘了还有石乐儿这茬了,真不知道现在这丫头又有什么新花样。 石乐儿在房中,一脸严肃地沉思。 “乐儿,我把小小带来了。”岳怀江开口,说道。 石乐儿抬头,“小小姐姐,你也真厉害,才几天的工夫,你倒连房间都换了。” 小小干笑几声,不置可否 。 石乐儿从桌边站起,开口道,“我要请姐姐帮个忙……”她正说着,眼角却瞥到了小小左肩衣服的破洞。 石乐儿的眼神一变,嘴角微扬,“原来,昨天去东厢放火的人是你。” 小小大惊失色,连忙摇头,“冤枉啊!我哪有这个胆子啊!!!” 石乐儿瞪她一眼,走到她身边,“那你身上这‘纤绣百罗’是从何而来?” 小小愣住了。衣服破了之后,的确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的纤绣百罗。她立刻用手遮住破洞,满脸惊惧。糟了……事到如今,只有避重就轻,坦白从宽了。小小一下子跪下,含泪道:“城主,你原谅我吧。我就是一时贪心。我从小苦困,三餐不继,看到那宝物,生了歹念……” “三餐不继?”石乐儿冷哼一声,“以前我信。现在你可是神箭廉家未过门的少夫人,难道廉钊还会亏待了你不成?你胆子也够大的,敢在英雄堡内生事。” 小小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城主……我下次不敢了……” 石乐儿用手指绕了绕头发,“也罢。反正我与这英雄堡和那纤主也没什交情。不过……” 小小立刻点头,道,“城主有什么吩咐,小小上刀山,下火海,鞠躬尽瘁,死而后……” “好了好了。”石乐儿看着她,“我不过是让你把堡内的所有戚氏兵器都列下而已。” “哎?”小小不解。 “连日来,所有死者都是死在戚氏兵器之下。只要找到兵器,就能得知凶手下落。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姐姐你了吧?”石乐儿说完。 小小恍然大悟,“城主英明!” 石乐儿笑笑,又在桌边坐下,“真不知道那汐夫人与莫允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诬陷他。” “哎,城主你怎么知道是诬陷?”小小问道。 石乐儿笑了笑,“我不知道啊 。只是,不想让汐夫人如愿。” “啊?”小小愣了愣。 “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稳坐堡主之位。三天之内,若没找到真正的凶手,连三英都保不住他。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嫁给魏文熙?笑话!”石乐儿回答。 小小惊讶不已。不是真的吧。现在情势这么混乱,大家都被凶手一事闹得心慌。石乐儿却还只顾着那儿时婚约?现在莫允的确不是凶手倒也无妨,可万一是的话,那岂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果然正如师父所说,公理正义算什么,无论何时,每个人都只会想着保全自己的利益。 “总而言之,一定要找到足以证明莫允清白的证据。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小江。别让我失望啊,小小姐姐。”石乐儿的眸中闪着光,说话的口气阴寒。 “是!”小小不假思索地回答。 岳怀江拍拍小小的肩,“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看看尸体吧。” “尸体?!”小小瞪大了眼睛。 石乐儿一皱眉,冷眼道,“有问题么?” “没……”小小含泪。 “换件衣服,立刻就去!”石乐儿笑着,下令。 小小无奈地点着头,照办。 英雄堡内连日死了众多弟子,便将南厢不用的房间辟了出来,权作停放尸体之用。门口守卫的弟子认得他们是太平城的人,也未加阻拦,让他们进去。 这不过是个徒有四壁的房间,里面摆满了硬铺,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月天气尚寒,倒也没有腐臭的味道。只是房内阴暗森冷,加上燃香,让人不自觉地心寒。 小小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进去。岳怀江则手拿着馒头,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昨夜,仵作已经来过了……”他看了眼小小,又拿出个馒头,“你要么?” 小小看着满屋的尸体,嘴角**道:“不用……谢谢……” 岳怀江走到了一具尸体前,“仵作已经证实,这尸体的伤口的确是‘泯焉’造成的 。虽然乐儿要我们寻证据,不过我看,那莫允公子是凶多吉少了。” “不会吧,他怎么也是英雄堡的二公子,三英不会这样对他的吧?”小小道。 “难说哦。”岳怀江咬一口包子,“人证物证皆有,英雄堡一直以公正闻名江湖,恐怕……何况,现在那莫允公子已经被软禁,怎么脱得了身哪。啧,我看乐儿还是死了那条心,乖乖嫁给文熙公子吧……” 软禁?!小小一愣。苍天哪,按照一般套路,接下去就是严刑拷打啦。到时候,莫允一定会说出银枭和她的事,哇,那她以后都不用混了。现在,一定要找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想到这里,小小立刻跑到了尸体的旁边,仔细察看起来。伤口极细,皮下凝血,的确是戚氏兵器所为。而这样的伤痕,应该是刀剑一类造成的。英雄堡内戚氏刀器只有“朏”和“泯焉”……唉,这不是完全没头绪么? 她叹着气,继续看另一具尸体。 “那个不是。”岳怀江说道。 小小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具尸体。她努力想了想,才记起了这个人。奇货会第一天的时候,鬼媒前来生事,这个,就是不幸被拉下地府作女婿的俞非熊大侠了。啧,这英雄堡也真是的,这么多天了,都不让人家入土为安啊。看来是太忙了啊……小小双手合十,拜了拜。突然,她注意到了俞非熊脖子上的伤。虽然不是戚氏兵器造成,但却一样极细,深透肌骨。俞非熊是死于“阎罗红线”之下…… 难道,他们都错了,真正的凶手并非是使用刀剑? 小小立刻走到了另外的尸体旁边。果然,最初死去的弟子,还有那被断了手脚的弟子,身上的伤口皆是如此。而后来被“泯焉”所杀的弟子,伤口虽然亦是极细,但两端却有明显宽窄。真正的凶手所用的凶器,应该是绳索,而且是极细的绳索…… 英雄堡内,戚氏锻造的细绳索?……小小苦思了一番,突然顿悟,“翳杀”? “小江,我知道了。”小小立刻开口,“凶手用的,不是刀剑,而是细索‘翳杀’ !” “‘翳杀’?哇,听都没听过。”岳怀江走过去。 小小便把伤口的不同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岳怀江听完,当即皱起了眉头,道:“既然伤口不同,仵作没道理看不出来。除非……” “除非,有人刻意隐瞒。”小小说道。 “没错。凶手可能就是英雄堡内的人,而且,还是手中握权的!”岳怀江击掌道。 “是啊是啊。”小小高兴不已。 “不过,你确定那个什么‘翳杀’的,在英雄堡之内?”岳怀江问道。 “我……”小小刚想说晶室内的情况,却立刻打住了。差点嘴快,不打自招啊。“我也不知道……”她立刻改口道。 “‘翳杀’的确在英雄堡内。”这时,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小小转头,看到的是魏颖。 魏颖走了进来,盯着小小,道:“你刚才说的是实话?” 小小点头。 魏颖看着那些尸体,“我一定要找到真凶。”说完,他迅速离开了。 岳怀江双手环胸,走到了小小身边。 “哇。真没想到啊,那汐夫人视莫允为眼中钉,这文熙公子却这么着急帮二哥脱罪。果然兄弟情深。”他叹口气,继续道,“不过……就算证实了先前杀人的不是莫允,那昨夜的事又怎么算?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他从晶室里出来,何况,那些弟子也确实死在‘泯焉’之下……” 小小低头。没错,就算能证明先前的事不是莫允所为,那晶室里的事又该怎么解释。机关、暗道、黑衣人……这些又怎么说的清楚,何况,她怎么能说?! 保全自己的利益。这才是当务之急。 要是脱不了莫允的罪,那么,作为坏人,还有一招:杀人灭口。 25一个名字 检视完尸体之后,小小和岳怀江就离开了停尸的房间。岳怀江去寻那仵作,而小小则回房休息 。 这一次,小小回的是自己的房。那本来混乱一片的房间,早已收拾干净了。小小几步走到床前,**那把三弦安稳地放着。她伸手,把三弦抱在怀里,坐在了床头,安静地想着。 她这种初出茅庐的坏人都知道要杀人灭口,那真正的凶手又怎会不知。恐怕那仵作是凶多吉少了。究竟是谁,做这样的事,目的又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小小可以肯定了。那个真正的凶手,恐怕并不是什么一等一高手。这般的畏首畏尾,就像是银枭所说的那样,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慢着,这些事情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小小皱着眉头,愤慨。她明明只是路过,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设陷阱害她,为什么地道中那个黑衣人攻击的目标是她?她虽然一心想做坏事,但还没成功过,不至于结仇吧? 小小想得脑袋发疼,便躺倒在了**。“九皇神器”、“鬼师”、“冥雷掌”……为什么,她会觉得这里牵扯着一件大事呢? 若是大事,究竟又有多大? 一想到“大”,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她和师父浪迹天涯,有时会在村落中稍作停留。和村里的小孩子不一样,她没钱上私塾,看书认字都是师父教的。于是,日子一长,她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她还记得,自己七岁那一年,被几个男孩子扔了一身的泥巴,哭花了脸。 师父问起原因。她哽咽着说:“他们笑我的名字怪。说我左小小,右大大……” 师父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年级尚小的她立刻放声大哭。 师父努力敛起笑意,忙不迭地哄。 她边哭边抱怨师父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个名字。 师父无辜地回答:“因为我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小小的么,所以,就叫……” 她还没听完,哭得就更大声了。 师父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严肃地开口,道:“小小 。其实,你的名字是有来历的!”师父指着天空,道,“天地为大,万物为小。师父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要让你知道,人活于世,须知心平气和。不与天斗,不与人争。以小为小,方成其大。所以,你才叫小小!” 那些论调,那时的她根本就听不懂,但却因此停下了眼泪。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那段话背给嘲笑她名字的人听。而如今,她再想起,只觉得想笑。 以小为小,方成其大。 这句话的意思,她现在算是有些懂了。说白了,要是你把自己当成是地上杂草,也就不介意别人往你身上踩两下。师父就是师父啊,那短短的一瞬之间,他还能扯出这么段奇特的哄人台词。 小小笑着,心里却开始一阵阵地泛酸。抱着三弦的手,渐渐扣紧了。心平气和……再大的悲伤和仇恨,置之于天地之下,便是微尘。既然是微尘,就不该放在心上。可是,师父的那种豁达,她还学不会。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睡着了。 不知多久,敲门声突然响起。小小猛得惊醒,一下子弹了起来,冲到了门口,开门。 岳怀江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凝重。“小小……仵作死了。”他开口,说道。 小小一怔,真的被她料中,是杀人灭口?她怯怯地问道,“怎么会……” “是死在冥雷掌之下。”岳怀江皱眉道。 “冥雷掌……”小小的心脏一阵**。 “莫允一直被软禁在北苑,不可能是他所为。怕是银枭还有他的另一个同党……”岳怀江说着。 小小无语。不用猜了,另一个同党就在这。别说“冥雷掌”,连“焖鸭掌”都不会咧。 “啊。线索又断了。石乐儿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你再想想,那‘翳杀’究竟会在哪里。”岳怀江叹着气,“我还要去找夏姐,你自己小心。” 小小点着头,目送他离开。 果然……杀人灭口,是做坏人的必要手段 。如今,所有人都认定是莫允的同党做的。接下去,必然是查问莫允。一定要赶在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阻止他。 不过,以她的武功又岂是莫允的对手。万一,杀人不成,反被杀,岂不是亏了?她抱着三弦,苦思冥想。这时,她突然茅塞顿开。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银针。“淬雪银芒”,这本来是有人故意设陷阱陷害她的道具。哼哼,现在何不拿来用一用? 小小端详着自己手里的银针,笑得奸诈。只要她能见到莫允,趁他不备把这“淬雪银芒”打入他的死穴,他就必死无疑。而且,事后还能把一切都推到银枭的头上。 哈哈哈,对了,这叫什么来着。借刀杀人?嗯!她果然有做坏人的天赋! 小小得意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三弦。刚才岳怀江提过,那莫允公子现在被软禁在北苑。 小小看了窗外的天色,将近未时,艳阳高照。本该是等到晚上行动,但这“杀人灭口”,事不宜迟。小小放下三弦,推门出去,只往北苑而去。 那北苑本是原英雄堡正室的居所,正室失势之后,便也成了“冷宫”。后来,正室郁郁而终,也再没有人搬进去。如今,用来软禁莫允,倒也合适。 小小还没到北苑门口,就看见一群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汐夫人,她的身后跟着婢女赵颜,还有那总管内务的方堂主。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想必是见过莫允了。 小小心中一惊,莫非,莫允已经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了?啧……还是晚了么? 小心为上,还是去一次才放心! 北苑门口站着两个首位的弟子。小小不禁叹气。虽说是大白天,但两个弟子,未免也太少了吧?以莫允的功夫,脱身离开,再简单不过。三英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那汐夫人,显然就是看准了莫允心高气傲,认定了自己清白无辜,自然不会逃走。 小小在北苑周围兜了一圈。翻墙,大白天的未免太过张扬。小小正摸着下巴寻思,眼角就看到了杂草丛中的一个狗洞。小小见四下无人,便走到狗洞旁,弯下腰,探了探。她身形娇小,可以勉强通过。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她笑着,三下两下爬了进去 。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看了看情势。北苑内,杂草丛生,好生凌乱。而且,除了门口有弟子之外,苑内根本无人。哇,别说是逃跑了,这不明摆着给人杀人灭口的机会么? 唉,这世道,就是人善被人欺啊!怪不得师父说,不要做好人。想到这里,小小不禁双手握拳,感叹自己师父的英明神武。 她还来不及沉淀一下情绪,就听有人开口。 “是你。” 小小猛地一惊,转头望向声源。 莫允站在房门口,冷漠地看着她。 小小当即赔笑,“莫……莫允公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允看着她,问道。 小小笑着回答,“当然是来救您啊!”她狗腿地跑了过去,说道,“莫允公子,如今这英雄堡是危机四伏,您在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小的特地来救您出去!” 莫允的神情依然冷漠。他转身进屋,不再理会小小。 小小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莫允公子啊,不是小的危言耸听。三英已经被汐夫人骗的晕头转向了,没法儿还您清白的。您还是快走吧!” 莫允走到房内的桌边,坐下,冷冷开口,“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来的。” 小小愣了一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小的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个‘义’字!这种事情,小的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小的担心的是您的安危啊!” “废话少说。”莫允抬眸看了她一眼,“既然你来了,就告诉我。我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小当即打住,不说话。 莫允不屑地笑笑,“你和汐夫人有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小小心里抱怨: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汐夫人做事,赵颜绝对有份…… “你走吧 。”莫允不再理会她,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准备吃东西。 小小这才看见,桌上摆着一碗白饭,四碟小菜,还有绿豆糕白糖糕芙蓉糕各色点心。不愧是英雄堡二公子,被软禁待遇还那么好。真是,不看还好,一看就饿。一个上午的折腾,她还什么都没吃呢。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又突然想到了正事。没错,若他不肯离开,她就只能杀人灭口了。虽然他说不会供出她,但人心隔肚皮,谁能保证? 小小悄悄地拿出“淬雪银芒”。莫允正背对着她,她看准了他的百会穴,正要扎下。 “还不走?”莫允突然回头。 小小的动作立刻改成了帮他掸掸肩上的灰。“莫允公子,您再考虑一下么!” 莫允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转身,提筷。 小小又一次举起了银针。 莫允突然又回头。 小小的动作变成了打响指,“莫允公子,那我给您唱个曲儿?” 莫允瞪她一眼,“你的肚子在叫……” 小小僵了一下,“啊?您听错了吧?” 莫允不再理会她,又一次转身。他挟起一筷菜,正要送入口中。 两次失败,小小有些急躁了。她咬牙,第三次举起银针,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下。然而,她用力过猛,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膝盖一下子撞到椅子。她一吃痛,惨叫一声,整个人向桌上扑去。手里的银针方向大偏,直接扎向了那些美食。 莫允一惊,皱紧了眉头。 小小吓呆了。完了!被他看到了淬雪银芒,岂不是…… 还没等小小呆完,莫允就一把拉起了她,夺过了她手里的银针。 小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那根“淬雪银芒”已经全然黑透 。她立刻看向了那些菜,“有……有毒……” 莫允抬眸看着她,“你……” 小小稳了心神,严肃道:“您看,我早就说了,这堡内有人想致您于死地!您还是快走吧。” 那一个瞬间,莫允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看着小小,声音不再冷漠,“多谢……但是,我不能走。” “……”小小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二哥!”突然,魏颖万分紧张地冲了进来,看到桌上的饭菜,脸色大变,“二哥,你没吃吧?!” 莫允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魏颖松了口气,看了小小一眼,也不问什么。他伸手,一把拉住了莫允,“跟我走。” 莫允抽回了自己的手,略带着漠然,开口,“三公子,注意你的身份。” 魏颖含着怒气,吼道,“什么身份?!你是我哥!我不想看着你死!” 莫允看着他,“我不姓魏,你别抬举我了。” 小小站在旁边,看得尴尬无比。但考虑大局,她还是怯怯开口,插嘴道,“莫允公子,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快走吧。” 莫允转身,看着桌上的木匣。“我说过很多次了,找到那个人,把木匣交给她,我就会走。” “二哥……”魏颖想说些什么,但立刻就被人打断。 “好!我告诉你!”小小皱眉咬牙,痛苦挣扎了一番。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莫允,“你要找的人,是赵颜。” 那是一刹那的寂静,静得仿佛连时间也一并凝固。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小小回忆起这段寂静的时候,都在后悔。后悔要是她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也就能免去日后的诸多波折和辛苦。而这种无法避免,也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 26一段往事 小小被那寂静弄得不自在,她看看莫允,又看看魏颖,那二人皆是一脸冷漠中带着些许震惊,而那眼神又分明是不信 。 “呃……二位当我什么都没说……”小小咽咽口水,说道。 魏颖却开口,对莫允道:“赵颜的确是十七。” 此话一出,莫允二话不说,举步往外走。 魏颖也跟了上去。 小小无奈到极点。这两位大哥当真是目中无人啊,明知道苑门口有弟子守卫,这样出去也不怕引起骚乱啊?这个样子走出去,不仅走不了,而且更惹人怀疑吧?可怜她一介草民,跟着这两个贵公子,注定了吃亏。不行,要做点什么! 小小几步冲了上去,拦住了那两人。 “二位公子,听我说!”小小诚恳道,“你们这样出去,根本走不了啊。” “谁敢拦我。”魏颖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我知道您是英雄堡的少爷,可是,莫允公子现在是软禁之身,门口的守卫哪能那么容易让他离开?”小小又看了一眼莫允,道,“就算二位凭着武力脱身,找到了赵颜,也难保她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呃……不是我胡说啊,赵颜姑娘的性子,二位也很清楚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两人一眼,“所以啊,我们偷偷溜出去会比较好吧?” “你也说了,北苑有弟子守卫,怎么能溜得出去?”魏颖怀疑道。 小小拍拍胸口,“我不就是溜进来的么!二位如果不嫌弃,其实有个狗洞……” 她还没说完,就被两道冰冷的视线吓着了。 “当……当我什么都没说……”小小僵硬地笑道。 莫允低头略微思忖了一下,问道,“就怎么办吧。” 小小一惊,愣愣地看着莫允。 “二哥?”魏颖的惊讶绝不逊于小小 。 莫允的嘴角微微扬起,轻浅的笑容里却带着深刻的温柔。他转头看着魏颖,道:“我们挖的那个洞,原来还在啊……” 魏颖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深切的笑意染得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嗯……” 站在一边的小小也不自觉地笑了。她就想么,这北苑墙上,怎么会有个狗洞咧。这样的巧合,就是缘分吧。无论人情多淡薄,血依然浓于水。 …… 未时一刻,这个时间,英雄堡的厨房内安静非常。午膳已过,所有的厨子都休息去了。 灶台旁有一个红泥小炉,炉上煨着一盅人参莲子粥。赵颜就站在炉边,手执着扇子,轻慢地扇着火。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赵颜回头,看了看,随即笑着福身行礼,柔声道:“三少爷。” 魏颖轻蔑地移开了视线,“我有话问你。” 赵颜依旧笑着,“少爷有什么吩咐?” 魏颖的眼神冷冽,“为什么要害我二哥?” “二哥?”赵颜凝眉思索,“啊,您说莫允少侠啊。呵呵,少爷,他已经被逐出英雄堡,早不是您的二哥了。” “废话少说,我问你为什么要害他?!”魏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赵颜毫无惧色,她转身,继续料理炉上的粥。不紧不慢道:“少爷,您说哪儿的话?下婢哪儿有胆子害人哪。” “少在我面前演戏!我不吃你那一套!”魏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那夜是不是你引我二哥去后花园秘道的?” 赵颜吃痛,努力挣开了魏颖的手。“少爷,下婢已经说过了,下婢从来没有私自见过莫允少侠。” 魏颖咬牙,道,“你以为你和我娘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二哥已经被逐出家门了,你们为何非要致他于死地?” 赵颜的笑意里带了一丝轻蔑,“少爷,您在说什么啊?” “好,就当你没单独见过二哥 。那你告诉我,今天午膳里的毒,是谁下的?!”魏颖怒道。 赵颜的眉梢一挑,不回答什么。 “这包砒霜是在你房里找到的,你还有什么话说?!”魏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扔在了她面前。 赵颜轻叹一口气,抬眸笑道,“看来,他是没吃了。真可惜……” “你……”听到这个回答,魏颖的眼神里染了杀机。 “少爷,您不是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吧?”赵颜笑道,“我做的事,夫人总是脱不了关系的呢。”赵颜放下手里的扇子,表情轻松无比,“是。是我引他去后花园的,毒也是我下的。如何?” 魏颖说不出话来。 “我这么做,可是完全为了您啊。”赵颜笑得妩媚。 “胡说!”魏颖吼道。 “呵呵,怎么是胡说呢?”赵颜笑笑,道,“下婢一直都对您忠心耿耿,凡是阻碍您做堡主的人,我都会为您铲除。我这般为您,您难道忍心责罚于我?” “凡是阻碍我的人……”魏颖抬眸,“那天‘鬼媒’生事,是你推了左姑娘,迫太平城出手?” 赵颜点头,“英雄堡若连‘鬼媒’都摆平不了,以后怎么能在江湖上立足。太平城乃英雄堡的姻亲,这么点小忙,帮一下也算不了什么。少爷,这得怪您,若您那天在场,我也就不用出此下策。” “设计害了廉钊和左姑娘的人,也是你?” 赵颜摇头,“害?我倒是觉得,我成全了一段美满姻缘。我的好少爷,太平城的婚,毁不得哟。” “好。你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我暂且不管 。”魏颖怒极,强忍着平静地开口,“我二哥跟你有什么仇恨,要做到这般地步!” “这般地步?”赵颜冷哼一声,“他私下秘道,砍杀弟子。这可不是我诬陷的。我只引他去后花园秘道罢了,后面的事,可是他自己做的。……而今,我不过是看三英有意包庇凶嫌,怕那些弟子在天之灵不得安息,所以,就替天行道而已。” “荒谬!”魏颖反驳。 赵颜笑一下,转身从炉上拿下了那盅粥,放上托盘,端起。“三少爷,下婢言尽于此。您若是不顾念母子情份,大可以去向三英揭发。”她微微欠身,笑着往外走。 “慢着……”魏颖开口,叫住了她,“你这样对二哥,难道就不怕他杀了你?” 赵颜顿了步子,她转身,笑得妩媚,“三少爷多虑了。” 魏颖平缓地说道:“你这样自信?……难道,你就是他要找的人?” 赵颜轻轻抿了抿嘴唇,眼神中的不屑愈发深重,“是,又如何?” 魏颖惊讶不已,“你为什么……” 赵颜轻哼了一下,“没有为什么……少爷只需记住。我、你和夫人,是一条船上的人,铲除了莫允,就再无人与您争这堡主之位。放心,下婢会竭尽全力,您无需弄脏自己的手。” 赵颜说完要说的话,端着粥往外走。门刚推开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小小和莫允。 小小一直拼命捂着耳朵,努力不要跟这些事扯上关系,却还是把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抬头,小心地看了一眼莫允。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了厨房的门外,等着这样的对话。但是那最终的答案,残酷得让人心惊。 莫允的神色很平静。小小本以为,他会立刻冲上去,一刀杀了赵颜。至少,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这般的杀气。但是,等到她说完所有的话后,他的杀气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冷静。 赵颜看到他们,先是一惊,然后便回头,看着魏颖。 “三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赵颜开口 。 魏颖低下了头,轻声道,“二哥……你都听见了吧……” 莫允点了点头,走到了赵颜面前。 赵颜退了几步,警戒地看着他。 “你要杀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莫允的声音平静无比。 赵颜拿着托盘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显然是紧张无比。 莫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虽然师父只让我把木匣交给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见他一面。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找你……” 赵颜侧开头,一脸不悦。 莫允不再说什么,拿出了木匣,递给她。 赵颜连看都没看,一挥手,把那木匣掠到了地上。“回去告诉他,这样的东西,我不要。” 莫允看着那木匣落地,平静地问道:“师父说,这是你的嫁妆。” “嫁妆?”赵颜轻蔑道,“请他老人家放心,我还嫁得出去。” 他们两人一言一语,莫允的口气柔和谦卑,而赵颜却越来越咄咄逼人。小小看着他俩,心里不断叹气。这到底算什么?莫允平日里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现在知道了赵颜的身份,却变得如此低声下气。在这之前,赵颜还曾数次加害于他,刚才更是在饭菜里下毒。小小抓了抓头发,心想那戚函对弟子必定是残酷无比。 她正想着这有的没的,有人却在那时走进了厨房。 “颜儿……”汐夫人站在门口,一脸惊恐。 厨房内的众人皆是一惊。 汐夫人脸色发白,颤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小小知道她问的不是自己,而是莫允,但她还是立刻开口,澄清道:“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饿了来这里找吃的的。” 她话音一落,莫允、魏颖和赵颜就同时瞪了她一眼 。 小小马上闭嘴,退到一边,装无辜。 莫允看着汐夫人,一语不发。而这时,赵颜几步冲到了夫人身边,惊惶道:“夫人,夫人救命,他……他想杀下婢……” 汐夫人当即转身,喊人,“来……” “娘!”魏颖上前,一把拉住了汐夫人,“娘,别听她胡说。” 汐夫人抬眸看着魏颖,“文熙,你说什么?” 魏颖看了赵颜一眼,“娘,她在骗你。您难道一直都看不出来?” 汐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她骗我又怎样?至少她一心为我,好过你勾结外人。” 魏颖皱眉,“娘,您已经是魏家正室了。大哥远走襄阳,二哥被逐出家门,大夫人也……您为什么还不罢手?!难道,在您的眼里,只有权位,全无亲情?!” 汐夫人的表情里有了怒意,她推开魏颖,狠狠地盯着莫允,“莫允,你到底想怎样?” 莫允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木匣,“……我要带她走。” “她……”汐夫人转头,看了看赵颜。赵颜皱眉,摇头。汐夫人拉起她的手,道,“休想!有我在,谁也别想动颜儿!” “娘,您清醒一点,您养的不是猫儿,是白眼狼啊!”魏颖急道。 听到这句话,赵颜突然笑了起来。“我?白眼狼?三少爷,你有资格这么说我么?”她的脸上有笑容,但眼睛里满是彻骨的寒意,“你以为我和夫人都不知道?一直以来你纵情声色,不务正业,为的是让英雄堡有理由召回你的两个哥哥。简直笑话!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了巩固你的地位,废了多少心血,你却这般回报。你我之间,谁是白眼狼,清楚得很!” “我魏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插嘴!”魏颖怒斥道。 “好!那我就跟你讲讲你们的家务事!”赵颜毫不示弱。 汐夫人却一把拉住了她,“颜儿 !” “夫人,您要隐瞒到何时?”赵颜拉开汐夫人的手,对魏颖道,“你不是怨我对你二哥下毒么?呵呵,说起来,我这还是跟他学的呢。”她残酷地笑笑,道,“大夫人生前,甚爱杜鹃。北苑之中,栽着数十种。杜鹃一物,大多有毒。特别是那照山白和黄杜鹃,当年二公子就是用了这两味药吧?” 赵颜说着,看了看莫允。 “你到底在说什么?”魏颖不解。 “我说,当年莫允对你娘下毒,杀了你那尚未出生的弟妹。听明白了么?你以为夫人为什么要天天用这人参补气?你可知那毒让夫人痛苦了多久?”赵颜抿唇,“一直以来,你都以为是你娘用手段逼死了大夫人,赶走了你二哥。可惜啊,他是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赵颜冷哼一下,“你还敢跟夫人谈亲情?先问问他,十年前的帐怎么算!” 魏颖转头看着莫允,神情复杂至极。 莫允平静地开口,“是,毒是我下的……” 魏颖怔在了原地。当年他年岁尚小,莫允被逐出家门的缘由,也没有人向他提起。他只记得母亲突然染了重病,落了胎儿。然而,今天却听到这般惨烈的事实,如何能不震惊。 缩在一边的小小也惊讶至极。不过,她还想了些别的事情。当初她被下药,遭人暗算。说起来,那黄杜鹃的花汁就上酒,就是蒙汗药啊。看来,赵颜说的话,是事实没错。 赵颜笑着,走到了莫允面前。 “二公子,要是对您下这照山白和黄杜鹃,就是班门弄斧了。所以,下婢换了砒霜,你见谅啊。”她笑着,说道。 莫允的表情里,分辨不出情绪。 “颜儿……我们走……”汐夫人开口,无力地唤道。 赵颜不再多说,跟着汐夫人离开。 “就算这样……”魏颖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就算这样,今日英雄堡内的事,也不是他所为 。这般的陷害,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么……” 赵颜回头,笑得妩媚,“赵颜不过一介婢女,谁是真凶,与我何干。三少爷,你有空玩亲情游戏,何不去追缉真凶,免得我冤枉了你的‘二哥’。” 待那两人离开,厨房内的人依然沉默着。小小有些惆怅,本以为这两兄弟能重拾手足之情,却不想,那十年前的往事是这般曲折。唉,现在只能盼他俩别手足相残了…… 突然,厨房外喧闹了起来,大批的弟子接近。小小叹口气,就知道那赵颜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莫允。好可怕的恨意哪…… 她看着那纹丝不动的两人,小声道,“呃,二位,我先走,没意见吧?” 两人依然沉默,无人应答。 小小权当默许,纵身从窗口翻了出去,一溜烟地跑了。避开人群,她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在回廊上走着。 她低头,自顾自想事情。刚才一番话听下来,赵颜和汐夫人显然与英雄堡内发生的事无关了。那么说来,暗道中的那个黑衣人,还有纤主曦远房内的秘道,她们也可能不知情。不过,她俩的一番举动,倒真的是纵容了真凶。……会使用英雄堡的独门步法,对堡内地形了若指掌,还能买通仵作的人,到底是谁? 小小想着想着,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让她大惊的是,廉钊就坐在房中,手里,拿着一支羽箭。 小小正想避开,廉钊却已看到了她。他起身,几步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廉、廉公子,有、有事?”小小惊惧道。 廉钊的神色严肃无比,“小小,你怎么认识银枭的?” 小小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没错,这廉钊不是傻子,箭匣里的箭只要稍微数数就能发现不对。没想到啊,她竟然是栽在这个人的手上。不,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师父说:做了坏事,若被人识破,除非人赃并获,否则千万别急着承认。再周旋周旋,兴许就有转机。 小小眼珠一转,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廉钊时,曾被银枭追杀,落进了他房里。她当即一脸悲愤,道,“他要杀我……” 廉钊皱着眉头,“这我知道 。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小小有些茫然了。听起来,不像是兴师问罪啊。她开始庆幸自己没立刻服罪了。她稳了稳心神,含着眼泪道,“我爹本是商贾,家中不乏珍宝。那银枭觊觎那些宝物,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他为了抢宝,杀我全家。幸好我师父路过,救了我。没想到,他不肯放过我,一路追杀。廉公子……那天要不是有你在,我就真的……”她还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廉钊松开了手,劝慰道:“小小……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小小一边抽泣,一边回答,“不关你的事……小小无能,报不了仇,对不起爹娘的在天之灵……” 廉钊见她哭得伤心,不禁慌了手脚。 “小小,别哭,你的仇,我自然会帮你报……”廉钊伸手,替她擦眼泪。 “你……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小小自己伸手抹泪,问道。 廉钊皱起了眉头,“我的箭匣里,多了一支箭……”他说道,“那夜,我射出了两支。现在一支回来了,我怕是银枭……” “你怎知是银枭?”小小不解。 “把箭放回来,无异于自曝身份。凶手哪有这般笨拙。”廉钊认真地说道,“我怕,是那银枭心怀不忿,有意挑衅。他现在恐怕就在英雄堡内……你曾被他追杀,他一定认得你。现今他又与我结仇,我怕你在我身边,更不安全。” 小小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只是一时情急,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追杀你。问得鲁莽……抱歉。”廉钊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小小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低下了头。她不自禁地想,要是有一天,廉钊知道她说的都是骗他的,会怎样呢? 这时,突然几道银光从门外射来。廉钊抱起小小,旋身避开。那几枚银针就钉在了他们原先所站的地上。 “淬雪银芒 !果然是他!”廉钊惊道。他放下小小,追了出去。 小小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她看了看地上的淬雪银芒,抓抓脑袋。 “死丫头!” 她听得那声音,还来不及抬头,头就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银……银大爷……”小小可怜兮兮地开口。 银枭蹲下身子,拔出了地上的银针,阴阴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杀了你全家,啊?” 小小含泪,“大爷,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银枭亮了亮手里的针,“死丫头,别指望我给你拔针了!” “不要啊,银大爷……”小小哀求。 “哟哟哟,你什么时候,也怕给人冤枉了?”娇媚好听的声音在银枭背后响起。 小小抬头,愈发惊讶。那一身红衣,手执檀香扇的,分明是“鬼媒”李丝。 “谁说我怕给人冤枉?”银枭起身,不满道,“做媒的,你少胡说。” 李丝执着扇子,遮着嘴,“哟,还是奴家胡说了?奴家分明见你威胁这位姑娘……” “我威胁她?”银枭冷哼一声,“不是我银枭夸口,我对她,算是有情有意咧。” “呵呵,天大的笑话,你一个打家劫舍的,还有情有意?” “比你好。记着,给人做媒的,自己都嫁不出去。” 小小见那两人斗嘴斗得正欢,也不便开口。看情势,银枭和鬼媒,是友非敌,而且交情菲浅哪。不过,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也不怕被人看到……可怜她一个局外人,现在算是越抹越黑,再也抽身不得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手腕又开始隐隐生痛。小小无奈地叹口气,唉……流年不利啊…… 27一次嫁祸 小小听他俩斗了半天嘴,也大致知道了这两人来的目的。 那夜银枭逃脱之后,自然是被英雄堡的弟子追击。他轻功甚高,勉强脱身。这时遇上了守候在英雄堡外的鬼媒李丝。两人本就有交情,说了几句之后,便联手重返堡内。银枭自然是要找纤主和那黑衣人雪恨,而李丝却想会会那个使冥雷掌的人。 小小不禁叹气。英雄堡的守卫也真是的,这几天怕是光防着有人出去了,这随便进来,他们不管哪?唉,还有,这两人寻仇就寻仇么,为什么还要找上她啊? “言归正传。”银枭突然说了句严肃的,“丫头,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小小愣一下,不解,“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您?” “当日,你入暗道救了我,我就一直怀疑。纤主曦远设计诱你去后花园,她与你应是萍水相逢,为何要害你?”银枭微皱着眉,问道。 小小苦着脸,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李丝笑笑,“做强盗的,你不是提过么。能在房内设暗道,那纤主曦远必是与英雄堡内的人勾结。也许,是那同党与这姑娘有仇。” 银枭看着小小,“那就是那黑衣人了……那么急着要杀你灭口,显然,他知道你认得他。” “认得?”小小手摸着下巴,努力想了想,“英雄堡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得啊……” 银枭叹口气,“再好好想想,你一路过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谁是非要置你于死地的……” 小小看一眼银枭,怯怯道,“您……” 银枭当即怒了,他狠狠在小小头上敲了一下,“死丫头,让你胡说!” 小小抱着脑袋,忙不迭地赔礼。 “好了好了。”李丝无可奈何地打断,“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别耽搁得太久了。让这姑娘好好想就是了。” 银枭这才收回了手,瞪了一眼小小 。“入夜了我再来找你,死丫头,给我识相点。” 小小连连称是。 李丝执着扇子,抿唇微笑。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她的眼角扫到了**放着的三弦。她的眉梢一挑,眼神里的惊异一闪而过。她又看了看小小,脸上的笑意已消失无踪。 “做媒的,还愣着做什么?”银枭不耐烦地道。 李丝回过神来,几步跟了上去。含笑道,“强盗啊,你怕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银枭不太明白。李丝却不再多说,纵身用轻功离开了。 小小在房里,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傻傻笑着。她刚才哪有半分说错。这一路上来,一心要杀她的,分明只有银枭一个。 她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细细地思考。一路过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路过来么……那些她一下山就来讨债的,估计可以不论。然后,她遇见了石乐儿,满心欢喜地想抢劫。但不想遇上了行风镖局的镖队,功亏一篑。随后,被迫跟着镖队走。这才来了英雄堡。 这期间,也只有银枭那一次夜袭,算是惊心。还有什么呢?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不,不是一次。在这先后,还有两次劫镖。明明是距英雄堡不远的地方,却有那般张狂的匪徒,本来就匪夷所思。而且,那种计划周详的举动,分明是早有布局。难道,英雄堡内的黑衣人就是那时的黑衣人? 小小继续努力地想。这黑衣人中,到底有谁,是她认得出来的呢?她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当日的情状。她本躲在镖车之后,准备趁火打劫,溜之后快,却被一个黑衣人袭击。她阴错阳差,险险逼退了那个黑衣人。更是将那人的佩刀一踢中的,伤了他的左肩。若是真有人能被她认出来,就只有这个人了…… 左肩受伤?她只是刚想到这里,脑海中就如泉涌一般,连起了诸多线索。 银枭曾告诉她:哼。他们不过是伤我一掌。我却让两人中了淬雪银芒,不出三日,便可知凶手是谁。还有一人左肩有伤,只要仔细排查,不难落网。” 岳怀江拉着她的左手,说过:说来也奇怪,最近大家的左手怎么都不好使呢?……昨夜,我和方堂主追击黑衣人的时候,他的左手也带着伤 。 小小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平静下自己的心神,继续往下想。 那日她在东厢放火,随后意外打开了暗道。那时,最先到达现场的人…… 没错,是方堂主。 也就是说,当日,他最先到达。见情况不妙,自然也进了房内查探。然后,就支开了弟子,进暗道追杀她? 不是真的吧!小小急躁地踱起步来。如果是方堂主,那目的呢?他和纤主曦远勾结,做了暗道,直入禁地晶室。为的是什么? 莫允手里的木匣?不,不可能。暗道挖掘需要时日,他怎能料到莫允入英雄堡,还屡发命案,最后将木匣存于晶室之内?方堂主姑且不论,那纤主的目的,不在木匣。 她立刻就想到了晶室中的另一样东西。单刃的方天画戟?难道,这才是纤主的目标?普通的方天画戟,绝不需要放入晶室保存,何况还布下了“翳杀”……慢着,先前的弟子若是如她猜想,是死在“翳杀”之下,那就是说,在那之前,“翳杀”并不在晶室之中?这中间,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小小的脑袋想得发痛了。她揉揉太阳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不想了!知道方堂主有嫌疑,以后防着点就是了。其它的阴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自顾自点点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她低头,看了看地面,欲哭无泪。银枭啊银枭,这种时候,倒知道珍惜“淬雪银芒”了。待到廉钊回来,见地上的银针不在,必然能料到银枭来过。到时候,她一个人毫发无伤地在房间里,要怎么扯? 想到这里,她立刻就确定了“此地不宜久留”。她探头,向门外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一咬牙,在房内一番折腾。推翻桌椅,打碎器皿,将那收拾好没多久的房间,重新弄得混乱一片。她看了看**的三弦,为了做戏逼真,自然是不能拿走了。她叹了口气。然后,破窗而出。 她双脚刚落地,就不自觉地回头。看到这种情形,廉钊应该会担心的……不过,无论开始如何,结果都是不可能的 。她吁口气,轻快地跑开了。 离入夜还尚早,她估摸着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英雄堡内地方虽大,要藏个人也不简单。她努力思忖了一番,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小小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耳目,来到了北苑的墙外,寻着了那个狗洞,爬了进去。小小从狗洞里出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杂草,得意地笑笑。 北苑之内,空无一人。莫允逃脱,英雄堡内自然是起了**。刚才既然有大批弟子前往厨房捉拿他,这个时辰还未回来,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莫允功夫太好,那些弟子摆不平。二是,莫允已经束手就擒,现在换了软禁的地点。小小怎么想,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如今,他既然知道赵颜的身份,再未送出那木匣之前,必然会留在堡内。 呵呵,不论如何,北苑,如今正是英雄堡内最安全的地方。 她低头,看看苑内的草木。果然,在一片杂乱的草木中,有那照山白和黄杜鹃,前者虽然枯瘦,但叶脉尚青。而后者,已有了花苞,正待吐蕊。她有些无奈,蹲下身子,轻轻摸着那花苞。 这时,她警觉到背后有人。她猛地跳起来,戒备。出乎她意料的,来的人,是魏颖。 “你怎么也在这里?”魏颖的脸上早已失了先前的神采,略微显的颓唐。他虽开口询问,但确丝毫没有强求答案,眼神也落到了地上那些草木之中。 小小见除他以外,并无其他人前来。知道他的目的也许只是确认赵颜话中的真伪,不禁觉得有些苍凉。 “你跟我二哥什么关系?”魏颖开口,问另一个问题。 “啊?”小小装无辜。 “先前你是来救他的罢……”魏颖看着她,“现在又来这里,也是为了他?” “呃……”小小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三公子,事情是这样的。我奉太平城主之命,前来寻找帮莫允公子脱罪的证据。先前也不是帮他逃走,而是向他确定戚氏兵器的事而已。” 魏颖笑着叹口气,“石乐儿啊……她也知道么,十年前的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啊,莫允公子一定有什么苦衷罢 。”小小说道。 “苦衷……”魏颖默默地重复。 小小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完全不同。师父曾说过,世上哪有那么多苦衷啊?小小啊,你记住,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苦衷那东西,永远都只是个虚伪的安慰。 没错。做坏事的人,哪来什么苦衷! 不过……对于这魏颖少爷来说,有,比没有好吧。 “……”魏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小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孝不义,是个纨绔子弟?” 小小愣一下,摇头。“哪里哪里,三公子您英明神武,少年英雄……” “喂……”魏颖不满地打断她。 小小看着他,收起了自己狗腿的笑容。“呃……我说的是真的……那天,后花园里,我不是唱过两首曲子给您听么,您还说我的曲子苍凉。” 魏颖点了头,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 “不孝不义的纨绔子弟,又怎么会去听曲子里的苍凉呢?那时候我就想,三公子您并非池中之物。”小小轻笑。 魏颖脸上的笑意里带着浅浅的惆怅。 “三公子,十年前的事情谁对谁错,已经无从分较了。其实,那赵颜姑娘有些话,也不错。事到如今,您还不如去彻查凶手。不仅能还莫允公子的清白,也能稳固您在英雄堡内的地位。这不就孝义双全了?”小小一口气说完。 魏颖听罢,叹着气摇头,“要找真凶,谈何容易。” 听到这里,小小不由心生一计。她可是做坏人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上次都去纤主那儿偷东西防火了,如今知道方堂主有嫌疑,哪能什么都不做便宜了他? 她立刻一脸严肃,略有所思地道,“我奉城主之命追查,如今倒觉得,那凶手愈发张狂,破绽也越来越多了 。” “你说‘翳杀’?” “嗯。虽然我不能确定,但三公子好像说过,堡内的确有‘翳杀’。”小小明知故问。 魏颖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翳杀’一直由专人保管,不可能被拿来行凶。” “三公子,我先前问过莫允公子了。他在地道中见过真凶,是那真凶夺了他的‘泯焉’,砍杀了堡内的弟子。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凶手会堡上的独门步法‘燕行步’。”小小说道。 她说着说着,就见魏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翳杀”由谁保管,他身为三公子不可能不知道,恐怕,现在他心里,也有了真凶的底。她只需再浇把油。 “啊,对了。我还听说,当时从秘道出来的一个人被神箭廉家的公子射中了左肩。英雄堡在堡内排查数日,却一无所获。照理说,这左肩受伤,是瞒不了的。我猜,那真凶一定是英雄堡内的人,而且地位颇高!所以,弟子们才忽略了他。”小小越说越顺口,干脆把自己的那份黑锅也让人背了。 魏颖听完,眉头松开了,“没错,只要知道那人的左肩有没有伤,便能确证我的怀疑。” “哦!看来三公子已经有头绪了。我这就去告诉城主!”小小激动道。 “慢着。别打草惊蛇,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做。”魏颖看着小小,“多谢你的线索。” “哪里哪里,应该应该。”小小抱拳,道。 魏颖转身,正要举步。却又有些怀疑地回了头,“你还不走?” “我?”小小认真道,“我还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魏颖不再多说,离开了。 小小擦擦额角的汗,仰天笑了一下。栽赃嫁祸的感觉,果然不错。不,认真说起来,也不算栽赃嫁祸哪。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嫌疑是完全洗脱了。可喜可贺!哈哈。 呃……说起来,好饿……还没吃饭啊…… 28一入虎穴 小小越想越饿。她叹着气,看了一眼房内。桌上,那些饭菜还好好的摆着。要是没有下过毒,该有多好啊……她无奈地想着。 她死心地转过头,坐在了门槛上,抬头看着天空。天上的云一点一点慢慢移着,她看着那些云,眯起了眼睛。接下去,到底会怎样呢?这里的恩恩怨怨,她什么时候才能撇清呢? 她想着想着,就这样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她站起了身子,发呆。然后,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糟了!忘记了,晚上银枭要来找她!要是他去了她的房间,恐怕就…… 她正准备离开。但那一瞬间,她的左手腕突然一阵剧痛。她握着手腕,蹲下。她一头冷汗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那银针又青黑不少,而且慢慢地沿着手臂上行。 没道理啊……她明明已经封脉了。她无奈地再封了一次脉,这才让痛楚缓解了下来。她抬头看看天色,现在还远不到子时,就算是银针行脉也不在这个时辰。到底怎么了?待会儿见到银枭,一定要求他把针取出来。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从狗洞中原路离开。 她没走几步,都隐隐觉得不对劲。英雄堡内安静得太过异常了,巡夜的弟子呢?婢女呢?她疑惑不已,不禁谨慎起来。接着,她便看到了让她大惊失色的一幕。 月光下,她清楚地看见,英雄堡之内,弟子也好,婢女也好,甚至是那些宾客,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毒。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字。 英雄堡院落开阔,不可能是迷香类的东西。一时之间能让这么多人中毒,难道,是下在饮食之中?!那一刻,腹中饥饿的感觉,让她顿生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感受 。 只是,她还没庆幸多久,就想到了另外的事。能这样下毒,一定是英雄堡内的人。难道,是方堂主?糟了,这分明就是大得不行的阴谋啊。她既然没中毒,杵在这里就是找砍啊! 走为上策! 慢着,行李和三弦还在厢房里,要拿出来才是。她毫不犹豫地运起轻功,往自己的房间赶。 一路之上遇见的人,皆是不省人事。小小皱着眉头,不断告诫自己。“见死不救”,也是坏人的准则。大难临头,还是顾着自己的小命重要。 她才刚到房间门口,就看到了让她心惊的一幕。 银枭和李丝就站在她的房门前,两人看起来毫无异状。而他们的对手,是廉钊…… 廉钊的脸色苍白,呼吸也稍显急促,身形更是不稳。只是,他的脸色冷寒无比,眸中深浸的,全是杀气。 “廉公子,你已经中了软骨散,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再勉强动用真气,只会伤己哦。”李丝悠然地打着檀香扇,含笑提醒。 “你们……把小小带到哪儿去了?”廉钊开口,问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小就僵住了。 银枭冷哼一下,手中软剑一抖,出的是杀招。 廉钊勉强避开。他的步法也远不如先前稳健,加上雕弓毕竟不是长剑,近身而战的对他来说是完全的不利。 “你到底想做什么?”廉钊架着银枭的软件,质问。 这时,李丝纵身上来,手中的阎罗红线一抖,便绕上了廉钊的双手。 “那还用说?我们是坏人,自然是做坏事了!”李丝笑得妩媚,戏谑道。 “……”廉钊皱眉,挣开红线,反手攻向了李丝。 小小更加紧张。廉钊的功夫本来就在银枭之下,而现在,身中软骨散,又是以一敌二 。根本就赢不了吧?既然赢不了,为什么要硬上啊?!这个廉家少爷的心眼怎么就这么死呐?! “你们江湖上的事,我不管……放了她!你已经害她家破人亡了,还要怎样?!”廉钊拼尽力气,冲银枭吼道。 小小的心跳瞬间加快了,难道,他是为了她才坚持至此的?……那家破人亡的悲剧,本就是她信口胡诌。然而,当有人这样认定的时候,却好像是真的一样了。这样的误会,果然,还是太过沉重了。 这时,天空中兀得划过一道闪电,春雷顿起。小小一惊。没错,要是今天廉钊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会遭雷劈。师父也说过,即便是坏人,也要知道欠债还钱。欠他的人情,就在今天一次还清吧! 想到这里,她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撞向了银枭,大喊道:“奸贼!纳命来!!!” 银枭本想出剑攻击,但一认出来者,便硬生生收了剑势。他略一皱眉,抬手擒拿。只是一瞬的功夫,小小就被扭住了双手,掐住了咽喉。 小小趁那一瞬的功夫,小声地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别伤他。” 银枭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能逃出来……”银枭奸笑了几声,道,“好,就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他说罢,一把将小小推倒在地,“你已中了我的‘淬雪银芒’,好好等死吧,哈哈哈……” 看着银枭和李丝,用奸邪的笑声作衬,潇洒离开。小小不由自主地想叹气,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小小……”廉钊几步走过来,蹲下了身子,“你没事吧?” 小小摇头,“没,倒是你,不要紧吧?” 廉钊没有回答,眼神落在了小小的左手腕上。“果然是淬雪银芒……” 那句话里的深重的悔恨和懊恼,让小小有些心虚。她抬起自己的手臂,笑着道,“没事。我会点穴嘛,我已经封过脉了,这根银针动不了。” 廉钊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寻求她话里的真实性 。突然,他一下子倒了下去。 小小紧张不已,她伸手,扶起他。 “只是软骨散……没事……”廉钊虚弱地笑笑,道。 只是?天哪,软骨散这东西虽然到了时辰就会自动痊愈,但像他刚才那样妄动真气,天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别说话了,我帮你封脉。”小小抬起手,认真道。 然而,一会儿之后,她僵硬了。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廉钊,小声道:“那个……那个,廉公子……我……” 廉钊不解。 小小咽了咽口水,微红着脸,结巴道:“你……穿着衣服……我、我找不准穴道……” 廉钊的脸色当即变了。他移开视线,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 小小很无奈,她厚着脸皮道,“廉公子……那个……生死事大……” 廉钊并不回答,但是,却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带。 虽说是非礼勿视,但不看,又怎么找得到穴道呢?小小尴尬万分地看着他褪下上衣,心想着幸好师父从小教导有方,不然换作别家女子,事后还不去自尽哪。()她稳了稳心神,准备点穴。 “小小……”廉钊开口,声音愈发虚弱无力,“为什么……你没中毒……” 小小笑着,点下了穴道,“因为我还没吃饭呐。” 话音一落,廉钊已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她怀里。 “对不起……”小小轻声说道。 小小吁了口气,动手帮他封了十二正经的气门。一切办妥,她努力把廉钊扶进了房间,放上床,替他盖上了被子。 她拿起**行李和三弦,看了看廉钊,转身离开 。 刚关好房门,天空中,又一阵雷声碾过。 小小抬头,看着天空。淅沥的雨丝,伴着雷声落下,携着丝丝寒意。她打起了精神,笑了笑。 只是,她还没笑多久,就听见了一个娇媚的声音。 “哟,费那么大力气救了人,怎么不好好守着?” 说话的正是李丝,她手打着檀香扇,笑得戏谑。 小小嘴角**着开口,“二位没走啊……” “废话,我们本来就是来找你的。”银枭开口,没好气地道。 小小愣了愣,“找我?我……有什么要小的效劳的?” 李丝笑道,“小事,只要你再开一次纤主曦远房中的秘道就行。” 小小无语了。这种时候,还去招惹纤主,她除非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可是,这两个人,也不是善男信女啊。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小小含着泪,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银大爷,那晶室入口不是有两个么。现在全堡的人都中了毒,为何不从另一个入口进去?” 银枭瞪她一眼,“上次一闹,那条秘道已被三英设下机关,根本无法出入。” “哦……”小小又想到了什么,“银大爷,那个木匣已经不在晶室里了哪……” 银枭还未答话。李丝就开口道:“那木匣是不是九皇神器,根本就没有定论。何况那条秘道有些时日了,原本放在晶室中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宝物。” 这样的说法,与小小先前的设想不谋而合。她不禁有些惊讶。 李丝合上扇子,笑望着小小,“其实,‘鬼师’当年是‘神霄派’门下,奉命追查‘九皇神器’的下落。十七年前,他曾闯过九个门派。不过,这种奇耻大辱,各个门派都绝口不提。江湖上流传的,也只有‘鬼师闯太平城’这一段。小小姑娘,你冰雪聪明,应该猜得到,为什么鬼师会闯这九个门派吧?” “九皇神器……”小小回答 。 “没错。”李丝点头,“而这英雄堡,就是其中之一。”她看着小小的眼神,有些异样,“怎么,你不知道?” 小小摇了头,又觉得奇怪,脱口道:“我怎么会知道?”问完,她就后悔了。这种事情,貌似是属于秘密级别的。她不知道还好,这一知道,日后又免不了麻烦。唉……不过,现在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三英提到鬼师,都是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了。 李丝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奴家就是随口问问,呵呵。”她转开话题,看着银枭,道,“你这蠢才强盗,为了一件不知真假的九皇神器,惹了一身麻烦,当真是笑死奴家了。” “死做媒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银枭不满。 李丝的眼睛里,霎时有了精光,“九皇现世,天下归一……家师有命,当今天下,凡是想集齐‘九皇神器’者,杀无赦。……强盗,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银枭叹口气,“也罢……不过,认识你这么多年,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李丝浅笑,“女儿家,总要有些秘密的么。” 小小见他俩谈得热络,不便插嘴,就只好干看着。而此刻,春雷愈响,雨也愈发大了。 “毒发到现在,也有一刻功夫了。再不去,可就迟了。”李丝开口,举步离开。 银枭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跟上。 小小只好也跟着,万念俱灰地往东厢去。 夜色加上春雨,东厢的院落里漫着淡淡的雾气。三人刚在纤主的房门口站定,银枭上前,伸手欲推房门。却立刻有两名婢女冲了出来,执剑袭向了他。 李丝毫不含糊,瞬间出手,替银枭挡下攻击。那两名婢女武功并不高强,只一会儿,就死在了李丝的阎罗红线之下。 小小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两具尸体,怯怯地跟着二人进房 。 “看来,她已经进晶室了。丫头,开机关。”银枭说道。 小小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按下了花架上的机关。墙壁应声而开,幽暗的秘道就显露在了三人面前。 小小回头,赔笑道:“现在,小的可以走了吧?” “左姑娘,这条秘道你既然走过一次,就为我俩带个路吧。”,李丝拉起她,往里走,“况且,你跟那纤主也有仇怨,何不随我们一起去出口气?” 小小完全愣住了,“不……不必了……” “呵呵,左姑娘不必客气。奴家代你动手就是了。”李丝毫不理会她,快步走着。 于是,小小欲哭无泪地在一片黑暗中,愈行愈远。 三人到达晶室的时候,果然见到了纤主曦远和方堂主。那两人正和一群黑衣人站在室内,试图解开“翳杀”的阵法。见到有人进来,曦远回头,轻笑道,“方堂主,看来,还有落网之鱼啊……” “呵呵,奴家就想,谁能在英雄堡内挖条秘道,还能在所有人的饭菜里下毒,原来,是方堂主您啊。”李丝媚笑。 方堂主皱了眉头,不说话。 曦远上前几步,看了看两人,笑道:“二位与英雄堡素无交情,何必趟这浑水?我奉劝二位,及早抽身才是。” 银枭抽出腰间软剑,道:“是没交情,我今天主要是找你。” “找我何事?”曦远笑问。 “寻仇!”银枭答完,迅攻而上。 曦远身后的黑衣人立刻拔出了兵器,迎了上去。 曦远看向了李丝,笑道:“李姑娘,难道,你也是来找我的?” 李丝轻轻打着檀香扇,悠然道:“那倒不是,奴家就是来看看热闹。顺便……会会那传说中的‘冥雷掌’ 。” 听到“冥雷掌”三个字,曦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冥雷掌’乃是昔年‘神霄派’的神技,我区区一个绣女,怎会知晓?”曦远说道。 李丝收起了檀香扇,从袖中轻轻拉出了一根纤细的红线。“纤主啊,你瞒得了英雄堡,可瞒不了奴家。你们纤丝绣庄,早在三十年前就归顺‘神霄派’了吧?” 纤主的眸中隐掩着杀气,她从怀里拿出了数根封脉针,道:“鬼媒,你也是‘神霄派’门下‘玄灵道’的传人,我们算起来,倒是同门。” “是啊。”李丝媚笑,“可惜,家师贪恋红尘姻缘,早弃了道行。今日,咱们谁也别对谁客气!”她拉紧红线,突袭而上。 纤主立刻用针防住。 几人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小小见状,老老实实地抱着脑袋,蹲到了角落里。 没想到啊,曦远、李丝、鬼师,竟然都是“神霄派”的人,当年“神霄派”蒙徽宗圣恩眷顾,弟子遍及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东西。“神霄派”、“九皇神器”、还有“九皇现世,天下归一”……说起来,当年“神霄派”掌门冲和道人,是与徽宗政见有异,才拂袖离去的。莫非,与“九皇神器”有关?而后,“鬼师”辅佐岳飞将军,同时也在追查“九皇神器”。而当今皇上甫一登基,就曾遣使召冲和道人回朝……苍天哪,要真如此,那就是扯的上国家大事了? 小小含泪,江湖加上朝廷,要是牵扯上了,有几条命都不够花啊!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些事情,她要是不知道该多好……不,应该说,要是想不到该多好。怪不得师父曾说:想得太多,会短命的。 小小当即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掌心的纹路。自己不像是短命相啊…… 她还没研究完,就觉得有一道森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她一抬眸,就对上了方堂主的视线。那是带着杀气,冰冷无情的眼神。不偏不倚,穿过了打斗的人,落在她的身上。 小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今时今日,要是李丝和银枭落败,她就注定死在方堂主手下了。果然,还是短命相么?! 这时,就见银枭手中,银芒激射,那些黑衣人尽数倒地。他抽身,攻向了曦远。 二对一!太好了,这样就有十足把握了! 然而,小小只高兴了一小会儿,就发觉了异样。不对,自始至终,方堂主一动都没动过,既然是勾结的同党,又怎么会这样冷漠。难道,她推断不出的那些疑点,就是原因所在? 她隐隐觉得不妙,当即起身,准备逃跑。 突然,周围出现了一种绳索崩裂的声音。小小回头,就见那“翳杀”早已尽数被卸下,而这样做的人,就是方堂主!他手握“翳杀”,猛然一挥,直袭向了银枭和李丝。一切发生得太快,小小来不及示警,银枭和李丝专注于对付曦远,自然也疏忽了方堂主。二人勉强防守,但依然为“翳杀”所伤,退下身来。曦远趁着空袭,将封脉针打入了二人的体内。 小小惊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发展。 曦远皱起了眉头,开口道:“方堂主,谢谢你为我解围。不过,你好像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取得下‘翳杀’……” 方堂主收起了“翳杀”,笑道,“实不相瞒,‘翳杀’一直以来,都由属下保管。” 曦远的表情愈发凝重,“你是什么意思?” 方堂主笑着,“纤主少安毋躁,听属下解释……”他笑得诚意,然而,一瞬之间,他起掌,攻向了曦远。 曦远反应极快,出掌应对。但双掌相会,曦远却吐了一口鲜血,被震了开来。 “冥雷掌!”曦远咬牙,惊道。 方堂主笑着,收掌,“没错。冥雷掌……”他看了一眼那受伤的三人,随后,移开了视线,笑望着小小,“姑娘,幸会。” 那一刻,一种战栗的冰冷从小小的头顶灌冲而下。她微微颤抖着,道:“呃……方堂主……有话好说……” 29一场阴谋 她微微颤抖着,道:“呃……方堂主……有话好说……” 方堂主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小小自知不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方堂主,您不要杀我啊!我只是区区蝼蚁,杀我会脏了您的手的啊!只要您不杀我,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啊!” 方堂主的表情平静,但眼神里却都是杀机。他缓缓开口,道:“凭姑娘的身手,现在就求饶,是不是太早了?” 小小听着这句话还真有点耳熟,银枭好像也这么说过来着。不过,他们实在是高估了她的武功啊。她也就是跑的时候比较快一点,躲得时候灵敏一点而已。正经的武术一丁点都没学过,也没有内力,遇到真正的敌人,能不跪么。 她眼泪汪汪地开口道,“方堂主,我那些三脚猫的招式,顶什么用。您才是真正的武林翘楚啊!” “武林翘楚?”方堂主微微蹙眉,重复道。 “是啊是啊。”小小继续拍马,“您那冥雷掌的威力真是冠绝天下,独步江湖。假以时日,您一定能成为江湖霸主,一代宗师……” “哈哈哈……”方堂主突然笑了起来,“天下霸主,一代宗师……哈哈哈……” 小小听到他笑,就知道,那句俗话半分也不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哪。她得再接再厉才行。 小小刚想到一段吹捧的台词,还来不及出口,就听见曦远不屑地开口,“你不过是神霄派的一条狗,妄想江湖霸主,简直笑话。” 方堂主的脸色一变,慢慢走到了曦远的面前。“纤主,死到临头,还有这份力气?” “哼 。你偷学‘冥雷掌’,背叛‘神霄派’,只有死路一条!”曦远的真气渐散,但还是努力地大声说着。 “背叛‘神霄派’?”方堂主笑了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什么时候背叛‘神霄派’了?” 曦远不解。 “我一直都对天师忠心耿耿,一心为‘神霄派’搜寻‘九皇神器’。唉,可惜啊,与我共事多年的纤主却不幸死在‘鬼师’的掌下……”方堂主缓缓说道。 “你……”曦远惊愕。 “看来,一开始杀人的,还有冒用‘鬼师’名号的人,都是你……”银枭开口。 方堂主不屑地看着他,“若不是你出现,破坏我全盘计划,我也不必如此。” “哼,计划?我看是笑话吧。你一心想要夺的,是莫允手中的木匣。只可惜,那根本不是‘九皇神器’……”银枭嘲笑道。 方堂主的脸色丝毫不变,“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九皇神器’。事到如今,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小小连想都没想,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这种东西要是听到了,那真的死定了。 然而,那三人倒是全没这般的想法。 方堂主看着曦远,道,“你说的不错,我一直都是一条狗。在英雄堡这二十年是,入了‘神霄派’也是……”他的目光冷冽,宛如刀锋,“论人品,论武功,我哪样输给别人。可这江湖上,谁又记得我这号人物?我费尽心血,为‘神霄派’追查‘九皇神器’,可天下却并非我所有。我不甘心。没错,莫允手中的木匣,是不是‘九皇神器’根本无人知晓。但是,谁又知道里面放着什么?那戚氏行为怪异,木匣‘涵宇’之内,必有玄机。” “说得那么大声,你还不是得不到?”银枭说道。 方堂主轻叹了口气,“是……我的计划被多番阻挠,始终无法拿到这个木匣。但是,也因此,我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绝妙主意。只要我以木匣为饵,假借‘鬼师’之名,三英必然着紧。那时,就会把木匣放置于‘晶室’之中,对我来说,唾手可得 。” “那又为何要布下‘翳杀’?”银枭问道。 方堂主看了一眼曦远,“我奉命挖掘通往晶室的秘道,与这贱人里应外合,夺取画戟‘司辰’。那贱人一旦得手,必然离开英雄堡,我的全盘计划就会落空。布下‘翳杀’,于我而言,毫无妨碍。只是,他人要取画戟和木匣,就难如登天……这时,他转头,望着小小,“若不是中途横生枝节,我也不必匆忙行事……” 小小一脸无辜。冤枉啊……没错,她的确是误入了秘道,救了银枭,继而让木匣重回了莫允手中。不过,当时那种情况,把莫允引入秘道的赵颜也有份把事情搞混乱哪。怎么能都怪到她一个人身上。何况,方堂主也不是完全没有得利啊。他也因此嫁祸莫允,坐收渔翁之利了么?不过,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真正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你处心积虑要杀我,为何不对我也下毒,还费功夫带我来晶室?”曦远问道。 方堂主摇摇头,“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他走到墙边,伸手按下了机关,只见晶室的西墙慢慢打开,露出了一间秘室,而里面困着的人,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魏颖、汐夫人、赵颜还有……石乐儿?!小小完全僵硬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状况。 “你说,‘纤主曦远乃是神霄派门下,勾结银枭、鬼媒,于奇货会上图谋不轨。不仅下毒,还入英雄堡晶室,盗取堡内至宝。不想遇见夫人和少堡主,双方激斗之后,两败俱伤,死于当场。而方堂主为护英雄堡,亦受重伤。’,这出戏,精彩么?” 曦远这才明白过来,“你……你想要的是英雄堡堡主之位!” “没错。”方堂主丝毫不否认,“我之所以不下猛毒,而用软骨散,为的就是这一刻。我会杀了该杀的人,让场面更加逼真……” 小小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方堂主处心积虑,为的就是在天下豪杰面前演一出戏。汐夫人、魏颖和莫允,自然必死无疑,说不定,三英也难逃一死。然后,他就能掌握英雄堡的实权……既是英雄堡的内务堂主,又是神霄派的内应,双重身份之下,竟有这般的野心。天哪!她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啊! “你好大的胆子,快放了我们……”这时,石乐儿虚弱地开口,怒道 。 方堂主皱了皱眉头,“看来,软骨散的效力已经开始衰退了。乐儿,我本不想杀你,要怪就怪你为何在文熙的房内。三少爷,你的确聪明,但是,你太低估我了,竟然单枪匹马来找我对质……” 魏颖的眼神里,愤怒掺杂着痛心,“方叔叔……为什么……” 方堂主的神情冰冷,“不为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小小听着这些话,心里直扑腾。方堂主一直说,自己是匆忙动手。糟了,难道说,由于她先前的栽赃嫁祸,魏颖跑去找方堂主对质,然后,才……这么说,是她把凶手逼到不得不行动的? 小小后悔不已。栽赃嫁祸,果然不是随便可以做的啊。这么一来,岂不是她变成了罪魁祸首了么? “左姑娘,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会为我做牛做马?”这时,方堂主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小用力地点头,“是啊是啊,小的愿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好。”方堂主抬脚,将一把刀踢到了小小的面前,“杀了他们,我就饶你一命。” 小小愣住了。她看看那些人,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时至今日,就算她真的动手,恐怕方堂主也不会放过她。她当即哭道,“方堂主,我哪有胆子杀人啊!您放过我吧!” 方堂主看着她,笑了笑。“左姑娘,其实,你跟我很像……” 小小抬头看着他。 方堂主看了看石乐儿,又看了看银枭,“一样屈居于人,一样被各种势力左右。唯一能保身的方法,就是做条狗。”他的眼神里渐有杀意,“而我也知道。狗,也会咬主人……” 小小越听就越觉得不妙。 方堂主缓缓起掌,不紧不慢地道,“正因如此,我告诫自己,绝对不养狗!” 说完,他狠狠拍下,出的,是杀招 。 小小见状,一个翻滚,避开。 方堂主的脸上再无笑意,起掌欲追。 突然,一阵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哈……”发笑的,是李丝。她看着面前的局势,笑得讥讽。 “贱人,不准笑!”方堂主怒喝。 李丝忍住体内真气不顺的痛楚,笑道:“方堂主,你千算万算,只可惜,走错了一步。” 方堂主皱眉,“死到临头,还趁口舌之利?” “要我告诉你,你错在哪里吗?”李丝丝毫没有惧色,“盗用‘鬼师’之名,引开众人注意。没错,你做的很好。只是,你恐怕怎么也没想到吧,‘鬼师’就在英雄堡之内!” 方堂主一惊,随即又平复了心神,“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到我?” “吓你?”李丝笑笑,“回头好好看看那位姑娘吧……” 方堂主虽然不信,但还是回头看着小小。 “你果然只是‘神霄派’的一条狗。凭你这等身份,根本就没见识过‘鬼师’的‘绝音三变’,自然,也不认识那把琴……”李丝说道。 方堂主还未反应,银枭却脸色大变。“鬼师……怪不得我见那三弦眼熟,原来……” 小小也惊了。三弦?鬼师?李丝的话,究竟是情急之下的骗术,还是事实?琴是师父传给她的,如果李丝说的是事实,那么,她的师父,是“鬼师”?! 这些念头,只在她脑中转了一瞬。大敌当前,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李丝开了这个头,这也许是唯一能救众人脱困的方法。 小小当即站直了身子,笑了,眸中的泪水熠熠闪光。 “鬼媒李丝,果然有眼光!没错,我就是‘鬼师’的弟子。”她开口,声音里已没有了颤抖 。 方堂主虽不知真假,但却被小小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唬到了,他阴沉着脸色,开口:“你以为骗得了我么?你若真是鬼师的弟子,刚才何必向我求饶。” 小小笑了起来,“我若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听到那么精彩的一段自白呢?” 方堂主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了。 小小的心里怕得要死,她知道,只要一动手,她的谎话就穿帮了,必死无疑。现在,只有顺势往下扯了。师父说:虚张声势,也是闯江湖的必备招数。大敌当前,不能打,也要能唬。 于是,小小故作镇静地向方堂主走近了几步。开口道:“方堂主,您心思细密,难道就没觉察到?”她笑着,慢慢开口,“你曾携黑衣人两次偷袭行风的镖车,却都无功而返,你说,是为什么?” 方堂主眉头紧蹙,“你……” “呵呵,难不成方堂主认为这是巧合?”小小捻着自己的头发,“当时,我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你不是也料到了这点,才数次要杀我灭口么?” 小小说话的时候,四周鸦雀无声。她见方堂主迟迟不动手,必是被她唬住了。便更加起劲地吹了起来,“不过,要杀我,哪儿那么容易。我本来不想跟你这种无名鼠辈纠缠,但没想到,你竟然盗我师父名号。简直不知死活!” 小小努力做个凌厉的眼神,看向了方堂主,“实话告诉你,那些横生的枝节,都是我刻意而为。你知道为什么魏三公子会知道你是凶手,找你对质?”她抿唇一笑,“是我告诉他的哩。” 方堂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小却说的越来越来劲了。她从小到大,别的没学好,这顺口胡扯,吹牛撒谎的功夫,可学足了师父的十成功夫。……师父……师父的账本上,唯独没有“鬼师”的纪录。李丝说她的三弦是“鬼师”所有,而先前,银枭也说过,这琴眼熟。最重要的是,师父不止一次说过“九皇神器,绝不能再现天下”,而李丝也说过相同的话……难道,那不是谎话?这么多年来,师父从来就没提过自己的过去……到底…… “哼。就算你真是‘鬼师’的弟子,凭你的身手,绝不是我的对手。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地受死吧!”方堂主大声道。 小小猛地回过神来,眼看方堂主就要动手,她解下三弦,道:“哼,死的是你,就让你见识一下‘绝音三变’ !” 方堂主的掌势顿了下来。 小小知道,以方堂主的谨慎个性,知道她可能身怀绝技,绝不会冒然出手。不过,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唬多久啊……苍天啊,快点给她个痛快吧…… “你骗我……”方堂主突然笑了,开口道,“你根本没有这种功夫。故弄玄虚,根本就是笑话。” 小小笑了起来,“呵呵呵,方堂主,你才是笑话。先前劫镖之时,你曾被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招数伤到。我当时就想,以你的身手,不可能这么无用。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你不使出真功夫,是为了怕别人认出你的身份……你会这么做,难道我就不会?”她叹口气,道,“怪只怪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气盛时,结了不少仇家。太平城、英雄堡、神箭廉家,哪个不曾跟我师父结怨?我要是曝露了身份,那还怎么跟你玩哪?” 小小的这段说辞,又一次唬住了方堂主。不仅如此,连其余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扯得好真实啊,连自己都快相信了……小小手心里冷汗直冒,无奈地想着。 方堂主的手紧紧握拳,眼神里杀气更盛。“我苦心计划多年,绝不会毁在你一个小丫头的手上!今天,我见佛杀佛,遇鬼杀鬼!就让我见识见识你那‘绝音三变’!” 他正要攻上,却听秘道里传来了人声。他微微一惊,缓了掌势。 小小见着空隙,迅速跑到银枭和李丝的身边,伸手欲拔封脉针。刚才曦远于打斗中下针,封的穴道简单许多。但是,拔针依然有风险,小小不禁犹豫。 这一犹豫的功夫,方堂主反应过来,起身追击,掌风迫近,近在耳畔。 不管了,死就死吧!小小闭上眼睛,咬牙,迅速地点了银枭的几个大穴,真气一起,那封脉针被推了出来。针落地,声音清脆无比。 掌风停息,小小就听银枭的声音,泛着邪佞。 “姓方的,我们的帐,该好好算算了。” 30一个小卒 “姓方的,我们的帐,该好好算算了。” 银枭和方堂主当即动起手来。小小见状松了口气,又伸手拔出了李丝身上的封脉针。 “你还蛮机灵的么。”李丝赞完,起身加入了战局。 小小还有很多事要问她,但现在的局势,她怎么也不能把打架的人扯回来吧。她只得压下自己的疑惑,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办。 这时,袖子被人抓紧的感觉让她吓了一跳,她一低头,就看见石乐儿颤颤地站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袖子。 “城……城主?”小小有些惊讶,但随即伸手扶着药力还未退却的石乐儿。 “你……你真的是‘鬼师’的弟子?”石乐儿的声音虚弱,但语气中的迫切,清晰无比。 小小愣了一下。是,或是不是,现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伸手抓抓头发,傻笑道:“怎么可能,我胡诌的……” 石乐儿抓着衣袖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她就那样凝视着小小,揣测着话里的真实。 这样的看法,让小小有些难受。她那个吊儿郎当,到处欠钱,武功不知深浅,阅历非凡的师父,真的会是“鬼师”那种如同传说一般的人么?完全不着边啊!如果是真的,她要怎么开口跟石乐儿说,那个她从小仰慕的人,是会把脚跷在椅子上,一边吃大饼,一边奸笑着画春宫图的类型呢……这对石乐儿幼小的心灵,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吧?……不对,现在想这些太不靠谱了 。关键是,如果她真是“鬼师”的弟子,以后就等着被全江湖的正道追杀吧。苍天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等等,她发誓要做坏人的,若是她的师父是“鬼师”,那岂不是前人植树,后人乘凉,她“女承父业”,更容易发扬光大?没错啊,那就是说,她即使什么都不做,立刻就跟“妖女”这个词沾上关系了。()呐,一步登天啊! 小小想着想着,就对自己无语了。这种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她还能想那么多,绝对是饿疯了。 而这时,与方堂主交手的银枭和李丝已渐渐露出了败相。不说那二人先前受封脉针所制,真气尚未恢复。现在方堂主手执“翳杀”,招式奇诡,加上“燕行步”和“冥雷掌”,更是不容小觑。 小小见状,不禁心惊肉跳。要是这两人一败,她就死定了。看来,只有出绝招了! 小小皱着眉头,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以多欺少,在江湖之上,算是下九流的做法。而趁乱偷袭更是卑鄙中的卑鄙,不过,她立志做坏人,这不正好么!她立刻看向石乐儿,开口道,“城主,借你的剑用一下哈。” 石乐儿有些茫然,但还是把短剑递了过去。 小小接过短剑,正想着要怎么加入战局,实施偷袭。晶室的东墙突然打开,一大群人冲了进来。 小小有些惊讶,原来刚才的人声,是这些人么?不过,照理说,现在整个英雄堡内的人,都中了软骨散,这些人到底是谁? 见有人闯入,方堂主、银枭和李丝的战局也停了下来。 那群人中,有人上前一步,开口道,“城主,属下来迟,请恕罪。” 小小听完,就明白了过来。没错,几日之前,石乐儿的确下令,要太平城调动离英雄堡最近的人马,调查“鬼师”一事,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到了!小小感动不已,老天有眼啊!这次,这个方堂主一定没戏了! 石乐儿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她伸手指着方堂主,道,“给我把他拿下……” “是 。”来者立刻领命,纵身攻击方堂主。 电光火石之间,方堂主挥动手中的“翳杀”。锐利的丝线舞动,众人被逼退,无法靠近。接着,他一个纵身,来到了石乐儿面前,伸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方堂主喊道。 果然,众人的攻势停顿了下来。 “你敢动城主一根寒毛,定叫你不得好死!”先前那人厉声道。 “哼!虚张声势!”方堂主手指上的力道加重了一分。 石乐儿不禁闷声呻吟。 晶室中一片寂静。 小小无奈到了极点。本以为胜券在握,怎么还会发生这种变故啊!她正感叹坏人果然长命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件很震惊的事。 她右手的衣袖被紧紧拽着,而拽着她袖子的人,是石乐儿。 小小的嘴角**一下。她轻轻扯扯自己的袖子,试图挣脱。但无奈,石乐儿抓得紧紧的,根本无法扯离。于是,她的立场,就是尴尬无比地站在方堂主和石乐儿的左边。 方堂主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他怒火攻心,右手擒着石乐儿,左手起掌,直劈向了小小。 小小迅速蹲下身子,避开那一掌。她欲哭无泪了。这个石乐儿也忒过分了,这种时候还拉上一个垫背的。 不行,凭她的功夫,不可能赢得了方堂主的。事到如今,只有拉开距离,不让他攻击到自己了。 小小左手拔剑出鞘,顺势刺向了方堂主的小腹。 如此阴狠毒辣的招数,自然是让方堂主避之唯恐不及。他拉起石乐儿,跃向一边。 小小本以为这样就能脱身了,却不想石乐儿依然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她的身形一个尴尬,直接跌向了方堂主 。 方堂主虽是久经江湖,但这样莫名其妙的攻击轨迹,根本防不胜防。他一个惊愕,小小手中的短剑就刺向了他的胸口。 他勉强侧身闪避,但短剑却依然刺进了他的左手臂。他手腕一松,石乐儿便脱了身。 小小眼明手快,一把抱起石乐儿,闪到了一边。 众人见状,立刻攻上。 方堂主拔下左手上的短剑,愤然迎战。 小小大松了一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石乐儿依然抓着她的衣袖,看着她,“你又救了我一次……” 小小愣住,“啊?” 苍天可鉴!要不是这丫头死命抓住她的衣袖,她才不会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呐……幸好她福大命大,不然,刚才的局面,几条命都不够她死的。只是,现在,她能说么?一切都是误会? 算了算了,还是将错就错吧……唉…… 小小正无奈的时候,另一边,方堂主已渐渐落败。太平城麾下的,大多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武功自然不在话下。何况,先前方堂主已经耗了体力,加之又被短剑“胐”所伤,根本无法应对那么多的人。 方堂主退了下来,喘着气,自知没有胜算。他突然笑了起来,“二十年……我苦心计划了二十年!竟然会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他转头,看着小小,“我竟然,会栽在你的手上……” 小小无辜得要命,天知道,她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想过要破坏他“完美的计划”…… 方堂主转过身子,向着晶室内的那把方天画戟走去。 “司辰……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得到你了。我就能做上英雄堡的堡主,我再也不是无名小辈,我要一统天下,称霸武林!……只差那么一点……”他的声音满是不甘和苍凉。 而这时,银枭攻了上去,一掌把几枚“淬血银芒”打入了方堂主的体内 。 银枭退开几步,冷冷笑道,“去地下做你称霸武林的春秋大梦吧!” 方堂主忍着那剧烈的痛楚,依然笑着,就那样笑着,握住了“司辰”,而后,断了气息。 小小不禁觉得凄凉。 九皇神器……就算得到了九皇神器,得到了天下,又能怎样呢?为了这些东西,背叛了所有人,到最后,连命都失去了。值得吗?一统天下,称霸武林。这样的梦想,到底,有什么好哇? 她走到了方堂主的尸体前,静静看着。然后,她想到了一件事。从跨进英雄堡的第一天起,她就只知道这个人是“方堂主”。这自然不是他的名字。 她抬头,看着银枭,小声问道:“这个方堂主,叫什么名字哪?” 银枭皱了皱眉头,“无名小卒,谁记得他的名字……” 小小想起了先前,她猛拍方堂主马屁时,他曾有过的短暂的得意忘形。没错,他是个无名小卒。在江湖上,能叫出他名字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武林翘楚”、“一代宗师”、“江湖霸主”……这些词,才是他真正追寻的东西。 江湖,无名的人,想变得有名。有名的人,却拼命地隐姓埋名。 师父说过:置于天下,放眼四海,谁,不是小卒呢? 在人人都想做“将”的江湖,一心一意做个小卒,也是门功夫啊。嗯,关键是,要做个不吃亏的坏小卒。 小小释然地笑着。这时,她的手腕突然痛了起来,那种痛楚剧烈非常。她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她蹲下身子,忍不住呻吟起来。 银枭几步走到了她身边,拉起了她的左手。 “我帮你取针。”他开口,道。 小小脸色苍白地点了头,但是,那种痛楚突然一下子增强。她脑海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31一战成名 小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小坐起身子,这才看清,石乐儿站在桌旁,手捧着账本。 她立刻下床,开口道:“城主。” “你醒了……”石乐儿转过了身子,“原来,你真的是他的弟子……” 小小愣了愣,立刻回答,“我不是,我不是说了么,那是骗……” “我看过你的帐本了。”石乐儿说道,“他曾经,亲自来还过我五文钱……” 小小立刻就想起了,在那本帐本之上,记着:“高宗绍兴二十年九月二十一太平城城主石析病逝其子石隽携妻子云游天下由孙女石悦即位 共欠饭钱五文” 是啊,若是债主,自然知道欠钱的人是谁…… 石乐儿看着她,“我知道你隐瞒身份,是为了避开仇家。但是,你可以告诉我啊?知道你是他的弟子,我就不会那样对你了啊!” 小小有些尴尬,“那个……城主……其实,我也是在晶室里才知道的……” 石乐儿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悲伤 。“他现在,在哪里?” 小小沉默了一下,老实地回答,“死了……” 石乐儿怔在了原地,“不可能!” “真的。初三的时候……”小小说道。 石乐儿的眼眶里泛起了泪水,“不可能。他武功高强,不可能会死的!” 小小有些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许久,石乐儿平静下来,“……他……他葬在哪里?” 小小咽咽口水,回答,“烧了。” 石乐儿怒了,“你说什么!” 小小捏着耳朵,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石乐儿扔下账本,拉起了小小的手,“他是你师父!你把他烧了?!” 小小沉默着,不回答。 很久以前,师父说过:人死了,若是埋骨大地,便会化为花草树木。若是焚为火焰,就变成轻风烟云。 那时年幼的她,睁着无邪地眼睛,说:那,师父死了,小小一定会把师父烧掉的! 师父听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仍耐着性子问她:为什么? 她认真地回答:因为花草树木都不能走路啊,风啊云啊的话,哪里都能去。这样,小小就能一直跟师父在一起了。 师父听完,摸着她的头,一直笑。然后,点着头,答应了她。 如今的她,依然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等着师父的宠爱。看似放手的“无葬”,却是比起有个凭吊之地来更为深重的留恋。 石乐儿闹了一会儿,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小小,隐隐地觉得嫉妒。但是,她还是放开了手。她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跑出了房外 。 小小站在房里,有些落寞。 这时,突然有人从窗口跃了进来。 小小吓了一跳,随即,就看见银枭和李丝站在了她的面前。 “丫头,你还好吧?”银枭开口,关切道。 小小还没明白过来,李丝就走到她了身边,认真地开口道,“左姑娘,你放心,我会让这强盗负责的……” 负责?小小不解。“呃,负责什么啊?” 李丝立刻瞪向了银枭。 银枭无奈地开口,“丫头……你手腕上的针……” “唔?怎么了?”小小有些不详的预感。 “我取不出来……”银枭回答。 “啊?!”小小差点跳起来。天理何存啊!取不出来,那她不是死定了!!!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吧!!!她当即含泪,“银大爷,您要救我啊……” 银枭叹口气,“不是我不救啊。先前,我帮你把银针逼出,却被那姓方的打扰。当时,银针的位置虽有变化,但也无大碍。但后来,你受了廉钊一箭,虽有纤锈百罗护体,但内劲入了筋脉。乱了银针的走势。如今,它已出了手厥阴心包经,入了血脉……” “那就是没救了?”小小伤心不已。 “呃,也不是……”银枭无奈,“我已帮你封了它的动势。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有事。就是每日子时,微有痛楚罢了……” “那一年半载之后呢?”小小问道。 “这……”银枭失语。 李丝见状,开口道,“姑娘放心,这针自然还是有办法取出来的。”她笑道,“神农世家精通医术,定有救治之法。” “他们不是早就闭门,不再施医了么?”小小欲哭无泪了 。 “天无绝人之路,神农门下众多,总有人愿意出手的。”李丝安慰道,“况且,姑娘的事,我俩必然倾力相助……” 小小叹着气。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仔细一想,她现在这个状况,不仅仅是银枭,还有廉钊的份啊!她和他,是不是八字不合啊? 她正万念俱灰地想着,银枭上前一步,诚挚道,“丫头,算我欠你的。以后,不论你看上了什么东西,我都替你盗来。”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银质的翎羽,递了上去,“这枚羽令,便是凭据。” 小小接过那枚银质的翎羽,不禁更加无奈。 这时,李丝换了话题,道,“对了,姑娘,先前在晶室之中,我一时情急,为了对付方堂主,谎称你是‘鬼师’的弟子。我已向汐夫人一行解释过了。晶室里的话,你忘了就好。” 小小有些听不懂了。她看着李丝,茫然。李丝不是认出了三弦,才知道她是“鬼师”的徒弟的么,怎么现在反而改口? 替她问的人,是银枭,“做媒的,你到底说什么呢?那三弦的确是‘鬼师’所有。你现在瞒着她做什么?” 李丝瞪他一眼,随即叹气,“三弦……的确是鬼师的……”她看着小小,有些不情愿地开口,“我认出了三弦,才知道你和‘鬼师’有渊源。不过,晶室之中的那番话,不仅是为了对付方堂主,也是为了试探你。……其实,天下根本没有‘绝音三变’这种武功……” 小小愣住了,“啊?” 李丝笑笑,“我见你当了真,就知道,你要么是机缘巧合得到这‘三弦’。要么,就是尊师隐瞒了身份。”她拉起小小的手,道,“若是前者,倒也没什么。若是后者……尊师在江湖上树敌众多,许是不想牵连了你。若是如此,你知了真相,对你也没有好处。我说过的话,你还是忘了罢。” 小小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为什么师父从来都不谈自己的过去,为什么在临死前,都不说出凶手……很多东西,她根本承受不起。 “丫头,‘鬼师’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以后,还是少提为妙。”银枭叹口气,提醒 。 “我……我知道了……”小小点着头,回答。 这时,敲门声响起。 银枭和李丝对望一眼,迅速从窗口离开了。 小小惊讶不已。好好的,干嘛跳窗?不是有门走么?她叹口气,走到门口,伸手开门。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廉钊。 廉钊见到她,立刻尴尬起来。()“你起来了?” 小小也尴尬。她僵硬地点点头。昨夜她点了他的昏睡穴,现在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廉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小小……廉钊无能,让你受苦了……” 小小眨眨眼睛,“受苦?我?没有啊……” 廉钊低了头,“你手上的银针……恐怕……” 小小听到这个,不由自主地叹气。 “银枭那奸贼,昨夜逃离了英雄堡,现在下落不明!可恨,当时我受制于软骨散,否则,定要向他讨回公道。”廉钊愤愤地说道。 小小这下算是知道,刚才那两人为何不走门,跳窗了。虽说他们也有份杀方堂主,但银枭和李丝毕竟是黑道中人,何况,先前,银枭也闯过晶室,这当中曲折,根本无法解释。要是英雄堡追究起来,那是怎么也说不清的了。一走了之,才是上策。 “小小,你别担心。就算寻遍天下,我也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廉钊开口,声音里全是温柔和诚挚。 小小回过神来,僵硬地点头,“谢谢……” 廉钊笑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哪里理所当然了……唉…… 小小看着他,僵硬地笑着。 而这时,一名婢女走到了门口 。“左姑娘,廉公子。”婢女恭敬地行礼,开口道,“姑娘,您能起身了么?” 小小点了头,“嗯。” “三英和夫人在大堂,您若方便,请务必前往。”婢女说道。 这次今天是什么状况?那么多人找她?小小叹口气。“哦,我知道了……” 廉钊突然笑了。“走吧,小小,我随你一起去。” 小小看他笑,觉得有古怪,但是,又说不出来。也不便询问什么,只好跟着走了。 大堂之内,早已聚集了一大群武林人士。小小刚踏入一步,就觉得众人的目光灼灼,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小怔在了大堂中央,无法动弹。 “左姑娘,”汐夫人微笑着开口,“坐。” 小小愣愣地随婢女坐到了堂上。堂上?!小小立刻坐如针毡。呃……怎么了,这是? 她还没想通,就见三英中的张继远走到了堂内,开始说起了昨晚的战况。 小小这才知道。昨夜,太平城的人马到达时,见英雄堡内的人都中了毒,知道有事发生。便立刻找到了三英,三英虽不知是谁下毒,但心想,总与晶室内的九皇神器有关。虽然晶室是禁地,但情况紧急,太平城又是盟友。三英便将进入秘道的方法告诉了众人。太平城的人马,立刻分了两队,一队帮堡内的人解毒,另一队则入晶室一探究竟。而这样一来,才及时解围,手刃了叛徒。 当然了,这并不算什么,更让众人感叹的,是在那晶室之中,有一名少女,她不仅揭露了方堂主的阴谋,保护了晶室中被困的众人,更在关键的时候,救了被挟持的太平城主 这位机智过人,有勇有谋,临危不乱,武艺高强,沉着冷静……的侠女,就是:左小小。 小小完全僵硬了。 她惊讶不已地听着众人的褒奖,连插个嘴为自己辩解一下的空隙都找不到 。而这个情况之下,那行风镖局的历正海,更是把先前几次的事情搬了出来,把小小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简直就是智勇双全的一代武林翘楚,那江湖新秀某某和某某某,根本没法一起比。 小小欲哭无泪了。她没啥奢望,就想做个坏人,怎么就阴错阳差变成现在这种情势了呢?……做坏人,真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等众人的吹嘘夸奖完毕。只听汐夫人开口,“这次,要不是有左姑娘的机智,英雄堡恐怕难逃一劫。”她挥了挥手,身后的赵颜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了小小身边。 小小有些手足无措,她瞄了那个托盘一眼,然后愣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这块青铜制成,上刻篆文的,是英雄堡的“天英令”。凭这块令牌,可以任意调遣英雄堡的弟子。而且,英雄堡名下的镖局、酒肆、钱庄……只要见到此令,如见堡主…… “姑娘侠肝义胆,这块‘天英令’,是我英雄堡的一点敬意。还请姑娘收下。”汐夫人说道。 小小混乱了。她看看三英,三英的眼神里,是赞许。她再看看魏颖,魏颖的表情里分明有感激。再扫扫堂下,好么,所有人都带着敬仰望着她…… 呐……这……这怎么收场? “收下吧,左姑娘。”见她不伸手,三英也纷纷劝道。 骑虎难下,就是这个状况吧。小小咽咽口水,颤抖着,拿起了那块令牌。 那一瞬,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小小僵硬地笑着,伸出手,挥了挥。 “诸位武林同道,鄙堡已设下筵席,请诸位一起为左姑娘庆功。”汐夫人笑着起身,道。 于是,又一次的掌声雷动。 小小被众人簇拥,身不由己地去了那水深火热的筵席…… …… 什么叫作无福消受,小小总算是明白了 。苍天可鉴,一切都是误会啊,要是哪天真相大白,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呐。还是走为上策。 席间,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溜了出去,拿了行李,直奔向了英雄堡的大门口。今日是喜事,弟子的防备自然松懈。小小没费什么功夫,就跨出了大门之外。 “慢着!” 小小刚要感激涕零地奔向自由,却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苦痛万分地回头,就看见了石乐儿、夏芸和岳怀江。 “城主……”小小含泪,“你放过……” “谁要拦你?!”石乐儿不耐烦地打断她,皱着眉头,走到了她的跟前,然后,将短剑“胐”递给了她,“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好好拿着。” 小小接过,微有些怔忡。 石乐儿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她侧开了头,道,“忘了告诉你,昨夜,纤主也被人救走了。虽然地道内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李丝也给了说法,但是,难保今后江湖上,有人为了你师父找你麻烦……”她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这块‘神武令’,你拿着傍身。” 小小又一次愣住了。继“天英令”之后,是太平城的“神武令”?见“神武令”如见“武灵碑”,这块,就是免死金牌啊! “城主……太贵重了吧?”小小怯怯道。 “给你你就收着,哪来那么多废话!”石乐儿怒道,“原先我也不想给你,我要给的人,是他……”她把令牌往小小手里一塞,继续愤然道,“你听着,‘神武令’制君子,不制小人。你自求多福吧!” 小小拿着令牌,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乐儿突然朗声道,“听好了!这块神武令,不是送你的,是租给你。租金,每月五钱!按月交纳,逾期加利!” “啊?!”小小震惊不已。 “怎么,不满意?那六钱?”石乐儿皱眉道。 “五、五钱,五钱就好……”小小无奈至极 。 “知道就好!”石乐儿一扬头,“小夏,小江,我们走。” 说完,一行人便往堡内走去。剩下小小一个人,还僵硬地站在原地。 岳怀江跟着石乐儿走,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乐儿,你都知道她是‘鬼师’的弟子了,问她要租金,是不是有些……” 石乐儿笑了笑。想起了某个秋日的傍晚,地上铺满了柔软的银杏叶,淡淡的枫香飘在空气里。她咬着冰糖葫芦,坐在武灵碑上,看着往来的路人。 那一刻,有个男子走到了她身边。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的男子。身上的衣着朴素,身后背着三弦。一副跑江湖的打扮。 然而,当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竟有人有那样好看的眼睛。干干净净的,清晰地映着她的脸。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映在一片秋日的湖水里。 他笑着,开口,“你是乐儿吧?” 她高傲地点了头,斜瞄着他,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那男子笑了笑,“我叫韩卿,这是我欠你的五文钱,今天还你。”他说着,拿出了五文钱,放进了她的手心。 五枚旧铜板,还带着微微的体温。她所能想到的,就只有“穷鬼”一词。 后来,当她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平静。 “鬼师”韩卿。 那个单枪匹马闯了太平城的男子,那个名动江湖,天下皆知的“鬼师”。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凶神恶煞。然而,她感觉到的,却完全不同。就如同他佩剑“胐”一般,月出青空,恬淡皎洁。 她常常会想,如果,没有这五文钱,她是否有见他的机缘呢? “知道么,小江。”石乐儿笑了起来,道,“让人欠账,是有很多好处的!” …… 小小愣了好久,才开始慢慢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看着手里的令牌,有些无奈。一个月五钱,贵死了。石乐儿真狠啊…… 一会儿之后,她笑了起来。记得,小时候见师父老欠债,她嘟着嘴,抱怨。 师父却笑着回答:知道么,小小,还钱,也是一个再见的理由。 还钱,也是一个再见的理由…… 小小停下了步子,抬头看了看天空。浅浅的云,被温暖的风轻曳,慢慢移动着。 她就那样笑着,仰着头。直到,马蹄声在她背后响起。 “小小!” 廉钊的声音里,混着急切。 小小愣住,回头看着他。 廉钊下马,几步跑到了小小的身边。“你怎么突然走了,我还以为……” 小小低头,叹了口气。这廉公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哪……她难道就无法摆脱了?慢着,说起来,当务之急,是去“神农世家”取针。她一介民女,哪有请得动“神农”的分量。反正,这廉公子是自己送上门的,不如,利用一下?嘿嘿,她可是坏人哪~ 想到这里,小小一脸忧戚地开口,“廉公子,不瞒你说。我中的‘淬雪银芒’已经无药可医……我不想拖累了你……” 廉钊听罢,立刻皱起了眉头,“你胡说什么。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的……” 小小叹口气,“天下之大,也只有‘神农’有回天之力……可是……” “那我们就去神农世家!”廉钊拉起了小小的手,“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小感动地点了点头。这次坏事,总该成功了吧? 湛蓝的天空里,风还是推着云,慢慢地移着走。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们要去何方…… 33三辨其人 “师父?!” 那男子听到这声呼唤,转头看了小小一眼。 清冷平淡的眼神,就那样扫过了小小,然后,丝毫没有留恋的离开。 小小的心跳几乎骤停,但随即,她无奈地笑了。她真是傻了,师父是她亲手烧的……头七回魂,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怎能真的见到?何况,眼前这个男子,不过二十七八,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师父? 她低下头,眸中不自觉地泛起泪水来。看淡生死,谈何容易啊…… 她陷在往事中不可自拔,而身边的人却只是稍作停顿,便交战了起来。 如此喧闹之下,船上的乘客都已醒来。上了甲板,看到这一幕,个个都震惊不已。 小小仿佛全然忘记了身边的打斗,她呆呆地站着,神情里,一片茫然。 那群凶神恶煞般的人,虽然气焰嚣张,但动起真功夫来,当真是不怎么样 。况且,他们的领头又受了伤,斗志也弱了不少。其中一人被那男子的刀势逼退,摔向了船头。 他站起身来,正欲再次攻击。却看见了呆愣的小小,他当即心生歹念,手的兵器直往小小身上招呼了过去。 小小这才回了神。她惊惧无比,正要躲避。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人一下子跪下身去。 那人的腿上,带着一支羽箭。射箭之人显然是用尽了全力,那羽箭已穿透了肌肉,三棱的寒锋,清晰可见。 廉钊? 小小抬眸,就见廉钊左手持弓,右手刚离了弓弦。他收弓,一纵身,到了小小面前。 “没事吧?”他一脸急切,问道。 小小摇了摇头。 廉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的不悦,清晰可见。他一皱眉,转身加入了战局。 小小就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心绪未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艘驿船,是载客之用,船上的水夫大多不会武功。那群偷渡上船的人,本身冲着这一点,才想要杀人劫船的。但现在的情势大不相同,不说那个不知来头的淡衣男子,单凭廉钊的身手,要制服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这场闹剧没过多就,就收了场。 船上的水夫这才走了上来,连连称谢。 廉钊收了雕弓,开口道:“份内事。先把他们绑起来,上岸交官府查办吧。” 廉钊的话刚说完,那淡衣男子便笑了。他旋身,挥刀。那些本就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就这样断了气息。 廉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在下是为清理门户而来。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官府了。”淡衣男子开口,语气里微带着不屑。 小小这才明白,她刚才误把这人认作是师父,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那种笑容和神情,从来都不曾出现在师父的脸上。她记得多清楚啊,师父笑起来的时候,如和风煦日。况且,她那逢敌就跪的师父,才不会下这般的狠手。 天下本就有不少相似之人,这又有什么好讶异的呢? 小小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而廉钊的情绪却完全被挑起了。 “清理门户?!这可是人命!”廉钊踏前一步,略带着怒气,道。 那男子收刀回鞘,漠然答道:“阁下想必是神箭廉家的少爷吧。江湖上的事,阁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江湖如何?江湖就能草菅人命?”廉钊怒道,“如此作为,置朝廷律法为何处?!” 那男子的手停在了刀柄上,“阁下想如何?”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替廉钊捏把汗。这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么,这么争下去,真打起来怎么办?小小立刻几步走了上去,拉住了廉钊的手臂。 “廉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别管了。”小小开口,劝道。 廉钊看她一眼,“可他……” 小小眼珠子一转,身子一软,有气无力道:“好痛……银针……” 廉钊伸手扶着她,关切道:“银针行脉?” 小小紧皱着眉头,点了头。 “我扶你回房。”廉钊当即放下了争执。 小小松了口气,乖乖地被他扶着走。快到舱口的时候,她不自禁地回头,看了那男子一眼。 嗯……多看看,真的就不觉得像了呢…… …… 回到房里,小小继续装病,躺上了床 。廉钊端了杯茶,走到了床前。 “小小,喝口水吧。”他坐上床沿,把茶递了过去。 小小接过,低头啜着。 “好些了么?”他放柔声音,询问道。 小小捧着茶,点了头。 廉钊松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这种时辰,你怎么跑去船头了?” 小小僵住了,她眨眨眼睛,掰道:“啊,我睡不着,就去船头透透气。听水夫说,这段水路,是昔年曹操攻打赤壁时走的,我就想看看……” 廉钊听完,垂了眸。“这样……” “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出去看看,没别的。”小小解释。 廉钊抬眸,“我没说不信啊。”他笑笑,补上一句,“……小小,银针的事,你不必担心,知道么?” 小小怔住了。她还以为他会怀疑什么,原来,是以为她因为“淬雪银芒”所以无法入睡。她不禁笑了出来。 廉钊有些担心,“笑什么?” 小小摇头,“没什么,廉公子……” “……”廉钊也笑,“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就行了么?” “啊,那怎么可以?”小小猛摇头。 “你刚才不就叫了?”廉钊微微挑眉,笑了。 小小这才想起,刚才忙着拉他,的确是脱口了一句:廉钊。……呃,以下犯上啊,她的胆子不知不觉竟然这么大了?!她睁着无辜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廉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道:“我其实,不太习惯你叫我公子……总觉得,你好像不太情愿。” 小小看着他,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他的举动,没有一丝造作,完全是天性使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玩弄阴谋? 应该可以的吧,直接叫他的名字…… “廉钊……”她鼓起了勇气,开口,“我没事了,谢谢。” 廉钊笑着点了头,“不客气。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回房。” “嗯。”小小应道,“你也早点睡吧。” 廉钊点了头,起身离开。 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安静地笑。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般的干净,让她再一次觉得,她会被雷劈…… 就在这时,她记起了自己大半夜出房间的真正目的。 现在已经近丑时了,她还一道菜都没准备呐,师父的头七,竟然这么凄凉么? 小小放下茶杯,双手合十,抬眼看着舱顶。“师父,不是小小的错啊。要怪您就怪那些匪徒!”她忙撇清关系,“……对了,师父,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小,千万不要让雷劈到我。”她念念有词,心意虔诚。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男子的脸来。 哇咧,白叫了一声“师父”,被占了好大一个便宜。唉…… 小小无奈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抗住困意,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小小便起了床。她拿上几块枣饼,跑去了船头。她把枣饼一块块垒好,跪下身子,拜了拜。 “师父,我昨晚说的话,您不要忘记了啊。”小小说完,起身,拿起一块枣饼。咬着,坐上了船舷。 虽说昨晚上,她说自己要看赤壁,是为了敷衍廉钊。但倒也不是完全的谎话。她侧着头,看着江水滔滔,东奔而去。想起以前师父跟她讲的赤壁。 那时,曹操领军东下,于战船之上,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何等的豪气,何等的潇洒 。师父曾说过,且不论曹操忠奸,单那份气度,就已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 没错,冠绝天下,无人能及。要做到这些,还是得先做坏人啊! 她抬头,看着天空,嘴里咬着半块枣饼。做坏人,怎么会这么难呢?要不,她干脆做好人算了? 她吞下那块枣饼,正要再拿一块。就听见了脚步声移近。 她转头,便看到了昨夜的那个男子。 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的衣裳,衬得他的姿容格外清朗。他的神情平和,正慢慢走向船头。 小小趁这机会,瞪大眼睛,看了个仔细。嗯,长相虽然近似,但若细较起来,还是有很多不同。他的下巴略尖,跟师父比,多了几分阴柔。身子也单薄些,不如师父挺拔。嗯……什么嘛,根本不像!昨晚上,那完全是月光的关系,才会看错! 小小边嚼着枣饼,边点头。不觉间,那男子已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那男子开口,声音依然是沉缓动听的。 小小怎么也想不到,这男子竟是来找她的。她当场就被枣饼呛到,咳了起来。 “大……大侠,有什么事?”她好不容易压下咳嗽,怯怯地开口道。 那男子的神情波澜不惊,“姑娘,在下如果没有记错,你昨晚,叫了在下一声‘师父’……” 小小愣愣,然后无辜地回答,“师父?大侠,您听错了吧。我又不认识您,我昨晚,叫的是您身后的‘水夫’,呵呵……” “在下不可能听错……”那男子回答,丝毫没有犹疑。 小小眨眨眼睛,避开他的眼神。要命,这个人,好像不好唬弄。不过,现在这时候,说假话一定要说到底。 “啊,您听错了!‘师父’‘水夫’,念得快了,哪儿听得清楚。我当时就是叫‘水夫’!”小小诚恳地答道。 那男子也不跟她争辩,开口道,“你师父可是‘鬼师’?” 小小僵硬地愣在原地,怯怯道,“‘鬼师’?我没听过哎……” “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打听家兄下落罢了 。” 那男子说话的语气平静无比,但小小却已完全被吓呆了。 家兄?!他是师父的弟弟?不可能!师父从来都没提起过……不过,师父从来都不提自己的事。这个人跟师父如此相似,若是解释成一母同胞,也说得过去啊。……苍天啊,要是当真如此,那他不就是师叔? 小小看着他,思忖。只是,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在几天前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鬼师”,这么快就蹦出一个师叔,其中一定有诈!而且,若真如他所说,他是师父的弟弟,昨夜她叫他“师父”的时候,他怎会那般冷漠? 有假!人心难测,小心为上! 小小茫然地看着他,“大侠,您说得我完全听不懂……您这是来寻亲的?可是,我不认识‘鬼师’啊。” 那男子略皱了眉头,“姑娘,说实话,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我绝无半句虚言……大侠,您到底想怎么样么?”小小哀怨地回答。 “好,我问你,你师父是否姓韩名卿,年纪四十有一,擅弹三弦?”那男子问道。 小小装傻,“啊?您大哥姓韩啊?还是卖唱的?” 她刚说完,就觉得肩上一沉。那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小小只觉得肩膀一阵钝痛。 “大……大侠,有话好说……”小小赶忙哀求。 “你只要说实话,我不会伤你分毫。”他的口气依然冷漠。 “我……我已经说实话了……”小小含泪。 她话音未落,肩上的痛楚就重了几分。 小小痛心不已 。活见鬼!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她又没招他没惹他,不就是叫错了么。需要这样对她吗?别说他形迹古怪,不足取信,就算他真是师叔,她也死不相认! 小小正想着怎么摆脱这个家伙,就见一支羽箭疾射而来。那男子警觉,松手转身,接住了那支箭。 “廉钊。”小小见着救星,分外激动。她跳下船舷,跑到了廉钊的身边。 廉钊拉她到身后,执弓看着那男子。“昨夜杀人不够,今天又欺负弱女子。你所谓的江湖规矩,就是这般无耻?” 那男子扔下手中的箭,开口,“阁下误会了,在下只想问她几个问题罢了。” “你问,她就要答吗。”廉钊不甘示弱。 小小站在廉钊身后,连连点头。就是么,谁说被问的人就一定要答的?! “她是在下师侄,尊卑有序,我问,她自然要答。”那男子说的理所当然。 小小一听差点就跳了起来,“我……我不认识他!” 她这一答,气氛立刻剑拔弩张。 小小不由有些后悔,她怎么这么倒霉啊?祸从口出,一点也不假!她正欲哭无泪,却见江上出现了几叶快船,直冲着这艘驿船而来。 近船舷的时候,快船上的人纵身而起,跳上了甲板。见到那男子,纷纷躬身行礼。 小小认得那些人的装束。浅青色的衣服,上绣白色云纹。腕绕钢索,背负长刀。天下这么打扮的门派只有一个…… “东海七十二环岛……” 小小脱口而出之后,直想打自己嘴巴。 那男子浅浅一笑,抱拳。 “在下七十二环岛门下,温宿,幸会。” 小小直想仰天长叹……好吧,这又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 34三分谎言 东海七十二环岛。 只要是东海沿岸一带的人,没有不认识这个门派的。顾名思义,这东海七十二环岛,就是由东海之上的七十二个小岛组成。起初只是同行出海,以防海寇 。后来,各岛之间互相传习武术,渐渐成了气候。昔年神霄派得势,东海诸岛也归顺了神霄派。传说,神霄派掌门冲和道人对这东海诸岛器重非常,将太阴流内力“玄月心经”倾囊相授。自那之后,东海诸岛在江湖上更是声名大振。有弟子千人,战船百艘。可谓雄霸东海,浪里称王。到如今,东海势力之大,甚至染指江上漕运。 小小无奈地看着那个可能是自己“师叔”的男子,心里是百感交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先前是太平城和英雄堡,现在是东海七十二环岛。她这什么命啊?还真要把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招惹一番不成? “师兄。”东海的弟子中,有人上前一步,开口道。看那人的打扮,与其他弟子稍有不同,兵器也不是长刀而是双剑。他的神情有些胆怯,说话的口气恭谨无比。 温宿看了他一眼,表情里全是冷漠。 “呃,长江水势,弟子还不熟悉,所以……”那人赶忙解释。 “不必解释了。”温宿轻轻抬手,“那些人的尸体放在后舱,搬回去复命。” “是……”那人无奈地应答。 弟子们如逢大赦,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后舱。 小小咽咽口水,当下知道了一件事。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当“师叔”的好料子。事到如今,还是撇清关系,远离危险的好! 小小当即拉起廉钊,“我们也走吧。” 廉钊有些不解,但还是任她拉着走。 然而,温宿的身形一转,挡在了那两人面前。 廉钊见状,皱了眉头,开口道:“她都说不认识你了,你还有什么事?” 温宿的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道:“在下与大哥失散多年,她一时认不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廉钊看着他,道,“那就是说,她和你并不熟识了?你又是如何认定的?” 温宿看了一眼小小,开口道:“在下只需再问她几个问题,就能确证她的师父是不是韩……” 小小听到这里,当即冲了过去,大呼小叫道:“师叔 !!!你真的是我师叔啊!!!我总算找到您了!!!” 她拉起温宿的衣袖,一脸的感激涕零。苍天啊,万一这个温宿把她的师父是“鬼师”的事说了出来,不论真假,凭着师父跟廉家的过节,廉钊不怀疑她才怪。她好不容易骗个良家公子,难道功亏一篑?!……唉,现在也只有认栽,先顺着这个“师叔”了! 温宿甩开她的手,表情依然冷漠。 “师叔,我找的您好苦啊……刚才竟然没认出您来,您别生我的气啊……”小小可怜兮兮地赔礼。 温宿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微有不屑。 小小自然察觉了那一丝鄙视,不过,她并不以为意。她激动地转头,对廉钊道:“他真的是我师叔,刚才是一场误会。我有很多话要跟师叔说,等会儿来找你!” 小小说完这句,诚意十足地看向了温宿,“师叔,我们回房聊吧?” 温宿轻笑了一下,点了头。 …… 两人进了船舱,刚进了屋,小小便关紧了房门。 温宿见状,脸上依然带着不屑的笑意。他在桌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小小一脸严肃地转身,一步步地走到温宿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侠——”小小声泪俱下。 温宿吓了一跳,但神色依然平静,只是端茶杯的手微颤了一下。 “大侠,我跟你无怨无仇,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个跑江湖卖艺的,攀不起东海七十二环岛啊……”小小句句真心,字字悲愤。 温宿放下茶杯,冷冷开口,“你不是承认是我的师侄了么,说什么要我放过你,岂不可笑?” 小小睁着无辜的眼睛,“我……刚才……” “是不想让廉家公子知道你是‘鬼师’的弟子吧 。”温宿平淡地说完。 小小含泪看着他,难不成,他是故意要在廉钊面前提起这事的?天哪,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果然是大哥的弟子。”温宿看着她,道,“既然如此,开始的时候,为何搪塞?” 唉,这么快就用长辈的口气问话了…… 小小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回答,“江湖险恶……我……我怎么知道,您不是骗我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温宿瞥她一眼。 “没什么好处。”小小老实地回答。 这样爽快的回答,让温宿心生愠怒,他皱眉喝道,“起来说话!” 小小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她终于有些明白,刚才东海那些弟子战战兢兢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了。这个温宿,一点儿也不好伺候啊。 “知道我骗你没好处,又怀疑什么?”温宿带着不满,问道。 小小想了想,“呃……我师父,不姓温……”她小声地说道。 温宿抬眸,平静地说道,“我和大哥都是孤儿,无名无姓,所幸被神霄派收养。大哥入的是神霄派正宗的门下,而我,师从东海。姓氏随了各自的师父。就是如此。” 小小听完,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点了头。 “好了。先前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了。”温宿的口气放柔了几分,“大哥现在何处?” 听到他这样问,小小不禁又犹豫了起来。只是,她思忖了一番,实在想不出,这说与不说之间,有什么差别。若这温宿真是师父的胞弟,一意隐瞒也说不过去。她想到这里,开口答道:“回师叔的话……师父他,已经过世了……”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问道,“怎么死的?” 小小又老老实实地把师父的死因也说了一遍 。 温宿的脸色冷寒,眼神深不可测。 “冥雷掌……”他默默重复那套武功的名字,皱着眉头。许久,他平静地开口,“既然如此,你随我回东海吧。” 小小当场愣住了,“啊?!” 温宿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了怒意,“怎么,要我再说一遍?” 小小猛摇头,“不敢。我……我只是想说,这……这不太好吧……”小小眼珠子一转,瞎掰道,“我、我还想找出杀害师父的凶手……” 温宿端起茶,“以你的功夫,找到了凶手又怎样。你一个女孩子闯荡江湖,大哥在天有灵,怎能放心。大哥的仇,我自然会报。你随我回东海,好好习武。” 习武?!小小欲哭无泪。习武,那得多辛苦?当年师父教武功的时候,都是随她高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玩儿似的。这实打实的修炼,她怎么受得了? “师叔……我……”小小还想说上几句,但却被无情地打断。 “不用多说了,就这么办。”温宿说完,起身,离开。 小小僵住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天理何存哪?!这是什么师叔啊?! 她含泪抬头,自言自语道:“什么兄弟嘛,一点都不像……” 她无奈了一会儿,蓦然想起,刚才把廉钊撇下了,要是不给个交待,恐怕…… 她当即出门,四下找人。 廉钊并未离开船头,他坐在船舷上,安静地看着风景。 不知为何,小小就是歉疚,她慢慢走过去,轻声开口,“廉钊……” 廉钊转头,笑了笑,“说完了?” “嗯……”小小点点头 。 “他……”廉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他真是你师叔?”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点头。 “原来,你是东海门下……”廉钊的神情有些沉重。 小小这才想起,东海七十二环岛统领海域,染指漕运。先帝在位之时,仗着神霄派的名号,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现在,它根本就是朝廷的眼中钉。冠上的头衔也是“海贼流寇”……呃,她的师叔是东海的人,也就是说,她和廉钊,是间接的敌对双方? “我……我刚和师叔相认,我也不知道他是东海的人……”她脱口而出,这样解释道。 廉钊看着她,眼神依然是温柔的,“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先前听乐儿说过,你是破风流的弟子……” “啊,我师父是破风流的。师叔和师父也失散了多年,不然,我刚才也不会认不出来……”小小扯道。 廉钊笑笑,“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你是破风流的也好,东海也罢。始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只是觉得,越是和你相处,不知道的东西,反而越多……”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歉意更深。她僵硬地笑着,回答:“我们……我们才刚认识不久么……” “说的也是……”廉钊笑着,回答。 小小脸上笑着,心情却愈发沉重。到刚才为止,她的破绽多到自己都替自己捏把汗。但面前的人,却还是选择相信她。甚至,连询问的时候,都用了最温柔的口吻。相较起刚才温宿的态度,谁好谁坏,在她心里早已有了分晓。但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自在。 廉钊说,越是和她相处,不知道的反而越多。她又何尝没有这般的感受。越是和他相处,她就越觉得不实。家世、人品、武功,无论哪一点,都无可挑剔。世上,真的有这样美好的男子?而且,还被她左小小遇上了?……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假的一样。只要她再靠近一步,这样的梦幻,就会破碎了。 “小小?” 她的胡思乱想被廉钊的声音打断,她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啊,好美的景色啊 !”她抬眸,扯开话题。 廉钊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随即便笑了,“这里就是昔年三国赤壁,你不是一直想看么?” 小小愣了愣,立刻点头,“对啊对啊,果然不同凡响!” 廉钊不多说什么,安静地笑。这时,他注意到了小小身后背着的三弦。走江湖卖唱的,这就是她最常用的自我介绍。 他想了想,开口,“小小……” 小小笑着回头,“啊?” 廉钊的脸颊微红,他抬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耳垂,道:“我……我都没听过你弹三弦……” 小小看着他,有些惊讶。原来,他害羞的时候,就会摸自己的耳垂。她笑了起来,“这很简单啊,我现在就弹给你听!” 她解下三弦,在船舷上坐下。她看了看眼前的景色,扣弦唱道: “太白诗,东坡词,横槊一曲酒当酾。浊浪难没英雄志,东风易染江水赤。谁争得天下为私,谁争得名留青史,谁争得万代专祠。功名不过蝇头字,豪杰千古,成败一时,白发青丝。” 廉钊听完,不禁笑了起来,“这可不像是街头卖唱的曲子。” “嘿嘿,有感而发。”小小抱着三弦,“你若要听风月小曲儿,我再唱一首就是了。” “不用。”廉钊急忙阻止。 小小也笑了,还是这样的无忧无虑,最好了…… 她没笑多久,就听得有人大叫起来。 “有人凿船!” 小小当即愣住了,凿船?这里可是江上啊!她转头看着那滔滔江水,欲哭无泪。苍天啊,就不能让她过会儿安稳日子么?唉…… 35三灾五难 “有人凿船!” 小小正在感慨自己三灾五难,不得安宁的时候。只见刚才那群入了后舱的东海弟子一齐冲了出来。几个身手敏捷的,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江水里。 东海的弟子自然是深谙水性,一入江里,就如鱼得水,身法快到目不可辨。而此时,船身已开始摇晃不稳。舱内乱作一团。 难道,凿船的人是在船外凿?小小就站在船舷边,自然而然地便低头看了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见江面上泛起了血色。几名弟子被迫出了水,身上已负了伤。 小小惊退了一步。看来,那凿船之人,必定也是浪里好手。难道,同出东海? 她正这么想着,只见浪中有人探出了头,大声笑道:“姓温的!你杀我兄弟,我要你陪葬!” 这时,温宿上了甲板,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皱紧了眉头,走到了船舷边。 旁边那背双剑的男子立刻上前,开口道:“师兄,怕是江上水寇。弟兄们不熟江中水势,落了下风。” 温宿听罢,眼神里的寒意更深。他拔刀,一跃上了船舷,然后,纵身入江。 小小不谙水性,看到这种身手,自然赞叹不已。而此时,她身边的廉钊也跃上了船舷,执弓引箭。凝神看着水流湍急的江面。 小小微微侧着头,仰视着他 。刚才还带着害羞表情的男子,现在已是一身肃飒,锐利的战意从箭尖弥漫,笼罩全身。 就像是她第一次见他挽弓时一样,那般漂亮的身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正看得入神,却不防船身一抖,她的下巴直接磕上了船舷。 小小吃痛,当即捂着下巴蹲下。她含泪,不就是看看么,这样也会倒霉?难道,这也算是八字不和的一项? “船要沉了。”那背负双剑的男子开口,他转身,对弟子们喝道,“放下小船,带客旅离开。”他又看了看小小,“小师侄,跟我来吧。” 小小愣了一下,抬头,满脸不解。 “你不是师兄失散多年的师侄么?我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弟子,林执。”那男子笑道,“也算你半个小师叔啦。跟我走吧,舱底被凿破了,这船撑不了多久了。” 小小看了看廉钊。 “呃……” 她还没说什么,却听廉钊开口,道:“林少侠,有劳了。” 林执抱拳,笑笑,“应该的。”他看看小小,“走吧。” 小小只得点了点头,跟上。 先前东海弟子前来时用的小船就拴在船舷之下。只见甲板上的东海弟子纷纷解下绕在腕上的钢索,套进小船,然后解下了拴绳。凭借钢索之力,将小船放下水中。 小小上了小船,刚坐定,便仰头看着廉钊。 “小师侄,你和廉家公子很熟?”林执站在小船船头,问道。 小小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想了想,认真道:“我欠他东西。” “哦。”林执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小小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看着江面。她不熟水性,若是下了水,就是一条死鱼。也不知廉钊如何。廉家的公子,应该应付不了这大江的吧? 林执见她看着江水发呆,便开口道:“师侄可是担心我温师兄?呵呵,放心吧 。师兄的水性数一数二,况且,要对付的只是些三流贼寇,没事没事。” 小小听他说话,只得陪笑。担心温宿?说笑哪。就他那手彪悍凌厉的功夫,加之东海练就的水性,要吃亏,也只有别人吃亏。她撑到了才会去担心他。不想则已,一想觉得自己果然倒霉。唉……连师叔都摊上这种的…… 她正无奈,就听小船上的客旅们鼓起掌来,大声地叫好。 小小抬眸,就见箭矢疾射如电,没入了江水之中。瞬间,水染血色,有人从江水里浮了起来。 “不愧是神箭廉家……”林执不禁赞叹。 廉钊再次引箭,仔仔细细地看着江水之下的动静。 小小笑了起来。没错,他的身手的确比不上银枭和温宿。但是,那是因为,他所学的,并非是武斗之技。廉家历代都是武将,重的是上阵杀敌之法。不过,不说这些,现在以廉钊的位置和兵器,江中那些贼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箭矢每次离弦,就会有人负伤从江中浮出。而同时,水下的温宿也毫不含糊。那些贼寇早已负伤大半,不成气候。 只是,大船不断下沉,眼看江水就要没上船舷。廉钊自知不能久留,脚下一踮,运起轻功,腾身凌空。 突然,水中有一道银光冲出,一支飞镖直袭廉钊而去。 众人不禁都惊呼起来。 廉钊侧身,避开锋芒,瞬时回射一箭。 箭矢刚没入江水,只见温宿鱼跃而起,踏上了小船,口中,正咬着那支箭。而同时,廉钊却被刚才的飞镖扰乱了身形,落进了水中。 小小大惊,急忙探头,却不想,小船摇晃,她身子一歪,眼看也要落水。 危急之时,温宿一把拉住了她的领子。他扔下那支箭,不满道:“坐稳了。” 小小惊魂未定地回头,指着江面,结巴道,“那……那……” “水下已经没有活口了,他死不了 。”温宿放开她,漠然道。 小小咽咽口水,只好闭嘴。而这时,廉钊从江水里探出了头,深深地呼吸。 客旅纷纷欢呼起来。 廉钊游到了小船边,伸手扶着船舷。众人见状,合力把他拉上了小船。 廉钊浑身湿透,样子有些疲惫,还不断地咳着。小小不假思索地伸手,轻轻拍他的背。 廉钊抬眸,冲她笑了笑。然后,抬头直直地看着温宿。 温宿抱拳,道:“多谢阁下赐箭。” 廉钊不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带着不满。 “刚才偷袭阁下的人,以被毙于水下,阁下可以安心了。”温宿脸上带着笑意,但口气却傲慢无比。 小小正巧在夹在两人中间,隐隐觉得不妙。这两个人虽然和立场不同,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看看,分明都是全身湿透,怎么会有种火花迸射咧? “师兄……”林执很是时候地开口,“小船上载人太多,水流湍急,怕是到不了岸上。” 温宿听罢,转身指挥弟子去了。 小小松了口气,看着廉钊。他的发梢还滴着水,天气尚寒,江上风势不弱。小小清楚地看见,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冷么?”小小犹豫着,开口问道。 廉钊笑着,“我调息一下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他这么答,小小只得点了点头。 而此时,小船上又开始慌乱了。这里是水流最急的地方,驿船之上客旅众多,东海的小船能载下这么多人,已算勉强。况且,两岸皆是悬崖峭壁,要安全上岸,谈何容易? “连船 !”只听温宿开口,喊道。 东海弟子得令,重又解下了腕上钢索,将小船串在了一起。效仿的,是当年曹操的战术。 “叫驿船上的水夫来指路。”温宿的神情冷酷,他的眼神扫过船上的众人,道,“必要时,在下会抛人下水,各位好自为之。” 小小瞪大了眼睛,抛人下水啊?!这种坏事他也做得出来?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这种情势,危急关头,扔个人下水,也是无可奈何。最重要的,是不要扔她就好了。嗯,温宿怎么也是她“师叔”,应该不会扔她…… 小小又一想,到了危急关头,谁还管那么许多啊。就算温宿不扔她,那别人呢?她左小小的武功不上台面,水性更是一塌糊涂。死路一条啊…… 她正悲叹的时候,一抬眸就看到了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小小转念一想,老弱妇孺,不是坏人首先的残害对象么?唉,比其她来,这老爷爷更加危险啊。 她直直看着那老人,心中思绪万千。没错哪,这个江湖,就是弱肉强食。如果,她是个坏人就好了,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这一路上,也不必再受这些罪。 这时,连船被江中浪涛一打,船身颠簸。小小立马伸手,随便拉住一样身边的东西,稳住了身子。 突然,她的手腕被牢牢擒住,脉门被扣,动弹不得。小小大惊失色,这才发现,自己拉着的,正是那形容枯瘦的老人。小小一脸惶恐,却不敢随便出声。 老人笑得慈祥,道:“姑娘,小心啊,坐稳喽……” 小小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拼命点着头。 老人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丝毫不减,他缓缓开口,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身上的‘神武令’,可否借老身一用?” 小小僵住了。神武令?!知道她身上有神武令的人,除了石乐儿一行之外就没有别人了。这个老头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从出英雄堡的那一刻起就被盯上了? 小小悲愤了。江湖险恶啊! 36三魂未定[上] 江湖险恶啊! 小小悲愤。只是,脉门被扣,虽然她不确定这老头会内力,但敢掐着别人的脉门,总是有两把刷子的。若是他一个用力,她手必废无疑。死路啊! 事到如今,连呼救都不成了。 小小只好赔笑,压低了声音,开口:“神、神武令是吧?我、我给您就是了!”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慈祥。 小小无奈地伸手入怀,刚摸到那块玉璜,突然,江中又有了动静。波涛下,有东西蠢蠢欲动,只听船上有人惊呼出声:“诈尸啊!” 小小一惊,定睛一看,那浪里浮出的,正是刚才被杀死的人。只见,他们各个脸色铁青,双目无神,面貌狰狞。浑身上下无一丝生气。只是每一个的身手都愈发矫健起来,这水下的游姿迅捷无比。 诈尸?!小小摸令牌的手顿住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诈尸? 温宿执刀,踏上船舷,紧皱着眉头。 “师兄,这……”林执也上前,开口道。 “我绝对没留活口……”温宿的口气冰冷,“这事情邪门,小心应对。” 他话音刚落,那些尸体便破水而出,袭向了…… 小小惊到语无伦次,为什么会袭向她啊!……不,不是她。小小冷静下来,是那老者!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那老者明里惊呼连连,暗里手腕一转,小小便挡在了他身前。 借刀杀人啊!小小欲哭无泪。 温宿和廉钊见状,纷纷上前,刀锋倏忽,箭矢破空,那些尸体被瞬间逼退 。但让众人惊愕的是,那些伤势根本没有本质的用处。尸体们重又从水中浮出,开始往船上爬。 小小含泪,努力地用脚把那些尸体踩下水。而此时,那老人瑟缩在小小身后,惊恐万分。正在这一片忙乱惶恐的时候,小小的手中突然被塞进了一样东西。 她惊愕地转头,那老人拉着她的手,放进了一个纸包。 “把这个洒下水……”那老人轻声嘱咐道。 如今情势,哪还轮得到小小犹豫。她拿起纸包,打开,二话不说,洒下江去。 只见那黄色粉末一沾到那些尸体,尸体便惊嚎起来,纷纷退开。 那叫声凄厉无比,小小捂着耳朵,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发展。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尸体都不再行动,浮在了江面之上。小小眼尖,就看见一条条白色的小虫从他们的耳鼻口内爬了出来。那些小虫长约尺许,状如面条,浮游于江上。然后,小虫逐渐**起来,缩成了一团,扭动着,化入了水中。 这般景象,即便是七尺男儿都忍不住心惊,何况小小还是个女孩子家。她全身都僵硬了,怯怯地回头,看着那老人。 老人依然颤抖着,惊惧无比,但他的眼神里,分明无丝毫惧意,隐隐闪着精光。 小小抬起自己的手,闻了闻。雄黄……她对药理虽无研究,但从小跟着师父,也知道一点常用的药物。而这雄黄,每年端午都喝雄黄酒,她还辨的出来。雄黄祛邪气,杀百虫,今天她算是信了。 这是,船上的人突然欢呼了起来。 小小回神,就见众人都仰慕地看着她。小小咽咽口水,尴尬。这时,那老人跪下了身子,颤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小小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她抬眸,看了看廉钊。廉钊亦是一脸笑意,眼神里满是赞许。她只好又回头,看了看温宿。温宿依然皱着眉头,表情冷漠。 小小只得苦笑:老天啊,你放过我吧…… …… 几经波折,众人终于上了岸 。适才驿船遇难,小船经不起风浪,仓促挑了一处浅滩。这里并非驿口,人烟稀少。船上水夫熟知地形,便领着众人前行。小小自下船之后就一直跟在廉钊的身边。她知道,温宿也好,那老头也好,都不是她左小小能惹得起的主。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单纯温良的廉钊了。只是,这老头与那些尸体有关,这件事,她始终犹豫着,无法启齿。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众人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小小这才放了心,眼看日已西斜,若是真到了夜里,在这荒僻的山林里走路,不知有多可怕咧。加上刚才那个“诈尸”,那个白色的小虫……咦,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小村名副其实,村内不过寥寥几户人家,根本安置不下那么多客旅。东海弟子是江湖中人,便选了露宿。 小小只得自认倒霉,跟着露宿。 这时,那老人突然拉住了小小,道:“姑娘,老朽的家离此处不远。您方才救了老朽一命,请您到舍下休息吧!” 小小听完,惊恐万状地连连摇头。 那老者笑得慈祥,“姑娘是嫌弃寒舍简陋?” “不敢不敢……”小小连忙摇头。 “那就请不要推辞了,”老者看了一眼廉钊,道,“这位公子的衣服也要换下才好……” 廉钊先前落水,身上湿透,三月天气尚寒,衣服一直是半干半湿地贴在身上。 小小心里大呼不妙,虽说他是习武之人,但毕竟是官宦公子,这么折腾,万一病了,那就都是她左小小的不是……可是,这老头的话,又是万万听不得的。怎么办才好? “既然老人家有心,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说话的人是温宿。 小小惊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温宿含笑,走上几步,道:“我也得换下这身湿衣服才是 。” 师叔开了口,便是一锤定音。小小只得硬起了头皮,龙潭啊,虎穴啊,反正,天塌下来让师叔顶着呗。 …… 老者住在小村北面的小山上,小小看到那屋子时,怔住了。简单的,带着一个小院子的竹屋。四周围着篱笆,屋前种着桃花。天色已暮,月华初上,满枝的桃花吐蕊,美不胜收。 小小还记得,如果,师父还在生,她也许也会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阿公,你回来啦!”这时,一个少女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那老者时,展眉笑道。 那少女,不过十七上下,一袭粗麻布衣,甚是寒碜。但见她面如皎月,眸若皓星,浑身都透着灵动之气,绝非一般的山野丫头。 少女见到众人,微微皱了眉,窘迫道:“阿公,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呀?我只烧了一点点饭……” “哎,当着客人的面,不要丢人哪。”老者急急上前,拉起了少女的手,“去杀只鸡,好好招待我的救命恩人。” 那少女立刻点了头,“噢,这就去!” 她刚要转身,老者又拉住了她,“哎,让少爷待在房间里,知道么。” “知道。”少女应道。 老者吩咐完,又转身走到了小小一行的面前,开口道:“对不住啊,各位恩人,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不必客气。”接话的,依然是温宿,“老人家,听您刚才的话,府上公子有什么不便么?” 老者笑着,道,“哎,犬子自小得了失心疯,见不得外人。还请恩人不要介意哪。” 温宿点了点头,“噢……” 小小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她就是在温宿的那声“噢”里,听出了百转千回,含意深远的东西。她瞄了瞄四下,好吧,这荒山野岭的,这老人家带着一个失心疯的儿子,一个小姑娘,不住村里,非要住在小山上 。何况,哪有那么巧的,小船靠岸,他家就在岸上不远?怎么看都是有计划的啊!加上刚才江上经历的种种,这老头跟那些尸体绝对脱不了关系…… 今天很邪门,好像撞邪啊!三月初十……不是什么不吉利的日子吧?小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桃树?没错,桃树镇邪啊?!啊啊啊啊啊……她不是撞上妖怪了吧?啊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曾经看过听过的鬼故事,这不想则已,一想当真是心惊胆战。夜风一吹,她只觉得自己背上发冷。 “小小?你冷么?”廉钊突然开口,关切道。 小小抬眸看着他,现在拉他一起逃走,还来得及么? “姑娘,快进来吧,外头凉!”老者几步走到了小小的身边,关切地拉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了屋。 进了屋,老者领着廉钊和温宿去换衣服,小小怯怯地坐好,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屋里的家具皆是竹制,这貌似大厅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条凳子,两把椅子,一个茶案,一个柜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虽说是陋室,倒也干净。 没过多久,廉钊就走了出来。 小小看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椅子上。他换的,显然是这户人家的衣服。明显的不合身哪!衣袖长了那么点,前襟也宽了那么点,裤腿却又短了那么点……无论怎么看,就是不顺眼。 廉钊自然也察觉了她眼神中的含意。他略略低头,拉了拉袖子。“只是暂时穿一下罢了……”他低声道。 “没!我绝对没有觉得难看!”小小立刻站起来,义正言辞。 廉钊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就笑了。 糟了!说话就是比想得快!这个什么毛病!小小一脸无辜,可怜兮兮地看着廉钊。 廉钊走到她身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真有那么难看?” 小小抓抓头发,“也没……主要是廉公子你风神俊朗,气宇不凡,就算是穿树皮,也是人中龙凤,傲然卓绝……” 廉钊怔怔地看着小小,说不出话来 。 “呃……”小小扯不下去了,怯怯地望着他。 廉钊低头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会奉承。” “呵呵,过奖过奖。”小小也笑了。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这气氛稍显尴尬,小小立马扯话题,道,“对了,我师叔呢?” 听到她这么问,廉钊脸上的笑意渐消,“他随那老人家去后院了……” “哦。”小小点了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小小……”廉钊有些犹豫地道,“有些话,我说了,你别生气。” “啊?”小小眨眨眼睛。 廉钊的神色严肃,“你师叔,怕不是什么好人……” 小小叹口气。没错,她也这么觉得。不过,从廉钊口里听到这种话,有些奇怪啊。 “他是江湖中人,出手的确是狠毒了点……”小小无奈地说道。 “我不是说这个。”廉钊看着她,“我是说,他也许会对你不利。” 小小愣住了。“啊?他对我不利?” “嗯。”廉钊的眼神游移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总之,你小心他就是了。” 小小不明白了。廉钊跟温宿,是萍水相逢,而且,以廉钊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另一个人的坏话?难道是真的?可是,温宿是她师叔,应该不会加害她才是……不,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廉钊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要防着点! 她刚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被勾起了,她抬头,看着廉钊,开口问道:“你知道要提醒我提防别人,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人?” 廉钊笑着摇了摇头,“你若有心害我,在英雄堡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 “如果不是要命呢?”小小说道,“也许是骗财骗……”最后那个字,小小怎么也说不出口。 廉钊依然笑着,“是我追着要负责啊。” “那我是欲擒故纵呢?”小小继续说道。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很多事,我的确一无所知。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既然认定了你,就会信你。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何谈白头到老?” 小小说不出话来了。 廉钊说完,浅笑着避开了她的视线,他也察觉气氛古怪,便也扯了话题,“对了,小小,你怎么会随身带雄黄的?” 小小回过神来,“啊?” “我们在江上遇到行尸,你不是用雄黄杀了蛊虫么。”廉钊提醒,“我还以为‘操尸蛊’只是传说罢了,没想到,真有其事……” “操尸蛊?”小小这才有了印象。刚才情况混乱,她竟然没想起来。没错,师父曾经提过,“蛊”乃至邪之物,若是见到,一定要躲远点。昔年神农世家还未闭门的之时,宗家之内有“蛊毒流”。修习此道的弟子,精于施蛊。传说,能用蛊治病不算,还能令死尸行动。名为“操尸蛊”……不过,此派系太过邪门,逐渐被同门排挤,渐渐没落了。难道,今天的事,还与神农有关? “我……我当时也就是情急,随便拿东西出来撒罢了……”小小开口,推脱道。 “不论如何,你救了众人,也是事实。”廉钊回答,“不过,我觉得那老人家,有些可疑……” “啊?”小小愈发惊讶。这个廉钊竟然在一天之内觉得两个人可疑? 廉钊微微皱眉,道,“你师叔怕是也察觉了异样,才故意在这里留宿……今晚,务必小心。” 小小看着他,认真地点了头。她终于知道了一件事,他不是不会怀疑,而是:既然认定了,就选择相信……只是,这样的自己,值得被相信么? 37三魂未定[中] 开饭的时候,温宿和那老者都回来了。五人一起坐在饭桌前,气氛略有些尴尬。 而那少女丝毫没有觉察什么,她得意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开心道:“吃吧!” 小小拿着筷子,这饭能吃么?小小联想起先前的“操尸蛊”,实在是下不了筷。她看看坐在她身边的廉钊,又看看坐在她对面的温宿,这两人连筷子都没提。……果然,不能吃么? 这时,就见那少女飞速地挟起一口菜,迅速吞下,一脸感激地咀嚼。 老者皱了皱眉头,开口:“对不住了,各位,这丫头没什么规矩 。” “少女天真无忌,不是什么缺点。”温宿平静地回话,拿起了筷子。 小小见状,知道这菜中应该没动手脚,便放心地开始吃起来。 今日是寒食,她从昨晚开始就只吃过枣饼,见到荤腥自然激动。这老者竟然不过寒食,看来也是个古怪的人。她努力地扒饭,边吃边想。 “我已经把客房打扫好了,几位恩人吃过饭就好好休息吧。”老者看了看小小道,“只是,家中地方狭小,要委屈姑娘,跟我家的丫头挤一晚……” 老者话还没说完,小小就僵住了。虎穴啊!她今天要是落单,就死定了! “不行!”“不行!” 她还没找借口推托,就听到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否决。她抬头,看到廉钊和温宿正带着敌意互相凝视。 少女不解,“为什么不行?难道让她跟你们一间房不成?” 廉钊开口,“她是我的妻子,出门在外,照应是应该的。” 小小愣了愣,他是不是省掉了“未过门”? 温宿看着廉钊,有些惊讶。但随即不屑地开口,“在下是她的师叔,夜里要传她本门内力。” 小小更加愣,晚上还练功?这个借口真是…… “哇,我不要跟你们一间房啊。”少女听罢,连连摇头。 老者开口,“二位恩公,女孩子家住一间房,也方便一些……” “不行!”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小小咽咽口水,怯怯道,“呃,其实,我睡这儿就可以了……” 她还没说完,温宿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她只好闭嘴,吃饭。 “我陪你。”而那一刻,廉钊却开口,说了这句话。 小小扒饭的筷子顿住了,她抬眸,看着廉钊。 廉钊浅笑一下,然后,转头继续吃饭。 “那好,我就在这儿传你内力罢……”温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小小抖了一下。不、不是吧?跟这两人呆一个晚上?很尴尬啊! 只是,她的哀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老者无法劝动那两人,便只好作罢。而那少女却不自禁地一直笑,笑得含意深远。 吃完饭,小小自觉地把仅有的两把椅子让给温宿和廉钊,自己就乖乖地坐在了门槛上,假意欣赏月光下的桃花。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愁眉苦脸。没想到啊,离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两人彼此间的敌意。到底是哪儿来的深仇大恨?就算朝廷和东海势如水火,这两人也不至于这么大芥蒂吧?可怜她夹在当中啊…… 江湖之事再繁杂,也比不上这人情世故哪。对了,说到江湖事,这个老头到底想干什么呢?本来是一副威胁她交出神武令的姿态,遇到行尸之后,突然又变了态度。原以为他把自己带到家中是为了夺令,但是,他却廉钊和温宿一起来,加上刚才她不愿与那少女同房而住,他也没有勉强。怎么看,都觉得他另有目的啊。 她从怀里摸出神武令,仔细端详。玉璜是上好的青玉制成,两端皆雕玄武,璜上阳刻“止戈为武”四字。江湖规矩,见此令者,必须解剑止戈。 莫非,那老头是要用这神武令救命的?先前行尸攻击的对象是他,这也不无可能。不过,石乐儿也说过,神武令,制君子,不制小人。何况,那些行尸根本什么都不懂哪。就算亮了这令牌,又有什么用?什么保命令牌么……还要人多的时候才能用,一个月还收五钱,真是不值! 这时,小小突然悟到了什么。江湖皆知,不开杀戒的太平城还有一个规矩。凡见神武令却仍事杀戮者,太平城门下可不择手段,当场擒拿。……难道,那老头不是想用神武令来制止追杀的人,而是要用这块令牌,迫太平城出手。也就是说,这里有太平城的人?!小小站起了身子,到底会是谁?难道,是那得了“失心疯”的少爷?显然,那老头让他们住在这里,根本就是利用他们抵挡追杀者啊 !看来,不久之后,这里必有一场恶战! “小小,你怎么了?”廉钊见她突然站起,上前询问道。 小小握着神武令,猛然转身,一把拉起了他,“我们离开这里!” 廉钊不解,“你说什么?” “先离开这里,随后我跟你解释!”小小认真道,“师叔,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温宿气定神闲地啜着茶,开口,“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话不是这么讲啊!就算这师叔艺高人胆大,但对手可能是神农世家啊。那种精通蛊毒的对手,不是正常人可以对付的吧?! 小小正想着干脆把猜想都说出来,好避开这一劫,温宿和廉钊却都突然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男子从内室中走了出来。那男子看起来只有十七八,虽长得姿容俊秀,但脸色苍白,眼神里全无生气。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那种踉跄和麻木,如同垂暮老者。 不会是行尸吧?!小小大惊失色。 廉钊把小小护在身后,手握上了腰刀的刀柄。温宿放下了手里的茶,手腕轻搁在了佩刀之上。气氛紧张无比。 这时,那少女冲了出来,喊道:“少爷,你不要乱跑啊!”她几步冲上来,拉起那男子的手,“快点跟我回去啦,待会儿阿公又要说我了!” 少爷?小小愣了一下,这就是那老头的儿子?不是吧,那老头看起来也有七八十了,他的儿子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快点回房好不好?我一个月赚两钱银子不容易啊,你这样,我很为难的!”少女紧紧拉着那男子,无奈地抱怨。 但那男子却丝毫没有理会,依然努力地往外走。 廉钊和温宿都放松了戒备,看着眼前的发展。 “你们不要光看啊,帮我拉住他!”少女开口,对众人道 。 廉钊当即伸手,挡住了那男子的去路。 只是,那男子依然麻木地往前走,丝毫不理会周围发生的事。 “拦住他!”苍老的声音响起。那老者疾步而来,封住了那男子的穴道。然后,急急关上大门。 温宿浅笑着,开口,“老人家,你的身手不错么。” 老者听到这句话,笑了笑,“呵呵,不敢在各位大侠面前献丑。”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宿冷冷问道。 老者自知无法隐瞒,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响起了凄厉阴森的吼声。 廉钊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桃树下,正站着一大群人,歪斜的身姿,可怖的嘶吼,显然已不是活人了。 “是行尸……”廉钊取下弓箭,开口道。 小小欲哭无泪。果然被她料中啊……荒山野岭,一群行尸……这是哪门子的鬼故事啊?! “我已在屋外施下雄黄,那群行尸暂时近不了这屋子。”老者缓缓开口,“诸位,现在与我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理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不是么?” 温宿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了佩刀,“不然。在下也可以选择杀了你,独自突围。” 老者笑得慈祥,“恩公,你的武功虽然不差,但要与神农为敌,还嫌太早。” “神农世家?”廉钊惊讶。 “哼,果然是神农‘蛊毒流’……今天在江上,也是你借在下师侄之手破了行尸罢。”温宿说道。 “恩公既然知道,为何还来寒舍呢?”老者笑道。 “在下不过是想看看,敢把打东海七十二环岛主意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温宿的眼神冷冽,“既然是神农门下,你且报上名来,我留你全尸。” 老者笑了笑,“老夫虽然武功不济,但也没那么容易死在你手下 。” 温宿笑一下,“看你嘴硬到何时!” 他正要攻上。却听那老者大喊一声,“见神武令如见武陵碑,还不住手?!” 小小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正紧紧握着那神武令。不是吧,这就算是亮令牌了? 温宿顿了一下,但立刻继续出招,“废话少说!” 下一瞬发生的事,却让众人都愣住了。只见,原本一脸无奈的少女突然俯低了身子,只冲温宿而来。那身法太快,竟无法看清。 温宿握刀的手被架住了,那刀锋离老者的咽喉只差一寸。 那少女皱着眉头,抬头,道,“放肆!见神武令,还不解剑?!” “你是太平城的人?!”温宿惊愕。 小小也惊愕不已。原来是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少女的眼神里带着凛凛的霸气,“退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黄毛丫头,要说大话,还太早了!”温宿皱眉,改了招式,攻向了那少女。 少女迅捷地避开,拿起了一边的扫帚,应战。 两者的武器虽然天差地别,但那少女确似乎游刃有余,丝毫没有陷入劣势。 几招之后,温宿察觉了异样,退开了身子,“岚剑十七式?!你是岳岚剑派的人?!” 少女站稳了身子,轻笑,“如何?” 温宿皱眉。岚剑十七式,注重身法和速度,招式迅捷轻灵,防不胜防。就算没有内力修为,也可凭借招式的灵巧占据上风。而这少女身形娇小,行动敏捷,一招一式都毫不含糊,将这套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要想赢她,恐怕不易。 岳岚剑派啊……一旁的小小也惊讶无比 。看这个少女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若是岳岚剑派门下,难道和小江有关系?如果她没记错,岳怀江还有个孪生妹妹,岳怀溪,难道,就是她? 然而,一旁的廉钊丝毫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径直走到了那老者面前,开口道,“老人家,你身上,应该还有雄黄吧?” 老者抬眸,看了着他,随后,拿出了一包雄黄,递给了他。 廉钊接过雄黄,走到了小小身边,“小小,此地不宜久留。我会为你开路,你跟这老人家赶紧离开吧。” “啊?”小小愣住了。 廉钊从箭匣中取出了羽箭,在箭头上抹上了雄黄。“老人家说的没错,想办法突围才是最重要的。” “这位少侠果然深明大义。”老者笑着,称赞道。 “不用。”廉钊的语气里,略带着不满,“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他说完,走到了窗边,挽弓,蓄力射箭。只听一声弦响之后,紧接着是凄厉的悲鸣。一只行尸倒地,失了动势。 小小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明明是被人利用,他并不抱怨什么,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惭愧。她始终只能想到最自私的地方,努力保全自己。……如果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把事实都告诉了他,也许就不会有今夜的发展…… 看到此情此景,温宿和那少女也停下了争斗。 老者轻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此举实在是逼不得已。作为回报,老夫会为这位姑娘取出身上的‘淬雪银芒’……” “哎?”小小愣了愣。这老头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淬雪银芒”的? 老者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夫先前于江上,曾扣过姑娘的脉门。当时就觉察一股阴寒之气隐于姑娘的脉息之内,而那寒气已经没入经络,怕是再过一年半载,便回天乏术。” 小小听得一楞一楞的,不愧是神农世家啊。这样也能把脉把出来? “老夫只求平安脱险,若各位愿意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老者说道,语气诚恳无比。 温宿皱眉,“也罢,剩下的出去再跟你计较!”他转身,走到了小小面前,眼神里带着责怪,“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了‘淬雪银芒’?” 小小无辜地看着他,“您没给我机会讲啊,师叔……”她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您……不是连我的名字都没问过么?” 温宿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羽箭有限,大家不要浪费时间了。”廉钊开口,打破了那一刻的沉默。廉钊已经射完了半匣的羽箭,门外的行尸也除了一半。众人见状,打开了门。 门外,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映在满树的桃花之上,熠熠生辉。那些行尸被阻隔在桃树之外,又遭抹了雄黄的羽箭击破,正是最弱的时候,要想突围,只有现在。 众人一出房门,行尸们立刻**了起来,吼声不绝于耳。廉钊毫不含糊,三箭齐发,射倒了三只。只见,一沾雄黄,那些白色的虫子就从尸体的七孔中钻了出来,在地上蜷缩**着。 小小壮起了胆子,拿出了包裹里的短剑:朏,权作护身。温宿走在她的身边,依然是松松地拿着自己的佩刀。老者和少女合力扶着那苍白麻木的少年,跟在他们的身后。而廉钊,则走在最后,掩护众人。 “不愧是上七君之一,不仅知道行尸的弱点,还找到了那么厉害的帮手啊……”一个幽冷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着实把小小吓了一跳。 只见,有人慢慢从行尸之中走了出来,跨过了那雄黄的防线,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听声音,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藉着月光,小小看见,那男子的脸上有一大块斑纹,从左颊延伸至右眼下,完全遮盖了他原本的容貌,就着如今的情势来看,更是狰狞可怖。 廉钊并未犹豫,一箭射了过去。只见,那男子旋身避开,顺势接住了那支箭。 “雄黄……对行尸有效,对活人则不然。我说的没错吧,陵游师傅?”男子开口,对那老者说道。 老者一脸严峻,颤声道:“果然是你……鬼臼……” 38三魂未定[下] “果然是你……鬼臼……” 小小听到这里,算是有些明白了。她曾听师父说过,神农世家等级森严,宗系内的弟子限定为三百六十五名,意指神农本草经上的三百六十五味药材。而弟子的名字,皆以药物为名。而根据神农本草经中药材“上品为君、中品为臣、下品为佐使”的划分,弟子也分了贵贱。 而在“上品”之中,有七名弟子统掌着神农世家的大权,通称“上七君”,而“上七君”中医术最好的,得以胜任神农世家宗主之位。 听刚才那两人的对话,这位老者,自然就是神农世家“上七君”之一的“陵游”。而那操纵行尸的男子,是“鬼臼”……不过,“鬼臼”究竟是哪一味药物,是上、中还是下,小小倒真的不知道。不过,看他们这阵势,这“鬼臼”也不是省油的灯哪。 小小正想着,却见那原本被点了穴道昏迷的少年一下子醒了过来,推开了身边的人,直直向鬼臼走去。 陵游见状,立刻拉住了那少年。 鬼臼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极尽嘲讽。 “雌雄双蛊互相吸引,我本当是无稽之谈,原来确有其事……也好,这倒省了我的麻烦。”鬼臼笑道,“过来吧,小少爷。” 陵游拼命拉住自己的儿子,怒道:“你竟然活身养雌蛊!” 鬼臼浅笑,“总好过你身边的那具尸体。” 听完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小小原本就觉得,这个“少爷”太过麻木,不似活人,没想到,真的是行尸啊! “哼。活身养蛊,日后你死得难看!”陵游讥讽道。 鬼臼不以为意,转而对小小一行人说道:“诸位,陵游乃是我神农世家的叛徒,在下奉命追缉。还请诸位不要多管闲事,现在离开,在下保证不伤各位分毫。” 小小大喜过望,正想点头,却听温宿道:“笑话,先前在江上,你罔顾那么多人的性命,操纵行尸袭击 。如今,却说要放我们一马……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 “……”鬼臼笑了笑,“不愧是东海的首席弟子。没错,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们活着回去!” 他的话音一落,就见地面突然破开,几只行尸从土中窜了出来。 小小吃了一惊,惊退了几步。地下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小小大叫起来。 廉钊回身,拔出腰刀,瞬间斩断了那只手。 小小跳到一边,躲在他身后,余悸未消。原来刚才鬼臼那么多废话,是为了让行尸有机会从地下潜入。难道,她今天注定命丧于此? “看来你除了操纵行尸也没别的功夫了!”温宿轻笑,执刀攻上。 鬼臼避开他的刀锋,右手暗暗用力,袖中的机簧开启,钢爪立现。鬼臼随即改守势为攻势,架住了温宿的刀锋。温宿毫不犹豫,当即将佩刀抽回,一脚踢向鬼臼的胸口。鬼臼用钢爪护住心口,起掌迎击。温宿当即收了腿势,刀锋一转,改为下削。 这番变化迅捷犀利,鬼臼躲闪不及,刀锋削入他的右肩,划至胸口。一霎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温宿收刀而笑,“这样的能耐,也敢出来追缉叛徒?” 鬼臼捂着伤口,连退几步。此时,所有行尸的举动都停顿了下来。 温宿正想乘胜追击,却见鬼臼慢慢站直了身子。他的衣服被刀刃划破,慢慢滑落了下来。月光,清清楚楚地照着他的伤口。然而,一会儿之后,所有人都惊愕了。只见,月光下,鲜血不再流淌,他的伤口以诡异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真可惜……”鬼臼含笑开口,“凭你,是杀不了我的……” “长生蛊?!”小小不禁脱口而出 。 小小曾经师父曾经讲过一个鬼故事。说,有一个大夫,精通医理,救人无数。但他却无力救自己年幼的儿子,眼睁睁地看他病死了。大夫伤心欲绝,便四处寻求起死回生之法。最后,他在西域苗疆听说了一种蛊毒,名为“长生蛊”,能使死者回生。他苦心钻研数十载,寻遍天下,终于找到了那种蛊虫。于是,他立刻用在了那已化为枯骨的儿子身上。果然如传说一般,他的儿子复活了。只是,白骨并未生肌。他的儿子变成了一具会动的骷髅,医生当即疯了。而他的儿子,就以那种姿态永生,至今仍在世上徘徊…… 那时还是个孩子的小小听完这个故事,吓得直哭。好几个晚上,都梦见那会动的骷髅。于是,师父每晚都会来安慰吓哭的她。然后,告诉她说,那故事是骗人的。真正的“长生蛊”,流传于神农世家,这种蛊只不过能让生者的伤势加快愈合罢了,并不能令死者复生……如今看来,师父说的话,至少一半是对的啊! 她越想越怕,就看见鬼臼直直地看着她。他的面目本就丑陋,加上眼神中的杀气,可怖至极。 “既然知道了‘长生蛊’,就更不能让你们活在世上!”鬼臼冷冷道。 小小欲哭无泪,深切地后悔自己怎么不是一个哑巴。 “鬼臼!你还不明白么?我苦心钻研‘长生蛊’,却也不过做出了一具行尸……起死回生,是逆天之行,根本就不可能!”陵游道。 “那是因为你只有雄蛊……”鬼臼慢慢地说道。 “哈哈哈……”陵游笑道,“那你可知道,雌蛊养成之时,就是你丧命之日!” “哼,就算我要死,也会先将雄蛊献给宗主!”鬼臼的眼睛在阴霾中闪闪发亮,如同明星。 “好一条忠犬……”温宿收刀回鞘,讥笑道。 “看来你是弃刀投降了。”鬼臼也笑,他身边的行尸渐渐聚拢,准备再一次攻击。 温宿的表情冷然,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竹管,打开盖子,往空中一抛。竹管爆裂,光辉闪耀。 信号弹? 一瞬间,数支火把亮了起来,四周亮如白昼 。只见东海弟子个个全副武装,包围了这屋子。火箭齐发,行尸纷纷倒地。那些白色的“操尸蛊”被火焰的热力逼了出来,在地上**挣扎。 鬼臼避开火箭,脸上的表情惊讶无比。 “你虽有‘长生蛊’护体,也耐不了这么多的火箭吧。”温宿的语气波澜不惊。 鬼臼看着他,“原来,你早有埋伏……” 温宿平静地点点头,不回答什么。 小小当即松了一口气,这个师叔也真是的,有准备就要早说啊。害她担惊受怕了那么久……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鬼臼苦笑,“你与那老头是萍水相逢,竟如此费心布局救他……” 温宿的手腕依然轻松地搁在刀柄之上,他有些漠然地开口,道:“在下并非救他……在下只想问一件事。”他转头,看了看陵游,“两个月前,我东海门下有一群不肖弟子,偷了本派宝物‘三尸神针’,意图于‘奇货会’上兜售。在下虽及时截获,但神针已不知下落。有消息说,这件事与‘神农世家’有关,不知,二位是否知晓?” 鬼臼和陵游沉默着,不发一语。 三尸神针?……哇,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长生蛊”,然后是“三尸神针”?“长生蛊”的事,小小只是听过个变了味道的鬼故事。但这“三尸神针”她再清楚不过,戚氏制作的针具。对应人体的七百二十个穴位,共有七百二十根针。传闻,这套针具,以天外玄铁所制,即可救人,亦可杀人。但经过百年流传,如今再也凑不齐那完整的七百二十根了。难道,她今天运气好,还有缘得见这传世神针?……呃,这种运气不要也罢。 “哼,老夫终于明白了!”陵游笑了起来,“石蜜那小贱人想要做的事,当真是逆天而行,简直自不量力!” “放肆!”鬼臼怒道。 “放肆?”陵游反驳,“放肆的,是你和石蜜那小贱人!当年老夫私自研习‘长生蛊’,犯了大忌,被前任宗主废去武功,逐出神农世家……而现在,那小贱人身为宗主,却明知故犯,置我神农世家禁令为何物 !” “住口!再敢诋毁宗主一句,我要你死无全尸!”鬼臼的瞳中,杀气愈甚。 “神农世家的家务事,在下没有兴趣……”温宿冷冷地打断两人,“二位若不说出神针的下落,在下只有得罪了。” “神农世家之内,除了宗主石蜜,再无人能将神针的力量发挥。你说,那些针现在在谁手里?”陵游慢慢说完。 鬼臼紧皱着眉头,并不反驳,仿佛默认了一般。 “原来如此。”温宿点了点头,“二位,如果在下用‘长生蛊’与贵派宗主交换本门被盗的‘三尸神针’,是否可行?” 听完这句话,小小觉得有点心寒。原本以为这位“师叔”随她一起在陵游家中投宿,是为了调查疑点。但如今看来,他分明是早就识破了陵游的身份。故意设下埋伏,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他为何年纪轻轻就能坐上东海的首席弟子之位,小小算是清楚了。但她还是觉得可怕。虽说,她也不指望被他救,但是若是他一早识破,却不加以阻止。这般的城府和心机,就绝对让人不舒服。 “没想到,老夫本是利用你们替我阻挡追兵,却被你这个后生将了一军。”陵游叹了口气,无奈道。 温宿并不答话,伸手示意门下弟子动手。 只见,那些弟子走到陵游身边,正欲捆绑。本来束手就擒的他,突然扬手,一瞬间,那些倒在地上的行尸都站了起来,扑向了那些近身的弟子。 惨叫声骤然响起。小小看得真切,行尸狠狠咬住了那些弟子,场面恐怖无比。 “放箭!”温宿当即下令。 火箭齐发,支支中的。但那些行尸却不曾倒下,身上虽带着火箭,却依然凶猛无比。 “你以为,老夫的‘操尸蛊’也是那般无用的么?”陵游嘲笑道,随即,他轻吹了一声口哨。 行尸得令,立刻起身,攻向了众人。 真的假的?!这事情也变化得太快了吧? !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她不想做蝉,也不想做黄雀啊!小小拿着短剑护在身前,悲叹不已。 此时,陵游却不急着离开。他拉起自己的“儿子”,伸手点了他的几个穴道。只见,不远处的鬼臼突然僵了一下,然后直直地向陵游他们走来。 “你以为只有雌蛊才能吸引雄蛊么?”看到鬼臼走近,陵游微笑着开口。 “你……”鬼臼想开口,但声音滞涩无比。下一刻,他跪下了身子,动弹不得。 “我早知道你活身养着雌蛊,才特地压制雄蛊,让你大意。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陵游从怀中拿出了几根通体漆黑的针,“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继续好好地替我养着雌蛊,等到双蛊合一,我儿复生之日,你自然就解脱了。” 他说完,抬手,正欲下针。 温宿纵身来到他面前,挥刀,逼开他下针的手。“三尸神针,原来在你手里!” 陵游退开,行尸涌上,阻了温宿的攻势。 陵游眯起眼睛,笑着,“现在知道,太晚了。你是个聪明人,只差一点点,老夫的计划就毁了。只是,看来,还是老夫棋高一着。”他看了看众人,“今天既然被你们知道了‘长生蛊’的秘密,你们就统统得死!” 行尸的武功并不高强,但是强在没有痛觉,又不会死。这样耗下去,就算武功再高,也难免体力不支。众人正束手无策,却突然闻到了一阵香气。 小小深吸了几口,那香气清远馥郁,沁人心脾,不似桃花之香。而那一刻,行尸的举动,突然迟缓了下来。 陵游的脸色当即变了。 只见,一盏明灭的灯火移近。一名十岁的女童,身着唐时宫装,手提着一盏宫灯,翩然而降。宫灯内不知燃着什么,那香气就从其中而来。 “彼子!”陵游惊道。 女童含笑,道:“恭迎宗主圣驾。” …… 39三方交易 叁拾玖 女童含笑,道:“恭迎宗主圣驾。” 宗主?!难道是神农世家现任的宗主?!小小惊讶不已。 那个在五年之前闭门不医的神农世家,其历代宗主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紧。根本没有人见过。小小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人。 很久以后,小小依然记得那时的景象。清丽的月光下,满树的桃花熠熠生辉,身着唐时宫装的女子缓步走来。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城绝色,但那种清冷高洁,让人过目不忘。她的眼神平和深邃,全身上下都带着出尘的威仪。当她慢慢走近时,狰狞的行尸,染着血污的众人,更衬得她宛如仙子。 四周竟没有人敢轻易动手 。 那女子并未理会身边的众人,静静地看着陵游。 “你果然来了,石蜜……”陵游的样子紧张无比,声音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胜券在握。 石蜜微微颔首,慢慢走近。 陵游突然抬手,手中的神针激射而出。 这一招阴狠毒辣,出手又迅捷无比,石蜜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看神针就要击中。然而,下一瞬,石蜜抬手,手腕轻转,只见那些漆黑针没入了她的手中。她转手射出,一旁的行尸纷纷中针。行尸本来行动迟缓,中针之后竟全部僵住了,一动不动。 “嘻嘻,在宗主面前用针,简直班门弄斧。”提灯的女童讥笑道。 陵游见状,拉起了自己的儿子,急退了几步。 石蜜的表情依然冷漠,她走上几步,从怀中取出几枚同样漆黑的针,迅速在鬼臼身上扎下。鬼臼一下子恢复了自如,低头恭敬道,“宗主。” 石蜜示意他起身,开口对周围的众人道,“陵游乃是我神农世家的叛徒,希望诸位不要插手。先前的事情,本座不追究了,诸位请便。” 小小并不在意她说的内容,只觉得她的声音如同冷泉,带着丝丝凉意渗入全身,很是受用。 “要我们不插手,可以。请宗主将我们东海的一百零八根‘三尸神针’交还!”温宿执刀,厉声道。 “大胆!”那女童开口,“轮得到你们跟宗主讲条件?” “彼子,不必多言。”石蜜的眼神依然看着陵游,丝毫没把众人放在眼里,“陵游,你携‘长生蛊’叛离神农世家,又污本座盗取他人的‘三尸神针’……本座今日杀你,你可有怨言?” 陵游全身颤抖着,跪下了身子,“宗主……你放我们父子一条生路吧……” 这般变化,着实让人惊讶。 陵游的语气悲戚,“人死不能复生,宗主也曾试过这般痛楚 。这天下,只有宗主你最清楚我的苦……我蓄养雌蛊,为得只是让他能再开口叫我一声爹……你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放过我吧……” 石蜜抬眸看了看陵游身边的少年,他的眼神麻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举止也僵硬无比。她的眼神里染上了一丝轻愁,但随即又消失无踪。 “宗主……我已被废了武功,逐出了神农世家,您何苦赶尽杀绝……”陵游老泪纵横,好不凄惨。 小小眨巴着眼睛,不太明白,刚才这老头还一副奸邪的样子,说话的口气也大得很,此刻却这么卑躬屈膝,真是好大的变化。唉,这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她看了温宿一眼,希望这个师叔也识时务一点,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宗主绝对不好惹。 石蜜看着眼前跪地求饶的老人,沉默着。 突然,陵游纵身跃起,退开了好几步。 石蜜低头一看,眉头立刻紧锁了起来。 “你的‘驱蛊香’再厉害,这地下的,看你如何应对!石蜜,我们来日方长!”陵游说完,拉起自己的儿子,迅速地逃离。 这时,只听那太平城的少女大喊大叫,道:“阿公!你还欠我半个月的工钱哪!!!” 众人都不太明白眼前的发展,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众人再无心情追究。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还一**地蠕动着。 小小吓得跳到了一边,仔细一看,那土地之中,不知有什么东西,仿佛蚯蚓一般移动着。 这时,有人惨叫了起来。土地中的蛊虫,经穿透了鞋底,钻入了人体,在血肉之中游移。 众人见状纷纷找寻安全的落脚点。 小小正吓得发呆,冷不防被人一把抱起,上了屋顶。她回过神来,抱她的人,正是廉钊。她当即尴尬,手忙脚乱地想下来。 “小小,别动。”廉钊开口,“等下就放你下来 。” 小小只好不动,僵硬地扭头,看着地面上的发展。 石蜜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动,就那样优雅地站着。地面之下的蛊虫已探出了脑袋,在她脚边缠绕扭动。 彼子提起手里的宫灯,迅速将灯内燃油取了出来,洒在了地上。一瞬间,地面之上燃起了幽蓝的火焰,蛊虫**着缩回了地下。 鬼臼拿出身上的小瓷瓶,拔开塞口,瓶口朝下,插入了地面。 小小在屋顶上,看不真切,但是藉着月光,她勉强能辨认出,本来蠕动的地面渐渐平静了下来。而后,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 突然,一条黑色巨虫从地下破土而出,长约丈余,粗如碗口,状似地龙。只见那虫扭动着,不断**。 小小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虫子身上还带着点点白色。她努力辨识,才终于看清,那不是一条大虫,而是无数小虫聚集起来而成。而那点点白色,是一条条白色的小虫。小小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比起行尸,她更受不了这种软绵绵的虫子啊!!! 这时,一直站着不动的石蜜,从怀中拿出了一枚漆黑的针,右手拇指扣起了中指,置针于指间,提劲激射。 黑针刹那刺入了那蛊虫的体内,只听“噗”的一声,蛊虫四溅散开。其中有一条被黑针钉住,缠纽了一会儿,化为了黑水浸入了泥土。此虫一死,其他的蛊虫纷纷化为黑水,消失无踪。 这样就解决了?!好厉害!小小不仅赞叹。在这数百条,不,数千条虫中,找出那条奇特的虫,并一针钉死!果然是神农世家的宗主,不同凡响啊! “现在,诸位是要继续向本座讨回‘三尸神针’,还是接受本座的治疗呢?”石蜜静静转身,看着东海的一干弟子。 方才不少人被蛊毒所伤,虽然蛊虫已灭,但余毒还在体内,如不及时治疗,恐怕性命堪忧。 这般情况,容不得温宿再坚持了。他收刀,抱拳,开口道,“请宗主不计前嫌,施以援手。”他的声音,带着生硬的不甘。 石蜜的表情依然清冷,她转身,吩咐道,“彼子 。” 彼子微微点了头,走到了那些弟子身边,一个个诊视。 小小总算是放了心了,她吁了口气,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然后,她就万分尴尬地抬眸看看依然皱眉伫立的廉钊。 “呃……廉钊?”小小轻声唤道。 廉钊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啊?” “我们下去吧……”小小无奈地提醒。 廉钊的脸颊一下子红了,“抱歉……”他急忙说道,然后跃下了屋顶,让小小双脚着地。 小小只好干笑着缓解尴尬。夜风,凉凉地吹在她身上,一番紧张过后,她突然觉得困了。怎样都好,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吧…… …… 第二天一早,小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她起身,努力地回忆。昨晚,一切平息之后,她就跟着照顾伤者。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她下了床,推门出去,就看到那不大的厅里聚满了人。受伤的弟子好像都没什么事了,但却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地站在温宿身后,严阵以待。 石蜜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品茶。 “宗主要如何才肯施救?”只听温宿强压着怒气,开口道。 石蜜静静地喝着茶,一语不发。 她身边的彼子开口道,“你们中了‘生蛇蛊’的毒,使用药物无法根治。只有宗主的神针推血才能治愈。不过,这神针推血,只有‘三尸神针’才能充分发挥其威力。”彼子笑笑,不紧不慢道,“‘三尸神针’共七百二十枚,其中三百六十枚在我神农世家,一百零八枚在你们东海,剩下的二百五十二枚下落不明。你们要真有本事,就去把这七百二十根针集齐,到时候,宗主自然施救。” “你——”温宿皱眉,“强人所难!” 彼子看着他,“这点事也办不到,还敢求我神农世家出手相救?” 小小听到这里,心生无奈 。看来,让神农世家出手救人难如登天,她手腕里的那根银针,看来是没戏了…… “只要集齐神针,宗主就肯救人?”说话的人,是廉钊。 石蜜抬眸,微微点了点头。 “好。”廉钊道,“在下会竭尽所能寻得神针。” 石蜜看着他,开口,“你要救谁?”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石蜜浅浅笑了一下,“静候佳音。” 温宿看着廉钊,眼神复杂难辨,他开口,“宗主,若我寻得神针,又如何?” “自然是救你们东海门下罗!”彼子回答。 “温宿,你……”廉钊有些怒意。 “廉公子不必生气……”温宿轻笑,“你别忘了,你未过门的妻子,是我的师侄,亦是东海门下。” 廉钊被这句话堵住了。 彼子笑了起来,“好一副如意算盘。宗主,这东海弟子不仅会水,还会算计呢!” 石蜜坐着,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发一语。 小小站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算是交易吧,拿命做交换的交易……她那师叔心机够深,才想得出这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只能在她和诸多东海弟子中选呢?她的命,值钱么? 小小笑了起来。她的命,当然不值钱。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脉中的银针。取出来如何,取不出来又如何?日子照过,东西照吃。难道,还真要去找那不着边际的七百二十根针不成。她又不是傻子! 她悄悄抬头,看了看廉钊,轻声自语:“你也别傻了吧……” 40三人之行 小小悄悄回了屋,坐在床沿上。在这茫茫天下,找齐七百二十枚“三尸神针”,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了……她果然是短命啊……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她养过一条小狗。每天每天,她都带着小狗儿一起,形影不离。但是,不久之后,那小狗死了。她和师父一起做了墓,那时的她哭着问师父,为什么会有生死 。 师父叹口气,笑着回答她:“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死的。死者入了土,便会化为草木。而世上万物,无不以草木为生。死,并非消失,而是换了姿态重新活在世上。这便是轮回。” 于是,她抬头,含泪问道:“轮回,不是投胎么?” 师父摇着头:“不是。……小小,你要记得,没有来世。所以,要好好珍惜眼前的东西。” 那时的她听不懂,依旧哭着,为自己的小狗伤心。 师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狗的坟墓,仿佛自语般地说道,“不悖四时,不违命理。天道循环,顺其自然。” 不悖四时,不违命理。天道循环,顺其自然。 现在想想,这些话分明就是道家的口诀么。如今的她已不会执着于生死,那段话,照她的理解,就是: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听天由命,不要强求。 她看看自己的手腕,笑着。唉,就是不知道她死了,有没有人葬她啊。虽然师父讲究“无葬”,但是,暴尸荒野总是不太好吧…… 她正胡思乱想,敲门声响起,来者正是廉钊。 “小小。”廉钊笑着,走到床边,“告诉你个好消息。神农世家的宗主答应帮你取针了。” 小小怔了一下,眨眨眼睛。这算是报喜不报忧吧。那个“大海捞针”他是不准备告诉她? 廉钊斟酌着,开口道,“不过,宗主事务繁忙,怕是要等段日子。你先跟我回家,随后,我再请宗主过府。” 小小笑了。还真的是瞒着她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高兴。她从没想过,这个世上,会有人如此小心翼翼地顾及她的感受,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珍惜她的性命。 看到她笑,廉钊放了心。“那我们启程吧。” “她不能跟你走。”廉钊的话音刚落,温宿便走了进来,说道。() 小小看见温宿,立刻起身站好 。 廉钊转头,皱眉看着他。“为什么?” “她是东海弟子,她要去哪里,你应当先问过在下。”温宿说得理所当然。 此话一出,气氛当即凝重无比。 温宿走近几步,说道,“廉公子是不是忘了告诉我师侄,神农宗主要见‘三尸神针’才肯救人?你明知她身中‘淬雪银芒’,廉家此去千里,耗费时日。寻找神针之事,又非短时可成。你刻意隐瞒,居心何在?” 廉钊微怒,却不辨驳。他走到小小身边,拉起她,“我们走。” 温宿伸手,拦住了两人。“我已经说过了吧,她是东海弟子,她的去留,由我定!” 廉钊抬眸,眼神里尽是冰冷。 小小看着那两人间的杀气,怯怯开口道,“那个……我,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去找‘三尸神针’!” 此话一出,那两人间的杀气顿散。 “小小……”廉钊转身,有些歉疚地看着她,开口。 “既然知道了救命的方法,我没道理什么都不做的。我要去找那些神针!”小小心中万般无奈,但口气是志气满满的。 “……”廉钊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要胡闹。”温宿冰冷地否决。 小小却不退缩,“我不是胡闹。师叔,你让我去吧!” “神针之事,事关重大。不仅是你,还关系着东海数十名弟子的生死……”温宿说道,“你武功不济,不要添乱了。” 小小愣了愣,然后,认真道,“我虽然武功差,但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么!师叔,无论你说什么,我一定要去!” 温宿看着她,许久,叹了口气,“也罢,随你吧 。”他转而看了看廉钊,“廉公子,你意下如何?” 廉钊不理会他,直接对小小道,“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就是了。” 温宿的眼神里带着不悦,但口气依然平静,“寻针之事,事不宜迟。收拾一下,我们启程去镇上。”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小小吁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要是真打起来,她都不知道帮谁好。 “小小……”廉钊开口,声音里尽是歉意,“我不是刻意隐瞒你……” 小小回过神来,笑了,“嗯,我知道。” 廉钊有些讶异。 小小依然笑着,不再说什么。她突然觉得,若是世上有人如此珍惜她的性命,她自己还不珍惜,就太说不过去了。去“大海捞针”虽然是她的调停之计,不过,真做也无妨啊。 …… 下了小山,穿过小村,往东行数里,就是城镇了。众人到达的时候,皆是狼狈不堪。连日激战,加上大多人的体内还留着“生蛇蛊”的毒,情况自然不佳。与众人的疲惫呈反差的,是镇上那热闹非凡的景象。 沿路打听下来才知道,原来是“齑宇山庄”的老夫人做七十大寿,“齑宇山庄”是镇上的大户,做寿一事自然是排场惊人。说起这“齑宇山庄”小小自然是认识。严格说起来,它并非是江湖门牌,只是普通的工匠世家,但其手艺出众,曾为王室修过宫殿,也因此名声大震。只是,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小小记忆深刻。 十数年前,戚氏传人戚函曾用一把刀换走了齑宇山庄少庄主——现在已是庄主——沈沉的妾室,当年名满天下的美人,滟姬。 一直以来,这都被当成“才子佳人”的美丽故事在江湖上流传。但如今,小小却完全无法这样想。如果赵颜真是戚函和滟姬的女儿,那这段故事想必是以悲剧收场的吧…… 直到到了客栈,进了房间,小小依然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不知道是如何的天姿国色啊,要是能亲眼见见就好了…… 啧,现在不是想美女的时候吧?!小小捶了自己一下。有时间还不如快想想怎么找那些针。七百二十根哪,那神农宗主分明是强人所难……她又想到了什么,拿出了账本,翻开。 不行哪,虽然有神农世家的纪录,但关于神针完全没有头绪。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师父不知道的事情的哪。她无奈地将账本放回包裹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小小俯身捡起,然后笑了起来。 银色的翎羽。她清楚地记得有个江洋大盗答应过她,只要是她看上的宝物,他都会为她盗来。这枚羽令就是凭证。 小小看着手里的翎羽,没错啊,若是银枭的话,说不定会知道那些神针在哪里。 小小刚高兴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人现在在哪里啊?光给一根羽毛,完全没有用处哪!难道让她对着这根羽毛叫他的名字?又不是什么仙怪故事。 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银枭呢? 小小正盯着羽毛茫然,就听到有人敲门。会来找她的,怎么想都只有廉钊。她收起翎羽,笑着起身开门。 “廉……”小小的话音还未出口,就对上了温宿的眼睛。 “呃……师叔……”小小只好改口,尴尬道。 温宿的神情冷淡,没理会她,径直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小小无奈地关上了门,走到桌边,低着头。 “坐。”温宿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小小怯怯坐下,心里直发毛。她这个冷血的师叔来找她,一定没好事啊!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愣了一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左小小。” “左小小……”温宿重复了一遍,似在沉思 。 那一刻,小小突然觉得熟稔。用那样的容貌,叫出这个名字,让她如何不怀念?只是,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替的。 “左……没想到,大哥竟然自称姓‘左’。他对岳飞的忠心可见一斑……”温宿看了看小小,继续道,“一路过来,频发事端,没好好跟你说过话,是我疏忽。” “……”小小听到这话,不知要说什么好。 “你身上的银针,让我看看。”温宿伸手,道。 小小听话地把左手伸了过去。 温宿轻抬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这般的狠手,你与那银枭之间的仇怨显然不浅。”他放下小小的手,道,“放心,现在你即是东海门下,他便动不了你分毫。取针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呃……”小小点头,“谢师叔。” 温宿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你与那廉家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小听到这话,立刻就愣住了。难……难以启齿啊…… “呃……”她尴尬着,无法回答。 “听他的口气,你们有婚约?”温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犀利。 “呃……”小小依然尴尬。 “是大哥定的?”温宿又问。 “呃……”小小继续尴尬。 “问你话呢。”温宿的口气一沉,略有不满。 小小一惊,道,“不是师父定的……” “不是?!”温宿一拍桌子,愠怒道,“婚姻大事,该有长辈决定。你这是私定终身,成何体统?” 小小立刻解释,“没有啊没有,是他硬要负责的。” “负责?”听到这句,温宿立刻站了起来,“负什么责?” 小小对自己的嘴没想法了 。事到如今,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温宿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眼神冰冷,语调也是微寒的。“人心难测,大哥曾得罪过廉家,你可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小小安静地看着他,不回答。 “他贵为廉家公子,为何对你紧追不舍,你可曾想过?”温宿走近了小小,说道。 小小避开他的眼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当然想过,只是,现在,不想再想了…… 温宿叹了口气,道,“若你们两情相悦,我无意阻挠……我只是担心他居心叵测,到头来,你只换得一场伤心。” 小小抬头,笑了笑,“师叔教训的是,小小会小心的。”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知道就好。……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他说完,转身出门。 小小静静转身,看着门口。廉钊说,她这师叔不是好人。师叔却说,廉钊居心叵测。谁真谁假,根本无从分辨。只是,从头到尾,她自己又讲过几句真话?自己未曾真心以对,就怨不得别人虚情假意。这个道理,她懂。 她无奈地笑笑,与其思考这些复杂的东西,还不如想想怎么找银枭。她走到窗边,看着街道,突然,茅塞顿开。 凭她一个人,要想找到银枭,绝对不容易。既然到不得山面前,就让山到自己面前吧。银枭是大盗,平素最喜欢打家劫舍。齑宇山庄虽不是富甲一方,但也算名门。若是银枭扬言要盗齑宇山庄的东西,必然闹的满城风雨。到时候,那个好面子的大盗一定会现身! 呵呵,就是么。上次不过扯谎说他杀了自己全家,他便怒不可遏。这次嫁祸他,不怕他不上当。 小小打定主意,从怀里拿出了银翎羽。“呐,不怪我。谁让你只给一根羽毛的,起码也得给只鸽子么!” …… 41三番思量 温宿一走,小小就开始继续盘算自己的计划。 要怎样才能把这根翎羽送进“齑宇山庄”呢?现在世道混乱,随便扔进去的话很可能被人捡去卖掉啊。怎么也是纯银的不是?但若是自己送进去,肯定就脱不了关系跑不了…… 再三思量,没有比去“齑宇山庄”看看地形更好的选择了。 她开门下楼,刚走了几阶,就遇上了上楼的廉钊。 “小小,你去哪儿?”廉钊开口问道。 “我?”小小立刻胡诌,“我上街逛逛。” “我……” 廉钊刚要说什么。小小便打断道,“我去买点女儿家用的东西,一个人去就好了。我很快回来的。”说完,她一溜烟跑开了。 廉钊站在楼梯上,目送她离开。 刚回头,廉钊便看到了站在楼上的温宿。温宿的眼神依然清冷,他慢慢走下,沉默着经过廉钊身边。 廉钊皱眉,不发一语。 两人之间的敌意,隐隐渗出,让人不寒而栗。 …… 现在是未时三刻,街上还是很热闹。 齑宇山庄并不难找。随便在街上问一个人,就能说上一大段山庄发迹史。小小一路闲逛,很快便站在了齑宇山庄的大门前。 朱漆大门,烫金匾额,自是大户气派 。老夫人做寿,几名家丁在门口张灯结彩,忙碌不已。 这个情况,要怎么送翎羽啊?小小苦思起来。 这里是齑宇山庄正门,小小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思考,自然惹人怀疑。家丁见状,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站这儿做什么呢?” 小小猛地回过神来,“我……” 她还没解释,突然另一个家丁走了上来,开口道:“姑娘,你是来做工的吧?” “啊?”小小愣了愣。 那家丁对伙伴道,“你真傻,总管不是说了要找婢女么。”他又转头对小小道,“这儿是前门,你不能走的。我带你从后门进去,总管正等着呢。” 小小僵了下。好吧,她是穿着寒酸,一副穷人相,但也不是一看就像丫头吧?唉……她正想解释,但又转念,这也是个混进齑宇山庄的好办法。何不将计就计?于是,她便老老实实跟着那家丁走。 庄内,的确是在找人做短工。老夫人大寿,来贺寿的不乏商贾名流、朝廷命官,人手自然不够,婢女、家丁都要现找。 让小小惊讶的是,来做工的人少得可怜。按理说,齑宇山庄是镇上的大户,不过是找几个短工,不该这般冷清吧?小小四下看看,果然,人少,女孩子更少。算上她,也不过只有三人。 突然,小小僵了一下,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陵游家中帮佣的那一位。 那少女也看到了小小,脸上立刻显了笑容。她走过来,开口道,“是你啊!你来做工?” 小小满心狐疑。昨夜,这名少女在陵游逃走后也不告而别。现在怎么会这么巧,也出现在这个镇上,还跑来齑宇山庄做工?她开口小声问道:“是啊,这么巧啊。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做工啊?” 少女皱眉,苦笑,“没办法啊。我本来是追着阿公讨工钱的。但是追到这个镇上,就追丢了。我的工钱都没拿到,只好再做一份工。不然城主月底收账,一定要骂我的……幸好这里找人呢 !” 小小无语。这个理由还真是……不过,照她的话说,陵游可能在这个镇上?啊……不要啊,她不想再看见虫子了…… 小小正起鸡皮疙瘩,就见总管走了过来。 山庄的总管是个五十上下的精瘦男子。小小和那少女都是外来人,本来是不想要的。但是,不过是几天的短工,这个年纪的婢女又实在不好找,总管便勉强应承了下来。嘱咐二人收拾行李,明日上工。 临出门时,那少女笑着对小小道,“姑娘,那我们就一起好好干活吧。我姓岳,叫怀溪,你叫我小溪就好了。” 小小立刻笑了,她果然是岳怀江的妹妹。“我叫左小小,叫我小小吧。” “好啊。”岳怀溪跑下阶,冲小小挥了挥手,“明天见。” “嗯。”小小点了头,目送她离开。 好吧,她算是成功潜入齑宇山庄了。放翎羽,等银枭出现,也需要时间,待在庄内是最好的办法。现在的问题是,她回去,要怎么跟温宿说呢? …… 果不其然,当温宿得知这件事后,表情比起平时,更森冷了好几倍。 小小咽咽口水,寻思着,要是把事情老实地告诉他,这心高气傲的师叔会不会以为自己看不起他——不,确切说,是看不起东海。而且,她和银枭关系说起来实在复杂,真是不想说啊。 有些事情说不说出来,其实都一样。既然如此,那就别说了,免得日后麻烦。小小思量至此,开口胡说道:“师叔,小小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东海。您猜猜我在庄内遇到谁了?” “谁?”温宿问道。 “那个在陵游家做活的女孩子。”小小说道,“她说,她是追踪陵游而来。” 听到这里,温宿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陵游可能就在齑宇山庄之内。小小想,陵游身上带着东海的一百零八枚神针,何况他是神农世家追杀的对象 。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不用集齐全部的针就能让神农世家出手相助了。所以,小小才擅作主张……”小小一边说,一边看温宿的脸色。 温宿听完,抬头看着她,“你说的都是真话?” 小小猛点着头,“小小不敢欺瞒师叔。” “你自己也有伤在身,这么危险事情,至少该回来商量一下才是。”温宿放柔了语气,说道。 “哪里哪里,小小的伤微不足道。既然小小是东海弟子,理当为本派上刀山、下油锅、鞠躬尽瘁、死而后……”小小双手握拳,认真地说着。 “好了好了。”温宿不耐烦地打断,“你既然这么说了,师叔也不拦你。只是,你记着,一切都要小心。你若有闪失,我无法向大哥交待。” “是,师叔!”小小恭谨地回答。 温宿从怀里拿出了几节竹管,递给小小。“这是本门特制的火信,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小小接过,连声道谢。 从温宿房里出来的时候,小小大吁了口气。剩下的,就是廉钊了。嗯,为什么她现在会觉得,廉钊那里反而更难启齿呢? 小小硬着头皮找到廉钊,跟他胡诌了一番之后,廉钊整个人都惊呆了。 “廉钊?”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 廉钊抬眸,“他答应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小小愣了下,“他?师叔?” “他明知道你有伤在身,怎么能……”廉钊咬牙,道。 “跟师叔没关系啊。”小小解释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廉钊看着她,沉默着。 小小有些不自在,“呃……没事啦,陵游在庄里不过是我的猜想。只是做几天婢女而已,我很拿手的 。” 廉钊走近几步,点了头。“我知道了。” 他的反应,让小小有些不解。 廉钊笑了笑,“你做什么,我陪你就是了。” “啊?”小小瞪大眼睛,更加不解。 廉钊却只是微笑,不再解释什么。 而后,小小的不解在第一天到齑宇山庄上工的时候就彻底转化成了惊愣。 就跟她先前所知道的那样,齑宇山庄之内不仅缺婢女,还缺家丁。她盯着一名新来的家丁,惊讶地张大了嘴。 “小小,你怎么了?”站在一边的岳怀溪不解地拉拉她的袖子。 “他……”小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哎,他不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少爷么?怎么也来做工啊?”岳怀溪随即恍然大悟道,“哦,这是不是叫‘妇唱夫随’啊?” 小小全身僵硬了。妇唱夫随……天哪,她一定会遭雷劈的!!! 好不容易等到总管训完话,吩咐众人干活去的时候,小小飞也似地跑到家丁群里,一把拉住了廉钊。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小小急切地开口。 “做家丁啊。”廉钊答得理所当然。 “你是……”小小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你是少爷啊,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廉钊笑了,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少爷的妻子,不也在做这样的事?” 小小被这句话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钊,你还真有本事,才刚来,就勾搭上了姑娘。”一旁的几名家丁见状,戏谑道。 小小嘴角**,“李……李钊?” 廉钊点了点头,又转头冲那些起哄的家丁道:“我跟她本就有婚约,怎么算勾搭 。” 家丁们纷纷笑起来。 廉钊微微皱了眉,却也不生气,转头对小小道,“我去干活了。你若有事,便来找我罢。” 说完,他拉开小小的手,跟着那些家丁离开了。 小小愣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中。 岳怀溪走了上来,戳了戳她,道,“小小,你僵完了没有?我们要干活了呐。” 小小慢慢放下自己的手,渐渐的,眼神里有了笑意。她笑着转身,“我们干活去吧。”她边说边轻快地跑开了。 岳怀溪见状,也笑了起来,举步跟了上去。 …… 做了一天活,小小愈发不解了起来。齑宇山庄之内,婢女的活儿轻松得很,无非就是端端茶、上上菜、斟斟酒罢了。做短工,食宿全包,工钱每日结算,三十文一天。 小小领到那三十文钱的时候,连在这里做长工的念头都有了。这种好差事哪儿找得到啊!真不明白,为何山庄找婢女,来的人会那么少。 和她一样感动的,还有岳怀溪。 两人回了房,便一起坐在了床铺上,数着那三十个铜板。 “一天三十文,一年就有十两啊!这么好的活儿,我要是早点发现该有多好啊!”岳怀溪把钱一枚枚地放进钱袋里,激动地说着。 小小笑着,脱口而出,“可是,你要做三百年才还得清石乐儿的债呢。” 岳怀溪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家欠城主三千两?” 小小虽然是说漏了嘴,但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认识岳怀江的过程说了一遍。 岳怀溪听完,脸色就变了 。 “你认识小江……”岳怀溪拉起了小小的手,“先前看到你身上带着神武令,我只当你跟太平城有渊源,没想到,你是小江的朋友。” 小小点头,“是啊。说起来,我也欠石乐儿钱呢……” 岳怀溪垂眸,思忖了一下,开口道,“小小,既然你跟小江熟识,我就不能瞒着你了。”她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找不到婢女?” 小小茫然地摇了头。 岳怀溪的眼神认真无比,带着陌生的严肃,“从去年开始,这儿的婢女一个接着一个下落不明。一开始,庄内声称婢女是随汉子私奔了。但人数越来越多,这个借口便无法搪塞。齑宇山庄是大户,又与朝廷交好,事情虽被压下,但邻里之间口耳相传,就再也没有人家把女儿送来做婢女了……” 小小听着听着,背上便一阵阵觉得冷。 “我先前跟你说过,我是追踪阿公而来。一到这个镇上,他便失去了踪影。后来,我听到这传闻,便觉得这山庄可疑,所以才进来的……”岳怀溪皱眉,“我本当你是外人,就没跟你提起,没想到……” 小小还没听完,就已经欲哭无泪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里这么凶险啊!早知道这样,她死也不会进来的! 岳怀溪略带歉疚地说道,“小小,都是我不好……” “小溪……”小小含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岳怀溪握紧她的手,“小小,你放心,我会让你平安离开的!” “嗯!”小小点头。 能放心才怪吧……小小在心里悲叹。 一整晚,小小便想着这件事,无法入睡。长生蛊、三尸神针、神农世家、失踪的婢女……这些事情背后,好像牵扯着什么大事。陵游曾说过,那神农宗主石蜜,做的是和他一样逆天而行的事情。这么说起来,就是起死回生了。这七百二十根三尸神针,显然不是为了救东海弟子才需要的,该是另有目的才对……如果岳怀溪说的那些谣言是真的,那这齑宇山庄之内,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而且和神农世家脱不了关系…… 很凶险啊!唉,她不过是想引出银枭而已,怎么好像又惹上麻烦事了? 说到引出银枭,她的翎羽还没送出去呢。想到这里,小小从**坐了起来。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不定只是她想多了。当务之急,还是把银枭引出来,替她寻针才重要。现在差不多是丑时了,若想行动,现在正好! 她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岳怀溪,轻轻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只穿着单衣的小小颤了一下。她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走着。白天干活的时候,她已经摸清了路。她来到大堂里,看了看堂上的牌匾。 这块烫金的牌匾可是大有来头,说是皇帝钦赐的。上面御笔提了四个大字:“巧夺天工”。要是把翎羽插在这块匾额上,还怕不轰动全城? 小小笑了一下,跃上了房梁。她倒吊着身子,拿出翎羽,正准备一插了事。突然,一道黑影一闪而入。 小小一惊,立刻抱住了房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黑影背上扛着一个大麻袋,从身形看,应该是个男子。他走到大堂的一根柱子前,蹲下了身子,在柱子上摁了几下。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后,大堂的北墙开了一扇暗门。 那黑影扛着麻袋进了暗门。又是一声轻微的“咔”,暗门应声而关。 小小看傻了眼。这又是什么情况?机关暗门?没想到,在这山庄大堂之内,还有秘道。……说起来,师父曾经说过,齑宇山庄的工匠,最拿手的不是修建宫殿,而是制作机关。其工艺非凡,堪比公输、诸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黑衣人知道大堂内有机关,那就一定是齑宇山庄里的人了。啧,这里果然不简单啊…… 小小抱着房梁,无奈地叹气。这次一定不能趟浑水了!插完翎羽,赶快回房睡觉!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手中的翎羽钉入了木制的匾额之中。然后,轻巧地翻身跃下。临走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北墙,略微思忖了一下。随即,迅速地离开了。 …… 42三十三文 第二天一大早,小小就如愿以偿地看到齑宇山庄内一片混乱。 早晨婢女到大堂打扫的时候,看到了匾额上的翎羽,便通知了总管。总管并非江湖中人,自然是不认得这翎羽内的玄机。但山庄的客人中,有官府中人,一下便认出了那是银枭的信物。很显然,银枭是盯上了齑宇山庄内的某件宝物,而这翎羽就是他狂妄自大的事先通知了。 如此一来,庄内慌成一团。总管立刻差人去报了官,而庄内的护院、家丁也被召集起来,加强戒备。 小小左手端着粥,右手拿着筷子,站在房门前,一脸无辜地看着这场她一手策划的骚乱。 嗯,以银枭的个性,听到消息一定很快就会过来吧。到时候就好办了。找到神针,取出手腕里的淬雪银芒,然后…… 然后……她要做什么呢? 去廉家?去东海?或者,还是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呢? 她眯着眼睛,正想着 。这时,廉钊跑了过来,看到她的时候,满脸都是急切。 “小小。”他在她面前站定,开口道,“银枭的事,你听说了吧?” 小小点点头。 “他怎么会突然要来这儿?”廉钊皱着眉头,说话的语气微有些急躁。 “可能,他看上了这里的哪件宝物吧。”小小回答。 “从英雄堡出来才几天的工夫,他就换了目标。这实在不符合常理。”廉钊看着小小,“我担心,他是为你而来。” 小小端粥的手抖了一下,“啊?” 廉钊的眼神里浸着微凉的杀气,“他对你下针,又阴魂不散地追杀至此。这一次,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小小怯怯地看着他,心想,这下糟了。等银枭来了,她的目的没达到,廉钊就先跟他杠上,那可怎么办哪? “廉钊……你不是他的对手。”小小想了想,开口道。 廉钊当即沉默。 小小见他沉默,知道自己出言鲁莽。男人最忌讳的,就是有女人说他比不上另一个男人……只是,她并没有说错。银枭的武功高强,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加上暗器“淬雪银芒”傍身,江湖之上,从来都没有人真正打败过他。廉钊的阅历本来就浅,武功又是正统的官家路数,根本就没有胜算。 这样的道理,廉钊不可能不知道。他勉强自己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相信她,相信她那些信口胡说的谎话……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小小,欲言又止。但思忖了一番之后,带着不甘开口道,“小小,这件事,还是通知你师叔吧。若是他的话,也许……” 他说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继续沉默 。 小小听傻了。 廉钊抬眸看着她,略有些倔强地说道,“廉钊的确学艺不精,但家父有训,男子习武,是为保家卫国,除暴安良。江湖中人,自恃武艺高强,争强斗狠,祸乱天下。不思家国兴亡,不思百姓疾苦。此乃假英雄,真莽夫,何堪赞誉。” 小小又听傻了。 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师父让她练轻功和拳法,她总是练一会儿就偷懒。师父又气又笑地骂她。她便仰头,问:“师父,我学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 师父回答,“拳法是让你自保,轻功是帮你逃命啊。” 那时的她嘟着嘴,说道:“干嘛要逃命啊,不是可以报官么。” 师父想了想,说:“……有些地方,官府管不了。” 小小不明白,“什么地方。” “江湖。” 师父说出这两个字时的表情,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种无奈和苍凉里,微微带着麻木。 为了保命,这是她习武的理由。那么其他人呢?银枭、李丝、温宿……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而习武呢?恐怕,没有人说的清楚吧。她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人,能如此坚定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如此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让她不由心生钦佩。 没错,第一天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纯良。银枭也曾讽刺他太过天真,不适合江湖。只是,天真纯良这些东西啊,实在算不上缺点。要说有害,也只是害他自己。而一个人,若是能从头至尾保有那种天真,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小小知道,反正,她是轮不上幸运了。但是,她却觉得廉钊可以。无论发生多少事,都能这么干干净净。像一开始那样,循着最“正”的那条路走下去…… 廉钊见她不说话,有些紧张,“小小……” 小小回过神来,笑了起来,“其实,你不必那么介意啦 。银枭和我师叔的岁数都比你大,就算厉害了一点,也不奇怪啊。假以时日,谁胜谁负,谁又能断言?到时候,小小赌你胜就是了。” 廉钊听罢,原本略微的不悦,消失在了浅笑之中。他侧了侧头,带着笑意开口,问道,“那你赌多少?” 小小一听,愣了。她收起筷子,掏出钱袋,看了看,怯怯道,“我只有三十三文……全部的积蓄了……” 廉钊点点头。他伸出手,用孩童般明朗的眼神,笑望着她。 小小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好!豁出去了!全押给你!”她把一整个钱袋放在了廉钊的手心,“……你可千万别输哪……”她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 廉钊看了看手里的钱袋,抬眸笑道,“有朝一日,这三十三文钱,廉钊一定千倍奉还。” 千倍?小小想了想,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了三钱银子。“那我再押三钱白银成不?” 廉钊愣住,随即就皱眉,“不行。”他看了小小一眼,眼神里分明不满,“我就收这三十三文。我干活去了……你自己小心。”他说完,重重地踏步走开。 小小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三钱银子。她从小到大,身上只有铜板,从来没有银子。只是,有一天,有个官家公子对她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这些钱又算什么?”然后给了她三钱银子,添置衣物。 她可能再也遇不上愿意一下子给她三钱银子的人了。怎么说,这钱也得留着做纪念不是!她笑着,收起了银子。 好了,快吃饭,吃完了还要干活呢! 她几口耙完了粥,便收拾了一下,去大厅做事。早上的一番骚乱,此刻大厅之内聚着不少人。看情势,是商量如何应对银枭。而厅内主持大局的,正是做大寿的老夫人,罗氏。 小小正要跨进门,就见一个家丁疾步跑过她身边,进了大厅,开口道,“老夫人,东海七十二环岛遣人为您祝寿来了。” 老夫人一听,愣了 。“东海七十二环岛?……请进来吧。” 小小的惊讶决不会少于那老夫人。她傻在门口,看着几名东海弟子捧着贺礼走了过来。 为首的,自然是温宿。他换下了原先那件月白的外衣,着了绛紫,看起来便多了一份世俗。这也难怪,给人祝寿的,穿得太素总是不妥。 温宿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走进大厅的时候,抱拳行礼。 “东海七十二环岛,恭贺老夫人七十大寿。”温宿朗声开口,道。 堂上的老夫人有些错愕,“大侠太客气了。”她上下打量了温宿一番,开口道,“素问东海七十二环岛人才辈出,今日意见,果然名不虚传。老身若没看错,阁下应该就是江湖人称‘重阴双刀’的温宿,温大侠吧?” 温宿笑了笑,开口道,“老夫人好眼力。” 老夫人点点头,“不知贵派前来,有失远迎。恰逢犬子抱恙,老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温大侠见谅。” “老夫人言重了。”温宿说话的口气,温文有礼,与平日的冷冽完全不同,“弊派海上战船,全赖贵庄制造。老夫人做寿,岂有不来贺寿的道理?” “呵呵,有心了。”老夫人笑得高兴。 “……”温宿顿了顿,又开口道,“老夫人,在下来时听闻,贵庄受银枭骚扰,不知是真是假?”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那大盗是看上了什么……” 温宿颔首,道,“老夫人,实不相瞒,弊派与银枭素有冤仇。在下愿留在庄内,以尽绵力。” “温大侠若肯出手,老身感激不尽。”老夫人道,“几位一路赶来,想必也累了。请去厢房休息片刻,待老身备宴,为诸位大侠洗尘。” “多谢老夫人。”温宿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小小。 小小当即会意,走了上去,“我带几位去厢房吧,这边请 。” 几人出了大厅,一路沉默地到了厢房。温宿进房便遣走了弟子,留下了小小一人。 “师叔……”小小怯怯开口,“您怎么来了?” 温宿在桌边坐下,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想打草惊蛇,但情况有变,以防万一。” 情况有变?以防万一?……嘶,难道,是说银枭? “呃,师叔,你是说,银枭?”小小问道。 温宿的眼神又变回了平日的清冷,“这江洋大盗武功高强,行事诡秘,不得不防。何况,你与他之间的恩怨,也尚未了结,不是么?” “……”小小眨眨眼睛,无语。 “不过,你放心。他的武艺应该在我之下,不足为惧。”温宿的眉心微皱,“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小小好奇。 温宿抬眸,看着她,“昨夜,这镇上,有一名姑娘丢了。” “啊?”小小有些惊讶。 “为了陵游的事,我也让弟子们在镇上打听过。姑娘失踪的事,在这镇上不算稀奇。特别是……”温宿顿了顿,“齑宇山庄。” 小小听完,背上开始发冷了。没错,岳怀溪就跟她说过,这庄里丢婢女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啊,竟然真有其事! “昨夜刚有姑娘走失,今天齑宇山庄内就接到了银枭的翎羽,未免太过巧合了……”温宿叹口气,“你武艺不佳,若真遇上歹人,怕是无法自保。” 小小听着听着,开始冒冷汗了。姑娘为什么走失,她是不知道啦。不过,银枭的翎羽,是她一手插上去的。这两件事,根本就不相干啊……没想到,她随便做点什么,都害得别人多虑啊。要是现在她告诉温宿,他是完全想错,不知道温宿会不会当场给她颜色看哪……嗯……还是不说出来吧…… “怎么了?”温宿见她发呆,皱眉开口。 “呃?”小小回过神来,道,“小小没用,让师叔操心了……” 温宿起身,走到她面前,开口道,“你也知道不要让我操心了 。那廉家公子的事,你打算如何?我听弟子回报,他是跟你一起进来的。……一介纨绔子弟,却屈尊做家丁,根本于理不合。” 小小点点头,不说话。 温宿见她不答,微带了愠怒,开口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小小怯怯地退了几步,依然不答。 “你……”温宿的语气冷寒,“你,是喜欢上他了?” 小小一惊,连忙回答,“没有没有!” 温宿冷冷道,“没有最好。你须记着,他是朝廷鹰犬,与我东海势不两立,又怎会真心对你。无论如何,这门婚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他顿了顿,开口,“你先下去吧,好好想想师叔的话。” “哦……”小小灰溜溜地退出去,关上房门,然后,叹气。 唉,需不需要那么凶啊?不过是回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而已么。嗯,虽说是师叔,但要是真跟了他,恐怕受罪的日子在后头呢。什么东海七十二环岛,规矩那么多,入了门还了得! 管他呢!等到银针取出来,这个什么师叔,休想再找到她!哼,她左小小立志做坏人,欺师灭祖也是坏事。何况,她欺的是师叔,怕什么?! 小小打定主意,自顾自点了头。她笑了笑,步履轻快地离开。 唉,都是她自己不好,把这难缠的师叔给引来了。不过,还真巧,银枭的事能跟姑娘失踪凑到一起。小小想着想着,突然站定了步子……银枭,姑娘失踪。昨晚,她插翎羽的时候,看到一个黑衣人,背着一个麻袋。说起来……那个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小小想到了什么,全身一僵…… “不是吧……这么凶险?” …… 44三教九流 天色,将明未明。皓月将落,启明生辉。天空里,淡淡的白晕在青色之上,略显得厚重。雾气氤氲,弥漫四周。 小小拉紧了衣襟,跟着银枭走了半个多时辰,心里正叫苦。这里地处偏僻,路又难走,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天亮了,她没回去,那不是遭人怀疑么? 她正叹气,走在前面的银枭停下了步子,转身冲她笑道,“到了。” 小小抬头,两个大红的灯笼就晃花了她眼。她揉揉眼睛,不禁惊讶,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有如此气派的房子。她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门上挂着匾额,上书两个大字:曲坊。 “曲坊?”小小默念了一遍。怎么听起来像是教坊?唱曲儿的?她四下看看,这种地方,就算是有教坊,也没人会光顾的吧。 银枭走上了几步,伸手叩门。 只见,门开了道小缝,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含笑探头,“哟,奴家当是谁呢,快进来吧。” 小小见状,愣了。真的是教坊?!她叹气,好吧,谁说黄花闺女不能进教坊的?她硬着头皮,跟银枭走了进去。 刚进门,女子们的嬉笑声,混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小小深吸了一口气,那香味甘冽,温润中带着清新。她笑了笑,开口,“梨花春酿。” 那应门的姑娘听到,转身而笑,“这位姑娘看来也是酒中好手,既然来了,就请多饮几杯吧!” 小小只得无奈地笑。她哪里是什么酒中好手,只是她还小的时候,师父喝酒时,总喜欢用筷子蘸着喂她。等到她年纪稍长,渐渐地就能跟师父对饮。师父并不贪杯,但却深谙此道。师父曾笑着说过,酒合四时:春梨花,夏合欢,秋菊冬椒 。这四种酒,错过就太可惜了。 每年春天,师傅都会打上一壶梨花春酿,就着枣饼,和她一起在暖风中赏花。只是……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小小忽觉哀伤,她低下头来,默默地跟着走。 再抬眸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叹为观止。这是一个种满了梨花的庭院,四周悬着明灯,照得庭院之内亮如白昼。风起,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好似春雪。树下,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酒壶。数名娇美女子席地而坐,鼓瑟吹笙,弹琴唱曲,好一派风流气象! 小小立刻就看见,被那群女子簇拥着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白面微髯,双目含醉,他未系衣带,慵懒地半躺在地上,执着青玉酒杯,看着来人。 银枭叹口气,道,“坊主还真是会享受。” 那男子浅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夫只是及时行乐罢了。” 他那种年纪,自称老夫,听起来有些别扭。他带着醉意,道,“你这次来,又是想打听什么?” 银枭也不客气,单刀直入道,“三尸神针。” 那男子一听,执酒而笑,“欲求仙道,先去三尸。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般随性的大盗,也有修道的一天。”他坐起身子,继续说道,“我知你乃是用针高手,莫不是手中的淬雪银芒不够用了?” 银枭不屑,道,“坊主何必讥讽?知或不知,你直说就好了。” 那男子笑笑,他放下了酒杯,道,“知是知道,只是,要看你出的价了。” “二百两。”银枭伸出两根手指,道。 “一千两。”那男子不甘示弱。 银枭皱眉,“你不如出去抢!三百两!” 那男子笑笑,“你不就是强盗么?好吧,八折。” “三百两!多一文钱我都不会付 !”银枭怒道。 小小在一旁听得含泪。三百两啊,要是给她三百两,让她不拔针也行啊! 那男子叹口气,“唉,你是不是最近生意不景气啊?听说你都没什么好抢,如今连姑娘都抢上了。也难怪这么点钱,都小气巴拉的。” 银枭当即怒了。他取出淬雪银芒,直射向了那男子。 只见,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嬉笑着散开,那男子举杯。只听一阵叮当之后,那些银针全都散落在地上。 “你莫不是要用这些针来抵债?”那男子戏谑地开口,当即引得那些姑娘娇笑不已。 银枭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那男子啜了口酒,抬手,一名女子见状起身离开。不久之后,捧着一卷文书走了出来。男子开口道,“玩笑话就不说了。三尸神针共七百二十枚,失散各地。”他接过那卷文书,展开,“昔年,这三尸神针是道宗圣物,用来除去三尸,晋升仙道。而后,辗转流落至神农世家。十七年前,鬼师闯入神农世家,夺取神针。()七百二十根针这才下落不明……”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一惊。十七年前,鬼师闯过的九个门派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九皇神器”……难道说,这“三尸神针”是“九皇神器”之一? “本坊还无法确知神针的具体下落,但是,可以告诉你近年来寻找过这些针的人。”那男子将手中的文书卷起,“三百两,银货两讫,该不退换。” “银货两讫?我身上哪会带着那么多现钱?过几日给你。”银枭上前几步,道。 那男子摇头,“染指‘三尸神针’,你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现在不结帐,我岂不是吃亏了?” 银枭皱起眉头,不悦。 “回去拿了钱再来么。你要有心,再加个二百两,我连那个假扮你的人一起告诉你好了。”那男子笑道。 小小一听,立刻大喊,“不用了,就三百两!” 此话一出,银枭和那男子都愣住了 。 小小一脸认真地伸着三个指头。假扮银枭的人,是行尸。而能操纵行尸的,只有神农世家。这种事情,她也知道。要是为了这个而白付了二百两,那岂不是大亏?而且,谁知道这笔钱是不是银枭付?能省一分就一分! 那男子看着小小,又看了看银枭,“看来,姑娘身上带着钱了?” 听到这句,小小傻了。不是吧,真的要她付?……寻针之事事不宜迟,看着个教坊老板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种消息,今天不买,明天就落进别人手里了。可是,三百两啊,她哪有那么多钱? 她伸手,全身上下摸了摸,然后,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令牌。 “天英令……”那男子脸上的戏谑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这块令牌应该值三百两吧?”小小道。 “绰绰有余。”那男子颔首,“姑娘既然拿出了天英令,我也不能不给英雄堡面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告诉你好了。” 小小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那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小小,“‘天英令’可随意调动英雄堡麾下诸多产业,这卷文书虽然珍贵,但也值不上这令牌的价值。你以大换小,却无其他要求么?” 小小笑着,不回答。“天英令”这种东西,她要是随便拿出去用,那才是树大招风,自寻死路。还不如在这里脱手呢!至于其他想知道的东西……只有,杀死师父的凶手……只是,这是她的念想,却不是师父的期望。她还是想照着师父的意思,好好地生活。 银枭看着她,眼神里微带了惆怅。他朗声,开口道,“坊主,已经占了便宜就别罗嗦了。还不把文书给我?” 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笑着走到小小跟前,“我这‘曲坊’虽只有短短数年的经营,但见的人也不少。像姑娘这般的,我倒是第一次遇上。在下贺兰祁锋,今天就交姑娘这个朋友。”他将文书递了过去,“天英令,我且收下。姑娘可在我的坊中随意挑一件东西。也算是礼尚往来。” 小小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教坊哎,除了酒就是姑娘,要挑一件东西,还真不容易 。也罢,就随意拿一样吧。她慢慢走到梨花树下,提了一壶酒。 “那我就要这壶梨花春酿。”她站在纷飞的梨花下,笑着开口。 贺兰祁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呵呵,姑娘原来是好酒之人。本坊自开业以来,来买酒的人少得可怜。姑娘可是第一个。”他走到树下,拎起另一壶酒,递给小小,“本坊也不小气,买一壶送一壶。” 小小高兴地接过那壶酒,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这儿是卖酒的?不是教坊么?” 一听这话,那些姑娘都笑成了一堆。 贺兰祁峰叹口气,看着银枭,“你看看,你都对人家姑娘说了些什么?我这儿是正经酿酒的,怎变了教坊?” 银枭忍俊,“我哪有说过什么,她自己胡猜罢了。” 小小很尴尬地看着众人,无语了。 银枭笑道,“既然买卖完了,我也不打扰坊主雅兴。我们走吧。”他伸手拉起僵硬的小小,举步出门。 贺兰祁峰掂着手里的“天英令”,目送那两人离开。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悠然地对身后的姑娘们道,“我的小姑奶奶们,开工吧。你们不是也很有兴趣么?那姑娘的身家……” 那些女子娇笑着,齐声道,“领命。”随即,纷纷纵身离开。 先前应门的那个女子笑吟吟地走到贺兰祁锋的身边,道,“坊主,那姑娘不像是高手,您怕是要失望的。” 贺兰祁锋笑得高兴,“呵呵,我啊,可是在那姑娘身上嗅到了一股子鬼气……” …… 出了曲坊,回到镇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了。 小小捧着那卷文书,就着晨光,仔细读着。 文书上,巨细无遗地记着寻找过“三尸神针”的各色人等 。让小小汗颜的是,这些人也是五湖四海。要是一个个去找,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 她叹着气,正觉得自己运气差得不行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 齑宇山庄?! 她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齑宇山庄也在找“三尸神针”?她不禁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失踪的陵游,被掳的少女,行尸,三尸神针……再加上,那三尸神针很可能是九皇神器之一……那天晚上她看到的暗影,机关,这一切的背后,到底在酝酿什么? 银枭见她停步,便也停了下来。看到她一脸深思,他开口道:“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小抬眸,正要把那行尸假扮的事说出来。忽然,一股森冷的杀气迫近。银枭察觉,立刻抽剑阻挡。 小小闪到一边,看到突袭的人时,惊讶不已。 银枭笑笑,一边接招一边道,“莫允公子真是好兴致,大清早的就找人晦气。” 没错,那出刀突袭的人,正是英雄堡的二公子,莫允。 莫允的表情冷淡,手中的“泯焉”泛着冷寒的光彩。 “交出赵颜,我饶你不死!”莫允开口,语气里透着霸道。 银枭满脸不解,他几招逼开两人间的距离,冷笑着开口道,“莫允公子,恕在下愚笨。‘赵颜’是哪位?” “哼。果然是采花贼,连抢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莫允愈发愤怒,手中的钢刀愈发杀气逼人。 银枭依然一头雾水,在一旁抱着脑袋的小小倒是听明白了。不是吧?赵颜被掳了?而且,是“银枭”做的?今天银枭的对象是沈鸢沈小姐,那就是说,赵颜是之前被掳的?……难道……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个麻袋里,装的是…… 想到这里,小小“噌”一下站起来,冲那两个殊死拼杀的男人大喊一声,“误会啊!” …… 45三杯下肚 “误会啊!” 小小的喊声一出,银枭和莫允同时顿下了手里的招式,看着她。 小小站前一步,道,“我亲眼所见,赵姑娘是被掳进齑宇山庄的!” 这样的直截了当,让那两人都僵住了。 “不可能。昨夜齑宇山庄的大小姐也遭人劫掳,又怎会是齑宇山庄所为。”莫允不信。 “简单得很……”银枭笑笑,道,“只需这样做,真凶的嫌疑就完全洗清。最后吃亏的,还是我这个冤大头啊。”他收了剑,道,“莫允公子,事到如今,你我都是受害者,何不联手对付那个幕后主使呢?” 莫允沉默了一会儿,静静收刀。就算他不相信银枭,但小小怎么说也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何况,骗他也没有任何好处才是。 银枭笑了笑,“好。莫允公子果然爽快,今夜丑时三刻,齑宇山庄 。小小带路,由我引开守卫。入庄救人。” 小小全身一震。入庄救人,风险极大。那机关暗道她虽看在眼里,但里面有何乾坤,她一无所知。加上行尸出没……啧,凶多吉少啊!不过,现在的情势,不容她拒绝。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莫允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小小叹口气,无奈。 银枭却一脸轻松,他看了看小小,道,“怪不得你刚才执意只付三百两,原来是知道内情。看你傻傻的,原来还挺机灵。”他说完,伸手摸摸小小的头,“好了,丫头,饿了没?我请你吃东西。” 小小一听,眼睛都放光了,“银大爷,您真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银枭立刻反手,在她头上敲个栗子。“随口就说菩萨,小心遭报应。还有,不要叫我‘银大爷’!” 小小揉着脑袋,怯怯道,“那……银大侠?银公子?” 银枭叹口气,“我姓齐,单名衡。以后叫‘齐大哥’就行了。” “啊?”小小有些惊讶。 银枭笑着,“真论起辈分来,你这么叫我也没错。走吧,吃东西去,有些事情,你以后自会知道。” 他说完,便笑吟吟地迈步。 小小不知就里,但也不再追问,笑着跟了上去。 …… 吃完早餐,与银枭分道,小小便迅速回了齑宇山庄。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后门,避开众人,正想回房,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家丁住的院子走去。 刚跨进一步,就撞上了几个家丁。她一紧张,正准备胡诌个理由的时候。那些家丁便围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哎哟,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快点快点,药呢?” 一旁的家丁立刻把药递了过来,塞给了小小。 “快进去啊 !” 家丁连拉带推,小小不明就里地到了房前。她看看手里的药碗,想了想,于是,抬手叩门。 “进来。” 出乎她的预料,答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小小疑惑着,推门进去,就看到廉钊躺在**,而床边坐着的,是老夫人。而老夫人身边,就站着沈家的大小姐,沈鸢。 小小愣了一会儿,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刚才那些家丁举止奇怪,原来是为了这个。没错,先前的确是有传闻,老夫人暗中许诺,谁能保小姐平安,就能入赘沈家。所以,这个情形,是……说亲? 想到这里,小小不禁有些僵硬。 “既然是来送药的,怎么还愣在门口?”老夫人见状,不满道。 小小回过神来,端着药走了上去。 看到她,廉钊抬眸,笑了笑。 这时,老夫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送药来的,手里怎么还提着酒?” 小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拎着从“曲坊”拿的那两壶酒。 “这……这是药引,大夫吩咐要在喝药前用的。”小小乱编了个理由。 老夫人不再理会她,转头对廉钊道。“治伤要紧,你先喝药。稍后,山庄自然论功行赏。” 说完,老夫人起身,拉起沈鸢的手,走了出去。 小小目送她们离开,不自觉地吁口气。她转身,就看见廉钊也吁了口气。 “呃……”小小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端着药走过去,道,“喝药吧。” 廉钊抬眸看她,笑道,“不是该先服药引么?” 小小笑了,虽然刚才是她胡说的,不过,既然说出口了,不好反悔啊 。她把药放下,拿起一壶酒,拍开了封泥,倒了一杯,递给他。 廉钊拿着杯子,轻啜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头,“屠苏酒?” 小小愣了下,她是随意开封的,也不知道自己开得是哪壶。她看了看酒壶,这壶酒上却未标名字。她闻了闻,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却是屠苏酒没错。 她望向廉钊,问道,“你不喝屠苏酒?” 廉钊摇头,“只是喝不惯而已……”他说完,便一口饮尽,随即拿起药碗,喝药。 小小见他喝酒时的表情,知道那绝不仅仅是“喝不惯”的程度。早知如此,就替他开壶“梨花春酿”。小小笑了笑,看他喝药。随后,就注意到了他包扎过的左手。 “你的伤势还好吧?”小小开口,问道。 廉钊喝完药,放下药碗,说道,“并未伤到筋骨,休息几天就不碍事了。” “哦。”小小点点头。 廉钊见她安静下来,继而沉默,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笑着开口道,“你猜,刚才老夫人对我说什么?” 听到这个话题,小小不禁一惊,“什么?” 廉钊的表情里带着无奈的笑意,道,“她说,要将小姐许配给救她的人,只是下人臆测,并非事实。何况小姐千金之躯,即便是招赘也要选门当户对的人家……”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门当户对?日后,老夫人要是知道面前的人是神箭廉家的大少爷,岂不是后悔莫及?不过,以廉家的声望,入赘这种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呵呵,若是较起两家的地位,说这番话的人,该是廉家才对啊。 她一笑,廉钊也笑了起来,“有这么好笑?我可是觉得被人看低了呢。” “你哪有,分明是你看低她们,还暗地偷乐。”小小笑着脱口而出,说完就觉得自己失言,尴尬万分。 廉钊却依然笑着,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小小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回嘴道,“不要装了,我不会被你骗的 。你分明就是在偷着乐!” 廉钊看着她,眼睛因笑意而闪闪发亮。 小小不禁有些失神。无论过了多久,和他多熟悉,还是会觉得,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不仅仅是门不当户不对,她曾经说出口的每一句谎话,如今,都让她忧虑。在她的隐藏面前,他的坦诚,太过耀眼了。 “廉钊……”小小犹豫着,开口,“其实我……” 廉钊看着她,认真地听着。 那一刻,小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知道一件事,只要她说了,眼前的一切就会完全消失……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我……”她僵硬地笑笑,“我还要干活。” 廉钊的眉睫微动,但随即便笑了,“嗯。你忙你的吧。” 小小点点头,拎起桌上的酒,快步走了出去。 她刚关上房门,一抬头,就看见数名家丁死死地盯着她。 小小眨眨眼睛,不解。 家丁们只是看了半晌,相继叹气,然后,四散开来。 小小莫名到了极点,她抓抓脑袋,抬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她拎着酒,正要回房,却见岳怀溪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拉了她便走。 “小小,你怎么才回来啊!院子里一大堆衣服等着洗啊!”岳怀溪便跑便喊。 小小无奈。她果然,是有很多活要干啊…… …… 好不容易歇下来的时候,日已西斜。小小坐在房前的门槛上,眯着眼睛看日落。 岳怀溪端着两碗面凑过来,道,“小小,我替你拿了晚饭,吃吧 。” 小小道了声谢,接过面条,吃了起来。 “哇,好干哪。总管也真狠心,给我们吃这么干的面。”岳怀溪抱怨道。 小小咬着筷子,想到了什么,道,“我有酒,你要不要喝?” 岳怀溪立刻点头,“好啊好啊。” 小小进屋,拿出了那壶开过封的屠苏酒,又拿了两个茶杯,倒上。 岳怀溪端了一杯,喝了一口,道,“哇,好重的药味,屠苏酒?” 小小点头,“你喝不惯么?我还有另一壶……” 岳怀溪笑笑,道,“每年都要喝的,怎么会喝不惯。不过,这个季节,哪来的屠苏酒。” “别人送的。”小小如实回答。 “哦……”岳怀溪刚要继续喝,突然她握杯子的手顿了下。她放下酒杯,望着小小,道,“呐,小小,这酒是谁给你的?” 小小正拿起一杯,准备喝,被她这么一问,愣住了。“酒坊的老板……”她回答。 岳怀溪的神色有些奇怪,她开口道,“真巧啊。屠苏酒,杀鬼精百物,温阳补气,下蛊毒……陵游常备这种酒,为的就是防蛊毒反噬。唉,弄得我现在一喝到这个,就觉得有千百条虫在爬来爬去……” 小小被她的形容弄得毛骨耸然,但随后,她便想到了另外的事情。这壶屠苏酒是“曲坊”老板白送给她的,“曲坊”中的酒不下千百,为何偏偏送不合时令的屠苏?是巧合,还是故意?如果是故意,那就很明显了,那“曲坊”的老板分明知道蛊毒和行尸的事,而这壶酒,就是给她防身所用。 小小一弄明白,立刻连灌了好几杯。一想到那种会钻入人体的生蛇蛊,不防不行啊! “小小,你怎么了?”一旁的岳怀溪看得汗颜。 小小一抹嘴,抬眸道,“小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岳怀溪端着酒杯,捧着面,咽了咽口水,点了头,“你说吧……” ……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 。齑宇山庄里闪过两道漆黑的人影。人影敏捷地避开了守卫的岗哨,来到了后门口。两人确认了一番,打开了后门。 门外早已有人等候,不用说,正是银枭和莫允。而那两道“黑影”,自然是小小和岳怀溪了。 看到她俩一身乌黑,遮头盖脸的打扮,银枭不禁笑了出来。 “丫头,这是什么打扮?你要做贼?”银枭笑着,道。 小小傻笑几声,不置可否。唉,谁让她武功低微呢,这时候不蒙个头,万一被人看见了长相,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这个人又是谁?”银枭看了看岳怀溪,道。 “我是帮手!”岳怀溪答道。 “帮手?”银枭皱了皱眉头,“也罢,别拖后腿就是了。”他转身看了看莫允,“莫允公子,那就依计行事。” 莫允并不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等一下,先喝了这个。”小小拿出了两个竹罐,递给那两人。 银枭和莫允接过,皆是一脸不解。 “我们的对手,可能是施了蛊的行尸,喝了这屠苏酒,算是保险。”小小解释道。 两人不再多问,喝完了手中的酒。 银枭理理衣服,戴上面具,开口笑道,“那我先走一步啦。小心点哪,丫头。” 他说完,纵身跃起。银色的衣袂倏忽一闪,便消失在三人眼前。不久之后,就见山庄内的灯火亮了起来,护院、家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纵身离开。 小小和岳怀溪在这做了两天的婢女,对山庄内的地形了如指掌 。三人毫无障碍地来到了大堂之前。 大堂门口站着两个护院,正紧张地戒备着。 莫允刚要动手,岳怀溪却按着他的刀柄,摇了摇头。她笑笑,拿起了一根树枝,迅步冲上前去。 那种身法,犹如惊鸿。两名家丁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后颈一凉,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岳怀溪拍拍手里的树枝,略有些得意地招呼小小和莫允跟上。 “岚剑十七式,果然名不虚传。”莫允轻声赞道。 岳怀溪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我也觉得。” 小小不自觉地笑了笑,这般坦诚的自信,也只有岳怀溪拥有吧。 三人潜入大堂之内,小小立刻找到了那夜她看到的那根柱子。她仔细看了看,柱子的基部,皆是乳钉。她伸手,每一个都摁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北墙上开了一个暗门。 “小小,你就在这望风吧。”岳怀溪开口,说道。 听到这句话,小小几乎是感激涕零了。她用力地点头,目送那两人入内。 …… 暗道之内,一片漆黑。 岳怀溪拿出怀中的火折,打亮,照了照前路。而这一照,让她猛地一惊,手指一松,火折落下。 莫允眼明手快,接住了火折。 岳怀溪退了几步,声音微颤道,“生蛇蛊!” 没错,两人面对的,就是一条铺满了白色小虫儿的路。数以万计的细软虫子扭动纠缠,甚是恶心。 岳怀溪深吸了口气,笑道,“阿公,你果然在这里呐……” …… 46三地战局 岳怀溪深吸了口气,笑道,“阿公,你果然在这里呐……” 岳怀溪和莫允对视了一眼,同时迈步走下。 瞬间,那些白色的蛊虫缠上了他们的双脚,但是,亦是一瞬之间,蛊虫散了开来。他们脚踏的地方,露出了黑色的地砖。 “好厉害,不愧是屠苏酒。”岳怀溪笑着,说道。 “走吧。”莫允点了点头,说道。他举步,刚刚踩实,突然,从暗道两边的墙壁里射出了数枚长箭。莫允连退几步,险险避开。 岳怀溪用手里的树枝轻轻敲着自己的肩膀,道,“齑宇山庄世代都是能工巧匠,传闻还为数个皇帝修建过帝陵。这种机关可想而知呢。”她走上一步,长箭射出,她手腕轻转,轻松地击落了那些暗器。 “呵呵,莫允公子,我知你救人心切。不过,这种暗道大意不得。就让小溪我为你开道。”岳怀溪说着,伸出了五根手指,“只需酬金五钱,公道吧?” 莫允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自顾自迈步。另一批长箭射出,他轻松起刀,斩断了所有箭矢。然后,悠然地往前走。 岳怀溪笑着叹了口气,低声自语,“这年头,赚钱还真不容易。”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小小看火折的光渐渐隐没在暗道之中,知道那两人已经“深入虎穴”。她吁口气,转而看向了大堂之外。因为银枭的关系,外面正乱成一团,哪有人管大堂的事。 小小席地坐下,伸了个懒腰。自己那三脚猫的身手,下了暗道岂不是送死。幸好小溪体贴,留她望风。她有些感动。是不是岳家的人都这样啊?小江是,小溪也是……真好啊…… 小小暗自惆怅起来。她自小就是孤儿,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何况是兄弟姐妹呢?不仅仅是这样啊,常年的漂泊,她根本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只是,没有朋友,并不代表会寂寞。对她来说,有师父就够了。她从来都没挨过饿,受过冻,经受过的些许委屈和欺辱,在师父的安慰下,也显得微不足道。比起大多数人来,她要幸福得多。 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包梅干,拿了一枚,放进嘴里。无论她吃几次,都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喜欢这东西。酸、咸、苦、涩,这四种味道充斥着口腔,让她不自觉地皱眉。 “好难吃……”小小无奈地自语。她看看手里的梅干,看来,这一包东西,她起码半年才吃得完哪。 她正感慨的时候,突然,觉得一股阴风从四面袭来。她敏捷地起身,收起了梅干。 她的周围,出现了四个少女。每一个的脸色都苍白如纸,眼睛空洞无神,身体不自然地**着。 行尸啊啊啊啊啊!!!小小惊愕不已。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事态。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她还是一身夜行衣,叫了救命反而可疑吧。 那一刻,嘴中残留着的酸涩让她想起了另一些事情。师父曾经用最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说过:“凡是能用下跪解决的话,就爽快的跪下吧。不过,总有一天,你会遇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屈下膝盖的情势……”师父说那段话时,眼睛里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锐光,“到了那个时候,一定站直了。” 一定,要站直了。 小小慢慢拔出短剑“胐”,剑身闪耀,光华流转,如同皎月。 小小看着那四具少女的尸体,浅浅地笑,“别害怕,一点也不痛哦……” 话音未落,那四具行尸长大了嘴,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小小握紧了手里的刀,纵身迎上。 …… ~~~~~~~~~~~~~~~~~~~~~~~~~~~~我是场景分割线==+~~~~~~~~~~~~~~~~~~~~~~~~~~~~~~~~~ 服了药后,廉钊睡得很深,但是,院外嘈杂声还是让他醒了过来 。他披衣起身,略有些不稳地走到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他看到门口奔忙的家丁,出声问道。 家丁惊惶道,“是银枭……银……枭又回来了!” 廉钊不禁惊讶。难道,还是行尸?他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几步跑了出去。 不远处,的确站着那银衣蒙面的大盗,他的身法迅捷无比,仿若一道银光载在众护院中穿梭。他迟迟都没有拔剑,只是那样,如同戏耍般地与众人交手。 廉钊心头一紧,他熟悉那种身法。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银枭无疑。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掳劫小姐?不对,昨夜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且,他今天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来掳人的,倒像是…… “调虎离山?”廉钊皱着眉,说出了这几个字。 他还有同伙,是谁?难道,是当初在英雄堡的那两人?目的又是什么?廉钊想到这里,猛地转身跑开,想到的,只有一个名字:小小。 廉钊赶到小小的房门口时,身上的痛楚又加重了一分。他咬着牙,敲门,但迟迟都没有回应。他有些急躁了,四下张望起来。 几个年老的嬷嬷正匆忙逃离,他立刻上去,询问。 嬷嬷们紧张地告诉他,老夫人下令,所有女眷都去大堂,以策安全。 廉钊听完,顾不得嬷嬷们的惊愕,纵身跃起,用轻功往大堂赶去。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岳怀溪和莫允走了约莫一刻工夫,这暗道之中的机关无非是些流箭、落石、陷阱什么的。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并不算困难。 岳怀溪边走边低头,自语道,“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莫允听到她这句话,静静点了点头 。的确,以齑宇山庄的水准,这样的机关,太简单了。 正当两人觉得事有蹊跷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耀眼的光辉。 莫允熄灭手里的火折,小心地走了过去。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摆满蜡烛的房间,千烛齐明,亮如白昼。 然而,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些铺张奢华的蜡烛,而是在这个房间里,有着数十名的少女。只是,这些少女衣不蔽体,丝毫没有生气,一动不动地坐着。有的还四肢残缺,不成人形。空气中,药香混着尸臭,夹杂着蜡烛的燃烧气味,扑面而来。 岳怀溪捂口鼻,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她低头,就看见地上有好几条黑色的小虫。操尸蛊? 她立刻喊道,“莫允公子,小心!” 她话音未落,那些少女的尸体就运动了起来。直直地扑向了两人。 莫允微惊,但随即便挥刀斩开。尸体的伤口处,立刻有黑色的小虫涌出,样子甚是恶心。 “是行尸,杀不死的!”岳怀溪惊道。 那些步履踉跄行尸继续着进攻,有几个身形特别不稳的,撞翻了蜡烛。房间内的地面不知抹了什么,竟一下子燃烧起来。 “是陷阱!”岳怀溪击开几只靠近她的行尸,喊道。 莫允会意,开始闪避,不再攻击。 两人正要找机会离开,却听到了一阵凄凉的哭泣。 莫允全身一震,不再理会岳怀溪的警告,冲进了火中。 在一片烛火之后,蹲着一个纤弱娇小的少女。她的肩膀颤抖着,哭得凄凉。 “赵颜 !”莫允急切地唤道。 那少女一惊,慢慢回头,正是赵颜无疑。看到莫允,她哭得更加凄凉。声音哽咽断续,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莫允伸手,一把抱起了她。“没事了,我们走。” 他说完,抱着她往外走。 岳怀溪略有些惊讶,但火势越来越大,不容她细问。她只好断了后,默默跟上。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小小与行尸对战了一刻,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她虽没有内力,身手也不好,但是让对方无法伤害到自己的方法,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对手是行尸…… 她不可能杀死这些行尸的,先前的自己真是自不量力。不,事到如今,要冷静才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搜寻着可用的情报。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当日,在桃花树下,那些屡杀不死的行尸让他们困扰不已,但神农宗主石蜜,却只用几针就摆平了。就算是“三尸神针”,威力又能有多大,她一定是找准了死穴。 死穴?她当时扎的穴道到底是…… 一会儿之后,小小笑了笑,没错,是强间和天柱!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一跃而起。这两个穴道,皆在头部,何况剑锋比起神针宽阔数倍,她绝无可能插错。 几番来回,那四具行尸倒了下去,不再有任何动静。 小小正要吁口气,却听得门口传来女子尖锐的叫声。她抬眸,就看见庄内的女眷都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老夫人。她当即庆幸自己蒙着面。 不过,这些人怎么会来这儿?暗道中的人要怎办? 她正思忖,下一刻却看见了自己最不想遇见的人。 廉钊挤出人群,看了看地上的四具尸体,然后,抬眸看着她 。 小小觉得自己全身都凉了,她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眼睛。 “你是谁?是银枭的同伙么?”廉钊站前一步,大声喝道。 小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自然不能开口。她的心跳的极快,指尖因为惊惧而微微发酸。 廉钊不再说话,纵身上前,出手擒拿。 小小大惊失色,慌忙闪避。 他的身上带着伤,这种时候,本以为他会呆在房间里才是,怎么会…… 小小一边闪,一边想着。 廉钊见她一直不还手,暗暗生疑,余下的几招,统统是冲着她的面巾而去。 小小心里大呼小叫,表面上却紧闭着嘴巴,不吭一声。 廉钊出手犀利,小小愈发恐惧起来,她下意识地还击,却不期然地打中了他带伤的左手。 廉钊的手一缩,小小的心也缩了起来。她略微迟疑,而正在那一刻,廉钊猛地扯下了她的面巾。 慌乱之中,小小贴地一滚,继而跃出了人群,慌不择路地奔跑。 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怎么办?那一刻,小小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跑得毫无目的,猛一抬头,就见前面走过一群家丁。她愣住了,甚至忘了该闪避。 这时,有人一把捏住了她的后颈,犹如提猫儿一般把她拎起,跃到了一边的树丛里。 小小惊讶地忘记了喊叫,她一抬眸,看清那个人的长相时,与其说是放心,不如说是更加惊惧。 “师……师叔……” …… 47三人成虎 [上] “师……师叔……” ~~~~~~~~~~~~~~~~~~~~~~~~~~~~我是场景分割线==+~~~~~~~~~~~~~~~~~~~~~~~~~~~~~~~~ 廉钊抓着那方面巾,正想追那黑衣人。却见大堂之内浓烟四起。他惊愕地回头,就见大堂东墙上有条暗道,火光隐隐,加杂着浓烟,从中而出。 火事?难道与那黑衣人有关?他的心一下子混乱起来,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是他可以肯定,她是…… 他猛得让自己打住,将那些念头赶出脑海。 这时,几道身影从暗道中纵身而出。 廉钊略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发展 。出来的人,自然是莫允、赵颜和岳怀溪。 莫允的怀里抱着赵颜,他未曾改妆蒙面,带着一脸平静和傲然,看着面前的众人。 廉钊有些茫然,他认得莫允和赵颜,只是这两个人因何在这里,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正疑惑的时候,岳怀溪出掌,直袭而来。廉钊回过神来,旋身避开。岳怀溪也不纠缠,只是虚晃了几招,便跃过大呼小叫的人群,溜之大吉。廉钊一时不知是该追还是不该追。他回头,莫允正慢慢举步往外走。 “混帐!来者何人,胆敢在我齑宇山庄里纵火行凶!”这时,老夫人上前一步,怒喝道。 莫允丝毫没有理会,继续走着。 老夫人怒不可遏,而此时,火势渐猛,大堂内梁柱摇晃,岌岌可危。 一众女眷惊慌不已,搀着老夫人匆忙往外闪避。刚退至门外,大堂的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老夫人浑身颤抖着,脸色青白。她看着依然自顾自离开的莫允,怒道,“站住!” 莫允略微停步,开口道,“齑宇山庄的帐,莫允改日会来讨还,老夫人不必急于一时。” 老夫人不解,但依然怒气冲冲道:“一派胡言!给我拦住他!” 老夫人的身边都是些柔弱女眷,自然不会有人上前。廉钊略微思忖,纵身上前,伸手拦住了莫允。在英雄堡之内,莫允也曾与银枭联手。而今夜,这两人又同时出现,怎能不让人生疑。现在,唯一可以给他解答的人,也许就只有莫允了。 莫允抬眸,看了看他,“你身上有伤,绝非我的对手。” 廉钊并未退避,他开口道:“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莫允怀中的赵颜缓缓抬头,看了廉钊一眼,然后,咳嗽了起来。 莫允有些紧张,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位少侠……”这时,低沉的男声传来 。不远处,一个约莫四十五六的男子缓步而来。他身形清瘦,面容憔悴,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病人。 众女眷见到来者,纷纷恭敬地行了礼,唤道:“庄主。” 廉钊有些惊讶地看着那男子,齑宇山庄的庄主沈沉,自他进庄以来,就一直声称身体抱恙,从未露过脸。此时,竟然会出现。 沈沉走到莫允面前,开口道:“少侠,你先前所说我齑宇山庄欠你的帐,究竟是什么?能否对老夫明示?” 莫允皱了眉,沉默地看着他。 沈沉笑了笑,道:“少侠放心,老夫只想弄清事情的真相。”他看看大堂的火势,轻叹了口气,“毕竟,老夫是这齑宇山庄的庄主……” 沈沉的话还未说完,赵颜就又咳嗽了起来。 沈沉见状,笑道:“这位姑娘看来伤得不轻,少侠这样贸然带她离开,实有不妥。” 赵颜的脸色潮红,柳眉紧皱,一脸痛苦。 莫允不禁犹豫。 “少侠何必担忧,难道凭少侠的武功,还怕山庄内这些老弱妇孺?”沈沉自嘲道。 莫允低头,沉默良久,然后,点了头。 廉钊这才放下了手,那一刻,剧烈的痛楚从手臂蔓延至了全身,他踉跄了几步,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的手指死死地扣紧,抓着那一方面巾……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小小总算知道,什么叫“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她躁乱惊惧的心尚未平静,就被温宿冷寒的表情弄得更加提心吊胆。 她怯怯地跟着温宿回了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 “半夜三更,穿着夜行衣……”温宿看她一眼,目光里的怒火清晰可见,“你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小小当即捏着耳朵,颤声道:“小小知道错了。” 温宿依然冷着脸,“知道错了就好……现在,你是不是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小小不自然地沉默了。 “……”温宿蹙眉,“这就是你的知错?” 小小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师叔,我说了,您不要生气……” 温宿略带着不屑道,“你说。” 小小深吸了一口气,把从劫持石乐儿,遇到银枭,英雄堡中的那场阴谋,乃至于齑宇山庄里的种种异样,她、银枭和莫允三人的计划,去繁就简地说了一遍。 无论是谁,听完这些,都会惊讶。温宿也不例外。他看着小小,道:“原来,什么银枭施针害你,全是一派胡言……” 小小老实地点了头。 “不愧是大哥的弟子……”温宿的目光锐利,像是要在小小身上打个洞似的。 这句夸奖,小小一点也不受用。这些事情当中,有多少是阴错阳差,又有多少是时势所迫,根本无法说明。如果她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厉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先前的事,我不追究了。”温宿说道,“照你的说法,姑娘失踪的事,是齑宇山庄所为?” 小小点点头,“嗯。” 温宿略微思忖,开口道:“你用翎羽引出银枭,第二日,就有行尸假扮银枭掳劫齑宇山庄的大小姐,对方的反应速度可不慢。今晚这么一闹,他们怕是很快就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小小叹口气,心生无奈。苍天可鉴,她可从来不想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谁知道,那些麻烦事就是一件件地往她身上粘呢? “姑娘失踪,并不是近日才有的事情 。如果真与陵游有关,他和齑宇山庄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了。既然合作,必然互利。”温宿蹙眉思忖,“齑宇山庄到底有什么地方有求于陵游……” 小小也想了起来。难道是庄主的病?……不对啊,齑宇山庄富甲一方,治病不必单单挑中陵游吧。说起来,陵游最拿手的是,操纵行尸,还有…… 小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长生蛊?” 温宿抬眸,“你也想到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陵游真的与齑宇山庄勾结,我们的身份怕是早就曝露了。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想必就是我们。” 小小叹口气,点点头。 “哼,时至今日,既要保全自己的声誉,又要除掉异己,谈何容易。我倒是要看看,这出戏,齑宇山庄要怎么演下去。”温宿的口气悠然。 小小听罢,立刻说道,“师叔,您果然智远思睿、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他们的雕虫小技,根本就逃不过您的法眼。小小真是好佩服……” 温宿看她一眼,“你的身手要是有你的嘴皮子一半厉害就好了……” 小小只好闭上嘴,尴尬地笑笑。 这时,只听得门外嘈杂一片。家丁的叫喊此起彼伏。 温宿推窗,就听见众人喊的无非是:“大堂起火”、“灭火”这几句。他关上窗子。看着小小,“你先前是说,暗道在大堂之内吧?” 小小点头。 “那这便是湮灭证据了。”温宿的神情变得严肃无比。 小小愣了一下。湮灭证据……的确,如果一把火烧了的话,那就什么也没了。慢着,那小溪和莫允呢?难道困在火中?糟了!她本来是望风的,怎么就…… 温宿起身,开了门。 “啊?师叔,你去哪儿?”小小惊道。 “排场都弄得那么大了 。我还不出房门,岂不遭人怀疑?”温宿瞥她一眼,道,“你也快换身衣服,去找其他婢女回合。” 小小立刻点头。随即,她便想到了另一件事。她之所以抛下了望风的责任,落荒而逃,原因只有一个。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恐怕…… 她几步走到温宿身边,开口道:“师叔,小小求您件事。” 温宿看着她,“你说。” “我……”小小认真地看着他,“我求您帮我说个谎……”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大堂的事态一平复,廉钊立刻赶回了院中。然而,原本在这里与护院缠斗的银枭早已离开了。 也难怪,银枭本就是调虎离山的诱饵,大堂火势一起,他抽身也是理所当然的。 廉钊当即转身,又跑向了婢女住的院落。他刚要抬手敲门,却听得有人开口。 “不用找了,她不在这里。” 廉钊微惊,转头便看见了温宿,“是你……” 温宿缓步走过来,他看看廉钊包扎着的手腕,道,“如此勉强自己,莫非是为了在下那不成器的师侄?” 廉钊沉默着,举步准备离开。 “你是为了大堂内那个黑衣人而来的吧?”温宿道。 听到这句话,廉钊的步伐顿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温宿走上几步,道。 廉钊转头,看着他。 温宿不再拐弯抹角,他用平淡无波的口气说道:“在下只是来提醒你 。今夜,在下派她去查探齑宇山庄的暗道,不想却被你撞破。你要行什么公理正义,在下没兴趣阻止。不过,今夜之事,你若泄漏半分,休怪在下无情。” 说完,温宿转身离开。 “慢着。”廉钊叫住他。 温宿顿步,“还有什么事?” 廉钊的声音里,略带着喜悦,“你说,是你派她查探暗道?” “当然。”温宿说道,“除我之外,还会有谁?” 温宿不再多说,走出了院落。 廉钊站在原地,一瞬间松了口气,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 温宿走到院外,就看见了贴在院墙上的小小。 看到温宿,小小立刻站直。 温宿皱着眉头,“你想骗他到几时?” 小小愣了一下,“我……” 温宿的眼神冷冽,“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小小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笑笑,“我没想那么远。” 温宿看着她的笑容,不禁也觉得无奈,“小小……”他开口,“他若真心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是不是骗过他,是不是鬼师的弟子。师叔叫你离开他,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不是么?你赌不起。” 小小一瞬间失神。她沉默,许久,扬起了脸,笑着回答,“嗯。我赌不起……” 温宿突然无话可说。他皱着眉头,沉默着走远。 小小依然笑着,心里突然一片空明。原来纠结的东西,全部解开了。不是很简单的答案么?她,只是赌不起罢了…… …… 48三人成虎 [下] 小小才安下心来不久,更让她不安的事情就发生了。 她才走出院落没多久,就被总管叫住,拖去了厢房。她在路上边走边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堂着火时,有位姑娘受了伤,遣她去照料。 到了厢房,看到那位需要照顾的姑娘时,小小无语到极点。是谁不好,偏偏是赵颜。但事到如今,她只得硬着头皮,压低了脸,默默走了进去。 房里,聚了一大群人。老夫人,衙门捕快,包括温宿在内的几位宾客,。还有一个小小从没见过的孱弱男子,从衣着和派头来看,小小猜他是齑宇山庄的庄主,沈沉。 赵颜半躺在**,脸色苍白,形容憔悴,还微微咳嗽着。莫允站在赵颜的床边,带着忧戚看着她。 “姑娘,你到底是?”沈沉开口,柔声问道 。 赵颜抬头,柳眉轻皱,楚楚可怜。“回庄主,下婢是英雄堡汐仪夫人的随侍婢女,本是奉了夫人之命前来为老夫人送寿礼的。不想……半路……”她双目含泪,哭泣起来。 “原来是你是英雄堡的人。”沈沉点头,“姑娘,你别激动。已经没事了……你可记得掳你的人是谁?” 赵颜哽咽着,摇着头道,“下婢只记得,那人穿着一身银衣,戴着面具……” “果然是银枭!”房内,立刻有人喊道。 小小有些惊讶,她抬眸看了温宿一眼,温宿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她又看看莫允,莫允的显然和她一样惊讶。小小低头。这赵颜,果然有古怪。 “姑娘,你可记清了?”沈沉又问一遍。 赵颜含泪点头,“嗯……” “那你为何会在我齑宇山庄?”老夫人忍不住问道。 赵颜抬眸,道:“下婢也不知道。下婢只记得自己被打晕之后,一醒来就被放在满是蜡烛的房间里……” 她说完,泣不成声,娇弱的身子微颤着,好不可怜。 老夫人心生怜惜,不禁上前几步,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没事了……” 赵颜哭得梨花带雨,颤抖着点着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哽咽道:“……下婢记得,下婢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这次虽功亏一篑,但只需栽赃嫁祸,就可平安脱身……” “栽赃嫁祸?”沈沉皱眉,他略微思忖,道,“姑娘你说,你先前一直都昏迷,醒来就在这里?” “是。”赵颜点头。 “庄主,事情很清楚了。定是那大盗先前掳劫小姐不成,想栽赃嫁祸给我们齑宇山庄!”有人立刻出声道。 沈沉伸手制止,继续问道,“姑娘,你醒来之时,除你之外,可有他人?” 赵颜摇头,“除下婢之外,并无他人 。” “姑娘可记清楚了?”沈沉问道。 赵颜想了想,道:“那房间之内,除了蜡烛,别无他物,下婢绝对没有记错。” 小小听到这里,已经愣得不能动了。暗道里除了蜡烛别无他物?不可能啊!怎么也该有蛊虫或者行尸啊。而且……她抬头,看莫允的脸色,赵颜说的,绝对不是事实! 啧,所有的证据都被一把火烧毁,根本死无对证。这分明就算准了她和小溪不能跳出来作证……难道,赵颜她…… “看来,的确有人意图栽赃我齑宇山庄。”沈沉皱眉,道。 “庄主放心,银枭那大盗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他还作出掳劫少女这般无耻勾当,我等必尽全力,抓他问罪!”当即,有人义愤填膺道。 一时间,群情激奋。 沈沉起身,示意所有人冷静。“我齑宇山庄在江湖上从未树敌,怎么招惹这般凶徒。此事之中必有蹊跷,还需彻查。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还是先行报官,从长计议。” “庄主所言甚是。”众人应合。 “好了,这位姑娘受了惊吓,让她好好休息吧。”老夫人叹着气开口,道。 众人立刻点头,纷纷离开。 房内只剩下小小、莫允和赵颜。 莫允斟酌着,开口道:“为什么说谎……” 赵颜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婢女。她一眼认出了小小,眸中当即染上了讶异,但随即,她笑了笑,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下婢到底哪一句是说谎,莫允公子可否明示?”赵颜轻抚着自己的头发,道。 莫允皱眉,无法反驳。 赵颜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小小面前,欠身行礼,“左姑娘 。” 小小大惊失色,连退了好几步。 赵颜扬眉,笑道:“左姑娘,你不是也觉得下婢在说谎吧?” “啊?”小小看了一眼莫允,“我?我只是来做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立刻说完。 “做工?”赵颜浅笑。 小小点头,“是啊是啊,一天三十文钱。啊,赵姑娘有什么吩咐?我是奉总管之命来照顾姑娘的!” 赵颜点点头,“这就好。不过,左姑娘贵为‘鬼师’弟子,应该要更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呢。” 小小一听便知这是威胁。当日英雄堡,赵颜也在地道之内,以赵颜的心机,一定看出了那场戏是弄假成真。不过,敢当着她的面威胁她,就是知道,她一定没办法杀人灭口。 小小看了看莫允。唯一的理由,肯定就是这位莫允公子了。赵颜早已算定,就算有人想杀她,莫允也一定会出手保护。这般的自信,让人心寒。 小小叹口气。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好吧,一个是条狼,一个明明知道对方是狼,也一意保护。什么组合啊,这是。看来,如果得罪了赵颜,她肯定会被莫允“咔嚓”掉。啊……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莫允公子,您能不能离开呢?下婢想休息了。”赵颜面无表情地说道。 莫允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着,走了出去。 “左姑娘,下婢会照顾自己,您也请回吧。”赵颜又下了逐客令。 小小如逢大赦,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 她匆匆忙忙赶回房,就撞上了廉钊。 糟!忘记他还在!小小进退两难,却无法躲避,只好走了过去。 廉钊坐在房门口,听到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来者的时候,他的眸中瞬间有了笑意。 “小小。”他站起身子,开口道。 小小点点头,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 “小小,你没受伤吧?”廉钊关切道,“先前我下手不知轻重,可伤到了你?” 小小摇头,静静看着他。 “你师叔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廉钊的语气里,微有责怪。 小小笑了,“若有下次,我会告诉你的。”她说完,伸手扶他,“我被你吓着了,出招没留神,你的伤口还好吧?” 廉钊摇头,“你没事就好。” 小小不知怎么地想起了梅干的味道,就是这般的酸,这般的苦。只是,她只能咽下去,不能吐出来。 “廉钊,”小小看着他,说道,“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廉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不禁有些紧张,“小小,你说什么……” 小小笑了笑,“廉钊,你为什么娶我?” 廉钊愣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所以,那一天,无论在**的姑娘是谁,你都会娶她为妻的,是不是?”小小笑着,问道。 廉钊不解地看着她,沉默着。 “是不是?”小小又问一遍。 廉钊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头。 看到他点头的时候。小小有点无奈。没错,她一开始就知道了。对廉钊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坏了女子的名节,便要负责。无论那个人是谁,都能得到他的呵护和温柔。无关情爱,只是责任和道义罢了…… “廉钊……”小小叹口气,笑道,“你真能心甘情愿地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姑娘?” 廉钊的眼神里带了茫然,不知要如何回答 。 “就算你能,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地想嫁给你呢?”小小依然笑着,问道。 她说完的时候,廉钊的茫然变成了惶惑,“小小,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小小摇头,表情是诚挚而温柔的,“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她笑得无奈,“夜半天凉,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她说完,拉起了廉钊,迈步。 廉钊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跟着走。 一路沉默着,到了家丁住的院落,还没到门口。就听得有人叫唤。 “李大哥!” 小小抬头,看到的是沈家大小姐的随侍婢女,莲宝。 莲宝几步跑过来,道:“你总算回来了。小姐听说你在大堂跟人打架,有些担心,特别叫我来看看。既然你没什么事了,我就回去复命了。” 她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远了。留下了愣在原地的廉钊和小小。 廉钊有些尴尬,刚要说什么。小小却笑着开口,道:“哇,大小姐对你还真上心呢。话说,这次你又在老夫人面前威风了一回,小心真的被招赘啊!” 廉钊皱眉,“我都说没这回事了。” “嘿嘿……”小小笑得没心没肺,“你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去照顾赵姑娘。” 她说完,松开手,跑开了。 廉钊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小小跑开的身影,轻声自语,“心甘……情愿……” …… 小小跑来跑去的,不觉有点累了。她放慢步子,慢慢走回房,刚进门,却吓了一跳。 只见银枭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前,端着茶杯,笑眯眯地喝茶 。而岳怀溪则拿着扇子,殷勤地扇风。 “哟,舍得回来啦。”银枭放下茶杯,瞥她一眼。 小小僵硬道,“银……不……齐大哥……” 银枭满意地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勾了勾。 小小听话地走了过去,狗腿道,“有什么吩咐?” 银枭指指自己的肩膀。 小小当即会意,伸手替他捶肩。 “嗯,不错,待会儿打赏。”银枭笑道。 岳怀溪一听,扇得更殷勤,“大爷,茶水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 “嗯,小溪真是善解人意。那就加点。”银枭笑得得意非凡。 小小无语。亏他笑得出来,刚才他可是又背了个黑锅啊……唉……要不要说呢? “捶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换人!”银枭察觉她的走神,道。 岳怀溪立刻顶上,捶得欢,“这样行不行?” “嗯。”银枭笑望着僵硬的小小,啜口茶,道,“怎么了,有事要告诉我?” 小小嘴角**,道:“呃……齐大哥,你现在在这里,不太好吧……” 银枭眨眨眼睛,“哦,你是不是想说,刚才有个姑娘,说我采花不成,特地嫁祸给齑宇山庄的事?” “你知道?”小小惊讶。 岳怀溪举手,“我说的。” “嗯。消息传得挺快的,值六钱银子。”银枭笑着点头。 岳怀溪满脸笑意,满意非常。 小小更加无语 。 “唉,也不知道我是杀了那个姑娘的全家,还是对她始乱终弃,她真是不遗余力地冤枉我啊……”银枭叹口气,“啧,真是流年不利啊。你说是不是,小扫把?” 小小一惊,“啊,这也算我头上?” “是啊!谁让你乱用我的翎羽!”银枭理直气壮,“还不过来捶腿!” 小小自知理亏,只好扁着嘴,乖乖蹲下身子,捶腿。 “银枭大侠,那您准备怎么办呢?”岳怀溪开口道,“您要有什么需要,除了杀人打架,小溪随时为您效劳的!” 银枭笑笑,“嗯,真懂事。值一两。”他端着茶杯,道,“我身平最讨厌被人嫁祸。既然如此,干脆真事真做,也不算冤枉。” “啊?”小小抬头,不解。 银枭弹一下她的额头,道:“我问你,大堂暗道被烧,对谁最有利?” 小小想了想,“齑宇山庄。” “嗯。”银枭点头,“那么,现在最可疑的人是谁?” 小小又想,“赵颜!” “不对。” “我知道,沈庄主!”岳怀溪道。 “聪明。一两三钱。”银枭笑答,“那,他们冤枉我的名目是什么?” 小小和岳怀溪对望一眼,无奈道:“采花。” 银枭点点头,“嗯。很好,所以我准备去采花!”他放下茶杯,道,“沈庄主年过不惑,却只有一位千金。想必是疼爱有加吧,不知道,我采一下会怎样哦。” 小小和岳怀溪再次对望,心**鸣:坏人。 银枭笑着,一脸愉悦,“丫头,还不谢我。我可是帮你除去情敌呢。” “啊?”小小又惊 。 “是啊是啊,那沈家小姐才貌双全,小小你肯定争不过的!”岳怀溪坦白道。 小小挑了下眉毛,无语。 “呵呵。”银枭笑了笑,却察觉了小小眼神里的落寞,他收起笑意,道,“怎么了,你当真喜欢上那官家公子了?” 小小抬眸,无奈道:“我哪敢。他要知道我的身分,杀我都来不及……” 银枭不屑,道:“你怕什么。你师父虽树敌无数,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是他徒弟。你不承认,江湖上,谁能奈何得了你。若是你指的是我的事,那就更好办了。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明天连你一起采,戏份做足!” “银枭大爷真英明!”岳怀溪应合。 小小有些茫然,“这样,不好吧?” 银枭看着她,“我问你三个问题,你答我便是。第一,你在不在乎他怎么看你?” 小小点头。 “第二,想不想伤他的心?” 小小摇头。 “第三,希不希望他知道真相?” 小小用力摇头。 银枭点头,“很好。那就骗他一辈子!” “啊?”小小大惊失色。 “这不简单得要命么。”银枭笑得轻松。 “真的很简单哪!”岳怀溪也笑了。 小小愣了愣,随即也笑。是啊,很简单啊。她是要做坏人的,骗人,本来就是坏人做的事么!骗他一辈子。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 …… 49三生有幸 骗他一辈子。 小小打定这个主意之后,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说谎,其实是件很小的事。她最尊敬的师父不也说了很多谎?只是说谎而已么,要认真算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大坏事。比起杀人放火,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第二天一早,当她端着洗脸水,去服侍赵颜的时候,心情轻松无比。 她刚走到房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莫允。 “莫允公子。”小小开口,打招呼。 莫允看到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您找赵姑娘?”小小走过去,问道。 莫允摇摇头,开口道:“我有些担心,守在这儿罢了 。” “哦……”小小不禁笑了。她想起,曾经在英雄堡,廉钊也曾在她房门之外,替她守着。真是奇怪啊,当时觉得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去让她胸口微热。莫允,一定是很在意赵颜,理由究竟是保护恩师唯一的女儿,还是……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赵颜已经起了身,她眉眼盈盈,粉颊微润,与昨夜的苍白惊恐,判若两人。 她微笑,欠身行礼,道:“莫允公子,下婢福薄,公子的关心,下婢消受不起。” 莫允开口,“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小小看得愣了。莫允的行事风格,依然带着漠然,让人不太舒服。 赵颜的微笑早已褪逝,眼神里的冰冷,让人心寒。她伸手,端过小小手里的洗脸水,道:“这样的事,下婢自己做就行了。左姑娘千金之躯,不敢劳烦。” 小小听着那些话,觉得更不舒服。赵颜说话,永远自称“下婢”,只是,她的语气里,却隐隐藏着不甘。她的父亲,是名动江湖的戚氏铸师。她的母亲,是艳绝天下的第一美人。“下婢”,这个自称,太刺耳了。 赵颜见她失神,便开口道:“左姑娘,下婢若没记错,您是神箭廉家未过门的少夫人,在这里做工,合适么?” 小小一惊。她当然记得,当初设计,把她和廉钊放在一张床的人,就是这位看似柔弱的姑娘。“我……他……”小小语无伦次起来。 “廉公子是人中龙凤,谦谦君子,左姑娘,您的运气真好啊。”赵颜凝眸微笑。 小小觉得脊背发凉。她慌忙告了辞,迅速离开。 赵颜端着水,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你的运气,真的太好了……”她带着一丝幽怨,轻声说道。 …… 小小跑开老远才停下来,她吁口气,拍拍自己胸口 。往后,还是离赵颜远一点的好。嗯…… 小小平静下来,就想起了另外的事。她这个误打误撞的“神箭廉家的少夫人”,是不是该去看看“少爷”呢?谎话这种东西,还是要圆一圆的好啊。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了精神,去了家丁的院落。 刚进门,她便看见了几个家丁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家丁看到她,冷着脸,走到了她身边。 “喂,李钊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开口,对小小不善道。 “啊?”小小茫然。 “你不是她媳妇么?!”家丁有些生气,“还真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人,明明有了家室,却还这么殷勤地讨好老夫人。” “啊?”小小更茫然。 “就是昨夜么,大家都在抓银枭,他却跑去大堂。分明是要在老夫人面前邀功。”有人插嘴道,“大小姐千金之躯,怎看得上他?他少痴心妄想了!” “啊???”小小茫然无比。 “你也是,好好看着自己丈夫,哎!” 家丁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小小抓抓脑袋,无语。 她叹口气,走进了院落。随即,看到了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院中,堆着够用半年的木柴,廉钊就坐在院中,一个人静静地劈柴。 小小几步跑过去,大惊失色,道:“廉钊,你……这么多柴?你一个劈?” 廉钊抬头,笑了下,“他们有别的事做,我正好闲着。” “你有伤在身啊。” “只是劈柴而已,不碍事。”廉钊笑得云淡风轻。 这、这、这分明是恶意欺负啊 !苍天啊!!!他竟然还浑然不觉啊啊啊啊啊!难怪那些家丁要生气啊啊啊啊啊! 小小正混乱,却见廉钊拿柴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小小立刻蹲下身子,问道。 廉钊摇头,“没事,扎了一下。” 小小当即执起他的手,仔细看。一根细小的木刺,扎进了他的手指,十指连心,应是很疼。要命!他可是神箭廉家的大少爷啊! “你别动,我帮你挑出来。”小小从怀里拿出了一根银针,道。 廉钊看着那根针,有些惊讶,“淬雪银芒。” 小小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针,“啊,我上次在英雄堡里拿到的。仇人的东西,也可以拿来自己用!”她胡诌完,开始帮他挑刺。 廉钊也不追问,静静地看着她挑刺。 小小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觉得尴尬,她低着头,看着他的手,开口道:“其实我会看手相的!顺便帮你看看?” “嗯。” 小小带着笑意,道:“你出生官宦人家,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严父慈母,兄弟亲善。盛运昌隆,少年早达。”她抬头,笑道,“权威旺盛,繁华富贵。” 廉钊看着她,嘴角微扬,笑得轻浅。“就这些?” 小小认真地看着他的手掌,“唔……我看看。嗯……姻缘美满,琴瑟和鸣。”她歪着脑袋,“从手相看,你先得女而后得子。子女聪慧,孝顺和睦……” “真的?”廉钊笑着问道。 “真的!”小小抬头,道,“我师父可是号称‘左半仙’呢!” 廉钊笑望着她,然后,认真地开口,道:“……小小,你昨天问过我,能不能心甘情愿地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 听到这句话,小小僵了一下,“我……” 廉钊垂眸,“我想过了……” 小小只觉得心跳渐渐加快起来,她不禁暗咒自己,她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竟然会说那种话出口 。她难道要等他回答“是”?这根本不是“是”还是“不是”的问题啊!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的时候,脸颊上带了微红,“廉钊……廉钊会喜欢上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小慢慢睁大了眼睛,呼吸不自觉地停住了。 廉钊的眼神,认真无比,他的语气坚定,每一个字都没有迟疑,“情之一事,不可儿戏。现时的廉钊,不敢妄言真心。但是,廉钊会喜欢上你。……一心一意,而后,心甘情愿……” 小小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廉钊微微皱眉,道。 小小笑得东倒西歪,她吸吸鼻子,抬头,忍笑道:“你、你是傻瓜么?” 廉钊不解地看着她。 小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小小含泪,看着他,“你一定……被人卖了,都会替人数钱……”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廉钊看着她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小小才顺了自己的呼吸,平静了下来。 廉钊这才略微不满地开口,“我又不是说笑话……” “我知道啊。”小小点头,“你句句肺腑,字字真心。” 廉钊看着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微微温热起来。 小小擦擦眼角的泪,笑着道:“老天一定是瞎了眼了……” “嗯?”廉钊不解。 小小不说话,看着他笑。老天,一定是瞎了眼了 。否则,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美好的男子,跟她说,他会喜欢上她呢?而且,一心一意,心甘情愿…… 小小抬头,看着那瞎了的老天,心里想着,继续瞎,没关系! 她刚这么想,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直接砸中了她的头。 “啊呀!”小小捂着脑袋。不是吧?这么快就遭报应? 廉钊愣一下,惊讶地看看天空。只见,一道人影一晃,随即消失。他皱眉,低头,就见小小脚边有一个纸包,正是刚才那砸中她的“暗器”。 廉钊捡起纸包,“小小?” 小小眼泪汪汪地揉着自己的脑袋,看了看那纸包,“什么东西啊……” 廉钊打开纸包,却见里面包着一块青铜令牌。“天英令?!” 小小一僵,立刻拿过了那纸包。天英令?她不是拿这个跟“曲坊”换情报了么?怎么突然从天而降? 她拿出天英令,展开了包着令牌的纸,才发现,那是一封信,一张地图。 “左姑娘兹启 前日一别贺兰慕姑娘风采溯姑娘身家 得悉尊师名姓贺兰实感惶恐特将令牌奉还随附齑宇山庄地宫草图一张聊表歉意望姑娘小心使用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贺兰祁锋” 小小读完,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却见廉钊丝毫没有窥视,继续劈柴。她折起信件,放进怀里,然后,将地图递了过去,道:“我用令牌换了齑宇山庄的地宫地图……可能与陵游有关……所以……” 廉钊抬眸,看了看那份地图。他放下柴刀,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小小看着他,然后,笑着点了头。 …… 50三窟狡兔 [上] 齑宇山庄的地宫,自然不是好闯的。小小拿着地图,仔细看了看。那地宫错综复杂,怎么看都毫无头绪。 小小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廉钊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她,道:“齑宇山庄深谙风水理数,造房布局常循奇门遁甲之法。” “哎?”小小眨眨眼睛,道 。 廉钊笑笑,“沈氏是朝廷御封的名匠,我爹在朝为官,也算薄有交情。”他看着那张图纸,道,“我爹也说过,沈氏精通布阵之术,虽为工匠,却不可小觑。” 小小点点头。廉家毕竟是武将,精于战事,排兵布阵自然不在话下。小小将地图递了过去,开口道:“那这个地宫的入口,到底在哪里?” 廉钊接过地图,细细看着,他开口,问道:“小小,齑宇山庄当真与女子失踪有关?” “应该是吧。”小小抓抓头,“怎么突然这么问?” 廉钊想了想,开口道:“虽然我先前与‘行尸’交过手,但也不能因此认定齑宇山庄就是凶手。何况,那位被救的赵颜姑娘也说,齑宇山庄是被人嫁祸……” 小小笑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她想了想,道,“哦,我知道了。堂堂廉家的少爷,一定是从来没擅闯过民宅的。呵呵,其实,你也没必要一定陪我啊。” “怎么说的好像你很擅长擅闯民宅似的?”廉钊笑道。 小小歪着脑袋,道:“如果我说,我真的很擅长,你要如何?” 廉钊愣了,怔怔地看着她。 小小笑着,道:“呵呵,你的表情就好像要抓我去送官一样呐。” “胡说八道。”廉钊微怒,“不准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侧过头,继续看地图。 小小抱着膝盖,低头笑着。看样子,要是不骗他,他真的会把她拉去送官哪。果然是疾恶如仇,啧…… 廉钊转头看看她,开口道,“看来,先前大堂的暗道就是地宫入口了。” 小小一惊,“啊?”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知道他在说地宫的事,“哦……可是,暗道已毁,岂不是没办法进去了?” “也不是。”廉钊说着,指着地图,“地宫按八卦阵布局,除了大堂的生门,还有这儿的惊门和杜门可做入口之用。” 小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然后便僵住了 。那惊门所指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沈家大小姐的闺房…… 啊,这个要怎么去?以廉钊的性格,让他擅闯民宅已经是极限了,何况是擅闯闺房??? 看来,只有杜门了…… “这个杜门我认识,是后花园!我们就从这里进去吧!”小小道。 “杜门之路较惊门凶险,光凭你我,恐怕……”廉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小小想了想,事到如今,她肯定是不能找银枭帮忙了。这么说来,能找的人,只有…… 于是,当夜,小小一脸无奈地看着廉钊和温宿带着敌意对望。 “呃……”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呃,寻针关系到东海弟子的安危,所以,我请示了师叔……” “为何跟他解释?”温宿冷着脸,问道。 “呃……”小小擦擦额角的汗,道,“师叔,廉公子侠肝义胆,我们同行一定马到功成……” “勿须跟他多言。”廉钊皱眉,说道。 小小叹口气,“总之,人多好办事么!齑宇山庄的地宫危险重重,三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小小说了半天,那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丝毫不见好转。她只得放弃。唉,她本来叫上了岳怀溪,可是,总要有人通知银枭,于是,便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应付面前的情况了。总之,老天保佑,这两人千万不要打起来才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查探地宫吧!” 小小拿着地图,仔细看了看。走到了一块岩石前,伸手一推。一条地道就这样出现在三人眼前。 小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面巾,蒙上脸。她将另外两块递给温宿和廉钊。 温宿不屑地看了那面巾一眼,一语不发,走进了地道 。 廉钊皱眉,跟了上去。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跟上。 地道里幽暗无比,小小只能勉强看清走在她前面那两人的背影。 她隐隐记起,自己拿着地图,战战兢兢跟温宿禀报时。温宿冷着脸,问她:“你当真要让廉家的公子一起去?” 小小老实地点头。 温宿有些不悦,“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他究竟有什么企图,你根本一无所知。你竟如此信任他?” 小小想了想,回答,“是。” 温宿看着她,道:“那他呢?他也会这样信任你?” 小小笑了,道:“他信我和我信他,是两回事啊。” 温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睫微动,他起身,道:“你不怕有一天,他会因正邪不两立,而动手杀你?” 小小依然笑着,“怕!” “你……”温宿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师叔放心,小小既然决定这样做,无论将来如何,小小都会自己承受,不会给师叔添麻烦的。”小小笑得云淡风轻,但口气却是斩钉截铁的。 温宿沉默许久,道:“……随你吧。” 无论将来如何,都会自己承受。小小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她无奈地笑笑,万一承受不起……那就再说吧! 她笑着加快了步子,跟上去。 突然,廉钊转身,一把摁低小小的头。 小小不明就里地被摁倒,随即,就见数支暗器掠过她的头顶,牢牢钉进了石墙之内。 “小小,你跟紧一点。杜门凶险,切勿乱走乱碰 。”廉钊拉起她,关切道。 “嗯。”小小惊魂未定地点头。 这时,几支暗器突然飞来。千钧一发,廉钊将小小拉到身后,拔出腰刀,击落了暗器。 廉钊收刀,转头望向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温宿。 温宿双手环胸,冷冷开口,“小小,记着廉公子的话,别给人添麻烦。” 小小有些不解,但立刻点头答应。“噢。” 廉钊不再说什么,拉起了小小,“走吧。” …… ~~~~~~~~~~~~~~~~~~~~~~~~~~~~我是场景分割线==+~~~~~~~~~~~~~~~~~~~~~~~~~~~~~~~~ 齑宇山庄遭受了几次夜袭,大堂又被人放火,如今,每夜的戒备都加强,巡逻的护院也更加勤快。 只是,这般的勤快,对于银枭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手拿着地图,带着一丝笑意,道:“那小丫头,还真有本事,这种地图都能弄到手。” “是啊,而且用了不到一柱香,就画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呢。”岳怀溪跟在银枭身边,道。 “不奇怪。”银枭折起地图,道,“如果给她师父一柱香,十份都画得出来。” “这么厉害?小小的师父到底是谁啊?”岳怀溪问道。 银枭笑笑,“不要问了。知道也没好处。”他看看岳怀溪,道,“你不是真把我当金主吧?什么事都跟着我?” 岳怀溪双目放光,不假思索地点头。 银枭无奈地笑笑,道:“好,我不介意收个跟班。……知道该怎么做了?” 岳怀溪立刻拿布蒙上脸,道:“知道!” 银枭点点头,然后,起掌,击开了身旁的房门 。 房内的人,正是沈家大小姐,沈鸢。她虽不认得来者,但却记得那身银衣,她花容失色,刚要大叫。 这时,岳怀溪纵身而上,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银枭挥手,关上房门,坐在了桌前,“沈大小姐,幸会。” 沈鸢的脸色煞白,她颤抖着,开口,“你这无耻小人,想怎样?” 银枭替自己倒杯茶,奸笑道,“你说呢,大小姐?” 沈鸢看了看扼住自己咽喉的蒙面人,又看了看银枭,厉声道:“沈鸢宁死也不会受你污辱!” 银枭啜口茶,道:“大小姐,你虽然有几分姿色,可惜,也不是什么绝代佳人,你当真以为,我是来采花的?” 沈鸢皱眉咬牙,不发一语。 银枭看着她,笑了笑,“大小姐,光靠眼神,是杀不了在下的。其实,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请小姐帮一个忙。” “哼,你这无耻强盗,残害少女,嫁祸我齑宇山庄,休想我助纣为虐!”沈鸢怒道。 银枭笑着,道:“一件衣服,一钱银子。” 岳怀溪一听,当即会意,她伸手,开始解沈鸢的衣服。 银枭低头,慢慢地喝茶。 沈鸢见状,眸中泛起了泪光,脸色苍白无比,但依然不肯松口。 银枭连头都懒得抬,悠然道:“小姐,名节事大,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鸢的声音微颤,“你这卑鄙下流的强盗,沈鸢决不会帮你做恶!”说完,她便要咬舌。 岳怀溪一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银枭大爷,这……” 银枭放下茶杯,抬眸。 沈鸢的眼神坚定,分明是说,她说得出,做得到 。 银枭何曾料到这养尊处优,娇柔温婉的大小姐,会有这般刚烈的性子。他起身,示意岳怀溪退下。 钳制一松,沈鸢当即拿起一旁的发簪,刺向自己的咽喉。 银枭握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道:“衣服都还没脱,不算是丢了名节,不用寻死吧,小姐?” 沈鸢皱眉,努力想挣开他的手。 “小姐,看来你是善恶分明之人,那在下也老实告诉你。掳劫少女的人,并不是在下。”银枭拿下她手里的发簪,说道。 沈鸢怒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 银枭悠然地把玩着手里的发簪,道:“小姐,就算是在下掳劫少女,嫁祸给齑宇山庄,那在下又是从何得知山庄内的暗道的呢?” 沈鸢听完,不禁也思索起来。 银枭笑道,“而且,小姐当真确定,先前掳走小姐的人,是在下?” 沈鸢抬头,看了看他,开口:“……不……掳走我的人,不是你……” 银枭满意地点头,“这不就对了么。在下才是受害者,而真正的凶手,就是齑宇山庄的庄主,令尊沈沉。” “你胡说!”沈鸢喊道。 “我胡说?”银枭笑着,“那敢问小姐一句,庄内的暗道,你知道几条?” 沈鸢无法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自己的房内,就有通往地宫的入口?”银枭继续问道。 沈鸢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惊讶,“地宫?” “哦。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银枭笑笑,说道。 沈鸢有些惶惑,但立刻反驳,“你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 银枭从怀中拿出地图,递给了沈鸢,“看了这个,不久明白了么?” 沈鸢犹豫着,接过了地图,看完之后,愣在了原地。她怔怔地抬眸,思忖了好一会儿,走到了墙上悬挂的四幅山水画前。她刚伸手,又缩了回来,垂眸思索。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将第一幅画和第二幅画对调。只见,墙壁震动,往内退去。一条暗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沈鸢的脸色苍白无比,颤抖着,退了几步。 银枭轻笑,道:“果然是沈家大小姐,这样复杂的机关地图,一眼便看出了玄机。” “你利用我?”沈鸢转头,道。 银枭慢慢走上前,道:“利用?……在下只想让小姐亲眼看看,令尊的真面目罢了。要不要跟来,就看小姐你自己了。” 说完,他迈步,走进了暗道。 沈鸢拿着地图,一甩头,跟了上去。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小小三人在地道中走了许久,只觉得阶梯绵延,无穷无尽。小小不禁心生悔意,早知道,怎么也不该趟这个浑水啊! 正在这时,眼前突然有了光。 小小这才松了口气,她刚想上前,脚下突然一空。 下一瞬,她被廉钊和温宿,一人一手,牢牢抓住。 小小低头,身下的地面早已塌陷,下面是一片黑暗。小小连连叫苦,果然凶险啊啊啊啊啊! 两人刚把她拉上去,头顶之上,突然有无数长枪直袭而下。 三人毫不犹豫,向那光辉奔去 。 光辉越来越近,三人这才看清,那光辉正是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正当三人快要进入的时候,石门突然落下,眼看就要阻断前路。 身后是枪林,眼前却有巨石挡路,小小无奈,难道今日注定要葬身此处? 廉钊和温宿毫不含糊,两人同时起掌,将小小往前一推,在石门将阖的瞬间,将她推了出去。 小小贴地,一个翻身起来,却见石门落地,封了来路。 她正惊恐,突然觉得背上一凉,痛楚顿生。她一个不稳,倒了下去。 这时,几人从一旁走了出来,看到小小的时候,有人开口:“没想到,还有人能走到这里。” “只可惜,即便到了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另一人接道。 说话者,正是陵游和沈沉。 陵游摸摸胡须,道:“区区小贼,还须动用三尸神针,真是浪费。” “保险一点总是好的。”沈沉不屑,他对身边的手下道,“把尸体处理掉,收好三尸神针。” “是。”手下得令,道。 沈沉转头,对陵游道:“大师,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陵游点头。两人便举步离开了。 几名手下转身,正准备处理“尸体”,其中一人却察觉了异样,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尸体的位置动了?” “啊?尸体怎么会动啊?” “不是啊。行尸就会动么!” “你眼花了!” 小小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眼花?哪那么容易眼花啊! …… 51三窟狡兔 [下] 小小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陵游和沈沉离开。她松了口气,含泪想着,凶险啊!那三尸神针刺在大椎、灵台、中枢和命门几大穴,常人中针哪有不死的道理?万幸,她自从盗到那件“纤绣百罗”之后,就一直穿在身上。真是刀枪不入的护体法宝啊! 小小正庆幸,却听见那几名手下交谈。 “你有没有觉得这尸体的位置动了?” “啊?尸体怎么会动啊?” “不是啊。行尸就会动么!” “你眼花了!” 那几名手下见无异状,便上前处理尸体 。 小小立刻闭上眼睛,闭气,一动不动地躺好。待那几人走近,她瞬间翻身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了众人。 众人哪料到这“尸体”还会跳起,猝不及防,纷纷被击晕。 小小揉揉自己发疼的拳头,点了点头。果然,行走江湖,还是偷袭最可靠!她俯身,将那几人的腰带解下,牢牢地缚住那些人的手脚。 做完一切,她跑到墙边,四处摸索,找寻着开启的机关。 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怎么样了!那些机关那么凶险,他们不会有事吧? …… 暗道之中,的确凶险。 长枪落尽之后,暗道两侧的墙壁里,射出了箭矢,同时,地面上刺出了长剑。两人本来一味躲避,而此刻,避无可避。 廉钊拔出腰刀,刀尖点地,纵身跃起。避开剑锋,出手斩断流箭。 温宿也拔出双刀,跃起,旋身而舞,击落身边的箭矢。 一切皆是电光火石,两人落地之时,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廉钊松口气,刚要收刀,突然,一支断箭飞来。他眉心一紧,挥刀斩开。无奈箭矢速度太快,触及刀锋的时候,弹跃了一下,直射向他的咽喉。廉钊反应及时,险险避开,但脖子上依然被擦开了血口。 断箭落地,在安静的暗道里,突兀地响了几声。 廉钊抬头,看着一旁的温宿。 温宿并未收刀,眼神里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廉钊起身,握刀的手紧了紧。 温宿垂眸,浅笑,道:“暗道凶险,务必小心。” “你究竟想怎样?”廉钊开口,问道 。 温宿收起了右手的刀,但左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在下不明白廉公子所指。” “你心里清楚。”廉钊道。 温宿摇摇头,“抱歉,在下不清楚。……不过,在下已经奉劝过廉公子很多次了吧。廉公子出生官宦,何苦跟我们江湖中人扯上关系。况且,小小她年岁尚幼,涉世未深,廉公子还是不要一时兴起,玩得过火了……” 廉钊想反驳,但思忖之后,还是沉默。好一会儿,他开口:“廉钊是好是坏,她自己会判,不劳师叔操心。” 温宿皱眉,“狂妄。”他说完,执刀攻上。 这般突然的攻势,廉钊却丝毫没有惊讶。他挥刀挡下,顺势抬腿,踢向温宿的腰际。 温宿收刀,翻身跃起,落在了廉钊身后。他起刀刺去,用的,无疑是杀招。 廉钊丝毫不敢懈怠,他转身,压低身子,架住了刀锋。 温宿右手起掌,直击向廉钊的胸口。 廉钊无法闪避,只得也起掌,硬生生接了一招。 掌力互击,廉钊手中刀刹那脱手,连退了好几步。 温宿轻笑,“道宗少阳流内力‘平严正宗”……果然气端劲实。只可惜,没有二十年的修为,难成气候。“ 廉钊呼吸已乱,脉搏渐快。他皱眉,道:“玄月心经……” 江湖中人,大多修习道宗内力。而少阳流“平严正宗”正是其中一系。诚如温宿所言,少阳流的内力平和温厚,修习时循序渐进,耗费时日。而温宿东海一派的太阴流内力“玄月心经”则不同,虽然阴柔寒滞,不利于身。但只需三五年的修炼便有小成。 以廉钊的年纪,如果是比内力的话,根本不是温宿的对手。 温宿的唇边带着笑意,他反手握刀,举步攻上。廉钊的背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避 。 正在这时,暗道两边的墙壁突然一震,而后,两堵墙壁开始迅速合起。 廉钊和温宿皆是一惊,随即,便放弃了原本的争斗,努力阻止墙壁的迫压。 纵使内力精深,又怎能与厚墙相提并论。墙壁越靠越紧,两人的行动完全受制,眼看就要化为肉酱。 突然,一声细小的“咔”,墙壁停了下来。前方的石门缓缓打开,小小探头张望一下,然后便惊愣在了原地。 她大惊失色,连声道:“我……我刚才按错机关了……对不起,对不起……” 那两人好像生气,又好像没生气,总之,那种诡异的气氛让小小有点莫名。她咽咽口水,瞥了廉钊一眼。廉钊的脸色青白,呼吸浅促,显然是内息受损。 小小伸手,把他从墙壁的隙缝里拉出来,关切道:“你没事吧?被压到了?” 廉钊抬眸看她,笑着摇头。 小小松了口气,又看到了他脖子上尚在渗血的伤口,她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我有止血药,你先涂上吧。”她刚要把纸包递过去,细想不对,便又收回来,道,“你看不到伤口,还是我来吧。” 廉钊愣了下,不知所措。 小小手指刚沾上药,正想抹。却听温宿开口,“此地不宜久留。” 小小的手一僵,怯怯看了廉钊一眼。 廉钊点头,道:“先离开这里……” 小小收好药包,正想提议大家回去。 只见温宿看了看地上的几人,蹲下身子,将一人弄醒,道:“陵游在什么地方?” 那人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温宿冷哼一声,拇指聚力,一指压向那人耳旁的天冲穴。 那人惨叫一声,呛出了一口鲜血 。继而伸手指着一扇暗门,颤声道:“……门后左行……” 温宿点头,手指略微用力。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全身剧烈**,抽搐着死去。 小小看得直抽冷气。好狠的手段。师父教她点穴时,也曾示范过这种杀法。只是,当时师父用的,是练习的木头人。而且,千叮万嘱,道:此法阴毒,看看就罢。若是施与活人之身,日后必有报应。 那时,她还好奇地问过师父,是否用过这招。 师父只是无奈地笑,什么都不说。 此法阴毒,必有报应。这句话却深深地印进了她心里。她正在想着,却见温宿出手,正要如法炮制对付剩下的几个人。 小小一惊,正要上前阻止,却有人快她一步。 廉钊抓着温宿的手,道:“他们已无法抵抗,我不容你下毒手。” 温宿皱眉,刚要说什么,却看见一旁的小小。他悻悻收手,道:“廉公子宅心仁厚,在下佩服。” 小小见状,立刻上前,道:“我们快走吧,如果陵游他们走远了就糟了!” 温宿起身,一脸冰冷地迈步。 小小吁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小小!”廉钊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紧张。 小小一惊,不明就里。 廉钊拉起小小,道:“你背上有三尸神针……” 小小愣住,啊啊啊啊啊!情势紧急,忘记拔了!!! 她立刻背过手,几下把针拔出来,道:“没事没事,完全没问题!” 她手忙脚乱,施力过猛,针尖连着外衣一扯,扯开了一道口子。她愈发惊讶,“啊,没事没事,我还有一件衣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她说完,疾步跑开 。 廉钊站在原地,微有不解,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那银白的里衣,他曾经见过。曾有一次,她左肩的衣服破了,衣下也是这件银白里衣。中了三尸神针,却依然不伤分毫,难道,是护身甲? 脑海中的片断一瞬间联系了起来。左肩,护身甲,她手中的羽箭…… “廉钊?”小小见他不动,便退了回来,“你……还好吧?” 廉钊抬眸,摇了头。 小小笑了笑,伸手扶他,“我扶你。” 廉钊静静看着她,默默地跟着走。 …… 三人一路沉默,这段路上,倒也没有任何机关暗器,气氛静得有点诡异。 小小皱着眉头,一路过来,廉钊的气息已经越来越乱,绝对是内伤。可是,刚才的暗道里,只有机关,要受也是外伤才对,怎么会伤到内息?除非…… 小小抬眸,看了看温宿的背影。不会吧……不,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东海和朝廷势不两立,她这个师叔又是阴狠的性子。天哪……她真笨,怎么会让这两人单独相处??? 小小当即反省。 “小小……”廉钊开口,语气有些游移。 小小抬头,带着歉疚看着他。 廉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道:“你能不能走慢点……” “啊,对不起!”小小连忙道歉。 廉钊笑着,不再开口。 “廉公子,若是身体不适,勿须勉强。”温宿转身,道。 廉钊并不回答什么,沉默着继续走。 温宿微微皱眉,眼神里尽是不悦 。 气氛正僵,三人突然听见了一阵满是狂喜的笑声。 “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这声音苍老,应是陵游。 “五年,我足足等了五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陵游的声音凄怆,如同悲泣。 “陵游师傅,现在放心还太早了。雌蛊未成,恐怕……”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庄主沈沉。 “哎。无妨。还差两名少女就能育出雌蛊。”陵游说道。 “哼,两名少女……若不是那银枭搅局,雌蛊早已育成!”沈沉的声音满是怒气,完全没有平日的孱弱温和。 “庄主不必担忧,老夫早已计划好了。庄内不是新来了两个丫鬟么,这两人并非寻常女子,对我们的计划有害无利,用这两人炼蛊,岂不是一石二鸟?”陵游道。 小小听罢,顿生无奈。苍天啊……炼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那两人来头都不小,若是有什么闪失,我齑宇山庄恐怕抗不起。”沈沉略微思忖,道。 “庄主昨日的一场戏,早已骗了众人。何况,那赵颜姑娘是英雄堡的人,若能为庄主说话,这件事,只需略施小计,便能置身事外。”陵游道。 两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看来是达到了共识。 “那些人怎么还不回来?”陵游突然开口,问了另一件事。 沈沉也有些惊异,“的确是太久了……” 温宿笑了笑,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沈沉和陵游看见来人,皆是大惊。 “抱歉,那几人,回不来了。”温宿轻按着刀柄,缓缓说道。 …… 52三人为众 “抱歉,那几人,回不来了。()”温宿轻按着刀柄,缓缓说道。 沈沉和陵游大惊失色,但随即,两人都镇定了下来,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三人。 小小迈进房间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件不大的房间内,全部都是少女的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腐臭味。 “重阴双刀,果然名不虚传。”沈沉开口,冷声道。 温宿拔刀,笑道:“如果在下没记错,沈庄主并不精于武术……而陵游师傅,应该已经被废了武功罢。二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陵游却笑了起来,看着温宿,话却是对沈沉说的,“沈庄主,老夫早就说过了罢,活人,总是不可靠的。” 他话音一落,扬手。只见房间内的几具尸体突然站起,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杀。”陵游开口,简单地下了命令。 那几名少女立刻攻上。让众人惊讶的是,原本行尸举动都是麻木僵硬的,但这几名少女却灵活异常,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温宿挥刀,狠狠砍下。一具行尸的手臂当即断落,但行尸毫无痛楚,继续着攻击。 小小站在一边,正想着到底躲哪儿好,却看见廉钊被数具行尸袭击。廉钊的身手固然不差,但他身受内伤,一路过来又没有时间调息,再这样下去,恐怕…… 小小当即拔出了护身短剑,纵身而上 。先前她也曾与行尸交手,这次自然有了经验,她一边隔开廉钊和行尸,一边对温宿喊道:“师叔,刺强间穴和天柱穴!” 温宿闻言,立刻改了刀路。 陵游的脸色变了,直直地看着小小。 温宿斩开身边的行尸,一跃而起,站在了陵游和沈沉的面前。 沈沉一脸惊惧,慌忙道:“你……你想怎样?” 温宿的笑意冰冷彻骨,他举刀,缓缓道:“交出三尸神针,我留你全尸。” 沈沉皱眉,道:“三尸神针本来就是神农世家的东西,东海不过是侥幸入手,你有什么立场讨还神针?” 温宿的表情冷然,道:“废话少说。” 沈沉退了几步,无语。 陵游略微思忖,开口道:“温大侠,老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贵派弟子中,有三成的人中了老夫‘生蛇蛊’的毒吧。” 温宿沉默,不回答什么。 “呵呵,‘生蛇蛊’的毒性奇特,只有用三尸神针推宫过血才可清毒。”陵游又看了小小一眼,“而且,这位姑娘腕中的淬雪银芒也需及时医治才好……” “你以为我会信你?”温宿说道。 陵游眯起眼睛,道:“不由得你不信。”他抬手,指着温宿,“你被石蜜那小贱人利用了尚不自知,你当真认为,她会留你们活命?‘长生蛊、‘三尸神针’,哪一样不是秘密,神农世家定会灭口。” 小小听到这些话,不自觉地叹口气。知道的太多,果然会短命的…… 温宿笑着,摇了摇头,“陵游师傅,你当真认为,我东海七十二环岛惹不起神农世家?” 陵游愣了愣,有些不解。 “门下弟子的牺牲,在下早已计算在内。”温宿悠然地握着手里的刀,道,“三尸神针,在下志在必得,二位还是识相点的好 。” 这番话下来,不仅是沈沉和陵游,连小小和廉钊都惊愕了。 小小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温宿的意思。他本来就不是为了救门下弟子才进入齑宇山庄的,当初答应石蜜的话,不过是让她放松警惕罢了。温宿的目的,只有一个:三尸神针。而且,恐怕还不只是东海本来拥有的那一百零八枚…… 三尸神针,只有神农世家才能发挥其真正的威力。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针,连绣花都不够格。然而,“曲坊”给她的名单之上,却有许多门派在追寻这神针的下落。理由,她能略微猜到一点。十七年前,“鬼师”闯入神农世家。“鬼师”会闯的地方,只有一个共同点:九皇神器…… 九皇现世,天下归一。 小小看着温宿,心里有些无奈。拥有着跟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庞,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世界上,也有如此不同的兄弟啊…… 气氛正凝重的时候,沈沉突然抬脚,重重一踏。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落向了温宿一行。 三人见状,当即散开,避开了那张巨网。 陵游从怀中拿出了一把三尸神针,抛向了众人。 又是针?小小悲叹,她是跟针犯冲不成?! 然而,让她有些惊讶的是。三尸神针虽然厉害,但也须打中穴道才能发挥威力。陵游这般乱扔,未免草率了点吧?她的疑虑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只见沈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匣子。他脸色严峻,慢慢将小匣打开,一瞬间,所有的神针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自行动了起来。 小小怀中的那几枚神针也纷纷飞出,凭空动了起来。 “磁石?!”小小不禁脱口而出。 传闻,三尸神针乃是使用天外玄铁所制,既然是铁,就会受磁石影响。而沈沉手中的,显然不是一般的磁石。沈沉调控着手中小匣,神针仿佛被无形的手摆布一般,袭向众人。 温宿和廉钊都不是等闲之辈,但神针细小,数量众多,防不胜防,只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被神针制了穴道,动弹不得 。 小小身着“纤绣百罗”护体,不至于重伤,但手脚之上,还是挂了彩。现在这种局势,不容乐观。 沈沉的表情略显得意。他操纵着手中的磁石,正要施下致命一击。却见那些神针的行动紊乱起来,反袭向了沈沉。沈沉躲闪不及,被几枚针刺中。 陵游见状,立刻上前,合上了小匣,神针的行动当即停止。他扬手,收回了一部分针,而后扶起沈沉,举步重踏,只见不远处的地面陷下,露出了暗道。 陵游毫不恋战,退进了暗道。两人一进入暗道,地面又重新升起,牢牢地封住了去路。 温宿起身欲追,无奈穴道受制,行动不便。 三人之中,属小小的伤势最轻,她几步冲了过去,想重新打开机关,但无论她怎么努力,暗道丝毫没有重现。 小小了然地叹口气。好吧,被困…… 她转身,看着温宿和廉钊。“呃……路被封了……” 温宿的眼神里盈着不甘,“可恶……”他咬牙,暗咒一句。 小小见他步履踉跄,身形不稳,上前扶着他,道:“师叔,您别动气,我先帮你把针拔出来吧……” 温宿看她一眼,甩开她的手,走到一边坐下,开始自行运功,逼出刺入穴道的神针。 小小抓抓脑袋,唉,这就是迁怒啊……她无奈地笑笑,转身,看着廉钊。 廉钊的内伤比起温宿来严重许多,从刚才开始,他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小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我帮你拔针……” 廉钊虚弱地点点头。 小小伸手,小心翼翼地开始拔针。“三尸神针”与“封脉针”不同,拔针时,没有任何危险 。但小小的心情,却远比拔“封脉针”时紧张。她的手指微颤,仔细琢磨着拔时的力度。 她皱眉犹豫的样子,廉钊自然看在眼里。他的眼神里刹那染上了温暖的笑意,他轻声开口道:“这点痛……廉钊还忍得了……” 小小一惊,抬头时羞红了脸颊,“哦……”她应了一声,便压低了脑袋,专心拔针。 等到除去他身上所有神针的时候,小小已是满头大汗,她这才松了口气,退开了一些,让他能坐正身子,自行调息。 小小抱着膝盖,坐在一边。她抬眸看看温宿,温宿内力精深,早已将神针全数逼出,正静静打坐。 小小眨眨眼睛,想了想,便朝廉钊身边靠了靠,坐近了一点。刚坐稳,她又抬眸看了看温宿,想了想,又移动身子,坐得更近一点……如此反复,直到她觉得两人间距离,就算是神针飞过来,她都能及时挡住,这才安心地坐稳,托着脑袋,浅浅地笑。 她不自觉地想,要是他们三人都注定出不了地宫,死在这里,后世挖到他们尸骨的人,会作何猜测呢?嗯……两男一女……情杀?她当即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她摇摇头,不对,这里还有那么多少女的尸体呢……继续想,嗯,“争夺宝藏,自相残杀”,这个听起来不错!…… 小小饶有兴致地想着,渐渐地觉得累了,一连几个晚上,她都没有好好睡过觉。她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地宫之下,银枭一行正走在漆黑的暗道中。 火折微弱的光,仅够照亮脚下的一块地面。三人的步伐都迈得极其小心。但这一路走来,倒也没遇上什么危险。这其中缘由,自然除不开沈家小姐。沈鸢虽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但这排阵布局的方法,自小耳濡目染。不少机关都在发动之前,就被解除了。 而此刻,沈鸢的不安也越发深重。她小时候,的确有听人提过,山庄之下,有一个地宫,但是,这地宫只有历任庄主才能进入 。其实,这样的说法,她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然而,今天,她却亲眼见识到了,这地宫的广大,道路的曲折复杂,还有机关的凶险。她隐隐觉得,这个她待了十八年的齑宇山庄,藏了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忍着自己的恐惧和颤抖,走在这漆黑一片的暗道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突然,银枭停下了脚步,伸手阻止沈鸢和岳怀溪上前。 岳怀溪好奇地探头,刚看了一眼,就缩了回来。 “哇啊,怎么又是虫子啊!”她无奈地说道。 三人面前的地上,爬满了蛊虫,一条条缠绕纠结,令人生厌地蠕动着。 银枭抬高火折,照了照,道:“闯吧。” 岳怀溪叹口气,点点头。 银枭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沈鸢。沈鸢哪里见过那么多蛊虫,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但是,她站的笔直,一步也不退,眼睛里带着倔强。 “沈大小姐……”银枭笑着,将火折递给了沈鸢,“在下吃点亏,抱你过去?” 沈鸢听到这句,柳眉倒竖,自是不悦。但是,那满地的蛊虫,凭她一介女流,肯定是过不去的。事到如今,不容她不屈从。她颤抖着,伸手接过了银枭手中的火折。 银枭笑得愉悦。他走上一步,轻松地抱起沈鸢,运起轻功,纵身而起。 沈鸢的身子绷得紧紧的,皱着眉头,牙关紧咬。 银枭几个起落,已行过十数丈。突然,他猛地停下,连退几步。 只见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影,银枭屏息,静静地等待。 沈鸢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握着火折努力地辨认。然而,等她看清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十数名少女……不,严格说来,那样残破的肢体,已经算不上是少女了。 “行尸 !”岳怀溪惊道。 银枭叹口气,对怀中的沈鸢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那些失踪的姑娘……” 沈鸢惊惧地说不出话来,僵硬着沉默。 银枭腾出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数枚“淬雪银芒”,激射而出。银枭本就是用针高手,那些银芒毫无偏差地刺进了行尸膻中穴。行尸中针,竟瞬间停了下来。只见,蛊虫纷纷从行尸的口鼻中钻了出来,扭动挣扎着。 淬雪银芒,细小阴寒,更有“走脉”的特效,蛊虫无法承受是意料中的事。 银枭不屑地笑笑,踩死了几只蛊虫,既而腾身,继续向前。 岳怀溪见状,眼带崇拜,紧跟了上去。 三人行了不多时,就见前方死路。银枭停下,放下了沈鸢,转身,看看身后。漆黑的来路上,不断传来凄厉的悲鸣。 沈鸢双脚着地后,好一会儿站不住身子。她握紧了手中火折,皱眉强忍着恐惧。她深吸几口气,转身,看着那堵挡住去路的墙。她摊开地图,思忖了一会儿,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几块砖头。厚重的石墙一震,缓缓向两边打开。 银枭和岳怀溪皆是严阵以待,但石墙后的景象,却让众人惊愕。和漆黑阴森的暗道比起来,这间房间明亮整洁,这样的干净,在一路的蛊虫和行尸衬托下,显得有些神圣了。 银枭扬起嘴角,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三人入内之后,沈鸢关上了石墙,以策安全。 “哇,这里很漂亮啊。”岳怀溪环顾了一圈,赞叹道。 银枭看着这件房间里的布置,笑意始终没有消失。这间房怎么看,都是女儿家住的。房间里遍洒香花,墙上挂满了花鸟画,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床,紫纱罗帐,略显浮华。 银枭仔细看着那张大床,眉头微微皱起,他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拉开了纱帐。然后,怔在了床前。 岳怀溪跟了上去,也怔住了 。 **,躺着一名绝色女子。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这名女子生得清丽非凡,说不尽的雪肤花容,国色天香。她只是那样静静躺着,却让人不尽遐想,若是她睁开眼睛,展颜微笑,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银枭怔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抬手,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 “她是死人。”他收回自己的手,道。 岳怀溪一惊,“死了?不会吧……”她仔细看看那女子,肌肤晶莹剔透,脸颊红润光泽,分明不是死相。岳怀溪伸出手,摸了摸那女子的颈项。突然,她跳了开来,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她……她还有脉搏……” 银枭愣了愣,也试着探了那女子的脉搏。果然,正如岳怀溪所言,那女子尚有脉搏。 “怎么可能……”银枭惊讶道。 岳怀溪余悸未消,又退了好几步。突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桌上的一大叠书纸。她走过去,拿起一张,看了看,“银枭大爷,你看,这是什么?” 银枭闻言,走过去,拿过纸张。上面画着的,是人体经络图。他又拿起了其他纸,仔细看着。然后,表情严肃地开口,“……原来如此……” 岳怀溪不解。沈鸢走了过来,同样是不解。 银枭举起一张纸,道:“这是《圣惠方》……小儿若吞针入腹,可用磁石吸针治愈……” “啊?什么意思?”岳怀溪更加不解。 银枭道:“我曾听人说过,神农世家针石流曾有过一种治疗方法,就是利用磁石引针,将针埋入患者体内,通经活血。” “那不是跟银芒走脉一样?”岳怀溪悟道。 银枭点头,“类似。不过,银芒走脉是顺着人体气血流动而行,但磁石引针就完全取决于医者的意志。”他转头,看了一眼那**的女子,“若是功力深厚,甚至能用针石催动气血,调整脉搏……” 岳怀溪也看了看那女子,“所以,她之所以有脉搏,是因为身体内有针在运行?” “没错……”银枭放下手中的纸,“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 。为何齑宇山庄要找‘三尸神针’……天下虽大,却只有‘三尸神针’有这般能耐。而能做出操纵神针的磁石,非齑宇山庄的天工巧手不可……” 听到这些话,三人都明白了什么。 “‘长生蛊’,‘磁石引针’……”岳怀溪咽咽口水,“难道,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银枭皱眉,“……恐怕。依你们所说,沈沉必定和陵游有共同利益,才会合作。陵游的目的,是让儿子复活……那沈沉的目的,恐怕就是这个女人了。” 沈鸢听罢,犹豫着走到了那张床前,细细地端详那绝色女子。难道,真如银枭所说,父亲为了要让这个女子复活,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 “到底……是谁?”她颤抖着,自语。 “呵呵……”突然,一阵笑声传来。 三人一惊,就见一扇石门缓缓打开,来者,竟是赵颜。 赵颜袅袅婷婷地走进来,行了万福。 “你……”银枭想了想,“你是英雄堡汐夫人身边的婢女?” 赵颜笑着,道:“下婢名唤赵颜。” “赵姑娘……你怎么……”沈鸢惊讶非常。 赵颜慢慢走到床边。 银枭知她不会武功,但却不自觉地握上了腰间软剑的剑柄。 赵颜的脸上毫无惧色,“你们真的想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沈鸢答道。 赵颜浅笑着看着她,点点头,微扬着嘴角,一字字无比清晰地说道:“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滟姬……我的母亲……” …… 53三种势力 赵颜浅笑着看着她,点点头,微扬着嘴角,一字字无比清晰地说道:“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滟姬……我的母亲……” “滟姬……”沈鸢微微皱起了眉头。 庄内,每个人都知道,滟姬,是父亲从青楼赎出,娶作妾室的美人。只是在成亲当天,就被戚函用一把短刀换走 。被人换走一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齑宇山庄还得到戚氏兵器,并不吃亏。所有人提起这个女子的时候,口气都是云淡风轻的。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老夫人语气里的鄙夷,母亲眼神里的哀怨。还有,父亲的绝口不提。 今时今日,出现在地宫中的滟姬,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你与齑宇山庄勾结,嫁祸给我的原因?”银枭突然开口,对赵颜道。 赵颜依然笑着,“嫁祸给您的,不是下婢,而是那个将翎羽插上匾额的人。下婢,顶多是顺水推舟罢了……” 银枭双手环胸,笑道:“好一副伶牙俐齿。” 赵颜垂眸,道:“可惜,伶牙俐齿,终究比不上刀尖锋利呢……” 她话音一落,只见房间四周的墙壁骤然升起,一大群手执兵器的魁梧男子蜂拥而入,将三人团团围住。 银枭叹口气,“啊……原来这地宫之内,不单单只有行尸啊……” 赵颜道:“其实齑宇山庄里的一切,与诸位毫无关系。诸位何必为了一时意气,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白白送了性命?” 银枭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变,“……不该招惹的人?哼,在下倒是不知道,天下有这样的人。” 赵颜笑了起来,“一山自有一山高,现在弃械投降,俯首称臣还不算迟。” 银枭拔出腰间软剑,轻蔑道:“废话!”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廉钊调息了约莫一个半时辰,这才将体内的真气稳定下来,他静静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便察觉了肩上异样的沉重感。 小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廉钊微惊,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只是一瞬,他便压制住了自己想抽身的第一反应。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安静地坐着。 小小的睡容恬静安适,全无防备。 那一刻,廉钊突然想起了自己养过的小猫。刚开始的时候,只要靠近一点,它就会迅速地跑开。无论对它多好,它都带着戒心,远远地观望,绝不靠近一步。随着时间的增长,它慢慢地学会撒娇。然后,突然有一天,它跳上他的膝盖,蜷着身子入睡。 他不自觉地笑起来。现在,靠着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子,和那只小猫,是何其相似呢?……他也曾,被怀着戒心的小猫抓伤手。只是,那样的伤害,算不了什么。总有一天,它会真心真意地对自己好。 是啊,算不上什么…… 他移开自己的视线,略微放低了自己的肩膀,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 “只是调息罢了,竟能花上这么多时间。”温宿声音突兀地想起,语气里浸着刺骨的冰凉。 廉钊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 温宿双手环胸,慢慢走上几步,“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廉钊刚想说些什么,小小突然动了一下,继而,醒了过来。 发觉自己枕着廉钊的肩膀,小小一愣,但是她的惊惧瞬间消失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那么清楚地知道,她可以这么做。不会受到责罚,也不会惹人讨厌。于是,她抬头,略带着歉意,冲他微笑。 “早。”小小开口,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 廉钊却笑了,回答:“早。” 温宿轻皱着眉头,开口,“小小,你一个女孩子家,枕着男子的肩,成何体统?还不起来!” 小小这才意识到,她那寒气逼人的师叔就站在一尺开外的地方。她当即跳了起来,“师……师叔……我……我只是……” 温宿自然无心听她解释,脸上的表情全是不耐烦 。 廉钊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到小小身边,静静地站着。 这两人之间的敌意,要是察觉不到的话,这十几年来的察言观色,小小就算是白学了。而此刻,这两人的敌意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小有些无奈,他们萍水相逢,竟然也有这么大的敌意,而且,这样的敌意,已经是杀气了吧? “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出去吧!”小小大声道。 “我已经找过了,房内并没有可以开启的暗道。”温宿开口,说道。 小小一听,心凉了半截。果然,是死路啊…… 廉钊抬头,四下看看,这间房间不过三丈见方,房内布满尸体。活人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原路返回吧。”小小道。 温宿看了她一眼,“来时的路,不是被你封住了么?” 小小立刻想起了先前自己按错机关,导致两堵石墙合起的事。的确,那条路,看来也是不通的。而且,温宿这么说,自然就是已经试过打开那两堵墙的方法了……呃,难道自己真的是扫把星?这么倒霉的事都会发生??? 她正哀怨,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不是还有几个人被抓住了么?问他们就知道了吧!” “他们不见了。” 温宿这句话说出口,小小无语至极。 “小小,地图还在你身上吗?”廉钊突然开口,问道。 小小点头,“在。”她拿出地图,递给廉钊。 廉钊蹲下身子,将地图摊在地上,仔细看着。 小小见状,也蹲下了身子。只是,那地图复杂无比,她虽曾临摹过一份,但是看懂,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听人说三国,提起诸葛孔明的奇门遁甲、八阵图什么什么的,觉得有趣得紧,便回去缠着师父,让师父教 。 师父笑得无奈至极,一脸无辜地告诉她:师父什么都会,就是拿这种东西没辙。教不了。 那时,她觉得有些可惜,也就作罢了。 如今想想,师父分明是骗她!他堂堂岳家军左军参军,用兵鬼狡,号称“鬼师”,会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嗯,师父果然老奸巨滑! 不过,这样也好吧,师父不肯传授的东西,一定是没用的东西,就像是内力一样……问题是……现在,奇门遁甲之术,很有用…… 小小抬头,叹口气,小声道:“师父……我要是困死在这里,那就都是您害的……” “小小,你说什么?”廉钊听到她自言自语,便开口问道。 “我说,我们要是困死在这里,那就是老天无眼……”小小回答。 廉钊笑了笑,“谁说我们会困死在这里?” “哎,可以出去?!”小小惊喜道。 廉钊起身,抬头,他拔出腰刀,掷向了头顶上的砖石。 只听腰刀“锵”的一声,刺入了砖缝之中。下一刻,房间突然震动了起来,随即,天花板上的砖块稳稳降下,成了阶梯。 小小看傻了。 廉钊浅笑,指指头顶,道:“家父有训,诸般阵法,都有一条共同的生路……” 小小也笑了起来。诸般阵法,生路都在头顶?这样的说法,分明是打趣。不过,真的很有趣。 三人准备妥当,正要上前,突然,有人从阶梯上滚了下来。 小小一惊,出声道:“大小姐?!” 滚下来的人,正是沈鸢。她惊惧地抬头,看到面前的人时,起身飞奔,扑进了廉钊的怀里。 廉钊怔住了,有些手足无措 。 沈鸢的全身轻颤,低泣着。 这时,几个黑衣大汉冲了下来,看到那三人时,皆有惊讶,但立刻挥刀砍了上来。 温宿迅速拔出了双刀,起身迎上。 廉钊轻轻推开沈鸢,对小小道:“你跟大小姐到一边待着,小心波及。” 小小立刻点头,拉起沈鸢,缩到了墙角。 沈鸢本有些定心,但一看到满室的少女尸体,又煞白了脸色,抓紧了小小的手臂。 小小看着沈鸢,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这样一个名门闺秀,遇上了这般可怕的事,一定会每晚做噩梦的吧?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小正疑惑,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凭这些废物,就想让我俯首称臣?简直笑话!” 银枭……小小有些惊喜。 正如银枭所言,这些黑衣人虽生的骠悍,但论及武艺,却也真是平平。根本就不是温宿和廉钊的对手。既然银枭在,那岳怀溪一定也在。这四个人加起来,更加不同凡响。 小小放宽了心,但还没宽多久,她便惊惧起来。廉钊、温宿、银枭……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她都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是新来的婢女吧……”这时,沈鸢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李大哥他……” 小小一惊,但她立刻镇定下来,挤出了两滴眼泪,胡诌道:“我……我是被掳进来的……他们是来救我的……” 这话倒也没错,陵游和沈沉本就盘算着把她和岳怀溪掳来养蛊,而温宿和廉钊自然是在保护她。这个谎,穿不了! 沈鸢听罢,落了泪。“我爹……我爹怎么会这样做……” 和小小的眼泪不一样,沈大小姐的泪水,自然是真真切切的 。那般我见犹怜,让小小心软起来,“大小姐,你别哭,我们很快就出去了,你就当这是做梦……” “不是做梦……”沈鸢哭着摇头,她看着满室的尸体,凄怆道,“我爹他,真的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小小无奈。她抬眸看着面前的战局,是啊,任谁知道自己敬爱的亲人竟是这般残忍,一定都受不了的。……等等,她也是突然之间知道自己的师父是“恶名昭彰”的“鬼师”,为什么她就不觉得受不了?……这,难道是说明,她天生有坏人的心性? 小小看看沈鸢,无语了。好吧好吧,她是坏人……她又看看房内的尸体,不过,她的师父,应该不会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来吧?她刚想着,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些事。 陵游曾经说过,活人是不可靠的。一贯用的,也都是行尸。唯一雇过的一个活人岳怀溪,也是因为遇上了能破解行尸的本家。照理说,这地宫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活生生的男子呢?再说了,齑宇山庄本来就不是江湖门派,庄内,也没有这样的人啊?这到底…… 没错,除了沈沉和陵游之外,还有第三股势力。而且,非同小可。 这样一想,先前的疑惑就豁然开朗了。陵游一直都住在江边的小山上,沈沉一直都称病深居在齑宇山庄之内,这两人就算有共同的目的,也很难有交集。此间,一定有人牵线搭桥才是。 小小想明白的那一刻,心中的无奈又深了好几倍。好像……又卷进大事里了…… 她正自顾自感叹,就见房内的战局已倒向了一边,那群大汉早已不敌。 温宿率先一越,上了阶梯。 廉钊将余下的几人收拾停当,也跟了上去。 小小蹲在墙角,思索再三,拉着沈鸢,也走了上去。沈鸢虽然不愿,但这房内遍布尸体,她也不敢久留,便只得跟上。 小小跨进一步,就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银枭……”廉钊看到房内站着的人,皱眉怒道 。 银枭倒是笑得一脸悠然,“廉公子。” 温宿微侧了身子,看了小小一眼。 小小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银枭却依然悠然,他笑道:“廉公子,我虽与你有些私怨,但这里,不是解决的地方。”他又抬眸,看了看温宿,“我知道,各位都有很多不解。相信这位赵姑娘,可以一一解答。” 小小这才意识到,房内还有一个人。赵颜站在床边,表情里,并没有恐惧,平静得让人心寒。 “银枭、东海七十二环岛、神箭廉家、岳岚剑派……”赵颜开口,“果然,都是当世翘楚。”她看了小小一眼,“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听候差遣,这世上,也只有左姑娘您,有如此能耐……” 小小一惊,这句话,分明听起来是威胁。 “赵姑娘,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温宿开口,冰冷地说道。 赵颜看了看房内的烛火,“下婢清楚的很。”她吁口气,笑道,“下婢很清楚,凭这些人,根本奈何不了诸位。下婢也知道,陵游师父和沈庄主都是没有武功的人,就算得到了‘三尸神针’和‘磁引’也成不了气候……” 听到这些话,众人都隐隐觉得不对。 赵颜的眼神里满是胜券在握,“诸位,太迟了。” 银枭有些不耐烦,他出手,扣住了赵颜的咽喉。“少跟我来这套!什么‘三尸神针’,简直不知所谓!”他的指间露出了一根泛着寒光的“淬雪银芒”,“玩针么,我也会……” 然而,他话音未落,漆黑的神针便从他左侧袭来。他避闪不及,神针没入了他的左臂,他吃痛退开,看着神针飞来的方向。 “说的好……”轻缓的女声,熟悉到让人恐惧,“玩针么,我也会……” 小小瞪大了眼睛,颤抖道:“纤主曦远!” …… 54三代关系 纤主曦远?! 小小退了两步,原来,她就是幕后主使?不……纤丝绣庄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小门派,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势力。除非…… 纤丝绣庄隶属于神霄派门下,而曦远也曾提过“天师”这两个字。所以,计划这一切的,是神霄派的掌门冲和子:王文卿? 神霄派一直以来都在追寻九皇神器,这样的解释合理至极。而且,若是以冲和子的威望,要想控制齑宇山庄,简直易如反掌。 小小正想着,只见温宿拔刀,迅攻而上。直袭向了曦远。 曦远侧身让开,只见一道人影从她背后冲出。那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直接起掌,击向温宿的胸口。 温宿微微一惊,攻势已弱,便用刀护住胸口,转攻为守。 然而,让众人诧异的是,温宿的刀受掌,竟然瞬间崩裂开来,碎片激射,众人纷纷闪避。温宿怎会料到这般变化,被碎片划伤,退下阵来。 小小抱着脑袋,躲在一边,怯怯观望。 只见,那出掌的人,是个约莫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小小只是一眼,就感觉到了那异样的压迫感。面前的男子虽然穿着打扮都似纨绔子弟,面貌英俊,眼带笑意,但仍掩不了他身上的戾气。 那男子笑着开口:“原来重阴双刀也不过如此。” 温宿皱眉,道:“冥雷掌……”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小小一惊,冥雷掌。师父就是死在这种掌法之下……她看了看那男子,自顾自摇了头。不可能,师父是一掌毙命,对方的武功必然深不可测。这男子虽然身手不凡,但要想一掌杀了“鬼师”,根本是无稽之谈。 那男子缓缓打量了面前的几人一番,开口道:“诸位先前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耗了真气,绝对不是在下的对手,如果弃械投降,在下可饶诸位不死 。” 事实自然是如他所言。温宿和廉钊本来就被神针伤过,调息至今也不过两刻功夫,自然是弱势。银枭方才被神针暗算,现在的一条手臂,估计动弹不得的。而岳怀溪虽未受伤,先前也与黑衣人交战,体力和内力自是耗损了不少。 如今的情势是……小小瞥瞥左右,好吧,她是唯一一个毫发无伤,还会武功的人了。不过,凭她的身手,完全就是以卵击石……下跪求饶?……只是一瞬,小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知道为什么,下跪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只是,现在的她,却不想让人看到她这般狗腿的样子……至少在他面前,不要这样…… 她正在犹豫,却被廉钊一把推开。 “小小,带着大小姐离开这里!”廉钊说完,拾起地上的兵器,攻向了那男子。 而此时,刚才负伤退下的温宿也重新迎战。 岳怀溪自然不会落后。场面顿时变成了三对二。 小小皱了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起了沈鸢。她正准备跑,沈鸢却站定了步子,一步不动。 “大小姐?” 沈鸢的泪痕未干,但眼神里却透着倔强。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冲到了床前,大喊道:“再不住手,我就毁了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她。 “你敢!”赵颜一步上前,吼道。 “我为什么不敢……”沈鸢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语气却是坚定的,“她只是个死人……放他们离开!否则,你们就功亏一篑……” 那神秘男子笑了笑,转头对曦远道:“你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女人,真是种奇怪的造物。” “废话少说,放不放人?”沈鸢道 。 小小看傻了,没想到,平日里娇弱美丽的大小姐,也有这般的魄力。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时,赵颜也拿起了刀子,指着负伤的银枭道:“放开我娘,否则,我杀了他!” 沈鸢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笑了笑,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赵颜的表情有些扭曲了。 神秘男子叹了口气,道:“沈庄主,你还真是教女无方啊。” 他说完,就见一扇暗门打开,沈沉和陵游走了出来。 “鸢儿!放下刀子!”沈沉看着沈鸢,愠怒道。 沈鸢的身子一颤,但握刀的手却没有松。“爹……女儿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这个女子,您就……” “放肆!爹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放下刀子!”沈沉上前,喝道。 沈鸢咬紧了牙关,沉重的摇头。“爹,女儿不能让您再错下去了……” 她话音未落,却遭人打断。 “沈庄主,您快救救我娘!”赵颜拉着沈沉的袖子,哀求。 沈沉看了看她,道:“颜儿,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伤滟姬一根头发!” 沈鸢的表情里混着悲伤和绝望,泪水决堤,无法克制,“爹……她已经死了啊,滟姬……已经死了啊……” “不,我会让她活过来!”沈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我不会再把她让给任何一个人!她是我沈沉的妻子!” 小小心里暗自唏嘘。曾经,为了一把冰冷的刀,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现在,后悔了么?直到那女子死后,才领会到么?……这是爱,还是,执念? 沈沉直直走到了床前,“放开她,鸢儿!” 沈鸢握刀的手渐渐松开 。突然,有人纵身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小小?!”看清夺刀的人时,廉钊不禁惊讶。 而除了廉钊之外,同样惊讶的人,还有纤主曦远。 “沈庄主,站着别动!”小小很有气势地喊道。 “你……”沈沉愣住了。 小小认真地道:“沈庄主,你也不想妻子跟女儿一起出事吧?” 沈沉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气氛瞬间凝固了下来,只听那男子笑了起来,道:“姑娘,你这算是威胁?” 小小认真地点头,“当然!” “你下不了手。”那男子笑望着她,道。 小小眨眨眼睛,道:“你可以试试,只是,不要后悔。” 沈沉已经紧张了起来,“你……你若是伤她们一根头发,我要你死无全尸!” 小小叹口气,怯怯道:“你不是要用我来养蛊么?我放了她们也没有全尸吧?” 沈沉愣住,说不出话来。他转身,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眼神冰冷,看着小小,“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小小心中忐忑,资格?的确没什么资格。老实说,她也没胆子真的捅沈鸢一刀。事到如今,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她那曾经是神霄派门下的师父了!她看了廉钊一眼,心一横,道:“我有没有资格,你可以问问身边的纤主啊。” 男子有些不解,望向了曦远。曦远靠近那男子,耳语了几句。 男子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看着小小,道:“好,你想怎样?” 小小深吸口气,道:“让这里的人平安离开。” 男子皱了皱眉头,道:“好 。允你就是。” 这么容易?师父的名号还真是好用…… 小小正赞叹,就听那男子补了一句,“不过,你留下。” 小小愣了愣,迅速地在心里打了算盘。她一个人,可以换廉钊、温宿、岳怀溪和银枭四个,绝对是赚了。而且,看这男子刚才的反应,一定不会对她怎样…… “好。”小小爽快地回答。 “小小!” 话音刚落,就听廉钊和温宿同时喊了出来。 小小怔了下,沉默。 “各位,要走就快点。”那男子开口,“我没什么耐性。” “小小!”廉钊丝毫不理会那男子的话,执刀而上。 这时,沈沉移了步子,在床柱上轻轻一击。只见房内的地面裂开,廉钊一行四人都从那裂缝中掉了下去。而后,沈沉又拉下一根纬绳,只见地面合合,阶梯收起,房间的上下入口完全封闭。 小小汗颜,这算哪门子的安全???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姑娘放心,他们绝对没事……”像是看穿了小小的心思,那男子开口说道,“沈庄主。” 沈庄主点点头,又拉了一根纬绳。只见几面铜镜从墙中翻出,上面映着的,正是那平安无事的四人。 小小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小师妹,现在你可以把刀子放下了吧?”那男子含笑开口,这样说道。 小小瞪大了眼睛,“小……小师妹???”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廉钊从那房间摔下,刚稳住了身形,就急忙想重新上去,但无奈道路封闭,无路可寻 。 “混账!”廉钊不禁暗咒一句。 “快看,暗道打开了!”岳怀溪惊道。 众人顺着她的声音望去,只见那本来闭合的来时之路,现在已经敞开在众人眼前。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言而有信……”银枭无奈地笑笑,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岳怀溪上前扶着他,道。 银枭摇摇头。 “小小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为什么那些人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岳怀溪问道。 银枭抬眸看了看廉钊,“我看,那些人是觉得我们是无名小卒,杀不杀都无所谓。” “真的么?”岳怀溪疑惑。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银枭一边说,一边看廉钊的表情。 廉钊却只是抬头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说的话,他自然听见了。发生的事情,疑团重重,匪夷所思,小小刚才的举动更是让他震惊。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追问,只想救她出来。 四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气氛沉重无比。 “呐……”突然,岳怀溪开口,“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三人听罢,才发现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甘甜,丝丝渗进了血脉。 “这是……驱蛊香?”岳怀溪揉揉鼻子,小声道。 “驱蛊香……” 普天之下,会使用这种香的人,只会存在于一个门派里——神农世家……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小……小师妹?”小小看着那男子,惊讶不已 。 那男子缓缓上前,点头笑道:“没错。论起辈分来,尊师是我的师叔,那你自然是小师妹了。” 小小有些茫然。这时,曦远上前,笑道:“左姑娘,没想到还能再见。” 小小更加茫然。怎么?接下去的发展难道不是严刑拷打,而是闲话家常??? “初次见面,刚才那些人的性命,就当是我给小师妹的见面礼。”那男子伸手,笑望着小小。 小小看着那只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碰。 “纤主,魏公子,这是……”沈沉不解,开口问道。 “庄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眼前这位,是‘鬼师’韩卿的弟子,我神霄派的门下……您竟然还要拿她炼蛊,真是不知死活。”曦远开口,道。 沈沉听完,惊道:“左姑娘,先前得罪,还请包涵。” 小小已经僵硬了。什么状况?这是? 曦远上前,笑道:“左姑娘,尊师是天师最心爱的弟子,若天师见到了你,一定高兴。” 啊?小小完全混乱。 “诸位……”陵游开口,打断众人的话,“方才放走的那四人必会搬救兵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销毁证据,速速离开罢。” “也是。”曦远点头,搀起了小小的手,“左姑娘,走吧。” 走?!去哪里?!神霄派?!不要啊啊啊啊啊…… 小小含泪,不是这么邪门吧??? …… 55三智五猜 小小无奈地走在地宫幽暗的走道上。沈沉挟着沈鸢在最前方引路,而后是曦远和那魏姓公子,陵游走在她身后,最后的,是扛着滟姬尸体的随从以及赵颜。 小小被夹在这些人当中,自然是进退两难。好吧,这才短短几天啊,师叔师兄都有了,等见了天师,不久就能凑齐四世同堂,其乐融融……苍天啊!不是这样的吧?! 小小平复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开始认真地思考。师父曾经是神霄派掌门冲和子的得意门生,而后,奉命追查九皇神器下落,此间还任岳飞将军的参军。只是,岳飞将军死后,他便退隐江湖,从此销声匿迹。师父一直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居无定所?不,不是居无定所,而是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 这样想来,师父的做法,是在逃避。而他逃避的人,也许就是…… 小小抬眸,看着面前的曦远和那魏姓公子。师父身为冲和子最心爱的弟子,离开神霄派,退隐江湖,又岂是冲和子能答应的?而寻找师父的理由,恐怕与九皇神器脱不了关系。而此时此刻,他们对自己的礼待,也只能是一个原因。 小小仰头,含泪。苍天啊!莫不是他们认为,她知道九皇神器的下落?冤枉啊啊啊啊啊!在半个月前,她可连自己的师父是“鬼师”这件事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只是,这件事,现在绝对不能告诉他们,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啧,若是到了神霄派,她恐怕想跑都跑不了了。唯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廉钊他们带救兵来了。 小小想到这里,悄悄抬手,封了自己左手腕上内关、郄门、间使三个穴道,然后,蹲下身子,低声呻吟 。 众人立刻停了下来。 曦远上前,蹲下身子,问道:“左姑娘,你怎么了?” 小小皱眉抬头,道:“我手腕中曾被银枭下了‘淬雪银芒’,现已是银芒走穴的时辰了……” 曦远笑了笑,“这等小事,左姑娘为何不早说。”她转头,道:“陵游师傅。” 陵游点了点头,走到小小身边,伸手把脉。随后,开口道:“姑娘腕内的银针已断了经脉真气,待老夫为你取出,自会没事。” 小小一脸痛苦地点点头。 于是,众人理所当然地停下,等着取针结束再上路。 陵游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竹罐,打开了盖子。一条金色的小虫缓缓爬出,落在了小小的手腕上。 小小看着那金色的蛊虫慢慢地爬进了她的经脉,不禁心里发凉。 陵游笑道:“姑娘莫怕,此蛊不会伤人。” 只见浅浅的金色在经脉中游走,直至银针隐没出,停了下来。小小只觉得一阵微微的刺痛,随即,那金色又慢慢地移回。只见那蛊虫爬出了小小的手腕,扭动了几下,在小小掌中毙命,化为金色的**,四散无踪。小小的掌上只留下了那枚淬雪银芒。 小小看呆了。不愧是神农世家,蛊虫竟然还可以这样用。 她正惊讶,未察觉那魏姓男子走到了她面前,从她掌中拿起了那枚银针,笑道:“区区一枚淬雪银芒,就能让小师妹如此困扰。小师妹莫非是没有内力?” 小小叹口气,道:“我只是一时大意,让那强盗有了可趁之机。也不知他用什么邪法,封了我的内劲,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听他差遣?” 男子略微思忖,道:“小师妹果然能屈能伸,叫师兄好生佩服。” 小小站起身子,壮着胆子,道:“师兄过奖,只是江湖险恶,犯不着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现在银针已除,我也要找个地方调息,好恢复真气。不知道,师兄方不方便?” 男子点头,“小师妹开口,自然是方便了。” 他走到沈沉身边,低语几句。沈沉点了头,伸手打开了一个暗门,领着众人前进。 小小心里直叫苦,哇,这次不知道能装多久啊……早知如此,就该学内功啊! 众人走了不久,就到了一间大室,室内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看来是作为起居之用。而让小小惊讶的,是在室内,还有一个人。不,确切说,不是人,是尸体。陵游那行尸儿子,果然也在地宫之内。 男子吩咐随从将滟姬放上了床,随即,开口道:“小师妹,你就在此地慢慢调息,师兄还有些东西要准备,随后就来接你。”他说完,和曦远一起领着随从离开了。 陵游和沈沉也跟了上去,然后,关上了门。 小小见状,皱起了眉头。 做准备?他们要做的准备出了毁尸灭迹之外,还有什么?而且……恐怕,还有杀人灭口吧……也不知道廉钊他们离开了没有。不对,这里是地宫,沈沉自然有办法困住他们。啧,失策! 小小走到那扇门前,推了推。不出所料,门是紧闭的。她无奈地转头,然后,更加无奈。室内只有三个活人,她、赵颜、沈鸢……这种组合,分明是那男子想试她。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沈鸢开口,对她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谁?” 小小看看沈鸢,又看看赵颜,想了想,道:“刚才他们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我是‘鬼师’的徒儿,就是神霄派的门下。他们跟我,是同门。” “原来,你和他们是真是一伙儿的。你根本不是婢女,也不是被掳来的,对不对?”沈鸢的表情沉痛。 “沈大小姐,您这是质问我了?”小小笑笑,道,“对,我是个骗子,但我从没杀过人,跟令尊比起来,我可老实多了。” 沈鸢的脸色瞬间变了 。 小小走到一边的榻前,盘膝坐下,闭上眼睛,装成调息的样子,不再多说什么。 沈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李大哥呢?难道他也是……” 小小只觉得心里发凉,怎么办?难道,要把廉钊也拖下水?她斟酌着,正要开口,却听赵颜笑了起来。 “呵呵呵,沈大小姐,你还真有趣。”赵颜走到沈鸢面前,“‘李大哥’?你说的莫非是那神箭廉家的公子,廉钊?” 沈鸢一惊,“廉钊?” 赵颜抿唇,笑道:“真是好笑,原来,你身边每个人都在骗你。你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听过一句真心话啊?” 沈鸢看着她,眼神变得坚定,道:“赵姑娘,沈鸢的确是涉世未深,被人欺骗。但错在存心欺瞒的人,沈鸢以诚待人,并无惭愧之处。倒是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难道就没有愧意?” “愧意?”赵颜轻轻重复,“沈小姐莫非是忘了,下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袒护的,可是令尊呢。” 沈鸢看了看**的滟姬,道:“如果我爹不是为了让令堂复活才做这些事,你还会袒护他么?” 赵颜摇头,道:“‘如果’是什么意思?沈小姐何必做这些假设。如今,令尊就是心系家母生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让家母复活。难不成,你是嫉妒了?” 沈鸢道:“何须嫉妒?就算令堂复活,也不过是妾。” 赵颜的笑容顿失,空余下了骇人的森冷,“住口!沈鸢,你以为你是沈家大小姐就很了不起么?我告诉你,若不是我娘被那个混账的铁匠换走了,凭我娘的美貌聪慧,早就坐上正室之位了!”她的口气里,带着深切的不甘和憎恶,“沈鸢,你今天的一切,本都属于我!等我娘复活,我便要把一切都拿回来!” 沈鸢的眼神里带着轻蔑,“若你稀罕‘沈大小姐’这名号,我让与你便是。”只是,你须记住,天网恢恢,他日必有报应!“ “报应?”赵颜轻笑,“我被掳来这齑宇山庄,险些被用来活身养蛊,我才是受害者,怎会有报应?” 小小本来听那家族纠纷听得汗颜无比,但赵颜这句话,却让她睁开了眼睛,认真了起来 。 “我还当你早就跟他们勾结了,原来跟我一样,是半路出家啊。”小小开口,带着悠然的笑意,道。 赵颜转身,看着她,“也亏得我被掳来,这才见到了我娘。左姑娘不也一样么,事到如今,是好处比害处多吧。” 小小笑着,“还行吧。”小小仔细一想,也的确是好处比较多,这不,连腕中的银针也取出来了。不过,有些事情,可不是得了好处就能作罢的。 “只可惜,左姑娘,你辛辛苦苦救出的人,恐怕也活不长久。”赵颜继续道,“魏公子他们此去,恐怕就是杀人灭口。” 小小叹口气,“生死由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天下又怎会有人傻到与神霄派为敌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颜道,“比起这句,我更想赞左姑娘你左右逢源呢。” 赵颜的语气平淡,但小小就是听出了敌意。小小笑笑,道:“左右逢源?呵呵,你又怎知,这不是我一手安排呢?……你应该也有怀疑了吧?为什么我知道掳走你的是齑宇山庄,还通知了莫允。今天又是因何得到地宫的地图,找到你们的。又是为什么要放走廉钊一行,单独留下来……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齑宇山庄牌匾上那枚翎羽是我插上去的哦,就在我看见你被掳的那个晚上……” 小小这番话下来,赵颜和沈鸢的脸色都变了。 小小暗笑。为什么每次胡诌,别人都会相信呢?而且,每次把自己诌得厉害得这么离谱,都没有人怀疑……这什么世道?难道,她就不能是个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草包么? “原来是你……”赵颜惊讶道。 小小眯着眼睛笑,“对,就是我。若非这样,你们怎么会这么草率布局撇清关系,又怎么会露出破绽,让我有机可趁呢?”她从榻上下来,道,“我也懒得骗你,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调息,我的内力,从来都没被封过。” 赵颜退了几步,“你……” “如你所说,银枭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 。不是他差遣我,而是我差遣他。呵呵……”小小笑得奸邪无比,“如今,你知道了一切,我自然不能留你活口。”她抬手,“这里没人能救你,认命吧!” 小小正想在威胁威胁,让赵颜把知道的都吐出来,却不防沈鸢冲了过来,挡在了赵颜面前。 “住手!”沈鸢道。 小小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奸邪,“沈小姐不必着急寻死,待我一个一个慢慢来!” 沈鸢丝毫没有惧意,眼神坚定无比,“你凭什么杀人?!就算作奸犯科,也自有官府惩治!!!” 小小笑了起来,“官府?大小姐,你这是跟我谈王法了?” “是!”沈鸢道,“你若这样做,跟……跟我爹又有什么区别?!” 小小收掌,道:“小姐的意思是,即便是令尊犯事,你也会大义灭亲?” 沈鸢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眸,“是。” 那一瞬间,小小想起了廉钊。很像啊……完全没有染上一丝污秽的,干干净净的。一样的正直,一样的纯良,一样的耀眼……一样,会说“官府”。所以,当知道她的身分的时候,他也会有一眼的表现吧。就算是他的妻子,他也会大义灭亲…… 小小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是个骗子,最擅长的,是说谎。而这沈大小姐说:错在存心欺瞒的人。她果然,是错了么…… “……就算他是我爹,我不能让他再错下去。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沈鸢也不会苟且于世……”沈鸢平静地说完。 小小抬眸,心中不禁赞叹。原以为沈鸢是娇弱的大家小姐,但如今看来,果然名如其人。沈鸢,不是“鸳鸯”的“鸳”,而是“鸢飞戾天”的“鸢”,意思,是翱翔九霄的鹰吧…… “沈小姐气度不凡,令人钦佩。好,我就给小姐面子。”小小悠然地捻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只要赵姑娘肯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饶她不死 。” 赵颜的脸色青寒,“你想知道什么?” 小小想了想,“比如说,那自称是我师兄的男子,叫什么名字?” 赵颜答道,“他是英雄堡的大公子,魏英扬……” 小小愣住了。英雄堡?!先前听陵游叫他魏公子,她也曾这么想过,但是,竟然真的是?!……说起来,这样也合情合理,先前曦远与方堂主勾结,意图得到英雄堡内的九皇神器——“司辰”,英雄堡内有九皇神器,这种消息,若没有内鬼又怎会被人知晓?而以方堂主的地位,又怎么能知道禁地“晶室”的确切地点。也就是说,英雄堡内最大的内奸,不是方堂主,而是魏家大少爷,魏启魏英杨? 小小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惊讶,她笑道:“没想到,堂堂英雄堡也屈于神霄派之下,真是可笑。那好,我再问你,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赵颜沉默。 小小道,“神霄派不可能只为了复活几个无关痛痒的外人就这般大张旗鼓,其中,必有内情。我猜,与九皇神器脱不了关系吧?” 赵颜想了想,答道:“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我只听沈庄主说过,他奉命照着图纸,制作‘磁引’,用以控制‘三尸神针’……” 小小垂眸,思考。“磁引”,“三尸神针”……这两样东西,会和九皇神器有关?只是一会儿,她便有了头绪。九皇神器,有两个特点,第一,皆是戚氏打造。第二,都不记录在戚氏兵器图谱中。 “三尸神针”本来就是她小时候看图谱才认识的,很显然,“三尸神针”不可能是九皇神器,而“磁引”就更加不是。但是,“磁引”加上“三尸神针”,其威力,她也亲眼所见。难道,“磁引”与“三尸神针”加起来,就是九皇神器? 小小想到这里,心里的感觉,只有欲哭无泪了。 不要这样吧,随便走走都能撞上九皇神器?她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差啊?她没什么奢求,就想吃饱穿暖,偶尔做做坏事。为什么却总是被卷进大事里啊?!苍天啊!!! …… 56三拳四手 地宫之内,幽暗森冷,视力极佳也难分辨路途,而一行人就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地宫暗道内飞快地行进。 这些人,自然是曦远、陵游、沈沉和那英雄堡的大公子,魏启 。 四人行至一堵石墙前,停了下来。沈沉上前,打开石墙的机关。三人进去后,他站在石墙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怎么了,沈庄主?”魏启开口,问道。 沈沉皱眉,道:“魏公子,在下还是觉得,让那三人共处一室,太冒险了点。若是滟姬有什么闪失……” “庄主大可放心……”魏启带着笑意道,“滟姬的安危,赵姑娘自然会放在心上。令爱也不会武功,绝对无法对滟姬出手。” “在下担心的,是那位左姑娘。”沈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陵游听罢,也开口,“没错,那姑娘狡猾得很,就算是自己人,也不可不防。” “呵呵,”魏启一脸轻松,道,“所以,我很想看看,她是和赵颜赵姑娘的交情好,还是与沈大小姐的情谊深哪。当然,无论她选哪边,她现在都无法出那间石室一步,不是么?” 沈沉和陵游面面相觑,不解。 魏启叹了口气,道:“我刚刚遇上这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还真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她会做什么。不过,若她真如两位所言的那般狡猾,我看,她会乖乖调息,等我们返回,什么都不会做。” “若是真如魏公子所猜,那就再好不过了。”沈沉听罢,点头道。 “两位放心。我既然答应助二位达成心愿,自然会履行诺言。”魏启说道,“当务之急,是将那些漏网之鱼清理干净,免得消息走漏,功亏一篑。” 几人不再多说,继续赶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到了一处空旷的大厅。 沈沉四下看看,皱眉道:“不可能,我已经断了支路,那些人应该会在这里才对。” “莫不是他们留在原处,没有走动?”曦远开口,问道。 “就算不急着逃命,也该竭力寻找我们,不可能不动 。”魏启回答。 这时,陵游的脸色忽变,惊道:“驱蛊香?!” 三人也惊,这地宫之内,理应没有旁人,何来驱蛊香? “陵游师傅的鼻子,真是好用哦!”娇弱纤细的声音从一旁的走道传来,幽幽的灯光隐现。一个身着唐时宫装的少女慢慢踱步出来。 “果然是你,彼子。”陵游道。 没错,来者,正是先前在桃林出现的提灯女童,彼子。而走在她身后的,自然是那面目狰狞的鬼臼,还有那卓然出尘的神农世家宗主,石蜜。 沈沉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你们……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鬼臼笑笑,道:“既然雌雄双蛊互相吸引,凭宗主技艺,难道还追踪不到你那条雄蛊的下落么?” “嘻嘻,其实,这地下盘曲复杂,还是很容易迷路的呢。幸好……”彼子笑道,“陵游师傅的蛊虫真像是活路标呢!” 陵游紧张不已,转头看着曦远和魏启。 “原来是神农宗主石蜜,久仰大名。”魏启抱拳,道。 石蜜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宗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魏启继续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问道。 石蜜垂眸,道:“长生蛊,三尸神针。得到这两样东西,本座自会离开。” 魏启无奈,道:“宗主贵为神农世家领袖,也有想要复活的死者不成?” “放肆!”鬼臼上前一步,腕上钢爪的暗簧开启,在一片幽暗中闪出了寒光。 石蜜抬手,示意他退下。她不再理会魏启,没有任何表情地对陵游道:“陵游师傅,你不是认为,这些人能阻得了本座吧?” 陵游笑了起来,“石蜜,你以为你进得了地宫,就胜券在握了?好,老夫也正要找你 。要死者复生,需用‘三尸神针’催动其血脉,如今老夫手上虽有神针三百六十枚,又有‘磁引’相佐,但终不比神针齐集神效。”他看看石蜜,又看看彼子,道,“今日,‘三尸神针’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石蜜依然平静,道:“原来,你手上不仅仅有东海的一百零八枚神针啊……也好,省了本座找的功夫。”她的嘴角轻轻抿出一丝笑意,“彼子、鬼臼。” 话音一落,彼子拿出一包香粉,撒进了宫灯中。一股烟雾瞬间爆出,弥漫开来。 不消陵游提醒,众人也知那烟雾中有鬼,纷纷散开。 趁此间隙,鬼臼纵身上去,直袭陵游。 此时,魏启绕到了鬼臼身后,一掌击下。 鬼臼未防有人偷袭,狠狠受了一掌,被劲力击开。他倒地,翻滚了几下,又慢慢站了起来。他冲魏启笑了笑,抹了抹嘴角的鲜血。 “冥雷掌……果然名不虚传。”鬼臼道,“不过,我体内的‘长生蛊’也不是浪得虚名。” 魏启皱起了眉头,“好一只‘长生蛊’……” 两人言罢,缠斗在了一起。 一旁,彼子也毫不含糊,她握着灯笼提杆的手轻轻一转,竟从提杆中抽出了一支细小无比的剑来。她执剑,加入了战局,与曦远交起手来。 石蜜站在一旁,静静观望。 而这样平静的观望,让陵游和沈沉都心寒起来。这两人皆不会武功,而魏启和曦远又脱不了身,而方才的随从早被先前廉钊一行人灭了一半。剩下的,想也不是石蜜的对手。这一次,当真是在劫难逃? 石蜜似是看出了那两人的惊恐,眼神里染上了笑意。 “陵游师傅……现在,你可以好好跟本座谈谈了吧?”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大厅外,石蜜来时的走道不远,廉钊一行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 。 大厅内的一切,这里都听得清楚。而打斗声也丝毫不差的传来,想必是战况激烈。 突然,四人中,有人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银枭坐起了身子,轻咳了几声。他的额上满是细汗,样子极为疲惫。他缓了口气,然后抬手,解开了岳怀溪身上的穴道。 “哇!”岳怀溪弹起来,“……天哪,我还当神农世家是好人咧,没想到问完了话,就把我们这么撩着。好狠哪!对了,银枭大爷,你没事吧?!你好厉害啊,竟然能自己解穴!” 银枭听她说了一大串话,心生无奈,道:“……不是我厉害,那女子先取出我手臂里的神针,后又点穴。怕是先前神针扰乱了血脉真气,我才勉强能冲开穴道……” “哦,这样啊……”岳怀溪看看四下。看到廉钊和温宿的时候,她略微想了想,然后伸手解开了两者的穴道。 银枭见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 “二位没事吧?”岳怀溪道。 “没事。”廉钊回答。 温宿一语不发,站起了身子,表情冷寒地往大厅处走去。 “哎?”岳怀溪不解,但也立刻站了起来,“等等,我也去!”她回头,对银枭道,“银枭大爷,你好好休息,交给我吧!” 说完,她几步追了上去。 银枭又叹口气,然后,转头看着起身的廉钊。 “廉公子……”银枭开口,道。 廉钊从未想过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道:“有什么事么?” 银枭想了想,道:“……她可曾害过你?” 廉钊皱了皱眉头,“她?……”随即,便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摇了摇头 。 “可曾救过你?”银枭又问。 廉钊静静地点了头。 银枭也点了头,“在下问完了,您请便。” 廉钊的眼睛里,染上了一抹诧异。他略微沉默,然后,道:“一事归一事。你仍是江湖大盗,下次再见,廉钊定会将你绳之于法。告辞。”他说完,转身离开。 银枭不禁笑了出来,“……真不知道那丫头是看上你哪一点哪……”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大厅之内,战况愈烈。而石蜜也不再袖手,她缓缓从怀中拿出几枚神针,正欲射出。 突然,一道人影纵身而入,森冷的刀锋介入了战局。 魏启逼开鬼臼,退了几步,道:“重阴双刀,果然有两下子。” 温宿一语不发,挥刀攻了上去,局势立刻变成了二对一。 这时,只见有人冲了进来,大喊一句:“阿公!找到你了!还我半个月工钱来!” 岳怀溪指着陵游,义愤填膺,而后,起身,直接攻了上去。 曦远见状,立刻抽身,护着陵游。但彼子也不含糊,立刻纵身介入。 待廉钊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混乱的战局。不知道谁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和谁打,反正,所有人乱作一团,互相攻袭。 惟有石蜜,她已收起了兵器,安然地站在一旁。 廉钊略微思考,然后,执刀攻向了魏启 。 魏启以一对三,自然吃力。他皱眉,抽身退开,道:“且慢!” 三人不假理会,继续攻击。 “难道二位不想知道左姑娘的下落!”魏启道。 下一瞬,鬼臼的钢爪被温宿和廉钊挡了下来。 “废话少说,把她交出来!”温宿冷冷道。 魏启笑笑,“放心,在下绝对没有伤她分毫。” “她在哪?”廉钊开口,问道。 魏启一脸悠然,“在下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三位要想赢我,还需费上不少功夫。何不静下心来,听在下一言!”他又看了看石蜜,道,“宗主,可有兴趣跟在下做个交易?” 石蜜闻言,抬手,示意彼子和鬼臼停下。 魏启笑道,“神农世家、神箭廉家、东海七十二环岛,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乃神霄派门下,与各位也算有渊源。”魏启看了看温宿,“更不说,东海也曾是我神霄麾下,本来就是一家。如今,我们为了这区区七百二十根神针,还有那几个无关痛痒的死人,争得你死我活,根本毫无意义。我神霄派乃修道之人,并无争强好胜之意,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温宿一脸蔑视,道:“我东海早就脱出神霄门下,现在扯这些往事,可笑至极!” 魏启摇摇头,道:“温大侠此言差矣。据在下所知,东海一派修炼的是本门太阴流内力‘玄月心经’,但自南海北神宫崛起之后,东南两海时有摩擦,这本秘籍也因此分了上下两卷,流落两处。只要东海愿意与我派交好,这秘籍,我们自然拱手奉上。” 他说完,又看了看廉钊,“廉公子,神霄派蒙先帝恩宠,现时,圣上也有意召神霄派回朝。你我的关系,应是同僚才对。” 廉钊皱眉,道:“残害少女,草菅人命,这样的同僚,廉钊高攀不起。” 魏启笑道:“廉公子,残害少女,草菅人命的,不是在下 。而是,站在那里的沈庄主和陵游师傅才对……” 沈沉和陵游听到这番话,脸色大变。 魏启继续道:“只要诸位肯归顺我神霄派,我不仅会放了左姑娘,亲手奉上全部的‘三尸神针’,更可将这丧尽天良的蛊毒流传人交给官府……这样的条件,诸位可满意?” “好!”陵游朗声笑了起来,“好一招弃车保帅!真让老夫大开眼界!哼!可老夫也不是省油的灯!” 陵游说完,拿出了身上的竹罐,拔开塞盖,洒向众人。 彼子惊呼道:“是阴蛇蛊!” 只见那些蛊虫无影无形,众人虽避,却不知往何处避。 石蜜缓步而上,取针射出,漆黑的神针四散,以众人无法辨认的手法,破蛊杀虫。 而此时,沈沉也开始行动,他按下机关。只见白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而与此同时,墙壁下落,袭向了众人。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当众人拨开粉末,终于能视物之时。沈沉和陵游早已不知去向,而大厅内的路,也被牢牢封堵。 “哼……”魏启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真是狗急跳墙。曦远,这里的路,你应该认得罢?” 曦远点头,道:“这里是用作练武起居之处,并无任何杀伤机关,要找到那两人,简单至极。” 魏启转身,道:“诸位,先前在下说的事,还请好好考虑。现在,我们便同心协力,找那两个十恶不赦的人去罢。” 厅内的人,大多沉默。 这时,彼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鬼臼!宗主,鬼臼不见了!” 石蜜略微惊讶,皱起了眉头,“……哼,光有‘长生蛊’就能让死者复生,笑话……” …… 57三复小人 小小很无语地看着沈鸢和赵颜,经她方才一讹,这两人都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她。沈鸢坐在桌边,垂眸沉思。而赵颜坐在床沿,时不时看她一眼。 小小叹口气。老实说,虽然她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神勇无敌,但至少也是练过功夫的。要对付这两个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她突然记起自己十岁的时候,师父突然很严肃地对她说:小小,现在师父传你一套小擒拿,你须好好修练。 那时,练功总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她,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问师父,好好修练,是怎么修练? 师父蹲下身子,道:一天两个时辰。直到你闭着眼睛都能施出这套擒拿为止。 她一听要两个时辰,当场就哭着耍赖。 只是,师父一点都没心软,每天押着她练这两个时辰的小擒拿。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偷偷跑出去采野花玩,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师父第一次生了气,整整三天,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她怕了,乖乖认了错,哭丧着脸,天天努力练功,师父这才消了气。 这样过了三年,师父笑着告诉她,以后每天打一遍就行了。她乐得开了花,笑着问师父这套小擒拿的名字。 师父爽快地说:还没想。 小小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父笑笑道:你喜欢叫它什么,便是什么了。 于是,小小心花怒放地说:那就叫“不得不练”,要不然,就是“两个时辰”! 师父愣了愣,随即,低头笑了起来。 小小不满意了:是师父你让我自己取名字的,不准笑! 师父立刻忍住笑容,一脸认真道:那就叫,“不得不练” 。 小小十五岁那年,终于领悟到这个名字是多么的立意不佳。于是,她想了包括“留云手”,“缠风手”,“左氏擒拿”等等“好”名字,但师父笑着,一一否决。 小小欲哭无泪,师父笑得奸诈。 于是,这套小小最擅长的擒拿,就注定有了一个让人汗颜的名字。 当她知道了师父逼她练这套小擒拿的目的的时候,再想起这个名字,却觉贴切得很。没错,“不得不练”。这套小擒拿,最讲究的是“贴”和“缠”,虽然无法杀伤,但却能克制对手的招式。无论是何种武功,若被这样缠着,必然无法发挥。而如此一来,想逃跑就方便许多。 小小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师父啊,您的深谋远虑才真让人汗颜……只是,如果对手是“冥雷掌”,这套“不得不练”又能撑上几招呢? 她正思索,墙壁突然开启,沈沉和陵游架着鬼臼冲了进来。 小小当即从榻上跳了起来,而陵游也不含糊,当即抬手射针。 小小大骇,下腰避开。 陵游见状,突然持针,刺向了一旁木然的行尸儿子。瞬间,行尸起身,出招攻向了小小。 小小虽惊,但立刻出手,卸开行尸的招式。而那一刻,小小发现,与先前的那些女孩子不同,这具行尸的招式凌厉,丝毫没有麻木感。果然,是“长生蛊”的效用么? 沈沉见行尸与小小缠斗,便放了心。他看了看鬼臼,道:“陵游师父,这小子多留无义,快取出他体内的雌蛊,了结了他!” 鬼臼被神针封了穴道,早已昏迷。陵游取出一把小刀,正要刺下。 一瞬之间,沈鸢冲了过去,抓住了陵游握刀的手。 “鸢儿!”沈沉怒喝。 沈鸢抬眸,微颤道:“爹,女儿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放肆 !” 沈沉急冲上前,似是要拦下沈鸢,但他目光一凛,直接一拳击向了陵游。 陵游猝不及防,受了这一拳。沈沉虽没有武艺,但这尽了全身之力的一拳,还是让陵游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你……”陵游惊怒。 沈沉笑笑,道:“陵游师傅,长生蛊只有一只,你可别怪我。” “爹!”沈鸢惊道。 “住口!”沈沉怒喝,“你这不孝女,再多作阻扰,别怪我不讲父女情份!” 沈鸢含泪,“爹!” 沈沉望向了**的滟姬,“八年了,我用尽一切办法保护她的尸身,如今,终于能让她醒过来了!她终于能再对我笑了!”他的声音里,尽是得偿所愿的快意。 突然,陵游翻身起来,一针刺入了沈沉的体内。沈沉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陵游笑了起来,只见,他的嘴角带着血丝,眼神里满是得意,“沈庄主,您说的对,长生蛊,只有一只,我怎么舍得让你给了那女人?呵呵,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沉倒地,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陵游。 “爹!”沈鸢惊惧,刚要上前。陵游转身,一把擒住了她,如法炮制,将一枚神针刺进了她体内。 沈鸢哪能防备,当即昏死过去。 陵游笑道:“沈庄主莫怕,老夫不会杀你们父女的,呵呵,老夫还有很多要喂食活肉的蛊虫,二位必能物尽其用。” 小小在一旁,忙着对付行尸,根本无暇分身,只是这样的对话,她听得太清楚了,心寒不已。 陵游看了一眼在一旁惊恐颤抖的赵颜,轻蔑一笑,然后,自顾自拉起鬼臼,一刀刺向了他后脑的风府穴。一股浊血喷涌而出,只见,一条长约寸许的蛊虫随着浊血流出。那蛊虫通体透明,若隐若现,诡异非常 。 陵游小心地捧起蛊虫,眼睛里有了一丝快意。 “陵游!你以为得到了雌蛊就能全身而退么?没有我,你根本走不出这地宫!”沈沉怒道。 陵游大笑起来,“沈庄主不必担心,犬子的武艺,天下无双。只要他复生,外头那些人,根本不堪一击……” 突然,他哑了声音。他僵直了一会儿,缓缓回头。 赵颜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虽有惊恐,但更多的是冷寒的残酷。她缓缓退开,留在陵游背上的,是一支发簪。 “贱人……”陵游怒骂。 赵颜却丝毫不惧,她狠狠一推,将陵游推倒在地,取了他手中的雌蛊。 赵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能复活的人,只有我娘……” 沈沉大声喊道:“颜儿,快把雌蛊放进滟姬的口中!” 她毅然转身,看着**的滟姬,略微犹豫了一下,而后便照办。 只见,雌蛊微微一颤,爬入了滟姬咽喉。只见,一瞬的功夫,滟姬的手指微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娘……”赵颜出声唤道。 滟姬慢慢坐起身子,眼神里,带着麻木。 “雄蛊,快取雄蛊!”沈沉继续喊道。 一边,小小本对那无痛无知的行尸头疼不已,但先前,陵游那一刀,她可是看清楚了。于是,她拔出了佩刀,避开行尸的一击,然后纵身跃过行尸头顶,一刀刺进了它脑后的风府穴。 行尸本就不死不伤,自然弱于防备,小小这一刀并未费什么功夫。 “空青!”陵游失声喊道,声音痛彻心扉。 行尸直直地倒下,脑后爬出了一条同样通体透明的蛊虫 。那一刻,麻木的滟姬转了头,起身,走向了雄蛊。 小小的身上,溅上了血迹,她看了看滟姬,又看了看雄蛊。然后,缓缓抬脚。 “不要!”赵颜失声道。 小小不假理会,正要踩下。就听陵游喊道:“住手!那是老夫多年的心血!你不能毁了它!”他挣扎着起身,颤抖着,爬了过来。 小小垂眸,想起了那些少女。 “能让死者复生,功盖千秋……姑娘,你懂的。你难道就没有不忍失去的亲人?……只要有着长生蛊,就不会再有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死了啊……”陵游的声音凄厉,如同悲鸣。 不想失去的亲人?小小笑了,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室内,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被扼断。那万人所求的长生蛊,在那少女的鞋底,化为了透明的污渍,消失无踪。 而与此同时,密室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听到了那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不要用这种恶心的东西,来污辱我的师父。” 众人都愣了一会儿,随即,石蜜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鬼臼和陵游那行尸儿子,又注意到了一旁慢慢行走的滟姬。 “长生蛊现在何处?”石蜜开口,声音冷彻。 小小一惊,这才发现了众人。她看了一眼廉钊,退了一步,道:“我……我不当心踩死了一只……”她指指地上,无辜道。 石蜜皱眉,随即,抬手,将神针射向了滟姬。 滟姬中针之后,便完全停住,一动不动。 “娘!”赵颜冲上去,护住了她。 “赵姑娘……”魏启上前,开口道,“我知你爱母心切,但现在,可不是你冒犯宗主的时候。” 赵颜惊恐,但却不移半步。 石蜜缓步上前,看了一眼地上的鬼臼,开口:“彼子,疗伤 。” 彼子得令,急忙上前,症视病患。 “你……”陵游哑着嗓子开口,“你……我跟你同归于尽!”他愤然跃起,扑向了小小。 小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举刀攻击他,还是避开为好。 电光火石,有人挡在她身前,替她架开了陵游的攻势。 “廉钊……”小小有些茫然地喊出这个名字。 而那一瞬,温宿也冲上前来,一刀斩下,当场了结了陵游的性命。 小小怔住了,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的脑海里,响起了陵游方才凄厉的声音:不会再有人死了…… 廉钊看了看温宿,厌恶地皱眉,随即转身,看着小小。 她的眼睛里,带着水色,泫然欲泣。 “小小……”廉钊有些不知所措地叫她的名字。 小小抬眸,展颜微笑,“廉钊……” 看到那种笑容,廉钊突然说不出感觉来。她似是悲伤,却又微笑。那一刻的她,如此遥远…… “沈庄主,背叛天师,你可知自己的下场?”曦远开口,对地上的沈沉道。 沈沉四下看看,笑了起来,“好……你不仁,我不义!齑宇山庄的地宫,就是尔等葬身之地!”他说完,狠狠推倒了一张石凳。 地宫天顶随即轰然落下。 小小抬头,惊愣在当场。 而那一刻,她被护进了温暖的怀里。 廉钊抱着她,低低说了一句,“别哭……” …… 58三家聚首 “别哭……”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小怔住了。心里一刹那的百感交集,让她手足无措。而那一刻,地宫的天顶崩塌,将一切都没入了寂静…… …… 小小只记得自己被护在温暖的怀抱里,而身边是无尽的崩塌声和弥漫的烟尘。等一切平息,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虽是一片漆黑,但好在眼睛已经适应,勉强可以视物。 “小小?” 小小一抬眸便看到了廉钊,他松开怀抱,浅浅笑了笑,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小一惊,正要站起,而后,头便撞倒了什么,她捂着脑袋忍痛蹲下。 廉钊忍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小心啊……” 小小含泪抬头,这才发现,她和廉钊挤身在石桌之下,崩塌的梁柱就横架在桌上,离二人的头顶不过寸许。小小有些震惊,在这般崩塌下,她竟然没死?而且全身上下,无一处疼痛?她当即庆幸起来,大难不死啊,必有后福。 “快出去吧。”廉钊轻轻推了她一把,道。 小小看了看那梁柱留下的缺口,微有光辉透入,她回头,拉起廉钊的手,“好啊,出去吧。” 廉钊笑着摇头,道:“这梁柱留下的出口,你勉强可过,我怕是不行。你出去后,唤人来救我便是。” 小小略微思忖,点了头。 她老老实实地爬出去,随后,便看到了某人的脚。她愣一下,一点一点地抬头,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温宿。 小小松了口气,道:“师叔……” 温宿的身上满是尘屑,也有好几处瘀伤,虽是狼狈,但表情却依然森冷 。 “还不出来?”温宿冷冷地开口,道。 小小当即胆怯,努力爬了出去。 出去之后,小小才发现,房间里凭空多了数根白色的柱子,似是拔地而起。这些白色柱子撑住了地宫的主梁,这才避免了严重的崩塌。房间里散落的,大多是些砖石,最大的,也不过一尺见方。凭温宿等人的武艺,要避开,不是难事。只是,令她奇怪的是,房内,除了温宿和陵游父子的尸体外,别无他人。 小小站起身子,不再多想,开口道:“师叔,廉钊还在里面……” 温宿一语不发,走到桌前,起掌碎开石桌,又推开了梁柱。 廉钊起身,略微低头,“多谢。” 温宿依然不说什么,转身举步,道:“小小,走了。” “哦。”小小应道,随即转身,看着廉钊。 廉钊正轻轻拍着身上的灰。和温宿一样,他的身上带着瘀伤,还有好几处擦破。 小小反观自己,别说伤口了,连灰尘都没怎么沾上。她的心里一阵温暖,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她走上去,扶起他,道:“廉大少爷,只是灰尘罢了,出去再拍嘛。走吧!” 廉钊稍稍愣了下,微皱着眉道:“我只是……习惯……” 小小点头,“知道啦。大少爷,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说完,不待他回答,便扶着他走了出去。 众人出了那间房,发现到处都是那白色柱子,牢牢地撑着地宫。而原来封闭的来路也全部打开。 小小微有不解,看来,是有人施以援手,才救了众人性命,只是还有谁,是熟知这地宫机关的? 虽有疑问,但三人都未开口,一路沉默地往外走。路上,所有的机关都不曾启动,约莫一刻功夫,三人便到了出口。 刺眼的阳光,让小小眯起了眼睛 。而后,她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好一个齑宇山庄,掳杀少女就罢了,竟然还想毁灭证据,当真让乐儿开眼。” 石乐儿!小小大惊,她抬头,定睛一看,原来,这出口就是先前他们几人进来时的入口。此时,一大群人聚在这院中,自然也包括先前与自己同在地宫之内的人。而让小小惊讶的是,石乐儿的出现,而且不仅仅是太平城,英雄堡的汐夫人和三公子魏颖也在这里,院中,更是聚集着大批江湖人士,场面好不壮观。 他们三人出来,自然让外面的人有了些许停顿。 石乐儿的目光触及小小时,稍稍染上了笑意,而后,在看到温宿的时候,她猛地愣住了,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无踪。 “石城主,一切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判断。我齑宇山庄虽然不是江湖大派,但名誉一事,不容玷污。”站在石乐儿身旁的,是齑宇山庄的老夫人,她脸色不佳,说话时微微颤抖。 石乐儿恢复了笑意,道:“老夫人不必紧张,是非公论,不是我太平城的事。您何不问问那边的英雄堡?” 一旁汐夫人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这句话,眼睛直直地看着滟姬。 魏颖也惊讶无比,注视着魏启,“大……大哥?” 魏启的眼神冷漠,静静扫过面前的一干人等。随即,他抱拳,开口道:“在下英雄堡魏启,见过各位江湖朋友。” 一听他自抱名号,人群中便有了微微**。 魏启不紧不慢道:“这其中有些误会,请容在下解释。”魏启看了看沈沉,说道,“在下与沈庄主本事忘年之交,先前沈庄主因少女失踪一事请在下来协助查探。而后,在下发现有人潜伏在齑宇山庄,残害无辜少女。在下与庄主多番查探,才发现,此人乃是江湖大盗银枭与神农世家叛徒陵游……”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魏启继续道:“在下和庄主正欲将两人绳之以法,却不想那大盗银枭掳走了沈家小姐,以此要挟。沈庄主护女心切,便只得将地宫打开,留那二人藏身 。于是,在下联络了神农宗主,终于救出了小姐,亦将那坏事做尽的陵游就地正法,却不想他狗急跳墙,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幸得老夫人及时阻止,才保全了我等性命。” 小小听傻了,好一套颠倒黑白的说辞。不说那陵游已死,死无对证。银枭是江湖大盗,众人要信也定会信魏启。好阴险啊……对了,说起来,没看见银枭呢…… “胡说八道!”只见岳怀溪上前一步,大声道,“乐儿,你别听他胡言。他是神霄派门下,与沈沉、陵游勾结,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一手计划的!” 魏启皱眉,“这位姑娘,说话要讲证据。世人皆知我是英雄堡的人,又岂会是神霄门下。” 岳怀溪看他一眼,几步走到了石乐儿身边,轻松道:“我管你是哪里的门下,我只管说出我所见到的东西。至于证据么,乐儿也说了,这不是我们太平城的事,要找也是英雄堡去找才是。” 于是,人群中,又一片哗然。 魏启浅笑,“说出自己所见到的……那好,在下见到这位姑娘原先是陵游身边的丫环,难道,太平城也与此事有关?” 石乐儿笑了笑,道:“当然有关了。我太平城致力维护天下和平,早就已经查探出陵游心怀不轨,特别让城内精英假扮婢女潜伏在陵游身边,暗中查探。这有什么不妥?” 魏启点头,“石城主果然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小小笑了。这石乐儿瞎掰起来,也不赖啊。那岳怀溪分明是讨要工钱,哪有什么暗中查探一说。不过,被魏启这么一反驳,岳怀溪先前的证词恐怕大打折扣。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这位姑娘也可以作证。”魏启转身,看着赵颜,“这位姑娘是英雄堡的婢女,亦是被掳劫而来,她说的话,汐夫人应该相信了吧?” 汐夫人回过神来,看着赵颜,“颜儿……” 赵颜扶着滟姬,神情里微带着胆怯,道:“魏公子所言,句句属实。下婢在地宫之中,也曾险些被陵游所害,幸得魏公子和沈城主相救……” 汐夫人点头,道:“妾身的确是收到齑宇山庄的消息,说救出了被掳的婢女,才赶来的 。看来,事实的确如你所言。” 魏启点头,眼神中微有轻蔑,道:“诸位若还有疑问,可入这地宫进一步查探。” 石乐儿笑笑,道:“那,英扬哥哥,乐儿再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和纤主曦远走在一起呢?” 魏启轻笑,“城主所言差矣,在下不是和她走在一起,而是将她擒拿,正准备送往英雄堡。” 他刚说完,曦远就皱眉怒道:“魏英扬,你以为你抓了我,天师会放过你么?!” 小小已经无语了。好一出自导自演!不佩服不行!她又看看沈沉一行,那大小姐沈鸢依然昏迷不醒,说起来,她才是最有利的证人哪。唉,这就是天数?看来,这魏家三子之内,城府最深的,无疑是大公子魏启了。只是,他为何抛下英雄堡的大少爷不做,转投神霄派呢? 小小正在感叹,却觉得身边的离开她的搀扶,正要上前。小小想都没想,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拖回原地。 “小小?”廉钊不解,问道。 小小摇头,轻声道:“什么都别说。你是廉家大少爷,就算你指证他,又如何解释你自己假扮家丁,还有进入地宫的事?只怕他反咬一口,你反倒害了自己。” 廉钊皱起眉头,“即便如此,也不能……” 温宿冷笑,道:“廉公子,现在的情势你还看不明白么?你若想把廉家拖下水,在下绝不阻拦。只是,不要拖累我东海才好。” 廉钊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沉默。 “此事诸多疑点,还要多多调查才能下定论。”石乐儿开口,道:“这样吧,英扬哥哥何不带上有关人等回英雄堡,而后,让三英评断呢?” 魏启笑道:“城主言之有理,在下照办就是。” 石乐儿伸手,示意身边的岳怀溪不用多言。 小小心中无奈 。有时候,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将罪人绳之以法。这就是江湖反复,人心无常。魏启是料定了众人心中有鬼,才敢如此信口雌黄。而现在,石乐儿的做法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英雄堡最后恐怕还是找不到证据…… 但是,无论如何,师父说过:公道,自在人心。 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道:“齑宇山庄的事,吾等不想过问,只是,神农的家务事,吾等必须处理。” 只见人群中有一男一女缓步上前,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生得人高马大,甚是粗犷。而那女子,将近五十,慈眉善目,颇有威仪。 “二位是?”魏启开口,问道。 两人拱手,答道。 “神农世家,巴戟天。” “神农世家,云华。” 魏启抱拳,道:“原来是神农上七君,失敬。” 那自称名为巴戟天的男子微微颔首,随即,望向了石蜜。“宗主,吾等是来请您回去的。” 石蜜垂眸,道:“本座不明白二位长老的意思。” 云华含笑,道:“宗主,不……你已不是宗主了。上七君的五位长老已决定废除你宗主之位,你屡犯门规,还不随我们回去领罪?” “放肆!宗主做什么,难道还要长老批准不成!”一旁,扶着鬼臼的彼子上前一步,怒喝。 “放肆的是你。区区九使,也敢如此以下犯上。”云华道。 石蜜浅笑,道:“不知道,本座是哪里屡犯门规,要二位长老亲自动手押回呢?” 巴戟天皱眉,“你以为没人知道,你以活人之躯试验‘三尸神针’的走脉通穴么?事到如今,你可认罪!” 石蜜的神情平静如夕,“本座所为是为了造福天下,医术之道,又怎能没有牺牲。” 那一刻小小想起了陵游的话:让死者复活,功盖千秋 。 医术之道,必有牺牲。小小也听过医者用牲畜练针,解剖……这,是理所应当的么?所以,那些牺牲,都是应该的?……也许,对石蜜而言,那地宫中惨死的少女,也不过是“牺牲”的一项,无需同情吧。世人都说医者父母心,但最冷血的,恐怕也是这些医者吧…… “好,豢养‘长生蛊’、调制‘返魂香’,这两条,你又如何解释?”云华开口,说道。 石蜜沉默,不做回答。 “吾等皆知,你想让死者复活,此乃神农大忌!你身为宗主,却知法犯法,着实让人失望。”巴戟天说道。 石蜜突然愤怒了,一直以来平静的神色瓦解殆尽,空留下骇人的愠怒,“他没死!” “口不能言,眼不能看,无知无觉。这般长睡不醒,以神农铁则,即判定为死。难道,你不知道?”云华开口。 “他没死!我一定有办法让他醒过来!”石蜜喊道,随即,纵身攻了上去。 云华和巴戟天,皆是神农世家中一等一的高手,何况以二敌一,石蜜渐露败势。 此时,彼子放下鬼臼,冲上前去。她从怀里拿出一包药香,撒向了云华和巴戟天。 两人知那香粉有异,皆退几步。 “宗主,快走!”彼子喊道。 石蜜退开身子,微微诧异。 “您要是出了事,还有谁能救他?快走啊!”彼子出手,挡着云华和巴戟天的攻势,含泪喊道。 石蜜不再犹豫,纵身离开了。 云华皱眉,掌上聚力,当即将彼子击出了几丈之外。随即,她看了看巴戟天,微微颔首,纵身追着石蜜而去。 巴戟天抱拳,“本派杂务,让各位见笑了……”他说完,望向了滟姬,他看了看魏启,道:“这具行尸,也请交给吾处理吧……” 赵颜一听,当即挡在了滟姬身前,“不行 !不准你动我娘!” 巴戟天摇头,“姑娘,她不是你娘,她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起死回生,本就是无稽之谈,姑娘还是放开吧……” “不!”赵颜转身,看着沈沉和魏启,“不能让他杀了我娘!” 沈沉颤声,对巴戟天道:“……你不能动她……” 而此时,老夫人突然开口,“庄主!你何时如此是非不分?!这个女人早就死了,现在,只是怪物!” 赵颜知道沈沉无力阻止,便又转而央求魏启。 魏启皱了皱眉头,道:“前辈,这具行尸之内,有着长生蛊的雌蛊。就这么毁了,岂不可惜?” 巴戟天笑笑,道:“普天之下,能造人命者,惟有天地父母。神农不敢造次。” 这番话出口,魏启也无法多说一句。 赵颜茫然无措,随即,扑向了汐夫人。“夫人!夫人……救救我娘……” 汐夫人的眸中已有了泪光,“颜儿……死者已矣,神农说得不错……你便放手吧……” 赵颜哭着摇头,随即又看见了莫允。她起身,几步跑了过去,道:“救救我娘,她是你师母啊!只要你救她,我便随你去见戚函!” 莫允看着她,紧皱着眉头,沉重地摇头。 赵颜抬头,眼神里情绪复杂难辨,“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我娘啊,为什么你们都要她死?为什么?!” 而此时,巴戟天伸手,正要取出长生蛊。 赵颜咬牙,一把拔出莫允腰间佩刀,冲了上去。 巴戟天察觉背后刀风,迅速转身,起掌。 赵颜本就没有武功,自然是必死无疑 。 这时,莫允纵身上前,拉开赵颜,起掌迎击。 掌力相撞,两人都被逼开数步。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内力。”巴戟天赞叹。 莫允平复了呼吸,开口道:“她思母心切,并无意冒犯神农。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巴戟天看了看赵颜,点头道:“小姑娘罢了,吾不会当真。” 汐夫人几步跑了过来,拉住了赵颜,“颜儿,听夫人一句,不要闹了……” 赵颜的脸色苍白,竭力哭喊。 而巴戟天却丝毫没有动容,他起手,一掌打上滟姬脑后的风府穴。一条透明的小虫被震了出来,落进了他的掌心。 巴戟天轻轻一握,之间透明的**从他手指缝中流下。长生蛊,终成传说之物,再无法重现。 巴戟天看了看那到地的滟姬,皱眉。长生蛊虽除,但滟姬的姿容尤存。巴戟天略显狐疑地蹲下身子,检视之后,仰天笑道:“没想到,天下还有人用这般丧尽天良的手法保存尸体!当真让我神农胆寒!”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换脏易腑,接经续脉,甚至这体内鲜血都不是本人所有!用‘三尸神针’催动气血,模仿活人!好毒辣的手法,好可怕的执念!只是……”巴戟天目光一凛,“到此为止了!” 他说完,一掌击下,只见滟姬体内,数枚“三尸神针”脱出。刹那之间,那艳绝天下的容颜瞬间腐朽,化为了枯骨。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正午的阳光洒在院中,微微让人出汗。小小的心里,莫名地轻松起来。眼前那魁梧的神农长老,慢慢起身,背起了双手,看起来,竟有些神圣了。 起死回生,的确是太过可怕的执念。只是,天下有多少人,抛得开这样的执念呢?如果,师父的尸身尚在,她是不是也会犹豫呢?果然,是执念啊…… …… 62美人如刀 [上] 番外——美人如刀 钱塘六月,微湿的风带着莲香,润遍了翠柳青瓦。 一身烟青色布衣的少年,背着木匣,信步走在青石小路上。他走得很悠闲,脸上的表情怡然,走在这温柔干净、如诗如画的景色里,无论是谁,都会有这般的惬意罢 。 直到,鞭炮的响声打破宁静,火药味掩过了莲香,他的悠然也消失在了这片喧闹之中。 漫天的花瓣洒落,染着火药味,落在他肩头。他微微蹙眉,抬眸看了看。散不开的白烟,笼着一片刺目的红色。 “不愧是齑宇山庄,连纳个妾都如此排场。”人群中,有人开口,议论道。 “那也要看他纳的是谁。天下第一美人,排场太小,岂不是折煞了?”有人回应。 “天下第一美人?”少年开口,略带着不屑。 议论的人转头,看着他,笑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呵呵,这齑宇山庄少庄主纳的,是钱塘‘栖香楼’的头牌姑娘,滟姬。姿容倾城,天下无双。说是天下第一美人,当之无愧哪!” 旁人听罢,回道:“要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云烟小筑’的汐仪姑娘才更配这个称号。那卓绝的舞姿,真是见者心折啊!” “哎,单论容貌,滟姬姑娘称第二,谁敢称第一啊!”有人不服。 “呸,少在这儿胡吹。那两位姑娘都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没有百八十两的,根本做不了入幕之宾。你们又没见过真人,比什么啊!”议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也曾远远望见,说说又怎样了。” “说起来,汐仪姑娘早就嫁入英雄堡了吧……这钱塘双姝也算都有了归宿,不必沦落风尘。”有人叹口气,说道。 众人听到这句,纷纷应合。 “新娘子出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当即停下了争论,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一睹美人的风采。 新娘在姐妹的搀扶下,姗姗而来,红衣霞帔、喜帕盖头,遮了个严严实实,自然看不见分毫。 少年含笑,指间轻拈着一块小石,暗暗用劲,打向了新娘的膝盖。 新娘一个踉跄,向前跌去,身旁的姐妹见状,立刻搀扶 。新娘虽站稳了身子,但那喜帕却落了地。 人群中,当即响起了赞叹。 少年只看了一眼,便带着轻蔑,摇了摇头,“不过如此。” 而那一瞬,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新娘抬眸,莞尔一笑。 在那之前,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世上竟会有这般醉人的微笑。如同幽寂阴暗的湖面,突遇了一道月光,刹那之间,波光潋滟,熠熠生辉。那一刻,他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一颤,慢慢扩大,起了涟漪。 新娘含笑,带着羞怯看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新郎。 新郎也笑了笑,微微颔首。 新娘拿起了喜帕,重新盖上。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平息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道:“等一下。” 马上的新郎带着疑惑回头,一名少年缓缓挤出人群,走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那少年不过十**,一袭烟青布衣,头发松松扎起,自是一副潦倒的跑江湖架势。他的皮肤微黑,五官倒也生得俊朗,身姿挺拔,似是练家子。 新郎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今天是齑宇山庄办喜事,你若有什么事,可否稍候再……” 少年抬眸,笑了笑,眉宇间依然带着轻浅的不屑。 “我要换你的新娘子。”他开口,语气平淡。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新郎皱眉,“小兄弟,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解下背后的木匣,竖放在自己身前,右手轻松地搁在匣上。“我要换你的新娘子。”他笑着,重复一遍。 新郎微怒,翻身下马,道:“你看来是蓄意捣乱了。” 新郎的话一出口,左右家丁都拿着棍子围了上来 。 少年依然笑着,他伸手打开木匣。匣内,放着一柄短刀。他拿起短刀,轻轻拔刀出鞘。那动作如此温柔,如同他对待的是绝世的佳人一般。 “夜蛉,直脊直刃,长一尺二寸,宽一寸,脊厚一分。刀纹如蛉翅……”少年挥刀,只听刀锋破空,微有蜂鸣,“鸣音清脆,利可断玉。” 少年说完,旋身挥刀。只见“栖香楼”前的石雕白鹭,被生生削断了一只翅膀。 人群中,响起了赞叹声。 少年含笑收刀,对新郎道:“在下戚函,想用手中的刀换阁下的新娘子。” “戚……”新郎的眉头微皱,“戚氏兵器?” 少年将刀放回刀匣,捧在手上,静静看着新郎。 “少庄主……”左右家丁面露难色,开口道。 新郎的神色里带上了犹豫。 “戚氏兵器,千金难求啊……”人群中,有人窃语。 突然,有人喊道:“废话,当然是选兵器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戚氏兵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是啊是啊!” 一时间,喊声四起,围观者中,有不少江湖人士,见了那柄刀,谁不垂涎。 少年的表情里,带着得意。“如何?”他看着新郎,问道。 新郎转头,看了新娘一眼,面露难色。 “婆婆妈妈,真不像个男人!”有人起哄道,“戚氏,若是老子抢了那女人给你,那刀是不是归老子所有?” 听到这句话,戚函回头,道:“好啊。”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哄笑 。 “少庄主。”温厚的女声从一旁传来,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下车的是位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神兵利器和青楼女子之间,何来犹豫?” “娘……”新郎皱着眉头,微有不满。 “戚少侠,我齑宇山庄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想惹上江湖纷争。你若是喜欢这姑娘,我齑宇山庄自然乐于成人之美。”妇人上前,开口,“我且收下这柄刀,就当是与戚氏交个朋友。” 少年笑了笑,将手中的木匣一抛。木匣稳稳地落在那妇人的手中,少年转身,拉起新娘,迈步便走。 “滟儿!”新郎追了几步,唤道。 “少庄主……”妇人开口,喝制。 新郎停下了步子,眼睛里的不甘如同刀锋,直刺向了那少年的背影。 少年却浑然不觉,他拉着新娘穿过人群,消失在青石小路的尽头。 …… 约莫走了一刻工夫,两人拐进了无人小巷,少年停下了步子,转身看着那换来的新娘。 “哼,我还以为抢亲有多难,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笑笑,道,“我毁了你的姻缘,你要恨便恨,不用客气。” 新娘的头上盖着喜帕,看不出表情。 少年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不自觉的,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静静吸了一口气,然后,揭开了那红色的盖头。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那喜帕下的女子,竟然是含笑的。笑得那般明媚,灿烂如花,温柔似水。 “戚公子……”她笑着,行礼。 她的声音温软轻柔,如同酥雨微风,静静地渗入他的心里。他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但随即,便轻蔑地笑了。 “果然是青楼头牌,为这笑容,多少男子一掷千金……”他开口 。 她依旧微笑,道:“既然公子换了奴家的姻缘,从今往后,奴家的笑容就只属于公子一人。” 他微怔,随即便笑了起来。“好一句只属于我一人。”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道,“只要是男人,谁又能拒绝这句话?” 她静静笑着,不回答。 他松手,道:“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扔给她,“去换下那身衣服。” 她接着那串铜钱,小心地捧在手心,点了头,“是,公子。” “戚函。”他开口,“……别用那种青楼待客的口气叫我。” 她笑着,温顺地点头,“戚函。” ……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都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的美人。去了脂粉、卸了珠翠、脱了华服,却丝毫无损她的明艳。她只是静静地跟着他走,却也引得行者驻足,路人回眸。 他转身,皱着眉头,看着她。 她身着浅灰的衣裙,乌黑墨亮的长发简单地挽了髻,斜插着一支玉簪。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恐怕就是这支玉簪了。上好的和田玉,莹白细腻、温润婉约,怕是最衬得起她的首饰了。 见他停步,她也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那只簪,道:“我给你的钱,不够买这支簪……” 她浅笑,伸手摸了摸发簪,道:“这是恩客所赠,奴家十分喜爱,所以……” 他蹙眉。 她见时,便拔下了发簪,转身,扔向了远处。 “做什么?”他不解。 她回首,道:“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 那一刻,她笑得纯真如稚儿,如丝的发随着风微微扫过他的脸颊。没错,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拒绝。 他垂眸,不发一语,转身。 这时,一群彪**子从四周跳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的行人早已奔逃散去,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只剩下了他们。 “戚氏当家戚函?”男子中,有人开口,喊道。 戚函双手环胸,站得悠闲,语气里依然带着惯有的不屑,“是。” “好,交出九皇神器,饶你不死!” 戚函挑眉一笑,抬手一挥。几名男子当即倒地,痛苦地呻吟起来。 “淬雪银芒!”有人认出了那些人身上的暗器,惊呼道。 戚函趁着这个间隙,纵身而上,又击倒了几名男子。 那些男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反击。 滟姬见状,走到一边,安静地观望。 那些男子虽人多势众,但武艺实在差强人意,不过一个来回,就已落了败势。戚函的表情轻蔑,他运劲,纵身退开几步,看着那些或倒地呻吟,或断腿折臂的男子。 “要动手便动手,少说废话。下次记住了?”戚函轻笑,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嘲讽。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股掌风袭来。他机敏地避开,身后的小贩摊子却瞬间散架,不复存在。 “冥雷掌?!” 他的神情里染上了一丝惊惶,“神霄派做事何时变得如此鬼鬼祟祟了?!” “要动手便动手,少说废话……”有人缓缓开口,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戚函抬头,就看见一名男子踱步而来。他站在了路中央,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伤者 。 “……本门弟子不懂礼数,戚少侠教训的是……”那男子平静地说完,抬眸看着戚函。 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姿容俊逸,卓然出尘。一身墨色云袍,似是修道的打扮。只是,那黑色浸染着肃杀之气,染上了他的眉宇,透着令人心寒的冷漠。 “你是?”戚函戒备着,问道。 那男子抱拳,笑得若有似无,“在下韩卿。” “鬼师韩卿?!”戚函不禁一惊。 韩卿微微颔首,道:“戚少侠既然知道在下的名号,先前门下所说的事,少侠能否再考虑考虑?” “你们神霄派是修道之人,也觊觎天下么?”戚函背过右手,指间捻着数枚淬雪银芒。他暗暗运劲,小心异常,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挑衅着。 韩卿看着他,然后,缓缓低头。 那一刻,戚函挥手,将“淬雪银芒”尽数射出。 韩卿却淡然一笑,拔出了佩剑,将那些银针一一击落。他手腕一转,翻个剑花,短剑光华流转,眩人耳目。这番举动,自是嘲笑无疑。 戚函皱眉,纵身攻上。 韩卿的身姿轻巧,避开的每一招都是险过,但恰是这样的险过,让对手更加急躁。 戚函的武功杂乱,毫无路数,一直以来都是以奇招取胜。但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却冷静到让他慌乱。 韩卿每卸他一招,都让他心中纠紧一分。而让他更为担忧的,是到现在为止,韩卿都没有使出冥雷掌的意思。 他心思一乱,手上的招式也慢了半分。只是一瞬的闪神,他的手腕便被擒住,动弹不得。 “戚少侠,你武功不弱,但要胜在下,还欠些火候。”韩卿不温不火地说道,“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交由本派保管,才是上策。” “哼 !”戚函一脚踢向韩卿的胸口,脱离了钳制,道,“可笑,你既知道九皇神器乃是大凶,就也该知道,我戚氏早就将九皇尽毁。这天下,早就没有九皇神器了!” 韩卿看他一眼,“家师的星占从不出错。” “我让他错!”戚函话音刚落,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长鞭。他猛力一挥,只见那长鞭原是片片刀刃,锋利无比。刀刃擦过街面岩石,竟生生将岩石碎开,碎石崩裂,四散激射。 韩卿皱眉,执剑闯进了鞭影之中。刹那只见,剑光四溅,鞭风凄厉,好不骇人。 戚函的攻势虽然厉害,但鞭法不同刀剑,若不是数年苦练,根本操纵不了这样的刃鞭。韩卿表面上毫无招架之力,但除衣角被划破之外,毫无损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韩卿的脸上,渐有了笑意。他侧身,避开鞭刃一击,随即起手,将剑刃抵上了鞭锋。一瞬间,刃鞭受力反弹了回去,直袭向了戚函。戚函匆忙躲闪,却依然被锋利的鞭锋划伤,倒在了地上。 韩卿收剑,对门下道:“带他回去。” “是。”门下略微停顿,问道,“那这女人?” 韩卿抬眸,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滟姬。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战局。她脸上的神情温和平静,丝毫恐惧惊惶,就仿佛她只是一株柳,一朵花,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韩卿走到她面前,问道:“为何不逃?” 滟姬抿唇,笑了起来,无惧亦无邪。 看到她笑的时候,戚函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那一刻,有多少男子心旌荡漾,他不想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疏忽,足以让他反击了。他猛地起身,将怀中的淬雪银芒尽数射出。这般胡乱的招式,让众人防不胜防。戚函跃过韩卿,拉起了滟姬,纵身离开。 韩卿避开银芒,定下神来的时候,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韩卿看了看负伤的门下,轻叹着笑了起来,“……美人哪……” …… 六月的天气,倏忽无常 。近午时分,阴云密布,雷声震耳。狂风缠绕着湿气,化为了暴雨,倾泻而下。 出城五里,有一处城隍。传说有求必应,平日里香火鼎盛,而此刻,也成了避雨的好地方。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庙中,边避雨,边拉扯家常。 而在庙中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似是很疲惫,倚着墙昏然欲睡。而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污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那时,庙中躲雨的人又怎会料到,这两人一个是名震天下的戚氏铸师,一个是艳冠群芳的第一美人呢? 戚函身上的伤势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痛楚已近麻木,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滟姬抬手,正想替他止血。戚函却丝毫不领情,略有些粗暴地挥开了她的手。 滟姬的表情有些惊讶,但眼神依然是含笑的。 “你除了会笑,还会什么?”戚函压低声音,语气里尽是不满。 滟姬想了想,道:“奴家还会唱曲儿,弹琴,诗画……” “服侍男人?”戚函不客气地道。 滟姬看着他,不说话。 “只要有钱,让你跟谁走都行吧?”戚函的语气轻蔑无比。 滟姬笑了,道:“现在你买下了奴家,奴家便是你的。” 戚函也笑,“我死了呢?” 滟姬答不上来,低头思忖。 他等着她回答。等着她抬头,告诉他答案,但终是耐不住伤痛,沉沉睡去。 …… 他醒来的时候,耳边充满的依然是雷鸣和暴雨声。点点的水滴落在他的额上,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干草之上,身上盖着褪下的衣裳 。他起身,发现自己的伤口尽数包扎,已无大碍了。他四下看看,这里,依然是先前的城隍庙。只是现在天已全然黑透,先前避雨的行人早已尽数离开,偌大的庙宇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屋顶的瓦片微有些渗水,冰冷的雨落在他肩上,让他一阵寒冷。 “你醒了?”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声音。温软柔和的音调,仿佛能揉进肌骨一般。 滟姬抱着柴火,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先躺下,我来生火。”她笑着,说道。 戚函并未照做,他坐着,看她艰难地用燧石取火。雷雨倾盆,燧石本就不易打着,她试了很久,直到手指都磨红了,才击出了一星火花。而那些沾湿的木柴,又岂是容易烧着的。好一番功夫,才见青烟冒起。 滟姬被那青烟呛着,咳嗽了几声,注意到戚函的目光。她抬头,略有些尴尬地笑,“奴家手拙,让你见笑了。” 戚函轻轻地抬手,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泥灰。他的声音,微带着一丝沙哑,“为什么不走?” 滟姬看着他,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道:“我是你的。” 他无法思考,也不想去思考。那一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他伸手,揽她入怀,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睁大了眼睛,有了一瞬的挣扎。只是,随即,她温顺地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回应他。 初始时,只是试探的碰触,拙劣的舔舐。那始终不可一世,带着轻蔑眼神的少年,竟也有这般未经世事的青涩。她不禁微笑,轻咬着他的下唇。那种微微的酥麻,如同最挑衅地煽动。 而那煽动之后,便勾起了最狂热的回潮。无法按耐,不能克制。 一夜的轰鸣的雷声,落在肌肤上的雨水的温度,压抑而激烈的喘息……若干年后,依然刻进了肌骨,无法磨灭…… …… 63美人如刀 [中] 番外——美人如刀 那一夜之后,戚函才明白,即使得到了,也无法将自己心底的狂躁减轻一丝一毫。 而滟姬却恰恰相反,她的平静温顺,就像是柔水一般。她说过,她是他的,于是,她安静地走在他身后,无论他的步调是快还是慢,只要他回头,便能看见,她停步,笑得温柔。 然而,那种温柔,让他的思绪如绞,不得平复。一把刀就能换来的温柔,有多少分量?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他拿出那把刀之前,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为另一个男人微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绪竟能被这些想法完全占据,直到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来者,是两名男子,皆是三十上下,肤色黝黑,身强体壮。 “当家的……”一名男子开口,恭敬道 。 戚函抬眸,道:“我知道了,随你们回去就是了。” 他转身,看着滟姬,“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滟姬一惊,脸上的笑容消失。 戚函的嘴角带着笑意,眉峰轻挑,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神霄派追杀,你跟着我,就不怕牵连?何况,我戚氏门规,弟子均要隐姓埋名,避居山野。跟着我,可就再也看不到这花花世界了。……你现在已获了自由身,难道不该感激我?” 滟姬几步走上前,轻拉着他的衣袖,“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若是奴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奴家改就是了。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滟姬说着,眸中微有泪光泛起。 戚函低头,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这又何必,凭你的容貌,还怕嫁不到好男人?” 她的指尖微微泛白,声音里满是忧戚,“……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听到这句话,戚函沉默。好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你爱跟便跟,与我无关。” 他说完,转身离开。 滟姬的脸颊已被泪水湿透,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走在他身后。 …… 戚氏门人,皆隐居在一处山谷。山谷四周草木茂盛,入谷的道路隐蔽,绝非寻常人家所能达到之处。 谷内的戚氏门人自成人家,如同村落。门人冶铁铸器,从农具到兵器一应俱全,每月十五,便将铸器拿出谷贩卖。而门人之中,唯有戚氏当家,才能在兵器上冠上“戚”字。 山谷最深处,有一处楼阁,便是戚氏当家的住所。 初到这里的滟姬,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戚函领着她,走上了阁楼顶 。他伸手,推开了楼顶的房门。 房中的东西,让滟姬愣在了原地。 那是整整一屋的财富:桌椅上,摆满了整箱整箱的金银;十几株一人高的珊瑚,挂满玛瑙绿松;成块的水晶杂乱堆叠,珍珠、玉石随地散落,仿若岩砾…… 戚函看了滟姬一眼,略带不屑地笑了笑。他迈步进屋,一边走一边踢开挡路的珍珠和玉石。他走到桌前,在珠宝中翻了翻,取出了两三支白玉发簪。而后,走到滟姬面前,将玉簪递上。 滟姬看着那些玉簪,有些不解。 “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么?拿去啊。”戚函开口道,“若是腻了白玉,这里还有玛瑙珍珠……”他说完,将玉簪塞进了滟姬手里,随即,就留她一人在房里,独自离开了。 滟姬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三支发簪。她选出一支玉簪,把剩下的两支放回了桌上,然后用发簪绾起了青丝。她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着那满室的珠宝。 她静静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山谷的日子,与世隔绝。虽有四季变幻,却让人迷惑了时间。 生活,亦是一成不变。他和她,虽有夫妻之实,却始终没有行礼,亦没有名分。谷中的戚氏门人深谙他的性格,也都知道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是用刀换来的。他换来的东西,大都只是一时兴起,结局也只有一个。 身为戚氏当家的他,只选每年的五月丙五铸一把刀。而后离开,一月之后,带着用这把刀换来的东西重回山谷。每一次,他换到的东西都不尽相同。武功秘籍,珠宝古玩,奇珍异兽……只是,不消几日,他便把那些珍宝弃置在顶楼的房间,再不理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冷淡日益加剧。而与之相反的,她的温柔却丝毫不变。他的冷淡也好,无视也好,她都笑着接受,温顺地跟从。那种温情,可以感动任何人,却似乎不能打动他。即使,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也丝毫没有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的不在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渐渐的,有人开始唏嘘,有人开始惋惜,甚至有人觉得,她爱错了人,付错了温柔。 这样的传言,渐渐从山谷中蔓延出去,扩散至了天下 。 不久之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滟姬,是被一把刀换走了幸福,还爱上了换走她幸福的那个无情男子的可怜的弱女子…… 听到这些传言的他,嗤之以鼻。 …… 绍兴十一年的冬天,大雪。 他温着一壶酒,半倚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雪景。 漫天雪花飞扬,谷中腊梅香彻。她打着伞,站在梅林里。刚满五岁的女儿,牵着她的手,笨拙地采摘着低枝上的梅花。他端着杯中的酒,忘了喝…… 她的笑容,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美得让人心醉。他却始终不知道,是该醉在那温柔里,还是秉着骄傲,让自己清醒。 他放下酒杯,走出门去,站在漫天纷扬的雪花下。 看到他出来,她牵着女儿,走到他身边,替他打伞。 “外面冷,奴家替你取件衣服?”她开口,温柔地询问。 他不回答,低垂的视线,扫到那脸颊冻得通红的小女孩。孩子睁着水亮的眼睛,带着陌生和畏惧看着他,许久,甜甜地微笑。 他却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他皱起眉头,看着谷口的方向。风雪中,身影渐渐清晰,一个着蓑衣戴斗笠的男子,抱着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缓步而来。 谷内的戚氏门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严阵以待。 那男子抬了抬斗笠,谦和地开口:“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被人追迫,不得已才闯入。还请主人行个方便……”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戚函笑了起来。他纵身跃起,落在那人面前。 “鬼师韩卿大驾光临,在下怎能‘不便’?”他朗声,笑道。 那男子微惊,抬眸看着他 。随即,眉宇间便染上了无奈,“戚函……” “既然来了,就算算五年前的那笔账吧!”戚函说完,起脚踢向韩卿的胸口。 韩卿连退几步,避开他的攻击,开口:“慢着……我……” 戚函却丝毫不假理会,他取下腰间的刃鞭,狠狠抽了过去。一时间,满地的白雪震起,模糊了视线。 韩卿皱眉,用单手抱着小女孩,腾出右手,聚气出掌。掌风刚劲,冲开了白雪,也震开了鞭刃。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间歇,只是杀气愈盛,一触即发。 “小小肚子饿了……”细小的声音,带着无畏的天真,在寂静的僵持中响起。 韩卿的眉宇一动,杀气消失无踪,身形的戒备也弱了三分。他浅笑着望着怀里的小女孩,哄道:“乖。” 戚函看了看韩卿怀中的瘦小的小女孩,同样是冻得通红的脸颊,略带陌生和畏怯的眼神。他突然笑了起来,右手轻甩,收起了刃鞭。 “远道是客……”戚函拍拍身上的雪,笑道,“我可不想让人笑话我戚氏没有待客之仪。”他转身,轻巧地挥了手,“进屋喝杯酒吧……” 韩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有了微笑,举步跟了上去。 吃过饭,两个小孩子就玩在了一起。戚函和韩卿坐在屋内,酒温在炉上,静静冒着热气。 戚函倒了一杯酒,递给韩卿。 韩卿接过,轻啜了一口。 戚函笑笑,道:“我听说,你离开了神霄派……今天难不成是被神霄派追杀?” 韩卿笑着,道:“只怪我当年没听你的话。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根本不是凡人能染指的……” 戚函不屑地笑笑,“废话。若非如此,我戚氏早就坐拥天下,何必隐居在这荒僻山谷?世人肤浅,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他抬眸看着韩卿,“你看来,是想明白了 。” 韩卿点了头,饮尽杯中的酒。 “多谢你的酒,告辞。”韩卿放下酒杯,道。 戚函抿了口酒,道:“……去临安?” 韩卿稍稍惊讶,但立刻恢复了平静。“是。”他回答,简短明了。 “看来,你背叛了神霄派,却没有背叛岳元帅呢……”戚函道,“只是,要杀岳元帅的是当今天子,以你一人之力,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韩卿笑道,“只是去送行罢了。” “送行?”戚函皱眉。 “他若不想回朝,天下又有谁能逼得了他?”韩卿笑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戚函。 戚函略有些不解,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他惊讶地看着韩卿,说不出话来。 “九皇现世,天下归一……”韩卿的笑容里,带着无奈,“这东西本就属于戚氏,就算是物归原主了。” 戚函看了看那张纸,沉默半晌。然后,将它放进了火炉中。戚函吁口气,拿起了酒壶,“要不要再喝一杯?” 韩卿的眼睛里,刹那染上了笑意。他刚要回答,突然,腿一下子被抱住了。他身形一晃,表情立刻变得哭笑不得。 韩卿俯身,抱起那小女孩,笑道,“小小,不是让你不要这样了么?” 女孩笑得欢乐,伸出小手,揽着他的脖子。 那幅画面,让戚函有些失神。 “你女儿?”戚函开口,问道。 韩卿笑了笑,摇头,“算是徒儿吧。” “徒儿……”戚函默默重复一遍,不再说话。面前的鬼师,和五年前所遇见的那个男子,天差地别 。他从来不知道,那般戾气深重的人,也会有这样明净的笑容。 这时,韩卿无奈的声音响起,“小小啊,你从哪里拿来的书啊。师父不是告诉过你……戚氏名兵图谱?小小,还不还回去……” 小女孩嘟着嘴,不乐意,“小小要看图……” 戚函笑了起来,“呵呵,图谱罢了,她喜欢就拿去吧。” “这……”韩卿刚要说什么,突然,腿又被抱住了。他愣了愣,无奈低头,就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学着小小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腿。 韩卿蹲下了身子,“你也要抱?” 小女孩松手,看着他,眼神里微有畏怯。 这时,滟姬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拉过那小女孩,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无妨。”韩卿笑着,转头对戚函,“这是你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戚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起。” 韩卿的笑容一滞,看着滟姬。 滟姬依然温婉地笑着“孩子还小,不急。”她抱起那女孩,又对韩卿怀里的小小道,“闹了那么久,要不要吃点心?” 小小立刻挣扎着从韩卿怀里跳出来,拉住了滟姬的裙裾,用力地点头。 滟姬笑得温婉,领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 韩卿见她们走远,开口道:“江湖传言,我也略有耳闻。虽是你的家务事,不过,稚子无辜……” 戚函啜着杯中的酒,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并未亏待她们。” 韩卿看着他,低声道:“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戚函不回答,默默地喝酒。 …… 64美人如刀 [下] 番外——美人如刀 翌日,韩卿带着小小,离开了山谷。 戚函站在谷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 “当家的,要是他透露了山谷的位置,那……”身边,有人这样说道。 戚函却笑着摇了头。 “我要出谷一趟。”他开口,说道。 “当家的,您尚未铸刀,为何?” 戚函转身,笑道:“我也是时候收一个徒儿了……” “当家的,戚氏绝技,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您要收弟子,也该在门人之中选才是。”门下道。 “此辈弟子,资质平庸,难成大器。”戚函抬眸,看了看梅林中的滟姬母女,平静道,“至于内外之分……要把外人变成自己人的方法,多的是……” …… 绍兴十一年岁末,戚函离开了隐居的山谷,巡游天下,找寻足以继承自己技艺的传人。只是,他从未曾料到,这一次的离开,会让他懊悔终身。 一年之后,他带着徒儿回到山谷时 。山谷,仿佛丝毫未变。终日不绝的打铁声、孩童的嬉闹声、山雀的鸣啼声……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只是,有些东西却确确实实改变了。 当门人告诉他,滟姬母女失踪的时候,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确定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他回到阁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熟稔的。她的梳妆台上,依然放着胭脂花粉,珠钗环饰,若不是那一层积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开。 他伸手,拨开台上的灰尘,手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温润的白玉,拂去灰尘后,依然散着晶莹洁净的光彩。 他那么清楚地记得,她曾经褪下浮华,舍弃一切,但唯独留了一支白玉簪。说是喜爱,不忍丢弃。只是,他皱眉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发簪抛却,然后,笑着说:“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当家的……是我们疏忽。她本是随大家一起出谷置购物品,怎知……”门人站在他身边,说的是歉意,但语气却平淡无奇,“这地方向来太平,鲜有山贼野盗,我们也派人寻过好几次,但都……” 他打断门人的话,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鲜有山贼野盗?……你是要告诉我,她是自己走的?” 门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呃……若不是这样,那也许是遇上了猛兽……” 戚函不说话,手拈着那支玉簪。 “当家的,不论如何,已经这么久了,要想找到……恐怕……”门人道。 戚函看着那支玉簪,笑了起来。他曾经,让她走。她却哭泣着,对他说:“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她还曾用最真切的口气,告诉他:“……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她的“今生”,结束得未免太早了…… “当家的……”门人见他笑,有些担忧。 “不用找了……”戚函放下了手中玉簪,“随她去罢 。” 门人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惊讶,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告退了。 戚函站在房里,依然笑着。当然了,他怎能去找她。她不过是他用刀换来的女人,只不过是出身青楼的风尘女子,只不过是爱慕虚荣的普通女人罢了,只不过……只不过一笑之间,让他略微心动罢了……是的,他不在乎…… 他明明不在乎,心中却不知为何空了一大块,隐隐地生痛……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门外,站着他千挑万选的继承人。 他看着那眼神倔强的男孩,开口道:“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学艺。忘了你原来的名字、身份。你是我戚函的弟子,不再是英雄堡的二少爷了。” 男孩看着他,点了头。 “我就照你娘的叫法,唤你莫允。”他平静地说着,压抑着心口的狂躁,“我会把戚氏所有的技艺传授给你……天下,再没有人能够伤你……” 他说完,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自语般地说道:“绝对没有人……” ……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付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那种严厉的训练方式,几近残酷,让门人心惊。 他却带着冷酷,我行我素。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他停下,便不可自抑地想起那天下第一的美人。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温软柔和的声音……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纠缠在他的心里,无论他怎么去忘,都不肯消失。而当他的狂躁侵蚀理智时,他甚至会有想去找她的冲动…… 找到她,然后怎样?把她带回来?还是,杀了她?……这样矛盾,让他不曾有一刻的平静,只要与她相关,就无法平静。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始终无法明白…… …… 绍兴十三年,立秋。 夕阳西下,但依然酷热难耐。 “哎,都立秋了,这日头还是那么辣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挑着担,对身边的人道,“要这么走下去啊,非热死不可!呵呵,遇上我,算你们运气好。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的!” 那男子三十上下,生得粗俗,说话也毫无修饰,衣着也是破旧的庄稼人打扮。他边走,便向身边的搭话。 同行的,年长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面貌俊朗,神采不凡。尤其那眸中的傲然卓绝,不似凡夫。他身边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虽小,但也染了那种高傲。他微垂着眼睫,背着一个木匣,走在后面。 “呵呵,看你们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爷俩呢!”挑担的男子笑着开口,“兄弟,你长得英俊,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成家呢?啧,女人的眼睛一定都是瞎的。” 男子笑笑,不搭话。 “哪,其实,也不急。那话怎么说来着?”挑担的男子想了想,道,“大丈夫……什么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 “对对对!就这一句!兄弟你还年轻,不急不急!……啊,我们村快到了。今晚就住我家吧,地方虽简陋,但是很干净的。我老婆可勤快了,就喜欢收拾……啊,说起我老婆,那可真是漂亮,嘿嘿,待会你看了,准要羡慕死……” 挑担男子越说越起劲,但听话的人,却始终沉默。甚至,眼神里,有了浅浅的不屑。 “看,我老婆哎!”那挑担男子突然欢叫一声。 只见前方不远,站着一个村妇。粗布麻裙,看那斑斓的色彩,应是打了数个补丁所致。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看到有人来,便走上了前来。 “勇哥,你回来啦。” 温软柔和的声音,仿佛能揉进肌骨。 那一刹那,男子猛地抬头,当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冲撞叫嚣着。 看到他的时候,妇人的表情微微一变,但随即,微笑着,道:“勇哥,他们是?” 被称为勇哥的男子放下了担子,道:“路上遇见的,天色晚了,我想让他们在家里住一晚,艳娘,你看……” “好啊 。”妇人回答,“对了,勇哥,九婶找了你一天了……” “啊呀!我都忘了!她让我给她搬东西来着。我这就去,你先带他们回家吧!” 妇人微笑着点了头,目送丈夫离开。而后,她转头,开口:“好久不见,戚公子……” 戚函看着她,面前这美丽的妇人,正是滟姬。“艳娘?好可笑的称呼……” 滟姬微笑,“可笑?……奴家的本名,就叫王艳娘啊……” “王艳娘?”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身形稍稍有些发胖,远不似记忆里那般纤柔消瘦。原本温润晶莹,宛如羊脂的肌肤,变得略黑泛红。乌黑墨亮的头发粗略地绾起,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铜簪……就如同这个普通至极的名字一般,现在的她,绝不是当年艳压天下的第一美人…… 滟姬抬手掠了掠刘海,看着戚函身边的男孩,笑道:“恭喜你找到了徒儿。” 戚函开口,“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听到这句话,滟姬笑了起来。那一刻,她眸中的神采如波光潋滟,熠熠生辉。一如他初见时那样。只不过,此刻,她的明艳里,带着心满意足,如此的幸福。 他的心中一颤,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这样的男子。当年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滟姬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她改了自称的那一瞬,声音里透着陌生的傲然,“当初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不可能得到自由身。‘天下第一美人’,得到这种名号的女人,又有哪一个能自由自在的?”滟姬的眼神里,有了轻蔑,“天下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爱的不过是这张脸,这个声音,这副身段……呵呵,韶华易逝,红颜薄命,这个道理,我明白。” 滟姬笑着,继续道:“我用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宿命 。嫁入齑宇山庄作妾,只是计划中的一步罢了。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戚函不屑,道:“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要恨便恨。那时候,是你自己说要跟着我的吧?” 滟姬点头,“没错。……不过,那时,就算我恨你,要逃离你,你会答应么?” 戚函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会,不是么?”滟姬笑得了然,“那时,莫说是你,就算沈沉,也还没死心。沈沉用千金赎我,你用名刀换我……在你们的眼里,我本就是物品。而当年把我当作物品的,又何止你们两个?就算我离开了你,也难免再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不傻,又怎会做如此愚昧的决定?” “所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做戏?”戚函笑着,问道。 滟姬抬眸看着他,微笑,“男人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你这般心高气傲的男子,我越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顺,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留着恩客的白玉簪,你便知我贪慕虚荣,自然就更看低我。而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在乎,也不会拘束我。” 她叹口气,道,“五年……我等了整整五年。等你弃我如敝屣,等天下人都忘了我。我终于等到了……” 戚函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面前的女人,如此陌生……曾经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竟如同虚幻一般。 “我早就料定,你不会出谷来找我……”滟姬道,“没想到,天意弄人,竟还是被你遇上了。你武功高强,若是要因此杀我,我无话可说。不过,我艳娘自认,这五年来,为人妻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欠你什么。” 戚函侧开脸,不屑道:“杀你?未免小题大做……” 滟姬笑着,道:“那就好。” 戚函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如何,我没兴趣。孩子呢?把孩子还给我。” 滟姬轻拍怀中的婴儿,道:“戚函,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戚函皱眉看着她,“你以为,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能带走她? !” 滟姬丝毫没有惧色,她开口,笑道:“戚函,你太小看女人了。……戚氏隐居的山谷,我已经绘制成了地图。如果你执意要硬来,休怪我将地图公诸于世。当然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自然也有人替我这么做……你可以自己算算,是那孩子重要,还是你戚氏的基业重要。” “你……”戚函惊愕。 这时,女孩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娘!你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飞奔而来,手中捧着一把枣子。她跑到滟姬身边,高举起了手,笑得无邪。 滟姬也笑,温柔道:“这么多啊。” “爹爹最喜欢吃枣了,我拿给爹爹看去!”女孩欢乐道。她刚要跑开,突然,注意到了戚函一行。她静静地看着戚函,似乎认出了什么,她皱起眉头,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滟姬,“娘……” 滟姬笑着,道:“颜儿,叫叔叔。” 女孩的眉头立刻展了开来,她笑望着戚函,道:“叔叔!” 戚函怔在了原地。他这才想起,那五年来,滟姬从未让这孩子喊过他一声“爹”……原来,这是早已布好的局。而他,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 “颜儿啊,这个叔叔今晚要在我们家住,你去伯伯那里借几个鸡蛋,晚上加菜好不好?”滟姬低头,说道。 “鸡蛋?好啊!”女孩欢快地跑开了。 滟姬抬头,道:“天快黑了,我先回去做饭了。” “那是我的孩子。”戚函开口,声音里的不满,几近愤慨。 “一个连名字都不愿给她起的男人,和一个愿意走二十里山路,用半年积蓄为她买新衣的男人……戚公子,你说,谁更配做她爹?”滟姬转身,“她,是赵大勇和王艳娘的孩子……” 立秋的天气,燥热难耐,而戚函却只觉得寒冷。那种寒意从骨髓中浸出,挥之不去 。 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韩卿的话: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那夜,他坐在农家的门槛上,喝着劣质的浊酒,听那叫做赵大勇的村夫说话。 “唉,她们母女也挺可怜的……听说她丈夫是个做生意的,整年整年都不回家,娃娃五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还带了女人回来,把她给休了。刚到我们村那会儿,那娃娃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啧,可怜哪……这么好的女人,我看那男人一定是良心给狗吃了!定要遭雷劈的!兄弟你说是不是?……” 他苦笑,一杯一杯地喝酒。只是,这样的劣酒,醉不了人…… …… 那一年,他什么都没换,就回到了山谷。而后,号令门下离开这里,换了隐居的地点。 从那以后,戚氏兵器在江湖绝迹。“戚氏兵器,千金难求。以物易物,方显其优。”,这段话流传了几年之后,也再不被人提起…… …… 绍兴二十三年,春,行风镖局接了一笔大生意。 看似普通的木匣里,装着号称“戚氏绝器”的神兵。托镖的,是那销声匿迹九年之久的戚氏当家。目的地,是江陵英雄堡。 为了保全这趟大镖,行风镖局请来了太平城相助。 二月,四队镖车从行风镖局出发,沿四条不同的路线,直奔英雄堡。 那时的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四句儿歌: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 65九故十亲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这段儿歌,江湖上人人知晓。 太平城,小小没去过,里面太不太平,她自然不知道。英雄堡,她有幸待过几天,但有没有英雄这件事,她也不太清楚。而走了半个月水路之后,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神农百草岭上,静静地等鬼哭。 当然了,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哭!小小不禁笑了起来,她转个身,看看四周满布的药草。不愧是江湖三大家神农的圣地,这一大片的山岭上,种着各种地域不同的草药,从山脚到山顶,层层各异,令人叹为观止。 而让小小更加赞叹的是,这片山岭并不设封。她不过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十几个人背着药筐来采药。而这些人中,有农夫,有书生,有老妪也有孩童,各色人等俱全。一时间,她不禁觉得那“神农归隐,闭门不医”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她蹲下身子,看着满地不知名的草药,突然,从一片绿草中发现了一点红色。她立刻笑了起来,那是很小很小的一颗蛇莓。她从小嘴馋,只要在路边看到了蛇莓,一定采来吃。 师父见了,直摇头,训道:也不看看有毒没毒就往嘴里塞,总有一天出事! 她吮着蛇莓,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毒死总比饿死好! 师父听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句:从小就这样,只要给你吃的,不管是谁你都跟着走。以后谁娶了你,肯定哭都来不及! 那时的她,丝毫没理会师父的抱怨。嫁娶的事,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些。可是……现在呢? 小小托着脑袋,对着那颗蛇莓叹气 。 “左姑娘。”沉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小立刻跳起来,转身,“巴长老!” 来者是神农上七君的巴戟天。他看了看小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颗蛇莓,笑了笑,道:“左姑娘对草药也有兴趣?” 小小抓抓头,“没……就是随便看看……巴长老是来采药的?” 巴戟天微微摇头,道:“吾专为姑娘而来。” 小小一惊。糟了!先前诊脉,巴戟天应该早知道她腕中的淬雪银芒已除,难道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巴戟天却含笑开口,问道:“吾听说,先前齑宇山庄地宫之内,是姑娘踩死了长生雌蛊?” 小小本来惊恐,听完他的话,却不知道要不要惊恐了。她咽咽口水,点了点头。 “长生蛊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世人之中,又有谁不想长生不老……”巴戟天抬眸,看着满山的草药,“吾辈医者,救人是天职,而妄图扭转天命、起死回生,却是执念。陵游、石蜜都是吾派翘楚,自是深谙此理。只是……”他收回目光,看着小小,“姑娘却能放下执念,毁掉长生蛊……” “啊?我是不小心踩死的……”小小立刻解释。 巴戟天摇头,“世人皆视长生蛊为稀世珍宝,就算忌讳伦常,不去染指,也必定战战兢兢、不敢轻视。姑娘的‘不小心’实在让吾钦佩。” 小小听了这些话,只能傻笑了。 巴戟天轻叹口气,“生死有命,天道轮回。要是多几个姑娘这般的人,我神农就不必闭门不医了……” “呃……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小小眨巴着眼睛,开口。 巴戟天笑着,道:“姑娘心境空明,实乃幸事。” 小小无语了。 巴戟天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小小,“姑娘所逢劫难,皆由吾派而起 。这块赤炎令,是吾神农信物。天下药房医馆凡见此令,必尊神农号令。姑娘且拿去傍身,算是吾派的歉意。” 小小看着那块令牌,更加无语。她看了看巴戟天,巴戟天也看着她,笑意慈祥。小小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道了谢。 巴戟天满意地点了头,又道:“方才,东海的温大侠和神箭廉家的廉公子都向吾打听姑娘的伤势……” 小小正把令牌往怀里放,听到这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姑娘腕中的淬雪银芒是谁取出的,吾并不知晓,也无意深究。”巴戟天笑着,道,“只是,那两位似乎不满意吾的回答。姑娘若是有心,就去稍加解释吧。” 小小干笑几声,点了头。 巴戟天含笑离开,留下小小一个人,对天长叹。 世事难预料啊,这年头,踩死了稀世宝物,都能算是心境空明……神农世家的处世之道,果然不同一般。也罢,顺其自然吧…… 小小放好令牌,转身下山。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温宿站在前方山路上,一脸冷漠。 虽说已是四月,虽说这满山的都是药草,但春色未尽,风光尚好。带着那么一身冷寒之气,站在这郁郁葱葱的山路上,实在是有些煞风景。小小有些无奈地走过去,开口:“师叔……” 温宿看她一眼,道:“廉家的车马已经到了……” 小小怎么也想不到,温宿第一句会说这个,她茫然答:“哦……” 温宿微怒,“你当真要去?” 小小想了想,点头。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你果然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我便与你赌一局……” 小小有些不解。 “我可以让你去廉家,若廉家接受你,我便答应了这门婚事 。”温宿道,“……反之……你须立刻随我回东海,断了念想。” 小小笑了出来,“啊?赌这个?” 温宿皱眉,“有何不妥。” 小小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温宿不悦,道:“没有就好。东海弟子伤势未愈,我会留在神农世家。五天之后,我在上海浦等你……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转身离开。 小小继续仰天长叹。何须赌呢,廉家会接受她才奇怪吧?……也许,唯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死心,如温宿所言那般“断了念想”。 她笑笑,步履轻快地跑下了山,一直跑到了神农世家的大门口。 她微喘着气,看着那些雕着飞廉穿云家徽的马车。 “小小!”岳怀溪一见她便冲了上来,“你怎么才来?是不是要见公婆了,害羞了?”她拉起小小的手,笑道。 小小笑了笑,不说话。 这时,石乐儿也走了过来,叹道:“唉,本想待姐姐疗伤完毕,便请姐姐到太平城小住的……”石乐儿笑得一脸欣慰,“嗯,不过,去神箭廉家的话,乐儿也没理由阻止了。” 小小还是笑着,沉默。 她抬眸,就看见廉钊站在不远的地方,亦是含笑不语。四月温暖的风,掠过他的发梢,如同眷恋一般,不忍离去。 小小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上去…… …… ~~~~~~~~~~~~~~~~~~~~~~~~我是场景分割线==+~~~~~~~~~~~~~~~~~~~~~~~~~~~~~~ 京城临安,自是一派繁华气象。小小却满心忐忑,丝毫没有浏览的兴致。 陵安府南四、五里,就是神箭廉家的府邸 。廉家世代为官,现任家主廉益在朝中官至正侍大夫。小小却怎么也没想到,堂堂正侍大夫的府邸,竟会这般朴素。除了大门上的阳雕家徽和匾额算是气派不凡外,其他地方,与普通民宅一般无二。 小小依稀记得英雄堡门口那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牌坊,还有齑宇山庄那朱漆大门,烫金匾额……跟这两家比起来,廉家不免有些寒碜。 小小站在门口,看看那颜色黯淡的梁柱,又仰头看着那块御笔亲题的“廉府”匾额,思绪万千。 这时,廉府的大门打开,只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带着家丁迎了上来,看到廉钊和廉盈,含笑低头,道:“姑姑。大哥。” 大哥?小小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了这男孩一番。看那眉目神情,果然与廉钊有五六分相似,想必是一母同胞。 “爹和娘都已在堂上等着了。”那男孩说道。 他年纪虽小,但口气温和有礼,颇有些老成。 廉钊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对小小道:“小小,我们进去吧。” 小小回过神来,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男孩这才注意到了小小。他抬眸,略微打量了小小一番。 小小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吧,上次那件破了之后,她也就剩这件衣服了。虽然是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不过……的确是有些穷酸…… 小小正想着,却听那孩子开口,谦和道:“廉钰见过嫂嫂。” 小小一惊,怔在了原地。 那孩子笑得温柔,一脸诚挚。 小小无语,只得转头看廉钊。廉钊的表情里却带着理所当然,他见小小望着她,浅浅一笑,“我弟弟,廉钰……” 廉盈叹口气,道:“好啦,别在这儿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她说完,伸手在小小背后轻轻一推,“走吧,小小 。” 这一推,让正发呆的小小一个踉跄,就这样一步踏进了廉府。她抬头,就发觉府中无论是家丁还是婢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了她身上,刺得她发慌…… 她慢慢往大堂走,心中暗暗叫苦。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啊!不要以为门口看起来朴素就是真的朴素了!早就听过坊间传闻,廉家的家丁即是家将,各个身手不凡,随时能上阵杀敌。而那些看似娇弱的婢女,也都身怀武艺,不让须眉。而此刻,那些人的目光中,有好奇、有怀疑、有玩味…… 小小无奈地走到大堂门口,然后,心一横,跨了进去。 堂上,坐着一对夫妇。男子约莫四十出头,就见他身形挺拔,神情严谨,虽是儒雅温和的相貌,但眉宇之间,隐隐透着武霸之气。想必就是家主廉益了。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个约莫三十四五的妇人,正是廉益的夫人。那一派温婉端庄的风仪,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 小小不自觉地在堂中站定,呆呆地看着那两人。 “爹,娘。”廉钊开口,行了礼。 看到他,夫人的眸中染了笑意。廉益微微颔首,道:“坐。”随即,他又看了看小小,“这位想必是左姑娘了?” 小小一惊,道:“呃,草民见过廉大人、廉夫人。” 她这句话一出口,大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小小眨眨眼睛。没错啊,廉家官及正侍大夫,她是白丁,叫声“大人”理所当然的吧? 她正不解,就听廉益开口,温和道:“左姑娘不必拘礼,请坐。” 小小有点僵硬地坐下,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廉盈笑着,开口道:“大哥,看你这排场,把人家姑娘都吓到了。” 廉益看她一眼,道:“你这般口无遮拦才会吓到人。” 廉盈笑吟吟地坐下,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有什么遮不遮的?” 此话一出,大堂内的人都带上了笑意 。 廉益有些无奈,不再开口。 夫人早已对小小打量许久,此刻便开口,问道:“左姑娘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 小小听到这个问题,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她早就预料过这场景,于是,她抬眸,诚实地回答:“我是孤儿,居无定所。” 夫人微微一愣,看了身旁的廉益一眼。 小小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没错,她这样的出生,怎么也不可能招人待见的。她和廉钊,本就是地位悬殊,门不当户不对。小小的双手放在膝上,捏着袖子。鄙视吧,而后,她便能死心。 “妾身失言……”这时,夫人开口,道,“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这是?大户人家的礼仪客套?小小茫然地点点头。 “容妾身冒昧,姑娘当真一个亲人都没有?”夫人小心斟酌着,又问了一句。 嗯?什么意思?小小不解起来。 夫人见她沉默,便补上了一句,“这……日后行礼,总要有长辈在场才好……” 听到这一句,小小僵在了椅子上。怎么……怎么是这个?完全跟料想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该嫌弃她出生的么??? 一旁地廉钊见状,略微思忖,轻声对小小道:“小小,你不是还有师叔么?” 小小回过神来,回答:“哦……我还有一个师叔。” “师叔?”夫人点了点头,“不知令师叔为何没有一起前来?” 听到这个问题,小小又叹了口气,好吧,这个她也料到了。她那冰冷霜寒的师叔怎么也是朝廷的眼中钉,东海七十二环岛的首席弟子,说出来了,廉家不把她扫地出门才怪……不,运气不好的话,直接把她打进大牢都有可能!嗯!这样就好,这样她就能死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师叔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弟子,不方便前来 。” 这话一出,夫人一脸茫然。而廉益的神情则微微一变,抬眸看着小小。 小小也看着廉益,静等着事态发展。 “钊儿,你可知道此事?”廉益开口,问廉钊。 廉钊点头,道:“她的师叔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温宿。” “重阴双刀温宿?”廉益道,“那,姑娘可是东海门下?” 小小想了想,“现在不是,以后可能……” 廉益点了点头,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些事,廉家不会过问。日后廉家若受命剿灭东海七十二环岛,姑娘不要插手就是。” 廉益刚说完,廉盈就插嘴道:“大哥,这就太不近人情了。我们若与东海为敌,岂不让左姑娘为难?何不禀明圣上,推却这差事?反正想灭了东海立功的,大有人在!” 堂上的夫人听罢,笑了起来,“小姑说得有理,妾身也觉得这样最好。” 廉益略有些无奈,道:“这样也好。” 小小彻底无语了。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发展??? 夫人笑颜如花,道:“问东问西这么久,都忘了左姑娘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妾身已命人准备了热水,为姑娘洗尘。” 她刚说完,几名婢女就走到了小小身边。小小慌忙起身,道:“多谢夫人!” 廉益也起身,道:“姑娘不必拘谨,凡事随意就好。”他又看着廉钊,“钊儿,你先随我去书房。” 廉钊点头。他转头,看了小小一眼,微笑道:“我待会儿来找你。” 小小愣愣地点头,而后,跟着婢女离开。一出大堂,她含泪仰天,这一家子,什么情况??? …… 66九世之仇 廉家的书房设在后院,幽静雅致。 廉钊随廉益进了书房。 廉益走到书房中央,背起双手,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此次为父让你去英雄堡参加奇货会,你有何收获?” 廉钊略微思忖,恭谨道:“江湖险,人心较江湖更险。” 廉益打量了一下廉钊身上的伤势,道:“你自小天资过人,武艺在同辈之中亦是出类拔萃,但可惜阅历尚浅……此次为父让你一人去英雄堡,你可以知道用意?” 廉钊点头。 廉益道:“……神霄派归朝的事,你已经听说了吧?” 听到这话题,廉钊有些义愤,“爹,孩儿不明白。冲和道人一直拒绝圣上召还,为什么现在归朝?而且,我们为何要出手替神霄解围?” 廉益听着这番话,只是平静地回答:“九皇现世,天下归一。” “为了九皇神器?” “没错。当今世上,知道九皇神器秘密的人,只有神霄派。而圣上一直召神霄派还朝,亦是为了此事。”廉益说道。 “孩儿不明白,圣上已经贵为天子,为何还要这九皇神器?”廉钊皱眉,道。 “九皇神器是大凶之物,与其落入贼人手中,不如由朝廷收藏。”廉益走到廉钊身边,道,“……圣上已下了密诏,让廉家协助神霄派找寻九皇神器。为父想让你接手此事。” “我?”廉钊有些惊讶。 廉益叹口气,道:“近年来西夏边境时有动乱,为父已经请命镇守。你年纪也不小了,若不能独当一面,如何继承家业?” 廉钊低头,道:“孩儿一定竭尽所能。” “嗯 。”廉益道,“这次江湖之行,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为父知你心有不忿……” 廉钊沉默,不作回答。 “单论身手,你绝不输任何一个武林人士。但若较起内力……少阳流的内力讲的是循序渐进,你才十几年的修为,自然不敌。吃点苦头,也算是历练。”廉益笑了笑,道,“不过,你也无需妄自菲薄。待下月初十你行了冠礼,为父便会将‘平严正宗’最后的心诀传授于你,只需勤加练习,自可一日千里。” “谢谢爹。”廉钊笑道。 廉益点点头,开口道:“不说这些了,说说那位左姑娘吧……” 听到这个话题,廉钊的脸色微微一变。 “依你信上所言,你为了保全她的名节才执意与她成婚……”廉益叹口气,“你这么做自然没错,不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那姑娘身家复杂,又自小在江湖上打滚,你对她了解多少?”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她的确有很多事瞒着孩儿……不过,孩儿确信,若得她为妻,是孩儿之幸。” “哦?” 廉钊带着笑容,道:“孩儿信上已经说了,英雄堡奇货会上,孩儿遭人暗算,不得已与她有肌肤之亲。当时,她急中生智,化解了这场闹剧。事后,孩儿仔细想过,她是女子,无论是不是误会,她的名节都不可能保全。后来,孩儿向她提亲,她一口拒绝,并告诉孩儿,她不是处子之身……” 廉益听着这番话,表情复杂莫辨。 廉钊却依然笑着,道:“孩儿当时就知道了,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被谁暗算。事实上,那时她所保全的,只有孩儿一人的名节罢了。……而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而每一次,孩儿都是为她所救。” “那就是报恩?”廉益笑道。 廉钊略有些尴尬地笑,“孩儿只是想,一次也好,要好好护着她。义理也罢,报恩也罢,总之,孩儿想娶她为妻……” 廉益看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认定了,为父自然不会反对 。廉家的男儿免不了一生戎马,早些成亲也是好事。待你行过冠礼,就把这婚事办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廉钊笑着,点了头,“多谢爹成全。” 廉益也笑,道:“对了,待会儿吩咐厨房做几样她喜欢吃的菜……” 廉钊还没听完就愣住了。 廉益皱眉,道:“怎么,你不知道人家姑娘喜欢吃什么?” 廉钊神色微窘,答不上来。 廉益叹口气,摇头,“还不去问。” 廉钊立刻点头,“孩儿知道!”他说完,便转身跑出了书房。 廉益只得带着无奈的笑意,目送他离开。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廉府的客房内,小小紧拉着自己的衣襟,惊恐不已地对两名婢女道:“我……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那两名婢女对望一眼,行礼,“姑娘有什么事,再唤我们吧。” 两人说完,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小小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身,看看那盆冒着热气的洗澡水,思忖了一会儿,开始放下行李,解衣服。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小声谈话。那声音虽已压低,但小小还是听清了。下一刻,她便开始抱怨自己的好耳力。有些话,总是听到不如听不到。 只听婢女中一人笑道:“听说了没,这姑娘是与少爷有了肌肤之亲,少爷执意负责,才要娶她为妻的。” “真的?……我就想这姑娘样貌平平,也无显赫家世,怎么就能做少夫人 。” “就是啊。这么一比,那礼部侍郎的千金也不错了。” “呵呵,谁让我们少爷是死心眼呢。你要有本事把他拐上床,你也能做少夫人呢!” “呸呸呸,让你胡说八道!打死你!” …… 小小无语至极……好吧,看来廉家的家风甚是豪放啊,婢女也敢这么开少爷的玩笑。啧啧,佩服佩服……唉,没错,她左小小的确是无才无貌,一穷二白,这门婚事,也的确是老天瞎了眼睛。只是,听别人这么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啊…… 她叹着气,正要跨进澡盆,却冷不防脚下一滑,她一个尴尬,直接摔进了澡盆里。 门外的婢女听到响声,立刻推门进来,“左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而后,那两名婢女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澡盆中的水溅出了大半,小小倒栽葱在澡盆里,就剩两截小腿在水面上晃悠。 婢女不禁失笑。 小小好不容易爬起来,趴在澡盆边不住地咳嗽。 婢女含笑,走了上来,“左姑娘,没事吧?” “没……”小小无奈至极地回答。 婢女相视而笑,随即开始收拾起来。 小小见那两人要动她的衣物,便开口道:“不用……咳……我自己……” 她还没说完,婢女已经捧起了那叠衣物。而那一刻,一大堆东西哗啦啦地从衣物里落了出来。 那两名婢女愣愣地看着掉出来的东西:廉家特制骨牒、英雄堡天英令、太平城神武令、神农世家赤炎令、戚氏短剑“胐”、淬雪银芒数枚…… 片刻的静默之后,两名婢女震惊地看着小小。 小小尴尬地笑笑,怯怯道:“两位姐姐,能不能帮我加点热水?” 两名婢女点头如捣葱,然后飞也似地冲了出去,小小只听见远远的一声惊呼: “啊 !!!她原来是‘三弦女侠’啊啊啊啊啊!!!” 小小嘴角**。三……三弦女侠???什么东西??? 一盏茶之后,小小便领略到了所谓“三弦女侠”的神力。只见原本的两名婢女带着一众姐妹回来,不说加热水了,香花按摩美酒水果,全部招呼了上来。小小受宠若惊,缩在澡盆里,手足无措。而那些婢女则个个面带憧憬,先前的冷淡、讥嘲早已荡然无存。不时有婢女温声软语,向小小询问当时在英雄堡勇斗歹人,救众人于危难的细节。 七手八脚地洗完澡,她刚换上衣服,婢女们又争先恐后地抢着帮她梳头。一时间,这小小的客房里,闹成一团。 小小很无语,小小很无奈。她终于明白了……误会如果一开始不解释,那以后就别想解释了…… 她正感叹,却听有人敲门。 婢女略有些不悦地开了门,随即,带着笑意道:“少爷。我们正替少夫人梳头呢,你站外头等一下吧。” “好。”廉钊的声音,温和谦逊。 小小更加肯定,廉家的确是门风豪放了。那种婢女跟少爷说话的态度,闻所未闻啊……不过,先前不是还称“左姑娘”的么?现在竟然变成了“少夫人”???!!! 好不容易折腾完,小小立马起身,迅速开门,逃离客房。 廉钊就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微微一笑。 小小愣住了。廉钊换下了布衣,着了居家的衣服。廉家重武,那身墨绿衣衫束腰窄袖,想必是为了方便骑射。他的头发仔细地束起,佩上了青玉戚壁。那身装束,让小小的脑海里闪过了诸如翩翩公子、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等等的词来。只是平时她吹牛拍马,胡诌起来都不用腹稿,此刻却偏偏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廉钊看了看他,笑道:“衣服的袖子有些长呢……” 小小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婢女拿给她穿的。说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不过,她身材瘦小,这衣服还是稍稍大了点。 “还是要请人来量身定做才好。”廉钊看了看那群看热闹的婢女,道,“你们都不用干活么?” 婢女们嬉笑起来,道:“少爷啊,后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一定要带少夫人去看看哪!” 廉钊点了头,对小小道:“走吧,我带你四处看看。” 小小被侍女推搡着,跟上了廉钊的步伐。 小小看着廉钊的背影,安静地走着。廉钊却慢下了步子,待她走到自己的身旁,而后配合着她的步调跟她并肩而行。 “去看牡丹?”他开口,问道。 “啊?随便……”小小回答。 廉钊笑了笑,道:“那……我房间就在前面。” 小小猛地定住了步子,道:“我师父说,女孩子不能随便进男人的房间!”小小一脸严肃,正义凛然。 廉钊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她,无语了。 小小笑得狡黠,正想补上几句。忽听得一声柔腻婉转的“喵~” 猫?小小转身,就见背后不知何时蹲着一只三花玳瑁的猫儿。 廉钊笑了起来,走过去,抱起了那只猫,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猫儿慵懒地叫了一声,头蹭着他的颈窝,满意地咕噜着。 小小看着那一人一猫,笑了起来,“你的猫?” “嗯。”廉钊轻抚着那只猫,道。 小小刚凑近,就见那只猫眯缝着眼睛,盯着她瞧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猫儿的头,猫儿闭上了眼睛,不作任何反抗。 “它是不是睡着了?”小小看着那猫一动不动的样子,问道。 廉钊的笑容里有一丝哀伤,“许是年纪大了罢……它睡得时间很长,平时也不怎么走动……”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捏起猫儿的爪子,笑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廉钊微微皱眉,犹豫着,道:“……花花。” “花花?”小小眨眨眼睛,随即,笑了出来。好吧,谁能料到这堂堂廉家的猫儿,会有这么个名字? 廉钊开口,“我那时候年纪小,取出来的名字是简单了点……” “哪里哪里,大少爷起的这个名字真是振聋发聩,过耳不忘!”小小拍手,忍笑道。 “没这么好笑吧?”廉钊看着她,不满道。 小小又笑了出来,“花花啊……” “……”廉钊无语了。 这时,就听一个沉静的男声响起,“廉钊?” 廉钊抬眸,笑道:“姑丈。” 小小回头,就见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缓步而来。小小突然觉得全身都冰凉了。那男子的眼睛上有着狰狞的疤痕,看那行动举止,分明是双目失明。 她清楚地记得,廉钊说过这样的话:……十七年前,鬼师曾闯入廉家。那时,为了阻止他,死伤甚多。我姑丈也因此瞎了双眼…… 廉钊与那男子寒暄几句,便开口向小小介绍道:“小小,这位是我姑丈。” 那男子含笑,道:“朱宸彦,左姑娘,幸会。” 小小说不出话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双眼。疤痕从右至左,横贯双目。下手伤他的人,显然没有丝毫留手。而那个人,会是她的师父? “左姑娘?”朱宸彦听她沉默,又问了一句 。 小小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呃……幸会……” 朱宸彦微微一笑,道:“我不打搅你们了。” 他说完,迈步离开。 小小目送他离开。他的步伐很慢,每走一段路,就会伸手轻触一下墙壁。 “小小,怎么了?”廉钊见她看得出神,有些不解。 小小回头,道:“啊?没什么……你姑丈的眼睛……” 廉钊的神色一凛,沉默了一会儿,道:“旧伤,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一刻,小小又想起他说过的另一句话:……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也没什么印象,但这笔账,始终是要向‘鬼师’讨回来的…… 她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只是,胸口渐渐压抑起来。 “对了……”廉钊换了话题,道,“小小,你喜欢吃什么?” “啊?”小小道,“我什么都吃的。” 廉钊的表情有些困扰,“总有特别喜爱的吧?” 小小想了想,“鸡蛋。” “鸡蛋?”廉钊笑了起来,“好。” 小小笑得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 晚些时候,廉府开饭。饭桌上赫然有一道炒鸡蛋。左右是清蒸鲥鱼、滑炒虾仁、东坡肉、酒蒸鸡……,这盘炒鸡蛋摆在桌上,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小小站在桌前,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左姑娘,坐。”廉益坐在主位,笑道。 小小笑了笑,有些僵硬地坐下。 廉夫人就坐在小小身边,见她神情僵硬,笑着开口道:“也不知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钊儿这孩子,也不问问清楚,单说是鸡蛋 。这鸡蛋的做法何止千百?厨房的大师傅都没辙了……” 廉钊有些尴尬地抱怨,“孩儿又没做过菜,哪知道这些……” 廉夫人听罢,摇了摇头,“小小,你就先将就着……” “哈,嫂嫂,你这是让小小将就这炒鸡蛋,还是将就钊儿?”廉盈笑了起来。 廉夫人微惊,道:“自然是炒鸡蛋!” “哦……”廉盈应道,但声音里分明带着十曲九转的深意。 那一刻,两旁随侍的婢女都笑了起来。 廉益轻咳了几声,道:“大家都饿了,动筷吧。” 嬉笑顿止,众人纷纷举筷,开始吃饭。 小小静坐着,看着这一桌的人。廉夫人皱了眉头,小声地跟廉益抱怨。廉益无奈,轻声提醒身旁廉盈。廉盈却是一脸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吃菜。坐在廉盈左侧的朱宸彦带着浅笑,不置可否。朱宸彦的左边,廉钊的神情里依然有些许不满,他身旁的廉钰正含笑安慰。 “小小,怎么不吃?”廉钊见她不动筷,开口道。 小小回过神来,抓起筷子,“我正在想先吃哪道菜!”她看了看饭桌,随即把筷子伸向了那盘炒鸡蛋。 突然,全桌静默了下来。 小小的手僵住了,大惑不解。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手。她手中的筷子交叉,食指微微翘起。她曾被许多人训过,说这样握筷子,毫无规矩,不雅至极。小小无奈,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子拿筷子。没想到,今天一个不小心,竟然露了本相? 她怯怯抬头,看了看众人。 “大哥,你看……”廉钰突然开口,认真道,“这样握筷子的,并不止我一个。” 小小愣住了,转头看着廉钊 。 廉钊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 “呵呵,当然不止你一个啦。”廉盈开口,“你大哥小时候啊,也是这么拿筷子的。”她转头,看着廉益,“还有大哥你……其实……” “咳咳!”廉益不满地打断,“管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想当年戍守边防,手抓还不是一样吃饭?” 廉盈叹口气,“又开始想当年了?……啧,这虾仁不错,不吃就凉了!” “是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廉夫人举筷,附和道。 “盈儿,别光吃荤腥……”朱宸彦开口,道。 “哎?你又看不见,哪知道我光吃荤腥?”廉盈不满。 朱宸彦道,“不用看。用猜的就知道了。” “你……”廉盈微怒,猛地挟起一块大肉放进朱宸彦的碗里,“那你也别光吃素,男人就该多吃点肉!” 饭桌上立刻热闹了起来,再也无人理会小小的握筷。 小小笑了,挟起一筷炒鸡蛋,放进了嘴里。那种香软适口的味道,让她不自觉地微笑。只是心里,却愈发地忐忑起来。 小小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某天吃晚饭的时候,师父看着她,叹了好几口气。 于是,她端着饭碗,不满地说道:师父,就算我做的饭菜不好吃,您也不用这样叹气吧? 师父笑着挟起一口菜送入口中,道:不是你的饭菜难吃,是师父突然想起,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听到那句话,小小本来要挟豆腐的筷子戳在了桌面上,她瞪大眼睛,道:啥?嫁人? 师父认真地点头:是啊。女大当嫁,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粘着师父? 小小一口咬住筷子,道:不行么? 师父摇头,笑道:等你遇上自己心仪的男子,就会觉得刚才的话傻气十足 。 小小仰头,叹道:师父啊,您珠玉在前,我怕找不到比您更好的男子啊…… 师父不假思索,一筷子敲上了她的脑袋,道:胆子真大,敢开你师父我的玩笑!找打! 小小捂头,哀怨。 师父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总有一天,你会遇上自己倾心喜爱的男子,到时候,师父还不知道被排在什么位置哩。 小小眨巴着眼睛,问道:倾心喜爱,是怎么个喜爱法? 师父摸额叹气。但渐渐的,他的眼神变得略有些苍凉。他笑着抬头,道:如果有一天,师父伤了他,你为此怨我恨我,那便是了。 小小万般不解,道:您干嘛好端端地要伤人咧? 师父皱眉,道:我不是打个比方么? 小小也皱眉,道:那您也打个实际点的么! 师父无语,半晌之后,愤然道:不说了,吃饭! 那时,小小拌嘴得胜,心中窃喜了很久。而现在,感觉却全然不同。她端着饭碗,难以下咽。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的会有埋怨师父的一天。为什么当初他要闯神箭廉家,为什么他要弄瞎朱宸彦的眼睛,为什么……她偏偏是“鬼师”的弟子……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浅浅微笑,顺势举筷,替她挟菜。而此举,引来廉盈好一阵揶揄。 小小低了头,突然觉得心酸。她本是为了彻底死心而来,却为什么愈发不能死心了呢?她是鬼师“韩卿”的弟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若是廉家知道这个事实,还会这般温柔地对她么?她做得到么?一辈子骗下去? 在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食之无味……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没有做骗子的天赋…… …… 67九曲回肠 是夜,小小在**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她翻身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摸过枕旁的三弦,抱在了怀里。指甲划过琴弦,激起了轻响。她立刻按住琴弦,抑住了余响。她用头蹭蹭三弦,低唤了一句:“师父……” 她闭上眼睛,沉思片刻,起了床。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映出自己的样子。 她伸手,指着铜镜里的自己,道:“左小小!你不要脸!”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国色天香你有么?琴棋书画你会么?门当户对你配么?真心诚意你给过么?!你是个骗子!一直以来,连一句真话都没说过!凭你这样,也想做廉家的少夫人?!你竟然还为了这样的事情,怨恨师父?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禽兽不如,一定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小骂完,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这样才对么!怎么就是没有人这么说呢?” 她深吸一口气,笑得释然,然后,开始穿衣。披衣、系扣、束腰带,所有的动作流畅迅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她扎起头发,甩了甩头。然后,将那身廉家给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床边。 她拿起桌上的行囊,摸出了一包梅干,拿起一颗,放进了嘴里。酸涩让她眯起了眼睛,脑海中霎时一片清明。 她背起行囊、拿上三弦、又将令牌一块块收好。当她的手指触到那枚骨鞢时,静静地顿了顿。她拿起那枚骨鞢,微笑。 她的美梦,是时候醒来了。 她利落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从小小的房间出来,往左走,绕过一个游廊,不过百步远的地方,就是廉钊的房间 。现在已过了丑时,廉府内的人都安然入睡。小小在那扇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而后,蹲下身子,正要将那枚骨鞢放在地上。 突然,背后有人开口。 “小小?” 小小猛地一惊,转身看着说话的人。() 廉钊的手中握着长弓,身后背着箭匣。就着月光,能清楚地看见他额角的汗水。 “你……怎么……”小小惊讶道。 廉钊微微一笑,“我睡不着,起来练箭……”他看着小小的装束,神色里染了惊讶,“……你这身打扮是?” 小小退了几步,背贴上了房门。“我……” 廉钊走近几步,急切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小看着他,沉默。 廉钊隐隐觉得异样,“小小,到底怎么了?” 小小避开他的眼神,许久,她开口道:“廉钊,我不能嫁给你。” 廉钊愣了愣,随即,笑道:“你说什么?” 小小低着头,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认真地说道:“我是个骗子……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银枭没有杀我父母,我和他根本无怨无仇。当初英雄堡之内,地道中银枭的另一个同伙就是我,你射中的人也是我……齑宇山庄之内,我根本不是受了师叔之命去查探地宫,跟我同行的人,就是银枭和莫允……” 廉钊听完,平静地开口,道:“我知道……” 小小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他。 廉钊的神情里,温柔得不可思议,“齑宇山庄地宫,看到你身上的护身甲时,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小小说话都结巴了,“你知道,还……” “我说过了……”廉钊看着她,认真地道,“我原谅你 。” 小小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廉钊垂眸,“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亲口对我说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过,在我家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要提起……就这样一直骗下去也没关系……” 小小从不知道这种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诚实如他,竟也会对父母说谎么? “我……”小小颤着声音道,“我不是好人……” 廉钊点头,“的确算不上。” 小小只觉得心口发紧,她看着他,移不开视线。 廉钊犹豫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是不是好人,都没关系。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认定你了。一心一意,心甘情愿。”他微笑,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温暖,让小小微微颤抖着。突然,她猛地挥开他的手,转身就跑。 廉钊一惊,几步上前,拉住了她。 “小小……” 小小的声音,依然是颤抖的,“……我不能嫁给你!” 廉钊被她激烈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小小,你到底怎么了?” “我是鬼师的徒弟!” 当小小把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周围突然一片寂静。就像是一切都覆灭消失了一般…… 小小不敢看他,只是感觉得到,原本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 小小猛得甩开那只手,跳出游廊,纵身跃上了屋顶,拼命地跑。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步,甚至连听他回答的勇气都没有。莫名的恐惧,让她无法思考,那个时候,她只知道一件事,逃,越远越好 。然后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梦,彻底地忘记…… 廉府内中的人听到争执声,纷纷出门。 廉盈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廉钊背对着她站着,呆呆地看着屋顶。 “钊儿?发生什么事了?”她上前一步,问道。 廉钊没有转身,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朱宸彦也摸索着走了过来,“听声音,是左姑娘?”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嗯。” 廉盈看着他,皱了眉,“吵架了?” 廉钊并不回答,而此刻,来的人越来越多。廉益一脸严肃地走到廉钊身边,开口道:“到底怎么了?” 廉钊抬眸,道:“……她找孩儿,说有急事要走。孩儿不允,便起了争执。” “什么事这么急?”廉盈道。 “这么晚了,还执意要走,想必是大事吧。”廉夫人开口,“钊儿,你也该体谅她才是,怎么能吵架呢?” 廉钊沉默着。 廉益看了看四周,道:“没事了,大家都回房吧。”他走到廉钊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不说,走开了。 待所有人离开的时候,廉钊依然站在原地,手中的长弓,缓缓脱手,落了地…… …… ~~~~~~~~~~~~~~~~~~~我是代表小小跑得又快又远的分割线==+~~~~~~~~~~~~~~~~~~~~~~~~ 上海浦,位于春申江的入海口。自帝都南迁之后,朝廷愈加偏重水路航运,这本不起眼的港口,也蒙了圣眷,一片繁华。 日暮黄昏,温宿站在港口的栈桥上,眉头紧锁。 今日,是五天之约的最后期限 。只是,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两个时辰,依然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师兄。”一旁,东海那名唤为林执的弟子上前,开口道,“船已经到了,还要等么?小师侄也许……” 温宿冷着脸,开口:“她会来的。” 林执闭上了嘴,乖乖走开,继续张罗开船的事宜。 温宿的眉头依然没有展开,他低声自语,“……不可能……”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人群渐散。温宿的神情愈发冷寒,他抬头,看了看月色,转身,往岸上走去。 “师兄,你去哪?”林执见状,几步追了上去,问道。 “神箭廉家。”温宿的声音依旧冰冷。 林执大惑不解,正想继续问。 突然,两人前方的一堆干草塌了下来,伴随着一阵悲惨的声音。 “啊呀呀呀……” 温宿和林执都退了一步,看着那个随着干草一起滑下来的少女。 “小小?”温宿的惊讶浸在了声音里。 那连连惊呼的少女,正是小小。 小小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猛然抬头,看到温宿的时候,便跳了起来。“师叔!” 温宿看着她满身干草的狼狈样子,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小小捡着头发上的干草,道:“昨晚……” “昨晚?”温宿看了看那堆干草。 小小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我等您等累了,就想睡一下……没想到……” 林执听罢,笑了出来 。 小小干笑着,看着温宿的脸色。 温宿却转了身,道:“,回东海。” “是,师兄。”林执应道,又转头看小小,“走吧,小师侄。” 小小点点头,看着那艘大船。东海……是天涯海角了吧…… 她走了几步,刚跟上温宿的步伐,就听温宿冷冷开口,道:“我早就说过了吧,廉家是朝廷重臣,定会看不起你的出身……你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结果的……” 小小愣了愣。她不禁想起了先前廉家的种种。那一盘摆在珍馐中的炒鸡蛋,恐怕是她拥有过的最温暖的包容了。想起了,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微笑着对她说:就这样一直骗下去也没关系……这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让她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温宿有些不悦,看着她,道。 小小一抬头,笑道:“师叔,是你输了哦……” 温宿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小小迈步,转过了身子,倒退着走,“……因为,我看不起我自己……” 那一刻,她笑着,用最诚实的语气说话。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一般;唇角扬起,不高也不低,有着最温柔的角度。她的笑容里,永远带着温和和满足,甚至,有着感激。就像是,从来不曾受过伤害一般…… 看到她笑的时候,温宿垂下眼睫,道:“……无论如何,回来就好……” 小小点了头,道:“嗯,师父……” 温宿听到那句话,猛地抬了头。 而那一刻,小小转身,轻快地跑上了船。 温宿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我不是你师父……” …… 68九州四海 小小上了船,摆了个大字形躺在舱内,两眼呆滞地看着舱顶。只要一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出现的人,一定是廉钊。 想起他浅浅微笑的样子,说话时诚挚的眼神,还有,害羞的时候习惯捏耳垂的小动作…… 她甩甩头,坐起身子。耳边,海浪声连绵不绝,一**地不断扰乱她的思绪。 她本就已经在干草堆里窝了一天,此刻又怎能睡得着? 她无奈,拿起了随身物品,出了船舱。 一整片苍茫的月光,轻笼在海面上。这番景象,小小是第一看见,她抬头,霸月,微染着凄迷朦胧。她笑笑,坐上了船舷。 她不自觉地伸手,从怀中拿出了那枚骨鞢。本想要交还的东西,最后还是带了出来……她摩挲着那枚骨鞢,略微犹豫了一下,将它套上了拇指。不出她所料,骨鞢宽了几分,松松散散地挂在拇指上。她抬手,将骨鞢对着月光,细细看着。 “小师侄?” 突然,有人出声唤她。 她吓了一跳,看到林执站在帆下,笑望着她。 “……嗯……”小小想了一会儿,道,“林师叔……” 林执倚在桅杆上,道:“怎么,睡不着?” 小小点了点头,收好了骨鞢,“林师叔你呢?” 林执叹口气,指指自己身后。小小这才发现,除她之外,这甲板之上,还有好几名东海弟子,显然是在行船。 “对了,小师侄,我早就想问你了 。”林执看着小小放骨鞢,含笑道,“你和廉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哪?上次你跟我说,你欠廉家少爷东西,到底欠了什么?” 小小被这样的问题问得有些无措,“师……温宿师叔他没告诉你?” “师兄?”林执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他我岂不是自找死路?……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师兄向来冷淡得要命,唯独对你……”他笑了笑,道,“你不知道,你去廉家那几天,他冷得能冻死人。你要是再不回来,他就准备去挑战神箭廉家了……呵呵……说起来,你到底是去廉家干什么的呀?” 听完这番话,小小上下打量了林执一番。见他双眸闪闪发亮,一脸的好奇,小小决定,打死也不能把自己是去见公婆的这件事说出来! “我……我就是去还点东西……”小小说道。 林执有些失望,“就这样啊?”他略显无聊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天亮起码还有两个时辰呢……”他突然看到了什么,高兴了起来,“小师侄,你会弹三弦?” 小小木然点头。 “正好正好,弟兄们都闷得快睡着了,来来来,弹首来听听!”林执拍手,道。 小小无奈,解下了背后的三弦。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曾经,她也曾这样坐在船舷上,抱着三弦唱歌。 那时,听歌的人对她说:这可不像是街头卖唱的曲子。 然后她回答:你若要听风月小曲儿,我再唱一首就是了。 那纯良的官家公子自然立刻阻止。 只可惜,他到最后都没听过,她的看家曲子。 她笑着,调弦起手,扣而唱道:“姐儿俏,银灯一曲太妖娆。花间举杯欲相邀,未语先笑。过什么名利沼?赶什么邯郸道?惜不得春色好,谢桥杨花,杨花谢桥。姐儿嗔……” 林执和那诸名弟子听得饶有兴致,全不觉温宿已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温宿站在舱门口,安静地听着 。如同寻常的小曲儿一样,那歌声欢快轻佻,矫揉的情意渗在歌词里,只为博人一笑。说白了,歌者无心,听者无意…… 突然,有另一种声音混杂了进来,让他警觉起来。海浪中,夹杂着很奇怪的声音,似笛似箫,更有细微的铃声附和,诡异非常。 “魅海神音!”温宿抬头,惊道。他拔刀出鞘,走到了小小面前,道:“回船舱去!” 被这样一吓,小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猛点着头,跳下船舷,正要退避。却听那怪声渐响,伴随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稳住真气,不要妄动内力!”温宿大声道。 众弟子立刻照办。 小小这才发现,众人的头上都开始渗出汗水来,那声音显然非同一般。小小当即暗自庆幸,没有内力,果然是件好事啊! 这时,几名女子纵身跃出小艇,落在了甲板上。 “呵呵呵,不愧是东海弟子,竟能防住我的魅海神音!”为首的女子巧笑倩兮,声如银铃,悦耳动听。 就着月光,小小仔细打量了那些女子一番,众女皆是轻纱制衣,海风一吹,竟有种飘飘欲仙的风仪。但见那些女子的手腕脚腕上,都饰着银铃,看来刚才那诡异的铃声就是从此而来。小小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过来。这种仙女似的打扮,诡异的武功,难道就是江湖上传说的神秘门派:南海北神宫?!这么一说,小小立刻想起,先前也听魏启说过,东南两海的关系,貌似不善哪! “哼,贵派除了偷袭,还会别的花样么?”温宿执刀,冷然道。 为首的女子摇头,“哪里,温大侠真是客气了。我们再会偷袭,也不如当年贵派趁飓风来袭,一举夺我六岛那么厉害呀!” “承让。”温宿毫不客气。 那女子也不生气,“那今日就再向您讨教了!” 说完,船上众人便出手交战,场面好不混乱。 小小抱着三弦,缩在桅杆后,欲哭无泪 。这、这、这天下怎么就没一块安乐地呢?小小叹着气摇了摇头,然后,四肢伏地,小心翼翼地往更隐蔽的角落爬去。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美腿。 小小一惊,顺着那双腿往上看,果然,是那领头的南海女子。她僵在原地,尴尬地笑笑。 那女子低头,看着她。 小小连想都没想,立刻大声喊道:“女侠饶命!不要杀我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人独白:“你不要杀我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有……呃……没有了……” 那女子霎时笑了出来,“哈哈哈……没想到,东海之中,也出了这么个贪生怕死之辈!” “小小,起来!”温宿怒道。 小小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四周。东海弟子们的脸上纷纷露出鄙夷之色,而南海众女则个个笑得戏谑无比。 “这位姑娘真识时务,我不杀你。”南海领头的女子带着赞许道。 小小睁着无辜的眼睛,“真的?” “当然真的。”那女子伸手搀起小小,道,“不过,你以后恐怕无法在东海立足,不如就加入我南海门下吧!” “满口胡言!”温宿纵身而上,挥刀,逼退了那女子。顺势拉过小小,护在了身后。 “哼!我是不是胡言,比试过了才知道!”那女子说完,出掌攻上。 温宿起刀应战,不过转眼之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那女子不过十八上下,身手却毫不含糊,跟温宿对战,亦没有流露半点惧色。 小小站在一旁,有些庆幸,果真如那女子所说,此刻,船上虽然混乱不堪,但却没有一个南海门人攻击她。 小小暗自思忖,不如,干脆加入南海吧?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几日不见,洛姑娘的‘魅海神音’功力见长,当真叫老夫佩服 。” 那女子卸开温宿的刀锋,退开了几步,望向了海面。 借着月光,只见数艘战船徐徐驶进,一名男子站在船头,背着双手。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身形削瘦,蓄有须髯。身上的长袍随海风轻扬,颇具道骨仙风。 那男子纵身一跃,上了船,微微一笑,道:“洛姑娘,如果老夫没有记错,这里是东海海域,不知洛姑娘前来,有何贵干?” 那女子瞥他一眼,道:“闲来无事,随处逛逛。怎么,你还真当东海是你的?” “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男子微笑,道,“只是,姑娘站的这艘船,确确实实是我东海所有。” 女子不屑,“不站就不站,你以为我稀罕?” 她说完,纵身跃下,落在了小艇之上。门下众女见状,也纷纷下了船。 “温靖,我们来日方长,我南海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讨回来!”那女子说完,小艇迅速掉头,乘着海浪离开。 东海弟子刚要追击,那男子伸手制止,道:“无妨,随她去罢。” 小小这才吁了口气。这南海倒也有趣,来得快,走得也快。根本不像刻意寻仇的,倒真像是……“闲极无事,随处逛逛”…… “这位就是左姑娘吧?” 小小正感叹的时候,冷不防那男子冲她说话。 “啊?我……”小小看了一眼温宿。 温宿皱眉,道:“这位是我师父,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总岛主。” 那男子笑容温和,道,“老夫温靖。” “见过岛主……”小小立刻抱拳,有模有样地说道。 温靖微微点头,“方才让姑娘受惊了 。” 小小摇了摇头,“哪里哪里,东海的大侠个个武功高强,小小佩服!” 小小说这段话的时候,几乎能听到四周不屑的鼻音了。她厚着脸皮,不为所动。 “待到了岛上,姑娘入了门,自然也能修得一身好武艺。”温靖倒是毫不在意,他说完,转身挥手,“!回岛!” 话音一落,所有的船都转舵掉头,继续往东行进。 小小抓抓头,入门?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要入东海的门?……唉,算了,随便吧…… “左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回舱休息吧。”温靖回头,体贴道。 小小点点头,一转身看到温宿的表情时,却全身打了个寒颤。好吧……若不是知道自己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还真会以为他要杀人呢。难道,是为了刚才跪地求饶的事生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么,不就是喊了“饶命”么? 她硬着头皮,不知死活地笑了笑,灰溜溜地回了船舱。 …… ~~~~~~~~~~~~~~~~~~~~~~我是代表大地图跳跃的分割线==+~~~~~~~~~~~~~~~~~~~~~~~~~~~ 船行二三日,苍茫的海面上,渐渐出现了一片墨点。近看时,那墨点是个个岛屿,大小不一,地形各异。岛与岛之间以青碧的海水连接,日常均以船支代步。但凡东海沿岸的渔民、船家,都认识这些岛屿。 东海七十二环岛。 当三艘扬着黛色风帆的船只入港时,环岛外的栈桥上,早已站满了七十二环岛的弟子。个个青衣负刀,意气风发。 小小趴在船舷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不禁感叹。难怪朝廷要把东海当作眼中钉了。看看,这才一个岛,弟子就有数百名。七十二环岛要是全部集结,那绝对是海防之患。小小又抬眸眺望了一番,远远望去,这些岛屿皆是一片青葱,隐有山林,海上的湿气氤氲环绕,颇有些人间天上的意境。 “下船 。” 小小正感叹,就听温宿冰冷的声音当头浇下来,把她吓了一跳。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约莫一刻工夫,就到了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总堂。 小小一边往里走,一边赞叹,这东海之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而这堂中布置,也与中原大不相同,让她不免好奇。 温靖换了身衣服,坐在了堂上,依旧是满脸温和的笑意。 “这次中原之行,虽失了‘三尸神针’,但总算能清剿叛徒,功过相抵,失针的事,便不追究了。”温靖开口,说道。 “谢岛主!”众弟子齐声回答。 小小有些不明白了,“三尸神针”疑似九皇神器,而东海先前也一直寻找着神针,如今失手,怎么反而说“不追究”?……果然是深不可测啊! 温靖看了看小小,笑道:“左姑娘,你上前一步。” 小小听到自己被唤,便走上了一步,怯怯地站在堂下。 “今日,老夫纳你入东海门下,以后大家便是自己人了。”温靖说道。 小小眨了眨眼睛,“呃……岛主,我……” “左姑娘不必客气,尊师与我也是旧识,照顾你是理所当然之事。……你与我徒儿温宿颇有渊源,便入他的座下吧。” 温靖此话一出,就听堂中一阵**。 “呃……我……”小小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名弟子将一杯茶端到了她面前。 “来,敬了这杯拜师茶。”温靖含笑,道。 小小无奈至极,她看了看依然冷漠的温宿,咽了咽口水,犹豫着端起茶,毕恭毕敬地奉上。 温宿看了她一眼,单手接过,轻啜了一口,递还给了小小。 温靖满意地点点头,道,“温宿,她既是你的徒儿,你便须悉心教导,不可亏待 。” 温宿点头,“是,岛主。” 小小依然端着茶,茫然了。拜师入门就这么简单?常理不是要给祖师爷上上香什么的么? 小小便继续茫然地听众人向她和温宿道贺,又茫然地赴了接风筵席,最后,茫然地被领到了弟子房内。 东海七十二环岛门人众多,自然也少不了女弟子。 岛内弟子房皆是两人一间,小小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年级比她略长的女子坐在床头,正叠着衣服。 领她来的弟子招呼了几句,便功成身退。留下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门口。 “嗯……”小小想了想,开口,“这位师姐……” 那女子抬眸,微微打量了小小一番,便伸手指着旁边的一张空床,道:“你以后就睡这张床,衣服已经放在**了,要是不合身就自己改吧。” 她说完,继续叠衣服,不再搭理小小。 小小只得默默走到床边,刚要伸手拿衣服,就听那女子说道:“对了,你既然跟我住一个屋子,我便要提醒你。我从不跟人合用东西,你缺什么,自己去买。” 小小眨眨眼睛,“哦……”她想到什么,开口道,“这位师姐怎么称呼?” 那女子略有些不耐烦,道:“叶璃。” “哦……”小小应完,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女子叠完衣服,起身出了门。 小小这才放松下来,狠狠地吁了口气。后悔了!早知道不来东海!去太平城了!真是的……只是…… 她静静闭上眼睛。在忘记之前,还是越远越好吧…… …… 69九天九地 东海七十二环岛总堂外三里,有一处悬崖,名为云崖,是东海弟子受罚思过之地。悬崖上寸草不生,唯有岩石沙砾,崖下就是滔滔海浪。平日,这里甚少有人接近,何况现在已近子时,悬崖应该更无人踪才对。然而,却偏偏有两人在崖上比武。一人手执双刀,招招犀利,不遗余力。而另一人虽是赤手空拳,却游刃有余,将那些招式一一化解。这两人,正是温宿与他师父温靖。 不多时,两人停了下来。 温靖抚须笑道:“短短几日,你的刀法又见精进。” 温宿收刀,恭谨道:“徒儿不敢怠惰。” 温靖点了点头,“齑宇山庄的事,你处理的很好。幸而这次来的,都是神霄派中的小辈,你的身份应该不会暴露。” “师父,这次神霄派重出江湖,我们要收集九皇神器,恐怕……”温宿道。 温靖笑得轻松,道:“天师的性子,为师最清楚不过。他既然没有露面,就证明神霄派尚未倾尽全力。凭那几个小辈,不足为患。” 温宿点了点头。 温靖看了看他,道,“为师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温宿有些不解,抬眸看着他。 “你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戒心很重啊。”温靖说道。 “……”温宿思忖了一下,道,“她已经答应入门……” “入门?”温靖含笑,“她可是至今都没叫过你一声‘师父’……”温靖走到温宿身边,“就算叫过,也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听到这句话,温宿的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为师没说错了。”温靖伸手轻轻拍了拍温宿的肩膀,“你的武学造诣是同辈弟子中最高的,但说到哄女孩子,你远不如你师弟 。今后,还需好好学习才是……” 说完,温靖举步,离开了云崖。 温宿静静站了片刻,才慢慢迈步离开。 师父,俗语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两个字,不是随便叫得的。她只叫过他两次师父,一次在江上,一次在港口。第一次是错认,那第二次呢?她那一声“师父”,到底为何而叫……还有,既然廉家认可了她,她又为什么要跟他回东海? 这些问题让他一路沉思。忽然,他听见了隐隐的三弦声,和着海浪,一层层漫延过来。 温宿抬头,疾步走了一段路,便在海滩边看到了那弹三弦的人。 小小抱着三弦,坐在礁石上,边弹边唱: “姐儿俏,银灯一曲太妖娆。花间举杯欲相邀,未语先笑。过什么名利沼?赶什么邯郸道?惜不得春色好,谢桥杨花,杨花谢桥。 姐儿嗔,等闲离别易**。懒梳云鬓衣不整,怕人相问。金钿弃,胭脂冷,琴瑟闲,声不闻。鸳鸯衾就孤枕,新恨还添,还添新恨。 姐儿痴,红笺小字话相思。几番憔悴有谁知?情深如此。管甚今非昨是,犹自心韧如丝。重鸳盟轻生死,三世纠缠,纠缠三世。” 这首曲子,温宿先前也在船上听过。只是,此时此刻,那歌声中的戏谑消退殆尽,空留下难言的温柔和惆怅。 许久,弦停。小小站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随后,跳下了礁石,抱着三弦,轻哼着小曲儿,一跳一跳地往回走。 温宿目送她离开,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口气。 …… 第二日一早,小小醒来的时候,同屋的叶璃早已离开。她有些茫然地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然后,僵硬了……好吧,已经过了辰时了。她依稀记得谁跟她提过,每日卯时须晨起练武。 小小仰天长叹。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人之常情啊 !早知道就不去海边唱歌了……也罢,迟都迟了,不在乎多迟一会儿。她想到这里,慢悠悠地梳洗起来。穿戴妥当之后,把随身的东西小心藏好,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演武场上。毫无疑问地,到演武场时,所有人都用复杂莫辨的眼神看着她。 小小清了清嗓子,无辜道:“呃……那个……我迷路了……” “迷路了一个时辰?”温宿从人群中走出来,冷冷道。 小小咽了咽口水,道:“差不多吧……” 温宿挥手,示意身后的众弟子继续练武,然后用寒彻骨髓的语调对小小说道:“去一边站着。” 罚站?小小无奈地叹口气,慢悠悠地走到演武场的旁边,松松散散地站着。 约莫一刻之后,众弟子结束了练习,各自散开。温宿走到小小身边,看了看她不成样子的站姿,摇了摇头,道:“跟我走。” 小小怯怯跟上,随温宿进了演武场旁的花苑。花苑中,有一块一丈见方的空地,两旁放着各式兵器。温宿站定,开口,如同自语般说道:“以后你便在这里练武。” 小小看了看架上的兵器,大多是长刀。她记得,是凡东海弟子,惯用的都是锁链和长刀。她想了想,随手拿起一把,然后哀怨道:“师叔……要练长刀?我……我好像拿不动呐……” 温宿听到那声师叔的时候,眉宇微动,但却并不表示什么。他走到她身边,开口道:“不用。我教你双刀。” “双刀?”小小有些惊讶。 温宿点点头,从架上取下了一副刀子,递给她,“你是带艺入门,基础的东西我就不罗嗦了。我会将套路传授给你,你慢慢修习就是。” 小小接过那副刀子,抬眸问道:“师叔……一般练多久能休息呐?” 温宿看着她,眼神似有不满,他冷冷道:“什么时候休息,由我定。” 小小无语,硬着头皮点了头。 …… 小小终于知道睡过头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了 。早饭没吃不算什么大事,但空着肚子练武到午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小小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腰,有气无力地去吃饭时,真是哭的心都有了。坏人不好做,武艺高强的坏人就更不好做了。她想起自己那身为“鬼师”的师父,不禁感慨起来。乱军之中能取敌将首级,随随便便就闯江湖各大门派……这种高强的武艺,学的时候一定痛苦死了。苍天有眼啊,她只要随便做做那种武功不济的坏人就可以了…… 她正哀怨,却听前面转角的地方,传来了谈话声。 “那个左小小,昨天很晚都没回来,她早练迟了,怎么能怪我!”说话的声音,小小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与她同房的叶璃。她顿住步子,小心地躲在墙后。 “晚上还出去?哇……”另一名女弟子开口,语气里略带着古怪,“哎,你们说她是什么来头啊?” “天知道。东海一直都不收带艺的弟子,这次还为她破了例。而且,温师伯一直不收弟子,怎么就这么容易收了她?”又一名女弟子掺和了进来,说道。 “我听说,她和温师伯是亲戚!” “亲戚?哪里像啊?……对了,你们有没有听他们说啊?”叶璃开口。 “说什么?”其他女弟子摇头。 叶璃皱着眉头,“就是她来的时候么,听说遇到了南海北神宫的人。她啊,连打都没打,就跪在地上求饶了。还说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咧。” “哇!不会吧!”众女弟子惊讶。 “骗你们做什么!”叶璃说道,“还有啊,岛主前几天出海,我们不是还猜过原因么?原来,是去接她哎!” “哇!不会吧!”众女弟子继续惊讶。 “你们看,今早她晨练迟到,就只是罚站哎!平日里,轻一点就是练一个时辰套拳,重一点就要去云崖思过了喂!看看,她来头多大!” “哇 !!!真的啊!!!”众女弟子惊讶不已。 小小贴着墙壁,也很惊讶。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内容啊……怪不得大家都态度不善了。她叹口气,笑笑。 小时候,她也曾这样被人讨厌,而且,那时候的她常常被欺负。身上的痛还是小事,年纪还小的她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讨厌她,而且无论哪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渐渐的,她开始不敢跟别人一起玩,每次都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一边。 师父见她这样,便对她说:小小,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对你好,有人对你不好。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听不懂,只是一直哭。 她一哭,师父的表情更加落寞,他轻轻抱她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小小,只需记着那些对你好的人,其他的,就忘了罢。 记得对自己好的人,其他种种该忘就忘…… 对自己好的人么……那一个瞬间,小小只能想起一个人。然后,她猛地转身,把头顶上墙壁,无奈地轻撞。 此时,那一众女弟子已谈论完毕,正起身离开。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拿头撞墙的小小。于是,统一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她。 小小回过神来,尴尬笑笑,“呃……我头痒……蹭蹭……” 众女当即无视她,迅速离开了。 小小无奈至极,拿头蹭着墙,“啊……好难……” 是夜,海滩上还是响了一夜的三弦。同样的调子,却愈发苍凉起来。海滩边不远的地方,依然有人静静地听…… …… ~~~~~~~~~~~~~~~~~~~~~我是代表“我写写其他人”的分割线==+~~~~~~~~~~~~~~~~~~~~~~ 深夜,萧索的山道上,人迹罕至。月光清冷,更显阴森。 一道人影在山道上急速奔跑,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 突然,那道人影停了下来。 “石蜜,你不是我的对手……”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的妇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正是那神农上七君的长老,云华。 先前那黑影,自是神农宗主石蜜无疑。 云华看着石蜜,道:“长生蛊已毁,你还不死心么?” 石蜜的神情冷漠,“不劳费心。” 云华叹口气,“冥顽不灵。本想生擒你回神农治罪,如今看来,只能废你一两条筋脉了!”她说完,纵身向石蜜攻去。 石蜜本就耗费了不少体力,而云华的内力尚在她之上,她知无胜算,却丝毫不避,迎了上去。 月光下,黑色的神针若隐若现,穿透了空气。 云华却一脸轻松地一一避开。 石蜜的呼吸渐乱,脸色却依然平静无波。 云华皱眉,“你果然修习了‘炎神觉天’……这套内力自伤甚大,日后有你的苦头吃!” 石蜜轻喘着气,咬牙道:“不劳费心!” 云华摇了摇头,起掌聚力,正要打下。突然,原本被抛出去的神针纷纷浮起,以诡异的方式袭向了云华。 云华迅速避开,而那些针仿佛有生命一般追赶了上去。她躲闪不及,被刺伤了左腿。让她惊诧的是,那刺入肌肉的针很快就脱出,继续着攻击。 云华不再恋战,急急退下,纵身离开。 这时,一群人从山道两侧的树林里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魏家的大公子,魏启。 只见他的手中捧着一个小匣,所有神针飞到了他身边,然后聚集在了一起,落入了匣中。 “久违了,宗主 。”魏启合上小匣,开口对石蜜道。 石蜜站直了身子,神情依然是漠然的,她淡淡开口,道:“你为何救我?” 魏启笑着,道,“宗主救死扶伤,在下钦佩已久。而且,这一次,神农世家为了区区小事,竟如此无情无义地追缉宗主,在下实在看不下去……” 石蜜并未听完那番客套,只是冷冷道:“客套免了,给本座一个跟你合作的理由。” 听到这句,魏启笑着点了点头,“宗主果然是爽快人。”他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小匣递了上去,“……七百二十根‘三尸神针’,在下已为宗主集齐。一点心意,还望宗主笑纳。” “‘三尸神针’亦是你一直追求之物,为何让给本座?”石蜜看了看那小匣,并不动手拿。 魏启笑道:“因为当今天下,除了宗主之外,没有人有资格用这套针。” 石蜜看着小匣,不发一语。 “宗主,您应该知道,我神霄派已经归朝了。如今正奉当今天子之命追查九皇神器的下落,如能得宗主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魏启说道,“而宗主若是答应了,神霄派也将全力支持宗主夺回神农世家……” 石蜜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有我神霄相助,又有这‘三尸神针’,天下也好,起死回生也好……宗主想要的东西,都能够得到……”魏启的语气颇有深意。 石蜜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小匣。她正欲打开,魏启却伸手按住了匣盖。 石蜜看着他,眼神里微带不满。 “宗主务必小心,如今您手中的,已不是‘三尸神针’了……”魏启笑道。 “哦?” 魏启点了点头,一字字道:“您手中拿着的,是九皇神器之一:‘南斗延寿’……” “南斗……延寿……”石蜜一贯平静的神情略有波澜 。 “对。”魏启回答。 石蜜捧着那个小匣,小心翼翼地打开。匣中整整齐齐地排着七百二十根神针,另有六块圆形磁石,每块上都刻着字,正是南斗六星:殉,妖,义,仁,将,慈母。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九皇神器中既然有南斗,就有北斗……”石蜜合上小匣,淡然道。 “宗主果然聪明。”魏启含笑,道,“‘北斗杀过’的下落,在下也已经查到了……” “将九皇神器交于本座,你不怕?”石蜜问道。 “呵呵……”魏启笑了起来,“‘得九皇器者得天下’,这话里的意思,只有集齐九件,才有左右天下的力量。” “所以,你现在是利用本座?”石蜜的脸上有了轻浅的笑容。 “各取所需,何乐不为。”魏启说道。 石蜜点了点头,“天下,我没兴趣……”说完,她收起了小匣。 魏启笑着,开口道:“既然宗主已经答应合作,那么,我们就出发吧。” 魏启转身,只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背负长弓,箭匣上雕着廉家的家徽。 “魏公子,船只已经备齐。我家公子请你速速前往码头。”来者并未下马,就这样居高临下道。 魏启点了点头。 快马立刻掉头,绝尘而去。 “神箭廉家……”石蜜开口,道。 魏启叹口气,“官家公子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的,不好相处啊。”他悠然地示意手下离开,“走吧,出发去东海……” 他迈步,最后,自语似地轻声道:“……怕是只有你,才知道九皇神器的秘密吧……小师妹……” …… 70九天繁星 五月下旬,天气也日渐炎热起来。小小拿着双刀,站在花苑里,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 “怎么不练了?”一旁,温宿坐在椅子上,开口道。 “练,马上练!”小小擦擦汗,叹口气。真要命,这套刀法她都练了半个月了,而且每天四五个时辰,比起她拿手的那套“不得不练”还要辛苦啊!干脆,这什么刀法就叫“死也得练”算了……唉…… 她叹着气,起刀,正要再练。却见温宿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喝茶。 小小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怔忡。他喝茶的样子跟师父一模一样,三只手指轻轻拿着茶杯,无名指轻轻托在杯底,尾指悬空微曲。喝茶时候,第一口浅啜,第二口深品。每次都只喝两口,便停杯放盏。小时候,小小觉得这样喝茶很漂亮,自己也学了很久,但始终没有那种韵味 。 她看着温宿,浅浅笑起来。果然是兄弟啊,不仅仅是长相,连习惯举止都很像呢。 “看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宿略有些不满地开口。 小小笑着,道:“师叔,你喝茶的样子,跟师父一模一样呢!” 听到这句话,温宿的眉头皱了起来,“又如何?” 他的语气冰冷,似是不悦。小小当然听得出来。天下又有谁喜欢被拿来跟另一个人比的呢? “呃……其实,也不是很像。”小小开口,道。 温宿看着她,沉默。 小小几步走到小几前,端起了茶杯。她深吸一口气,一脚踩在小几上,仰天而灌。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她豪爽地用袖子一抹嘴,长吁了一口气。 她笑着,对温宿道:“我师父一般这么喝!” 温宿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看小小踩在小几上的脚。 小小笑得狡黠,她放下茶杯,一下子跳开,抱拳道:“多谢师叔赐茶!” 温宿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小小,突然,笑了出来。 见他笑,小小得意起来。她这师叔平日都是冷着一张脸,就算笑也是笑得冷冰霜寒,如今竟能笑得这般和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了。 温宿起身,敛起了笑意,道:“这般心思若用在武学之上,你早有大成,也不必次次求饶。” 小小抓抓头,道:“就算我武功盖世,还是会求饶的呐……” 温宿不解,“为什么?” “因为……” 小小刚要回答,突然,一名弟子神色匆忙地跑进了花苑,对温宿道:“师伯,岛主传唤,所有人去大堂。” 温宿点了点头 。 小小乐了,这是不是说明,她不用练刀了。她立刻放下双刀,满脸期待地准备离开。 温宿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花苑。 …… 大堂之内,早已聚满了东海弟子,个个表情严肃,噤若寒蝉。温靖坐在堂上,左右是东海几个大岛的舵主。 温宿进门,行礼之后,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小则走到了弟子中间,乖乖站好。 “人到齐了么?”温靖开口,问道。 一旁的林执立刻答道:“齐了,岛主。” 温靖点了点头,道:“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温靖略微停顿,“昨夜,本派之中有一名弟子私自驾船离岛……” 温靖说完这句话,弟子中一片哗然。 小小有些不解,但心里也算是明白了一点。看样子,这私自离岛,是大罪啊…… “本派门规,若无岛主谕令,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岛,违者门规处置。”温靖身边的一名舵主开口,“岛主仁厚,只要那个人能自己站出来,岛主可从轻发落。” 大堂内瞬间一片寂静。 小小叹口气,搞了半天,原来是捉人啊。无趣……说起来,不过是私自出海,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 片刻沉默之后,温靖站了起来,开口道:“自本座继位岛主之后,自认励精图治,待众位应是不薄。如今,有人违背门规,私自出海,无论缘由为何,本座都希望,他能站出来给本座一个交待。” “岛主,何必多费口舌?”舵主之中,有人起身,“三更半夜,私自出海,定是南海奸细、朝廷走狗!待我亲自查问!本派弟子若有人包庇隐瞒,同罪论处!” 这番狠话撂下,弟子中有了窃语声。 小小左右看看,满心好奇那叛徒究竟是谁 。 突然,有弟子上前一步,开口道:“岛主,弟子有事禀报。” “说。”温靖坐下。 那弟子道:“昨夜丑时,弟子见到有人往海边去。” “是谁?” 那弟子看了温宿一眼,略有些胆怯,但还是开口道:“是……是左小小!” 小小猛地一惊。周围弟子齐刷刷地看着她,场面好不壮观。 “当真?”温靖看了看小小,问那弟子道。 那弟子微怯,道:“岛主,此事只需问与她同屋的弟子就一清二楚!” 于是,众人的目光投向了叶璃。叶璃的表情有些尴尬,她犹豫着,“我……昨晚……” 小小僵硬了。半夜三更,去海边唱歌。这种话就算说出来都没人信吧?何况,这个师姐和她素来冷淡,肯定不会为她说话的…… “呃……其实我……”小小抓抓脑袋,心想着怎么才能解围。 “岛主,何须多问!严刑之下,看她说不说实话!”一旁的几位舵主却耐不住性子,打断她,生生吼道。 小小闻言,心中一滞,严刑拷打???不是吧???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几步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喊道:“岛主恕罪啊!千错万错都是我左小小的错……我……我真的不知道不能私自出海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小声泪俱下,哀怨无比,道:“是我干的,但是我绝对不是南海奸细,朝廷走狗啊!我知错了……岛主你饶了我吧……” 温靖一脸莫名,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几位舵主却愤怒了。 “混账 !原来是你!你先前对南海讨饶,丢尽我东海颜面,如今还私自出海?!方才要你认罪,为何不认!” 小小无辜道:“我……我害怕,所以……各位舵主……我下次不敢了……” “岛主,此事非同小可,定要重惩!” 小小低着头,叹气。天理何存啊,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唉……算了,也罢…… “慢着。”温宿站出一步,开口道。 “怎么,你想为她求情?”舵主的表情不善。 “不是。”温宿走到小小身边,“我只想问她几个问题罢了。” 小小抬头,看着他,不解。 “你昨夜,是怎么出海的?” 小小眨眨眼睛,“划船……” “就你一人?” “就我一个……” “从东岸还是西岸?” 小小看着他,怯怯道:“……西……西岸……” 这时,弟子中有了一阵**。堂上的温靖和舵主们的表情也怪异起来。 温宿转身,道:“岛主,她根本连本派船坞都不清楚,怎么可能驾船出海?” 小小愣住了。 温宿看着她,道:“本派只有南北两岸才有船坞,难道你要说,你是用自己的船出海的么?” “我……”小小语塞。 堂上的温靖浅浅微笑,道:“小小,既不是你,你为何要认罪?” 小小咽咽口水,“我……” “岛主,这丫头语无伦次,前不搭后,分明有鬼 。就算不是她,恐怕她与那奸细也脱不了关系。”舵主开口,说道。 小小无奈至极。怎么会越来越复杂啊…… “小小,你可知道叛徒是谁?”温靖开口,问道。 小小欲哭无泪,“我……” “岛主,”温宿开口,“她如此乱来,全是弟子教导无方。还请岛主将此事交给弟子处理。” “温宿,你这是护短?”一旁的舵主不悦。 温宿抬头,眼神冰冷,“弟子不敢。” 温靖见状,起身,笑道:“既然你愿意追查此事,本座就给你机会。不过……”他看看小小,“此事事关重大,就算她不是叛徒,这般胡言乱语,也应受罚。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免去皮肉之苦,去云崖思过吧。” “谢岛主。”温宿看了一眼小小,“还不说话。” “啊?哦!”小小回过神来,开口,“谢岛主!” 温靖笑着叹了口气,示意众人退下。 小小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外,刚抬头,就见叶璃用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她。小小不解,只得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叶璃见状,立刻转身走开了。 小小愈发不解。这时,她想到自己还要去思过,不禁无奈。啊……人生多舛,说的就是她这样的情况吧…… …… 入夜,万籁俱寂。 小小坐在云崖上,百无聊赖。东海这天气,白天虽热,一到晚上,海风一吹,就有些寒意。何况,这云崖之上,毫无障蔽,寸草不生,要是在这多坐几天,估计人就被吹干了。 小小摸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怎么她就这么倒霉呢?为什么无论到哪里,她都逃不了挨饿受冻的命呢?难道,这是因为她最近好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她无奈地躺到在地,四肢大开 。今夜月光黯淡,满天繁星闪烁,很是好看。 记起小时候,每逢在野外露宿,师父便教她认星星。她总是时不时打断,问些有的没的,比如说,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 这种问题,谁也答不出来。但师父却笑着,对她说:我认识的,有一百九十一颗。 小小不满,道:那不认识的呢? 师父理直气壮地回答:不认识的管它做甚! 于是,小小无语了。 小小笑着,伸手向天空中的繁星,自语道:“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奎娄胃昂毕觜参,井鬼柳星张翼轸,中有四辅守北极……” 没错,这些星宿加起来,共一百九十一星。 她兴致渐高,一颗颗地数了起来。 突然,她察觉到了脚步声。她正要起身防备,却不料一条毯子从天而降,直接盖住了她的头。 “哇——”小小眼前一黑,立刻惨叫了一声。她一下子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毯子揭开,一抬头,然后,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温宿。 温宿俯视着她,开口道:“若我是来杀你的,你早就死了。” 小小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毯子,“师叔……用毯子也能杀人么?” 温宿一脸不屑,他将手中拎着的纸包扔给小小,席地坐下,不发一语。 小小接着那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包子还是热腾腾的。小小的眼睛都发亮了,她一口咬住一个,含糊道:“谢……师叔……” 温宿微微点点头,不说什么。 小小裹好毯子,认认真真地吃着包子。 “你是替谁顶罪?”许久,温宿开口,问道 。 小小摇头,“没有啊。” “那就是胡乱认罪了?” 小小想了想,“呃……”她看了看温宿,道,“师叔,你怎么知道我是胡乱认罪的?”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刚才不是也说了么,你根本连船坞在哪里都不清楚。” “那师叔是怎么知道我连船坞在哪里都不清楚的呢?”小小歪着脑袋,继续问。 温宿愣了愣,微怒道:“别说到我身上来!问你话呢,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认罪了。叛出东海是重罪,若是几位舵主执意杀你,你要如何?” 小小捧着包子,无辜道:“要真是那样,我也没办法啊……” “混账!”温宿怒道。 小小缩缩脑袋,怯怯地看着温宿。 “你当真被冤枉了都不在乎?”温宿平下怒气,说道。 小小想了想,回答,“那要看冤枉我的人是谁了。”她笑起来,道,“我师父说了,不认识的管它做甚!” 听到这句话,温宿不禁沉默。 小小笑着,继续吃包子。 云崖之上,只剩下了风声和海浪声。 许久,小小吃完包子,舔完手指。疑惑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温宿,怯怯道:“师叔……你还不回去休息么?” 温宿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你过问。” 小小立刻闭嘴。实话实说,她这个师叔还真难伺候……她只得继续看天,数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星一颗颗黯淡了下去,淡淡的晨光铺成开来,晕在了天空上。 温宿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崖边,迎风站着 。 小小看着他的举动,有些不解。 温宿转身,看着她,说了一句莫名的话,“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云崖’么?” 小小茫然地摇了摇头。 温宿的眸中,染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他转头,静静看着海面。 小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而后,出现的景象,让她一生难忘。 晨光之下,海面之上,水气氤氲,浓雾渐生。那白色的水雾愈升愈高,海风一吹,雾气如云般奔涌而来。不消一刻,这荒无一物的悬崖便被雾气笼罩,宛如一片云海。 小小看着环绕在身边的水雾,不自禁地惊叹起来。放眼望去,微薄的晨光之下,只有一大片的云雾,早已分不清海水陆地。说是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是。 “天快亮了,回去吧,记得卯时晨练。”温宿举步,走到她身边时,说道。 小小已看得痴了,忘记了回答。 温宿无奈地摇了摇头,举步离开。 “师叔。” 突然,小小开口,叫住了他。 温宿转身,看着她。 她的眉睫发梢被云雾沾湿,笑时仿佛连双瞳中都含进了水气,盈盈动人。 “师叔……”小小清了清嗓子,怯怯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被罚到这里来思过啊?” 听到这句话,温宿皱了眉。 “胡说八道!”他带着怒气丢下一句,快步离开。 小小依然笑着,“看来,我说中了……” …… 71九宫奇阵 [上] 云崖思过完毕,小小带着些许困倦走到演武场时,就听众弟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说着什么。 小小走上去,正想听个究竟。弟子们一看到她,都散了开来,眼神里略带鄙夷。言语之间,私有“叛徒”、“奸细”云云。 小小有些无奈,只好独自走到角落里,坐下。 “喂。” 她刚坐下,就有人走到她面前,口气不善地来了一句。 小小抬头,来者是叶璃。她立刻微笑,道:“叶师姐……” 叶璃低头俯视着她,表情冷淡如昔,“我有事找你,跟我来。” 小小有些受宠若惊,这个师姐平时对她就爱理不理的,现在竟然会找她?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离晨练开始尚有一刻工夫,她便起身,点了点头。 叶璃也不说什么,领着她七拐八弯地走了一大段路,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才停了下来。 小小心觉不对。这个场景,怎么那么像…… 她正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事,就听叶璃开口,说道:“兰陵一醉三百年。” “啊?”小小茫然了。 叶璃皱眉,猛地抽出怀中的匕首,攻向了小小。 小小大惊,慌忙避开,“叶……叶师姐,有话好说!!!” 叶璃狠狠盯着她,道:“既然你不是自己人,我只有杀你灭口了!” 小小欲哭无泪 。真的是杀人灭口???为什么?她做了什么要被杀人灭口的事么?没有吧…… 突然,她茅塞顿开。东海的弟子,都是两人一间房,如果有人半夜私自架船出海,同屋的人应该有所察觉。如果谁都没察觉的话,除非,那同屋的两人是共犯,或者…… 先前大殿之内,以叶璃跟她的关系,若是知道她不在房内,早就告诉岛主了。可是,在其他弟子说出这件事之前,她都毫无反应。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叶璃她自己也不在房内???所以…… “啊!私自架船出海的人是你!”小小惊道。 话一出口,小小就后悔了。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眼看叶璃又要再进攻,小小大喊一声,“叶师姐!我救过你啊!” 叶璃的刀僵了下来。 “叶师姐,无论怎么样,我都是替你顶了罪啊!古人说的好,救命之恩大过天……师姐,你要是杀了我,怎么能心安啊!”小小努力地晓之以理,“还有……还有你在这里杀了我,你也脱不了关系啊!” 叶璃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语。 小小伸出三根手指,一脸严肃,“叶师姐,我绝对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我对天发誓!”眼看叶璃的眉宇间依旧有杀气,小小怯怯道,“这……这样好不好,我们合作……你以后出海,我……我可以帮你望风掩护呐……” 叶璃皱眉,“说得好听!你休想骗我!” “……”小小眨眨眼睛,然后,一下子跪倒在地,“师姐……你不要杀我……你放过我吧……大不了……大不了我现在就离开东海么……” 叶璃愣了愣,冷哼了一声,道:“就算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小不解,“啊?” 叶璃看着她,道:“朝廷已经下令讨伐东海贼寇,七十二环岛周围,早已布满了官兵,谁都走不了……” 小小一惊,“讨伐?” 叶璃点头,“没错,讨伐……今天一早,就送了招降书来……” 小小想了想,问道:“师姐,你是官府的人?” 叶璃皱眉,“我要是官府的人,前夜早就离开东海了 !” “那……南海?”小小又问。 叶璃的脸上染上了夸张的邪恶,阴**:“既然你要死,就让你死个明白!不过,你孤陋寡闻,怕是我说出来了,你也不认识!”她清清嗓子,“……我不是朝廷奸细,也不是南海弟子,我是‘曲坊’的人。” 曲坊?小小疑惑了一下,随即双目放光!她一下子跳起来,激动道:“师姐师姐,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 叶璃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连握匕首的手都颤了一下。 小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道:“曲坊是专门卖消息的,我还认识你们坊主,他叫贺兰祁锋对不对?” 叶璃愣住了。 小小继续道:“我……我还认识银枭,他是曲坊的常客!” 叶璃看着她,“你真的认识坊主和银枭?” “真的真的!”小小在身上胡**了一番,掏出了几枚淬雪银芒,“你看,我还有银枭的独门暗器!” 叶璃看了看那些针,愈发惊讶。 “师姐,我虽然不是曲坊的人,但也算是有交情啊!现在东海被朝廷讨伐,你一时半刻肯定是走不了了。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啊!”小小说道,“……你也看见了,师叔很照应我的,我一定有办法保你平安,对吧!” 叶璃犹豫了一会儿,收起了匕首。“好吧,姑且相信你一回……” 小小大喜过望,她抬手擦擦冷汗,“多谢师姐!” 叶璃看了看她,阴沉道,“反正就算你说出去,也没有人信你……” 小小僵硬了一下,无言以对 。然而,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东海,她初来乍到,未曾结怨,偏偏叶璃处处针对她,还到处说她坏话,原来,是为了制造成见,这样一来,无论她说叶璃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啊!看似无端的说人是非,原来是处心积虑啊!这就是她被人排挤的根由啊! 想到这里,小小无奈地叹气。 “喂,我问你,你既然不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替我顶罪?”叶璃开口,问道。 小小苦笑一下,“就算我说不是我,又能怎样呢?就像师姐说的那样,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 叶璃沉默了一会儿,道:“呐,我先说好,我只是让大家讨厌你罢了,可没有想嫁祸给你。” 小小点了点头。 叶璃清清嗓子,道:“既然你我是自己人,那以后就好好合作吧。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东海……”叶璃托着下巴,踱步,“啧,真麻烦。现在的七十二环岛外,官兵集结,连只麻雀都飞不过去。不愧是神箭廉家,真棘手……” 小小猛地一惊,道:“师姐,你说神箭廉家?!” 叶璃看她一眼,“是啊。” 小小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境一下子被搅乱。“不可能的……”她漠然自语。 “什么不可能?领兵的是神箭廉家的大少爷,我看哪,这次讨伐东海分明是给他机会建功,好加官进爵……”叶璃轻松道。 “廉钊……”小小退了一步,道。 “嗯?你也认识神箭廉家的大少爷啊?听说是个文武双全的俊俏公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哎,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想办法跑路重要……”叶璃并未察觉小小的异样,依旧自顾自道。 小小只觉得心跳加快起来,手心微微出汗,那种感觉,她一般称之为“恐惧”。她记得那么清楚,廉家曾经说过,为了她,不会受命攻打东海。而如今的状况,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是廉家的敌人了?……领兵的人,还是他……他呢?他来的目的是什么?报仇吗? “喂……”叶璃晃晃她,道,“你不要发呆啊,快想想怎么离开啊 !” 小小回过神来,茫然地开口,“我……” “哎,我也知道你想不来了!”叶璃有些烦躁,“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好了,我们去晨练吧,晚了又要招人怀疑……唉……”叶璃说完,举步离开。 小小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举步,跟了上去。 …… ~~~~~~~~~~~~~~~~~~~~~~~~~我是场景分割线==+~~~~~~~~~~~~~~~~~~~~~~~~~~~~~ 昏暗的房间里,红漆木的桌上,摆着一卷招降书。 “哼……神霄派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上许多……”忽然,有人开口。正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岛主,温靖。 温宿看着那卷文书,道:“师父准备如何?” 温靖踱了几步,道:“表面上,是朝廷讨伐,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九皇神器……你看看这招降书。” 温宿点点头,拿起那卷文书,展开。只是粗略地扫过一遍,脸色就一下子变了。 温靖慢慢说道:“她是鬼师的唯一传人,除了天师之外,只有她知道九皇神器的秘密。要我们把她交出来,就证明,天师根本没有回朝……”温靖看了看温宿,“只凭那几个小辈,想拿下我东海,简直是笑话……” 温宿合上文书,沉默。 温靖走到温宿身边,道:“这次你做的很好。想必她对你的戒心也差不多消除了……” 听到这句话,温宿的眉头轻皱。 “不过,看她的样子,随时都可能叛出东海。若是她转投神霄派,就前功尽弃……”温靖说道,“九皇的事,还需尽快……”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徒儿明白……” 温靖微微点头,“对了,为师有件事要你去办……”他背起手,道,“把这招降书送回去罢,顺便转达为师的意思……” 温宿抱拳,“徒儿明白 。”他说完,拿着文书,退了出去。 …… ~~~~~~~~~~~~~~~~~~~~~~我也是场景分割线==+~~~~~~~~~~~~~~~~~~~~~~~~~~~~~ 东海七十二环岛的诸岛呈月牙形排布,而主岛就在月牙之端。几日之前,官府的战船驶入东海,将主岛之外的海域封锁了起来。战船层层排布,呈半圆之势,将主岛围起。 战船布好局之后,迟迟不动,今晨,使者将招降书送到了岛上,算是先礼后兵。 蔚蓝的东海,平静如夕。海风轻扬,温柔怡人。一切都很安适,但正是这样地安适,让人不安。守备的将士站在船头,丝毫不敢松懈。 这是,一艘小船在碧波中隐现,缓缓驶来。 将士立刻挽弓,严阵以待。 那小船之上,只有一人。不过二十六七,一身月白衣裳,清雅非常。他站在船头,似是随意,但腰间的双刀,却隐隐透着杀气。 “来者何人?!”战船之上,将士喊话道。 小船上的男子笑了笑,提劲纵身,一跃而上。 将士见状,立刻发箭,但见那人身姿轻灵,十余支流箭竟不能伤他分毫。下一瞬,他已站在了船舷之上。 “在下东海温宿,只是前来传个口信罢了。”那人抱拳,语气冷清。 将士们依然满弓,没有丝毫放松。 “只是传信罢了,何须劳驾温大侠亲自前来……”含笑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 将士闻言,纷纷放下了兵器,回了原位。 温宿从船舷上下来,走上甲板,道:“原来是魏公子。” 魏启走上几步,笑道:“如果在下猜得没错,温大侠是来交还招降书的罢?” 温宿笑了笑,“没错。” “这又何必……”魏启摇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跟朝廷过不去呢?” “东海的事,不劳魏公子操心。”温宿冷漠道。 “温大侠所言差矣……在下不是以朝廷的立场说话。东海七十二环岛,原是神霄派的附属,如今,神霄归朝,东海自然不该特立独行,与本宗作对……”魏启看着温宿,“不是么?” 温宿拿出怀里的招降书,随手一抛。文书不偏不倚,落在了魏启的脚边。 “神霄归朝,不是你说了算的,魏公子……”温宿说道,“若要我东海顺从本宗,就让天师出面吧。” 听到这句话,魏启的神情冷漠了几分。 “看来东海是执意要自立门户了。”魏启道。 “我已经说过了,东海的事,不劳你操心。”温宿垂眸,含笑道,“还有……东海是不会把她交出来的……” 魏启的眼神里,染进了杀意。 这时,一旁的战船上,突然传来了惊呼。 “有人凿船!” 魏启听罢,眉心一紧,待转身时,就看见两艘战船船身偏斜,甲板上乱成一团。 “光送回招降书,显得我东海小气。这点见面礼,不成敬意……”温宿平淡道。 魏启笑了,“客气……” 两人之间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这时,几名将士跃上了船舷,与那些守备的人不同。这几位拉弓的架势老练非常,而箭匣上,也带着廉家的家徽。 只见这几人挽弓而射,数箭连发,箭箭入水。一时,海面上激起点点白浪,好不壮观。 那些水下凿船的人,竟生生被逼出水面。 几名将士立刻拉弓,准备射杀。 温宿见状,拔刀出鞘。而魏启自然也不会旁观。船上的局势严峻,一触即发。 “住手。”平和的声音响起,顿时扼住了所有杀气。 听到那个声音,温宿不禁皱眉。他转身,看着那个说话的人,冷然道:“廉钊……” 廉钊走到众人面前时,温宿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受。廉钊的样子并无多大变化,但他的身上多了一种战意,凌厉得让人不敢逼视。 廉钊看了看四下的局势,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却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口信即已传到,就请回吧。”他开口,道。 “廉公子,这些人可是凿船挑衅来的,切不可轻易放过……”魏启开口,道。 廉钊的语气依然是谦和有礼的,“魏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才是这里的将领吧。” 魏启叹了口气,笑了,“在下失言。冒犯之处,请公子海涵。” 廉钊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什么。他看了温宿一眼,道:“今日招降不战,你可来去自如。贵派既然不降,从明日开始,廉钊便不会手下留情。” 温宿笑了笑,并不回答。他转身跃下,上了小船,携门下离开了。 廉钊目送小船驶远,又抬眸看了看前方的海岛,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平静地开口:“全军布阵,明日进攻。” 战船之上,众将士异口同声道:“领命!” …… 72九宫奇阵 [中] 夜里,小小还是习惯性地来到海滩边,弹三弦。只是,这一次,她唱不出来。 她不止一次地想象,她再见到廉钊的情形。如果他要杀她,她该如何?下跪求饶?他会原谅她么……奋起反抗?她应该不是他的对手……还是……逃跑?可是,现在的情势,她逃得了么?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纠结,或者,她还有最后一个选择:乖乖受死。 想到这里,她的手指一滞,指甲和琴弦摩擦,留下了绵长刺耳的余音。 不,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所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应该是这样吧。她从来都没说过她会去哪里,他不可能知道的…… 小小叹口气,诸多的也许,只是自我安慰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对着大海喊道:“东海好危险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去太平城了啊啊啊啊啊!我每天被逼练武,还被人冤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啊啊啊啊!!!我要做坏人!!!我要做叛徒!!!我干脆加入南海算啦!!!” 她刚喊完,就听见了冰冷的训斥声,“你敢。” 小小全身一僵,一点一点地回头,就看见温宿略带怒气地走了过来。 “师……师叔……”小小抱着三弦,怯怯道。 “你胆子够大的,先前胡乱认罪也罢了,现在竟然敢说想加入南海?”温宿说道,“如今大敌当前,再这么胡说八道,我都保不了你!” 小小低着头,道:“小小知错了……” 温宿看着她,轻叹了口气,“你若真知错就好了……” 小小抬眸。啧,错就错在她不该留恋这张脸啊……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 温宿看着她,思忖再三,才开口道:“廉钊领兵的事你听说了吧?” 小小看着他,点了头 。 温宿略微沉默,道:“……如今的情势,交手在所难免。你可有准备?” 小小笑了笑,道:“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啊,我避开就是了。” “他知道。” 听到温宿的回答,小小沉默。 “今早的招降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要东海把你交出去。”温宿慢慢说道。 小小低着头,不说话。 “事到如今,你不会以为他是要你回去做廉家的少夫人吧?”温宿的声音冰冷,“他现在是朝廷鹰犬,和神霄派同流合污!他要的不是你,是九皇神器!而你,却还对他念念不忘……小小,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你和他,注定了是敌人!” 温宿的话,每一个字都嵌进了小小心里。她无法反驳,只能静静听着。 “好,就算他不是为了九皇神器,你也该知道,大哥与廉家,素有仇怨,他能真心对你吗?”温宿继续道。 听到这句话,小小想起了廉家的种种,想起了双目失明的朱宸彦……没错,这样的仇怨,如何能了结。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廉钊曾经说过,鬼师闯神箭廉家,是廉家之耻,廉家从未对外人提起。温宿和鬼师失散多年,应该并无交集才是。可温宿已经不止一次提起这段恩怨了…… “师叔……”小小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师父和廉家有仇的?” 温宿的表情微变,但很快便平静地回答,“大哥当年寻九皇神器,奉的是神霄派的命令。那时,东海也是神霄门下,自然略有所知。有何奇怪。” “哦……这样……”小小点了点头。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廉钊……”温宿道,“我退一步,你无需与他交手。只是,我杀他的时候,你休要阻挠。做得到么?” 小小垂眸,沉默 。 温宿看着她沉默,表情里带上了异样的落寞,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小的头。 小小吓到了,跳开了一步。 温宿略有些尴尬。他开口,道:“大哥在天有灵,也不想见你这般伤心……” 小小笑了,道:“我知道师叔是为我好,师叔的话,我会记住的。” 温宿的眼神依然染着落寞,他缓缓道:“你知道就好……” “对了,师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小小笑着,问道。 “吵死人的三弦声,听不到才奇怪吧……”温宿回答。 小小愣了下,“啊?很难听么?” “是啊……”温宿伸手,拿过她怀里的三弦,走到礁石边,坐下。然后,起手扣弦。 小小惊讶不已。她还真的不知道,她这位师叔会弹三弦。 小小看呆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弦音,和师父一模一样。指法控弦,都比她强上百倍。 只是,很快,小小就发觉了不同。温宿的眼神空洞清冷,视线停在虚无的远处,让那三弦声也莫名的冰冷遥远起来。而师父弹琴时,总是带着笑意,亲切而温暖。 一曲弹罢,温宿转头,看着小小,“这样的曲子都弹不出来,还敢夜夜扰人清梦。” 小小硬着头皮,回答道:“师叔,你这样弹是赚不了钱的……” 温宿皱眉,“什么?” 小小走到他身边,认真道:“所谓的卖唱,就是要俗一点,热情一点么。这么冷冷清清的,像卖身葬……” 小小的下半句,扼杀在了温宿冰冷的眼神下。 “好,俗一点的小调是吧?”温宿微怒,他深吸了一口气,拨弦 。 这一曲出来,小小傻眼了。没错,这就是她夜夜弹的小调,只是,跟她比起来,温宿弹出的音色,好太多了…… 温宿抬眸,微微一笑,似是挑衅。 小小眨眨眼睛,“师叔……不够热情喂……” 温宿皱眉,指法又快了一分。 “热情又不是指弹得快。”小小笑着道。 “……”温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弹。 “喂,师叔,你这就不虚心了呐。”小小坐下,认真道,“俗话说:从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我虽然是小辈,但论起卖唱,我肯定……” “啰嗦!”温宿抬头,微怒道。只是,他的眼神里,却带着隐隐的笑意。 小小厚着脸皮,笑道:“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呀!来来来,我给您示范一遍啊!”她说完,就动手抢三弦。 温宿一个旋身站起,“凭你的功夫,也想从我手里抢东西?” “师叔,那是我的三弦呐……”小小无奈。 温宿看她一眼,“目无尊长。” “那您还欺负小辈咧。”小小反驳。 温宿冷着脸,将三弦递给她,“拿去。” 小小小心翼翼地接过,把三弦抱在怀里。 “半夜三更在这里卖唱,这样的毅力用在练武上我就高兴了。”温宿说完,转身,“早点休息,明日还有正事要做。” “是,师叔。”小小笑着回答。 温宿冷着脸,走了几步,不自禁地笑了出来。“谁会去卖唱啊……”他笑着,低声自语 。 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安静地笑着。没错,他不是她的师父……从来都不是。无论是生气,还是微笑,都不一样。他就是他……不能拿来代替任何人。 “对不起……师叔……”小小低声地说着,“其实,你不是很像我师父……真的……” …… ~~~~~~~~~~~~~~~我是表示和平已经结束的分割线==+~~~~~~~~~~~~~~~~~~~ 第二天一早,朝廷的战船在海上摆出了阵形。战船布成了三重,第一重前锋,乃三艘快舰。第二重中防,六艘铁甲战船。第三重后防,九艘铁甲舰。阵内还有数十艘轻装小艇,为游击之用。而这阵中,除了前锋的快间和游击小艇之外,其他战船全以铁链互联。 看到这种阵形的时候,东海所有人都想起了昔年曹操赤壁。同样是不谙水性的军队,同样是连船。而比起昔年赤壁,廉家此次的军力,就显得单薄了点。 东海七十二环岛,共有战船百艘,各形小艇五百有余。况且门下弟子千名,皆是精通水性,熟悉海战。如此悬殊的战力,胜负之数,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猜到了,只是,到了正式开战的时候,一切与猜想的完全不同。 东海战船依的是寻常战法,几艘成队,攻入敌阵。而此时,廉家先锋的三艘快舰必然凭借速度将其分离,随即,中防的六艘铁甲舰将剩余的舰船阻拦在后。而东海的舰船一被孤立,就被后防的九艘铁甲舰船包围。那些铁甲舰本就用铁链相连,包围之时,就成网袋之势,如内舰船,如同瓮中之鳖,毫无招架之力。 东海弟子本想借由水性的优势突围,但廉家箭阵却毫不含糊。数十艘小艇之上,均是廉家箭手,使用的皆是两石的强弓,箭支还加了精钢增重以备破水之需。而更为让人心寒的是,所有箭支上都淬了剧毒,一凡中箭,不出三刻,必定身亡。 不出半日功夫,东海战船节节败退,丝毫讨不到便宜。 温靖负手站在船头,看着面前的战局,微微叹了口气。“神箭廉家行事,果然不似江湖作风。兵法之道,不胜即败,绝无道义。”他转头,道,“温宿。” 温宿抱拳,“弟子在 。” “你带上几名水性好的弟子,护出战的舵主回岛。”温靖说道。 “弟子明白。”温宿应道。 …… 后防九舰中间那艘,是廉家主舰。只见,一片战乱狼藉之中,那主舰船头坐着一名秀丽女子,素手纤纤,正专心刺绣。 “纤主好兴致。”魏启走上前来,开口道。 那刺绣的,正是纤丝绣庄的主人,纤主曦远。曦远手中针线未停,含笑对那男子道:“曦远绣的这幅,是‘碧海破军图’,待大胜而回,便可献给当今圣上。” “纤主果然忠君爱国,在下佩服。”魏启笑了笑,道。 曦远笑笑,道:“纤丝绣庄得蒙天师垂怜,才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天师若说要回朝效忠圣上,曦远绝无二话。只是……”曦远手中的针线略停,“只是,若有人假借天师之名……曦远虽是一介女流,也定不会放过他。” 魏启点了点头,道:“说得好。不过,天师有通天之能,这世上,谁能欺瞒他老人家?纤主多虑了。” 曦远捻了捻手中丝线,笑道:“曦远也是这么想。” 魏启抬眸,“纤主,看来,你这幅‘碧浪破军’要缓一缓了……” 曦远停针,抬眸,就见九舰阵中突入了一艘快艇。艇上的人,正是温宿。 船阵之中,本来困了东海的几位舵主,已押上小艇,准备关押。却不想,这艘快艇一入阵,便损了好几艘小艇。 “放箭!”船上军士见状,当即下令。 但见那艇上之人纷纷入水。 廉家的弓箭虽有强弓精钢,但也仅能破水五尺。但那几人潜水之深,箭力不及。反倒是弓手所待的小舰纷纷被凿,破翻落水。一旦落水,熟悉陆战的廉家军士,又岂是东海弟子的对手。 不消一刻工夫,那些被俘的舵主纷纷被解救出来,夺了几艘小艇,逃离了阵外 。 曦远抿唇而笑,拂袖起身。“一幅刺绣未免小气,曦远也该送份大礼才是。” 她说完,抱起未完的绣品,纵身飞下,落在了一艘小艇之上。她捻起彩绳,起针而射。只见无数彩绳入水,她牵起彩绳,用劲一拽。只见突入的几名弟子被牵出了水面。她微微一笑,指间多了几枚略粗的长针。正是专用来断气脉的“封脉针”。 她正要射出,突然,冷寒的刀光隐现。那些彩线纷纷断开,被拽出的几名弟子重回水中,瞬间失了踪影。 “重阴双刀,果然名不虚传。”曦远收针,含笑道。 温宿挥了挥手中的刀,站在一旁的小艇上,颔首道:“好一手百绣针法。” 曦远抱着绣品,道:“那就看看,是你的双刀厉害,还是我的针法更胜!”她说完,手中的封脉针激射而出,只袭温宿而去。 温宿纵身一跃,避开那些针。 曦远早有后招,她再起针,射向了半空之中的温宿。 温宿旋身挥刀,那些针一一被击落,温宿未伤分毫,下一瞬却落在了曦远的面前。 曦远一惊,立刻用封脉针迎战。 温宿的样子依然冷然,全不当一回事。只见他招式之间,悠然流畅,却让曦远丝毫无法逼近。 船上的魏启见状,轻叹了一口气,但依然饶有兴致地观望。 温宿看了看主舰,皱了皱眉头,随即脚下用力一踏。小艇受此重力,当即一歪。曦远身形一晃,慌忙跃起。温宿起手,刀行杀招。 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击中了温宿手中的刀。 刀身一震,歪了走势。 曦远乘机抽身。 温宿看了看钉在小艇上的那支长箭,神情里有了冷冽的笑意 。他转身,一跃上了主舰。他无视旁人,直接挥刀,攻向了那个射箭的人。 数支长箭疾射而出,阻了温宿的攻势。温宿避开长箭,站稳了身子,起身,看着对手。 廉钊的手指,依然停在弓弦上,看着温宿的眼神,溢满了杀气。 两人皆是一语不发,静静对视。周围的战局依然,喊杀声混着悲鸣,层层铺开。那两人却似乎完全听不到。 那一刻舰上之人,都感到了让人心寒的战意。 突然,一瞬之间,两人同时出招,近身交手。 舰上的士兵早已满弓,却无人敢先发一箭。 温宿对廉钊的招式,自然再熟悉不过。而廉钊亦然。两人拆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 温宿暗暗提劲,运于刀上,狠狠斩下。 廉钊并不避让,将手中的雕弓一送,架住了刀锋。 刀、弓互撞,劲力互击,两人皆被震开,退了几步。 温宿站稳,眼神里带上了惊讶。握刀的手,尚有些微微发麻。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廉钊的内力竟突飞猛进,与他不相上下。 “敢孤身一人闯我主舰的,恐怕只有你一个。”廉钊站定,平了呼吸,道。 温宿看着他,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种战场的道理,不是只有你才知道。” 廉钊听罢,垂眸,浅浅一笑,“擒贼擒王……”他抬眸,眼神锐利如刀,“那也要你杀得了我才行。” “少阳流平严正宗内力,果然博大精深。要杀你虽然不易,但也不会太难。”温宿说道。 廉钊收弓,道:“廉钊不是江湖中人,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本就不是军法制胜之道。”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兵士就涌了上来,将温宿团团包围 。 “温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之势,不是你凭一人之力就能化解的。”廉钊说道,“我劝你归顺朝廷,免去了这场争斗。” 温宿笑了起来,“廉钊,我不是你。更没有你那般的胸襟。能与这些人化敌为友……” 温宿说话的时候,目光轻轻扫过了一旁的魏启。 廉钊的眼神微有变化,但又重回了冷冽。“拿下!” 此令一下,周围的士兵纷纷放箭。温宿纵身而起,跃过箭阵,没入了水中。 廉钊皱眉,跃上船舷,起箭而射。长箭如水,激起了数尺水花。水花平息,廉钊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让他跑了……”魏启走上几步,开口道。 “无妨。”廉钊跃下船舷,将手中的弓交给了身边的士兵。 这时,一艘小艇驶来,艇上士兵单膝跪下,道:“公子,东海战船败退!” 廉钊点头,“不必追了。整军。” “是,公子。”士兵应完,转身传令。 “廉公子不乘胜追击?”魏启开口,道。 廉钊看他一眼,略有些冷淡地道:“东海七十二环岛上,大半是普通民众。只需围困,便能降服。无谓浪费兵力。” 魏启点了点头,“廉公子智谋过人,在下佩服。” 廉钊并不理会他,径直回了船舱。 魏启的目光里隐着寒光,他转头看着海面,浅笑。 败退的东海战船,早已乱成一团,急急往回撤。众多弟子落水受伤,兼有中毒,正慌乱地往战船上爬。这般时刻,决没有人会注意上船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 73九宫奇阵 [下] 半日交战,七十二环岛上已是一片混乱。() 东海败退之后,岛主便与几位分舵主商议破阵之事,这一议,到了天黑都没议出结果来。 小小是入门最晚的弟子,轮不到上阵,也就只能照顾照顾伤者而已。而伤者中的大半,都中了毒,等不及救治便一命呜呼。大堂之内,哀鸣声、悲泣声不绝于耳,甚是凄惨。 快丑时的时候,小小总算是歇了下来,和几名女弟子一起守着死伤的同门。 “好狠毒啊……”女弟子中,有人泣道,“没想到神箭廉家竟然使毒,真是太卑鄙了……” 叶璃叹口气,道:“廉家本就是朝廷将士,行军打仗哪讲什么江湖规矩,淬毒只是小意思罢了……” “朝廷鹰犬,果然无耻至极!”弟子中,有人忿然道。 “我们与南海争斗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败过,今天竟会输给朝廷!”弟子中,有人激愤 。 “胡说!我们才没有输!岛主和诸位舵主已经在商议对策了,说不定,明日就有破阵之法!” 此话一出,女弟子们纷纷应合。 叶璃依然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道:“别傻了……廉家公子布下的船阵,是九宫奇阵之一,变化多端,哪那么容易破啊……” “叶师姐……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人不满。 叶璃立刻打住,道:“当然了,凭诸位岛主的武功,朝廷算什么!” 众人一听,立刻应合。 小小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话。九宫奇阵?听都没听说过啊!江湖人士,哪懂这些兵法布阵之道?看来这次东海必败啊…… “哼,反正无论朝廷如何,我们都不会投降的!” 众人纷纷表起了决心。 突然,有人开口道:“不过,我们东海弟子也不是个个有骨气……” 谈论声一下子静默下来。 小小察觉到这异样的安静,抬头。却见众人都看着她。 “呃……”小小清清嗓子,“我也不会投降的。” 众人不屑地回过了头,不再理会她。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继续沉默。 女弟子之间依然进行着朝廷卑鄙无耻,廉家心狠手辣之类的谈论。 小小转头,看着大堂内的伤患。半日之战,东海共损了一百多名弟子,伤者无数。而最可怕的,不是那海上的九宫奇阵,而是,廉家箭矢上的淬的猛毒。“见血封喉”,即使未伤要害,只要刺透肌肤,毒性就能侵入血脉,不消一个时辰,便能置人于死地。江湖上,用毒,是下三滥的手段,只有邪魔外道才使的伎俩。 但小小却清楚地记得,听师父讲起这种猛毒时,师父曾带着笑意说道:行军打仗,在箭上淬毒一点也不稀奇,也算不上卑鄙 。 小小觉得心寒,不敢苟同。 师父说道:江湖拼杀,押得是自家性命。而两国交战,赌得是天下苍生……许胜,不许败。这才是兵家之道! 那是小小第一次看到师父眼神里的锐气,冷冽如冰,让人望而生畏。 但很快,师父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暖和煦,他笑着,说道:所以,不打仗,是最好的…… 小小不禁觉得惆怅。今时今日,对廉钊来说,东海一战,志在必得。所以,他可以不择手段。她想起以前,她刚认识他的时候,即使是敌人,他也不会下杀手。嘴边常说的,是:交由官府查办。那时的她,总觉得这种做法又迂腐又好笑。但如今,她却懂了。所有的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或是妇人之仁,都是一物两面:王法所及,官府之职。()而若王法不及,皇命一出,战场之上,绝无仁慈。 她不该忘记,那抱着猫儿,温柔微笑的男子,身上流的,始终是战将的血…… “神箭廉家,百步穿杨。杀敌破虏,例无虚发……”小小轻声开口,念着这句话。 于是,周围一下子静默下来。所有人的眼光又聚焦到了小小身上。 小小全身一僵。不是吧?这么小的声音都被听到了??? “左小小!你说什么?!”有位女弟子站起来,怒道。 小小立刻起身,“我……我去打水!” 她逃跑似地奔出大堂,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有人叫她。 “左小小。”叶璃几步跟上,“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小小突然觉得有些温暖,自从她揭穿了叶璃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关系反而是亲近了些。她笑着点了点头,等她走上来。 这时,叶璃从怀里拿出了三个皮水囊,道:“帮我打水噢 。” 小小无奈,她接过水囊,“这么多?” 叶璃叹口气,举步,看了看天空,“留着路上用,还嫌少呢!再过一日,便是朔月,到时候潮水一涨,我们就能从南边的岬角坐船离开。” “那朝廷的包围呢?” “从南边绕的话,应该可以避开才是。” 小小有些不解。既然可以绕开,为什么东海不这么做呢?她只疑惑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南边……那是南海领地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 “叶师姐,要是遇上了南海弟子那怎么办?”小小问道。 叶璃笑了一声,“学你,求饶呗!再说了,我又不是东海弟子,怕什么!” 小小也笑了,“叶师姐,你来东海多久了?” 叶璃想了想,道:“我七岁就来啦。” 小小震惊,“七岁?!” 叶璃点头,“东海这鬼地方,疑心重的要死,想我七岁入门,到现在也算是前辈了。但还是得时时提防,半点放松不得。啧……” 小小想了想,道:“师姐,你有没有想过,一直在东海待下去?” 叶璃走得悠闲,道:“我刚被送来的时候,坊主就告诉我,若是觉得东海好,日后也不必再回曲坊。全凭自愿,绝不勉强。”她顿了顿,“不过呢!看来看去,还是曲坊好。……知道为什么朝廷要讨伐东海么?” 小小开口道,“东海自成一派,扰乱海防……” “哈,这点小事,哪会轮到廉家动手。”叶璃停步,“运私盐、贩兵器、围海域,偷渡盗劫,什么不曾做过?昔年东海归神霄麾下,还算收敛,如今哪……哎,不说这个了。” 小小听完,不觉有些惆怅。 “师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开口,夸道。 “那是!”叶璃笑着,“不是我叶璃夸口,这东海七十二环岛之上,入门弟子一千七百六十三个,没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主岛上五百单九个子弟,每一个的身家我都清楚!嘿嘿!” “哗……”小小惊叹。 叶璃得意道:“曲坊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么!你不知道,门下可是有好些弟子,为了知道心上人喜欢吃什么,五十文出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嘿,你想知道什么,我算你便宜点!” 小小笑了起来,“师姐,那你知道我的身家么?” “你?”叶璃面露难色,“你才来多久啊……不过,我倒是知道,你是温宿师伯的侄女儿。啊……我明明记得,温宿师伯是孤儿,少时被岛主收养,纳入门下,应该没有兄弟姐妹才是啊,哪来你这么个侄女儿。难道我的消息有误?”叶璃思索起来。 听到这些,小小也有些疑惑。孤儿?……也难怪,师父和师叔失散多年,又各投门派,别人看来是孤儿也不奇怪。 “啧,本来,每月我都该飞鸽传书回曲坊交换消息的。现在弄得我消息都不灵通了……”叶璃抱怨起来,“可恨啊!” 小小笑着,不说什么。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不久便到了水源边。这是东海七十二环岛主岛上唯一的一处清泉淡水,全岛上下饮水,都是此处所汲。 小小拿着水囊,刚要蹲下身子,就见一旁有几名东海弟子,亦在打水。 “几位师兄,你们也来打水啊……”小小开口,打招呼。 那些男子的表情有些惊讶,冲小小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 突然,叶璃一把拉起了小小,连退数步,高声喊道:“有奸细!” 小小大惊。只见,那几名男子纷纷亮出了武器,向两人招呼了过来。 叶璃拉着小小,扭头便跑。 叶璃的喊声引来了几名守卫的弟子,但东海弟子一天拼杀早已疲惫,哪里能招架得住 。不消几招,就败下阵来。 而此时,叶璃已带小小跑到了僻静的角落,安稳地躲着。 小小喘着气,小声道:“师姐,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奸细?” 叶璃拍拍胸口,顺口气,道:“我早说了,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弟子,没有我不认识的……” 小小庆幸。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今早一战,东海败退,有人混在败军中入了东海……而这些人,在岛上唯一的泉边打水…… 想到这里,小小怯怯开口,“师姐,他们会不会下毒?” 叶璃一惊,看着小小,“不是这么狠毒吧……” 小小皱眉。泉水四通,说不定,已经有人中了毒。就算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主岛,也有无辜百姓。廉钊……为了求胜,他会用这么狠毒的手段么? 小小低头思忖,温宿说过,今晨的招降书上,写着让东海把她交出去,若在水中下毒,她也必死无疑……所以,即便是下毒,这也不是“见血封喉”,怕只是弱性毒药,逼东海投降的伎俩。 小小刚想完,就觉得自己不自量力。事到如今,她自身难保,难道还想救人不成?……若是坏人,就该独善其身,见死不救才是。何况,东海跟她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关系……可是…… 她不自禁地想起了大堂之内的重伤弟子;虽对她不善,但也不曾欺负她的诸位师姐……还有,师叔…… 她正犹豫,却听叶璃愤愤道:“真没想到,神箭廉家也用上了这般阴毒的手法,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那个什么廉钊一定是个黑心黑面的丑八怪,卑鄙下流,注定遭天打雷……” “不是!”小小喊了出来。 叶璃一惊,“我哪有说错!” “我说了不是!”小小猛地站了起来,喊道。 她这一站不要紧,要紧的是,本来好好的躲藏,硬是被她暴露了 。 小小一抬眸,就看见自己被团团包围,对方手里的刀子,都是森冷森冷的。 在泉水中下毒的人,会理会她的求饶么?当然不会! 眼看那些人就要攻上,小小灵机一动,大声喊道:“放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那些人被她这么一吼,虽是将信将疑,但依然停了刀子。 小小慢悠悠踱步出去,毫无惧色地看着那些人。 刀锋未放低一分,所有人都看着她,杀气不消。 小小笑了笑,朗声道:“我就是你们主子要找的人。” 听到这句话,那些人的架势微微变了。 “不信?”小小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件东西,扔给了其中一人。 那人看了看接住的东西,脸色骤变。那是一枚骨鞢,阳雕飞廉穿云纹。“先前多有得罪,请姑娘赎罪。” 小小点了点头,走到那人面前,拿回了骨鞢。这枚小小骨鞢,此刻在手中,有了惊人的分量。 “你们可是奉命在泉中下毒?”小小问道。 “是。” “谁的命令?”小小又问。 那人略微犹豫,道:“是廉公子。” 小小的心中一沉,但仍面不改色,“见血封喉,他是想杀我?” “姑娘误会了,泉中下的,只是一般毒药。少说也要三天才会致命。公子无意杀人,只是迫东海投降罢了。”那人回答。 “解药呢?”小小道。 那人看了看身旁同伴,道:“属下并无解药。”那人微顿,“既然找到了姑娘,还请姑娘随我们回去 。” 小小看他一眼,心中思忖,以廉钊的性格,自然不会把她的事到处宣扬。而与廉家结盟的神霄派,怕就是指魏启了。以魏启的狡猾,又怎会将她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世?她想到这里,坦然道:“我既然身在东海,就是有更重要的任务。现在,还不能随你们回去。如今,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还是快离开这里……” 她尚未说完,就见四周亮起了无数火把。 “想走!没那么容易!” 小小大惊,却见一大群东海弟子蜂拥而上。打头的,是东海的几位舵主。 “统统拿下!” 舵主一声令下,小小欲哭无泪。 倒霉……这两个字怎么写,她总算是知道了…… …… 小小被押到大堂的时候,真的是无语凝噎了。所以说么,好事不能乱做!早知道就别胡思乱想,好好躲着,见死不救。如今,冒了头出来,反而变了叛徒……不过,话说回来,做叛徒也是算是做坏事吧……唉…… “岛主!我早就怀疑这丫头了!她果然是奸细!待我砍了她,丢进海里喂鱼!”一位舵主义愤填膺,冲上了一步,高声对温靖道。 温靖皱着眉头,看着小小。 “小小,你怎么说?”温靖开口,问道。 小小眨了眨眼睛。还能怎么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弟兄们都听见了!” 此话一出,众弟子纷纷应合。 “岛主,她串通外人,在泉水中下毒,不能再放过她了!” 小小无奈地低头,看着脚尖。难道她左小小命绝于此? “叶璃!你说,你和她是不是同伙?!”舵主突然发难,指向了一旁的叶璃 。 叶璃本已是茫然无比,被这么一问,不禁一惊,“我……她……” 小小听罢,开口,“不是,叶璃师姐跟我没关系……” 叶璃听到这句话,满脸都是惊讶。 小小看了看那些舵主,想起了那句“严刑拷打”,她无奈,道:“……其实,是我一个人……” “岛主明鉴,她不是奸细。”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开口,这样说道。 小小抬头,就见温宿站在她身边,依旧是一脸冷然。 “岛主明鉴,她不是奸细。”温宿开口,说道。 “温宿,你护短也该有个限度!上次私自出海的事,已经是网开一面!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保她?!”那位舵主脾气本就火爆,如此一来,更是怒不可遏。 “我说她不是。”温宿转头,看着那位舵主,冷冷道。 “她不是?你问问诸位弟兄,她说的话,我们可都听到了!难不成,弟兄们听错了!” 温宿并不理会,也不回答。 “温宿,你自认得了岛主真传,平素就不将我们这些舵主放在眼里。如今,你为这奸细,不顾弟兄们的死活!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保不保得了她!”舵主说罢,就亮了兵器。 大堂中,一片嘈杂。 “诸位舵主,稍安毋躁。”温靖开口,声音不徐不疾,“此事诸多蹊跷,不可妄下定论。” “岛主,难道你也想包庇奸细?!” “岛主,您得给兄弟们一个交待!” 温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站起身子,走到温宿和小小面前,道:“小小,你说。” 小小下意识地看了温宿一眼 。 温宿的表情冷冽,看着她的眼神里,却带着急切。 小小略微犹豫,开口道:“我不是……” 大堂内立刻**了起来。 温靖笑了,“好,本座就再信你一次。” “岛主!” 弟子纷纷不满。 “各位不必着急。左小小,就先押入牢中。待审问过那些奸细后,再作定夺。”温靖说完,看了温宿一眼。 温宿行礼,开口道:“谢岛主。” 他说完,拉着小小,走出了大堂。 小小呆呆地被拉着走。突然,她有种奇怪的想法。即使他是带她去大牢的,她也愿意这么跟着走。 温宿走了一段路,停下了步子。他转头,看着小小,道:“不准胡乱认罪。” 小小眨眨眼睛,笑着问道:“师叔怎么知道我是胡乱认罪?” 温宿并不接她的话,只是皱着眉头,继续道:“我会信你。你说不是,我就信你不是。……不准再冤枉自己,知道了么?” 小小的心里,刹那百感交集。师父说过,冤枉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世上没人信你,多言辩解,还不如死了痛快。只是……若是有人信你,哪怕只有一人,就当是为了他,你也须好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小小不懂,问:即便一个人相信了,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处? 师父笑了笑,回答,士为知己者死。 她不是士,也没那般豪情气魄,她以为,这种古古怪怪的论调,她永远都不会懂。但今天,她却懂了…… 温宿见她不回答,微怒道:“到底听懂了没有?” 小小笑了起来,“嗯 。懂了……”她认认真真地开口,道,“我不是奸细,泉水被下了毒,我只是想要拿到解药……” 温宿愣住了,他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师叔。我下次不会冤枉自己了……”小小笑着,说道。 温宿的眼神里,突然有了深切的怜惜,他笑得勉强,应道:“嗯。” “要还自己清白,其实很容易。” 两人的身后,有人开口。 温宿转身,恭敬道:“岛主!” 来者,正是温靖。 小小不解地看着他。 温靖走到小小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本座知道你是清白的,但现在,要让那些舵主也相信才行。”他笑得温和,道,“小小啊,你愿不愿意将功补过呢?” 小小不假思索,点了头。 温靖看了看温宿,不紧不慢道:“小小,你知道,如今东海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解药。”小小回答。 “没错。”温靖点头,“还有……” “还有?”小小不解。 “廉家船阵的布阵图……”温靖回答。 小小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你只需假意归降,将这两件东西拿回来,便可洗清嫌疑。你可愿意?”温靖说道。 小小沉默着,低着头。 许久,她抬眸,看着温靖,沉重而缓慢地点了头。 …… 74九死一生 [上] 东海的计划很简单。夜里,叶璃去大牢把小小救出来,一番争执之后,便将那些潜入的奸细一并放出。此时,东海派弟子追杀,双方争斗后,小小与东海决裂,而后便引众人去秘密船坞,逃往海上。 一切都很顺利,寅时三刻,数艘小艇离开了东海,往廉家船阵驶去。 温宿站在岸边,看着漆黑一片的海面, 温靖走上几步,微笑:“你在担心?” 温宿微惊,道:“岛主……她答应得太快了……” “哦?”温靖依然微笑着,“你是担心她不会偷来解药和布阵图,还是,担心她不会回来?” 温宿沉默 。 温靖叹口气,道:“你是喜欢她,还是可怜她?” 温宿抬眸,“弟子绝无此意。” 温靖看着海面,道:“她看起来,的确无辜无害,但你须得记住,她是鬼师的徒弟……你的容貌像足鬼师九分,但论心机城府、心狠手辣,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温靖转头,看着温宿,“左小小入东海也快一月。这一月来,她武功如何,你最清楚不过。这么个小姑娘,身手又是平平,如何能周旋在各大武林门派之间,经历过数次恶战,不仅毫发无伤,还左右逢源?……事到如今,你又怎知,被骗的是她,而不是你我?温宿,你不是初入江湖,这条道上的险恶,不用为师多说了罢。” “……弟子明白。”温宿回答。 温靖笑了笑,“你明白就好……”他转身走了几步,“你是时候出海了,别误了时辰。” “是。”温宿恭送他离开,转身,又看了看那片苍茫无际的海面,而后才转身离开。 …… ~~~~~~~~~~~~~~~~~~~~~~我是没啥可说的分割线==+~~~~~~~~~~~~~~~~~~~~~~~~ 到达廉家船阵的时候,已经是破晓时分了。天空中,只剩下了一颗启明星。 船阵上,守卫的士兵发现了几艘接近的小船,便纷纷示警。周围的小艇上前,将那几艘小船包围了起来。 示警声,让廉钊走出了船舱,他走到船舷边,就看见小艇上的士兵已满弓待发。 海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依稀是“投降”、“追杀”……而后,有人喊出了三个字:左小小。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一惊,原本轻放在船舷上的手猛地握紧了。他抬眸,不远处的小船船头,依稀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努力挥着手。 他的眉头微皱,眼神里,带上了痛楚 。 …… 弓箭手并没有收弓,依然蓄势待发,杀气十足。 小小看着那些弓箭手,又看了看自己船上一语不发的人,轻轻皱了皱眉头。她回头,正要对廉家的士兵继续喊话。突然,面前的船阵打开了一道入口。 “不得无礼。”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小小不自觉地僵住了。她慢慢抬头,看到了站在主舰船头的人。 微微的晨光之中,他看起来如此清俊,朗如皓星。一如她脑海中珍藏的那般…… 他虽一脸严肃冰冷,但眼神里却不曾有丝毫戾气。那种平和沉静,透着温良。即使现在,他带兵打仗,布阵杀敌,丝毫没有手软犹豫。但是,她依然觉得,他很干净。那种干净就这样从他身上透出来,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小小稳下躁动的心跳,看着他。 廉钊避开她的眼神,望向了她身后的一干人等。十几名青壮男子,身上穿的,都是东海的衣服。 “这些人是?”廉钊开口,问道。 小小听到这句话,强忍着笑意,一脸茫然道:“他们不是你的人么……” 廉钊听到这句话,眉头紧锁。这时,有人上前,小声地对廉钊道:“公子,似乎是神霄门下。” 廉钊听完,脸色有些异样,但并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道:“让他们上船吧。” 小小站上战船,待她抬头的时候,廉钊就站在她面前,不过几步之遥。 沉默,盘桓在两人之间。那般的寂静,犹如洪荒初开,天地之间,唯独孤寂。小小突然觉得恐惧,她知道,虽只有几步,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不曾缩近一分一毫。而今天之后,更是天上地下…… “来人,替左姑娘准备客房。”许久,廉钊平静地开口,吩咐属下。 他垂眸,对小小道:“……左姑娘,连夜赶路,你应该累了 。请去舱内休息吧。” “左姑娘”……这个称呼,让小小有些苦涩。她是鬼师的弟子,如今,他一定是恨她的罢…… 廉钊依然低垂着眉睫,不看她。 小小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么?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她,而是奉了皇命讨伐东海。而要东海把她交出来,是为了“九皇神器”……若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掌握着“九皇神器”的秘密,而对她有所顾忌的话,现在的他又会如何?会杀她么? “……你不该来……” 突然,他轻声,这样说。 那个声音无力如叹息,却狠狠撞进了小小的心里。 小小看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该来……他的意思是什么?是身为鬼师弟子的她不该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他猜到她是来诈降的? 小小突然有了想追问的冲动,只是,下一刻,她把所有的冲动压了下去。 只因有人上前,带着温和的笑意,冲她唤了一声,“小师妹。” 小小转头,就看到了魏启。联想起齑宇山庄的种种,小小不禁心寒。神霄归朝,重得圣恩。皇命,果然不一样……想廉钊对魏启,曾是如何憎恨。如今竟也能和平共处,结盟出战。实在让人觉得讽刺。 让小小想不通的是,魏启身为英雄堡的大少爷,究竟为何要入神霄派门下?又是在盘算着什么呢? 魏启带着笑容,走到他身边,“小师妹,你总算是回来了。” 小小看着他,开口:“……魏公子……” 魏启点点头,道:“小师妹,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受伤了?” 这样的嘘寒问暖,让小小有些难受。她支吾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般好意。 廉钊见状,转头,对属下道:“去请神农宗主来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小抬眸。神农宗主?……神农世家一直闭门不医,怎么会出现在东海?……会和神霄派合作的“神农宗主”,恐怕只有一个…… 小小想到这里,用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不用了,我没受伤……只是差一点中毒而已……” “中毒?”廉钊惊惶,“见血封喉?” 小小看到他的惊惶,立刻摇头,“不是。……只是,有人在东海的泉水里下毒。我差一点就喝了……” 廉钊听完,略微思忖,随即,抬眸看着魏启。 魏启面不改色,道:“世上竟然有这般卑鄙之人?小师妹,幸好你没事。” 小小点头,“嗯……只是,东海冤枉我是下毒的人……还要杀我……”小小看了看那些伪装成东海弟子的男子,“幸好,他们救了我……”她含泪,道,“……东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怎么可能下毒……我又不是神农世家的人,怎么会做毒药啊……” 魏启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许异样,“小师妹,东海这般是非不分,你也无须为此伤心?你放心,你既然是我神霄门下,师兄就容不得有人欺负你。” 小小垂下眼睫,微带着叹息,道:“我有点累……” 廉钊左右的家将闻言,立刻上前,道:“左姑娘,这边请。” 小小点点头,跟着家将入了船舱。 待她走远,魏启开口,“廉公子,在下……” “你无需向我解释。”廉钊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只是,我再提醒你一次,做客人的,须知自重。”他转身正要离开,又想到这么,自问似地说了一句,“解药,想必在神农宗主身上吧……” 他说完,不等回答,就快步离开了。 魏启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师妹,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小小进了船舱,坐上床沿,静待了一会儿 。然后,一下子仰倒,在**笑着打滚。 一想到刚才魏启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这就叫“挑拨离间”吧!原来挑拨离间这么欢乐啊!做坏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嗯! 她滚了一会儿,静静躺着,微笑。既然廉钊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会对魏启有所防范,而解药,不用她偷,他也会送至东海的吧。嘿嘿……就算兵不厌诈,他也一定不会伤害无辜的百姓才对。没错……她认识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接下来,就是布阵图了。 她闭上了眼睛。布阵图,应该在廉钊房内。东海早有计划,不久之后,就会安排战船突袭,海上再次交战,到时候局势一乱,她便能避人耳目,偷出布阵图。然后,用怀中的鸣箭火信通知温宿接应。 若是一切顺利……她和廉钊,就会成为真正的敌人。而这样,她也许就能完完全全地断了念想,好好地在东海生活下去……也许她就能每夜安然入睡,做回原来的自己…… 她这样想着,竟慢慢睡着了。 …… 小小是被嘈杂的喊杀声吵醒的,她猛地弹起,短暂的茫然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也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她下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正如计划那般,东海突袭。战局扰乱了防备,廉家战船之上,忙碌一片。 小小不知道廉钊的房间是哪个,但也不难猜。无论何时,那个房间一定是守备最严的。不过,此时,那“最严”的守备,不过是两名士兵罢了。 小小躲在转角处,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后,纵身而上。小小的武功不好,但轻功却不错。她的身法迅捷,在那两名士兵发现示警之前,就晃到了他们身后 。士兵大惊,正欲出手,却被狠狠击中了后颈,晕了过去。 小小搓着自己的手,皱眉叹气。原来打晕一个人要这么大的力气,出手打人自己也很痛啊!坏人不容易做啊…… 她看看四下,确定无人,便将那两名士兵拖到了僻静角落藏好。随后,推门进屋。 房间不大,整洁干净,摆设也不多。房内一角,有一张书桌,桌后,挂着一幅羊皮制的海图,上面细细绘制着战船的布阵图。 小小疾步走过去,看着那张海图。 她伸手,轻轻抚过。羊皮制的?那就是……即便掉到海里也毁不掉吧?啧…… 她思索片刻,在桌上找了一张白纸,拿起旁边的笔墨,迅速绘了一张图。她正要将那白纸放入怀中,房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小小一个转身,警戒地看着来人。 “小师妹,窥视军机,可是死罪。”魏启含笑,开口。 小小惊惧不已,但仍镇定道:“魏公子,你不是说我是自己人么?难道,这里的军机,我不能看?” “自己人当然可以。”魏启慢慢走进来,“不过,小师妹啊,你是哪一边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小小看着他,道:“那魏公子又是哪一边的人呢?” 魏启笑着,“小师妹,此话怎讲。” 小小开口,“私自派人前往东海下毒,还栽赃嫁祸,陷盟友于不义,这也算自己人?” 魏启道:“小师妹,此言差矣。这里的主将是廉钊,我不过是客人,又怎能下这样的命令。” 小小笑了,“没错,这里的主将,是廉钊。不过,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啊……”她说道,“我曾问那些下毒的人,他们是奉了谁的命令。其实,这根本就是多此一问,可笑至极。因为能下令的,就只有廉钊一人。可那些人却丝毫没有感到奇怪,还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廉公子’……就好像,他们有两个主子似的……” 魏启的笑意渐消,“小师妹,单凭这一点,你就认定是我所为?” 小小笑着,双手环胸,斜靠在桌子上 。“没有啊,在知道神农宗主在船上之前,我都不确定。”她的手指悄悄探进衣服里,摸索着仅有的两根淬雪银芒。她一边看着魏启,一边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小师妹,可是在泉中下毒,连我都会一并牵连。若是东海不降,我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魏启叹口气,道:“小师妹冰雪聪明,让师兄好生惶恐。看来,小师妹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故意赌气来这里揭穿我的罢。” 小小已将那两枚淬雪银芒纳入掌中,她灿然一笑,“是啊。” 话音一落,她将手中的银针扔向了魏启。小小并未学过暗器,这一扔,纯属乱来。但魏启一眼认出那些针的时候,还是急急避开。 逮到空隙,小小一纵身,蹿出了门外。随后,拼命地往外跑。 她刚跑上甲板,魏启已追了出来。他几步赶上小小,出手擒拿。 小小察觉,侧身一避。 魏启转擒为击,一掌攻向了小小的肩头。 小小连退数步,想卸开这一招。但魏启的掌势凶猛,避无可避。 小小惊惧至极。她早先骗魏启说自己身怀内力,如今要擒她,他自然用尽全力。苍天哪,这一掌下来,她左小小哪还能活命?! 眼看掌风迫近,小小干脆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股劲风掠过。小小只觉有人一把将她拉起。她睁开眼睛,那个人,正是廉钊。 廉钊微皱着眉头,出掌,硬生生接下了魏启一招。 魏启所用的,并非“冥雷掌”,掌力不算强。这番变化,反倒让他自己被逼退了几步。 廉钊收势,道:“魏公子,我已经说过了罢,自重。” 魏启站定,道:“廉公子,需要自重的,是我那小师妹才是 。” 廉钊转头,看着小小。 小小的神情里微有迷惘。时至今日,为他所救,到底她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呢?她是不是还可以抱着希望,期待他会原谅她? 很快,她开始嘲笑自己,怎么可能呢?她是鬼师的弟子,这就是永远不能解的结。 “小师妹,把船阵的布阵图交出来!”魏启上前一步,道。 这句话,让廉钊变了神情,痛楚刺进了心里,无法言喻。 “你……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偷布阵图?”他的声音微有颤抖,语气苍凉无力。 小小的胸口,突然隐隐生痛。果然,要骗他,很难很难……只是,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这是她身为一个坏人,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她咬牙,猛地推开廉钊,笑道:“你是傻瓜么?你一定被人卖了,都会替人数钱。” 一瞬间的回忆涌现,让廉钊茫然。她说过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他已经无法分辨了。今日的一切,依然是她的骗局?……可是奉着皇命,讨伐东海而来的自己,有立场责怪她么?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缓不下痛楚。 整整一个月……若不是修炼内力到筋疲力尽,他根本无法入睡。领命讨伐东海之后,他不断自问,若是遇见了她,要如何。他甚至有了卑鄙的念头,他的报仇对象,是“鬼师”,不是她。只要她能离开“鬼师”,和朝廷合作,一切的恩怨就能化解。只是……他却忘了,在她说出自己的身份,离开廉家的那一天,她已经给了答案。她选择做“鬼师”的徒儿,而不是他廉钊的妻子…… 小小退了几步,拿出了怀中的鸣箭火信,一把拔开了塞盖。嘹亮的鸣响伴着烟火,冲天而上。 廉钊看了看天空中的火信,开口,用尽力气,说出了四个字:“你走不了……” …… 75九死一生 [下] 廉钊看了看天空中的火信,开口,用尽力气,说出了四个字:“你走不了……” 他说完这句话,四周的弓箭手纷纷围上。 “束手就擒,我不会伤你分毫。”廉钊开口,这样说道。 小小看了看四周森冷的弓箭,每一支箭上都淬着剧毒,若被射中,只有死路一条。她咽咽口水,如今,她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区区弓箭,能耐我何!”小小壮着胆子,用一脸无畏,说道。 魏启闻言,浅笑,“小师妹,你并非东海门下,何必对东海如此忠心?东海乃是海贼流寇,多行不义。如今遭朝廷围剿也是咎由自取。你今天要是盗了这布阵图,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小师妹如此聪颖,应该分得清是非黑白吧?……东海能给你的,朝廷一样能给。只要你与我们合作,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魏公子,我老实告诉你一句话吧。”小小笑了笑,开口,“‘九皇神器’的事,我一无所知。这样,你还要与我合作吗?” 魏启笑了,“小师妹不知道,尊师不可能不知道吧。” 小小这才明白了很多事情。天下知道鬼师已死的人寥寥无几,而廉钊、魏启显然是以为鬼师尚在人世。他们的目的,不是从她身上找到“九皇神器”线索,而是,找到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无论造了多少杀孽,伤了多少人,师父还是师父。让她左小小做什么坏事都行,可是,就算刀架脖子,万箭穿心,也休想让她出卖自己的师父! 小小看了看魏启,又看了看廉钊,随后,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道:“我可不是齑宇山庄的沈大小姐……大义灭亲这种事,我做不到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廉钊有些茫然。大义灭亲,昔日在齑宇山庄,他只觉得这般举动是为了天下大义,至情至理。他甚少想过,那个大义灭亲的人,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而如今,她这番话,却让他觉得心疼…… “小师妹,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魏启摇头,“大家一场同门,师兄不想为难你。不过,朝廷会如何,师兄就不敢保证了……” 小小叹了口气,道:“没错,朝廷不会放过我……不过,我手中这份布阵图,却能救我一命,不是么?” 魏启笑出了声,鼓起掌来,“好,小师妹不愧是‘鬼师’门下。英雄堡内能力挽狂澜,救人性命;齑宇山庄内能入地宫,灭‘长生蛊’;如今东海之上,能盗布阵图,扭转乾坤……好!当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小师妹这般的气魄胆识!真让师兄佩服……” 小小听着,只觉无奈。她能说么,一切都不是她的气魄胆识,只是……她倒霉…… 魏启说完,笑意一敛,“看来,对付你,绝不能手下留情!” 魏启瞬时出手,攻向了小小。 四周尽是弓箭手,小小避无可避,而此时,她也绝不能奢望廉钊出手相救。看来,不战不行啊!小小俯身,避开魏启的攻击,又顺势起手,缠住了他的手腕。 魏启不防她这一招,被封了掌势。他略微惊讶,但立刻攻向小小的左腿。 小小松手,缩腿退了几步。 魏启毫不迟疑,重新聚力而上。 廉钊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只是,心绪却静不下来。小小的武功,他最清楚不过,她的身法虽然快,但是劲力不足,就算攻击到了对方,也不能致伤。所用招式纷杂,但均不娴熟,很快就会被人看出破绽……她没有内力,不可能是魏启的对手。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抓到她,又如何?他能狠得下心,严刑逼供?……他亲自领命讨伐东海,不是只有一个目的么……放她走…… 他想到这里,正要上前阻挡魏启的攻势 。一柄刀突然破入战局,隔开了小小和魏启,又狠狠刺入了甲板。 “师叔!”小小抬头,庆幸不已。 温宿站在船舷上,单刀在手,神情冷冽。 “布阵图拿到了?”温宿开口,问道。 小小用力点头,从怀中拿出了那张绘制的地图,墨线透出了宣纸,清晰可见,“拿到了!” 魏启见此空隙,毫不犹豫地攻了上去,一掌击向了小小的胸口。 温宿见状,纵身而下,拉过小小,避开那一击。他顺势踢起甲板上的刀,攻向了一旁的弓箭手。 刀锋犀利,弓箭手躲避之际,包围就破了一个口子。温宿毫不恋战,拉起小小,从那破口中,跃上船舷。 船下,东海的小船早已备好。先前,温宿带着几名水性好的弟子突入,现在那些人正和士兵交战,场面一片混乱。 小小知道,只需跳到船上,就能逃出升天,结束一切。只是,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小小心中盘算,在此处落海,绝对是不智之举。她水性不佳,绝不可能逃出船阵。但此时不落海,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而此时,魏启开口,喝道:“放箭!” 弓箭手本是在等廉钊的命令,但如今时局紧迫,容不得犹豫。一霎那,箭矢纷纷离弦,射向了船舷上的两人。 温宿挥刀,击开箭矢,随后,拉着小小跃上了小船。 魏启皱眉,纵身跃下,也上了小船。 温宿毫不迟疑,挥刀斩去。魏启轻松避开,聚力出掌。小船之上,无处可避,温宿只得硬接了一掌。 下一瞬,温宿的身子一震,退了一步。 “冥雷掌……”温宿皱眉,气息略有不顺 。 魏启笑笑,继续着攻击。 这时,战船弓箭手纷纷上了船舷,正要射箭,廉钊却开口喝道:“我来。” 他拿过一把弓箭,三箭上弦,挽弓。 小船之上,温宿和魏启依然缠斗着,小小夹在中间,左闪右避。他静静凝视那三个人,又将箭锋稍稍移开半分,而后,闭上了眼睛,松手。 三支长箭破空,飞速而来。 魏启听到箭风破空之声,立刻纵身跃起,避了开来。而温宿正是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时,眼看那长箭迫近,他只得起刀,击开了其中两支,而那第三支却是万万避不开的。 温宿正欲起掌翻船,却听小小一声呼喊:“小心!”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一刻,小小纵身过来,替他挡箭。 小小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竟这么快。箭矢射中她的胸口,引来一阵钝痛。她抬眸,看了船舷上的廉钊一眼,而后,身子一歪,落向了海中。 “小小!”温宿伸手,一把拉住了小小。小船耐不住这大动,翻了过去。 廉钊站在船舷上,僵住了。不可能……不可能会射中的……他明明没有瞄准…… 魏启见状,大声喊道:“下水搜人!” 士兵们正要入水,突然海风渐猛,原本平静的海水起了波澜,数艘小船都耐不住海潮,摇晃不已。() “公子,起潮了。”一旁的士兵上前,对廉钊道,“入水搜人恐怕……” 廉钊毫不理会,纵身跃下船舷,上了小船。他看着波浪渐强的海面,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廉公子……”魏启带着一丝冷笑,开口道,“凭你我的水性,恐怕,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廉钊呆立在船头,任海风呼啸,吹乱衣袂 。 许久,他用几近滞涩的嗓音开口,“整军……潮退之后,再行搜索……” …… ~~~~~~~~~~~~~~~~~~~~~我是代表下面是疗伤时间的分割线==+~~~~~~~~~~~~~~~~~~~~~~~~ 小小从来都不会游泳。小时候,无论别人怎么哄,她就是不敢下水。就算下了水,她也不敢把呼吸停止,这样一来,就免不了呛水。不能睁开眼睛的水底,还有呛水的恐惧感,让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游泳。 落进海里的时候,她的脑海便一片空白。但在那样的空白中,她却依然牢牢地记着一件事:她怀中的那份布阵图,绝无可能在海水中保全。 她突然觉得很满足,在漆黑一片的海水中,忘记了恐惧…… …… “小小……” 朦胧之中,小小只觉得体内突然多了一道真气,在经脉中冲撞,而后,空气瞬间涌入了肺腑。她当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师……叔?”小小睁开眼睛,就看见浑身湿透的温宿。 温宿见她醒来,微皱着眉头,松了口气。 小小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四肢全都不听使唤,只是,她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她努力抬起自己的手,从怀中拿出了那张布阵图,递给温宿。 她握着布阵图的手微微颤抖着,但依然努力笑着,道:“对……不起,师叔,布……布阵图,毁了……” 手绘的布阵图浸了海水,墨迹早已化开,模糊一片。 温宿看着那张图,皱着眉头,道:“罢了……” 听到这一句,小小如释重负,握着布阵图的手无力地落下。“对不起……” 温宿叹口气,让小小平稳地躺好 。他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比起布阵图,现在更严重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从战船上落下,受海潮牵制。他水性再好,也无法返回东海七十二环岛。何况,还带着一个伤者,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随波逐流。而飘浮了约莫一个时辰,海潮最终带他到的这个小岛,他竟完全不认识。 照这个季节的海流推算,这里应该是东海往南……若是误入了北神宫的领地,情势就相当不妙。他下意识地看了小小一眼,若不是她落水的话,他也许就不会…… 他的念头才只是一瞬,心中却一紧,完全无法再往下想。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支羽箭,箭头三棱,淬有剧毒…… “师叔……对不起……”小小见他一脸冰冷,怯生生地又说了一句。 温宿转头,看着她,“若是布阵图的话,不用再说了……”他依然一脸冷漠地开口,“你呢?就那种上不了台面的身手,也敢帮人挡箭,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小小嘿嘿一笑,有气无力道:“我身上……穿着……” “就算穿着‘纤绣百罗’也不该如此莽撞……”温宿训斥道。 这时,小小又咳了起来,脸颊潮红,呼吸急促,看起来相当痛苦。 温宿起身,道:“我去找些干柴生火……” 小小点点头,闭目养神。 温宿走了一圈才发现,他们落脚的地方,与其说是小岛,还不如说是环礁。此处树木稀少,更无淡水,时间一长,只有死路一条。 他好不容易生起火,但柴枝未干,便生浓烟,略有些呛人。幸好五月的天气已是温适宜人了,否则,穿着一身湿衣,染上了风寒,在这孤岛之上,更无生路。 温宿走到小小身边,刚想唤她起来,眼角却看到一丝血色。 他蹲下了身子,定睛一看,只见暗红的血水从她的衣袖中缓缓渗出。他心中一惊,一把拉起她的袖子。她的右手上臂有一道血口,伤口虽然轻浅,但血流不止,伤口处已隐隐发暗。“纤绣百罗”虽然号称刀枪不入,但偏偏是无袖的 。莫不是那长箭刺入时,擦破了手臂? 温宿抬起小小的手腕,探了脉搏。她的心跳极快,紊乱不堪。 “见血封喉?!”温宿惊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当即伸手,扶起小小,封了她手臂、肩膀的穴道。随即,运功替她逼出手臂中的毒血。 他不禁懊恼,他察觉得太晚了,若早一些,他便有十成的把握……该死,他怎么就完全没有在意呢?! 约莫一刻功夫,暗黑的毒血已变成了鲜红色。温宿收劲,把小小接在怀里。他微微喘息,开口唤道:“小小?” 小小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微笑,“师叔……你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 温宿皱眉,“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管什么味道!” “小时候……我也在师父身上闻到过……”小小笑着,自顾自说,“很贵吧……师父告诉过我,这是贡品……师父明明穷得要命,身上,怎么会带着贡品呢?……呵呵……我现在知道了,因为他是‘鬼师’韩卿……” 小小抬眸,看着他,“……其实,你跟师父一点也不像……师父爱笑,喜怒哀乐,却在心里。而你,虽不常笑,但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温宿沉默着,神情冰冷。 “……师叔,你骗人的功夫,比我还差……每次说人坏话的时候,眼神里的不情愿,清清楚楚的……” “我几时说过别人的坏话?”温宿虽想斥责,但话到嘴边,却不自觉地放柔的语气。 “廉钊啊……”小小顿了顿了,微微喘着气,道,“你总是不断不断地跟我讲,他是个坏人……居心叵测……其实,就连师叔你自己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温宿看着怀里的小小,原本的冰冷,渐渐消逝,“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我是鬼师的徒弟……”小小轻轻抬手,握着温宿的手腕,“师叔,虽然你大半的话是骗我的,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和廉钊,只能是敌人……师叔,我知道我不争气,总让你操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小小说得认真,“……从今以后,他只会为了皇命来找我,而我,也会好好地断了念想,安心地留在东海……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孝顺你,再也……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温宿只觉得脑海中乱成一片,久未曾爆发的情绪从心底涌起,在身体内横冲直撞 。怀中的女孩竟是如此单纯,她要的,竟然只是如此浅薄的善意……她真的懂的什么叫利用?懂得心机城府?懂得伤人害命?……原来……他想错了她,也想错了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沉默。只是,是否如她所说的那样,他早已暴露了自己的喜怒…… 小小看着他,笑得无邪,“……师叔……我还有一件事……是骗你的……” “别说了……”温宿加了一分力道,抱紧她纤弱的身子。 “……我不是你师叔……”他用尽力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我不是……” 然而,他怀中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怀抱,只见,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安稳地睡着了…… 他无话可说,只得微笑,笑着把她拥在怀里。这样也好……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 ~~~~~~~~~~~~~~~~~~~~~~~我是转个视角的分割线==+~~~~~~~~~~~~~~~~~~~~~~ 东海之上,波涛汹涌,远处,风雨渐进,好不骇人。 廉家的战船上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妄动一步。 廉钊入了船舱,站在自己的房间内,喝退了左右。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感,漫延在每一寸肌骨,让他动弹不得。他静静站了很久,才慢慢移步,走到了书桌前的海图旁。 这是他第一次出战,第一次自己布阵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盗布阵图来破阵的人,会是她……不,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中了自己一箭,落入海中,如今生死未卜…… 他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他该怎么告诉她,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伤她。就算她骗他,与他为敌,他也总是不自觉地为她找理由,无法控制地让自己相信她是身不由己,是有苦衷的…… 他闭上眼睛,安慰自己。不要怕……她一定穿着“纤绣百罗”,和以前那次一样,他的箭锋再利,也伤不到她分毫。还有,温宿是东海弟子,水性甚佳。况且,他是她的师叔,一定会救她的……她不会有事……下一次,他再见她时,她依然是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他慢慢睁开眼睛,身形却稍稍不稳。他伸手,扶着书桌。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被人动过的笔墨。 他想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 海图明明就有现成的,为什么还要特地临摹一份?虽说,她临摹的功夫出类拔萃,他也曾亲眼见证。但盗图之时,还这样多此一举,到底有何意义? 他皱着眉头,静静看着桌面。 突然,桌上的隐隐的墨迹,让他的眉峰一动。 小小研墨画图,显然仓促。那墨汁透过了纸张,印在了桌面上。 廉钊当即拿起一张纸,覆上了桌面,又用笔蘸了清水,在纸上细刷一遍。干透的墨汁遇水,清晰地印在了纸上。 他拿起纸张,笑了出来。 那纸上的绘图,他小时候也曾画过。一个井字,围个圆圈,加上头尾四肢,活脱脱一只王八。画图的人,还贴心地画了满纸波纹,让那王八水中游,好不快活。 他有些无奈了。就算是随手乱画,他参阅兵书,悉心布局的阵法,在她眼里难道就只是王八水中游么? 他放下手中的纸,手撑着桌面,低声自语:“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 76九皇密令 小小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天空中,无月无星,阴霾一片。海风在耳边呼啸,扰人心绪。 胸口,仍有钝痛。箭矢虽然射不透“纤绣百罗”,但一定会在身上留下瘀伤,也须疼上数天才会消退。而除此之外,她只觉自己全身发烫,心跳甚快,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小小努力坐起身子,然而,只是一抬右手,她的右臂便一阵剧痛。她皱了皱眉头,撩起自己的袖子,看见了右手臂上已包扎好的伤口。伤?她什么时候受伤的?…… 这时,她瞥到了一边的三棱长箭。她心中一惊,难道是被箭划伤???不是吧!箭上淬着“见血封喉”啊啊啊啊啊!她死定了啊啊啊啊啊!!! 她正满眼含泪,悲哀不已的时候。却听有人开口,“一醒来就乱动,真是没有半刻安分。” 小小听到这个声音,含泪转头,“师叔……我是不是快死了?” 温宿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紧,微怒道:“胡说八道!”他走到小小身边,俯视着她,“躺下!” 小小立刻闭嘴,乖乖躺好。 温宿蹲下身子,用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小小只觉额上传来一阵微凉,但如蜻蜓点水一般,他的手指很快离开,而后,他的眉头愈发锁紧。“我已替你逼出毒血。只是尚有些发烧罢了,没有大碍 。” 小小总觉得,这番话不像是在对她讲,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师叔……”小小想了想,开口,笑道,“我想吃糖。” 温宿愣了一下,道:“……这里是孤岛……” 听到这句话,小小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会生气斥责,没想到,他只是这样解释,表情里,甚至略带困扰。她冷若冰霜的师叔会困扰??? 小小笑了起来,若不是伤口痛楚,她就差打滚了。 温宿见她得意忘形,这才略微生起了气,道:“要说要笑是你的事,不过这里没有水,若是口渴了,我可帮不了你。” 小小听完,笑道:“师叔还带着刀么?” 温宿微微点头。 “垒石为坑,盛水于中,引火于旁,悬刀于上。水汽渐生,遇刀而凝,以叶盛之,即可饮用。”小小笑着,道。 “你师父教你的?”温宿问道。 “是啊!”小小略带着自豪,道。然后,她隐隐觉得异样。温宿不是一向称“大哥”的么,为什么现在变成“你师父”了?小小只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深究。伤口的灼痛,一下下剧烈起来。她皱皱眉头,不再开口。 温宿见状,道:“怎么了?” 小小摇了摇头,“没……” 温宿见她依然一脸疲惫,开口道:“那再睡一会罢……” 小小点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师叔……伤口疼得睡不着,你帮我点睡穴罢……” 温宿有些无奈,照做。 看着她合上眼睛,他眼神中的担忧就再不遮掩。残毒让她高烧不退,心跳和脉搏也没有恢复。她睡得太浅,时不时便有微弱的呻吟。那种痛楚,竟让他感同身受。他并不怕死,但此刻,却不得不忧虑 。若是离不开这小岛,她恐怕就…… 他伸手,替她拭去额角的薄汗,不自觉地叹气。 这时海风之中传来了诡异的声响,似笛似箫,如泣如诉。然而,在这孤寂的小岛之上,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能让人毛骨悚然。 温宿拔刀起身,警戒着。 细碎的铃声由远及近,几道身影从海上飞掠而来,落在了温宿面前。 “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海的温大侠。”愉悦的女声响起,和着那诡异的乐音,隐隐带着危险。 温宿冷冷一笑,“这里果然是南海领地……” “当然是了。” 来者,正是南海北神宫的一干女弟子,而为首的,是几日前出现在东海之上的那名女子。 “啧……”那女子眼带嘲笑,道,“没想到呀没想到。东海多行不义,这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只是,堂堂东海,能被朝廷走狗逼成这样,还真是出我意料呢!最厉害的是,能把东海首席弟子逼到我南海这儿来……呵呵……” 她说完,身后的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温宿并不搭理。 那女子笑道,“你应该谢我才是,若是现在找到你的是朝廷走狗,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废话少说。”温宿有些不耐烦了。 “温大侠……”那女子看了看他,“看你的样子,是内息受损。要打赢你,都用不上我出手。” “那又如何?”温宿握紧了刀,静静聚力。 那女子皱眉叹气,“你们东海的人怎么就这么硬气呢?服个软、认个输、赔个不是,姑娘一高兴,说不定就饶你不死,还收你做我的首席弟子……” 温宿瞬时起刀,斩向了那女子。 女子嬉笑着,拆了他的攻势,抽身退开,笑道:“这样就动气了呀 。” 温宿冷哼一声,道:“我突然想到了脱身的法子,杀了你们,夺船离开……要算起来,你还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洛姑娘。” 那女子依然笑得轻松,“呵呵,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她说完,突然纵身一跃,落在了小小身边。 温宿眼中杀机顿显,一刀刺了过去。 本在一旁谈笑观望的女弟子们立刻上前,隔开了他的攻势。 那女子笑笑,蹲下身子,道:“啊,这姑娘我倒认识。你们东海唯一一个肯老实服软的丫头,我喜欢。” “少宫主,何不把她带回去。反正上次也说了要她加入南海的。”一旁的女弟子开口,说道。 那被唤作少宫主的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好主意啊,温大侠,你不会介意吧?” 温宿击开几名女弟子,纵身而上,一刀斩向那女子。 那女子瞬间抽出腰间短刀,架住了他的刀锋。一手,扣上了小小的咽喉。 温宿的刀势顿收,退开了几步。 那女子满意地笑笑,道:“看来,她对温大侠你来说,不是个普通弟子啊……” “你若伤她,我要你死的难看。”温宿开口,冷冷道。 那女子不屑,“哼,我早就说了。你们东海的这个毛病要改一改了……这样吧,你弃刀,跪下身子,说一句‘少宫主貌美如花举世无双武功盖世一统四海’,我就放过她。”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子们都笑得放肆起来。 温宿的脸色愈发冷寒,眸中的怒意炽烈欲燃。 那女子轻轻抚着小小的头发,“呀,姑娘啊,你到了黄泉路上,要记得。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温宿大侠见死不救哟……” 温宿沉默许久,将手中的刀掷在地上,开口道:“要谈条件,就谈正经的 。那些废话省了罢。”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慢慢起身,“我偏不正经,我就要你先跪下来。” 温宿看着她,暗暗咬牙。 那女子灿然一笑,道:“也罢,姑娘我就跟你正经一回。”她慢慢走了几步,站在温宿面前不远处,“东、南两海虽是对手,但也算同气连枝。如今你们被朝廷围剿,若是落井下石,他日我南海也无法在江湖立足。今日,我可借你小船,助你脱困,条件么……” 温宿的神情依然冷漠,似乎毫不在乎她说的话。 那女子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笑道:“条件,再简单不过了。你只要将‘玄月心经’的上半册交给我就行了。” 温宿听到这里,才微微皱了眉头。“玄月心经”是昔年神霄派传于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内力心法。后因,东南两海争端不止,在混乱中遗失了心经的下册。一直以来,收复南海海岛,还有夺回心经,就是东海的全部目标。此刻,她竟要他用心经来作交易? “怎么?不舍得?”那女子叹口气,“温大侠,若是丢了性命,要那心经又有何用?何况……这姑娘的命,你也准备一起赔上?” 温宿沉默,一语不发。 那女子见状,道:“好,温大侠果然有骨气。我们走……” “慢着……”温宿开口。他看了看一旁的小小,声音低沉,带着不甘,“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女子当即微笑,“温大侠果然重情重义。既然你答应了,现在便将那心经背与我听罢!” 温宿道:“洛姑娘,这样交易不公平……” “你想怎样?”那女子问道。 “若我二人切实脱险,日后,温宿自然将下册心经双手奉上,决不食言。”温宿开口,说道。 “哈哈,温大侠,这么一来,吃亏的不就是我了?”那女子摇头 。 “随你。”温宿说完,侧开头,不再理会她。 那女子略微思忖,道:“好,给你便宜就是,免得日后说我南海欺负人。” 温宿听罢,举步,漠然走过那女子身边,径直来到了小小身前。他蹲下身子,抱起小小,走向了一边的小船。 “温大侠,”那女子开口,叫住他。她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掌心里,有一颗暗红的药丸,“我顺了你的心意,你也该有些诚意吧?” 温宿看着那颗药丸,神情里略有了不耐烦。 “这是我南海特制的毒药‘七杀’,服下之后,七日之内,绝无异样,但七日之后,每日有一个时辰,痛入肌骨,生不如死。而后,每七天便多发作一个时辰。九十一天之后……”那女子慢慢说道。 温宿并未听完,便腾出手,从她手上拿过毒药,放入了口中。 那女子微惊,“……解药只有我南海才有……” “说完了?”温宿冷冷询问。 那女子无话可说,只得沉默。 温宿不再理会她,上了一旁的小船。 那女子看着他们离去,许久,略带着笑意,开口道:“没想到,他这般冷情的人,也会如此待一位姑娘……” …… 海上,一片苍茫夜色,温宿执桨站在小船之上,忽觉心中一片空明。 船上,被点了穴的小小睡得安稳,夜色之下,更显宁静安详。 温宿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了笑意,这般温暖满足,竟是他有生以来未曾经历过的。就像是早已干涸皲裂的泥土,突遇了一场春雨,瞬时之间,温润了表里,让原本的死寂,渐渐萌出芽来。 …… ~~~~~~~~~~~~~~~~~~~~~~我是表示下面有阴谋的分割线==+~~~~~~~~~~~~~~~~~~~~~~~~~~~ 东海之上,廉家的船阵正缓缓后退,解开了对七十二环岛的包围 。 魏启略带着不满,站在廉钊房内,开口道:“廉公子现时退兵,不觉得太可惜了么?” 廉钊看着海图,平淡道:“不是退兵,是稍事休息,重新布阵。” “廉公子,以在下拙见,乘胜追击才是上策。” 廉钊转身,看了看他,“魏公子,海图被盗,廉钊不敢冒险。何况……既然有人在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泉水中下毒,怕是此刻已激起了民怨,日后行事就更需小心……” “廉公子这是责怪在下了?”魏启含笑,道。 廉钊摇头,“我只是提醒魏公子,这次征讨东海,虽是为了‘九皇神器’,但打的是朝廷的名号,依的是大宋的律法。若是有人多行不义,损的,不单是我廉家的声威,还有当今圣上的颜面。魏公子,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魏启笑道,“廉公子所言甚是。在下是操之过急了……” 廉钊点点头,不说什么。 “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廉家号称百步穿杨,今日廉公子三箭,竟有两支失了准头……”魏启说道,“廉家对朝廷衷心耿耿,这循私枉法,纵容匪徒之事肯定是不会做的。这么说来,就是箭法……” 廉钊皱眉,道:“廉钊年级尚轻,学艺不精,让魏公子看笑话了……” “呵呵,廉公子谦虚了。好歹三箭之中,有一箭是准的……”魏启脸上虽有笑意,但眼神却是冰冷透骨,“天色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公子休息,先告辞了。” 他寒暄几句,离开了房间。 待他一走,廉钊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略有些不屑地转身,走到了榻边,坐了下来。手边,放着一个五尺长的木匣。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匣身,略微思忖了一下,打开了木匣。 匣中,放着一把雕弓 。那弓四尺有余,钢铁所制,弓身缠丝,通体纯白,角饰青玉。竟不似兵器,未带半分杀气,仿若艺术品一般。弓身之上,还有四个小字:霜天揽月。 弓旁,还有一卷文书。黑底白文,甚是肃穆,文书封上两个大字,夺人眼球:神霄。 廉钊伸手,拿起那卷文书,轻轻展开,上面赫然用行草写着: “南斗延寿:三尸神针佐以磁石神农世家 北斗杀过:不知何物下落不明 逐旸:双刀东海七十二环岛 霜天揽月:弓神箭廉家 司辰:画戟英雄堡 武灵:刀太平城 岚:剑岳岚剑派 沥泉:枪岳飞 斩胧:不知何物下落不明” 不错,这便是天下人人觊觎的“九皇神器”…… 廉钊看着文书,皱着眉。文书落款之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韩卿。 十数年前,神霄派广派人手,追查“九皇神器”下落。而门下弟子韩卿曾单身闯过江湖上数个名门大派。但不久之后,岳飞元帅屈死,鬼师匿迹江湖,九皇之事,便再无下文。这份神霄派的名录,恐怕就是当时鬼师所有。如今,这上面许多兵器早已易主,下落难寻。而能确定的几件,都在江湖大派之中,要取又谈何容易? 东海尚可以藉其作恶多端,带兵讨伐。英雄堡、太平城、岳岚剑派……又该如何? 廉钊合上文书,轻叹了一口气。如今,在手中的神器,只有这“霜天揽月”和神农宗主所持的“南斗延寿”…… 他伸手轻轻拿起弓箭,托在手上。 得九皇器者,得天下 。而手中这柄弓箭并无任何神奇之处……何以集齐九件,就能一统天下?这样的事情,恐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 普天之下,唯一知道“九皇”下落和秘密的人,只有一个……鬼师韩卿。 想到这里,廉钊的手握紧了一分。为了这些东西,就能善恶不分,杀人害命,就算得到了天下,又岂能得人心?……只是,今天,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同呢?事到如今,只要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便不可能全身而退。所有的私情,在这场是非之中,都脆弱不堪……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能远远避开,远离这场纷争。因“九皇”而生的恩怨太多,因“九皇”而伤的人也太多了,而现时的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力量去保护她。唯有让她离开,这样的事,还能做到。 他从怀中拿出那份她随手画就的图,带着微笑凝视。就像这图上的王八水中游一样,相忘于江湖,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时,有人叩门。 廉钊收起那张图,放下了弓箭,开口,“进来。” 进门的,是廉家家将,他走到廉钊身边,开口道:“公子,方才魏公子与纤主带着数名手下,驾小船往七十二环岛去了。” 廉钊微微点头,“随他罢。” “属下担心,他会不会又做出……”那名家将面带不悦,说道。 “他既然私自行动,那便是门派之斗。江湖事,我们不必插手,撇清关系就是。”廉钊说道。 那名家将听罢,不再多言,告退了。 廉钊起身,转头看着书桌前的海图。 圣上密令,廉家协助神霄派追查“九皇神器”。密令之后,还有密令。那几句话,深深刻在廉钊脑海里,每每想起,他便觉得冰冷寒彻,心惊不已。 寻得“九皇”后,神霄门下,凡知此事者,一个不留,杀无赦。 …… 77九成相似 小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东海七十二环岛上,自己的房间内。同屋的叶璃守在她的床前,见她醒来,立刻兴奋道:“你醒啦!” 小小坐起身,撩起袖子看自己的伤口。伤口包扎得很好,也不怎么疼了。她伸手探探自己的脉搏,虽有些浅促,但也算是平和了。 “别把啦。大夫已经看过了,你中的毒差不多都解了。烧也退了。嗯,剩下的就是好好调养了!”叶璃笑着拉起她的手,道,“这次要不是你,我恐怕就玩完了。谢谢你啊。” 小小笑了笑,道:“不是啊,算起来,也是我拖累师姐……” “不说这些了。”叶璃笑道,“对了,好多姐妹想见你,跟你道歉来着,我去叫她们啊。你等一下!” 小小看着她飞奔出去,无奈地自语:“师姐……你好歹倒杯水给我再走啊……” 她哀怨地靠着枕头,抓着被子,仰头叹气。 这时,有人轻轻扣了门,举步进来 。 小小抬眸,就看到了温宿。 “师叔……” 温宿微微点头,径直走到了桌边,倒了一杯水。 小小看着他的举动,略有些不解。 温宿端着水,走到床边,递给了她,“喝水。” 小小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温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用双手捧着,一边喝,一边看温宿的表情。 “怎么了?”温宿搬张凳子,在床边坐下,看到小小的眼神,开口问道。 “……”小小摇摇头,依然喝水,不说话。 温宿略微沉默,道:“廉家退兵了……” 小小听到这句话,捧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 布阵图被盗,为了保存战果,不宜再战。退兵整军,重新布阵,才是谨慎的做法。 想到这里,小小有些欣慰。但转瞬之后,她却想起了廉钊的眼神,直到现在,依然刺在她的心里,隐隐生痛。 “东海已召回七十二环岛所有舵主,调配了更多战船……”温宿平静地说道,“下次再战,也许能反败为胜……” 小小静静听着。 温宿顿了顿,“明日,你随师姐妹们去后岛暂避,一切结束后,我来接你。” 小小放下杯子,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师叔,谢谢你……”她抬头,笑了起来,“我真没用,盗布阵图都会落进海里,还拖累了师叔……” 温宿开口,“平日让你勤学武艺,修习水性,你就知道偷懒。这次吃过苦头,可得了教训?” “呃……”小小无奈,道,“师叔教训的是,我下次一定勤学苦练、奋发图强,做一个水性好、武功好的东海弟子,不辜负师叔对我的栽培 !” 温宿侧头,嘴角轻扬,笑得浅淡。但那笑意,分明温暖。 小小看在眼里,不禁也笑。 温宿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粗布小袋,递给了小小。 小小有些不解地接过,小袋沉甸甸的,似乎是放了什么硬质的东西。 温宿起身,道:“你休息一下,就到大堂来吧。岛主和诸位舵主想见见你。” 他说完,举步离开。 小小目送他走远,满心好奇地打开了那小袋,然后,愣住。 那是一袋子花花绿绿的糖球,被捧在手心的时候,一颗颗泛着温润的光,可爱而诱人。 小小这才想起,在那孤岛之上,她曾半带着开玩笑的心情,跟温宿要糖吃。而她随口说的这句话,却被人放在了心上…… 她拿起一颗色泽粉红的糖球,放进了嘴里,清淡的甜里带着荷花香,丝毫不腻。她笑着,又拿起了绿色的青梅香,略带着酸涩,在口中晕开。 她贪心地每种颜色都拿了一颗,含在嘴里。口味虽是各不相同,但那种甜恰到好处地揉在了一起,直入血脉,扩散在了四肢百骸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那一刻,想起了梅干。除了酸,就是苦,去了苦,还有涩。那种味道,根本没法跟糖球比…… “干脆合起来吃吧……”小小含着糖,自语。 她正满怀感激地吃糖时,一大群师姐“呼啦”一下涌了进来,聚在了她的床边,嘘寒问暖。更有人声泪俱下,说是先前误会她是叛徒,冤枉了她,求她原谅。 小小满嘴是糖,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点头。这些平时对她冷淡严厉的师姐们,一旦热情起来,还真是让人消受不起。 而这些,只不过是开始。 待师姐们寒暄完毕,小小便被叶璃拉着起身穿衣梳头,随后,被带了大堂 。 大堂之内,聚集着七十二环岛所有的分舵主,还有召集而来的弟子们。而小小一进门,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她,让她好一阵尴尬。 小小注意到,大堂两侧,摆满了酒缸。 小小正疑惑,却见温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小小面前。手中,端着一杯酒。 “小小,你这次盗布阵图,逼得廉家退兵,是我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恩人。这杯酒,是我替东海敬你的。”温靖将酒杯端到小小面前,笑道。 小小看着那杯酒,又看看周围的人,犹豫着接过,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 酒并不烈,甘香混着微微的辣,顺着咽喉流入脏腑。 她一喝完,就听大堂之内一片叫好声。 一位舵主端着一大碗酒,笑着上前,道:“丫头,先前是我误会了你,差点错杀了好人。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来,这碗酒我先干为尽。” 小小看着他仰天喝酒,心里发毛。下面不会是让她也喝一碗吧? 小小刚这样想过,就见那舵主又倒了一碗酒,递给小小,道:“来,丫头,喝了这一碗,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小小大惊失色地看着那碗酒。而此时,其它岛主也聚了过来,每个人手中都是一大碗酒,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充满着赞许的。 怎么就没人考虑下她身上的伤呢?就算不是烈酒,这么多酒喝下去,一定没命啊! 她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温靖。温靖带着笑意,并不干涉。于是,她只得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她唯一的希望。 “她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还望各位舵主体谅。” 略嫌冰冷的声音,如她期盼的那样响起。小小一脸感激,看着上前替她解围的温宿。 舵主们思忖半刻,便看着温宿,道:“既然这样,你这做师父的,就替她喝了吧 。” 小小一听,便带着同情,看着温宿。 温宿并不应答,只是抬眸,眼神凛冽,寒气逼人。一瞬之间,所有舵主都端着碗,干笑几声,四散开来。 小小的眼神霎时变成了崇敬。 温靖见状,笑着开口,道:“今日不仅是替左小小庆功,更是飨军。廉家退兵,正是我东海反击的大好时机。诸位舵主,明日一战,务必戮力同心,扬我东海声威。”他伸手,拿起一碗酒,道,“来,我敬各位舵主。” 众舵主皆是一饮而尽,豪气逼人。一时间,大堂内群情激昂。 小小不禁有些落寞。若是廉家真的败了,又该如何……她只想了一会儿,便甩了甩头,忘了吧……从今以后,那个人的所有事都再与她无关…… …… ~~~~~~~~~~~~~~~~我是表示“接下去我要揭露惊天秘密”的分割线==+~~~~~~~~~~~~~~~~~~ 小小因身上的伤势,很快就退席了。叶璃也藉送她回房为名,跟着一起离开。 “哇,小小,这下你可成了东海的恩人了。真是厉害啊,廉家的布阵图你都能拿得到……”叶璃走在小小身边,感叹道,“对了,我早就想问了,你是怎么得到廉家骨鞢的啊?那东西,可是家传之物啊,莫非,也是你偷来的?” 小小楞了愣,道:“不是……” “不是偷来的,那是怎么拿到的?还有,为什么廉家的招降书上,要让东海把你交出来呢?”叶璃愈发疑惑,问道。 小小叹口气,思忖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始说道:“其实……我曾经是廉家未过门的媳妇……” 听到这句话,叶璃怔在了原地,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小笑了起来,“不像么?” “完全不像 !”叶璃斩钉截铁道。 小小点点头,“我也觉得。” 叶璃几步走上去,拉起小小的手,“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小看着她,心想着,若是真的决计斩断,就不该再忌讳那些事情。于是,她带着平淡的口吻,开始讲述,那些英雄堡里的阴错阳差,齑宇山庄内的惊心动魄,还有,神箭廉家的平易近人…… 叶璃听的一愣一愣的,完全反应不过来。 小小说完,带着笑意,道:“幸好我没嫁进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叶璃想了想,认真道,“傻啊你!当然应该嫁进去啊!神箭廉家啊,以后就吃穿不愁咧!” “怎么能这样啊……再说,”小小垂眸,略有些感慨,“他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以后,一定会后悔,到时候,更麻烦啊……” 叶璃听完,伸出手,在小小头上戳了一下,“傻啊你!他明明就是喜欢你啊!” “啊?”小小抱着头,怯怯地看着叶璃。 叶璃扳着手指,道:“敬你、护你、怜你、钱任你用、祸任你闯,不计较家事背景,迁就你、原谅你……这还不叫喜欢,那什么叫喜欢啊?”叶璃放下手,瞪着小小,“再说了,你这次盗了布阵图,不是都平安回来了么?‘神箭廉家,百步穿杨’啊!你当是随便说说的啊?他要射你的腿,就不会射到你的手啊!这不是摆明了么,他喜欢你,喜欢到不忍心伤你,就算你对不起他,他都愿意继续保护你。哇……天理何存哪!我现在开始同情廉家公子了……” 小小听傻了,“可是……可是他说……” “‘可是’你个头啊!”叶璃又推了一下小小的头,“喜欢不喜欢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用眼睛看的啊!啧,要是有个男人能对我这么好,我替他杀人放火都行啊!亏你还下得了手偷布阵图!你个没良心的!” 小小有些急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我师父是闯了廉家,伤了人,是他的仇人啊!” “伤人的是你师父,又不是你 !他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师父!有什么要紧啊!”叶璃双手叉腰,喊道。 “我……”小小无语了。 叶璃正想再说几句,突然,想到了什么,“慢着……小小,你刚才说,你师父闯了廉家,伤了人?” 小小有些茫然。 “你师父……难道是‘鬼师’韩卿?”叶璃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小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曲坊”的消息异常灵通,既然贺兰祁锋能查到她师父的身份,坊中的弟子知道的也不会太少…… 叶璃却也不追问,自顾自说道:“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怪不得那些人要东海把你交出来,原来,是为了‘九皇神器’……神霄派归朝,皇帝立刻加以重用,还让廉家从旁辅佐。剿灭东海流寇只是借口,他们的目的,是东海的那件‘九皇神器’!” 小小愣了愣,“东海也有‘九皇神器’?” “有啊……”叶璃说道,“我在东海潜伏那么多年,也是为了追查这件神器的下落。看来,这次朝廷对这件神器是志在必得了……” 小小听到这里,才觉得自己遭遇的事情非同小可。怪不得连魏启、石蜜都来了…… 叶璃皱着眉头,思忖了一番,神情继而变得恐惧起来,“小小……温宿是你父亲的兄弟,还是……你师父的?” 小小回答:“我师父……” 叶璃一把拉起她,道:“你糟了!快跟我走!” 小小不明就里,“师姐,怎么了?” 叶璃道:“你被骗了!‘鬼师’根本没有兄弟!你也听我说过吧,温宿是十岁时被岛主收养的孤儿,那可是十七年前的事啊!” “十七年前……” “没错!十七年前。十七年前,鬼师风头正劲,如日中天。亲弟弟又怎么会沦落到东海?……这几年来,东海一直不遗余力,寻找其它几件‘九皇神器’,你一定是被下了套,骗到这里来的 !”叶璃说得急切。 “不可能……”小小摇头,“不可能的,师叔和师父长得很像啊,连习惯举止都……” 小小还没说完,就自己打住了。没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就算像,也不一定就是兄弟啊!”叶璃说道,“哎,反正这件事一定有蹊跷,你快点跟我离开这里,晚了就来不及了!”她说着,拉起小小便走。 小小却定定站着,死也不迈步,“不会的……”她开口,声音微颤,“师叔他对我很好啊,还救过我……” “你怎么这么傻啊!我认识温宿可比你久多了。他从来都不会对人这么好的!”叶璃急得跺脚,“你就是被骗啦!” 小小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场景。齑宇山庄的地宫里,温宿曾经用最冷漠无情的态度,说要放弃门下弟子的性命,只为得到“三尸神针”……而来东海之时,林执也说过,温宿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相去甚远……难道…… “小小,廉家退兵,我有把握能逃出东海。你快跟我一起走吧!”叶璃拉着她的双手,道。 “师姐……”小小心乱如麻,无助的茫然,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师叔不是师叔,她该怎么办? 叶璃见状,正要再劝,突然,一种诡异的杀气,让她警觉起来。 小小也发现了异样,望向了四周。 只见,一群东海弟子慢慢走近,个个都手执兵器。 小小正觉得茫然,叶璃突然一阵惊呼,“鬼啊啊啊啊啊!” 小小一惊,仔细一看,那些弟子神情麻木,躯体伤残,分明不是活人!而其中几个,她还认识,不久前,他们都被放在灵堂之内啊! “行尸啊!!!”小小也惊叫起来。 叶璃闻言,“啊!不是吧!!!” 此时,那些行尸逼近,凶狠地攻击起来 。 小小和叶璃尖叫着闪避。 小小身上没有兵器,又带着伤,绝对不可能赢这群行尸的。事到如今,只有等人救命了! 正在两人惊恐尖叫的时候,一道身影突入了战局,刀光一闪,两具行尸的头颅便被砍了下来。 来者,正是温宿。 温宿击开几具行尸,一把拉起小小,“跟我来。” 那一刻,小小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心中却犹豫。 温宿拉起小小,开了一条道,只走了几步,便到了一间房前。 他推开门,让小小进去,道:“待在里面,别出来!” 小小看着他关上门,听见外面一片**,火光四起,厮杀声响成一片。 没错,他只救了她……就像林执和叶璃说的那样,他从来都不曾对任何人好过,除了她…… 小小看着门外依稀的身影,不自觉地退了几步。而后,碰上了桌子。 她一惊,转身。方才一片混乱,她现在才发现,这一间,应该是东海的弟子房。摆设布局,弟子房都大同小异,但这间房间只有一张床铺,显然是地位较高的弟子。屋内熏着龙涎香,沁人心脾…… 小小有些茫然地看着房内的摆设,然后,注意到了桌上的纸张。 她愣了好久,才把那张纸拿了起来。上面的字迹,风骨清秀,端正娟丽,但却又带着飞扬的潇洒之气。特别是那笔画中的一捺,略微上挑,就像是要跃然而起一般。这些字,她熟悉非常,小时候,有人握着她的手,一笔笔地教她写。她曾看着笔下那些漂亮的字,羡慕不已。 她颤抖着,已无心去看纸上的内容,而是急切地寻找落款。那两个字,此时此刻,竟是触目惊心——温宿…… 温宿……两人人无论有多相似,却不可能连字迹都一模一样…… 温宿的种种,此刻想来,让她觉得心寒,觉得恐惧,觉得无望 。说话的语气、神态,走路的步调,喝茶的姿势,弹琴的样子,身上的味道……这一切的一切,怎么看,都只像是一场阴谋,一个布好的局。 她怎么就忘了呢。第一次见面之时,她叫他师父,他的眼神冷淡,丝毫没有理会。是在第二天,才找到了她,说他是她师叔。 她终于明白,他无论如何都要她离开廉钊,不是为了她的幸福。而是因为,若是她嫁入了神箭廉家,他的计划就会完全失败。 她终于理解,她被人冤枉是叛徒的时候,他不惜一切保护她,不是因为他相信她。而是因为,他不能让她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 小小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下去。师父说过的,不要看原因,要看结果。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他毕竟救了自己很多次。只是冒认师叔,骗她而已,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损失……对……还没有…… 然而,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她的脑海,让她再也无法理智。 他冒认是她师叔,这世界上,唯一能揭穿他的人,只有鬼师。他能如此放心大胆地欺骗她,理由只有是一个:他一开始就知道,鬼师死了…… 而这个世上,会知道这件事的人,只可能是……凶手…… 小小睁开眼睛,心中突然不知是悲是怒,是伤心还是憎恨。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温宿走进来,刚要开口。却见小小猛地转身,惊恐地看着他,一身的戒备。 “小小……”他有些不解。 小小手中的纸已被捏得不成样子,她看着满身血迹的他,用颤抖的声音,带着浅淡的怒意,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的世界,霎那一片死寂…… …… 78九泉之下 [上] 温宿只觉得喉头一紧,想要解释什么,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面前的她,眼神里并无愤怒和杀意,但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无助,竟让他觉得害怕。 小小低头,手中的纸轻轻从指缝中滑落,“你……也想得到‘九皇神器’么?”她的声音,变得迷茫起来。 那一句“不是”,明明近在唇边,可是,想说的时候,他的心便揪紧,硬生生地压抑着。 这时,温宿身后的行尸站了起来,攻向了他。 温宿分心的一瞬,小小立刻纵身冲过去,一个贴地翻滚,滚出了门外。然后,头也不回地跑。 温宿想追,却无奈身边的行尸纠缠不休。想喊,却不知要喊什么才对。他只觉得天地一片颓然,心中已乱了方寸,不复以往的冷静 。 突然,一道犀利的掌劲猛然切入,温宿身边的两具行尸被一下震开。行尸身上经脉爆裂,无数细小的蛊虫被震出了经脉,在地上扭动。 “岛主……”温宿看着不远处的人,这才开了口。 此时,大部分的行尸已经被制伏,形势渐趋稳定。温靖慢慢走过来,道:“如此事态,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温靖见温宿沉默,稍一抬眸,见他身处的房间,眉头便皱了起来。“你徒儿呢?” 温宿的神色微变,既然缄默不语。 “为师应该提醒过你了吧,不能让她进你的房间……”温靖猜到几分,冷声道,“追回来。” “岛主,她……” “你是要为师自己动手?” 温宿听到这句话,不再犹豫,朝着小小跑开的方向追去。 …… 小小用轻功赶了一段路,已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了下来。手臂的伤口微微发痛,身上冷汗涔涔。她抬头看看四周,只觉一片空茫,竟是无处可去。 她不自觉地苦笑。原来,所有的善意和关怀,都是假的。“得九皇器者,得天下”……为了这句话,她原本拥有的,全部失去。普天之下,能舍得这些“九皇神器”,真真切切对她好的人,唯有她的师父。可是,师父呢?……她的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世界上,再无人值得信任,再无人值得依靠…… 她听得到,心跳,不快也不慢,却异常清晰地在胸腔中鼓动,隐隐生痛。 那本已深埋的记忆,在那种痛楚中复苏。 师父微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眼泪。眼神里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柔亲切。他几次想开口,却都欲言又止。 等她哭声低了。他才带着无奈,用叹息般的语气说:“……千万不要做好人……” 听到这句话,她哽咽着,茫然 。而这一次,她再也没能等到解释。 残留在脸颊上最后的体温,在春寒中冷却。 三月初三……酸涩如她口中的梅干…… 七天之后,皎洁的月光下,她看到了宛如回魂再生一般的景象。初时的欣喜,渐而的失落,略痛的释然,却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变得温润。她努力学着,不在他的身上寻找任何人的影子,斩断一切,站在自己该站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 然而,那些简单到愚蠢的想法,此刻是如何嘲笑着她。一瞬而生的恨意,荆棘般缠住她的心,撕裂一切。 若是真如她的猜测,温宿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与凶手有关。她怎么能逃走?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暗暗咬牙。 她猛地转身,正想返回,却惊见一群行尸已将她团团包围,正慢慢逼近。 小小心中慌乱,只得瑟缩着后退。 行尸嚎叫着,一涌而上。 小小愣住了,手足无措。 这时,刀光霎起,行尸被斩了开来。血浆四溅,纷然如雨。 小小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行尸都倒在地上,再无生机。 温宿就站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他原本月白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染着斑驳的血迹。他静静站着,看着她,却不走近一步。 小小愣了愣,随即开始找自己身上可用的武器。手探进怀中的时候,她僵住了。她的身上,此刻并没有兵器。放在怀中的,只有一包梅干,一袋糖球。她一咬牙,拿出了那袋糖球,扔向了温宿。 小小的右手臂本就有伤,这一扔,根本没有力气。那袋糖球,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就落了地。晶莹的糖球滚了出来,停在了温宿的脚边。 温宿垂眸,看着脚边那颗糖球 。随后,转身。 小小本在找其他东西来扔,见他转身,她停下了所有举动。那个背影,竟是如此寂寞。若不细较,他和师父可说是一模一样。而那种相似,要用多少时间,多少心血,才能模仿得来?……他的确骗了她,可是,直到现在,他害过她么?若不是他的几次相救,她现在还有命在这里朝他扔东西么? 而现在,他背对着她。是……是想要放她走么? 不要看原因,要看结果。 师父常常这样说。结果……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呢? 她无法再想,脑海中一片紊乱,许许多多的念头纠缠在一起,让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不再迟疑,转身便跑。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温宿轻轻吁了口气。 然而,脚步声突然停滞。 温宿一惊,回头,就见小小的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魏启,另一个是纤主曦远。 小小惊退了几步,略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小师妹……”魏启含笑,开口道,“你没事,师兄就放心了。先前你负伤坠海,可让人担心呢。” 小小并不开口。 魏启笑得悠然,问得云淡风轻,“小师妹,这一次,你是要乖乖跟师兄走,还是跟师兄再战一场呢?” 魏启话音未落。温宿纵身上前,一把将小小拉到身后。 魏启见状,立刻出手攻击。 温宿伸手,推开小小,起刀应战。 小小看着他们二人缠斗,直觉想跑,但曦远却瞬时到了她身侧。 “左姑娘 。”曦远笑着,拉起她的手腕,“你还是跟我走吧。” 走……她遇上的人,都要她跟着走。可惜,不是因为她是她,而是因为“九皇神器”…… 想到这里,小小手腕一转,反擒曦远。 曦远松手,退开几步,指间赫然多了几根封脉针。 小小倒抽一口冷气,纵身跃起,远远避开。 曦远追上,手中的针直刺小小胸口的膻中、天枢、巨阙三穴。 小小身着纤绣百罗,刀枪不入,这般的攻击,自然毫无威胁。她心中本就紊乱非常,有人在此刻攻击,更让她躁乱。她不闪不闭,行了险招,出手欲擒曦远的手腕。 曦远见状,抿唇一笑,指间的针尖一转,改刺小小手臂上的天泉穴。 小小心急,又怎能料到这般变化,攻势难收,只得看着那些针往穴道上刺去。 温宿见到这般情状,不顾魏启的杀招,贸然冲破了战局,一刀刺向曦远的后背。 曦远察觉,旋身避开。 温宿的刀势顿收,脚下一顿,转身挡在了小小面前。 魏启的眼神略有不屑,他与曦远对望一眼,两人合力,正要攻上。 “二位既然来了,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说呢?” 只见,一大群东海弟子蜂拥而来,个个手执长刀,杀气腾腾。温靖站在最前头,带着温和笑意,这样说道。 “原来是温岛主……”魏启收了招式,站定,“我也正想与温岛主说件事呢。” 他话音一落,数名魁梧男子执着熏香聚集而来。香气袅绕之中,只见数十具行尸摇摇晃晃地走来,而刚才倒底的那几具,也哀嚎着站起,场面好不骇人。 “东海原是神霄旧部,今天,岛主若是能弃械投降,就能重回天师座下,共享圣恩 。”魏启开口,说道。 温靖笑着,道:“这位少侠莫非就是英雄堡的大公子?果然英雄出少年……不过,本座愚钝,讨伐东海是朝廷之命,少侠又是用什么立场来说这招降的话?” 魏启笑笑,“江湖事,总是要用江湖的方法来解决才是,朝廷做事,总是顾虑甚多。” 温靖朗声笑道:“本座喜欢的,就是江湖规矩。既然闯了我东海七十二环岛,就该用我东海的规矩,好好招呼才是!”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小师妹……”魏启冷声开口,“师兄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留在东海?” 小小心中一紧,东海?她又怎能留在东海…… “小小啊,朝廷险恶,不可轻信。你既然身为东海弟子,本座自然护你周全。” 小小听温靖这么说,又看了看魏启。离开东海,归顺朝廷?这条路,又岂是好走的…… 小小抬眸,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温宿。他沉默着,始终一语不发。 她不禁苦笑。渺小如她,又该何去何从? “丫头,要不要选这边哪?” 轻佻的声音让小小猛地一惊,心里的感觉,竟是欣喜。 “银枭?!”曦远听到那声音,愤然抬眸,望向了声源。 一袭银衣与海风中翻飞,依然是一派风流。银枭带着笑意,斜斜站着。 他的身边,站着一名少女,一袭红衣耀目,正是鬼媒李丝。 小小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银大爷!” 银枭皱眉,身形一晃,转眼间,竟站在了小小身旁。他伸手,揪起她的耳朵,道:“我说过了吧,不准叫我‘银大爷’!” 小小含泪,微笑 。 “哼!你这强盗,也想打‘九皇神器’的主意?”曦远开口,怒道。 银枭悠然地站在两派人中间,道:“那倒不是。我这次是被雇来的,有什么话,你问那边好了。”他说完,指指李丝。 李丝拿着檀香扇,遮着嘴,道:“啊呀,奴家也是被雇来的呀。呵呵,不过,幸好不是空身来的。” 她说完,举起扇子,挥了挥。 不知从何处聚来了一大群人,相貌装束皆是普通至极,要说是江湖人,还不如说是老百姓,但看上去,个个是练家子。 温靖皱眉,隐隐觉得事情蹊跷。“敢问二位受雇于谁?又是为了何事?” 李丝笑笑,道:“雇主的名字,哪能轻易说呀。至于何事么,奴家告诉你也无妨……”她轻轻打扇,“接人。” 银枭摇头,道:“媒婆,你跟他们说那么多做什么。做完收工,我还等着那几壶好酒呢!” 小小听到这些话,算是有些明白了。相必,雇主是那“曲坊”坊主贺兰祁锋…… 李丝合上扇子,道:“也对,早点收工才好……”她正说着,眼神突然直直地锁在了温宿身上,话音顿停。随即,她惊呼出声,“鬼师!”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惊。 “做媒的,你认错人了。这是东海的首席弟子,鬼师的兄弟,温宿。”银枭叹口气,道。 李丝听完,眼神中泛起了丝丝杀意。她二话不说,纵身突入,攻向了温宿。 温宿皱眉,隔开她的攻击。 李丝媚笑,道:“我今日送你下地府,理由,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银枭茫然,“啊?媒婆,你这次又玩什么?” …… 79九泉之下 [下] 李丝并不理会众人的惊诧,自顾自攻击温宿。出手皆是杀招,犀利无比。 小小站在一旁,有些茫然地看着。 当初在英雄堡,李丝仅凭一把三弦,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可见,她与鬼师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亲近,自然也知道鬼师并无兄弟……但是,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竟要杀之后快? 小小的心绪很乱,根本没法好好的思考。她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温宿和李丝缠斗片刻,两人依然未分胜负。 温靖见状,微微蹙了眉,高声道:“鬼媒,我念你是后辈,对你诸番忍让,你竟咄咄逼人。东海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给我拿下!” 他说完,数名弟子冲了上去,直接攻向了李丝。 银枭本在一边叹着气看热闹,见那些弟子攻击李丝,他眼神一凛,抬手一毁,数枚“淬雪银芒”激射而出。那几名东海弟子避闪不及,纷纷中招,停了攻击。 “温岛主,这算什么?急着杀人灭口么?”银枭手捻着银针,略带不屑道。 温靖沉默,但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一旁,李丝与温宿的战局有了短暂的停顿 。 这一刻,魏启突然笑了起来。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魏启看着李丝,道:“李姑娘不愧是神霄门下玄灵道的传人……鬼师神出鬼没,江湖上识其真身的人,少之又少。”他顿了顿,又看向了温宿,“天下谁又能想到,重阴双刀的温宿,竟是鬼师的兄弟……而且,还有一般无二的容貌呢?” 温宿一身戒备,沉默不语。 李丝挑了挑眉毛,道:“哼。姓魏的,玄灵道早就脱出神霄派了,你少在这里跟姑奶奶我扯关系。”她顺着手中红线,悠然,“顺便提醒你一声,姑奶奶我是替阎王做媒的,若是阻了姻缘,必遭天谴。” “呵呵,李姑娘说笑了……”魏启上前几步,道:“‘鬼媒’李丝素来不杀无辜之人,这位温大侠定是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了。在下又怎么会妨碍姑娘行侠仗义呢?” 他话还没说完,李丝就笑了起来。 “奴家被人叫‘妖女’叫惯了,突然有人说奴家我行侠仗义,好生不习惯。”李丝话语轻佻,但眼神却是泛着杀气的。 银枭也笑,“媒婆,人家都这么拍你的马屁了,你就给他点面子吧。”他叹口气,“说起来,我也一头雾水呢。” 李丝笑望着温宿,道:“好,奴家我这行侠仗义地就来说说他为什么该死。强盗啊强盗,枉你跟鬼师还有一段师徒缘分,竟然连他有没有兄弟都不知道么?”她的眼神锐利,直透人心,“鬼师韩卿,自幼丧父,被天师收养,母亲赡养于神霄派内,不久也过世了。一脉单传,何来兄弟?!”她又转头,看了看温靖,“温岛主让奴家好生佩服,天下之大,竟能寻得一个如此相像之人!” 银枭听罢,脸色顿改,“难道……” 李丝冷哼一声,“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该死了?” 小小只觉得,那一瞬之间,银枭身上杀气顿现,让人生畏。只是,她不明白,李丝也罢,银枭也罢,至今都应不知师父已死才对。即便是个一模一样的人,这样的杀意又是因何而起 。 “原来如此。”魏启笑道,“……年初之时,江湖盛传‘鬼师’重现。一月之间,便出了十几起命案。而被杀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魏启看着温宿,“皆是岳飞旧部。其中几人临死之前,隐约说出了凶手名姓。正是‘鬼师’韩卿。即便全江湖的人都认不出‘鬼师’相貌,昔日战友又岂会看错……而后几日,当朝权相也遭人行刺,幸得高手护卫,幸免于难。怕是一人所为。此事牵连甚大,朝廷不敢伸张,恐是岳飞冤魂复仇……”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心惊胆跳。怪不得,先前英雄堡内,那方堂主要冒充“鬼师”。原来,早有这段前因……如此说来,难道,杀人的人是…… 那一瞬间,小小想起了长久以来一直被自己遗忘的细节。 二月末,她和师父在面摊吃饭的时候,就听邻桌提过“鬼师重现”、“冤魂作祟”、“敌友不分”什么的。当时,师父的脸色有些凝重。随后,第二天说有事出门,让她在家等着。 只是,这一去,却是黄泉路…… 将这种种串联,她突然明白了许多。温宿的确是被刻意培养的,但却不是为了骗她……那个阴谋远比她想象得要大许多…… 魏启看着温靖,道:“温岛主,看来,这件事,您也有份吧?” 温靖笑着,摇头,“诸位这番言论,可有证据?难不成,还想学宰相大人的‘莫须有’?” “呸!”李丝唾了一口,“什么公理正义,全是罗罗嗦嗦,狗屁不通!姑奶奶我今天想杀谁就杀谁!有什么冤枉,下地府去跟阎王说罢!” 李丝喊话一出,三方人马,纷纷拔刀,气势骇人。 “呵呵,要证明此事有何难?”魏启开口,望向了小小,“小师妹,只要请出尊师,当面对质,还怕他不招?” 小小只觉得心中抽痛。“请出尊师”……怎么请?她抬眸,看着温宿。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沉默,仿佛默认了。 就算他真的杀了岳飞旧部、朝廷命官,可是,师父呢?以他的身手根本就杀不了师父 !何况,模仿一个人,又怎么会是他自己的心意?那个幕后黑手,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脑海里,突然响起他说过的话:我会信你。你说不是,我就信你不是。……不准再冤枉自己,知道了么? 她的心依然茫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无法分辨。谁对她好,谁对她坏,此刻也是一片混沌。只是,她拼命渴望能抓住什么,再微小也好,抓住了,也许她就不必如此痛苦。 “小师妹,你看,一直以来,东海都在利用你,不是么?对这样卑鄙的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你揭穿他的真实身份,不仅仅是我,还有朝廷,都会为你出头。”魏启说道。 小小低头,沉默。 替师父报仇。以她的武功,做得到么?可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所有人加起来,要灭东海,再容易不过。不论是温宿,还是温靖,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手刃…… 银枭看了看小小,见她一脸愁苦,便皱眉对魏启道:“别‘小师妹’‘小师妹’的,叫得那么亲热。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她怎么做么?” 小小抬眸,看着银枭,心里一阵温暖。 李丝在一旁笑道:“强盗,你总算说了句人话。奴家说过了,爱杀便杀,要什么对质?就算不替左姑娘出头,奴家也得替自己顺顺气!” 魏启的眉头轻皱,“二位,在下并无恶意。此番前来,是为了讨伐东海。既然二位的目的与在下一致,我们何不联手……” 他还没说完。李丝和银枭便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呸!” 银枭抽出腰间软剑,“我跟你的帐还没算呢!” 李丝皱着眉头,“啧,奴家光听你说话就全身发麻,这一来,晚饭都吃不下了呐。” 小小看傻了。 记得齑宇山庄的地宫之内,魏启也曾用相似的借口要求温宿、廉钊、石蜜与他合作,那个时候,那三人虽然不甘,但也无法回绝 。 而此刻,三方会战。若是两方结盟,就能稳操胜券。而反之,则恐两边受敌,力有不逮。但银枭和李丝那声“呸”,却是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小小不禁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银枭看着她,浅浅一笑,摸摸她的头,轻声道:“丫头,南岸岬角,有人会送你走。我替你开道,见机就跑,知道了么?” 小小用力地点头。 李丝笑了笑,一挥手,“杀!” 本来僵持的局势瞬间混乱,所有的疑惑、恩怨一齐爆发,撼人心魄。 温靖本看着弟子厮杀,突然,他的嘴角有了一丝残酷笑意。他纵身,出掌,那掌风犀利非常,不少人防范不及,中掌受伤。 “冥雷掌?!”李丝惊道,“原来你是……” 温靖一贯的温和当然无存,“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必须死在这里!” 他说完,便攻向了银枭和李丝。 温靖武艺高强,内力深厚,银枭和李丝当即陷入了苦战,无法脱身。 小小不禁着急。 而此时,魏启纵身,直擒小小而来。 小小心惊,正想反抗。温宿却执刀闯进,隔开了魏启的攻势。 这时,银枭抬手,“淬雪银芒”数枚齐发,开出了一条路来。 “丫头,跑!” 听到银枭这样喊,小小立刻扭头,冲出了包围。直奔南岸岬角而去。 …… ~~~~~~~~~~~~~~~~~~~我是代表小小逃得很努力的分割线==+~~~~~~~~~~~~~~~~~~~~~~~~~~ 小小拼劲全力,头也不回 。海风和着厮杀声,擦过耳畔。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只要逃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恩怨和仇恨,再与她无关! 南岸岬角,果然有人在等。 岸边,停着数艘船只,正待。 叶璃就站在一艘船的船头,见小小跑来,她激动万分,跳下了船舷,迎了上去。 “小小,你终于来了!快走!” 小小顺了口气,道:“银枭和鬼媒还……” 叶璃道:“放心,他们自会有人接应。” 听到这些,小小不再多问,随叶璃上了船。 船上的人见状,立刻划桨,片刻也不停留,直往海上逃去。 “呼,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幸好坊主找了银枭和鬼媒来救我们呢!”叶璃感叹,“还是‘曲坊’最有情义了!” “他们是来接我们的?”小小有些惊讶。 “那当然了!”叶璃点头,“我本是每月往外传消息,这次久久没有音讯。坊主便派人调查,后来,姐妹们也查到了你在东海。坊主就重金聘了银枭和鬼媒!嘿嘿,不知道这次是你沾了我的光,还是我沾了你的光呢!” 小小也笑了,正想松口气。 突然,船身一振,停了下来。 船上的人尚未来得及惊讶,就见数具行尸扒住了船舷,正往上爬。 “啊!!!阴魂不散啊!!!”叶璃惊呼。 这时,海上突然出现了船只。打的是神霄派旗号,但站在那船头的,却是神农世家宗主,石蜜! 她手中捧着薰香,神情依然淡然。 行尸已经尽数上了船,而先前船身停顿,正是行尸作怪,破了舱底 。此时,船身正在下沉,又有行尸攻击,完全的凶多吉少。 “交出左小小,本座网开一面,饶尔等不死。”石蜜开口,冷然道。 “呸!”叶璃壮着胆子,道,“邪魔外道!不知避讳死者,小心老天打雷劈死你!” 她刚说完,突然一阵闷雷碾过,声势徒生。只见原本就阴郁的天空,此刻已乌云满布,乃是大雨之势。 石蜜垂眸,冷声道:“那就别怪本座无情……” 船上混战四起,船身已没了一半,海水漫上,湿了鞋底。小小看着面前的行尸狰狞,竟丝毫不觉恐惧。身边的人,依然极力护她周全。虽不知理由为何,但这样的安心感,让她释然。 石蜜抬眸,扬手,只见,无数漆黑的神针悬浮而起,环绕在她身周。 “三尸神针?!”小小惊道。看这架势,是用磁石引针所至? 石蜜抬手一挥,那些神针如同有生命一般,直冲众人而来。 眼看那些神针逼近,突然,闪电破空,雷声又响,那些神针突然歪了方向,威力顿减。 只是,即便磁石失效,那些行尸却毫不含糊,继续着麻木的攻击。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是,雷声一停,豆大的雨点随即落下,只是一瞬功夫,变成倾盆之势。石蜜手中的驱蛊香被雨水浇熄,行尸的动作一下子迟钝起来。 石蜜收针,看着天空。 “天意……”然而,她的眸中瞬间带上了怨毒,“我不信天命!” 她话音一落,纵身跃起,出手擒拿小小。 此时,大雨加速了船只的沉没,水已没在了小小的膝盖处。小小正努力抓着船舷,石蜜的这番攻击,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正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长剑寒光四溅,逼退了石蜜。 小小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是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甚至连头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从身形看,应是男子。但这身行头,加上大雨如幕,根本就辨不出那人的样貌。 小小只见他一手长剑,一手剑鞘,使的,是最普遍不过的剑法。要想从这套功夫上辨出此人的来历,困难至极。 只是,虽然是最普通的剑招,却将石蜜的攻势牢牢钳制。小小唯一能猜到的理由,就是:熟练。虽然是朴实无华的剑术,但那用剑之人已将剑招完全参透,融会贯通,出招解招都如行云流水一般。 看这身手,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剑术修为。这样的人,她见过么?岳怀溪?岳怀江?不对啊,若是他们两个,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又为何不用家传的岳岚剑法?…… 小小疑惑之间,自己已半身没入了水下。四周,尚有立足之地的人,都与神霄派的弟子缠斗,而落水的人,在大雨中皆是自顾不暇,无人能助她一臂之力。 小小只得松开船舷,抱着漂浮的木板,随波逐流。大雨瓢泼,海水激流,她不觉之间,已渐渐漂远。 另一边,石蜜与那黑衣人拆了数十招,仍是胜负未分。石蜜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何与我作对?” 黑衣人并不回答,他瞥了一眼周围局势,虚晃几招,腾身离开, 石蜜欲追,那黑衣人转身,一剑震起海水,遮了她的视线。 小小浸在海水之中,只觉得右手臂的伤口越来越痛,全身无力,而抓着木板的手也开始麻木了。 这时,有人一把拉起她的手,把她提出了水面,揽进怀里。 小小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手揽着她的腰,纵身跃起,在悬浮的木板上轻灵跳跃。 小小只觉得,他刻意地不看她,她静静想着原因,但却耐不出身体的疲惫。那是一种很莫名的安心感,让她靠在那陌生人的怀里,渐渐睡去…… …… 80九霄云外 一场大雨,让东海七十二环岛上的战局也徒生了变化。 那些操纵行尸的“引蛊香”纷纷熄灭,魏启一方的战力立刻变弱。而银枭和李丝武功虽高,但无奈大雨阻了视线,渐渐施展不开。 温靖和温宿早已习惯了东海天气,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魏启看了看局势,对曦远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领着下属,边战边退。 银枭和李丝自然也不恋战,开始撤退了。 东海弟子见对方败走,心中大喜。温靖看在眼里,便道:“追 !不可让这些贼人逃离东海!” 弟子们得令,纷纷追击。 温宿正欲举步跟上,却被温靖按住了肩膀。 “你不用去……” 温宿看了看他,沉默着点了头。 温靖转了身,开始往回走。 温宿虽有不解,但却无法询问,只得默默跟着走。他的心神尚未缓和,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悸痛。他只觉得某样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从小到大,并未有过不可放弃的事物,但此刻,他却心痛。 那瘦小的女孩子,始终都不敢直视他。她畏惧着,瑟缩在别人的身边,再不敢靠近他一步。即使他愿意拼尽一切保护她,却再也无法传达。她终究该恨的…… 未曾说过一句真话的自己,又怎能厚颜无耻地请求原谅。他欺骗她,利用她,毁了她原本幸福的姻缘……而且……杀了她最亲近的师父…… 鬼师……为什么鬼师的徒弟,偏偏是她?为什么鬼师,会有这样一个无辜至极的弟子?……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出那个人的脸。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世间竟然会有人与他拥有一模一样的相貌。即便他自小被训练,初见的时候,还是惊讶。 和他一样,对方也同样惊讶,只是,那种惊讶里,有着无害的笑意。 他未说半字,那被江湖传言鬼狡聪敏的“鬼师”便猜到了一切。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鬼师对他说的话: “小兄弟,你真的很像我……像极了十七年前的我。只是,我每次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心中除了悔恨,别无其他。……小兄弟,难道你连这份悔恨也要模仿么?” 悔恨……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十七年来,他从来不曾想过,被自己伤害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就算幼年时有那般的怜悯之心,也早在残酷的训练中被抹杀了。而今天,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被人恨,是如何的凄凉……谁对?谁又错?得到九皇神器,一统天下,这是他的理想么?他循着恩师的教导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一霎那,他想起了海滩边的三弦声。他从未真心喜爱过三弦,记忆之中,唯有因日夜练习而磨破手指的痛楚。可是,那一夜,他第一次体会到,乐音能给人带来快乐。想起那一无所知的女孩,微笑着,告诉他:“其实,你跟师父一点也不像……” 不像……只需这样一句话,他十数年的压抑,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的心一乱,便扰乱了他的气息。 温靖止步,回头,道:“怎么,心疼那小丫头了?” 温宿微惊,沉默。 温靖看着他,轻叹,“我与你十几年的父子情谊,比不上那小丫头和你的数月之交么?” “徒儿并无此意……”温宿赶忙回答。 温靖浅笑,“你喜欢她也罢,同情她也罢。只是,不要忘记,‘鬼师’死在你我手下,她终有一日会来报仇……她对你,可会留情?” 温宿垂眸,不发一语。 温靖惋惜地摇头,“儿女私情,较之天下霸业,孰轻孰重,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徒儿会竭尽全力助师父完成大业。”温宿回答,声音略显麻木。 “你终是不懂啊……”温靖道,“你是我唯一的传人,我得天下,即是你得天下。到了那一天,什么样的女子,是你得不到的?” 温宿继而沉默。 温靖见状,略微思忖,道:“好……你要与那丫头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办法……” 温宿抬眸,惊讶地看着他。 温靖的眼神中,带着苍凉,“助她杀了我这罪魁祸首,什么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 “师父!”温宿有些惊恐,“徒儿绝无此意……” 温靖沉痛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有孝心……唉,世间姻缘,不能强求。你便看开吧……” 温宿隐忍着心中苦涩,点了头,“徒儿知道。” 温靖也点点头,继续转身迈步。眼神中,却突然多了一分肃杀…… 两人行走片刻,就回到了东海总堂。温靖粗略交代了几句,便直接领着温宿进了平日闭关修行的独室。 独室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副双刀。双刀不过一尺,通体金赤,刀身略弯,刃宽一寸,精光四射,绝非凡品。 温靖走到台前,拿起那副双刀。转身,递给了温宿。 温宿有些惊讶,看着那副刀,迟疑。 温靖开口,道:“你自小修炼双刀,由你拿着它,最合适不过。我不是说过了,我的一切,迟早都是你的……” 温宿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那副刀。() 温靖浅笑,道:“你我身份已经暴露,新仇旧恨,朝廷必定强攻……” “师父的意思是?”温宿开口,问道。 温靖转身,“离开东海,重振旗鼓。” 温宿有些惊讶,“师父当真要放弃东海?” 温靖看着他手中的“逐旸”,平淡道:“霸业之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东海不过是踏脚石,我已与东瀛海客结盟。离开东海之后,即可转道蓬莱,重回中土,再谋大业。” 温靖说的事,温宿并不知晓,然而,这样的毫不知晓,以前的他并不在意。但现在,却让他觉得心寒 。 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在了门口。 温宿转身,看到的是,是自己的师弟,林执。 “岛主……”林执站在那里,眼神里尽是沉痛和畏惧。 温靖微笑,“原来是你啊,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岛主,弟子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东海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就为了那‘九皇神器’,诸位舵主和所有弟子的性命,您都可以不管不问么?”林执沉默片刻,质问道。 温靖并不回答,只是淡然道:“我们行踪不能暴露,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温靖神色平静,“你可不要怨师父无情。” 温靖转身,对温宿道,“杀了他。” 温宿微微皱眉,执刀攻向了林执。 林执见状,只得反击。 温宿的身手远在林执之上,不过几招之后,便有了制胜的机会。他手中的刀锋直迫林执的眉心,用的,是实打实的杀招。 “师兄!”林执单手握住他的刀锋,悲愤喊道。 温宿的手劲一缓,竟有了片刻茫然。 林执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唯有悲痛。这样的悲痛,似曾相识。 难道你连这份悔恨也要模仿么?——鬼师说过的话,平淡地在脑海中回响,却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温宿一闭眼,狠狠挥刀斩下。 温靖看着林执倒地,脸上有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温宿睁开眼睛,转过身子,恭敬道:“师父……” 温靖点点头,笑着走了出去。 …… ~~~~~~~~~~~~~~~~~~~~~我是代表魏启童鞋逃得很郁闷的分割线==+~~~~~~~~~~~~~~~~~~~~~ 东海之上,一片苍茫的大雨 。 魏启站在船头,神色不悦。今日种种,皆不在他意料之内,而这般离开东海,近似落荒而逃。若这一切他还能平静应对的话,与石蜜会合之后,他便再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 他本安排石蜜守在海上,作为接应,以防万一。而小小离岛,被石蜜截下,正是应了他的计划。这一切本该很顺利,但却遭逢这场大雨,乱了一切。而后,那突然杀出的黑衣蒙面之人,更是匪夷所思。 这里是一片汪洋,不似陆上,谁又能孤身而来,全身而退?就算救得了人,脱得了身,又是如何避开搜捕,突然消失于海上的? 然而,这样的疑惑,在他到达廉家船阵的时候,得到了答案。船阵周围,有数十艘船只,并非廉家战船,也非东海兵力,细看之下,应是普通渔船。而海上,不断有这样的渔船驶向船阵,络绎不绝。 魏启上了战船之后,一语不发,直接走向了廉钊的房间。 家将们本要阻止,但念及他是盟友,不便无礼动粗,便也只能由着他。 魏启进房,就见廉钊坐在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见有人进来,廉钊抬头,看到魏启全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微微皱了眉头,“魏公子,你这是……” “廉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魏启开口,道。 廉钊继续下棋,道:“请说。” “在下在东海七十二环岛上,遇到了银枭和鬼媒。照理来说,海上有廉家船阵封锁,应该无人能入才对,在下好奇,这两人是怎么来的……”魏启的口气不善,近乎质问。 廉钊放下棋子,抬头,认真道:“魏公子也看见了罢,自从前日退兵之后,不断有东海民众前来归降。东海一战并未结束,为防伤及无辜,我便让这些平民即刻离开东海海域。……这期间,怕是有人混入。不过,银枭和鬼媒皆是朝廷要犯,既然他们到了东海,一并擒拿便是 。魏公子不必担心。” 魏启听到这番话,不禁笑了,“廉公子宅心仁厚,对这些‘无辜民众’果然照应有加。” “好说。”廉钊重新执棋,道,“对了,魏公子,先前你擅自前往东海,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探探我那小师妹的伤势罢了。只可惜,她已经离开了……”魏启说道。 廉钊将棋子握进了掌心,抬眸看着魏启,“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离开东海,不知去向。”魏启笑笑,“说起来,我那小师妹在廉公子的眼中,可也是‘无辜民众’?” 廉钊起身,道:“魏公子何出此言?她是天下唯一知道鬼师下落的人,是关系‘九皇神器’秘密的关键人物。更不说,她先前盗了布阵图,毁我船阵。我若是见到她,又怎能让她轻易离开。” 魏启笑望着廉钊,静静听着。 廉钊叹口气,道:“魏公子,你说了一番银枭、鬼媒的事,又对我安抚民众多番质疑。莫非,你是想将责任推倒我头上?” 魏启叹口气,“在下绝无此意。只是,寻找‘九皇神器’乃是圣上授命,若是失败,你我都担不起这个罪名。” 廉钊皱眉,重新坐下,将掌中的棋子放上了棋盘。 “魏公子,你别忘了,这次是你私自行动。就算日后圣上怪罪,我神箭廉家也无需为你分担罪名。”他说话间,伸手提了一枚棋子。 魏启当即笑了,“在下要请教的就这些,不打扰廉公子雅兴了。告辞。” 廉钊目送他离开,而后,转头看着船舱外。瓢泼的雨中,归降的民众正一批批架船离开。他轻叹一口气,浅浅笑了。 …… 魏启走到门外,就见曦远和石蜜站在不远处。 “准备船只,我们回神霄派。”魏启开口道 。 曦远走到他身边,略有些不解,“怎么?” “如今,温靖事迹败露,必然离开。东海已是空壳。唯有先回中原,从长计议。”魏启说道。 他走上了甲板,看着海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眼神里徒有冰冷,“廉钊……我低估了你……” …… ~~~~~~~~~~~~~~~~~~我是代表“我来说说女主在干嘛”的分割线==+~~~~~~~~~~~~~~~~~~~~ 小小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狭小的船舱内。身上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裹着一条同样粗制的被子。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到这个地方的。她正疑惑,一对老夫妇钻进了船舱,见她醒来,便慈祥地嘘寒问暖起来。 小小这才知道,这对夫妇是东海上的渔民。朝廷讨伐东海,他们便早早归降。如今,正要前往陆上暂避。而她,是被人送上这艘渔船,交由这对老夫妇照顾的。 “你们知道是谁救了我么?”小小想起那个黑衣蒙面的人,急切地问道。 老人摇了头,道:“那人从头到脚都蒙得严实,怎么认得出啊。他只是让我们送你回中原,还给了我们银子呢!” 说罢,便拿出了那些银子,给小小看。 银子又怎么能说明一个人的身份呢?小小只得放弃。若是不想让她知道真面目,自然是有理由的……不知为何,事到如今,她连寻找理由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努力地爬到了舱外,一抬头。那场大雨已经停了,碧蓝的海水上,悬着一道彩虹。 她看着那道彩虹,呆了好久。 东海七十二环岛、廉家船阵、九皇神器……发生过的一切,仿佛都离她越来越远,最终,与那道彩虹一起,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 81番外 喜春来 [上] 正月立春,天空里尚飘着点点白雪。满岭的腊梅,透骨香彻。 这处山道,离市镇甚远,平日里就没什么行人,这般的天气,更显得萧索了。 山道旁的土坡下,聚着十多个孩子。蹲在土坡下,似在等待什么。为首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身上穿着的,是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脸颊已冻得青红。只是,他神情专注,眼睛闪闪发亮。 这时,山道上隐隐有人走来。 男孩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伸手一挥。 十多个孩子“呼啦”一下冲了出去,挡在了山道上。 男孩冲在了最前,仰着头,用不可一世的神情看着来人。 “东西南北,百里方圆,岫风地界,卖路看钱。”他朗声说道,尽是一派老成。 被拦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身着灰色布衣,背行囊,负三弦,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岁上下的女娃儿。他神情冷淡,一语不发,看着面前的那群小孩。 “怎么,还玩横的?”那小男孩双手叉腰,不悦,“来!弟兄们,上!” 他话音一落,那群小孩便大叫着扑了上去,将那男子的双腿紧紧抱住。 男子微微皱眉,腾出了右手,正想扯开那群小孩,却在顷刻之间,被三个孩子缠住了手臂。 小男孩得意一笑,“现在老实了?” 男子看着他,浅浅一笑,抬起了右手。缠住他手臂的三个孩子就挂在他的手臂上,被轻巧地提起。 小男孩一惊,知道不妙,直觉想跑,但思忖之后,还是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那男子的手臂,“放下我兄弟!” 男子正想动手 。怀中的女娃却突然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抱了个严实,娇声笑道:“也抱~” 男子猛得一僵,愣在了原地。 那小男孩见状,正要一口咬上那男子的手臂,却听得一声喝骂:“作死啊?!” 一瞬之间,所有的小孩都撒手散开,乖乖站成一排。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双手叉腰,叉腿而立,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浑身上下皆是杀气。 她看着那为首的男孩子,几步冲了上去,一把揪起他的耳朵,骂道:“作死啊,你!什么不学,学人家抢劫!我早就跟你说了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抢人就是作死!还有,你什么眼神啊!要抢你也抢个有钱的。这人的打扮,一看就是穷卖唱的,还带着女娃儿,分明穷得连老婆都跑了的那种!你抢什么?啊?!” 那男孩一脸委屈和不甘,道:“你管我!” “我偏管你!管你怎么了?”那女子骂完,一转头,走到那男子身边,一边伸手替他拍灰,一边道,“这位穷……呃,不是,大哥。对不住啊,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哈。好了好了,没事了,您走您的,不打扰哈。” 她说完,拉起那男孩子,正要走。突然,肩膀一沉。 只听,身后响起低缓悦耳的男声,浸着微凉,“要走可以,把钱袋还我。” 瞬间沉默,山道上静得只剩下风声。 “你什么意思?!”突然,那小男孩叫了起来,“不让我抢,你还不是照偷?!” “偷比抢好吧!文雅点么!”那女子也叫。 “我呸!抢劫光明正大!偷东西见不得人!”男孩吼道。 “我呸!抢劫要人力的好不好!偷东西可以单干啊!”女子也吼。 “那你不是说这个人穷得连老婆都跑了么!你偷什么?!” “积少成多啊 !” …… 眼看两人越吵越欢,丝毫没有理会周围。那男子皱着眉头,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清脆的短剑出鞘声,当即让那吵杂平静下来。 那女子转头,看着那男子,静默片刻之后,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英雄!!!饶命啊!!!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你可怜我一家孤儿寡母,不要杀我啊啊啊啊啊!!!” 她这一跪,一众小孩全跪了下来,纷纷讨饶。唯独那小男孩依然站着,拳头握得紧紧的。 女子见状,伸出一只手,拉拉他,“跪啊。” “不跪!”那小男孩一脸倔强,语气里带着怒意。 “作死啊!”女子起身,努力把他往地下摁,“跪一下怎么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小男孩拼命反抗着,怒道。 “黄金?我呸!你用膝盖给我买个馒头来看看!”女子说完,看了看那男子,“英雄,小孩子不懂事,我这就让他给你道歉哈!” “不必了。”男子垂眸,收了剑,举步离开。 “哎?英雄,钱袋?”那女子微有不解。 男子没有回头,沉默着,自顾自走。 女子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也沉默了下来。 这时,男子怀中的女孩大声哭了起来。男子不得不止步,轻声哄道:“小小,怎么了?” 女孩哭着道:“肚子饿……” 于是,山道上再次一片寂静。 那女子僵硬片刻,走了上去,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道:“英雄……不打不相识,不如,我请你吃饭赔罪?” 她话音刚落,那女孩儿便伸出了手臂,带着泪痕,冲着她欢乐地叫了一声,“抱 !” 那女子愣住了,手不自觉地僵在半空。 只听那男子狠狠叹了口气,一转身,认真道:“好!” …… “不知英雄哪里人士,怎么称呼?”那女子边走边问。 那男子沉默片刻,道:“怀仁……” “坏人?”女子愣住,“谁给你起的名?” 男子也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啊哈哈哈,英雄你就当我自言自语。”那女子打着哈哈,继而道,“对了,我叫齐秀,这小子是我侄子,叫齐衡。”她指指那眼带倔强的小男孩,随即又指向了那群小孩,“还有这是齐梁、齐默、齐思……” 怀仁只是听着,并不回答,倒是她怀中的小女孩儿饶有兴致地跟着念起来。 齐秀笑着,逗起那女孩儿来,“呀,你叫什么呀?” “小小!”女孩儿回答。 “哦,小小,”齐秀笑道,“小小几岁了?” “三岁!”小小伸出四根手指,道。 齐秀见状,笑得欢乐:“英雄,你没教她数数么?” 怀仁又是一愣,依然不说话。 齐秀见状,道:“啊哈哈哈,英雄你就当我自言自语。” 走了约莫一刻功夫,便到了一处山前,山壁上赫然有个山洞。 “咳咳咳……”齐秀站定,清了清嗓子,道,“英雄,您看!”她一抬手,指着洞口悬着的一块木牌,“这儿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岫风寨’……” 怀仁抬头,看了看那块木牌,平淡地开口,“那个字是‘抽’……” 齐秀一僵,缓缓转头,“英雄……当真?” 怀仁看着她,笑了笑,“你说呢?” 齐秀一转身,怒道:“什么秀才啊 !!!骗了我三文钱啊!可恶!!!我去砸了他的摊子!!!” 她正欲迈步,突然转头,对那群小孩子道:“作死啊!你们干吗不拦着我,看着我去送死么?” 小孩子们听到这句,立刻冲上去,拉住了她。 一番折腾之后,齐秀满意地开口,道:“这才对!如果以后寨里有那个缺心眼的像我这样,你们就拦住他,必要的时候,揍他也行。”她边说,边看了齐衡一眼。 小孩们纷纷答应,随即三三两两跑进了山洞里。 齐秀转身,对愣住的怀仁道:“英雄,走吧!” 进了山洞,走过一段曲折甬道,怀仁才知别有洞天,眼前的,赫然是一个村庄。茅舍竹篱,除了房屋稍显破旧之外,与普通的村庄并无区别。要说怪异,就是村内只有妇孺,不见一个男丁。 他慢慢往前走,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开始有了一丝压抑。 村里的人却都含笑看着他,还有几个热心的妇人走过来,伸手替他抱孩子。他带着警戒,把孩子护在怀里,眼神里尚有冰冷。但怀中的孩子却不领情,她笑得无邪,努力伸出小手,等着被人抱。 “小小。”他好气又好笑地低训,却换来小小无辜的眼神。 “抱抱……”小小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开口。 怀仁看着她,随即,无奈地把她递给了那些妇人。 一旁的齐秀见状,忍笑拍他的肩膀,“俗话说女生外向,我今天可算见识了!可怜你这个作爹的……啧啧……” “我不是她爹 。”他开口,说道。 齐秀有些惊讶地抬头,却看见他的眼睛里的冰冷消尽,浅淡的温柔染着他的笑意,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看着她,道:“所以,我也不是穷得连老婆都跑了的那种男人。” 齐秀猛退了一步,哀怨道:“英雄,这句话你记得这么牢做什么?” 他笑着,道:“读过书的人,记性总是好一些。” 齐秀听到这句话,当即双手叉腰,“读过书很了不起么?” 他笑道,“看到那块木牌之前,我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 齐秀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两人僵持了片刻,齐秀眉峰一挑,道:“好!我就跟你比一比,让你知道,读过书没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这句话,他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若有冒犯,我向你赔个不是就是。你不必如此认真。” “喂,英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齐秀撩起袖子,道,“大家说,该不该比?” 一众妇孺当即应合,“比!” 喊得最响的,是小小,她的小手举得高高的,“比呀!” 怀仁看着小小,哭笑不得。 “哪,我当你答应了。”齐秀笑着,道。 “比什么?”怀仁无奈,问道。 “放心,就比你们读书人擅长的东西,画画!”齐秀认真道。 “画画?”他笑,“你当真?” “那当然!”齐秀点头,“不过,规矩我定。” “好。” 村内的人听到这些话,立刻欢乐地散开,不过片刻功夫,便搬了桌子,拿了笔墨纸张,在村中排开 。 齐秀拿起一支笔,笑道:“规矩很简单,我画什么,你画什么。” 怀仁点点头,“好。” 齐秀眼珠一转,笑道,“哎,光比没什么意思,来赌一把吧。” “你真的要赌?”怀仁有些疑惑。 “当然了。……哪,如果你赢了,我就把钱袋还你,再加十倍的银两!若你输了,就要替我做件事,怎么样?” 他听到这番话,愈发疑惑,“我……” 村中的妇孺听到这番话,又撺掇了起来,“赌!一定要赌!” 小小也顺势大喊:“赌!” 怀仁低头,狠狠叹气。“好,跟你赌。” 齐秀的脸上有了一抹奸邪的笑意,她提笔,奸笑着开始画。片刻之后,她停笔,道:“该你了!” 怀仁满心狐疑地走了过去,看到那张图的时候,一脸惊讶,僵在了原地。 “快画吧,画完了,我们把图给大家看,让大家说说像不像。”齐秀双手环胸,得意道。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一众妇孺,每一个都是饶有兴致,万分期待,等着看结果。 给人看?这种图?怀仁低头,看着那张图,僵硬了片刻,道:“我……我认输。” “啊哈哈哈……我赢了!”齐秀朗声笑道,随即将那张图团成一团,往怀里一塞,“看到了没有,大家,读过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么!嗯!” 一众妇孺纷纷拍手。 “好了,愿赌服输。”齐秀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坏人’的,嘿嘿嘿……”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 …… 洞中不知晨昏,靠的是滴漏记时。晚饭一过,村内众人,便早早歇下。 怀仁坐在床沿,看着小小在**打滚玩。 小小见他看着自己,便起身,扑到他膝盖上,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 他伸手,戳她的脑袋,“我输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小小翻个身,抓着他的手,笑得欢乐。 “我捡什么不好,怎么偏偏捡到你啊……”他笑着,抱怨。 看着孩子嬉戏,他眉间渐渐有了惆怅,转而,那深切的冰冷又重回了他的双眸,让人心寒。 “英雄!”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齐秀大步进来,“啊,你没睡,太好了!” 他的眼神里,还带着冰冷,语气也隐隐有杀机,“这里都不敲门的么?” 齐秀被那杀机震住,愣了愣,“啊,抱歉抱歉,寨里只有女人,我一时疏忽。嘿,我是来跟你说赌局的事……” 他低头看着小小,沉默片刻,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画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齐秀走到他身边,在床沿坐下,“我不是会画……”她认真道,“我靠这个吃饭的!” 他抬眸,难以置信。 齐秀从怀里掏出数本春宫图,一脸认真道:“一本十文,便宜点给你,七文,要不要?” 他原先的冰冷和杀机土崩瓦解,只剩下惊讶。 “要!”小小突然站起,伸出手,满脸期待。 他一惊,一手抱起小小,一手隔开那些书,看着齐秀,紧张道:“你不要乱来!” 齐秀一脸无辜,“我?我能对谁乱来啊?”她笑着,收起那些书,“好啦,不买就不买么 。你们这些读书人也真是的,不过是几张春宫图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依然一脸戒备,认真地道:“你离孩子远一点。” 齐秀看着小小,笑了起来,“不用这样吧?”她的语气里,微有苍凉,“……我也是混口饭吃……” 听到那苍凉的时候,他沉默片刻,抬眸,“你要我做什么?” 齐秀看着他,笑得眯起了眼睛,“简单得很……教这里的孩子读书……” 他看着她,眼神里,竟是惊讶。 齐秀有些不好意思,她抓抓头发,低声道:“其实吧,读过书,真的挺了不起的……” 那是短暂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他俯身低笑。 “……”齐秀皱眉,“英雄,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么?” 他坐起身子,笑着摇头。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温柔的笑意,如此赏心悦目。 她呆呆看着,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要帮你把‘抽’字改回去么?”他笑着,说道。 她回过神来,高兴道:“哎?真的?” 他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只收你两文。” 她皱眉,“坐地起价啊,你!” “那就‘抽风’好了……” “哎,英雄,有话好说,大家又不是外人,一文,一文怎么样?” “两文!”小小突然凑过来,伸出三根手指,喊道。 “哇,英雄,你还是先教她数数吧!” …… 82番外 喜春来 [中] 翌日,怀仁站在村中空地,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一大群小孩,竟觉得手足无措。 想起自己也曾统帅万人之军战场厮杀,也曾单枪匹马挑战江湖大家……只是,如今想来,不过是过眼云烟,此时此刻,还有比这群小孩更麻烦的事么。 “呃……”他顿了顿,“跟着我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孩子们看着他,一脸茫然。 “英雄,这是什么啊?”齐秀盘膝坐在他面前,伸手道。 “《道德经》……”他开口,回答。 “……有没有简单一点的?”齐秀道。 “这是最简单的……”他平淡道。 齐秀皱眉,“哇,英雄,你是故意报复我么?” 他转头,看着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小小,开口道:“小小,道可道……” 小小抓着一把泥,边玩边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齐秀哑然。 他浅笑,略有些得意。 这一来二往,原本乖乖坐着的孩子们已玩闹开来,乱成了一片。 “作死啊!”齐秀站起来,大吼一声,“统统给我坐好!谁再不听话,我就罚他……” “姑姑,阿衡他根本没来啊,要罚也先罚他!”一个孩子站起来,义正言辞。 齐秀皱了眉头,“那个小兔崽子!大家一起去把他找出来!” 她话音一落,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四处找人去了。 “齐姑娘,你是故意报复我么?”怀仁笑着开口,仿着齐秀的口气,道。 齐秀转身,看着他,然后,一脸严肃地指着一边道:“小小也去追了……” 他微惊,转头。果然看见小小挥舞着手臂,跑得欢乐。他看了齐秀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追了上去。 齐秀嘿嘿一笑,“一物降一物啊……” …… ~~~~~~~~~~~~~~~~~我是表示小小和师父你追我跑很欢乐的分割线==+~~~~~~~~~~~~~~~~~~~ 山洞之外,约莫三里地,有一条溪流,溪边开满了腊梅,染着点点雪花。齐衡就站在溪边,往溪中扔着小石。 突然,有人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猛地一惊,就听有个娇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抓到了!” 他转头,就见小小一脸激动,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小小……”怀仁总算追了上来,看到面前的情状,狠狠叹了口气,几步上去,道,“别闹了,快点松手 。” 小小笑得欢乐,“我抓到的!” “知道了,你抓到的。快放手。”怀仁无奈,道。 小小笑着松了手,一转身,抱住了怀仁的腿,“抓到!” 怀仁僵住了,“小小,松手……” 小小自管自笑着,抱得严实。 怀仁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一抱,他便是寸步难行。他只得弯下腰,把小小抱起。 齐衡见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有些愤然地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怀仁开口,叫住他。 “不用你管!”齐衡转身,冲他喊。 “我不是管你……”怀仁笑笑,看着怀中的小小,“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下一次,我能在哪里找到这孩子罢了。” 齐衡被驳得说不出话,许久,他咬牙道:“你根本就不是岫风的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是你姑姑请我留下教书。”怀仁平淡回答。 “教书?”齐衡喊道,“读书有什么用!” “你不想读书?”怀仁道,“那么,是想做强盗了?” “岫风寨本就是强盗窝,做强盗怎么了?强盗就见不得光么?!”齐衡怒道。 “凭你?能抢谁?”怀仁略有些不屑地道。 齐衡听到这句话,怒由心生,大喊着冲了过去。 怀仁抱着小小,双手自然是施展不开,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晃过齐衡的攻击,抬腿压上他的肩膀,略微施力。 齐衡只觉得肩膀一沉,迫不得已,跪下了身子 。他咬紧了牙关,带着倔强,怒视着怀仁。 “小孩子就该乖乖读书。”怀仁开口,说道。 “我不要读书!我要练武!我要报仇!”齐衡喊道。 “报仇?”怀仁有些不解。 “对!我要报仇!我要找到杀我爹的凶手!我要替全岫风寨的人报仇!”齐衡喊着喊着,竟落下泪来。 怀仁沉默片刻,移开了压在他肩膀上的腿,开口道:“你当真想习武?” 齐衡瞪着他,不说话。 怀仁笑笑,道:“我跟你做个交易……” 齐衡依然沉默。 怀仁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齐衡。 齐衡带着戒备看着那个木盒。 “这盒‘淬雪银芒’乃是暗杀极品,只要你以后乖乖来读书,我便教你银针的用法,如何?”怀仁的口气云淡风轻。 齐衡接过那木盒,打了开来,盒中放着无数细小的银针,泛着冷寒的青光。 “你没骗我?”齐衡抬眸,半信半疑道。 怀仁浅笑,拿起了一枚针,挥手而射,银针激飞,钉入了腊梅树。刹那,树干震动,满树的腊梅和雪散落。只见那银针穿透树干,刺在了地上,隐隐泛着寒光。 齐衡呆住了,而后,他跑到了树后,捡起那枚针,捧在了掌心。 “每日申时,我在这里教你针法。” 怀仁说完,抱着小小走回了寨中。 刚进洞口,就见一大群乡绅聚在一起,义正言辞地说着什么。 “找到了,就是这个女人,不知廉耻,在我们书院外面卖春宫图 !”一个乡绅一眼认出齐秀,伸手指着她,道。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怒斥。所用语言,刻薄至极。 寨内的妇孺皆是一脸畏怯,无人敢反驳。 “你们这些寡廉鲜耻之辈,简直是毒瘤。今日我们一定要将你们赶出此地,以护圣贤之名!” 齐秀听罢,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不要啊……我下次不敢了。各位大爷看在我一门孤儿寡母的面子上,放过我吧……我这就给圣人赔罪了……” 那些乡绅并不松口,道:“孤儿寡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岫风寨本是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更有盗墓劣迹!天理循坏,此乃报应!怨得了谁?!” 齐秀哭道:“我不敢了……我对天发誓,再也不敢了。若是再卖这些东西,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放过我吧……” 她哭声凄凉,字字恳切,样子可怜至极。一众乡绅皆是年长之人,渐渐有人动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饶了她这一次罢……” “唉,盗跖之流,所言岂能取信?今日不正视听,他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乡绅之内争执不下,许久之后,终是本着孔孟之道,息事宁人。 “你们这些岫风强盗,这次就姑且放过你们。乡里温厚,留你们在此处,可那地赋田租,需记得按时交纳!” 撂下一番狠话之后,乡绅们才三五散去。 齐秀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抹干眼泪,“要死……今年的地赋还差六钱呢……” 齐秀抬眸,就看到了怀仁。她沉默许久,笑了起来,道:“话说,盗跖是谁?” 怀仁想了想,“不认识。” 齐秀叹口气,“那些老头每次都放在嘴上说,好像跟他很熟似的。我还以为是名人,没想到你也不认识。”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怀仁说道。 齐秀皱眉,“英雄,简单点说。” 怀仁浅笑,“他们真的很熟。” 齐秀笑了起来,不再说话。 …… 入夜,齐秀抱着一大堆纸冲进了怀仁的房间。 “英雄!!!”她大呼一声,道,“这次你要帮我啊!!!” 怀仁正在写字,被她这么一吼,笔尖一滑,当即写歪。他抬眸,微怒道:“敲门!” 齐秀理直气壮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小伙子,不用这么介意啦!” 他手中的笔再次一歪。他只得放下手中的活,抬头,“你有什么事?” 齐秀将那堆纸放到桌上,道:“今年的地租我还差六钱银子,三天后就要交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帮什么?” 齐秀拿出三本春宫图,“你照着每本画十份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我困了。”怀仁转身,准备上床。 “英雄!!!你怎么忍心啊啊啊啊啊!!!”齐秀上去,拉住他的手臂。 “你不是发了毒誓,不卖这些东西了么?” “哇,老天要是真有眼,早就打雷劈死我了,还等我发毒誓?”齐秀不屑,“英雄,你帮我这一次么!好不好?” “好!”小小从**站起来,举起手臂,大声道。 “小小,你真是好孩子!”齐秀赞道。 小小笑得欢乐,睁着闪亮的眼睛,看着怀仁,“小小是好孩子!” 怀仁见状,无奈,只得坐回了桌边,提笔 。 “英雄,你这么画不对。”齐秀凑过去,道。 “一模一样,哪里不对?”怀仁皱眉,不满。 “没有感情!”齐秀认真道,“你可不能小看了春宫图啊!那一笔一划,要有感情!要让人一看就脸红心跳,鼻血横流。这可是有学问的!不然哪有人买?!” “……”怀仁拿着笔,看着她,无语。 “来,我来示范一下!”齐秀抓过笔,开始画,“这个女人呢,要这么画,柔软一点……” 她离得太近,头发落在他肩头,轻触着他的脸颊。太过切近的暧昧,让他有些失神。 他一手从她手中拿过笔,一手将她隔开,“求人家做事,就不要指手划脚。一边去。” 齐秀正想反驳,却见他一脸严肃,似是尴尬。不禁笑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谢了!”她说完,转身出门。 怀仁看了看桌上的春宫图,正想叹气,就见小小趴在桌边,举着图,仔仔细细地看着。于是,他狠狠叹气,用笔杆戳她的脑袋,“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小小却只是傻笑,什么也不说。 ……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放下笔,揉了揉肩膀,看着桌上的一叠画,满意地笑了笑。 小小早已躺在桌上睡着了,小手还死死抓着一本春宫图不放。 他无奈地笑,起身抱起她,放到**。他本想抽出那本春宫图,但无奈她握得太紧。他怕用力抽书会吵醒了她,便只得由着她。他替她盖好被子,重又坐回桌边,提笔写字。 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让他警觉起来。他放下笔,走到窗边,开启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 就见一道银色身影一闪而过,出了洞口 。 他皱眉,思忖再三,推门跟了出去。 …… ~~~~~~~~~~~~~~~~~~~我是表示做坏事还是要在夜里的分割线==+~~~~~~~~~~~~~~~~~~~~~~~ 出岫风寨往西走,约莫半个时辰,便是市镇。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镇上一片宁静。 而月光之下,却有人在屋顶上急行。只见那人一身银衣,面带羽毛面具,绝非正派打扮。从身形上看,是个女子。她身法轻盈,宛如御风。 片刻工夫,她落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此乃镇上乡绅张氏的府邸,张氏乃是乡绅之首,家境殷实,夜间自有护院巡视。她小心地避开护院,到了一间屋前。 这间屋子上着重重门锁,自然是非同一般。她从怀中取出工具,三两下的功夫,便开了门锁,闪身进屋。 屋内果然摆着各色珍宝。字画古玩,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叫人叹为观止。 她四下看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方布。她并不挑剔,随手捡了数件东西,用布一兜,便要出门。 突然,门口传来了呼喝声。 “大胆盗贼!今日看你往哪儿跑!” 数十名护院将那屋子团团围住,高声嚷道。 她不紧不慢地背好宝物,悠然地走到了门口。 众人见她出来,皆是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银枭!”只见,张乡绅从人群中走出,高叫道,“你这无耻匪类,多番作恶,老夫今日就抓你见官!为民除害!” 她悠闲地站着,不以为然。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事先通告,深怕大家不知是你为恶!”老乡绅怒道,“这般目无王法,狂妄至极 !谁能抓住他,老夫重重有赏!” 他说罢,周围的护院便气势高昂,一涌而上。 那被唤作“银枭”的女子抽出腰间软剑,纵身应战。 只见她身法轻灵,纵使那些护院出招狠辣,却连她的衣袂都触不到。她手中虽有软剑,但却不出杀招,只是如同游戏一般,穿梭于众人之间。 这时,护院之中突然有人冲上前去,对着她的眼睛洒出了一包粉末。 她并未料到这般变化,躲闪未及,那粉末触到眼睛,竟是火辣辣的烧痛。眼前一黑,她顿时乱了方寸。 “快!快拿下她!”张乡绅见状,大喊道。 她只听身边刀风习习,心中不禁恐惧起来。 突然,一股劲风破入,耳边霎时响起了护院的惨叫声。 她正觉惊讶,就被人拦腰抱起,跃上了屋檐。 渐渐的,护院们大呼小叫的声音远逝,再也听不到了。 “你和盗跖也很熟嘛。”悠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让她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睛虽不能视物,但却一下子认出了这个声音。 “你、你、你是……”她声音结巴,词不达意。 怀仁挑眉轻笑,“既然要偷东西卖钱,还让我画那么多份春宫图,你是故意报复我么?” “我、我、我……”她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也罢,我送你回去。” “等等……”她拉住他的衣襟,道,“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她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小声回答:“销赃……” …… 83番外 喜春来 [下] 镇南,有一处酒铺。 酒铺里卖的是最平常的酒,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酒铺内外全是女子了。 进酒铺之前,怀仁只想着,这不过是个以酒铺作掩饰的销赃窝罢了。但之后,他便明白,这小小的酒铺,大有乾坤。 酒铺的门面只有一丈有余,入内之后,便是储酒的地窖。走进地窖之后,引路的少女推开一扇暗门,含笑示意他们进去。 看到那门后的景象,怀仁不禁惊讶 。 那是三丈见方的庭院,庭中挖了小池,池中种着莲花,饲着锦鲤。庭院四周悬满宫灯,亮如白昼。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妖娆妇人扭着腰款款而来,道:“哟,秀秀,大半夜的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齐秀的眼睛依然火辣辣地睁不开,只是随意应付了几句。 那妇人注意到她的眼睛,皱了眉,上前。 “只是普通的石粉,没有大碍。”怀仁开口,道。 妇人听罢,看了怀仁一眼,随即让身旁的少女扶齐秀到一旁的榻上躺下,又取来清水,替她清理双眼。 清理完毕,那妇人抱起“赃物”,道:“坊主去了总舵,这些东西就先放这儿罢。方才小月回来说,镇上正闹着要捉大盗,你们在这儿暂避,天亮再走罢。”说完,她领着身旁少女,走了出去。 几人一走,庭院内便只剩了齐秀和怀仁。不自然的沉默,盘桓在两人之间。 “呃……”齐秀开口,欲言又止。她思忖再三,道:“今天的事,你绝对不能对阿衡讲啊。” 怀仁起身,走到池边,看着池中锦鲤。“你的武艺不弱,为什么不教他?” 齐秀叹了口气,“他要是学了武艺,一定会去报仇,到时候,有几条命都不够花啊……” 怀仁看着池中锦鲤优游,道:“我听他说要找杀父仇人。你的口气,却像是知道仇人是谁。” 齐秀沉默再三,终开口道:“你若是我,一定也不会告诉他。” 怀仁不以为意,道:“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们的仇人是朝廷?” 齐秀笑了,“那倒不是……”她幽幽叹了口气,一贯明朗的语气里,有了些微的寒意,“鬼师韩卿,这个名字你听说过么。” 他猛地一惊,转身看着她 。 她的视力尚未恢复,看不见他的表情,见他猛然转身,她笑着,道:“看来你是听过了,怕了吧!呵呵……” 他只觉心头冰冷,他努力回忆,却始终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 “他是昔日岳飞元帅麾下参军,文韬武略,赫赫有名。但是,你不知道吧,他曾经闯过江湖上九个门派……” 此时此刻,他惟有沉默。 “……数百年前,戚氏造了九件兵器,统称‘九皇神器’。‘得九皇器者,得天下’,江湖上,每个人都想得到这九件神器。我大哥虽然是个盗匪,但也想要见识见识这闻名天下的神器。五年前,他查到岭南霍家拥有‘九皇神器’之一,就混入霍家,准备偷盗。不料,鬼师也为神器而来,一夜之间灭了霍家满门。霍家当家临死之前,将那神器托付给了家仆。好死不死,那家仆是我哥装扮。他本以为自己捡到了便宜,却不想,招惹了杀身之祸……”齐秀说着说着,笑着叹起了气,“他也算有本事了,带着重伤,撑回了岫风寨,却只跟我说了‘鬼师韩卿’这四个字……报仇倒是小事,只是我大哥一走,岫风寨便四分五裂,后来又遭官府追剿,男丁都充了军……” 丝丝的寒意在他的血脉里游走,让他的手指都冰冷起来。 “哈,怎么样,是不是很凄惨?”齐秀笑起来,“老实说,我要是把这个编成段子上街卖唱,说不定能大赚一笔,嘿嘿!” “你……”他的声音微有些滞涩,“你当真不想报仇?” 齐秀揉揉眼睛,站起来,夸张道:“鬼师韩卿喂!听说他身高八尺,臂长三尺,面黑如墨,眼如铜铃,声如洪钟,刀枪不入,拳打南山猛虎,脚踢东海蛟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去报仇,岂不找死?” 他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若是你有机会能杀他呢?”片刻之后,他开口,这样问道。 听到这句话,齐秀想了想,开口:“英雄,我不太会想‘若是’哎……”齐秀一脸夸张的悲愤,道,“其实吧,有时想想,鬼师杀过那么多人,说不定根本记不清谁是谁。我报仇的时候,恐怕还得把这段子给他讲一遍……唉,这才叫惨 !” 齐秀凭着模糊的光线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说么,记得的人才真受罪!‘报仇’这东西,又不抵钱,又不管饱,一点用都没有。人哪,还是要脚踏实地地过日子才是!” 沉默,让齐秀有些尴尬,她收回自己的手,眼前依然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她的声音微有些低沉,但却用明亮的语调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呵呵,你听过就罢,别记得太牢了。” 他不禁苦笑,点了头。 “对了……”她开口,诚恳道,“谢谢你救了我!东西卖了,我们三七!” 他不回答,轻轻拉起她的手,“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有些惊讶,不自觉地脸红。她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 两人从酒铺的后门离开的时候,镇上的搜捕已告一段落。待回到岫风寨,天已经大亮。 齐秀的盗窃本是瞒着寨中众人,于是便绕开正门,从后面偷偷回去。 怀仁回房的时候,小小已经醒了。她在**坐得笔正,双眼睁得大大的,小嘴紧紧抿着。那样子,似是戒备。一见他进来,她立刻笑开了,躺倒在了**,扭来扭去。 他见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摸她的头。然而,他的手刚触及她的额头,她却一缩,躲了开来。他有些惊讶,但随即明白了过来。正月风寒,加之他自小修炼太阴流内力,本就阴寒,此刻他的手冷似冰冻,难怪孩子要躲。……即使不冷又如何,他满手杀孽,这样深重的戾气,又如何能消除? 他想得茫然,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小小笑颜明亮,小手捧着他的手,轻轻搓着,嘴里念念有词,“焐焐手,焐焐手……” 他只觉得心头一暖,微皱的眉头展了开来 。 他抽出自己的手,轻点她的鼻子。 小小咯咯笑了起来,扑倒在他膝上,又开始咿咿呀呀地说话。 他也笑,心放松的一刻,便想起齐秀说过的话:鬼师杀过那么多人,说不定根本记不清谁是谁……所以说么,记得的人才真受罪…… 他静静思忖片刻,抱起了小小,走到桌边。桌上,还剩一叠白纸。他坐下,让小小坐在他膝上,提笔,仔仔细细地想,一笔一划地开始写: 建炎四年九月十三岳岚剑派…… 建炎五年…… …… 他用全尽全力思考,几乎将一生种种全部回忆一番,终于,落笔在了纸张的最后一行: 绍兴十年正月十二岫风寨…… …… ~~~~~~~~~~~~~~~~~~~~~~~~~~~~~~~~~~~==+~~~~~~~~~~~~~~~~~~~~~~~~~~~~~~~~~~~~~~~ 元宵节时,这一穷二白的山寨里也有了喜庆的气氛。孩童们扎了彩灯,提着到处跑。 齐秀找怀仁吃圆子的时候,就见他正认认真真地写字。 她凑过去,道:“哇,写什么?” 怀仁翻过纸张,放下笔,答道:“记账。” “记账?”齐秀大笑几声,“英雄,你说笑呐?就你这么个穷……” 她还没说完,怀仁便抬眸,看着她。 “啊哈哈哈,你当我自言自语!”齐秀立刻赔笑,她转身,换上了甜得腻人的嗓音,“小小,吃元宵啦!” 本来在一边看春宫图的小小立刻回神,一蹦三跳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齐秀的腿 。 “哇,好乖好乖!我们走咧!”齐秀抱起她,临走时还挑衅地看了怀仁一眼。 怀仁皱眉,起身,跟了上去,“我不是让你离孩子远一点么?” “啊?为什么?”齐秀一脸无辜,“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半夜三更入室偷盗,不算坏人?” “哇,英雄,你不讲义气,不是说好不说的么?” “我不记得了。” “啊?!喂,你不要到处讲啊,万一我被抓了怎么办?” “你没有被抓才奇怪,这么大一个强盗窝,竟然无人怀疑……” “哈哈,那些人才不会怀疑我咧。我可是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呐!嘿嘿,所以说么,下跪求饶好处多!随时下跪还可以锻炼筋骨!”齐秀得意。 他听完,就笑了出来。 她看着他笑,颇有些成就感。那笑意里的温柔,让她想起了满山雪消,梨花遍开,道不尽的春光温润…… 她正失神,却听有人唤她。 “秀秀。” 抬眸看去,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信步走来,笑得温文。 “呀!是你!!!我的钱呢?!”齐秀见到他,不顾自己抱着孩子,拔腿飞奔过去,大喊一声。 那男子拿出一个钱袋,道:“风口浪尖啊,你让我销赃,我迟早死在你手上!” 齐秀拿过钱袋,笑得欢乐,“你哪有那么容易死!”她转头,对怀仁道,“他叫贺兰祁锋,就是上次我们去的那个酒铺的大老板。嘿嘿,他其实是个消息贩子,你要是想打听什么,就找他好了。”她又回头,对贺兰祁锋道,“这是我这儿的教书先生,怀仁 !” 贺兰祁锋上下打量了怀仁一番,抱拳道:“在下曲坊坊主,贺兰祁锋,幸会。” 怀仁微微颔首,道:“幸会。”他说完,从齐秀怀中抱过小小,“二位慢聊。” 齐秀见他离开,小声报怨,“……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呀……” 贺兰祁锋叹气,道:“秀秀,你不是这么没良心吧?” 齐秀皱眉,道:“没良心的不是我。明知道我今天要缴地租,偏偏晚上才送钱来,你存心想害死我!” “你哪有那么容易死啊……”贺兰祁锋将她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奉还,随即含笑抬眸,看着怀仁的背影,“连鬼师都能当教书先生使唤,你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齐秀一惊,“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贺兰祁锋叹口气,“我说,你这位教书先生,是昔日岳飞元帅帐下,左军参军,号称用兵鬼狡,冠绝天下的鬼师韩卿。听清楚了没?” 齐秀愣住了,心里突然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她笑了起来,“骗我的吧,鬼师明明是身高八尺,臂长三尺,面黑如墨,眼如铜铃,声如洪……” “江湖传言,和我‘曲坊’的消息,哪个可靠?”贺兰祁锋眯起眼睛,道,“我一直都命人追踪鬼师行迹,没想到,他竟然在你的寨里。嘿嘿,你还真有本事,看来你振兴岫风,指日可待呀。……对了,前些日子,阿衡让我帮他找杀父仇人,你不是说你哥哥是病死的么?什么时候变成仇杀了?……” 接下去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猛地转身,跑开。 贺兰祁锋见状,无奈地笑了起来。 …… 寨里所有的人,都聚在洞中的空地上。孩子们举着灯,欢乐跑来跑去。 齐秀站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能看得见的,只有一个人。 他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花灯 。小小抱着他的腿,嬉笑不停。这样一抱,他便寸步难行。他哭笑不得地哄着小小,试图用花灯和圆子分散她的注意力。可小小偏偏不依不饶地缠着他。最后,他只得放弃,挂着小小这个累赘走路。 她只觉得所有的感情都搅在了一起,道不清是怒是悲。她看着那画面,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你怎么才来?”齐衡跑过来,不满道,“圆子都抢没了……” 他正要多抱怨几句,却见她眸中泪光隐隐,“姑姑,你……” 她低头,看着齐衡,随即笑了起来,“过元宵节,连个圆子都吃不到,不哭不行啊……” 齐衡愣了愣,“多大点事啊!需要哭么?!” 齐秀擦擦眼泪,认真道:“需要……” 她还没说完,就见小小跑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圆子,举得高高的。 她抬眸,就见他正被一群妇人缠住,说是要他弹唱一曲。他的尴尬,写在了脸上,忙摆手推辞。只是,一会儿之后,连小孩子也凑和了进来,嚷着要听。他无奈妥协,抱着三弦,思忖片刻,低低唱了起来: 香沁寒梅雪犹在,雨过梨花颜欲开,东风一度满章台,笑盈腮,且唱《喜春来》…… 她听着,笑着,落泪…… …… 日子一天天温暖起来,三月,道旁的腊梅渐渐凋谢,转而开遍了梨花。 一日清晨,齐秀照例抱着一大叠纸推开了怀仁的房门。却见只有小小一人在房里,正趴在桌上,翻春宫图。 “哇,小小,你不要这样,你师父看到,又要说我带坏小孩子了。”齐秀笑着走上去,把她抱起来。 这时,她看见了桌上一大堆线装好的小册。只记得,这几个月来,他每天一到夜里,就开始写字,写的什么她也看不懂,问他,他便敷衍。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虽然她目不识丁,但那清隽的字迹,看起来很舒服。 “写的什么啊……”她笑着,自言自语。 小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册上的几个大字,读道:“道……”她看了看,跳了一个字,“……经。” “道德经?”齐秀有些惊讶,她翻了翻桌上的册子,每一本皆是一样。她粗略一数,是二十七本,正是寨中孩子的数目。 她看着那本小册,静静笑起来。 这时,她听到有人进来,回了头。 怀仁站在门口,看到她的时候微微点了头。他走过去,从她怀中抱过小小,又从**拿了三弦和行囊。站直了身子,开口:“打扰多日,我该走了。” 齐秀惊讶,“怎么突然……” “寨里的孩子已经会认字了。”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些小册,“你把这些给他们,读或临摹皆可。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齐秀看着他,沉默。 许久,她笑了起来,“这样啊……那,你多保重。” 他点头。看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辨,他垂下眼睫,道:“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其实,我是……” “啊!我得去告诉阿衡这个消息!”齐秀出声打断,转身跑了出去。 他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罢了……” 他并不等待,抱着小小举步离开。 来时,腊梅开遍,如今,却是梨花如雪。暖风,轻轻擦过脸颊,和着花香,甚是醉人。 他慢慢走着,试着心无杂念。 “等等!” 突然,有人赶了上来,大喊道。 他站定,转头,就见齐衡飞奔过来 。 “怎么说走就走啊……”齐衡皱着眉头,“你不是说,要教我武艺的么?” “银针的用法,我已经悉数教你。剩下的只有练习而已。”他回答。 “可是……”齐衡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皱眉思忖片刻,才犹豫道,“我听贺兰说,你是鬼师。你能教我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愣住了。 齐衡看他惊讶,笑了起来,“嘿,怎么,没想到会被戳穿身份吧!”他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甘,道,“姑姑说了,你若真要走,我们也不好挽留……这些东西你收下吧。” 怀仁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壶酒,一张纸。 “‘曲坊’的梨花春酿,姑姑本来就要请你的。如今就带着走罢。”齐衡道。 怀仁点点头,又看着那张纸。 “那是欠条。”齐衡笑了笑,“姑姑说了,虽然你在这儿教书,她没给过你工钱,还让你做了好久的画工。不过,你也是白吃白住。既然要走,就把帐算一算。林林总总的,你倒欠她十三文钱。她说了,日后,你如果非要一个理由,才能再来这里,那就来还钱罢……” 齐衡说完,神情便有了哀伤,“……师父,别忘了还钱哪。” 怀仁看着那张写得七扭八歪的欠条,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 齐衡见他笑,便放了心,道:“师父,保重。” 怀仁将那纸条收进怀里,胸口便生了一股暖意。 “保重。”他笑着说完,转身迈步。 暖风携着梨花,飘然如雪。怀中的小小欢乐地伸手抓花瓣,口中咿咿呀呀地哼着歌。 他笑着,听着那一首五音不全的《喜春来》…… …… 84无往不复 小暑一过,炽烈的阳光,烧灼万物。 小小茫然地站着,任那燥热包裹全身。 自上岸之后,她便随那对老夫妇一起走。东海一役,许多百姓都投降朝廷,逃离了七十二环岛。岸上的府衙受命接收,街上闹哄哄的一片,父子相偕,母女搀扶。虽有哀戚,但更多的,是亲情温厚。 小小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可招惹官府。便与那对老夫妇告别,远远地走开。 她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着远处的熙攘人群。那一刻,却骤生了天地苍茫,无处容身的念头。 想起小时候,在人群里迷了路,也是这般的感觉。但那时,却总有人会找到她,然后,拍着她的头,说:下次再乱跑,师父就不管你了。 师父……这一想,心头顿时隐隐生痛,她鼻子一酸,竟哭了出来。 那一哭,便是无法收拾了。原本压抑住的种种感情,一股脑儿迸发出来,无法控制。 她索性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埋头哭起来。 太阳晒在背上,火辣辣地刺痛,而此刻,她却全然感觉不到了。她已是一无所有,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东海。到了此刻,甚至连思念,都是奢侈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无所有,竟是如此可怕…… 她哭着哭着,肚子突然叫了起来,饥饿猖狂地在脏腑里冲撞 。她捂着肚子,愈发伤心起来,为什么无论怎么样,肚子还是会饿呢?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回到从前…… “姑娘。”这时,温善的声音从头顶传下。 小小哽咽着,抬头。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那男子身着官服,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一眼便知是做官的。他身旁,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看面相,应是父女。 “姑娘,”那男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小的肩膀,“你怎么了?” 小小见他是官府中人,起身想跑,但无奈蹲得太久,脚下一麻,当即坐倒在了地上。 那男子见状,立刻伸手搀扶。 “姑娘,你没事吧?” 小小一想到东海的种种,下意识地往后缩。 那男子见状,叹道:“姑娘,你不必害怕。我是此地知府,奉命收纳东海百姓。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 小小只是摇头,不说话。 这时,只见一队士兵疾步跑来,见到那男子,便行礼道:“叶大人,方才廉家传信,说东海已破,但一干要犯逃脱,不知去向。这是廉家送来的画像,请大人协助追缉。” 小小听到这里,吓得哭不出来了。要犯,不用猜,要犯中一定有她了!这些人看到画像,她就死定了! 只见那叶大人接过画像,慢慢翻看起来。突然,他翻纸的手停了下拉,直直地盯着一张画像,表情惊讶非常。 小小惊恐万分,只觉得生死悬于一线,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了。 突然,叶大人猛地合上了画像,朗声道:“港口城门加派兵士防守。吩咐画师依样画上三十份,张贴于醒目之处。” 一众士兵得令之后,便离开了。 小小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 这时,叶大人身旁的少女蹲下身子,递了一块手帕上来,“姐姐,擦擦脸吧。” 小小这才意识到,天气炎热,她又是埋头哭泣,此刻,早已是大花脸,要有人能认出她,才是怪异。她不禁捧着那块手帕,喜极而泣。 “姐姐,你别哭了。”那少女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叶大人见状,叹了口气,道:“姑娘,你……” 正在这时,小小的肚子叫了起来,声声不绝,绵长悠远。 叶大人当即笑了起来,“姑娘,别哭了,再伤心也是要吃饭的,对不对?” 小小低头,沉默。没错,再伤心也是要吃饭的。她该想的,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才对。灯下最黑,事到如今,唯一安全的地方,是…… “大人……”她抬眸,开口,“我父母双亡,又与亲人失散,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您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吧……” 叶大人有些犹豫,“这……” “爹,姐姐这么可怜,我们就收留她吧,好不好?”少女轻轻拉着父亲的袖子,说道。 叶大人微皱着眉头,思忖片刻,道:“好吧。府中也正缺婢女。姑娘若不介意,在找到亲人之前,就暂时留在寒舍帮忙吧。” 小小一听,立刻点头,“多谢大人!” 叶大人微笑颔首,“姑娘不必客气,来,我们走吧。” 小小起身,看着他们的背影。耳边那么清晰地响起师父的话:下次再乱跑,师父就不管你了。……不过,不管你,你也会自己找的吧。小小那么聪明,一定找得到的,对不对? 一定会找到的…… 小小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 ~~~~~~~~~~~~~~~~~~~~~~我是表示“话分两头”的分割线==+~~~~~~~~~~~~~~~~~~~~~~~~~ 千里之外,江陵英雄堡之内,一派祥和之气 。 昨日雨过,满院的栀子沾着雨滴,散着湿润的香。 她透过窗,看着那满院的栀子,忘了手里的活。 “颜儿姐姐。”突然,一名婢女冲进了厨房,唤道,“颜儿姐姐,夫人差我来问问,人参莲子粥炖好了没有。” 赵颜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笑道:“快好了,你让夫人稍等片刻,我这就送去。” 那婢女点头,想了想,又走了上去,“颜儿姐姐,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赵颜端起炖品,依然笑意盈盈,“你问呀。” 那婢女凑上一步,低声道:“二少爷他,是不是喜欢你?” 赵颜惊讶,“啊?怎么会?” “不是么?”那婢女好奇,“二少爷不是为了颜儿姐姐你才留在堡内的么。当初姐姐被掳,也是二少爷挺身相助。其实我们私底下都觉得,人品武功,二少爷都比三少爷强,这堡主之位,恐怕……” “嘘,别胡说,小心让人听见了。可有你苦头吃。”赵颜伸手,点上嘴唇,轻声道。 “不是胡说啊,三少爷他夜夜流连花街柳巷,平日又是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三英大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那婢女看了看四下,道,“颜儿姐姐,我看,二少爷一定是喜欢你,你若是嫁了他,以后就是堡主夫人了啊!” 赵颜含笑,道:“别傻了,我只是个下人,哪里高攀得起啊。何况,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早就决定要一辈子侍奉夫人了。你呀,少想这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干活吧。” 那婢女笑了起来,“颜儿姐姐,你人真好。怪不得夫人和二少爷都这么喜欢你 。对了,下次,你教我绣牡丹好不好?” “好是好。这次可别像上次那样,学了一半就嫌累呀。”赵颜笑着,说道。 “谁让我不像颜儿姐姐这么心灵手巧,人见人爱呢,嘿嘿……” “你呀,就只有嘴巴甜!”赵颜轻轻推了她一把。 那婢女嬉笑着,跑了出去。 赵颜微笑着,看她出门。然后,轻叹了口气,料理手边的粥。 “心灵手巧,人见人爱……二少爷,听到这种话,你也不出来澄清一下么?”赵颜端起粥,开口问道。 莫允靠在窗口,背对着她,“你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 赵颜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道,“既然无关,就请你离我远一点。你放心,这里是英雄堡,我除了会害你之外,不会害任何一个人。你大可不必这样步步紧盯。” 莫允沉默片刻,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跟我去见师傅?” “你死了,我就去。”赵颜笑着,语调轻松。 莫允沉默,不再开口。 赵颜不屑地笑笑,端着粥,走出了厨房。 她走到汐夫人房前,就见魏颖从房中走了出来,满脸不悦。见到她,魏颖的眉头紧皱,眼神里的鄙夷,清晰可见。 “三少爷。”赵颜颔首,恭敬地唤道。 魏颖侧开头,“少跟我装腔作势。你除了会在我娘面前搬弄是非,还会什么?若不是二哥护着你,我早就……” 赵颜抬眸,“如何?” 魏颖冷哼一声,“赵颜,你记住,你不过是个下婢。我娘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听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这里谁才是主人!” 他说完,疾步离开 。 赵颜看着他,只想笑。她忍了忍笑意,推门进屋。就见汐夫人坐在床沿,正暗自垂泪。 “夫人。”赵颜放下手中的粥,轻声唤道。 “颜儿……”汐夫人见是她,努力笑了笑。 赵颜走到汐夫人身边,跪下身子,道:“夫人,怎么了,你哭什么?……是不是,少爷又惹你生气了?” 汐夫人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颜儿,我没事……” 赵颜轻轻握着她的手,笑道:“夫人,别哭了,三少爷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汐夫人摇了摇头,“他若是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你要是我女儿,该多好?” 赵颜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冰冷,笑意也黯淡了下来。 “颜儿?”汐夫人开口唤道。 赵颜重又微笑,“怎么了,夫人?” 汐夫人的眼神里,瞬时染上了怜惜,“颜儿,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从齑宇山庄回来,你便笑得少了。我知道,你娘的事,对你打击太大……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赵颜打断她,“夫人,我知道。” 汐夫人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我可怜的颜儿。都是戚氏造的孽!若不是他,你娘怎么会死!他弃你娘于不顾,现在竟还让徒儿来羞辱你!……颜儿,我真没用,这么多年,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你为我奔波劳碌,我对不起你……” 汐夫人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赵颜静静听着,轻轻拍着汐夫人的背。这段话,她不是第一天听见了。戚氏,正是因为戚氏将她的母亲逼上了绝路,才有她的今天。她注定了一生为奴为婢,都是拜她那亲生父亲所赐…… “……颜儿,我们女人一出生,便注定了苦命。教坊十载,无论做多少善事,都洗不干净了。我本以为嫁入了英雄堡,便是幸福 。可堡主在世,我受尽正室欺凌,堡主早逝,我又遭了宗亲多少非难。甚至,我想收你为养女,都遭众人斥责,说我辱了英雄堡的门楣……本以为,有了孩子,便有了依靠。可他,却宁愿维护两个异母的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做?颜儿,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汐夫人哭得伤心,声音也哽咽起来。 赵颜的神情冷漠。八年前的一场大水,毁了她所有的幸福。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那年幼的弟弟是如何死在践踏之下的。她曾是何其天真,以为被英雄堡的夫人收养,从此以后,便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她错了…… 白天,她受尽冷眼和嘲笑。夜晚,便是一遍遍听着这样的哭诉。 毁了她一切的,不是那场大水,而是戚氏!挡了她幸福的,不是她的身世,而是英雄堡的一众宗亲! “你不过是个下婢!” 这句话,有多少人对她说过呢……就算她做尽一切,一心维护的人,不也冷冰冰地说出了这段话么?无论她做什么,她都只是个下婢…… 她轻轻拍着汐夫人的背,哄道:“夫人,不哭了。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汐夫人拭着眼泪,点头。 赵颜走到桌边,将粥端给了汐夫人,服侍她喝完。又哄她睡下,这才离开了房间。 她刚出门,一个家丁便迎了上来,交给了她一封信。 她回房,有些疑惑地将信封打开,读完之后,却变了脸色。 她看着那封信,眉头紧皱。 信中,还附着一个小纸包。她将纸包放在手心,静静看着,眼神里,旋即有了阴毒之色。 她将纸包放进怀里,又将信放进了香炉里。 殷红的火苗,无声地蔓上了信纸,将那最后一行字,衬得触目惊心: 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取回来。 …… 85无所忌惮 小小后来才知道,她路遇的这位知府大人,姓叶名彰,本是武将,也曾投身抗金。岳飞元帅冤死之后,他也受牵连而遭贬谪。但叶彰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几番沉浮之后,不久前升迁到这沿海县城里做了知府。 这几日,街上民众都在传,说是叶知府乃昔日岳飞帐下,自然是俊才英豪 。况他爱民如子。这次东海一战,他受命安抚逃出的百姓,更是事必躬亲。众人都说,苍天有眼,好人总有好报。 小小也觉得苍天有眼。她饿着肚子,举目无亲的时候,能遇上这样一个父母官,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入了叶府,她便随其他婢女一起洗衣扫地,端茶送水,每日都是平顺恬淡的。她并没有想错,城内大举搜捕东海流寇,但却无人上叶府盘查,而那看过画像的叶彰,也丝毫没有察觉什么。她虽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庆幸。 几日之后,她坐在杂院的台阶上,端着一碗饭,一边吃,一边想,干脆长住这里算了…… 人么,活在世上,也就是求个三餐温饱,平安无事。她左小小也就这么点志气。坏人也好,宵小也好,反正,她做来做去,就没成功过……干脆就这样做个好人吧…… 她正想得纠结,就见三两家丁走进杂院,准备吃午饭。 小小见到他们,便起身,给他们让了道。她正要跑到别处吃饭,却听见那些家丁谈论道: “还以为叫我们去有好事呢,原来是搬东西入库。唉,我们又不是衙役。累死人了……” “东海搜来的东西,一定很贵重吧。” “可不是,珍珠珊瑚的总不会少。” “唉,我倒是听说,朝廷这次好像就是为了什么宝物才急着剿灭东海的呢。” “真的?你们说,会是什么呢?” 小小听到东海二字,不自觉地怔了怔。随即,猛力甩头。 “哎,说到宝物,我倒想起来,刚才搬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一样稀罕物咧。” “什么?” “三弦。” 正想迈步离开的小小,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三弦有什么稀奇的?” “怎么,你没听说过‘三弦女侠’?” “什么?” “‘三弦女侠’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就是那个在英雄堡智擒内贼,齑宇山庄大破行尸的那个啊!还有还有,这次神箭廉家剿灭东海,听说她也出现了。说是有人在东海下毒,女侠仗义出手,不仅救了那些无辜百姓,还逼退了廉家船阵咧!” “哇,这么厉害?” “是啊!听说她身世显赫、武功高强、侠肝义胆、冰雪聪明!江湖三大家都欠她恩情,对她俯首称臣!她还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英雄堡三少爷对她一见钟情,江湖大盗银枭为她出生入死,连那个廉家少主也被她迷得是神魂颠倒!据闻,她的兵器是一把三弦,所以,江湖上就称她为‘三弦女侠’!不过,她的真面目始终是一个谜啊……” “我上次听人说,女侠的真名,叫‘罗娇娇’!” “我怎么听说是‘卓小乔’?” “你们都不对,是‘左渺渺’!” “哎,女侠这么神秘莫测,怎么会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呢!你们不要乱猜了,吃饭吧吃饭吧……” 家丁一行走远,小小原地僵硬。 身世显赫???武功高强???侠肝义胆???冰雪聪明???倾国倾城???三弦女侠???……这个,不是说她吧??? 小小咽咽口水,抬头看看夕阳。嗯……江湖传闻果然可怕…… 她僵硬了一会儿,平复了心绪,想起了刚才家丁们说的正题。 东海收缴来的物品里有三弦?难道,是她的那把? 她低头,沉思。令牌和银两,没了也就没了。账本么……丢了也好,省得还钱了。可是,三弦是师父的随身之物,是唯一的凭吊……不对不对,这摆明了是为了引她出来的陷阱,她如果去拿三弦,就中计了!啊,好阴险的伎俩! 小小抱着碗,一脸严肃 。没错,绝对是陷阱!而且,就算她能得手,带着那把三弦,不是找死么?嗯,去了就死定了!!! 她正这么想着,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听家丁说三弦女侠的事,分明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可若是她被通缉,这些事情早就该公诸于世了,又怎么可能“神秘”呢。而且,当初叶彰看完了所有画像,也没有认出她来,难道…… 难道,那些通缉的画像里,根本没有她…… 她的心中霎时百感交集,她没有被通缉?那就是不用躲了?……她抱着饭碗,低头,想起了那个连谎都不怎么会说的大少爷…… 是他放她一马,还是她自作多情?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家丁的那段胡言乱语,“连那个廉家少主也被她迷得是神魂颠倒”……只是这一句,若是这一句是真的,该有多好……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萌生了出去看看通缉令的念头。然而,也是在一瞬间,她的急躁就冷却了下来…… 她低着头,静静地想: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这样的平静,不打破的话,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 ~~~~~~~~~~~~~~~~~~~~~~我是表示我要打破平静的分割线==+~~~~~~~~~~~~~~~~~~~~~~~~~ 傍晚时分,她拿着扫帚和鸡毛掸子,例行公事地进叶彰的书房打扫。 叶彰勤政,这个时辰尚未回来。小小放心大胆地推门进去,就见叶彰的独生女儿:叶知惠正坐在小桌前写字。她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已是明理懂事,温婉可人。小小很难不拿她和石乐儿相比,而这一比,叶知惠便愈发显得可爱起来。 见到小小,叶知惠抬头,甜甜一笑,道:“姐姐,你来打扫么?” 小小笑着,点头称是。 叶知惠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写字。 小小举着鸡毛掸子,拿着扫帚,正想着要先扫地,还是先掸灰 。她正犹豫时,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书桌正中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通缉令,平整地摊在书桌正中,两边还用镇纸压实。显然,不是随手放上去的。 她看着那张通缉令,不自觉地茫然。 温宿…… “姐姐,你也喜欢江湖大侠么?” 叶知惠突然开口,把小小吓了一跳。 “啊?……我?我只是……”小小干笑几声,“我只是觉得这个人长得还蛮俊俏的……” 叶知惠放下笔,走到了书桌前,看了看那张通缉令。 “‘重阴双刀’,听起来很厉害哪。”叶知惠开口。 “呃……”小小不知如何回答。 “姐姐,你见过大侠么?”叶知惠抬头,问道。 小小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呢。”叶知惠笑笑,“真想去江湖见识见识呢……不过,我爹肯定不会答应的。” 小小还真没想到这个温柔的小姑娘竟然会喜欢江湖。 “对了,姐姐,你听过‘三弦女侠’么?”叶知惠满脸笑意,问道。 小小一惊,抱紧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和扫帚。 叶知惠的眼睛闪闪发亮,“女侠哎,真的好厉害!听说,连这个‘重阴双刀’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呢!”她指着通缉令,兴奋道。 小小的嘴角**一下,这个……传闻,是不是越来越离谱了? “要是能认识‘三弦女侠’就好了!”叶知惠笑着,这样说道。 小小彻底无语了。 这时,莫名的异样让小小警觉起来 。 “姐姐,怎么了?”叶知惠有些不解。 小小笑着摇头,但仍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动静。夕阳落进书房,造出了一块块的阴影。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扫帚和鸡毛掸子,稳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姐……”叶知惠还想问什么,却猛地扼住了声音。 只见地上的阴影突然蔓延开来,瞬间,几个黑衣人从阴影中窜出,手中长刀冷寒,直接冲向了小小二人。 小小不假思索,直接就钻进了书桌底。 那些黑衣人也不理会她,目标显然是叶知惠。 “救……”叶知惠的尖叫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小小抱着头,闭着眼睛,细小的挣扎声和说话声却还是闯进了双耳。 东瀛语?难道这些人是传说中的东瀛忍者?那种来无影去无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忍者???好凶险啊!她只是在这里帮佣啊,不关她的事啊…… 不知怎么的,小小的心一沉,竟觉得可怕。她难道,就这样躲在桌子底下么?见死不救、明哲保身,的确是坏人的做法。她现在自身难保,何况师父也说了,千万不要做好人! 可是,不要做好人,就是要做坏人么?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么?这个世界,是如此黑白分明的么?…… 她刚想到这里,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被收留时的种种。她欠了人情,难道不还了么?她的师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也细细地记着所有的账目,丝毫也不敢忘记么?为什么,她却选择要忘记? 她是从几时开始,变得如此畏怯?一步也不敢跨出叶府门口,连通缉令都没有胆量去看一眼,甚至连直面那些黑衣人的勇气都没有……曾经,她的手腕里埋着能取她性命的银针,遭遇了种种凶险的情势,不论发生了什么,她却从没有如此狼狈地躲在桌下。如今呢,她为何变了? 负债算什么?被骗算什么?被通缉算什么?一无所有又算什么?……她在害怕什么?此时此刻,她真正害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刹那的顿悟,小小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沸了起来,心跳瞬时加快 。管它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像个坏人! 她想到这里,就见黑衣人将叶知惠捆了起来,正准备离开。 小小一咬牙,“噌”一下推翻书桌,站了起来。一手扫帚,一手鸡毛掸子,大喊一声:“救命啊——” 那些黑衣人压根就没理她,直接甩出了一把暗器。 小小不闪不避,挺身迎了上去。她什么都忘在了东海,可唯独“纤绣百罗”一直穿在身上。那些暗器伤不了她分毫,反而给了她攻击的机会。 她挥着鸡毛掸子,直击那名挟着叶知惠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怎能料到,方才躲在桌下惊慌失措的丫鬟,片刻功夫竟变得如此英勇。一时无措,松了手。 小小见状,拿着扫帚和鸡毛掸子,舞了几招。她随温宿学了一个月的双刀,虽然武艺不精,但套路熟练,虎虎生威。一众黑衣人摸不清底细,竟被逼退。 小小见好就收,扔下手里的“武器”,一把抱起叶知惠,冲出了书房。 那些黑衣人见状,紧追而上。 小小一纵身跃上了房顶,深吸一口气,愈发大声地叫了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叶府之内的家丁、护院闻声而来,那群黑衣人见事情演变如此,纷纷拔刀,准备突围。而其中有几个身手矫健的,也纵身上了屋顶,冲着小小而来。 小小惊呼一声,抱起叶知惠,运起轻功,拔腿就跑。护院和家丁绝对不是这些东瀛忍者的对手,此时此刻,只有找到叶彰,靠官府保护了。 说起府衙,倒也不远。一街而隔,以她的轻功,带着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应该能平安到达。 不知怎么的,耳畔的微风,身后的呼喝,却让小小有了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就好像,那身后追赶的,是她一直都放不下的种种似的…… 怀里的叶知惠紧紧抱着她,脸上的惧色和惊讶都已消失,只剩下了兴奋 。 “姐姐,你到底是谁啊?” 小小嘿嘿一笑,想起了一些流言。她几番跳跃,稳了稳身形,“三弦女侠呀!” 叶知惠的眼神闪亮了起来。 小小跑着,笑着,把一切甩得远远的。 …… ~~~~~~~~~~~~~~~~~~~~~~~~~~~~我是场景分割线==+~~~~~~~~~~~~~~~~~~~~~~~~~~~~~~~~ 入夜之后,府衙之内略显得有些空荡。 叶彰坐在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公案。 突然,他桌上的油灯一晃,火焰顿灭,房内里霎时盈满了皓月清辉。若有似无的风,抚过了案台,让人顿感寒意。 叶彰皱眉,抬了头。 屋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清丽的月光染在他的发梢,将他衬得超凡出尘。而他那一身黑色云袍,更添了道骨仙风,飘然如神祗。 叶彰的表情惊讶非常。 那人微微颔首,浅笑道:“别来无恙。” 叶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起身,走到他面前,道:“韩兄!你果然还活着!” 那人开口,“朱仙镇一别,也有十几年了吧……” 叶彰微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哪……”他笑望着来人,道,“修道之人果然驻颜有方,十几年了,韩兄的相貌还是一如当年。” “见笑了。”那人的声音平缓,却如流水,暗藏灵动。 “韩兄,你今日来找我,看来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吧?”叶彰开口,问道 。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岳元帅而来……” “岳元帅?”叶彰有些讶异。 那人点头,走上了几步,“当年大捷在望,岳元帅却含冤屈死。这十几年来,我隐姓埋名,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他平反。” 听到这些话,叶彰的眉头紧皱,“如今奸臣当道,要想平反,谈何容易?” 那人含笑,道:“昔日,你我皆是元帅帐下,难道,你不想为元帅昭雪冤屈?” “元帅一生精忠报国,叶彰当年亦是仰慕元帅才投身军戎,要为元帅平反,叶彰义不容辞。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叶彰义正言辞,道。 “你放心。我已有周详计划,如今,只缺一件信物。”那人平静地说道。 叶彰思忖片刻,道:“韩兄说的,莫非是元帅的兵器:沥泉神矛?” “正是。”那人应道,“若是能有神矛,我的计划便万无一失。” “呵呵呵……”叶彰笑了起来,“不瞒韩兄,‘沥泉’如今就在我手上。” “当真?” “当然。”叶彰走回案前,伸手抚上了桌角,“昔日元帅被金牌召回,就将‘沥泉’托付于我……”他说话间,眼神里笑意渐消,锐利的杀机隐现,“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韩兄。” “不敢。”那人的语气里渐生冰冷,全无方才的热络。 “昔年朱仙镇,韩兄应该早知‘沥泉’在我手中,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反而先找那些无辜兄弟?!”叶彰猛地一拍桌角,一杆长枪从桌下弹出。他执枪,直指那人,厉声道,“‘重阴双刀’温宿,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叶彰!” 没错,那造访之人,正是温宿。 温宿见状,并无恐惧,脸上的笑意轻浅 。“叶大人好眼力……” “哼!通缉你的画像早已广发天下!说!可是你假扮‘鬼师’,杀害朝廷命官?!”叶彰杀气顿显,犀利非常。 “是又如何?”温宿看着抢尖,平淡道。 “今日,本官就将你绳之以法,告慰死者!”叶彰说完,出枪攻击。 温宿侧身避开,取出兵器。两人便在这斗室里斗了起来。 叶彰本就是武将,虽从文职,但手上功夫丝毫没有荒废。那枪法苍劲,招招制敌。只是,温宿却每每避过,用刀尖推开长枪,迫得叶彰不得不改攻为守。 温宿以双刀架住长枪,开口道:“好一手‘岳家枪’,只可惜,你不是岳飞。” 叶彰收枪,退后几步。“哼!大胆逆贼,少呈口舌之利!来人!” 叶彰一声大吼,只见一大群士兵涌了进来,将这斗室团团包围。 “本官见到通缉画像的第一天,就派人上街放出消息,设了此局,等你来投。今日,你插翅难飞!”叶彰怒道。 温宿摇头,含笑。“东海一战,我早已是朝廷要犯,您以为,我会如此大意么?” 他话音一落,纵身跃起,冲出了屋顶,落在街道上。 叶彰立刻领着士兵追击出去。 温宿静静站着,突然,数十名黑衣人凭空而现,个个执刀,杀气腾腾,样子不似中原人士。 “你竟勾结东瀛人?”叶彰认出那些兵器,微惊。 一时间,情势变得势均力敌,双方开始僵持。 “叶大人,交出‘沥泉’,我可放你一条生路。”温宿开口,道。 “大胆贼寇,官府重地,岂容你放肆!” 威严的呵斥,伴随着马蹄疾响,不期而来 。 温宿皱眉,转头。 月光之下,一队弓箭手策马而来,片刻功夫,就将这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开弓上弦,箭锋在月光下冷冽异常。 一骑人马缓缓上前,马背上的,正是廉钊。月光之下,他身着战甲,腰携长剑,一手控缰,一手握弓。看那战马喘息之态,应是仓促赶来,他身上风尘未去,但眉宇间,却满是凛冽战意,不可逼视。 他翻身下马,看着叶彰,握弓抱拳道:“叶世伯,廉钊来迟。” 叶彰的脸上,笑意顿显,“不迟。待拿下这贼人,世伯与你痛饮,替你洗尘。” 廉钊浅笑,随即,收了笑意看向温宿。 温宿避开他的目光,对叶彰道:“看来叶大人的确是有备而来……叶大人忠义,令人钦佩,不知令爱是否如此呢?”温宿的语调冰冷,直彻人心。 叶彰大惊,“难道……” 廉钊蹙眉,“温宿,你们东海,只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么?” 温宿并不理会,带着一丝笑意,道:“叶大人,我奉劝一句,您还是……” 温宿的话还未说完,忽听得一声呼唤,“爹!” 众人皆惊,望向了声音来处。 只见一道身影从空中跃下,落进了包围阵中。 “爹!”叶知惠的声音里,满是愉悦,毫无恐惧。 “知惠!”叶彰喜出望外,他看着那抱着自己女儿的少女,感激万分,“是你,小小?” 温宿和廉钊的神情均是一变。 小小放下叶知惠,站直了身子,冷静地看着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回书桌底下,还来得及不? …… 86无中生有 现在回书桌底下,还来得及不? ~~~~~~~~~~~~~~~~~~~~~我是表示联系上一章的分割线==+~~~~~~~~~~~~~~~~~~~~~~~~~~~~ 月光之下,街道之上,三方人马围在一起,僵持不下 。**引来了镇上居民,聚在周围看起了热闹。 叶知惠跑到了叶彰身边,笑得愉悦。 叶彰抬眸,含怒对温宿一众道:“哼,你们这些贼寇,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给我拿下!” 情势一触即发,这时,温宿开口,说了一声:“走。” 那冰冷果断的声音一起,黑衣的东瀛人便迅速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扔了出来。瞬间,刺目的光辉亮起,待众人睁眼时,温宿一行早已无影无踪。 短暂的寂静之后,街道上一片哗然。 小小睁开眼睛,顿时懊恼。为什么……为什么她愣住了,没有跟着一起走呢???不不不,东瀛忍者都是飞天遁地的,那种倏忽来去的功夫,她根本没学过……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到底该怎么办啊??? “原来你还活着。” 小小正懊恼,却听廉钊开口,这么说道。她慢慢转头,看着廉钊。 廉钊双目低垂,并不直视她。 原来你还活着…… 小小忆起东海之上,自己偷布阵图,而被他射中一箭的情形。当时,她落海,生死未卜。所以,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发通缉令追捕她?原来……事情是这样么……她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拿下。”廉钊转身,下令道。 小小一惊,看着那些逼近自己的弓手。 他是兵,她是贼,他要捉她,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到了现在,她还在奢想些什么啊?想办法脱身,才是真的 ! “姐姐!”一旁,叶知惠出声喊道,“爹,廉哥哥,你们为什么要抓小小姐姐啊?!她救了我啊!” 小小听到这句话,突然心生一计。她瞥了一眼周围聚着的寻常百姓,稳了稳心神,抬手一伸。 “慢着!”小小抬眸,眼神里全无畏惧。 那些弓手顿步,警戒地看着她。 小小放下手臂,笑着开口,理直气壮道:“拿人见官总要有个罪名,敢问廉公子,我犯的,是什么罪?” 听她这么说,廉钊开口:“明知故问。你是东海门下,与贼寇同流合污。还盗布阵图,破我船阵。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话,去官府说……” 不等他说完,小小便笑了起来。 “呵呵呵,廉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小故作镇定,语气悠然,“大家都看见了,刚才那些,才是东海弟子。我若和他们一伙,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里?何况……”小小深吸一口气,加大了声音,“我乃堂堂‘三弦女侠’,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说我是东海门下?真是笑话!” 她话一出口,众人哗然。 廉钊愣住了,有些僵硬地看着她。 小小见形势大好,继续扯道:“东海一战,若不是你的盟友手段卑鄙,累及无辜百姓,我断不会出手盗你的布阵图。敢问廉公子,我可曾伤你一兵一卒?事后,官府又可有损失?”小小含笑,“……若我没有记错,东海是廉公子的初战,你当更珍惜自己的羽翼才是。算起来,你该谢我,不是么?” 这番话出来,围观众人中**更甚。有关“三弦女侠”的种种传闻,本就是妇孺皆知,此刻,有人这么头头是道地说出来,不由得众人不信。 廉钊的表情愈发僵硬,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小,哑口无言。 小小吁口气,道:“叶大人,我说的可对?” 叶彰愣了半天,开口:“既然姑娘是名动江湖的‘三弦女侠’,又为何……” “又为何去您府上做婢女?”小小笑了笑,义正言辞道,“几日前,我得知东海与东瀛海客勾结,图谋不轨,而目标,正是您叶大人 。于是,我先行一步,混入贵府。否则,今日,我又怎能及时救出令爱呢?” 围观众人听到这里,纷纷赞叹。 “说起来,廉公子至今应该尚无官职吧?”小小踱了几步,挑衅道,“东海一战你只是协助地方官府,能抓人定罪的,应该只有叶大人才对吧?” 被反驳至此,廉钊只能沉默再沉默。 “那么,叶大人,您看来,我左小小可有作奸犯科?”小小理直气壮,问了一句。 叶彰有些尴尬,“这……” 小小一转身,朗声道:“诸位乡亲,你们说,我有没有罪?” 围观人群中一片**,一会儿之后,便喊出了“没有”、“无罪”、“女侠”等口号来…… 小小暗暗松口气,一转身,笑得没心没肺。 “廉公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抓我哪?给我一个理由,我就乖乖伏法……当然了,什么‘始乱终弃’、‘玩弄感情’,我可是不承认的。” 围观人群听到这种带暧昧的挑逗,兴致更加高昂起来,大声附和着小小,要听理由。 小小面带笑容,心里却满是愧疚。“九皇神器”的事必然是机密,廉钊绝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她这番话下来,他恐怕只有认栽的份了。()她想到这里,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 廉钊的表情已经复杂到了极点,他站在原地,竟一步也动不了。 不知怎么的,小小的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然而,她没有多想,心一横,扬眉笑道:“廉公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廉钊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小小甩甩头发,潇洒地一跃而起,站在了洒满月光的屋顶上 。那姿势轻灵俊俏,宛如飞燕。 鼓掌声瞬时响起。 廉钊和叶彰见状,根本无法下令追缉,只能茫然地仰视。 “廉公子,后会有期!”小小笑着挥挥手,旋身腾空,几番跳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瞬间,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响成一片。 廉钊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立刻又将笑意狠狠压制。他一脸严肃地转身,却见所有人都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叶彰笑着,走到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牵着女儿的手,组织士兵追缉东海贼寇去了。 那一刻,什么叫哭笑不得,廉钊总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 话说小小旋身一跃,眩人耳目,实际上,倒也没跑多远。她找了个僻静小巷,蹲身躲在一堆杂物里,喘气。 哇咧,那个扭腰转身,一跃而上,平稳落地,双脚分立,单手叉腰,发丝轻扬,低头含笑……的系列动作,果然不是简单!她左小小练轻功这么多年,第一次差点闪到自己的腰!大侠不好做啊!!!她还是适合蹲着…… 她就这样抱着脑袋,蹲着身子,听一批批地士兵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似乎是在搜索东海贼寇。小小虽然已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但此刻,也不宜贸然出现在街上。她老老实实地躲着,听着四周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街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小小探出一个头,四下看看,这才踏踏实实地吁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她偷偷摸摸地走出小巷,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情况,才大步踏了出去。 突然,墙角的阴影移动,她的周围,瞬间多了数名黑衣人。 她一惊,转身想跑,看到的,却是温宿。 他的神情冰冷淡然,一如往常 。身上那袭黑色云袍,更添了肃杀阴冷之气。 小小不自觉地退了几步,惊恐万分。 温宿自然看到了那种惊恐,他的眉睫微动,低声开口:“你们退下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群东瀛人闻言,瞬时消失了。 小小有些不明就里,但依然戒备着。 温宿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没有跟你动手的打算。” 不知为何,他的这句话,让小小放下心来。 两人之间,又剩沉默。 小小只觉得心头压抑,仿似大石在胸。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这般皎洁的月色。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师父的头七,一瞬间的恍惚,让她以为见到了“回魂”,那时的狂喜和悲伤,还刻在心上,经久不忘。然而,这样的相遇,竟能引出日后诸般波折。如果当时,她没有喊出那一句“师父”,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天意弄人?或是,她那在天有灵的师父刻意安排…… 她想到这里,开口:“师……不,温大侠……” 温宿听她开口,心中一紧。 小小低了头,“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如果我说不是,你就信我不是,对不对?” 温宿点头,“对。” 小小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九皇神器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么?” 温宿看着她,神情竟染了哀伤,“我信。” “那你……”小小的笑容带着凄凉,“那你放我走,行么?” 温宿皱眉,垂眸,道:“即便我放过你,你又能去哪里?” 小小想了想,“我……我没想那么多……” 温宿思忖再三,开口道:“你师父……” 他的话还没出口,却被小小打断 。 “我师父临终前,什么都没告诉我……”小小说道。 温宿轻叹,“我知道……否则,你第一眼见我,就该察觉……” 小小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师父很傻?” 温宿沉默,不回答。 “照常理来说,都会把凶手说出来的吧……”小小说着,声音里的温柔,直入人心,“不过,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以我的功夫,只有被杀的份,对吧?何况……一旦被人知道了身份,我恐怕连一天平静的日子都过不上了吧。” 温宿熟悉她的笑容,那般的明朗,丝毫不染阴霾。无论发生了什么,她笑起来,依然如此。 “……我想过了,不是你主动招惹我的,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我的身份一旦曝露,被骗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即使都是骗人的,你也切切实实地救了我好几次。现在看来,我得的好处,还比较多一点……”小小诚恳地说道,“报仇什么的……我看我是做不到的……” 小小顿了顿,笑道:“温大侠,你若是能放我走,就算恩怨扯平,两不相欠……我们能不能就当作从来不认识……” 夏夜,风里还带着燥热。但温宿却只觉得全身冰冷,当作从来不认识?她想要忘记么?如果她忘记,他该怎么办? 他的神情一冷,开口道:“你想得太天真了……恩怨扯平,两不相欠?你可知我做过些什么?” 小小的笑容渐逝,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是我杀了‘鬼师’!他对我手下留情,可我却出了杀招,碎了他的心脉……”温宿的声音冰冷如刀锋,“你说我拆散你和廉钊,只对了一半。廉钊是官府中人,又随时在你身旁,阻我计划。我从一开始就想要除去他。长江之上,齑宇山庄之内,我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杀他 。你以为当日地宫中他身上的伤是如何而来?若不是他运气好,早就毙命在我手下。他难道,从来都没跟你提过?” 小小愣住了。长江之上?她蓦然想起,当时,廉钊对付行尸,有一枚暗器破水而出,险些要他性命。而那时,从水下出来的温宿,说的话是:水下已经没有活口了…… 她又记起,后来,他们去陵游家借宿。廉钊曾让她小心温宿。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在她面前说温宿的不是。当时,她并不理解。如今想来,廉钊一开始就察觉了温宿的杀机,所以才…… 后来,齑宇山庄的地宫中,廉钊受伤,她也怀疑过温宿,可是,难道…… 温宿冷笑,道:“当时,你去廉家,我说跟你赌,是骗你的。就算廉家接受你,我也不会让你平安留在廉家的。你真傻,竟然还会来东海,甚至,去偷布阵图……” 小小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左小小,你当真以为我会放过你?”温宿笑了起来,“我为了得天下,早已满手杀孽,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报不报仇?!……恩怨扯平,两不相欠……当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小小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他的神情嚣张,语气极致猖狂,全不似往日的清冷高傲。她不自觉地感到恐惧。 突然,温宿的身子一颤,神情忽变,原本要说的话,都硬生生吞进了喉咙。只是一瞬的功夫,疼痛便更为张狂地席卷身体,深至骨髓,痛彻心扉。他踉跄退了几步,剧烈地喘息起来。 小小不解,但见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像是内伤。可他先前的样子,不像是受了内伤啊…… 温宿只觉得全身脱力,再无法站稳,他跪倒在地,意识模糊起来。 小小有些茫然,不知该上前,还是该逃离。她犹豫良久,还是闭上了眼睛,转身跑开。 温宿抬头,看着她奔跑的背影,笑得凄然。 “……我宁可你恨我……” …… 87无怨无德 小小跑着跑着,慢慢停下了步子。 心跳并未平静,刚才听到的一切,让她惊惶,却不知是怒是悲。 真傻,自己不是也说了么,他明明救她的次数比害她多,以她的立场,要说仇恨,太过勉强了。他说师父是被他所杀,可以他的功夫,根本做不到才是。而且,师父是中冥雷掌而死。离开东海的时候,她亲眼见过温靖使用冥雷掌。无论怎么想,凶手都该是温靖……这一切,她不是都清楚得很么?至于廉钊……是真是假,又要如何分辨? 既然如此,为何还介意?她什么时候傻成这样的? 眼前,突然浮现出他方才痛苦跪地的样子来。他究竟是受了内伤,还是中了毒?……恩怨扯平,两不相欠。照这么个说法,就该先把恩还了,再算怨才是……无论如何,回去看一眼也好…… 想到这里,小小鼓足了勇气,转身。 突然,周围传来了细小的响动,小小猛地抬头,就见自己已被五个黑衣人包围 。 东瀛人?! 难道……小小不禁慌乱起来,她如今手无寸铁,又怎能与这些东瀛人抗衡?而且,这个时候,叫救命也不合适。求饶?那就更…… 她还没想完,那些黑衣人就攻了上来,她只得出手,仓皇应战。 那些黑衣人的目的,显然是活捉。下手都有三分保留,用的都是近身擒拿的招式。 小小窃喜,她虽然学艺不精,但论到近身擒拿,指不定还能在江湖上排上号。况她身上还有“纤绣百罗”,分明是上风。 十几招下来,那些黑衣人就发觉不妥,退开数步,拉大了包围的圈子。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了某物,用力一撒。 小小抬头,就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冲她而来。她下意识地伸起双手,想阻挡什么,但那大网依然毫无偏差地罩住了她。五个黑衣人拉着网纬一番换位,网当即把她缠得死死的。 小小欲哭无泪了,难道她就这么被抓??? 突然,几道银色的光芒闪过,那些黑衣人察觉,纷纷避开。 “淬雪银芒!”一瞬的狂喜,让小小喊了出来。 银色的身影飘然落地,软剑出鞘,“唰唰”几下,挑断了大网。 小小万分激动地看着来人,道:“银大爷!” 银枭闻声,怒道:“说了不要叫‘银大爷’!怎么改不了!” 他一闪神的功夫,那些黑衣人手中暗器激射,只向银枭而来。 银枭却不躲闪,只是笑笑。 只见数道红色的丝线袭来,将那些暗器打落在地。一抹红色疏忽而至,檀香在空气里一层层漫延开来。 “呀,原来是东瀛忍者么……”李丝看了看地上的暗器,抿唇而笑 。 那群黑衣人见这两人出手不凡,四散逃开,不再纠缠。 “哟!”李丝叹口气,道:“素闻东瀛忍者向来不顾尊严,只求保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逃得真是一个快啊。” “无胆匪类。”银枭冷笑一声,转而回头,看着小小,“丫头,没受伤吧?” 小小感激地摇头,“银……不,齐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银枭笑道:“不在这里,难道还留在东海么?倒是你,看样子是过得有声有色么,大老远就听到‘三弦女侠勇救少女,侠肝义胆威震官府’……” “呵呵,强盗,你忘了说重点了,‘廉家公子难舍旧情誓擒恋人,三弦女侠始乱终弃巧妙脱身’!”李丝笑得暧昧,道。 小小僵住了,这个,这个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吧!!! “言归正传,丫头,这些东瀛人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抓你?”银枭看她尴尬,便换了话题。 被这么一问,小小顿时觉得难过起来,“他们……他们好像是和东海在一起行动的……” “呀!还有此事?”李丝惊讶,“想当年,东海七十二环岛创派,本就是为了与东瀛、高丽海寇抗衡,没想到,今日竟还能结盟。当真是忘了祖宗了……” 银枭皱眉,道:“东海一派已经没落,多说无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小小茫然。 “去了不就知道了。”银枭笑笑,转身迈步。 小小不再多想,跟了上去。临行时,她却回了头,静静看着来路。想起温宿用无比阴狠的口气说:左小小,你当真以为我会放过你? 而后,又不自觉地想起廉钊那句:拿下。 果然,还是不认识比认识好么? …… 走了约莫两刻功夫,小小愣在了一间教坊的后门口 。 “银大爷……为什么你每次都带我来教坊呢?”小小开口,无辜地问道。 银枭立刻揪她的耳朵,道:“我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的是酒坊!” 小小含泪,道:“大爷饶命……” 李丝笑了起来,道:“左姑娘,你有所不知,天下消息汇聚地无非三个:酒楼、茶馆、教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么。” “消息?”小小顿悟,“难道是……” 这时,后门一下子打开,一道身影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小小。 “小小!!!太好了,你没事!!!” 小小认得那个声音,惊讶道:“叶璃师姐!” 那人正是叶璃。 叶璃松开怀抱,激动万分,道:“小小,你不知道啊,那天东海上,你下落不明,我……我被埋怨了好久啊!!!好惨的!!!我都说了,这不能怪我啊,是那个黑衣人把你带走的么!说起来,那个黑衣人是谁啊?曲坊数那么多姐妹,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不合理啊!!!” “啊……这个……”小小无奈。() “叶璃,有话进去再说。”银枭也无奈起来,伸手推了那二人一把。 众人进门之后,立刻被引进了一个僻静院落。 小小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东海一战之后,银枭和李丝便仓促脱身,最后遇上了海上遭袭的叶璃一行,也得知了她下落不明的消息。当时情势紧张,众人便决意先回岸上,从长计议。 恰好当时官府收纳东海民众,他们便混在普通民众之中上了岸。又恰逢通缉令传到,城门封锁,进退不得 。众人只得暂时避居在曲坊分舵。连日来,曲坊门人虽然多番找寻打探,但依然没有她的线索。众人唯恐有失,便想出了一记妙招:将“三弦女侠”的事迹到处吹捧,弄得满城皆知。而且,还本着只说好,不说坏的法子,硬生生地把她这个“宵小”说成了天上有地上无文韬武略的武林翘楚。 银枭总结道:“看来,这计策还是蛮管用的么。昔日英雄堡内,就见过你借势唬人,这次特地替你造了势,你果然不负众望哪。照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你连皇帝老儿都唬得住啊!” 小小对此只得无奈傻笑。 “呵呵,也亏得魏启那厮先行离开,不然,以他的奸险,你今日又岂能如此简单就脱身。”李丝啜口茶,说道。 “还有还有,那个廉家大少爷一定是难忘旧情,故意放了小小一马!”叶璃欢乐地插上了一句。 银枭和李丝同时笑了起来。 “小叶,你这句话,真是说得太中听了。”银枭笑道,“是不是啊,丫头?” 小小笑不出来,老老实实地道:“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叶璃起身,拿过了一叠通缉令,“你看,这是廉家发的通缉令,上面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你。” “他以为我死了,所以才没发我的通缉令……” “哇,你傻的啊!魏启都看见你了,他和魏启是盟友,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生死!” “他刚才要抓我……” “他可是廉家的公子,奉了朝廷之命剿灭东海,见到你要是不抓你,那岂不是落人话柄?我看,就算他今天抓到你,指不定改天也找个理由把你放了。总而言之,他那句话分明就是说给别人听的么!” “可是……” “‘可是’你个头啊!我还真不明白,你不是喜欢他么?既然喜欢,干嘛非把他往坏里想啊?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小小无言 。 叶璃得意地双手叉腰,“嘿嘿,事实肯定就是我说的这样!小小,我看你不如自首吧!然后,归顺朝廷,戴罪立功,以后就名正言顺嫁进廉家,皆大欢喜!” 叶璃刚说完,就被银枭打了一下头。 “疯丫头,胡言乱语!再怎么样,也不能归顺朝廷!”银枭怒道。 叶璃摸着自己的头,有些不甘心。 李丝敛了笑意,对小小道:“没错。朝廷这次表面是为了讨伐东海贼寇,暗地却是为了‘九皇神器’。魏启恐怕已将你的身份告知朝廷,朝廷又岂能如此轻易放过你。何况,奴家要是没猜错,尊师怕是什么都没告诉过你,你又如何能归顺朝廷。而现在,即便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怕也无法取信于人。实属进退两难。廉钊若真是有意放你,你便领了这心意,远走高飞,才是上策。” 小小听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李丝见她的脸色微戚,便伸手揽着她的肩,轻轻替她打扇子,道:“左姑娘,方才所言,皆是猜测,你不要往心里去。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这里……说起来,今日,奴家与这强盗本是要去衙门盗出城手令的。可惜旁生枝节,未能得手。如今这么一折腾,要想再入衙门就不容易了……” 小小听她这段话,心思立刻回了正途。 李丝继续道:“不过,左姑娘倒是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小小大惑不解,“我?我能帮你们什么?” 李丝用扇子掩着嘴,笑得妩媚,“一切交给奴家就是了,呵呵呵……” 小小只觉得不妙,为什么她明明是所谓的“三弦女侠”,到了一定的时候,却依然只能受人“摆布”呢??? …… ~~~~~~~~~~~~~~~~~~~~我是代表我同情一下炮灰的分割线==+~~~~~~~~~~~~~~~~~~~~~~~~~ 城西三里,有一处废园 。这里原本住着一户大户,但前几年遭了一道落雷,大屋起火。因是深夜,一家十几口人,无一生还。 城中的人皆忌讳此处阴煞之气,平日都甚少接近。 温宿醒来的时候,自己就躺在这废园的厢房中。床边不远的地方,站着温靖。 温宿起身,顺了一下气息,开口道:“岛主……” “你什么时候中的毒?”温靖看着他,皱着眉头,问道。 温宿沉默片刻,开口:“当日徒儿漂流至南海地界,困于孤岛。为求脱身,便服了南海的毒药……” “‘七杀’?”温靖依旧不悦。 “是。” 温靖走到温宿身边,道:“‘七杀’从来不用在杀人,而用在拷问。告诉为师,你可是与南海做了交易?” 温宿听罢,跪下身子,道:“岛主恕罪,徒儿当日许诺交出东海所持的半部玄月心经,这才得以脱身。但请岛主放心,徒儿决不会将心经内容泄露半点……” “你毒发多久了?” “三天。” “三天……‘七杀’之毒,最初七日毫无异常,只是,这七日之后,每日毒发一个时辰,再七日,便是两个时辰……等到十二个时辰都如此时,便是死期。老夫与南海交手多年,从来未有人捱过四十九天。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你该比为师清楚才是……”温靖说话的口气冷冽非常,“这样,你还有自信告诉为师,你不会交出心经?” 温宿平静地点头,“是。” “你自小在为师身边长大,世上没有人比为师更了解你。当日南海之上,你完全能自己突围,如果为师没猜错,你是为了那个小丫头才如此委曲求全。好一番深情厚谊,当真教为师唏嘘!” “岛主,徒儿绝无此意。她是天下唯一知道九皇神器秘密的人,保全她,是徒儿的任务。” “好,既然是任务,今天你为何喝退旁人,又为何空手而返?” 温宿答道:“徒儿并未料到毒发……” “温宿……”温靖长叹了一口气,“为师不聋也不瞎,你做过什么,为师不计较,是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 。” 温宿缓缓抬头,看着温靖,语气谦卑而诚恳,“徒儿决不会做出背叛岛主的事,只是……” “只是?”温靖的眼睛微微眯起,泛着寒光。 “只是,徒儿仅剩的这三个月的寿命,怕是不能助岛主完成大业……” “你……”温靖惊愕,“你,这是一心求死?” 温宿不说话,只是沉默。 温靖看着他,许久,叹道:“罢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他说完,拂袖出门。 温宿慢慢站起来,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 温靖走出门外,行至院中,眸中杀气升腾,好不骇人。 这时,几名黑衣人突然出现,单膝跪在他面前。其中一人上前,耳语了几句。 温靖的声音阴郁,语调冷寒,“继续找!找到她为止……我不论你们用什么手段,只要她能说话就行。” 那些黑衣人领命,四散开来。 温靖挥了挥手,另外几名黑衣人凭空出现,跪地听令。 “从今以后,温宿无论有什么举动,都一一向我回报。” 几人领命,又消失在了夜色里。 温靖背手,看着一片月色。 “韩卿……”温靖带着恨意,自语。 …… 88无懈可击 翌日傍晚,叶彰在府内备了薄酒简餐,替廉钊接风。 叶彰举着酒杯,笑道:“贤侄东海一役,用兵独到,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 “世伯过奖了。”廉钊低头含笑,道。 “最后一次见你,你还未满十岁。当真是时光如梭啊……对了,贤侄已行了冠礼,可取了表字?”叶彰问道。 廉钊恭敬应道:“子箴。” “钊字劝勉,箴字劝诫,令尊对你期望甚高啊。”叶彰笑道,“说起来,我与令尊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听说他领命去西夏边境镇守,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叶彰问道。 廉钊回答,“家父也常提起世伯,说是一定要找机会再跟世伯切磋武艺。” “哈哈,是该找个机会了。” 两人寒暄之间互敬了几杯酒,待放下酒杯时,廉钊开口:“廉钊有一事不明,可否请世伯指点?” “请说。” 廉钊斟酌片刻,道:“世伯可认识‘鬼师’?” 听到这句,叶彰的酒杯稍顿,但表情却依然笑意盈盈,“我昔日乃是岳元帅麾下,与‘鬼师’有数面之缘,但要说交情,恐怕就……” 廉钊点点头,道:“昨夜的事,我听府上的人说了。世伯隐约提到‘鬼师’和‘沥泉神矛’之事……‘鬼师’与朝中数起命案有关,世伯是否知道些什么?” 叶彰放杯,开口道:“昨夜之事,是我疏忽,未向贤侄说明。贤侄可知,那东海重阴双刀温宿,与‘鬼师’相似非常?” 廉钊皱眉,“相似非常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姿容长相,连说话行动,都像了九成。”叶彰说道,“岳元帅旧部,都是重情讲义的好兄弟,我对‘鬼师’杀人一事本就怀疑。看了通缉令后,我便设了此剧,引温宿上钩。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才是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 廉钊听罢,沉默。 “任谁也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那东海谋算之深,让人心寒啊……”叶彰继续道,“我本打算抓住那贼人,再向朝廷禀明真相 。没想到,他竟然勾结了东瀛人,侥幸脱身。下次要想再抓到他,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世伯放心,追缉的事,交给廉钊就好。”廉钊笑了笑,问道,“听府上说,温宿此番来的目的,是为了‘沥泉神矛’。这神矛是昔日岳元帅的兵刃,廉钊早就想一睹风采了,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机会?” 叶彰笑了起来,“哈哈哈,贤侄,你也被我骗啦,我哪有什么‘沥泉神矛’啊!都是骗那贼人的!岳元帅的兵刃至今下落不明,着实令人惋惜啊……” 廉钊抬眸,微笑,“的确。” 叶彰提起酒壶,替廉钊倒酒,笑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事,想问问贤侄。” “不敢。”廉钊轻挡着酒壶,说道。 叶彰替自己也倒一杯,道:“你与那‘三弦女侠’到底是什么关系?” 廉钊微惊,答不上来。 叶彰笑着,端酒,敬道:“你莫非真是为了儿女私情,才一直追缉她?” “绝无此事。”廉钊答得迅速。 “哦,那么,那位女侠究竟是做了什么?” 叶彰的这个问题,廉钊无法回答,只得沉默地喝下那杯酒。 “看来贤侄是不想答了……呵呵呵,人上了年纪,就有了好奇心,真是要不得的习惯啊。”叶彰摇摇头。 廉钊浅笑,“世伯为官多年,对官场的事,自然比廉钊看得更清楚。” 叶彰点头,“吃的亏多了,也就学乖了。” 两人之间,突然有了突兀的沉默,如障壁一般隔在两人之间,至此再无法突破一步。 …… 待那晚宴结束之后,叶彰回到自己房内 。思忖良久,方才廉钊分明话中有话,叫人不得不防。 他慢慢走到床前,伸手在床角猛拍一下。只见那床板应声翻了过来,一把长枪赫然入目。那枪精钢练就,通体银白,凛凛威风。虽藏于床板之下,却不减锋芒,光华耀人。 “沥泉……”叶彰伸手,轻抚着长枪,继而叹起气来。 这时,敲门声起,叶彰立刻回复机关,藏好了长枪。他起身开门,却见管家拿着一封信,正一脸忧色地看着他。 叶彰问了才知,这封信乃是“留云阁”的姑娘送来的。“留云阁”是城内最大教坊,烟花之地,身为知府,自然是避而远之。今日,却有姑娘来送信,也难怪管家疑惑。 叶彰也不知其中名堂,便遣走了管家,拆信阅读。 片刻之后,他神色微变,但眼眸之中却渐渐染上了笑意。他放下书信,略微想了想,将信留在了桌上,并用茶杯压实。随即,出了门。 叶彰略微交待了几句,便出了府。时值夏夜,路上还有不少行人散步纳凉。走了一刻功夫,他在城内最大的教坊门前停了下来。 “留云阁”,这本是烟花之地,他深为朝廷命官,洁身自好,自然是从不光顾的。但今夜,他仿佛是有了兴致,含笑跨了进去。 坊内的姑娘见到他,什么也不说,径直将他引到了一间花厅里。 一进门,就见那花厅里已摆好了八仙桌,放上了美酒佳肴。桌旁,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含笑看着他。 叶彰见到她,笑着抱拳道:“左女侠邀本官来着烟花之地,不知有何指教。” 小小起身,招呼道:“叶大人不用客气,坐啊!” 叶彰一坐下,就有华服丽人上前,替他斟酒。 小小笑了笑,开口道:“叶大人,我这次请您来,是想跟您讨个人情。” “女侠请说。”叶彰道。 “叶大人应该记得,我曾救过令爱罢 。”小小端着架子,说着台词。 “当然。”叶彰点头。 “那么,叶大人,您看,用这份人情换出城手令,如何?”小小道。 叶彰笑了起来,道:“女侠真会说笑。女侠行侠仗义,并未作奸犯科,何必如此着急离开本城。本城虽然封锁,但不过多时,定会开城。女侠不如在舍下小住几日,也让本官聊表心意,待开城之后再走也不迟啊。” 小小就知此事不会如此容易,她看着叶彰,不禁紧张起来。还以为李丝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找叶彰来看门见山地做交易。虽说她现在是大侠,还是满城皆知。但谁能保证叶彰一定会给面子?唉……算了,她就按着李丝的段子演下去吧…… 她叹口气,摇头道:“叶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东海昨夜闯入衙门,又劫持令爱,目的,是为了昔日岳元帅的‘沥泉神矛’吧……” 叶彰皱眉,“那不过是谣言罢了……” “大人无需紧张,既然是谣言,总是传得快,散得也快。”小小笑道,“不过,据我所知,东海一直以来,都想要得到‘九皇神器’……” 这四个字一出口,叶彰的脸色变了。 “不瞒大人,朝廷剿灭东海的理由,我一直被朝廷追缉的理由,以及大人昨日被东海袭击的理由,怕是同一个。只是,这理由乃天大秘密,不得道于世人。如今,大人忍心见我因‘莫须有之罪’,命丧城内么?”小小说完,等着叶彰的反应。 叶彰道:“女侠将此事告知,就不怕本官……” 小小也笑:“叶大人单身赴会,就一定不会抓我,不是么?” 叶彰笑了起来,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左女侠果然有大侠之风。”随即,叹道,“只可惜,叶某是朝廷命官。既然女侠得罪了朝廷,本官断没有放女侠出城的理由。今夜之事,本官就当路遇故人,小酌了几杯。本官就此告辞。” 叶彰放下酒杯,起身,转身欲走 。 这时,只见房门开启。银枭和李丝走了进来,满脸堆笑。但气势,却让人生畏。 叶彰见状,皱了眉。 李丝笑道:“叶大人,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要走呢?待奴家为您引歌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叶彰打量了她一番,道:“‘鬼媒’说笑了,本官担当不起。” 李丝笑得妩媚,“大人,奴家与那强盗可不是什么大侠,您单身赴会,勇气可嘉。既然您不肯交出手令,我们也只有劫持大人了。” 叶彰丝毫无惧,开口道:“本官今日就算一死,也不会屈从于尔等贼人。” 李丝一开始便订了计划,以人情问叶彰讨要手令,若叶彰拒绝便用武力胁迫。这虽是计划好的事,但走到了这一步,小小还是有些无奈,但却又有些欣慰。这个世上哪里都是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就算官场,不也有这样一身正气的好官么?不过捏……貌似,她现在的立场变成坏人了……嗯……该高兴么? 唉,不论如何,叶彰毕竟救过她,若是放任李丝和银枭劫持他,怎么也说不过去。可是,叶彰性情刚直,要让他改变心意恐怕更难…… 小小看着面前的紧张情势,苦苦思索,然后,笑了起来。 “叶大人,请问,您与家师,可是旧识?”小小走到叶彰身边,开口道。 叶彰皱眉,“敢问尊师是?” 小小抿唇一笑,“鬼师‘韩卿’。” 谁都没有料到她在那时会说出这句话来,李丝和银枭皆是一惊,无法应对了。 叶彰看着小小,道:“你是‘鬼师’的弟子?” 小小点头,“正是。” 叶彰蹙眉,“我与尊师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识……” “大人……”小小笑着,“我并无恶意啊 。我曾于大人书房之内,见过重阴双刀温宿的通缉令。当时,我就好奇,通缉犯如此之多,大人为何偏偏将这份通缉令置于桌上,好生看中。待昨夜之后,我便猜出了几分……东海的温宿与家师长相十分相似,而他昨夜的装扮是道家云袍,大人又曾是岳飞旧部,这不得不让我想起朝内几桩离奇命案……我早就怀疑,此乃温宿假扮家师所为。”小小说道这里的时候,心中凄凉,语调也略微低缓。 叶彰听到这些话,神情更显惊讶。 小小继续道:“昨夜见大人带兵围攻温宿,必是识破了他的诡计。若不是与家师熟识,又怎能看破呢?” 叶彰听罢,细细琢磨了一番,道:“你当真是韩卿的弟子?” 小小点头,“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知道‘九皇神器’的秘密呢?……只可惜,家师年轻气盛时,树敌无数。为了保全秘密,我自行走江湖以来,一直不敢提起家师名号。大人觉得,我会用这种事来骗人么?如若大人还不相信,可回府向廉家公子求证。” 叶彰这才信了,“没想到,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他现在何处?” 小小垂眸,“家师已经过身了。” 这个消息她是第一次说出口,连银枭和李丝都被吓到了。 “他死了?”银枭喊道,“不可能,他怎么死的?” 小小思忖再三,摇了摇头。“我也一直在找杀害师父的凶手……师父一生为‘九皇神器’所累,唯一的心愿就是不再让这些兵器祸害人间。小小不才,一直都不能替师父完成心愿。如今,神霄归朝,朝廷为求神器,大动干戈。师父若在天有灵,恐怕……” 小小边扯,边看叶彰的脸色。 叶彰神色微戚,似是伤心,他长叹一声,道:“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是永别。韩兄弟用心良苦,我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助不了他啊!” “……”小小并未想到,叶彰竟感概如斯,一时无法往下接了。 “女侠放心,即是如此,本官决不会让你落入神霄手中!”叶彰厉色,道,“不过……本官有个请求。” “大人请讲 。”小小立刻接道。 “请带小女一起离开。” 小小有些惊讶,“知惠小姐?” “没错……”叶彰轻轻一笑,道,“知惠是本官唯一的女儿,如今情势,本官带她在身边,恐怕只添危险。还请女侠送她去一个地方。” “去哪?”小小问道。 叶彰想了想,道:“那地方偏僻,待本官画出地图,再与各位商议。出城之事不宜草率,本官先回去替各位安排,待一切妥当,本官便遣人通知诸位。” “慢着!”银枭上前一步,道,“空口无凭,你这么一走,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卖我们?!” 叶彰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手令,道:“这就是出城手令,我便先交于诸位。诸位若不信我,可自行出城。不过,如今戒严,即便手持手令,也会遭人盘查,好自为之。” 叶彰说完,迈步走了出去。 小小长吁一口气,笑了笑。 “左姑娘!”李丝笑着,一把揽住了她的肩,“你果然伶牙俐齿,聪慧机智,叫奴家好生钦佩!当真是兵不血刃哪!” “哪里哪里……”小小忙不迭道。 银枭却皱着眉头,开口道:“丫头,你说‘鬼师’死了……是真的么?” 此话一出,李丝便敛了戏谑,认真地看着小小。 小小心中一丝苦涩,点了头。 “到底是谁?!天下有谁能杀他?!”银枭激动道。 小小沉默许久,抬头,认真地回答:“我师父吧,就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银枭和李丝面面相觑,知道问不出结果,便只得作罢。 …… ~~~~~~~~~~~~~~我是表示廉钊已经走上了腹黑的不归路的分割线==+~~~~~~~~~~~~~~~~~~~~ 叶彰回府之后,便直接回房休息 。 一名廉家家将站在暗处,看到叶彰熄了灯,便疾步离开,来到了廉钊房内。 “公子,叶大人回来了。” 廉钊举杯喝茶,问道:“如何?” “叶大人去了‘留云阁’,稍坐了片刻就出来了。现在已经歇下。”家将回答。 廉钊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份书信。这正是叶彰房内书信的誊本。书信上写的,是当初叶彰曾收容过一名与家人失散的少女,那少女离开之后,不想又逢变故,落入风尘。特写了此信,找叶彰求助。正如信上所言,那女子身在“留云阁”,叶彰也的确是去了“留云阁”,看来是确有其事。但令他不解的事,这书信之上,未提姓名,单是将那段收容之事写得巨细靡遗,什么六月艳阳、蹲地痛哭、饥肠辘辘、小姐怜悯…… 他努力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头绪,便道:“好,没事了,你去休息吧。”廉钊点点头,回答。 “是,公子。” 家将正要退下,廉钊又想起了什么,开口唤道:“等等。” 家将闻言止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东海的赃物,可尽数送达了?” 家将如实答道:“已经都运回来了。现在放在府衙仓库之内。” 廉钊点点头,“那就好。没事了。” 家将一走。 廉钊便起身,看了看天色。 说起来,她的东西,有哪些呢? …… 89无所不在 三弦女侠惊现无名小城,这本是地方上前所未有的大消息。但之后几天,除了有人传言府衙仓库被盗之外,一切都很平静。不少人猜测,那三弦女侠怕是早已离开。那些关于三弦女侠的谈论也在这平静之中渐渐平息了下来。 城内百姓无聊了几日,忽又有了新谈资。 话说,这城中知府叶彰,昔日曾搭救了一名姑娘。那姑娘身世堪怜,家境困窘,父母染病,为了还债,辗转屈身于教坊之内,打滚在风尘之中。几日前,那姑娘父母病危,却碍于卖身契不得回返,得知叶彰乃是此地知府,便写信求助。叶知府宅心仁厚,当即作了安排 。不仅将这姑娘从“留云阁”中赎出,更是立即备了车马,送这姑娘返乡。 一大早,城中的百姓便聚在了城门边,看起了热闹。 叶彰平日为官清廉,今日倒也铺了排场。马车就备了两辆,都是两匹马拉的大车。一辆载人,一辆装行李。除了赶车的马夫,还有三个随行的侍从,两个丫环。 有知情的人便出来解释。原来,是那姑娘早先对父母说了谎。未提自己沦落风尘,反说自己嫁进了大户人家。如今,那姑娘父母病危,这谎,只得圆下去。 众百姓一听,当即唏嘘,再无人质疑叶彰的所为。 廉钊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叶彰也将此事报备,又呈了那出城几人的户籍。手续齐备,毫无破绽。“留云阁”那件事,廉钊也是知道的,这件事听起来也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唯一让他疑惑的地方,是叶彰让自己的女儿随同出城,说是代他去见见故人,算是尽了礼数。廉钊虽然觉得这般“礼数”未免有些过,但毕竟行事作风,人人不同。于是,出城的事便算是定了。 不过,该行的手续总是免不了的。廉钊早早便带人守在了城门口,查验马车上的物品。 叶彰见到他,笑得愧疚,“贤侄费心了。” 廉钊含笑,道:“世伯是知府,廉钊此举才是冒犯。” 叶彰摇头,“哪里。这风口浪尖,本官要送人出城,说起来实在惭愧。但生死事大,不容有拖啊……” 廉钊点头,“世伯所言甚是。” 两人谈话之间,侍卫已将马车上下搜索过一番,又将出城的人与户籍一一比对,确认无误之后,向廉钊报了一声。 廉钊闻言,抬眸看了看那队出城的人。 出城查验,所有人都下了马车,只见那传闻中流落风尘的姑娘就站在马车旁,手挽着叶彰的独生女儿。 但见那女子藕色罗衫,浅紫纱裙,更饰缎带流苏,华美非常。她挽着随云髻,斜插着三支琉璃簪,自有不染尘俗之意。那女子妆容细致,施粉和匀,更显得眉似远山,眸若春水,粉颊娇嫩,朱唇含樱,好生妩媚 。女子上了妆,便看不出年纪。但看她身段,应不过十八。 那姑娘见有人看她,便低下了头,似是羞怯。 查验已毕,她便匆忙上马车,不想一脚踩上了裙裾,身形一歪,眼看就要摔倒。那电光火石之间,她左脚一点,身形微侧,站稳了身子。()她轻吁一口气,眉梢微挑,笑了笑。 那一瞬间,廉钊突然觉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识。那藏在谨慎之后,细小的得意,染在双瞳里,闪闪发亮。她笑起来的时候,便是如此。 这念头一过,他猛然一惊,心绪霎时乱了起来。 难道…… 那女子上了马车,不知为何,转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仍在看她,有些惊惶地把头缩进了车厢。 他想上前,却克制自己站在了原地。 “贤侄?”叶彰见他呆滞,便开口唤了几声。 廉钊回神,看着叶彰,尚有些茫然。 “贤侄,有什么不妥么?”叶彰问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紧张。 廉钊稳了稳心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请吧。” 叶彰松了口气,走到了马车边,吩咐了几句,便开了城门,让众人离开。 廉钊不再多看,转过了身,默默地往回走。 …… 待他走回叶府,进了房,才放任自己的心跳。他在床边坐下,闭上双眼。眼前那女子的身影依然盘桓,那一抹笑意,竟是挥之不去。他睁开眼睛,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他起身,走到了衣柜前,打开了柜门。柜中第三格,赫然放着一把三弦、一本帐本和一包衣物。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那把三弦,脸上带了笑意 。 “……最后一次……”他开口,轻声自语。 他思索片刻,拿起了那些东西,找出一个木盒,将东西收纳进去。随后,他牵了一匹快马,出了叶府。 …… ~~~~~~~~~~~~~~~~~~~~我是表示接下去是武打戏的分割线==+~~~~~~~~~~~~~~~~~~~~~~~~~ 马车出城之后,一路疾行。约莫赶了一个时辰,才放慢了速度。 六月的天气多变,近午时的时候,天空中竟聚起了阴云,隐隐的雷声漫延开来。倏忽之间,最后一丝阳光没尽,豆大的雨点落地,溅起了尘埃。顷刻功夫,雨势渐大,天地霎时苍茫,不见前路。 马车只得在道旁的亭边停了下来,暂时休息。 先前,小小坐在马车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脑海一片紊乱。天知道刚才城门口,她有多紧张。这个易容根本就不彻底啊!不就是换了身衣服、梳了个髻、多涂了几层粉么?无论怎么说,起码得给她一个人皮面具啊! 刚才廉钊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都到嗓子眼了。下了马车,她才算恢复了过来。她走进亭子里,坐在栏杆上,看着一片苍茫的大雨。 她应该没露什么破绽吧?可是,他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呢?被认出来了么?应该不会,如果认出来了,根本不会放他们出城……或者,如叶璃所说,他真的是故意放她走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竟希望廉钊认出了她…… “小小,你还怕哪?没事啦!”叶璃见她一直沉默,便开口道,“我们已经出城很远了!” 小小怯怯抬头,那随行的两名丫环,自然是由李丝和叶璃装扮的。 她想了想,开口:“你们说,我会不会已经被认出来了?” 李丝和叶璃一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 小小一惊。 李丝不满,道:“奴家的上妆之术,可教东施变西施,包管你爹娘都认不出你来!” “是啊!”一旁的叶知惠插嘴道,“我刚看见女侠姐姐的时候,也认不出来呢!我爹说过,女子上了妆容,便是判若两人。女侠姐姐尽管放心好了!” 小小僵硬。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叶璃眨着闪亮的眼睛,笑道:“认出来不是更好?”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应合。 叶知惠更是好奇,“女侠姐姐,你是不是真的对廉哥哥始乱终弃呀?” 小小还没回答。叶璃便接口道:“真的!可怜那廉公子至今一往情深,说不定真的由爱生恨啊……啧啧……” 小小听到这些对白,知道若不扯开话题,自己就只有被调侃的份了。她一抬头,看见了装扮成侍从站在亭边看地图的银枭,还有另几位马夫和侍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扯道:“叶师姐,在东海的时候,不是看到有很多人么,怎么今天出城的,只有我们这几个呢?他们留在那里,不会有事么?” 叶璃闻言,叹道:“你说他们啊……他们不是我们曲坊的人哪,只不过是来帮把手罢了。平日里,都是些普通百姓,现在,自然是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小小这才想起,当时在东海看到的那群人,的确都是普通百姓的装扮。她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李丝笑道:“左姑娘,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破风流’这个流派,你应该听说过吧?” 小小点头。她可还记得,师父曾说,如果有人问起她的武功路数,就说是“破风流”。这是如今江湖上规模最大,行踪最神秘的门派。传言,弟子遍及天下,但却偏偏连个门面都没有。 “那些人,就是‘破风流’的弟子啦。”李丝笑得无奈,“唉,不过呢,依奴家看,这些人还是不要惹上的为好啊……唉……” 李丝此话一出,叶璃在一旁拼命点头 。 小小深觉此话有理。俗话说,大隐隐于市,这些平时装老百姓的,一定是厉害到不行啊……嗯……就像她师父…… 小小正想着,冷不丁银枭一声惊呼。 众人皆起身戒备,却见银枭指着手中的地图,脸色铁青。 那地图是叶彰绘制的,今早才交于众人。方才在城门口,也被查验过了。应该没什么名堂才是,但看银枭的脸色,分明是大事。 “媒婆,你过来!”银枭声音微颤,道。 李丝满腹狐疑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银枭手中的地图,接着,也是一声惊呼。 小小看傻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开口道:“呃……诸位,怎么了?” 那两人一齐转头看着她,悲愤道:“不去行不行?” “哎?”小小眨巴着眼睛,不解。 银枭一低头,道:“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跨进那里一步!” 李丝拿着檀香扇,拼命给自己扇风,道:“啊呀呀呀,早知道不提了,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呸呸呸……” 小小有些惊讶,这两人平时嚣张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这时,叶知惠上前,笑道:“两位大侠,你们在说什么呀,那里只是一家酒馆呀。” 李丝转头,开口道:“叶小姐,你是认识那里的人?” 叶知惠点头,“嗯。那酒馆的少东家是我爹的徒弟,论辈份,我叫他一声哥哥。” 银枭听到这句,笑了起来,“媒婆,听见没?” 李丝也笑,“嗯,是个大人情呢。” 小小听得一头雾水,酒馆?少东家?人情?什么跟什么?完全听不懂…… 她正要细问,周围的一干人竟都沉默了下来,雨声在那一刻听来,竟安宁得异样 。 突然,几道寒光闪过,数十枚模样古怪的暗器冲破雨帘,直袭而来。 李丝旋身出手,红线纵横,将那些暗器尽数隔挡开来。 小小惊讶地看着面前苍茫的大雨,那雨中并无一人,更显得诡异。 银枭拔出软剑,退了一步,护在小小和叶知惠身前。 叶知惠被这突来的袭击吓到了,她紧皱着眉头,紧握着小小的手。 小小也被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听着四周动静,一步也不敢动。 这时,敌方攻势再起,暗器纷然如雨,比起方才,险恶数倍。 但李丝却不以为然,她扬手,红线如鞭,迅如闪电,再一次将那些暗器击落。而此时,银枭眉峰一挑,淬雪银芒瞬时出手,没入了雨中。 让众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本来空无一物的雨色里,突然凭空出现了十数个黑衣劲装的男子。 东瀛忍者!小小微惊,有东瀛忍者,那就是东海的人了?他们怎么可能出得了城?……不对,东瀛忍者有飞天遁地之能,传闻还有隐身土中的神技,说不定真能突围。也就是说,东海众人还留在城中的目的,是为了她?也不对……就算是如此,她今日易容出城,不可能被认出来的。那些忍者显然不是为她而来,若说这里身份确实的,只有…… 小小看了看叶知惠……没错,那些人的目的是叶彰手中的“沥泉神矛”。看来,是想故技重施,捉叶知惠来威胁叶彰了。叶彰算漏了这一步啊…… 她想到这里,突然无奈。换句话说,叶彰的手里真的有“沥泉神矛”啊…… “东瀛忍者……”银枭咬牙,语气里顿显杀机,他一纵身,入了敌阵,挥剑拼杀。 李丝站在亭中不动,看着面前局势。 只见,那些东瀛忍者时隐时现,藉着天时,讨尽了便宜 。银枭的身手不弱,但却屈了弱势。 剩下的忍者不再与银枭纠缠,攻向了亭中众人。 李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左姑娘,这些人难缠得紧,你带着叶小姐坐马车先行离开!” 她说完,加入了战局。 小小立刻照做,车夫早已就位,待她俩上了马车,便扬鞭呼喝。骏马撒蹄,飞奔离开。 …… 小小坐在马车里,努力保持着镇静。叶知惠紧紧抱着她,闭着眼睛。 耳边惟有雨声,小小心中却愈发忐忑。怎么办?若是他们真的追了上来,以她三角猫的功夫,自保都勉强啊…… 突然,马车顶上传来一阵响动。 小小一惊,立刻拔下了自己的发簪,权作武器。 这时,车顶上传来了打斗之声,想必是车夫与来者交上了手。小小屏息,握紧了手中的发簪。 车顶哪经得起这般折腾,片刻功夫,就塌了下来。车夫与那袭击者也一同落了下来,小小眼明手快,看准了那黑衣忍者,一发簪刺了过去。那忍者吃痛,遁逃而去。 小小刚松一口气,却见车夫已受了伤,怕是无法再战了。 那两匹马一脱了控制,便没头没脑地狂奔起来,她不会赶车,只得用力拽住缰绳,好不容易,让马停了下来。 小小松开握缰的手,只觉手心一阵疼痛。方才力道太大,磨破了皮,她的手心已满是鲜血。 不过,现在的情势,容不得她考虑这些。她又拔下一支发簪,严阵以待。 较之先前,雨势已经缓了不少,视线也清晰了起来。小小就见几道身影穿梭在雨中,依稀可辨,却捉摸不定。 她看了看叶知惠,又看了看受伤的车夫,心一横 。好吧!大侠做到底! 她跳下马车,站直了身子,朗声笑道:“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三弦女侠’在此,还不现身!” 小小自然知道,这“三弦女侠”可比叶知惠还吃香。东海没理由放过她的。此话一出,那几道模糊的身影顿时清晰。小小一眼看出,那不过是三个人。其中一人的手臂上,还刺着她的琉璃发簪。 三个人?拼了! 她下腰,避开第一击,抬手便擒住一人的手腕。她手指施力,一个反拧,将对方压低,顺势一脚踢向了那人的背部。 这本是杀招,但小小未修内力,这一招根本不会致命,顶多算是威慑。她本以为必然得手,却不想那忍者身子一翻,竟消失在了雨雾中。小小的手中惟剩一截衣袖。 小小见状,知道不妙,只见数枚暗器凭空袭来,而背后阴风顿起。她无暇兼顾,眼看就要中招。 但是,只是那惊愣的刹那,一把长剑突入了暗器群中,银光一闪而过,暗器纷纷落地。小小还来不及惊讶,就被猛地拉到一边,避开了背后的一击。 她的眼角余光只扫到一身黑衣,一时间分不清状况。 待她站定,再看之时,更加茫然。 救她的人,的确是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连发丝都不露一根。要说跟那些东瀛忍者的区别,那就是黑衣的质地不同。他身后背了一个木盒,此时看来,有些怪异。所用的兵器,是一把长剑。朴素至极的长剑,木质剑鞘,精钢剑身,连剑穗都未配。 小小只茫然了片刻,便茅塞顿开。 “恩公?”小小开口,“你是东海之上,救过我的那位恩公吧?” 那人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小小那一刻,感动得无以言表。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恩公!!!” …… 90无风起浪 不知为何,小小那一刻,感动得无以言表。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恩公!!!” ~~~~~~~~~~~~~~~~~~~~~~~~~~~~~~~~~~~~~~~~~~~~~~~~~~~~~~~~~~~~~~~~~~~~~~~~~~~~~~ 那黑衣人听到这声声情并茂的呼唤,不由身子一僵。 这时,那三个忍者重新自雨雾中出现,攻击了过来。 那黑衣人推开小小,挥剑迎击。 小小老实地站在一边,看着面前的战局。那黑衣人使的,依然是那普通至极的剑法套路。他的每一招都很平实,平实得让人觉得简单。 看着那套剑法,小小明白了一些事。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救了她两次,却不想让她知道真实身份。严严实实的黑衣,刻意回避的眼神,简单普通的剑法……无论是谁,都不能凭这些线索认出他来…… 他到底是谁? 小小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忍者又一次消失在了雨中。那黑衣人执剑,静静站定,凝神以待。 这样的专注,似曾相识。小小突然有些恍惚,忆起了某个夜晚,某个屋顶上,她曾见过一个人,用同样的专注,引箭挽弓…… 突然,忍者现身,迅攻而上 。那黑衣人避开攻击,想反击时,忍者又隐没在了雨水中。 小小立刻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屏息看着面前的局势。 此时,雨势愈发小了,几缕湿润的阳光透出了云层。小小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琉璃发簪?!小小顿悟。 “左边!”她开口,大喊了一声。 黑衣人闻言,毫不犹豫地挥剑向左斩下。只见一道血雾喷出,一个忍者被斩中,倒在了地上,手臂上,还插着小小的那支琉璃发簪。 小小见状,大声道:“东瀛忍者,我已识破你们的隐身术,看你们往哪里躲!还不乖乖出来受死?” 此话一出,剩下的两名忍者现形,拉起了受伤的同伴,遁逃离开。 小小吁了口气。什么东瀛忍者么,这么容易就被骗了。 她走到了那黑衣人身边,冲他笑了笑,道:“恩公,你又救了我一次。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敢问您尊姓大名?” 那黑衣人回剑入鞘,并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既然别人不想说,总有别人的顾忌,小小便不再问了。 沉默,让她有些尴尬,她瞥见自己手中的琉璃发簪,便开口笑道:“多亏了这琉璃发簪呢!” 她抬手给他看,有些得意。 那黑衣人看了看她的手,却皱了眉。 小小低头,看自己的手心,这才想起刚才用力拉缰,手心被磨破了,斑驳的血迹染满了那支琉璃发簪。这一下子,她才觉了疼,立刻手忙脚乱地拿出丝帕止血。 黑衣人沉默着放下剑,拿过她手中的琉璃发簪,然后,替她包扎。 小小有些惊愣 。他的举动太过自然,仿佛与她熟识一般。此时,雨势渐停,温润的阳光遍洒四周,他的眉睫沾了雨水,在那片阳光中闪闪发亮。 小小这才意识到,雨水早已将她淋透,胭脂和花粉被雨水溶化,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落,她现在的样子,定是狼狈不堪。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羞怯,脸颊渐渐发烫,心跳也加重了起来。 她思忖再三,开口问道:“恩公,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依然沉默。包扎完毕,他将琉璃发簪放回她的手心。然后,解下了身后背着的木盒,递给了她。 小小不解地看着那个木盒。 她正要询问,却听急促的马蹄声移进。她回头,就见银枭和李丝一行驾车赶了上来。见到她身边的黑衣人,银枭一个纵身,落在她身边,拔了软剑,二话不说就攻了过去。 小小傻眼了,大喊:“啊,误会!他是我恩公啊!” 银枭闻声收剑,“恩公?” “是啊!”小小用袖子抹抹脸,看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将木盒放下,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走过马车边的时候,他的脚步慢了几分。 两辆马车,一辆顶棚损坏,残破不堪,车上惟有叶知惠和一名车夫;而另一辆马车,显然是用来装行李的那辆,此时除却车夫,还载着数人。然而,这两辆马车留在湿泥地上的车辙,竟是一般的深浅。 他经过那辆破损的马车,心生疑惑。马车上,叶知惠正怯怯的看着他,眼神之中惧意未褪…… 小小站在一旁,目送他离开。心中作了无数猜测,却又被自己一一推翻。 “这又是什么东西?”银枭看着地上的木盒,用剑尖戳了戳。 小小走过去,抱起了木盒。 “丫头,小心。”银枭皱眉提醒。 小小却笑着,若无其事地打开,然后,愣住了 。 盒中,放着一把三弦,一本帐本,一个包裹。所有的东西,都被仔细地收藏着,分毫无损。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猛地抬头,看向了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却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 ~~~~~~~~~~~~~~~~~~~~我是表示廉钊还是个好孩子的分割线==+~~~~~~~~~~~~~~~~~~~~~~~ 一场大雨,虽是突然,倒也解了城内的暑热。 廉钊策马回到城内的时候,已是傍晚。他回房换了身衣服,随即唤来了叶府的管家,询问马车之事。 他这才知道,那两辆马车是叶彰近日才订做的。而且,叶彰对此相当上心,时不时就亲自去监工。 廉钊正想细问,叶彰便来了。 “贤侄,方才我听人说你出城去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叶彰进屋,严肃地问道。 廉钊起身,道:“世伯,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担心城门防卫,自己出去巡了一圈。” “哦,贤侄凡事亲力亲为,真是让人佩服。不过下次,还是多带点人手,以防万一啊。”叶彰说话之间,示意管家退下。 廉钊自然看得真切。他垂眸,思忖一番后,开口道:“世伯,我刚才出城,倒也不是什么都没遇上……” 叶彰闻言,眼神微变,但脸色依然镇定平静,“哦?” 廉钊抬眸,看着叶彰,道:“我在城外,遇上了东瀛忍者。” 叶彰大惊,“什么?!这怎么可能?!” 廉钊道:“我本来也以为封城之后,必是瓮中捉鳖。如今看来,是低估了这些忍者了。……恐怕,东海贼寇现在已经出城了。” 叶彰听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 廉钊顿了顿,开口道:“世伯,我明日就领兵出城,追缉那些逃离的要犯。城内的防守,就交给您了。” 叶彰点了点头,皱眉道:“东海七十二环岛,染指漕运,分舵众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他们真的逃离,必重新集结势力,再要抓他们,就难了……贤侄,你看,不如本官与你一同……” “世伯……”廉钊出声,打断了叶彰的话。 叶彰的神色,微有些紧张。 廉钊慢慢地说道:“世伯所做的事情,自然有世伯的道理。廉钊身为晚辈,不敢妄言对错,更不会多说是非。廉钊这次出城,是为了追缉东海贼寇,断不会伤害无辜民众……圣命难违,廉钊行事,若是有得罪世伯的地方,还望世伯海涵。” 他说完,抱拳,深深一拜。 叶彰惊愕地看着廉钊,许久之后才伸手,扶起他。叶彰长叹一声,道:“不愧是廉家的儿郎……” 廉钊的眼神清亮,笑意更是明朗。 叶彰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廉钊的肩膀,道:“一切,但凭天意吧……” …… ~~~~~~~~~~~~~~我是表示“不喜欢赵颜的可以点叉了”的分割线==+~~~~~~~~~~~~~~~~~~~~ 朝廷剿灭东海,是江湖上一桩大事。东海虽多行不义,但毕竟是武林大派,朝廷对于武林的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竟如此兴师动众,派兵围剿,不得不让人忧心。联想起先前的种种,这几个月来,江湖从未平静。每件事之间,都仿佛有着看不见的因缘,互相牵引。 英雄堡身为三大家之一,是正道之首。见此情势,英雄堡广发了英雄帖,邀请武林同道共同商议此事。 一时间,江陵城内聚满了江湖人士,盛况不输几月之前的“奇货会”。 方堂主死后,英雄堡内的事,全由汐夫人打理 。而如此盛大的场面,莫说汐夫人一介女流,身子单薄,不堪重负。单说她的身份地位,就不足以服众。 英雄堡三英便到了英雄堡内,亲自坐镇。 一日忙碌之后,汐夫人便备了酒菜,款待三英。 饭桌之上,烈英司的张继远坐主位,身旁是正英司的姜绩和奇英司的罗武。汐夫人屈于下位,赵颜随侍在旁。 几人刚落座,烈英司的张继远便开口道:“夫人,文熙呢?” 汐夫人神色微窘,道:“他……外出查帐,尚未归来。” 罗武皱眉,道:“我看三少爷又去了青楼才是吧……整日不在堡内,真不知他是什么心思。” “年轻人贪花也是常情……”姜绩开口,补了一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汐夫人一眼。 汐夫人的脸色愈发差了,她看了看身旁的赵颜,不知如何是好。 赵颜拿起酒壶,替那三人倒酒,“三英大人,请先饮几杯。下婢这就去把三少爷找回来。” 张继远看了看她,又开口道:“赵姑娘,莫允可与你在一起?” 赵颜听到这句话,笑了,“下婢何德何能。” 张继远道:“我听说,你就是他要找的人……是戚氏当家戚函的女儿,可有此事?” 赵颜摇头,“下婢的确在八年前为夫人所救,但二少爷怕是认错了人。” 张继远见她神色平静,不像是说谎,便不再追问了。倒是一旁的罗武带着不满,道:“无论如何,他的心思全在你身上,对堡内的事不闻不问……女人果然猛于刀剑。” 赵颜听到这话,皱眉微戚,道:“下婢决没有高攀二少爷的意思,下婢只想一生一世伺候夫人……” 汐夫人也开口:“莫允的所为,与颜儿无关。” 张继远见状,圆场道:“莫允早已被逐出英雄堡,我们也无需为他的事多费心思 。该如何就如何吧。” 姜绩叹口气,道:“莫允的事,暂且不提……不过,英雄堡的堡主之位,总不能永远空置吧。既然文熙无心堡内事务,现在又是多事之秋,看来,是时候召英扬回来了。” 汐夫人的眉梢一动,有些紧张。 张继远思忖了一番,道:“堡主生前执意传位于文熙,不过文熙年幼,才拖延至今。不过,照现在来看,文熙继位恐怕难以服众。召英扬回来也有不妥……我看,就照以往的规矩,比武论输赢吧。” 这番话出口,罗武和姜绩便都收了异议,点头称是。 张继远看着汐夫人,道:“夫人,比武之事,就由我来安排吧。到时候,就看真本事定输赢。” 汐夫人心中难受,但嘴上依然应允。她抬头,看着赵颜,轻声吩咐道:“颜儿,去把文熙找回来。” 赵颜放下酒壶,点了头,恭敬地离开。 天色已暗,赵颜拿了一支灯笼,要出门时,就看见了莫允。 她见怪不怪,也懒得打招呼。她不假理会,自管自走。 莫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赵颜走着,仿佛自语一般的开口,“我真的不明白,戚函并没有要你把我带回去吧。为什么你如此阴魂不散?” 莫允平淡回答:“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赵颜笑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们男人的心思,不是更奇怪么……” 她说完,在一间教坊前站定。只是门口,就能感受那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她静静地看着,教坊内的喧嚣张扬,映着她眼底的冷清。她已经很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被人拽着头发,拖进妓寨的情景,就仿佛梦一般。只是,想起那时的拼命逃离,她觉得有些好笑。 人总是会想,如果身在不一样的地方,结局是否也会不一样 。 “这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若你要找魏颖,我可以代劳。”莫允在她身后开口。 赵颜转身,笑了,“二少爷,你这么说,三少爷会伤心的。你当真以为,他夜夜流连花街柳巷?” 莫允有些不解。 赵颜笑着,提着灯笼,继续走,“所以我才说么,男人的心思,才更难懂。” 她走了约莫一刻工夫,便到了一处民宅。她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让莫允不禁惊愣。 那是一个杂院,聚着一大群小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10岁。此刻,正拿着灯笼,在院中嬉闹奔跑。 魏颖就站在那群小孩之中,煞有介事地教着剑法。只是,真正跟着他学的人,少之又少。他也不生气,满脸堆着笑意,那般明朗,一如稚儿。 “三少爷。” 赵颜的声音一起,魏颖便停了剑,再抬眸时,笑意已完全消失,空留了不屑。 赵颜早已习惯,她走进去,福身行礼,道:“三少爷,夫人唤您回去。” 魏颖尚未开口,那群小孩子便不满地喊了起来。 一时间,院内乱成一片。 魏颖收剑,正要说什么,猛然看见了赵颜身后的莫允。 “二哥……” 莫允点点头,什么也不说。 赵颜走上几步,开口道:“恭喜三少爷,方才三英和夫人商议,决定召回大少爷,随后安排比武,确定堡主人选。三少爷您苦心经营数年,终于得偿所愿了。” 魏颖听到这番话,并不生气,眼神里甚至有了笑意,“当真?” “下婢不敢欺瞒少爷。”赵颜道。 莫允走上了几步,看着魏颖,道:“你这么做又是何苦,谁又会领你的情?” 魏颖笑得得意,“二哥,我们是兄弟啊 。一家人,不就该在一起么?” 莫允无法反驳,只得沉默。此时,小孩们一听莫允是魏颖的哥哥,纷纷聚了过来,缠着他要一起玩。 赵颜见状,福身道:“下婢不打扰二位了,少爷请尽快回府。” 她说完,转身离开。莫允却还站在院中,并未跟上。 赵颜走了一段路,笑了起来,笑声里,嘲讽和无奈纠缠,竟带了几分苍凉。 兄弟?一家人?她光是想到这两个词,就止不住发笑。这么多年来,她和汐夫人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了扶魏颖上位。而这个男人,却因“兄弟”,推翻一切。她早该察觉的,自己错得多么离谱……这个男人,根本就成不了大事! 突然,她笑声顿止。一道身影掠过面前,她一惊,退了几步。 “赵姑娘何必害怕呢……”带着笑意和温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赵颜听到这个声音,开口道:“大少爷。” 来者,正是魏启。 魏启看着她,笑道:“刚才见你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赵颜福身,道:“下婢是为大少爷高兴,方才三英已经决定,召您回英雄堡了。” “哦?这倒是有趣。” 赵颜将方才的事重复了一遍。 魏启听完,笑意更浓,“没想到,连天都助我。看来,计划要稍稍变动了……” 赵颜点头,又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兄弟……真是越想越好笑啊…… …… 91无法之地 小小一行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了那个银枭和李丝口中极度凶险的地方。 让小小惊讶的是,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镇。和所有小镇一样,这里少不了酒楼茶肆,商铺小贩。街上的行人带着悠然和满足,分明是一派祥和。小小在路边小摊上买了烧饼,坐在马车上,捧着啃。马车的顶棚坏了之后,倒也通风,她就这样一边啃,一边看着沿路的风景。坐在她身边的叶知惠和叶璃亦是兴高采烈,两人看着沿路小贩,笑着品评。然而,银枭和李丝的表情始终都是绷紧的,神色间还带着紧张。 小小虽然不解,但也没心思深究。她眯着眼睛,闻着空气里的合欢花香,顿觉心满意足……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小小咬着烧饼抬头,就看见前面的路上挤了一大群人,正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哇!什么事啊?我去看看!”叶璃兴致高昂地跳下马车,冲进了人群里。 叶知惠也好奇得紧,她拉起小小的手,道:“女侠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 小小还没来得及看银枭和李丝的脸色,就被叶知惠拉下了马车,两人刚要挤进人堆,却听得有人说话。 “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老子是你爹,你敢说老子无理取闹? !” “你这般强词夺理,难道不是无理取闹?!” “混账东西,你是反了不成?!” 小小看不见人,听这争吵,应是父子吵架。只是,那父亲的话音一落,人群就“呼啦”一下散开,空出了一大块地。 小小这才看见人群之中,站着一个身着藕色衣衫的少年,年纪约莫十七、八,眉清目秀,英俊非常。 他面前不远处,四十五六的男子背手而站。那男子生得眉目英朗,气度非凡。只是,他眼神里的怒气,着实让人惊恐。 那男子眉头紧皱,突然,出掌攻向了那少年。 少年也不含糊,出手接招。 这对父子当即打斗了起来。 小小看傻了。只见那二人出手皆不留情,分明招招犀利,杀气非常。 两人一动手,围观的人都是满脸笑意,兴高采烈,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 “哟,又打上了。来来来,大家来下注啊!” “我赌这次是江少爷赢!押十文!” “明明是江老爷武功高么!我押二十文!” 听到这些话,小小无语。 突然,叶知惠大喊了一声,“城哥哥!” 少年闻声,收掌,退开了几步。 那男子也收了手,站定。 叶知惠笑着挤进去,跑到了少年的身边,“城哥哥!”她又看了看那男子,怯怯道,“伯伯好……” 那男子略带着不屑,对少年道:“老子的功夫你不学,偏偏跟那姓叶的学 !当真是不入流的武功,老子不屑跟你打!” “赢不了就直说,少在这里找我师傅的茬!”那少年不甘示弱。 “哼!散开散开,别挡老子的道!”那男子不在多言,一转身,大步离开。 众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突然,愠怒的女声响起:“喂!你就这么走了?那婚事怎么办?” 小小一看那女子,当场就愣住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南海北神宫那位洛姑娘,也曾与她多番照面。这……这算是什么缘分?竟然在这小镇之上,还能遇上南海的人?! 那男子转身,皱眉道:“老子怎么知道!” “死老头子,你有负家师在先,现在还要毁约不成?!”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毁约了?老子这混账儿子不从,难道还要老子押着他拜堂不成?你有本事,让他死心塌地娶你啊!”那男子一身怒气,说话更是不客气。 “你……”那南海的女子眉头一皱,还想反驳几句,却见那男子爱理不理地快速走远。她看了看一旁的少年,一扭头,说道,“我就在这住下了!你给我等着!哼!”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一家酒楼。 小小抬头,就看见了酒旗飘扬,楼前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字“醉客居”。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便纷纷散去。 那少年轻叹一口气,笑着低头,对叶知惠道:“知惠妹妹,你怎么来了?” 叶知惠抬头,看着他,笑道:“我爹让我来的!” 叶知惠抬手,指向一旁,道:“是女侠姐姐送我来的。对了,我爹还嘱咐,要你好好保管这两辆马车。” 少年微微不解,抬头,就看见了小小一行。他认出了小小身后的人,当即笑了起来,举步走到他们面前,抱拳道:“齐大哥、李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银枭和李丝也抱拳,回了礼 。 那少年转而看着小小,道:“我叫江城,不知这位女侠怎么称呼?” 小小立刻抱拳,“左小小……” 江城笑着,道:“各位远道来而,想必累了,进来喝杯水酒吧。”他说完,领着叶知惠走了酒楼里。 方才见他与父亲动手,似是顽劣不肖,但现在见他笑意温善,语气平和,绝不像暴戾之人。小小立刻放心地跟了进去。 这酒楼还兼客栈,众人一路赶来,早已经累了。稍稍交待了一番,便在酒楼上的客房内住了下来。 小小觉得奇怪,照着一路的样子来看,银枭和李丝一定不愿意留在这里。但此刻,两人好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眼神中偶有奸狡闪现。小小也懒得深究,待马车停放妥当之后,便抱着自己的行李,上楼休息。 她刚走到楼梯口,便见那南海的女子走下楼来。她躲闪不及,就这样打了照面。 南海女子一见她,满脸生了笑意,“呀,姑娘,真巧啊。” 小小咽咽口水,道:“呃……” 那女子打量了她一番,道:“你的伤势看来没有大碍了么,这么快就从东海逃出来了啊。温宿呢,没跟你一起?” 小小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地收起了笑意,有些茫然。 那女子并未察觉,只是自顾自笑道:“算算日子,他也该来找我了。呵呵,他现在在哪?” 小小抱紧了怀里的行李,道:“师叔没跟我在一起……” “师叔?”那女子有些惊讶,“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人呢!” 小小微惊,不解至极。 那女子笑道:“我还真是想不出来,除了深爱对方,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舍命相救。他不在就算了,反正,他迟早会来找我的 。” 小小愈发不解,她开口,问道:“洛姑娘……” 突然,有人大喊道:“洛元清!你这个丑八怪!还妄想嫁给我们江少爷!痴人做梦!” 小小转头,就见门口出现了大一群女孩子。各种年龄俱全,每个人都面带杀气,一看便知是找茬的。 “洛元清,我告诉你,江少爷是不会娶你的!趁早滚回南海吧!”门口的女子们大声呼喝,场面骇人。 只见那南海女子冷笑一声,回道:“我呸!别以为我和你们一样!我才不稀罕他!若不是师傅和那死老头有约在先,我洛元清才不会做这种掉价的事!你们再出言不逊,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来呀来呀,怕了你不成!” 那群女子中有人大喊。一时间,群情激愤,场面混乱不堪。 洛元清再无心理会小小,专心吵架去了。 小小只得放了疑惑,有些黯然地上了楼。 她刚在房中坐下,叶璃就冲了回来,大喊大叫道:“哇,小小,我跟你说,太厉害了!” 叶璃跑到小小身边,道:“你不知道,原来这个酒楼的东家跟南海北神宫的宫主有段情,不过,最后辜负了人家。当时,他就许诺,自己的子嗣,必定会与南海结亲。现在,南海派人来抢亲啦。你说厉不厉害。还有还有,这酒楼的少东家人缘极好,听说,全镇的姑娘都想嫁给他,是不是更厉害?最厉害的你不知道,听说这酒楼的东家父子一直不合,小吵天天有,动不动就动手,镇上的人都看腻了……” 叶璃说的高兴,却见小小一脸惆怅。她当即打住,拍了拍小小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小小抬头,看着她,思忖了片刻,问道:“叶师姐,当初朝廷围剿东海,是师叔把我救回来的么?” 叶璃皱眉,“你说温宿啊……是啊,是他把你救回来的……”叶璃想了想,道,“小小,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他当时把你带回来,让我们都惊讶了好久呢。我在东海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关心一个人 。你昏迷不醒,大夫花了好大劲帮你解毒,他的担心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我也不明白啊,他假冒你师叔,所作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但那个时候,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算是演戏,又是演给谁看呢……虽然他居心叵测,作恶多端。但是,他对你,也许真的算不上不好吧……” 小小听着这番话,低了头,胸口一丝丝痛了起来。 “啊,小小,我不是故意说这个让你心烦的。说起来,他假冒你师叔这件事,还是我告诉你的呢……”叶璃有些紧张,“呐,其实,被人骗了也没啥大不了,就当作是被狗咬了一口。下次见着了,避着走就是了。对吧?” 小小深吸一口气,抬头,“对!” 叶璃笑了起来,扯开话题道:“对了,这个小镇好像还有很多秘密呢。我常年在东海,消息都不灵通了。待会儿我再去镇上逛逛,兴许还能打听到新的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小已平复了心绪,正要答应,突然,听到银枭的声音,“不准去!” 银枭几步进了房,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随便乱走,小心丢了性命。” 叶璃不解,“为什么?” 银枭关上房门,叹口气,道:“告诉你们无妨,这里就是‘破风流’的最大聚集地。这酒楼的主人,就是‘破风流’宗主……”他看一眼窗外的街道,“这镇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普通百姓……” 小小和叶璃听傻了。 小小也看了看窗外的街道,樵夫菜农、商贾小贩、良家妇女、纨绔子弟、垂暮老者、学步儿童……这所有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这……这到底是什么凶险的地方啊? …… 此刻,在镇外数里的地方,一队人马正急行而来。 带队之人,正是廉钊。 快近小镇之时,他勒马,示意身后的家将停下。 几日追踪,好不容易赶上了叶知惠一行 。然而,她们进入的那个小镇,却让他惊愕。这个镇,并不在地图之上。他也派人询问过附近的府衙,但所有人提起这小镇,都是一脸茫然。无人能确切说出,这里属谁管辖。此处,真真正正是游离于法度之外,不在王土之内了。贸然带着家将入内,恐有不妥。 “原地驻扎,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廉钊开口,下令。 身后的家将齐声应道:“是,公子。” 廉钊下马,看着天空中渐渐聚起的阴云,身边的空气渐渐厚重起来,又是雨兆。 他开口,对身边的家将道:“我先行进镇,如有情况,烟花为号。” “是。”家将恭敬地将雕弓和箭匣递上。 廉钊接过,沉默片刻,走向了那个小镇。 …… 天空中阴云愈厚,风携着尘埃,贴着地打转。明明是晌午的时辰,天色却暗得如同夜晚。 镇外的树林里,站着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他一身月白衣衫,随风猎猎飞舞,竟是那一片昏暗中,唯一的亮色。他闭着眼睛,站在林中,仿佛已融入了昏暗,超然于物外。 这时,数个黑衣忍者出现在他身边。 他睁眼,开口:“情况如何?” “廉家军队在镇外驻扎,廉钊一人进镇了。”一人起身,回应道。 “一人……”他皱了皱眉头,“你们速将此事回报岛主。我先行进镇查探。” 他话一说完,那群黑衣人便消失在了林中。 他刚要迈步,胸口却一阵悸痛。他止步,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如今,是第十五天…… 他的神情,略有悲凉。但随即,隐没在了冷漠中。他轻轻按着刀柄,走向了那小镇。 …… 92无敌天下 晌午之后,天空中霎那惊雷 。青白的电光划破阴云,伴随着轰天的雷鸣。雨迟迟不落,只剩下狂躁的风,贴着地,旋转而过。 小小看着漆黑一片的天幕,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冷清了。不久前,银枭和李丝出发去找这酒楼的东家了,而叶璃也好奇地跟了过去。叶知惠怕是累了,早早去房里睡下了。她在房里转了两三圈,最后还是开门,下了楼。 这个时间,酒楼内的伙计早已休息,大堂之内也是空荡荡。小小绕了半圈,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然后,便看见江城在马厩旁,仔细看着那两辆马车。 察觉到有人来,江城回头,笑道:“左女侠。” 小小听到这个称呼,不自觉地一惊,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不是什么女侠……” 江城看着她,笑得一脸诚挚,“那么,左姑娘。” 小小点了点头。 “姑娘的事,我听知惠妹妹说了。”江城说道,“师傅如此放心将一切交给姑娘,‘女侠’这两个字,自然是当之无愧。” 小小尴尬地笑笑。 江城思忖片刻,问道:“姑娘,师傅临行之前,可曾提过这马车的事?” “马车?”小小有些不解,她看着那两辆马车。要说这马车有什么特别,也就是车身比一般的马车更大更长罢了。这两辆马车,难道有什么异常么? 江城见她茫然,便生了笑意,道:“姑娘不用介怀,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说话之间,雨水终于按捺不住,点点落下。他当即打住了话题,道:“左姑娘,我们进屋吧。” 小小听到这话,便不再思考,进了屋。 江城看了看冷清地大堂,道:“左姑娘先坐,我替你沏壶茶。” 他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了小小一人。 这时,雷声又起,雨水倾泻而下 。一时间,嘈杂的雨声,充盈在耳际,让周遭热闹了起来。 那种嘈杂,却让小小更觉得冷清。她静静坐着,心中忽生了似曾相识之感。她好像,也曾这样孤零零坐在某个客栈的大厅里……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就像是一种莫名的感应一般,她收起了自己的思考,抬了头。那一抬头,却让她再无法平静。 酒楼的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他全身被雨水打湿,墨绿的衣衫被雨水浸透,湿湿地贴着身。看起来,有些狼狈。只是,他的神情里的平和,将所有的狼狈尴尬都化了虚无,隐隐透着贵气。 小小记忆中的画面突然重叠,一切都像是被倒回了一般。她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出现在客栈的门口。身后背着一把雕弓、一个箭匣,腰间佩着短刀。那箭匣一半鎏金,一半镶银,人称“鸳鸯箭匣”。唯有神箭廉家,才配得起这般的宝器…… 那一刻,他抬眸,看到了她。 那片嘈杂的世界,突然静默了下来。她的耳畔,再没有任何声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廉钊……” 廉钊看着她,竟是全身僵硬。他预想过许多与她见面的方式,但偏偏没有想到过这种。一瞬的心绪紊乱,让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远得恰到好处,无论是谁先转身逃开,对方都无法追上。可偏是这样的距离,让两人都不自然地呆滞着。 “这位公子,若是避雨的话,请进来坐吧。”江城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小小猛地回头,就看见他端着茶,一脸平和的笑容,这样说道。 廉钊沉默片刻,转了身,正要出门。却听有人带着妩媚的笑意,开口道:“廉公子,难得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么?” 廉钊皱眉,就见前方的街道上,银枭和李丝悠然站着。这两人同样是被雨水浇透,但是却偏偏还带着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神情里依然是蔑视一切的狂傲 。 “既然来了,就陪奴家聊聊吧!”李丝说完,纵身攻上。银枭也不含糊,夹攻了上去。 廉钊见状,拔出腰间佩刀,起身迎击。 小小站起了身子,紧张万分。他们的行踪不能暴露,而此刻,廉钊见到了她,自然是大事不妙。李丝和银枭,莫非是要杀人灭口?!可是,廉钊刚才不是已经准备离开了么?他不是没有想要抓他们的意思么?! 她刚想上前做些什么,身边却掠过了一道风。 小小就见江城的身影如同疾电,没入了雨中,而下一瞬,他就站在了那争斗的三人之中。 他的右手,拿着酒楼门口的酒旗杆,隔开了银枭和李丝。他背对着廉钊,就像是知道廉钊不会从背后攻击一般。 江城叹了口气,抬眸,笑得温柔。 “诸位,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喊打喊杀。”他一转手腕,将酒旗放下,道,“世上哪有说不开的恩怨,不如进小店喝杯水酒,慢慢聊吧。” 银枭和李丝看了看四周的情势,这番争斗,引得那些在屋檐下避雨的人兴高采烈地看起了热闹,而沿街的住户也开了窗门,含笑窥视。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气氛。那些围观的人看似闲散,但仔细看的话,他们所站的位置,皆是攻击的最佳方位。 银枭和李丝对望一眼,脸上顿生了笑意。 “啊呀,江少爷说得在理。”李丝收了兵器,道,“打打杀杀的确不好啊……” 银枭点头应合,“是啊,媒婆,我们就进去喝一杯吧。” 小小看傻了。 江城点点头,道:“这就好。”他转身,看着廉钊,“这位公子,莫非是神箭廉家的人?” 廉钊看了看情势,只得也收了兵器,道:“在下廉钊。” “原来是廉公子 。”江城笑道,“廉家保家卫国、屡建功勋,是当世良将,国家栋梁。江城敬仰已久,廉公子若不嫌弃,请在小店落脚,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他说完,一伸手,道,“请。” 廉钊看了看银枭和李丝,又看看江城,深觉情况有异,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奇怪。只是,这般情势,不容他拒绝。他只得颔首,重新走进了酒楼。 那一刻,镇上围观的人放松了姿势,又开始自顾自地做事。 小小大松了一口气,这个地方果然不一般啊!!! 小小缓了心神,站在桌边,看着廉钊一步步走近。他的眉睫低垂,刻意地不看她。就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这样的无视,让她有些失落。不知为何,她宁可他上前抓她,也不愿意他把她当作陌路人…… 只是,此刻的她,没有资格要求什么。除了远远看着,便什么也做不到。 江城走到大堂内,拍拍身上的雨水,笑道:“诸位先换身衣服吧,感染了风寒就是小店的不是了。我替诸位温酒,有什么事,稍后好好谈谈吧。” 江城话音一落,本来已经休息的伙计精神百倍地走了上来,领着众人上楼。() 小小略微思考,立刻追上了李丝和银枭。 待他二人换完衣服,稍事休息,小小立刻开门见山道:“你们能不能不要找廉钊的麻烦?” 银枭整整衣襟,道:“丫头,你是不是傻了。当初我还能看你面子,对他留手。如今可不一样,他是朝廷鹰犬,又与神霄派结盟,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 小小皱了眉。 “左姑娘,叶璃上次的那番话虽然中听,但毕竟只是猜测。廉钊如今身在此地,分明就是追踪而来。奴家知道,你对他有心,只可惜,兵是兵,贼是贼。还是划清界限为好……”李丝接道。 小小低头,皱眉。没错,廉钊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追踪过来的。也就是说,他认出了她。可若是他认出来了,在城门口,又怎么会让她走?既然让她走了,何苦再追……这么一想,廉钊要找的,分明不是她 。可是,这个地方,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追过来…… 那一刻,小小脑海中的种种线索联系了起来。 “马车!”小小大声道。 银枭和李丝一惊,大惑不解。 “马车?” 小小笑了起来,“是马车!‘沥泉神矛’就藏在马车上!” 银枭和李丝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叶彰如此大费周章,弄了豪华马车。原来是这样!”银枭站了起来,“……只是,这里实在不是动手的地方……” 李丝也站了起来,“无论如何,‘沥泉神矛’乃九皇神器之一,还是去看个虚实才好!” 有了这番共识,三人不做二话,直接下楼去了后院。 此刻,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然昏暗,四周笼着一层湿气,让人不快。 银枭走到马车边,仔细看了看,略微思忖,聚力在掌,直击向了车身。 然而,他的掌势尚未击下,就被人制住。 “齐大哥,动人家的东西不太好吧?”江城擒着银枭的手腕,道。 “江公子不必心急,我只是试试掌力,若是坏了,我照价赔你!”银枭说话之间,手腕一翻,反擒江城的手腕。 两人当即纠缠在了一起。 李丝见状,纵身到了马车旁,同样是出掌袭车。 那马车虽是上好木材所制,却也经不起这聚力一集,“轰”的一声便碎裂开来,木板散落了一地。 李丝见无异样,立刻再次出掌,攻向了另一辆。 这时,一支羽箭激射而来,迫开了她的攻势 。 李丝转头,就见廉钊执弓在旁,分明带着杀气。她浅笑,红线出手,直袭向了廉钊。这两人二话不说,又战在了一起。 小小站在一旁,看得无语。她的眼角余光已经撇到了店内的几名伙计,正悠然地站在一旁,似是观望。她心中不禁微凉,这个镇内的确不是动手的好地方啊。她立刻识趣地缩到一边,以示无辜。 小小就见面前缠斗的四人出手,目标皆是马车,并无伤害对手之意,稍稍有些放心了。 “呀,这又是玩什么?我也来!”突然,清朗的女声响起。 小小转头,就见洛元清满脸笑意,不明就里地就冲入了战局。小小无语地看看店内的几名伙计,那几人的神色都是戏谑,丝毫没有把面前的事当真。 眼看那五人斗得杂乱无章,场面混乱无比,只是谁也碰不到马车,谁也制不了谁,不知不觉已斗了一刻功夫。 小小索性席地坐下,抱着膝盖,无奈地继续看。 突然,只见一道寒光破入,一柄刀飞旋而来,直接刺入了马车之中。马车耐不住那一刀的力量,车底的木材破裂开来,竟耀出了一道银光。原来,车底的木材中空,长枪就藏在了木材之中。 小小还没来得及为这般变化惊讶,就看见了那个掷刀的人。依然是那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衣裳,在昏暗的天色中,朦胧的雾气氤氲,让他的身形带着缥缈的不实。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冷漠的,只是,那种冷漠并非看透世事的淡然,而是一种深切的压抑。 “温宿!”李丝一见到他,便抽身退出了战局,直接攻了过去。 洛元清见状,却轻喝一声,道:“不容你动他!” 温宿对此却毫不关心,直接出手,取那马车中的长枪。 江城纵身跃上了马车,将那长枪牢牢踩住。 廉钊和银枭也在同时出手,架开了温宿。 于是,本来五人混战的场面,变成了六人混战 。 小小再无法平静了,她站起身子,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这时,江城脚下一挑,那长枪整根被踢出了马车,在空中飞旋。 这一挑,下面的五人同时纵身跃起,伸手夺枪。 众人你抢我夺之间,那长枪屡次被夺,又每每脱手,阴错阳差之间,长枪几个翻转,竟不偏不倚地落向了小小。 小小看着长枪飞来,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在一番手忙脚乱中,将那长枪接在了怀中。 刹那之间,战局突兀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她,竟没有一个人上来争抢。 小小抱着长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哈,果然神兵通灵。”李丝笑了出来,道。 银枭听到这句,也笑了起来,“好了,现在不用争了。” 廉钊看着小小,却又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低垂着眉睫,若有所思。 温宿的神情依然冷漠,眼神只是轻轻扫过小小,随即便停在了自己手中的刀上。 洛元清看了看众人的态度,有些不明就里。 江城笑了起来,从马车上跃下,走到了小小面前,“左姑娘,这把枪,能不能交给我呢?” 小小不假思索,立刻把长枪递了上去。 温宿见状,眼中杀气顿显,手中的刀毫不留情,直接袭向了江城的后背。 左右的伙计见状,纷纷纵身而上。那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一道身影疾速而来。只见一个破入了江城和温宿之间,单手架开温宿的腿,随即出掌。 温宿立刻收劲,急退避开。 那男子改掌为爪,身形突然一闪。温宿不料他身法如此之快,半分惊愕之下,竟被锁住了咽喉 。 小小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正是这酒楼的东家,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破风流”宗主。 那男子的眸中本都是凛冽杀气,让人见之心寒。但一看到温宿,杀机却弱了几分,手指间的力道也放松了。 “韩兄弟,多年不见,你怎么也做起这背后偷袭的勾当了?” 听到这句话,洛元清笑起来。“死老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韩兄弟,他是东海的首席弟子,重阴双刀温宿。他是我要找的人,我劝你下手知些分寸。” 那男子听到这句话,眉峰一锁,仔细打量了温宿一番,道:“老子果然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他看着温宿,说得悠然,“小子,若不是你与老子一位故人相像,方才老子就掐断你的脖子,让你重回娘胎,好好地学学规矩。” 那男子说完,手劲一松,一掌推开温宿。 温宿踉跄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男子不再理会温宿,直接看向了江城。“我早说过,你学的那些功夫都不入流,如不是老子出手,你今日就血溅五步,横死当场!” 江城不屑,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沉默。 那男子转身,看这面前的众人,叹着气,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在人家的后院里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那男子悠然开口,“想当年,老子武功盖世,挑战前辈之时,也是先呈烫金拜帖,安安份份地等人赐教。啧,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呀……” 他说话的时候,周围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噤了声。小小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四散蔓延,叫人不敢反抗。方才,这男子的招式,看不清路数。而看他一招制住温宿,武功想必是深不可测。这世上,竟有如此高手…… 那男子看了看洛元清,又看了看李丝,道:“唉,当今江湖,阴盛阳衰也就罢了,这行事竟也无半点侠气,老子看着就不顺眼!”那男子一脸惆怅,道,“想当年,论剑,有岳岚剑派隐峰、隐壑两兄弟;论刀,有太平城主石析;更有神霄派那王天师,使得一手好掌法。当年,英雄堡侠义干云,神农世家济世为怀,说不尽的人才辈出,武道昌隆 。可这才短短十几年的功夫?老子竟连一个下棋的人都找不着了……” 江城听到这些话,表情霎时变为了无奈,“……说完了没?” “没说完呢!”那男子不悦,继续道,“看看你们这群小辈,学艺不精也就算了,下三滥的手段倒是一个学得比一个好,老子看着就火大!这年头,怎么就没一个少年英雄呢?!啊?!”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温宿,道,“你这小子的武功,算是不错,可这背后偷袭,算是什么事?如此重的杀心,纵有再好的功夫,也只能沦为魔道!……” 那男子滔滔不绝之中,四周已是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本以停歇的雨水又淅沥地下了起来。 “老爷子……”李丝带着怯意,小心地开口,“这又下雨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那男子正说在兴头上,当即皱了眉头,准备呵斥。 这时,温宿突然跪下了身子,抓紧了衣襟。他的脸色已然苍白,气息紊乱,全身因剧痛而轻颤着。 那男子几步走到温宿身边,抓起他的手,略微把脉,随即,冷冽地眼神直刺向了洛元清。 “‘七杀’,好狠毒的手段哪……”他冷冷道,“你们南海行事当真是越来越不入流了!” 他说完,抬手封了温宿的几个大穴,出掌运起真气,逼入温宿的经脉。真气入脉,痛楚顿减,只是那气劲太强,温宿只轻哼了一声,便失了意识。 他将温宿交给了伙计,背着双手,道:“你们都进来,给老子把话说清楚了!” 他说完,迈步进屋。 众人无奈,却又不得不照办。 小小抱着长枪,茫然地站在门外。那一刻,太多的猜想冲进了脑海,那些话语里的欲言又止,别人不曾提起是是非非,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只是,这样的明白,是好是坏,她却无从知晓…… 93无处可逃 “七杀”,稍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听过这种毒药。若说毒性,并不算顶级。“七杀”颜色微青,有股刺鼻的焦味,因而也不是暗杀的首选。它诡异的毒性,只有一种用处:拷问。 传说,中了“七杀”的人,从没有熬过四十九天的。那种生不如此的感觉,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小小清楚地记得,师父曾用冰冷的语气描述这种毒药。最后,无奈地笑着对她说:中了这种毒,若不投降,就只能自尽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洛元清不满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酒楼。 “死老头,你别太过分了!什么叫我下毒啊?他温宿也不是初入江湖的雏儿,还分辨不出‘七杀’么?!”洛元清理直气壮,“他本就答应将‘玄月心经’的上册给我,‘七杀’不过是保险,他也是自己情愿服下的。如今,我没拿到心经,凭什么把解药给他?!” “还敢跟老子顶嘴?”那男子拍案而起,怒道。 “哼,江寂,这里所有人都怕你,我洛元清可不怕!再说了,什么叫顶嘴!我说的都是事实!只要他交出心经,我自然救他。”洛元清一脸不屑,道。 小小这才知道,这堂堂破风流的宗主,名唤江寂。 “你说这话,就是不愿意交出解药了?”江寂挑眉,“你以为你不交出解药,老子就救不了他?” 洛元清听到这句话,眉头皱得紧紧的,正要反驳,却听李丝开口。 “老爷子,奴家知道你不喜杀生,不过……”李丝慢慢道,“温宿非死不可。” 江寂听到这句话,冷笑了一声,“非死不可?你倒是跟老子说说这非死不可道理 !” 李丝叹口气,道:“老爷子,你也看到了吧,温宿的长相与鬼师相似了九分。他觊觎‘九皇神器’,屡次假冒鬼师,滥杀无辜。难道,不该死?” 江寂的表情微变,继而,轻轻重复了一遍:“九皇神器……” 他的眼神突然遥远起来,染了回忆的迷茫,他沉默片刻,眼神缓缓落到小小身上。 小小依然抱着那杆长枪,看到江寂的眼神时,微有些恐惧。 “看来,这杆枪就是所谓的‘九皇神器’了……”江寂起身,走到小小身边,伸手拿过了那杆长枪。枪神泛过一道银光,透着冷冽的威严。“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到了今天,还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么?” 他举起了长枪,仰头看着枪尖,道:“区区几件兵器,又怎能撼动天下。世人无知,才会被这些破铜烂铁迷了心智。李丫头,杀了那些觊觎九皇的人,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依老子看,毁了这九皇,才是正道!” 他说完,聚力出掌,击向了那杆长枪。 众人看到这般变化,皆是一惊。而在那一瞬间,廉钊出手,将那一掌架了下来,一把握住了长枪。江寂也不含糊,改掌为抓,牢牢钳住了长枪。 “臭小子,凭你的功夫,也想跟老子动手?”江寂不屑,道。 廉钊不卑不亢,道:“我无意冒犯前辈,只是,‘九皇神器’关系天下兴亡,是留是毁,应由天子定夺。” 江寂当即笑了出来,“天子?”他看了看廉钊,“神箭廉家也曾是江湖俊杰,没想到一入官场,竟说得出这般可笑的话来!” 廉钊手上的力道不松,说话的语气平和沉着,“前辈说的不错,‘九皇神器’是祸乱天下的凶器。只是,前辈能毁掉神器,却毁不了世人的野心。‘九皇神器’只有归朝廷所有,才能真正平息争端……” 他还没说完,银枭便笑了起来。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啊,廉公子 。不愧是朝廷的忠犬。‘九皇神器只有归朝廷所有,才能真正平息争端’,笑死人了……”银枭的眼神凌厉,说话的口气狂傲无比,“当今君主何德何能,能得这‘九皇神器’?!就算真有人借九皇之力推翻了朝纲,那也是苍天有眼,大义所归!” “住口!”银枭这番话一出口,廉钊怒火顿起,厉喝了一声。他的眉峰紧蹙,眼神里的锐利让人望而生畏。他看着面前众人,神情里竟带着蔑视。 “圣上之行,岂容你置喙!大宋边疆连年动乱,民不聊生。诸位武功高强,可有上阵杀敌,救国家于危亡,护百姓于战火?”廉钊的语气,强如锐箭穿石,“廉家的确是鹰犬,却能引以为傲。而诸位,根本没有资格在廉钊面前提‘义’字!” 小小从来没见过廉钊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说话。记忆里,他的态度永远谦和有礼,不露一丝锋芒。但是,他的那番话,并不让她感到陌生。她又怎么会忘记,他曾经认真地告诉她,他习武的理由,是保家卫国,除暴安良……而这个理由,让她钦佩。 这种时候,谁对谁错,谁正谁邪,又该怎么分呢? 银枭、李丝一众听到这种话,自然愤怒,周围渐渐笼了杀气。 这时,稚嫩的女声突然响起,“大家这是在做什么?” 叶知惠站在楼梯口,看着大堂内的古怪场面。她又看了看那杆长枪,有些惊讶地道:“我爹的长枪……怎么……” 这时,江城上前,按着江寂的手,道:“爹,长枪是师傅托付给我的,你不能毁它!” 江寂看了叶知惠一眼,又看了看江城,握着长枪的手松了开来,自语似地抱怨道:“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官场中人!一个个说话都自以为是的要命!哼!”他转身走开,不再理会众人。 叶知惠看了看众人,注意到了廉钊,有些高兴地跑了过来,“廉哥哥!” 廉钊看到叶知惠,紧绷的脸上有了笑容。 “廉哥哥,你不是跟我爹一起抓逃犯么?怎么到这儿来了?”叶知惠笑着,问道。 廉钊并不回答,只是浅笑 。 这时,江城走上了几步,道:“廉大哥,知惠妹妹,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上楼吧。”他说话间,眼神扫过廉钊手中的长枪,但那眼神分明温善,并无争夺之意。 廉钊略微思忖,将长枪递了过去。 “江公子,既然叶世伯将‘沥泉’托付给你,就请你保管吧。”廉钊说道。 江城微笑,“廉大哥要放弃这件神器?” 廉钊摇头,“方才廉钊鲁莽,多有得罪。既然神器是叶世伯托付给江公子的,我会用光明正大的方法来取。” 江城有些惊讶,迟疑片刻,接过了长枪。 叶知惠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这两人神情平和,知道一切安好。便笑着拉起了那两人的手,笑着往楼上走去。 大堂中剩下的人,在那时,被完全无视了。 银枭咬牙,狠狠道:“朝廷走狗……” 李丝冷哼一声,道:“奴家出道这么久,第一次被人奚落至此。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洛元清则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小小看着那三人上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放心。方才,江城对廉钊的称呼从“廉公子”变成了“廉大哥”,怎么看都是江城主动套近乎。何况叶彰与这两人都有交情,照这个形势看,只能是友,不会为敌。 再说这少东家的面子,银枭和李丝总是要给的。往后,应该不会轻易对廉钊出手。 这样,就好了…… 她吁了口气,转身,对银枭道:“齐大哥,李姑娘,洛姑娘,我也上楼休息了……” 洛元清听到这句话,道:“休息?你不去看看你师叔?” 小小微微一惊,无法应答。 “洛姑娘,你管得太多了 。”银枭开口,解围道,“丫头,你去休息吧。凡事小心。” 小小点了头,迅速上楼。 “我管得多?”洛元清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你什么意思啊?若不是为了她……” 小小加快了步子,避开了最后的那些话,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的时候,有些无力。 洛元清要说的话,她即使不听,心里也已经明白了。 “算算日子,他也该来找我了。”“我还真是想不出来,除了深爱对方,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舍命相救。”“……‘七杀’不过是保险,他也是自己情愿服下的。”…… 这些话,只需连起来听,她便能明白…… 当日,他们流落孤岛,单凭温宿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带着她平安回到东海。这其中的种种,如今再想,却显得残酷。 小小走到自己的床边,看着**放着的行李,随即,下定了决心。 …… 夜里,刚敲过三更,小小偷偷摸摸地房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屏着呼吸。她出门,绕了一个弯,便到了一间客房的门口。 她看了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推了推门。门并没有关,她便顺势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但小小早已适应了这黑暗,径直走到了床边。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挑开了纱帐。 **的人,正是温宿。 他静静躺着,双眸紧闭,眉头微皱,气息稍显浅促。 小小知道,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不醒才对。否则,她离得这么近,他又岂会没有防备? 不知道为什么,回忆就是不可自抑地纠缠在脑海 。她终于又一次清楚地知道,即便他是杀害师父的帮凶,她也没有办法下手杀他。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伸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的肌肤冰冷,脉搏急促,时断时续。 脑海中,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中了这种毒,若不投降,就只能自尽了。 她松开了手,替他整了整被子。然后,从包裹中取出了两块令牌,放进他的手心。 做完一切,她又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外。她在门口略站片刻,随即,飞速下楼,走到院内,纵身上墙。她一个翻身,就出了酒楼,站在了大街上。 雨傍晚的时候就停了,天空中铺着一层薄云,月亮被蒙在云后,带了淡淡的月晕。 小小转身,看了看这间酒楼。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坚持,也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到如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已经算不清了。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被无故地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凭她,如何能解决那纠缠的恩怨。相忘于江湖……也许,这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觉得无奈,却又轻松。她一甩头,迈了个大步,准备开溜。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那阵势,是大队的人马。 小小深觉不妙,立刻缩到了墙角,蹲下躲好。 马蹄声惊起了小镇的住户,一时间,家家点灯,陆陆续续有人出门。小小惊讶地看着那些人,个个都是衣着整齐,似是和衣而睡。 这时,人马靠近,火把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那队人马约莫三四十人,一半是弓箭手。小小还来不及猜想,就见一个人闯入了眼帘。 那是个三十四五的女子,右手控缰,左手握弓,一身戎装,衬得她英气逼人,竟有着不输男子的威风。 廉盈?! 小小呆住了,她把头缩回去,不自觉地心跳加速,紧张万分。 “廉家办事,闲杂人等退开 !”廉盈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朗声道。说完,她吩咐属下,“客栈酒楼,驿馆教坊,一个都不许漏,给我搜!” 属下领命,在镇上散了开来。 酒楼中的伙计听到这般嘈杂,开了门,出来看究竟。住在酒楼内的人也纷纷被吵醒,走了出来。 廉盈皱着眉头,看着众人,满脸都是不悦。 “姑姑……”廉钊出门,看到面前的阵势,惊讶地开口。 廉盈听到这个声音,回了头,看到廉钊的时候,眉头依然紧皱。她抬头,看了看酒楼的招牌,冷声道:“你在这里……” 廉钊挤出人群,走上前去,开口:“姑姑,你怎么来了?” 廉盈说道,“既然是出外追缴东海流寇,就该全力以赴。驻兵镇外,孤身查探,这般轻率的举动,是廉家当家的所为么?” 廉钊听罢,走到马前,轻声开口:“姑姑,此镇不同寻常……” 廉盈不待他说完,便冷哼一声,道:“朝廷重兵,还压不住一个无名小镇么?你放心,我已经包围此镇,莫说是东海贼寇,就连一只飞鸟,都休想离开一步!” 廉钊立刻道:“姑姑,我已经查探过了,这镇上并无东海贼寇。这般大张旗鼓,惊扰乡邻,不太妥当吧……” 廉盈冷笑,“总比放走钦犯来得妥当。” 廉钊微惊,隐隐猜到了几分,便只得沉默。这时,忽听得有人怒喝一声:“大半夜,吵什么?!” 镇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寂缓缓从酒楼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的人马,不屑道:“忠犬就是忠犬,半夜三更还会出来咬人,朝廷的俸禄看来不错啊。” 廉盈听到这话,显然不满,但却忍着不发作,她抱拳,道:“老人家,我无意冒犯乡里,只要抓到朝廷要犯,即刻退兵。” “朝廷要犯?老子怎么不知道这儿有朝廷要犯?”江寂的口气狂妄无比 。 廉盈伸出了手,身旁的家将会意,将一叠画像奉了上来。 她拿起那叠画像,道:“今晨有两辆马车进镇,车上共四女五男。这两辆马车历程两天,所经城镇、茶寮、饭馆、驿站均有目击之人。这是采取证言绘制的画像。经比对,其中确有朝廷要犯。老人家,此镇虽无人管辖,但也是天子脚下。还望各位乡亲遵守王法,交出钦犯。否则……” 江寂皱眉,等她的下半句。 “……窝藏钦犯,同罪论处!”廉盈的话语之间,气势十足,让人心惊。 小小更是惊恐不已。自从被忍者袭击之后,他们便换回了原来的装束。本以为没有什么大碍,没想到,廉家的行事竟是如此滴水不漏…… 江寂笑了起来,“老子长那么大,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王法。今天,老子见识见识你们廉家的大义!”他说话间,看了廉钊一眼,略带嘲讽。 廉盈闻言,开口道:“好!统统拿下!” “慢着!”廉钊开口,喝制了众人,“姑姑,我才是廉家的当家,要下令,也该由我来。” 廉盈看着他,突然笑了,“好,当家的。那就请您亲自捉拿那‘鬼师’后人,切莫手下留情。” 这句话说得不响,但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廉钊一惊,抬头看着廉盈,哑口无言。 廉盈的神色之中浸着一抹狠色,她挑了挑眉毛,朗声道:“家将听令,遵当家所言,全力捉拿要犯!若有反抗王法之人,统统拿下法办!” 家将不再犹豫,领命之后,兵器出鞘。 一时间,小镇内杀气腾腾,让人心惊。 小小却突然不再惊恐了……她站在墙角,看着廉钊。他说的话,她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那些话,和她的记忆重叠,竟是如此温润 。 他曾经对她说:在我家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要提起……就这样一直骗下去也没关系…… 而他,真的骗了。 叶璃说过的话,此刻想来,真实得不可思议。他真的在放过她,一次又一次……他早已为她破了自己的坚持和立场,可她竟然浑然不觉,自顾自地逃跑。 除了逃,她到底还做过什么? 天理何存啊!!! 她低头,含泪笑了起来。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可是,她左小小没有…… 她吸吸鼻子,一个大转身,走了出去。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所有人都被这个声音震住了。 朦胧的月光氤氲着湿气,浮游在四周。小小走在这湿漉漉的月光下,表情里,带着一丝笑意。 廉盈看到她,眼神里的怒火清晰可见。 小小开口,道:“退兵吧,我跟你走。” 酒楼里的众人闻言,不满至极。 银枭上前,喝道:“丫头,你疯了?!” 小小却一伸手,制止了众人。“我自有分寸。”她的动作架势十足,语气威严,瞬间震住了场面。 廉盈思忖片刻,伸手一挥。家将收了兵器,准备退兵。 小小抬眸,看了看一旁的廉钊。 廉钊正看着她,神情复杂无比。 小小笑了起来。 说起来,所谓的坏人,就是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的吧……嗯……好像,是有这个说法啊…… 94无所回避 黎明的第一道晨光破空时,朦胧的湿气消尽,微热的燥气蔓延开来,惹人心烦 。 温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微微发汗。他刚想起身,却觉有硬物轻轻硌着他的手心。他有些惊讶,转而看着手掌中的东西。那是两块令牌:太平城神武令,见者解剑,不可动武。神农世家赤炎令,凡神农门下,必遵号令,救死扶伤。 他的眉头一皱,拿着令牌的手缓缓握紧。天下,拥有这两块令牌的人,只有一个。如此珍贵的东西,竟这般轻易地放在了他手里,她难道忘记了么?他是杀她师父的凶手,是欺骗利用她的人……她难道,不恨他么? 想到这里,他再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下了床,顾不得身体虚弱,推门出去。 还没走几步,便迎面遇上了洛元清。 洛元清看到他,有些惊讶,“你去哪儿?” 他并不回答,自顾自往楼下走。 洛元清见状,有些不满,举步跟了上去。 刚到楼梯口,就听得有人谈论。 “人当然要救,只是,如今廉家大军围城,不可轻举妄动。”李丝的声音,严肃无比。 “那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伏法?”银枭怒道。 “没那么严重吧,左姑娘自首,一定是有了打算。何况,廉家一向秉公执法,公私分明,不一定会为难她啊。”江城开口,道。 “江公子,这当中的曲折,您是不知道啊。”李丝大叹一口气,“左姑娘是鬼师的弟子,鬼师曾与廉家有过过节。就算廉家能忘了这段宿仇,如今,却是奉了圣命找寻九皇神器。左姑娘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这一来二去,新仇旧恨,于公于私,廉家都不可能放过她的。啧,要是她真能投靠朝廷也就罢了,如今最麻烦的是,她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银枭拍案而起,“方才就不该让她走,大不了硬抢!” 正当气氛紧张的时候,江寂缓缓开口,道:“你们都给老子安静点……”他话音一落,周围立刻没了声音,“那丫头既然是韩卿的传人,怕是早有了下一步的打算了吧 。你们一群人在这里着急什么。” “老爷子……”银枭无奈,“那个小丫头学艺不精啊。” “学艺不精?老子对那‘三弦女侠’的事,也有所耳闻了。不论她是误打误撞,还是如有神助,若没有几分实力,运气是不会一次接一次来的。”江寂笑了笑,“你们也是老江湖了,这世上,强弱又岂是看表象的?” 银枭沉默,竟无法回答。 温宿听完,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大概。他握紧了手中令牌,冷着脸色走下了楼梯。 众人见他下来,神情忽变。银枭和李丝更是退开了几步,摆出了备战的架势。但江寂在座,谁也不敢先动手。 温宿并不理会众人,直接往门外走。 洛元清急急追上,道:“慢着,不准走!” 温宿一转身,刀已出鞘,森冷的刀锋对着洛元清的眉睫,说不出的杀意冷冽。“我不会把心经交给你的,死心吧。” 洛元清听罢,顿生了怒意,“你毁约?” 温宿收刀,回答:“是。” 洛元清竟被这句回答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温宿转身,正要迈步离开,却听江寂开口:“站住。” 温宿顿了步子,没有回头。 江寂起身,道:“你要去要留,老子管不了。只是,你身中‘七杀’剧毒,跟这丫头毁约,就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东海,忠心如此,值得么?” 温宿沉默片刻,道:“多谢前辈教导。”他说完,疾步离去。 江寂皱起眉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不仅不要命,连九皇神器都不顾,拖着那种身子想去哪……年轻人的想法,老子是越来越不明白了……”江寂开口,自语似地道 。 “他去救人……”洛元清的声音滞涩无比,隐约的怒气与不甘缓缓渗出,“……能让他如此,只有她……” “救人?”银枭略微不解,随即恍然大悟,“难道,他去救小小?” 江寂当即笑了起来,道:“这倒是有趣。”他举步,走到门外,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看样子,这把老骨头还是得动一动啊。” 他说话的时候,渐而耀眼的阳光下,街道之上,突然出现了近百个带着面具的人。每一个都已配了兵器,毕恭毕敬地站在“醉客居”的门口,等着号令。 …… 镇外五里,驻扎着廉家的军队。廉家长年行军,对于这种野外扎营,自然是熟练无比。树林之中布满了整齐的帐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俨然是军营。 廉钊站在主营中,看着脸色冷然的廉盈,直截了当道:“姑姑,你不能治她罪。” 廉盈的怒气隐约在眉间,“鬼师涉嫌朝中多起命案,她是鬼师的徒儿,还是东海贼寇,我只是抓她见官,算是便宜她了。”她看了看廉钊,语气轻蔑,“怎么,你这是为她求情?” 廉钊摇头,“我并非为她求情,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轻率。” “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为什么三番四次让她逃走?”廉盈拍案,怒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执意如此?!说啊!” 廉钊平静地看着她,道:“姑姑,一事归一事。廉家做事,讲的是公私分明……” “好一句公私分明……你看你是被那丫头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了!若不是神霄传书告知真相,我看你是打算一辈子隐瞒她的身份,欺骗所有人,对不对?!” 神霄……廉钊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皱了眉头。 “怎么,我说对了?”廉盈走到他面前,道,“廉钊,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廉家的当家。于公,她是朝廷钦犯,理应受王法惩治。于私,她师父作恶多端,她更是奸邪狡诈,居心叵测 。你若对她手下留情,对得起圣上和廉家么?!” 廉钊沉默片刻,开口:“姑姑,你误会了……” 廉盈努力平息下心绪,听他说话。 “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廉钊说道,“姑姑可知朝廷讨伐东海的目的?” 廉盈只觉得他是顾左右而言他,便不应答,只是有些不屑地听着。 “什么作奸犯科,都只是场面上的话……”廉钊道,“圣上的密令,只有爹和我知道……廉家之所以和神霄派结盟,只有一个目的,替圣上找到九皇神器,。” 廉盈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 “而鬼师,是天下唯一知道九皇神器秘密的人。”廉钊的声音,平静无比,“要找到鬼师,左小小就是关键。若是姑姑将她治罪论处,廉钊至今所为,便功亏一篑。” 廉盈道:“你是说,你先前故意放她,都是为了利用她找到鬼师?” 廉钊带着沉重,点了点头,“我并非放她,先前几次都是情势所逼,不宜出手。不过,我也确实不想伤她。我曾与她相处,知她吃软不吃硬。若是好好安抚利诱,说不定能让她为朝廷做事。九皇神器的事乃是机密,不得轻易向人透露。隐瞒姑姑,实非我愿。所以,我才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 廉盈带着疑惑,看着他,“你……你当真?” 廉钊浅笑,“难道,姑姑认为廉钊真的如此不肖?”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悲凉,“……我承认,对她尚有余情。不过……我绝对不会做出有损廉家声威的事……” 廉盈听到这里,不禁动容。 廉钊道:“姑姑既然知了真相,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廉盈思忖一番,却无法再坚持什么了,只得答应。 走出主营,廉钊长长地吁了口气。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帐篷上。 …… 小小席地而坐,抱着膝盖,仰着脑袋,看着帐篷的天顶发呆 。 果然不假思索跑出来自首是不对的……现在,她要怎么办? 叶璃曾说:小小,我看你不如自首吧!然后,归顺朝廷,戴罪立功,以后就名正言顺嫁进廉家,皆大欢喜! 好主意啊好主意!……只是,九皇神器什么的,她一无所知,怎么归顺?待会儿,他们要是严刑拷打,她怎么办? 她哀怨地叹口气,躺倒在了地上。仔细想想,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知道什么,可偏偏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反过来说,死无对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哇,只要扯得好,怎么都行啊! 扯什么好呢?……要怎么扯,才能解决眼前的一切恩怨呢……“鬼师”留下的血债,要怎么样做,才能一笔勾销呢? 她想着想着,渐渐起了汗。不愧是六月的天气,昨日还是雷雨,今日就燥热不堪。她翻身坐起,拉着领口,扇风。 想起以前,在这样的日子,师父会在溪水里凉上一壶合欢酒。她就在溪边,把脚丫子浸在水里,吃西瓜。师父见状,轻咬着酒杯,无奈地训她。说女孩子家,不能把脚露出来。 这些话听得多了,她便赌了气。再听到这话的时候,就故意把脚跷得高高的。 师父叹着气摇头:要命,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她不服气,顶了一句:你又不是我爹! 她说完就后悔了。那一刻,师父的眼睛里,分明带了黯然。他不再跟她说话,默默地喝酒。 她手忙脚乱地想道歉,可是却找不到契机开口,最后,她抢了师父手中的酒杯,大喊着:徒儿不肖,自罚一杯。豪爽无比地灌了下了那杯酒。 师父就看傻了,手僵在半空。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酒也不是太难喝。那杯中的合欢酒,淡香甘冽,凉凉地滑下喉去,继而,让身体微微发烫 。 她有些晕,放下了酒杯,红着脸颊,可怜兮兮地看着师父。 师父笑了出来,摸摸她的头,道:我不是你爹也好,省得替你办嫁妆了。 她正要抱怨,却听师父补了一句:而我欠的帐,你也不必替我还…… 小小想到这里,心口渐渐发热,就像当初喝下那杯合欢酒时一般。仔细一想,她的师父根本不是“鬼师”啊,她“做宵小”的师父,分明是“做坏人”么! 她笑了出来,感慨万千,原来,她这一路来,都是自困啊…… 她正笑得欢,却有人进了帐。她抬眸一看,便对上了廉钊的眼睛。她当即僵硬,好半天没反应。 廉钊看着她脸上僵住的笑容,有些不解。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廉钊轻轻咳了一声。 小小猛地反应过来,站起了身子。 廉钊移开视线,伸手挥了挥,示意随行的家将退下。而后,沉默。 小小见他半天不说话,想了想,大声道:“呃……廉公子,其实,小的愿意归顺朝廷,戴罪立功……” 廉钊微惊,愣愣地看着她。 小小笑着,道:“怎么,不行么?” 廉钊摇头,“你……”他的声音里,混进了犹疑,但眼神里却染了明亮的神采,“你真的愿意归顺朝廷?” “愿意!”小小用力点头。 廉钊沉默片刻,道:“……你师父……” “我师父已经死了。” 小小的回答,让廉钊怔忡。 小小笑着,接着道:“……今年的三月初三,被人一掌震断了心脉,不治而亡。” 廉钊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 小小顿了片刻,道:“我一直不知道我的师父就是‘鬼师’……我的师父,叫做‘左怀仁’,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如果我没去‘奇货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廉钊静静听着。这些话,竟如同有生命一般,渗进他的身体,缠住了他的心。一字一字,都清晰异常。 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小,低沉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异样:“我愿意归顺朝廷……所以,你原谅我,好不好?” 廉钊只觉得脑海里“轰”一下地炸开了,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儿往上冲。先前的诸般压抑,一扫而空。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会如此选择,不,即使亲耳听见,也无法相信……可是,他想答应。即便是骗局,也想跳进去。 “我……”他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了周围的异响。 他警觉地看着四周,炙热的阳光透过帐篷,投下了斑驳的光影。此刻,那影子慢慢变大,诡异非常。 小小见状,惊道:“东瀛忍者!” 廉钊闻言,立刻拔出佩刀。只见,那影子之中,蹿出了几道身影,二话不说,便向他攻来。 小小正想上前帮忙,却见几个黑衣忍者围住了她,困她在了原地。 她正想动手突围,帐篷却被掀了开来,一整片耀眼阳光罩下,好生晃眼。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拉了便走。 小小一惊,正要甩开那只手,待看到那人时,却愣住了。 “师叔……”她微颤着,这样唤道。 温宿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冷然的神色里突然有了一丝笑意,他拉过她,道:“走。” 此时,廉家军营内,布满了黑衣忍者。这些人身法机敏迅捷,在阳光下竟能时隐时现,如同鬼魅一般。廉家惯于上阵打仗,何曾见过这种诡异的战法,一时乱了方寸。 廉钊卸开忍者的招式,急急地想上前,却又被缠住,无法脱身 。 温宿单手执刀,击开阻挡在前的廉家家将,拖着小小,往营外去。 小小只知道东海一直以她为目标,却怎么也料不到他们竟胆大到光天化日闯廉家军营。她努力想甩开温宿的手,但温宿却用了几分力气,扣着她的脉门。 “放开我!”小小无奈,只得这般叫喊。 温宿却不假理会,他看了看形势,一把抱起了小小,纵身跃起。 营中将士见状,纷纷挽弓。 “不要放箭!”廉钊喊了一声。 将士知道,小小是重要钦犯,流箭无眼,若是伤了,恐有不妥,便松了手劲,久久迟疑。 这时,廉盈走上前来,取了弓箭,满弦。 廉盈的箭术高强,自然不会误伤。只见那羽箭离弦,疾飞而去,只刺向温宿的后背。 突然,有人纵身而来,单手截住了那支羽箭。 廉盈皱眉,就见那人一身灰色劲装,脸上带着面具。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廉盈上前一步,喝道。 那人并不说话,只见,一大群带着面具的人聚了过来,细细一看,竟有百人之多。每一个都带着兵器,杀气腾腾。 一时间,军营内的情况更加混乱。 廉钊击开围攻他的忍者,再抬眸的时候,小小和温宿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骄阳似火,灼得他的心也焦躁起来了…… …… 温宿抱着小小,用轻功赶了好一会儿的路,见无人追上,便放慢了步子。 “放开我!”小小已不知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但他却始终充耳不闻。若不是脉门被扣,她也不必如此狼狈。 温宿走到一片树林中,这才站定,松开了手,放她下来 。 小小脚一着地,立刻跳开了几尺远,转身就跑。 温宿一个纵身,便挡在了她面前。 小小惊退几步,看着他。 温宿从怀中拿出了两块令牌,递了上去。 小小愣了愣,看着那两块令牌。神武令在手,至少能让江湖人士不敢轻易难他。而那神农赤炎令,一定有办法解他身上的毒。……他不要?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受不起你的恩惠。”温宿开口,这样说道。 小小说不出话,呆站在原地。 温宿走上前来,将令牌塞进她手里,“走吧,别再遇上我了……” 小小这才恍然大悟,他并非是来劫她的,而是来救她的……这样的领会,让她难过起来…… 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里浮起了水雾,低低唤了一声:“师叔……” 温宿轻浅一笑,道:“我不是你师叔。”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林中响起。 “你当真要放她走?”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温宿猛地把小小拉到身后。“师傅……” 师傅?温靖?小小不禁有些恐惧。 温靖慢慢踱步出来,脸色平静温善,一如往常。他走到二人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温宿一番,带着笑意,道:“像,真像。不枉为师十几年的栽培……”他说话间,语气转冷,透着杀机,“……连‘背叛师门’这一点,都一模一样……” 六月灼热的阳光,在那时,竟让小小有种难言的寒意。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始终冰冷,没有丝毫暖意…… …… 95无所作为 温宿松开了抓紧小小的那只手,顺势轻轻一推,示意她离开。 这个动作,温靖看在眼里,他的神情略微不屑,“怎么,难道真如为师所言,你要背叛师门?” 温宿上前一步,道:“师傅,徒儿绝无背叛之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放过她吧!” 温靖笑了,他背起双手,一脸悠然。“韩卿倒也说过:我死了,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他轻叹,“看来,他所言非虚。这世上的确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九皇的秘密。” 温宿听到那番话,神色之中略有喜悦。 然而,下一刻,温靖摇头,道:“不过,为师想过了。这丫头牵连甚广,有她在手,有益无害。” “师傅……”温宿想说什么,但却被温靖打断。 “温宿啊,我本以为你可以替我找到九皇神器,与我共谋大业,可惜……还剩三个月寿命的你,能做什么?”温靖说话间,语气愈冷。 小小听到这句话,便知温靖起了杀心。她一把拉住了温宿的手,拔腿就跑。 温宿一惊,被拉出数步 。 温靖见状,纵步而上,起掌攻击,对象,正是温宿。 温宿察觉掌风,侧身一让,避开了杀招。他的神情惊愕,自是难以置信。 温靖收了内劲,站定,看着温宿:“为师再给你个机会,把这丫头交给我,我准你自生自灭!” 小小听到这些话,只觉心寒。以温靖的武功,要从温宿手中擒她易如反掌,无谓下如此杀手。无论怎么看,他根本就是一开始就起了杀心,非置温宿于死地才是!师徒一场,应是亲如父子,怎会如此绝情? 温宿却渐渐平静,他开口道:“徒儿的命本就是师傅所救,听凭师傅处置……” 温靖听到这句话,神情之中怒气顿显,那般狰狞,让人心畏。 “孽障!找死!” 他言语之间,出掌攻上。温宿推开小小,迎上攻击。 小小踉跄几步,知道此时该跑,可是,看到眼前的情状,她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步子。 温宿避开掌劲,起手,封住了温靖的招式,转头对小小喝道:“还不走!” 小小看了看他,皱了眉。她冲上前去,从怀中抽出一枚“淬雪银芒”,直刺温靖的肩井穴。 温靖见针,立刻推开温宿,退了数步。 小小将针掷了过去,趁那空隙拉起温宿,心无杂念地逃。 温宿愣住了,又一次被她拉着跑。 温靖避开那枚银针,带着讥嘲,自语:“一模一样。” 此刻,心中的怒气已无法自抑,不觉提了七成的真气,凝于双掌。他低喝一声,疾追而上,一掌袭去。 小小知他会追上来,回身,又扔了一根银针。 温靖旋身避开,再起一掌,喝道:“臭丫头,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 小小本想着,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温靖应不会对她下杀手。但此刻,那一掌力道十足,分明是冲她来的。她一惊,慌忙避开。 温宿见状,出掌迎击。 两人掌力相对,温靖皱了眉,道:“你乃练武奇才,假以时日,老夫怕也不是你的对手……更留你不得!”他说完,再提一分内劲。 温宿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道阴冷内劲,掌力顿失,被震开了几步。他站稳身子,只觉得右手发麻,整条手臂竟不住颤抖。 温靖毫不犹豫,再次出掌。 小小大惊,她纵身而上,抬腿便踢向温靖的腰际。 温靖并不躲闪,接了她的一招。只可惜,小小没有内力,这一击对温靖来说,不痛不痒,毫无作用。 下一瞬,温靖改掌为爪,钳住她脚腕。小小进退不得之际,温靖用力一拽,拉她上前,放开她的脚腕,转而锁住了她的咽喉。 小小只觉喉头一紧,眼前犯了犯白,险些昏厥。 温宿忍着手臂痛楚,出手相救,正在此时,温靖抬眸微笑。他松开小小,一掌击去,不偏不倚,正中温宿的胸口。 小小跌倒在地,惊恐之中,就看见温宿被击开数丈,呛了口鲜血,无力倒下。 “师叔!”她喊出了声,慌乱地站起,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温宿身边。 温宿早已不省人事,鲜血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双眸微阖,呼吸若有若无,脉搏微弱得无法探知。 小小吓懵了,抱他在怀里,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温靖整了整衣襟,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俯视。“左姑娘,你是要跟老夫走,还是给老夫这不肖徒儿陪葬?” 小小看着怀里的温宿,脑海中嗡嗡作响,无法应对。这时,她忽然注意到他领口下的肌肤略呈青色,筋脉浮凸,诡异非常 。 “冥雷掌。”她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她如何能忘,她的师父,就是带着相同的伤势,痛苦离世。 她抬头,眼中满是泪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为什么连自己的徒儿都要杀?为什么?!”小小无法自抑,哽咽着喊了起来。 温靖冷冷一笑,“为什么?……你师父当年破我东海,杀我门人的时候,也没告诉过我为什么!” 小小微怔。鬼师曾闯过九个门派,夺取九皇神器,难道,东海也…… “我忍辱负重,献出神器,归顺神霄,才得以保全。二十几年来,我的心中就只剩‘复仇’二字!” “我……”小小心中苦痛,声音凄怆无比,“我师父已经死了啊……你还想怎样?” 温靖看着小小,道:“杀了你师父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根本就不算‘复仇’。你师父也不过是枚棋子。得到九皇,一统天下,这才是真正的大业!为了这个,我什么东西都能抛弃,什么人都能杀!”温靖带着残酷的快意,看了看温宿,“这枚棋子,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哈哈哈,果然是一模一样啊,你师父背叛了天师,而他背叛了我,到如今,连死法都相同,哈哈哈!” 小小已经无法再问了。眼前的人,早已失了理智,再不可以人心揣度。 温靖收了笑意,平复了情绪,重回了平日的温善,道:“左姑娘,你若肯助我,我自然不会伤你……” “杀了我吧。”小小忍了哭音,抬头,笑得轻蔑,“要我助你,还不如杀了我。” 温靖听到这句话,脸色一沉,不发一语,手指聚力,抓向了小小的肩膀。 小小无法回避,便不回避,她直直地看着温靖,竟无一丝一毫的恐惧。 那种眼神,愈发触怒温靖,他的手上不觉加了力道,直欲碎她的肩骨。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声厉喝,“谁敢动老子的人 !” 那声音浑厚有力,霸气十足,温靖竟被震住,手劲一缓。他转身,就看到了江寂。他自然不认得江寂,但却知眼前的人武功不弱,便暂放小小在一边,专心应对。 “在下东海七十二环岛岛主,温靖。敢问阁下是?”温靖循礼,道。 江寂看了看温宿身后的泪痕尚在的小小和奄奄一息的温宿,轻蔑道:“原来你就是舍弃东海,与东瀛海寇结盟的温靖……老子叫江寂。” “江寂……”温靖皱眉,思忖。 “不用想了,这个名字不稀奇。”江寂提气,朗声笑道,“受我一掌,你便知我是谁!” 他说完,迅攻而上,一掌击去。 温靖立刻运劲,以“冥雷掌”回击。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双掌互击,一股强大劲气反冲而来,把他击退了数步。他平了呼吸,胸口隐隐作痛,眉宇间惊讶无比:“太一心诀!!!” 江寂收掌,脸色平静。他背手,道:“老子不杀人,你滚吧。” 温靖不甘,他挥手,周围立刻出现了十数个东瀛忍者。 而在此时,那些带着面具的人赶到,林中的局势一下子反转了。 温靖见状,只得收手,携众离开。 江寂笑了笑,转身走到了小小面前。 小小仰视着他,依然有些茫然。江寂却不迟疑,他蹲下身子,一把拉起了温宿,把脉。 “这小子还有救。”江寂说了一句,便毫不犹豫地将真气从头顶灌注进温宿的体内。 片刻功夫,温宿猛地呛回了一口气,缓缓转醒。 小小看傻了,随即,她笑着哭了出来,哽咽地唤道:“师叔……” 温宿看着她,却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微微牵动嘴角,想笑,却也无力 。 江寂看到这情状,笑意渐生,道:“丫头,我只是把他拉回了鬼门关。他伤势太重,撑不了多久的。送他去神农世家,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江寂改称“我”的时候,语气也温柔了起来。小小心内感动,她用力点着头,伸手抱过了温宿。 此时,银枭与李丝也赶到了,洛元清带着南海门下跟在他们之后,看到温宿时,神情中的异样,一闪而过。 江寂见到这几人,便吩咐道:“去神农世家,立刻启程。老子替你们挡追兵。” 银枭一行虽然不解,但依然答应了下来。 小小这才放下了心来,忽而觉得有些疲倦了。但一想起怀里的人,她便收了收手上的力道,强撑着让自己清醒。 银枭走到她身边,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丫头,没事了。我们走吧。”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笑着点了头。 …… 一番混乱,持续到了夜幕落下,才算消停。而阳光一消失,那些带面具的人便也一并消失,再无踪影。 江寂回到醉客居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要想战胜朝廷军队,自然不靠谱。但声东击西,引他们追错方向,却简单得很。但即便如此,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脱身。廉家,倒也不可小觑。 他走进酒楼大堂,却见里面已坐满了人。江城见他回来,立刻上前,开口道:“爹,贺兰伯伯来了。” 江寂抬眸,就见大堂中央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白面微髯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品茶。不是别人,正是“曲坊”的主人贺兰祁锋,叶璃恭敬地站在他身边,替他捶着肩。他身旁,还坐着一个妙龄的姑娘,衣着虽朴素无华,但看她举止大方,优雅有礼,应是大家闺秀。 “你怎么来了?”江寂上前,问道。 贺兰祁锋抬眸,道:“我听说,廉家驻军包围了这小镇,便特地来看看热闹。” 江寂哼了一声,坐下,道:“你是来看老子出丑的吧 。” “哈哈哈,身为破风流的宗主,‘太一心诀’唯一的传人,谁能让你出丑啊。”贺兰祁锋笑得开怀,“好了好了,不跟你抬杠。我来自然是有事找你。对了,我听说银枭、鬼媒与那‘三弦女侠’已到了这镇上,人呢?” 江寂替自己倒杯茶,道:“哈,你晚了一步,他们本来在,不过被廉家一搅和,现在走了。” “走了?去哪?”贺兰祁锋追问。 “神农世家……”江寂叹口气,道,“东海那温靖当真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徒儿都不放过。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 “前辈,当真!”有人冒出了一句。 江寂皱眉,望向了说话的人,似有不悦。 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他上前一步,抱拳开口:“前辈,晚辈无意冒犯。晚辈是东海弟子,林执。您刚才说的人,可是我师兄温宿?” 江寂点了点头,“是叫这个名。”他望向贺兰祁锋,道,“怎么连东海的人都带来了?” 贺兰祁锋笑笑,道:“东海一役之后,温靖带走了九皇神器,下落不明。我便偷偷上岛查探,发现这小子身受重伤。难得做回好人,我便把他和剩下的东海弟子一并救了。” 贺兰祁锋话一说完,林执便急急向江寂追问道:“前辈,我师兄现在何处?” 江寂笑笑,“现在已在去神农世家的路上了。” 林执听罢,立刻转身对贺兰祁锋道:“坊主,请容晚辈告辞。” 贺兰祁锋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师兄伤势,不过,也不差这片刻。待我办完事,随你一同前去。” 江寂听得不解,便不耐烦道:“贺兰,你有话快说!老子困了!” 贺兰祁锋赔笑,道:“好,我便不说废话了。你可知英雄堡准备举行比武,决出堡主?” “关老子屁事 !”江寂不客气道。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但那英雄堡的大公子魏启,是神霄门人。”贺兰祁锋慢慢道。 “英雄堡的公子是神霄门下,笑话么?”江寂不信。 “的确是很诡异。诡异到即便我散布消息,都无人相信……唉,英雄堡二子魏承,早年被逐出家门。三子魏颖,听人说是纵情声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如今看来,能继承堡主之位的,唯有这大公子魏启了。可这厮城府极深,又是神霄爪牙,若是做了堡主,怕是天下大乱。”贺兰祁锋的语气凝重起来,“如今,连那神农世家的宗主石蜜都归顺了神霄派,与魏启同流合污。更不说太平城与英雄堡是姻亲,一旦堡主即位,两家立刻就能结盟。太平城主不过是个丫头,怕只有被魏启摆布的份。这江湖三大家都将落入一人之手,而此人居心叵测,怎不叫人担忧?” 江寂听了这些话,脸色的确是有些担忧,但很快,便又不屑起来,“老子说了,这不关老子的事!那魏启纵有三头六臂,以你‘曲坊’之力,加上鬼媒的玄灵道众和银枭的‘岫风寨’,也能跟他抗衡。何必来找老子的麻烦?” 贺兰祁锋点头,“好,魏启我还对付的了。那神霄派呢?”他放下茶水,道,“神霄归朝,又遍寻九皇神器。如今,魏启也不过是神霄的一颗棋子。到时候,三家归并,依附神霄,怕是17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他看着江寂,道,“若是那天师王文卿重出江湖,这天下,能打败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江寂沉默片刻,道:“赢如何,败又如何。老子的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老子已金盆洗手,此镇便是老子的天下。……天师若真的重出江湖,你便早早归降罢。老子累了。” 他说完,举步上楼。 贺兰祁锋见状,起身,想要再行劝说。突然,酒楼的门口出现了一队人马,正是廉家的家将。为首的,自然是廉钊。 他到了酒楼门口,翻身下马,纵步入内,开口,便是一句:“她在哪?!” 本要上楼的江寂缓了步子,回头看他,“你小子说话客气点。” “她在哪?!”廉钊并不理会,一贯的谦和有礼荡然无存 。急切和狂躁写在他的脸上,染得他的眼睛凛凛泛光。 江寂皱眉,道:“你丢了人,竟来找老子要?!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带走她的?!” 廉钊怒道:“这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你难道要告诉我,那百十名面具人,是凭空出现的?!我敬你是前辈,对你多番礼让,你为何要处处与我廉家作对?!”他的声音高亢,语气激烈无比,“你既然不管江湖事,为什么要助东海把她带走?!你可知她已归顺朝廷!可知东海一直对她不利!可知她没有半分内力!” 他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责难,倒不如说是懊恼。江寂听完,脸色便柔和了下来,轻叹了一口气。 廉钊上前一步,道:“今日若得不到她的下落,休怪我无情!” “廉公子,冷静一点。”气氛正紧张,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那坐在贺兰祁锋身边的女子起身,匆忙走了过来,柔声劝慰。 廉钊看到她,有些惊讶,但随即缓了情绪,道:“沈小姐。” 这名女子,正是齑宇山庄的大小姐沈鸢。 沈鸢柳眉微皱,道:“廉公子,左姑娘现在并不在东海手中,你不必担心。” 廉钊听到这句话,不由追问,“你知道她在哪?” 沈鸢看了看贺兰祁锋,欲言又止。 这时,江城上前,说道:“廉大哥,左姑娘当真归顺了朝廷?” 廉钊看着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江城想了想,又问:“那就是说,‘九皇神器’也……” 廉钊微有些不耐烦了,“我早就说过了,‘九皇神器’惟有收为国有,才能免去天下的纷争!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何不依不饶!你们就这么希望看到天下易主,江湖动乱么!” 这番话一出口,江城微怔,随即,他开口,道:“廉大哥,左姑娘现在正前往神农世家。” 大堂之内一片哗然,众人都看着江城 。 廉钊一惊,随即笑了,“多谢!告辞!” 他说完,转身便走,不带丝毫犹豫。 “廉大哥请留步!”江城开口。 廉钊转身,有些疑惑。 江城拿起身边那杆银白长枪,走到了廉钊身边,“小弟随你一起去。” 廉钊正惊讶,就听江寂厉喝道:“混账!你敢!” 江城转身,并无惧色,道:“我为何不敢。爹,你退出江湖,不管天下事,却不能要我也如您这般。廉大哥说的对,九皇神器无论落到谁的手中,都会让天下动荡。惟有朝廷,才是九皇的皈依。左姑娘一定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会归顺朝廷……” “呸!一派胡言!神霄派如今归朝,替朝廷找神器,就是助神霄得势!天下难道就能太平!”江寂喝道。 江城反驳,“那又如何?!江湖中人口口声声说要对抗神霄,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私利!爹,道不同,不相为谋。恕孩儿不孝!” 他说完,提枪出了门。 大堂之内,一片寂静。 廉钊看着江城走出门,心中竟有一丝欣慰。他转身,抱了抱拳,举步离开。沈鸢思忖片刻,跟了上去。 江寂站在了原地,竟带了茫然。 许久,贺兰祁锋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也去神农世家吧,别让人抢了先。” 他说完,门下的人便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贺兰祁锋顿了步伐,自语似得道:“九皇……九皇到底是什么东西。江湖,又会如何呢……” 他长叹一声,迈进了夜色里。 …… 96无情无义 [上] 绍兴二十三年的六月,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消息,不过有二。一是无名少女侠肝义胆轰动江湖,人称“三弦女侠”。二,就是英雄堡举行武斗,决定堡主人选。 英雄堡乃是武林三大家之一,又与太平城联姻。坐上堡主之位,自然能得江湖大权,号令天下。这是全江湖都在乎的大事,但对于英雄堡来说,这仅仅是家务。比武定在六月二十七,英雄堡并未邀请任何武林人士到场,包括身为亲家的太平城在内。 比武的前夜,夏风燥热,惹人心烦。 自回英雄堡后,莫允便住在北苑。北苑早已荒废许久,唯一可用的,是一间朝北的厢房。莫允并不介意房间简陋,但这北向的房屋,一到夏日,一丝风也透不进。闷热充斥,不适非常。 他打坐片刻,便起了身。以往在幽谷中打铁,自然热上数倍,但此处的闷却更胜于热,让人心燥。这里本是他出生的地方,如今,竟让他觉得不适应,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有些无奈地推门出去,站在院落中乘凉 。 “好久不见,二弟。”魏启的声音从北苑门口响起,引得莫允皱起了眉头。 莫允看着他,并不应答。 魏启笑着走过来,道:“你我兄弟二人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呢。” 莫允依然沉默。 魏启四下环视一番,轻轻叹气,“娘生前甚爱杜鹃,如今,这北苑荒废,连杜鹃也绝了生机。爹的薄情,当真让人心寒。” 莫允闻言,也看了看左右。杂草丛生,荒芜不堪,早已不似旧日模样了。 “明日便要比武了。”魏启说道,“若我有幸得胜,定要好好修整这院子。到时,你我兄弟便能在院中饮酒赏月,岂不快哉?” 莫允收了视线,回答:“我不是英雄堡的人,在此只是暂住,饮酒赏月,未免太过奢侈了。” 魏启道:“二弟,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伤感情了。汐仪那贱人为了上位,逼死了娘,还逐你出家门,调我去襄阳。这笔帐,我一定会好好清算!待我做了堡主,必请三英为你正名。我们才是亲兄弟,大哥不会让你……” “不用说了。”莫允平淡地打断他的话,“当年我不过是个孩子,孰是孰非,我分不清,到如今,也不想分清了。如今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帮你,也不会阻你。” 魏启沉默了片刻,道:“二弟,你当真如此绝情?” 莫允的眼神,漠视一切,“请回吧。” 魏启这才皱了眉头,他不甘地转身,走出了苑外。 莫允见他离开,继续自己的踱步。这里曾是满苑杜鹃,每年春夏之际,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其中,更有黄杜鹃和照山白,这两种杜鹃均含毒性,更有落胎之效。他怎能忘,娘亲曾微笑着牵着他的手,采摘着这两种花朵,晾晒之后,研磨成粉,仔仔细细地包起。那时,她眼中的喜悦,如此明显,即便他年岁尚幼,依然分辨得真切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娘亲包起的,是对花朵的喜爱。 直到,爹宠爱的美丽小妾落了胎儿,堡内惊惶一片。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溅洒之间,染红了地面。娘亲的眼神里,却带着如出一辙的喜悦……那时的种种,化成了恐惧,占了他的心,日日夜夜,不得摆脱。 这般一想,他便再看不了这北苑中的种种,举步走了出去。 …… 戌时四刻,堡内的婢女按着规矩,捧着一盆盆用以消暑的冰,送往各个房间。 赵颜放完冰盆,从汐夫人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一群婢女就笑意盈盈地走了上来。其中一人,含笑开口,道:“赵颜姐姐,我们忙不过来了,这盆冰劳你送到二少爷房中好吧。” 那婢女说完,把冰盆往她手中一塞,和其他姐妹嬉笑着跑开了。 赵颜笑得温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婢女始终以为莫允对她有意,用尽了办法撮合。真傻啊,做着那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她们难道就不知道,身为婢女,就算能得到喜爱,最多也只能做妾么?妾……多可笑的名分。对男子来说,一个妾,又算什么?正室尚可以抛弃,何况妾?……这种名分,她不稀罕。 她端着冰盆,进北苑,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莫允房前,抬手敲门。门未关,她一敲,便敞了开来。 房内空无一人。她不以为然地走了进去,将冰盆放在床边,起身离开。 这时,她注意到了桌上放的东西。看似普通的木匣,实为戚氏铸造的容器“涵宇”,里面,放着被称为“戚氏绝器”的兵器。莫允来这里的目的,原本只是将这木匣交给她。而无数人猜测,这匣中放着的是“九皇神器”。 她伸手,轻轻抚过匣身。会将这种凶器当作嫁妆的人,一定是疯子。 突然,她的手指不知碰到了什么,那匣子一声微响,匣面翻开,露出的,是天干地支图,图被分成了一个个小块,每一块都可以移动,这副图就是一个活锁。不知道开锁的方法,得到这个木匣也是枉然。 若是诚心相送,又何必弄这种玄虚?赵颜轻蔑一笑,不假理会 。 她抬头,正要走,莫允恰好回房。看到她的时候,轻轻皱了眉。 赵颜含笑福身,道:“二公子,下婢给您送冰,这就走了。” 莫允看了看桌上的木匣,道:“那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想要,便拿走吧。” 赵颜笑得无辜,“下婢不想要。” 她说完,绕过他,走出了北苑。她刚上回廊,便看见了魏启。 她福身,唤道:“大少爷。” 魏启笑道:“这里没有别人,不用拘礼。你我是盟友,不是主仆。” 赵颜抬眸,微笑,“大少爷说笑了。有什么吩咐么?” 魏启笑着,“赵姑娘,其实,我是有求于你。唉……我那二弟不知为何,就是不愿与我合作哪。看来,要想修缮我们兄弟的感情,惟有靠赵姑娘你了。” “大少爷太抬举我了……”赵颜道,“您是想要木匣,还是想知道戚氏的下落?” 魏启赞许地拍了拍手,“赵姑娘果然冰雪聪明。那就从简单的开始好了,他手中的木匣,对赵姑娘来说,是唾手可得吧。” 赵颜笑道:“那木匣乃戚氏神器‘涵宇’,打不开,得到又有什么用。何况,莫允早知道你我结盟,他嘴上大方,手上定不会将木匣轻易交给我……” 魏启轻叹,“我这二弟看似木讷,骗起来倒也不容易。不过,以赵姑娘的本事,应该也不会太难。” 赵颜点了点头,“既然结盟,自然互利。下婢理当尽心。” 魏启笑了笑,又想到了什么,道:“比起我这二弟,我那不成其的三弟反而单纯得让人担心哪……赵姑娘,这么多年,照顾我那单纯的三弟,一定很辛苦吧?” 赵颜平静地回答:“的确。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她笑了,“明日比武,下婢在这儿先恭喜大少爷了。” 魏启的神色却严肃了起来,“赵姑娘,你一直在我三弟身边,却不知他有多少能耐么?” 赵颜不解 。 魏启道:“英雄堡绝技‘燕行步’,这套步法轻灵迅捷,冠绝天下。习得这套步法,我用了一个月,二弟用了一个半月。而魏颖,只用了三天。” 听到这句话,赵颜不禁惊讶。 “他天资聪颖,悟性甚高。前堡主早就知道这一点,才会有传位于他的心思。”魏启说话的时候,语气冷漠,丝毫没有谈及亲人的温情,“赵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不仅天资过人,而且性情温良,宅心仁厚。现时的怠惰**,也不过是表象。若他有上进之心,堡主之位,绝无二选。” 赵颜听得心烦了,“大少爷的意思是赢不了他?” 魏启垂眸,浅笑,“要赢,何须硬拼?……不过,我还是要问赵姑娘,是否真狠得下心?” 赵颜轻蔑一笑,“事到如今,我还能回头么?” 她说完,转身离开。 魏启看着她的背影,自语,“可惜了……” …… 六月二十七,巳时。 英雄堡内的演武场早已准备妥当,等着一次胜负分晓。 魏启站在场上,闭目养神。 而那位纨绔子弟的魏三少爷,却迟迟不来。 观战的众位宗亲,连同那三英都开始不满。 坐在凉棚之下的汐夫人渐渐紧张了起来,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赵颜。赵颜轻轻替她打着扇子,含笑不语。 约莫过了三刻功夫,众人终于等到了魏颖。 他肩扛长剑,提着酒壶,缓步走来 。衣衫许是因为炎热,松松垮垮地穿着,早已不成样子。他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旁若无人地走上了擂台。这般目中无人,更是惹得众人不满。 魏启见他来了,便睁开了眼睛,笑望着他。 魏颖放下酒壶,也笑,“大哥,久等。” “不久。”魏启摇了摇头,“一点都不久。”他说话之间,眸中精光隐现。他转身到一边,取了长剑,背剑而立。 “你我虽是兄弟,但堡主之位攸关兴衰,我决不会手下留情。你我便堂堂正正比这一场。”魏启朗声,说道。 魏颖点头,“好。” 这番对话,让汐夫人皱了眉。这话中的措辞,魏启分明是将自己作为正统,而魏颖才是挑战之人。这般的主次颠倒,着实让人担忧。 “颜儿,这……”汐夫人抬眸,开口道。 赵颜的神情里,染了异样,她看着那两人,轻声道:“夫人放心,我已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她说话之间,演武场的两人已拔剑出鞘,交战在一起。 这两人用的,均是英雄堡绝技“燕行步”,那步法迅捷无比。两人的身影倏忽交错,又瞬间分离,快得看不清。惟见那剑光凛凛,好不眩目。 即便是三英这般的老江湖,也被这场面震住,啧啧赞叹。 只是,片刻之后,魏颖却露了败象。他手上的剑招分明混乱,渐渐压制不住魏启的招式。 魏启皱了眉,魏颖虽然剑招混乱,但脚下的步法却丝毫不乱。魏启本来精的就不是剑术,要说能制住魏颖的剑招,未免勉强。而在“燕行步”上,他也讨不了便宜。自入神霄之后,掌法才是他的专修,若是出掌,自然可以制敌,但不免暴露了他归顺神霄一事。果然,一开始,要想在这场擂台上“堂堂正正”地赢魏颖,太难了…… 魏颖丝毫也没有察觉对手的异样,他本就无心战胜,自然也懒得细解魏启的剑招,只觉得魏启不愧是长子,武功上自然略胜一筹。他挥了挥剑,纵步避开魏启的剑锋,估摸着时辰正好,便虚晃一招,左脚踏步上前,打乱燕行步法,身子微倾,露了破绽,准备一输了事 。 然而,魏启却对这破绽视而不见。他不出剑,反而抬腿,踢向魏颖的腰际。 魏颖有些不明白,但本能地避了开来。 此时,魏启收腿,站稳身形,一剑横扫。 魏颖纵身跃起,避开攻击,还未等站稳,就见森冷的剑锋迫近,直逼胸口。这般直露的攻击,要挡开简单得很,自然不是杀招。魏颖见状,便挥剑准备击开那剑锋,顺势倒地,做个败象。 然而,就在他挥剑的那一刻。魏启的身子突然一歪,手中长剑落地。魏颖的剑锋不偏不倚,划上了他的手臂。 一瞬之间,殷红的鲜血被剑锋带出,飞洒落下。 魏颖呆住了,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招能有这般效果。 场下的汐夫人难掩兴奋之情,站起了身子,直直地看着场上当情势。 魏启半跪在地上,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衣袖。 魏颖忙收剑,想要上前询问。 这时,魏启抬头,神情悲愤,他咬牙,略有些无力地喝了一声:“卑鄙!”他刚说完,却仿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魏颖不解,站在了原地。 三英见情势有异,便上了演武场,细察起来。 只听三英中姜绩惊呼一声:“软骨散!” 场下众人闻言,一片哗然。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汐夫人。 汐夫人惊惶不已,不自觉地站到了赵颜的身边。 赵颜轻轻拉着她的手,无视周围锐利的目光,只是带着一丝笑意,迎上了魏颖始终不屑的眼神。 …… 97无情无义 [下] 下毒,是江湖中最下三滥的做法,是最为人不耻的手段,何况在比武中这样做,更是卑鄙至极。 这次比武,英雄堡并未邀请任何一个外人到场,下毒的自然是堡内的人。而在堡中,会有如此动机的,恐怕只有魏颖。加上他以往种种表现,更让人怀疑。 一时之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魏颖母子。但三英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率。加之魏启身中软骨散,又受了剑伤,不宜久拖。便稳了众人的情绪,草草结束了比武。 然而,种种流言蜚语,却不受控制,四散传开,隐隐带着不祥。 汐夫人回到房中时,脸色已苍白如纸,在这燥热的天气之下,手指却冰冷无比。赵颜如往常一般搀扶着她,带着一脸温婉,微垂着眼眸。 汐夫人在床边坐下,紧紧拉着赵颜的手,颤声道:“颜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赵颜蹲下身子,道:“夫人,你累了,睡吧……” 汐夫人摇头,眸中渐有水雾,她犹豫再三,却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这时,魏颖闯了进来,直冲到了床前。他的脸上唯有怒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狠狠地拉起了赵颜。 汐夫人见状,惊呼出声,“文熙?你做什么!” 魏颖拉着赵颜,径直往外走。 汐夫人急忙起身,拦住了他,“文熙,放开颜儿!” 魏颖站定,满目都是恨意,“娘!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她?!” 汐夫人不说话,只是努力地扳开魏颖抓着赵颜的手,却始终胜不了他的力气。 赵颜的神情却依然平静,微带着笑意,道:“三少爷,不知下婢做错了什么?” 魏颖转身,咬牙道:“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 赵颜的笑意未消,声音里却带了漠然,“下婢,什么都没做……”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魏颖的手指加了一分力道,如同要握碎她的手腕一般,“除了你,还有谁会做下毒这种下三滥的事?!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害人!” 赵颜抬眸,看着他。沉默片刻,笑着回答:“三公子所言甚是,英雄堡内皆英雄,除了下婢,谁都不会这般卑鄙无耻……” “废话少说!跟我去见三英!”魏颖狠狠拽着她,往外走。 “站住!”汐夫人拉着赵颜,“是我吩咐她这么做的!你真要抓凶,抓我好了!” 魏颖听到这句,愈加激动起来,“娘!她到底给您下了什么迷药?她屡次害人,留她在身边,迟早有一天会害您自己!” 汐夫人已然落泪,声音凄怆悲愤,“时至今日,害我的人是你!” 魏颖微怔,拽着赵颜的手不禁一松。 “若你专心堡务,宗亲早已允你做上堡主之位,又怎会落到今日召英扬回堡比武?若你平日肯勤习武艺,今日我又何须下毒,助你得胜?”汐夫人揽着赵颜,泣道,“你今日若执意要将颜儿带走,你我便一刀两断,我便当从未生过你这个不肖子!” 这番话,让魏颖愣在了原地,许久,他才开口,道:“我是不肖子?”他气极反笑,“好,就当我不肖!可我至少分得清善恶!而今日,我再不容她做恶!” 魏颖说完,推开了汐夫人,重拉起赵颜,往外走。 汐夫人急急上前,拉住了他。 正在几人纠缠不休之时,三英的张继远出现在了门口,看到这番情状的时候,微皱了眉头,道:“文熙,怎可对夫人如此无礼?” 魏颖一见到张继远,便把赵颜拉到了他面前,道:“张伯伯,她就是下毒的人!” 张继远道:“可有证据?” 魏颖依然愠怒,“除她之外,还会有谁?” 张继远听罢,叹了口气,他走进了屋内,关上房门 。看了一眼汐夫人,道:“夫人,姜绩和罗武已开始追查凶手。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汐夫人含泪,“我……” “我知道你护子心切,不过,下毒一事太过招摇,又惹宗亲和其余二英不满,实乃不智……” 张继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魏颖惊愕不已。 “张伯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魏颖惊道。 张继远看着他,平静回答:“你是堡主决定的继承人,若不是宗亲反对,你早该继位了。如今旁生枝节,英扬回堡,比武只是权益之计。下毒的确不入流,但夫人出此下策,也是为了保全你。文熙,你明白我说的话么?” 魏颖已经完全茫然了,说不出话来。 “所幸没有任何证据。待事态平息,再从长计议吧。”张继远不再理会魏颖,对汐夫人道。 汐夫人点了点头,沉默。 “张继远!”魏颖吼了出来,“你身为三英之首,这般作为,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张继远看着他,道:“文熙,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啊……”他走到桌边,坐下,“任你平日胡作非为,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堡主之位关系到英雄堡的兴亡,不容有失。你身为继承人,却毫无上进之心,难道,是想将这个位置拱手让人?” “什么叫拱手让人?堡主之位本就该由长子继任!”魏颖看着张继远和汐夫人,“你们到底是怎么了?让我做了堡主,对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张继远回答,“论武艺、论江湖阅历,你都比不上你的两个哥哥。宗亲又一直坚持长子继位。辅佐你,是最赔本的买卖。不过,要做英雄堡主,最重要的,不是武功阅历,而是德行。我早就知道,你一直不务正业,为的是能招回英扬和莫允。只是,文熙啊,你想的太简单了 。你以为若英扬坐上堡主,会放过你么?” 魏颖皱眉,“你这是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 张继远摇头,“你可有听过江湖传闻?英扬加入了神霄派,归顺朝廷,如今正搜寻‘九皇神器’的下落。” “无稽之谈!” “若是事实,又该如何?”张继远问道。 魏颖答不上来。 “这几年来,英扬做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今日武场之上,他的招式有些诡异,分明不是英雄堡的路数。更让我怀疑……”张继远道,“我怎能将堡主之位交于一个另投师门的人?” “难道这就是能下毒害人的理由了?!”魏颖不服。 张继远有些无奈了,“文熙,那我问你。他中了软骨散,不敌于你,你可会下重手杀他?” “他是我大哥,我怎么会……” 魏颖还未说完,张继远便打断,问道:“那他呢?” 魏颖语塞。 张继远笑了笑,“我从小看着你兄弟长大,有件事情,是一定清楚的。”他一字字道,“只有你做了堡主,才能容得下异心的手足。” 魏颖已然困惑了,他看着犹自饮泣的汐夫人,淡然平静的张继远,还有一旁漠然独立的赵颜,忽觉一股凉意。 “什么堡主,我不稀罕!”他吼了一句,转身欲走。 张继远起身,喝道:“站住!” 魏颖一把推开了门,冷冷回道:“张继远,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他说完,大步离开。门外,几个婢女看到他这般可怖的神情,纷纷避让,不敢吱声。 张继远不禁长叹,“这孩子……” 汐夫人落泪,哽咽不语 。 张继远见状,道:“夫人,他怕是至今都觉得亏欠两位兄长,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年岁尚轻,不懂得其中利害,假以时日定会明白的。” 汐夫人摇头,“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张继远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沉默。 赵颜走到房门口,关上了门,又到桌前,替那二人倒了茶水。 先前一番争辩,张继远早觉口渴,便拿起茶杯,饮了几口。又估摸着时候不早,久留也不妥,便起身告了辞。 汐夫人又哭了半日,终是身子虚弱,昏沉沉地睡去。 赵颜看着桌上的两杯茶,眼神深邃,竟不见根底。 …… 入夜之后,张继远本要睡下,就听有人敲门。待他起身开门,看到的人,是赵颜。 赵颜行礼,甜甜笑道:“烈英大人,文熙少爷有事找您。” “噢?”张继远的眼睛里,略带了笑意。 “少爷在演武场等您,说是有话要单独对您讲。”赵颜微垂着眼眸,说道。 张继远点了点头,道:“好。” 赵颜目送着他离开,眼神里突然有了一丝惆怅,但旋即,那惆怅消失,惟剩了张狂犀利…… …… 演武场设在堡后空地。比武草草收场,这里尚未收拾,颇有些凌乱。张继远到达之时,演武场内空无一人,惟有夏风温热,惹人心烦。 张继远四下看了看,心里生了疑。他正想回转,却见一个身影倏忽而降,落在了他面前。 他定睛一看,皱了眉,“英扬,是你……” 来者,正是魏启 。他的手臂缠着绷带,伤势由三英亲自查验,自然不是作假的。而他身中的软骨散,尚未全解,应不能下床才是。 “张继远,我还真是不知道,你竟是非不分,辅佐汐仪那个贱人。”魏启说话没有半分敬意,锐利无比。 张继远倒也不生气,“看来你身上的毒,大有文章么。我现在倒是庆幸,我辅佐的是文熙,不是你。” 魏启笑了起来,“的确,我那个三弟天资过人,乃是堡主不二之选……只可惜,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张继远,你要怪就怪自己跟错了主子!” 他说完,单手出掌,攻了上来。 张继远轻松避开,道:“三英乃是英雄堡之柱,你对我动手,看来传闻是真,你果然弃了自己的身份,入了神霄。” “我不弃身份又如何?英雄堡之内,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么?”魏启笑道。 张继远道:“我本无意伤你们兄弟中任何一人。今日,我就替堡主出手,教训你这个不肖子!” 他说完,提劲出拳,正欲攻击。突然,他身子一软,真气顿失。他大惊,踉跄退了几步。 魏启从演武场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剑,慢慢走向了张继远。 张继远抬眸看他,满目皆是杀气,“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 魏启的表情里,已全然没了笑意,空剩下阴恨决绝。他轻松地一剑刺进张继远的心口,下手,没有半分犹疑。 张继远闷哼了一声,嘴唇嚅动,手指微曲,满目的恨意如尖刀刺人。但很快,那锐利的杀气消尽,只余下了空洞,死寂一片。 魏启松开剑柄,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笑得云淡风轻。 …… ~~~~~~~~~~~~~~~~~我是表示下面是“冤枉好人时间”的分割线==+~~~~~~~~~~~~~~~~~~~~~ 话说,那日魏颖与汐夫人、张继远争执之后,照例出了堡 。待回到堡内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他刚跨进堡内,就觉气氛有异。所有人都带着惶恐,看着他。婢女见到他,都是远远避开,不敢上前一步。 他不解,隐隐觉得蹊跷。待进了大堂,他完全惊愣了。大堂中央,摆着一具尸体,蒙着白布。已然暗赤的鲜血染在布上,触目惊心。魏颖抬眸,就见奇英司的罗武与正英司的姜绩端坐堂上,脸色铁青,隐有悲愤。 见到魏颖,罗武起身,大喝一句:“拿下!” 话音一落,周围弟子纷纷攻上。魏颖机敏避开,不满道:“罗叔叔,姜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罗武咬牙,“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不配问我!” 魏颖愈发不解,他看着周围弟子,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烈英死了。”一直沉默的姜绩开口,答道。 魏颖大惊失色,“张伯伯?”他立刻看向了那具尸体,“难道……” “你少装糊涂!”罗武怒喝,“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牲,我今日就替英雄堡清理门户!” 他说完,提了身旁大刀,直往魏颖身上招呼过来。 魏颖只觉得一头雾水,自然不能束手就擒。他左闪右避,躲着罗武的刀锋,急急道:“罗叔叔,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罗武哪管这些,只当他是狡辩,手中的招式愈发犀利,分明是认真的。 魏颖也察觉到了,他心一横,挺身上前,单手格住罗武握刀的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你这畜牲,你杀了烈英,现在还想抵赖?!”罗武吼道。 魏颖愣住了,“我?”他皱眉,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不是你,还会有谁 !”罗武依旧不信。 姜绩走下堂来,脸色冰冷,道:“正英,既然他说自己是冤枉的,便给他个机会。听听他要说什么。” 罗武这才松了手,退了一步。 魏颖只觉得茫然,脑海中天翻地覆,一片混沌。 “你说你不是凶手,那昨夜,你在何处?”姜绩问道,“温香苑、似晴阁……你平日常去的教坊弟子都寻了遍,却无一人见过你。你倒说说,你在何处?”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魏颖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平日去教坊,只是逢场作戏,他从不曾留宿。都在自购的小宅过夜。而今日,他本就是愤然出堡,毫无目的地策马奔走。现在,没有一个人能为他证明什么。 见他不回答,姜绩又问:“昨日,曾有人见到你与烈英争执,你对此有何话说?” 魏颖的心已经一落再落,厚重的压抑感,让他只能重复一句话:“我没有杀人……” “还有软骨散……”姜绩从一旁拿起一个小纸包,扔向了魏颖。“这是从夫人的贴身婢女赵颜身上搜出来的。 魏颖伸手接住那包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奇英,休要再跟他废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看他如何抵赖!”罗武手握大刀,说得慷慨激昂。 魏颖狠狠捏起那包软骨散,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就听一个声音在堂外响起。 “慢着……二位……” 魏颖转头,就看见几个婢女搀扶着魏启,正走进大厅。 魏启的脸色苍白,声音也是有气无力,手臂上的绷带清晰可见。他离开婢女的搀扶,慢慢走上前来,道:“我不信文熙会杀人,请二位再彻查此事,不能冤枉他……” 姜绩叹口气,道:“英扬,他下毒害你,你此刻却还替他说话么……”他又看了一眼魏颖,眼神中多了冰冷,“果然不是一母所出,天差地别。” 魏启皱了皱眉头,神色里竟有苍凉,“不是的……他不会害我的……下毒杀人的,一定另有其人 。” 魏颖看着魏启,心底竟是感动了。 “英扬,不用对这种畜牲仁慈!”罗武道,“若你要看证据,我便让你看看!带那丫头上来!” 罗武的话音一落,几个弟子便架着赵颜走上堂来。弟子松手,狠狠一推,赵颜便跪倒在地。她早已花容失色,满脸泪痕,眼睛里满是恐惧。纤弱的身子微颤着,楚楚可怜。 看到罗武和姜绩,她更加惊恐,再不敢抬头。 魏颖看到赵颜的时候,如往常一般,觉得厌恶。但此时此刻,却又有了说不出的担忧。 “赵颜,本司问你,昨夜,你可有找过烈英张继远?”姜绩开口,问道。 赵颜咬着嘴唇,沉默。 “说!”罗武厉喝一声。 赵颜一颤,开口道:“下婢……确有找过烈英大人……”她一抬头,大声道,“所有事都是下婢做的!是下婢下了毒,烈英大人也是下婢杀的!不关夫人和少爷的事!” “哼!护主心切?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姜绩说道,“不过,就算烈英中软骨散,凭你的本事,也不可能杀得了他!说!是谁指使你的!你又是替谁传话找烈英?!” 赵颜看了一眼魏颖,沉默不语。 “你若肯说出主犯,本司就饶你一命。”姜绩居高俯视着她,说道。 赵颜依旧沉默,任凭众人威逼利诱,始终不开口。 突然,一旁的婢女冲了过来,跪下身子,道:“奇英大人,正英大人,颜儿姐姐没有杀人,昨夜,颜儿姐姐一直与姐妹在一起绣花!” 赵颜惊愕无比,道:“琦儿……你……” “姐姐……”那婢女看着赵颜,眸中浮起了水雾,“颜儿姐姐,我不能看着你被冤枉啊 。即便夫人对你恩重如山,你也不能……” 那婢女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赵颜也落了泪,哽咽不语。 一时之间,大堂内凄凄惨惨,许多人都皱了眉头,连声哀叹。 魏颖却愈发茫然了。面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毫无头绪,甚至分不清敌友。谁是凶手?谁冤枉了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绩叹了一声,道:“赵颜,你报恩心切,本司能理解……但如今,就算你要顶罪,也救不了任何一个人!说,凶手到底是谁!” 赵颜沉默许久,颤声道:“……夫人……夫人只是爱子心切,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一个人……下婢,下婢也不知道少爷会下毒手……” 听到这些话,大堂内并没有**,这几乎是确定的答案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就那样接受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罗武看着魏颖,厉声喝道。 魏颖的手指松了开来,那包软骨散落地,撒出了粉末,轻轻散起。 “拿下。”姜绩挥了手。 两旁的弟子得令,上前缚住了魏颖。魏颖并不反抗,眼神里,惟剩了迷惘。 “等等……他……”魏启上前,正想说什么,却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堂中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搀扶。 “英扬,杀人偿命,英雄堡容不得这般狠毒的畜牲!你休再多言!”姜绩开口,“你身上还有伤,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魏启还想说什么,犹豫许久,终是沉默。 魏颖被架着往外走,经过赵颜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神情依然悲戚,泪水晶莹,缀满了脸颊。只是,她的眼神,冰冷轻蔑,带着可怕的漠然。 …… 98无药可救 [上] 短短几日,英雄堡内便发生如此大事,宗亲震惊之余,不免震怒。 汐夫人本就是出身青楼的小妾,当年堡主执意扶正,也遭到宗亲一致反对。而后,传位的问题,更是引来了一片争议。如今,小妾之子为夺堡主之位,下毒陷害正室之子,在阴谋被揭穿之后,又下毒杀死了三英之首的烈英张继远。这样的论断,说不可信都难。 英雄堡自堡主去世之后,重大的事务便交由三英商量处理。如今,二英一口咬定了凶手是魏颖,即便有疑议,也无人再敢多言。魏颖和汐夫人被关押起来,待宗亲商议完毕,再行处置。 英雄堡的地牢本是用来关押江湖中穷凶极恶的匪类,魏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踏进这地牢的一天 。当被带到牢内的时候,汐夫人早已在内了。 她跪坐在地,斜倚着栏杆,脸上泪痕未干,憔悴不堪。但神情却很平静,眼神里也褪了忧戚之色。 魏颖见到她,想开口,却见汐夫人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侧开了头。 魏颖只觉得喉头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被推进牢内,踉跄了几步。他犹豫片刻,慢慢走到了汐夫人身边,蹲下了身子,开口:“娘……” 汐夫人垂着眉睫,魏颖只见泪水晶莹,如断线珍珠,落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那一刻,他才真的懂了很多东西。 “娘,我们是被冤枉的,不会有事的……”他开口,柔声劝慰。 汐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带着泣音道:“罢了……” 魏颖听到这句话,不解起来,“娘……” “洗了冤屈又如何?”汐夫人抬头,看着他,“你会奋发上进,做英雄堡的堡主么?你能放下你的两个哥哥么?” “娘,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你还要我做什么堡主!这个位子在您的心中就这么重要么!”魏颖不觉大了声音。 汐夫人伸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畜牲!” 魏颖被打愣了。 “难道我是为了自己才争这堡主之位的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汐夫人喊道。 魏颖皱眉,道:“孩儿从来都不想做堡主!” “那你能做什么?” 温柔如水的声音,从牢外静静传来。 魏颖闻声,猛地转了头。 赵颜站在牢外,静静笑着。 魏颖起身,冲了过去,怒道:“是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要下毒……”他怒不可遏,不觉动了真气,胸口瞬间传来一阵悸痛 。为防他逃走,姜绩封了他的气脉,气息受阻,自然生痛。他皱眉咬牙,再也说不下去了。 赵颜笑了起来,“看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三少爷,也会有今日这般狼狈的模样哪……” “……”魏颖忍着痛楚,怒视着她。 “颜儿……”汐夫人起身,蹒跚着走到赵颜面前,颤着声音开口,“颜儿,为什么……” 赵颜看着她,道:“夫人,为了扶植文熙公子上位,做了多少事,您还记得么?” 汐夫人沉默。 赵颜开口:“我都记不清了……可是,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不可能上位的。不是么?”她转而看着魏颖,声音里带一丝轻蔑,“无论我们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的。他从来都不曾弄脏双手,从来不曾做过一件坏事……永远站在干干净净的地方……”她冷笑一声,“这种日子,我受够了!”她的眼神犀利,直刺向魏颖,“凭什么?!我凭什么被你冷嘲热讽?!魏颖,我告诉你,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摔下来!” 魏颖却笑了一声,“赵颜,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能耐?你不过是一介下婢!别高估了自己!” 赵颜的神色冷冽,说话没有半分客气,“魏颖!这里所有人都能骂我是下婢,唯独你不能!置父母的期望于不顾,任性妄为,是不孝。辜负烈英的辅佐,累他丧命,是不义。轻信奸人,遭人陷害,是不智。你这样一个不孝不义不智的人,凭什么教训我!” 魏颖平复了心绪,克制道:“赵颜!对我大哥下毒,加害烈英的人是你!你多行不义,还要推到我头上么?!” 赵颜满脸冷然,“三公子,下婢早已说过了吧。对你那位大哥下毒的人,不是我……可惜,你不信。” 魏颖不解,“不是你?” 赵颜笑了起来,“夫人,我早就说了,有些事情不该瞒着少爷么。”她看着魏颖,语气轻蔑无比,“你的大哥,不是夫人赶出去的。他是自动请缨,坐镇襄阳分舵。而他在襄阳分舵做了些什么,英雄堡一无所知。照下婢看来,这大概就是以退为进、韬光养晦 。我不怕告诉你,他身上的毒,是他自己下的。烈英,也是他动手杀的。你把他当作兄长,可在他的眼里,你不过是任人宰割的替罪羊!” “你胡说!”魏颖心中震惊,但嘴上却不自觉地回了一句。 赵颜笑得开心,“我胡说?” 她抬手,指指牢内的看守,冷笑道:“看到这些看守了么。我胡说了那么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质疑,你猜是为什么?” 魏颖抬眸,就见地牢中的众人皆是一脸淡然地站在自己的岗位,各个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呵呵,烈英一死,这里所有的守卫都换了人。现时的英雄堡,早已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赵颜道。 魏颖的脑中纠结一片,近日种种串联起来,这番话,不由得他不信。他沉默着,耳边汐夫人的抽泣悲凉,听得人心痛。 “你恨我,报复我,我认了。那我娘呢?我娘待你不薄,你为何连我娘都害!”魏颖喊道。 赵颜的声音阴冷,“待我不薄……你不是也说了么,我只是一介下婢。夫人最重视的,始终只有你!当初她为了让莫允离开英雄堡,遣我去齑宇山庄,不就已经很清楚了么?她抛弃我,不过是迟早的事!” 汐夫人抬眸,含泪摇着头,“颜儿……” 赵颜冷笑,“夫人,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就注定了被人抛弃。你看,我不是也一直都被抛弃么……”她伸手,指着魏颖,“对了,说起来,不是下婢先抛弃你的。一开始就抛弃你的,是三少爷呐。” 她说完,笑得欢乐。那笑声,在地牢内刺耳无比。 魏颖的心中烦乱,心中既怒又愧,往昔种种,一旦反思,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此幼稚、如此可怜。只是,此刻,他不能示弱,若是示弱,便输了一切。 “赵颜,你别得意得太早!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么?!”魏颖咬牙,道。 赵颜止了笑声,平静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下婢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不过,那些负过我的人,定会比我痛苦百倍 。” 她说完的时候,有人轻轻笑着,开口。 “赵姑娘,说得好。” 魏启慢慢走了过来,一路上,守卫纷纷行礼,恭敬非常。他走到大牢门口,含笑:“夫人,三弟,委屈二位了。” 汐夫人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魏颖却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魏启。 “大哥……”魏颖迟疑着,问道,“她说的,难道……” “她说的,当然是假的。”魏启回答。 魏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怎么可能做出杀害烈英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呢?”魏启摇头,“杀他的人,不是你么?三弟?” 瞬间,魏颖再无疑惑,一切都无比残酷地显现出来。 “不只如此呢。”魏启道,“汐仪出身青楼,品性不端。暗中与方堂主私通,串谋夺取堡内秘宝,还下毒谋害堡内众人。不幸被人识破,遂将罪过全部推给了方堂主,并杀其灭口。三英对此早有怀疑,如今,比武之上,汐仪故技重施,却被烈英识破,于是纵子行凶,杀害证人。事情败露之后,母子二人双双于地牢内畏罪自尽。” 汐夫人的脸色已褪尽了血色,她哑着声音,喊道:“你含血喷人!” 魏启脸带笑意,声音却冷寒如冰,“要说证据么,你用的那包软骨散,与当初方堂主所用的,一模一样。这般巧合,不得不让人生疑哪。哎,要是真是如此的话,我这三弟到底是不是姓魏呢?” 那一刻,魏颖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方堂主、冥雷掌、九皇神器、神霄派、纤主曦远、软骨散……张继远遇害之前,也曾说过,魏启转投神霄门下…… 他再也无法克制,带着痛楚,喊了出来:“难道,方堂主是你指使的?!” 魏启不以为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文熙。” 魏颖心中刺痛,竟无法克制地泛了泪光,他声音沙哑,无力苍凉,“你要堡主之位,我让给你便是了,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大哥……你是英雄堡的人哪……” “住口 !”魏启冷冷喝道,“让?真可笑,堡主之位本来就是我的!”他阴寒一笑,“你不过是条丧家犬,乖乖‘畏罪自尽’就好了!” 他说完,一挥手,左右守卫便纷纷上前,打开了牢门,准备动手。 赵颜见状,转了身,闭了眼。 正在此时,突然一道劲风破入,直逼进了人群之中。守卫未及防范,被砍倒在地。魏启稍愣,待看清来者的时候,眉宇之间带了怒意。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魏启看着那一脸漠然的男子,道。 来者,正是莫允,他手握钢刀,将魏颖母子护在身后,平静回答:“我欠她一条人命,今日还她。” 魏启说话间,带上了一丝杀气,“一条人命,只能换一个人才是。” 莫允站稳了脚部,轻描淡写地回答:“顺便。” 魏启闻言,不再多说,出掌攻上。 莫允执刀隔开他的攻势,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我替你们开道,走!” 他话音一落,就由守势改了攻势,只迫向了魏启。 魏启身上的软骨散是作假的,但手臂上的伤势却是千真万确。这般的攻击,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只是,莫允显然不想伤他性命。招式之间,余地甚大。 莫允与魏启周旋了几招之后,收刀出掌,逼退了魏启。而后,一把拉起魏颖和汐夫人,往外推。 地牢内的守卫早已被莫允收拾地差不多了,无人有余力阻拦。魏颖与汐夫人没费什么力气,便冲到了地牢之外。 天色已暗,月色黯淡,群星无光。隐隐的雷声掩在云后,撩动着一丝急躁。 赵颜是唯一一个追出去的人,待到了地牢门口,她便看见了魏颖母子的身影,尚未走远 。 地牢内一番变动,外界毫不知晓。如今,更无一个弟子在外看守。 赵颜追出几步,下意识地想要喊叫。 这时,汐夫人看到了她,猛然甩开魏颖的手,折了回来。 赵颜大惊,一时忘了呼喊。 “颜儿,跟我走!”汐夫人拉着她,含泪劝道。 赵颜愣住了,看着她,说不出话。 “颜儿,英扬心狠手辣,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跟我走!”汐夫人的神情忧戚,但眼神却是认真的。那般毫不掩饰的关切,映在她的眸中,教人心酸。 赵颜看呆了,那一瞬,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而,片刻之后,她推开了汐夫人,冷冷道:“夫人,你真傻。就是因为你这么傻,才会被人打掉腹中胎儿,甚至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误解。我才没你那么傻,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要报复的人,还没有报复完!我不会跟你走!” 魏颖冲过来,拉起了汐夫人,“娘,她丧心病狂,无药可救了!别再管她了!” 汐夫人哭着,撕心裂肺道:“颜儿,是我害了你……把你带进英雄堡的是我,把你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也是我,你恨我吧。只是,不要留在这里,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赵颜愣愣地站在原地。那是一霎那的回忆,满身污泥、衣衫褴褛站在雪地里,冷得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这个衣着华丽,美若天仙的妇人毫不嫌弃地把她拥在了怀里,为她落泪。在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世之后,这个妇人,含泪而笑,对她说:若不是天意弄人,我也该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儿才是…… 她想完的时候,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魏颖并不理会她,不顾汐夫人的挣扎,拉着她,举步离开。 这时姜绩和罗武带着几名弟子赶到。他俩本是为了审问而来,看到面前的景象时,不免大惊。 “大胆 !”罗武大喝一声,纵身攻上。 魏颖被封了气脉,哪是他的对手。如今只有束手就擒的份。突然,剑光凛冽,逼退了罗武攻势。 数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拉起了魏颖和汐夫人,虚晃几招。其中几人见着空隙,扔出几颗烟雾弹,趁着烟幕,遁逃而去,失了踪影。 姜绩和罗武大怒,正要唤人追击,魏启和莫允却缠斗着,出了地牢。 魏启见到那二英,立刻露了个破绽,受了莫允一掌。 莫允未料到自己得手,稍稍惊讶。 二英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当即出手相助。 莫允本无杀意,被二英围攻,自然落了下风。 魏启轻咳了几声,唇角却带着笑意。他缓缓聚力在掌,趁着众人缠斗的空隙,迅攻而上,喊道:“奇英,正英,我来助你们!”然而,他掌袭的目标,却是二英! 姜绩和罗武专心对付莫允,本就没有防范魏启,又哪能料到这班卑鄙的偷袭? 姜绩首先被中掌,吐出了一口鲜血,摔向了一旁,再无生气。罗武微惊,未待反应过来,亦被一掌击中胸口。 魏启并不松懈,抽身离开,将二英那几个随行弟子尽数杀死。 “冥……冥雷掌……”罗武满眼都是不信,直直地瞪着魏启。他就这样带着恨意,断了气息。 莫允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你……”他看着魏启,惊愕道,“你杀了三英?” 魏启轻轻喘着气,笑意犹存,“二弟,你真是会说笑,杀死这二人的,不是助三弟畏罪潜逃的你么?” 此时,堡内弟子听到异动,正纷纷赶来,人声渐近。 莫允握紧了手中的钢刀,沉默之间,挥刀攻向了魏启。 魏启倒不出手,他一纵身,落到了赵颜身边,而后,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 莫允的刀势猛然一收,怒意染进了双眸。 “二弟,你的眼里,果然只有这个小贱人哪。”魏启道。 “英扬少爷,你想做什么?”赵颜惊恐不已,拼尽力气,说道。 “女人是双刃剑,你能背叛文熙,就能背叛我!我留你何用!”魏启说完,一掌击上了她的后背。 赵颜只觉一阵剧痛透入肌骨,喉咙中呛出一口鲜血,身子被那力道击出数尺,直直往前倒去。 莫允收刀,伸手接住了她,带着欲燃的愤怒,看了魏启一眼。他不再纠缠,抱起赵颜,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堡内弟子便在此刻赶到,看到面前的情况时,震惊不已。 魏启又咳嗽了起来,身上捱的那一掌,微微生痛。他不急着解释,依然看着莫允消失的方向,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 云隐雷声,层层铺远,一霎的疾雨,纷乱如人心。 魏颖与汐夫人跟着那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赶了半个时辰的路,便到了一处凉亭。 亭内,早有人等候。 魏颖看到那人时,连震惊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些黑衣人揭下面纱,恭敬地对亭内的人道:“城主,人已带到。” 亭内的人缓缓转过了身子,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头梳双角,遍插珠翠。双眸盈盈,粉颊温润。她手拿一把团扇,悠闲地给自己扇着风。她笑着,开口,甜甜唤道:“别来无恙啊,文熙哥哥。” 魏颖看着她,声音滞涩得连自己都陌生。 “乐儿……” …… 99无药可救 [下] 神农世家,地处扬州。唐时还称广陵郡,广陵神农这个叫法便也沿袭至今。神农世家在唐朝最为鼎盛,朝中御医大凡师从神农,圣恩眷顾,风头无两。麾下的医馆药铺遍布神州,名震海外。 而时过境迁,朝代易改。神农虽仍有高超医术,但也不复往日风光。门下弟子顾念前朝圣恩,至今仍着唐时装束。这自然也令朝廷不满,但碍于神农声名,虽有数番责难,却无厉行压制。 传闻数年之前,神农世家遭遇变故,从此闭门不医,淡出江湖。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到过神农世家一次的小小最清楚不过了,神农之中依然有济世的神医,也终究未失医者的高洁。 小小坐在马车上,看着自己手中的赤炎令,心中的焦虑不曾减少一分 。恐惧总是不经意地渗进脑海,让痛楚也慢慢深重起来。 神农是医,不是神,自然也有回天乏术的时候。生死由命,不可强求。但是当真到了眼前,却让人无法冷静。 她收起令牌,低了头,看着至今昏迷的温宿。他身受冥雷掌伤,“七杀”依旧按时发作,只是,即便是如此的痛苦,他也不曾醒过来。偶有的呻吟,也是微弱而无力的。 她心中忧戚,竟不忍再看。她钻出了车厢,坐到了赶车的银枭身边。 银枭见她出来,轻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轻声道:“丫头,就算你治好了他,他也逃不开朝廷缉捕,江湖追杀……” 小小听到这句话,只能沉默。 她也曾请求洛元清先替温宿解毒。但洛元清却犹豫。东、南两海敌对,现在彼此相安无事已是奇迹,小小也知道不能多做要求。 而这一路,银枭和李丝的态度也让她困扰。李丝也不止一次说过,温宿非死不可。出发前,碍着江寂的面子,这两人都不曾说什么,但有些东西,小小还是感觉得到。……江湖之上,恩怨纠葛才是真正的凶器,武功与毒药,都得屈居其后。 “丫头……”银枭看着前路,慢慢道,“你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辈子。他救了你,你还他人情是没错。不过,这之后,他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小小答不上来,还是沉默。 银枭见状,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对了,丫头,这次你准备怎么谢我?” “啊?”小小不解。 银枭揪起她的耳朵,道:“虽然带你出廉家军营的人不是我,但我好歹也有掩护的份。你怎么谢我?” 小小眨眨眼睛,差点就想说:我是主动归顺朝廷的,你们没必要救我呀。但是,看着银枭,她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要是知道了真相,就不是揪耳朵这么简单了吧。 “银大爷的大恩大德,小小无以为报,小小愿……”小小摸着被揪痛的耳朵,说道 。 银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怎么老是这一段,听都听腻了。就算下面是‘以身相许’我也不稀罕。” 小小无语。 银枭略带得意地笑着,道:“丫头,把他带到神农世家之后,你跟我回‘岫风寨’吧。” 小小不解,“岫风寨?” “嗯。”银枭笑着,道,“你这丫头根本就不适合跑江湖么,得找个地方落脚才对。我勉为其难,先收留你好了。说起来,当年你师父也到过‘岫风寨’,还教过我武艺。那时候,你不过是个娃娃。怕是想不起来了罢。” 小小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呀,强盗,你这是拐压寨夫人?”李丝策马到了马车旁,调笑道,“那沈家小姐怎么办?啧,好不容易抢了个良家小姐,如今又不要了么?唉,奴家可算是认清你们这些臭男人的面目了……” 银枭皱了眉头,“媒婆!我没记错的话,抢了沈小姐的人是你吧!还有,你不是直接送她去‘曲坊’了么?我都没见过她!” “呀,这么激动做什么?原来当初奴家直接把沈小姐送走,你记恨到现在啊。”李丝笑得阴险。 “去!”银枭一鞭子抽过去,道,“少拿我开心。你记住,媒做多了,自己就嫁不出去了!” 李丝轻松避开那一鞭,笑着道:“呀,不劳你这采花贼操心。” 这两人一抬杠,阴郁的氛围便一扫而空。小小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的确,江湖不适合她。那个“岫风寨”听起来不错啊,也许,结束一切之后,她真的可以…… 这个念头才刚才脑海中浮现,下一瞬,她却想起了廉钊,想起他未说出口的回答…… 耳边还响着银枭和李丝的笑闹声,小小却觉得心中失落,渐而无奈。不觉之间,几人已走到了一处山岭。 小小第一次来神农世家,走的是水路,下了船便到了正门 。而这次,走的是陆路,又为了躲避追兵特地选了僻静小道。如今,正是在神农那赫赫有名的“百草岭”之上。 辰时三刻,烈日炎炎,岭上草木略显蔫萎,透着一丝萧条之气。 小小觉得有些奇怪,但却一时想不出原因来。她四下环顾,看着满岭草药。鸟啼蝉鸣,马蹄轻响,和着那些南海女子脚腕上的银铃声,在耳边回荡。 “停车!”小小突然喊了一声。 银枭勒马,不解。 小小起身,警戒起来。没错,不对劲。她还记得曾经在这百草岭上,采药人络绎不绝。而今天,却一个人都没看见,着实诡异。 小小正欲说明,突然,地下伸出了数只青黑色的人手,继而,数具行尸爬了出来,怪叫着扑向了众人。 啊啊啊啊啊!不是吧,这难道是应了江湖上那句“神农世家百草岭,夜夜鬼哭到天明”?大白天的,太邪门了吧! 众人纷纷亮出了兵器,应战。 小小手忙脚乱地找寻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紧张地看着面前的情势。 行尸出现,就代表着神农世家中有人使用“操尸蛊”。照理说,精通蛊毒的陵游在齑宇山庄丧了命,神农长老巴戟天等又好像十分看不起操纵尸体的行为。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呢? 小小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答案。当初在东海,她也见过行尸。如今,能做到如此的人,唯有被废的神农宗主石蜜。也就是说,石蜜已经重回神农世家了?! 这么一想,如今的情势就不妙了。不说石蜜和魏启勾结,效忠朝廷,也曾亲自追击过她。单说她自己曾踩死一条“长生蛊”,就够得上仇怨了。若是石蜜回了神农世家,又重得了宗主权力,事情就麻烦了…… 小小正这么想着,就见几具行尸开始往马车上爬。她惊叫一声,直接抬脚,努力地把行尸往下踩。 行尸虽然无痛无觉,又是已死之身 。但银枭一行早就遭遇过几次,应付起来也熟门熟路。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一批行尸悉数解决。 这时,森森的白雾从地面氤氲而上,已经倒下的行尸又一次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冲众人而来。 “啐,没完没了!”银枭冷哼一声,拔出腰间软剑,纵身攻上。 这时,一道浑厚劲力破空而来,几具行尸被弹了开来,无数白色的小虫从行尸体内脱出,落在地上扭动挣扎。 只听那出掌之人开口,道:“诸位,此地危险,请速速离开。” 听到这个声音,小小反应了过来,喊了一声:“巴长老!” 没错,来者就是神农上七君的巴戟天。 巴戟天闻得那声呼唤,回了头。看到小小的时候,表情里便有了笑意。“原来是左姑娘。”他说话间,出掌毫不含糊,击倒了数具行尸。他抽身退到马车边,道:“左姑娘,你为何来此地?” “我是来求医的。巴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小急切问道。 巴戟天摇了摇头,道:“先离开这里吾再向姑娘解释吧……” 众人闻言,不再恋战,甩开行尸后,随着巴戟天离开了百草岭。 …… 百草岭南数里,有一处村落。 小小一行入内的时候才发现,这村内到处都是伤者,呻吟时闻,哀哭不绝,情况凄惨至极。 巴戟天领众人进了一间房舍,安顿下来。才慢慢解释。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东海一役之后,石蜜便携纤主曦远重回了神农世家。石蜜本被废了宗主之位,又被长老通缉,本以为她是自投罗网,却不料她手握“三尸神针”和“磁引”,威力惊人。几位长老联手,竟也不敌。加之她归顺朝廷,得了神霄助力,再加上地方官府的协助,竟在短短的几日之内,重新控制了神农世家。不服她的人,或是伤亡,或被关押。运气好的逃了出来,如今,都聚在这小村之中,寻求生机。 巴戟天说话间,并无悲叹 。他的身板笔直,眉宇间带着平和,而那平和中透出的威严,让人心生敬意。 “此乃神农家务事,却不想连累了诸位,吾在此向诸位赔罪。”巴戟天抱拳行礼,“对了,方才,左姑娘说要求医?” 小小点头,说了原委。 巴戟天听罢,便走到一边,替温宿把脉。 片刻之后,他抬头,叹道:“冥雷掌掌力阴寒,断人筋脉,中掌者从无生还。你师叔筋脉尽断,又中奇毒。能撑到现在,靠得是体内的一股至强真气。事到如今,吾可行气替他续命。但要想治愈,还需有人替他接筋续脉。当今天下,能有这般医术的,只有吾派前任宗主……” 小小微惊,“石蜜?” “正是石蜜。”巴戟天道,“单论医术,神农之中无出其右者。只是,要她出手救人,恐怕……” 小小沉默,愈发无奈起来。 银枭见状,道:“丫头,我们也尽了人事。这是天命,你且看开吧……” 小小只能点头。 巴戟天拍了拍小小的肩膀,道:“左姑娘,吾乃医者,自当尽力为他续命。天道造化,兴许日后有转机也说不定。” 小小笑了起来,点了头,“谢谢你,巴长老!” 巴戟天笑着,说道:“那就先请诸位出去,待吾替病人行气。” 众人均无二话,各自休息去了。 小小坐在门槛上,托着脑袋,想着心事。 “喂……” 突然,有人开口,对她说话。 小小抬头,就看见了一脸阴沉的洛元清。 “洛姑娘……” 洛元清的眼神望着远处,“你……”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对温宿,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小有些惊讶,回道:“他是我师叔……” “他不是你师叔 !你不是也早知道了么?他是假扮你师叔接近你的人!”洛元清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失言。 小小看着她,不说话。 洛元清道:“……在他心里,你不是师侄……” 小小低下头,拉着自己的衣襟。“洛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元清急了,道:“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你服下‘七杀’,为你背叛师门,现在命悬一线。你却只把他当师叔?” 小小沉默着。 洛元清愈发急躁,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小小抬了头,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村中有人惊呼起来,“闭气!是毒香!” 小小立刻掩住口鼻,村中,不知何时笼上了淡淡的白雾。就见那朦胧的雾气中,一个十岁上下的女童施然走来。鹅黄色的唐时衣装,配着淡绿的丝带,说不尽的明丽可人。她手提一盏宫灯,那些白雾就是由灯中散出,隐隐透着妖异。而她,正是石蜜身旁的提灯女童,彼子。 小小正惊讶的时候,身旁的洛元清软软地倒了下去。 “洛姑娘!”小小蹲下身子,紧张不已。 这时,有人冲了过来,封了洛元清的几个穴道,又将一个瓷瓶递给了小小,道:“这毒香会散去内力,服下这药,凝神静气!” 小小猛点着头。她这才觉得,没有内力,兴许也是件好事。至少,现在的她丝毫不受影响。 此时,银枭和李丝也赶了出来。见到面前情势,银枭拿出了怀中的“淬雪银芒”,激射而出,攻向了彼子 。 而那电光火石之间,有人疾冲而上,挡开了银针,站在了彼子身前。 小小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不知是纹身还是胎记,遮了他大半的脸,看起来狰狞可怖,这样的特征,要忘都难!此人,这是当日石蜜身旁的鬼臼。 银枭并不关心来者是谁,他抽出腰间软剑,攻上前去。 鬼臼的兵器乃是钢爪,虽然算不上绝顶高手,但他出手之间,从不给自己留余地,招招狠辣,皆是搏命的架势。即便是久经江湖的银枭,也不免生畏,出手也犹豫起来。 而此时,那森森白雾中,出现了无数行尸,涌进了村庄,缠住了众人。 周围的幽香越来越浓,众人都觉得四肢无力,无法招架了。 银枭只觉的身体内劲力渐散,力不从心,渐渐无法抵挡鬼臼的攻势。眼看那钢爪锋芒迫近,却无力闪避。 千钧一发的关头,小小身后的房门突然被震开,巴戟天凭空击出一掌。 小小只觉得周遭气流徒生变化,凌厉刚猛的劲道无形无相,却直击而去,逼开了鬼臼。 “嘻嘻,神农‘行气流’果然厉害。可惜,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彼子笑着,朗声道,“恭迎宗主。” 话音一落,小小就见数个女童提灯开道,毕恭毕敬地引着石蜜而上。石蜜眼帘微垂,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之上。身上那一袭浅青衣衫,透着唐时妖娆,却又有难言的清冷高贵。 石蜜站定,抬眸,“巴戟天,既然是躲藏就该低调行事……往百草岭救人,是挑衅本座么?” 巴戟天背着手,道:“百草岭本是神农药库,惠及百姓。你封岭就罢,还放置行尸,害人性命。吾岂可坐视?” 彼子闻言,道:“放肆!宗主封岭,是防百草盗空。安置行尸,是为了抵御外敌!什么叫做害人性命!” 巴戟天皱眉,“小丫头,枉你身为中品九使之一,却无半点医者仁心,简直是辱没神农之名 !” “哼!”彼子上前一步,“医者仁心如何?神农施医天下,广布仁德。五年之前,还不是被觊觎仙药的江湖人士袭击,险些灭门?!”她咬牙,道,“不是神农不救世人,是世人该死,天道不容!” 巴戟天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石蜜啊……你也是这般想法么?” 石蜜的神情依然冷淡,她开口,道:“本座早已没有这般的感情。” “‘炎神觉天’,无喜无悲;五行颠倒,神威无边。”巴戟天用悲凉的口气说了这样一段口诀。 “炎神觉天”……小小听过这门内力。道宗太阳流内力“炎神觉天”。传闻昔日江湖至上内力“太一心诀”被一分为二:太阳流“炎神觉天”,太阴流“玄月心经”。这“炎神觉天”内力炽烈刚猛,不同凡响。但修习之人必须戒绝七情,方可抑制这狂躁内息。久而久之,便成“无喜无悲”…… 石蜜道:“巴戟天,你虽是‘行气流’一流高手,但与本座的‘炎神觉天’交手,也讨不到便宜。本座顾念同门之谊,若你交出‘天棺’,本座可饶过这里所有人的性命。” 巴戟天朗声一笑,“‘天棺’是吾派圣物,即便赔上了性命,吾也不会交给你!石蜜,起死回生,逆天而行,你还不醒么!” 石蜜皱眉,“本座说过了,他没死!” 她话音一落,漆黑的神针悬浮在四周,隐掩于雾气之中,可怖至极。 小小觉得恐惧,心中微寒。她抬头,看了看巴戟天,就见他眉峰紧缩,呼吸稍浅,分明有疲惫之色。 难道……她瞥了瞥身后的房间,方才巴戟天给温宿行气续命,怕是已经耗损了真气,如今,又岂是石蜜的对手? 小小想到这里,不禁伸手,拉住了巴戟天的衣袂。 “长老……” 巴戟天看着她,笑了笑,迈步上前。 …… 100无喜无悲 巴戟天看着她,笑了笑,迈步上前。 ~~~~~~~~~~~~~~~~~~~~~我是代表联系上一章的分割线==+~~~~~~~~~~~~~~~~~~~~~~~~~~~~ “彼子、鬼臼,退下。”石蜜淡淡开口,道。 彼子和鬼臼本站在石蜜身侧,听到这句命令,躬身退了下去。 一刹那,漫天漆黑的神针震动,如毒蛇信子般,伺机而动。石蜜的表情始终平和冷漠,但那平和之下的暗流湍急,却如这些蠢蠢欲动的神针一般,隐着危险。 巴戟天深吸一口气,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平推出掌。他凝气之时,神情渐而变得淡然,透着威严。 石蜜开口,道:“巴戟天,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天棺’现在何处?” 巴戟天大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石蜜扬手,神针随磁引而动,攻向了巴戟天。 巴戟天纵身迎上,周身带着一股目不可视的气流,那些神针虽然攻势迅猛,但却被那气流扰乱,无法近身。 转眼,巴戟天已冲过神针之阵,到了石蜜眼前。 石蜜并不含糊,直接出掌迎击 。 巴戟天心知自己真气耗损,不宜硬拼,便侧身让开那一掌。稍退几步,凭空击出了一掌。 石蜜眼见他出手,立刻跃起避开。那无形的气流击中了她身后几具行尸,那劲道之强,竟将行尸粉碎开来。 小小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竟有种难言的悲伤。 巴戟天的招式全无保留,以往,他的掌力都只是逼出蛊虫罢了,而如今,他却能连尸体一并震碎,分明是用尽了全力。相比之下,石蜜看起来悠然淡定,似乎是游刃有余。 “宗主。”石蜜身后的鬼臼开口,语调略带紧张。 石蜜旋身站定,手中捻起了几枚神针,然后,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巴戟天看到她这番举动,眉头皱起,轻声道:“神针开穴……” 他的话音未落,石蜜已重新攻上。只见,她的速度快了数倍,身形倏忽如风,无法捉摸。 神针开穴。小小练习点穴的时候,也曾听师父说起。神农“针石流”,有一种用针刺激穴道,从而将潜能引发,提升速度和力量的绝技,世称“开穴”。没想到,她竟然能亲眼看到…… 巴戟天的神色里隐着一分沉重,但他却能压抑着急躁,稳健出招。 只是,如此一来,双方的力量愈发悬殊。石蜜本就持着神针,练就“炎神觉天”,现在更用了“开穴”,当真是锐不可挡。 怎么办才好……小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劣势。一定有方法的。世上没有无敌的人,否则,当初在齑宇山庄巴戟天怎能制服石蜜……到底,那时候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小小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了一些画面。当时,在齑宇山庄,石蜜一贯的冷然曾土崩瓦解,那种带着怒意的眼神里,更有深不可见的悲伤。 “炎神觉天”,无喜无悲;五行颠倒,神威无边——道宗内力,源于道家内丹修炼。而人的诸般感情皆会耗损内气,催人衰老。所谓“七情内伤”更是内丹修炼的大忌 。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悲伤肺,惊恐伤肾。若能戒绝七情,就能五行颠倒,得获长生…… 只是,这世上决不会有没有情感的人。石蜜既然想要起死回生,就是尚有执念。“炎神觉天”为道宗太阳流内力,刚猛非常,极易自伤。戒绝“七情”恐怕只是修炼的方法,而不是真正的磨灭人心。如此看来,只要“七情”一破,石蜜必然无法招架! 方才巴戟天提起了那个石蜜执意要救的人,恐怕也有这般的打算。但与齑宇山庄时不同,石蜜并未因此动气,看来,连“怒”也已戒绝。喜、怒、忧、思、悲、恐、惊,哪一个才是她的弱点呢? 小小想了片刻,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战局,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不要再打了!巴长老,不要再打了!您难道不明白么,想要起死回生到底有什么错啊!为什么不能把‘天棺’交出来呢……” 巴戟天听到这句话,皱了眉头,但却不加理会。石蜜也充耳不闻,继续着战局。 “我懂的……”小小走上前去,继续道,“巴长老,您能为我的师叔行气续命,就是有慈悲之心,您难道就不明白吗?!难道,您就没有不忍失去的人么?” 小小的声音里,带上了悲凉,“我也想救师叔啊……在东海的时候,我被同门冤枉,只有他愿意信我。我被罚思过,是他,陪我在云崖待了一晚。师父去世以来,再也没有人对我这样好……我中毒被困孤岛,他为了救我,服下了南海的毒药。更为了我背叛师门,身中冥雷掌,危在旦夕……” 小小说着说着,竟勾起了心底长久压抑的情绪,一时间,泪流了满面,声音哽咽零落,直令听者动容。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笑也好,生气也好……再也看不到了……”她哭着,道:“什么叫生死由命……怎么可能看得开哪!我想救他,无论如何都想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好,我只要他活着啊!” 巴戟天心中疑惑,满心茫然,但在那一刻,石蜜的招式零乱起来。她的脸色苍白不堪,眉宇之间,带着痛楚。 “……我想救他……”小小握紧了双拳,双肩微颤,哭着喊了出来,“难道这样的想法就是错的么……想要留住那些记忆,难道是错的么!” 石蜜猛地退开了几步,瞳孔收缩,全身微颤,额上竟有了冷汗 。 “宗主!”鬼臼见状,纵身而上,护在了她身前。 石蜜的呼吸渐渐紊乱,她不自主地跪下了身子,虽想努力平复情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手中的“磁引”滚到了一旁,周围的神针动势紊乱,不再危险。 小小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很多人都曾劝过她,放弃温宿,听天由命。但是,她真的放下了么。那番话,是用来刺激石蜜的。但说出口的时候,却让她自己惊恐……她的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着…… “思”……往昔种种的回忆,此时都能变成锐利的尖刀,伤人无形。而越是压抑,越是想忘却,那中痛楚就越深重,那般的思念就越是无法抑制。站在另一个人的位置,稍稍一想,便能懂得对方的悲伤和绝望。那种所谓的“执念”原来是如此凄凉,无力摆脱。 “没有错……”石蜜的声音里,有了一丝躁动,“我没有错……蜚零凭什么就一定要死……我没有错!” 巴戟天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小小,微微点头。然后,起掌攻上。 鬼臼立刻出手阻挡,一旁的彼子也拔出了宫灯提杆内的细剑,迎了上去。然而,那两人根本不是巴戟天的对手,只在几招之内,就被击开。 巴戟天看着跪地喘息的石蜜,皱着眉头,一掌击下。 小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这时,悬浮在四周的神针突然行动,袭向了巴戟天。这种变化让人猝不及防,巴戟天虽敏捷躲闪,手臂还是被神针刺入,失了力道。 小小睁眼,就看见了一群官兵,执枪策马而来,为首的,竟是纤主曦远。 曦远单掌擎着“磁引”,神针受“磁引”操控,灵动无比。曦远抬眸,道:“与神农宗主为敌,就是与朝廷为敌!”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落在了小小身上,随即又落向了巴戟天,“长老,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天棺’,归顺朝廷,荣华富贵,自可享用不尽。” 巴戟天冷哼一声,不做应答 。 曦远下马,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她扬手,引针,目光冷冷地看着众人,“我每过一刻便杀一人,直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巴戟天的怒意染进了瞳孔,但体内的神针受磁引控制,在血脉中流窜,让他无法凝气。眼看那些漆黑的针缓缓浮动,袭向了一旁的银枭和李丝。 小小再无他想,直接纵身冲了过去,挡在那两人身前。 曦远未料她会如此举动,神针动势已定,来不及更改。 黑色的针如同疾雨,纷然落下。小小用手臂掩住头面,身上的“纤绣百罗”护着要害,不致丧命。神针刺入四肢,倒也不算太痛,血脉中的异样,让她闷哼了一声。她放下手臂,看着面前的曦远,用平静的声音道:“今日此地若有一人丧命,‘九皇’的秘密就永远是秘密……” 曦远冷冷回答,“左姑娘,我念你是‘鬼师’弟子,对你多番忍让。如今看来,是客气不得了!” 曦远伸出手,掌上的“磁引”隐隐散着冷冽青光,那一瞬间,小小四肢中的神针当即随之行游。一时间,痛楚席卷,迫得她跪下了身子。 “左姑娘,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怪不得我……” 曦远的话音未落,却见一道白光疾射而来。她反应极快,立刻操纵神针阻挡。但始料未及的是,神针被那白光弹开,随即失了动势,散落一地。而后,那白光不偏不倚,正中她掌中的“磁引”。曦远定睛,就见那白光原是一支纯白的箭矢。 曦远猛地抬头,看向了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不远处,停着几骑人马。廉钊策马立在最前,左手握着一柄通体纯白的长弓,右手的手指还停在弦上。 “能破开‘南斗延寿’的防御,果然只有同为‘九皇’的兵器……”曦远说道,“‘霜天揽月’,果然只有在廉公子手上,才能发挥威力呢。” 廉钊放下弓箭,目光触及小小时,带上了怒意。他便用那种隐忍的愠怒,开口道:“纤主,左小小已经归顺朝廷,你下如此重手,是何用意?” 曦远听到这番话,微惊 。“归顺朝廷?”她看了一眼小小,有些难以置信。 廉钊道:“明知她的身份,却将她击伤至此……纤主,你与我合作的诚意何在?” 曦远思索了片刻,福身,道:“廉公子言重了。方才只是误伤,曦远绝无冒犯之意。廉公子既然来了,此处便交由廉公子处理吧。” 廉钊听到这句话,挥了挥手。周遭所有的兵士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退了开来。他一语不发,翻身下马,慢慢走向了小小。 小小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无法抑制地落泪。周围的毒象已渐渐散去,阳光转而耀眼起来,将眼前的一切晃得炫目。 廉钊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她的手脚皆被神针所伤,隐隐透出了血色。她仰视着他,泪水如同流泉,无法停止。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哭泣,心越揪越紧,慢慢变成了懊恼和自责。他早该料到,以银枭等人的身份,定不会走大道。他急着赶路,却忘了追踪的要务。他也曾想,神农世家是她最终的目标。即便中途没有遇上,也不会有太大差错。只是,现在他却悔恨。只需早一点到,只需早一点得知这个村落的位置,便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他单膝跪下,伸出了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克制着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微笑着,道:“没事了……” 小小放松的一瞬,再耐不住身上的痛楚,倒了下去。 廉钊轻轻将她抱起,随即,带着一丝凝重,看着村落中的狼藉。 “将所有人等带回神农世家。”他开口,下令,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 士兵得令,立刻开始行动。 曦远看着廉钊走近,含笑上前,正准备说什么。廉钊却打断道:“有什么要解释的,回神农世家再说吧。” 曦远察觉他语气中的不悦,便不再开口。她目送他离开,转而用复杂无比的眼神,看着地上的那支纯白箭矢。 “果然被你料中了……”她低低自语,这样说道。 …… 101无可奈何 师父去世至今,小小还是第一次梦到他。 梦里,她静静地跟着师父走在开满桃花的山路上。师父说着什么,只是,她一句也听不清。 满树的桃花,在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华美得让人窒息。她停在桃花树下的时候,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撒在肩头。 这个时候,师父突然陷进了地下,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拉住他,地面上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蛊虫。她却顾不得惊恐,狂乱地用手拨开那些虫子,拼命地想要挖出什么来。 她的身边站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不停地说着:“复活死者,有违天道……” 她不管,继续努力地挖 。最后,她终于挖到了,但出现在泥土中的人,是温宿…… 她就是这样被吓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横在她眼前的手。细致光洁,柔软白皙,显然是女子的手。 “呀,你醒了。”说话的声音温柔,似曾相识。 小小侧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道:“沈小姐?” 坐在床头替她擦汗的,正是沈鸢。 沈鸢的神情关切,道:“听你一直呓语,伤口疼么?” 小小这才想起先前的种种来,她被“三尸神针”击中,然后,廉钊出现,阻止了一切,然后…… 她抱着被子,慢慢坐起来,就发现自己的衣物已全被除下,四肢之上隐隐有些红点。说不上痛,仅仅是有些发麻罢了。 沈鸢见她茫然,便笑道:“针已经全部取出来了。我替你拿换的衣物吧。”她说完,起身,去取一旁的衣服。 小小的思维有些跟不上,她看看四周,这是一间装饰朴素的房间。几缕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正照着她的床头。 “沈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她的眼神最落在了沈鸢的身上。 沈鸢笑着,道:“我本是随曲坊坊主去‘醉客居’找你们的。不想迟了一步,正巧遇上了廉大哥,所以便一同来了。” 小小点了点头,依然理不清头绪。她摸摸额头,闭上了眼睛。 沈鸢抱着衣服走到床边,道:“左姑娘,你先穿上衣服吧。我去通知廉大哥。”她说完,含笑离开。 小小目送她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沈小姐……其他人呢?” 她喊了出来,却以传不到沈鸢的耳中 。 糟了!竟然被梦吓傻了!现在根本不是安心的时候啊!银枭呢?李丝呢?还有洛元清、巴戟天……现在都在哪里啊?温宿……他身上还带着重伤,要是有个万一…… 她想到这里,顾不上手脚的酸麻,套上了衣服,急忙下床。 “左姑娘,神针影响气血运行,你尚需休息,不宜下地。”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小小大惊失色,几乎尖叫出来。 石蜜就站在房门口,神情是一贯的平静冷然。她的身后,依然跟着提灯的彼子,架势十足。 “宗……宗主……”小小僵硬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钻进被子里会比较好。 石蜜慢慢走到床边,伸手,替她把了脉,道:“你若是有内力,便能自行调息。如今,血脉不畅,恢复稍慢。本座为你调几副药,你喝下,好得快些。” 小小惊恐地点着头,只觉得诡异。照理来说,她先前用话刺激石蜜,破了她的“炎神觉天”。如今,石蜜却如此关心她的伤势……难道,是因为廉钊的关系?可是,石蜜是如此好商量的人么? 她正想着,却听石蜜说道:“令师叔的经脉,本座已全部接上……” 本来还在思索的小小,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 “只是,他身上还有奇毒‘七杀’。要治‘七杀’,需得时日。他身体虚弱,方才续脉时,更耗费了体力,怕是撑不住的。依本座看,需有人为他运功调气,规整内息才行。”石蜜倒是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东、南两海的内力皆为太阴流,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若真想救他,就试着找南海相助吧。” 小小已经听傻了。什么情况?石蜜不仅不报复她,还救了温宿?!为什么?! 这时,石蜜浅浅笑了起来,道:“你既然有不惜一切救他的心,要做到这些应该不难吧?” 小小猛地明白了过来。当初那些用来刺激石蜜的话,难道……难道……难道石蜜完全没有察觉那是刺激? !为了引起石蜜的“思”,特地说了很多温宿的事,虽然到了后来,那些话也不完全是假的……难道,石蜜已经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所以……所以把自己当作能够彼此了解的伙伴了??? 小小完全僵硬了,说不出话来。 石蜜的微笑却还留在眼睛里。“他就在隔壁的厢房。”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小小呆在**,片刻之后,含泪感叹。坏事……要在当事人领会的情况下,才是坏事啊…… 轻缓的敲门声,就在那一刻响起。 她抬头,就见廉钊站在门口,微垂着眉睫,开口道:“你还是没锁门啊……” 那一句话,让小小失神。锁门……这件事,他究竟提醒了她几次了呢? 廉钊走进来,开口问道:“方才,我看到石蜜,她找过你?” 小小点了点头。 “她……没对你怎样吧?” 小小摇头。 廉钊似乎是松了口气,但也在那一刻,想不出要说的话。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神农世家的事,是江湖争斗。朝廷不便插手。巴戟天和银枭一行,如今都囚在神农的地牢中,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小小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廉钊的立场,这么做是应该的。 “你现在……”廉钊看着她,斟酌着问道,“还愿意归顺朝廷么?” 小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归顺朝廷,固然可以保全自己。但是,银枭和巴戟天他们呢?现在那么做,不就是背叛么?而今的局势,用自己的归顺来交换他们的平安,也绝对不可行啊…… “你好好休息吧。”突然,廉钊这样说道。 小小抬眸,却见他笑着,眼神里,有着深切的温柔。 “廉钊……”她急忙起身,想说些什么,可是,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 廉钊笑着,道:“我太急躁了,抱歉。你饿了吧,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东西了,稍后就会送来。我先告辞了,归顺的事……稍后再说吧。” 小小心中压抑起来,那种难受让她不知所措。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眼看廉钊快要出门。她强压着内疚和无奈,开口道:“廉钊,我……我师叔……” 廉钊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骨鞢,还有你所有的行李,我放在桌上了……” 他说完,走了出去。() 小小回头,看着桌上。桌上,放着她的三弦、帐本和行李。那枚刻着廉家家徽的骨鞢,被拿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 小小走过去,拿起那枚骨鞢,突然之间,有种想哭的冲动。这枚骨鞢,他曾是如何郑重地交付给她,还笑着告诉她:这是廉家信物,江湖我不敢说,若是官府中人看到这枚鞢,都不会为难你。 拥有这枚骨鞢,即便她要进神农世家的地牢提人,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障碍吧。 她把骨鞢放进掌中,抱在胸口。只觉得心中一丝丝刺痛起来,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也许,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了。但是,他这样不合立场的温柔,却让她不舍,她是不是还能保持着天真的美梦,继续期待什么呢? 小小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的她,只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了! 她平复了心情,拿着那枚骨鞢,下定了决心。 …… 廉钊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便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略有些无奈的痛苦神色。 他走了一段路,便停下了步伐,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想起她的犹豫。归顺朝廷……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么?事到如今,他到底还在奢望些什么啊? “廉大哥?” 听到有人唤他,他竟吓了一跳,看到说话的人时,好不容易才挤出了笑意 。 “沈小姐。” 沈鸢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但她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有礼,“廉大哥,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廉钊笑着,回答。 沈鸢察觉了些什么,道:“廉大哥,有些话,你对左姑娘说清楚,会比较好吧。” 廉钊沉默片刻,道:“不必。” “为什么说‘不必’?”沈鸢皱眉,“你不是为了她才来这里的么?神农世家的事,也不是你想要见到的啊。你什么都不说的话,岂不是做了坏人?” 廉钊垂眸,不回答。 江湖之争,本就分不清对错黑白。但当日齑宇山庄之内,他见过神农的几位长老。那种医者的高洁,让人敬佩。而石蜜,却让他隐隐看见了陵游的影子。若不是皇命,他绝不愿意与这些人同流合污,更不能眼看着神农世家被如此颠覆。只是,那些想法,都仅仅是“若不是”罢了…… “廉大哥……”沈鸢见他沉默,唤了一声。 廉钊抬眸,笑了笑,“不说这些了。沈小姐,我一直都来不及告诉你。当初齑宇山庄一别之后,我派人将沈老夫人接出,现在安置在廉家的别馆。沈小姐想见的话,随时可以去。当初地宫内的事,我也知道一二,待事情告一段落,便会向圣上禀明,还齑宇山庄清白的。” 沈鸢听到这番话,双眸里泛起了光彩,满脸感动。 “多谢廉大哥。”她福身行礼,感激道。 “沈小姐不必多礼,当初的事,廉钊多少也有些责任。”廉钊说道,“这是应该的。” 沈鸢笑着,“其实,我在‘醉客居’见到廉大哥的时候,真的有些害怕。你看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过,一路而来,我也明白了许多。”她认真地说道,“你没变。只是我从不了解真正的你罢了 。这个道理,左姑娘一定也明白的。” 廉钊愣了愣,“我……” “左姑娘也一样啊。”沈鸢笑道,“其实,如果能彼此了解的话,就能发觉的,一切都没变。” 廉钊笑了出来,道:“沈小姐才是没变的那一个啊。” 沈鸢不觉脸红,“我?” “嗯。”廉钊笑道,“谢谢了。” 沈鸢低了头,道:“沈鸢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啊。” “这些就够了。”廉钊说道,“听到这些话,我也稍稍放心了。” 沈鸢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伤感。但她也知道,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想了想,道:“对了,廉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廉钊点头,“你说。” 沈鸢小心地措辞,道:“昔日我被囚,是银枭和鬼媒出手相救……我知他俩是朝廷要犯,可是,至少见一面……” 廉钊不等她说完,便笑着回答道:“沈小姐,即便是死囚,也可探监。这种事,不必问过廉钊。” “多谢。”沈鸢笑着应答。 廉钊点点头,“我还有事,沈小姐请自便吧。” 他说完,便离开了。 沈鸢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沈鸢进地牢的时候,果然没有受到阻挠。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士兵来到囚禁银枭一行的囚室之前。就见银枭、李丝、洛元清还有巴戟天等人,都被囚禁在相邻的囚室之中,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哟,奴家当是谁呢,这不是沈家的大小姐么?”李丝看到她,笑着开口。 听到这句话,银枭微惊,抬眸看向了囚室外 。 沈鸢上前,紧张道:“你们没事吧?” “除了内力被封之外,倒是没什么事。”李丝起身,道,“沈小姐看来是混得不错了,果然是官家公子和世家小姐,很容易相处啊。” 沈鸢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与廉大哥,只是朋友罢了。” “呀,廉大哥,好亲热的叫法。”李丝继续调侃。 “媒婆,住口!”银枭突然喊了一句,他起身,走到囚室的栏杆前,看着外面的沈鸢,“你来这儿做什么?” 沈鸢看到他,本来的温柔有礼便消退了一半,“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们罢了,不行么?”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银枭没好气地说道。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劳你过问。”沈鸢不甘示弱,回了一句。 银枭双手环胸,道:“我可不是过问,只是怕这里污秽,脏了小姐的鞋。” “多谢关心。”沈鸢回答,“沈鸢不是什么大小姐,只是‘曲坊’内的一名弟子罢了。” 这句话一出口,银枭说不出话来,李丝却笑了出来,道:“兰陵一醉三百年。” 沈鸢笑了笑,接道:“且共清梦在人间。” 听到这句回答,银枭愣了片刻,随即便扭头,不再开口。 沈鸢见他沉默,略有些得意,“沈鸢虽是一介女流,也懂得有恩必报,少看不起人了。” 银枭不反驳,自顾自沉默。 “说起来,沈小姐竟能进地牢,真是让奴家佩服。”李丝笑道。 “我只是拜托了廉……”沈鸢顿了顿,“廉公子罢了。” “那朝廷鹰犬会这么好心?”银枭开口,语气不悦 。 “廉公子才不是什么鹰犬。他正直纯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沈鸢不满道。 “助纣为虐,还不是鹰犬?!他要是真的正直纯良,为何眼看着石蜜颠覆神农世家,伤人害命?!”银枭怒道。 “你又怎知这是他喜闻乐见的?!他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和这些人合作!你们现在能平安无事,难道不是托他的福么?!”沈鸢也怒了,道。 “他居心叵测,难道你要我谢他!” “至少不准你说他的不是!” “你……你这么维护他,还说不是对他有心?!” “我就算对他有心,也不关你什么事!” 沈鸢说完这句话,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李丝掩嘴而笑,道:“哟,强盗,你还真是口不对心。先前,不还抱怨奴家送走沈小姐,没让你见上一面么?这会儿,怎么欺负起人家来了?” “媒婆,不用你多嘴!”银枭转身,径直走到一边坐下,不理会众人。 沈鸢也侧开了头,不再说话了。 正当李丝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的时候。突然,一行士兵走了过来,打开了洛元清的牢门。 为首的,是廉家家将,他开口道:“洛姑娘,请出来吧。” 洛元清不解地看着他们,站了起来。 “左姑娘吩咐,带你去见她。”那家将补上了一句。 “左姑娘?”不仅是洛元清,所有人都疑惑起来。 家将点了点头,道:“请出来吧。耽误了命令,属下也不好交待。” 洛元清看了看众人,随即走了出去。 这一行人离开,银枭和李丝面面相觑 。 “你们不必担心,左姑娘很好。她找洛姑娘,定有她的打算。”沈鸢开口,说道。 李丝想了想,道:“说得也是,左姑娘可不是泛泛之辈……沈小姐,那接下去的事,就麻烦你了。” 沈鸢点头,“坊主已经往这儿来了,不日便到。诸位可以放心。”她看了一眼银枭,道,“我不便久留,先出去了。” “喂……” 沈鸢没走几步,就被银枭叫住了。她皱眉转身,道:“还有什么指教?” 银枭斟酌了半天,道:“你别和姓廉的小子太亲近了,他怎么说也是小小那丫头的心上人……” “你放心。拆散人家姻缘的事,沈鸢不会做!”沈鸢带着愠怒,回答。 “你也是……”银枭没有生气,又说了一句,“你若是喜欢上他,我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沈鸢愣住了,待回过神的时候,脸颊已烧得绯红。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跳,嘟哝着道:“关我什么事啊……” 她说完,扭头,一路小跑,出了地牢。 李丝看着银枭,笑了。“呐,强盗啊,你这是吃醋?” 银枭不回答。许久,才问道:“喂,媒婆,你到底把这大小姐送去‘曲坊’做什么了?” 李丝悠然回答,“呵呵,秘密……不过,这位小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姐了哦。” 银枭道:“太危险了吧,她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你别太小看女人了。”李丝席地坐下,笑道,“拭目以待吧。” 银枭只得沉默,带着几分复杂的心情,望向了牢门之外。 …… 102无可置疑 小小用骨鞢吩咐士兵将洛元清带出来之后,便去了温宿的厢房。 房中燃着香,透着合欢花的清甜,应是安神助眠所用。丝丝的白烟弥漫在四周,满室的月光清冷,几只萤火虫从开着的窗户外飞了进来,一闪闪地发光。 小小思忖了片刻,还是没有点灯。她慢慢走到床前,跪下了身子,握起温宿的手腕。 脉搏虽然轻浅,但已经趋于平稳。正如石蜜所说,被内力震断的筋脉已经全部接上,剩下的,就只有解毒和恢复了。 小小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安详的睡容。心里的喜悦,让她笑了起来。 “师叔,我现在明白银枭为什么要叫我小扫把了……”她低声说道,“原来,跟我扯上关系的人,真的都会倒霉呐。”她无奈地叹口气,道:“我也终于发现了……我若是叫谁‘师父’,他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死于非命……” 她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她握紧他的手,道:“你一定不会有事,我只叫过你一声‘师父’,不会那么邪门的,对不对?”她鼻子一酸,眸中浮起了泪光,“你不会有事的……” 她吸吸鼻子,平复了情绪。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盒。毒香的解药,石蜜只给了她一颗。这仅仅一颗的解药,正是说明,她虽然在表面上是“伙伴”,但所有人还是提防着她 。 她打开药盒,看着里面的那盒解药,随即凑近鼻子下闻了闻。清苦的药味,略微有些刺鼻。她不是医生,自然无法光靠味道就辨别出药物来。她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就听有人在门外开口,恭敬道:“左姑娘,人带到了。” 小小站了起来,道:“进来吧。” 士兵开门,引了洛元清进去,行礼后便离开了。 士兵一走,小小便低头,思忖了起来。 洛元清见她不说话,便自己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看到**躺着的温宿时,她皱起了眉头,几步走到床边,道:“原来他在这里,他怎么样了?” 小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石蜜宗主已经帮他接上了筋脉,解‘七杀’之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我师叔身子虚弱,须有人为他运功行气。如今,只有你修炼的‘玄月心经’才能助他一臂之力……” 洛元清道:“……他背弃盟约,不愿与我南海合作,我……为什么要救他?何况,我身中毒香,内力尽散……” “毒香不是问题。”小小道,“南海与朝廷素无瓜葛,和神霄派也没有恩怨,洛姑娘只需答应我的条件,我立刻就能帮你脱身。” 洛元清神情冷峻,“能让这些士兵言听计从,你果然是朝廷的人!” “我是哪边的人不重要。我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洛元清看着温宿,沉默不语。 “南海本就与今日的事端无关,洛姑娘也不想因此毁了南海的基业吧?”小小说话之间,将解药递了上去,道,“这颗解药你且服下,待我师叔恢复之后,我就会把解药给剩下的南海弟子。” 洛元清思忖许久,伸出了手,接那个盒子,然而,在她抓碰到那小盒的一瞬间,小小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几步。 洛元清一惊,正要质疑,却听小小在她耳边轻声道:“洛姑娘,隔墙有耳,小声说话 。这颗解药暂时不能给你,我想请你帮另外一个忙。” 洛元清愈发不明白了,“你……”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小警惕地四下看看,道:“呃……盗药。” 洛元清瞪大了眼睛,“盗药?!” 小小捂着她的嘴,食指点上了嘴唇,“嘘……”她压低声音,道,“洛姑娘,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你只需在这里假装替我的师叔疗伤就行了。而我,就去盗解药。” “你去?那倒不如把解药给我,让我去!”洛元清道。 小小摇头,“洛姑娘可知道神农的药房在哪里?又可知哪一种是解药?” 洛元清答不上来,只得沉默。 “神农世家我来过一次,地形大致知道。而这颗解药,是用来辨别药物的。”小小说道,“而且,如果盗药的人是我,即便失败了,也没有性命之忧。” 洛元清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 “嗯。”小小笑了笑,又大声道,“咳咳,洛姑娘,你果然识时务。” 洛元清闻言,也大声道:“我南海本来就与此事无关,也没必要掺和进来。” 小小又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唤个婢女过来,点她的穴,跟她互换衣服,掩人耳目……” 她还没说完,敲门声又起。 两人皆是一惊,万分紧张地望向了门口。 只见出现在门口的人,是沈鸢。她身着一袭淡绯衣裙,徒生几分妩媚。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药汤,一盒药膏和绷带若干。她进门后,冲门口守卫的士兵欠了欠身子,随后关上了门,走到了房间里。 “左姑娘,我去你房里送药,见没有人在,便找到这儿来了。”沈鸢放下托盘,看了看房间,“怎么不点灯呢?” 小小无语,正寻思着该不该对沈鸢下手 。洛元清却笑了,“不用担心,自己人。” 小小大惑不解,“自己人?!” 沈鸢也不解,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两人。 片刻之后,房间里,点上了灯,透出了三名女子的身形。而后,房门打开,一袭淡绯衣裙的女子端着托盘出了门,眉眼低垂,轻轻欠身,冲守卫的士兵们行了礼,随即,施然离去。 她走后不久,房间阴影处有一道身影,倏忽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 …… 已过亥时,神农世家内安宁非常。但花厅的灯火,却始终未灭。 厅内,石蜜端坐在正座之上,神情平静冷淡。廉钊坐在副座,眉宇间有一丝倦色。而坐在厅下的纤主曦远却紧蹙着眉头,满脸不悦。 鬼臼就站在厅中,恭敬而严肃地道:“左姑娘从牢内提出南海洛元清之后,便用解药做交易,逼她给温宿疗伤。洛元清已经答应了。如今两人正守在温宿的厢房内。” “还有其他人出入么?”石蜜问道。 鬼臼看了廉钊一眼,道:“沈鸢曾进去送药,大概停留了一刻功夫。” 廉钊听完,便开口道:“纤主,听到这些。你对左小小的怀疑,应该可以消除了罢?” 曦远依然皱眉,沉默不答。 廉钊道:“如今他们不是身负重伤,就是内力尽失,这里是神农世家,又有廉家兵将镇守,纤主大可以放心。”他说完,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诸位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领着家将离开了。 曦远目送他离开,眉头始终深锁。 石蜜起身,道:“纤主,依本座看,只要温宿在这里,左小小决不会轻举妄动 。这些始终是朝廷的事,交给廉家就是了。本座也不想再多插手。” 曦远听到这些话,只得微笑,“曦远明白。” 石蜜点点头,随后,也带着自己的下属离开了。 曦远自语,“我才不信她会那么老实……”她转身,吩咐道,“给我好好盯着她们,还有,廉钊那里也一样。” “是。”属下领了命令,四散离开了。 …… 廉钊本是要回房休息的,半路上却还是觉得有些担心,便转道去了温宿的厢房。 屋外的士兵看到他,行了礼。 廉钊正要进屋,那些士兵却有些胆怯地拦住了他,道:“公子,左姑娘吩咐不让人打扰,以免行功有差池。” 廉钊微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头,道:“好。” 他又吩咐了几句,准备离开,最后,却还是带着留恋回头,看着窗户上透出的身影。 然而,只是片刻,他却察觉了异样。盘坐的两个身影,想必是温宿和洛元清,而那起手倒茶的人,该是小小。只是,不对,她的身形分明不是如此。暂且不提那优雅的行动姿态,但说个子,就不一样。 刚才鬼臼也说了,除了沈鸢,这里无人出入过。难道…… 想到这里,他转了身,疾步往回走。 …… ~~~~~~~~~~~~~~~~~~我是代表“我是莲子的亲妈”的分割线==+~~~~~~~~~~~~~~~~~~~~~~~~ 小小还真没想到,换上沈鸢的衣服,偷偷混出来,竟然这么容易。哈,其实,偷梁换柱这招也不是很难学么!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沈鸢竟然是自己人。先前,听到沈鸢和廉钊是同行而来,她还曾担心过。以这大小姐的纯良性子,要违抗朝廷、作奸犯科,难如登天 。要她欺骗廉钊,更是难上加难。但如今,她却毫不犹豫地跟她换了衣服,还将神农世家内的地形巨细靡遗地告诉了她。甚至还说,会联络曲坊接应……哇,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女别三日。总之,实在是太震撼了…… 不过,谁不会变呢。他,不是也变了很多么?变得深沉冷淡,再不像她初识时那般亲和温暖……而她呢,也许她没变,从头到尾,都是反复地利用他、欺骗他,这一次,她盗了解药之后,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师父说过,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唯一不会变的,只有记忆罢了。而今,她唯剩的这些记忆,应该够珍藏一生了吧。 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还有事要做。她甩甩头,将那些古怪的念头抛诸脑后。随即循着沈鸢的指示,到了神农世家的药房。 药房门口,守着四名神农弟子。 小小估摸着时间尚早,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藏身,静静等着动手的时机。她蹲着身子,伸出手指,叹了口气。 四个人?她没受伤的时候,能打赢三个就不错了。四个啊,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又不能惊动其他人,这个也太难了吧?偷袭的话,有四个人,也不太可能得手。 她正想着,就觉得手臂又一阵阵地酥麻起来。她不禁含泪,前途堪忧啊!!! 她开口,无声地对自己道:“你是三弦女侠左小小,逢凶化吉,如有神助,怕什么?”她又看看天空,“师父,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哪!” 她闭目,又静等了半个时辰。这才深吸一口气,一纵身,冲了出去。 如今,她唯一的胜算,就是那套“不得不练”的小擒拿,还有那一手点穴的功夫了。隔着衣服,她没有把握找准穴道,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那四名弟子见到有人影闪过,立刻反应。小小出手,只袭这几人后背的大椎穴。她身形灵巧,突袭得手,转眼之间,已制住两人。剩下两人见情势不对,准备叫人。她擒住一人的手腕,转锁他的咽喉。另一人担心同伴性命,立刻上来搭救。小小一把松开前者,旋身一击,正中后者的大椎穴。 然而,这一点空隙,却让最后一人有机会开口呼救 。 小小手臂已近麻木,早已力不从心。眼看他喊出了声音,除了惊慌,无能为力。 然而,那人的“来”字还未吐全,就见一道黑影掠过,瞬间将他击晕。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声音扼住了。 小小愣住了,待看清来者的时候。心里的喜悦和忧虑掺杂,竟让她不知该笑该忧。 那一身朴素至极的黑衣,再熟悉不过。黑巾蒙面,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连发丝都不露出一根。手中的兵器,是连剑穗都没有配的普通长剑…… 小小看着他,呆愣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开口:“是……是你啊……”她又想了想,道,“恩公……” 那人点点头,示意她进药房。 小小稳了稳心神,闪身进去。 药房内漆黑一片,情况特殊,自然也不能点灯。小小闭目片刻,就着透进的几缕月光,勉强可以视物。各种药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混淆着嗅觉。 既然是解药,必定是成药。她放弃了药材柜,直接走到了放置有许多瓷瓶的柜子前。她拿出身上带着的那颗解药,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拿起一个瓷瓶,闻味道。如此反复。 而此时,那黑衣人也已进来,与她一同找寻起来。 发觉他走到身边的时候,小小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那黑衣人察觉到她的眼神,便也停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她。 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莫名的寂静便充盈了四周。那种寂静里,隐着某种极度不安的躁动,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张狂而出。而就是如此脆弱的寂静,却又像永远无法打破似的,厚重得让人窒息。 这时,小小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她的手。那种冰冷湿滑的感觉,让她瞬间毛骨悚然。而下一瞬,她看到那东西的实体时,不禁惊呼。 黑衣人眼明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 小小含泪噤声,颤抖地指着架上的某件东西。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条一尺多长的蛇,三角蛇首,显然剧毒。黑衣人皱眉,正欲拔刀,片刻之后,却忍着声音,笑了出来。 他伸手,抓起那条蛇,挥了挥。 小小这才察觉,那蛇早已毙命,只是放在架上的一味药材罢了。也不知神农是用何方法保存,外皮竟还新鲜得有如活蛇一般。 小小大吐一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停不下来了。 两人就在这黑暗的药房里笑得欢乐,心里起伏的情绪,无法平复。小小笑出了眼泪,她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心底的轻松,一如记忆里那般。 好一会儿,两人才平静下来,继续找解药。 约摸用了一刻功夫,小小终于找到了药味相同的瓷瓶。她冲那黑衣人点了点头。黑衣人会意,拉起了她,正要推门出去。 突然,暗器的冷风划过。他敏捷避开,就见身前的地上,插着数支微泛青光的封脉针。 “大胆贼人!竟敢在神农世家盗药!”发针的人,自然是纤主曦远。她话语间虽有怒气,但脸上的神色,却是略带得意的。 她领着一干神霄派的弟子,厉声道:“给我拿下!” 话音一落,众人当即动手。 小小正大感无奈,却觉得她的手心被放进了一样东西。耳畔,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走吧。”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托起,送出了人群之外。她双脚着地的时候,就知道再没有时间让她犹豫疑惑,如今能做的,只有跑了! 她握紧手中的东西,用尽了力气,奔跑。脑海中,只剩下了两个字:廉钊。 …… 103无言以对 沈鸢和洛元清在房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心中的焦急也愈发强烈。 “太久了吧……”洛元清轻声开口。 沈鸢点了点头,“不过,左姑娘的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洛元清皱着眉头,道:“盗解药,放要犯,就算是廉家公子,也不会每一次都姑息她吧?” 沈鸢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了一个虚弱而冷淡的声音 。 “你刚才说什么?” 洛元清一惊,抬眸时就见温宿已经醒了,正皱眉看着她们。 “她去盗解药?”温宿开口,又问了一句。 洛元清道:“她是去了……” 她话音未落,温宿就下了床,准备往外走。 洛元清几步追上去,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能出去!若是你出去,她的行踪就暴露了!” 温宿看着她,神情依旧冷淡。 “归根到底,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不是么?”洛元清继续说着。 温宿微惊,慢慢得开始意识到了一些事。身上的痛楚已经减轻了,气息也顺畅了不少。无论怎么想,能做到这些的,只有神农世家。但是,以他的身份立场,怎么可能请得神农出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找不到答案,只能开口询问。 洛元清叹了口气,“你一开始就该先问这些事啊。” 沈鸢上前,道:“二位不要站在门口,小心……” 她正想说:小心门外守卫察觉异样。屋外的嘈杂,却让她停下了言语。 三人还来不及惊讶,房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 冲进来的人,竟然是小小。 “洛姑娘,服下解药!”小小将解药扔给了洛元清,急切地喊道。 她说话之间,一大群士兵蜂拥而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洛元清再不多想,打开盒子,吞下解药 。要恢复内力,尚需运气调息,她看着面前的诸多士兵,紧皱着眉头。 小小站在门外,已被一大群士兵包围,自顾不暇。 温宿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上前,凭着冲力,击倒了站在最前的士兵。他夺下那士兵的刀,迅速砍倒了几名士兵,冲出了包围。 “温宿!”洛元清看呆了,惊呼了一声。 这个时候,沈鸢倒是完全没有犹豫。她拿起了桌旁的凳子,用尽力气扔了出去。然后,一把拉起了洛元清,往外走。 洛元清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嘲地笑了笑。她学着温宿的样子,夺过了士兵的刀,挥刀冲了出去。即便没有内力,招式和速度都没有影响,只是士兵而已,她应该可以应付! 此时,已有不少神农世家的弟子聚集了过来。 小小在人群中奋力穿梭。她已没有余力攻击,连防守都有些吃力了。这时,温宿执刀冲进了包围圈,站在了小小的身边。 小小看到他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师叔。” 温宿点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几名士兵就攻了过来。他一把将小小拉至身后,起刀迎了上去。 小小紧张无比。以温宿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举动! 果然,不出几人,温宿便跪倒在了地上,无力地喘息。 小小蹲下身子,扶住他,“师叔!” 温宿摇了摇头,“我没事……” 一旁的士兵见状,正要攻上,洛元清执刀冲了过来,击开那几人,开口道:“左姑娘,带温宿先走。” “嗯。”小小闻言,扶起了温宿,准备逃离。 洛元清握着刀,感觉体内的真气正一点点恢复,脸上不禁有了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 “左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就见石蜜站在人群之外,身旁跟着鬼臼和彼子。她的神色冷清,正静静审视着小小一行。 “看来,左姑娘并不想与本座合作了。”石蜜道。 “宗主,待属下拿下他们,交予您发落!”鬼臼低喝一声,手腕上钢爪立现。他迅攻而上,招式猛烈无比。 洛元清硬接了一招。内力尚未恢复,她的手腕因那一击之力,隐隐生痛。她知道自己绝无法接下第二招,心中不免紧张。 正当众人都生了绝望之心时,一声鸣响冲天而上,绚烂的火花耀目,映亮了天宇。 小小转头,就见沈鸢脸色苍白,身体轻颤,显然是恐惧无比的。但她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竹管,天空中的火信就是从中而出。 周围的攻势因火信而有所停顿,就在这一瞬之间,数名士兵突然倒戈,击倒了自己的同伴。不仅如此,神农世家的弟子中也有人换了立场,守在了小小的身前。 小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发展,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些叛徒!”鬼臼见状,怒道。 “此言差矣。”高处传来了含笑的回答。 小小抬头,就看见贺兰祁锋站在屋顶上,身旁跟着数十名带面具的人。 “坊主!”沈鸢惊喜道。 贺兰祁锋笑了笑,“鸢儿,下次不要乱来哦,不是每一次都有人能及时赶到的。” 沈鸢笑着,福了福身子,“我知道了。” 贺兰祁锋一纵身,下了屋顶,笑望着石蜜,“神农宗主,幸会。在下‘曲坊’坊主贺兰祁锋。”他转身,看了看那些倒戈的士兵和神农弟子,道,“对了,这些人不是叛徒呐……”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锐光,“他们本来就是我‘曲坊’弟子。” “废话少说 。”石蜜冷冷说完,手中磁引启动,漆黑的神针悬浮,杀意逼人。 贺兰祁锋含笑,挥手之间,战局瞬时展开,周围一片混乱。 小小的思绪还在混乱之中,突然有人拉住了她,将她拖到了平静之地,道:“小小!” 小小认出那人时,喜上眉梢,“叶璃师姐!” 来者正是叶璃,她笑了笑,道:“嘿嘿,就是我啦!” 小小正高兴,又看见了叶璃身旁的人,她惊讶不已,道:“林执师叔?” 那人,正是东海的弟子,温宿的师弟,林执。 林执颔首,算是打招呼。继而,他看着温宿,开口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温宿看到他,神情复杂起来。他低了头,沉默不语。 “哎,寒暄就省了,我们先离开吧!”叶璃拉着小小,道。 林执闻言,扶过了温宿。 众人正要离开,小小忽觉手中有什么东西硌得生痛。她摊开手,掌心中有一串钥匙。只是瞬间,她便猜到了这串钥匙的用途。在那时那刻,帮她盗解药的他,给她的这串钥匙,只有一个用途…… 脑海中,渐渐复苏的东西让她心跳加速,胸口燥热起来。将这串钥匙塞给她的人,说的那两个字,如今想来,竟有千斤之重。“走吧”……要用多大的勇气,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她抬了头,道:“齐大哥他们还在地牢,这里是解药和钥匙。还有,我……还有一个人要救……” “谁啊?” 小小笑了,道:“我恩公……” …… ~~~~~~~~~~~~~~~~~~~~~我是表示下面是纠结时间的分割线==+~~~~~~~~~~~~~~~~~~~~~~~~ 药房之外,那黑衣人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 曦远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并不回答,手中的长剑出鞘,显然是想要硬拼了。 曦远打量了他一番,“东海之上,从石蜜宗主手上带走左小小的,莫非也是你?” 黑衣人沉默着,迅攻而上。 曦远的手中,封脉针立现,她迎了上去,封着剑招的同时,出手欲揭那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那人敏捷避开,招式间略有些急躁。 “看来我认识你。”曦远会意,眼神里带着一丝快意,“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几时!” 曦远正欲再次攻上,突然,天空中一声鸣响,火信耀目。她顿了攻势,不解。 就在那刹那之间,她身旁的一众下属中,突然有人倒戈。 曦远惊愕不已,身旁已是乱战一片,分不清敌友了。 那黑衣人明显也愣住了,一时间竟松懈了下来。 曦远很快反应过来,看到这个空隙时,不假思索,执起封脉针,袭向了那黑衣人胸口的穴道。 黑衣人猛得回神,起剑格挡。 曦远手指用力,将那些针弹射了出去。 黑衣人收剑,退了几部,侧身避开,却终是晚了半分,右臂中了三针。 曦远见状,又一批封脉针在手,正要再次攻击。 然而,一种诡异的声音却在那刻响起,扰人心智。 “魅海神音!”曦远意识到的时候,立刻稳住了真气 。 黑衣人也被那声音扰了内息,他努力稳住心神,拔出了右臂上的三支封脉针,起身欲走。 曦远正要追赶,却有几道身影闯入了混战之中,阻了她的攻势。 周围乱成一片,那黑衣人走了几步,却生了犹豫。 这时,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本要出手攻击,待看清那人时,却呆呆地再无举动。 小小拉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就在这一刻,神农世家内亮起了火光,浓烟弥漫而来,远远的,便听到有人喊着火。 喧嚣和乱斗,迷了所有人的视线,掩了一切的踪迹。 …… 小小趁着混乱跑出了神农世家,虽不知该往哪儿去,却不能停下脚步。她拉着他,用尽力气奔跑。她清楚地感觉到自他的手传来的温度,还有那隐隐的脉搏。 周围,流萤飞舞,闪耀如星,碎了那一片厚重的漆黑。 就这么一直跑下去,天涯海角……那一刻,她不自禁地这样想…… 然而,身后的人突然站定了,任她如何努力,再无法拉他迈出一步。 小小的心一沉,怯怯地转过了身子。 他低着头,看着彼此握紧的手,然后,手指缓缓松开。 小小只得也松开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默片刻,抱拳行礼后,转身迈步。 小小的手僵在原来的位置,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漆黑的天幕渐渐染进了白,化作了深沉的青灰,周围的景物因这淡薄的光辉而清晰起来。流萤三三两两地飞落,匿身在草木之中,隐了光芒。 她听着自己呼吸和心跳,一路奔跑,那两个声音嘈杂无比,充斥着她的双耳,不容她的思绪安稳,更不容她的心情平复 。竟如同是在催促一般。 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的背影在迷蒙的晨光中,越来越远。霎那,什么东西被解放了出来,连同那压抑许久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廉钊!” 他的步伐突兀地停顿,猛地转过了身子。 她从未感觉如此的紧张。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连呼吸也一并停止,惟剩下狂躁的心跳,不安地震动着胸膛。她看着他,等着最后的答案。 他避开她的眼神,犹豫片刻,抬手,揭下了蒙面的黑巾。 她不知怎么笑了出来,低唤了一声:“廉钊……” 廉钊这才抬眸,直视她的眼睛。许久,用近乎无奈地声音,道:“小小。” 记忆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所有的思念,就因那一声呼唤而苏醒,翻涌在脑海里。 “真的是你……”她笑着,说道。 他的神色依然无奈,甚至有一丝悲凉。他勉强挤出了笑意,点了点头。 小小慢慢走上前去,然而,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后退。 “……神农的追兵一时半刻是赶不上的,我就此告辞了。”廉钊低垂着眼睫,说道。 “你要回去?”小小急切地问道。 廉钊沉默着,点了点头。 “可是……”小小看着他,道,“你……你回去会有危险……” 廉钊回答:“我身为神箭廉家的当家,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 “你若是回去了,被人识破了身份,该怎么办?”她的情绪急躁起来,说话也渐渐激动了,“东海之上,是你救了我 。而后,私放我出城,帮我击退东瀛忍者。今夜,盗神农的解药,还把地牢的钥匙给了我……这些事,能毁了你的前程!更会惹来杀身之祸啊!就算你是神箭廉家的人,欺君之罪,一样要诛九族的!” “我一走了之,也是欺君。”廉钊开口,平静道。 小小无法反驳,哑口无言。 “小小……”廉钊笑得温柔,声音里,带着诚挚,“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小小急得快哭了,却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离开我是对的。”廉钊的语气里,带着轻松。 小小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廉钊叹了口气,抬眸,笑着开口:“我不可能放弃皇命一走了之。也不可能抛弃廉家,从此隐姓埋名。更不能枉顾家人的仇恨,娶你进门……如今,甚至连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都做不到……” 小小呆住了,只能静静地听。 “你说要归顺朝廷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不过,那始终是我的一厢情愿……”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来,“只是,我虽然清楚这些,却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后,他的神情坦然,声音也重回了明朗。 他带着释然,开口:“小小,天高海阔,谁也锁不了你的自由……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他笑了笑,“保重。” 他说完,转身离开。 小小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远远地传来了人声,似是呼唤着她的名字,但她却再不想理会了。 天高海阔? 她抬头,看着晨光满布的天空,心里却再无一丝喜悦…… …… 104无所不为 天高海阔? 她抬头,看着晨光满布的天空,心里却再无一丝喜悦…… …… ~~~~~~~~~~~~~~~~~~~~~~我是表示联系上一章的分割线==+~~~~~~~~~~~~~~~~~~~~~~~~~~~ “丫头,总算找到你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银枭欢悦的声音随之清晰起来 。 小小转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银枭看着她满脸的眼泪,微微一惊,不知如何应对。 一旁,李丝也赶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形,立刻抬眸看了看前路。四周惟剩鸟虫啼鸣,日影晃晃,不见人迹。她随即笑道:“啊,左姑娘,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去跟大家汇合吧。” 她说完,拉起小小的手,向银枭使了个眼色,迈步便走。 小小已是一片混乱,愣愣地被拉着走,什么话也不说。 …… 约莫一刻之后,三人便来到了一处山村酒肆。酒肆的老板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风景。待看到银枭一行后,她喜笑颜开,扔下瓜子便迎了上去拉生意,说什么也要让众人入内喝杯水酒。 银枭和李丝并不推辞,直接走了进去。 老板娘走到酒肆柜台之后,抬手,就见几个数十斤重的酒坛被毫不费力地抬起。酒坛之下,并无其他,但见那老板娘伸手一推一摁,地面上盖板浮起,赫然现出了一条地道。 三人进了地道,走了片刻功夫,就见前方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地底之下竟是一个院落,中间凿了池塘,栽着荷花,饲着鲤鱼。四周悬着宫灯,照得地下亮如白昼。院落的四周,放着数个酒坛,酒香弥漫,透人肺腑。 原先在神农世家地牢内被囚的人,都聚在了这院落之中。或是疗伤,或是谈笑,一派轻松悠闲的气氛。 贺兰祁锋半躺在榻上,身旁美人环绕,好不风流惬意 。 看到银枭一行进来,贺兰祁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就属你们最慢了。” 银枭不满地反驳一句:“小爷我还不想走呢!不拆它几间屋子,怎能消心头之恨?!” 贺兰祁锋笑道:“神农世家弟子众多,朝廷救兵一到,我们哪有胜算,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我看你是年纪大了。做事情畏首畏尾。” “这叫小心谨慎。” “不是一个意思么?” 李丝见状,笑着叹了口气,上前打圆场。 小小站在原地,听着耳边的热闹,却愈发觉得冷清。 “你总算回来了……”突然,洛元清的声音响起。 小小抬头,就见洛元清疾步走到她面前。 “你师叔说什么也不让我运功。”洛元清紧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不悦,“难不成要我求他么?!” 小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住了手腕。 洛元清二话不说,将她走出了院落,拐进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室内摆着桌椅床榻,显然是起居之用。 石室内聚着许多东海弟子,为首的是林执。 温宿躺在**,合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林执见洛元清和小小进来,便开口道:“小小,你来了就好。……师兄,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说完,带着一众弟子离开了。洛元清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开。 小小茫然地看着他们离开,随即,转头看着温宿。 温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他看着小小,皱眉开口,“怎么了,哭成这样?” 小小一惊,伸手用袖子猛擦起脸来 。 温宿正想下床,体内的真气突然一阵躁乱,他低哼了一声,手撑在床沿,身体轻颤。 小小见状,走了过去,道:“师叔……让洛姑娘为你理气吧。” 温宿平复了真气,抬眸道:“我不想欠她人情。” 小小见他脸色苍白,呼吸浅促,不由担心,“你好不容易才……” 温宿出声打断她,“为什么救我?” 小小不知道要怎么答,只得呆呆地不说话。 “神农世家肯出手相助,洛元清说要替我运功……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温宿说道,“我,值得么?” 小小听到这些,道:“师叔……你会受伤,不都是我害的么?” 温宿沉默。 小小努力微笑,道:“我师父说了,欠了东西一定要还的。师叔你若是能让洛姑娘给你疗伤,我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温宿开口,“你不欠我什么……”他犹豫许久,才开口道,“鬼师是因我而死……” 小小道:“师叔,以你的功夫,杀不了我师父的。” “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温宿说道。 听到这句话,小小愣住了。 “当日我与师傅围攻鬼师,以他的功夫,要脱身不难。”温宿说话都时候,声音里的悔恨清晰可辨,“那时,师傅竟对我出掌,我根本想不到,鬼师会出手救我。若不是因此,他断不会被师傅所伤……” 小小依稀想起,当日温靖攻击她和温宿,她曾用针逼退温靖,拉着温宿逃跑。那时,温靖说过一句:一模一样。当时,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今,却清楚地理解了 。 师父临终所说的那句“千万不要做好人”,如今想来,并不仅仅是忠告,还是……自嘲? “我从一开始就是师傅培养的傀儡,所谓的父子之情,终是自欺欺人……”温宿道,“若我一早清醒,也不必把你牵扯进来。我欠你们师徒的,已经还不清了,如今,你还救我,叫我如何是好?” 小小思忖了片刻,答道:“师叔,我没什么志向,只知道凡事都听师父的,就一定没错。既然师父救了你,我救你更是理所当然,不是么?” 温宿欲言又止,终是沉默。 小小自知人各有烦恼,她并无力安慰,便笑了笑,开口道:“师叔,我师父说过,人活于世,一定要服软。我这就去叫洛姑娘进来。” 她刚要转身离开,却被拉住了手腕。她一惊,来不及回头,却听他说:“跟我走……” 小小猛地回头,看着温宿。 温宿的手指渐渐收紧,说话的声音却一分分往下沉,“能活多久,我不在乎。江湖是非,诸多恩怨,我已经倦了……你若愿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地……” 小小听到这些话,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不断响起廉钊说过的话:天高海阔,谁也锁不了你的自由…… 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她要的,真的是这些么? 温宿等着她的回答,却见她始终沉默,眸中也渐渐有水色浮起,泫然欲泣。他不自觉地慢慢松手,侧开了头。 小小这才反应过来,却依然不知如何回答,她低下头,呆呆站着。 沉默变得压抑起来。 “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时,小小却觉得如逢大赦一般。她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温宿抬眸,看着她离去,眸中的无奈愈发深重 。他抬手,轻抚上额头,合上双眼,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突然,脚步声渐近,他抬头,就见洛元清站在床边,皱眉看着他。 温宿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 “你真想一走了之?”洛元清开口,问道。 温宿皱眉,“与你何干?” 洛元清轻叹一口气,道:“温宿,你我相识也有六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是东海首席弟子,同辈之中,论武功智谋,无人及你。东、南两海多次交手,也以你最为骁勇。东海的基业,你也有份……” “你说这些做什么……”温宿有些疲惫地开口。 “‘重阴双刀’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是有分量的。你当真能抛下一切?”洛元清上前一步,道,“温靖已经弃了东海,与东瀛人合作。你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打下的基业落在这些海寇手中?” “够了。”温宿轻喝了一声,“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 洛元清怒道:“你以为这么简单?江湖上的人会放过你?朝廷会放过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不是看你那师侄的面子,银枭和鬼媒早就要了你的命了!江湖之上,若非死日,不可松拳,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东海覆灭,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温宿道。 洛元清静默片刻,道:“温宿,你心里清楚。东、南两海地域甚广,虽有争斗,但认真说起来,谁也吞不下谁。如今东海珠诸岛被东瀛人占据,与我南海是个威胁。先前,我下毒,的确有违江湖道义,你若因此丧命,有损我南海声名。”她一板一眼地说完,顿了顿,道,“温宿,我再与你做一次交易……” 温宿沉默,并不应答。 “你我结盟,互换‘玄月心经’的上下册。我更助你夺回东海七十二环岛,事成之后,你还我六岛,开放东海航道。”洛元清一口气说完,“我这是赔本买卖,做不做,就看你了。” 洛元清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温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不知该不该握紧…… …… ~~~~~~~~~~~~~~~~~~我是表示小小现在极度纠结的分割线==+~~~~~~~~~~~~~~~~~~~~~~~~~ 小小走出石室,就见院落中的人已经围聚在了一起,正商讨着什么 。 贺兰祁锋依然半躺在榻上,面前站着的,是巴戟天和一众神农弟子。 贺兰祁锋的语气悠然,道:“巴长老不必客气。我曲坊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容不得那般玩弄人命的奸险之徒。如今,神农世家与神霄派同流合污,又与朝廷联手,我等贸然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早说了,你这是畏首畏尾。”银枭不屑,道,“我已经飞鸽传书,通知‘岫风寨’的人马赶来了,媒婆也召集了玄灵道众前来,合众人之力,还怕收复不了神农世家?” 贺兰祁锋笑了笑,“江湖争斗,这样的人马自然够了。不过,你别忘了,廉家的兵马也快到了。跟朝廷军队为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说话间,看了一眼林执,“看看东海的下场不就清楚了。” 林执闻言,皱了眉,“东海当日的确是小觑了敌人……” “总而言之,”贺兰祁锋起身,道,“要想对抗廉家,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廉家毕竟是朝廷官员,与九皇神器无关的江湖事,应该不会插手太深。我们大可以借这一点,避开廉家的锋芒。” 巴戟天稍稍思忖,道:“坊主的意思,是要让廉家无法出兵?” “对。”贺兰祁锋点头,“贺兰有一计,只是,需要巴长老相助。” 巴戟天皱眉,“吾如今已败在石蜜手下,如何能成助力。” 贺兰祁锋笑道:“巴长老只需告知‘天棺’的下落就可以了。” “天棺?”巴戟天皱眉。 贺兰祁锋见状,劝道:“‘天棺’本是神农圣物,我也知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 。但此物石蜜志在必得,若能以此为饵,必能引蛇出洞。何况,争夺‘天棺’乃是神农家务事,廉家也不便调动军队插手此事。到时候,我们设下埋伏,自可将石蜜等人一举擒拿,神农归复便如囊中取物。” 巴戟天听罢,道:“坊主误会了。‘天棺’虽是神农圣物,但若能以此诛灭吾门叛徒,吾又怎会吝惜。只是,‘天棺’收藏之处,机关遍布,非常人所能踏足。就算吾将地点告知,要埋伏,恐怕……” 此话一出,贺兰祁锋便笑了起来,“长老多虑了。”他伸手,左手拉过银枭,右手拉过沈鸢,道,“这两位,一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银枭,专精的就是出入凶险之地,更有盗墓一族‘岫风’的血统。而这一位,是天下百工之首:‘齑宇山庄’的大小姐,世上机关密道,在‘齑宇’面前,不过儿戏。有这两个人,‘天棺’周围的机关,何足为惧?” 银枭和沈鸢对望一眼,表情里都有了一分尴尬。 巴戟天看了看那二人,笑了,“好。既然坊主有十成的信心,吾便放胆一试。” 众人达成了共识,立刻斗志高昂起来。 小小远远看着,心里却依然茫茫然的一片。她走到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下,把头埋了起来。 “小小,你在这里干什么?”叶璃的声音激昂欢快,她拍了拍小小的肩膀,举了举手里的包子,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小小抬头,看着她,“叶璃师姐……” “嗯!等你好久你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抓回去了呢。对了,你恩公呢?”叶璃在小小身边坐下,问道。 小小听到这个问题,又把头埋了回去。 叶璃咬一口包子,自觉说错话,便扯了别处,道:“小小啊,我听说了,你还真有办法,竟然能让神农宗主出手,硬生生把温宿师伯从鬼门关拉回来呢。说起来,温宿师伯这一次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曲坊的姐妹们告诉我,朝廷围剿东海之后,温靖一走了之,如今的东海七十二环岛是一盘散沙,东北一片的岛屿都被东瀛人占了去。先前,坊主去了东海,救下了不少幸存的弟子,他们如今要重整旗鼓,复兴门派,正打算推举温宿为新岛主呢 !”叶璃扭头,看着小小,“你说奇怪不奇怪,温宿明明是温靖的心腹,当日也是一起失踪的。东海弟子竟然要推他为首,真是怎么想都不明白……” “师兄才不是温靖那般的卑鄙小人!”林执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插上了一句。 叶璃吓了一跳,“哇,你这么激动干嘛?” 林执紧皱着眉头,道:“师兄早已不满温靖的所作所为,否则当日又岂会手下留情,我又怎能活到今天?温靖又对师兄下如此毒手,更能证明他们并非同道。而今,东海弟子零落,惟有师兄才能将众人集结,重振东海!” 叶璃看着他,“哎,你怎么知道是温宿师伯‘手下留情’?他就不能是不小心刺偏了么?” “你也曾是东海弟子,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口气尊敬点行不行?”林执不满。 叶璃继续吃包子,含糊不清道:“你也说是‘曾’了啊。” 林执愈发不满,两人便互不相让地斗起嘴来。 小小识相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神农世家、天棺、东海、曲坊、岫风寨、玄灵道……所有一切,听在她的耳中,是如此陌生而遥远。 她转头,看着院中的荷池,几条锦鲤在池中优游。这里是地下暗室,不见天日,能栽荷花已属不易。这几条鱼在这斗池之中,想必辛苦。……相忘于江湖,始终是最好的……这个道理,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是越离越远,终成了“天高海阔”…… 只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走?为什么没法答应温宿?不是一直想逃的么?江湖也好,恩怨也好,逃得远远的,避开这一切,做回原来那个自由自在的自己……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走,却会回头的呢?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李丝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小小抬头,看着她。 “啊呀,奴家随口说说,没什么深意的……”李丝打着檀香扇,笑道,“唉,这里也只有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啊?”小小不解 。 “看看,都成双成对的……”李丝用檀香扇,指了指叶璃和林执,继而有意无意地指向了站在院中的银枭和沈鸢。 小小顺着望去,疑惑道:“齐大哥和你不是一对么?” 李丝立刻笑了出来,“像么?”她合上扇子,道,“我以前也觉得是这样……” 李丝的自称一换,语气中便再无那份戏谑。 “你看我的样貌如何?”李丝含笑,问道。 小小仔细端详了一番。李丝喜穿红衣,红色衬得她肤白似雪,娇美明丽。她双目盈盈,眼角微扬,顾盼生姿,媚态万千。笑时更有一对梨窝,添了几分俏丽。小小目光往下,就见李丝身姿婀娜,肥瘦合宜。因练武之故,身虽娇,却无柔弱之感。 “李姑娘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小小如实回答。 李丝抿唇而笑,“说得对。男子的讨好逢迎,我素已见惯。往昔,我只问男子能为我做什么,若是做不到,我便弃之,从无半分不舍。不过,当有一日,我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却想着,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李丝抬眸,看着银枭和沈鸢,“如今他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若还不放手,就是可笑了……”她笑了起来,“女孩子家脸皮薄,可经不起人家笑哟!” 小小听到这里,也笑了出来,“李姑娘真是豁达。” 李丝摇头,语气里有了一丝傲然,“我并非豁达。不过,我尽力过。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尽了力,便能无悔。” 那一刻,小小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因为从未尽力,所以有遗憾。 自始至终,她所做的,不是情势所迫,就是阴错阳差。她从未心甘情愿地作过些什么。道家所谓:顺其自然。而她也只是站在原地等罢了。等别人做些什么,等别人放弃什么,等一个最好的结局…… 很久以前,她不是也这样领悟到了么?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逃跑,想要的东西再也不会放弃……为什么一番兜兜转转,她又忘了呢? 那时,她不是早已经作了选择了么?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等他为自己做些什么…… 小小“噌”地一下站起了身子,看着面前的一大群人 。 李丝被吓了一跳,“左姑娘,怎么了?” 小小并不回答。爱恨情仇,诸多恩怨,她从来都没分清过。老实说,是非黑白,正邪对错,她也没分清过。只是,错又如何?对又如何?她只是一个小小角色,她做什么,能左右谁的命运?她站在哪一边,又能将江湖如何? 她迈了几步,清清嗓子,大声喊道:“我要归顺朝廷!!!” 院中所有人都被那声喊声吓了一跳,贺兰祁锋更是当场把喝进嘴的酒喷了出来。 周围一片沉默,好半天没有人反应过来。 小小伸出手,挥了挥,道:“就这样,那我走了!” 她说完,脚下抹油,飞快地往出口跑去。 院中的人还是愣着。 许久,一个声音道:“呃……要是她把‘天棺’的事泄露出去,怎么办?” 一瞬间,院中的人恢复了过来。 “真是服了这小姑奶奶了,谁去把她抓回来?”贺兰祈锋无奈地开口。 “死丫头!又跟我玩投靠朝廷!!!”银枭咬牙切齿,撩起袖子就往外追。 “女子善变哪……”巴戟天一脸严肃,说道。 “啊,你们别瞪啊,不关奴家的事!”李丝无辜申辩。 “小小终于想通了,我都替廉家公子高兴啊!”叶璃带着感动,说道。 “废话少说!还不去追!” …… 105无妄之福 卯时一过,天空已全然亮透,鸟啼虫鸣渐渐安静下来。 廉钊慢慢走着,只觉得沉重。由心至身,都迟钝起来。他停下脚步,犹豫着,最后还是回了头。 身后,惟有萋萋芳草,零落野花。他就那样静静看着,许久,直到右手臂上的刺痛一阵强似一阵,他才回过神来。 昨晚与纤主曦远交手,曾中了她三枚封脉针。那针并未伤及穴道,他也不曾放在心上。而这一路匆忙,更是不曾注意伤势 。 他隐隐觉得那痛楚不一般,便挽起袖子,只见右手臂上赫然有三个青黑色的斑点,斑点周围的肌肤浮肿,时时刺痛。 他立刻将方才解下的蒙面方今拧成一股,扎紧了上手臂。刚做完这一切,就听马蹄声,夹杂着脚步声,急急逼近。他放下袖子,戒备起来。周围并无可以躲避的地方,他还未想到对策,一队人马便已赶到,将他包围了起来。 “廉公子?真是稀奇,您怎么在这里?”一骑人马上前,曦远坐在马背上,含笑对廉钊道。 廉钊镇定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无需多问。” 曦远下马,故作姿态地打量了廉钊一番,道:“廉公子这身夜行衣好生眼熟,说起来,方才神农世家出了大事。有人闯了进来,放走了要犯,还纵了火。其中有个黑衣人也是廉公子这般打扮呢。” 廉钊自然知道她话中有话,分明是心照不宣。他却依然冷静道:“这件事我已知道了,我也是追踪那些逃犯才到了此地。可惜贼人奸狡,失了踪影。”他说完,迈步,“与其盲目找寻,不如暂先回去,从长计议。” “廉公子所言甚是……”曦远说话之间,目光紧紧锁着廉钊的举动。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突然出手,欲抓廉钊的右臂。 廉钊早已有了防范,敏捷避开。他皱眉,“纤主这是什么意思?” 曦远失手,却也不恼,她依然笑着,道:“啊,廉公子不要误会,我方才看您的手臂好像有些古怪,怕您受了伤,一时心切罢了。” 廉钊道:“多谢纤主关心。” 曦远道:“不瞒廉公子说,方才那黑衣人的右臂上中了我三枚封脉针。您也知道,住在神农世家,每日看着那些毒啊药啊的,难免心生好奇。我便在针尖上抹了点东西。一时好玩,我也不知道抹的是什么,那中针的人怕是要吃苦头了。若是不幸失了条手臂,怕就不能挽弓射箭了。” 廉钊闻言,看着她,道:“纤主句句都有深意,难道是怀疑我是那黑衣人?” “曦远不敢。廉公子乃是神箭廉家的当家,圣上面前的红人,又怎么可能做出违抗圣命,私放要犯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呢?”曦远低头,如是道 。 廉钊微微皱眉,包围他的皆是神霄派的门人。()曦远的语气逼人,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看来,他脱不了身…… “纤主所得没错。”一个清朗女声响起。只见数十名弓箭手策马而来,为首的,是廉盈,她正坐在马背上,俯视着曦远,道,“我廉家世代为官,忠君爱国,又岂会做出如此欺君之举?”她说完,眼神直指向廉钊。 廉钊心中忐忑,甚至无法直视廉盈的眼睛。他垂下眉睫,一语不发。 “诸位忙碌一夜,想必累了,请先回神农世家休息。搜捕犯人就交给我们吧。”廉盈道。 曦远看了看那队弓箭手,立刻笑着附和,随即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 廉盈看着廉钊,一字字道:“当家,你也随我回去吧。” 廉钊这才抬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 夜间一场火事,神农世家忙碌许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便又急忙追击逃跑的囚犯。幸而廉家的兵马赶到,才缓了众人的疲惫。 廉家是贵客,神农世家辟出了一个别苑供其起居休憩。廉盈与廉钊一回到神农世家,家将便层层把守,将这别苑隔绝了开来。 廉盈与廉钊进了房间,家将阖上房门,肃立在门外。 廉盈在房中站定,转头看着廉钊,而后,一把擒住了他的右手腕。 痛楚让廉钊微微皱起了眉头。 廉盈拉开他的袖子,看到那青黑伤痕的时候,眉目中瞬时有了怒意。“当真是你……” “姑姑……”廉钊想解释什么,但却被廉盈打断。 “你上次对我说的,都是谎话!什么好好安抚利诱,让她归顺朝廷……全是一派胡言 !”廉盈松开他的手,道,“我是你姑姑,你竟然为了她,连我都骗!” 廉钊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你对她倒是情深意重啊,连那一干贼党也替她放了。”廉盈的语气冰冷如霜,“廉家不屯兵、不居功、不恃宠。能在朝中立足,靠得就是一个‘忠’字。你现在放走要犯,罪犯欺君,你是要廉家为你的这段孽缘陪葬么?!” 廉钊闻言,开口道:“所有的罪责,廉钊会一力承担,决不敢累及家人。” “好,好一份深情厚意!”廉盈的情绪已近悲愤,“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是吧?你难道就忘了,17年前鬼师所做的一切?!难道就忘了,你的姑丈是为了什么一辈子都只能在黑暗中度日?!” “姑姑,闯廉家的人是鬼师,不是她!鬼师已经死了!”廉钊出声,带着沉痛反驳。 廉盈微微一愣,“鬼师死了?” 廉钊点了点头,“三月初三,为人所杀……”他开口,慢慢道,“他已经死了,我们还能找谁报仇?” 廉盈看着他,似有混乱。 “姑姑,小小没有错……17年前,她还没有出生哪。您怎么能把仇算在她的头上?”廉钊上前一步,道。 廉盈犹豫片刻,退了几步,怒道:“我不跟你算私怨!你放走的那些朝廷要犯,难道也是情有可原?!” “姑姑,廉钊斗胆问一句……齑宇山庄的事,您难道是一无所知的么?”廉钊说道,“神霄派、纤丝绣庄,还有神农宗主石蜜,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在您眼中,难道是对的?……廉家奉皇命与神霄结盟,但却不能正邪不分,颠倒黑白!” “你……”廉盈心中思绪尚乱,无法反驳。但片刻之后,她又带着怒意道,“我不屑与你争辩,我会传书给大哥,一切交由他定夺!从今日起,廉家的兵马听我的号令,你休再插手!” 她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廉钊的心中亦是纠结,伤口的痛楚加剧,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去,紧皱着眉头 。 这时,家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盘内放着数个开了小孔的牛角筒,更有烛台纱布,金创药剂,小碗清水。家将放下托盘,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的廉盈回头看了一眼,道:“你手臂的毒伤不能再拖了,尽快吸出毒血。” 廉钊想要答应,但房门已被冰冷关上。他看了看盘中的器具,深深叹息。 …… 廉盈出门,一脸冰冷地往外走,刚出别苑,就听到了嘈杂声。 她心中不悦,更是躁怒。她带着家将,大步往声源处走去。就见别苑之外,大堂的花厅里,站着一个人。一大群神霄弟子挤在周围,却没有人轻易上前。 廉盈看到那人的时候,惊讶不已。 那是个不过十六岁的女孩,身上一袭淡绯衣裙,映得她的脸颊微红。她站在花厅中,看着包围着自己的人,脸上分明有怯意。 廉盈皱了皱眉头,举步上去,喝道:“左小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单枪匹马来神农世家!” 小小猛地一惊,看到廉盈的时候,稍稍退了几步,眉宇间的惶恐更甚。 “我……”她鼓起勇气,道,“我……我是来归顺朝廷的。” 廉盈不解至极。而此时,曦远和石蜜也已赶到。见到这般情状,曦远冷冷道:“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么?” 小小看了看曦远和石蜜,又看了看廉盈,认真道:“这次是真的!” “哼!你当我们是三岁稚子?!”曦远取出封脉针,作了攻击的架势。 然而,下一刻,廉盈抽出佩刀阻了她的攻击。 曦远虽有不满,但碍于尊卑,只得收了武器,不再作声。 廉盈执刀,走到小小面前,刀尖直指着小小的鼻尖 。 “现在你是自投罗网,还敢提什么归顺。”廉盈的语气里,带着森冷的恨意,“我们的帐,该好好算一算了!” 小小心中恐惧,但却不能后退一步。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刀尖锋利,轻轻地重复,“我真的是来归顺的……”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廉盈有了迟疑。17年前……17年前,她还没有出生…… 这个念头一过,廉盈皱眉咬牙,随即,放下了刀子。她一把擒住了小小的肩膀,不由分说就扯着她走。 小小吃痛,却知不能反抗,只得乖乖地跟着走。 廉盈大步走进别苑,来到厢房之前,一下推开了房门,把小小推了进去。 小小踉跄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廉盈冷冰冰地开口,吩咐家将:“锁上房门,严加看管!” 小小大惊失色,扑到门口,房门却已经关上。她用力过猛,去势难收,脸直接就撞在了门板上。她含泪,揉着自己的鼻子,哀怨道:“等等啊……我……我想见……” 她还没说出那个名字,却惊觉自己身后有人。她猛地转过身子,背贴着房门,然而,她的惊恐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烟消云散。 廉钊坐在房中的桌前,惊愕地看着小小。 小小的背慢慢离开门板,怯怯地开口,笑着唤了一声,“……廉钊……” 廉钊猛地起身,脸上的惊讶丝毫未褪,“你怎么会……” 小小立刻大声回答,“我是来归顺朝廷的!” 廉钊更加惊讶。许久,他才平复了情绪,低声道:“这一次……你想要什么?”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愧疚得无地自容。每一次,她都以“归顺”作交易,或是救人,或是自救。不知不觉间,她伤了他多深呢? 小小低头,道,“对不起……” 廉钊轻叹一口气,“这次……我没办法帮你……”他低头,看着桌上疗伤器具,语气稍稍阴郁,“你怕是走不了了……” 小小眨眨眼睛,“啊?我不想走啊 。我真的是来归顺朝廷的。” 廉钊愈发不解,他抬头看着小小,微弱的期待在心中慢慢萌芽,但理智却狠狠将其压抑。他试着心无杂念,却又迫切地想知道什么。 小小慢慢走过去,不知是胆怯还是急切,让她的心跳慢慢加速,但那节奏却平稳得不可思议。 “我……”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可以么?” 廉钊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怔怔地无法反应。 小小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往上冲,脸颊热得发烫。 “……我知道,我骗了你很多次……你……”小小的手紧紧抓着衣襟,说话的声音微颤,“你再原谅我一次,行么?” 廉钊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在他眼前的她,是如此真切,两人间隔着的,仅仅是一步之遥。所有的阴郁和压抑,化作了狂喜,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侵吞理智。 她忐忑地等他回答,却只有沉默环绕四周。她不安地抬眸,却见他突然踏上一步,左手轻轻揽上她的脖子,微微倾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小小僵住了,思绪完全停住。她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如何应对。 慢慢地,她却听到了,他狂躁不安的心跳。体温,呼吸,脉搏,都如此清晰,让所有的感觉都敏锐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他的唇是如此柔软温暖,甚至微微带着颤抖。 然而,她还来不及更切近感受,他便匆忙退开。哑着声音,道:“抱歉……唐突了……” 小小慢慢抬头,就见他脸颊微红,眸中竟带着泪光,说话之间,泪水已然落下,润湿了脸颊。 她第一次知道,一个男子,可以如此惹人疼惜。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踮起了脚尖,轻轻地吻上他的唇角 。泪水微咸,慢慢染上了舌尖,那种滋味竟让心口隐隐生痛。她闭上眼睛,放弃所有矜持,深深吻了下去。 他惊讶之间,嘴唇微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却依循着心意,舔上了他的舌尖。刹那之间,思念如烈火燎过,再无法控制。 那一刻,满溢的幸福感,让小小几近晕眩。然而,突然之间,她被用力推开。她猛地一惊,心中生了恐惧,惶惑地抬眸,看着廉钊。 廉钊一手推开她,另一只手掩着自己的嘴。他眉头紧锁,眼神微恼,开口,“……你……这……这是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他的声音认真严肃,但气息零落,分明是惊魂未定。 小小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她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切实地抱着他,道:“我负责……” 廉钊也笑了出来,迟疑地环起了手臂,轻轻拥着她。 “廉钊……”小小开口,“其实,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不是我的志向……”她笑着,欢乐地说道,“我明明是想拐个良家公子,混吃骗喝才对。所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不会再离开了……” 廉钊的手臂用力一分,低低应道:“嗯。” 两人就这样抱着对方,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时间慢慢流过,夏日的阳光炽烈,透过窗扉,洒在两人身上。 片刻之后,小小怯怯地开口,道:“廉钊……你觉不觉得……呃……有点热?” “嗯。”廉钊回答,他顿了顿,又道,“小小,其实……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啊?!”小小惊呼一声,松开了手,“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廉钊笑着轻抚着自己的右臂,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没事。我原谅你。”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满满的幸福涌上,染着她的笑容,熠熠生辉。 …… 106无所不晓 廉家专精射术,箭尖淬毒更是常事。家将常备着解毒器具,以防万一。 用火罐吸毒是急救之法,要想完全解毒,依然要佐以药物。只是,曦远针上所淬之毒尚未查明,又不宜贸然找神农世家的人解毒。这样的措施便是能做的全部了。 小小看他麻利地做完,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不禁有些失落。 廉钊见她盯着看,便笑着开口:“小时候贪玩,曾被毒箭划伤,也差点废了自己的手臂……” 小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小时候,立刻认真地听起来。 “那时候,我吓坏了,急得直哭。我爹却说:少了右手,还有左手。廉家的男子哪有为一条手臂掉眼泪的。”廉钊无奈地笑,“爹还教训我说:即便要失去一条手臂,也该是在战场之上。如今是自作自受,更没资格哭。” 小小听愣了,“啊?真的这么说?” 廉钊点头,道:“真的。” 小小一脸的难以置信。 廉钊笑道:“这次也是我自作自受,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小看着他,笑了起来 。她坐近一点,道:“我帮你封住手臂上的穴道吧。” 廉钊摇头,“封了穴道,手臂就无法使力了。” “不封穴道,毒血会扩散。”小小认真道,“这种时候,也不该使力。” 廉钊道:“我的身分已经暴露,曦远只是迫于情势,不便揭穿我。我想她很快会有所行动……”他看着小小,“现在绝对不能松懈。” 小小想了想,道:“也就是说,她会去向朝廷揭发?” “不会。”廉钊回答,他气定神闲地说道,“她虽然知道真相,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在手。想治我欺君,决不容易。” 廉钊笑道:“而且,现在你已经归顺,她的胜算就又少了一个。”他的眼中带一抹肃杀,“我若是她,必定先斩后奏。” 小小咽咽口水。果然,比起江湖纷争,庙堂之上,心机更甚。 “我……”小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道,“我虽然来归顺,可是,九皇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廉钊。 廉钊并不惊讶,也不说什么,只使略低了头,静静思考。 小小看着他,笑了。他这是在替她烦恼么? 廉钊察觉她的眼神,抬头笑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归顺,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他说完,却有了忧虑,开口道,“小小……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一旦归顺朝廷,你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你原先的朋友,都会成为敌人……何况,你师叔他……” 他无法细问下去,惟有沉默。 小小本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顺应着心意跑来归顺,被廉钊提起这些,她才细想起来。归顺朝廷,自然是要与江湖为敌。何况,温宿也好,银枭也好,都是朝廷要犯,这些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她虽无立场,但也无法轻易伤害任何一方。糟了……这些东西完全没想啊啊啊!!! 廉钊见她失神,便换了话题,道:“你也累了一夜,先去**休息一下吧……” 小小抬眸看着他,心中的感动一层层加深 。三番四次的维护她,帮她作奸犯科,现在,还替她烦恼立场,甚至,小心地顾及她的心情,不让她担忧。她一直都知道,能遇上他,是老天瞎了眼。若是再辜负他,一定会遭雷劈! 想到这里,她拉起他的手,拽他起身。“比起我,你更要休息啊。” 廉钊微惊,道:“不用,我……” 小小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到**,道:“大少爷是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小的担待不起哪。” 廉钊看着她,道:“为什么又叫我‘大少爷’……” 小小笑着,“你本来就是大少爷么!小的连名带姓地叫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廉钊笑了出来,“‘子箴’,你这么叫就好。” “子箴?”小小有些不解,但立刻想明白了。她离开廉家的时候,廉钊就快要行冠礼。子箴,是表字吧。廉子箴,她心中默默念了几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笑着开口,“莲子?” 廉钊一惊,“啊?” “莲子。”小小深觉有趣,又唤了一声。 廉钊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别这么叫……” “莲子。”小小笑得明媚,语调微微上扬。 廉钊已然有了窘态,“别这么叫啊。” 小小笑得欢乐,更努力地把他摁倒,道:“躺下休息吧,莲子~” 廉钊被迫躺了下去,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小,“我……” 小小收了戏谑,用最温柔的声音,道:“你睡吧,我守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廉钊只觉得身上所有的痛楚都在瞬间消失。长久以来,他一直无法安然入睡,而此刻,心却如此平静满足。他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累了。他看着她,轻轻握起她的手 。这才合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困倦。() 小小看着他入睡,静静笑了起来。她握着他的手,感觉着那熟悉的温暖。明明是一时冲动来归顺朝廷,明明对九皇的事一无所知,可是,她此刻却觉得如此踏实安心。心放开的时候,困意便席卷而来。不知不觉间,她靠着床沿,睡着了。 …… 几个时辰之后,廉盈领着家将开门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微微皱着眉头,目光落在了他们紧扣的手指上。许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示意家将将食物放下,退出了门外。 …… 待小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躺在**,睡像一塌糊涂。她一惊,一个翻身起来,却见天色大暗。她环顾房内,廉钊就在一旁的榻上,闭目打坐。 听到她起身,廉钊睁开眼睛,笑道:“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你再睡会儿吧。” “啊?”小小下了床,看看窗外,“都这个时候了……” 廉钊笑着,“你真的累了。”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她到了桌边,道,“既然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小小看着桌上的食物,不禁双目放光。从昨天开始,她还不曾好好地吃过东西,一觉醒来,肚子早就饿了。她拿起筷子,挟了一大口菜,又想到什么,抬头看着廉钊。 廉钊带着笑意,道:“看我做什么?专心吃东西。”他说话间,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怎么就是胖不起来呢?” 小小不假思索地回答:“胖了不就逃不快了。” 廉钊皱眉,“你还想逃?” 小小眨眨眼睛,道:“不想了。我这就把自己养胖,以示忠心!”她说完,吞下那一大口菜,一脸的严肃诚恳。 廉钊低头轻笑,拿起另一双筷子,替她挟菜。 这时,门外传来了细小的动静 。 廉钊停筷,静静地聆听。小小也停下了咀嚼,屏息以待。 突然,房门被撞了开来。三个魁梧男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袭向了廉钊和小小。 廉钊手撑着桌子,旋身而起,踢开了冲在最前的男子。待稳住身形,他拉起小小,退到一边,而后取了随身长剑,上前应战。 小小拿着筷子,惊讶地站在一边,片刻之后,她便察觉了异样。 “小心,是行尸!” 廉钊行招之间也有所察觉。行尸无痛无知,惟有杀意。他立刻起剑,狠狠砍下了行尸的头颅。 要想制服行尸,攻击脑后的强间穴和天柱穴是最有效的方法。而砍下头颅虽然粗糙了点,却是最快捷方便的手段。 小小在一旁看得傻眼,却不防一具行尸扑了过来。她惊叫一声,敏捷避开。 廉钊闻声,纵身到了她面前,一掌击开那具尸体。然而,运功出掌,不免牵动血气。右臂上的伤口猛地一阵疼痛,手中的长剑险险脱手。 小小见状,踏步上前,纵身而起,手撑上了那行尸的肩膀,身子翻过它的头顶。在越过行尸的刹那,她将手中的筷子狠狠刺入了它脑后的强间穴和天柱穴。行尸瞬间失了动势,不再行动。 小小平稳落地,正想松一口气。却见门口又出现了一批人,与那些行尸不同,这一次,是神霄派的弟子。 她正惊讶,廉钊却已起身,拿起了床边的雕弓和箭匣。他挽弓,数箭连发,门口的神霄弟子见状,纷纷避开。廉钊拉起小小,快步跑出了门外。 两人出门之后,才发现原本在门口守卫的廉家家将早已被杀。别苑之中剩余的家将正和神霄弟子混战。 廉家的兵马都屯驻在神农世家之外,别苑之中的家将不过五十。行尸奇袭,再加上神霄的攻击,根本无法抵御。 小小立刻想起了方才廉钊所说的话 。“我若是她,必定先斩后奏。”……现在,就是先斩后奏?! 小小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神霄弟子,又看了看廉钊。廉钊的表情带着怒意,但神色却很镇定。他从箭匣中取出一支长箭,缓缓引弓。 周遭的人忌讳廉家的箭术,无人敢贸然上前。 然而,廉钊的手一抬,直接将那一箭射向了天空。 清亮的鸣音破空而上,响彻四方。 鸣镝?!小小惊讶地仰头,看着那支没入夜色的长箭。 周围的神霄弟子直觉不妙,纷纷攻了上来。 廉钊却不再缠斗,只是拉着小小在众人之中周旋,仅求自保。 小小有些不明就里,但却知道,身边的人值得信赖,能够安心地托付。 片刻,突然有人冲进了战局,凌厉的劲风迫开了围攻的人。 小小定睛一看,愈发惊讶。那手执长枪,凛然而立的人,正是破风流的少主人,江城。 江城逼退一众神霄弟子,转身看着廉钊,抱拳笑道:“廉大哥神机妙算,小弟幸不辱命。” 廉钊回礼,道:“江兄弟太客气了。” 两人说话之时,一众兵士冲入了别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一切平息之后,小小的茫然便得到解答。 江城笑着,对廉钊道:“真如廉大哥所料,神霄派确有谋反之心。若不是廉大哥早先安排小弟接应,恐怕就遭了这些人的暗算。” 廉钊叹口气,“我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当日东海之上,我和魏启已有嫌隙。曦远和石蜜都是他的心腹,不可不防。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对了,我姑姑呢?” 一旁受伤的家将闻言,回道:“公子,几个时辰前,神农世家查知了‘天棺’下落 。宗主石蜜和纤主曦远已出发去寻了。姑小姐本不想插手,但纤主多番劝诱,便也带了二十家将,随行而去。” “天棺?” 小小听到这个,大惊失色。“天棺”?!不就是先前曲坊提议的诱饵么?没想到,这么快就布置完毕了……难道,是怕她泄露消息,所以特意提早进行?糟了,那是陷阱啊! 小小正想说出“天棺”的阴谋,却听廉钊道:“石蜜寻找‘天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遍寻不着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快有消息。分明有诈。” “姑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家将道,“只是,神农弟子已经查实,的确是‘天棺’无误。宗主石蜜又急需此物,即便是陷阱,也执意要去。” “江湖事宜,廉家本就不便插手。这个陷阱,是想牵住廉家兵力,着力对付石蜜和曦远。……如今看来,曦远诱姑姑前去,怕是另有所图。” 廉钊话刚说完,一名家将飞奔而来,急急开口,道:“公子,神霄弟子夺了‘霜天揽月’,现已逃出神农世家了!” 廉钊闻言,皱了皱眉。“吩咐下去,整备兵马,赶往‘天棺’之所!” “遵命!” 众人各自忙碌,小小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廉钊。 廉钊回头,对她道:“小小,你留在这里……”他看到小小的眼神,不解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小小眨眨眼睛,回了神,道:“没,我只是想说,我也要一起去!” 廉钊摇头,“太危险了。” 小小笑着,认真道:“大少爷文韬武略,难道保护不了我?还是,怕我倒戈?” 廉钊看着她,展眉一笑,“少夫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阻止么?”他伸出手,道,“走吧。” 小小不假思索地握紧他的手,重重地点了头。 …… 107无失无得 [上] 夏日天色早亮,卯时未到,已有了微光。但那山村酒肆的地室中,自然是见不到一丝阳光的。 温宿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惟有微弱的灯火摇曳,晃得他心焦。 那一声“我要归顺朝廷”,如此坚定切实,久久回荡在他耳畔。让他忘了伤势的痛楚,忘了东南两海的纠葛,甚至连思考都变得滞涩。 他突然忆起了孤岛之上,她在他怀里说过的话,“……从今以后,他只会为了皇命来找我,而我,也会好好地断了念想,安心地留在东海……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孝顺你,再也……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若是时间能停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只是,他渐渐明白过来。她的念想,从不曾断过……她夜夜在海边唱着的,拼尽全力想要维护的,不忍伤害辜负的,是廉钊。而若不是他费心拆散,他们两个早就结为了夫妇,也免去了她日后的诸多磨难。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跟自己走?武艺、信仰、安身立命之所……他本拥有的东西,早已尽数失去。他模仿另一个人存在于世上,自身的一切本就是虚无,到了现在,连性命都是风中残烛。 洛元清说的没错。如今的他,根本就自身难保,如何能安置另一个人的一生。 只是,他不可控制地会想,想起东海的种种。想起那一夜的繁星,云崖的晨雾,三弦的清音…… 他闭上眼睛,努力抛开这般的思绪。片刻之后,他起身,往石室外走。 院落之中,只剩下了东、南海的一众弟子。 洛元清坐在池塘边,无精打采地看着池中的鲤鱼。林执站得很远,正与东海的同门弟子说着什么。 察觉温宿出来,林执立刻停了交谈,迎了上去。 “师兄……”林执开口唤了一声,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便不自然地沉默。 温宿看了看四下,轻声开口,“其他人呢?” 洛元清走上几步,道:“他们都去对付神农世家和神霄派了……还有,你的小师侄跑去归顺朝廷了……” 温宿看她一眼,不说话,表情似有不悦。 林执见状,道:“我们东海说话,你插什么嘴。” 洛元清还没发作,身后的一干女弟子都亮了兵器,一派杀气腾腾的架势。 东海的弟子也不示弱,武器纷纷出鞘,两派人就在这院落中僵持了起来 。 “哼!你以为姑娘我喜欢插嘴么?”洛元清柳眉一挑,道,“什么神霄派、神农世家、九皇神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等他点个头!要不然,谁会呆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林执有些疑惑,看着温宿,不明就里。 温宿的脸色冰冷,依旧沉默。 洛元清上前,直视着温宿,“你说话啊!大不了你说想一死了之,我立刻带人回南海,从今以后再不管你东海的闲事!” 温宿垂眸,转身往回走。 洛元清见状,喊了一声,“我刚才说的不算!” 四周一片寂静,突然,嬉笑声四起,那群南海的女弟子纷纷收了兵器,笑成了一团。 洛元清带着愠怒,狠狠瞪向了那些女弟子。 这时,地室的天顶突然微微震动了起来,人声透过地面,隐隐传下。 “看来‘玄灵道’和‘岫风寨’的人到了……”林执抬头,看着头顶的石板。 随后,地室的入口打开,几缕阳光透射而进。一名南海弟子疾步跑了下来,道:“少宫主,廉家的兵马已经开始行动,往‘天棺’之处去了。‘玄灵道’和‘岫风寨’的人马已经全部前去阻截。” “不是说廉家兵马不会为这等江湖争斗出动的么?怎么……”洛元清有些惊讶。 “弟子听说,是廉家公子的命令,怕是他已看破了贺兰坊主的计划了。”弟子说道。 “这个廉钊倒是挺有意思的,贺兰祈锋是只老狐狸,要是这次栽在廉钊手上,哪就是笑话了。”洛元清欢乐道。 林执听到廉家的种种,不禁心生恨意。他转头,看着停下了脚步的温宿,欲言又止。 温宿静静站在了原地。廉钊……这是他一直要杀的人。从长江之上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处心积虑,数次布局 。然而,却始终杀不了他……这是否也是天意?一直以来,都占着上风的自己,究竟是如何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的? 那是他心底最后一丝激烈的情绪,搅乱了本已沉寂的心绪。他只觉得身体渐渐燥热起来,带动着渐乱的呼吸。 “洛元清……” 洛元清本在跟同门说笑,冷不防温宿开口唤她,吓了一跳。她转头,看着温宿,满脸都是惊讶。 温宿的神色冷然,语气一如往常般冰冷,“你先前跟我说的事……” 洛元清不等他说完,兴奋道:“你答应了?” 温宿稍稍沉默,道:“在那之前,我有个请求。” 洛元清本想反驳,但仔细咀嚼完他的话,却惊愕地发现,他说的是“请求”,而不是“条件”……于是,她硬生生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词,道:“你说。” “助我运功理气,而后……”温宿的神色一凛,眉宇间,杀气微露,“截下廉家兵马……” 洛元清听罢,回答,“就算我帮你运功,你也只能撑上半个时辰……” “你只需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洛元清叹了口气,“行……”她转身,低声抱怨,“真是欠了你的……” …… ~~~~~~~~~~~~~~~~~~~~我是表示“此处有埋伏”的分隔线==+~~~~~~~~~~~~~~~~~~~~~~~~ 神农世家往南十二、三里地,有一处隐蔽山谷,谷中成片篁竹,郁郁葱葱。 此处虽属神农地界,但平日甚少有人走动。篁竹森森,林中终年弥漫着青白雾气。起风之时,篁竹摇曳作响,如同呜咽悲鸣。林中地势复杂,往来旅人,偶有踏入这片竹林的,却都是有去无回,枉作了冤魂。时间一长,这里便甚少有人接近。 夏日炎炎,这林中却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就着雾气,别有种幽暗深寂之感 。然而,就是在这幽暗深寂中,不满的声音频频传来。 “混账!这死丫头,什么都不行,偏偏轻功练得那么好!左闪右避,滑得跟泥鳅似的!若不是怕惊动了追兵,我拼上‘银枭’这个名字,也要抓到她!简直是奇耻大辱!”银枭大大咧咧地坐在盘错的粗大竹根上,满脸愤怒,“死丫头,有本事你不要回来,要是被我抓到,要你好看!” “喂……你就不能歇会儿?”一旁,沈鸢斜眼看着他,不满。 “歇什么啊!气死我了!归顺朝廷?!亏她的脑袋能想得出来?!”银枭站起了身子,“贪图荣华富贵,沉迷男色!真亏她做得出来!我都替她丢脸!!!廉钊那小子居心叵测,会真心对她才奇怪,我看她哭着回来!!!” “哎!你说够了哦!”沈鸢听不下去了,她起身,“廉大哥对左姑娘是真心实意的,才不会做那种事!” “我骂我的,关你什么事啊?!”银枭皱眉。 “我听不惯,说两句,关你什么事啊?!”沈鸢不甘示弱。 “你也给我清醒点吧!”银枭伸手,戳了一下沈鸢的头,“廉大哥长,廉大哥短的,你帮了我们,还想两头做好人么?你小心他抓不到你,报复你家人哪!” 沈鸢跺脚,道:“廉大哥公私分明,才不会迁怒我家人呢!你少把他跟你混为一谈!” “哈,好一个廉大哥。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跟那丫头一样,跑去归顺朝廷啊!” “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啊!” “你跟强盗讲道理?笑话!” ……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四周的一群旁观者看得全无想法。 叶璃咬着一只桃子,开口,“李丝姐,他们真的知道我们在埋伏么?” 李丝斯条慢理地剥着桃子皮,应道:“随他们去,适当的时候,我会杀了他们……” 叶璃一惊,口中的桃子险些落地 。 李丝转头,看着叶璃,阴阴一笑,“要想安静,这样最快了,不是么?” 叶璃咽咽口水,慢慢移远。 这时,风过篁竹,鸣声渐响,如同苍凉呜咽。 贺兰祁锋慢慢踱步而来,道:“好了好了,客人来了,别太失礼啊。” 此话一出,银枭和沈鸢停了争吵,看了对方一会儿后,各自走开。原本看热闹的众人也收了戏谑,四散退下,消失在了篁竹的雾气中。 …… …… 森森的篁竹中,一盏淡黄灯火由远而近。提着宫灯的女童看着面前的道路,不禁停下了脚步,眉头皱得紧紧的。 “彼子,怎么了。”女童的身后,有人开口,道。 那女童正是神农宗主石蜜身边的彼子,她闻言,转身,道:“宗主,您看……” 彼子的身后,石蜜缓步而上,抬眸看着面前的道路,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 此时,曦远和廉盈也跟了上来,看到前方情状时,也不禁变了脸色。 前路之上,布满了尸体。有被削尖的竹竿对穿身子的,有被生锈箭矢刺成蜂窝的,更有被丝线分割不成完形的…… “幸好以行尸开道,否则,躺在那里的,就是我们了……”曦远开口,略带一丝恐惧,道。 石蜜不以为然,漠然地迈步,踩着那些尸体,优雅地往前走。 廉盈慢慢跟着,只觉得腹中难受起来。她乃是廉家之后,战场上的惨烈,也不是未曾见过。只是,这样用尸体开道的行为,让她莫名地不适。空气中,尸臭混着“引蛊香”的气味,迫进鼻腔,直教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 “宗主,你确定‘天棺’就在此处么?”曦远开口,问道 。 石蜜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若是有假……”曦远正想再问,却见石蜜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地面。 曦远顺之望去,就见地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并无出奇之处。然而,当看见石蜜踏过之后,她却大惊失色。 那些幼嫩美丽的野花,明明被践踏挤压,但却依然丝毫无损,照旧绽放着。 “传说,上古之时,炎帝神农一族与黄帝轩辕一族争神。炎帝大败,鲜血染过地面岩石。后人将这块岩石磨成石床,睡于其上,发现常睡此床能使人轻身耐老,须发不白,增寿延年。而若将死者尸体至于其上,虽历百年依旧容貌不改,肌肤不衰。此床便得名‘天棺’……”跟在石蜜身后的鬼臼开口,解释道,“此处草木不凋,定是‘天棺’神力所致。” 曦远不禁心生赞叹。 解了疑惑,众人便继续往前。 篁竹之中,道路曲折繁复,又有迷雾障目,不辨东西。虽有行尸现行开道,但愈深入林中,雾气愈甚,十步之外便不可视物。众人的行进愈发谨慎缓慢。 突然,一声异响于脚下传来,林中地面轰然塌陷,开道的行尸避闪不及,全部落入了陷阱之中。众人险险避开,正想喘息。忽见林中竹木移动起来,那场面诡异,叫人不寒而栗。无数细小暗器夹杂于竹木之中激射而来。武功较弱的人避不开这般突袭,纷纷负伤。同伴急欲援手,却又被竹木隔开,力不能及。 廉盈几番闪避,猛然察觉了什么。“日出扶桑,月入雷门……九宫阵法?!”她想到这里,立刻挽弓,四下找寻,终在一片移动的竹木中发觉了异样。一棵碗口粗的竹子自始至终未动分毫。她松开扣弦的手指,长箭激射,那竹木耐不住箭矢冲力,碎裂开来。竹木瞬时停止了移动,暗器也不再射出。 廉盈吁了口气,待四下而视时却惊愕地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寥寥几名家将,还有石蜜、鬼臼和彼子。她心中一凛,暗觉不祥。她正欲取出鸣箭,发信示下,却不防林中银光一闪,直袭而来。 身旁家将见状,纵身上前,替她击挡 。 廉盈一惊,这才看见那银光正体。她皱眉,“淬雪银芒。” 只听一个声音答道,“江湖闲事,神箭廉家何苦插手?” 林中雾气渐散,无数人影缓缓而现。正是贺兰祁锋带领的曲坊一众弟子,神农的几位长老,还有银枭、李丝等人。 廉盈怒道:“大胆贼人,竟敢设诱埋伏,好生卑鄙!” 银枭上前一步,道:“我是卑鄙,但也好过你们这些亵渎死者,藐视人命的伪君子!” 贺兰祁峰上前,轻轻伸手拦下银枭,开口道:“神箭廉家乃是朝廷栋梁,何苦在此地与我等粗人纠缠不清?” “没错。今日我神农世家清理门户,无关人等速速离开!”神农长老中有人上前,如是道。 “放肆!你们全都是宗主的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鬼臼微怒,手臂上暗簧开启,钢爪锋芒冷冽,迫人眉睫。 石蜜取出了磁引与三尸神针,正欲发动。那些黑色神针却失了力,颓然落地。 “‘南斗延寿’乃九皇神器,自然厉害非常。只可惜,这里早已布下震宫阵法,遍埋磁石,你的神针全无用武之地。”贺兰祁峰看着石蜜,悠然笑道,“昔年,炎黄二帝争神。黄帝被蚩尤逼入绝境,幸得九天玄女相助,传授奇门遁甲之法,战败蚩尤,一统中原……虽说对诸位长老失礼,但这奇门遁甲之术,就是你神农的克星!” 石蜜笑了笑,“‘天棺’我志在必得,有没有神针都一样!” 她说完,取了几枚神针,刺入了自身穴道。 “神针开穴……”站在一旁的巴戟天轻叹一口气,“石蜜,神针开穴的后遗症状,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他话未说完,石蜜拔出了神针,一语不发,纵身攻击。 风过,篁竹声动,却再掩不了怒吼喊杀,战意沸腾…… …… 108无失无得 [中] 廉钊带着兵马急行至山谷入口处,远远就听得篁竹声动,夹杂着喊杀怒吼,叫人心惊。 兵马正欲入谷,突然,一阵诡异乐音响起。扰乱心神,颠覆内息 。 魅海神音?南海的人?小小伸手捂着着耳朵,紧张地环顾四周。她没有内力,并不受多大影响,只是耳膜发疼。但廉家家将之中,内功深厚者都开始凝神静气,不再行动了。 廉钊稳下心神,取出三支响箭,对空而射。鸣音破空,暂消了“魅海神音”的效力。 家将回过神来,纷纷戒备。 只见四周涌出了一大批人来。从衣着看,分了四派,一派道众打扮的,是“玄灵道”弟子。一派佩饰翎羽,显然是与银枭有关的“岫风寨”,剩下的两派,一众全是女弟子的,自然是南海北神宫。而另一众,小小再熟悉不过,她也曾穿过这身青衣,学过那种臂缠锁链,背负长刀的架势…… 因先前种种变故,廉钊能调动的兵马,连同亲信家将在内,只有百名左右。而面前的江湖人士,少说也有六、七十。况且,其中不乏高手,情势不容乐观。 这时,有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一袭月白衣衫,于这炎炎烈日之下,显得清冷如水。墨色的长发干净地束起,让他的眉宇更显清俊。他的神色冷然,透着高傲。许是历过生死,他的全身上下带着一种缥缈的气韵,恍如隔世…… “师叔……”小小轻声开口,自语似地说道。 廉钊看了小小一眼,又看向了那一大群人。不远处,篁竹摇曳,鸣声呜咽。他开口,轻声对小小道:“抱歉,我不能等……” 小小微惊,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廉钊朗声喊道:“放箭!” 身后的士兵得令,立刻挽弓射箭。箭矢如疾雨,射向了前来阻截的众人。 温宿脸色平静,拔出了腰间双刀,斩开流箭,纵身一跃,直袭廉钊。 廉钊一惊,立刻翻身下马,避开刀锋。随即抽出马背上的佩剑,接下温宿的招式。 士兵正准备再射箭,那诡异的乐音却又响了起来,这处山谷回音,那“魅海神音”的震动一**回荡,力量犹甚先前。士兵被那魔音侵扰,缓了手上的弓矢 。 廉钊用剑挡着温宿的刀锋,沉声道:“江兄弟,带先锋部队入谷!” 江城稳了稳心绪,应了一声,领着一众士兵冲向前去。 温宿毫不在意这般变化,只专注于和廉钊的战斗。江城乃是破风流的少主人,在场的三派人马,除了东海之外,对他都有忌惮。江城自然清楚这些纠葛,他手上不出杀招,只是一味向前。片刻功夫,便冲出了一条路来,领着兵马入了竹林。 廉钊和温宿互相僵持着,“魅海神音”亦颠乱他们的真气。片刻,两人的额上都起了微汗,但谁也不敢将手上的力道放低一分。 “魅海神音”虽然厉害,但非南海弟子,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洛元清手一收,停下那乐音,看着面前的局势。 小小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看着他们,不能思考,也不敢思考。 廉钊开口,道:“我的人马已经入林了,这样的阻截还有必要么。我劝你趁早收手,别一错再错!” 温宿冷冷一笑,“哼。阻截什么的,我没兴趣……”他左手一沉,刀锋一侧,削向廉钊的右肩。 廉钊见状,不再说话,抽剑退后,避开了这一击。 温宿并未停顿,他身子一侧,右手的刀锋斜起上挑,只取廉钊的颈项。廉钊横剑胸前,架下那一招,抬了右脚,踢向温宿的胸口。温宿也不含糊,左手刀锋紧接而上,直劈廉钊右腿。电光火石之间,廉钊收了腿劲,缩身下压,剑身挡下刀锋的刹那,起掌一击。温宿不避,收刀势,抬腿迎击。 掌腿相击,两人都被震退了数步。 廉钊的右臂轻颤,手指微麻,不集中精神,全握不住长剑。方才受“魅海神音”扰乱,又出掌迎击温宿,体内气血早已窜行,未散的余毒为之带动,扩散开来。 而温宿的伤势早已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仅靠着方才短短时间的调息,稳着全身的真气。与廉钊相争本就是勉强,此时,他只觉得全身虚冷无力,无处提劲。但偏偏意志还在苦撑,不容他放弃。 一旁的洛元清看到这样的情势,早已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 小小的心更是混乱不堪。廉钊和温宿,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复杂得让她纠结。温宿曾多次对廉钊下毒手,杀心可见一斑。而廉钊领兵剿灭东海,对温宿也只有敌意。他们真的动起手来,谁又会对谁手下留情呢?而此刻,她到底有没有立场让这两个人住手呢? “小小……”廉钊平顺下自己的呼吸,开口。 小小一惊,看着他。 廉钊道:“麻烦你进竹林,将神霄叛变的事告诉姑姑。” 传话?江城已经入了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然而,她很快便明白了。不论原因如何,这两人的争斗都势在必行。不忍让她烦恼痛苦,这样的心意,却只让她更加难受…… 小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着,“我……” 廉钊冲她笑了笑,道:“听话。” 小小笑不出来,转而看向了温宿。 温宿也看着她,淡然道:“还不走。” 那一刻,小小横了心,她咬牙,策马,往那片篁竹冲去。 众人没有拦她,任她的身影消失在翠竹与浓雾中。 待她走远,廉钊神色一凛,对温宿道:“温宿,你牵扯数起命案,皇命在上,我今日必要将你捉拿。” 温宿也朗声,道:“廉钊,你攻破东海,伤我弟子无数。又多番毁我计划,这些帐,我今日与你一同清算。” 廉钊换了左手握剑,站直了身子。 温宿反手握刀,左手齐肩在前,右手微屈,横于胸前,立了起势。 两人双目对视,短暂静默之后,所有积累的怨恨纠缠,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 小小冲入竹林之后,只跑了数步,就勒住了马缰 。林中弥漫的雾气,遮了视线。她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那一刻的迷惘,死死缠住她的思绪。 江城一行早已失了踪影,想必已经深入林中。 面前,篁竹之中,危机重重。若是想要明哲保身,不深入,才是上策。身后,是殊死之战,她若介入,便是看低了那二人。 她进不得,退不得。剩下的,惟有等待。只是,她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战胜的人呢? 她早就知道,既然选择了阵营,就要放弃一些东西,辜负一些人。只是,她的犹豫不决,就是那般根深蒂固,无法摆脱。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神霄叛变的事告诉我姑姑”……这句话,本是一个温柔的借口。而此刻,却让她找到了方向。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即便面前的竹林再危险,她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她睁开眼睛,看着竹林深处,右手慢慢探入腰间,拔出了随身的短剑。出鞘的那一刻,剑身光华流转,宛如月出青空,让她的心境也空明起来。她策马向前,冲向了那一片篁竹的深处。 她稍行片刻,就见尸体遍布,惨不忍睹。削尖的竹尖,数丈的深坑,随处可见,凶险无比。小小心中恐惧,深知这一次,曲坊同银枭等人,皆是铆足全力,带着必胜之心进行埋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才是江湖的一贯作风。 江湖和朝廷,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到底为了什么必须敌对?“九皇神器”究竟是什么?难道正如破风流的宗主江寂所言,唯有毁掉九皇才是正途? 她正这么想着,冷不防面前一排削尖竹木破土而出,座下战马训练有素,顿蹄仰身,避开了那一排机关。战马这番举动,让不擅长骑马的小小生生被摔了下去。幸得她轻功不差,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倒也没受什么伤。机关平静下来的时候,战马也平静了下来,驯服地立在她身边,等着她再次策骑。 小小看着那匹马,伸出右手,拍了拍马脖子,真诚道:“厉害。” 马匹轻哼了几声,甩了甩尾巴,似是应答。 小小看了看四周,雾气氤氲不散,一丈之外,便不可视物 。马匹步速甚快,若再遇上陷阱,恐怕无法及时闪避。小小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自己步行。她左右观察了一番,牵起马匹,往尸体堆积最多的那条道上走去。 …… 簧竹深处,战局正酣。 神农的几位长老迎战石蜜,竟也讨不到半分便宜,双方僵持不下,势均力敌。 一旁,银枭和李丝对战彼子和鬼臼,倒是渐渐占了上风。 曲坊一众人将廉盈一行团团包围,却不动手。廉盈知道自己势孤力弱,毫无胜算,便压着自己的焦躁,看着事态发展。 这时,李丝手中红线分成了数股,激射向了彼子。彼子年纪尚小,本就已经露了败像,这般变化更是躲闪不及。只见她被红线缚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鬼臼见状,心中焦急,正欲上前搭救。却不防银枭出手,数枚银针射出,正中鬼臼的左腿。他身形一歪,倒在了地上。 “石蜜!还不束手就擒!”李丝朗声笑道,手指轻捻着一根红线,“这么个小姑娘,若是失了双手,就太可怜了……” 石蜜的身形突然慢了下来,手上的招式也稍有停顿。长老们见状,攻击愈发凌厉,迫得石蜜连连防守。 “宗主!别管我们!快离开这里!”彼子大声喊了出来。 李丝皱眉,手指上用了一分力道。红线立刻收紧,切入了肌肤,彼子的手腕上顺时渗出了鲜血。 石蜜的眉头微皱,心思一闪。这电光火石之间,巴戟天聚气,一掌击向了石蜜胸口。 石蜜急急退避,却不防她身后的云华起式,亦是一掌,劈向她的肩头。 石蜜慌忙之中起掌迎击。双掌互击,劲力之强,将她逼退数步。其他几位长老见状,立刻围攻而上。 石蜜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自然招架不住。不一会儿,便被逼至了绝境 。巴戟天纵身而起,一掌凌空,直击而去。 眼看那掌风就要击中石蜜,一道人影突然介入,生生挡下了那一招。 “鬼臼?!”石蜜看清来人,惊呼出声。 替石蜜挡下那一击的,正是方才双腿受伤的鬼臼。他呛出几口鲜血,已然是重伤垂危。 银枭一行根本没料到已伤了双腿的鬼臼能做出这番举动,惊讶不已,忘了行动。 石蜜再不在乎战局,专心症视鬼臼的伤势。 几名长老正欲动手,巴戟天却伸手阻止,皱眉看着面前的情况。 只见那本已奄奄一息的鬼臼双目圆睁,全身**抽搐,模样甚是可怕。 “操尸蛊?!”巴戟天惊道。 “操尸蛊”本是用来操纵尸体的蛊虫。鬼臼对自己施下了此蛊,方能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石蜜,然而,他身体未死,如今蛊虫反噬,当是生不如死。 石蜜眉头紧锁,迅速取出了数枚神针,刺入鬼臼的几个大穴,想逼出蛊虫。然而,神针却被绷紧的肌肉弹出,无法起效 长老中有人开口,道:“饲养蛊虫,亵渎亡者,这便是报应。” 石蜜猛然抬头,怒喝:“住口!”然而,她的情绪一动,内息立刻紊乱。“炎神觉天”的狂躁内力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她全身轻颤,唇角渗出了鲜血。 巴戟天见状,上前几步,蹲下了身子,道:“何苦呢……” “不准你们伤宗主!”彼子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她被红线缚着双手,却拼命挣扎着。线已入肌肤半寸,鲜血淋漓。她带着哭音,凄厉地喊道,“难道救人有错吗?宗主想要救人的心有错吗?!为什么你们一直阻挠呢?为什么!”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 “饲养蛊虫,操纵尸体,都是我和鬼臼所为。长生蛊,一直以来,也是由鬼臼活身养育。宗主从来没有伤害无辜,所有的一切,都和宗主无关 。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不准你们伤宗主!”彼子哭得愈发凄凉,声音零落,闻者断肠。 巴戟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出掌,击在鬼臼的额头。一瞬间,强劲的气劲行遍鬼臼全身,所有蛊虫都被逼了出来,散落在地上,扭动着死去。鬼臼慢慢平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救人没有错……”巴戟天开口说道。他慢慢站起了身子,俯视着石蜜,“石蜜,‘天棺’是用来保存尸体的圣物,你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天棺’,就是说,蜚零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石蜜闻言,依然沉默。 “五年之前,神农遭人围攻。蜚零为保护本派药典,不惜借助神针开穴,提升功力。神针开穴虽能激发潜力,却有强大的后遗症结。此后,蜚零无知无觉,虽有呼吸脉搏,却同死者无异……”巴戟天深叹一口气,“石蜜啊,你难道以为吾不想救他么?吾用尽了所有方法,却无法让他睁开双眼,难道吾就不痛心?……数年医治,神农上下都死了心,唯有你还在坚持。单论这份心意,吾不能说你的不是。可如今,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步陵游的后尘?!” 石蜜听着那些话,神情愈发痛苦,气息紊乱至极。 巴戟天看着鬼臼,又看了看彼子,带着些许苍凉无奈,说道:“石蜜,医者,只能救活着的人……” 石蜜看着鬼臼,低着头,沉默着。 众人看到这番情势,皆以为此事了结,放松了心情。就在这时,本来无法发动的三尸神针突然浮起,聚合成球,而后爆裂开来,袭向了周围众人。众人躲闪不及,纷纷中针。 这时,方才消失于林中的曦远和一众神霄派弟子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见,曦远掌上浮着六枚磁石,所有的神针都受那些磁石控制。她带一丝笑意,看着面前受伤的众人。 “九皇神器,又岂是区区阵法所能限制的……”曦远笑道,“我不过是掉包了磁引,让诸位掉以轻心罢了。真是出人意料,诸位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聪明么。” 她说完,不待众人应答,手中磁引一动。众人体内的神针破体而出,连同地上掉落的神针一起,飞向了曦远。她手彭一个小盒,盒盖开启。那些神针一一纳入了盒中 。 “多谢宗主将神针的使用之法倾囊相授。”曦远说道,“为表达谢意,我这就送你去跟你那钟情之人相会吧!” “纤主,你想做什么?!”廉盈心中不解,怒喝出声。 曦远看着她,冷冷道:“枉我还以为廉家乃朝廷忠良,没想到,竟然也会勾结江湖邪道,违抗皇命。幸而魏公子一早料到你们廉家有反意。‘霜天揽月’已由我神霄派接手,你们的所作所为,我派必定禀明圣上,决不姑息!” 廉盈怒道:“你神霄派夺神器,害盟友,才是心怀反意!”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曦远退后一步,厉声道,“杀!” 神霄派的弟子得令,武器出鞘,喊杀上前。 而就在此时,另一众人马也赶到了。 一众兵士杀入,逼退了那些神霄弟子。 江城执枪,策马而立。“大胆狂徒,竟敢光天化日,杀人害命!” 曦远看到江城,心知不妙,正想遁逃。但下一瞬,却看到了江城手中的银白长枪。 她运劲纵身,以磁引带动三尸神针,攻向了江城。 江城武艺不弱,但临战经验尚浅,况且那神针漆黑,隐于竹林雾气之中,肉眼难辨。一时不慎,竟被神针刺中。 曦远一把夺过他手中长枪,用磁引取回神针。继而抽身,带着手下离开。 士兵正欲追击,那些神霄弟子突然扔出了数十个黑色小球。小球落地,立刻爆炸开来,火光一过,烟雾弥漫,呛人无比。 待众人回过神来,却见那爆炸的小球引着了竹木,火势蔓延,将众人困了起来。 众人方才多少都受了伤,面对这番情势,竟束手无策起来。渐强的火势燃尽了空气,迫近了众人…… …… 109无失无得 [下] 篁竹之外,廉钊和温宿战局正酣,“岫风寨”、“玄灵道”加之东、南两海的弟子,与廉家的兵马对峙,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廉钊和温宿拆了数十招,依然不分胜负。但两人都负伤在身,耐力大不如前。数十招下来,都已露了疲色。 论内力身手,如今的廉钊与温宿当是不相上下。但近身战对廉钊不利,一来二往之间,渐渐处了下风。 温宿伤势虽重,但临战经验丰富,双刀攻势迅猛,占了优势。 只见他左手执刀下削,右手紧接而上,直刺廉钊胸口。 廉钊起剑卸开第一刀,正欲旋身闪避第二刀,不想本来受过伤的右手臂一阵剧痛。他手中长剑一松,力道顿减。本被卸开的刀锋突兀地划来,他急忙躲闪,险险避过。他来不及喘息,就迎上了温宿的第二刀。他的右臂依然无法用力,万万是挡不开的。然而,那危急时刻,他放弃了闪避,纵身切入,左手猛地擒住了温宿的右手。 这是兵行险着,不生即死的招式。众人就见温宿的刀尖抵在廉钊的左肩,薄薄的血色透过了衣衫。此时此刻,他只要一松劲,刀锋便会刺入肩膀。 然而,廉钊右手中的长剑,也架在了温宿的颈上。温宿以左手的刀锋挡着剑锋,稍有差池,亦会人头落地。 “好一个不要命的打法,简直找死……”温宿冷声,道。 廉钊的呼吸带着一丝紊乱,但神情语态都是平静坦然的,“我不会死……” 温宿皱眉,看着面前的对手。廉钊握着他手腕的手加了一分力道,声音里有着不可逼视的豪气,“廉家的男儿只会死在战场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绝对不会死在你手里!” 听到这番话的温宿,竟有了微微的惊讶。 这时,篁竹之中,青灰的烟雾升腾而起,染上了湛蓝的天宇 。 士兵之中有人一眼认出了这异像,出声惊呼,道:“竹林起火了!” 廉钊闻言,毫不犹豫地松开左手,温宿刀锋立刻突进,刺入了肩胛。这短短一瞬之间,廉钊左手出掌,击向了温宿的胸口。温宿无法闪避,结实地捱了那一掌,被震退了数步。 廉钊右手回剑,下一刻,剑尖便指在了温宿的眉心。 温宿看着那剑尖,正想起刀回击,无奈体力却已透支,他眉头一锁,吐出了一口鲜血。 一旁的洛元清见状,飞身上前,出手直袭廉钊。 廉钊身后的兵士立刻挽弓,数箭连发,逼退洛元清。 这番冲突,让两方人马又开始冷冽地对峙。 廉钊看着温宿,慢慢将剑移开,开口道,“如今竹林起火,你我的盟友都在林中,恐有不测,再斗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放下成见,先救人,如何?” 温宿沉默片刻,收了刀,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了自己的阵营。 洛元清上前几步,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廉钊看着他的背影,思忖片刻,朗声对士兵道:“费伦,刘胜,各带四队人马随我伐竹入林!其余的人林外把守!” “是!”兵士大声应和。随即,按部就班,开始入林。 几派江湖人士稍作商议,也放弃了对峙,往林中去了。 洛元清正欲跟上,却见温宿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叹口气,走过去,道:“你和廉钊的功力不相上下,他不过是侥幸略胜一筹,你……” 温宿抬轻轻拭了拭唇角的鲜血,神情褪了冷漠,“是我输了……”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苍翠篁竹,语气略带无奈,“我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又怎能担负起另一个人的未来。我一直讥讽他阅历浅薄,处事天真,其实,浅薄的人,反而是我……”温宿笑了笑,道:“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光是这一点,就胜过我了 。” 洛元清道:“你也有该做的事啊。统帅弟子,光复东海,你既然与我南海结盟,我就会尽力助你。” 温宿转头看着她,神情略有些复杂。他继而抬手,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起,平稳了气息,道:“入林吧。” 他说完,坚定地迈步,往林中走去。 洛元清急忙跟上,紧随在他身后。 …… 小小在林中沿着尸体堆积最多的路往前走,倒真不出她所料,机关尽破,一路无事。她走了片刻,却见前方烟雾升腾。那烟颜色青灰,不似雾气。人声,夹杂着竹木燃烧的“噼叭”声不断传来,空气中混着一股强烈的烟火味,刺鼻难闻。 竹林起火?!这林中浓雾森森,湿气如此之重,怎么会无缘无故起火?除非,是有人放火。 想到这里,小小大惊,篁竹幽深,机关满布。若是真有敌人在林中,比起闯入搜寻,放火逼人显然是更好的手段。 但曲坊设计埋伏,石蜜心系“天棺”,廉家不伤无辜,江城领兵接应廉盈,应该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才是。到底是谁,用了这般狠毒的手段? 小小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答案。对“天棺”毫无兴趣,又想要致所有人于死地的人,只有神霄派的人了。 她的脑海中串起了许多东西,密密麻麻地理不清楚。 然而,现在已容不得她多想了。她翻身跃上马背,冲向了那片火焰。 待到了近处,看到火势时,她不禁惊惶。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突入。隐隐的人声从那火焰的包围中传出,让她更加紧张。 怎么办?现在出竹林通知其他人,恐怕也来不及了。可是,要怎么做? 她握紧了短剑,四下环顾,急切让她无法好好思考。 这时,地上露出的削尖竹木和那些深坑让她灵光一闪 。这样的火势,人力不逮,但机关就不一样了。 她翻身下马,四处乱走,试图引动机关。 这块地方方才已历过战局,机关基本都被触动了。小小心中愈发急切,正觉无望,突然脚下出来一声轻微响动。她慌忙闪避,却见一排削尖竹木破土而出,直刺而来。 小小惊惧之余,却没乱阵脚。她飞身跃起,狠狠一脚,踢向了那排竹木。硬是让竹木翻了身,朝反方向攻去。 竹木沉重,冲入火焰中时,撞断了数根着火的竹子,开出了一条道来。 小小拿起地上的带叶竹竿,将剩余的细小火苗扑灭,随即冲入了包围中。她继续踢着那排削尖的竹木,以此开道,勉强行进。 火焰的热力烤炙着肌肤,几缕发丝也被火星烧灼。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她到达火焰中央的时候,全然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 “丫头……”银枭忽觉一股凉风流入,缓了自己滞涩的呼吸。抬头时,就见小小拿着带火星的竹木,站在众人面前。 小小看到银枭一行,亦是喜上眉梢,“大家没事就好了,快点离开这里吧!” 众人纷纷起身,从那条开出的生路离开。那一刻,众人不再顾忌敌友之分,彼此扶持照应着。 小小松了口气,随即看见了廉盈。她几步上去,怯声开口,“姑……”她自觉不对,又打住了,顿了顿继续道,“您没事吧。廉钊让我来告诉您,神霄派叛变……” 廉盈抬眸,略有些无力地回答:“我已经知道了……”她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小小,随即,凭着家将的搀扶,离开了火场。 小小有些茫然地站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了。 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嘈杂。只见石蜜站在火焰之中,纹丝不动,衣裙已有好几处着了火。 小小看了看四周,鬼臼和彼子都身负重伤,其余的人都在逃生,无人理会石蜜。 小小想起先前石蜜的种种言行,心中不禁起了恻隐 。石蜜出手救过温宿,怎么也算是有恩于她。人情既然欠了,就该还哪。 想到这里,她几步上前,拉住了石蜜,“宗主,快住手,会受伤的!” 石蜜的表情痛苦不堪,全不似往日的冷然出尘,“……我还没有找到‘天棺’……我不能让‘天棺’被烧掉……”她说着,语气里全是悲凉。 “宗主,再留在这里,你会没命的,还要‘天棺’做什么啊?!”小小一边扑打着石蜜身上的火苗,一边急急劝道。 石蜜却依然执着,“不行……我要救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 她说话之间,彼子强撑着身子,走了过来,“宗主……这里交给我,您快离开吧……” 石蜜看着彼子,表情愈发痛苦起来。 彼子微笑着,道:“彼子的命是宗主救下的,就算豁出一切,也会助宗主完成梦想……”她说完,开始扑打起那熊熊的火苗。 小小在那一刻,明白了一些东西。若是石蜜真的是大奸大恶,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忠心耿耿,愿意牺牲一切,助她完成梦想的手下呢?世上的正邪黑白,只需换个立场,就截然不同,又何况是对错呢? 小小看着面前的人,毅然出手,拉住了妄图灭火的彼子。她带着少有的严肃,对石蜜道:“宗主,一个死去的人,真的那么重要么?难道,比活着的人更重要么?” 石蜜看着小小,道:“我以为你懂,你不是也有牺牲一切都非救不可的人么?” 小小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惆怅,慢慢地说道:“没错。当日,他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但是,即便如此,我却不能为了要救他,而罔顾其他人的安危……” 小小想了想,说道:“……宗主,当日在齑宇山庄,那条长生蛊,我是故意踩死的。……比起让死人复生,难道不该先救活着的人么?”小小指着一旁的彼子和鬼臼,道,“我不能妄断宗主是对是错。但今日,宗主忍心让他们为您牺牲么?在这火场中丧命,您真的不会后悔么?” 石蜜微微怔忡,她看了看彼子,又看了看一旁昏迷不醒的鬼臼,沉默不语 。 正在此时,先前已经带着伤者出火场的巴戟天又折返了回来,他看了看火场中剩下的小小一行。眉头微皱,“火势又盛,不能再留了……”他说完,一把拉起地上的鬼臼,架着他疾步往外走。 石蜜愣在原地,巴戟天也说过……医者,只能救活着的人…… 她不禁落泪。泪光耀花了火焰,往事种种,涌上心头。那个自愿神针开穴,伤及自身的人,不也只有这一个目的么?“救活着的人”…… 石蜜稳下了心神,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抱起了彼子,道:“我们离开这里……” 彼子微惊,随即,却带着泪光笑了起来。 石蜜不再犹豫,快步向外走去。 小小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她擦擦脸上的灰迹,轻快地跑了出去。 众人匆忙离开火场,不一会儿,就见廉家的兵马和一众武林人士赶来接应。 廉钊身上伤势不轻,但看到众人平安脱险,脸上便都是温和笑意,似是忘却了痛楚。他翻身下马,就看到被家将搀扶的廉盈,立刻疾步跟前,关切道:“姑姑,你没事吧?” 廉盈摇了摇头,“我没有大碍,只是‘南斗延寿’和‘沥泉神枪’都落入了神霄之手……可恶……” 廉钊闻言,道:“平安无事才最重要。九皇的事,容后再说。” 廉盈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若不是左小小,我恐怕就命丧火场了……你替我道个谢……” 说完,廉盈被家将搀扶着,上了马。 廉钊目送她离开,继而举步,在人群中搜寻着小小。待找到她的时候,他的笑意便无法克制。 她的头发被火焰烧灼,微微翘着。身上的衣服也残破不堪。脸上更是沾满黑灰。这般狼狈的姿态,却无损她的明亮笑意。她看到他的时候,就那样笑着,无惧无邪 。 “我听你的话,找到姑姑了。”小小笑着,说道。 廉钊点点头,“谢谢……” 小小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灰,上前了几步,犹豫着,开口:“你赢了?” 廉钊看着她,抬手,替她擦脸上的黑灰,道:“我见林中着火,便与你师叔和解,共同入林救人来了。”他笑了笑,“我欠你的三十三两,恐怕要迟些给你的……” “三十三两?”小小有些不明白,但立刻就想通了。当时,她押了三十三文钱,赌廉钊有朝一日能战胜温宿。当时,廉钊笑称要千倍奉还。所以,是三十三两…… 小小不禁笑了出来。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说。许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兑现。相处越久,就越发现他的好。今日,他和温宿争斗,却以和解告终。不论这其中的因由如何,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们回去吧。”廉钊拉起她,道。 小小笑着,点了头。 …… 篁竹之中一番混乱,众人离开之后,皆往神农世家去。小小和廉钊赶到的时候,就见神农世家的大堂之中气氛诡异,略透着森冷的杀气。 只见一众伤者都被安置在大堂之内,神农世家之内的弟子分成了两派,正相持不下。而剩下的江湖人士正与廉家的兵士对峙。 这些人本来就站在不同的立场,在篁竹一战之前,都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方才暂时停战,是本着搭救同伴的目的。而如今,一平静下来,所有的矛盾便又激烈了起来。 小小怯怯地抬头,看了看廉钊。 廉钊的神色疲惫,看到如此局面时,眉头紧皱,正要上前,却不防一阵剧烈的痛楚漫延全身。左肩的刀口,右臂的毒伤,两重伤势交缠,催乱了内息,一时间夺了他全身的力气。 小小就见他整个人无力地往下倒,她惊呼一身,伸手抱住他。这才发觉,他全身滚烫,左肩的鲜血渗过了衣衫,染红了胸口 。他呼吸紊乱,眉宇间透着一丝黑气,显然右臂的毒已经游走全身。 “廉钊!”小小急了,声音里全是惊恐。 廉钊无力地喘息着,勉强地微笑,道:“我没事……” 小小手足无措地抱他在怀,心绪都乱了。 廉钊轻握着她的手腕,开口,道:“我真的没事……”他说话间,思绪渐停,沉沉睡去。 廉家的士兵见状,怒气愈盛。大堂内的矛盾一触即发。 “廉钊……”小小紧张地唤了数声,却不见他醒来。耳边满是喧嚣的人声,扰得她心烦。 这时,巴戟天开口,高声道:“诸位,如今不是争吵的时候。伤者为重,先让吾派弟子进行诊治吧……” “巴长老,你难道要救那些与神霄同流合污的朝廷走狗?”神农长老中,有人开口,“还有石蜜一行,乃是我神农叛徒,多行不义。若是救了他们,就是违背了天下的道义!辱没了我神农声威!“ 巴戟天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廉家与神霄结盟,共同对付神农世家在先,就算此时神农不出手相救,也无可厚非。可是…… 小小低头,看着怀中的廉钊,心中不禁起了怒意。廉钊明明就没有想要对付神农,他还给了她囚室钥匙,助他们逃走啊!是非曲直,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如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面前的这些人中,没有谁是十恶不赦的。而若是因为那些莫名的恩怨,廉钊有任何闪失,她更不能接受! 她凭着心头那一丝不甘,站起了身子,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她抬手,朗声道:“神农赤炎令在此!”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着小小。 小小执着令牌,道:“凡见此令,神农弟子须遵号令,施救与人。”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微凉,“只可惜,今日的神农,恐怕连这块令牌也不认了吧……” “左姑娘……”巴戟天看着那块令牌,心绪复杂 。 “以往我听得神农闭门不医,心中一直不信。然后,遇见巴长老,更让我觉得那些坊间传闻离谱至极。没想到,今时今日,当真让我看见,神农世家是非不分,见死不救。”小小反转手腕,手指一松,任凭令牌落地,发出了突兀的声响。 “左姑娘,我们念你对神农有恩,多番礼让。你休要得寸进尺,辱我神农声名!”神农长老云华站上一步,怒道。 “我辱你神农声名?”小小冷笑一声,“简直笑话!”她环顾四周,道,“自古以来,江湖相争,讲的是光明正大,公平公正。而如今,神农世家的取胜之法,却是见死不救。难道不算卑鄙?先前诸位被困竹林,遭人放火,若不是廉家兵马和解休战,谁能入林救诸位于危难?如此相较,难道神农不是恩将仇报?真正辱没神农声名的,应该是诸位自己吧!” 云华被这番话驳的哑口无言,巴戟天却微微笑了起来。 小小又转头,看着僵持不下的一众人,道:“如今,神霄派夺神器,杀盟友,分明是有阴谋,在场的诸位都是受害者。九皇神器牵涉甚广,若是由神霄取得,天下必乱,到时,谁能明哲保身?诸位在这里相争,于己无利,倒是给了神霄机会。这个道理,各位武林前辈,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又回头,看着廉盈,“神箭廉家是朝廷忠良,若是因此被神霄冠上叛逆之罪,更是大宋之哀。廉公子不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与江湖人士和解的么?” 廉盈眉峰一动,转头看了看伤重昏迷的廉钊。皱眉苦思片刻,道:“神箭廉家本无意介入江湖争斗,诸般恩怨,皆因神霄作梗。在场的江湖朋友只要不与朝廷为敌,往日罪责,廉家可既往不咎。” 她说完,大堂之内有了短暂的沉默。 “我东海已与廉家和解,今日所有争斗,东海拒不参与。”突然,冷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那一刻的沉寂。 小小猛然回头,就见温宿双手环胸,一脸冷漠地看着大堂内的局面。 小小怎么也料不到,第一个出言放弃的人会是温宿。不知道为什么,小小觉得他有些异样。那种冷漠傲然的姿态,不同于先前的压抑晦涩,倒是带着一种卓绝的潇洒。如此陌生,却又熟悉,仿若是长江之上,她初见他时那般 。 察觉她的眼神,温宿看她一眼,浅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小小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我南海与东海结盟,自然与盟友共进退。”洛元清也开口,说道。 贺兰祁锋见状,笑了起来,道:“我‘曲坊’一众本就是为了对付神霄派才出手的,根本无意与朝廷相争。” 小小听到这些话,心中暗喜。她望向了银枭,眼睛里满是闪亮的期待。 银枭与她眼神相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也罢!今日就看你这臭丫头的面子,我‘岫风寨’不趟这片浑水就是!” 一旁的李丝闻言,道:“哎呀,大家都这么说了,奴家也只好罢手。” 小小不禁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神农世家的一众人。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不作回答。 巴戟天却带着笑意,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赤炎令,递还给了小小。 小小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了手心。 “今日若不是左姑娘闯入竹林,吾等早已命丧火焰之下。这番恩情,神农谨记于心。”巴戟天笑得慈祥,“赤炎令乃是神农信物,断没有不遵从之理。今日在场之人,不分敌友,吾都会竭力救治。” 小小松了一口气,抱拳,“多谢长老。” 巴戟天摇了摇头,“是吾要多谢姑娘才是。” 小小握紧了手中的赤炎令,明白了一些事情,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她真的觉得轻松了。就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忧心烦恼。 她转身,走到了廉钊身边,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心中喜悦,染上了脸庞。说起来,这就是假公济私啊…… …… 110无为自成 而后几人,神农世家中忙碌不停。伤者被妥善安置,廉家兵马和大多数江湖人士退出了神农世家,在附近驻扎。 众人开始商议对付神霄派的事宜,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的恩怨也被暂时遗忘。 小小神清气爽地在神农的练药房里煎药,只觉得自己的假公济私,实在是一举多得 。她摇着手里的扇子,就差没哼个小曲了。 这时,一名神农的弟子捧着一箪晒好的梅干,走了进来。看到她在,便带着笑意,唤了一声“左女侠”。 自那天她“假公济私”之后,所有人看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尊一声“女侠”。小小虽不习惯,但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傻笑着答应下来,如今也习以为常了。她点了点头。眼神依然落在那箪梅干上。记忆中的那酸涩,让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师父的梅干,已经落在海水中了,此刻,惟有回忆…… 弟子见状,道:“近日暑热,长老吩咐在粥食中加上梅干,以增伤者食欲。左女侠要取些么?” 小小点头如捣葱。 那弟子当即取了油纸,替她包了一包。 小小接过梅干,正想吃。却又有人走了进来,那名神农弟子看到来人时,恭敬地打了声招呼,道:“温岛主。” 温岛主?听到这个称呼,她吓了一跳,猛然转头,却见温宿站在门口。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温宿。她开口,怯怯唤了一声:“师叔。” 温宿走进炼药房,道:“替他煎药?” 小小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人。她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那神农弟子放下梅干,稍稍整理了一下,便离开了。房中便只剩下了温宿和小小,气氛有些尴尬。 小小见气氛沉闷,便开口扯话题,“呃,师叔来取药?” 温宿摇头,“我来找你。”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小小。 那是一块用珊瑚雕制的令牌,令牌上浮雕小篆,小小人的那二字:四海。 小小接过令牌,有些不解,“这是……” “东海现已和南海结盟,这是两方的信物‘四海令’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令牌你收着,日后也许有用。”温宿的语气温和,这样说道。 小小看着令牌,继而不安地抬头,“我……” “你归顺朝廷是对的……我现在已被推举为东海的新任岛主,今后亦会着力与朝廷合作,戴罪立功,保全门下的弟子。”温宿说话间,有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世事无常,以往种种,终是过去了。” 小小听着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开口:“师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她还没说完,就被温宿打断,“这番话是告别时说的。我还不准备走呢。” 那种熟悉的冰冷语调,却让小小打从心底里高兴了起来。 温宿见她傻笑,皱起眉头,道:“煎药的时候,不要分心。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说完,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小小依然笑着,心中的喜悦如此清晰。她煎完药,沥清药汤,端药到廉钊房前的时候,笑意依然留在唇角。 廉钊正坐在桌前,桌边站着两名家将,几人正商讨着什么。 小小端着药,正不知该不该进去。两名家将却注意到了她,拱手行礼,道:“少夫人。” 小小一惊,尴尬笑笑。 家将寒暄了几句,退了出去。 小小这才迈步进屋,放下了手中的药,对廉钊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廉钊笑了起来,“既然尊你一声‘少夫人’,又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呢?” 小小听到这句,眨了眨眼睛:“大少爷,油嘴滑舌不适合您……” 廉钊也不恼,更不反驳。他端起那碗药,带着笑意慢慢喝。 小小在桌边坐下,看着他喝药。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那包梅干,拿了一枚,放进了嘴里。 随即,她含泪低头,手指耙着桌面 。 酸!够酸!比起记忆里的酸涩,这梅干胜了千百倍。不愧是神农的药品,根本不能拿来当零食吃啊! 她这番举动,让廉钊很是不解。“怎么了?” 小小泪光闪闪地将手中的梅干递了上去。 廉钊想了想,拿了一枚,咬了一小口。接着,他捂着嘴,深深皱眉。 小小笑了起来,一脸的幸灾乐祸。 廉钊看她一眼,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小小。他端起杯子,喝水。 小小一脸无辜,道:“不要怪我啊,虽然难吃,但也不是什么毒药么,哦?” 廉钊抬眸,笑了,“也不是很难吃啊。至少喝水的时候,是甜的。” 小小有些不解,她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原本淡而无味的清水,因梅干的酸涩,竟泛着丝丝甘甜。 在那一瞬之间,她突然明白了,师父喜欢梅干的理由。尝过那种酸涩和清苦,才能懂得甘甜。苦尽甘来,这四个字,就是所有的答案了。 小小笑了起来,双手捧杯,慢慢喝着。 廉钊也笑着,品着杯中的清水。 这时,有人叩门。 小小回头,就见鬼臼和彼子站在门口,微有怯意。 “二位有什么事么?”廉钊开口,问道。 鬼臼和彼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左女侠、廉公子。” 小小听到那声女侠,只觉得浑身不适。 鬼臼和彼子对望一眼,突然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左女侠,我们奉宗主之命,从今以后随侍在您身侧。” 小小愣住,大惑不解 。 彼子抬眸,看着她,道:“女侠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女侠仗义直言,神农断不能容得宗主和我等性命。宗主有命,让我二人从今以后侍奉在女侠左右,以报恩德。” 小小大惊,道:“我?我当时……”小小纠结良久,始终还是没法说出“我当时其实只想救廉钊”这句话来。 鬼臼道:“左女侠。宗主如今在‘百草岭’闭关思过,宗主此举,是想借女侠之力,保全我二人。我们从无侍奉二主之心,更不惧死。但宗主厚意,莫敢辜负。还望左女侠勉为其难,接纳我二人。” 小小看着跪地不起的彼子和鬼臼,又转头看着廉钊。 廉钊一脸爱莫能助,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喝水。 小小无语了。她僵硬地开口,道:“我答应就是了,你们起来吧。” “多谢左……”彼子起身,说道,却又察觉不妥,道,“多谢主人。” 主人?!小小惊呆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时,一名神农弟子进了门,道:“廉公子,左女侠,敝派长老请二位到大堂,有事相商。” 小小这才回过神,随廉钊一起,往大堂去。 …… 大堂之中,众人集结。因在神农世家之内,就暂由神农主持各项事宜。 廉钊和小小一进大堂,众人的目光便聚焦而来。 “廉公子,左姑娘。”巴戟天坐在堂上,笑着开口,“请坐。” 待两人坐下,巴戟天道:“廉公子所提的建议,吾等已经商议妥当。既然廉公子愿意提供九皇线索,吾等自然相信廉公子的诚意。结盟一事,就此商定。” 廉钊起身,抱拳:“多谢。” 小小看着廉钊,心生钦佩 。原来他和家将商议的,是与江湖人士联手对付神霄派的事啊。时至今日,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坐在一旁的贺兰祁锋开口,道:“我已吩咐曲坊弟子追踪纤主曦远,不日便有音讯。”他微微皱眉,道,“今晨弟子又传来另一个消息。英雄堡徒生变故,三英皆死于非命。如今,堡主之位由长子魏启夺得。如今,魏启大权在握,正大肆扩张势力。” “魏启乃是神霄派的人,英雄堡之变,当中必有文章。”李丝开口,说道,“英雄堡和太平城素有婚约,若这两家结盟,恐怕江湖大乱。” “没错,太平城城主年岁稍小,恐怕应付不了。”贺兰祁锋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往太平城,阻止两者联姻。” 小小听到这里,想起了那外表可人,内心深沉的石乐儿。就凭石乐儿那套“魏家公子皆无良”的论调。魏启想娶石乐儿,根本就难如登天啊。在场的人,都低估石乐儿了……唉…… 贺兰祁锋说话之间,站了起来,道:“其实,我托巴戟天长老将诸位召集,还有另一件事,要与诸位商议。群龙不能无首。我们江湖人士散漫惯了,如今谁也不服谁,何况这次与神箭廉家合作,更是搀和上了朝廷。其中诸多恩怨纠葛,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吧。如今,必须选出一位盟主……” 小小边听边点头,没错,这些人中,不少人曾经都是死敌。如今能结盟,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要真算起交情,那根本就不存在啊。 “……盟主人选,武功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说话有分量,所有人都能听得进去……”贺兰祁锋说道。 “贺兰,你这是白日做梦吧?”银枭跷着二郎腿,道,“就算是‘破风流’那位武功盖世的老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句句中听。在这儿,谁有这个能耐?” 贺兰祁锋看了看堂上的巴戟天,狡黠一笑,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既有公正公平的立场,又有让所有人给三分面子的能耐……” “有这种人?”银枭起身,“你倒是说出来听听,看我服不服他。” 贺兰祁锋笑了笑,一字字无比清晰地说道,“她就是江湖人称‘三弦女侠’,鬼师韩卿的高徒,左小小。” 此话一出,不仅是银枭,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 小小更是完全僵硬,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贺兰祁锋笑得狡猾,“若在场有人不服,大可向她挑战。” 廉钊看了看小小,无奈地笑了起来。 温宿摸了摸额头,不置可否。 洛元清完全无语。 李丝带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银枭的反应。 银枭已经愣住了,想要反驳,话却梗在喉中,迟迟说不出来。 巴戟天坐在堂上,赞许地看着小小,微微点着头。 小小尴尬万分,起身,道:“我……” 她还没说完,江城含笑而来,抱拳道:“左姑娘实至名归,江城在此恭喜了。” 小小更僵,“我……” 这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鬼臼和彼子走到了她面前,单膝跪下,齐声道:“恭喜盟主。” “我……”小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贺兰祁锋清了清嗓子,道:“看来大家没有异议了。左盟主,请上座。” 小小不明就里地被推到了堂上的一张长椅上。只见那座椅青铜铸就,毫无纹饰,透着别样的沉厚威严。 小小坐到那椅子上的时候,只觉得坐如针毡,忐忑不安。堂下,一片鸦雀无声。 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做武林盟主不是靠武功靠智慧的,关键,是……靠关系。 …… ~~~~~~~~~~~~~~~~~~我是表示‘下面欢迎石乐儿~’的分割线==+~~~~~~~~~~~~~~~~~~~~~~~ 与神农世家相隔千里之外,太平城内,依旧一片平静 。 这样的平静,正应了江湖上的那句话:无论你犯了怎样的罪行,得罪了什么人,只要能入太平城,就可保一条性命。 太平城内有良田千顷、果树鱼塘、百畜家禽,完全能自给自足。城外,更有高墙深壑,山峦为障,俨然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昔年,太平城犯了某位公主的名讳,遭军队围剿。僵持了半月之久,军队久攻不下,只得撤兵。此事传出之后,更引得世人赞颂。太平城的威名也一日千丈。但如今,石老城主过身,由十三岁的孙女石乐儿继任宗主,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何能主掌太平城?江湖中人早已对此深有疑虑,但太平城威名尚在,众人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只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石乐儿的心思。 魏颖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被石乐儿所救,进入太平城,已有半月之久。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地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做了场噩梦。但与梦不同的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心头的伤口,还滴着血,久久不能愈合。 他靠在窗口,任凭阳光晃花了眼。 突然,房门被狠狠踢开。 他并不惊愕,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没有回头。 进门的,是石乐儿,身后跟着岳怀江和岳怀溪两兄妹。 石乐儿佩着满身的珠翠,双手叉腰,大步走到了窗前,道:“文熙哥哥……” 魏颖并未理会她,依然茫然地看着天空。 “魏文熙!”石乐儿大喝一声,“我太平城从来不养吃白饭的人,你若是还要在窗前耍少爷脾气,别怪我扫你出门!” 魏颖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开口道:“你要我做什么?” 石乐儿皱眉,“魏文熙,你搞清楚,不是我要你做什么。哼……丧家犬就是丧家犬,一点用都没有 。救你还不如救条狗,狗至少知道摇摇尾巴。” 听到这些话,她身后的岳家兄妹都抹了一把冷汗,万分同情地看着魏颖。 但魏颖的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唉……汐夫人也真可怜,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别说享福了,可怜她一届弱女子,还要绣花养活你。”石乐儿把玩着腰间玉佩,如是道。 魏颖猛然抬眸,道:“你说什么?” 石乐儿悠然回答,“我说过了吧,太平城不养闲人。能留你到今日,全因汐夫人绣花抵债……” “抵债?我欠你什么?” 石乐儿抄出自己的黄金算盘,道:“我从英雄堡将你救出,收容你在太平城,找人帮你打通被封的气脉,替你疗伤……粗略算算,至少也值白银千两吧?” 此话一出,石乐儿身后的岳家兄妹又抹了一把冷汗,愈发同情地看着魏颖。 魏颖不发一语,冲出了门外,直接到了汐夫人的房前。他推门进入,就见汐夫人正坐在**,专心致志地绣花。 “娘……”见到这般景象,魏颖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 汐夫人抬头,看到他的时候,微微一笑,道:“文熙。” 魏颖几步上前,跪下身子,道:“娘,您怎么……” 汐夫人低头下针,道:“只是绣花罢了,娘做得来。” 魏颖转头,看着石乐儿,“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石乐儿在桌边坐下,把算盘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真好笑,你会做什么?”她语气里满是轻蔑,“耕田种地、织布做衣、打铁伐木……你哪一样会做?除了当英雄堡的三少爷,你还会什么?” 魏颖答不上来,不甘地沉默。 汐夫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道:“乐儿,我绣花之得,难道不够么?” 石乐儿看了她一眼,道:“够 。”她又看了看魏颖,“你就继续靠你娘养着吧,不打扰了。” 她说完,起身走人。这时,一名仆人慌忙冲了过来,道:“城主,英雄堡堡主魏启来了,还带了聘礼。现在人在花厅。” 石乐儿挑眉,“魏英扬,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么……” 她说完,一甩头,气势非凡地冲向了花厅。 汐夫人紧张了起来,紧紧握着魏颖的手,脸色也苍白不堪。 魏颖沉默片刻,安慰道:“娘,没事的……” 他起身,想要跟上,却被汐夫人拉住了。 汐夫人的眸中,泪光微闪,语气哀怨忧戚,“文熙,别去……英雄堡什么的,娘都不在乎了。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魏颖沉默着,许久,还是松开了汐夫人的手。他笑了笑,道:“娘,请容孩儿再任性一次……”他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汐夫人看着他离开,万般的不愿都藏在了心里,终未阻止。 …… 花厅之中,魏启悠然地啜着杯中的茶。 石乐儿进门的时候,笑得一脸无邪,“英扬哥哥!” 魏启回头,看到她,也笑,“乐儿,多日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啊。” 石乐儿略有羞怯,道:“英扬哥哥这么说,乐儿会害羞的啦。” “呵呵……” 两人都是笑意盈盈,谈得热络,可那种气氛却诡异非常。 “乐儿,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婚约的事。”魏启寒暄半日,才入了正题。 石乐儿闻言,一扭头,“英扬哥哥真讨厌,人家还没及笄呢 !” “呵,我只是想把事情定下来,免得被人乘虚而入……”魏颖笑了笑,道,“对了,乐儿,我听说,几个英雄堡的叛徒躲进了太平城内。太平城的事务,我本不该插手。但那几人穷凶极恶,我怕乐儿你涉世未深,受奸人蒙蔽。若是因此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老城主交待。” 石乐儿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抿唇一笑,道:“英扬哥哥真会说笑话,来我太平城做客的,明明是文熙哥哥和汐夫人啊。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是叛徒呢?” 听到这些话,魏启的神色微变。 石乐儿笑得无邪,道:“其实,英雄堡的事,乐儿也搞不清楚。可是,我听爷爷说,文熙哥哥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选,一直以来,三英和宗亲都是这么认定的。他怎么又会杀三英,做叛徒了呢?英扬哥哥,乐儿愚钝,想不明白,不如你跟乐儿解释解释?” 魏启笑了起来,道:“乐儿,人心难测,这世上很多东西都不似表面般简单。解释无用,看结果不是更明白么?乐儿,人在江湖,最重要的,是选对阵营,你说呢?” 石乐儿一脸茫然,“乐儿不明白呢。” 魏启微笑,道:“你总会明白的。”他伸手,摸摸石乐儿的头,“今日我就先告辞了,婚约的事,乐儿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石乐儿笑着点头,“嗯。” 她目送魏启领着手下离开,原本的笑意刹那变成了鄙夷,“哼,娶我?做梦!” …… 魏启走到花厅外,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魏颖。 魏颖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叫嚣着,不容他冷静。 然而,魏启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走向了他。 魏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冲动,眼神里的杀意混着悲痛。 魏启慢慢走近,眼神早已移开,他若无其事地从魏颖身边经过,悠然离开 。 魏颖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魏启会穷追猛打,致他于死地。然而,此时魏启的态度却如此淡然。就仿佛面前的,是一只蝼蚁,一支残烛,根本无谓浪费精力去对付。魏颖咬牙,猛然转身,想要追上去。却听得身后石乐儿含笑开口,“追上去又怎么样,你拿什么跟他斗啊?吃白饭的三少爷?” 魏颖全身一僵,移不了步子。 石乐儿走到他身边,叹口气,道:“唉,文熙哥哥放心,我不会嫁给英扬哥哥的。所以,你就安心地呆在太平城吧。多养条狗,我也不会太介意的。” 她说完,轻快地离开。 岳怀江和岳怀溪看到魏颖颓然的表情时,两人对望一眼,万分同情地走到了他身边。 “魏公子啊……我看,你还是学门手艺吧。”岳怀溪诚恳道,“其实,寄人篱下,做工还债,也不是很难的。” 岳怀江也应合道:“是啊是啊,习惯了就好了。才一千两白银,不是很多的。我们欠了三千两呢。” 两人见魏颖还是没反应,只得打住了话题,默默离开。 魏颖呆呆站立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回了房。 那一夜,他在房中坐了一整夜。脑海中,无数的情景翻腾。不给他片刻的安宁。 除了当英雄堡的三少爷,你还会什么? 他从来不曾把英雄堡的堡主之位放在眼里,然而,到了今日他终于明白,离开了英雄堡,他什么都不是。他曾经鄙视的种种,如今却显得如此珍贵。枉死的三英,被夺去的种种,汐夫人和赵颜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如今,都重重地叩着他的心灵。他失了一切,难道要连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也一并抛弃么? 天色渐明,淡淡地晨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双眼最终脱去了茫然和颓废,泛着粼粼的光彩。 …… 第二日一早,石乐儿刚起床,一开门,就见魏颖站在门口 。 石乐儿稍稍惊讶,正想开口讥嘲,却听魏颖带着十足的严肃,道:“嫁给我。” 石乐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魏颖,无法反应。 “嫁给我,助我夺回英雄堡。”魏颖说话的时候,语气深沉,全不似以往的轻狂焦躁。 石乐儿突然笑了起来,“好啊!”她答得爽快,仿佛早有准备,“不过,我有个条件。”她停顿片刻,说道。 魏颖点头,“你说。” 石乐儿的眼神精明无比,“先备休书一封,助你继位之后,婚约即刻解除。不过,英雄堡麾下的产业,每年盈利,我要占七成。” “七成……”魏颖皱了皱眉头,但随即答应道,“成交。” 石乐儿喜上眉梢,“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稍候,太平城的大殿之中,聚满了人。当着城中所有人的面,魏颖签下了那份凭据。石乐儿将凭据收好,挥了挥手,岳怀江便捧着一把刀缓步上前。 那柄刀长约两尺三寸,刀宽三寸,黑檀制柄。全刀古朴苍劲,毫无花哨装饰,但那刀身精光四溅,透着威严武霸之气。 石乐儿开口,道:“这把就是‘九皇’之一,我太平城的‘武灵霸刀’。为表诚意,这柄刀就交由文熙哥哥了。此处,还有刀谱一本,你且潜心修炼,以后对阵魏启,自然有所助益。” 魏颖接过那把刀时,就觉一股信念从心底升起,化为了力量,支持全身。 而这时,石乐儿笑着,说道:“待夺回英雄堡大权,合并二家,壮我太平城声势。一统江湖,指日可待!” 她这番话出口,魏颖愣住了。而大殿之中,其他人皆拱手行礼,高声应道:“城主英明!” 石乐儿笑得愈发得意,魏颖却只能无奈地叹气,再无反驳的心情。 …… 111无地自容 [上] 从英雄堡向西南行,过三、五小镇,便是一片寂寂山岭。这本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半月之前,英雄堡中发生变故,三子魏颖叛逆难驯,为夺堡主之位,下毒谋害异母兄长魏启。计划败露后,又串通早已被逐出家门的儿子魏承,杀害了三英。这两人作恶之后逃出英雄堡,下落不明。 变故之后,英雄堡主之位便有长子魏启继承。英雄堡出动了所有弟子,以掘地三尺之势,四处搜寻。就连这荒僻山岭也渐有了人气。 山岭之中不过寥寥几户住户,这些江湖恩怨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儿。比起几日前来借住的那一对俊俏的小夫妻更让人震撼。 说起这对夫妻,也正好是半月前来的。那妻子不知生了什么恶疾,一直昏睡不醒。丈夫不过二十出头,沉默寡言,但待人亲善 。自从借住以来,便将住户家中生锈破损的农具修缮一新,权当作报酬。 山民朴实,也不曾问过这二人身家,甚至那夫妻的关系,也是众人自己揣测出来的。 这纯朴的山村之中,又怎会有人猜到,这对他们想象中的恩爱夫妻,正是英雄堡的二少爷和赵颜。 赵颜身受冥雷掌伤,所幸魏启那一掌并未用全力,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她没有内力护体,虽过半月,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村民不知她所患何病,问起莫允时,莫允也只是含糊敷衍。久而久之,村民便自顾自猜测起来,什么路遇强盗,摔下山崖;什么悲情绝恋,以死相逼;什么家道中落,相依为命……这般的猜测,倒也给平淡无奇的日子添了不少乐趣。 几日后,赵颜醒转,尚未回神,就已听见儿童的欢闹之声。 她的脑中略有茫然,继而渐渐清醒。她身处的,是一间破旧小屋,陈年的柱梁早已有了腐蛀之像。她的神智苏醒的时候,伤口的痛楚也苏醒了。她只觉吸气之间,胸口隐隐生痛,四肢无力,全然如废人一般。然而,她眼神里并未哀痛之色,反而带着快意。 半日之后,莫允推门进来,就见赵颜已经在**坐起,正半斜着身子,看着窗外的稚童嬉戏。 莫允还未开口,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几个妇人就大呼小叫起来,“啊呀!醒啦醒啦!总算是醒啦!快来看哪!” 这几声叫唤,把全村的人都引了过来。众人都聚在了这小屋中,对着赵颜嘘寒问暖。赵颜的表情却始终冷然,没有一丝笑意。 好不容易等众人表述完了自己的喜悦之情,退出了门外。莫允这才走到了床边,伸手,准备替赵颜把脉。 赵颜惊惧地看着他,缩了缩身子。 莫允见状,道:“我不会伤你……” 赵颜看他一眼,惶恐万分,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皱紧了眉头,呼吸滞涩,几近窒息。 莫允见状,立刻伸手扶她,运起了内力,起掌灌入她的身子 。 赵颜这才缓过了一口气,虚弱地喘息起来。 莫允扶她躺下,道:“你好好休息。” 莫允等不到回答,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莫允……”赵颜突然开口。 莫允站定,回头看着她。 她抬头,眼神忧戚,“为什么救我?你不是很讨厌我么?” 莫允道:“别想那么多,安心休养。” 他正要离开,却被赵颜拉住了手腕。 “别留下我一个人……”她带着哭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怕……”她说话之间,眸中泪落。那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心疼,“你是不是也会放弃我?” “我不会。”他回答,三个字,简单却有力。 赵颜含泪微笑,她握着他的手,贴上脸颊,“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有你……” 莫允轻轻抽回自己的手,道:“不只我。” 赵颜有些受挫,她捂着伤口,皱了皱眉头。继而换了个话题,虚弱道:“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已经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她凄然一笑,“大少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这些事,等你伤好些再说罢。”莫允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 赵颜却哭得愈发凄凉,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带我走,就算是带我去戚函那里也好……我不想再担心受怕地过日子了……只要离开这里……带我走好不好……” 莫允听着她的哭音,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些画面。昔日,在齑宇山庄的地宫中,她也是这般哭泣,这般柔弱无助…… 他依稀察觉了什么,轻柔地推开她,道:“你若真心想见师傅,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 。”他起身,避开了赵颜的眼睛,“你先休息吧。” 他说完,漠然地出了门。 赵颜僵在原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离开。 门外,传来了村民欢乐的声音。 “小莫啊,要不杀只鸡,补补?” “病人不能大补的,还是熬点清粥吧!” 那些声音,萦绕在赵颜的耳畔,更惹得她心烦意乱。她眸中的泪水全然干透,眼神凌厉如刀。 …… 而后几日,她依旧哀戚,央求着莫允带她离开。但莫允却不以为然。那种楚楚可怜对应着冷漠无视,让村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调养了一段日子后,赵颜勉强可起身活动。村民见了她,都是笑意满满的,有什么好吃的,也总会塞给她。那般的亲切,却让她更加焦躁。 她自顾自地往村外走去,远离那些人声。夏日的山岭,闷热异常。不过走了片刻,汗水就渗透了粗制的衣衫。她本是柔弱女子,又有伤在身,再无力走动,找了一片树荫,歇息了下来。 她刚坐定,忽然一道人影晃过,落在了她面前。 “赵姑娘,你终于醒了。”来者一身樵夫打扮,说话的口气却透着江湖中人的锐气。 赵颜皱眉,随即笑了笑,道:“看来是英扬公子的手下了。……说起来,叫他公子不合适,该尊一声堡主吧。” 那樵夫点头,“堡主一直担心赵姑娘的伤势,特命属下过来探视。” 赵颜幽幽地叹口气,道:“他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不按计划行事吧。莫允对我尚有戒心,要他说出戚氏所在,需要些时日。” 樵夫道:“姑娘能依计行事,自然最好不过了。堡主吩咐属下,十日后,若姑娘还是不能问出戚氏所在,属下等会为赵姑娘推波助澜。到时候,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 赵颜无力地点点头,不说话。 樵夫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赵颜。“这是软骨散,赵姑娘且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赵颜接过瓷瓶,依然沉默。 樵夫自觉无话可说,便告辞了。 赵颜静静看着那瓷瓶,英雄堡中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了汐夫人,想起她向自己伸出的手。离开英雄堡……即便离开英雄堡,她又能上哪儿去,天下之大,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收起瓷瓶,笑得微苦。如今,她心中惟剩的念想只有一个,毁掉戚氏,毁掉那造成她不幸一生的罪魁祸首! 她的眼睛里,又重现了阴毒之色。她扶着树木,慢慢起身,开始往回走。 夏日天气多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倏忽之间,却布起了阴云。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让山岭着了水色。 雨水来的突然,赵颜无处躲避,只能任凭雨水浇透全身。落在身上的雨水,带着温热,她抱着双臂,漠然地走着。山路泥泞,她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她无力站起,就那样坐在地上,任自己狼狈。 这时,雨雾中,突然有人出现。 赵颜抬头,就看见了一样浑身湿透的莫允。他的神情紧张万分,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蓑衣披在了她身上,继而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往回赶。 回到村中的时候,村民个个都关切无比地围了上来。 莫允将赵颜带回房间之后,就有热心的妇人上来替赵颜擦干雨水。 待换完衣物,一切安适之后,村民才三三两两离开。 待众人离去,莫允才开口,道:“你的伤还没好,若是要外出,知会我一声。” 赵颜坐在**,温柔一笑,“嗯。” 莫允看着她,沉默片刻,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 。 看到那瓷瓶,赵颜大惊失色。这是方才魏启手下给她的软骨散,方才换衣服,她竟忘记收好。 “我不知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不过,若你是要对付我,直说便行了。”莫允放下那瓷瓶,说道。 他说完,转身欲走。 “你既然知道我在骗你,又何必如此假仁假义。”赵颜冷下声音,道。 莫允站定,“我是真心想救你。” “你是疯子么?”赵颜撕下了伪装,语气里全是阴冷的嘲讽,“我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我是好是坏,你也最清楚不过。说什么真心想救我。非要我骂你犯贱,你才会停止么?” 莫允转身,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停止的。” 赵颜冷笑了一声,“戚函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也尊严也不要了?” 莫允回答,“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师傅的命令。” 赵颜道:“也对,他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么个女儿……” “你和师傅,其实真的很像。”莫允说道。 赵颜微怒,“你胡说什么?!” “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是心中所想。”莫允道,“师傅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日子长了,就连自己都能骗。赵颜,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赵颜的脸上有了轻蔑,“莫名其妙。好,我告诉你,我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要这世上的人都不敢再看低我!” “戚氏有千秋基业,家财万贯。你若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需跟我回戚氏,一切便唾手可得。身为戚氏大小姐,又有谁会看低你?”莫允的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极简单的事,“若你放不下芥蒂,不肯与师傅相认。以你的容貌才智,要觅一个如意郎君,又有何难。汐夫人视你如己出,又岂会吝啬嫁妆 。就算这些你都不能接受,天下之大,难道就找不到你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说今日这山村之内,可有一人看低你?” 这番话,竟让赵颜无法反驳。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不用你来教训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 莫允微微皱眉,看着她。那种眼神,并无恶意,有的,竟是悲悯。 赵颜察觉到这眼神时,眉目中有了憎恨,“你可怜我?” 莫允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这样下去……” “怎么,你要拯救满身罪孽的我?莫允,你自视太高了!我是十恶不赦,可我乐在其中,我不需要你救!”赵颜的情绪愈发激烈起来,声音里满是凄厉。 莫允平静道,“江湖之中,谁的手上没有两三条枉死的人命。而你,连人都没杀过,也要称自己‘十恶不赦’么?” 莫允的话,竟如同惊雷一般,划进了赵颜的心里。然而,她却愈发激烈地反驳,“是啊,比起毒杀未出世婴儿的你,我做的那些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莫允的表情里,有了无奈,“说这样的话,你的心里便会好受些么?” 赵颜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高兴了么?”莫允低头,如此问道。 赵颜只觉得有太多的东西被这一声询问否定。没错,她背叛了魏颖和汐夫人,间接害了三英,报复了所有曾有负于她的人。然而,她高兴了么?为什么心头的空虚,始终无法填补,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自己满足呢?那一刻,赵颜觉得心头冰冷,原本坚固的东西竟开始慢慢崩溃,再无法愈合。 “滚出去……”她颤抖着,说出了唯一能说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莫允不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小屋。 屋外的雨声,纷杂吵闹,充盈耳畔。赵颜却仿佛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悠悠转着一句话: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112无地自容 [中] 赵颜一夜浅睡,待醒转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起身,就见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碗清粥,一碗药汤。她慢慢走到桌边,看了这些东西一会儿,随即,推门出去。 屋外烈日炎炎,昨日的一场大雨竟如同未发生过一般。 村中的小孩子在烈日下玩闹,**的手臂和脸颊晒得黑红,但却个个都毫不在意,尽兴地玩闹着。年纪大的人在屋檐的阴影处休憩,摇着蒲扇,话着家常。妇人在山溪边洗着衣服,边说笑着。不远处,有几块瘦田,村中的男子都在田中耕作。 这一派景象,让赵颜觉得恍惚。 这时,她听见了打铁的声音,一声声地从旁传来。 她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几间陋舍之间搭了一个棚子,棚中有个简易的火炉。莫允正专心致志地打着铁。 他身边站着几个村民,其中一个扛着一把锄头,正满脸忧色地道:“小莫啊,你在帮我修修这锄头吧 。” 旁边的人嘲笑道:“我说,你也太抠了,这锄头都这样了,改日去集上买把新的吧!” 那村民面露难色,只道:“再修修再修修。” 莫允停下手中的活,接过那把锄头,看了看,道:“我这儿还有些废铁,熔了补上,应该还能用上段日子。” “呀,那就谢谢你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莫允抬眸,笑了起来,“喝酒?嫂子不生气了么?” “啧,小莫啊,你不要说出来么。” 说罢,几人都欢笑了起来。 在赵颜的记忆里,莫允甚少微笑,一贯都是冷漠。然而,现在的他却笑得如此真挚,那笑容发自内心,绝无虚假。 她看着他手中的锄头,心中惶惑起来。 “戚氏名兵,千金难求”,江湖中人,人人都想得到戚氏兵器。身为戚氏传人的他,却在这里修补农具。还修得心安理得。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难道不觉得委屈,不觉得难过么? 然而,他的笑容便是答案。那种满足,她从未曾领略。她做尽一切,自以为能覆雨翻云,却终究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更无一日真正开怀。究竟自己要的是什么,再也记不清楚了…… 她恍惚之间,突然有人撞上了她。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继而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女童摔倒在地上。山野的孩子一贯粗养,这一跤摔得也不重,那女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的无所谓。然而,下一刻,她却放声大哭,哭声之凄厉,吓了赵颜一跳。 她低头,就见那女童手握着一块丝绢。那丝绢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带着泥土的灰暗,上面粗糙地绣着图案,丝线早就脱了,依稀能辨出梅花的影子。只是,如今这丝绢上破了一个大洞,怕是方才摔倒不小心勾破所致。那女童就看着这块丝绢,哭个不停。 女童的母亲闻声,赶来一看,道:“唉啊,早让你小心点了,现在弄破了,怎么办呀?” 女童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 她母亲见状,道:“回去拿块布补补就好了,别哭了。” “不要……布……难看……”女童摇着头,说道。 她母亲被这句话堵住了,不知道怎么哄才好。 那女童抬头,看着赵颜,满脸的委屈,似是在怨赵颜站着害她跌倒似的。 赵颜皱眉,转了身,不假理会。 女童见她不理不睬,丢下丝绢,哭着跑远了。 女童的母亲忙赔了不是,赶上去安慰。 赵颜看着地上的丝绢,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弯下了腰,将它捡了起来。 是夜,赵颜找了针线,细细在丝绢上绣着花。 记忆就慢慢涌入,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过她刺绣。那时家贫,布料和针线都有限。母亲传授的,是最粗劣的绣法。但这种饭后的活动,她却期待非常。 而后,变故徒生,她辗转来到英雄堡,汐夫人也教她刺绣。花园的亭台中,每一针每一线,都绣着最温暖的回忆。每每她受了委屈,便会自己躲在花园里绣花。随着针线起落,她便能忘记很多事情。这些感受,她忘了很久很久…… 她就着昏暗的灯火绣了许久,待绣完之时,已是疲累非常。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莫允进屋的时候,见她睡着,便放轻了脚步。他走到桌边,刚想抱她上床睡觉。眼角却撇到了那方丝绢。绢上的破洞,已然修补好了。为了掩盖粗劣的布丁,她就着原来的图案,在绢帕上绣了一树寒梅。 莫允拿起丝帕,不禁微笑。 …… 第二日,赵颜梳洗完毕,一出门,就见一大群村内的妇人都万分期待地看着她。 赵颜微惊,不明就里 。 那女童的母亲上前,手中拿着那方丝绢,道:“妹妹真是好手艺!我们大家都是来拜师的。你就教教我们绣花吧。” 妇人们纷纷应合,那场面叫赵颜尴尬非常。 “哎,妹妹不是嫌我们笨手笨脚不肯教吧?”妇人中有人开口。 赵颜闻言,摇头,“不是……” “那就好了么。”妇人又转头,看着莫允,“莫兄弟,你可别舍不得啊。” 莫允本站在一旁观望,被这么一提,倒也尴尬了起来。 赵颜看了他一眼,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一片哗然。 她看着莫允,眼神之中,略有挑衅。 莫允愣了愣,随即微笑。 村中的众人又开始重新猜测他们的身份,但一切都已不重要了,有些东西开始慢慢变化,再不似以往。 …… 此后几日,赵颜便在闲暇之时,教村中妇人绣花。村中的男子下山时,会带上一些绣品贩卖,倒也能换几文钱。 日子一天天地过,平淡无奇,但那种平淡,却让她心满意足。山村的日子清苦,却让人心安。她慢慢忘记了很多东西,英雄堡的种种变得如此遥远,淡得无法回忆。 某日,天气泛了一丝微凉,怡人的风轻轻拂过,抚慰着连日来的燥热。 赵颜按例坐在檐下,静静绣着花。 莫允走到她面前,开口道:“我随大家去镇上……” 听到他说话,赵颜抬了头,“哦。” 莫允犹豫片刻,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赵颜看着他,略微思忖,“胭脂 。” 莫允点头,“好。” “小莫,还没好啊!你还去不去啊!”村口,有人高声喊道,语带戏谑。 “哎,大家不要催么。人家小两口说话不容易。” 莫允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过去。 赵颜捻着针,不禁微微一笑。 天空中,浮云优游,偶有清脆鸟鸣掠过头顶。她停了手中针线,看着面前的山岭,映在眼中的一切,如此明晰美丽。所有的事物都仿佛镀上了光辉一般,如此美好。 她低头,继续绣那一方蝴蝶。然而,她刚刚下针,却觉得有种诡异的气氛蔓延在四周。她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了一群劲装男子提刀而来,杀气腾腾。 她手中的针线落了地,耳畔响起了一句话:十日后,若姑娘还是不能问出戚氏所在,属下等会为赵姑娘推波助澜。到时候,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现在是“十日后”?推波助澜? 她站起身子,正有不解。却见那些男子却已经开始挥刀砍杀。血雨飞溅而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她愣住了,无法分辨眼前的事态。 这时,那些人的刀锋迫近了一名女童。这女童,她再熟悉不过,她补的那方丝绢,就是为她所有。那女童早已被吓哭了,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乞求着救助。 赵颜的心头,突然涌过了热流。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了过去,推开了那名持刀的男子。 “住手……”她颤抖着喊道,“住手!” 持刀的男子与同伴交换了眼神,随即,一刀砍向了赵颜。她怎么也料不到这番变故,即便料得到,她只是弱质女流,又怎能避开。 刀光一闪之间,她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血口,痛楚让她踉跄后退。下一刻,她就见那女童被砍倒在地,血流如注。女童尚有呼吸,她哭泣着,伸着手,向赵颜求救 。 恐惧,就这样笼上了心头,她竟一步也动不了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结束。 那些人避开她,继续着砍杀。 温热的血飞溅而来,沾湿了她的衣衫,粘腻地贴着她的肌肤。温热的腥味涌进了她的胸腔,一切都仿佛梦魇一般。 那些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片刻工夫,就只剩下了赵颜一人。她在一片尸体之中颓然地跪倒,忽然间,明白了自己有多可悲。她自以为坏事做尽,覆雨翻云,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捏在了掌心。然而,事实却是,她只是被人利用的一个可笑小卒,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走狗。她什么都做不到,救人也好,害人也好……凭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低头,看见了那些被血浸透的绣品。无论她怎么做,都逃不开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 …… 夜色初上的时候,莫允和下山的村人才返回了山上。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所有人以为自己堕入了恶梦。那原本平静快乐的小村,惨遭屠戮,满地的尸体,触目惊心。村人惊恐万状,急忙冲上前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山岭。莫允看着眼前惨烈的情状,心中暗生不祥。幽暗的天色,让他的视线模糊,耳畔的凄厉哭喊扰乱他的心神。那种恐惧,胜过自己亲历生死…… 他猛然想到了赵颜,心中不禁惶恐起来。他迈步上前,察看着一具具的尸体。然而,每看一具,他的心便揪紧一分,愤怒和悲伤交杂,让他紧锁着眉头。地上躺着的人,他每一个都认识,今早这些孩子还在嬉戏玩闹,这些妇人还学着绣花……究竟是谁,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般的心狠手辣,到底是谁?! 一番察看,却依然没有赵颜的踪迹。他忧心愈盛,却隐隐察觉了什么。 若是赵颜与这件事有关,那么背后主使的人只有一个:魏启! 为了找出他们,他尽然能下如此的毒手。这便是赶尽杀绝,魏启连一条活路都不会给他们留。 赵颜呢?她是被劫走了,还是…… 这时,村中有人提着灯上前,按着他的肩膀,语音虽带悲怆,但声音里却有太过沉重的关切和温柔 。“莫兄弟……颜儿不在,说不定是逃过了一劫,我们再四处找找……兴许……” 那人说着说着,却哽咽起来。 莫允看着他,心中的悲愤却在片刻之后便成了懊恼。这个小村遭遇如此惨剧,原因只有一个,他和赵颜在这里…… 说对赵颜没有防范,是假话。若非如此,他早应该带着她回到戚氏。就因为他的逗留,害了这里十数条无辜的性命。 江湖恩怨,他并无意介入,只是,如今,他的执着,只会害人。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满是酸楚。 他安慰了那村民急句,强压着情绪,说是要去找赵颜,便离开了那小村。他走了几步,回头凝望。终有一缕恨意涌上心头,他转身,最终,消失在了黑暗的山岭之中。 …… 莫允在夜色中疾行了半个时辰,微薄的月光染在山岭中,他的视线却已经适应了这般黑暗,看得真切。 这时,就见漆黑的山野中,数名劲装的男子慢慢逼近,个个持刀,杀气腾腾。几人见了莫允,并不多话,直接挥刀攻击。 莫允见状,拔出了佩刀“泯焉”。刀锋出鞘,辉光一闪,划破了夜色。他起刀,迎上攻击,刀光熠熠,穿梭在那群黑衣男子之间。 “泯焉”乃戚氏所铸,锋利非常。那些男子手中的兵刃被一一斩断,失了战力。 “是你们杀了村里的人?”莫允沉声,质问道。 那群人见自己不敌,互换了眼神。一人伸手入怀,用力一扬。 只见一阵粉末飞扬开来。莫允急退,抽身避开。另几人迅速绕到了他身后,又洒出了那些粉末来。 莫允旋身闪避,但依然吸入了一点。只一会儿,他便觉得胸口如火般烧灼了起来,身体使不上力。 那些人却不再攻击,四散逃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山岭之中 。 莫允有些不解,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连呛了几口鲜血。 他拄剑起身,继续前进,脚下却已有些虚浮,双眼也朦胧起来。 而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前方有个娇小的身影,夜色中,飘渺不实,但他却凭着熟悉,一眼认了出来。 他拼尽力气,加快了步伐,终于赶上了那身影。他伸手,一把拉住那人,用沙哑无力的声音唤了一句:“赵颜……” 赵颜被突然抓住,显然惊惧。但看到来者时,她的惊惧便平复了下来。只是,她立刻冷下脸色,用力甩开他的手,努力逃开。 “你去哪……”莫允追上,再一次拉住了她。 他这一拉,牵动了赵颜的伤口,她吃痛,叫出了声。 莫允微惊,松了手,待察觉时,便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黏腻的鲜血。 赵颜捂着手臂的伤口,开口,声音里尚有颤抖:“我去哪里不用你管,别再跟着我。” 莫允看着她,忍着胸中的痛楚,道:“村里的事……你……” 赵颜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那些人是被我害死的,是我把人引来的。我一直都跟魏启有联络,受伤背叛都是做戏,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很想杀了我吧?” 莫允惊愕不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颜依然笑着,道:“我就是‘十恶不赦’,我丧心病狂,我什么人都能害,什么坏事都能做……” “那你为什么逃……”莫允开口,打断她。 赵颜愣住了,“我没有逃!” “你若是害死村人的帮凶,就该留在村里做受害者!你若是要帮魏启害我,就不该避开我!”莫允的声音突然放大,话语里有了激烈的情绪,“赵颜,你到底想怎样 !” 他喊完这番话,便无力再说什么。 赵颜看着他,神情里惟有冷漠和厌恶,但她的眸中,却浮起了水雾,泪水盈满了眼眶,终是压抑不住,自脸颊滑落。 “我想怎样……”她开口,“我还能怎样……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你要我怎样!” 她的这番话,分明带着悲怆。莫允心头一紧,只觉得凄凉,她的眼泪和绝望,难分真假。只是,若他抽身离开,她便真的无依无靠。魏启又岂能放过她,即便上次的出手相伤是做戏,那么下次呢?除了信她,他再无其他选择。 “跟我回戚氏……”他努力说出这句话。 赵颜伸手,擦了擦眼泪,冷冷道:“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向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低头!” “师傅没有抛弃你……”莫允缓步上前,道,“是你娘抛弃了师傅。” 赵颜一时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反应过来时,狠狠地吼道:“你胡说!你想用这种谎话来给他脱罪,简直可笑!” 莫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缥缈,“我没有说谎……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们见过……” 他没说完,便倒在了地上。 赵颜微惊,脑中混乱不已。她呆立了片刻,准备走开,脚下却踩到了什么。 她低头,就见脚下有一个小铜盒。她犹豫片刻,蹲下身子,捡起那铜盒,不禁百感交集。 胭脂…… 她轻握着那盒胭脂,静思片刻,继而,伸手扶起莫允。 她本是柔弱女子,又受了伤,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拖动莫允。她带着他,蹒跚地走了一段路,便见前方一棵大树,树根盘错,草木茂盛,甚是隐蔽。她努力带着莫允到了树根处,歇息了下来。 她坐下,轻轻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了 。她在裙裾上撕下一条,扎起了伤口,勉强止血。黑暗中,隐隐有野兽之声,她不会生火,只能压着心头恐惧,坐等天明。 莫允不知受了什么伤,外表上并无伤口,但见他眉头深锁,唇角带血,伤得应该不清。 赵颜垂眸,看着他,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师傅没有抛弃你……是你娘抛弃了师傅。 不可能。她打消自己的念头,娘亲没有理由抛弃戚函的。娘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是戚函始乱终弃,抛弃了娘亲。天下人都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有错…… 这时,莫允咳嗽了起来,呼吸艰涩。 赵颜犹豫许久,才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异样的滚烫,让她缩回了手。她有些紧张,这时,一滴露水落在了她的手背,微凉。她抬头,就见薄雾慢慢在山岭间蔓延开来,大树的树叶上,沾了露水,正滴滴落下。她想到了什么,又撕下了裙裾的一条,起身,爬上大树盘错的树根,盛着叶上的露水。待布条湿透,她爬下来,将布条叠好,敷在了莫允的额上。 她做完这些,又想到了什么。她找了一片树叶,盛了一叶露水,小心地喂进了他的口中。 反复几次之后,他的呼吸平静下来,只是,体温依旧滚烫。赵颜并不是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约莫到了黎明时分,赵颜困极,意识朦胧起来。她隐约觉得有人走动,猛然惊醒了过来。就见莫允已经起身,在一旁打坐调息。 她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怔怔地看着他。 莫允察觉她的动静,睁开了眼睛,道:“我没事了,你休息吧。” 赵颜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心头的疑惑却纠缠着她。她起身,走到莫允身边,道:“我有话问你。” 莫允了然,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傅没有抛弃你,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找你……那个木匣,是他亲手所制,命我交给你的嫁妆……”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赵颜打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戚函用剑换了我娘,却对我娘冷淡至极。而后,更抛弃了她,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 “我说的是一面之词,天下人说的,就不是么?”莫允回答,“你说师傅毁了你娘一生的幸福,那我问你,你记忆里的娘亲,可是终日愁眉苦脸的?” 赵颜答不上来。的确,记忆里的娘亲,总是笑得明丽,眉目间都是平和满足。日子再清苦,娘亲都没有皱过眉头。因为这样的笑容,小时候的她从不觉得穷窘,每一日都是欢乐无比的。 “其实,我们见过……”莫允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惆怅,“大约十年之前,我随师傅云游,曾遇到过你和你娘亲,还有……你继父。” 赵颜有些茫然。 “在那之前,我和你口中的‘天下人’一样,只以为师傅抛弃了天下第一美人‘滟姬’。”莫允平静地说道,“你娘,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富贵荣华、权势地位,在她眼中,不过尘土。她要的东西很普通,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懂那份普通的可贵。师傅从不曾入她的眼,更不曾入她的心。她选了你继父,这就是答案。” 不知怎么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此刻的赵颜竟能清楚地想起,小时候,牵着弟弟的手,漫无目的地疯跑。晚上,捧着大把的枣子,带着一身泥尘回家。父母并不呵斥,只是笑着唤他们吃饭。 她忘了,她并非自始不幸。从能记事开始的每一天,她所领略的,都是最好最好的东西。 “……当时,师傅想带走你,但你娘用戚氏隐居的秘密威胁师傅,迫他放弃。师傅无奈,只得作罢。后来,他换了隐居之地,再回来找你的时候。却不想一场洪水,村庄尽毁,你和你娘早已不知所踪……” 听到洪水二字,赵颜的心中顿时溢满苦楚。死于洪水的父母;无钱治病,在逃亡途中被灾民践踏而死的异父弟弟;饥寒交迫,受尽凌辱的自己…… 这些记忆夜夜折磨着她,咬啮着她的灵魂,让她不得安宁。连汐夫人对她的好,也湮没在了这样的痛楚之下。她怨不得天,只能怨人,若是不怨,她不知如何平复自己的痛苦。只是,到头来,她错了。如今的她,不得不承认。毁了她幸福的,不是戚函,只是,那一场洪水,一场无情的天灾…… 她笑了起来,又压抑不住地哭泣。她就那样,又哭又笑,无法自抑 。 莫允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等着。待她平静下来,他才开口:“是我错了,若我一开始就带你回戚氏,就能免去许多波折……” “我回不去了……”赵颜哽咽着,“我哪里都回不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莫允轻叹,道:“那些往事,是师傅的忌讳,高傲如他,又怎能允我说出来。他只让我送木匣给你。带你回戚氏和他相认,是我自作主张。” 赵颜不解,含泪看着他,幽幽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莫允笑得苍凉,“家人离散,血脉相向,这种事,我看得太多了。当日若不是师傅收我为徒,我早已沦落街头,生死难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和师傅,都是我的亲人。我只愿一家重聚,再不离分。” 一瞬的轻松,盈满心头。赵颜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量全部消失,泪水止不住,但却再无悲痛。 莫允抬手,轻轻擦着她脸颊上的泪水,他笑着,道:“跟我回去,好么?” 自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暖着她的脸颊。她心头微热,却依然惶惑着,不敢答应。 “……魏启……”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莫允的神情微微一变,“回到戚氏之后,绝没有人能伤你一根头发。”他说话间,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惨遭屠戮的山村,悲愤,染上了他的瞳孔,“他多行不义,他日必有天谴……” 赵颜却苦笑,“世上……哪有天谴……” 莫允的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膀,道:“跟我回戚氏,一切就都结束了。” 赵颜再无法拒绝,她擦了擦眼泪,点了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冠,缕缕洒下,终驱散了一夜的阴郁寒冷。而那时,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潜伏着数名劲装男子,片刻之后,其中几名悄悄离开,消失在了山岭之中。 …… 113无地自容 [下] 下山数里之外,有一处集镇。几日之前,英雄堡为了搜捕逃犯,来了一大群人,更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连日来,不断有执刀负剑的男子策马来去,久而久之,镇上百姓也就见怪不怪了。 魏启坐在客栈的阁楼内,听着歌女低唱,品着手中的清茗。 方才,山岭中的那些劲装男子就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魏启放下茶杯,道:“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往戚氏的隐居之处,给我好好跟着。” “是。” 魏启抬眸,看了一眼那含笑低唱的歌女,自语般地轻声道:“……女人,始终是不可靠……” 歌女见他看着自己,笑得愈发妩媚。 魏启也笑,刚要说什么。却见有人匆忙入内,道:“堡主,南海七十二环岛岛主温靖求见。” “温靖?”魏启起身,微微惊讶。 “堡主……”来者的话音中有了一丝惊惧,“纤主在他手上。” 魏启皱眉。他抬手,示意歌女退下。然后,便等着温靖进来。 温靖入内之时,脸上依然带着温善的笑意。他微微拱手,道:“魏公子……不,现在应该是堡主。” 魏启也起身,抱拳道:“温岛主太客气了。” 温靖笑笑,在桌边坐了下来。 魏启也坐下,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温岛主既然来了,就说亮话吧。” 温靖点头,看向了门外。只见几名东瀛忍者押着曦远,走了进来。 曦远的样子甚是虚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老夫来这儿的路上,遇上了纤主,相谈甚欢,便一同前来 。听说堡主有志一统江湖,不知老夫是否有幸与堡主合作呢?”温靖笑道。 魏启笑了,“温岛主武艺高强,又有东瀛忍者辅佐,能与岛主合作,是我的荣幸。岛主请先去客房休息,结盟的事宜,稍后细谈。” 温靖起身,笑道:“堡主果然快人快语。温靖就先告辞了。” 忍者放下曦远,随温靖一同出了房间。 魏启却不气不恼,他起身,替曦远解了穴道。 曦远一恢复行动,立刻怒道:“你真要跟他合作?!” 魏启笑道:“能动气,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温靖自脱离神霄派之后,处处与天师作对。你跟他合作,是想背叛天师么?!” 魏启重新坐下喝茶,“我之所以跟他合作,归根到底,是因为你办事不力吧。” 曦远闻言,心中忐忑起来。当日她夺得三件神器,又成功困住众人,本以为大功告成。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路上竟遇温靖伏击,她身边本就没有多少人马,失手惨败。 她皱眉,道:“温靖老谋深算,我不过是一时大意,才会……” “不用说,那几件神器也落在他手上了吧。”魏启讥屑,“女人就是女人,真遇到大事,便一点用都派不上……” “魏启你……”曦远生怒,正想说什么,却被魏启打断。 “纤主不必动怒。与他合作,不过是权益之计。神器我自会夺回,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曦远压下心头怒火,“魏启,你能有今日,都是‘天师’一手提拔。你若是敢背叛天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曦远话还未完,却在电光火石间被扼住了咽喉。 “纤主,今时不同往日,你与我说话,须知分寸。”魏启的手上加了一分力道,“你不过区区绣女,不要动不动就用天师来压我 。如今神器是在你手上丢的,我不杀你,就已经是给天师面子。” 他说完,狠狠一推,朗声道:“来人!” 曦远正欲反击,却见数名英雄堡的弟子入内,七手八脚,抓住了她。 “带纤主下去休息。”魏启冷冷吩咐。 曦远挣扎着,但身上伤势未愈,没有半分反抗之力,被带了下去。 魏启平了心绪,眉宇间有了杀意。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天师,温靖……”他说话间,茶杯在手中粉碎,落了一地。 …… 莫允和赵颜离开那片山岭,便隐藏行踪,赶往戚氏所在之地。 戚氏盛名在外,却鲜少有人觅得其踪迹。赵颜本以为那隐居之地应是隐蔽非常,但半月之后,两人最终到的,却是离太平城数十里外的一处山坳,绝对算不上人迹罕至。相反的,周边还很热闹。 莫允领着赵颜走到了一处山洞前。赵颜走进洞内,就见洞中乃是深潭,根本不可能住人。 她抬眸看着莫允,似有不解。 莫允却一脸平常,又带她走到了洞中一堆岩石之后。 石后是一艘小舟,顶多容得下三人共乘。莫允将小舟推出,又点了一支火把,递给了赵颜。 赵颜依然不解,但也不多问,跟他上了小舟。 莫允取了长篙,撑起小舟,往洞内行去。 赵颜握着火把,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前路,心中虽有忐忑,但更多的是平静。小舟旁的水流缓缓擦过船身,潺潺而动。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路豁然开朗。原来那洞中的深潭是一处暗河,待一片黑暗过去,河道出了山洞,便见一片村落,小桥流水,花木遍植。时近八月,空气中混着隐隐的桂花香,慢慢沁入心脾。 莫允停篙,让小舟顺着水流缓缓靠向了岸边 。 他轻轻一跃,上了岸,随后,伸出手,拉赵颜上岸。 赵颜已不再抗拒,她伸手,借力上了岸。 两人刚刚站定,几个村民打扮的人就迎了上来。见到莫允,几人含笑,开口道:“少当家,你终于回来了。” 莫允点了点头,转而对赵颜道:“我带你去见师傅。” 村人见到赵颜,神情里有了些许戏谑,“少当家,这位是?” 莫允看了赵颜一眼,如实以告。 村人一听,无不惊愕。 莫允却不再多做解释,拉着赵颜,往村中主屋去了。 待进了大厅,莫允拉赵颜到一旁坐下,道:“你等一下,我去通知师傅。” 看着他的笑意,赵颜却有些忧虑,她抓紧了他的手,欲言又止。 莫允蹲下身子,道:“你既然来了,还怕什么呢?” 赵颜慢慢松了手,点了头。 目送他离开,她心中的不安也加深起来。 即便如莫允所言,戚函一直在找她,可是,见到的时候,又会如何呢?该说什么?……若是,一切与莫允所说的不同,她又该如何? 她的脑海中翻覆着这些疑问,让她坐立难安。她的手不自然地理着衣襟,随即,指尖触到了怀中的胭脂盒。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胭脂,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她思虑片刻,打开了盒盖,手指轻轻沾上一点。她微笑,正要将手中的胭脂抹上脸颊,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赵颜微惊,刚起身,就见几名村人跌了进来,伤势不轻。 她惊退几步,就见有人悠然迈步,走进了大厅。 看清来者时,她手中的胭脂落地,心跳骤然加速 。 “魏启!” 喊出这个名字的,不是赵颜,而是莫允。 赵颜惊愕地转头,就见莫允已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着一袭烟青衣衫,看年纪不过三十五六,不蓄须髯。他身材挺拔,容貌俊朗,眉目之间,傲气逼人。看样子,应该就是戚氏的当家,戚函。 戚函看着厅内受伤倒地的村人,不说二话,抽出腰间的长鞭,直接抽向了门口的魏启。 魏启连退数步,避开了攻击。 众人这才看清,戚函手中的长鞭乃是片片刀刃,这一击之力,虽未伤到魏启,却将厅内的地板掀起。寸许厚的石板碎成了数块,那刀刃之力显然非比寻常。 魏启站定,拱手道:“戚当家,久仰。” 戚函并不回话,正欲再次攻击。魏启身后的门突然大开,再看之时,村内已经布满了魏启的手下,村人被尽数制服,困在了村中空地。 “在下久仰戚氏风采,今日有幸,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魏启笑得悠然。 “魏启你……”莫允看到眼前的情状,心生了怒意。 魏启看了赵颜一眼,又道:“这次多亏颜儿引荐,否则,在下又怎能找到如此隐蔽的藏身之处呢?” 赵颜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响,思绪全乱。她抬眸,看着莫允,只觉得恐惧。 莫允听到魏启的那番话,亦是震惊。她和魏启决裂,魏启出掌杀她,却未用尽全力。而后,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软骨散。她一反常态,要他带她回戚氏。山村一夜被屠,唯独她安然无恙。他又想起了那夜被人伏击,他吸入那写粉末之后,那些人分明有制胜的机会,却不再攻击,逃了开来。随后,他就遇到了赵颜……他被骗了么?那一切都只是她一贯的表演? 他看了看被困的村人,又看向了赵颜,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颜儿,现在你要我怎么做呢?”魏启慢慢走到赵颜身边,道,“我虽然答应过你,替你铲平戚氏,为你和你娘出一口气 。不过……他毕竟是你爹啊……” 赵颜抬眸,看着魏启,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有人冷冷开口。 “她不是我女儿。” 赵颜猛然回头,就见戚函神情冰冷,看着她的眼神里,尽是厌恶。 戚函握着手中刃鞭,道:“莫允,谁让你自作主张,带外人进来的。” 外人…… 赵颜的心中微凉,想起了莫允所说的话:带你回戚氏和他相认,是我自作主张。 眼前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骨肉相认,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信。不信,就不会失望。她真是蠢到家了,这世间的种种欺骗、抛弃,她还没领受够么? “师傅……”莫允闻言,心生焦急,正想解释。 “戚当家这又何必。颜儿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滟姬,她不是你的女儿,又是谁的女儿呢?”魏启的语气诚挚,更带些许无奈。 “这些事,轮不到你管!”戚函说话间,又是一鞭,抽向了魏启。 魏启拉起赵颜,纵身退出大厅之外,站在了村中。 戚函追出,正欲再次攻击。 魏启却朗声,道:“戚当家的,你不认女儿不要紧,不是连门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吧?” 戚函眉头一皱,站定了步子。 “颜儿,你现在高兴了吧?”魏启抓着赵颜的手腕,低头笑道。 赵颜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她努力想挣开,却使不出半分力道来。 戚函见两人这般亲密情状,冷着声音,道了一句:“下贱。”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赵颜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不再挣扎,原本惶恐的眼神变得锋利逼人。 她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戚函,“我是下贱,可我赢了!戚氏名动江湖,还不是一样毁在我手上!” 戚函听到这句话,手中刃鞭一抖,抽向了赵颜。 魏启松了手,退到一边,不管不问。 莫允见状,急忙拔刀上前,挡下了戚函的招式。“师傅!” 戚函见状,愈发愤怒,“混帐!好,这小贱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便同她一并受死!” 莫允不敢冒犯,只是一味防守。 戚函心中怒气愈甚,他一把推开莫允,刃鞭携风,猛攻向了赵颜。 赵颜含笑,不闪不避。眼神里全无恐惧,惟有讥嘲。 眼看那刃鞭近在眉睫,她的笑意愈盛,心中早已空无一物。 然而,下一刻,有人挡在她身前。一刹那,飞散的鲜血,温热地染上她的脸颊。 “莫允……”她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滞涩。 戚函的刃鞭抽过,带出了血肉,那一刻,他的惊愕,写在了脸上。 莫允倒地,再无力起身。 赵颜心头一震,跪下了身子,“你……”她想嘲讽,却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心头虽关切,但却也道不出一声温柔。她就那样看着,惊恐着,沉默。 莫允看着她,苦笑,“我错了么……” 他无力再说什么,昏死了过去。 赵颜愣住了,呆呆地再无法反应。 戚函也愣住了,他看着刃鞭上染满的鲜血,眼神中的冷漠高傲黯淡了下来。 一旁的魏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变化,唇角带上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 “戚当家,这又何必呢……”他笑着,说道。 戚函看了他一眼,声音里有了一丝颓然,“你到底想怎样?” 魏启笑着上前,道:“‘九皇神器’。” 戚函放声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刃鞭掷到魏启脚下,不屑道:“这就是‘九皇神器’。” 魏启看着那带血的刃鞭,皱眉,“戚当家可别开玩笑。” “你也知道我是戚氏当家,我说它是,它就是!信不信由你!”戚函漠然回答。 魏启心头不悦,但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他点头,道:“戚当家这么说了,我又岂会不信。只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想向戚当家讨教。”他挥了挥手,手下拔刀,向着一众戚氏门人,“麻烦戚当家跟我走一趟了……” 戚函依然是一脸不屑。他看了赵颜和莫允一眼,背起双手,迈步。 …… 一个时辰之后,戚氏门人被带到了附近的英雄堡分舵,关押了起来。 而赵颜却依然被视为上宾,安置在了厢房之内。 这一天,太过漫长了。 赵颜感觉自己经历了太多事情,多到理不清头绪。所有的一切,恍然如梦。她突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到过戚氏,见过自己的生父……而后的一切,又是否真实。 她恍惚之间,仿佛又听见了莫允的那一句话:我错了么…… 她捂上耳朵,紧闭着双眼,不愿意再想。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带着笑意,唤了一声:“颜儿。” 赵颜猛然抬眸,看到来者时,她只觉得愤怒、悲怆、憎恶、绝望……所有的情绪都一下子涌起,纠缠在心口 。她直直地看着他,不开口。 “颜儿,你怎么了?”魏启笑得温柔,“戚氏已经被我毁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赵颜努力平复下心情,开口:“你到底……你到底想怎样?” 魏启一脸疑惑,“咦,今天怎么有那么多人问我同一个问题呢?我想怎么样?真奇怪,不是你跟我合作,要我替你报复戚氏的么?假意和我决裂,诱使莫允说出戚氏下落,这不也是你的主意么?” 赵颜的身体全然冷透,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这样的明白,让恐惧变得深不见底…… “……你根本不是跟我合作,你只是利用我……”她颤抖着,说道。 魏启笑了,“颜儿,你当初不是对我说,你有利用价值么?不然,我为何要留你性命?” “不……”赵颜的神色变得怪异,“不……我没有利用价值……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到今天的一切……” 魏启听到这些话,突然抚掌,笑了起来。 “颜儿,你变聪明了啊。”魏启走近几步,眼神里全是笑意,“我还真没见过谁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看着你,我就觉得可笑,呵呵……” “那你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赵颜撑着自己最后的坚强,质问。 魏启的眼神里,带着残酷,“赵颜啊赵颜,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没有你在汐夫人身边,我也许就能少花很多力气……当初,是你让汐夫人找烈英作靠山的吧?” 赵颜惊恐地看着他,不说话。 魏启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你说的不错,我根本不需要利用你。英雄堡的堡主之位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我不过是把你当余兴。至于戚氏……其实,只要我拿你的性命作要挟,我那愚笨二弟自然会将戚氏下落供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周折,让你诱他带你回戚氏?” 赵颜努力挣扎,却毫无成效。 “因为不够……”魏启的眼神冰冷如霜,“根本不够 。不仅仅是性命,我要你们一无所有,生不如死……这,才叫报复……” 赵颜用尽力气,推开了他,退到了一旁。 “不要怕。”魏启笑着,“我不会伤你的,你怎么说也是个有趣的消遣。” 他说完,拍了拍手。下人捧着一个木匣,推门进来。 他拿过那个木匣,放在了桌上。 “方才我已拷问过戚氏门人了。这个木匣,看来不是什么‘九皇神器’。你就留着吧,他日,也能做个缅怀。”他说完,笑着离开了。 赵颜再无力支撑,颓然坐倒。身外的一切,她再无力理会,眼前只剩了一片灰暗。 魏启走出房门,只觉得心中快意,愉悦非常。 而后,他抬头便看见温靖站在前方不远,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果然英雄出少年,”温靖开口,道,“老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 魏启含笑,道:“岛主过奖。” “是堡主过谦了。能用如此手段瓦解戚氏,真可谓兵不血刃。” “哪里。”魏启谦逊道,“这些雕虫小技,成不了大事。若要成就大业,我还有很多要跟岛主学的。” “堡主客气了。”温靖说道,“如今加上老夫手中的九皇神器,已有六件神器在手,不知堡主下一步要如何呢?” 魏启看着温靖,眼神里的敌意一闪而过,他微笑,道:“离这儿不远,便是岳岚剑派的地界了。我早就想会会天下闻名的‘岚剑十七式’,顺便,请太平城做个公证。到时候,还要请岛主相助呢。” 温靖思忖片刻,了然,“好说。” 魏启和温靖相识而笑,那笑容下有这太过深沉的东西,深不见底…… …… 114无计不施 连日江湖动荡,英雄堡自长子魏启掌权之后,扶植亲信,不断向外扩张势力,不少江湖门派畏忌英雄堡的地位,纷纷归附。而此时,另一个消息也传遍了江湖:神箭廉家与江湖黑白两道人士结盟,讨伐神霄派叛贼。联盟内的江湖人士包括江湖三大家的神农世家、东海七十二环岛、南海北神宫、岫风寨、玄灵道、曲坊等,甚至还有传闻,江湖最神秘的门派“破风流”的少主,也在这联盟之中 。联盟的盟主,是不久之前惹得江湖风起云涌的“三弦女侠”。这联盟的声势,自然是浩大无比,引得江湖上不少黑道人士投靠归附。一时间,江湖风雨欲来。而同样是江湖三大家的太平城,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石乐儿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惊讶非常。同样惊讶的,还有岳怀江和岳怀溪两兄妹,以及认识左小小的所有人士。 “几个月不见而已,小小竟然变成盟主了……”岳怀江感叹,“果然是高深莫测。” 岳怀溪无奈至极,“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跟着小小的,唉……” 石乐儿皱眉,“怎么,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两人立刻摆手,“不敢不敢。” 石乐儿一挑眉,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地继续看着演武堂中练刀的人。 岳怀江和岳怀溪对望一眼,扯开话题道:“魏公子真是天资过人呢。这套刀谱只练了一个月,已经有模有样了。” 演武堂中练刀的人,正是魏颖。他手中握着的,正是“九皇神器”之一的“武灵霸刀”。“武灵霸刀”的刀法讲究刚猛烈性,但到了他手中,配上英雄堡的“燕行步”,却有了别样的清逸潇洒。 石乐儿看着他舞刀,道:“就算是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也能耍成这样,有什么稀奇?” 岳家兄妹闻言,连连称是。 石乐儿心中也知那是奉承。她从未习武,昔年老城主在世,曾想传她武艺,却被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极力阻止。父亲曾经对她说过:女儿家何苦习武。开心轻松地过一辈子,不是更好么?练武这种苦差事,折磨男人就够了。 小时候,她觉得父亲很体贴。但如今,她完全不这么想。开心轻松地活着,哪有那么容易?若不是不会武功,她早就弘扬太平城威名,一统江湖,称霸天下了!哼! 她想到这里,心中不悦,脸色也阴沉起来。 她一扭头,道:“我去收租,你们给我好好看着,别让他偷懒 。” 岳家兄妹立刻恭敬地答应下来,恭敬地目送她离开。 此时,魏颖已过了一遍刀法,慢慢往这边走来,稍事休息。 “魏公子啊,要不要喝水啊?”岳怀溪殷勤地端上一杯茶,道。 魏颖笑着接过,“多谢。” “公子太客气了。练了那么久,累了吧,我替您捶捶肩?”岳怀溪捏捏手指,谄媚道。 魏颖这才觉得气氛诡异,连连拒绝。 岳怀溪笑着,道:“魏公子,捶一捶也就收十文钱,也不算贵的么。” 魏颖看看眼神闪亮的岳怀溪,又看了看一旁习以为常的岳怀江,开口问道:“你们……真的欠了三千两?” 岳怀江和岳怀溪听到这句话,沉痛地点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哪……”岳怀江仰天一笑,道。 魏颖想起了自己与乐儿签的凭据,心中愈发不解,“我还是不明白。太平城乃天下大派,仓廪殷实,石乐儿为何会对金钱如此看重。” 听到这句话,兄妹俩都笑了起来。 “魏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岳怀溪笑着说道。 “乐儿什么都不怕,就怕被人看低了。可惜她现在每天穿金戴银,摆富摆过头了。”岳怀江也笑,“魏公子,你不是外人,我便跟你说实话好了。太平城占地千顷,应有尽有,这的确是事实。不过,太平城中的食客,何止三千。” “你的意思是……”魏颖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确认。 “老城主过身之后,太平城早已入不敷出。城内都是江湖人士,又有多少人愿意耕田种菜,自给自足?魏公子不也是来白吃白住的么。”岳怀溪补充道,“乐儿继位的时候,账房里只剩下三百两银子,还不够全城半年的花销。当时,乐儿便替全城的人都算了一笔帐,还扬言,若谁还不清欠款,就赶出太平城,自生自灭 。” “其实,乐儿完全不必如此。赚钱养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岳怀江笑道,“对吧,小溪?” 岳怀溪点了头,“就是啊。” 魏颖听到这里,不禁微笑。 岳怀江带着笑意,道:“魏公子,乐儿与你合作,表面说是为了那七成收益。但这是豪赌,太平城根本输不起。这其中多少是利益,多少是情分,魏公子应该清楚。” 魏颖的笑容依旧留在脸上,握刀的手却握紧了。即便以前不清楚,现在也清楚了。他曾经的所做作为,都是如此幼稚。责任一物,他曾弃如敝屣,但如今那份沉重,让他心安。 三人相谈甚欢,待谈罢之后,又开始互相切磋武艺。一时间,演武场内便欢闹了起来。众人全然忘了正事。兴致一高,更同行饮酒,好不快活。而后,此事被石乐儿知悉,自然少不了一顿训斥。魏颖也在此时明白了,为何岳家兄妹此等高手,对石乐儿却唯唯诺诺,敬畏三分。全因那“亲情”二字,惟人间赤诚。 反观自己,兄弟反目,家人决裂。他心中更觉凄凉。然而,此时,他的意念愈盛,全无迷惘。他要战胜一个人,取回失去的东西,有了这样的信念,他便有了信心。 只是,他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那么早。 …… 第二日正午,岳岚剑派的弟子前来传信。说是几日之前,英雄堡向岳岚剑派发下战帖,要挑战江湖绝学“岚剑十七式”。 英雄堡自新堡主继位之后,吞并了不少小门派,扩张势力。如今,这所谓挑战,恐怕也是向岳岚剑派施压。岳岚剑派现任掌门岳隐壑对此事甚感担忧,恐有意外。特地来向身在太平城内的兄长岳隐峰求助。 听到这个消息,石乐儿跃跃欲试。马上召集了城内的人进大堂,商议此事。 “哼,我还当魏启有多聪明,其实也不过如此么。挑战岳岚,岂不是正好给了我太平城出手的借口……”石乐儿坐在堂上,快乐地说道,“马上调集人马,支援岳岚剑派。” 岳岚剑派的传信弟子闻言,道:“城主,此举不妥 。英雄堡既然是来挑战的,本派若不迎战,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掌门遣弟子来,并不是为了要太平城出手,只是,想找前掌门一起,共挫对手罢了。” 石乐儿笑道:“那我去旁观,总行了罢?” 传信弟子无话可说,只得答应。 石乐儿转头,看身旁的魏颖,“看来,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了。” 魏颖的神色有些紧张,他握着腰间的刀柄,感觉着那种隐隐的兴奋。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浑厚的声音,“乐儿,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 石乐儿抬头,就见一众镖师打扮的人大步而入,领头的,正是“行风镖局”的总镖头,厉正海。 “厉伯伯,乐儿怎么会忘记您呢。”石乐儿站起来,笑道。 厉正海朗声笑着,又看了看坐在石乐儿身旁的魏颖,“没想到,你这么快定了婚事。伯伯真替你高兴啊,哈哈哈!” 听到这话,石乐儿和魏颖皆是一僵。 石乐儿不满地开口,道:“厉伯伯,我们谈正事吧。” 厉正海一伸手,道:“不用说了。英雄堡自三英去世之后,魏启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横行江湖,行事全无一点英雄风范。我听得岳岚剑派来找你,就知道是要对付英雄堡。这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行风镖局’全力支持,绝无二话!” 他说完,身后的镖师都应合了起来。 大堂之内,立刻一片豪气冲天。而此时,姗姗来迟的岳怀江和岳怀溪两兄妹进了大堂。岳怀江的身后背了一个四尺长的木匣,神色里带着少有的严肃。他走到堂中,对石乐儿道:“城主,我与小溪都是岳岚剑派的人,这件事,责无旁贷。我爹方才吩咐了,若是英雄堡真要挑战‘岚剑十七式’,便由我和小溪迎战。还请城主允许我们破戒动手。” 石乐儿笑笑,“正合我意 。这一次,我要让魏启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商议妥当,便休息整装,第二日,快马加鞭,赶往岳岚剑派。 …… 岳岚剑派离太平城不远,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三日笃定能到。 太平城的人马声势浩大,多费了些时日。待赶到的时候,以是比武当日,岳岚剑派早已焦急不堪了。看到他们赶到,才算松了口气。 众人急忙赶往比武场地,却见那里空无一人,甚至不见岳岚剑派的掌门岳隐壑。 众人正心生疑惑,方才那些岳岚剑派的弟子突然纷纷拔剑,迅攻而上。 这般突发的情况,让众人反应未及。只见电光火石只见,几名岳岚弟子已将剑架在了石乐儿脖子上。 “是陷阱……”石乐儿意识到的时候,心中一凉。 “乐儿妹妹,现在知道,太迟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石乐儿寒毛直竖,异样的惊惧从心头涌上。 那些持剑的岳岚剑派弟子让出了一条道,魏启就背着手,慢慢地走上前来。他身着一袭黛紫衣衫,衣襟和袖口用银丝镶了边,丝丝发亮。他的神情轻松悠闲,笑意温雅,全无戾气。 魏颖看到他,压不住心头的一股怒气,正欲拔刀。然而,只是那一瞬间,他便意识到了四周的情势。终是按捺下了自己的冲动。 “魏启……你把岳岚剑派的人怎么了?”石乐儿忍下恐惧,问道。 魏启微笑,“诸位放心,我怎么舍得杀他们呢。”他的眼神慢慢落到岳家兄妹的身上,“二位就是岳岚剑派‘怀’字辈的传人了吧,得知家族有难,就赶来相助。果真是血浓于水,情义无私。” “你不是来比武的么?为何耍这种手段,快放开乐儿!”岳怀江开口,大声喝道。 魏启笑道:“乐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绝对不会动她一根头发的 。不过,岳岚剑派的人,我就不保证了。” “你想怎样?”岳怀溪皱眉,道。 魏启悠然开口,道:“岳岚剑派能在江湖上有一袭之地,靠的是‘岚剑十七式’,还有,戚氏名兵:‘岚剑’。世人只知道岳岚剑派拥有‘岚剑’,却不知道‘岚剑’双生,一山一风。惟有双剑合璧,才能发挥‘岚剑十七式’的精髓,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他看着岳家兄妹,目光落到了他们携带的木匣之上,“……九皇神器,必是由戚氏打造,且不记录在名兵谱上。‘岚’之‘山’‘风’,自然就是神器。如今,用二位手中的‘风’,换岳岚一派的性命。这交易如何?” “原来,你根本不是想要收复岳岚剑派,你的目的是‘九皇神器’!”石乐儿霎那领悟,她看着岳家兄妹,喊道,“不准答应他!魏启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不会信守诺言!你休想!” 魏启并不生气,“乐儿,离开了太平城,你便什么也不是。有什么资格跟我呛声。” 石乐儿气红了脸,但确如魏启所说,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反抗。她不禁觉得懊恼,用力挣扎了起来。拿剑挟持她的人本就不敢伤她,她这么一动,反而让他们畏怯起来。 这个空隙,魏颖看在了眼里。他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挟持石乐儿的人,长剑被刀锋粉碎,碎片与阳光下闪闪发亮。那眩目的景象只是一瞬,而这一瞬,魏颖已将石乐儿护在了身后。 “武灵霸刀……”看清魏颖手中的兵器后,魏启的语气里染了阴寒,“乐儿,你选他?” 石乐儿突然获救,余悸未消。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道:“选他怎么了,难不成选你这个下流小人么?” 魏启的眉头锁了起来,原先的温雅消褪,静静透了杀气,“三弟,你果然得天独厚,从小到大,所有人都选你。我将你逼至如此绝境,你竟还能翻身。” 魏颖看到他眼中的杀机,心中不免凄寒。 “发什么呆!还不给我教训他!”石乐儿一跺脚,推了魏颖一把,道。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地下突出无数利刃,直刺众人双脚 。 魏颖反应及时,抱起了石乐儿,险险避开。 攻势却还未停止,十数利刃破土而出,爆出了一片烟尘,迷人双眼。隐约有无数人影穿梭,目虽不能辩,但所有的攻击都是实打实的。不少人无法应对,负了伤。 岳怀江和岳怀溪惊愕之间,也遭了袭击。只见数枚模样怪异的暗器飞射而来,脚下又布满利刃,上下夹击,躲避不易。 岳怀江皱眉,开匣取剑。 只见那长剑三尺有余,剑身流彩云纹,银光熠熠,隽丽无双。 他纵身跃起,翻身以头向下,挥剑旋身。那身形轻灵无比,剑光倏忽间,暗器均已落地。只见他以剑尖轻点地面,借力而起,一个后翻,稳了身形。 他刚松一口气,却觉一股掌力袭来。 他身畔的岳怀溪见状,立刻出手,替他阻挡。 当接了一掌之后,岳怀溪却皱眉退开,气息微颤,道:“冥雷掌!” 出手的人,正是魏启,他一掌未成,立刻再起一掌,攻向了岳怀江。 岳怀江正忧心岳怀溪的伤势,一时之间,招式有些混乱。 魏启一掌击向他的胸口,岳怀江弓身,让那一掌隔了空。他连退几步,稍稳身形,随即出剑,取魏启的头颅。 魏启旋身,避开那一剑。而后,以后背对着岳怀江,向后一靠。左手抬肘,瞬时抵住了岳怀江的咽喉。随即,右手擒拿,扼住了岳怀江握剑的手腕。扣着脉门,微一使力。 岳怀江只觉得手腕一麻,力气顿失,手中的长剑脱出。 魏启立刻接剑,迅速退开。 岳怀江回神之时,就见魏启已握着长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岚剑合璧,天下无敌。”魏启悠然开口,“而今只有一把,你们又岂是我的对手 !” 岳家兄妹对望一眼,深深皱眉…… 与此同时,一旁,魏颖护着石乐儿,躲避着攻击。突然,那烟尘之中,隐有一道赤光闪过。他本能的反手出刀,兵器相撞的声音清脆。魏颖只觉得刀锋一震,竟让他手腕发麻。 天下,“武灵霸刀”斩不断的东西,惟有同为“九皇”的神兵! 赤红的光再次迫近,魏颖慌忙阻挡,但烟尘蔽目,他防了那一招,却防不了紧随其后的阴寒掌力。他慌忙之间,横刀防护。掌力击中刀刃,劲力之强,迫得他手劲一松,“武灵霸刀”被击飞出去,在空中旋转几圈,落在了魏启脚边。 魏颖被逼退数步,微微喘息。 此时,烟尘减散,魏颖就见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他左手持的一副赤红双刀,正是“九皇”之一的“逐旸”,右手依然是出掌之势。他不是别人,正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前岛主:温靖。他身边还有数十名东瀛忍者,方才的利刃与烟尘,皆是忍法作祟。 温靖收掌,望向魏启,“魏公子,老夫不是早就奉劝过你,不要多费口舌了么。” 魏启笑而点头,“岛主说的是。” 魏启从地上拔起了“武灵霸刀”,慢慢开口:“杀。” 话音一落,杀机立现。太平城的一众人因方才突袭皆有损伤,情势大为不利。 就在此时,诡异的乐音飘然而来,众人只觉得一阵眩晕,内息开始紊乱。与此同时,银白的羽箭破空,直袭向魏启和温靖的人马。 “魅海神音……”温靖慌忙闪避,说出了这个名字。 然而,这些还不算完,淡淡的幽香弥漫而来,只见一名十岁女童身手提宫灯,翩然而降。一众着绫罗、挽飘带的女子紧随其后,捧着花篮,飘然而来。一时间,漫天飞花,倩女如云,美不胜收。 众女子站定,半侧身子,恭敬站立,齐声道:“恭迎盟主!” …… 115无稽之谈 那些女子之后,一队弓箭手策马而来,例行开道。而后,就见银枭、江城先行,李丝、洛元清随后,鬼臼再后,引着一台十六人抬的轻纱大轿。轿旁左右,各是温宿和廉钊。巴戟天、贺兰祁锋及其余诸多人马,跟在了在最后。一大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不用说,那十六台大轿上的,正是阴错阳差、莫名其妙被推为盟主的“三弦女侠”左小小。 这台大轿,檀木所制,可容五人平躺。轿上铺着水晶垫,放一雕花矮几,上置美酒瓜果,铜炉檀香。更有绣花软垫,供人扶靠。小小身着玉色丝衣,半躺在轿上。只见她发上琉璃作簪,耳旁冰种为珰。玛瑙制璎珞,白玉雕带扣。怀中轻拥一把三弦,手指轻抚间,弦音黯哑。硬是在那浮华之中,透出了一股子深沉气韵。 看到这种场面,即便是魏启、温靖,也有了片刻惊愕 。其他人更是看傻了眼。 而身在轿上的小小却只觉得僵硬尴尬。苍天啊。古往今来,哪个盟主出场有她这样的排场?她再看看自己一身的奢华打扮,愈发无语。这哪里是江湖的作风,分明是出来摆阔的。这叫什么?这就叫虚张声势,唬人不倦! 她看着面前的局势,心里有些忐忑。从神农世家,马不停蹄,用了一个半月才赶到太平城附近。而一路而来,各种消息纷然不断。什么魏启前往太平城下聘、利用莫允、赵颜瓦解戚氏、联合温靖攻打岳岚剑派…… 这些事,件件都是要紧非常。但偏偏路途遥远,鞭长莫及。今日总算是在危急关头赶到哪! “大胆狂徒,看到盟主大驾,还不行礼?”鬼臼上前数步,如是喊道。 还未等魏启一行反应过来。小小便壮着胆子,硬着头皮,用充满威严而又温柔的口吻道:“鬼臼,不得无礼。” “是。”鬼臼听命,退到了轿前。 小小清清嗓子,道:“魏公子,别来无恙。” 魏启心中没底,也不敢贸然行事,只得接道:“左姑娘原来真坐上盟主之位,可喜可贺。” 小小微笑,道:“小小无德无能,蒙武林同道抬爱。不过,我既然是盟主,就会为大家主持公道。魏公子,你设下陷阱,假扮岳岚剑派弟子,暗算太平城。这种有违江湖道义的做法,我左小小绝不能坐视不理。” 魏启冷笑:“哼,左姑娘,你勾结邪教,居心叵测。我身为英雄堡堡主,才不能坐视你为恶!”他说完,就见一大队人马涌了过来,正是英雄堡和江湖上大大小小归附的门派。 “执迷不悟。”小小带着十足的气势,道,“今日我就同你算算新仇旧帐!”她悠然一挥手,道,“动手!” 联盟众人早就激动雀跃,就等她这一声命令了。一时间,双方开始混战,场面激烈,撼人心魄。 小小偷偷擦了把冷汗,吁了口气。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已不是她能力所及。她看着面前的战局,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从矮几上拿起一块西瓜,吃了起来 。 …… 话说联盟众人,先前受过神霄派的“关照”,心头一股怨气压抑已久。如今终于找到敌人,不说道义公理,单那份私怨,就能激起斗志。众人打得兴致高昂,不亦乐乎。 而其中,绝无这般心思的,惟有温宿。 温靖持刀而立,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受我十成功力的冥雷掌,还能活在世上,你的命真硬啊。” 温宿沉默着,并不回应。 “你这孽障,竟还敢统领东海余众与我作对。”温靖斥完,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往温宿身上招呼过去。 温宿闪避开来,并不硬接。 原因之一,自然是因为温靖手中的兵器乃是九皇神器之中的“逐旸”,普通的兵刃与之硬拼,只有折断的份。原因之二,则有些妇人之仁。倒不是因为自小被灌输“忠诚”,而是如今的他,心变得柔软。曾经领受过的亲情,如今都成了枷锁。 温靖却绝无这般想法。当计划一次次被破坏时,心中的憎恶便愈发强烈。他手上的招式凌厉,不留余地。 温宿却依然只顾闪避。温靖见状挥刀下斩,取他肩膀。温宿侧身避开。此时,温靖收了刀,聚力出掌。 温宿无法闪避,只得也出掌,硬接了他一掌。 双掌互击,温靖不禁惊讶。温宿的内力,较之先前,可谓是突飞猛进。温靖片刻之间就明白了过来。 “玄月心经……”温靖皱眉,道,“你竟然得到了玄月心经的下册!” 这时,一旁的洛元清上前,道:“温靖,东、南两海已经结盟,你气数已尽,还不弃械投降?!” 温靖闻言,看着温宿的眼神愈发冰冷。他二话不说,转而出手,攻向了洛元清。 洛元清并不含糊,立刻出手迎击 。她与温宿虽交换了玄月心经的上下册,但修习时日尚短,凭现在的功力,要和温靖对战尚有些勉强。加之温靖手中使的是神兵利器,更是让洛元清有些招架不住。 不久之后,洛元清便趋劣势。她心中一急,招式间不免落了破绽。 温靖自然不会放过这制胜的机会,手中的刀锋红光一闪,直取她的心脏。 洛元清毫无招架之力,只得出手阻挡。 这千钧一发之时,温宿一把将她拉开,用手腕格住了温靖握刀的手。 温靖收刀,退了几步。又再一次聚力,攻了上来。 温宿这才拔了刀,起身迎上。 洛元清站稳身子,看到这一幕时,只觉得惆怅,不禁幽幽地叹息。 温宿心中却开始变得释然,招式之间也再无滞涩。所有恩义,早在他中了那一掌十成功力的冥雷掌时就断绝干净了。执着于那些往事,只是庸人自扰。这世上,只有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值得珍惜的。现在的他,不能失去的,决不是和温靖的师徒之情。 行招之间,温靖也察觉了温宿的这般变化。他曾将温宿当成唯一的继承人,除了冥雷掌之外,所有的绝学都倾囊相授。而这双刀之技,温宿甚有天赋,自己断然不是对手。如今的不相上下,靠的是手中的“逐旸”。 温宿自然知道不能跟“逐旸”硬拼,温靖的杀招,他决不硬挡,而是尽力闪避。出招之时,也决不与“逐旸”交锋,而是专注于攻击温宿的手腕。 温靖见状,收了左手的刀,转而以掌相对。 温宿也收了左手的刀,出掌。 双掌互击,两人竟僵持了起来。然而,那僵持并为持续太久,论内力,温靖始终占了上风。 温宿只觉得真气不济,力量开始涣散。温靖的脸上渐有笑意,右手中的刀锋蠢蠢欲动。 眼看“逐旸”赤红的锋芒渐进,温宿躲闪不得,无奈中起刀迎上 。 双刀互击,温宿手中的刀被瞬间震断。温靖的笑意欲胜,刀势无半分停顿,直刺温宿。 一旁的洛元清大惊失色,正欲上前。却见一道红影一晃,至了温宿背后。 温宿惊觉有人绕至背后,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觉得背上传来一股掌力。那力量并非冲他而来,反而汇进他的身子,贯通他的右掌,爆发开来。 正与温宿对掌的温靖怎能料到这般变化,这突至的掌力生生将他震开。他连退数步,轻咳了起来。 温宿转头,就见李丝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笑容娇媚,神情更是轻松。 “啊,不用谢了。”李丝笑着,狡黠道。 正与人交手的银枭看到此情此景,抽身脱出战局,笑道:“媒婆,你这是借刀杀人,好生卑鄙哪!” 李丝掩嘴笑道:“奴家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她眸中带一丝阴恨,道,“何况……他能借刀杀人,栽赃嫁祸,奴家为什么不能。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银枭抚掌,“好!好口才!” 李丝又看了一眼温宿,道:“本来奴家也不能放过你,不过,你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奴家便给你个便宜。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但是,他日你再为恶,奴家的姻缘簿上决少不了你。”她一转身,“温靖内息已伤,如今已无还手之力,你看着办吧。” 她说完,一转身,加入了一旁的战局。 银枭摇摇头,亦收敛了心神,专注于自己的战斗。 温宿却有了几分茫然,他看着温靖,握刀的手松了又紧。 温靖知道自己已无胜算,他皱眉,退后几步,道:“走!” 一旁混战的忍者闻声,放出了烟雾。 这烟雾并不普通,彼子一见,便惊呼道:“烟中有毒,大家退开 !” 一时间,众人纷纷退避,回到了小小的轿旁。 待烟雾散尽,魏启、温靖早已不见踪影。 但大队人马来不及逃走,看到这番局势,纷纷投降。但其中,仍有人不甘心,竟铤而走险,攻向了小小。 小小正坐在轿上吃西瓜,见到有人攻来,她瞪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鬼臼和彼子一直侍奉在轿前,看到这番变化,立刻起身迎击。 但那几人皆是殊死一拼,武功虽弱,气势却不弱。一人竟负伤突出,直冲向了轿子。 抬轿的轿夫不是江湖中人,看到如此杀气腾腾的架势,乱了阵脚。轿子一番摇晃,小小身子一歪,手中的西瓜皮竟飞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那人脚下。 接下去,小小便惊讶地看着那人猝不及防,踩上瓜皮,重重摔在了地上。利刃脱手,飞向了轿上。 小小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将那刀接在了手中。 待众人摆平手头战事,看向小小时,就见一名英雄堡的弟子四肢伏地,跪在轿前。小小手握一把利刃,横于胸前,神色肃穆。 那名弟子起身,仍欲攻击,但却被鬼臼和彼子制服。 鬼臼和彼子转身,看着小小,齐声道:“盟主神武!” 小小看看地上那块西瓜皮,悄悄地将沾满西瓜汁的手背到身后,擦了擦。她又看了看那几名被制服的人,清了清嗓子,道:“魏启和温靖多行不义,诸位何苦助纣为虐?我身为盟主,只希望江湖太平,公道长存。诸位若能弃暗投明,我保证不伤诸位分毫。” 那些人面面相觑,思虑许久,最终,放下了兵器,拜服在了轿下。 小小松了一口气,抬眸之时,就见廉钊、温宿表情复杂,银枭、李丝忍笑在旁,其他不明底细地则是一脸崇拜,仰望着她。 小小正尴尬,石乐儿却疾步跑了过来,道:“小小姐姐,魏启夺了‘武灵霸刀’和‘岚剑’,要是他凑齐了九件神器就糟了 !” 小小闻言,立刻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句:“追!” …… 众人一路追赶,却始终找不到魏启、温靖的下落。一番商议之后,便赶往附近的英雄堡分舵,找寻线索。 攻破分舵,并未花众人什么力气。只是,分舵早已人去楼空。众人一番搜索,只找到了被囚禁在地牢的戚氏门人,还有曦远、赵颜等人。 盲目寻找只是白费力气,众人便在这分舵中安顿了下来,从长计议。 小小身为盟主,却完全没有休息的机会。倒不是要她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凡有风吹草动,大小消息,众人便都会来通报一声,这么通报来通报去,到了天黑,她才勉强能歇一会儿。 她全身无力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鬼臼和彼子亦步亦趋,小心侍奉着。 已过八月,一入夜,凉风入水,隐隐生寒。她走在游廊上,看着如霜的月光,继而,看到了廉钊。 就见廉钊和江城在游廊外的院中,正切磋武艺。两人都未用自己的拿手兵器,而是取了长剑相抗。 皓月清辉下,小小呆呆地看着廉钊练剑,竟忘了举动。 朴实无华的长剑,朴实无华的剑技。心头的熟稔,让她不禁微笑。还记得东海之上,城门之外,神农世家之内,他一袭黑衣,一柄长剑,为她而来。 不违背自己的立场,选择这种方法站在她身边。这样的守护,留着足够让她进退的余地。一个男人若能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立场,牺牲一切,无疑是用情至深,感天动地。但是,不放弃,不牺牲,尽力以最温和的方式,寻求能够长相厮守的契机,又何尝不是真情挚爱。 而因为如此,将来的每一天,她都不必自责,更不必觉得亏欠。能坦然地在他面前,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感情。 她自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之间,便懂了,世间之事不可强求。所以,不知不觉,只需遇到一点麻烦,她便自动避开,马上放弃 。这样的性子,说不上好坏。但是,现在她却知道,即便要跟他在一起绝不容易,她也不会放弃。因为,值得。 她想着想着,笑得愈发愉悦。 她身后的鬼臼和彼子见状,面露担忧。 “盟主,你没事吧?”彼子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小小猛然回神,“啊?没事没事……” 她抬眸再看院中时,廉钊和江城已停下了练习。察觉到她来,江城含笑,说了几句话后便自动告辞。 廉钊将长剑背到身后,转身看着她。 小小见状,示意彼子和鬼臼离开,自己一人走了过去。她在廉钊面前站定,笑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廉钊看着她,也笑,“盟主事务繁忙,不也没有休息么?” 听到这句话,小小眨了眨眼睛。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在这句话里听出了诡异的余音来。她了然,哀怨道:“哎?我也不是自愿的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推为盟主,怎么会没有人反对呢?” “盟主广施仁德,神武英明,谁敢反对?”廉钊回答。 “廉少侠,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是很满意我做盟主哦。”小小撩起袖子,道,“好,本盟主就让你开开眼界,让你心服口服!” 她说完,迅速出手,擒廉钊的肩膀。 廉钊微惊,侧身避开。 小小再接再厉,继而缠他的手臂。 廉钊右手拿剑,便只用左手应对。他隔开小小的招式,反手,转擒她的手腕。 小小得意一笑,她这套“不得不练”也不是摆着看的哪。她的手腕一滑,轻松脱出,继而出双手,缠住了他的左手。 廉钊左手被封,却挑眉笑道:“盟主,我还有腿呢 。” 小小微惊,就见他抬腿踢向她腰际。她惊叫一声,扭过身子,避开。继而也抬腿,压住他的攻势。 廉钊笑着,腿微微上抬,一曲一顶。小小的力道本就不及他,这番变化让她的下盘一松,险些摔倒。 她立刻松了手,退开身子。 廉钊拍拍身上尘土,笑容中微带挑衅。 小小见状,眉头一皱,她搓搓手,一脸严峻。静默片刻,她一纵身,冲向了廉钊。 廉钊神色悠然,就站在原地,等她进攻。 眼看就要到他面前,小小正琢磨着第一招。却不想一脚踩上了自己的裙裾,身形一个不稳,直接摔向前去。 照理说,廉钊在前,十拿九稳能接住她。可廉钊偏偏一个侧身,避了开来。 小小愣住了,下一瞬,便结实地摔在地上。 看到她摔倒,廉钊也愣了。他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扶她。 小小抬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廉钊满脸歉意,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故意露破绽……” “我……”小小坐在地上,更加哀怨,“我故意露破绽?” 廉钊看着她的表情,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以你的轻功,不该这么容易摔倒啊……” “谁规定会轻功就不能摔倒啊?”小小揉着膝盖,不满道。 廉钊忍住笑,伸手替她揉膝盖,“摔疼了没有?” 小小闻言,严肃道:“疼,断了。” 廉钊无奈地看着她,道:“廉钊知错,任盟主惩罚可好。” “好啊。”小小伸出双手,“先送我回房吧 。” 廉钊微微有些尴尬,他看着小小闪亮的眼神,思索片刻,又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之后,刚要放下右手的长剑,突然,有人冲了过来,劈头就是一句: “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玩啊!” 小小和廉钊均是一愣,抬眸,就见石乐儿气恼地跺着脚,手指不偏不倚,指着他俩。两人迅速站起了身子,满脸严肃地看着石乐儿。 石乐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道:“魏启和温靖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小小姐姐,你是盟主,为什么还不派人追啊!” 小小怯怯回答,“呃,因为我不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就找啊!你们怎么个个都这么悠闲啊!啧,我本以为魏启只是想要英雄堡和太平城罢了,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他们已经集齐了九皇神器中的八件,万一真如传闻所说,他们得了天下,该怎么办哪!”石乐儿的语气急切无比。 小小不知如何回答,心中直冒冷汗。想起这石乐儿平素就是装可爱来的,没想到如今是凶相毕露,看来,真的是急了。 廉钊却笑,道:“若是集齐九皇便能一统天下,家父又何须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他捡起长剑,悠闲道,“九皇终究只是传言,不必当真。” 石乐儿皱眉,“廉哥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廉钊答道:“乐儿,江湖的事,我不清楚。但朝野之争,我还略知一二。古往今来,要得天下,即便手握千军万马,仍需名正言顺。刘汉李唐,若非自称天命所归,何能称帝?”他慢慢说着,“我不妨直说,当今圣上,并不把‘九皇’放在眼里。圣上担忧的,就是有人假借‘九皇’之名,妖言惑众,扰乱朝纲。” “你是说神霄派?”小小了然。 廉钊点了点头,“乱臣贼子,不足为惧。只怕神霄捧出一个‘真命天子’,到时候,就真的天下大乱了。不过,即便他们得到‘九皇’,也需时日拥立新主。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找到他们了。” 石乐儿听完,思忖片刻,道:“那,要是‘九皇’真是神器,能引发惊天力量,又如何?” 廉钊笑道:“太平城自古拥有‘武灵霸刀’,可有一日见过它的神力?”他拿起一旁的剑鞘,收好长剑,平静道,“‘武灵霸刀’只有在石老城主的手上,才能武霸天下 。同样,‘霜天揽月’在我廉家手中,才能发挥其威力。他人即便得到,也不过是得了一件名兵。什么惊天力量,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说完,看了看小小,又道,“即便真有惊天神力,恐怕神霄派暂时也不得要领。否则,为何三番四次要找小小的麻烦?” 小小听完这番话就笑了。一直以来,人人觊觎的“九皇神器”在他口中,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普通了呢。原来,他一直都站在局外,所有的胜算,依然握在手中,不曾变化。所有人都以为她知道九皇的秘密,但如今看来,知道秘密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这么一想,小小就觉得自己有点…… “廉哥哥,你这番话好像是在笑我们傻呐。”石乐儿说道。 廉钊摇头,“决无此意。” 石乐儿皱眉,道:“那你早知道为什么不说啊,让人白白担心这么久。” “我也是今日才见到你。” “那你一见到我的时候就该说呀。” 小小见石乐儿不依不饶,便插嘴,扯开话题,道:“哎,乐儿,文熙公子呢?” 石乐儿一听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你找魏颖啊,他在陪他二哥呢。” 小小这才记起,戚氏门人先前也被魏启暗算,关押在这分舵地牢之中。而莫允更是受了伤,如今,正由神农世家的人诊治。 “啊,对了,要是有武林盟主相助,他重回英雄堡不就简单多了。”石乐儿想到什么,一把拉起了小小,“姐姐,不如,你跟我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吧!” 小小还来不及拒绝,就被拖走。 廉钊见状,想要阻止,但又实在没有阻止的立场。最后,惟有无奈。 …… 116无价之宝 第二日一大早,小小就醒了过来。 昨夜,石乐儿跟她讨论“英雄堡夺回计划”讨论至了大半夜,便理所当然地留在她房里过夜。但无奈,石乐儿的睡相实在是不敢恭维,一整夜,小小就没躺安稳过。 她只觉得痛苦无奈。心中不禁悲叹,日后谁娶了石乐儿,必定是凄惨万分哪…… 石乐儿倒是精神奕奕,梳洗完毕之后,便兴高采烈地拉她去吃早饭。 经昨夜廉钊的一翻开导,石乐儿对九皇的事,也看淡了不少。言行之间,便又恢复了那个故作天真的样子。 只是,小小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特别是,吃早饭的时候还要听公事,那就更轻松不了了。 她端着一碗糯米粥,认真地听着坐在面前的贺兰祁锋说话。 贺兰祁锋看她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开口道,“盟主,昨夜‘曲坊’负责查探的弟子都被召回,今日便去各地查探 。魏启这厮狡猾非常,要找到他的行踪绝非易事。我方才与其他几位掌门商议过了。纤主曦远和汐夫人的婢女赵颜都是魏启的手下,说不定会有线索。我已吩咐手下盘问,应该很快会有结果。您看可好?” 小小无奈,什么好不好啊。她这个盟主本来就是摆着看的,大小事宜都是由其他几人商议决定。她只需点头就是。于是,她认真地点了头。 贺兰祁锋看着她,笑意更甚。“快吃饭吧,盟主。” 听到这句话,小小才放心地舀起一匙糯米粥,送入口中前,还特地看了贺兰祁锋一眼,似恐有变。 贺兰祁锋笑着摇头,无奈。不过,他确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盟主,这个东西交给您吧。” 小小咬着汤匙,不解地看了贺兰祁锋手中的东西一眼。 四四方方的木匣。无雕花纹饰,朴素至极。乍看之下,毫无特点。但小小却一眼认出了这个匣子。戚氏制作的“涵宇”,内藏精钢,刀剑不破,水火不侵。更有精密机簧,若不知开锁之法,绝无法打开,自古就用来传递机密信函。 还记得,当初英雄堡第一次看到这个木匣。那时的莫允带着高傲漠然的态度,直闯英雄堡奇货会。而后,所有人都以为这匣中,放着九皇神器。但莫允却对赵颜说:这是你的嫁妆。 赵颜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曲坊传来的消息,说是赵颜引魏启到了戚氏的隐居之地,夺了九皇神器之一,还囚禁了戚氏当家戚函。而莫允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如今正接受神农世家的治疗。这事说来也复杂,赵颜应是戚氏当家戚函的亲生女儿,当初那场名刀换美人,如今竟变成这样一出人间惨剧。不能不唏嘘世事无常,人情多变哪…… 想到这里,小小不禁有些惆怅。 石乐儿立刻起了兴致,“传言木匣之中装着‘戚氏绝器’,也不知道是什么呢。” 贺兰祁锋摇摇头,道:“本来这木匣当交于戚氏当家才是,不过,他坚决不要。而这开匣之法,恐怕也只有他知道。” “那就是打不开了?”石乐儿皱眉。 贺兰祁锋道:“这‘戚氏绝器’恐怕真的无缘得见了 。” 石乐儿心生惋惜,她抱过木匣,摆弄了起来。只听“咔”的一声,那木匣的顶盖突然打开,露出了由数组天干地支组成的活锁。 石乐儿见状,惊喜不已,“开了!” “还没呢……”小小脱口而出,“打开这锁才算。” 石乐儿和贺兰祁锋同时看着她。片刻之后,石乐儿笑了起来,“我怎么忘了,姐姐熟读‘戚氏名兵图谱’,这开匣之法,姐姐定是知道的。” 小小立刻后悔自己嘴快。她连忙摇头,道:“我只知道流程而已啊。‘涵宇’的活锁需将天干地支移放到特定的位置才能打开,这些天干地支千变万化,又能随时更改,我哪能知道……” “天干地支……莫非是九宫?八卦?”石乐儿举起匣子,思忖,“难不成,是时辰?” 只是一瞬,小小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时辰? 还记得莫允第一次捧着木匣,当着奇货会所有人的面说要找人。没有名姓,没有肖像,仅凭那生辰八字。而这木匣,是赵颜的嫁妆…… 小小努力回忆起来,她记得赵颜比她大上一岁,因此,八字前两位是“丙辰”……而后的,她记不得…… 她思索之间,不觉自语,“丙辰丙……” 石乐儿闻言,问道:“姐姐,你念什么哪?” 小小抬眸,道:“赵颜姑娘的八字是什么?” “赵颜?”石乐儿不解,“我哪知道。” 小小抓抓头,“莫允公子在奇货会上说过一次,记不清了……” “啊?你说那个八字啊。那个我知道,是‘丙辰丙申乙酉壬午’。”石乐儿回答,“哎,我当时为了帮莫允找人,特地把这八字背下来了……难道当时莫允找的人就是赵颜?这么说来,赵颜是戚氏当家的女儿?” 小小点了点头,只觉得心中那股惆怅又涌了上来 。赵颜和莫允之间的曲折,除小小之外,别人知道的甚少。小小不禁想起当时,自己说出“赵颜”二字时的情形。若是她不说,如今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盟主的意思,这活锁可能是赵颜的八字?”贺兰祁锋问道。 小小开口,“也许。试试吧……” 她从石乐儿手中拿过那木匣,伸手移动活锁。只听机簧连响四次,木匣应声而开。 一道光芒从匣中射出,刺得小小不得不合了眼。 贺兰祁锋和石乐儿见到这番情状,皆是惊讶无比,忙凑过去,看个究竟。 那匣中光芒一转而逝,小小睁开眼睛,看清楚匣中之物时,不禁愣在了原地。 贺兰祁锋和石乐儿同样惊愣,片刻之后,石乐儿开口,声音里全是茫然不解,“这就是‘戚氏绝器’?” 小小看着匣中的东西,感动和伤感就这样交替着,让她有些激动…… 这时,有人疾步而来,进了门一看到小小便行礼,急切道:“禀盟主,方才戚氏门人骚乱,说是要清理门户。这会儿找赵颜去了,属下不知当不当拦……” 小小微惊。就听石乐儿开口,道:“赵颜啊……她跟魏启狼狈为奸,多行不义。就算戚氏不找她麻烦,英雄堡里的帐,我也要好好跟她算一算。哼,死了活该!” “盟主,这件事,你还是得出面处理一下才行。”贺兰祁锋开口,说道,“戚氏是客,如今在主人家的地盘上任意妄为,有损盟主声威。何况,赵颜是重要的线索……” 小小依然看着手中木匣,微微皱眉,随即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 几日来,赵颜都只是呆在房中,抱膝坐在墙角,不跟人说话,也不起身走动。 众人攻破分舵的时候,看到她这般情状,便由她留在房内,派人看管起来 。 待戚函一行入内的时候,她依然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戚氏门人见到她,群情激奋。 “当家的!请您清理门户!” 戚函冷着脸色,不做回答。 “当家的,你还犹豫什么。是她自己亲口承认为魏启带路,我戚氏基业就是毁在她的手上!当家既然不认她做女儿,还犹豫什么?!” 赵颜似乎完全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她静静坐着,神色麻木至极。 戚函眉头紧皱,举步上前,道:“起来,我有话问你。” 赵颜并不理会。 戚函微怒,“我跟你说话,你聋了么?” 等不到她的反应,戚函的表情里有了一抹哀色。 一众戚氏门人看到这般情况,倒也无法应对了。他们的面前的女子,似已万念俱灰,生死,都无法触动她一分。 “我最后问你一句……”戚函居高,俯视着赵颜,“是不是你替魏启引路……” 赵颜静静闭上了眼睛,一句不答。 戚氏门人中,隐隐有私语传来。 戚函深吸一口气,起掌。 眼看他一掌击下,却在离赵颜头顶寸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皱眉,猛一挥手,掌力击向了别处,房中的桌子轰然碎开。戚函的眉头皱得更紧,拳头紧握,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房内的气氛凝重非常,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打破那一刻的沉寂。 小小就是在这个尴尬的时刻跨进了房内。 戚氏门人不认得她,见到她时,并未多加理会。 小小正想开口 。身后随侍的彼子上前,大声喝道:“大胆,见到盟主,还不让道!” 戚氏门人一阵**,片刻之后,让开了一条道。 小小走进去,就见到那张四分五裂,宛如废柴的桌子,还有抱膝坐在墙角的赵颜。她斟酌片刻,开口道:“诸位稍安毋躁,这位赵姑娘是我的客人……” 她还没说完,就听戚函道:“戚氏清理门户,不劳盟主操心。” 小小抬眸,看了看戚函,方才心中的惆怅愈发深重,一浪浪地直逼得她想叹气。世上有些人,喜欢把话放在心里,持着自己的高傲,即便有情,也不愿低头。只是,等别人了解自己,又该是如何艰难的一件事。又有多少人因此错过,后悔终身…… 小小正想着要怎么往下接,却听鬼臼怒道:“戚氏!今日你不过是客,说话做事都该知道分寸!” 彼子接道:“没错。若再放肆,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小小听罢,心中顿生感动。原来做了盟主,连吵架都不用自己动口啊……厉害…… 一想到这里,小小便有了底气,她抬眸看着戚函,略微思忖后,开口道:“想必您就是戚氏当家,戚函前辈吧。先听我说几句可好?” 戚函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小小道:“戚氏之事,我也略有耳闻。而我与赵姑娘,也算薄有交情……” “你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戚函不耐烦,道。 小小无奈,依然笑道:“我只是想说,诸位对赵姑娘的了解,恐怕,还不及我。” 听到这一句,戚函的眼神一变,沉默了下来。 “不瞒各位,当初英雄堡之内,是我将赵姑娘的身世告知莫允公子的。”小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更加无奈,若是当初她没有说,也许就能避免很多的事情。 “你?”戚函打量了她一番,“你是如何得知的 。” “我如何得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当时的赵姑娘若说要回戚氏,莫允公子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一直以来,赵姑娘竭力拒绝……”小小看了戚函一眼,“试问,她又怎么会在中途转意,想要回戚氏呢?这样的转意,莫允公子必然起疑,她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所以她才和魏启合演了一出苦肉计,骗过了少当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戚氏门人中,有人说道。 “苦肉计啊……”小小了然地点头,“放弃了原本可以轻轻松松回到戚氏的方法,然后,用伤筋动骨的苦肉计骗取一个人的信任,回到戚氏……世上竟然有这种舍简求繁,自找麻烦的傻瓜?”小小顿了顿,又道,“退一步说,即便赵姑娘与魏启合作在后,料不到这般变化,只能用复杂的手段重回戚氏。她回戚氏的目的又是什么?” “报复……”戚函开口,漠然地说出这两个字。 “报复?”小小笑道,“既然是报复,为何诸位好好地站在这里,而赵姑娘却这般模样?” “魏启只不过留我们性命,想问出九皇神器的秘密罢了!”门人中,有人义愤填膺,喊道。 小小笑了,“没错。魏启的目标,始终只有‘九皇神器’。如今看来,要么就是赵姑娘利用魏启找‘九皇神器’的心思,助她破毁戚氏。要么就是魏启利用赵姑娘的报复之心,助他找到戚氏。” “绕来绕去,你究竟要说什么?”戚函打断道。 小小道:“互相利用,才叫合作。不过,戚当家,赵姑娘凭什么利用魏启?” 小小走到赵颜身前,“诸位不仅不了解赵姑娘,更不了解魏启。魏启根本不会同任何人合作。神农世家和神箭廉家也曾是他的盟友,如今也都遭背叛。赵姑娘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质女流,又没有任何权力财富。为什么魏启要被她利用,替她复仇?”小小转头,看着戚函,道:“何况,知道戚氏下落的人,不是赵姑娘,而是莫允公子。想要让莫允公子松口,何必用苦肉计这么麻烦,只需以赵姑娘的性命相胁,必定成功。不是么?” 小小说到这里,房内所有的人都惊愕不已。这一次,她倒不是胡诌,虽然有些部分是猜想,但恐怕与事实也相去不远 。 戚函蓦然间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着赵颜,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赵姑娘是不是出卖了戚氏,我并不能下定论。但是,魏启的这些行为,着实诡异,分明是别有居心。诸位今日若是一是冲动,杀了赵姑娘,怕是亲者痛,仇者快,便宜了别人。”小小又道,“诚然,赵姑娘做过很多错事,这里要找她算帐的人也不少。江湖恩怨,自有江湖的清算方法。我也无意介入。只是如今魏启一行不知所踪,赵姑娘兴许知道线索,于我是重要的客人。难道,我堂堂武林盟主,今日连保一位姑娘的面子都没有么?” 小小一鼓作气说完,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一回头,就见鬼臼和彼子正用万分钦佩的眼神看着她。 戚函心中犹豫顿生,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了。这时,他的眼神落在小小身上,只见,她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木匣的第一重盖已经打开,露出了天干地支组成的活锁,锁上的那组八字,他再熟悉不过。 他紧锁的眉头松了开来,惊愕不已地看着小小。 小小察觉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戚当家,有些事情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而有些事情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复杂,对吧?” 戚函看着,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沉默片刻,对门人道:“走。” 戚氏门人闻言,竟没有多说什么,四散而去。 戚函临走之时,回头看了小小一眼,微微颔首。 小小笑了笑,以示回应。 待他们离开,小小蹲下了身子,对赵颜道:“赵姑娘……” “这是你的嫁妆……看看吧。”小小将木匣放上赵颜的膝盖,说了这句话,随即,离开了。 赵颜看着那个木匣,久久不动。眼中,映着那四组天干地支:丙辰丙申乙酉壬午…… 她的眸中,渐而有了神采。她的手指微颤,触上了木匣,而后,慢慢打了开来。 匣中,放着一面青铜菱花镜,明亮的镜面那么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脸 。憔悴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光彩,眼睛里,徒有悲伤和绝望…… 赵颜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头一酸,不禁落泪。眼泪,一滴滴落在镜面上,那一刻她竟分不清哭泣的是自己,还是镜中的人。 菱花镜,戚氏声称的“绝器”,竟然是这样一面菱花镜?这,就是不远千里,要送给她的嫁妆? 她颤抖着,捧起镜子,缓缓翻了过来。 镜背用隽丽的行楷刻着八个字: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见日之光……长毋相忘……”她轻声念了一遍,便懂了。这八个字里的相思之意,不是给她的,而是,她的母亲…… 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放在了眼前。一切的真假,到了这一刻,她竟能清楚地分辨了。 “师傅没有抛弃你,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找你……那个木匣,是他亲手所制,命我交给你的嫁妆……” 莫允的话清清楚楚地在耳畔回响。 亲手所制,戚氏绝器……那开锁的方法,如此简单。她想不到,打不开,只是因为她打从心底的抗拒…… 因为不敢相信,不愿低头,所以才不能领会。种种小心翼翼地传达,却被误解、扭曲,终是促成了另一种结局…… 她慢慢抬头,看着那因掌力碎成千万碎片的桌子,竟有了笑容。她将镜子搂在了胸口,放声哭了出来,再无法停止。 …… 小小出了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了石乐儿和魏颖,他们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那齑宇山庄的大小姐,沈鸢。 小小看到他们的时候,又惆怅了起来。 石乐儿就算了,可这魏颖和沈鸢都跟赵颜有深仇大恨,莫不是,寻仇来的?唉,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啊…… 沈鸢看到她的时候,眉睫微垂,道:“她没事吧?” 小小走上几步,点了点头 。 沈鸢轻叹一声,略带悲凉地道:“即便十恶不赦,要大义灭亲,也太过惨烈了……” 小小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沉默。 沈鸢勉强微笑,道:“作恶多端,自然会有报应。恩怨纠葛,今日,怕也算不清了……” 她说完,微微欠身,施然离开。 小小不可自抑地叹了口气。当日赵颜施计害死了沈鸢的父亲沈沉,这杀父之仇,自然深重。但沈沉却偏偏又是罪有应得,沈小姐也有大义灭亲的念头。这当中的恩怨,的确是再也讲不明了…… “喂,魏文熙,你不是也想算了吧?”石乐儿突然开口,说道。 魏颖摇头,道:“她助我大哥夺取英雄堡,间接害死了三英,这是血债,必然血偿。” 小小看着魏颖,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他的脸上再无那种纨绔子弟的轻狂浮躁,多了平和稳重。 “……不过,这些事,还是待夺回英雄堡后再一同清算吧。”魏颖说完,也转身走了开来。 石乐儿见状,不屑,“这是什么,玩以德报怨啊?真是脑子被驴踢了!难怪被魏启耍个半死!”她看一眼小小,道,“姐姐你说是不是?” 小小闻言,立刻点头,“是啊是啊!” “说来说去,最可恶的就是魏启!有神霄派撑腰了不起么!我们江湖黑白两道联手,就不信斗不过他!”石乐儿愤愤,道,“等找到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惭愧。她身为盟主,怎么就没有这种魄力呢? 石乐儿说完,拉起了小小的手,“姐姐,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审纤主吧!” 小小无奈,唉,若是让石乐儿来当盟主,多好…… …… 117无解之谜 要论跟众人结下的仇怨,曦远自然比赵颜胜出许多。当初英雄堡的凶杀,后来剿灭东海,再后来,神农世家的叛变,更有放火烧林的劣迹。完全是把江湖和朝廷得罪了个遍。 待要审问之时,不少人要求严刑拷打,更有自动请缨来施刑的。场面之火热,让小小汗颜。 但人多口杂。最后还是由小小主持大局,白道由神农世家的巴戟天出面,黑道推贺兰祁锋为表率,而朝廷方面,自然由廉钊代表。 曦远看到这四人时,表情随是高傲冷漠的,但神色之间,也不免有了惧意。她身上伤势未愈,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连自尽都做不到。 “纤主,我们找你所谓何事,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吧。”贺兰祁锋率先开口,“魏启现在何处?” 曦远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纤主,如今情势,你应该也看得明白。你若能说出他的下落,戴罪立功,我可上奏朝廷,赦免你纤丝绣庄的一众门人。”廉钊说道。 曦远听到这番话,眉头一皱,道:“哼!待九皇集齐,天下归一,你口中的朝廷便化为乌有!什么戴罪立功,简直可笑!” 廉钊闻言,并不动气,只道:“若集齐九皇,却不能得天下,你又该如何自处?” 曦远道:“天师决不会算错 !得九皇者,必能得天下!”她抬眸,看了看堂上众人,“这是天命,你们阻不了。” 巴戟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贺兰祁锋讥讽地笑笑,“纤主,我只怕,你看不到那一天哪。”他轻轻一叹,“你我不过凡人,天命事小,人命事大。你说对不对,纤主?” 曦远冷笑,“即便我死,也决不会背叛天师!” “呵呵,死不可怕。不过,南海北神宫有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毒药,你听说过没有?” 曦远毫无惧色,道:“‘七杀’?哈哈哈,只怕七天毒发之前,天师已经大道得彰,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有死路一条!” 这般坚定的言论,让情势僵化起来。 小小心中暗生钦佩,无论立场,曦远的这份忠心,实在是令人折服。天师王文卿,要是认真一算,还是她的师公。能教出“鬼师”这样的徒弟,王文卿此人,定不简单。 慢着,怎么扯到王文卿的?不是在追问魏启的下落么?什么集齐九皇,一统天下,话题是不是扯太远啦?而且,廉钊早就说过了凭九件兵器,不可能统一天下的。天师的目的无非是借九皇的舆论,拥立新主。如果这种猜测是错的,那就是说,九皇真的有神力了。只可惜,这里面的秘密谁都不知道,不然他们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抓她了……呃?怎么听起来挺矛盾的? 想到这里,小小突然悟到什么。她看了看廉钊,笑一下,开口道:“纤主,我有一事不明。” 曦远看她一眼,眉目间隐生憎恶。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小小一笑,道,“天师通达天意,自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为何偏偏不知道九皇的玄机,还为此三番四次抓我这个小辈?” 曦远不屑,道:“我早已说过,‘鬼师’韩卿是天师最钟爱的弟子,你是‘鬼师’的徒儿,天师想见你,有什么奇怪?!” 小小垂眸,“一直以来,我能保全性命,都是靠手中握着九皇的秘密 。当日我去廉家船阵偷布阵图,魏启要我说出九皇的秘密,还说,我不知道,我师父肯定知道。这一来二去,你却告诉我天师所求不是九皇的秘密,而是叙旧?”她继而抬头,道,“我看天师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如今虚张声势,又有什么用?” 一旁的贺兰祁锋笑了出来,“哈,是啊。天师若不知道九皇的秘密,就算得到了神器又如何。说不定,还要来请教我们盟主一统天下的方法呢。” “住口!天师圣威,岂容你们诬蔑?!” “我并非诬蔑天师,只是说事实罢了。”小小起身,“魏启在东海下毒,你对我用针,全无半分同门之谊。什么我师父是天师最钟爱的徒弟,全是一派胡言!我看,他是为了九皇的秘密连自己的徒儿都不肯放过才是!” 曦远当即愤怒,道:“满口胡言!鬼师叛出神霄派这么多年,天师从未派人追缉。当日得知你是鬼师弟子,要带你回去见天师,也是魏启的提议,于天师何干?至于后来的手段……那是你生性狡猾,咎由自取。” 小小听完,便将这其中的种种纠葛都理清了。她笑了起来,道:“这么说,一直以来,你所遵循的都是‘魏启的提议’?那也就是,一直以来,费尽心机逼我说出九皇秘密的人,也不是天师,而是魏启了?” 曦远脱口而出,道:“那是自然……”然而,她说完自己就愣住了。 廉钊听完两人的说辞,了然于心,开口道:“若是魏启想要得到九皇的秘密,目的就只有一个,独拥天下……如今魏启手上有八件神器,他会不会交给天师,就说不定了。” 曦远心中一震,竟有些恍然。 “魏启是怎样的人,纤主最清楚不过。连自己的手足都能迫害至此,他是否能像纤主你这样效忠天师呢?”小小补充道。 曦远的神色惶恐起来。心中本有的疑惑慢慢扩大,终扰乱了她的思绪。她猛然稳了心神,大声道:“你们不要挑拨离间,我不会相信你们的!” 挑拨离间啊……小小抿嘴一笑。这不是她的特长么? “温靖曾对我说过,当年神霄派为了夺九皇神器,颠覆了东海七十二环岛,杀他弟子无数 。这段仇恨他一直记着,至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复仇。魏启与他合作,不就是对神霄不忠最好的证据么?” 曦远不禁忆起当日客栈内的种种,当时魏启说过的话清晰异常。 小小见她犹豫,想了想,又道:“纤主,你还记不记得,当日英雄堡的晶室内的情形?” 曦远有些不解。 小小道:“当日,方堂主背叛神霄派,意图染指九皇神器。照纤主所言,方堂主在神霄派内,地位低微。可是,他却使得一手‘冥雷掌’。当今江湖,除他之外,会这种掌法的,不过三人。一位是天师王文卿,一位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前任岛主温靖,还有,就是英雄堡堡主魏启。方堂主的那套掌法,恐怕……” 曦远恍然大悟,“魏启……” 小小点点头,“没错,普天之下,最有可能传授方堂主‘冥雷掌’的人,就是魏启。而当日晶室里的一切,也是他一手安排!” “……”曦远的心绪全乱,竟不知当信不当信。 这时,突然有人走了进来,开口道:“英雄堡晶室之内的事的确是英扬公子一手策划。” 听到这个声音时,小小有些惊讶,她抬头,就看见赵颜站在门口。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神情亦是憔悴不堪,但眉宇间却有了一丝坦然。她静静站在那里,缓缓开口道:“当日英雄堡地牢之内,他对汐夫人和魏颖默认了此事,我也在场……” 曦远慢慢抬头,看着赵颜,“你的话,我会信?” 赵颜轻笑,“不信?哼,没错,这般深远的计谋又岂是你能猜到的?不过,现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魏颖、汐夫人都吃了苦头,当日地牢之内看管犯人的英雄堡弟子也都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还被蒙在鼓里的,偏偏只有你这个盟友……” 小小听到这些话,暗喜在心。她先前的言论,大多是猜测,没想到,赵颜不仅有证词,还有证人。这么一来,她的挑拨离间不就是证据确凿,万无一失了?她正这么想着,却听赵颜笑了起来…… “哈哈哈……天师算什么?这世上,唯有英扬公子才有资格得天下 !论谋略,论心机,你们谁是英扬公子的对手?哈哈哈,纤主,你不是对天师忠心耿耿么?可是,你从头到尾奉的都是英扬公子的命令啊。为了铲除异己,他连三英都能杀,你说,他会不会杀你?会不会杀天师?哈哈哈……”赵颜笑得疯狂,她看着小小一行道,“左姑娘……你的运气真的很好,不过,到此为止了。英扬公子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你们这些人最终也只能俯首称臣!哈哈哈……”她兀自在堂中转了一圈,笑道,“我早说过了,负我的人,定会比我痛苦百倍……哈哈哈……” 小小看着赵颜,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开口,对左右道:“她疯了,是谁放她出来的?带下去!” 彼子和鬼臼闻言,立刻上前,拖着笑声不停的赵颜走了出去。 堂内片刻平静之后,廉钊看着神情复杂的曦远,略微思忖,道:“圣上招神霄派归朝,但一直以来,都未见天师出面。纤主,你确定自己一直以来奉的是天师的命令?” 曦远呆呆看着众人,不发一语。 “纤主,若是我猜测不错,魏启是假传天师命令,利用神霄派替他办事。事成,天下他得。事败,神霄派便替他顶下造反谋逆之罪。”小小认真道。她转头看廉钊,“我说的可对?” 廉钊被她一问,浅笑道:“不错。纤主,若一切属实,你包庇魏启,反而是害了天师和神霄派,辱没了忠心二字。” 曦远几番欲言又止,皱眉深思,许久之后,终是明白了什么。她开口,无力道:“南丰城内,有一处神霄派的秘密分舵。魏启兴许就在那里……” 听到这些话,小小放松了下来。 曦远抬头,又道:“……若是神霄与此事无关……” 廉钊回答,“我方才已经说过,只要你能戴罪立功,我自可禀明圣上。赦免一众无辜。” 曦远这才点了点头,瘫坐在了地上。 …… 待小小一行出了门,就见彼子、鬼臼和赵颜站在不远处,看到他们出来,皆行了礼 。 赵颜犹豫片刻,慢慢上前,还未开口。小小便笑道:“赵姑娘,方才多谢你了。” 赵颜微微一惊,轻轻摇了摇头。又迟疑许久,才道:“左盟主……我……我有一事相求。” 小小虽不敢确定,但也能猜到**分,便欣然点头,应道:“你说。” 赵颜的眸中竟泛了泪光,声音低弱,只道:“我想见他……” 小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后的廉钊和贺兰祁锋,微微点了点头,便领着赵颜走开了。 …… 英雄堡分舵依了江南庭院的样式,造小桥,放灵石,更载四季花卉,俨然一派温婉的风情。早先联盟之中的江湖人士攻破这分舵,也没费什么武力,这其中景致丝毫无损。 绕过一处水榭,便是宾客厢房。戚氏被破之后,门人便被安置于此。自然也包括那受了重伤的莫允。 赵颜抱着镜子,慢慢跟在小小身后。她和魏启合作之事,人尽皆知。看到她的人,皆是面露鄙夷。但她第一次不再理会这样的眼神,她小心翼翼的,用最谦恭的姿态,默默跟从。 待到了莫允的房前,小小站定,看着赵颜,继而注意到她紧紧扣着镜子的手,因为用力,手指节微有些发白。小小站了片刻,见赵颜还是全无举动,这才悟到了什么,道:“赵姑娘自便,我先告辞。” 赵颜看着她离开,又迟疑许久,终是不知该不该敲门。几番挣扎之后,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房门。 房门未关,应着她的力道缓缓开启。 赵颜微微一惊,迟疑了一会儿,才提起勇气,跨了进去。 房中,惟有莫允一人,他躺在**,不知是睡,还是昏迷不醒。 赵颜走到床前,一见他,却已是泪流满面。 她伸手,轻轻擦着泪水,努力不发出哽咽之声 。 她不可自抑地想起很多很多事来,想起他说:一家重聚,再不离分。 她突然明白,以前的自己走了多远的路,明明这么简单就可以到的地方,她偏偏远绕。往昔种种,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一时之间,让她无所适从起来。 她慢慢跪在床前,轻轻握着他的手腕,哽咽着,轻声道:“我没有出卖戚氏……没有给魏启引路。我是真心想去见他的……”她的手指慢慢收集,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渐渐的,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一刻,她的手被反握住。她含泪抬眸,就见莫允已睁开了眼睛,正静静看着她。 “我没有出卖……”她的声音零落颤抖,凄凉无比。 莫允点点头,道:“我信你……” 赵颜笑了出来,她握紧了莫允的手,不再压抑,哭泣了起来。 莫允看着她,浅浅笑着,沉默。 戚函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察觉有人进来,赵颜回头,看到戚函,她的哭泣不自然地停止,神情里,带上了恐惧。 戚函微微皱眉,继而,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菱花镜。一时间,他的心如同那木匣“涵宇”,被轻易打开了……他用最隐晦的方式,将所有说不出口的话放进了那木匣之中。若她无所期盼,自然打不开那木匣。可是,既然自己不曾给她希望,又怎能让她心怀期盼?十七年前,他错了,而今,他又错了一次…… 赵颜看着戚函,依然不知所措,而此时,莫允抬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那一刻,如同被赋予了勇气一般。她怯怯的,用犹疑的声音,低唤:“爹……” 戚函只觉心头温热,眼眶亦湿润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望向了别处,仓促地点了点头 。 所有的心结,一瞬间被解开了。赵颜笑着,再无痛苦。 戚函看着她,道:“好好照顾他。” 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待走远时,才让笑意上了脸庞。 其实,很简单,只需点一个头,说一句话,所有失去的,就能全部回来。拥有,其实一点也不难。 他抬眸,笑得坦然。 这时,他忽见不远处假山草木之间,隐约躲着人。待认出那人,他开口,唤了一声:“左盟主。” 听得这声呼唤,小小一惊,怯怯走了出来,“呃……戚当家……” 戚函微微一笑,道:“我欠盟主一个人情。日后,有用得到戚氏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小小听到这话,立刻摇头,“戚当家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能打开木匣‘涵宇’,这份人情,我欠得值。不过,盟主是如何得知‘涵宇’的开启之法的呢?” 小小笑道:“我小时候曾见过戚氏名兵图谱,又是凑巧猜中了活锁的玄机。全是运气使然。” “戚氏名兵图谱?”戚函有些不解,随即却想起了什么,他抬眸,问道,“盟主与‘鬼师’韩卿可有渊源?” 小小有些惊讶,“正是家师。” 戚函笑了起来,“天意……”他上下打量了小小一番,道,“十几年前,我见过你,那戚氏名兵图谱也是我给你的。” 小小听呆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戚函也不解释,只道:“小丫头,你师父现在何处?” 小小只得将师父的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戚函听罢,微有些惆怅,“以他的武功,天下谁能杀他……也罢。”他突然想到什么道,“你应该知道九皇的秘密吧,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费心?” “啊?”小小有些茫然,听戚函的口气,应该是知道九皇的玄机,但那最后一句,分明云淡风轻得让人惊诧 。 戚函察觉有异,笑了笑,道:“你不知道?” 小小咽咽口水,老实地点了头。 戚函的笑意里有了同情,“那我告诉你吧。” 这种时候,按照师父的教导,应该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想知道!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小小却觉得,若是知道了真相,真的能让所有人都不必费心,听听也无妨。而且,看戚函的表情,这个秘密……好像也不是很金贵。 于是,小小点了点头,等戚函说下文。 戚函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轻蔑,道:“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九皇神器。” 这句话,让小小惊讶不已。 “七曜:日、月、水、火、木、金、土,加上北斗、南斗,这九个名字不过是凑起来好听罢了。”戚函笑着摇了摇头,“世上任何一件戚氏兵器都可能成为九皇神器。” 小小不敢插话,继续听着。 戚函道:“古往今来,多少豪杰英雄为名刀宝剑折腰。而惟有武功、地位、德行都高人一等之人,才有能耐拥有我戚氏的神兵。大浪淘沙,江湖人所谓:戚氏最高杰作的‘九皇神器’的拥有者,必然是当世豪杰,人中翘楚。” 听到这里,小小惊道:“戚当家的意思是,是江湖人自己早就了‘九皇’?而所谓的‘九皇神器’是由最强的九个人所持的那九件兵器?” 戚函笑笑,“也并不一定是最强的九个人,可能是最强的九个门派,或是最强的九支军队……” 小小低头,思忖起来。持有九皇的人?到目前为止,是:太平城、英雄堡、神农氏家、神箭廉家、戚氏、东海七十二环岛、岳岚剑派、破风流…… “‘得九皇者得天下’,这句话不假。若能得到持有‘九皇’的人相助,何愁天下不得 。”戚函笑叹一声,“只是,这又该有多难呢……有人机关算尽,自以为手握天机,到头来,还不是黄粱一梦。笑煞人也。左盟主,‘九皇’之事,不管也罢。” 戚函说完,便告辞离开了。 小小站在原地,细细咀嚼那话里的意思。“太平城”有良田千顷,易守难攻,是绝佳的城邑;“英雄堡”财力雄厚,弟子众多,随时能补充人财;“神农世家”有神医良药,更有丰沛的药材资源;“神箭廉家”乃是当朝良将,手握兵权;“戚氏”善铸神兵利器,俨然是兵工厂;“东海七十二环岛”垄断东海海运,更染指内陆漕航;“破风流”弟子遍及天下,更吸纳“曲坊”、“玄灵道”、“岫风寨”、“齑宇山庄”等派的能人异士;岳岚剑派有上千名精练剑手…… 不谈那第九件兵器,光是这八个家族就已经很够看了。要是真有人能一统“九皇”,坐拥天下绝对不是空谈。不过,戚函说得对,世上,谁有这个能耐呢? 她正想着,就听廉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小小。” 小小闻声,立刻甩开了思绪,抬头笑道:“廉钊!” 廉钊走到她身边,道:“找你很久了,联盟已经准备完毕,这就出发往南丰去,你也准备一下吧。” 小小点了头,笑道,“那走吧。”她大大方方地搀起廉钊的手,大步往前走。 廉钊看她高兴,便也带着笑意。只是,一直不说话。 小小隐隐察觉异样,开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么?” 廉钊沉默片刻,开口道:“圣上下过一道密令……一旦找齐神器,便肃清所有知晓九皇秘密的神霄弟子。我一直以为神霄有谋反之心,这道密令,自然没有任何不妥……”他的眼神里,有了忧色,“但如你刚才所说,也许神霄派是真心归朝。只希望这密令还有转还的余地,不要牵连无辜……” 小小听罢,明白了一些事情。君无戏言,既然说了要杀,自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果然,只要沾染上九皇,就一定会倒霉…… 都说江湖血腥,但庙堂之争,权政之谋,更比江湖争斗惨烈数倍 。那累累的白骨中,又有多少无辜之人。 小小见他蹙眉烦恼,便握紧他的手,笑着道:“那我一早归顺朝廷,岂不是很明智?” 廉钊闻言,浅浅一笑,“是啊。”他扣紧她的手指,道,“我会护你周全,决不会让你有分毫损伤。” 小小心中感动,眸中的笑意更闪闪发亮。 廉钊看着她,笑着又加上一句,“不过,你现在是堂堂武林盟主,有一众拥护者,怕是不需要我保护了吧?” 小小道:“啊,拥护者,我怎么不知道?” 廉钊夸张地叹口气,“唉,每次一有点什么事,鬼臼跟彼子首当其冲替你解围,银枭和温宿紧随其后,太平城和英雄堡也不会旁观,如今连戚氏都被你归入旗下……我若想保护你,也得先想办法挤到前面去才是。” 这番话分明就是调侃了,小小笑了起来,道:“哦,是吃醋。” 廉钊倒也不否认,答道:“是啊。” 他这么答,小小倒接不上来了。 廉钊看她愣住的样子,低头笑了起来,“这样就是默认了?” 小小嘟哝道:“证据确凿,没法抵赖。” 廉钊拉起她,道:“既然你认了,那就私了吧。”他说完,笑着拉起她,往前走。 小小也笑了起来,满心愉悦地跟着他走。 只是,那一个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现在是武林盟主,统领的,不就是那拥有“九皇神器”的人么?难道?……不,不可能……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她的担心只是一瞬,继而,她抛开那些莫名的担忧。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很快,就结束了…… …… 118无极大道 [上] 自从岳岚剑派逃出之后,魏启和温靖日夜兼程,赶往南丰 。但温靖身上有伤,不宜远行,众人便找了一处安静村落落脚。 温靖自上次一战,受了内伤,连日奔波,未曾好好治愈。那本不严重的伤势竟每况愈下,他本因败在温宿手上,心怀愠怒,如今被这伤势所恼,愈发暴躁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汤药,心头便起怒火,狠狠一拂手,药碗落地,药汁和着药碗碎裂的声音四溅开来,漫了一室的药味。 这时,魏启叩门进来,眉宇间略带忧色,道:“温岛主,方才我手下探子来报,联盟众人已经集结而来,实在拖延不得……恐怕是等不得岛主的伤势恢复了。” 温靖闻言,稳了稳气息,道:“魏堡主所言甚是,老夫不敢耽误大事。只是,老夫尚有一事担心。” “何事?”魏启问道。 “如今合你我手中的神器,一共八件,尚不能成大事。而且,那九皇秘密也尚未找出。老夫担心,天师的大业难成啊。” 魏启听罢,笑道:“温岛主大可放心,实不相瞒,第九件神器就在天师手中。天师洞悉天机,自然也知道如何使用九皇。南丰城内早已布置好了能发动九皇的法阵,待到了那里,一切可成。” “原来如此……”温靖含笑点头。 魏启也笑,道:“温岛主,如今,能否请你交出你手上的神器?” 温靖开口:“老夫若是不允,又如何?”温靖说完,忍不住咳嗽了数声。 魏启见状,淡然一笑,道:“温岛主,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话音一落,数名英雄堡的弟子冲进房内,与此同时,黑衣的东瀛忍者凭空出现,双方对峙了起来。 温靖起身,神色带着疲惫,道:“魏启,你这是过河拆桥?” “哪里……”魏启摇头,道,“我只是教教温岛主江湖规矩罢了。” 此话一出,魏启出掌直取温靖的心口 。周围众人见状,立刻混战了起来。 温靖勉强避开第一掌,眉头紧皱着,一语不发。 魏启则笑得愈发得意起来,出手皆是杀招,丝毫不留余地。只见他收掌,抬腿踢向温靖的小腹。待温靖出手防护,再起一掌,击向温靖的天灵盖。 温靖的双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意。只见他瞬间后退,避开那一掌,同时,双掌击向了魏启的胸口。 魏启知道温靖有伤在身,数日不愈。只觉得胜券在握,放低了警戒,竟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掌,连退了数尺。 魏启呛出了一口鲜血,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温靖。周遭混战的英雄堡弟子见到这般变化,一时乱了方寸,让东瀛忍者占了上风。 温靖背起了双手,挺直了腰杆,神色中再无一丝疲惫。他看着魏启,笑道:“魏堡主,论其江湖经验,老夫稍胜一筹。还是让老夫来教教你江湖规矩吧!” “原来,你的伤早就好了……”魏启气息已乱,语气里皆是懊恼。 温靖笑得慈祥,“这件事,恐怕无需老夫多言了吧?” 魏启咬牙,一把举起身旁的桌子,掷向了温靖。温靖不屑,一掌将那桌子劈碎。然而,魏启却趁着这个空隙撞开了窗户,远逃而去。 房内,东瀛忍者已将英雄堡的弟子尽数杀死。温靖见状,便道:“给我追!” 忍者得令,立刻追击而去。 温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间,笑容中带着快意。他推门出去,门外,早已聚着一群忍者。 “魏启所持的神器必定在此,给我搜!” 温靖的命令一下,忍者四散离开,搜寻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温靖看着搜获的神器,笑意更浓。 “立刻启程,赶往南丰。”他朗声下令,继而转身,迈步离开。 片刻之后,温靖的人马便急行离开,然而,那一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再他们离开之后,有人站在那僻静村落的村口,带着一丝复杂笑意,目送他们离去…… …… 话分两头,英雄堡分舵中,联盟众人得知魏启等的下落后,立刻由“曲坊”弟子先行追击 。而剩下的人,稍作整装,即日前往南丰。一时间,英雄堡的分舵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当小小再一次坐上那十六台大轿的时,不禁暗暗叹了一声。又要出去唬人啊,真是不容易啊…… 小小刚坐下,就见石乐儿也爬了上来,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她身边,带着笑容,甜甜地唤了一声:“盟主姐姐。” 小小自然无法拒绝,就只得由着她了。 石乐儿笑嘻嘻地往她身边一靠,道:“做盟主也不错么,这轿子坐起来也蛮舒服的。” 小小笑着应了一声,眼神却停在轿外。轿前的先锋依然是廉家的弓箭手,廉钊策马在最前,低头对家将嘱咐着什么。小小不用费力就能猜出他的表情,神色虽是严肃,但与生俱来温厚依然留在眼神里。不倨傲,不骄矜,才成就了一身的贵气。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他不久前说过的话。要灭神霄派是当今圣上的旨意。即便其中有隐情,要圣上收回成命也决非易事。这次南丰之行,无论如何,都会牵扯上无辜之人。对于朝廷来说,九皇的秘密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神霄派找到所谓的“真命天子”…… 小小越想越觉得沉重,正在此时,却听得一阵欢呼。原来,大轿已抬出了分舵的门口,来到了街道之上。乡亲们倒也听过“三弦女侠”的传闻,对女侠的种种义举也是钦佩万分。当然,这也归功于“曲坊”不遗余力地吹捧。总之,百姓见到这气势非凡的武林盟主,自然而然地作了夹道欢迎,更有欢呼鼓掌相称,气氛热闹非常。 如同初时那般,小小并不觉得高兴。相反的,心中隐隐的不安越来越强,戚函的话一直在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 九皇指的,不是那九件兵器,而是,手握那九件兵器的人。得到这九个人辅佐,便能坐拥天下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全然不可能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她却依然忍不住担心。这种担心就细细地缠绕,慢慢地收紧。她不自觉地会想,倘若自己不幸是那个能得天下的人,接下去的发展又会是如何……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眼角就瞥见石乐儿挑起了大轿上的纱帐,正笑着对沿路的乡亲挥手示意。 小小稍作思忖,开口问道:“石城主……” 石乐儿闻声回头,道:“姐姐叫我乐儿就好了。” “乐儿……”小小点点头,道,“你想要天下么?” 石乐儿皱眉,“天下?一统江湖我倒是考虑过,天下,我没兴趣。” “为什么?” 石乐儿笑了起来,“一统江湖,不过是挂个名做盟主,号令各大门派罢了。得天下就不一样了,要管社稷的。什么四时天气、百姓温饱……我光是一个太平城,就忙得快要呕血身亡。天下哎,天下有多大,又是多少个太平城啊!这种劳心费神,吃力不讨好的活留给皇帝做吧,我才没兴趣!” 石乐儿一口气说完,继而看了小小一眼,“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跟九皇的秘密有关?” 小小笑了起来,用力地摇头,“没,我只是好奇罢了。” 石乐儿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当真?” 小小点头,道:“嗯。石城主方才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当真叫我佩服!” 石乐儿听罢,笑道:“那当然了!” 小小抬眸,看着前方,自语般地笑道:“这种活还是留给皇帝做吧……”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师父和她一起在山顶看日出,浩淼无边的云海,倏忽万里的清岚,动与静,都凝固在了一起,在眼前无尽地延伸着。年幼的她,看着那不断变化的天空,赞叹连连,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师父听到她的话,笑着说道:世上自然有比这更美的风景,只是人这一生,能看到的景色有限罢了 。师父说完,叹了一声:这天下,实在太大了啊…… 天下,实在太大了。而人心又有多大?是否能容得下这广阔无边的天下呢? 小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笑。她很小,心也很小,野心和理想自然也小。师父是如何睿智,一语定了她的一生:小小…… …… ~~~~~~~~~~~~~~~~~~~我是表示“几日后”的分割线==+~~~~~~~~~~~~~~~~~~~~ 由英雄堡分舵往东南行,约莫十数日便到南丰。 此处小城,民风朴实,奉天敬神。 城中,有一所道观,制炉鼎,修金丹之法。平日香火不绝,信众络绎。 按理说,神霄派属符箓派,以雷法闻名。而练外丹,便是金丹派。虽为同道,却又相去甚远。自然没有人能猜到,此处丹堂,会是神霄派的分舵。 中秋一过,秋风萧瑟,一日凉过一日。一入夜,街上鲜有行人。 是夜,乌云蔽月,星宿无光。道观中的小道士送完最后一批香客,整理完大堂,正要睡下,却听得一阵怪响,他心中奇怪,便出门查看。 只听一片深沉的夜色中,一个声音问道:“听闻冲虚妙道先生在此道观修验,老夫远道而来,望能得先生指点一二,可否请小师傅通传一声?” 小道士闻言,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找寻那声音的来源,一番努力无果后。他只得老实回答:“天师闭关,施主请回吧。” “闭关?”黑暗之中这声询问听起来有些诡异。 小道士答道:“天师闭关已久,短期之内不会出关的,施主还是改日再来吧。” “噢……” 一声答应之后,黑暗中再无声响。小道士愈发觉得诡异,正想上前探视,却觉得脖子上一凉,刹那之间被夺了性命 。 随即,数道黑色的身影窜入了道观,打斗声随之渐响,扰乱了夜的平静。 来者,自然是温靖率领的一众东瀛忍者。 借着夜色掩护,这番突袭着实杀了道观中的神霄弟子一个措手不及。温靖甚至不曾亲自出手,便已占了上风。 余下的神霄弟子纷纷退进了丹房,作垂死挣扎。 温靖背着手,慢慢走近了丹房,看着那一众神霄弟子,笑得慈祥。 “诸位不必惊慌,老夫决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要诸位能告知神器‘斩胧’和九皇法阵的下落,老夫绝对不会伤害诸位……” 温靖的话尚未说完,几名神霄弟子便扑了上来。温靖一脸不屑地起掌,击杀了那几名弟子。他叹口气,甩了甩手腕,道:“诸位这又是何苦。” 那群神霄弟子全然听不进他的话,继续攻击起来。 而后的,便不再是打斗,而是虐杀。 温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景致,眼睛里的快意愈盛。 这时,只见一名神霄弟子被忍者的短刀斩伤,踉跄着后退,一时间稳不住身形,倒向了丹炉。只见丹炉被撞,竟自动移位,地面向下打了开来。 温靖见状,嘴角微扬,他出掌解决掉最后几个神霄弟子。随即便走下了那地室。 下了阶梯,温靖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间空旷的房间。房内空无一物,唯有一块高台,以汉白玉垒成九芒星型。 “法阵?!”温靖喜出望外,几步上前,细细端详起来。 只见那九芒星阵的九个星点上,端端正正地刻着九皇神器的名字。而那写着“斩胧”的位置上,已然放着一件兵器。 那是一把拂尘,拂尘柄以黑檀木雕制,拂毛根根雪白,俨然透着超凡之气。 温靖的神色里的兴奋已全无掩饰,他激动地颤声道:“快,把那八件兵器拿来 !” 忍者听令,恭敬地奉上了另外八件兵器。 南斗延寿、北斗杀过、武灵霸刀、霜天揽月、沥泉、逐旸、司辰、岚。 待这些兵器被一一摆上高台,温靖退开了几步,满心期待。 然而,片刻之后,法阵依旧是法阵,兵器依旧是兵器,丝毫没有变化。 “为什么没有反应?”温靖气急,“我已集齐了九皇神器,为什么法阵没有启动?!为什么?!” 这时,温靖却听得一阵冷笑。 “温岛主,没想到,我信口胡说的话,你竟信了。” 温靖听得这个声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魏启!” 来者,正是魏启。 “你没有中计?!”温靖惊道。 “江湖,无非尔虞我诈。晚辈侥幸,此局胜出。”魏启慢慢从暗室的另一角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那法阵上摆满的兵器,笑了一下,道:“多谢温岛主将神器带来此处,省了晚辈不少功夫呢。” 温靖皱眉,“原来,你是骗我拿出我手中的九皇神器……” 魏启的表情忽而森冷,道:“温靖,你我都想占有九皇,一统天下。只怪你自己太急躁也大意了。”他冷冷道,“没有人能威胁我,也没有人能与我共有天下,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乖乖去地府享福吧!” 温靖笑了起来,“黄口小儿,你以为你赢得了老夫么?” 魏启垂眸,看着手中的一小盒熏香,那青烟诡异,让人生畏。只见一大群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定睛看时,却俱是行尸。样子狰狞,甚是恐怖。 “我还是……”魏启开口,噙着一抹笑意,“……只信任死人。” …… 119无极大道 [下] “我还是……”魏启开口,噙着一抹笑意,“……只信任死人。”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数十具行尸摇晃着攻向了温靖。温靖见状,先前的惊惶消尽,神情里染了不屑,起掌而击。 行尸行动麻木,又无常人的判断能力,又岂是温靖的对手。一瞬之间,便有数具行尸被冥雷掌力击中,倒地不起,再无能力攻击。 魏启看到这番情势,却不惊不惧,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操蛊香”。含笑看着面前被行尸缠住的一众东瀛忍者,缓缓开口,道:“温岛主虽有一身好武艺,只可惜是强弩之末。东海气数已尽,诸位东瀛朋友又何必随他陪葬?” 一众忍者乃是初见行尸,交战之时趋于劣势,已有了畏怯,又听得魏启这番话,便生了退意。 温靖闻言,道:“事到如今,你以为老夫还会在乎众叛亲离么?”他说话之间,迅攻而上,直袭魏启。 魏启也不含糊,起掌迎上。两人瞬时交战在一起,难舍难分。 魏启和温靖皆修炼冥雷掌,拳脚功夫不相上下。但温靖始终是老江湖,内力精深,对战从容,魏启自然不利。但此处是神霄分舵,魏启尚占地利。 只见魏启不慌不忙地卸开温靖的杀招,回击一掌。温靖自然出掌迎击。两人掌击,魏启被逼退。他稳住身形,却优雅一笑,随即,一转身,拔出了方才插在法阵之上的兵器 。 画戟“司辰”,本就是英雄堡的神器。魏启握紧画戟的一瞬,立刻横戟而扫。 温靖忌讳神器,连退了几步。他赤手空拳,自然不利,便也心生了取神器而用的念头。但魏启显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招式步步紧逼,就是不给温靖取兵器的空隙。 一直以来,魏启所用的皆是冥雷掌法,也只有英雄堡夺位一役才使过自家武学。然而,那一次他专心求败,根本没有拿出真功夫来。而此刻,他的一手画戟却使得凌厉霸道,显然是苦练已久。 温靖连退几步,避开画戟锋芒。那地室虽然地方空旷,但毕竟是室内,画戟攻势紧逼,不消多时,温靖便无路可退了。 魏启将画戟背在身后,转而出掌,直击温靖。 温靖只得出掌硬接。 双掌相击之间,温靖只觉一股劲力贯通手臂,只击胸口。钝痛之下,他踉跄侧身,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震惊了。 “你……”温靖气息已乱,瞪大了双眼,看着魏启。 魏启含笑,道:“温岛主,看来内力,也是我略高一筹啊。” 温靖的胸口,疼痛愈强。再看手臂,根根筋脉浮凸,甚是骇人。这般情状,分明是冥雷掌所致。只是,他万万也想不到的,是魏启的掌力竟能胜过他。 “不可能的……”温靖咬牙,道,“你……你一介后生,怎可能……” 魏启看了看四周,方才他的话已让那些东瀛忍者心生动摇,如今温靖负伤。忍者早已纷纷遁逃,再无恋战之心。 他看着渐而平静的局面,静静笑了起来。他将画戟横在了面前,开口道:“习武之人,若无天分,便只有勤力。天道酬勤,果不其然。” 温靖也看向了他手中的画戟。英雄堡继承人之中,以三子魏颖天分最高,可称得上是武学奇才。其余二子,则平庸无奇。半年之前,魏启此人,在江湖上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辈。而今日,他竟能凭“勤力”二字,挫败身为前辈的自己 。这般毅力,着实让人恐惧。 魏启说完,抬头看着温靖,继而伸手,将画戟狠狠一挥。 温靖本已被冥雷掌损了内息,但竟凭着一股怨气,击出一掌,逼开了魏启。 温靖踉跄着,到了法阵之内,拔出了双刀“逐旸”。兵器在手,温靖立刻增了信心,然而,此时,那些行尸又行动了起来,扑向了他。 温靖见状,只得应对。但依旧是寡不敌众,渐露败势。 缠斗之间,魏启寻着空隙,迅攻而上。 温靖慌忙之间,来不及避闪,那画戟锋芒一闪而逝,没入了他的胸口。温靖一下子僵住了,他慢慢垂眸,看着画戟,神色之中霎那染了颓然。 魏启松开手,眉宇之间满是快意。 温靖僵硬着,缓缓跪下,鲜血顺下画戟,染红了汉白玉的法阵。温靖吃力地抬头,看着魏启。 魏启俯视着他,那神情已然如君主一般。 温靖拼尽力气抬手,将手中的兵器掷向了魏启。 魏启也不闪避,刀锋险险擦过他的脸颊,削断了几缕发丝。魏启静静地看着温靖,直到温靖的瞳孔渐渐扩大,再无生气。 魏启冷然一笑,自语道:“此去不送,后会无期。” 地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行尸摇晃着站在魏启左右,徒增了诡异。 魏启走到温靖面前,拔出了画戟,重新插回了法阵之上。接着,又将温靖掷出去的刀捡回。一切归位之后,他站在法阵中央,朗声道:“若你能集齐九件神器,我便将九皇的秘密告诉你。” 他说话之间,脚下重重一踏,法阵的九个星点下陷,地室的墙壁缓缓上升,露出了一个囚室,那囚室以精钢所制,每根钢杆都有碗口之粗。只见那囚室作了云房摆设,书案床榻无一不有。囚室中坐着一人,但见他满头银丝,身着云袍,是道人打扮。他身形清癯,横琴膝上,虽在囚室,却透着坦然之气 。 魏启看着那道人,继续道:“如今,我已将所有神器带来,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天师?” 牢中之人抬头,却是鹤发童颜,全无老态。他不是别人,正是神霄派掌门,冲虚妙道先生,王文卿! 王文卿看着魏启,淡然一笑。继而,抬手抚琴。 “看来,你始终猜不出九皇的秘密,最后,还是回到了贫道这里。”和着琴音,王文卿开口道。 魏启看着他,沉默。 王文卿摇头,叹了一声,道:“总有人机关算尽,以为自己洞悉天命,只可惜,一切都是虚妄。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听到这番话,魏启皱眉,道:“天师何必故弄玄虚。” 王文卿压弦,止住琴音,笑道:“当日你暗算贫道,却不下杀手。一是借贫道之名号令神霄,再者,就是了为了九皇的秘密。今日的情势,贫道若是将秘密说了出来,岂不是死路一条?” 魏启听得这般言论,眉峰愈紧,道:“我既已得到九皇神器,就有资格坐拥天下!这就是天命所归!天师何苦逆天而行?!” 王文卿抬手,掐指而算,道:“得九皇器者,得天下。的确是天命所归。只不过,今日得到神器的人,不是你。” 魏启闻言,四下环顾。地室之内,除他之外,唯有一众行尸与那死不瞑目的温靖,别无他人。他心中不解,又看向了那法阵上的九件兵器。 王文卿放下手来,继续抚琴,又道:“这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魏启猛地转身,望向了王文卿。神情之中,带了些许紧张。 王文卿带着淡然笑意,缓缓道:“你可听清了……” …… ~~~~~~~~~~~~~~~~~~~~~我是表示下面是辩法论道时间的分割线==+~~~~~~~~~~~~~~~~~~~ 破晓时分,天空唯余一颗启明,熠熠生辉 。万物俱寂,只待那第一道晨光。 到达南丰城内的神霄分舵时,小小抬头,看了一眼那颗启明星。呼吸之间,空气微凉,沁入血脉,徒生一丝寒意。 先遣的人马见联盟到来,从道观的隐蔽之处现身上前,将今日温靖突袭之事述了一番,又报了魏启的行踪。众人听罢,便要动身总攻。 贺兰祁锋却道:“温靖即是突袭,这处分舵必是损失惨重,而魏启背叛神霄,定无多少下属在旁。擒拿这二人无需劳师动众,倒是需留得人手,提防援军。” 小小本就是挂名盟主,贺兰祁峰既然开口,周遭又无人反对,她便爽快答应了下来。片刻之后,众人便定了前入道观的人选。神箭廉家、东南两海联盟、英雄堡、太平城、岫风寨、玄灵道、岳岚剑派各派掌门领数名精英,由盟主亲率,前往观内。观外,由贺兰祁峰和巴戟天坐阵,控制大局。 此时此刻,小小竟也有了义不容辞之感。她下了轿,看这面前的道观,心中平静,全无畏惧。 正如贺兰祁峰所言,观内早已没有多少神霄弟子。路上偶有的阻拦,也皆是行尸。彼子随侍小小,自然寸步不离,她提灯在前,燃香灯内,驱逐行尸。这一路入内,自然无半分困难。 众人行进片刻,依然不见温靖、魏启一众。正当众人着手搜寻时,忽然,幽幽琴声,从道观深处传了出来。 小小闻声,不禁失神。 一旁,温宿也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魏颖也觉得这琴声耳熟,细想之后,惊讶地开口:“左盟主,这……” 小小看着那琴声传来的方向,轻声道:“叹千古风云变化,起四海干戈,血染征甲。宏图霸业,踌躇之间,转眼白发。经不起成败刹那,谢一地颓唐烟花。酒醒梦断,半世浮沉,问谁牵挂?” 这曲子,是师父最常弹奏的。初听时,满是无奈,但时间长了,却有了豁达和戏谑。而这一曲,她最熟悉,却弹得最差。这其中所差的东西,恐怕她这一生都不会学到了。 而今日,这一曲用古琴演奏,少了三弦的黯哑苍凉,多了几分清冷空灵 。 她稳了稳心神,快步往琴声的方向走去。 道观之内,有一处丹房。众人走进丹房的时候,就看见丹炉移了位,一条秘道赫然眼前。 小小心中疑惑,正要率先下秘道,却被廉钊拦住。廉钊看着她,浅笑一下,走在了她前面。 小小愣了愣,随即便笑着,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 秘道并不长,阶梯不过十余级,走下阶梯之后,琴音愈发清晰。隐有微光烁烁,引着众人,走进了一间地室。 只见那地室之中,立满了行尸。彼子手中的“驱蛊香”渐渐扩散的时候,行尸纷纷倒地。待众人看清了室内的情状时,无不惊愕。那摆满“九皇神器”的法阵,跪于地上死不瞑目的温靖,背对着众人沉默而立的魏启,还有在囚室之中悠然抚琴的那名老者…… “师傅……”温宿看到温靖时,失声道。他几步跑到那尸体之前,半跪下来,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经历种种,所谓的情分早已无存。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该为那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悲戚,还是为不用自己亲手杀死他而庆幸…… 小小看着这情景,心中生了悲凉。耳畔,琴声悠悠,缠着她的思绪。她慢慢抬眸,看着囚室中的那位老者,开口:“天师……王文卿?” 琴声戛然而止,囚室中的王文卿抬头,看着小小,淡然一笑。 “是她……”魏启忽然开口,继而转过了身子来。 看到他的那一刻,小小不自禁地退了一步。长久以来,魏启的脸上,始终有笑意。而此刻,他神情里的恨意,冰冷如刀,仿佛能刺入肌骨一般。 “天命所归……”魏启的眼睛里,俱是杀气,“我不信!” 他说完,一跃而起,拔出法阵中的画戟,攻向了小小。 小小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廉钊已迎了上去。众人见状,纷纷应战。 一旁的温宿听到打斗声,稍稍闭目,抬手,阖上了温靖的双目 。随即起身,加入了战局。 魏启武功不弱,但面对这么多高手,却丝毫讨不到便宜。而他行招之间,全是一股狂躁之气,破绽百出。只一会儿工夫,便落了下风。 战局混乱,小小却有了一种奇怪的疏离之感。她只觉得身边很静,在那安静之中,琴声又起,婉转萦绕在她耳边。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无比清晰地听见王文卿这么问。 “左小小。”小小平静地回答。 “小小,”王文卿唤了一声,顿了片刻,问道,“你可想要这天下?” 王文卿话音刚落,就听魏启吼道:“不可能!能得天下的人不可能是她!” 小小转头,就见魏启身上已经负了伤,早已无顽抗之力。但他眼神里的恨意却愈发炽烈,灼得她胆怯。 地室之中,突兀地安静下来。悠悠的琴声之中,惟剩了王文卿的声音。 “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太平城、英雄堡、神农世家、东海七十二环岛、岳岚剑派、破风流、神霄派、神箭廉家、戚氏。有此九家相助,何愁天下不得……” 地室之中的人听得此话,心生茫然,面面相觑起来。 魏启忽然狂笑起来。“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原来,我一直都被骗了。天师果然是天师,好一招运筹帷幄。你告诉我这九件兵器下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看了看温靖,又抬眸看着小小,“只差一点……我明明已经将一切握在手里了。天师,你说我机关算尽,你又何尝不是?!如今,能得天下的人也不是你!而是这位‘左盟主’……哈哈哈……” “世人肤浅。藉九皇之力,做一方君主,享荣华富贵。此乃下下之志。”王文卿笑望着小小,说道:“贫道这一辈子都在等一个能一统天下的人。小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一派胡言!”廉钊上前一步,斥道,“天师,您是修道之人。今日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对得起先帝的恩宠么? !” 王文卿微微打量了廉钊一番,道:“长弓箭匣,这位是神箭廉家的公子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果然是栋梁之才。贫道若是猜得没错,你应该奉了圣上之命,要诛杀贫道罢。” 廉钊皱眉,沉默。 “不,不仅是贫道,所有神霄弟子恐怕都逃不过这一劫。”王文卿一脸悠然,话语中全无惧意,“抹杀祸乱根源,巩固朝纲。圣上在这方面倒是拿手得很,岳元帅既然能斩,贫道自然也不在话下。” “大胆!”廉钊的怒意染进了神情之中,语气也愈发急躁了。 王文卿笑了起来,道:“廉公子,贫道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罢。今时今日,得到‘九皇神器’的人不是贫道。贫道充其量也只是‘九皇’之一。”他轻叹一口气,“廉公子若真要诛除祸乱,就要杀了那个统领九皇的人才是。” 廉钊心头一紧,转头,望着小小。神情里的杀意土崩瓦解,空余了迷惘。 “不可能……”沉默之后,他却开口,说出了方才魏启说过的词来。 “贫道星占,从不出错。九皇临世,天下归一。”王文卿扫视了众人一番,“诸位今日能齐聚于此,种种因缘巧合,俱是天命使然。这其中奥妙,诸位应该也有所察觉了罢?” 这话出口,众人的脸色都有了微微的变化。 一路而来,发生的一切,似是凑巧,似是人为,那些无法解释的好运霉运,难道,就是“天命”二字? 王文卿看着众人惊讶疑惑,神情里有了一丝无奈。他开口,道:“廉公子,你亦是九皇之一。若是这位小姑娘真要一统天下,你该如何自处?” 廉钊只觉得思绪纷乱,他看着小小,呼吸微滞,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小小看着他。想起了出发之前她那莫名其妙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想起,廉钊曾说过:……当今圣上,并不把‘九皇’放在眼里。圣上担忧的,就是有人假借‘九皇’之名,妖言惑众,扰乱朝纲 。……乱臣贼子,不足为惧。只怕神霄捧出一个‘真命天子’,到时候,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而如今,她的角色,恰好就是被神霄捧出的“真命天子”?……这未免也太讽刺了点…… 这时,银枭突然喝道:“臭小子!”他一把拉住廉钊,怒目道,“你敢动那丫头一根头发试试!” 李丝见状,道:“哎呦,强盗,你头壳坏啦。他怎么会那么做啊!” “也不是啊,万一大义灭亲呢?”一旁的岳怀溪凑上去,说了一句。 “谁也不准动主人!”彼子和鬼臼异口同声,道。 “大家是自己人,先别争了。”魏颖见状,劝道。 “谁跟朝廷走狗是自己人啊?!结盟还是看那丫头的面子!” “这不是关键哪!” …… 不知为何,一时之间,地室之中的情况混乱起来。小小眨眨眼睛,看着那群被誉为“九皇”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心各异,她左小小的确是阴错阳差地做了很多事,也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但是,这并不代表这里所有人都会听她号令。不说别人,单说廉钊,就一定不会。要他做出谋逆犯上的事,该有多难啊?说不定,真的会大义灭亲呐!啧,要是这么一来,联盟一定瓦解。到时候,她帮谁好哇?啊呀呀,怎么又兜回原点了? 她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众人听到那笑声,都静了下来,看着小小。 小小停下笑意,看着王文卿,道:“天师,你真的觉得我能一统天下?” 王文卿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 小小无奈道:“其实,我啊,没什么本事。女侠什么的,完全是误会。武林盟主么,只是挂名。拿得出手的武功只有一套小擒拿,不过败在很多人手上了。剩下的,就是能唬人。不过,别人被唬了几次,下次就不会着道了 。”她说到这里,看了银枭一眼,“还有,就是卖唱……不过,三弦弹得没有师叔好,唱得没有李姑娘强……” 温宿和李丝皆是一愣,继而也无奈起来。 “总之……”小小笑了笑,“我不觉得自己能得天下……应该是误会……” 王文卿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娘,你当真不想一统天下?” 小小反问,“天师为什么想要一统天下?” 王文卿欲言又止,思忖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小姑娘,以你的年纪,应该也亲眼见过战乱吧。” 小小点了点头。 “世上纷争,如日月消长,江河盈竭,周而复始。单说我朝,靖康之乱虽已去,但强敌仍在,争端不息。这些事,神箭廉家该比贫道更清楚。” 听到这番话,廉钊不禁惆怅。 “贫道方才也说了,利用‘九皇’,做一方君主,乃是下下之志。”王文卿的语气里,突然有了一丝锐气,“若藉九皇之力,便能统一四海。从此,再无国家之分,再无纷争战乱,世人可永得太平。这,才是大道所归。小姑娘,你明白贫道的意思么?” 小小低下头,心中了然。若是没有金、宋之分,也许,就没有靖康之乱。国仇不再是国仇,家恨也不再是家恨。天下一统,世间便能得真太平。 她是孤儿。小时候,师父告诉过她,她是在朱仙镇被捡到的。那一年,岳元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金兵反攻,来不及撤出的百姓惨遭屠戮。她的生身父母,也许就是死在那一场杀戮之中。 她蒙师父收养,无忧无虑地平安长大。然而,天下,如她这般的孩子何其之多,其中又有多少有她这般的运气,能遇上师父?将心比心,谁不希望永得太平,远离战火? 这样的“大道”,比起保家卫国,比起除暴安良,比起什么来,都“大”得太多了……“大”得让人无法反驳。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甚至于廉钊,都心生了疑惑。 “天师,我只是人哪 。”小小却突然这么说道。 王文卿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天师说的没错,若是这样,便真的能消除战乱。只是……”小小吸口气,道,“……今日,我若是应了这要求,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钦犯。在天下太平之前,先要陷入纷争。与‘大道’比起来,这样的牺牲的确算不上什么。只是,我只是一介凡人,与其谋求那天下太平的大道,我倒是希望,能好好守着眼前的一切。” 她顿了顿,笑道:“天地为大,万物为小。以小为小,方成其大。我叫‘小小’,又怎么成得了‘大事’呢?” 王文卿看着她,沉默许久之后,慢慢笑了起来,“无为……”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含笑抚琴,不再多说一句。 小小也不再说话,只是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师父放弃九皇,离开神霄的理由,她似乎也开始慢慢理解了。而这样的理解,让她的心生满足,渐而喜悦。 她笑着,看向了众人,道:“我们出去吧!” 众人听完她刚才的话,本是一片沉默。但她的声音一起,所有人都渐露了笑意。 “是啊是啊,我们出去吧。听你们说话,听得我胃疼。”石乐儿紧皱着眉头,不满道。 她转身,一把拉起小小的手,迈步便往外走。 小小看了廉钊一眼,无奈。 正在此时,一名“曲坊”的弟子疾步而来,带着微微惊惧,道:“盟主!观外来了一大队朝廷兵马,已将这道观包围了。” 小小一惊,却听琴声一顿,突兀停止。 王文卿缓缓站起身子,“果然来了……” 小小不解,来了?谁来了? …… 120无辜之人 王文卿缓缓站起身子,“果然来了……” 小小不解,来了?谁来了? 小小还未能细想,就察觉了周遭诡异的气氛。在那“曲坊”弟子通报完之后,这地室中的敌意便指向了另一个人:廉钊。 “廉公子,你别告诉我,观外那队兵马跟你有关系啊。”银枭双手环胸,面带不屑,道。 廉钊看了看众人,目光继而停在了小小身上,平静道:“将消息告知朝廷的人,的确是我。” 银枭皱眉,正欲动手,廉钊却又道:“这是我职责所在,诸位不会忘记了吧?” “廉公子的意思是,那队兵马不是冲我们来的?”李丝含笑,问道。 “不是。”廉钊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小小吁了口气,刚放下心。王文卿却笑了笑,道:“廉公子,敢问现时带兵到此处的人,是谁?” 廉钊被这么一问,倒是语塞了。廉家的兵马都归他调度,没有他的命令,自然不会来此。若是朝廷收到他的消息前来,那调派的就该是附近县府的兵马。统领的人是谁,他的确一无所知。但能下令的,便只有当今圣上。只是,如果单单是为了神霄,他手下的兵马已经足够,为何还要调动额外的兵马?除非…… “看来廉家的忠君爱国,在圣上眼中,还是打了折扣的啊 。” 王文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廉钊的神色就已经不复方才的平静。 “为了政权稳固,天下安泰,廉家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王文卿的语气里满是压迫,双眸之中的锐气让人不可逼视。 小小心中一凉,王文卿话中的深意,她也明白了几分。当今皇上早就下过密令,追查九皇,肃清神霄。而廉钊正是循着这个命令行事。之前,魏启和曦远心怀鬼胎,一度想至廉家于死地,借刀杀人。而后,廉钊与江湖人士结盟,共同对付神霄。诸凡种种,廉钊虽一直以朝廷的立场自处,但这其中复杂纠葛,黑白混淆。虽是到皇帝耳朵里,难免起疑。而密令中所说的“凡是知晓九皇秘密”的人,也许并不仅仅局限在神霄一派。 如果外头的军队真是皇帝下令而来的,那么,他们必死无疑! 小小看着廉钊,心中忐忑不已。 方才天师说要她一统天下,她只当空谈。但如今观外兵马不是作假的,若是不造反,恐怕真难逃一死。而现在,王文卿的矛头直指廉钊,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利用如今的情势,逼廉钊就范。既然当今的皇帝能斩岳飞,就一样能灭了神箭廉家。这个道理,廉钊不会不懂。() 小小想到这里,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却听廉钊开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有一天,圣上为稳定社稷,要灭我廉家……廉家必然遵从。” 廉钊站在王文卿的面前,不卑不亢。语气里的坚定没有一丝杂质,让人眩惑。 王文卿看着他,不发一语。 廉钊清浅一笑,道:“这样的事,岳元帅做得到,廉家做得到,而天师却做不到……不是么?” 廉钊此话一出,王文卿便沉默了。他下意识地,又看了小小一眼。小小却望着廉钊出神。 王文卿微微阖眼,便想起了很多事情。多年之前,那毅然班师回朝,含冤屈死的将领。是愚,是忠,尚无分晓。以后,也不见得会有分晓。还有,他那放弃一切,绝然离开的爱徒……他一直以为,能懂得他天下大道的,惟有他那聪颖过人的弟子 。然而,他却留下了“怀仁”二字,从此不知所踪…… 仁,何等迂腐的字眼……而如今,面前的这些人,跟他讲的,难道也是“仁”? “说来说去那么多废话,你们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现在,外面那队兵马虽然不是冲着我们来。但若是知道了我们就是‘九皇’,我们便必死无疑。是吧!”银枭冷哼一声,道,“姓廉的。你要忠君爱国,是你的事。小爷我才不想死在那昏君手里!” “你们不会死……”廉钊转身,对银枭道,“只要没有人泄露,‘九皇’的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他看着法阵中的兵器,“将这些兵器奉上,也许能瞒天过海。” “哼,廉钊,皇帝老儿派兵马前来,就是早已不信任廉家了。你以为他会信你的话?”银枭紧皱着眉头,说道,“你难道要我乖乖出去跟那昏君讲道理?” “银枭,你现在若想谋逆,才真的是自寻死路!”廉钊拔出法阵中的白色长弓,直指着银枭,道。 银枭举起手中软剑,回指廉钊,冷冷道:“你的瞒天过海,不过是‘也许能’。你凭什么要我们陪你赌这‘也许’?归根到底,若你不将消息告知朝廷,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你我道本不同,也别装什么盟友了!” 眼看两人入了僵局,周遭众人却也不知如何自处。观外朝廷兵马围困,这局势当真是进退两难。无论决定如何,都有着不小的风险。那一刻的安静,隐着躁动忐忑,让人不安。 “我赌。” 小小突然开口,说道。 她举步,走到廉钊身边,笑得一脸轻松。 “丫头,以你今日的身份,若有差池,可不是闹着玩的!”银枭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小小抬眸,看着廉钊,笑着,不说话。廉钊看着她,也浅浅笑了起来。 这一刻,虽也是安静,气氛却与先前大不相同。 银枭看着小小,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软剑,皱眉叹了口气 。 局势正缓,又一名“曲坊”弟子奔入了地室,紧张道:“盟主,外面的朝廷兵马已摆出了备战架势,坊主请诸位出去,共商对策。” 小小闻言,冲廉钊点了点头。随即对众人道:“大家取上自家的神器,一起出去罢。” 众人不再犹豫,正要取法阵中的兵器。突然,本已被制伏的魏启一跃而起,击开身旁的人,跳出一丈开外。 众人见状皆惊。而那电光火石之间,魏启出拳,砸向了身旁的墙壁。之间墙壁碎裂,一道暗锁隐藏其中。魏启一把拉起暗锁,就见这地室的天顶,轰然落下数道铁栅,将众人围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被困在铁栅之内,一时无法应对。 魏启身上带着伤,做完这些之后,身形踉跄,不禁扶墙喘息。然而,他几乎是立刻站直,看着众人,微微一笑。 那一笑之中,藏着锐利如刀的杀意,让人心寒。 魏启迅速转身,纵身出了地室。 “别跑!”魏颖见状,不由惊呼。他猛地想到什么,飞快地转身,一把拔出了法阵中的“武灵霸刀”,对着铁栅狠狠一斩。那铁栅竟如软木一般,被轻易削断。 他一跃出了铁栅,追了上去。众人紧随其后,出了地室。 魏启虽然受伤,但武功较起寻常练武之人,还是略高一筹。况其,那魏启丝毫没有求胜之心,招式之间尽是拼死的架势。原本守在观内的人,竟拦不住他,不少人更是受了伤。 待众人追出来的时候,魏启早已跑出了观外。 观外,火把之光燃亮了阴霾的夜色。联盟众人正与朝廷兵马对峙。先前廉钊所带的,大凡是家将,气势完全无法相提并论。那兵马盾牌在前,弓手俟后,重重步兵枪戟林立,最后压着彪悍骑兵,那阵势,让人望而生畏。 魏启胡乱击出几招,避开前来拦阻他的人。拼尽力气,纵身一跃,站在了对峙的朝廷兵马和联盟众人之间。 他平顺了一下气息,继而高声吼道:“真正的九皇,指的不是九件神器 。而是,拥有那九件神器的人。得到那九人辅佐,能一统天下的人,是左小小!”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双方对峙,本就是鸦雀无声。魏启这番话又是用全部的力气喊出来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于是,一时间,细小的**漫延了开来。 小小一行追到道观门口时,就听见了这番话。那声音里溢出了杀意和悲凉,久久在耳边回荡。 小小终于懂了一个词:同归于尽。 魏启这番话出口,只会有一个结局。这里所有跟九皇相关的人,都得死。 她只觉得无奈悲伤,为何事情多番变化,最终还是免不了这样的结局。她看看众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万分复杂,原本已经放松的敌意,又一次被绷紧了。 小小看了看廉钊,就见廉钊的眼睛里惊恐交加,那种神情,她从未见过。 “事到如今,也别扯什么瞒天过海了!干脆杀出一条血路!”银枭开口,如是道。 “对啊对啊!”岳怀溪闻言,立刻应和,“杀出去,然后退入太平城,造反给他们看!对吧,乐儿?” “石城主,万万不可。造反是死罪!”江城开口,道。 “不造反不也是死?”洛元清终于按捺不住,道。 石乐儿毕竟年幼,遇到这情形,却不知如何决定了。她犹豫着,最后望向了魏颖。 魏颖却微微摇了头。 “太平城百年基业,若是造反,怕是毁于一旦了。”李丝叹了口气,道。 众人正争执之间,“曲坊”的贺兰祁锋和“神农世家”的巴戟天带着联盟众人,也退向了道观。 贺兰祁锋疾步走进了观内,看到小小,便急切问道:“盟主,魏启所言,可是事实?” 小小只得点头承认 。 贺兰祁锋听罢,狠狠咬牙,“怎有这般变化。这消息若传到皇帝耳中,我看天涯海角,都无我等立足之地了!”他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廉钊一眼。 “哎,皇帝又不在,魏启的话也不一定会被传开啊!”石乐儿想到什么,道。 “不。”廉钊这才开口,慢慢说道,“圣上他知道了……” “为……”小小不解,正想询问。但顺着廉钊的目光望去,刀戟反射着火把之光,映亮了重重兵马之后的一架车辇。 那车辇纱帐重重,火光之下,看不清色彩。但见那车辇两侧,有华服少女执扇随侍,车前站着一名宦官。能在兵马中,有这等架势,小小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当今的圣上,小小不熟。然而,岳元帅的死,却是妇孺皆知。这位皇帝的手段,可见一斑。事到如今,谁能挽得回这局势? 这时,众人就听那宦官开口,道:“尔等逆贼,协同神霄邪教,以‘九皇神器’为由,妖言惑众,怪力乱神,危害社稷……” 那宦官的话,即便不听,小小也能猜到内容。她心中急如火焚,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小……”这时,廉钊开口。 小小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天师洞察天机,魏启城府极深,神霄派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这道观之中,必有暗道,可逃出生天。你带着众人入内搜查,我替你拖延时间。” 此时,廉钊眼神中的惊恐早已消失殆尽,神情中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善平和。只是,小小却在他的表情中察觉了异样。那种平和里,有种毅然的决绝,让她不由自主地担心。 小小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惊惶道:“你要怎么拖延时间,告诉我?你要怎么拖延时间?” 廉钊的表情里微有困扰 。他抬眸,看了看周围的人。稍加思忖,随即,用轻若耳语的声音道:“九皇临世,天下归一。只要九皇中有一人有异心,你就得不了天下。廉家世代忠良,皇上会信的。” “他连岳飞都能杀!他会信谁?!”小小抓着他的手臂,大声喊了出来,“若是他真的要杀一个人才能安心,那个人应该是我!” 廉钊的眼神里刹那染了哀愁,“你是无辜的……只有你是无辜的!” 小小的眼眶不禁湿了。无辜……这两个字用在她身上,为何让她如此心痛。 廉钊伸手,按着她的肩膀,道:“我说过,若是有一天,圣上为稳定社稷,要灭我廉家,廉家必然遵从。这样的觉悟,廉钊早就有了。而你是无辜的,你不该牺牲……” “若是没有暗道呢?若是没有暗道呢?”小小喊道。 廉钊沉默,再不回答。他轻轻推开小小,继而看了温宿一眼。 温宿微惊,但很快便点了头。 得到这样的回答,廉钊不再犹豫,疾步出了道观。 “廉钊!”小小正要追出去,却被银枭拉住。 “丫头,听话。”银枭的语气里徒生了无奈。 小小挣扎不开,眼前,廉钊的背影因泪水模糊。那一刻,所有的往事竟一古脑儿浮现出来。客栈里的初见,她从屋顶落到他房间里的闹剧,英雄堡里他一厢情愿的婚约,在齑宇山庄一起做下人闯地宫,廉家之中他抱着猫儿问她喜欢吃的东西,东海之上他领兵前来只为了放她离开……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催得她心如刀绞。 经历过多少曲折,他们才能并肩站在一切。而当她以为从今以后都能如此时,那所谓的“天命”,却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只为了“九皇现世,天下归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便要失去拥有的一切了么?!若是她现时真的谋逆犯上,是个坏人,是不是就能安心接受这样的变化呢? 可是,她该如何?一直以来“无辜”的她,该如何? …… 121无害良民 可是,她该如何?一直以来“无辜”的她,该如何? …… ~~~~~~~~~~~~~~~我是表示下面是全剧组演员集体露脸时间的分割线==+~~~~~~~~~~~~~~~~ 廉钊执着长弓,慢慢走向了那森然的军队。家将见他上前,便也跟随其后。 联盟众人让开了一条道,让廉钊走到那军队之前 。 “大胆!”那车辇前的宦官大喝一声,这一声,让军队最前的弓箭手拉满了弓弦,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廉钊泰然跪下,将那纯白长弓放在膝前,低头行礼,道:“末将廉钊,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宦官脸色一变,稍稍退后,倾身听了辇中吩咐,继而道:“廉钊,皇上命你追查谋反逆贼,你却与江湖匪类同流合污,罪犯欺君。你可服罪?” 廉钊依旧低着头,道:“末将知罪。” “既然知罪,就退下等候发落吧。”宦官正色,道。 “末将还有事禀奏,恳请皇上听末将一言。” 宦官再次俯身,听了辇中吩咐,继而道:“准奏。” 廉钊稍稍停顿,继而开口,道:“末将奉命追查‘九皇神器’下落,未能向皇上及时禀报,是末将失职。”他眼角的余光扫见倒地的魏启,“方才喊话那人,是英雄堡堡主,魏启。此人狼子野心,意图夺取九皇,称霸武林。所言之事,内有私心,不可尽信。‘九皇’所指,多是江湖中人,素来闲云野鹤,不问政事,更无谋反之意。” 廉钊说这段话时,语气平静非常。 车辇中,并无反应,宦官虽侧身倾听,却迟迟没有喊话。 廉钊合眼,深吸了一口气,道:“若要得天下,需得‘九皇’之力,缺一不可。末将亦是魏启口中‘九皇’之一,廉家世代忠良,誓死捍卫宋室江山,绝无侍奉二主之心。末将愿以死明志,望皇上成全。” 那宦官听得这番话,神情也微微变化。车辇之中,却始终无声无息。 廉钊并不急切,没有回答,他便安然跪着,静静地等。 宦官倒是急了,轻声向车辇中询了一声。继而,静听了片刻,眉头微锁,起身,正要开口。 忽然,几骑人马飞驰而来,待到了军前,一人翻身下马,跪在了地上。细看之时,正是廉盈。 “末将廉盈,参见皇上 !”廉盈跪定,朗声道。 “姑姑?”廉钊微惊。 廉盈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皇上,廉家世代效忠朝廷,南征北战。惟有战场,才是廉家男子的死地。恳请皇上贬廉钊为马前卒,允他战死。廉家上下愿一同领罪。” 廉钊听完这番话,生了惊惧。但片刻之后,那惊惧消尽,化了感激。他几乎都忘了,比起获罪斩首,战死沙场是何等的荣耀。廉家的声名,只在这一线之差。 他抬头,道:“皇上英明,欺君犯上,乃是廉钊一人所为,与廉家无关。所有罪责,由廉钊一人承担。” “住口。”廉盈徒然生怒,她压低了声音,对廉钊道,“若是你作奸犯科,图谋不轨,廉家早将你剔出宗族。而今,你对得起廉家的忠义,即便被你株连,又算得了什么?” 廉钊看着廉盈,再说不出话来。 车辇前的宦官见状,轻叹了一声。 正在这时,又一队人马赶来。领头的,昔日岳飞旧部,如今任为知府的叶彰。先前他奉命缉拿东海余孽,如今,竟现身在这南丰小镇。只见他身后跟着一批朝臣,待见了车辇,便纷纷跪下,口呼了万岁。 叶彰开口,道:“廉家世代忠良,屡建战功。‘九皇’之事,实乃怪力乱神,无稽之谈。皇上怎能因这市井传说,毁栋梁之材?皇上圣明!” 廉钊见到他,更是惊讶不已。 此时,军队之中,不少人松了弓弦,放低了剑戟,缓缓地跪了下来。 那一刻的气氛,凝重得叫人无法喘息。军中的车辇,依旧安静,许久都没有动静。 远远的,那番话,也一字不差地传入了道观之中。 小小就站在道观门口,看着不远处的一切。她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 这时,银枭来到她的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喜悦,道:“丫头,信廉的那小子果然没有料错 。观中的确有条暗道……” 银枭说着,却见小小擦了擦眼泪,笑了起来。 “丫头,你……”他察觉了什么,小心地问道。 “齐大哥,我真笨,我都忘记了。我已经归顺朝廷了……”小小笑着,这么说道。 银枭皱眉,“丫头……” 小小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人:银枭、温宿、李丝、岳怀溪…… “你们都说过,廉钊是朝廷鹰犬,不会对我付出真心。的确,在他心中,对朝廷的忠义始终是排第一。只是,今日,他能为我欺君,为我领罪,而我却没有胆量站在他身边……这样,不是太狡猾了么?”小小道,“其实,我才是那个没有付出真心的人……” 她说完,转身往观外走去。 银枭微惊,伸手拦她。 “丫头,你难道忘了,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让你离开么?你若是现身,就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你忍心?” 她低了低头,“师父告诉过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师父的话,从来都没有错过。只是,这一次,我想听自己的。同富贵,共患难,若是真心所爱,这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她看着银枭不肯放下的手臂,道:“我不想苟活一时,却后悔一世。” 银枭还要说什么,手臂却被却被推开了。 他抬眸看清推开他的人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人,正是温宿。 温宿放下手,对小小道:“去吧。” 小小看着他,不知如何应对。 “你我都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对么?”温宿淡然一笑,又抬眸,望了望廉钊,“他看轻了你,也看轻了我。这件事,倒是足够让他后悔了 。” 小小听罢,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不再犹豫,撒腿跑了出去。 …… 军队之前,气氛凝重异常。完全的沉寂,惟剩了火把燃烧的“哔剥”声。每个人的心情就随着那声音,忽轻忽沉,不得片刻的安宁。 这时,有人飞奔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军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廉钊看清来人时,大惊失色。 小小跪得太猛,膝盖隐隐生痛,不过,她也无心顾及了。她看着那军中的车辇,道:“草民参见皇上!” 众人闻的那声,皆是大惊。 宦官亦惊,道:“你是何人?” 小小老老实实地回答:“草民就是左小小……”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呃,我……草民是良民!” 这句话一出口,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廉钊怔怔地看着小小,有些不知所措了。 小小的神情却很平静,她思忖了片刻,又道:“皇上,草民愿意以死明志!” 廉钊听到这句,猛地一惊,随即,便回过神来。他伸手,一把拉住小小的手臂,道:“小小,圣上面前,不可胡言!” 小小看着他,却不答话,继而又对那军中车辇道:“皇上明鉴,半年之前,草民不过是个一穷二白流浪丫头,能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实乃阴错阳差。今日之前,草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个得到‘九皇’的人。草民只是个普通人,胸无大志,只希望吃饱穿暖,平平顺顺地过日子。要是真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也是……也是……呃……”她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便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随即才继续道,“做神箭廉家的少夫人。” 廉钊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他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怒该笑,只是,浅淡的喜悦就是那么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让他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身旁的这个女孩是在说多么荒唐的话 。 “所以……”小小心一横,说话也大声了,“所以,今日若因‘九皇’之故,廉家上下一同领罪,也要算上草民的那一份才行。” 小小说完,只觉得心中无比轻松畅快,她转头看着廉钊,得意地笑了起来。 廉钊看着她,不自觉的,也露了笑容。 这时,联盟众人之中,也生了变化。 江城手持着那“沥泉神矛”,上前了几步,恭敬跪下,朗声道:“草民江城,参见皇上。草民亦是‘九皇’之一……”他看了看廉钊和小小,继续道,“草民自幼立志报效国家,绝无谋逆犯上之心。请皇上明鉴。” 他话音一落,身后一干“破风流”的弟子便也顺势跪了下去。 贺兰祁锋、银枭和李丝一众本就是“破风流”的附属,看到这般变化,不禁面面相觑。然而,片刻之后,银枭狠狠叹了口气,跪了下来。李丝和贺兰祁锋对望了一眼,也依样照做。 温宿看了洛元清一眼,随即放下手中双刀,也跪下了身子,道:“草民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新任岛主温宿,‘九皇神器’逐旸的拥有者。东海一派触犯国法,门下弟子皆是戴罪之身。草民先前已领门下弟子归顺朝廷,将功赎罪。请皇上明鉴。” 洛元清见他跪下,神情里虽带着不解,但却二话不说也跪了下来。 一时间,如连锁一般,原本与军队对峙的江湖联盟纷纷跪低,口称了万岁,表了忠心。即便是一直与宋氏不合的“神农世家”也放低了姿态,一派谦恭。 车辇之前的宦官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惊叹。这时,车辇中端坐的当今皇帝唤了他一声,似是做了决定。 宦官慢慢退后,正要靠近辇前。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十数支火把骤然熄灭。 朝廷兵马军纪严明,自然没有**,但这诡异的情形却让众人戒备起来。 宦官察觉了什么,大喊道:“护驾!” 兵马正要有所举动,却听得“嘶”的一声 。只见,那车辇上的帘幕被削断了一半,露出了辇中人膝下的黄袍。 这番举动如此之快,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小小忽觉面前掠过一道凉风。她抬头,就见一个四十五六的男子站在背后。此时,众人皆是跪地之姿,惟有一人站立,显得分外突兀,况且他手中还执着车辇上的半块帘幕。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破风流”的宗主,江城的父亲,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江寂。 “老爷子!”银枭和李丝皆是大惊失色。 “大胆刺客!”那辇前宦官大喝一声,“快拿下他!” 宦官话音一落,兵马立刻举动。那也是那一刻,夜色之中,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身着灰衣,面带面具的人来。 小小记得,师父说过。“破风流”乃是江湖第一大派,弟子遍及天下。虽无固定的堂口,但一旦召集起来,那数量决不容小觑。 江寂扔下手中的半块幕布,冷冷看着面前的兵马。 方才那一击,迅如闪电,竟在众人无法察觉之时,割下了车辇的帘幕。众人都明白,那一刻,若是江寂要取辇中人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这分明,就是威胁。 “昏君,你做什么老子管不着。不过,老子好像也跟‘九皇’沾了边。你若是逼得老子造反,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江寂面带不屑,如是道。 “爹,你别乱来!”江城闻言,惊道。 “混帐东西,要不是看你命悬一线,老子才懒得管你!”江寂当即吼了回去。 “放肆!”宦官气急,“还不拿下刺客!” 两旁的兵马立刻行动,攻向了江寂。 江寂却不以为意,只见他身形迅捷如电,招式轻灵如风。倏忽之间,已放倒数名士兵。然而,这还不算。他腾身,凌空击出一掌。那掌劲之强,竟震开数名士兵,断了数支剑戟。而就在那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之后,他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车辇之上,背着双手,傲然俯视。 小小看傻了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就是江湖上最强的内力心法“太一心诀”,这世上,练成这门武功的人,少如凤毛麟角。而江寂,就是当今天下唯一能用此绝技的人,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 小小正惊叹,却见廉钊迅速拿起了弓箭,起身,一箭射向了江寂。 江寂皱眉,道:“不知天高地厚!” 银箭飞射,劲力非凡,然而,却被江寂轻轻松松就接在了手中。 “臭小子,皇帝要杀你,你却要护驾,这般愚忠,老子都看不下去了!就让老子杀了这皇帝,省得你犯傻!”江寂说完,扔下那银箭,回身,一掌击向了车辇中的人。 那距离,那掌力,周遭众人谁也无力扭转局势。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另一道掌力横空而来,击向了江寂的后背。 江寂察觉那杀气,迅速回身,接了那一掌。 那两股掌力之强,竟激起劲风,震得周遭人群衣袂飞舞。劲风之中,两道身影瞬间散开,各立一方。待众人定睛看时,就见那凌空一掌,解了危局的人,正是先前被囚在道观暗室中的天师,王文卿! 只见王文卿左手执着那雪白拂尘,右手背在身后,身上云袍飘然,脸上的神情沉静安详,端的是仙风道骨,出尘脱俗。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天师,失敬。”江寂看清来者模样时,口气的霸道骤然减了几分,如是道。 王文卿闻言,含笑点头,“多年不见,江兄弟的‘太一心诀’内力愈发精深,贫道甘拜下风。” “别跟我瞎客套。我比你小一辈,‘兄弟’二字我受不起。至于内力……”江寂甩了甩右手,“天师的‘冥雷掌’也不遑多让。” 王文卿笑了笑,继而抬头,看着那军中的车辇。 江寂察觉他的视线,笑着开口道:“怎么,天师也是来护驾的?” 王文卿道:“江兄弟,贫道只是有些话要对皇上说罢了 。” 江寂冷哼一声,道:“你想说,他还不一定愿意听呢。我劝天师还是别阻着我做事了。” 王文卿摇了摇头,笑道:“贫道也曾出入宫门,圣上是怎样的君主,贫道最清楚不过。贫道与先帝政见不同,但圣上却是明白贫道心思的人,否则,又怎会召还贫道,又何以用这样的排场来见贫道呢?” “王文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置喙皇家……”宦官闻言,大喝道。 然而,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见车辇中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住口。 但见那只手白皙素净,唯有袖口金丝龙纹显出了主人的身价。 宦官见状,退到了车前,躬身不语。 王文卿转身,也不跪拜,只是抱拳行了礼,道:“贫道参见皇上。”说完,他自行起了身,道,“皇上亲自前来,想必是为‘九皇’之事烦忧。贫道愿为皇上分忧解难,恳请皇上与贫道促膝相谈。” 促膝相谈?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讶地连下巴都要掉了。天师不愧是天师啊,一开口就要“促膝”,这,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那车辇中的人,可是皇帝啊。 然而,那宦官听了辇中吩咐,道:“恭请天师。” 王文卿微微颔首,继而转头,看了小小一眼,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廉钊,这才迈步,往车辇走去。 王文卿上了车辇,宦官替他掀开帘幕,请他入内。 王文卿的身影入辇的那一刻,周围便又安静了下来,道观周围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似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再妄动一分。就连江寂,也静静地背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发展。 小小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等了多久。只是,原本深沉的夜色,开始一点点溶化。清冷的空气渐化了薄雾,当第一道晨光透出云层时,小小竟生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来。 她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忽然闻到了一阵阵的桂花香。是啊,如今,已是深秋。 半年之前,她看着满山杜鹃,带着仅有的三文钱准备打劫时,怎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光景 。人生的起落无常,世事多变,但无论好坏悲喜,终究要尝过才算。她的这半年,怕是胜过了许多人的一生。 她转头,看着跪在身旁的廉钊。廉钊察觉她的眼神,也转了头。他伸手,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冷么?” 小小闻言,笑着摇起了头。 原来,有了这一刻的深情厚谊,也抵得上天长地久了。够了,她左小小想要得到的,能够得到的,到了今日,已经足够了。 这时,车辇的帘幕被轻轻挑起,王文卿慢慢地走了下来。 晨光轻薄,笼在他周身。他迈步而下,飘然若仙。穿过人群,直接走到了小小面前。 他低头,含笑看着小小,道:“天下之大,还是找不到一个能明白我大道的人哪……” 他说完,朗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满是无奈惆怅,渐渐的,却又释然了。 王文卿收起笑意,念道:“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牢俗服,跳出红尘。” 他话音一落,长叹一声,再无举动。 小小不解地仰望着他,许久,周遭的神霄弟子中有人开口:“恭贺天师飞升。” 此话一出,所有的神霄弟子都开了口,行礼道:“恭贺天师飞升!” 飞升…… 小小看着王文卿,说不出心中所感。只是,有一丝哀愁挥之不去,笼在心头。 正当众人为王文卿离世感慨之时,就听那辇前宦官朗声道: “左小小接旨。” 小小大惊,“我?” 宦官并不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道:“有女左氏小小,才德兼备,文武双全 。护武林正道,彰江湖公义,闻名天下,享誉民间。今御封为‘武林盟主’,以褒其德……” 小小满脸茫然,完全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宦官继续说道:“今有朝中正侍大夫之子廉钊,文韬武略,年少有为。实乃佳偶天成。特此赐婚,择日行礼。” 宦官念完,面无表情地道:“谢恩吧。” 小小完全僵硬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谢主隆恩。”廉钊开口,应道。 小小看着他,依旧是茫然无比。 “左盟主?”宦官等了小小一会儿,终是不耐烦地提醒。 小小结巴着,点头道:“谢……谢主隆恩。” 宦官听得这句,点了点头。继而朗声喊道:“皇上起驾!” 与话音同时,士兵纷纷收了兵器,簇拥着那车辇,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小小就那样满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廉钊在他耳边轻唤,“小小,起来吧。” 她回过神,看着廉钊,“这……这是……” 廉钊的表情里有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道:“先起来吧。” 小小满脸哀怨,道:“呃……其实……我腿麻了……” 廉钊笑了出来,伸手扶她起来。 小小刚站直,就听有人喊道:“恭喜盟主!” 于是,这声音便传染开来,此起彼伏。 小小站在秋日的晨光之中,听着那震耳的“恭喜盟主”,心中百感交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完全不明白。只是,一切,终是结束了…… 122无冤无仇 半月之后,小小坐在临安城内的一间酒坊的阁楼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可自抑地叹气。 那日她被封为武林盟主,便从南丰赶到临安,等候旨意。廉钊则入宫,向皇上奏明“九皇神器”一事的始末,算起来,也有好几天了,还未见他回来。倒是皇帝有了新想法,要她这新封的武林盟主巡街,以彰圣恩。 这些都是什么怪事啊……这年头,这世道怎么就这么诡异呢? 她想到这里,不由又叹了口气。 来宣旨的叶彰见状,笑道:“左盟主,怎么好好的,叹起气来?” 小小回神,道:“呃……叶大人,我没事。你别叫我左盟主啊。” “你是皇上御封的武林盟主,本官这么叫,又有什么不妥?”叶彰笑得开怀。 小小只能叹气,“我……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 “会封你为盟主,还赐婚?”叶彰笑着站起了身子,看着街上聚集的人,那些并非普通百姓,而是各个武林门派的代表人物 。 “个中玄机,恐怕就在天师和皇帝说的话中了。”叶彰微微一皱眉,道。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呢?”小小认真起来。 叶彰摇头,“天师洞悉天机,他的心思,天下又有谁能揣测呢。不过,当时的情势,皇上做这样的决定,也是情理之中。” 这还情理之中???她左小小哎,当初被联盟众人推上盟主之位,就已经是莫名到极点了,现在竟然还是御封……大家都在玩什么啊…… 叶彰看着她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左盟主啊,相信我,你实至名归。”他顿了顿,继续道,“当日南丰的情势,‘招安’是上上之策。” “招安?”小小眨巴着眼睛。 叶彰点点头,“既然左盟主是所谓得到九皇的人,不仅在江湖中地位崇高,而且民间也极有声望,贸然出手,恐怕激怒九皇,反倒不利社稷。况且当日,九皇大多表明了心迹,愿意归顺朝廷。相较之下,招安,不是更能控制局面么。” 小小听完,觉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呃,叶大人,我斗胆说一句,当今的圣上……” “当今圣上行事的确决绝,不过……当日的情形不同以往啊。”叶彰叹口气,“破风流的宗主,武功奇高,放眼天下,无人能敌。虽说敌不过千军万马,但要在千军万马中取一个人的性命,却不是难事。当时,若是天师没有出手,恐怕真的难以收场。天师救驾,就给了自己和圣上一个机会。” 小小仔细回忆了一下,说起来,若是皇帝真的杀了江城,江寂肯定要为儿子报仇的。以“破风流”的弟子数量,要是真造反,的确不好收场。天师出手,皇帝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也有了台阶下。 叶彰看着小小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笑了笑,又道:“不过,归根到底,天师飞升,除了圣上心中的大石。我们才能平安无事 。” “飞升……”小小有些哀愁。飞升只是道家好听的说法,天师,怕是为了成全众人,用性命与皇帝做了交易吧。没错,一直以来,皇帝担心的,不是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而是信众无数的“神霄派”啊。 天师最后说:天下之大,还是找不到一个能明白我大道的人哪…… 显然,他把自己的那一统四海,消除国界的“道”,说与了皇帝听。然而,皇帝却没有支持。皇帝不思北伐,偏安一方,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若是十拿九稳能光复国土,为何不做?是皇帝真的昏庸无能,还是其中的权力政治,不是她一介小民可以懂得? 小小想来想去,只觉得更加茫然。她甩甩头,抛开了那些想法。 叶彰道:“其实,招安之后,左盟主也不吃亏啊。皇上赐婚,你与廉钊的婚事便无能能阻,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小小一听这个,脸“刷”得一下就红了。 “我……他……”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叶彰看着她,认认真真地道,“左盟主,有些事,你还是要放在心上。圣上赐婚,是用廉家来牵制你,从而压制‘九皇’。而今后,圣上必然着力削弱‘九皇’的实力,以绝后患。廉家首当其冲,今后左盟主行事,还需小心为上。” 小小听完这番话,神色里的茫然便消失无踪,眼底的坚定熠熠生辉。那种神情,全无先前的颓态,隐隐显出了非凡的气势来。 叶彰轻笑,他看了看时辰,道:“左盟主,是时候出发了。” 小小这才想起还有巡街这件事。她无奈地起身,走下楼去。 楼下早已聚满朝廷差役和各路江湖人马,看到她下楼,齐声道:“左盟主!” 小小一惊,带着几分尴尬,挥了挥手。 待出了门,就见门外队列仪仗早已齐备。四名差役着华服,扛着一块十尺长的匾额,站在队列之前。那匾额上御笔亲题了四个大字:武林盟主。 小小看着匾额,全无想法 。 “盟主,请上马。” 小小闻声,转头。鬼臼牵着马,正带着笑意看着她。 她先前都是坐轿,但“武林盟主”讲究得是个“武”字,骑马自然是上上之选。只见,那匹马高骏健美,通体雪白,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白得耀眼了。为了今日巡街,这马匹身上马鞍、辔头都是特制,锁扣皆以绿松石镶制,更有宝蓝流苏,华美无比。 小小打量了马匹一番,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心中当即有了落差。这……这是让人骑的么? “盟主,快上马呀。”彼子见她不动,轻唤了一声。 小小这才回神,准备上马。 “啧,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刚踏上马镫,就听有人不屑地说了这么一句。她转头,就看见了“破风流”的宗主:江寂。 “看什么。”江寂不满,道,“你小丫头何德何能,竟也当了武林盟主,当今武林真是越来越随便了,莫名其妙!” 小小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心生赞同。 “爹,你少说几句!”江城上前,阻止道。 “老子说错了么?”江寂依然不满。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小小保持着那个上马的姿势好一会儿,突然笑道:“江前辈,其实,您已经离开了那小镇,为何不乘此机会重出江湖呢?” 江寂看着她,皱眉。 “天下无道,就使之有道。武林衰弱,就重振武林。晚辈也想看看,江前辈心中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小小说完,上了马背,冲江寂甜甜一笑。随即出发,巡街去了。 江寂看着她离开,原本绷紧的脸色突然放松了,他带着笑意,轻声道:“这丫头,倒是挺有趣的……” …… 小小坐在马背上,看着夹道欢呼的百姓,耳边一声声的“武林盟主”,竟让她心生了笑意 。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强?什么是弱?看来,再也分不清啦! …… 巡完全城,已是傍晚。小小重重地吁了口气,皱着眉头,伸手揉着自己酸痛的腰背。 待她抬眸,却因眼前出现的人而微笑。 廉钊站在街尾,似是等待已久。他身着墨绿衣衫,未佩兵器,却带着凛凛英气,叫人不敢逼视。只是,他的神情里,却有她熟悉的温良,一如初见。 彼子和鬼臼看到眼前景象,相视一笑,继而吩咐众人退去。 片刻之后,街尾就只剩下了廉钊和小小。 廉钊上前,伸出了手,笑道:“累了?” 小小用力点头。她握紧他的手,借力下马,然后,可怜兮兮地道:“我还以为巡街很威风呢,原来是个苦活啊!” 廉钊伸手牵马,笑道:“以后让你坐轿子巡。” “好啊。”小小不假思索地回答。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走走吧。”廉钊拉着她,说道。 小小点了头,跟着他走。 街上铺着一层金黄落叶,随着步履,悉索作响。空气里,桂花飘香,那香味馥郁浓厚,仿佛渗进了身体,充盈在每一寸肌骨中。 小小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捱近了廉钊。 廉钊也笑,伸手轻轻揽着她。 小小正觉幸福,却又被细小的忧虑扰了心绪 。她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廉钊……方才我听叶大人说,皇上今后会削弱‘九皇’势力……你……” 廉钊听到她这么说,点了点头,“嗯……这次面圣之后,我也有所觉察了。今后,廉家出征的次数,怕是会越来越多。” 廉钊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多了一丝沉重。 小小明白,将战将远置边疆,再不重用是什么概念。她不禁有些惆怅。战场决非儿戏,生死皆在一线。但她也知道,对于廉家来说,男儿身死沙场,才是最大的荣耀。她无法改变什么,能做的,唯有侧身,轻轻抱着他。 她的举动,让廉钊有了一丝羞怯。但很快,他笑起来,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一分,低语道:“我答应你……每一次,都战胜而回……” 这句话是承诺,而他的承诺,必定兑现。小小笑着,在他胸口,点了头。 片刻之后,廉钊松开怀抱,带着忧色,道:“对了,小小,我姑姑要见你。” 小小微微惊讶,但心中却已经明白了几分。她看着廉钊,郑重地点了头。 …… 临安城外不远,有一方湖水,湖边种着垂柳。秋意渐浓,风一吹,柳叶飞落,如金屑一般,绵绵地铺了一地。夕阳懒洋洋地撒在湖水上,泛着跟落叶一色的光。 平日,这里游人络绎,但此时,却幽静非常。 小小和廉钊刚走到湖边,远远便看见了廉盈。 廉盈见他们来了,便迎了上去。看到小小时,脸色依然是冷然的。 “你跟我来。”她开口,对小小说道。 小小心头一紧,看了廉钊一眼。 廉钊虽是紧张,但还是对小小点了头。 小小定了定心,跟上了廉盈的步伐。 她走了几步,就见湖边柳树下,站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廉钊的姑丈,朱宸彦。 “你终究是鬼师的弟子。”廉盈缓缓道,“是怨是仇,总要有一个了结。” 小小听罢,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前去。她早有这般准备,心中便无恐惧。 廉钊看着她走过去,微微皱眉,神色紧张万分。 听到脚步声,朱宸彦转身,笑道:“左姑娘。” 小小看到他眼睛上的伤疤,心头一紧。她怯怯开口,“姑……”刚说一字,便又打住,不知该如何称呼。 朱宸彦倒也不介意。他轻轻抬手,抚上了身边的柳树。 “这个时节,柳叶飘金,湖光夕照,是最好的时候。以前,我常来这里泛舟垂钓……”朱宸彦说话时,语调里带着愉悦。 小小却惆怅。“以前”……柳叶飘金,湖光夕照,这样的景致,对他而言,惟剩下回忆了吧。 朱宸彦放下手,淡淡说道:“你便与我过几招罢。” 小小微惊。朱宸彦双目失明,这般决定未免太…… 然而,朱宸彦却坦然自若,摆开了架势。 小小知道,若是再逃再避,恩怨便永远是恩怨,再无化解的一天。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需为自己的未来好好一战。 小小也摆出了架势。 朱宸彦静待片刻,出手攻击。 小小抬手防住,起脚攻他下盘。 然而,出乎小小所料,朱宸彦虽然双目失明,却轻易防住了她的攻击。甚至,还有余力。这般的武功,绝对不弱。 小小自知不能输,便提劲,锁他的手腕。 朱宸彦微微一顿,手臂一收,避了开来 。 小小一个倾身,突入他怀中,探手扣他咽喉。 眼看有十成把握得手的招式,却偏偏被轻易防住。小小惊讶之间,就觉手腕被擒。抬眸看时,就见朱宸彦起手,直袭她的眼睛。 她惊呼出声,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只手,却只是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怕么?”朱宸彦开口,带着笑意,问道。 小小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知道恐惧,便有恻隐。”朱宸彦慢慢说着,“鬼师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是武林盟主左小小……” 手心的温度自眼睑传来,小小只觉得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朱宸彦收回了手。小小的眼前一亮,再睁眼时,夕阳的余晖遍洒,和着泪光,闪闪发亮。 朱宸彦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廉盈见他走过来,迎上前去,搀住了他的手。 朱宸彦笑着,覆上她的手,道:“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含着千般情绪,但却始终没有开口。许久,她抬头,看了看小小,终是带上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小小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竟说不出话来。 待那夫妻二人走远。廉钊上前,走到了小小面前。他的双眸温润,笑意里泛着水色,柔声道:“吃饭去吧。” 小小刚止住的眼泪,不知怎么地又落了下来。她哽咽了半天,说了一句:“鸡蛋……” 廉钊微微一愣,但很快,他笑着,点了头。 “嗯。鸡蛋。” …… 123尾声 九月一过,天气渐凉。江湖上的诸多争斗慢慢平息了下来。 这期间,各种消息纷杂,让人咂舌。 譬如英雄堡三子魏颖重夺堡主之位,宗亲中有人质疑他迫害手足,谋杀三英。魏颖对此一不辩解,二不澄清,便由得宗亲辱骂。但即便如此,魏颖得太平城相助,又有武林同道支持,堡主之位不可撼动,反对的声音渐小,最终消失不见。 又譬如戚氏失去隐居之地后,决定搬入太平城 。太平城主本不答应,但因“戚氏名兵,千金难求”这句话,多番盘算,最终还是应允了。戚氏当家之女赵颜曾与一些江湖门派结仇,但太平城威名之下,谁也不敢贸然寻仇。 再譬如,东南两海结盟之后,立刻拓宽海路,将东瀛夺去的诸岛又夺了回来。加上得到朝廷扶植,海运漕运被一手垄断,一时间风头无两,雄霸海上。 还譬如,“破风流”吸纳了“玄灵道”、“岫风寨”和“曲坊”,一个新的教派现身江湖。其势力之大,前所未有。但其行事诡秘,甚至连称呼都没有,江湖人士便以“圣教”称之。 还有一些消息,并非属于江湖。 齑宇山庄先前涉及少女掳杀惨案,后得平反,现有沈家大小姐沈鸢掌权,重整百工之首的威名。而坊间传闻,她与江湖大盗银枭交情甚厚。其间种种纠葛,不为人知。 而最震撼的消息,却是十一月初八,神箭廉家长子廉钊,迎娶武林盟主左小小。 那一日,江湖上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人都赶往了京城临安观礼,场面之大,叫人叹为观止。 小小拜完天地,坐在新房里时,耳边依然回荡着四周纷杂的人声。 她低头,自顾自笑着。 初见之时,她从未想过这般的结局。而后,经历了种种,她更是放弃了所有肖想。但是,今日,她的美梦竟然成为了现实。而且,还是以如此完美的状态实现的。啧,她现在的情况,算不算名利双收,花好月圆呢? 她想到这里,险些就笑出声了。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想起,当初她和廉钊被人暗算,那时她的信口胡诌,他都深信不疑,显然,对于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啊……还有那一句“这是成亲后才能做的事”…… 小小皱眉,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了往昔的情景来。 以前,师父画春宫图卖钱的时候,她就在旁帮忙,或是研墨,或是装线 。但是,师父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帮着画。 好奇人人人有之,她自然不会那么听话。 于是,某天,她拿着临摹好的图,得意洋洋地给师父看。 师父当场就喷茶了。 许久,他回过神来,万分无奈地拍了拍小小的脑袋,道:小小啊……这种图,以后画给自己的丈夫看就够了,知道没? 她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总之,学到的东西,总是有用的。 总是有用的……小小想了想,毅然揭开了盖头,起身走到桌边,找出了文房四宝。 她摊纸、滴水、研墨……然后毫不犹豫地下笔,凭着记忆里的印象,勾画了起来…… 她带着狡黠的笑意,仔细地画完男子,正欲画女子时,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进来,一脸急切。 穿了一身粉色衣裙的彼子急急赶来,带着歉意,道:“盟主,他们说有急事,硬闯进来,属下拦不住……” 小小惊呆了,拿着笔,看着那几个人。 其中一人开口道:“盟主救命!” 小小愣了愣,不明就里。 那人继续道:“我们是海龙帮的弟子,因仰慕盟主风采,特来临安观礼。不想门下弟子粗心,与东海七十二环岛起了冲突……打斗之间,弟子不慎,毁了东海给盟主准备的贺礼。如今……东海的弟子扬言,要灭我海龙帮,人马已经聚在街上了,还请盟主出面,救我们兄弟一命。” 小小无奈,“可是我……” 另一人见状,道:“盟主,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们怎么敢闯您的新房。只是那东海气焰嚣张,行事狠辣。而且与南海结盟,又有朝廷撑腰。普天之下,唯有盟主才有能耐化解调停。请您一定要救我们啊!” 小小更加无奈,“关键是我……” 那几人见她推搪,竟跪下地来,恳求道:“盟主 !!!” 小小彻底无奈了。 这时,廉钊闻讯赶来,看到这般情状,表情更是无奈。 小小看着他,一脸无辜。 “盟主!!!盟主若不答应,我等只有一死,如今,便自尽……”那几人悲愤异常,如是道。 小小大惊失色。这个…… 廉钊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道:“小小,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的话一出口,那几名大汉便上前,扶起了小小,往外走。 “等等,我的……”小小手里还拿着笔,满脸惊恐。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画,急急地对廉钊说,“那些图千万收好,不要给别人看到啊!” 廉钊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头,允诺下来。 那几名大汉临走之时,瞥了那画几眼,继而领会了什么。 …… 几天之后,江湖传言,武林盟主左小小文韬武略,乃当世奇才,成亲当日竟创出了一套绝世武功,并画出图谱秘籍。那秘籍如今就收藏在神箭廉家之内,传说,若能练成这本秘籍上的武功,便能称霸江湖,一统天下。 这个传言出现不久之后,廉家当家廉钊放话,若有谁胆敢觊觎这本秘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于是,秘籍的传说愈发真实,江湖人士的兴致更加高昂。 小小很无辜,小小很无奈。 总之,江湖传说不可信啊…… 然而,新的传说依然不断出现,旧的传说开始被人淡忘,终消逝在了市井谈笑之中…… …… 124番外 ·一念成仁 中原七月,天空明净无暇。初秋,风里带了一丝微凉,抚过一片疮痍的大地。伏地的小草随风微扬,默诉着曾经历过的惨烈。不知何处的一曲羌笛,缠绕在风里,悠扬婉转,宛自天籁。 天地尽头,一刹尘土飞扬。马蹄声,碎了笛音,惊得小草震动。 那是一骑快马,八百里加急,迅如流星,倏忽而过,没在了烟尘里。 前方不远,是宋军的营帐。 那快马入营,刹那如石入止水,激起了千层浪花。然而,那主帅的帐营却始终安静,但那种安静如漩涡的中心一般,透着危险。 “如果末将没记错,这是第十二道金牌了吧?” 帐中,突然有人开口,说道。 安静坐在帐中的人微微一惊,历经风霜的脸上泛过一丝了然,他抬头,道:“韩参军,本帅已下过令,任何人不得入帐。” 帐中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人来。那是个约莫二十四五的俊朗男子,在这军营之中,未穿战甲,却着云袍。那黑底白云文的衣裳,衬出了一丝冷峻,正和着他眼底浅淡的杀机。 “末将并非擅闯,在金牌到达之前,末将就在元帅帐中了 。”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波澜不惊。 帐中的元帅看了他一眼,道:“韩参军,你埋伏了这么久,为何不偷袭本帅?” 那着云袍的男子悠然一笑,却不回答。 元帅笑了笑,思忖片刻,道:“你现在前来,是为了‘沥泉神矛’吧?” “元帅果然是个爽快人……”那男子道,“反正你一回临安必然人头落地,神矛留在你身边也没有意义……” 他还没说完,元帅便打断他,道:“那既然本帅注定一死,韩参军何不将冲和道人的目的告诉本帅,也解了本帅心头疑惑。” 听到这些话,那男子眉头轻皱,沉默不语。 “这几年你虽随本帅征战,但却数次擅离军营。江湖上有些闲言碎语,本帅也不是全无所知。不过,本帅从未曾过问你的事,也未将你治罪,你知道是为什么?” “我乃天师举荐,元帅早知我有异心,又不宜打草惊蛇。便留我在侧就近监视,随时应变。”那男子不假思索,答道,“而且,我是良将,元帅有惜才之心。” 元帅闻言,当即笑了起来,“答得好。不愧‘鬼师’之名。” 那男子摇头,“只是,元帅空有领军之能,却无识人之术。你我道本不同。” 元帅站了起来,负手向那男子走进了几步,“韩兄弟,你随我征战数年,这数年相处,难道算不上朋友?” 那男子不答话,只是沉默。 元帅笑道:“今日我大势已去,你要想夺‘沥泉’,轻而易举。而你迟迟不动手,难道不是为了这‘朋友’二字?” 那男子抬眸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死路一条……为何不反?” 元帅的神色平静泰然,他转头,看着手边放着的十二道金牌。道道都只有一个命令,班师回朝 。 见元帅不答,那男子冷声道:“只要你随我离开,和天师共谋大道,就可免一死,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元帅抬头,清浅一笑,道:“那我不就应了圣上的担忧,是谋逆的叛将了么?” “愚忠!”那男子眉头紧皱起来,愤然道,“你为那昏君南征北战,到头来如何?他为了稳固政权,什么人都杀得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精忠报国’不成!” 元帅道:“你刚才说了,我空有领军之能,却无识人之术,其实,我更无权政之谋。圣上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我南征北战,并非为了圣上的政权。收复河山,迎回二帝,复我国威,佑我百姓……我顶天立地,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那男子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 “肤浅。”他说完这句,神色一凛,道,“杀伐无央,你道是光复国威、庇佑百姓,可你枪下的亡魂,难道就不是在捍卫国威、庇佑百姓?若你生而为金人,你可会有今日之言?……元帅,天下之势,趋于大统。若有一日,世上再无金宋之分,你那数年征战,又算什么?史官笔下,你可又算得上英雄?!” 元帅神色微戚,却道:“‘天下之势,趋于大统’……我曾听闻‘九皇现世,天下归一’,难道冲和道人寻那九皇神器,为的是天下一统?” 那男子平复下心情,回答:“没错。若这世上没有国家之分,便无战乱之由。这才能让世人永享和平。这才是大道!” 元帅沉默片刻,道:“没错……若没有金宋之分,国仇就不再是国仇,我这数十年征战,也再无意义。只是,在大统之前,又要有多少牺牲?”他说话间,直视着那男子,眼神沉静如佛,“韩兄弟,单说你为了得到‘九皇神器’,在江湖上兴起数起杀戮,那些枉死的人,可识得你所谓的‘大道’?” 那男子冷哼一声,“成就‘大道’,乃惊世伟业,功盖千秋。更是大势所趋,那区区牺牲,来日于历史之中,不过微尘。” “不过微尘……”元帅道,“好一个‘大道’。你难道忘了,天地之间,还有一个‘仁’字?” 那男子回道:“‘仁’?永世和平,就是大仁 !元帅就不知道,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大仁不仁的道理么?” “可你我不是天地,不是圣人,是人!”元帅强压着声音,说道。那满满的悲愤,仿佛快要从胸腔中爆裂出来似的。 那男子也不退让,道:“对你来说,护宋人,杀金人,就是‘仁’?” 元帅略微平静,道:“我并非修道之人,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我看不到那么长远,更不懂‘大道’。我只是个人,是人就有恻隐之心,就有血性。如今金人夺我河山、杀我兄弟、辱我姐妹,上阵杀敌,就是‘仁’!若今日我为了你口中的‘大道’,忘了国仇家恨,弃了精忠报国之志,那我就连个男人都算不上!况那天地之大,万物之小,我等区区凡人,岂能翻云覆雨、左右大势,冲和子的‘大道’能否功成,你心中就没有分较么?!” 那男子被这番话驳得哑口无言,他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元帅。 元帅也看着他,神色中愤怒掺着悲痛,让他全身轻颤。 “那你为何撤兵……”不知沉默了多久,那男子开口,道。 元帅一愣。 那男子的神情里多了沉痛,继续道:“你撤兵,这里的百姓决逃不过金兵杀戮,你的‘仁’,在哪里?” 元帅闻言,踉跄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 那男子上前几步,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元帅已红了眼眶,那泪水含在眸中,却迟迟不落。 那男子忍了要说的话,转身,准备离开。 “‘沥泉神矛’我已托付他人,现在已出了朱仙镇了。你想要,便去拿罢……”元帅突然开口,话语间,略显无力。 那男子并不应答,更不回头,纵身,出了营帐。 元帅靠上椅背,长叹一声,苦笑道:“‘大道’……我怕是看不到那么一天了……” …… …… 出营数十里有余,有几骑人马,正在赶路 。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四五的男子,虽生得眉眼温善,但一袭戎装也衬出了凛凛威风。他策马在前,手中提着一杆精钢长枪,在阳光下耀出了一轮虹色。 这时,马蹄声,声声迫近。 那为首男子听得这声势,勒马转身。却见不远处烟尘弥漫,那朦胧之中,隐约出现一个身影。依稀之间,看不清样貌,入眼的,只有那一身漆黑和苍白。 待那骑人马走进,有人认出端倪,对为首的人道:“校尉,是韩参军。” 来者,正是先前元帅帐中之人。他勒马,也不打招呼,只是冷冷道了一句:“把‘沥泉’给我。” 那校尉闻言,看了手中的长枪一眼,神情严肃起来。他握紧长枪,道:“韩参军,‘沥泉’是元帅托付于我,万万不能给你。” 那男子的神情冰冷如霜。他取出随身短剑,剑锋出鞘,带了一响清音,久久不散。 “元帅已将‘沥泉’转托于我。叶彰,你若再阻挠,休怪我不念战友之情。” 校尉丝毫无惧,他厉声道:“韩卿,你为了得到‘九皇神器’,潜伏于元帅身边。更多次私离军营,祸乱江湖,滥杀无辜。元帅怎会将‘沥泉’托付于你?!今日,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决不会让‘沥泉’落在你的手上!” 那男子不再多言,于马背之上,纵身而其,一剑直取校尉的咽喉。 校尉也不含糊,横枪挡住了剑锋。但那一剑力道之强,生生把他逼下了马。 校尉贴地一个翻滚,一起身,便毫不犹豫地使出了一招“回马枪”。 但那一枪,却被那男子轻松防住。接下这一招,那男子也不退开,直接用剑锋抵着枪身,突击而上。 兵器之间,擦出了尖锐的嚣叫,伴着点点火光,叫人胆寒 。 校尉见他有此一招,慌忙退却。但那剑锋急迫而来,他慌忙之间,直觉要弃枪。但心中保枪的念头如此之强,他一咬牙,猛力收枪,旋身肘击。 枪身一收,枪头磕上剑锋,竟耐不住那力道,脱飞出去。 那男子见状,微微一惊。但见校尉的肘击将至,他一收剑,左手击出了一掌。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震。犹豫之时,他的掌力收了几成,待击中那校尉时,早已失了杀力。 校尉被击倒在地,痛得无法起身。 这场争斗,起得莫名,结束得迅速。周遭的随行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下马,取了兵器,护在校尉身前。 那男子站定,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继而抬眸,看着那些神色紧张的士兵。 “挡我者死,识相的就滚开!”他收了心神,厉声道。 校尉的手中,依然死死抓着那杆没有枪头的枪。他悲愤道:“我决不会把‘沥泉’给你!‘沥泉’是元帅信物,见‘沥泉’如见元帅……他日,这‘沥泉神矛’便是众兄弟保家卫国的依凭……你这般不仁不义的小人,根本没资格拥有‘沥泉’!”说话之间,那校尉已是满眶泪水。那神情中的痛楚,绝非来自掌伤,而是更深、更切、更入骨的悲凉。 那男子笑了起来,“不仁不义?不仁不义?……哈哈,不仁不义的,是那受了昏君金牌,准备班师回朝的元帅!” 校尉柱着枪杆,强撑着站起了身子,他开口,声音却是微颤的,“不班师,这里所有的将士都是叛军……若为叛军,何谈收复河山。若为叛军,又何谈保家卫国?‘叛军’,又如何上得战场?!……你号称‘鬼师’,那便告诉我,此时此刻,该如何做?元帅该如何做?” 那男子微怔。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元帅那红了的眼眶。不是不仁,不是愚忠……只是,即便痛彻了心扉,百般不忍,千般不愿。这却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校尉看着手中的枪杆,哽咽,“元帅回朝,凶多吉少 。但有这‘沥泉’,元帅精神不灭。终有一日,我等能为元帅平反……不辱没我大宋的忠良……” 他说话之间,随行的那几名士兵也低了头,啜泣了起来。 那男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静静站着,听着那极力压抑的哭泣声。这才懂了,什么叫断肠。 苍凉的北风掠过,扬起烟尘,携那凄绝的泣声,悠悠远去。 突然,一种异样的声音自地上传来。 那男子闻声低头,就见方才被卸下的枪头之中,藏着一张纸,风曳着纸边一角,振振作响。 他略微思忖,俯身拿起了枪头。他取出那张纸,展开。只是一眼,他的神色便化作了惊愕。 那纸上,白纸黑字,写着“九皇神器”。其下,是九件兵器的名字及其所在。但那几件兵器,却与他所知的全然不同。有几件,更是早已绝迹世间。 他惊讶无比,急急往下看去。下方,刚劲的小楷,如是道: 五月正五,午时磨枪,于枪头内偶得此物,列明“九皇”。但此九器之中,早已有数件绝迹天下,寻得无望。思及当今之势,以九件神兵一统天下,盖属无稽之谈。自古以来,得人心者,方能得天下。世人常为夺‘九皇’而兴杀戮,此乃不仁,不仁者如何得人心?又如何得天下?九皇现世,天下归一。实属市井传闻,不可取信。望后来者思之、慎之。 那是一瞬的顿悟,他刹那便明白了过来。世上,根本没有“九皇神器”,他找的,不过是虚无的幻影。九件兵器如何能得天下?他征战多年,竟然看不透着般的道理。他所谓的“大道”、“大仁”究竟何在? 他不禁惶然,抬眸四顾,却似是失了方向一般,找不到归属。他扔下枪头,退了几步,终是转身,逃了开来。 …… 五日留军之后,岳家军班师回朝。 那一日,百姓拦道痛哭,哀声震野。北地的寒风呜咽,催断人肠。 不日,金兵回马开封,复夺中原之地 。 …… 数日后,他站在乏人打扫的战场上,默然无语。 尸体,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这里的尸体,多的是来不及撤离的百姓。那是无辜枉死的性命,虽于历史之中,这般牺牲亦是司空见惯。但此时的他,却心生了落寞与悲凉。 仁。 留军五日,是那顶天立地的男子,唯一能尽的“仁”。而他,心怀着“大道”、“大仁”,却又做了什么?若“久皇”不过笑谈,那他至今所做的一切,杀过的那些人,所有的牺牲,又算什么? 他漫无目的地在死寂的战场上走着,迷茫,染进了他的瞳孔,让他的神情都麻木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待站稳时,自嘲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战场上却是如此孤寂。 他弯下腰,笑得轻喘,待平息下来,他的笑意化作了彻骨的痛楚,不能自已。 他慢慢抬眸,正要挺直身子。那一个刹那,他看见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不过一、两岁的小娃娃,看装扮,应是女孩。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尸体之中,看着他。她的身上、脸上沾满了血污,与这片大地的凄怆浑然一体。她就这样坐着,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睛,他不禁失神。 那是毫不躲避,毫无畏惧的眼神。鲜血和污泥之下,那种清澈,叫人心碎。 她还没有到能理解这一切的年纪,在她的眼中,国仇的杀伐、权臣的争斗、帝王的残酷,都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不懂得死亡。 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失去了性命。“大道”对他们来说,又算什么…… 他与那孩子对视良久,终于,慢慢地跪低身子。犹豫着抬手,抚上了那孩子的头顶。 那一刻,那孩子的眸中突然落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自脸颊滑落,渗入了满是疮痍的大地。而后,那默默无声的哭泣,突然变成了不再压抑的嚎啕大哭。 那声音,仿若初开鸿蒙的一记斧凿,破裂阴霾的一道雷霆。这死寂的战场,仿佛被这哭声惊醒一般,那一瞬之间,追逐、杀戮、疼痛、仇恨、绝望……所有的一切都鲜活了起来,映在他的眼中,刻进他的心里。 他将那孩子抱进怀里,却不敢用一分的力道。 那是小小的,脆弱的,似乎随时可能消失的生命。但是,他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孩子温热的呼吸,坚定的心跳。 他终于相信,他不是天地,不是圣人,他是人。是人,就有恻隐之心。而这样的恻隐之心,终能教会他,什么是“仁”。 那孩子哭了许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抬手,替她擦眼泪,用自己有生以来最温柔的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红着眼眶,看着他,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他轻松地把她抱起,站直了身子。 “那我就叫你小小……”他还没说完,那孩子已趴在他肩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他不知道为何要笑,但是,却不可自抑地笑着。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片战场。而后,他迈步,永离了那血腥和杀戮。 那一日,“鬼师”从江湖上销声匿迹。 …… 若干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做左小小的女侠,她一直有个疑问: 为啥她的师父要叫“左怀仁”呢?左怀仁,做坏人……这到底是哪个高人给起的名哪,唉…… ~~~~~~~~~~~~~~~~~~~~~~~~~~~~~~~全文完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