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之林镇南》 1.恍然八年,宿慧觉醒在险中 却说这一日,正是清明,少爷林镇男随奶妈出街玩耍,当奶妈为他买完纸鹞正在付钱的空档,却是给市井中一群幼儿手中的冰糖葫芦引着走远了。?? 当奶妈转身已不见小主人身影,仔细在周围寻过仍不见,顿时惊恐自责不已,急忙赶回府中通知主人。 林远图得报顿时大惊,道是为何?林镇南并不是林远图亲子,是他起当年初出江湖所救的遭匪野村中孕妇所生。当年村夫为护妻儿被杀,孕妇也在生产时血崩而死,只剩得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而当时的林远图也已经抵不过高明炼气术的诱惑,毅然自宫练剑,从此不能人道也就不能生子,这样说来,此子却是可称为天赐之子。 这天赐之子命数坎坷,甫一出生便克死了生身父母,在两岁头上又身上热烧坏了脑子,虽不见有特别的缺陷,但学什么东西可慢的急死了人,从此变得憨憨傻傻。也正是因此,又有林远图所开镖局在江湖上走镖,得罪的无一不是一方高手,兼且身怀高明炼气心法,自己虽然不惧寻仇,却难免小人觊觎。对这个宝贝儿子在自己身后的安全不无担心。 奶妈急赤白脸的叙述话音刚落,猛觉眼前光影变化,主人已经消失了。这却是林远图习练一门叫做《葵花宝典》的高明武功得到的轻身术,在着急之下在下人面前使了出来,在城中心急如焚的寻找儿子,在儿子常去的一些地方反复查找。 林镇南哪里去了呢?白天乳母本在一旁看顾,却阻不得一众小孩儿用冰糖葫芦引诱她家少爷被一股鲜香味引走之后,转过两条巷口,来到了一家酒楼,他跟父亲进过酒楼,知道这是吃东西的地方。时值午后,只见这家酒店门楼高挑,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楼畔绿槐树上有鸟雀啼鸣,门前栓马桩边有花骢踢踏。当然这林镇南却是不懂这些,他的鼻中心中只有那股鲜香。一个小孩儿进入酒楼大堂,顿时引起众人瞩目,有认识小林镇南的长者便开声问询:小哥怎么不见有大人引路啊? 林镇南这才回神,吞吞吐吐直说:冰糖葫芦!冰糖葫芦!直冲冲跑向大堂靠里偏左的角落,伙计赶紧上来拦,却拦也拦不住,虎头虎脑的小林镇南直冲过去反而带倒了几个年纪不大的伙计。就在大堂众人一愣神的功夫,就见一个锦袄裹身的娃娃耷拉着脑袋被一个高大的汉子夹在腋下,似一阵风般这大汉已经在桀桀怪笑中扬长而去了。 林镇南醒来的时候,晃了晃脑袋,现头枕一段石碑,摸一摸现后脑黏糊糊一片,再一寻思,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深处梦幻泡影般掠过两岁以来的种种,一直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原来这林镇南自幼时烧毁脑子的时候就魂魄不全,以致被外邪侵入,这外邪懵懵懂懂直到今日才能清辨本我,也就是说此时醒来的林镇南已非八年来痴憨的林府小少爷,而是一个具备健全判别力的成人。其中原因多有,尤其这外邪魂魄本也不全,否则也不会苏醒如此缓慢,甚至所获旧有的身份记忆乃至经验片段更是光怪6离,破碎不堪,因此接受此新的身世只在恍然一瞬,并未有任何疑惑,只当一梦醒来顿觉头脑清晰,与以往有些不同而已。 却说此时林镇南身上虽无甚表征,内里却已经变了,当摸到后脑粘湿一片,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血,回想片刻意识到自己处在险境,顿时强行噎住一声惊叫,只是起耳朵倾听。只听旁边传来一阵似鬼似枭的哭声,哭声中断断续续有些咒骂声传出,原来是父亲在外走镖结的仇家。这人听口音是北人,本是北地的豪强兄弟两人,且在老家甚是遮奢,因得罪了某大势力不得已而逃往南方,正想劫掠一批财货作为立业起家之资,不想遇到林远图,也算是霉运,弟弟身死,兄长隐遁,这一日才瞅机会抓到林远图独子,杀之以祭亲人。 听到此处,林镇南心中急转,本欲装憨扮傻与此人周旋后寻机脱困,不想生死已在一念之间,念头刚到这里,忽见眼前一团黑影,正是大汉熊掌击来,立时大喊:阿爹!声起之时,立即翻滚在地,不向后退,反而拿出幼儿最善的“爬地术”从那大汉下身腿间冲出,这大汉本听得林远图来了不由一惊一顿,又不料这小儿竟有如此机敏的心机,竟然被林镇南脱手而去,更是杀意大炽。 小小的林镇南连滚带爬,形容狼狈,虽然一时机敏却毕竟身体是个幼儿,眼看逃不开了,转身欲与那大汉对峙,希望能再吓他一下,大喊一声:阿爹!却眼见着那大汉不管不顾直冲过来,只是冲到半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低头看一眼胸前透出的一截窄剑终于恍然死去。 正是林远图到了,林远图自得到儿子失踪的消息便心急如焚,立刻动身找寻,在城内反复找寻不到后断定是仇家所为,终于冷静下来总结线索,在抽反复思量之后最具嫌疑者就是这个大汉了,旧有的仇家但凡动手也不会这么简单。只有外地人势单力孤,别无他法报仇,兼有仇恨啮骨,竟肯欺凌痴儿。 林远图知道大汉亡弟死于此处后只是草草葬了,并没有敛往他处,便猜测这仇人藏身处离这里不远。这便刚赶过来就生以上一幕。林远图收剑回鞘,看也不看那死人一眼,直冲上来抄起小儿一阵摸捏,终于长出一口气“我儿安好,我儿安好,我儿安好”不停的念叨。 林镇南虽已经十岁,往常是不避父亲这般亲近的,此时却感觉浑身别扭,身子便不自觉扭了一扭“阿爹”叫出声来,此时激动不已的林远图方才定睛观看,蓦的大吃一惊,只是因为林镇南眼中灵光湛然,哪有什么痴憨愚钝的神态!心中虽然不解,也顾不得深思,小儿险死还生是大喜却还要离开这野外再作计较。 2.宿慧觉醒,非常人家有来龙 回府之后,一切皆如往常,只是林远图却多放了一份心思在儿子的日常起居上,只见儿子好恶习性分毫未变却多了几分机敏,甚至竟然主动索书诵读,索笔练字。 一个月下来,林远图惊喜不断:儿子非但不再愚笨,却似乎开启了宿慧!林远图想法确实如此,自幼追随红叶禅师这佛门大德,对宿慧一说那是深信不疑的。 一日,风和日丽,林远图饭后用过了茶屏退左右,把儿子留了下来,和声问道:月前的事情吓坏了吧?! 林镇南听见这话,蓦的小脸严肃,起身向父亲行一大礼,然后抬头恳切吐声,声音清越: “父亲容禀,月前之事惊吓是有的,但还有另一回事让孩儿心内疑惑重重,深感不安!多次起意禀报父亲,却不知从何说起。” “呵呵”林远图笑声清朗,接着道:“今日呢?”“月来,父亲爱我如昨,不以妖异视我,今日我见父亲屏退下人的所为,必是为了咱们父子能够尽情说话。” “恩,那我就听你说吧!” “是,阿爹”遂将当日在野外醒来之后的种种不解倾诉出来,原来林镇南除了思虑更加灵敏了许多之外,似乎对大千世界多了许多体悟,学什么都有如神助,但具体知识却一片空白,倒是不济的什么,说到这里“阿爹,我会不会是成了妖怪?”严肃的神情挂在一张娃娃脸上,眉毛像两条小蚯蚓一爬一爬。 “痴儿,你这是觉醒了宿慧,虽说少见,也算不得妖异,只是历来觉醒宿慧之人聪明绝顶却难得善终,皆因为遭庸人所忌,你要记得这一节!”说着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吓得林镇南往后一仰“啪”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镇南听得父亲解惑,顿时豁然开朗,正喜形于色却受这么一吓,心中顿时一跳,心说“果然,想的简单了,聪明是不能当经验阅历来用的啊!” 林远图疾声怒喝购后,顿时又变了脸色,眉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天赐我儿,我儿又聪慧如此,真是莫大的福缘啊,哈哈!” 林镇南眼中的威严父亲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难以接受,恍惚一阵后不自觉摸一把额头弹几弹并不存在的汗珠,身子萎顿于地好奇地看向父亲,父亲的这一面可是从未看过啊!想来,父亲小时候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恩。 此后一个月内,林镇南身边的亲近下人都得了一笔财务被撤换遣散了。林镇南则在父亲扔给他一本《观法手札》之后就由母亲和姨娘亲自抚育,大姨娘教授经史,而姨娘调教琴书,母亲那里则专讲人心权谋,睡前功课则是每日颂《佞臣传》三篇。 如此一来外界自不知道林府这一番波折。那贼人尸体被官府现,本县捕快见死者形容凶恶又是外乡生人,报了一个贼人火并遗尸作罢。 时光如水,潺潺流过,一晃已经是三年之后。这三年里,林镇南形容大变,年纪不过13身材却犹如十**的青年,身材颀高在南方人中可算鹤立鸡群,尤其眉眼间温稳和厚,让人不自觉得亲近。 林镇南这三年里习字学经,却没有半点武功根基,这并非是他不愿意学,而是父亲不许。林远图不教儿子习武是有苦衷的,今日归家就是要解决这件事情。 常随父亲身边唤作甘伯的一个家中老人,来到后院,远远望见林镇南正坐在假山边趁荫读书,心中很是欢喜,当年自己还曾为主人忧愁,家中只这一位独子,香火单薄,若有宗族依傍倒也可以安享一世富贵,可是少爷懵懂又别无亲人可以依靠,实在不是福气。如今见到少爷日渐灵动,甚至知道读书明理,这就是好事啊!心思流转间,步伐更加轻快,转眼间已经来到假山边。这甘伯身穿粗布下人衣服,却见花白髻紧扎,长手大脚利落,宽额细目,左眉被一道刀痕斩断,沉甸甸一股精悍气。原来这甘伯,本是当年抗倭名将俞大猷将军转战福建募得的市井豪杰,在军中习得一身大开大阖的杀人术,眼看即将受赏得官却因家中受豪强逼迫而私离军中复仇,复仇中一身杀人术抵不过江湖鬼域数次失手,幸得林远图援手并多次相救,于是投身林府做了一名仆人,。如此义气深重的汉子,又无身契,林远图更不视为下仆,只是这阿甘性情执拗,以家奴自居从不逾越。这些年在林远图身边也学了一些筑基的炼气术,修身养性,一直以来正是由他来负责林远图身边大小事务,在外人面前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倔强老者。 甘伯轻身来到林镇南身边,连喊数声,只见林镇南终于恋恋不舍的收起书卷,顺手塞入怀中,先抬手捋了捋耳边的散,才扭头极没好气的抱怨出声:甘伯,我正读到酣畅处呢,啊呀呀,啧啧啧! 甘伯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少爷,老爷回来了,老爷请你到内书房有话说。说罢转身就走。一见这个情形,林镇南知道,父亲是有大事吩咐了,心中不免流露出少年人的忐忑兴奋,左右看看,把那本封皮赫然是《金瓶梅》的书册从怀中取出塞入假山缝儿里,连忙跟了上去。 却说林远图三年来把爱子托付给了妻妾三人,并非不闻不问,而是在暗中时刻关注着爱子的成长,今次远去洛阳府送完一趟肉镖,路上听到一些与自家相关的江湖消息,已决意与儿子深谈一次。 林镇南随甘伯来到内书房,进门即伏地请安,抬头一看,只见父亲坐在了主位,母亲杨氏和春蚕、秋月两位姨娘侍立一边,又深揖到底“给母亲请安,给春姨娘请安,给秋姨娘请安!”林远图与妻子相视一笑,温声道:起来吧!转头吩咐甘伯:阿甘把门关上,你在外面守着! 再回头:镇南,近前来! 林镇南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趋身近前,林远图伸出双手捧住林镇南的脸颊,修长的食指抚过儿子已经成为少年的脸颊,似乎有点出神。一会儿林镇南按捺不住欲言又止,只听母亲开口:镇南啊,老爷今天有大事要跟你交代,你先什么都不要问,听完了再问。 林远图也回过神来:你最近在是在看《金瓶梅》?能看懂吗? 林镇南吓了一跳:阿爹怎么知道?扭头看向母亲,只见母亲和两位姨娘眉眼间饱含笑意,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他,似乎也很吓人。 林远图看到儿子这番反应心怀顿时大慰:我家比较特别,想必聪慧若我儿也早有察觉,今天为父就把家族中的隐秘一一跟你解释明白,你先向西跪下。 林镇南闻言肃容,顾不得疑惑,赶紧后退两步,转身撩起前襟脆脆的跪了下去,只听父亲继续言道: 如今江湖混乱,为父身处其中未必能全身而退,本打算你成年之后再说,不过一来江湖纷乱难测,二来你聪慧明理犹如成人,早些担负家族的责任也是一种磨练。 我家没有亲族,这你知道,我家没有祖宗来历,每年清明也只是向西叩拜焚三柱高香,你可知缘由吗? 紧接着自问自答道: 因为爹爹我从小就是孤儿,在寺院长大,师傅大和尚法名红袖乃是前朝皇宫嘉靖爷身边的道童内侍出身,他虽然是残缺之体但学识渊博,由道入佛,根性高绝。大和尚待我如父,却从未给我剃度也不教我武功,可能就是看出了我尘心不净吧。 说着苦笑一声: 师傅大和尚不是江湖人,却从皇宫中习得一身高明无比的武功,他这种佛道兼通的大宗师对武功自有一番特别的见地,因此在晚年将一身所学收录编纂,得了一部《葵花宝典》。 师傅大和尚老来却是有些顽童炫耀的心性,自己写成一部宝典,不欲它随着自己的圆寂默默无闻,便请来了两位近几十年一直声威卓著的华山派耆老,共参宝典。 师傅大和尚虽然对自身修为自矜,却也不晓得这宝典对寻常江湖人的魔力,这二人参阅之后现宝典的珍贵,便各自偷录一部分并不告而别带回了山门。师傅大和尚这时候也已经觉蹊跷,故而派我去华山传一句偈,所谓:身有尘根不可修,斩灭尘缘不必修! 爹爹我当年少年心性,从华山得到了两位耆老头部的残缺《葵花宝典》,回到寺院我就拜别了大和尚,还俗蓄,一时忍不住诱惑终于就成了现在的我。 林远图说到这里顿一顿,看着爱子震惊的眼神,喝口妻子端来的香茗,接着开口: 没错,为父斩断尘根修习了《葵花宝典》,而你,也是我于遭匪野村中所救。你亲生父母皆惨死,只有你被藏在灶台里却知道不哭不闹,躲过一劫。至于你母亲和两位姨娘,原是获罪的官家女眷,为我所救托庇于家中,这些年我夫妻虽不同别家却也是情深义重。这就是我家来历,我儿可听明白么? 林镇南在一旁听着,嘴巴张大,先是一阵迷蒙,继而眼中越来越亮,并闪烁起强烈的兴奋。林远图夫妇笑着对视一眼,杨氏夫人轻声笑着:臭小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阿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读《金瓶梅》?” 噗的,活泼不减少女风采的春蚕姨娘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俏脸一板“臭小子,你什么事情我们大家不知道啊,你自从上个月梦遗了之后,傻笑了好几天,回过神立马就打听兰陵笑笑生,你藏着的那本《金瓶梅》还是老爷专程从扬州重金抄来的,不然你以为《金瓶梅》这种奇书是随便可以见到的吗?” 秋月姨娘柔声接道“当年你被捋走的事情过后,老爷夫人还有我们姐妹,还有甘伯就知道你有宿慧,但是怕你聪慧过了头,学觉醒宿慧的前人绝情断欲出家去,大家担心了这么多年啊,看你舞象之年到了,不像要看破红尘的样子,不怕你也去自残身体练什么《葵花宝典》” 说这还低头望了老爷林远图一眼,才接道:“这样,老爷才决定在今天把我家来历讲给你听呢!” 听到这里,林镇南面容古怪,似哭似笑,英气勃勃的脸孔扭曲了好一阵子才平和下来,然后一张口就把在场四人吓了一跳: 我梦见的另一世里面有咱们家的故事,包括来历,我家结局很惨。 恩?怎么说? 林镇南只觉得一下子汗毛竖起,内书房中整个的温度都下降了,原来是林远图一时激动之下体内气机自然勃。 林镇南擦擦不存在的冷汗,耷拉脑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是《葵花宝典》啊,咱家在江湖中立足靠得就是爹你的武功,这功夫我又不能练,那等爹爹百年之后,咱家不就是小儿闹市持金么?! 呼~~长处一口气的林远图,有好气又好笑,终于板起脸来运用《葵花宝典》中所载佛门狮子吼的法门沉声道:咄,你既然明白此理,就知道你身上的重任,要在《葵花宝典》之外重新修习一身武功,以为我家真正的传家武学,为父不教你习武正是为此。另外,你可是已经将《观法手札》一一应证修习了么?这就是高深炼气术的根本,你身怀此术也算是筑基有成,同时你并未修习吐纳法门,不会有人怀疑你带艺投师。 今天为父讲出这一番话来便是有所安排,你可明白么? 林镇南脱口而出:阿爹是要我投入名门正派吗?我可不可以自己选? 却说自从内书房揭秘林家来历之后,甘伯开始随林镇南左右服侍,为他照顾起居并讲解江湖事务。直说本朝武林源流上溯宋元,在宋太祖结束五代乱世后接着就是宋辽相持的局面,北宋朝堂扬文抑武,武功高手便多在民间,形成一代武林盛世,曾出现过丐帮乔峰,姑苏慕容,灵鹫山虚竹子,大理段誉等风云人物,各凭绝学登临武林巅峰。因为朝廷暗弱,靖康之后南宋武林开始有了更多驱逐蛮夷的声音,在这期间也涌现出新老天下五绝等绝顶高手,整个武林也一样兴旺,高明武功层出不穷。 直到元朝灭宋,朝廷对中原武林极尽压迫,铁骑到处,无数江湖豪杰丧生,无数高明武学失传,真是中原武林的百年浩劫。 到了元朝末年,朝廷统治崩解,中原武林开始复兴,最高的成就便是张三丰真人横空出世与武当派的崛起。也许是张真人独占了这前后五百年的气运,除了全真道一脉因丘处机曾侍奉成吉思汗得以保存,以及从外域传来的明教密教武功之外,便再没有更多高明武学流传,皇明百年来武林中虽然也出现了许多天资绝伦的人物,却再也不复宋时的武林盛况。 老爷所提到的华山派就是全真教郝大通一脉。 林镇南莫名就想起宿慧带来的片片记忆,那是个光怪6离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就有一个叫做金庸的人写过许多江湖武林的传奇故事,那些故事中有林家的来历结局,还有甘伯所说武林秘史,林镇南顿时觉得神奇不已。 林镇南自幼长于林家,接触最多的便是佛经,对因果一说极为了解,所谓“前世前因,今世今果“,觉醒宿慧所得必是有映照于今世,也就是说,既然此林镇南非彼林镇南,那么此时的林家也不是故事里的林家,至于林镇南之前的故事,大可深信不疑。 想到这里,林镇南大喊一声:甘伯,我要去拜师! 3.路走终南,初入江湖逢险恶 林镇南决定去那里拜师呢?当然是终南山。八一?中? 文 网 至于大理无量山琅嬛玉洞早被姑苏慕容和大理段誉瓜分,既然有《吸星**》这《北冥神功》的残本现世,灵鹫山逍遥派宗门也早已灭绝,而少林寺,则有俗家弟子难得正法绝学的规矩,这么经过一阵思量,那么就只剩下终南山。 而那句“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中所说的神雕侠侣,就是南宋末年新中原五绝中的西狂杨过。这杨过一身修为多来自不可复制的机缘,身负绝学也是因为其人特殊的身世造就,难以传人。只不过杨过一生所学极多,见识极广,更是襄阳城破后存活的仅有宗师级人物,前世记忆更有记录说古墓存有当年五绝为防止身后绝学失传而抄录的武学秘本。 林远图安排了甘伯随身照料林镇南后,就离开家中开启一项早有腹案的计划。这一天林镇南辞别依依不舍的母亲和两位姨娘,与甘伯轻装策马,离开了福州林府,一路北上。 第一次出门,林镇南晓得多看多学,全由甘伯安排,两人低调赶路,终于有一天来到了陕西境内。与林家大有渊源的华山派就位于华阴县,平日里华山弟子遍布陕西,随处可遇,一路上主仆二人却并未见到,甘伯微觉诧异,只是行事更加谨慎并未多想,林镇南却心中一动,隐隐感觉到正有大事生,剑气二宗内讧该不会就在这时吧! 思及此处,心中起了一种紧迫感,华山内乱必然极其惨烈,内耗之后在江湖中必然声威大跌,不论剑气二宗谁家获胜,都将失去许多绝学的传承。作为江湖中几十年来风头极大的华山派,这一衰落必然会引起江湖势力的大洗牌,武林中将不日掀起席卷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啊! 学成武功,保护自己,保护林家,保护亲人!林镇南少年的眼中坚定掩去了稚气,紧握的拳头捶在胸口:父亲母亲,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进入陕西境内感受到异样气氛,随即加紧赶路,两天之后终于落脚在全真道祖庭重阳宫山下的一个小镇里。重阳宫在全真七子之后,并无更多真人,常言道“富贵不过三代”,寻常百姓家如此,基业更大的重阳宫也不可避免在几百年中衰败下来。又因为家业渐大且道统传承与蒙元纠缠不清一直受朝廷瞩目,渐渐脱去了江湖中的身份,不再参与武林各派的交际。重阳宫道人也渐渐不自认为武林中一员,每日早课晚课如常,潜心修道,也有为周边大户的生死大事主持****得一些供奉。 林镇南主仆此行就是以慕道为名拜访重阳宫,暗访活死人墓。主仆二人转天拜访重阳宫山门,免不了奉上丰厚的供奉,提出愿意在道宫借住一段时日抄写道藏。既然收了供奉钱,道人自无不允之理,接下来人情杂物都有甘伯料理,两天后,主仆二人已经住入了重阳宫后山精舍。 接下来一个月间,有甘伯陪同,在后山寻访古墓却一无所得。某日,心中渐感烦躁的林镇南独自出门就在精舍附近游荡,手中抓着用来分散心神的奇书《金瓶梅》,前方突然见到一株矮树斜生溪边,浓荫下一根虬结大枝伸向溪流上空,顿时大乐。林镇南显出孩童心性,近日投师不得的烦恼尽数撇开,把散捋捋,前袍掖好,嗖嗖就爬上了树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翻开宝贝书就开始神游。 约莫半个时辰,正是入滋入味儿的时候,眼前一条红线一闪腥味扑鼻,林镇南凭着本能躲闪却没料到本是在树丫上靠着,噗通掉在了溪水里,溪水有成人小腿高,林镇南乃是平摔下来,口鼻也呛了几口甘冽的山溪水,正头昏脑胀的爬起来,就见面前笑眯眯立着一个干巴巴的老头身穿灰布大褂,手里掐着一条还没死透的蛇,三棱蛇头不大,碧绿的蛇身足有五尺长,顿时明白过来那红线就是蛇信,也不顾浑身湿透的狼狈相,连忙把手中紧抓的宝贝书塞进怀里中深施一礼:“多谢老伯相救之恩!” 老头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摇摇头,嘟囔着什么转身拎着蛇就要走。 “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原来林镇南觉得蹊跷,这位老伯既然能于千钧一间捉蛇,也就能救自己不掉下来啊。他没救自己确实奇怪,便喊了这句话来试探。 话音一落,林镇南直觉眼前灰影一闪,五尺高身材的少年就感觉后脖颈被拎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困难。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林镇南一愣神已经被抓住,正要想挣扎,听到这话,立马欢欣雀跃,赶紧不答反问:“您是古墓传人吗?我是来拜师的!” 这话不尽不实,林镇南最理想的结果只找到古墓绝学却不希望遇到古墓传人,毕竟还要多费解释来获得认可,当然遇到绝学有古墓传人守护也是早已经做好了预案。 只见老头并不作声,脚下加紧,左手拎蛇,右手拎人,在山林中左拐右拐,进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有几亩的面积,中间立着几座木屋,皆是用原木所造,木墙上还有枝桠藤蔓生长,看上去并非新造。 老头把捉来的林镇南扔在地上,径自进屋炮制那条大蛇。林镇南被故意掼在地上,顿时感觉全身骨头都断掉了,想要挣扎起身,却使不出劲儿来,只好默念着“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索性躺在地上,等老头主动问自己。老头进了屋子好一会儿,从内飘出一股香味,显然是新熬的蛇羹了。 已经炮制完毕蛇羹的老头似乎这时终于想起来林镇南,把他提起来扔到屋内角落,然后面对而坐: “你说你是来寻找活死人墓,拜师来的,你从何处知道活死人墓这件事情?连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儿都知道活死人墓,难道古墓的具体位置已经在江湖中人人皆知了吗?” “呃!”林镇南觉老头的语气微带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荡,眼底那种凶狠也让林镇南意识到这奇怪的老头儿来历怪异,未必一定就是自己所想的杨家后人,心里快盘算起来:这老头一直在后山住着,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儿了,却没听重阳宫的道士提起过,可见是故意躲避的,怎么会现身和我相见呢?说是要救人却也不见得,此人性情乖戾,我与他毫不相干,想必是有目的要接近我才会出手相救的。 想到这里不敢耽搁,连忙用准备过的言辞回话:“我家祖上受过神雕侠后人的大恩,事后各处搜集才知道古墓的来历与典故,如今我家武功失传,家中产业被夺,父母都被江湖上的恶人杀害,我在家中老仆照顾下才能逃脱大难,我要报仇,才找来这里碰碰运气,希望得到古墓传人的垂怜,学得高明武功,把那些人面兽心的恶人个个杀死,祭奠我爹娘!“ 说到这里,声泪俱下,咬牙切齿,真是闻者感喟。 老头语气和缓下来:“你为何要来这里,专找古墓派学武?天下名门大派那么多,只要拜入了师门,何愁不可以帮你报仇?“ “我的仇人正是当今名门正派,莫说帮我报仇,恐怕多的是人想要灭了我的口来交好这名门大派了。“ “哦?那你的仇人是什么门派啊?可是能对我说的吗?“ “那还要敢问您老是何人?虽然我年纪小,却也知道若无必要免沾因果的江湖惯例。“ “哈哈,小小年纪,确实不凡啊。不瞒你说,老夫一介散人,并无门派,一身武功也是巧取豪夺而来,与你所说的名门正派一点沾亲带故也无,呵呵。既然如此,老夫倒是有用到你之处。“ 说到这里,终于开怀大笑,似乎常年索群离居,笑声桀桀难听,回神把过一个葫芦和一个木碗,倒出半碗碧绿的液体“把这个喝掉,回去把重阳宫的事情了结掉,带着你的老仆一起回来寻我,到时候另有吩咐!“说着掐开林镇南嘴巴,把这怪药灌进他喉咙,拍拍他身上,说了一句“去吧!” 随即扭头炮制蛇羹去了。 林镇南被拍了拍身上,顿时感觉身体一轻,赶紧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木屋来。这是林镇南第一次独自面对江湖中人的行事,一路上,前后所有细节在头脑中反复,掂量着分析着: 第一;这老头不是古墓传人又对古墓之事如此敏感,应是同路之人; 第二;这老头搜寻古墓多年,并无人干涉驱逐,可见古墓并无传人守护,其寻找多年不得,可见古墓被有心人遮掩,其中必有宝物,即便秘笈保存不易,但至少石壁武学势必还在; 第三;这老头没有江湖大派势力背景,又居留此处多年不与外界交往,若非见到自己与甘伯月余来行事诡秘,也不会现身试探,可见山外或有大仇家逼迫,不得已而藏身此处,寄希望于获得古墓武功便可以出山; 第四;怪药是老头随手取出,像是常用的葫芦,未必真是毒药,即便是,他既然有用自己的地方,那么应该只是为了挟制自己为其效力。 一丝一缕捋的清楚,事情原委顿时豁然开朗,心中雀跃。 4.主仆合力,抖擞精神斗恶人 一路无话,回到精舍,不说甘伯详细询问情景细节,为小主人检验身体,得知是虚惊一场后才终于放心,直说主仆二人对情势进一步分析,因为林镇南的坚持也因为甘伯豪侠儿身体内的意气勃,总之得出结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方几年的搜寻必有所得,甚至很可能即将找到古墓。 甘伯也是深感刺激,与林镇南合计一番,即动身辞别重阳宫,陪同少爷绕山路回转后山,来寻那怪异的老头。 两厢见面,并无客气,甘伯也同林镇南一样身中了“剧毒”,也因此二人对老头毕恭毕敬,顺从到了极点。听老头介绍,他姓古,是摸金校尉出身,年轻时曾到过一个前朝古墓,从殉葬古书中学得一身杀人术,便改行做了杀手,也曾在江湖中掀起过一阵不小的风浪,却只因为关键的内功炼气心法残缺严重,人过中年功力急剧衰退,旧伤一齐爆,不得不隐身山野,并且四处搜寻高明内功。古姓老者自知名门大派势力庞大不敢招惹,就想起老本行来,偶然得知传说中的神雕侠侣一鳞半爪的故事线索,便找来了终南山。林镇南主仆既已来到,便该互相交换线索,据古姓老者说道,古墓入口被有心人封闭掩埋,经过其几年搜索,确定在木屋后方两里之内,现在只需从林镇南处能够查漏补缺得到一些细微的新线索便可以大大减少所下的功夫。 林镇南所记得的古墓形制,后方是一股深水,潜下去有秘道可以进入墓室底部,将这一线索一说出来,之间老头浑浊的眼中猛然精光四射,看着林镇南就像猛兽看见猎物一样。此人半生并无做过正经营生,心性也往黑暗处生长,此时的表现落在天生聪慧的林镇南和江湖经验丰富的甘伯眼中,那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且不说双方已经各怀鬼胎,有着目的线索的指引,三人在三天内数十次下水,终于找到了古墓的水下秘道。这时三人已经明白,随着宝藏的大门已经向自己打开,危险的气息在两方之间弥漫。古老头并不知主仆二人识破了自己的“毒药手段”,因此它选的灭口方式就是“解药”。一日,正是三人约定进入墓室的日子。古老头意气风,正盘算着怎么提起送解药给这主仆二人才不限的太主动太刻意,只见甘伯直愣愣的从这几日主仆二人用来休息的干草铺上爬起来,咬一咬牙,冲到古老头面前跪下:古先生,我家小主人身负血仇,来此探寻古墓绝学本是不得已,不想冲撞了您老,因此甘心情愿受您驱使,为您寻的古墓入口,请您看在我家小主人身世如此可怜的份上赐下解药,老奴和小主人愿立誓不将您老的任何信息透露给第三人知道!愿意献上从家中带出的全部细软,只求先生可怜先主人只有这点血脉留下啊! 随即不由分说,扯过林镇南跪在身侧:拉着一起只是磕头不停。主仆二人真是声情并茂,将怕死、忐忑、求恳,生死尽操人手的弱者心态表演的淋漓尽致。 古老头儿,闻言心中暗喜却故作怒容:我老人家从不信人,但杀人从来都是要收银子的。今日之事也罢,既然是我愿望的成的大喜的日子,你们又用财物买了命回去,那就誓吧! 主仆二人闻言大喜过望,只听甘伯念一句,林镇南跟着念一句:我,阿甘(我,林镇南)想列祖列宗誓,不将古先生的信息向任何第三人透露,违誓必然不得好死,大仇不得报,死不瞑目! “哈哈哈,拿去吧,这便是解药了,把财物留下就赶紧滚吧,我老人家要去收取我的宝藏了!”只见甘伯狂喜激动之下捡起滚在地上的“解药”小瓷瓶快塞入怀内,害怕古老者改变主意一样,扭身掩住手,快把瓶中药末到入怀中,然后一手掐住林镇南的嘴巴另一手把空瓶子塞到了林镇南嘴里喂药,继而再给自己喂药,直到从自己口中拔出小药瓶再倒不出药末。甘伯似乎现不对,感到喉咙痒,腹痛如绞,突然圆睁双眼倒毙地上,只见旁边的林镇南,其眼中也出骇然的表情,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摇一摇晃一晃就趴倒在甘伯身上。 看着这一切,古老头儿,桀桀的笑声越来越大似乎是从阴曹地府出,散着一股寒意:古墓宝藏是我一个人的,哈哈,是我一个人的! 笑声渐歇,前杀手古老头儿按着每次杀人之后的习惯来到“尸体“边检查,就在他刚俯身的霎那,林镇南的尸身迅滚开一边,从他原来伏身的腹下,一道刀光闪过,只见古老头儿的脸上笑意还在绽放,眼中的神光却迅黯淡下来。古老头儿的脖子已经想小孩儿一样张开了嘴巴,还能听到气管中呼噜噜的声音,从小孩儿嘴中吐出的带着细泡泡的血浇在了甘伯一头一脸。如果此时看甘伯,就见灰铁额,一股悍气直逼人心神。林镇南虽然心智成熟,毕竟第一次经历这种生死游戏,一时间也有种兴奋到脱力的感觉,已经爬过来,趴在甘伯身上到处摸摸捏捏。直到甘伯出声:少爷,别闹了,你在干什么呢? 在经历生死之后,主仆二人的身份隔膜也似乎生了微妙可喜的变化,林镇南笑闹:“我在给甘伯检查身体呢。甘伯没受伤啊,这一刀真是利落!“ 甘伯心中老怀大慰,一边起身,把林镇南从身上推下来,方才感喟道:这是兵法的妙用啊!江湖中人就叫做欺心诈意,不论在行事还是交手,没有变通不懂兵法都是活不长久的啊!少爷真是天生的江湖豪杰。少爷这一路算计老奴我是钦佩之极啊! 这姓古的,本也算是一号人物,善恶倒无谓,但既然存心杀人灭口到了生死不得两立的情境,便是他自寻的取死之道了,也帮主仆二人解决了祸患。古老头儿,本以为事事皆在掌控之中,却不料从头至尾都在林镇南算中,林镇南时刻以恭顺强调自己主仆二人身中剧毒的“事实“,并以求取解药的行为引导古老头儿用假解药杀人灭口,最后以诈尸之法刺杀其人。深想一步的话,古姓老头儿,除假毒药之外并无其他控制手法,固然是没有将主仆二人放在眼中,也证明了一开始的时候其并未有预谋杀人灭口,林镇南的手段也算是”郑伯克段“了。 其实林镇南到没有想得更多,母亲讲解的人心鬼域并没有在少年的心中造成黑暗的阴影,但不自觉的不择手段保护自己和亲人,剪灭一切后患似乎是与宿慧一样与生俱来的深刻烙印。 古老头儿已死,一把火烧掉尸体和一切古老头的私人物品便算是毁尸灭迹了,此后主仆二人就占据了这木屋做落脚之地,成为古墓的新主人。 5.杨家古墓,日月有循人影长 此时正是仲夏八月,主仆二人把外衣脱下用油纸包好绑在身上,赤身下水顺着探出的水下秘道来到墓室内部。这古墓当年并不似想象中冷清,除了中央墓室一排放置了十座石棺,并无其他人迹之外,周围各个墓室都曾有人居住,可见当年古墓传承还是一度兴旺的。只不过这些墓室中,并无凌乱痕迹,可见这些人都是主动离开的。那么当年生了什么,导致古墓被废弃呢?更重要的是古墓收藏的绝学到哪儿去了呢? 林镇南按照记忆中的片段来到中央墓室的石棺旁,数到最中间的一副,示意甘伯打开,甘伯迟疑一下,还是终于上前用力掀开了棺盖,看到石棺内空荡荡的,一阵愕然。林镇南心中暗笑,若非自己有些记忆,那古老头儿若是独自得了这古墓,说不定更容易找到机关,毕竟是盗墓出身啊,若是像甘伯这样对死者尊敬的人怕是永远找不到这机关了。 心思乱转中,嘎吱吱机关响起,只见石棺底部石板收起,露出一条石阶,蜿蜒下行。甘伯吸吸鼻子,并无**气息,说:下面是通风的,应该是个密室。 二人进入密室,这密室光线通透,从四壁顶端刻意凿出的笔直细缝照射进来;密室四周墙角凿出水渠,水渠中水源与暗河相通,水面湿气往来使得密室内并不憋闷干燥;密室空间以石质的多宝格分为三块区域,左侧为练功区,右侧为书房,中间则算是卧室了。样子与林镇南记忆中颇不一样,石壁上也没有武功秘笈的石刻,只见卧室只有一方石床,两个石箱,石床上平躺着一具骷髅,骨骼暗泛青灰身穿细麻布长衫,看破败腐朽的程度也就是一个甲子的样子。骷髅手边有一叠纸笺,似乎是信件的样子。 在古墓是否能有收获也只有寄希望于这位作古的古人了,小心打开纸笺阅读方才知道这是骷髅的日记,内容只让林镇南啼笑皆非。原来古墓后人因郭靖大侠与杨过大侠的渊源,一直以驱逐鞑虏,光复汉人江山为祖训,蒙元百年之间,虽然“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但是古墓中人暗中将收藏的武功秘笈抄录赠予江湖中众多豪杰死士,搅动异族统治。但在皇明把蒙元打成了北元,把北元打成了瓦剌,古墓传人的祖训已然完成,直到正德年间,这一代的古墓后人就一心要由江湖而庙堂,光耀门楣,立功业封王侯。于是封存古墓,带领全家出仕于宁王藩。跟随母亲熟知本朝历史的林镇南真是哭笑不得,此古墓后人真是让人无言,当年正德皇帝虽然荒唐,但是得位很正,成祖之后皇明帝位传承有序一个甲子,正德皇帝牢牢占据正统地位,宁王反叛极其不得人心,后人看来就是一场闹剧,而在这古墓传人身上就真正叫做悲剧了。 日记中语句悲怆,只说宁王败后,全家被锦衣卫追杀,只逃出己身一人由秘道回到家中,每日午夜梦回都是家人被自己带入不归路的痛苦,越来越郁郁寡欢,最终决定服毒自尽。 看林镇南表情怪异,甘伯心中担忧,一把抢过少爷看过的纸笺,顿时也无语起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笑出声来,这古墓传人自幼在高明武学的包围中,并不觉得有何珍贵,反而因“神雕侠侣,绝迹江湖“的行事方法变得不通世事,自食恶果。可见,大隐隐于市,小隐才是隐于野。真正的避世却不应该以古墓传人的这种结局来作为代价的。 主仆二人从日记中了解了关于封存古墓的只言片语,终于在书房石壁后找到另一间密室,其中收藏了神雕侠的毕生所学和襄阳巡城众位英雄的得意之技。 此行至此,已经算是圆满功成了,主仆二人同时相视一笑,继而长叹一声。笑,是从南方万里之外怀着惴惴之心来此求师学艺,却历经幸苦,危险,终于达成所愿的欣慰,以及对为解决林氏家族困境辟开一番新路的畅快。叹,是为这消失在尘埃中的神雕侠侣而叹,想当年杨过大侠黄河内外无不敬仰,大江上下,人人称颂。飞石毙酋,携众守襄阳,何等意气飞扬。两百年后可也终究落得个子孙不孝,香火断绝,只剩下古墓想着两百年后的来客诉说着沧桑。林镇南立志习武是为了家族存续,来到这里是为了家族的兴旺。林镇南明白,习练普通的武学也有人可卓然成家,但是林家并不是安稳无忧,林家需要的,至少是要在十年内出现一个足以保护家人的一流高手。于是林镇南选择万里跋涉来到这里,但是到如今,武学秘笈到手,他却觉得,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些书本死物,而是古墓留下来的家族历史。 所有的古今兴废都可以从古墓杨氏家族的故事中看到一些端倪,始祖英雄无双,为后人制定守则留下遗训,以保证后人不会犯可以导致家族覆灭的大错,终于有一代会出现一个英聪盖世的继承人,出于突破规则的本能,或者出于建立功业的渴望,终于把自己和家族推入了不可逆转的困境,最后或族灭,或郁郁身死。 林镇南到达终南山这一年是十三岁,用皇明的说法“十月怀胎,也算一周”,就是十四岁。时值江湖纷乱,华山内讧,西北江湖失序,林镇南初入江湖却是在山中,倒也没有当即陷入什么乱局。甘伯一直行走在南方,打过仗,混迹过江湖市井,却没有真正介入过这么大规模的武林争斗,因此主仆二人懵懂间并不知道他们避开了多么大的一场乱子。后来出山,二人的最后这一年山外的情形也不禁大是庆幸。 拾捡整理古墓遗物和武功秘籍,让林镇南和甘伯大开眼界,同时主仆二人也对此次不成功的拜师经历自有一番看法。林镇南和甘伯虽未从林远图那里习得更多更高的武学,可他家来历是皇宫,当年的大和尚不知道自己功深几何,学问多高,挠出了后来的手尾,林远图未曾学武,靠一些模棱两可的话竟然可以糊弄到华山耆老,不可不说二人所知并不比古墓杨家的绝学功法更低,可以提起的只不过是见知略窄,不能比名门大派有系统的培养门人弟子之法。 林镇南与甘伯二人经远图公同意,来终南山寻古墓拜师,一则为家族寻一门武林中的靠山势力,二则古墓隐世符合家中不愿林镇南介入武林纷争的意图,三则习武强身,寻一门不比《葵花宝典》低的绝学作为家族传承。这三则中,要的是寻势力依靠,这是不作为的作为,也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成,那该如何?是重新寻找名门大派求拜师门,还是就此居住下来习练武学,自成一路呢。后者显然更难,可这主仆二人都非常人,林镇南更是谨记武林多是非,在自己强大前被动卷入那可真是身不由己,与自己为家族安稳而远来千里的初衷不合。 这天,古老头之前所居之处门前,树根所制的茶台三尺见方,上搁两个木杯,茶香飘起。正是林镇南和甘伯二人已经定居此处,打算根据绝学典籍修习法门,自成一家,以后回到福州进可以入武林立威护持家族,退可以安身立命退隐江湖不牵他人因果。 林镇南宿慧在身,习观法有年,精神坚固,懵傻十载,无思无虑,体质纯净。这次所得练气术中有当年五绝对武功高深后如何更进一步以及修炼气势,琢磨精神的法门,完全可以指导林镇南进一步修炼精神,甚至比观法更进一步可以应用于武学争斗。杨家流传下来的还有《九阴真经》《先天功》等高明道家练气术,武学功法中最难得的易筋锻骨的篇章正是这两篇法门傲视当年之处,这样的功法足可以使得林镇南筋骨更强,更适合练功,用修道士的话说就是“先天之气保留更多”,用武学大家的话说就是“根骨高绝,资质极好”,用医家的话说就是“营卫之气厚重,百病难沾”。 甘伯岁数其实还不算很大,只是从军早年落了暗伤,此生也不奢望成为大高手,此处所得养身之法甚多,有练气导引也有医方饵药,足可以让甘伯延年益寿。另外古墓各种札记记述,多有武林秘闻,江湖伎俩,这市井豪杰倒是对此兴趣更浓。 忽忽间,日月轮转,就是两年。两年间,林镇南练气颇入佳境,因为自成一路,没有师承枷固,他习练的是以全真心法催动九阴真经中易筋锻骨,筑基之厚如果他人知道必然能够惊掉眼珠。武技上,更是上手极快,因为根骨好,练习没有障碍,更是应自己身体的微妙感受和直觉常做随机反应,那么高深武技和简单武技在他身上也就显不出来差别,最终在甘伯的建议和帮助下,以军中长短手为骨,加入一些擒拿手法,提高一些力技巧,自己总结出了几式长拳。器械上,以梦中军匕为原型,以刺击,抹和撩为主,总结出一些快直接力方便,灌注功力更方便,不同于别家的一套刀法。 又是冬天,终南后山古墓门前,树林中有一块平地,土色不同,一看可知是被人长时间用力踩踏形成的,寸草不生。此时,平地之上正有一个裸着上身的少年,身长体壮,只有面容留有一些稚气,腾挪跺脚,却不声,及肩的黑飒飒带风,这少年两眼明亮,神随身走,蓦然之间由动入静,长吁一口白气,收功肃立。正是林镇南,十六岁。 6.归心似箭,林镇南走第一镖 两年了,甘伯身上的悍气奇迹的收敛一空,脸上的刀疤竟然扯出来一缕温厚的笑,这时候正在等林镇南收功。? 八一中 ?文网眼看少爷气息悠长,身骨壮实,浑身透出一股少年人才有的强烈的雄性气味,甘伯也是不禁感慨。二人居住深山,偶尔才到近处采买生活用品,也是打探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华山派两年前生剧变,原本布满陕西的触手一瞬间缩了回去,以华山弟子为靠山的镖局乱了起来,这两年里华阴县里不声不响的出现许多外地武人,有的看家护院,有的开个镖局,与本地武人生各种冲突,不时死人,待现没有华山派出来维持江湖秩序便越演越烈,最终立下脚跟。 两年后,华阴县外地镖局林立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有心人或者会想:小小的一县之地何来这么多活计?少一思索,从中可以看出,这些镖局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走镖挣钱也,在乎华山也。 看一个人的分量要看他的敌人,看一个武林大派的分量,也只需要看其他大派的态度。如今的华山剑气之争最终引内讧,高手耆老损失殆尽,但仍然是虎不倒架。典籍仍在,传承仍在,只需有一二杰出弟子,必然又能有一番大气象,这里便与福州林家大相径庭。 了解了华山脚下的这些变化,尤其是外地镖局的入驻,林镇南和甘伯就不由转开了心思。二人从未离家这么久,尤其是林镇南,次离家就是千里之遥。“阿爹,阿妈,姨娘,一定都想我了”,此念一起便不可断绝。本来练气功法自有沉静思虑的功能,林镇南和甘伯绝不是杂虑多多的人,这念一起,也是练功过程中的一道关卡,过得去,内功和精神便能有一番纯净,过不去就会原地踏步,即便内息增厚,境界也会停滞。当然主仆二人心中明白,也有佛道两家不同的度关之法。只是于此时,二人选择的是顺心遂意,纾解此情的办法,毕竟父母天性,不可斩绝,一旦入像某些佛家之法中遁入空境的法门一样,便会直指世外,摒弃红尘。对林镇南和甘伯一家族为念的认识来说,那种办法不啻为外道邪魔。在不可能的如果中,从外人眼中看到的,林镇南此行更是父亲的身教。 甘伯为了两人出山已经准备了半个月,在县城中租赁到一套三进小院,雇人看家,作为将来二人在华山脚下的立足之处。这一日,林镇南收拾行李搬家跟随甘伯来到县城,来到小院跟前,小院处在县衙后街,县衙后门的斜对面,典型的北方形制民宅,门口两株古槐分在两侧,没有门墩儿但高阶之上黑门光亮,铜兽扣环金黄。甘伯未语先笑“呵呵,少爷呀,咱们可算是时运好呀,这套院子一直以来是作为县衙配套的,每届县老爷都会带贴心的师爷上任,就住在此处,只是不巧新来的县老爷没带师爷,家中人口有简单,因此才肯把这院子租出来。”林镇南进门看了院子,本就喜欢,在听甘伯这么一说,更是喜欢了,只是蓦地问道:甘伯,这院子是我们跟县尊租来的,那这位县尊若是去他处为官,那可怎么办?甘伯听罢,摆了摆手:这个不用顾虑,少爷可知,当朝辅张居正新行了一个政令,要每任官都要做完五年任期才可升转,尤其是亲民官。这位县尊老爷今年上任,还有的是日子,在这几年里把院子买下来就成了。林镇南轩眉一展,牙齿露出了八颗。立时雀跃,冲到后院,只见甘伯简单收拾过的练武场,石磙石锁,缨枪大刀都有,中间黄土垫的平地,足够折腾,角落是三尺深的沙坑。标准的镖局后院。 原来自从县里外地镖局可以立足,林镇南就和甘伯商量,何不趁此陕西武林骤失龙头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千里之外的家族镖局开到这儿来。二人一拍即合,坐起立行,这就张罗好了一切准备,只等,镖师林镇南上任,挂匾开门。 三天之后,县衙后街,一家小院子门头挂上了福威镖局的门匾。林镇南和甘伯二人则备礼上门,来到县衙谢知县老爷。从后门进,在二门外就听得一声唤:甘老哥。一个舒朗的福建乡音撒了出来,声到人到,是一个赶紧利落的管家服饰的中年人,眉眼间一种北方难见的水锈之色,颔下无须,唇上少少的髭胡。这是县老爷的管家,一应家内外和衙门内外道德事务都是这位管家出面,此时也是同样的,代家老爷收礼谢过之后,便随着主仆二人来到福威镖局接收真正的感谢。 宴席上,管家自承姓水,随老爷来自福建漳州府,是老爷母亲的随嫁,老爷家中没什么族亲,也没什么田产,游宦在外一直是全家都在一起。随着言语展开,水管家问及福威镖局和福州林家福威镖局的关系,林镇南心中一转便说了自己的出身。 林家痴儿当年在福州可不要太有名哦,水管家听罢挺目细看,这少年精气十足,目光清明,显然聪慧,只道是当年传闻有误也不多想,停筷肃颜便言道:既然是福州林远图公贵公子,那么这里有一趟镖,可肯接吗?甘伯接言道:好叫水管家知道,我们出门已久,最近正打算回一趟福州,若是贵府要去别地还请见谅。 水管家开颜笑道:那可巧了,我家老夫人和小姐正是要回福州投亲,那可顺路了。 主仆二人虽然觉得蹊跷,但想想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顶多再有个仆妇,至少不会有安全上的问题,便应承了下来。午后随水管家拜见主人,这次县老爷出面在堂屋接见,和颜悦色,郑重拜托,说好了不日启辰种种事宜。 这是林镇南子承父业,第一趟镖,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差错,也是谨慎了再谨慎,仔细了再仔细,安排可载多人的大马车,嘱咐仆妇,忙前忙后,看在甘伯眼里,正是一条好少年。 这一天正是出的的日子,甘伯赶车,林镇南骑马,水老夫人主仆三人乘车,一路出了县城顺官路就往就往南去了。一路无话,只有林镇南催马前后的跑跑,不时跟甘伯嚷几句前路的状况,护持在马车左右。不觉间,上午出门,中午在不远的驿站打尖,离城越远,天也渐黑,十里外正是一个小村,甘伯嚷道:水老夫人和小姐,天也渐黑,咱们就不要往更前去了,就在十里外的小村借宿一宿如何?车帘内传来老妇人的应答声,笑盈盈颇显随和,一点也没有县太爷他阿妈的高高在上:这是顾及我们老少呢,不然早就到下一个驿站了,都听甘伯的,一路行程安排可就劳烦了! 日头越落越快,一行人也就加快度,终于在一丝余晖下进了这个路边野村。村中并无特别富裕的大户,只有村头一家看上去殷实,除没有形制上的讲究外,青砖瓦房的条件尚可。几人上前投宿,花了两粒碎银主家便高高兴兴的腾出了主人的上房给三个女人住,林镇南与甘伯则和衣睡在东厢房,主人家去住了西厢房。 7.夜宿野村,华山脚下惨剧生 林镇南报出福州林远图的大名来,接了这趟不大的肉镖,既是已经立下心来一切从打理镖局开始,若能独立走镖回去,对镖局也好,对父母也好,甚至对福州市井传闻也好,都是给出了一个新的气象。? 可同时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年心性作,觉得一路上遇到个把的小毛贼显一显手段才好。直到开始张罗出镖,才在甘伯的引导下认识到:行镖最重安全,多得是没必要逞凶斗狠的时候,多的也是琐碎细致一路安排行程的经验之谈,不同于普通武林人物或者江湖人士行走的,要顾及到货物,普通人,许多时候还有红货,肉镖的安全和耐力,少走野外,不穿深山野谷,多走大路,多宿驿站码头是基本的要求。这些不是有宿慧或者格外聪明灵秀就能立刻有的能力,而一定要有基本的过程,基本功说的也就是这些。而在甘伯看来这一趟镖,是简单有顺路,是最好的给少爷积累经验的一趟行程了。 出城第一日,福威镖局两人加水老夫人主仆三位,五人借宿在野村人家。这村无巧不巧正是华山不远处,整个村子没有地主,全部是华山派的佃户,一行人歇息的这户人家正是华山派派在村中的庄头管事,老实本分,华山派就是他眼中的天了,何曾知道这天下大势,各种武林中的波诡云遮。 上房中的三人似是不耐赶路,早早睡下了,这边林镇南却躺在炕上睁着两只眼一眨不眨,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月光,明亮如水。他在想阿爹,阿妈,春姨娘,秋姨娘,想着这次回去把熟记在心的各种古墓典籍默出来,派家中可靠人手来北方守着华山派,自己就在家待几年不出这么远的门了,可如果这样的话,看阿爹阿妈两年前的样子,若非涉及到家族兴衰不好拦着自己出门拜师,恐怕早就给自己娶了好几房媳妇了。胡思乱想一番,正要跟甘伯讨点意见。突然耳朵一竖,身体翻转爬到窗边,似猫伏地,一腿盘坐一腿伸直,绷紧了身体,倏忽间就做出了最能及时站起身的反应姿势。这是甘伯也来在一边,轻声犹疑说道,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正在说着,只见远处大大的月亮下一队黑衣蒙面人马队就着火把,泼喇喇的冲进庄子,见房子就点,各自分开两三人一队就冲入人家见人就杀,马队领带了三个手下就直奔这所显眼的小院,大喊着各种黑话,并报名黑风寨来华山报仇!林镇南眼神一寒,漏出少年人不常有的静气,跟甘伯交代几句不待甘伯拦他就悄声出门直奔门外。甘伯罕见的硬硬一嘿吐气,随后来到上房。 甘伯来到上房门前正要压低声音喊人,却听到里面水老夫人的声音:“是甘伯吗,我们都起来了”,随后似乎转头吩咐仆妇两句,“吱呀”一声门就开了,只见房内几人衣服已经穿好,只是有些狼狈匆忙的样子。甘伯不及行礼快说道:老夫人先不要问情况,我也不完全清楚,还请随我来到房后的地窖躲一阵,我家少爷已经出去拖延对方了。 在甘伯带这些人刚到地窖的时候,黑衣人马队就冲到门前,先次序扔火把进到上房的窗户,见到火头点了起来,才催马上阶撞门要进。正当马头破门而入时,马上大汉只见眼前黑影一晃,坐下马已经脖子一栽,前蹄一软,前奔之势顿时止住,大汉在自己即将被掀飞的时候竟然现出高明的轻身功夫,一瞬间脱镫,跃起,缩身,长剑出鞘再审下方画出一条剑影,只听到叮的一声,剑被格挡,同时借力转身稳稳的落在地上。 大汉转身定目,后面的黑衣蒙面人已经打马转身,让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长身而立一个少年,手中持一柄怪剑,长不过二尺,厚脊寒刃,无剑锷,血槽从剑刃中部开始伸进剑柄。握剑的手指修长有力,却不握死,这种握剑的基本功可不是资质差的习剑之人几年之间就能有的。大汉在这瞬间却是把少年认作了华山派的少年杰出弟子。 林镇南这时正在大惊,他本是想要突袭,希望可以将领杀死,这队人马必然疑神疑鬼散去,不成想这领反应快,功力深湛,招式有板有眼,绝不是什么黑风寨的土匪能有的艺业。而刚才出手爆被格挡,持剑右手隐隐抖只能强行止住。 为大汉心想:这次来本只为杀人作案,试探华山的反应和实力,不想还有意外收获,这样的少年可不是一般的杰出,想必是华山未来的重要任务,若是杀了这少年,往后行事岂不是事半功倍?想到这里,一指“你,你,你,三个人一起上,进去杀人,一个活口不许留。“说完直盯着林镇南,踱步进逼,每一步前进,身体都有不明显的微调,明显的是浑身气势浑然一体,如山如岳。林镇南听到他的吩咐,心中一急,却不敢妄动,被对方气势所摄更不敢后退,只能往侧面踱步,直盯着这大汉握剑的手而不去看他的眼睛。这大汉心中暗叹,好少年,可惜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更可惜的是竟然是华山弟子。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惜才,随即斩灭这种念头,不吭一声的继续向前进逼。这时,林镇南已经判断出对面大汉身份绝不简单,自己也绝不是其正面交手的对手,而对方来此华山脚下冒名作案,杀人灭口之心炽烈,绝不会手软。他虽然没有明白对方把他当成了华山弟子,但看出对方的杀心却一点也没错。 林镇南眼看距离还有十步,不可再等让其气势再高下去,便右脚一前踏,左脚后撤再向侧一跨,大喊一声:咄,你到底是何人。右手剑画出类似刚才大汉使不得那种剑影光圈,修长的身体似右实左的一晃,身体猛然似乎长出了一截,似游龙升天,扑向这也村中最高的墙头,也不过五尺。黑衣蒙面的领大汉一怔间,没有想到林镇南不打而逃,而且反往回冲的意思,以为对方要扑上来,更是直线面对,以攻代守,招式严谨堂皇。而林镇南没来得及细想对方这种不像杀人搏斗的做派,就进了院子,跳进院子不敢驻足,继续前奔,正好路过身侧的黑衣蒙面人,随手变正手握剑为反手握剑,撩抹同用,加上突袭的效果瞬间就结果了这三人,胸腹间也被最后一人临死划中。这三人进门寻人来杀,因为主人家住了别屋,上房没人,因此等找到这家人来杀的时候,正好林镇南跳进院子。林镇南反应机敏,围魏救赵,便舍身扑了上去,这胸腹之间的伤,鲜血淋漓,口子颇大,因为是临死一剑,力气没有加重,因此到也不深。 这时,领大汉进院来看到此情此景,正要上前加把劲杀死林镇南,忽的听到衣袂破风声隐隐,心知这村里火光冲天,必有华山派高手赶来。领大汉心想如今的华山派实力并无可惧,然而江湖地位在那里,几百年传承的人情根系深不可测,山下作案尚有转圜,跟同辈的华山弟子照了面免不得被认了出来,那可就大大不好。当机立断,既然那小滑头不认得我,今夜也就不在杀他上面耽误工夫,只好再找机会。 转过心思,恨恨哼了一声,扔下三具尸体,一具马尸不管,转身出院,腾身上马,在马上探身牵过两匹空马,不一会马蹄渐远。 随着衣袂破风声越来越近,一声断喝中气十足:何人敢来我华山撒野?领大汉也不吭声,顿时长啸一声,只见马队次序集合,分不同方向遁入苍茫夜色深处。 深深的夜色中惨剧在短时间内生,又在短时间内结束,只留下庄头一家,林镇南一行人,和几具尸体。 8.做客华山,谁家少女谁家子 黑衣蒙面人一去,华山弟子就到了,先到的一个瘦小中年声音却是洪亮,正是刚才那一身断喝的出处。这瘦子来到村子,检查一番,看到了因为贼人乘马,来得快,去得快,动作也快,村中几无活人,所有的房子也都像一堆堆火把诉说着刚刚生的惨事,然后径直来到这唯一的青砖瓦房小院子。这时的院中正好是这家庄头老者正手忙脚乱为林镇南裹伤。庄头一见这瘦小中年连忙跪下磕头,口称掌门老爷。林镇南见庄头撒手行礼,便自己接过布巾在自己的胸腹之间紧紧地扎住,阻止大量出血,然后再胸口几处大穴暗中用力点按止血。待抬头只见那位掌门老爷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正要搭话,却听得这掌门老爷细问了一遍事情,庄头并不清楚来龙去脉说不上来,正着急间看到林镇南,就把他推了出来。 这掌门老爷就是华山派如今的掌门宁大镛,两年前华山上剑气之争,派中内讧一不可收拾,死伤籍籍,山上最终剩下了大猫小猫三两只,直到互相杀的累了才停下来,这也导致剑气两宗再不能有回头的可能。 当时在山上的华山长老和太上长老有的在争斗时死去,有的在阻止争斗时死去,剩下最高辈分的就是二代弟子大字辈,而山上大字辈弟子不论剑气两宗都无可以服众的人才,这就形成了,在外的大字辈高手谁先回来谁就担负起收拾残局的责任,这样的局面。宁大镛是气宗,被外派在不远的府县办事,自然成了华山剑气之争后的主事人,而剑宗弟子看是他回来了,只得退出华山并留话将来一定夺回华山。 可以说气宗的掌门之位,宁大镛的掌门之位是砸来的。宁大镛即位华山第三十二代掌门之后,兢兢业业,收拾门人弟子,放弃无力掌控的势力空间,只留下山下的几个庄子供应山上,每日只是整理典籍,精心教导弟子,时刻防备武林中其他各派来捏华山这颗突然变软还不知道有多软的柿子。 今日夜间晚课刚结束,就见山下火光顿起,隐有杀声,位置正是华山派的田庄小村。不及细想,简单安排两个师弟随后跟上,宁大镛鼓起内力大喝,同时气息鼓荡间做出衣袂破风的动静,急急赶来,心中明白华山威名不会有小野贼敢出头试探,必是哪方大势力,当下不能硬拼,能撵走为上。 到了村中,见到村民死尸横卧,火头处处,心中恨极,面上不显,只听得有格格牙齿咬碎的声音。来到庄头家小院,意外现了马尸,黑衣人尸体,还有活着的庄头一家和林镇南。宁大镛不动声色,从庄头那里了解了林镇南一行人的来历,知道他们不过是恰逢其会,心中一松,语气中流露出来了十二分的感激:若不是这位少侠,这伙儿马贼手段狠辣,杀人放火又快来快去,我从山上下来路远又追不及奔马,还真就被屠了这村子,那将会是连个活口目击这都没有啊! 林镇南见这位长者气度不凡,庄头都认识,那必然是自己一方的无疑,说话还跟自己这么客气,自幼的教养使然,连忙不顾身上的伤势,起身施礼:这位掌门老爷,小可是县里新开镖局的镖师,护持几位女眷路过贵宝地借宿,不想遇到这事,贼人凶恶无有人性,不敢说帮忙阻敌,自保也是要出手的。随即细细的讲起自己的所见经过,说到自己的应对不由自主漏出少年人那种让人没法讨厌,只会觉得可爱的狡猾的笑容,也并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到那领大汉的架势,反应,宁大镛眼中忽然间就有一片阴影随转既逝。 林镇南说到屠村,林镇南从父亲那里得到自己的身世,深恨这种不择手段伤害无辜性命的贼人,正是真情流露,显出少年颜色。恍然不同于刚才起落干脆,杀人向前的气势。说到这里,更想到虽然父亲不是这身体的生父,两年不见可是想我想坏了吧,思乡念家的情绪泛上,眼圈儿都有点红了。 宁大镛见了林镇南,一番问话的过程中检查过他的身体,看上去挺吓人的伤口竟然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在惊异于这少年的机敏的同时,也摸到了他清奇的习武根骨。心中顿时起了收徒的心思,这也跟那领大汉的错认暗合了。正要张口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唤从院后传来,原来是甘伯,身后跟着面挂关心疑问之色的水老夫人主仆。这时甘伯第一眼就见到林镇南的伤势,怒气中带着心疼大喊一声:少爷,你若再有一意孤行,你看我不跟老爷说! 甘伯这时注意到院中的宁大镛,他比林镇南见识广博些,阅历告诉他,此人不简单,既有高深气功也有手握权力生杀予夺的气质。赶紧行礼并自报家门:我们少爷是福州福威镖局林远图公独子,小人姓甘,忝为家中管事陪少爷行镖,敢问您老? 宁大镛知道近年来东南武林乃至南方武林声名鹊起的林远图,知道此人性格乖戾,动手绝不留情,不合名门正派的认同。只得扭头看了林镇南一眼,遗憾的放下之念:哎,华山派实在不是时候可以招惹这种人物,可惜了华山错过这样的良才美玉。冥冥中这念头似乎也与不到一刻钟前那黑衣蒙面人的领大汉暗中相合。 这边客客气气打过招呼,华山弟子也次序到来,把几具黑衣人尸体检查过后,现没有身份线索,也就只能栽在所谓黑风寨贼人头上,华山弟子安排把尸体带到其他庄子曝尸惩戒之后,免不了要派出华山子弟下山剿一波弱贼以作黑风寨贼人的替身了。 这些门派事务且不提起,这院落被烧,林镇南受伤,水老夫人主仆三人受惊,宁大镛当即请一行人到华山派做客。 门派中有事,派中又不像当年那么多人手,因此成年弟子多有职事,接待一行人的任务就落在了宁大镛女儿宁中则和门下大弟子岳不群的身上。 这宁中则今年二六,跟在同样是十六岁师兄岳不群身后,叽叽喳喳说话不停,时不时的把岳不群的衣领扯歪,岳不群也不生气,而她则好像偏要试试怎么才能让师兄生气一样,越是变本加厉。 林镇南第一眼见到了岳不群,就有一种强烈的威胁感,梦中,自己就是被这个人杀死的。虽然明知未来未必会生那些没种的情景,但两年练气修得的一身内息还是受到精神的倒影,不自觉间勃了出来。岳不群在前方带路,对身后隐有所觉,回头轻笑:林兄来到华山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这次仗义出手,小弟可是要代华山弟子多谢林兄呢。 林镇南回过神来,收敛起息,连忙谦虚。心想:小小年纪就有掌门大弟子的意识,名器不可与人,需要早早占稳。这正是从政当官儿的好材料啊,阿妈说过这种人权欲心重,好名不好利,要么大善要么大恶。果然如此呀。 9.疍人水家,老太太语出惊人 华山派本是当地大豪,华阴知县上任多是要主动上山拜门的,而今武林中形势大变,连带着华山派弟子在世俗市井中也谦让守拙,宁大镛改为主动派师弟上县衙投贴行礼,算是做足了低姿态。 ? 然而毕竟华阴县地面上案件陡然多,上一任知县就是因此得了下评,没有贵人相助的话只怕仕途前景无亮了。 新知县老爷,也就是水老夫人的儿子在这时候到这任上,本身就很奇怪,若说身后没人得罪了上官的话,抱病不仕也就是了,可他偏偏要来上任,这位福建老乡水老爷既然前来上任又把母亲和女儿送走,若不是妻子早亡,也必然会跟着回乡,这可就是裸官了。而这裸官的做派分明不像是阿妈口中的官僚习性,倒像是江湖人的光棍做派,并且显出了对武林中生的事知之甚多,仿若知道华阴县将会有武林争斗爆,伤及无辜,到时候各种“匪类猖獗”的呈文已经像雪花一样飘来了。 林镇南被接到华山是来,养伤的,因此被嘱咐少思多睡勤换药,大家也都不来打搅他,连甘伯都少来了。一个人带着免不了思虑纷扰,也想象到了这诸多微妙之处。不过像甘伯说的:华山派的事与我们何干,只作不知道就好了,不要无谓的介入进去这些是非。 华山派弟子事忙,福威镖局一行人就自顾自,也只有岳不群时而过来问候,并关照外门弟子,执事仆役多加小心。宁中则老是泡在水老夫人屋里,与那被奶奶呼作小灵儿的县尊小姐玩耍。 不经意间在华山住下已经一旬,林镇南的伤势看上去虽然严重,却以大家都料想不到的度恢复,因此,何日启程全看水老夫人主仆受惊之后是要留多久还是有何打算。 这日午后,林震南和甘伯商量是不是要去询问一下水老夫人的态度,正在这时,那水家的仆妇过来请:二位,老夫人有请,到朝阳峰赏景看雪。二人对视一眼,甘伯应道:好的,请带路。 见面的地方是在朝阳峰顶,听到这个地方选择林镇南就有些明白了,只是不言,要看水老夫人是如何做派。时值冬季,日短夜长,这时正好是日头最高的时候,循山路来到朝阳峰顶,只见灵儿扶着满面笑容的老夫人上前迎来,而水老夫人今日的气质也有变化,腰指背挺,双目有神,瘦小的身形竟然从弱不禁风变成了精气十足。那带路的仆妇,回在脸上露出了极不符合身份的慈笑,,迅即上前站到了水老夫人的身后。 林镇南和甘伯一一行礼,只笑着等老夫人开口。果然老夫人面容慢慢肃了下来,口中道着:林小哥,甘老弟想必也有些觉,其实我家本是疍民,从我等的姓氏便可见端倪。说到这里便仔细观察二人的面色神情,见到并无厌弃的反应才声音渐高,充满自豪的继续说道:先夫是上岸后因小事被官府杀害的,因此我儿从少年起就心有大志,读书识字比人家也都好,更是一心想改变我等疍民的地位,他认为要想做成此事,必须朝中有人,可我等自先祖以来无人入朝为官,又如何能在这等朝廷大事上说的了话,出来声音呢。因此我儿弃武从文,利用手段花钱谋了一个岸上的身份,是漳州府一位家无恒产的水姓人家嗣孙,读书科举无不顺遂,早早考中了进士及第。 “只是”随着这一句,情绪渐落,嘿嘿然“只是这官家行事,朝中的门道怎么就那么难,十几年来浮浮沉沉,总是不得升迁,如今意兴阑珊,既然被左迁到这里,也就认了,只是不舍得这十几年来的身份和微渺的志向才留了下来,这才有我祖孙回乡的事,这才有夜宿野村遇袭,林小哥受创之事。虽然现在看上去大好,可是我等隐瞒武功没有出手帮忙,还占用了甘伯来护持,到这地步总也有些不安。”话停在这里就不再说,只仔细看了林镇南,等他的反应。 林镇南听罢,有些结舌,他只知道自家情形复杂,已经是世上难有的奇事,不料想遇到普普通通的几个女子就有这样的背后。听到这里,回过神,敛衽回礼正容言道:老夫人坦荡,我和甘伯之前确实有疑惑,觉得县尊老爷家行事总有些江湖豪气做派,这当口来华山脚下也有蹊跷,但只看贵府行事坦荡并无其他关碍,我们既然接了这一镖,便有责担责,不敢当老夫人言及这些家中秘事。“甘伯也接言道:”老夫人既然说了,那就是您心怀坦荡不肯留一点芥蒂,是胥家女的气派,我等敢不敬佩,就是我家主人曾提起胥人,对这一点也是赞不绝口呢。“ 知县一家人竟然是疍民,疍民生活在海上,自秦汉后以后自成一体,疍民被6地汉人歧视,终生以船为家。根据旧志记载,福州疍民“其人以舟为居,以渔为业,浮家泛宅,遂潮往来,江干海澨,随处栖泊。”历来王朝朝都对其大加歧视,不许上岸拥有田土,不得参加科举进身,这也造成疍民内部极为团结。在赶海和跟6上人家斗架过程中逐渐完善了特有的南海派武学,几朝之间,不少亡国遗民,大宋的,张士诚的,陈友谅的,许多不愿食新粟的旧人成为了徐仁中的一份子。水家就是其中疍民三十六支中的重要一支,他们世代习武,少与岸上人家通婚,女人地位较高。 今天水老夫人的做法,既是她的秉性不愿留下意思阴亏,也是对福威镖局少镖头和管家的考验。此行回到福建,必要置产,漳州府靠海与水家本族近却又有身份的破绽,那么本家落户福州,在漳州置别院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此行遇到福威镖局少主,不免多方观察,若值得交往,那么多一方豪强的臂助,这光杆进士也能免掉不少地方上的麻烦,何况都有江湖背景,武林风范,但有儿女之间情投意合的,联姻也是无妨。 林镇南和甘伯自然不知水家人背后的考虑,可揭开了这些事也更加让交往舒适和畅达。原来县尊小姐叫做水灵儿,母亲是岸上的普通平民,不习武功只知相夫教子伺候婆婆,因生女时身体的了亏欠,又随丈夫各地游宦不得安定,已经病逝了。水灵儿继承了疍家女的健美,也有母亲的白皙柔美,眉目间生出一种不同于典型南人和典型北人的那种美气,虽然年纪还小,已经能够吸引少年的注意。十六岁的少年岳不群也被吸引,虽然小大人似的时时拿着君子派头,也会在水灵儿面前特意正装整。林镇南在华山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梦中的“命运宿敌”岳不群身上,因此,这些都被他看在眼里,,也因此对水灵儿的待人接物多有观察,增加了不少了解,从而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好感。随着已经决定了下山的日子,林镇南便有意无意的和水灵儿一起,避免着岳不群和水灵儿单独接触的机会。 10.少年慕艾,辟邪剑谱入青城 这次路过华山险遭不测,而后被邀做客华山,似乎也有一些小儿辈的琐碎生,整体上看来也只是适逢其会,并无更多可顾虑的隐患了。?? 反而,经过这次,华山上下竟然欠了福州福威镖局主仆二人小小的人情。因此,华山派掌门宁大镛手书一封奉上,向所谓神交已久的林远图公致歉并致谢,另派弟子下山传话江湖:福威镖局是华山的朋友。 当此之时,华山虎不倒架,虽然那夜的事情明显是某大派的打压试探之举,但江湖上的小势力还是不敢难为到这一行华山的朋友。 小住两日,林镇南身体极佳,创口竟然已经开始收敛,甘伯也就适时提出来重新上路。走的这天,宁大镛送出正气堂,由宁中则和岳不群送这一行人下山。一路下山,宁中则和水灵儿依依不舍,泪珠涟涟,时间不长,感情却似是亲亲的姊妹,相互约好时常通信,这才分别。旁边的岳不群并不说话,只是温润的眼神不停落在水灵儿和宁中则身上,似有思索。这一切落在林镇南眼中,少年歪了歪头,咋咋嘴唇,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心的上马,催马走在了前头,任由他们作别。 俗话有云:先倒霉猴财,受了艰苦甜头才来。从华山出来这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十天半个月,林镇南的伤口收敛完毕慢慢结痂的时候,已经行处省外,一行人不打镖旗,就像是一家人出行更不会招惹什么是非,一路经官道南去了。 这一路上少男少女虽然谨守礼节,但毕竟免不了交往渐多,水灵儿本就因为林镇南救了她们祖孙心中感激,这时再加上每日交道更现这少年头脑机敏,诚恳有礼,当然长得俊朗可喜也是必不可少,如此日日相处便渐生情愫。林镇南练气有成,又有宿慧在身,本比常人多一份领悟力,更是感受强烈。待见水老夫人并不制止,甘伯在旁暗暗鼓励,也就你侬我侬,渐渐主动了起来。 且不说这一路乎情,止于水老夫人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故事。两年前,林镇南和甘伯北上离家,月余之后来信说已经定居终南山,勿忧。林远图早年时虽常在外行走,可知道幼子在家中并不以为意,直到这次,林镇南出乎预料的聪慧并主动提出家族存续问题,他也不得不放弃早年间“惟愿我儿愚且鲁,平平安安过百年”的想法,细心为儿子打算将来。林远图因为自身秉性的原因自宫修练了葵花宝典的练气术,然而终于不像红袖老老和尚定心精湛,在不注意的时候心情开始受到功法左右,在江湖上行事虽然不行大恶,但手段狠辣受到各门派和魔教九流的共同敌视。直到结婚,得子,得以顿悟,有了今日的境界,如此,行事狠辣不留余地的名声却是传了出去,这可是绝不利于我儿我家呀。 林远图左思右想,直到林镇南与甘伯离家,遂在书房中与夫人密商数日。之后闭关三天,捧了两本书出来,只见书名赫然都是《辟邪剑法》,一本留于家中,其中内容是林远图习武以来的经历和经验感悟,并无具体的功法。另一本则揣在怀里随身带着,这儿一路就往四川青城山去了。 林远图夫人娘家姓于,闺名冰心,自幼尖牙利嘴得理不让人。父亲是个老实官儿,一肚子竟是墨水,在做官上却有些迂腐,也许不是迂腐吧,在当朝权相推行一条鞭法时,因为治下百姓负担变重就有些被动应付,这一付不积极跟张居正大人保持高度一致政治立场的行为,顿时成了同僚上官和下属攻击的对象,终于锦衣卫如狼似虎进门,一家人哭天喊地不应,门外父亲治下百姓兴冲冲看热闹的景象深深刻在了林夫人的心底。官妓于冰心被父亲的同僚下属嫖宿时,为了不挨打,什么恶心的事情都做过,什么肉麻的话也都说过,想起家人,想起跟父亲撒娇闹事让他焦头烂额,现从前能难为父亲的道理,在受过父亲恩惠的百姓面前,在被父亲提拔过的下属面前,都成了笑话。原来旁人就是旁人,道理要往后排。这些不堪让林夫人对世事多了许多理解:当朝就是公道,不论对错;家人才是根本,亲亲有术。 林夫人冰心二十年前家变,坠入深渊四年,嫁入林家十六年,早已经把这家当成了一切,绝不允许有人来破坏,来伤害。这两个版本的《辟邪剑谱》就是林夫人的主意。这次林远图西去青城山,带了那本剑谱,要找不打不成交的青松道长托付。这对青松道长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青松道长十年前曾与林远图斗剑惜败,一直不肯认输,呕心沥血研究林远图的剑法,始终不得门径,林远图若是和盘托出,以此剑谱奉上,他哪怕再看了自宫练剑的法门之后知道这是林远图的移祸江东之法,也不得不接下。 林远图怀着泄露《辟邪剑法》真正法门和自己自宫练剑真相的决心来到青城山。 青城山是道家四大名山之一,素来多有练气士隐居,几百年来,青城山的道家武功别出源流,既有别于北派南传的全真内丹术,也有别于南方世俗化的正一教,各自修行,松散不成派系。青松道人就是近几十年来青城山武林人公认的入世第一高手,在川外被称为青城派掌门,青城练气士也都默认这一称谓。携弟子居于松风观。林远图来到青城山时,时值夏日。入山之后,心中暗叹,这青城山在文人那里得一个“幽“字可谓名副其实。青城山没有没有华山的奇险,也没有峨眉山的秀丽,但“她”的“幽”让人心旷神怡。青城山满山树木茂盛,四季青翠,让人觉得十分幽深。轻身登峰,俯视青城山,满目苍翠,使人赏心悦目。从青城山的山脚到山顶,有许多弯弯曲曲的古道。这些古道主要用石板砌成,有的蜿蜒在树林丛中,有的盘踞在山崖上,还有的偎在溪流边。幽静的古道上,感觉有点累时,凉亭座座。不经意间展露出这道家名山的传承底蕴和气度。 林远图身操大阴谋,对自己来说此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对青松道人免不了算计的嫌疑,而选择青城也是不得以。天下道门一家,选别家免不了身不由己卷入更大的是非,这青城松散,隐世的多,与江湖武林瓜葛的少,既然青松道人这么合适,舍他其谁呢。 果不然,林远图与青松道人相约最高峰老君阁相见,青松道人并不客气,翻过剑谱,脸上释然的同时绽出一丝苦笑。林远图看在眼里,也苦笑出声。两个人从呵呵笑成哈哈,最后笑声相合,气息激荡,峰谷间留下一串朗笑。 笑过之后,青松道人,把住剑谱,撕掉其中一页,手中一震将其粉末,看向林远图。林远图张口结舌,啊啊一阵,终于道:我承你的情。青松道人反而洒然笑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这种功法非其人不可得也,我既然想留下剑谱做个纪念,那这关键的法门还是去掉的好,也可以免得误了我的子弟。林远图长揖及地:这份修行,我不及也。 11.当年纠葛,一语成谶余沧海 青松道人的说法不可不认为是心境修为的高深所致,更多的原因则不为林远图所知了,那其实是基于对自家弟子的认识。青松道人徒叫做余沧海,是青松道人挚友的遗孤,因其父死于武林争斗,因此对武功高低常有偏执,用功极勤,但境界长进则慢,他也并不气馁,只是埋头用功,就这样也竟然被他硬磨的突破多重境界,成为一个不错的高手。青松道人看在眼里,却记在心上,他是正宗的练气士,虽然入世颇深,也乐于参加江湖武林争斗,但更知道,修心修身的道理。余沧海的修心有偏,若收到高明武学的诱惑,再加上武斗胜负的刺激,或会生不好的预计。然而做师傅的总不能诅咒心爱的大徒弟,便寄希望于,余沧海年龄渐大,用功愈深,受到道家练气功法的影响,冲虚淡和,消一消心魔。 余沧海作为青松道人的徒,是知道林远图与青松道人的纠葛的。 当年林远图的威名局限在东南武林,他出身在福建莆田南少林借住修行的红袖大和尚座下,却不是少林弟子,与少林的香火情,只要没有特别的是非导致有心人提起,互相之间也都有心保持沉默,这里面涉及少林和宫廷的关系。由此而来的,林远图竟像一个江湖草莽突然崛起于武林,似乎无根底的人获得这么大的名声自然迎来各种人来打主意。有想上门挑战一举成名的年轻人,又觉得势力范围被冒犯的大派名宿,却一一败北,非残即死。青松道人是个**型道士,从年轻起热衷于江湖结交,并于武林争斗中修心修身,在林远图崛起的几年中就有数位好友死于与其决斗之中。既然是决斗,再好的朋友都无法插手置评,青松道人坐镇川中也只好黯然接受。 不料想,林远图开了福威镖局,拓展生意,竟然有一趟镖走到了青城山下,也是他当时练气出了问题,性情偏激狠厉竟然耀武扬威的喊镖青城山下。喊镖就是喊出表示的名头以阻吓路上蟊贼,如此作为显然是没把青城派放在眼里。青松道人闻得弟子回报,立刻动身,将一行镖局中人拦在一片竹林中。 当那时,林远图,东南大枭,一身武功快如鬼魅,一柄窄剑饮惯了高手的热血,缎带束于脑后随风轻摇,长身玉立,星目中寒光闪闪,青松,川中青城掌门,摧心掌出于道门手诀,动如九天惊雷,一柄松风剑暗合道韵正大严谨,道髻高耸,长须及胸,面沉如水,好一派有德真人的气派。 二人言语道断,虽然客气,却都有心打这一架,当时林远图主攻,青松道人主守,松风剑果然底蕴深厚,面对快如鬼魅,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的长剑也能平分秋色,偶尔摧心掌递出往往还反守为攻。当是时,打斗变成了较技,较技变成了斗气,二人皆不服输时,林远图的度竟然再次提升,终于得了一招之先。 青松道人既有风度,当场愧退,然则一心出气被堵了回来,这念头怎么能够畅达呢。松风观的弟子们度过了最是战战兢兢的几个月,这几个月青松道人一言不,只是钻研林远图的剑法,并录了图谱,剑招倒还只是奇特而已,那完全是配合快到极点的出手度而设,那度怎么会这么快呢?从交手中可以看到林远图武功的道家根底,练气术绝对高明无疑,但怎么会有偏修度的法门呢,哪家道门功法不是爱惜己身,生怕偏废,落个暗疾有损性命修为呢?青松道人越是不解,越是恨恨。 这次比武并为约在无人处,二人的身份也让这次比武争斗遍传江湖,成为林远图的又一次胜绩。对松风观的弟子来说,这林远图击败了师尊,使得师尊郁郁,自己提心吊胆,再听听山下那些人怎么说的,正是极为愤慨。余沧海是师父的爱徒,钻研剑法时也在身侧,每每看到爱自己如子的师尊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每每加深一寸对福州福威镖局和林远图的怨毒。 这年,只见师傅听到一声长啸便循声而去,不一会,回来拿着一本《辟邪剑谱》,交给自己收藏,余沧海一翻之下大愣,眼中流露出疑问,青松道人并不介意,除了所谓自宫法门,这事情也并无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只是,肃容告诫弟子们,他人武学虽可以从中借鉴,但不可偏废己身,动摇根本。从师尊口中得知确是林远图手录,对胜负重视更过于修身的余沧海动了心思。 青松道人心中明白,堵不如疏,弟子既然心性有所偏颇,越是让他觉得神秘好奇,就越会夸大神功秘籍的效用,不妨都给他,在他修习过程中做出重重告诫,而这本去掉了关键法门的《辟邪剑谱》,也能让余沧海明白:只有最强的高手,没有最高明的法门。 师傅的苦心在余沧海身上,因为他的胜负心,反而起了反面的作用。川中少年余沧海认定,这《辟邪剑谱》中藏有未现的高明之处,于是日日苦习,用出他勤奋苦磨的功夫,竟然自己觉这《辟邪剑谱》不全。因为师傅的告诫他不敢追着问,也觉得似乎师傅也被骗了,看到师傅一直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也不愿意让师傅再次陷入曾经的那种情绪中去,便没有提起。只是在心中念叨:完整的《辟邪剑谱》定然有大秘密,同为道家功法,必然有对修业能起到大作用的法门,林远图年纪轻轻却赢得诺大威名,必然有其中的功劳,若有机会得到,必然毫不犹豫。 时光如水,在练功中度过,余沧海身为青城派大弟子,时常是要为师父打理派中事务的,山下甚至川外的各种武林消息必然是先传到他的耳朵里,每日间关于福威镖局的消息更是关注的重点,门下外门弟子们窥得大师兄的兴趣,不用吩咐,自然对福州福威镖局多加十二分的注意,可就是奇怪:这两年来,只打听到五年前,林远图公家换了一批家人,两年前开始名叫甘伯的大管家跟林家小少爷消失不知去向,家中由后宅管事,福威镖局不再接出省的镖,只说林远图有事出海,省内各处无妨,虽然出省之后大多江湖中人也能给几分薄面,但毕竟没有林远图的威名坐镇,为大伙计,就暂停了。 余沧海许多年前种下的心毒,一直拔不出来,反而随着福威镖局的收缩让他的心动了起来。林远图嘛,人人都知道此人性子乖戾,江湖争斗不留余地,与大多的镖局不同,这次家中行事风格的变化,乃至两年前送来假剑谱的作为,都说明林远图出了事情,莫非练功受伤?或者被世外高人教训?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是否可以借此机会,轻身一探究竟?心思一起,见风就长,竟然像克制不住的心魔,斩之不绝。 正是在林镇南,甘伯,谁家祖孙主仆,合计五人一行一路向南,刚进了福建省界,刚过了仙霞关的时节,余沧海向师傅请假下了山,要过年时节回家参加正月祭祖。辞行之后却一路出川,往福建来了。 12.游子归家,闲话夷州筑根基 渐进年终,归乡的路上渐渐多了关于家人的话题,阿爹自宫练剑,阿妈犯官之后这自然是不能提的。?网但家中趣事,阿妈讲过的官场笑话,甘伯提过的市井奇事,都成了少年林镇南在少女水灵儿面前卖弄见识的话题。在水灵儿眼中,这个一直小大人似的福威镖局少镖师,身材高大,看着你说话时眼里笑意盈盈的满是诚恳,一张脸于时下人们所公认的美男子实在联系不起来,还时而鲁莽直率的做些小孩子动作。这反倒并不让人反感,直给人到面前的是一种似乎天赋神通一般的亲切感,能让陌生人放弃抗拒,能让长辈喜爱,也不会让同龄人嫉妒。他来到你的面前,那张说不清楚是憨憨的还是聪慧的脸上是一种不由分说的热情。 一路上的交谈中,二人又现了他们共同的爱好:喜食荔枝。福建种植荔枝,始于唐代,到了宋代,植荔之风,一时称盛。福建的荔枝以色味具佳名闻天下,而这其中,又以莆田荔枝为最。唐代杜牧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让杨贵妃爱吃的荔枝广为人知。宋代苏东坡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让荔枝在文人墨客迁左官员中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 在荔乡莆田,据记载,某庄园里曾现奇特的品种,肉呈绿色而味甘。诗赞曰:“有宋芳名何可当,吾家荔枝自成庄,君谟此日如增谱,记取新诗入锦囊。”诗中叹惜蔡襄(字君谟)当时作《荔枝谱》时没有记载这个品种。荔枝树有着极强的生命力,能活数百甚至上千年,福建各地至今还保存不少历尽沧桑的古荔枝,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数莆田城内宋氏宗祠庭院中的“宋家香”,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依然年年结果,核小肉厚,蒂实皆香。 林镇南喜欢这个温婉大方的女子,从数年前阿爹阿妈用金瓶梅给自己启蒙之后,他就知道父母亲对自己娶亲成家,传承香烟,把福州林家的家族根基真正立起来的迫切,回家后让父母去提亲,多半会受到支持的。心思念转至此,目光中流漏出的火热变更价多了几分,让落落大方颇有疍人女子风范的水灵儿给羞成了个红苹果。 一路顺畅,到家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天后就是小年了。因为水家在福州并无亲族,年底又来不及置办产业,便在林镇南的热情延请中借住林家。 游子归家,高大的少年顿时回到儿时状态,蹦蹦跳跳好不快活,不待门房回去通知就直冲后宅,”阿爹,阿妈,春姨娘,秋姨娘“,的喊了起来。这时林远图刚从夷州回返,两年后又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不禁用处高明的轻身术出门,而夫人于冰心刚站起身就直觉一股风拂过,丈夫就不见了,脸上挂出了慈笑:这父子啊。 春蚕和秋香在旁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意,二人是夫人于冰心当年在沦落风尘是结交的,其实都比她大,已经四十多了。春蚕和秋香都曾被当作青倌培养,最终捧红失败被撵到前厅接客迎送,从十几岁到小三十岁,见惯了人间起落,繁华哭笑,只因被老鸨看好时被培养读过几年书,知道了这世界之大,才最终没有麻木不仁,而是在于冰心当红的时候自请做了她的身边人,寄希望结交于冰心,到她从良时带走自己落个安稳的后半生,不成想于冰心不爱才子,不爱高官,倾心了个当时看来神神秘秘的武林人林远图。如今一家人已经一起过了恁多年,虽不是普通人家,却比在普通人家过得好多了。尤其从小看着林镇南长大,把他当成世间最光明美好的所在,寄托了天性中的母爱。听到儿子回来,赶紧的把两年间做的针线活儿往林镇南身上比划。 水家祖孙看到这些,不禁会心,互视笑了,这样的家庭氛围可是喜人呢。见林远图看来,林镇南免不了一番介绍,只听是疍人水家,眼光一闪间心怀大畅。 原来林镇南是刚从北方回来,林远图却是刚从海外回来。林远图温声问候了水家二人,亲自让夫人安顿水家几人住下,便与儿子二人倾诉一番衷肠,然后开始交换了两年间各自所做的事。林镇南把关于古墓杨家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又赶紧把所记的典籍功法默了出来,此事破费精神,饶是他根基坚实,练气有成也是精疲力尽,满是疲惫之色的少年面上,又有掩不住的得意,似乎在说:我干的好吧!林远图看在眼里,不禁心疼又好笑,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开始说这两年的经过。 林远图两年前的闭关和入青城送剑谱,并不是与夫人于冰心商量的唯一结果。于冰心当时言道:人都说土地才是家族的根本,但是你我都明白皇明朝廷治下不做官实在不能护家,虽然岭南早年间被认为是烟瘴之地,但随着嘉靖以来福建的进士越来越多,已经王化日久。你我都是熟知官场恶劣的,实不愿意我儿陷入进去变成曾令你我恶心的那种人,更不愿意他陷入那种复杂的倾轧之中。因此,需要早在外化之地寻一片基业,若朝廷统治不到便罢,若要设官,我家至少可以得一个土司的局面。这才是真的家族根基,非是要自外于皇明汉人,而是我知道北京天子在朝,不论官场黑暗,民不聊生,天下没有无主的汉人,在这朝廷治下就必须按他们的规矩过活。我便罢了,我儿再不能这样。你我所知道的,从漳州出海往东不远,那有一个大岛,古称夷州,如今叫做台湾的,朝廷历来并不重视,但面积广大,土人稀少,物产颇丰,甚至有吕宋红毛夷前往垦殖,并通过海路前往倭国贸易,确是不错的选择。因此两年来,林远图乘船出海,多次到夷州岛,与当地土人结交,购买林场土地,已经建了一个简陋的庄园。 林镇南本来困极欲睡,听着听着却又来了精神,这可是台湾岛啊,红毛夷刚来,朝鲜壬辰倭乱还没生,那么日本战国时代还没结束,德川家康还是个灰孙子,这是一个新天地。 林远图本只是在介绍,现林镇南来了兴趣,便更仔细的讲说起来:庄园位于山前水边,这水叫鸡笼水,向北入海,那山叫鸡笼山,山中多有土人,淳朴可交。庄园现如今只是圈地,因为缺少劳力不能开垦肥沃的田野,而今天下大定,曾经惯于跑海上台湾大岛谋生的闽人日渐减少,土人又不会耕种,这草草的基业正等林镇南来接手。讲到这里,知道林镇南本是强打精神也不再说下去,只是让他休息:我儿刚回来,还是多休息,关于台湾岛上的庄园,主要来自你阿妈的策划,这几日多与你阿妈说说话,她可是想你想的都病了。 林镇南也快睡着,正迷迷糊糊的,似乎听阿爸提了一句水灵儿什么的,没听清楚就沉沉进入了黑甜乡。在林镇南在阔别两年的家中熟睡的时刻,水灵儿正在祖母面前如同含羞的花朵,捂住了通红的脸,听祖母说一些羞人的话。在同样的时刻,一路东来的余沧海,一身寒风裹身,也来到了福州城中。 13.联姻初提,余沧海遇老倭寇 水家暂时安顿下来,开始要考虑年后安家置业的事情。 作为进士人家,多是乡试及第时就有亲族为免税投献土地,到了中进士,跃龙门的时候多已经成为地方大豪,甚至以科场身份与官府相来往,互相勾结控制地方,当然,在朝争中的无妄之灾也是防不胜防。多数人家觉得相比好处,那种无妄之灾却不知道何时到来,便醺醺然安于身份带来的利益腐朽下去。只是水家不同,水老爷是带着提高疍民地位的政治企图而来,十几年不断挫折,让水家的官家老爷身份一面日渐消隐,江湖中人的光棍气质开始上升。水老夫人就认为安家置产可行,为田土与当地原来的地主豪绅结怨而因此在涉入官场是非极为不智,既然我家不适合吃官家的饭,还是早些打算在江湖中立足更好一些。 水老夫人祖孙安顿下来,在林家是夫人于冰心一手操持的,二人浅浅的言语试探,都觉得对方非是浅薄之人,心中不免暗许。第二日,林镇南给林远图和于冰心夫妻二人请早安之后便去整理昨日默出来的典籍,夫妻二人则不约而同的张口:夫人/老爷,关于水家那女儿你觉得? 说完,两人不觉互视一笑,最后还是夫人先讲:水家是江湖出身,虽然出了官儿,我们可以说没什么攀不得,我们还知道了人家的隐秘,华山脚下的事情多少可以算作过命的交情。既然小儿辈生了情愫,不如早早成全了?林远图哈哈一笑,接道:为夫也有此意,你可知我从红袖大和尚那里能得知不少皇宫秘术,虽然未能习得,但练气有成之后,自有观人之术。那水灵儿确实是体质很好,颇有宜男的福相。而且水家身为漳州疍民中的大族,许是可以为我儿立足海外庄园有些益处。而且得此妻族,也能稍补我家人口简单的短处。于冰心笑容更盛:我观我儿也动了心呢,让他自己提! 果不其然,在当天晚上对水家的接风宴上,林镇南到家之后使出了少年人的厚脸皮,频频给灵儿妹妹布菜,灵儿妹妹一口一个“谢谢哥哥”,满脸红霞娇艳欲滴,看的于冰心忍俊不禁,水老夫人大方看着更是笑而不语,而席间借更衣之便林远图得了儿子的准信,更坚定了长辈们的想法。 宴后,由林镇南阿妈于冰心与水老夫人攀谈,口中不离“我儿可是大了”,嘴边不住夸“你家灵儿可是灵巧,看着就有福”,水老夫人说话听音,自也明白暗示,接言道:灵儿也该说人家了,一直跟随父亲在外不安定,倒也不好把婆家说在千里之外的,到了福州,这事就该提起,虽然必要禀告他父亲才能定下来,老婆子我也能做一多半的主。于冰心听到这里明白可以把话挑明,便肃容道:这婚姻大事,我家是郑重的,必要得灵儿父亲的应允。 联姻之事既然挑明,便是一家人,来年水老夫人给儿子去信之后就能算是订婚了,而水家在福州府安家只是也是水到渠成,皆有林远图接手操办。 且不提林家多喜临门置办过年,余沧海也到了福州府,他年纪不大,却是长期处理门派事务,浑身一股干练,作为一个川中行商的身份,并不引人注目。余沧海一口川音,貌不惊人,却出手豪爽,逢人问询福州林家近况,便自有所住客栈帮闲为他打探巨细。等余沧海正考虑如何悄然接近林府时,忽听人言“林家信佛,虽然主人性子暴戾,那也都是对着武林中人和绿林江湖,对普通贫家,那可是乐善好施,和善的很啊,前次我见到有乞儿从门前过,还得了一顿饱饭不说,被介绍码头做活儿了呢,如今小小年纪也自食其力了。”心中念转之间,有了主意。 腊月二十六,天色阴郁,为世间一切镀上一层浅灰色,时而刮一股湿冷的风,看样子随时会有冬雨打下来。街上已然萧条,多数行人已经赶回家中过年,早从二十三小年夜开始便不再出门,余沧海出了客栈,来到林府附近一条老巷中,换上一身从小二那里找来的破衣烂衫,脸上手上擦些泥灰污垢,从紧扎的髻中扯出几缕乱,萦绕在眼前遮脸。把身上的衣服仔细包好藏好,转身出来,立时形貌大变,加上手捧一只破碗,赫然是一个腿瘸了的可怜乞儿。 刚刚往林府大门处前一瘸一拐的行了不到半条街,在这空荡荡的街上,突然在尽头出现了一条人影。余沧海慢下来,想让这人先过去,不料这人步伐极快,从街口过来不过片刻,却突然在他面前停住,用一口古怪的官话问道:你的知道,福威镖局的,甘伯管家,大管家,不是一般的管家,住哪里? 余沧海当然知道,但却不知道怎么说,这是个外地人,但既然能找到这里,也必然能听出自己不是本地口音,如此只好装做哑巴,吱吱呜呜半天,连比划带眼色,指了路。到确认这人能够听懂,自然就想离开他的掌控。只见这人身穿单衣,敞着怀,留着鬓角,头前半边剃光,髻紧扎,眼小嘴大,形容古怪,再看身形,个子不高,却骨节硕大,手长脚长,若从剑术专家余沧海眼中看来,那是习练外门武功和偏门剑法的绝好资质,往身后瞧,果然背着一把怪剑,用黑布缠绕,剑柄略长,似为双手握剑而设,又不同于双手握的绣春刀那样刀身长大,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倭国武士刀,是来人家传的宝刀。 来人正是倭国人,来找的是当年曾放他一马的甘伯。那年甘伯从军立功,以杀真倭闻名,还曾用真倭的人头换过酒钱,自然知道当年所谓倭寇,多是汉人,只因那些海上大豪每每豢养了些从倭国流落来的破落武士和浪人并以他们为骨干侵凌江南各地,又不敢暴露自己本名祸及祖坟,纷纷以倭寇自承,这才有当年那么严重的倭乱。当年的倭寇入侵不若说是,朝廷禁海拦了海上豪强们的财路,只是可怜殃及无数的黎庶。甘伯一个豪侠性子,当然想不了这么深,但作为第一线的战士,知道最可恶的是谁。那些真倭,多数失了主君,又不甘心为家族殉葬,失去了贵族的灵魂,又无他业可以生计,惯会杀人,来到海匪中间自然一副野兽的样子,也有一些把那些海匪头子认作新的主君,虽作为有些秩序讲究,终究是沦身为匪,只务抢夺破坏,不求建设治理了。这个来人名叫山本一夫,是本州岛关西某家小藩的家老,当年出海办事遇了风暴,沦落在倭寇群中,因为他的出身并未受到虐待,但也也因为不甘听令堕落而被羁押在不知名海岛。直到这股倭寇被灭,官军攻上海匪老巢,才趁乱逃得升天,不料想偷船逃离被逮个正着,要被砍了头做军功,正是因为甘伯听到了他临死时念叨的自身际遇,才用自己名下的军功换了山本一夫一条命,让他走了。 这次则是,倭国大藩织田信长成功上洛,攻讨各地不服,本家站错了队,藩名被灭,他才救了主人的后裔逃出大魔王织田信长的追杀,一路风雨苦楚来到台湾,只一心想着本可重立家庙再图奋起,小主人又得了风寒而死,本要破腹殉葬,却想到当年甘伯之恩,不以恶浪波涛为阻,一路寻来了。 14.夜探林府,不见辟邪见九阴 电光火石间,余沧海觉得这怪人有股子蛮力,可以挣脱,但就漏了身份,因此脸上突然漏出痛苦之色,果然怪人手劲儿送了下来,一脸的故作和蔼,再次道:福威镖局的,带路。 余沧海也只能放弃躲藏,以一个又哑又瘸的乞儿身份带他来到门前,林家门房和大部分家人一样都不习武功,但也见惯了江湖人的做派,接到山本一夫求见甘伯的要求,立刻打人进去禀报。 不一会甘伯出来,看见这个老倭寇,也认了好大一会,直到山本一夫用一口古怪的官话絮絮叨叨当年刀下救人的恩情,才认出来。要说甘伯当年救人是出于什么深思过后的决定或者高尚的情操,却不是,那时的甘伯也就是被这老倭寇的忠心义气打动,才冲动之下做了那一笔。后来还被同袍同僚笑话。如今见到这老倭寇,虽然样子落魄,却也是典型的倭国贵族扮相,那型还有佩刀无不表示他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甘伯跟了林远图后,多了很多见识,因此并不以山本一夫当年所受恩惠携恩求报,也不以现今的落魄相就看低这个未必能力很高但胸藏气节的家伙。看这天气,门前更不是讲话之所,山本一夫被甘伯客客气气的请入,顿时浑身精气被抽空一般,全身一软委顿在地。原来这家伙在少主死后,藩名主君都没了,为之效忠的对象都没了,生存的意义也没了,可能是心底最后的不甘让他找到了有恩还没报这个念头,坐起立行就投奔而来,气血冲脑之下受寒风所击,早就病了,只是一股心气支撑,这时间到甘伯甚至比当年更显从容,显然是投效了一家英明的主君,日子过得颇好,各种复杂的情绪之下,心气儿一去就倒下了。 山本一夫的倒下,让带路而来的余沧海得到一个潜入林家的好机会,林家因为人口简单也就没什么太多下人,当年林镇南的身边人放了出去之后便没再进人,平时倒也够用,可如今有客人借住,虽然是将定的姻亲,那也不能怠慢,因此每人身上都有好几样职司。这多了一个病人可怎么办呢? 甘伯见旁边的乞儿样少年正想避开,便安排:既是你做了引路的好事,不妨把好事做完,就先留下来照顾山本的病体,过了年我再请示老爷看怎么给你个出路,你看可好?余沧海听罢就做出该有的反应,趴下呜呜的谢谢。甘伯给山本安排了房间,其他一应用品和对余沧海的安排自有其他下人去做。 余沧海洗净了头脸,还是要隐藏身份,只得做出一脸呆滞,凡事慢上一拍,让人也不以为意。等到夜里凌晨,他并指探了山本一夫的脉搏,并无大碍,用高明的手法拂过山本的黑甜穴,开门就贴墙往后宅而去。夜里没有月亮,一切黑黢黢的,连阴影都没有,余沧海摸着路,心中盯着一个方向往后摸,突然见到一缕灯光,赶紧屏息上前小心打探,正是夫人于冰心正在重新整理林镇南带回来默写出的杨家古墓典籍,因为一直被林远图把江湖纷争挡在了府外,她虽然看世事卓有见识,但毕竟不很明白江湖中对这样能称得上所谓神功秘典的练气法门的觊觎和渴望。此时她把九阴真经练气部分整理校验过,正在誊抄,誊抄中念念有词,把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念了出来。余沧海本人资质并不高明,所长只是在勤奋,但见识却高,只听几句,心中大震,这可不就是辟邪剑谱中缺的那部分吧。因此,立刻整理杂念,一心牢记内容。 腊月二十六,这一夜林冰心在窗内,余沧海在窗外,一人读,一人记,一人暖,一人寒,半部本九阴真经,引出了后来江湖中的一番大动荡,也结下了一段孽缘。 虽然控制自己的情绪杂念,那如银铃脆响的声音,甘泉流淌一样的语调,还是让余沧海心中荡漾不已,这半部九阴真经一多半都是反复记忆才念在心里。他毕竟是倾城大派子弟,从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诵读早课晚课道经又是身体的本能,因此竟然跟随那诱人的声音念着,诵着,出了声音。 于冰心不习武功,但不代表没有练气,一些简单的练气之法让她容光娇艳,同时也耳聪目明,探头看向窗外,就只见一条黑影,陡然纵起,像鸟儿一样跃过墙头,向前院方向去了。顿时心下大忌,喊了一声:“夫君,有贼!” 余沧海的武功,固然比起林远图差得远,但比起现在的林镇南那可是强得多了,这林府中平日靠的是林远图的威慑,真要有人潜入,真可也不是林远图一个人可以看顾得过来。因此当林远图追出府外,余沧海已经找回原来的衣服,回到客栈自己的房间了。在余沧海脉搏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脑海中,那声音,那容貌,那眼睛,还有那口中的仙音道语,刚才的景象恍若梦中遇仙。 林远图没有追到贼人,也就放弃,回身安慰于冰心,林夫人少见的流露出慌乱:这可怎么是好,都是我不谨慎,念叨出声,看那人轻身术也知道是有传承的,莫非我家引来了什么大派的敌意吗?林远图直笑她的失态:若是大派子弟,自有传承在,不会因着不完整的几句口诀就觊觎他人,若是江湖浪人孤魂野鬼,他可不怕我吗?哈哈哈,笑语见,顾盼自雄,却有一番男儿风度。林远图出身红袖和尚的养子,对男女之事本也没什么沉湎,否则也不会自宫练剑了,但他有自己的雄性身份认同,在阴阳化生不着相于男女的《葵花宝典》练气术中走出了一条怪异的道路。虽不能人道,身上的气息,也还是有吸引女人的地方。当年于冰心倾心于这个江湖怪人,不能不说有些玄妙的感应。 听了林远图的宽心,于冰心也就放下了心来,此事不好张扬,也就不再提起。不料,第二天下人禀报昨天给山本一夫领路的哑巴失踪了,林远图这才喊来甘伯问询。甘伯虽然与余沧海照过面,可那副又哑又拐的样子一定是假的,身上并无特异的象征,因为对方装哑巴,连口音都没有。主仆数人来到山本一夫的房间,林远图看到物用周全,并没人怠慢,心中点头。甘伯只一时恼怒自己犯下了数十年没有过的大错,就要迁怒于山本一夫这个倒霉人,反而是于冰心拦了下来:赶着年节而来,必然是无处可去,我们家数件喜事临门,不缺他个吃饭的,何况身上有病,看上去更有心结,多问多宽解。“ 甘伯才罢,林镇南看到山本一夫的病相,可怜兮兮的汉子,一身颓气,玩心大起,用出《九阴真经》中所载的摄魂印法门”咄,功业未完,尔武士贵忍,不可懈怠颓废!“ 意外之间,山本一夫突然就像被雷击一样,浑身抖,两眼直,直瞪着林镇南大喊倭语,从床上滚落,砰砰磕头,抱着林镇南的腿脚痛哭流涕不止。这反应倒也吓了林镇南一跳,直到现父母和甘伯都怪异的看着自己,而山本一夫也只是哭叫并无恶意,这才回过神来,跟阿爹阿妈腼腆无赖起来。 15.去倭兼祧,山本一夫提倡议 “嘿嘿嘿”,看着这自己搞出来的意外状况,高高大大的林镇南做出小儿女状,一步跳开,把头埋进阿妈的胸中,一阵顶头滚身:“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本来被山本一夫的反应搞到很严肃很怪异的氛围突然轻松起来,这也是林镇南的特异之处,他总能在任何情境中用不讲理的热情和直接,化解与人的距离和各种微妙的尴尬。 林远图近两年跑外海,能有一点倭语的听力,却也还理解不了这么多复杂的话,于是单手一拂,一股升力在山本身上,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这神奇之处让他顿时忘了哭喊,张口结舌站在那里。林远图看他这样,也不禁一笑,温和道:能说官话吗?山本一夫恍然回过神来:会的,会的,会的。连连用他那口特别的官话回答。 此时便有于冰心先问昨日来时那个领路之人的状况,山本愕然不知所以,只得磕磕绊绊说了一些如何遇到,如何带路的话,还以为这看起来堂皇富贵的主家不愿接受那少年,而自己毕竟又受了恩,不愿其在年根底下去外面乞食,连忙接话:我的有钱,有钱,我的吃住算。 于冰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回看了甘伯一眼,心想看来甘伯说的没错,这个老倭寇本事未必有什么,但这股子忠心义气的一根筋倒是颇可赞赏。也就截断了话,把那人为贼人的话一语带过,不给这老倭寇更加出丑的机会,也是体恤人的意思。山本一夫也是出身贵族,虽然资质所限,见识所囿,察言观色的基本功还是在的,看到夫人样的主家有体恤的意思,连忙顺杆就爬,嘟噜出了刚才那个反应的来由:原来在体虚之中本就精神恍惚,便被林镇南一时兴起的,初习简陋的摄魂印把精神摄了去,恍惚间似乎得到了先主人的启示,等定睛一看,果然眼前的少年赫然拥有老主人生前年轻时候最温煦最尊贵的气派,那可是全本州岛所有女人的梦中佳偶啊,只不过因为在战国时代,人身飘零如樱花,家主不是适合征战的人,才沦落到这步田地啊。自己作为这一藩最后的家老,失去了主君,身上所带的家谱印符也就成了失去意义的普通金石布帛。 林远图此时也在旁边,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他可是一心为了儿子,竟然起心让儿子兼祧这倭国小藩的宗嗣,虽然无权无财,毕竟也算是一藩,按照和夫人商讨考虑过的,在海外筑基业最终也是希望成一藩而已,而立藩最大的障碍不是实力而是源流来历,自思自己父子二人都是阉人的养子,血脉不可考究,自己百年之后,《辟邪剑法》,《葵花宝典》甚或红袖大师的来历,终不可能成为永远的秘密,那阉人之后的名声不管你是慈悲善人还是绝世恶棍都是逃不掉的。 林远图想到,若是我儿兼祧了这海外小藩,立刻有了可查的源流谱系,再立功于国或者率众来归,按照皇明的惯例,皇家和朝廷照例是不会亏待的。林镇南此时不并不知道父亲有此念头,若是知道,必然在感情上难以接受。林镇南与林远图并无血脉关系,无生恩却有养恩,世人皆知父子天性,血脉香烟一贯,认为亲恩广大,生身的父母子女必然亲过世上任何一种关系,可也有许多人们蒙昧愚蠢不珍惜天赐的缘分,生恩淡泊,多有卖女求荣,卖子求财的“生恩”。这林家父子又不同,没有血脉,反而更加亲近,二人心中知道,自己来历孤单,如此能得了一世父子,那是佛前千年求恳才能得的吧。 山本一夫还在絮叨,话语间对老主人的崇拜溢于言表,对林镇南刚才神乎其技的法术甚是敬畏,对林镇南本人则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依赖,没说一段话,必然看向林镇南表示请示,此举让林镇南在父母面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瞪了山本一夫一眼,山本竟然像兔子一样起抖来。 甘伯曾经从军打倭寇,对这些倭人的传统颇为了解,知道这便是山本已经将林镇南视作托付忠诚的对象。那些倭人,当年在倭寇中为数不多,被称为真倭,这些人面对外人有多残忍,在战斗中有多不怕死,在主人面前就有多么畏缩。此时山本的表现,已然从昨日的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也许就是因为刚才这一下,让他有了新的精神支柱。 甘伯看到这里,便上前一步,把自己的判断低声说给林远图听,林远图心中微动就想,即使兼祧也最好让此人提出,甘伯极受此人敬重,可以暗中引导。此处既料理清楚,安顿山本进食,服药,休息,嘱咐林镇南关照山本,林远图便和夫人甘伯来到书房说起刚才的念头。夫人于冰心是个奇女子,并无世人的偏见,本家来历特别,也没有需要特别交代的列祖列宗牌位,第一个赞成。甘伯倒也知道家中的最大秘密,但他最大的想法也不过是出于欣赏想拉这又老又笨的倭寇一把,让他效忠自家少爷,得到这么一个主君,山本也就圆满了。此处林远图所提的远不是他能立时接受的,然而,此事需要他去操作,这个时候就必须明确表态了。甘伯用这么多年以来从未用过的严厉语气,倔强道:少爷若要兼祧,那也要两房夫人各自传嗣,长子必然是我家流传。 林远图和于冰心夫妻同心,胸中不觉一暖,甘伯对我家,对儿子可谓贴心贴肺呀,不由温声劝慰:那是当然的,现在那小藩被撵出倭国,我家此举得其利而不承其害,对我儿也是只有好处,你便放心吧。甘伯见主人如此说,也赧然:还有我呢,那老倭寇我随时收拾他,嘿嘿。 事不宜迟,甘伯去接手了林镇南对山本的照顾,这可是对山本的解放。因为林镇南在侧,山本秉持礼仪,不敢懈怠,可他是病人啊,便只得强打精神,林镇南连命令都用出来,这老倭寇仍然一根经不做改变。甘伯来了那毛病就立马好了,甘伯虽然是恩人,但不是主君不是。甘伯看到这里,心中想:事已成了一大半,难处不在山本是否同意,而在于山本出于对常人的理解根本不敢对我家提出这样非分的想法。在山本一夫终于放松下来的时候,就听闻甘伯的声音飘来:你既然来了我家,我也欣赏你的义气,你就正式举行仪式做我家的家臣吧,你是效忠老爷还是少爷? 山本一夫今天精神波动挺大,耗费不小,不敢确认这是不是幻觉,连连反问:可以吗?可以吗? 正高兴间有情绪突然低落,我是老主人藩家的世代家臣,到我这一辈,被老主人托以心腹,成为家老,我也不能放弃这份忠诚。 这时甘伯的声音似乎怒了:那就算了,跟随你的什么藩家一起覆灭吧,消失吧,你的忠诚还有后人能传颂和铭记吗? 山本又连忙道:你家少爷身上有光,我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我的主人,我要效忠他! 甘伯的声音更怒了:你这条无家的狗,既要效忠,又不肯放弃死掉的主人,难道要我们少爷以小就大,兼祧你那什么破落的小藩吗? 山本听到,突然眼前中似乎一道亮闪划过,伴随着霹雷声,一个新的天地豁然开朗,竟然可以这么做。顿时喊出了所有的力气,声音嘶哑:主人冥冥中让我来这里,就是给了我希望,主人啊,你的化身近在咫尺,我只要他的一个儿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儿子,来继承家名,让我藩承继下去! 甘伯,请求你传达我的请求,只要这样,只要这样而已,不要报仇,不继承任何在本州岛的纠葛,只要在台湾承嗣传承,只要这样而已呀。 16.魔教南传,林镇南漳州探亲 不管最后成不成,山本一夫是讹上了林镇南。 山本一夫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这样的念头点燃了他的生命的情况下,他竟然奇迹般的就好了,经过林远图夫妇的允许,每日跟在林镇南身边,多大个人了,为了他心目中的主人干一些吓人跑腿儿的事情,尤其是帮着林镇南给水灵儿送各种奇怪的小东西,他幼儿痴傻的那几年收集的宝贝,什么小木棍,黑石头,死蝴蝶,等等不一。而且干得非常起劲。 水灵儿性情温婉,举止大方,既有江湖人出身带来的那种倔强,还有书香人家的气韵,多年跟随父亲身边更是看多了人情世故。看祖母的态度,此次与林镇南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自己也是不禁芳心暗喜。一直没定亲的水灵儿在现今来说也不算小了,也有父亲外地任官时上门提亲的,父亲爱护自己,也让自己见过几个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本以为也就由父亲给自己定一门普通陌生的亲,就此与那人平淡一生,哪想到缘分注定,遇到了这个冤家,倒也说不上具体哪里好,就是那双眼睛,那个人,浑身散着让人拒绝不了的好意,时而莽撞,时而可笑,却总是让人觉得亲切。 在山本一夫努力开始自己新生命的时候,林远图夫妇收到了甘伯的回报,就决定先让林镇南和山本接触,年后再提后事,到时候,以林镇南的善良秉性,对山本的执念多少会有些尊重,说服会容易些。 已近除夕,林府上下今年多了不少人,仍然井井有条,只是气氛可比往年热闹多了。这时的北方大地已经到处是雪花飘飘的景象,银装素裹的树木山川点缀在天联地接的一片茫茫之中。从北方南下的官道上,忽而从远方出现一串黑丸,倏忽间就泼喇喇拉起一条雪线在身后。竟是一队骑士,骑士们眉染白霜,头顶雪花,大氅被风拽的笔直,上面鸟粪球似的雪蛋蛋不停蹦去,这些人胯下马匹匹神骏,而最出奇的,每个骑士都太阳穴高鼓,身上筋骨虬结,眼中精光四射,嘴唇紧抿,紧紧跟随领。那领一身白衣,只有外罩的大氅是与骑士们一样的玄色,他神情清冷,目光中似乎没有人类的感情,只有异于寻常男人的上翘的眼角,露出一丝对世俗的嘲讽,也或是孤芳的自赏。 正月初二,林府派出门两个精干的家人去给在华阴县,只携一个管家在当地做县尊老爷的给水老爷送老夫人的信,老夫人和水灵儿既然借住林府,身边并无什么缺乏,又因此事原委复杂,便派身边那个一路跟来的仆妇,一起出。一行三人刚刚离去,就听见马蹄声响,府门前一个雪人滚鞍下马,直冲府门,门上人不及阻拦,此人已经来到林远图身边,不顾吃进寒气,连喘带说:老爷,福建武林出事了,就在除夕夜,五家在当地颇有影响,世代习武的豪强被灭门,并留血书说,这是明教叛徒的下场。 林远图听了一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这个镖局的趟子手赶紧下去喝口热汤,去去寒气。于冰心也在旁边,听了之后眉头大皱:这事情蹊跷啊,这里面有三件事不合常理,“除夕灭门”,“明教”,“叛徒”。除夕灭门明显是过江龙介入新底盘的立威之举,而明教在皇明立朝之后就销声匿迹,虽说当前江湖上的日月神教与当年的明教渊源复杂,却也不过是个江湖势力,不可同日而语,而叛徒这一说,不管这五家是不是真的明教叛徒,除夕灭门的惨烈手段就俨然成为说得过去的过激之举,在立威之后,破去当地武林同仇敌忾的可能。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江湖谋算,而是一环接一环的官场手段。若要强行解释,那么只能说魔教南下了。 魔教教主名叫任我行,此人武功高强,性情疏阔,与江湖中许多人物有交往,而且不分正派魔教都对此人有极高的评价。魔教中人自称为日月神教,此教因与当年明教的渊源一直备受朝廷打压,任我行做教主之后反其道而行之,努力让魔教成为一个真正的江湖势力,淡化宗教组织形式和强化武功传承。他的表现便是与各地武林大豪争锋,与各个名门大派争夺武林地位,不分青红皂白收编各种江湖小势力,建立在市井中的影响。 任我行如此作为果然取得了成效,朝廷对魔教放宽了管束,成为可以利用来有意无意间剪除过强的武林势力的一股力量。这在任我行看来是对教中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却也成功引起教中另一股势力的反弹,这股势力渊源很久,可以追溯到北宋末年方腊教主裂东南自立,称皇做主的时代,他们时时追念当年的辉煌,对皇明太祖立朝之后撇弃明教深恶痛绝,坚信决不可放弃严密的宗教组织,以备天下乱世。这股势力并无一个公认的领袖,直到任我行派他的结义兄弟东方华接近并他们瓦解他们,才让他们现这东方华竟然时他们渴望已久的那种主人。 东方华对他们的念想并无任何兴趣,但对这股势力的力量却起了心。这次魔教南下就是他的一个尝试,手中掌握一股力量,能做到什么呢?东方华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美得惊心动魄的笑,那笑似乎带着血腥气。 林远图和于冰心当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但结果很确定:福建武林,乃至东南武林,从此多事了,林远图的江湖地位和福建出身,也让他不可能置身于事外,他的秉性也不允许。 转眼过了初五,水老夫人提出带水灵儿要回漳州老家,林远图思忖半日便把林镇南喊来:儿啊,为父有一个决定要说与你知,前日为父见了山本之后,就有了想法,我家既然要在海外立业,不妨让你兼祧了山本一夫他家主人那一藩的家嗣。林镇南大惊,正要反驳,林远图一摆手说到:且住,为父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决定,你也定亲了,是个大人了,应当知道此举的益处,莫要效小儿女作态。这次你就跟随你的外家回漳州探亲,就让甘伯留下,你把山本一夫带上,探亲之后去台湾我家庄园看看,那里都是我家的忠仆和镖局中我认为最可靠的人,其中多有人认得你,你去了之后就把事情做起来。此外,你要用心,如今东南武林多事,你阿妈和姨娘不通武功,说不定要送去由你照应,你可明白? 林镇南多次想反驳说相距不过数日,自己不想离开阿爹,甚至使出了撒娇耍无赖的招数,仍然被林远图镇压。只得闷闷不乐的收拾东西,随身带上山本一夫,跟寻灵儿妹妹一起,与老祖母回漳州探亲去了。 17.开局大好,东方华火烧少林 林镇南随未婚妻水灵儿和外家祖母水老夫人一路向漳州府行去。八??? 一?中文网这时的东方华率领一队魔教高手正在福建莆田龙泉谷修整。这次南下东方华选择除夕夜袭,连续奔行数百里,以讯雷不及掩耳的度迅疾铲灭五家武林豪门,以狂气十足的行径向东南武林宣告他的到来。此役,伤三人,死两人,在一百余人的精干队伍中实在是微小的损失,其中本有一些对东方华还保留意见的教中高手,这时在血色染成的战绩面前无不由衷升起对这个总是对人不屑的年轻领。 夜,南方的冬夜不同于北方的干冷,总有一股冰寒的湿气往大家的骨头缝里钻去,虽然此行人人都有一身不错的内功可以护体,但胜利之后的放松还是让大家围坐在篝火前喝酒烤肉,高声吹牛。百余人的队伍分别围着五堆篝火,绝大部分都在较小的四堆篝火旁边,最大的那堆篝火旁只有一个人,不过时而会有人从其他的篝火旁走出,到那人身前聆听一些轻言轻语的教训。 东方华本是个读书人,无奈家中意外卷入当朝权相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时生的席卷整个朝廷的权争,横遭不测之祸,流落江湖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若说比较从小习武的武林世家子弟或者专拣地方豪强和有资质的良家子收徒的名门大派,那是绝不可能看上他的,倒是曾经有下九流中烟花帮之类混迹青楼和相公坊的小势力看上了他的皮囊,差一些就沦为靠皮肉过活的小相公。那时还是一个孩子的东方华,情急失措,逃到了一个当红妓女的闺房,慌不择路的向她求告求救,当时也是幸运,听了他的境遇这女人竟然颇为感怀,冒了极大的风险藏了他几日,那几****日日睡着那妓女的被褥,时时闻着那妓女的体香,过了舞象之年的他却一点也没有起过旖思。从那时走来,他决心要获得力量,便主动投入江湖市井,以他的狠辣,以他的狡诈,以他的高明眼光,进入了魔教的视线。 任我行当时还只是个有名的少年豪杰,但他出身教中高层子弟,自有一群人围着他转。在当时他就有了对教中事物的一些看法,倒也获得了教中高层让他放出来试试看的暗示。任我行整日混迹魔教失利边缘的江湖市井中,交游广阔,大结善缘,风头也日渐高涨,俨然魔教二代中的红人。 任我行在一次江湖小势力的冲突中结识了武功不高却指挥若定的东方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立刻出于上位者的本能将其拢在身边多家依靠和总用,对东方华的认识逐渐加深,对其人的称呼也从“华子”到“东方”再到“东方兄弟”,直到如今的“东方贤弟”。任我行即位教主之后,他的小团体也水涨船高,鲍大楚同为魔教高层二代,却一直以任我行的小弟自居,为任我行聚拢了一大批实力人物。如今头领成了教主,他自认为便是二号人物,不料东方华后来居上,隐隐对他的地位形成阻碍。鲍大楚提议了让东方华进入教中保守势力,任我行有天生的政争头脑,对东方华的才华心有警惕,不愿意让他在自己的嫡系中展下去,便顺水推舟的允了。可以说此次东方华南下,是没有退路的一次抗争,幸而一鼓作气势如虎,立威成功了。 东方华蹲在独属自己一个人的大火堆旁,抱膝坐在铺了大氅的一块巨石上,身影衬着巨大火堆和巨大的青石,显得更加孑孑,东方华的姿势隐隐传递出一种孤冷,落在身后的追随者眼中却让他们更加敬畏。东方华怔怔出神,却不是如他们所想在考虑下一步如何介入东南武林的动作,而是在想那年自己像现在一样孤雁失群时候遇到的那个姐姐,那时的人称呼她冰心小姐,自己也曾问她姓什么,姐姐只是笑却没有说。等自己位高权重,也在神教中学到了一身高明武功的时候,再去寻找,却得到消息,她失踪了。她在哪儿呢?东方华特别的眼角翘起,瞭望没有星光的天际: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样不存在算计的对自己了。任大哥不就是这样吗? 在日月神教中,反对去宗教化,反对弱化组织的势力,多是保守派,他们祖祖辈辈信仰大光明神,效忠自己心目中的神使,肝脑涂地,甘做牺牲,童百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童百熊不知道神教怎么了,堂皇反元,几次差点做了天下的神教怎可沦落到和一帮江湖门派相提并论,也因此对坚持如此改造神教的教主任我行颇有微词。直到遇到东方华,这人傲,而且有本事,那一双天生的煞眼,温和起来能把你融化,寒冷起来能把你刺透。这次东方化提出要打回东南,开辟神教的新地盘,他就义无反顾的来了,追随这位心中的强者开创一番局面也是童百熊的豪赌。 因为没有星月,只能靠心算时间,东方华计划细密,对这些都有特长的属下此时便聚在了他的身后听令。 “集合。” 一声令下,修整好的魔教高手精骑,哗啦啦便牵马列队,赫然有几分当年席卷江南的红巾军模样。东方华听到集合完毕的报告,缓缓转身,一双特异的眼睛扫过这批属下,眼中带笑,嘴角却扯出一股血腥的味道,轻却干脆的声音因着他深厚的内息清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边: “莆田少林,只放火,不主动杀人,放了火就走,出。” 是夜,东南武林重地,福建莆田少林被放火,建筑连绵的寺院留下一堆灰烬,寺院中高手出来追敌却遇到偷袭,死伤惨重。来袭者正是除夕夜五家灭门案的凶手,这队魔教高手留下话来说:跟少林开个玩笑,希望少林势力退出福建。消息传出 ,东南武林一片哗然,显然无人能够想到如何可以这么猖獗。在哗然的同时,万马齐喑,都在等待少林寺的反应。东南武林人士已经为魔教南下之事多次聚众商讨对策,每每不了了之,而这次聚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都想着等少林的态度出来。于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了三月好春华,少林也没有派人南下,只有莆田当地官府被上官责令破案并重修古寺。这两月间,有不经意的事情生,那就是林远图把妻妾都送走到台湾岛上的庄园去了。 又是一次东南武林聚会,这次聚会似乎有些特别,有一张特别大的椅子摆在厅中的上,是往次所没有过的。而来参加的东南武林人士也是互相偷瞧,被对方现时互相递上一个暧昧不明的笑意。林远图也在被邀请之列,只是他向来独行独走,除了镖局接一些和江湖上有纠葛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势力,虽然武功高强,并不被认为会为了东南武林的势力洗牌而去得罪看上去神秘莫测的魔教高手。林远图自然也看到了那把椅子,心中念头转过,沉默间只是鼻翼微张,若于冰心在此便会知道,夫君生气了。 18.东方出场,林远图一人一剑 这次武林聚会,别开生面,好像不是来商讨怎么对付敌人,大家也没有人提出这个话题,只是不停地寒暄客套,气氛欢快,似乎要庆祝什么一样。? 林远图坐在往常的座位上,那是位傍边紧靠,高于其他所有座位的一个位置,位常坐的事会议的召集人,此宅主人王老英雄,傍边能坐的自然是东南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且因为林远图林家并没有特别的地盘势力,从没有人提出过异议。而今天在座众豪杰时不时斜眼偷瞄林远图,波澜不惊的场面下似乎暗流汹涌。 时将近午,却只见王老英雄的几个儿子陪各位叔伯叙讲当年,王老英雄本人却不见身影。忽然,林远图眉毛一挑,耳朵微动,在场中他第一个听到一串微弱的马蹄哒哒正往这个方向而来,心中微动,扫视了场中各人一圈,各人偷瞧之下遇到了林远图的眼神,顿时若无其事的转开,继续与身旁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一串马蹄由远及近,马极快,66续续,场中人凭着功力的深厚依次反应了过来,场中说话声渐消,开始各归本位。 果然,不一会门前噼啪跺地声渐起,各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知道来人已经把宅子给围了,而对方这么声势浩大,也未必是存心真能把各位留下,而是做个声势,给大家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当然,场中多数人已经暗中和来人往来书信也得到了福建新常态,新局势下被许诺的更多利益,并不真正惊惶,但毕竟没有正面接触,不想对方如此张狂,不给本地大豪们一点点颜面,不免心中不忿,心想今天倒要称称你的斤两。 场中众人正在思量间,就听得一声长笑传入。人未到,声先到,先声夺人:各位久等了!话中的意思似乎在跟各位致歉,但话音话调却全然是相反的意思。话音的主人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人已经进得门来。场中众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当先进来盛装出席的东方华,注意力却先全被东方华身后的一人给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紫袍老者,从不见弯的腰好似折了一般,前袍坠地竟然像是长了一尺开外,方面大脸上曾总是威严的神色,现如今谄笑连连,正是一直没有出现的王老英雄。 二人一出现,王老英雄的两个儿子立刻碎步趋前,站到了东方华和父亲的身后,作为这家的主人竟然像仆隶一样乖顺。这是大家忍住心头大震回过神来观瞧今天绝对的主角东方华,只见:金环束,面如敷粉,眼角飞扬,顾盼自雄,剑眉如画,眉间点了火焰状的朱砂,鼻如悬胆,口如菱角,鬓角分明,一身白衣,长身玉立,手持折扇,好一个煞郎君。场中多数人虽有私下的交流也是第一次见到,少数几个更是感到大出意外,心中无不思量,除夕至今多场灭门血案,火烧少林别院就是在这样的人,这样白皙修长,适合握着折扇的手中做出的。 林远图不自觉间把眼神也眯了起来,修长手指抚摩剑柄,五指有节奏的次序展开握下,身上的寒气也越来越重,直到身边的人感受到寒气袭人急往后退,场中众人也开始注意到了这边。林远图缓缓站起身来,薄唇紧抿,双眼直盯向东方华,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对方表演。 东方华注意到从自己进门来极短时间内,场中的数次气息变化,很快便如主人般招呼:众位久等了,不才东方华,受王老英雄所邀,参与咱们东南武林的盛会,不胜荣幸。虽然小子年少德薄,但忝为日月神教在这方地面的主事之人,倒也不甘妄自菲薄,就请王老英雄为我排个座位吧。 东方华身后如仆隶般作态的王老英雄听到这里,忙不迭的接话,闪身出来,面向场中其他人的时候却是往常的面貌,威严之极的向着场中喝道:众位,不才近日在家中召集各位,便是要解开除夕血案以来福建武林惶惶不安的局面,我等本地人生于斯长于斯,自不肯让福建武林乱下去,多次聚会想要出个方法却总也不成,直到,我找到这位日月神教的英雄东方长老,已经把话说开了,那些事体都是旧怨宿仇,与我等无关。既然东方长老和日月神教众兄弟来到福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大家一起下南洋,出东海,甚至北上讨生活可好? 说到这里,顿一顿接道:今日就请东方长老上座可好? 场中少数几个不曾被打招呼的豪杰正要愤而起身,忽见身边众人的暧昧神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没有被私下打招呼,岂不是在新局面下被放弃了,岂不是会后就要被宰杀分肥?这些人中,其中以倒也有精明之人,一个黑瘦的中年反应极快,跳了出来高声表态赞成。如此声一,场中那些被打过招呼的,不好意思的,猛然醒悟的,唯恐落后的纷纷接口赞同,本来的讨伐大会顿时成了欢庆大会。 在一片嘈杂声中,东方华先对王老英雄颔表示满意,眼光却指向了已经在他囊中的座位,这不仅是今天的座位,还会是今后的座位,也是他在今后东南武林中的席位。在东方化的眼中,在他的座位边上还有一个特别的座位,是那么突兀,是那么碍眼。座上之人也站了起来,但与场中那些如母鸡一样谄媚的家伙们不同的是,此人身形如箭,面白无须,眼目微眯,正抚剑看向自己。东方华站在入门不愿的场中,那座位在高阶之上的大厅里,那人看向自己赫然是一种俯视,这俯视不仅仅是位置上的,更是感觉上的。这种感觉无数次帮助东方华判断人心善恶,敌友分际。 林远图对今天生的事早有感觉,莆田少林纵火案后,福建武林和魔教势力表面上的平静代表了私底下的试探交流,甚或是合作。林远图出身莆田少林,他没有家,那就是他的来处,他没有父母,隐居于此,圆寂于此的红袖和尚就是他的父母。他没想到魔教势力会选择这样的方式震慑东南武林,但是事情生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袖手。林远图不关心魔教势力在福建的涨落存废,他只是火烧莆田少林的人受到教训。 林远图斜跨一步,站在那张位的高座之前,直面东方华,然后左右扫视,看了一看场中众人的丑态,一人一剑,站在了东方华上位就坐的必经之路,不说话间那种意思也表露无遗。 场中众人注意到了东方华和林远图的无声对峙,渐渐往两侧聚拢,站在这场院的东西两边侧面屏息凝神。场中经近段时间的哗然嘈杂后又一次静了下来,东方华并不回头,随手制止了王老英雄要上前指责林远图的意图,上前一步,明知故问道:不才日月神教长老东方华,敢问阁下? “红袖和尚养子,福建莆田出身,非少林弟子,福州福威镖局,林远图。”林远图一人一剑,清声如鹤唳。 19.承让承让,宁大镛焦头烂额 这自承在多人听来十分奇怪,但在东方华听来却是恍然大悟。说养子不说徒弟,那就是个人身份,没有门派势力,说莆田不说少林,那就是俗家身份,说福州福威镖局,那就是今天这场合的身份。看这一人一剑,是要武林面子和身后私仇一起解决了。 东方华听罢,未语先笑,爽朗道:原来是林兄,既然是面见真人,便不能说假话,兄弟此来就是要坐林兄身后那个福建武林的座,之前些许立威之举,若有放肆之处,皆是有所为而来,因此而结的仇怨自然也有我本人一一接下。 东方华这番话与初进门那种面子上的和气截然不同,赫然不把场中林远图之外的福建武林豪杰放在眼中,只把他们当做猪狗仆隶,只有林远图才算得上真人,值得他说一句实话。而与此局面之中,傲然相对,不论林远图的来意,都一身接下,气势竟然更高。林远图武功高深,但玩弄人心,借势结阵却又比东方华差了一些。因此并不回话,只是双肩微沉,右足侧踏一步,眼睛张开,释放出气势,正是通知对方:来吧。 东方华也同时神情一肃,反手把住手中折扇,赫然就是一柄点穴撅。 二人对峙中气势陡的一升,周围的人似乎被无形的劲力逼退,哗啦一声闪出数步之外。 二人都是少年之后才习武,虽然练的都是高明的练气术功法,也不能一时三刻间以功力傲人,因此都是走的技巧和度一路。林远图剑法邪异,常以不可侧的角度刺出,东方华点穴撅一寸短一寸险,往往在生死瞬间寻一线生机。 二人皆无旁骛,在周围人闪退的同时各自画出一条银线冲向场中央,叮的一声便互换了位置,二人都本想积聚气势后迅解决对方,东方华起意立威,林远图却直到自己若不能立战立决,不免陷入敌围。不料全力一击之下,未竟全功,只能再次交手在一起。这次交手仍然不是功力不够的人能看清其中身影,但比方才慢了许多。林远图定下心来,全力进攻,东方华却也并不严守门户,而是以攻对攻,行险求胜。东方华虽然知道林远图剑法迅捷狠辣,却不知道其练气心法和武功根基的特异之处,这使得东方华少有的在战前的庙算中失利,此战中以快打快,以攻为守形成定势已经难以回转。 二人斗在一起,已经不可能不见血而止,林远图全心一意在战斗中,而东方华却不可能如此,他要压住场面,非胜不可,念头急转,心中一横,以身承剑,用左肩头的血肉筋骨阻一阻林远图的长剑,点穴撅就由侧而击中了林远图的肋下。二人同时受伤,分别急退,互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道:承让承让。 此一战,若非东方华行险,他是要败了的,而他成功的行险一击,左肩受伤也击中了林远图的肋下,看上去中招部位肋下比起肩头确实要害更多,他自称战胜并无不妥。而对于林远图来说,心中知道,常兼备血肉锁甲的法门夹住,身形并未不灵,在并不扯剑的情况下,点穴撅击中肋下并未着力,他自称战胜更无不妥。只不过东方华需要战胜的结果威压现场,林远图以战胜魔教凶手的结果履行自己作为东南武林一员的担当。 东方华撤身之后,属下迅围拢,眼看就是要一哄而上为脑出气的勾当,林远图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却只是淡淡看着人后的东方华。东方华面沉似水好一会儿,突然一笑:林兄是否要参加今日举行的东南武林盟会?小弟忝为盟主,诚意相邀。一句话间,林远图已经被自外于东南武林。 林远图并未想到东方华作此反应,他出身红袖和尚养子,自听过各种翻云覆雨的权力故事,却没想到在江湖中也出了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他骨子里性情桀骜,并未对东方华的试探或者说是邀约置一词,只是抱拳拱了拱手,竟然反身对着一直在场中做一个仆隶状的王老英雄认真的告辞:多有叨扰,告辞。而后飒然离去。 林远图离去之后,场中突然就融洽了起来,所谓东南武林盟会虽是东方华即时的提法,也像模像样的开了起来,内容则是如何瓜分东南武林的江湖势力和地盘。东方华此时,肩上剑伤已经北京新包扎过,正懒洋洋如饱食的猛虎斜卧在专为他而设的巨大座位上,眯眼冷冷看着下方这些鬣狗般的武林豪杰。 东方华身在场中,心神却在刚才与自己激斗的那个男人身上。林远图,红袖和尚养子却如何还俗了呢,功法剑术也有特别之处,而且身手高绝,有没有门派软肋可以拿捏,今日在大厅观众之下,挫了我的锐气,此人或是我南来的第一大敌,须细心的查察家中人口,以及与何人相交,与何人有仇。想到此处,便随手招来日月神教中的嫡系子弟,吩咐了下去。 林远图不知东方华对自己的忌惮,更不会知道他离去后场中王老英雄汗流浃背的缩小自己高大的身影,见人就说自己绝不敢以主人的身份被敬酒等等如此的闹剧。他心知将被东南武林所忌,最好的结果也是因东方华借口要亲手报一剑之仇,而被他的手下,如今的整个东南武林所无视,福威镖局的生意也会惨淡无比,若有需要自己行镖的,那也多半是对手做的局。心思淡然下,思忖既然得罪了日月神教这样的庞然大物,即把南下去与儿子林镇南汇合出海的念头掐了去,免得为我儿林镇南带来不可测得危险。思前想后,福建不适合再待下去,随即回家随便包了一些细软银票,把新得的武功典籍和书信存在密处,只通知了甘伯,让他南下去寻少主人跟随打点,就起身北上了。 年后给华阴县尊水老爷送信的家仆前月已经带了准信回来,说是一切有母亲大人做主。婚事即定,这水老爷也就是林镇南的外父,林远图的亲家公。林远图在路上捋了捋自家可去的方向,也就向着华山而来了。 华山经历了年前山脚下匪寇屠村的惨事,虽有几具黑衣人尸体可供糊弄乡民,在大派之间。其门派实力大概却有了一定试探的结果。在林远图北上的这个春天,华山掌门宁大镛也面临了他即位华山掌门以来最大的危局。 华阴知县级不翼而飞,知县大印也被不知何处来的贼人盗走。知县管家水伯颇有江湖识见,知道此事若靠官方追究必然不了了之,最多找个替罪羊出来,更甚者成为朝中各系官员打击政敌的借口,因此在披麻戴孝向西安府报案之后,便派人报丧,自己却一身孝衣直上了华山派。 宁大镛心知,水大人之死,必然是华山脚下屠村案的后续,凶手未必是同一伙子,却显然出于同样的目的。这华阴知县出事在华山派地界,家眷也曾受华山礼待,接手此事当然义不容辞。只是,这事件生接二连三,愈演愈重,危机感如华山压顶,让他喘不过起来。 20.雷厉风行,南来人试探水深 林远图在华阴县巨变的时候,正来在华山脚下。八一?中?文网? 南来的剑客骤闻惊变,心中便是一紧:这华**知县可不就是那水家老爷,我儿的外父吗?待细细打听,得知这水知县上任不久,与民为安,倒也声名不错,更不听说与上官或者江湖中人有何恩怨,自家清楚,这亲家公出身武林大族却笃信官民之别,直到处处碰壁才心灰意冷,不会主动招惹江湖中人。而这无头案显然是武林高手所为,水家老爷必然是遭了池鱼之殃。那么失火的城门呢?林远图回望向春光映射下云雾缭绕中的华山险峰,目中流露出复杂的意味。 华山剑气二宗内讧之事,林远图是知道的,也隐隐明白这恐怕与当年自己跟华山二位耆老讲经辩难,胡乱解释《葵花宝典》有关,感慨自身真是年少无知的同时,也对华山二老的性命修为暗自撇嘴。人是皆会老去的,却不是一定要年高德劭。华山传承数百年,祖师中惊才绝艳层出不群,若能安心于自家典籍和传承,何愁不能到达叩问天道的先天境界,把修行的关窍寄托在片言只语的他人传承上,可喟可叹不可言啊。 此事中,华山派和水知县都是自家的关联,说不得,林远图便雷厉风行了起来,先便是要找到水伯。 林远图因与华山上一辈的关联,不便出现在华山派,便来到城中繁华处雇了帮闲伪作福建来人,去华山派找到水伯。水伯这几日在华山被奉为上宾,只是查案报仇之事一直没有个准话,让他心急如焚。这日来了一个明显本地口音的人带了福建来人的口信,便急匆匆下山来遇林远图。林镇南和水灵儿的婚事,水伯是知道的,虽然觉得意外却对林镇南的印象颇佳,因此对不曾蒙面过的林远图自有一种自家人的亲热。 待事件的亲历者水伯详细说来,林远图对作案人渐渐勾画出了轮廓。 那夜,水伯伺候老爷在书房歇下,正要熄灯出门的时候,觉院中闪过一道黑影,当时虽然有所警惕但并未放在心上,以为是春天到了,老猫春。在回到自己所住东厢房的时候,脑后被木棍击中,鼻中当时留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似乎是烧熏多年的高档的檀香。等自己醒来,老爷已被害了,不过自己在收敛的时候现,老爷的级被割是在死后的事,而且贼人动手并不利落,伤口参差。老爷的致命伤是在胸口的一次钝击,结合自己的经历,极像是棍头的痕迹。 这必是对华山的试探,而如此试探还要藏头露尾,多是名门正派所为。林远图被红袖和尚养大,红袖和尚又是宫里的大太监出身,见识过最堂皇的人物用出最龌龊的伎俩,他也因养父的影响并无对所谓名门大派的德行的敬畏,尤其在少年时成功戏耍了华山耆老之后。 华山在剑气之争之前,高手众多,人才辈出,上承全真教在北方的郝大通道统,下有嘉靖爷崇道时收罗的众多能人异士,在江湖中如日中天,即使如今落难,敢对其下手这么重又有可能的不过两家,或是五岳剑派中急急上位的后起之秀嵩山派,或是江湖中因朝廷崇道有年惶惶不安的少林派。尤其高档的佛香檀香,善使棍棒,甚至年后置福建莆田下院被烧,魔教势力南下立足而不顾,少林派的身影已经藏不住了。 当然,一切都是猜测,却不妨将少林派揪出来做个暂时的盾牌。坐起立行,林远图,立时匿名写下一封恐吓信,花钱着人送少林寺方正大师亲启。 路远不经人走,何况华山与少室山的距离,少林寺方丈方正大师在方丈室中,手中持一封书信,沉吟不语,旁边一个精壮的和尚坐立不安,两眼盯着方丈,却不敢出声音来,正是方生。 “这信是何人写来的?”等方正大师把信放在一边,方生迫不及待的向师兄问道。 “应该不是嵩山派的手笔,也不会是其他门派的做法,这些人正恨不得一直旁观呢,从心中的口吻来看,像是那个县令的亲朋。”方正大师并不看方生,只是沉吟道。 “那怎么办?”方生立即接话。 “没有如山铁证,一个孤家寡人何敢冒犯我少林,即使在江湖中传扬,难道还能有谁敢明面上认同这说法吗?哪怕是华山宁大镛,恐怕也只是想息事宁人,心心念念的怕是找什么人来做替罪羊罢了。”方正大师话出口间,小小的方丈之中,似有鬼怪嶙峋的阴影笼罩。恍然间方生又似乎回到了当年出家前肆意妄为,喝酒杀人的岁月间。 倏忽,这气机一收,方正大师又朗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但我佛也不容何人诽谤!”一种明王忿怒之相又升了起来。 是日,方生大师在回寺不过一月的时候又再次下山,却换了衣服,一派高人大德气象。 不几日,来到华阴县,先去拜访了华山宁大镛,声明愿与华山派一道解决水县尊被杀一事,华山派与少林派皆是武林中负责任的大派,自当对武林不肖制裁,管教,更不容生如此蔑视朝廷,无视大派威严的杀官大案。消息传出,五岳剑派各有高辈弟子兼程赶来,泰山派,恒山派,衡山派,嵩山派齐聚华山,甚至武当派也有高人到来。 林远图在山下与水伯一起看这场闹剧,他不禁想起月前福州王老英雄府中生的那一幕:江湖中,果然正义第一,真相第二,涉及到家族传承和门派势力,什么真相清白,谁又在乎呢。这宁大镛不是庸人,难道不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还是根本不敢追究,这与福州王老英雄屈身为奴又差了多少呢? 感慨归感慨,面对六大派的合力,这案件必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少林派要封人的嘴自然有他的纵横捭阖,那真相在林远图看来必然也是:某恶名昭著的魔教高手心怀对皇明朝廷的反意,杀官挑衅,而那魔教高手也将无可无不可的被冠上这个恶名。 因此林远图也不求亲家公遭害的事实大白于天下,只求报仇,以血还血。而所谓仇人为谁,那少林方生作为此事必然的知情人,又不是方丈本人,那边是亲身下手之人了,如今方生已经迫不及待自己跳了出来,与自己最早的猜测分毫不差,此时更是再无疑义。 林远图吩咐水伯买了几抬白事用到的礼物,而自己乔装作随人夹杂在抬礼的数人中施施然就上了众高人云集的华山。 华山上本来没有多少弟子,多是仆人执役,而作为宁大镛女儿和大弟子的宁中则和岳不群两个少年人就被忙成了两个线蛋蛋,根本找不出头绪来。只是二人虽然忙碌,却见到宁大镛数月来次展露心底的笑颜,也不禁跟着开怀起来,二人也并不知道华山上将要生的数十年来六大派的次聚会上,已经来了一个月前刚刚南来的不之客林远图。 林远图为避免水伯的危险,在上山之后便另外寻到了藏身之地,这地方就是宁中则的闺房。 21.水伯认凶,宁中则惊闻真相 六大派高人齐聚华山,七个名门正派的大聚会在江湖上惊动不小,有心的人,无意的人,看热闹的人都随时关注华山派的应对。八一 中文网宁大镛心中明白,少林如此作为几乎是明白告诉自己凶手何人,但同时明确告诉自己听少林派摆布可以留三分面子,多三分仰仗,而在宁大镛看来,若不能用实力说话,如此选择并非最差,毕竟少林属于佛门,华山派属于道家,没有被吞灭之虞,倒比此时在山上的五岳剑派其他四派可信多了。 宁大镛满面春风,四处与各派高人欢声高语,各人每每分宾主落座先叙旧谊,后表态支持华山派追凶。只是来到华山的众人在言语之间不住试探宁大镛的口风,并微微表示此事由一群和尚先站出来是对同气连枝的五岳剑派的不信任。宁大镛每遇这事就会把出一张笑烂了的脸说:方生大师也是适逢其会,少林方丈方正大师得知此案便派离华山最近的方生大师即时赶来助拳。如此盛情,如何能拒呢? 各派高人不动声色间皆是心中念转:宁大镛此招甚高,招少林做背后的依仗,正是进退自如,可这少林出马,又是得了什么实在好处,难道真是这帮和尚所说为了武林正道? 这华山上人多了起来,辈分高,功力高,确有一人是真的要为华阴知县水老爷报仇么。细细数来还真就是有两个半,而除了林远图之外的一个半中,这一个就是宁中则宁大小姐,那半个就是岳不群了。 宁中则与水灵儿相交日短,但姐妹情深,惊闻水姐姐的父亲如此惨死,心中激愤,那是恨不得立时提剑就下山去的。岳不群的想法则略有不同,岳不群对水灵儿有淑女之思,可多的也有身为华山大弟子对华阴知县女儿一缕不可说的觊觎,如今其父已死,水灵儿已经不再是华阴县尊的女儿,只是一个美丽温婉的姑娘,自然比不得这个身边天天粘着自己,还没长大,但父亲是华山掌门的小师妹了。但岳不群是真心真意要为水县尊报仇的,这完全出于身为华山子弟的傲骨。 岳不群年少,却是完整经历了华山派极盛时的盛况,也见识了一夜骤变,华山派如何被种种势力或明或暗的试探,更每日亲眼看着师父日盛一日的愁绪和白:身为华山弟子怎容贼类如此猖獗。 这日,正是约好的为华山派助拳聚义之日,从日出开始,剑气冲霄堂改的正气堂中便开始布置,本是主座的位赫然是昭穆并立的两个座位,余下,两边各有三张大椅,每个大椅之后各有三五个不等的杌凳。 巳时正是春日半挂天际,一片金光洒遍的时刻,七大派众高人齐齐来到正气堂,少林和华山正是宾主分昭穆而坐在上,少林一侧依次为武当派,嵩山剑派,泰山剑派,华山一侧依次为衡山剑派,恒山剑派。诸高人落座,互相打了招呼,便有华山派掌门宁大镛出声:请水县尊义仆水伯。 不一会儿,水伯身穿重孝,趋步进厅,直奔宁大镛脚前,摧金山倒玉柱就重重跪了下来,双手高举血书,高喊:请华山掌门老爷为先主报仇! 宁大镛面容肃穆,站了起身来,也坦然而受水伯的跪拜,双手接过血书,义正辞严:华阴知县水大人,爱民如子,泽被一方,是我华山上下的父母官,如今受奸人所害,惨不忍言,今华山派有言,必为水大人报仇! 方生大师肃颜接道:我少林子弟虽然持斋念佛,但惩恶自是扬善,遇此惨事不得不作金刚怒目,不得不生明王之火,此事有我少林弟子,必不敢辞。武当高人频频颔,也接言维维。 五岳剑派的四大派被少林抢了先,更是立即响应,纷纷言责无旁贷。 水伯听言,便扭头向场中几派高人座前一一磕头,从华山派这边起,最先是衡山派,衡山派比较其他几派较为松散,也有出仕为官的,今天来的是个举人老爷,见着水县尊莫名卷入江湖争斗,惹上杀身之祸颇有感同身受,并没有受这义仆的磕头,只是安慰这多高人必能报仇云云。然后是恒山派,恒山派是女子剑派,又多是持戒甚严,心怀慈悲的比丘尼,也不受这一拜,如此下来,泰山派,嵩山派,武当派也都闪身没有受这一拜,磕了一圈头直到了少林派这里,方生大师伸手搀扶水伯之间,一缕铭心刻骨的檀香味撩进了水伯的心扉,猛然间四十多岁的汉子在方生这样的武林高手手中硬生生挣脱,跪了下去,把头紧紧埋在双膝之间,涕泪迸流,嘶喊出声:众位高人再次,定让贼人不得全尸而死。 因水伯情绪失控被华山仆役带下去休息,众人开始一本正经的选择谁该是此案的元凶,高人们纷纷表达专业意见,如何行刺,伤口如何等等不一,最终大家形成一致意见:凶手必然是魔教高手无疑,近日活跃的长白双熊据说喜食人脑,又不用锐利兵器,就是他了。而后各派出人出力,并明天下,要捉杀此二獠。 水伯回到住处,仍然心绪难平,方生就是那个凶手,因为那个味道绝不会错。水伯激动间想找亲家老爷林远图说这个现,却不知他人在哪里,正犹疑间,林远图在后窗敲出三长一短的暗号,不等他去开窗,不见怎么动作就已经进了来。林远图听了水伯的说话,确定了心中推测,便安排水伯早日下山,避开华山必然会有的惊变,嘱咐他不要与山上这些人争,他们是江湖行事的权威,所谓正义就是他们在大厅里像刚才一样议论出来的。 忽忽两日,水伯已经下山,各派众高人也6续下山,这天只剩下少林派方生大师还没走,正与华山掌门宁大镛商讨捉凶的细节。林远图这两日间则一直藏在宁中则闺房内,眼看这个生长在武林门派中的天真少女,每日磨一柄与她身长不成比例的长剑,嘴中还不停的哼哼为水伯伯报仇,给水灵儿姐姐出气。 是夜,正是要动手的时候,看着宁中则花骨朵一样的脸,林远图突奇想,这孩子不该被蒙蔽。于是艺高人胆大的林远图故意作出声响,引她跟来,直到方生大师的房前。林远图一身黑衣,黑布蒙面,身形奇轻,从宁中则面前一闪而过。宁中则夜里起身跟随怪怪的声音前来,本来是玩的心思,这时见到黑影,不禁揉眼,正在她揉眼的时候,就听到黑洞洞的屋里出说话声: “方生,你杀了人还以这种面目出现,心境修为真可佩服!” “那封信就是你写的吧,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是你杀了水县尊就够了。” “呵呵,是我杀的又怎么样,还不是我说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么?” 宁中则初还一头雾水,听了几句已然明白其中蕴含着怎样的讯息,陡然听到慈悲和蔼的方生大师露出可怖的嘴脸,终于呀出声来,才顾得上捂嘴,就听到: “屋外有人?” “噗。” “呃。” 然后就见又是黑影一闪,自己腾空而起,几跃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并不能看清夹自己在怀中的是什么人,只听到一句:“天真善良不该是被蒙蔽的理由。”而后似乎穴道被点,就睡了过去。 22.惊变乃发,华山少年生执念 第二日,前来侍奉的仆役现少林派方生大师死在居处,头颅不翼而飞,断处汩汩流出的血液糊出不规则的一滩,顿时惊吓失声,继而拔腿就跑去禀告掌门老爷,惊慌之下,一路跌跌爬爬,终于来在宁大镛的面前。? 宁大镛只听得方生死了就是一脑门子冷汗,不及细问,赶紧前往,路上了解细节的过程中才渐渐平静下来。死者已死,尤其宁大镛本就怀疑少林派在此事中的角色古怪,他并不对方生有任何私人情谊,只是少林高僧死在华山,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先放下心中隐忧,来在方生尸体前,一种异样的感觉升了起来:难道凶手真的是魔教中人,对这回七大派聚义击凶生了不满吗?随即,另一种类似自嘲的冷笑情绪渐起:真是骗人先骗自己,还是要时时冷静。这时的宁大镛已经恢复了华山掌门应有的格局:方生死了,先要交代少林,方生的死状既应了“凶手死无全尸”的因果,也应了“长白双熊吸食人脑”的作案手段,华山除了威名扫地之外也没有更多的损失了,而少林派因为方生死于魔教恶人手中,必然要积极扶持华山派在此事中作为,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心中念头急转下,宁大镛瘦小的身躯中猛然爆出一股强大的气劲,满脸暴怒,喝声如裂金石:魔教贼子,安敢欺我华山如此!然后陡然气消焰灭,悲声长叹:方生师兄,你在华山遭此毒手,宁某可如何能够心安啊,必然亲手杀死凶手,以慰你在天之灵。 宁大镛身为掌门,不可耽于悲痛,既而将尸身放到床上,派弟子守卫停尸的居处,立即信快马通传少林此件事体和他的处置,等少林派来人一起善后。且不说少林派接信后,方正大师因为心中知道方生的凶手身份,也知道少林主导水县尊之事并没有遮掩,竟然产生是否宁大镛亲自下手的疑惑,只因方生死在华山对宁大镛的华山派仅存的声誉并无任何好处,不好直接质疑,但对宁大镛此人油然升起了极大的忌惮。宁大镛把弟子召集来安排事体,先排好了近期要做的琐碎,方把女儿和大弟子留了下来。半年之间,华山派在剑气之争后竟然经历了这么多魑魅魍魉的算计,整个门派声望剧损,自己之后这对儿女要肩负复兴华山派的重任,便不得不早早考验一番,从而有的放矢的多加教导了。 一对小儿女站在面前,宁大镛看在眼里颇为欣慰,自己女儿从小被宠就不说了,难得的是这弟子,岳不群在不字辈弟子中资质上等,尤其性格稳重可托大事,让自己十分满意。宁大镛先讲了一番今早生的事,正要针对这事讲一点门派兴衰的教训,只见女儿面色有异,便随口问道: “乖女,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宁中则看看父亲,看看师兄,两人的眼中流露出同样的疑惑,便说道“阿爹,昨晚我见过凶手,没看到样子,但是听到了他们的话。”随即絮絮叨叨的,用少女特有的表述把自己的奇特经历讲述过一遍。 咝,宁大镛倒吸一口气,扭过头来分明看到弟子岳不群眼中也是惊诧十分,停了一会定定神,便再次确认道: “那方生承认了是他杀死水县尊吗?还有那凶手,他承认他是水县尊的亲朋?他不是魔教中人?” 虽然心中也早有猜测,但真相摆在面前还是让宁大镛猝不及防,随即厉声喝道: “我儿记住,此事不许再提起,水县尊必须是魔教妖人杀的,那方生也必须是魔教妖人杀的,至于那凶手看来对我华山并无其他恶意,也就不要再提起,至于他在我华山杀人,不论方生是善是恶都是他不放我华山在眼中,此獠实是可恶。” 又转头盯着岳不群:“你可明白?” 岳不群骇然,只觉师父突然成了吃人的怪兽,本能的缩肩俯:“弟子明白。” 这次常规的训诫教导,因为宁中则说了实话而不了了之,岳不群回到房中辗转反侧,师父吓人的样子一直盘旋在他的印象里,就像门派秘典中提到的观法图样,一旦记住便挥之不去,而越想摆脱越摆脱不了,他开始以为那是一种上乘练气的精神法门,渐渐放弃反抗转而揣摩修习,渐渐师父的面孔变成了自己的面孔,只有那骇人的气息越来越重。岳不群其实并不明白,那骇人的气势下面是宁大镛不堪压力下的扭曲泄,他只知道他的气质越来越像师父,师父也越来越中意自己的表现。 宁大镛在岳不群退下后,让女儿上前来扶住自己,激烈的情绪平稳下来,感到了后心一片黏湿,既然不在人前也就顾不得考虑自己形象气派,就把问询的眼色投向了女儿。毕竟父女天性,宁中则不用父亲问出口,就出口道: “那人似乎对女儿颇有善意,对父亲也没有特别的怨愤,只是言语间对蒙蔽,权术搬弄这种做法恶感颇深。” 宁大镛长出一口气,此人身手高,一定是天有下数的高手,得知这么重大的隐秘并没有在江湖中拨弄,可见胸中傲气,而且似乎还对权术政争避之不及,看来倒不会是华山派近期需要防备的了。 宁中则把父亲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自己虽然不懂得这其中太多的奥妙,而昨天的经历让自己除了好玩更有一种替水姐姐报了仇的畅快,却也明白这些事情给父亲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自从几年前那么多师爷师伯打打杀杀死了好多人,阿爹即位了华山派掌门就迅地变老,宁中则开始明白华山的强大,是她的责任,华山的威名,是她的命运。 岳不群也有类似的感受,而且更深,他习武更早,待人接物也更多,他知道武功高强在江湖中的威力,他知道强大的高手在武林中的威力,如今华山的由极盛转而败落给他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各个名门大派,曾经仰视华山的,尊敬华山的都开始也试探,挑衅,连单身独走的武林高手也敢在华山杀人,这一切在于华山派失去了威慑众人的高手。 岳不群决心成为那个人,隐约间不被知道名字的林远图成为岳不群要追赶和越的路标。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少林没有追究华山地盘上出事的责任,而是尽全力,更加主动的参与进了捉杀“长白双熊”的江湖盛事中。起初,这长白双熊听说自己被七大派联名捉杀,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在中原终于闯出了名头,再后来打听到细节,自己居然杀官还杀了少林高僧,即使再蠢也知道了这是两个惹不起的势力,赶紧灰溜溜的跑路。 高调惯了的人突然认怂,灰溜的样子也会让人们有意识地忽略,这两个家伙竟然真的逃亡成功。只是在身后留下七大派在缉查二人过程中与魔教高手生的各种纠缠。 数月间,逐渐的七大派和魔教的冲突越演越烈,长白双熊竟然逐渐不再被提起。 岳不群作为华山掌门大弟子,在波涛汹涌的江湖漩涡中开始崭露头角,淡泊的面色下是一颗激烈的要成为天下高手的决心。 23.疍人族聚,毛脚女婿来比赛 林远图为亲家公报完仇,安排水伯南下,并托付儿子给水伯关照,自己则北上京城,去做一件早该做但一直没做的事。???那就是完成红袖和尚的遗嘱。 林镇南携山本一夫,随未婚妻南下漳州府,到了疍人聚居地,就见到了一幕疍人少年跳船赛跑的传统节目。疍人自认是古越人后裔,世代居住海上,以船为家,因此也被称作船民,而且面对喜怒不可测的大海,疍人甚至个人的渺小,大族聚居处,船屋连绵,光屁股小孩儿从这条船跳到那条船,一连奔越数十条船,那份轻身之术,在6上的武林中也是许多人可能一生都不能见识到的。 福建近海的疍人自成一体,虽然并不刻意封锁消息,在6上武林人中也多有神秘之感。此次林镇南来到的正是疍人三十六家的水家聚族之处,今天正是疍家少年最瞩目的成人礼,也是三年一次的族中大比。看着别有情趣的风俗,林镇南蠢蠢欲动,就要上前。 水灵儿这些日子来已经接受了新身份,大大方方的开始照顾林镇南的起居,也不时对林镇南想一出是一处的德行多加娇嗔。这时正要紧着拉他,却见祖母看过来继而摇摇头,口型是“让他去”的意思,水灵儿虽然不明所以,也就让他去了,随手接过林镇南脱下的外衫,折好抱着,继而指着山本一夫让他近前去照应,就随着祖母往一边族中长辈驻足观看的一条船上去了。 6上人家分地域之分的,海上人家其实也是分不同的海域,分别以当地的近海岛礁群为驻地,可以避风,也方便与6上人家交换生活用品。漳州府九龙江入海口也被称作厦门,“门”之谓,大水入海之门,远船归港之门。此门内有双鱼岛,双鱼岛附近的疍人大族有三十六姓中的八大姓,其中水姓领袖漳州厦门疍人数百年。这数百年是6上动荡不安的数百年,是皇帝轮流做,民不聊生的数百年。这数百年是疍人与6上武林争执不休,奠定了疍人在江湖中地位的数百年。 直到近几十年来,皇明定鼎天下,6上民生稍安,疍人弱势虽未改变,却也相当安稳了,以武立身的水家便渐渐丧失了天然的领袖地位。水家作为一直以来的领头人,族中每一代都出了许多干练有才的子弟,甚至出了林镇南外父这样试图打破疍人传统习俗的佳子弟。这一带的族长正是水老夫人的弟弟,水大木。 水大木深知6上朝廷强势安定,疍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各种歧视和压制必然接踵而来,甚至与6上渔民的争执都会被官府看作不服朝廷辖制的悖逆之举。近年来因为常出海得以知道海对岸台湾大岛日渐开,却是休养生息,上岸置业的好地方。那地方无官无府,多是野人,只要举族迁入便是一股不可侮的力量。 水大木正是想借今年的成人礼族中热闹一下,把各家各支能说的上话的家老都喊来,议一议出海过岛谋生的事,不想这回却陷入了被群起反对的境地。族中自己尚可用族长的身份压下,可其他几姓就只是抱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翻来覆去那么几句: “疍人就是疍人的过法,离开了船,上了岸还是疍人吗?” “如今岸上皇爷圣明,天下大定,我们簇着岸上,渔获还能多换些什物咧。” “你家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处,你妹家那娃去当官当出个啥啦,在外面漂着好比出远海,不落个安生。” 水大木听着不同的说辞,终究一句: “大家伙也就是不想去蛮荒的地方罢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说啥。 水大木心中起火,可也不能强压,这是族中的议事传统,是族中团结的根底,正是有了大伙儿都能说话的传统,疍人出海时面对恶浪才放心家里,疍人面对恶官敲剥时才有心中的定气。正在头疼间,一声喊把他的火儿生生浇灭: “舅爷爷。”水灵儿脆脆的声音就钻到水大木的耳朵里,这可真是说谁就看见谁,水灵儿扶着祖母快步过了来,水大木身边的别家家老也纷纷起身。这可是百年来最有身份的进士老爷家阿妈,可不是他们嘴上那么挤兑排斥就能抹灭当年给所有疍人带来的震惊的。 水家祖孙正跳上这些家老和族人聚论的大船,就只听得少年们大比的方向传来一阵哄笑。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去,只见正是林镇南不由分说在挑衅刚刚获胜的少年,昂着头,光着上身,伸长双臂,大喊: “我是疍家人的女婿,也是疍家人,我今年十六了,也要比,我要得了今天这个第一给我灵儿阿妹长脸!”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在各条船上的疍家少年眼中,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刚才获胜的两个少年一个叫水六斤,一个叫水七斤,水六斤高瘦,水七斤胖大,跳船奔越间下盘稳固,细看时,大腿上筋肉跳动,力方式明快简洁,与练气士的内涵一口气轻身纵跃并不相同。林镇南也是见猎心喜,心中存着讨教这种功法的主意。他这种主意不同于普通武林高手通常向往的那种神功绝艺一日登天,自宿慧觉醒又受父亲教导,更有杨家古墓典籍的熏陶,林镇南似乎更加接近了所谓内外兼修的武学真谛。学了道家练气术,才知道性命之间无体无用,存神心照,皆来自先天一气衍化,学了佛家观法,才知道色相空相生于莲台,脱苦海,都是要打磨皮囊做筏。 林镇南与父亲一样,修的都是今生,不得今生自在,何来方便脱?而“身体是一切的本钱”这种念头似乎从前世带来,根深蒂固,林镇南去芜存菁,修炼合乎自己身体本能的技艺,逐渐完善自己的功法已经成为不自觉的做法。 他给自己的简陋长拳起了简单的名字林家拳,把自己的简陋剑法称为林家剑,他如今的修炼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与父亲完全不同的道路,有别于那种耽于练气并希望从中获取特别能力的做法,林镇南坚信身体就是小周天,周天三百六十神皆存己身,不必他求。 面对林镇南的挑衅,水六斤,水七斤两兄弟,最直接的反应不是不满而是好奇,好奇这从哪来的小子,比自己还骄傲,比自己还讨厌。并无什么心机的水家兄弟听他说自己是疍家人的女婿倒也把他当做自己人,只是不忿这野小子竟然说话见就似乎拿定了第一,还没动身就把自己两个的风头抢个精光。 两兄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就说:不要只是嘴上硬,说比就比。 周围的少年轰然起哄,“快比,快比”的由乱到齐的哄声就是一声声催促,两兄弟已经来在船头,四只光脚,紧扣这船边,身体微蹲,大腿上的筋肉又开始突突跳起来,侧身看向林镇南,那眼神的意思,你不是牛吗? 林镇南并没有真的练过这种跳船的功夫,口中叫嚣着,其实一直注意二人的动作,心中念转,裤腿中的筋肉就按着他们的样子跳起来,起初感到并不顺遂他就更细心的揣摩,三五遍的时间并不长,就已经象模象样。等林镇南,拔了鞋子,高挽裤腿,一身修炼出来的筋肉赫然把这些海上出生海上长的质朴少年惊了个呛。 24.少年风光,有心无心说台湾 比赛非常简单,就是从这头跑到那头,看谁快,但这可不是6上,而是海上连船,在船上奔跑要考虑船晃,从此船到彼船要考虑两船之间的距离,而且船并不是固定的,若要慢慢跑倒也报了,这是要连续跨船,脚下劲道大了,船会受力,船船之间的奔越就不好把握,脚下劲道小,却又根本奔不起来。??? 水六斤水七斤兄弟能赢,其实已经用上了家传武功的基本技巧,这种筋肉调节,暗中力,让船体受力但少移动的功法,说成水上疍家的根基也不为过,至于高深的练气术,在疍家看来更大的用处也是在水下讨生活,能更多经些时刻罢了,毕竟疍人团结,与人争斗的少,与天较劲与海讨情的更多。 林镇南无意间窥到了疍人武功的根基,他还并不知情,只是探求的心神被吸引,少年的热情被引,冲上来参与到外家的集会活动来了。 林振南也有样学样的在另一条船上,光脚扒住船头,听得周围少年“起”的一声哄,也奔了起来,一待奔起来就看出了三人之间的不同,水六斤高瘦,像蒿草飘飞一样,水七斤高胖,像石子水漂一样,一个动静小,一个动静大,却是一样的船没怎么动,人飞了出去,而且不分先后。林镇南不同,他每跳一次,几乎要把船掀翻,但是因为跳得快,在船还没来得及漂走移动的时候已经过了去,在比赛里,他全心贯注,一心调整自己的力,只见倏忽间,从这头到那头,船的动静就越来越小,到头里的时候已经动静小到快接近水七斤了。 林镇南凭借更大的力道,和偷学来的功法皮毛,险险的真夺到了第一,在水六斤水七斤的沮丧中,他反而越加佩服这兄弟,他们没有自己精心的磨练过身体,也没有像自己这样高明的练气术傍身,得到了一身这样的轻身术,无论资质还是勤奋都是可佩的。而这赛后没能赢过自己,脸上除了沮丧,更多的是好奇,却没有什么阴郁,心胸也是开阔。 林镇南跟水六斤水七斤的比试,那边的长辈也全都看在眼里,而人人看到的却是不同。水大木看到的是,阿姐家的孙女婿就是不一般,其他多家的家老看到的却是一个野小子瞬息间就能把疍人的下盘腿功学个七八。 不论如何想,一个外人闯了族中大比还得了魁,长辈们必然要出面,打头的就是水大木,紧随其后是脸上带笑的水灵儿和祖母,后头跟着的就是各家长辈家老了。水大木先来在近前,扫视一周,在水六斤水七斤身上停留一会并不多说,那两弟兄就乖乖趋前,站在说大木面前,耷拉着脑袋,颇难为情:阿爷,阿爷,这小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到这里,而后就说不下去了,年少质朴的少年还没有学会推卸责任,只能涨红着脸站在那里挺着后脑勺等待预计中的铁巴掌。 正低着头,就听到咯咯的笑声,好奇抬头,一个隐约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眼前,身边那个老太太,不是老姑奶奶吗?那这少女就是“阿姐!”两个家伙顿时忘了等待中的铁巴掌,同声喊了出来,忘形之中脑袋就中了爷爷的巴掌,这才回神,只见那个赢了自己的野小子,光着脚光着身子就奔过来,也喊了声“阿奶,灵儿。” 水大木才高声给众少年介绍:这是我阿姐家孙女婿,姓林,你们姐夫,看人家年纪不大可把你们都比下去了,终于要知道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知道不! 水六斤水七斤眼中诧然,看着林镇南给阿爷行礼,接着给后面来的各个长辈行礼,顿然就觉得与有荣焉,咱是输给了自家人,看姐夫这身板儿,一定有力气。 这连船奔越本来就是最后的项目,少年们到这时也就要散去各船吃饭,水大木和各长辈纷纷把今年自己族中涌现出的胜出少年喊到一起,参加家老们的聚议,这就是要这些同龄中的精干子弟学着参与族中大事了。这些子弟也有十来个,水六斤水七斤自然也在其中,他们年龄不大,多是只听不说,虽然长辈在前并没有禁止他们说话的地方,也已经形成习俗,所谓见习,只是看着学习,并不好随便插言的。这些少年们知道,林镇南当然不知道。 也是赶的时候巧,而且林家助水灵儿一家在福州安顿,这是跟族中提起也要有林镇南在场方合适些,而林镇南这一路来多与水老夫人说起台湾岛上庄园基业的事,水老夫人也隐晦提过拉一部分族人前去垦殖的想法,林镇南眼睑有这么好的场合,也想和把这话题抛出来瞅瞅疍家人的反应。 族中事情自有规循,一项项下来都安排妥当,水大木才重新提起去台湾大岛垦殖的话题,不妨就有另外的家老说起: “这些涉及世道朝廷的大道理我等没有你们水家人聪明,也想不明白,只是现如今的日子安稳,去到陌生的荒野,我等并不善于种田开山,又有什么必定更好的日头呢?” 水大木无语起来,而林镇南见疍人间已经有此念头,不由站起身来: “舅爷,我家在那边已经有圈好的地,这些日子阿爹派我正要去那边主事磨练我呢,你也派些表兄弟们跟我们一起去吧,阿爷们不好去探路,我们少年人正是有力气找地方使的光景呢。” 林镇南的莽撞直接,解开了水大木和其他家老们的尴尬僵持,在一旁没来得及拦他的水灵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他扭过头来跟自己邀功的样儿,竟然做出了自己也想不到的娇蛮动作,林镇南哎呀一声夸张的叫,明晃晃然周围新见面还不熟悉的族中兄弟和各家长辈就看到了她刚掐完人正太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林镇南的聪慧,随着习练道家练气功法也愈盛,与红尘中的俊杰不同的,他少理名教,多崇自然,相信直觉,沉湎于家族亲人的氛围,每每在家或者像这种族中聚议,就与一种热情和眷恋,似乎是对上一世缺乏亲人的报偿。今天的表现也是很鲁莽,却似乎冥冥中控制着分寸和气场,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加深了少年们的亲切感,让长辈们更接受一个新认识一天不到的少年是自家人,还在重要事情上表看法的事实。 族议在这个折中的提议中定下来,水灵儿陪祖母去跟舅爷需到近年来的事情,林镇南则被水六斤水七斤引着去了少年们聚会的船上,这给了林镇南挥精湛的烤鱼手艺的机会。终南山时,林镇南与甘伯时常捉山后水中的淡水鱼来烤着吃,忍了几次甘伯勉强能把食物弄熟的绝技后,他就竟然练出一套拾掇鱼的本领。如今的鱼是海水鱼,比之淡水鱼那可是好伺候了不止十倍,还自带着咸味。 随身跟来的山本一夫,一天间见识到主人身体矫健赛过所有担任少年的英姿和只身说服疍人跟随效劳的领袖魅力,正是瞪着小眼,咧着大嘴,激动不已,似帮忙实捣乱的帮忙拾掇鱼,让林镇南也拿他没办法。 25.收罗二弟,立基业首在得人 水六斤高瘦,眼睛大,稍微黑一些,但脸上稚气更重一些,笑起来嗡嗡声响,简直不是这样的身材可以出的,水七斤胖大,眼睛小,稍微白一些,不过总是一脸烂笑,骨子里的傲气并不妨碍他对比自己强的人伏低做小。? 二人对林镇南的来历和身手都很好奇,这时多是水七斤出面,只听先是一阵烂笑: “灵儿阿姐十六了,你有十六吗?看上去比我们小吧,你小名叫什么?” 林镇南直觉他不怀好意,并不停下手里的活计,就懒懒的说: “阿弟哪年的生辰,阿兄我别看还没成婚,灵儿妹妹可是崇拜我了,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顿一顿接道: “你知道台湾在哪吗?就是阿爷今天说的那个台湾。你知道倭国在哪儿吗?就是原来闹倭寇的时候,那些无家可归的真倭的老家。我这个家臣就来自那里。” 随手就把山本一夫揪了过来作证据。 山本一夫自从认准了林镇南是他的主人,便对这个少年又敬又怕,像这样被主人随手用来佐证的用处,这个已近老年的汉子最大感受却是荣耀在身,他没有高的智慧,但有最准确的直觉,他能感受到这是主人对他信任的表示。 听到林镇南的说辞,不等那话音落地就冲了上来,顺着话头用已经很流利的官话说道: “主人的五万石的家格,在倭国,魔王的占据了,只是暂时,很近的日子,夺回来,勇士一起。” 水七斤早就注意到这个怪家伙寸步不离的粘着林镇南,这时候听到怪怪的语调,却没有被惊到,只是好奇话里的内容: “什么叫家格?” 林镇南没想到山本一夫自作主张起来要给他收罗勇士,只能自己接茬叙说起来: “家格就是倭国的门第,曾经也是尊卑有序的,如今只看地盘大小了。倭国是历史上的中原称呼,那地方也叫日本,此国孤悬东岛,虽然数千年来流传中原文化,但自成一体,这国君主虚摄国政,一切权利都在所谓的大将军幕府,百年来各地藩镇武家争相入京争权,打得一团乱,我这家臣的先主就是一个小藩,哪儿也叫大名。如今藩名被灭,不知道怎么黏上我了,我阿爸也竟然同意他的请求,要我兼祧他先主家的家名。” 顿了顿停下抱怨阿爸的决定,转而揶揄山本一夫牛皮吹破,做了个鬼脸: “刚才说的五万石是最好的时候,通常被大藩欺负,是控制不了这么大地盘的。更何况被灭了,就是没有了,半石也没有,没有。” 日常里最机敏的水七斤毕竟没接受过这么远地方的讯息,正呆滞的消化,水六斤则一直保持着憨憨的脸,他不关心这些,反正水七斤都会给他解释的。 山本一夫却“嗷”的一声喊: “没有灭,主人,没有,家谱文牒的都在,主人英明,恢复家格的一定会!” 山本一夫从不违逆林镇南的意志,只有涉及到家名这件事,执拗的山本总会激动起来,挺着脖子强调林镇南在,家名就在。他顽固的认知模式里面,林镇南兼祧了先主人的家名,也必将夺回先主人的家格。 “阿哥,我们这么叫你吧,姐夫就是阿哥么,阿哥知道这么多,今天阿爷说的你还要带人去台湾岛上独力垦殖,带我们兄弟去吧。”眼睛热切的看着林镇南,把手背过去拉六斤。水六斤很自然的附和: “一起去,一起去。” 又是在林镇南还没有表态的时候,山本一夫窜了起来: “大好,大大的好。”转而皱起一张老脸露出求食小狗一样的目光。 林镇南在外父家募人去台湾是早就定了的事,只是这一天之内跟舅爷一拍即合不说,还有两个一看就是族中嘉禾的表弟 一心跟着出门见世面,真是顺利得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山本的老脸,也不禁感动于他的忠诚,恍然间自己已经慢慢接受了日本本家的小藩身份。 六斤七斤的事在这里就算是通过了,当然还需要舅爷放人才可以成行,想来不会有什么波折。此外,除了表弟,需要募集的人手看有没有疍家人愿意出远海的,到时候也一起去。 接下来几人喜气洋洋,杂手杂脚的吃过烤鱼,山本和两个表弟便休息了去。 林镇南一个人作为第一次上门的毛脚女婿,是个贵戚,享受单独的舱房。他一个人留在仓房的单独空间,惯例修习功课。他自从修习练气术后,越来越觉得阿爹给他的《观法手札》才是最重要的秘籍,每每进入定境,物我两忘,杂念呈现更多也更容易斩灭,练气功法的进境也会有些微的加快。尤其,在小有所成之后,面对任何事,都有一些出考虑的本能反应,这些直觉总会带来一些收获,事前的考虑在这种直觉中被清晰地快运作,事后再看也会现种种妙处。这样的事林镇南也曾问过父亲,林远图的回答则是练功补了心力,这部分出常人练功能得到的心力,或是宿慧带来的积累罢。 既然不是害处,林镇南也坦然接受了下来,而且这种直觉的准确出了自己的考虑能力,他也就习惯于,每次出现这种状况就把事情前后完整复盘一次,就好像一个高明的自己教授另一个暂时还没那么快反应的自己。在林家父子的理解中这种现象属于天授,这种可称为特殊的心印,是高明的精神功法应用,只是少在人间显现,某些高明练气术能够以功法内的理念潜移默化掉习练者的性情便是这种原理的浅层次的简陋效用,林远图年轻时也曾颇受功法中戾气的侵染便是此故了。 今日的事,返回去想也觉得是符合自己天性的率然之举,口中的话也是心中真实意思,只是在看到山本一夫崇拜的眼神后才从另一个角度思量,林镇南现在悟到的,也许宿慧中的经历已经有根深蒂固的认识: “立基业要得人,外家的表兄弟是无亲族的自己最亲近的助力,每每受岸上人轻视的疍人是出海立基的最佳人手。” 林镇南在定境中,脸上露出不合年纪和白日情状的脸色,似乎在迅地汲汲着某种形式的感悟和智慧,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母亲和姨娘被父亲送去了台湾,阿爹那么高的武功也被整个新的在魔教东方华整合下的福建武林排挤去了北方,更不知道甘伯在半路上接到,即将送到他面前的外父的消息。 家族的境遇毕竟不给林镇南更多时间来积累力量,变得更强大。 甘伯半路接到下了华山立即亲自快马回福建报丧的水伯,便汇合一处日夜兼程,把坏消息送到。天擦黑时,望远海接天的一线还有一种暗红,像即将熄灭的血焰,甘伯经历了林远图被迫出走北上的低落,又接到水知县的噩耗,将要站到少爷面前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如今的家需要少年的他比预备中更早的操持起来。 林远图为主人报仇而在在华山杀少林高手的义气,也让水伯与甘伯亲近,相识不几日二人竟然已经兄弟相称,水伯明了甘伯的心情: “兄长勿虑,少主人待人接物诚恳热切,看事聪慧独到,有识人的智,也有得人的慧,倒是小姐需要少主人多加慰藉了。” 26.再回北京,回身溯源在东厂 林远图杀了方生,并不管身后的江湖乱象,施施然来到北京城。八一 中文网皇明万历年的北京城是当今天下最特别的地界,所有的官儿不去宫里上朝,而是在权相张居正府前排号,十年来张居正大刀阔斧的改革,京查外查,无数乌纱帽滚滚而下,虽然得罪了各省的官宦名门但内有李太后撑腰,中有东厂太监冯保相助,真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林远图经过大学士胡同,只见各色官袍有序列队,一长溜出了街也看不到头。在这队老爷身前身后,一股股穿来穿去的布衣下人手中纸包,手巾伺候殷勤。林远图不禁笑,别人不知他却知道,皇明定鼎以来,从没有文官勋贵能得罪了皇爷而得善终的,前朝的严嵩不把太子看在眼里,落的诺大年纪偷吃祖坟的贡品充饥,何况如今的张居正如此煊赫,得罪的可是当今天子。 大学士家如此热闹,自有天子爪牙时时监控,林远图一身精致的服饰却上下一股子江湖人气质,还在张相爷门前露出叵测的笑意,顿时上来了两个便衣的番子,这二人一看就能感受到侧漏的官养混混的气质,上来张口便是异口同声: “何人竟敢在相府重地门前鬼笑,东厂办事,你的死活可在爷们一念之间!”说话间一只手拿腰牌,另一只手便一伸一抓作掏钱状。 可见这人见多了来北京求官家办事的所谓名门正派高手,看着林远图的样子就上来敲诈。 不料林远图正要找的就是他们,在二人眼中,不见身影转动,两人的腰牌已经落在林远图手中,顾不得惊诧,也不敢叫出声来,腰牌可是他们这份差事的凭证,二人不是锦衣卫那种世代军户,本来没有什么靠山的街头混混,攒了一笔钱投靠到东厂门下,平常来说腰牌一出,谁与争风,可绝不敢想象腰牌被夺是什么样。如果喊叫起来,固然对面这人是得罪了大大了不得的东厂,自己二人失了腰牌,不死也差不多了。二人在北京市井中混迹,长不出来像甘伯那样的豪侠气,却生出了官门中人的机灵与厚脸皮。 眼前二人脸色转换堪比川中的变脸,霎时堆出两朵插了花的粪团团,求告林远图还回腰牌,甚至愿意出钱赎回。这二人心中想的是,这人来京中办事,必不肯多得罪人,能哄得对方还回腰牌再找机会给此人在上官那里下眼药不迟。 林远图看这二人的做派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一句便将他们的念头浇灭: “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官,我也是当年东厂外派的公干。” 在两个地皮最熟的小鬼儿引路下,林远图来到东厂在皇城外的衙门。他定眼观瞧,这并不起眼的衙门就是他办红袖大和尚身后事最合适的去处了。 见到这时的主官,林远图让他挥退了身边侍候的人,从怀中掏出用一片袈裟仔细包好的一块腰牌,这腰牌非铁非木,且精致异常,双手托好给这主管看过。这主管一看,顿时大惊,从案后急急转出来,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称呼,只是长揖行礼,而后道: “不敢问上差是何差事,请您暂在此处休息勿出,奴婢要上禀厂督大人,请厂督大人亲自过问,这可使得?” 林远图先把腰牌仔细收好揣紧,才颔应承。 林远图在这于江湖闻风色变,于官场深恶痛绝的东厂衙门里自在品茶,一边等如今的厂公,一边回想红袖和尚。 这腰牌本不是属于东厂,也不属于内侍省二十四衙门,乃是从前朝皇宫传下,并历来属于皇帝一人掌握的秘密令牌。前朝皇宫中流传着来自萨满教义和全真长春真人传下的残缺法门,并从中提炼出一种有缺陷的练气术,这练气术就是《葵花宝典》的前身,本来是为宫中贵人养生纵欲编纂的法门因为缺陷,贵人不可修习,反而成就了一些肯上进的阉人,他们以身试练,多数不明原因的猝死,终于有一些阉人有所成就,而这时形成的功法已经不是常人可以练习。宫中最初不禁阉人练习,因为此功法习后身轻如絮,在伺候贵人时多有便宜,直到因为前朝宫廷混乱的继承关系屡屡政变,而修习了功法的阉人从中大得好处。主子们的游戏如何有奴婢们参与呢?终于造成了一场大清洗,阉人终究只是工具。 皇明定鼎,太祖毕竟是江湖人出身,对这功法大加赞叹,只有阉人可练的高绝武功,岂不是天赐朱家皇族的保身之道。从太祖开始,就建立了这个体例,皇爷身边总要有个人手持这面腰牌,身手诡异高绝。从此说起,这腰牌不光代表着莫测的实力,也代表着皇家的权威。 红袖和尚本人是嘉靖皇爷的道童,嘉靖爷是不喜欢自己的太子的。想想一个有志于长生的皇帝如何会喜爱一个随时等着自己死去的人呢。因此本该由红袖和尚为太子选择人接手这块腰牌的,也就终于没有去做。数年后,太子即位又早逝,红袖和尚彻底断了与宫中的联系,但先主爷留下的这面腰牌,却不属于自己。林远图是他的养子,也曾违背他的意愿自宫练剑,在红袖和尚眼中,这是天意。 红袖大和尚没想到的,林远图虽然自宫练剑却不是做奴才的出身,一直没有回京,直到莆田少林被烧,东方华南下,不得已北上,才想着把腰牌还回来,了结这份渊源。 日影西沉,沙沙的脚步声,显示来人不少,步很快。听到声音到有人掀帘进门,不过林远图喝了一口茶的功夫。林远图抬起头来,看到门帘内只有两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的壮硕宦官,一个眉眼低垂的清秀小黄门,二人并排站立,似乎并没有尊卑上下,而看服色那壮硕宦官明显是大太监,地位高过那小黄门无数。心思电转,那老宦官隐约有当年冯保的轮廓,只是多了许多意气风,那小黄门身形端谨却并不谦让,想是皇爷身边的,而且宠爱在身。 林远图款款起身,拱手道: “红袖和尚养子,福州林远图前来看望老家人。” 冯保,话未出口先慢吞吞的笑出来,脸上随着笑声绽成一朵菊花,只有眼中的冷色才让人知道这是个不容人糊弄的角色,笑了好一会,并不接茬,而是转身给旁边的小黄门言道: “汪直,那块腰牌看来就是在此人身上。” 低眉顺眼的小黄门眉头一挑,一份冷峻加三分妩媚在空中播散开来,并不理冯保,而是直接跟林远图说话,娇唇轻启间: “搭搭手吧。” 一阵香风过后,林远图和这汪直已经换了位置,二人的气息一接已然互认了身份,赫然都是《葵花宝典》的练气术根基。 林远图知道,这人就是腰牌如今应该的主人,伸手掏出腰牌,径直推在汪直手里,转身就要走。这行事倒也让汪直愕然,冯保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 27.夜见汪直,三句话权相授首 汪直娇唇微微张了一张,没说话,身形微动已经回复低眉顺眼的原状,声音只有几乎微不可查“啵”的一下。?这瞬间,汪直已经上前与林远图换了三掌,动作身形之快在冯保眼中似已非人,而对掌声不仔细听也不能觉。 林远图回看向汪直探寻他的目光,而汪直也似有深意,躲过了对视。冯保毕竟掌权多年,察言观色功力不浅,知道这二人间有秘密不合自己得知的,且多与皇爷本人有关,不便明目张胆的掺和,只是客气地延请林远图:“这位先生,或可在东厂多盘桓几日?如今皇爷求才若渴,奴婢忝为东厂都督做了皇爷的手脚眼目,可是很需要先生这样的手段。” 林远图交回了红袖和尚的腰牌,并不想理会宫廷和朝野的龌龊,只是潇洒拱手并不接茬,朗声道:“告辞了。” 随着话音,身影已没。这身法比起接招汪直的刚才,明显快出一截,让汪直看了恍然出神。 汪直是一直跟在万历爷身边的小太监,办事深合帝心,也是这一代习练了那门练气术的内宦。红袖和尚在嘉靖爷崩后出家为僧寄居福建莆田少林,宫中是知道的,因先帝不得嘉靖爷喜爱,也与红袖和尚没什么挂碍,可到了万历爷即位就不同。宫外散轶着阉人专属的高明功法,还被红袖和尚编纂进了所谓《葵花宝典》,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虽然这功法的根底少有人知,但对皇室来说却不可忍。幸或不幸的,红袖和尚过世,并没有《葵花宝典》出世的消息,宫中的戒备也就稍稍放松,不再急于把《葵花宝典》可能的知情者全部找出来杀掉,而是把找回腰牌当作了重点。 如今,腰牌回来了,可练气术却显然在一个不为皇爷掌控的人身上出现。汪直知道此事不便由冯保知情,便对了三掌,意味约定再次见面。 这三掌讯息简单,不会有更确切的暗示,但只要确定互相约定见面的意图,两个同样练气根底的人,还是很容易见面。 这夜,汪直与林远图在皇城脚见面,天挂冷星,微风拂面,并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氛。汪直脆声道: “若按那些江湖人的说法,你可是我的师兄了。师兄,你知道我们这功法的来历,也当明白皇爷不能许我等样人流落宫外,或为妖人所用。不知师兄若何看法?” “不敢当。你为皇爷身边得用的人,不可自轻自贱,与江湖人相提并论。如今天下太平,没什么妖人作祟,我也已成家立嗣,愿处江湖蓬蒿之间,绝不会给皇爷添乱的。” “空口无凭,师兄也知道皇家的规矩,不同于江湖的规矩。如果因为不在宫里长大,师兄感触不深,红袖大和尚应该有过交代吧。”汪直言词颇利。 林远图沉吟半晌,道:“红袖和尚也曾遗命我回宫侍奉皇爷,终于是野生野长,没来扰皇爷清净。前月红袖和尚的埋骨地遭焚,我深感对他不住,便把他的腰牌送回,了结这番渊源。若果你今日约我是要替皇爷拔掉我这颗野草,那就多言无益,动手吧。” 汪直,小小的人儿,把巴掌拍得响亮,在夜空中显得诡异。掌声中,只听见皇城脚下轰隆隆的脚步响个不停,不一会儿,这方场地中已经被四面的弓箭指着,数百人各举灯火,在火把下汪直的脸色红艳艳似喝了醇酒。 “若果只要你死,何必用我动手,东厂一声令下只说你是宫中逃奴,江湖人皆愿杀你以奉陛前。” “那就小师弟划下道来吧。”林远图看着这个典型的官家人却玩出了幼稚的江湖手段,也只好配合起来。 “阅后即焚。”一道白光射来,林远图伸手抄过,原来是一折纸签,上写: “三更前带张居正人头陛见。” 林远图心头巨震,仔细瞧向汪直的方向,边寻找某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身影,边心中想: “这不可能是汪直可以下的决断。” 细看之下,后来这一队伍明显不是以汪直为中心,在数百精兵拱簇的核心闪过一角明黄。 林远图心中骇然,他有着江湖气,也有这天下无人不有的对皇权的敬畏,顿时半跪,以传音入密的功法向着这方向: “草民遵旨。” 果然,汪直在那一角明黄闪闪之后,高声学舌一样道: “去吧,办了这事,皇爷就给你放生了。” “好。” 随着话音一落,灯影一闪间,林远图已经不见了人影。 林远图一走,汪直突然变得乖顺样子,步入灯下阴影处,这处一个明黄服色的青年,眼中大大的好奇,脸上重重的玩味。正是天下共主万历皇帝朱翊钧。朱翊钧看着林远图最后跪倒行礼的那处,并不回头: “汪直,你说这林远图功力高绝,宫中无人是对手,我也见到了他的机敏,怎么就不肯回宫侍奉我呢?” “皇爷,这林远图不同奴婢们自幼进宫,他本是红袖和尚的养子要用来传香火的,是成年后为了习练武功自宫去势,骨子里是个草民,是个男儿。” “倒也是,不过看他也有忠君,畏君之意,只要今夜替我杀了张居正,也就随他去吧。” 语声转而幽幽:“朕,有你就够了。” 汪直也恰如其分的回道:“皇爷就是奴婢的天。” 二人话语中从林远图身上转开的时候,林远图已经来到张居正府内。张居正据传好色如命,催情壮阳之物当成了饭吃,其实此人信的是朱熹理学,恶的是王守仁心学,在人欲一途中并不放纵,只是天下大权独掌,免不了熬炼精血,早衰多病。 林远图对张居正谈不上好恶,只觉得这人失败:为臣者,不能得君王信重,为权臣者,与同僚多隔阂。 今皇爷下密旨杀他,必然是张居正之后的朝堂已然有了安排,今日自己赶巧了为皇爷做刀也是荣幸,也许本来是要汪直动手的吧。林远图想这些的时候已经在书房中看到了权相,权相张居正不愧为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人,一见林远图便猜到了他的来意: “皇帝啊皇帝,我的朱翊钧徒儿,皇帝靠吞食天下血肉长大,我自己就是徒儿成为一个合格皇帝的最好的祭品。”目光淡然投向林远图: “你的剑快么?” “不会疼,会很体面。” 去后半个时辰,林远图携张居正的人头再次来到,人圈已经退去,汪直扶着朱翊钧坐在皇城门前的椅子上。林远图径直来在跟前,跪倒见礼,仍然是自称草民,而不是奴婢: “草民林远图叩见吾主。” 人头被汪直接过验过,在朱翊钧耳边禀报。 朱翊钧仔细看了林远图的样子,不见一点阉人的气质,反而英姿挺拔,摇摇头,见确实如汪直所说,也就并不提起要林远图回宫的话头,直接点过不可外传《葵花宝典》的意思,便回宫去了。 汪直落在后面,见今天的事已经结束,便一改在冯保前的低微和今晚身后有皇爷时的意气,诚恳与林远图言道: “今夜之后宫内宫外都会有变,冯保去给先帝爷守陵后,东厂多是由我执掌,师兄可得记得我这无根之人,若不嫌弃,则可多亲多敬。” 说到无根之人,隐约有点凄凉。林远图并不接声,看看自己一双刚杀了权相的手,再抬头看看汪直的瘦小背影,转身往京城之外走去。 第二天,张居正被病死家中,消息轰传天下。 28.内魔外现,惜暗谋遇到天谴 林远图杀张居正的时候,于冰心和春蚕,秋香,已经出泉州,走往年熟悉的海路要往台湾去了。八一?中?文网? 于冰心冰雪聪明,直到夫君送走自己的用意,因此并不抗拒,只是出门之后,乔装打扮,遮掩娇容,一路慢慢行去,直到接了林远图大闹东南武林会,剑伤魔教高手东方华,全身而退的消息,才加紧行路。 一路女人不便之处自不多言,非是江湖人赶路的脚程可比,若是平常倒也无妨,却是搅起了某暗中护送的高人胸中一团邪火。这高人就是余沧海。 余沧海自从那夜在窗脚听了于冰心吟诵的《九阴真经》,也不知是沉湎于精微奥妙的道家练气绝学,还是惦念着于冰心的艳容娇声,竟没有回青城山,而是胆大包天的在福州住了下来。出乎余沧海意料,林府第二日竟没有大巷旗鼓的查察。呼呼月余的时间,余沧海一边揣摩听来的《九阴真经》,一边更加渴望于冰心和她口中的仙音。林府是不可再去了,那能不能在外面偶遇呢。 道家练气虽然不同于佛家白骨骷髅一视同仁,色相人相一切成空,也是要有基本的定境,余沧海得了不完整的《九阴真经》倒也受益匪浅,多年勤学苦练积累的功力助他突破瓶颈水到渠成,只是这时候不巧,余沧海的心魔也越来越重,消磨不去。 这日,林府门前车马簇簇,正是女主人要出远门的派头,云沧海身后尾随,每日间隐匿身形,夜里时便卧于于冰心榻处的屋顶,听着屋内妇人洗漱,更衣,乃至一呼一吸。 月明星稀,余沧海深入定境练功,追随于冰心一行的月余间,他本是道门年青一代高手,本不至于浅薄到被区区普通脂粉气迷倒,不过于冰心又有别样魅力,这女人聪慧灵透又不是绝世孑立的那种出世之美,余沧海初见的时候,既有端容吟诵也有幼子初归家母亲脸上油然的慈爱。 余沧海自幼父母不在,跟随在师父身边修道练武,对女人并不比世俗中少年更有抵抗力,尤其他并不知道自己心底对母爱的渴求,成熟女子对他的吸引也因此更是加倍。 余沧海每日跟随于冰心身后,见她蹙眉便心如刀绞,看她颜开就云开雾散,自己不觉之下已经身中情毒一行也觉了不妥,身后,魂不守舍。如此多日,于冰心也觉身后总似有一个熟影跟随,后脖子上总有一道目光从暗中射来。于是,路上行走时便着了男装。 着了男装的于冰心和春蚕秋香三人,确实避开了路上一行女眷所不可避免的某些烦扰,却不想对最大的危险源头余沧海是个更大的刺激,余沧海本来身中情毒,看于冰心什么都是好,更何况这皇明天下礼教越严,虽江湖儿女少有女做男装行事的。余沧海眼中看到的这三人,只见: 窄肩细颈,自有窈窕,行走时左摆右扭,三人多有保养的身肌紧致,胸臀皆饱满向上,男装不曾余裕的胸前后臀也鼓鼓囊囊惹人遐思。 余沧海见到三人便装,并不知道对方有所警觉,但也行事更加谨慎,直到来到泉州城。 泉州城自古为福建人出海的母港,成祖年间三宝太监数下西洋皆是从此出,若穷纠渊源林远图跟这位老祖都是从泉州出,一个是要为家族立基业上台湾岛垦殖,另一个是明领皇爷密旨捉建文,暗行回教徒朝拜天方祖庙之事。 林远图在泉州城设了家族的落脚处,没有什么经营,就是镖局的一个驻点,并不接镖,只是转送家人出海和登6,因这次出门过岛不是之前算好的日程,家族的船已经出海,回来的日子并不确定,因此于冰心和春蚕秋香便等在此处,等一家海上大阀李家的去倭国贸易的货船,乘便过海去岛上庄园。 余沧海得知了于冰心要出海,出海二字一出现在川中巴娃余沧海的心中,便引起了识海的巨变,因为对川中巴娃来说,不论他是多高明的修士,对海外的认知局限在三山十岛,山海神怪的典籍中。对余沧海来说,任于冰心在6上到何处,皆可跟随,也许到某一日心魔消退,一切如镜花水月不再起涟漪,可她要出海!那是自己追不去的地方。 余沧海感受到登时一股凉意从百汇穴注入,似乎心魔也小了,神志也清醒了,回视自身的种种作为正是入了魔,有心起身要回川中,登时又有一股邪火从会阴冲上,他知道这是道家修行中的大劫,情毒已深,入股入髓,不可斩绝,接下来要做的就看自己怎么度这一劫。 这一劫就是于冰心,杀人求道这种事前辈练气士是做过的,不过这可能会带来更严重的心魔,而抛弃道心,追随而去,这又不是自己愿意的,否则从那夜起笼罩自己的迷蒙也不会在这时醒来。余沧海胸中一个粉色不可言的念头泛起,越来越清晰,他知道风险很大,但定境中经历过的种种旖旎推着他一定要让这念头通达。 余沧海坐起立行,眉眼间倏忽闪过一片戾色后才沉静下来,那戾色被敛进眼底那潭如今有丝丝泛红的幽水,这时的余沧海若是被青松道人看了,必然不能认出这就是他的爱徒。 月余间,余沧海又做了哑巴,这次他的身体健壮,神情憨实,在码头扛活,上船上扛活,凭的是武功高绝,活计漂亮,为的是熟悉码头和海船,悠悠等着某日于冰心一行出海的日子。在余沧海故作憨人愣头的细心争取下,到出海,余沧海已经成了李家大阀,属下水手队里的“愣头鱼”,被恩准随本次出海的船队经一经风浪,并被许诺若能安全回来,李家大阀为他娶媳妇置产业,收作养子。一切皆如人算。 皇明万历间,福州林府女主于冰心携春蚕秋香二妾,乘福建李家大阀往倭国贸易的海船出海,预期两日即可到台湾落船,安全便捷,路途舒适,这时的船上还有一个化名哑巴愣头鱼的水手余沧海。 船上载了林府三人和余沧海的这条船,于途中第二日夜间,突遭天变,海底龙翻,船折人散,货物皆没,事后月余间都能在福建靠海的各府见到海浪推上岸的死人和活人。 这日后人各散轶,于冰心和春蚕秋香三人,作为林府女眷没有再被现存在的痕迹。船主李家损失惨重,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哑巴水手也落海不见踪影。 在李家船主怕不能交代林远图这凶人,而备厚礼上门求靠魔教东方华的时候,林远图还不能知道这遥远的南方生了他不能承受的惨事。 数百里外也能感受到余震的漳州近海,疍人水家,正躲在连船的船舱内,和水灵儿打闹的林镇南一阵心悸,蓦然心脉剧痛不能止,豆大的冷汗扑簌簌滴落在了船板上。 这场改变了多人境遇的天灾,后来被文人官员的文字撰记,此后泉州府日渐衰弱,也因此在数百年后泰西入寇,东洋西侵都不曾将此地视为登6之所。 “皇明万历年地大震,暴风淫雨,搂拣飘摇,倾圮日甚。李光缙撰” “皇明万历年地震,桥圮,大石桥折入于海,桥北故址塌南四尺奇。余乃采石从海底结趾二十三,葺旧三十五,整补扶栏五百,增两翼镇风塔各一,折梁重易,关搂亭榭一新。姜志礼撰” 29.阴差阳错,三女二死一伤 两个月后,一行一男一女的二人出现在川中一所老宅,老宅中只有数名老仆洒扫,随处可见灰败,除了从形制可见当年兴盛时的气象,像极了没有主人的鬼宅。? ?这是余沧海的家,此女即是曾经的于冰心,如今的余冰心。于冰心在天灾中,头被重创,幸被一路觊觎本待暗谋下手的余沧海所救,可惜心神有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至于春蚕和秋香,则死在了当时心魔未除的余沧海手中。 那夜,水手舱中劳累一天的汉子都已经呼呼大睡,余沧海在大通铺上直坐起来,四周望望,无人注意,便施施然起身,顺着舱板从水手舱出来,从腰后掇出早已准备好的带钩绳索,在掌中运起功力,向上一抛,直挂高桅,然后迅回挽手中绳,蹭蹭微响,直跃向上层客舱。 这船上并没有什么修行高明武功的高手,武力最强的部分也只是多些出海经验丰富的老海贼,凶悍有余,但武力却是不必放在心里。余沧海在船上如闲庭信步,凭着对这海船形制的了结,和李家大阀对林府女眷地位的重视,不用一刻钟就已经顺利找到了于冰心和春蚕秋香的舱房。 而离着于冰心越来越近的青年道士余沧海,一步步靠近,一声声心鼓,砰砰的响,震得耳边已经不闻外声,太阳穴高鼓,血脉气息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直往上蹿,眉心之间忽然若朱砂一点,倏忽又黑若阴云,气息交攻下的余沧海两手抖如筛糠,伸出去要推门的右手指尖就将将要碰触到了房门。 霎时,雷神怒,海龙翻身,舱内于冰心便指使春蚕和秋香出门问询,秋香刚拉开门要出来,不留心便低碰在了余沧海的怀中。受了惊吓,正要喊叫之下,精神已然绷成满弓的余沧海正面对着她,行动起在心思念转之前,右手拂过秋香的髻握在她后脑,左手抬起在秋香左腮下一拨,便扭断了她的颈骨,气管扭结下,眼神惊恐,口中咯咯有声,喊声倒是没有出口。整个过程顺手而为,全部动作在余沧海的手上完成像平常练功那么轻易,而双手稳定若磐石。 秋香身后就是春蚕,春蚕两眼惊恐直视着余沧海,脚步后退,一手指前推拒,一手背在身后向着于冰心只是焦急的摆,希冀能传达一些简单的信息。余沧海身形是水手的装扮,看在她眼中,或以为是李家大阀要杀自家三人,也因此不敢惊叫,只盼身后舱中的于冰心能有反应的时间。春蚕的前手推拒,只是无意的动作,但在入魔的余沧海感觉中却似乎能威胁到他,依着最本能的练功得来的本能,向前一窜,已经进了春蚕的怀中,双手虚抱,肩臂一炸,两手作火焰状翻开,将春蚕的身形掀的飞起,在春蚕脚不着地的瞬间,余沧海侧身弓步向前,右手掌根已经摧在春蚕心口,在风浪声掩盖下噗地一声闷响,春蚕的心脉已经寸断。 应激的杀人之后,余沧海慢慢缓过神来,耳中开始恢复了海风声,浪啸声,还有船上人混乱的喊叫声,最重要是追在春蚕和秋香后面也正要出来却目睹了一切,来不及收起惊诧的于冰心。 于冰心人极聪慧,记性绝佳,看到余沧海的脸,顿时想起那夜的半片身影,正要开口间,顿觉船身打晃,脚下喀拉喀拉声蔓延了过来,正是脚下有险,身前有恶,眼看入了绝境,眼中正泛起一抹绝望,后手已经从腰后扯出了随身的手刀,要挥手回刺之时,身后喀拉一声响,船裂舱板折,一条高桅的半截斜斜直向着她的后脖削来。 余沧海连杀两人,又遇风波海啸,已经从最危险的定境中醒来,面前看着于冰心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的时候,看到她身后的危险,来不及细想,便直冲向前,类似方才杀死春蚕的步伐,却多了一股刚才没有的意蕴,也挥出比刚才更快的度,矮身闪进于冰心的怀中,左脚为轴,右脚画圈,右手从于冰心腋下穿过上抬护住了于冰心的后脑,躲过那桅杆的断茬处,正待松一口气就听到砰地一声,同时后心一片寒凉。原来身后的危机躲过,身前一根大木倒下正碰到于冰心的右前额,顿时一条血蛇汩汩奔流,而于冰心自刺的手刀也狠狠刺到余沧海的后心后也因为后力不济只扎了一寸深。 余沧海看到于冰心额头受伤,感到自己背心被刺,不知该庆幸不用考虑该怎么跟她说话,还是该心悸二人同时险死还生。 余沧海长松一口气,怀抱于冰心出了舱门,眼见已经大乱,大船已经在风浪中不保,并不犹豫,用出了自己身负的高明武功,在混乱中夺得一条小舢板,按照这月来在水手中听到的,老水手吹牛时说过的或真或假的逃生伎俩,抢到两桶淡水,数条咸肉,然后迅地先远离这条即将覆没的大船,因为这大船的沉没也必将在附近制造一个吃人的巨型漩涡。 余沧海与于冰心在海上漂流了数日就被海浪送上了岸,于冰心受创昏迷,幸而没有其他外伤,也方便余沧海伪称两人夫妻的身份来照顾。 回到6地,眼见一片狼藉,郎中不敷使用,已经全部被官府征集去了。看着总也不醒来的于冰心,余沧海已经没有前几日不知如何应对,而庆幸她一直昏迷时的淡然,疯也似的出去捉了所谓名医前来诊治。一个个名医诊断并无不妥,皆曰:元重击,神智有缺,身体无大恙。意思是过几日就醒了,但醒来可能会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余沧海心绪复杂,倒也放下了最大的担心,如今的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如今的于冰心就死在面前,何况在自己豁出去用右臂挡下那半截桅杆之后。他心中转着念头抬起右臂,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用木板绑好的小臂。 余沧海不知道是不是要庆幸在他入魔最深的时候是秋香和春蚕来开门,那时的杀人是他练功恁多年不曾有过的手段,若使用在了于冰心身上?他回头看看于冰心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了新的念想: 也许傻了更好。 在余沧海带“夫人”余冰心回川中的路上,“夫人”终于在马车中第一次醒来,确实如曾经名医诊断过的,神智有失,她是糊涂着的,她忘了自己。于是他怀着感谢灵宝天尊的激动心情,告诉她: “你是我的妻子,叫余冰心。” 然后给她细心的喂药,让她好好休息。 然而,世事不会竟如他意,自从有了第一次醒来,很快就有了第二次,而这次余沧海却并不知情。在余沧海没注意到的时候,于冰心睁着两只眼听余沧海对赶车的老把式说“夫人”的病情。这次醒来的于冰心没有糊涂着,她先回想自己失去记忆那一刻的景象,一个曾觊觎自家神功秘籍的飞贼出现在去往台湾的船上,杀了秋香和春蚕,面对自己,他扑了上来,却不是杀自己,自己的刀还刺到了他的后心,然后就是一片黑暗,昏沉沉不知日月,然后呢?哦,然后我醒了,被告知叫做余冰心,是那个人的妻子,那个飞贼的妻子?因着身体虚弱,思考费神,不觉间已经沉沉睡去。 30.青城秘事,余沧海迎娶傻妻 于冰心第一次醒来是糊涂着,余沧海给了她“余冰心”的新名字。?? ? 于冰心第二次醒来是清醒着,困惑于自己的处境和自己时而糊涂的病情。 于冰心第三次醒来是糊涂着,这个丈夫给了她真切的爱护。 于冰心第四次醒来是清醒的,却又觉得糊涂了,这叫余沧海的人暗探林府,尾随林府女眷,杀死秋香春蚕,却又这么对待自己,是何居心? 于冰心第五次醒来就到了川中老宅,她决定把真实的境况搞个明白。 余沧海在一路上悉心照料“夫人”,她时而糊涂时而明白的神色也看在了眼里,见着她糊涂时对自己的依赖,余沧海满心的熨帖,见着她清明时对自己的戒备,余沧海苦笑无言。这次安顿她在老宅,自己要回山见师父认错,不能不给她一个明白,因此,是日天明,洗漱已毕,挥退老仆之后,延请了“夫人”在正堂,只有二人说话。这时,看着于冰心苍白的脸,和炯炯逼人的眼神,余沧海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说来惭愧,想来你也知道这是到了川中,此处是我家老宅,老仆忠心,我交代他们你是“夫人”,大可安心住下,不会有任何妨碍和禁制,你看如此可好?” “当真如此好心?那你夜入我家,杀我姊妹,又作何解?” 余沧海面容一肃,直盯着“夫人”,缓缓道:“想来你能认出,那夜房外墙下听你吟诵《九阴真经》的就是我,奈何本为功法秘籍而来,却陷入了另一场魔劫。” 于冰心隐隐觉得这魔劫与自己有关,便不接话,等他说下去,果然: “这魔劫就是你呀。我资质愚鲁,承蒙师傅厚爱传以武功,却总也不能通灵窍,只得不停苦练,专靠功力打磨突破境界,突遇你的仙影,便径直击穿了我的心神,而后不由自主,尾随你的行踪,直到李家海船出事那夜,可巧我在魔障之中也正准备行龌龊事,于是凑巧杀了你的身边人。直到见你遇险,才冲上前,这之后你该知道了。” 于冰心被自己从不知道的事情背后惊到,纵然是经历颇多的绝顶聪慧,也不能立时接受如今的现实,只是坚决道: “我夫君林远图,想来你知道他是何等人,请传信江湖使他来接我,届时我夫必有重谢。” 余沧海扭头开去,脸上阴晴不定,口中声音却平稳,只是应道: “你知我对你有念想,可不是我对林远图心存畏惧,此事我会放在心上,你不必多说了,你的病也不适合远行,就由我来照顾吧。” 说罢起身便要出门,走到门口时一顿,也并不回,只说到: “你还有一个名字,叫余冰心,是我的夫人。”说罢扬长而去。 余沧海整理行装,一路回到松风观,跪在师父门前求见,只跪了一会,耳边就传来师父青松道人一声轻叹: “来吧。” 青松道人自从年后余沧海没能及时回山就隐隐觉得出了什么事情,吩咐其他徒儿有事也可去余沧海家中讨个主意,本意在打探详情,却不料余沧海并未归家,而是另有去处。数月间渺无音讯,亦师亦父的青松道人如何不气,到现今回来了! 他忍住繁杂的情绪细看数月不见的徒儿,只见他脸颊更瘦,颌下微须似乎浓了些,额头似乎更方了些,眼中神光湛然,显然是功力上了一层,心境升华,精神修为猛进了一节的样子。然而,这些并不足欣喜,看着徒儿微微不便的右臂,便知这次提升是余沧海遭遇了什么魔劫人劫生生磨出来的。 “沧海,可有对师父说的么?” 余沧海便把关切自身的一路行迹诉说了一番,并无丝毫隐瞒,关于于冰心的状况,则言道: “如今她心神有缺,完全忘记了前尘,需要人照顾,徒儿便将它带在身边。” 看着师傅的眼中却露出另一样的决心:要自己放手,那是绝不可能。 青松道人眉头紧攒,闭眼,屏息,在余沧海来说好似数十年那么缓慢,师父终于开口: “沧海啊,这是夺妻之恨,望你心中有底。”而后不做任何评判,挥手就撵了余沧海出门。 青松道人知道林远图自宫练剑,而这女子既然忘却了前尘,又身系爱徒一身情思,一生耿直的青松道人终于大私了一回,之前的话更是暗示徒儿扫灭痕迹,心中却是免不了的疙瘩。 余沧海为师父的态度出乎意料而诧异,揣摩着最后一句话,回居处的身形竟然越来越快,脸上露出了越来越大的笑容,直到忍不住笑出了声,才堪堪止住。 余沧海这次经历颇不光明,但功力精进,境界提升却是实实在在,青松道人对这依祸之福倒是坦然接受,开始对自家大弟子的额外训导。余沧海本来精于门派杂事,于武功和道学皆有短处,经历此次山下的心魔淬炼,也看过了大灾之中人人如蚁,天地不仁而万物刍狗的景象,道学也有了进益。 月余后,青城山生一桩奇事,松风观暨青城派掌门大弟子余沧海迎娶其在奉师命游历江湖时,救回的一名美貌女子,此女子据传因心神有缺,忘却了所有前尘往事,天真如白纸,温婉似云霞,而究其来历,却是如青城顶峰的雾霭,不可捉摸。 余沧海娶妻后,正式受箓,做了执掌门派事务的火居道士,师父青松道人隐居后山辅弼爱徒。余掌门妻子余冰心则难露一面,长居山下余氏老宅,据说因身体羸弱,常年喝药。 那日,余沧海撂下话来起身便走,于冰心已经料到自己体弱不能自主,却没想到余沧海得了师傅的话竟然胆气涨,在她病情作,糊涂着的当儿,娶了自己,他难道不怕林远图的长剑吗? 婚后的于冰心本来有病,又为婚事受了刺激,竟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越来越成为了像模像样的余冰心。 两年后,病弱的余冰心竟然为丈夫余沧海诞下一名男婴,被师祖青松道人取名余人雄。 五年后,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的妻,余沧海爱子的生母,余冰心夫人,因心智有缺在镇中集市走失,此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余沧海自此对爱子多加溺爱,也酿出了将来一桩惨事。 此多是后话不提,余沧海回山在青城派是一件大事,对天下来说却微不足道。林镇南在漳州府外父族中接到了外父的噩耗,不能比未婚妻水灵儿的悲愤,却也对所谓中原武林,名门大派升起万分鄙夷,而知道父亲离开福州北上之后竟然还办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人子的豪气也从少年心中散,记起父亲的安排和鼓励,林镇南找到甘伯水伯,目光炯炯: 甘伯,水伯,我们一定要在台湾扎住脚跟,看水六斤水七斤的反应,多有表哥肯跟我们去,而且听山本说过,他的简寨离我家庄园不远,可以一起! 31.初到台湾,红毛鬼好生嚣张 因为外父去世,林镇南陪同水灵儿在漳州府疍家连船上过了清明节,才张罗起程。 这次启程人数陡的膨胀,先老祖母忍了丧子之痛也坚决要前往,毕竟儿子殁了,再在弟弟家住下去,总是显得凄惶,水灵儿父亲殁了,虽不便即日成亲,也已经是身份确定的林家少主母,水伯追随主家数十年,且看着水灵儿长大的,必然也要陪嫁,水六斤水七斤兄弟也受到了阿爷案中的嘱托,追随林镇南做事并为疍家水姓族人寻一片可以在6地上立足的基业。 甘伯小心的关注少主人的情绪变化,对少年人总能如旭日般给身边人漏出光热的正面心态欣慰不已,也正为此,怕他有什么念头得不到抒而更加心切。变得有些碎碎念,林镇南身边寸步不离的从山本一夫变成了甘伯。 山本一夫则是自从听到主人有意主动接过家名的时候,便扯开他那柄家传的武士刀,每日在海边潮汐中光着嶙峋的身体练剑,尤其随着初春的旭日从海面跃起,咿呀出声,随朝气喷薄,那是一种东岛传承的简陋练气术,但也不失堂皇正大。 清明之后数日,众人收拾停当,出海的时候,水大木亲自操舟,远远送出一程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操舟之人都是老手,且气息悠长,功力不同常人,在水伯调配下轮流操舟,一行人的坐船一日之间就已经看到了台湾岛的6地。林镇南正是这一班的水手,眼见正要日落的时候已经看见了6地,顿时呼了出来: “加一把力哟,到地头咯,吽,吼,吼。” 呼喊声中夹杂内力气息,悠长绵绵,在海风中竟然凝而不散,水老祖母是船上阅历最深的武功高人,自然从中听出林镇南身后的练气底子,不由看了看失怙的孙女,见她的目光也是黏在夫君身上,轻叹一身,总是有些欣慰。 就在林镇南的呼声把大伙儿都喊了起来的时候,水六斤水七斤,两兄弟却喊道: “阿哥快看,那是什么旗子,船好大呀,那样的帆我们没见过,是不是红毛鬼的船啊?” 众人一齐回头,这是山本一夫的见识显现了出来: “那是,尼德兰船,夷人船,泰西来的。” 水伯和甘伯多年不在海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倒也把曾经的耳闻倒了出来: “这些人不远千里来****买卖细物,多是肯冒险的破落户,也因此不讲德行,欺软怕硬,他们之中还常有洋和尚随行,这些洋和尚倒是多有些本事,许多还修炼什么苦行,冥想之类的功法。另外,这夷人船与****的海船形制不同,长于远海航行,而且多置火炮,红毛鬼们也多操练火器,数十火器齐射之下,威力极大。当然因为射很慢,想打到武功高手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此处,水伯和甘伯还不约而同的鄙夷了起来。 说话间,众人离海岸越近了,可不等他们靠岸,侧后方的尼德兰船已经逼了上来,用那船的庞大身躯来逼迫众人的坐船。操舟的林镇南几人只好小心的绕开大船驶过形成的水窝,眼睁睁看着海岸不得上去。让一让之间,那红毛鬼的船已经停泊在了众人本已经选好的一个水湾。众人操船也只好选了一个离红毛不远,稍次一些的水湾停泊。 停船之后,众人便要上水进食,休息一阵便可以沿海岸北行,到鸡笼水入海的口子,逆水之上,就可以到了林家寨子了。休息的时候,大家都纷纷提起红毛鬼的嚣张。就连水六斤这么温厚的人都愤愤不平,水七斤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显然是琢磨什么点子。林镇南看见,却拿出了一直没有过的那种严肃: “六斤,七斤,如今我们在外人单势孤,跟那些红毛比起来也算得上是外来人,到了岛上决不可轻易跟人结怨,像这些红毛这么做,只能引人厌恶。而且听我父亲讲,台湾岛上野人部落处处都有,这些野人生活原始,性情淳朴那是有的,可更多还是蒙昧带来的野蛮和残忍。我等于此处立基业,便不得不学姜太公入齐“因其俗,简其礼”,在垦殖为本之下,还要联通大6,倭国,甚至与红毛鬼作交换,以此与山中部族勾连交通,若能获得他们的信任,甚至垄断他们的交换渠道,那我们才是真的立下脚跟了。” 林镇南虽是指明了给六斤七斤兄弟说的,其他人也听在耳中,尤其阅历较深的老祖母和随先主游宦各地的水伯,还有出身藩家重臣的山本一夫,却感受颇深,对林镇南更多了新的认知。甘伯在旁搭腔: “少主说得有理,我们都要听从,往后的事情办起来就纲举目张了。” 林镇南现在是一行人中的主事人,今天也是借由头说了一番本该上岛之后才说的话。话到此处,已经差不离,还要给众人消化这段话内意见的时辰,于是停了下来不再多说,只是当仁不让的吩咐下去: “把船泊好,船上人都小心,一切听水伯安排。” 给了祖母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带上山本一夫,沿着海边从岸上去向红毛鬼的营地去了。 路并不远,只是海岸边石岛耸峙,需要一些功夫,因此,二人再走到半途中的时候已经被对方现。 那些红毛鬼并没有被山本猜错,正是尼德兰人。如今红毛鬼在尼德兰本土造佛郎机人的反,在南洋到皇明和倭国的航线又受到吕宋的辖制,实是难受的紧,且在难得本土后盾的远方,也不得不寻找当地可以依靠的势力。如今的倭国一片战乱即将结束,这艘船上的尼德兰人正是要抓紧时间去卖这波生意里最后一批火器,顺便打探讯息,或者能够结交倭国这场争权战争中最后的胜利者,从而获得在远离家乡时候难得的庇护者。 这艘船上的水手和船长都曾经是典型的尼德兰农民,蔑视国王,但尊崇上帝。这艘船上就有一位随船而来的长者牧师,他出身尼德兰古老的宗教贵族,因为对圣经的理解与教廷有些微的分歧而被排挤,只因为在教民中的声望没有被当作异端烧死,却也终于自请去远方传教而变相的自我流放了。 林镇南与山本一夫远远地过来,就已经被现,老牧师在船长身后站定,仔细的观察对面两人。前面的少年,身材匀称,满面如阳光般的笑容,身体放松,举止洒脱,显然是受过练好教育的贵族少年,后面的中年,铜皮铁额,眼光灼灼,但举止拘谨,随时关注那少年的手势,明显是个忠诚的东方骑士。 在老牧师的思索间,带了一群咋咋呼呼的水手的船长已经大步上前,而对面的林镇南则微一思索,侧身回头对山本一夫吩咐了几句,就只见山本上前,叽哩哇啦用他数十年练就的所谓日本雅音宣誓自己主从二人的身份: 大日本国天皇陛下御敕,关西筑间国山间守护,山本藩山本镇南,携谱代家臣山本一夫出游,敢问前方何人。 船长和身边的水手的呼喝声戛然而止,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是个贵族,而且是来自目的地倭国的贵族。 32.驴唇马嘴,少年贵族洋和尚 话说这位船长名叫安德烈,而他每次自报姓名,都会用重音强调中间的那个“范”字,这是他们老家的贵族标志,只因来到不通泰西礼俗的远东后,再没有人拿他的农民出身来蔑视他,他便可以自由自在的谎称自己的高贵,甚至暗地里注意老牧师也只是宽厚地笑,更加放下心来。? ?? ? 此次,面对眼前的贵族山本镇南,安德烈船长显然想到了自己的“高贵”,不自觉地回看了老牧师一眼,见并没有被一个农民冒犯了贵族尊严的责备,顿时勇气涨,在身上蹭一蹭手上的老茧,张罗起泰西式的热情,走路时像大鹅一样的舞步,张开的双臂抖动着,高深吟诵些不知所谓的诗歌,大概也是在表明自己的贵族身份,而这次也同样的强调那个“范”字。 山本镇南见山本一夫皱着眉头就要上前拦截这个不懂礼数的野蛮人,便大步上前,越过了他忠诚的家臣,以一种比船长更高涨的热情,跳起对方的舞步,也张开双臂抖动着,与对面的尼德兰贵族拥在一起,对船长身上的浓烈的体味似无所觉,追询确认着张口大叫“范?姓范?范大哥?”他的范大哥也用相当的语气出类似的声音:“姓山?姓山本?山本老弟?” 不同语言的两人瞬间就确定了称呼。 范船长身后的水手和山本镇南身后的家臣都同时目瞪口呆。 驴唇马嘴之间确认了会面基调,沟通信息起来竟然只有倭国话是可以通用的,如此一来,山本一夫担负起了最重要的通译之事。原来这些尼德兰人在倭国也只在长崎町与自治的倭国商人交往,并不曾直接接触过武家的谱代家臣,乃至拥有家名的武家大名,如今要往倭国去,寻找进入倭国上层的方法正是近日在考虑的事。虽然看到山本镇南主从出现在远离倭国的地方,情形怪异,却认为值得试探交往一番,毕竟即便是落魄的倭国藩主也是随便可以介入倭国上流社会的,而远来的尼德兰商人却未必能接触到哪怕一个小藩的重要家老。 林镇南得悉此种情况,眼睛中出光来,这岂非为山本家正名,得以回返东岛的好机会么。只看山本一夫仍然一番肃容,古板坚定的模样,觉许多事情实在不是山本一夫可以代自己行事的。林镇南终于只好挠挠头,下了决心:练习倭国话刻不容缓啊。 习练倭国话不可一蹴而就,这时了解了红毛鬼的意图,林镇南不顾山本一夫的阻拦,在他不情不愿的通译下向这些夷人坦陈了自己住从如今的处境:被本州如今如日中天的织田信长大人打败,先家主身死,自己出逃海外,于台湾荒野立足。 或是可以庆幸的,长崎所在九州岛各藩并无织田信长大人的谱代和亲藩,山本家出现在九州岛,不仅不会惹来织田信长大人的追杀,若果能表露臣服的态度,和可利用的价值,被重新分藩定格于九州岛,也不无可能啊。 山本一夫本来的不情愿,听到此处,已经不翼而飞,啾啾倭语间,在老脸上荡漾出的是对少年主公的崇拜。 出身农民的尼德兰船长,对此中道理并不确切明白,只是知道山本镇南如今落魄,有意借他们的一船军火为自己张势,自然一拍即合。而在旁的老牧师却能明白山本镇南此策的精要,而对如此行事所需要的魄力和对形势的洞察,绝非不经多年政治训练而能有的。老牧师对山本镇南的好奇让他因与这个少年人生的纠葛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简单议定明日红毛鬼的回访之后,林镇南和山本一夫,趁着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回到了营地。此时的营地已经搭出了休息之处,在几个帐篷间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 林镇南因为遇到红毛鬼就要临时改变行程,这需要给老祖母解释,不想老祖母不等听完就下话来,这一行人既然随林镇南来了台湾,便是他的家臣,只要林镇南待大伙如初,大伙儿就要献上忠诚。又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能在大事面前人人都来说话。诸人皆无异议下,这个以家族形式凝聚起来,以林镇南本人为主公的小团体才正式确立起来。 如此一来,林镇南召集甘伯水伯和山本一夫,面授机宜,安排琐碎。议定明日接待红毛鬼一行之时,林镇南要出面与红毛鬼中主事人确定行程,而自家人则分兵两路,水伯与山本一夫追随林镇南乘红毛鬼的海船北上倭国,行事因利乘便不做规划,而甘伯则辅佐少夫人水灵儿率领水六斤水七斤和一众追随者,前往林家简寨安顿,由甘伯安排筑屋开田,种植些寨中预备的应季种子,并约束与附近野人的沟通,避免因礼俗不通而生隙。 第二日,红毛鬼如约而来,来的是那范船长和老牧师,一番简陋的招待之后,范船长回到尼德兰人中间,老牧师却留了下来。老牧师明确的把出了对林镇南的好奇,对这一行年轻人居多的队伍,不那么礼貌的“看看洋和尚”活动,都不在意,充分表现出一个修士的深厚精神修为。 林镇南觉了洋和尚的态度,却表现出跟对待范船长完全相反的行事,每每非不得已,绝不与这年老的洋和尚做深入交谈。因为林镇南觉了的,可能连老祖母都未必感受到的,这样和尚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精神力量,或许就是泰西修行人的功法。而得传这种功法的,又出现在远离家园的刺出,背后一定有什么恩怨别情甚或教派势力纠葛。林镇南暂时还想不好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应对。 林镇南的反应源于他异于常人的精神修为,未必强过天下高手却直觉敏感,不可思议。而洋和尚却从这直觉敏感的东方贵族少年的稚嫩应对里,现了林镇南良好教养之外的另一面,他身怀神秘的东方高明武学。 这老洋和尚终于扔掉了矜持,开始寸步不离林镇南,似乎能随时把握林镇南对他的不耐,每每在林镇南厌烦狠了的时候稍作退让,却也决不放弃,林镇南也只好认可了这洋和尚对他随时随地观察。洋和尚并不去妨碍他安排种种,且在林镇南跟山本一夫学习倭国语言的时候也参与进来,认真的同时学习倭国语和皇明官话。 数日之间,港湾内风和日丽,甘伯和水灵儿已经率领一队人先行出去林家简寨。林镇南和山本一夫也随着洋和尚上了红毛鬼的海船暂歇,待船长和老水手看好了洋流即拔锚北上。 由台湾往北经过琉球,就到了倭国九州岛,在春季顺应洋流的季节,这路程倒也不算太过辛苦。而在这一路上,洋和尚和林镇南得益于高深精妙的精神修为,也把各方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至少在此过程里,山本一夫被惊掉了数十次下巴,只好由主公动手为他合上。 33.归去来兮,酒井诉九州岛事 老洋和尚,按着对范船长的称呼类比,可以称为老范大师。?? 老范大师出身一系古老的宗教贵族,自幼受到系统的神学教育,然而也因为他的天资极高,忽忽数年就不再有人能教的了他,于是而后的日子里也只好独自研究典籍,牧民传教。 这样独自思考,自行修炼,必然的他对神的认知与教廷主流生了分歧。泰西教廷从千年以来就统治了那片大6上的所有邦国,对学思的掌控是世俗权力的基石,绝不容原有的体系节外生枝。老范大师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家族抛弃,被教友躲避,终于踏上了向远方去的海船,来到这片不曾被他的神光辉照耀的土地。 现在名为山本镇南的林镇南听罢,这不就是方外之地的夫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么。顿时对老范大师大起敬意,并对其解释了夫子的遭际,慰藉他道: 两千年前,孔夫子之道不行,两千年后,孔夫子被尊为至圣先师,为天下人敬仰,老范大师却不必气馁。易中有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凡事有一线机运在天的。 待老范大师问清了孔夫子,易,天衍几个词汇的含义,在山本镇南的背后,眼中闪出了奇异的光,心中想着一定要跟随这个贵族少年,这样他能不停给自己带来惊喜。 老范大师去国离乡,虽然受到一帮子尼德兰农民的尊崇和优待,总归是难免没落,如今遇到山本镇南,他的宗教信仰和学者态度再度被激了起来。 这一路的海程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也预示着到了倭国之后行事也会一帆风顺。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到了长崎港,范船长和曾经到过倭国的水手就很快现港口停泊的船只远远少于往常。 归去来兮的山本一夫则没有那么多的感伤,听到熟悉的乡音,看到熟悉的人群,顿时热泪就要盈眶,只听到主公一声地道的倭国话:“怎么闹个事,能把管事的引来?” 立刻揉一揉两只小眼,同样用倭国话一本正经的出主意:“主人就在港区找茬杀个贱民吧,武家这种事需要对等身份的人来处置的,若只是钱财交易或者打伤了人,都没人管的。” 山本镇南诧然,颇有些犹豫,而老范大师却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的老家,贵族拥有比这还要血腥暴力的特权。 山本镇南正犹豫间,一队裸背的码头苦力已经一拥而上,把众人围了起来,这些苦力神情麻木,腰背多有变形,只是向上拱,看样子也并不是来接活的样子,山本一夫对此情景是很熟悉的,立刻对这些苦力瞪起凶狠的眼神却用温顺的语调跟主公低声道: “主公可以向他们后面看,把他们组织起来的一定有那些商户贱民,用这些恶心的手段衬托他们微不足道的礼仪和身份,从而在红毛鬼们面前显得高贵起来。” 果然,在这些苦力即将困扰到山本镇南一行人的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皮鞭声,然后呼啦的一下,像他们上前来的那么快一样迅的退开老远,显出了身后身着来自皇明的高级绸缎的商人。 为商人眼睛和山本一夫一样小,但是满含笑意,小跑上前时,脸上的跳动的肥肉和浑身抖动的肥肉以特别的韵律摆来摆去,让他面对的不论什么人都难以生出恶感。 “小人酒井大郎,伺候老爷到哪里下榻?”喘息稍定的肥胖商人想唱歌一样,口中飘出一大段谀辞之后才自表身份。却是此人已经把山本镇南当做了这条尼德兰商船的货主。 山本一夫得到主公的信任,已经主动承担起此行的一应安排事宜。作为武家身份,是这个时代倭国最高贵的,更何况天资英断的自家主人,是无需对一介商人这样的贱民作出回应的。 山本一夫见主人没有认可自己随便杀个贱民激出掌管长崎市町的武家代表的意图,只得应下了这个肥胖的不成人型的商人的接待。酒井大郎能够在长崎市町经营日久,自然与武家关系微妙,见惯了那些上等武士的做派,见到山本一夫自内心的蔑视,并不气恼,反而更加恭敬。 如此,山本主从,以及安顿了水手执勤的尼德兰来的范船长和老范大师,一行坦然接受了酒井大郎的接待。当天夜里范船长和老范大师老实不客气的各自留了三个下女,以解数月的饥渴,只有山本一夫见主人对此并不感兴趣,也深感重责在身,并没有接受酒井的讨好。 酒井大郎胖人更易犯困,却在当夜一直未睡,直到所有派去的下女回来恭敬地禀报所有细节,包括范船长的粗鲁,老范大师的老当益壮,山本一夫的鉴定谢绝和山本镇南的高贵不屑一顾。 酒井大郎在长崎经营多年,从最底层的米贩到如今经营范围上含火器,下涉丝绸,对倭国政局颇为敏感。眼看百年来的战国时代即将结束,成功天下布武的武家必将设立幕府重建权威,而这新的征夷大将军对商人什么态度,那一念之间就是自家百年的兴衰。如今若不能借积攒的财势早日上得一条名藩的大船,自己这借了女儿给大友家做下女得来的经营便利,总如风中飞絮转眼即没。 今日入港了一艘尼德兰商船,船上有随船的牧师,可见这船的规格不低,而且竟然一船人都以两个武家打扮的国人为主,那这船货物必然是哪位大藩家早前预定的,两个武士明显有主从关系,或是那位大藩家派出的亲信吧。酒井接来一行人极力招待,存了打探内情的心思,而这也瞒不过两位武家贵人,可算是一种沟通信息的默契。 夜里下女的回报证实了他的想法,两位武家贵人对他精心挑选的下女不屑一顾,可见其高贵,即便不是来自关东,也绝不是日薄西山的大友家可比啊。 山本镇南本意是要晾一晾这显然在码头混迹得很开的商人,再从其口中套话的,却不想因为拒绝了酒井的下女招待而引来其主动的巴结。 山本一夫回报,酒井来求见,山本镇南做出威严的姿态,学倭国人那种做作的腔调,跪坐直身,向门外望去。只见酒井双脚踏在地板上碎步趋前,那胖大的身躯好似大球滚动,却没有咚咚的声响,一时竟有些走神,他回头看了山本一夫的长手大脚,心想倭国千年来自成天地却不是枉然,似乎随时都能遇到天赋异禀的人才,好似山本一夫适合偏门剑术的根骨,又好似这酒井大郎天然适合习练舍身拳的资质。 “小人酒井叩见大人,给大人问安。”酒井少了九成笑意,多了三成敬畏的问安声,才将山本镇南的思绪拉回。 酒井不敢等贵人主动垂询,便开始介绍起自己来,原来他能在长崎市町立足全凭了女儿在大友家做下女被数位主人同时宠幸才得来。而如今也是从女儿那里得知,大友家如今窘迫至极,正被岛津家逼迫要联军反抗织田信长大魔王。酒井身为武家争斗中的蝼蚁,愿意投效家财,脱身为奴,只求赶紧离开大友家这艘漏水的破船。 言及武家争斗中商人贱民对不可测命运的茫然,肥肉已经固化成笑模样的酒井脸上,露出了真实的恐惧。 34.本能寺变,山本议入本州岛 山本家只有两人,虽然借了红毛鬼的一船军火来作势,也并不能事先想到,能有个能对天下政事颇为敏感的富裕商人来主动投效。? ? 酒井大郎对山本家并无了解,但此次投效也并不能就看作是慌不择路的选择,因为只要山本家与即将覆灭的大友家无涉就已经足够。 而从一方面来说,山本家如今的形势,其与织田信长大人及其麾下大将们的小小因果也早在领地被夺,先家主身死时消去了,不仅对如今的任何一方名藩都不存在威胁,还会因其带来的一批精制火器引来诸位大人的善意。 酒井也许不敢想太多,但至少能分清跟了山本家,已经不会被其他大名如刺死一只蝼蚁般作为贱民死于试刀,甚至还能因此成为武家身份,终于获得一块领地,并以自己擅长的商事获得一个商事家老的身份风光一番也说不定。 酒井的投效按照倭国的完整礼俗,一整套下来也是好几天过去了,这也多亏山本一夫对这套礼仪的熟悉和酒井大郎的钱财。山本镇南虽然对自家的情况没有瞒过酒井的意思,也还是从善如流的听从了山本一夫的忠言,在主臣之义确立之后才对酒井大郎和盘托出,出乎究竟预料的立即委任他为山本家商事家老,并同时下达了作为家主的第一次明令: “搜集本州政局,以便做下一步判断。” 毕竟海上那一船货物也需要找到合适的下家,这也是山本镇南答应范船长的。 酒井得知山本家一切实情后,显然受了不小的一惊,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没有说话,山本镇南则是温和的看着他,阻止了山本一夫武力恐吓他的意图,悠悠然等着他回过神来。 酒井大郎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反应却出乎而后长出一口大气,主从二人的意料,却是先要了一杯清酒,满饮,在山本一夫以为酒井大郎要反悔而绷紧了身体跪坐变为踞坐以备随时力之时,酒井可笑的胖脸上竟然堆满了肃穆的神情,重新对山本镇南大礼参见,一个只有三人的空间里油然升起一种大藩家在天守阁召开家老重臣会议的氛围。 “主公,大兄,下臣一介贱民,虽然薄有资财在贵人面前也不过如草芥一般,今蒙主公托以腹心,岂敢不效死以报。” 慷慨激昂后,陡然回到了那副肥脸浓笑的面孔: “主公,本州政局如何是我这样他人眼中小小贱民可以与闻的呀,也只有九州岛上大友家和岛津家的恩怨可以了解一二。也还是托了小女的福分,如今大友家落魄,贵人无意寻欢,小女也没有什么消息可以得到了呀。” 正说到这里,“呀”的一声尖叫响起,原来是山本一夫已经在门口守卫,而他的武士刀正搁在一个漂亮的下女打扮的人身上。这下女并无府中其他下女的卑微态度,倒像贵小姐一样昂着脖子走路,一路无人阻拦就来到了山本一家三人议事之处。倭国这种推拉门有个好处便是可以从内外互相看到人影的位置,却难知究竟,这下女平常似乎无须禀报就可入内的,而今日刚回到家中要禀报父亲一件大事,正进内间,就感到冰凉的坚硬已经割在脖子侧面肌肤上,顿时如猫儿一般炸起了。 酒井大郎顺着山本镇南的目光回头,果然那下女正是酒井一直挂在口中的女儿。 “美子,不可无礼。”酒井大郎声音严厉的呵斥女儿,眼光却恳求的望着山本一夫。山本一夫则目视主公,得到示意才收回刀锋,却并不入鞘。 美子见这状况,顿时陷入茫然的样子,直到父亲解释她家已经效忠山本家,成为武家身份的商事家老,眼中出猫儿一样的光,失礼的直直瞪着上年轻的主公,这主公身材匀称有力,面容刚毅俊美,要是能侍奉这样的主人可比大友家那几位蠢货幸运百倍。 美子陷入对新主公的花痴中时,只听见山本镇南言道: “酒井家老,美子急急赶回,是否有我等急需知道的讯息?” 父亲听了也连声问: “是啊,美子,主公问,是否有关于本州政局的变化?” 美子顿时醒过来,面上挂满了担忧: “大友家主从昨日到今天,一直在饮酒,比更前些日子惶恐了,我在送酒侍奉的时候”说到侍奉,顿了顿,看到山本镇南一本正经的严肃样,也连忙拿出从大友家看来的家臣会议的派头,不伦不类的直了直腰,“听道说,织田信长大人在本能寺遇害,是麾下大将明智光秀作反,织田信长大人长子战败切腹,织田家没了公认的继承人,看来本州岛要乱,而且要乱很多年了。如此岛津家全力征伐九州岛,大友家的末日不远了。” 酒井大郎听罢,小眼泛起了做生意占了便宜特有的小得意,除了暗自庆幸自己的果断选择,并没去深想织田信长大人本能寺遇害即将在整个倭国引起的滔天巨变。 山本一夫则充满了不可置信,心目中不可战胜的织田信长大人,竟然被大将明智光秀害死,这怎么可能。 山本镇南对本能寺之变的生倒并没有属下唯二家臣那么敏感,他只是迅陷入对织田信长死后局势变化可能的判断中去。人终有一死,所谓“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在大势将成之际,行事不谨慎,死于宵小之手的人物,中国史籍载不胜载。以此为准再去关照,织田的死不是最大的事,织田的身后事才是。 “如今距离本能寺变已经颇有时日,恐怕后续也已经变化极大,在九州岛不能及时的信,酒井家老,你去请范船长和老范大师,我等务必早日启程前往大阪。酒井家老,你也一起去,可否?” 言到此处,山本镇南心下狠,只待酒井若不肯去,就要血洗酒井家,双人两剑,深入外国,不可不将不安定的事由捻灭于细微处。 酒井大郎张开的嘴合不拢,正在山本一夫就要动手的时候,酒井大郎突然痛哭流涕: “主公做这等大事,还把下臣带在身边,这是倚重啊。” 胖脸上还挂着泪,顾不得擦,眼中闪着烁烁的水光,转身吩咐女儿: “美子就不回去大友家了,虽然他们是武家贵人,可有主公这么高贵,父亲虽然得了钱财,可看你侍奉那些猪狗一样的丑陋之人,父亲如何心甘?如今主公看重我家,你去收拾细软,为父我要遣散家人,咱们父女二人要追随主公做大事去。” 又回头对山本镇南行了大礼,再次叩恳求道: “主公垂怜,下臣小女蒲柳之姿,奉于驾前,虽出生卑微,也可替代下臣侍候主公起居。” 山本镇南倒是一愣,不等打印,山本一夫已经自作主张大咧咧的替他应承了下来,还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低声,禀报说:“此女关切着酒井家老的忠心,主公收下的好。” 山本镇南抬头,果然看到小心翼翼的酒井父女的神态,便肃容答应了下来,只是指出,虽然美子在大友家做下女,那只因为她的身份是商人贱民之女,如今以家老女儿身份入职山本家女官,自有身份,可在主公允许下参与家族事务。 35.众志一心,东方西方冒险者 范船长和老范大师在酒井家被招待的极为舒适,简直是天堂一般。??? 尤其范船长,哪里见识过如此温柔体贴,善解人衣的女子,简直把此次倭国之行的大事都抛在脑后去了。老范大师倒表现出来了高贵出身和高深修为所带来的定力。 今日酒井大郎派人来请的时候,范船长脸上印着胭脂,衣衫不整,但毕竟是去国离乡的冒险者,听说山本镇南邀他议事,顿时意识到“要做大事了”。连忙扎紧了裤子,套好了靴子,抱起屋中与他白日宣淫的下女狠狠啃了一口,毅然转身,不顾形象凌乱,就大步跨了出来,短短的路上,不时冲到引路人前方,急急要人带路。 老范大师体力则不逊少年,来请人的仆役,在屋外等了一刻钟,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的**才渐渐收起。 在范船长和老范大师未到的间隙,山本镇南对山本家仅有的三人问询起了此行必要知道的许多情由: “山本一夫,织田信长大人手下的大将都有谁?实力如何?” “美子,这些大将都驻扎何处,距离本能寺多远?” 山本镇南目光悠远,仍有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一个威势渐起的豪杰慢慢蜕出。山本一夫看着自己的主公,大嘴裂开露出温柔的笑,一张丑脸把只见过他臭脸凶样的酒井美子都惊到了,直到美子“咳咳”连声,山本一夫才道: “被天下公认最有实力的织田四天王是:柴田胜家,羽柴秀吉,明智光秀,泷川一益;最有资历的织田家四家老是:羽柴秀吉,丹羽长秀,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其中柴田胜家和羽柴秀吉最有势力,而羽柴秀吉出身低贱,柴田胜家出身名门。” 美子懂事的接道:“这二人都带兵在外征战,这也是明智光秀作反成功的原因。” “唔。” 山本镇南回应道:“天下将要多事了。”却并不解释。 直到范船长和老范大师来到,众人重新见礼,分宾主分席而坐,山本镇南于主席郑重介绍了自己的新家臣酒井大郎,并要在自己身后侍奉的酒井美子,见过二位贵宾,尤其是老范大师。 这才跟老范大师解释如今倭国的局势,并希望获得尼德兰军火的全权的承销,若老范大师和范船长觉得危险,可以折价卖给自己,若二人愿意同舟共济,则希望皆由这份来的极巧的军火,一齐介入这场织田后时代倭国最高权力的争夺。 老范大师和范船长显然都是意志坚韧,抑或说不嫌事大的冒险者,听了此事不约而同的显出极感兴趣的样子,山本镇南这才用断然的语气道: “我判断,羽柴秀吉将会在短时间内掌控织田信长大人遗留的大部分力量,而之后各地臣服的大藩将会掀起一拨叛乱。我们要做的便是明面上积极靠拢臣服羽柴秀吉,支持他掌控织田家,暗中却选择新一拨叛乱中最肯保留实力的重要外藩投靠。” 在说完之后,山本镇南扫视全场,只见所有人都在疑惑的当儿,老范大师已经恍然,二人目光一触,同时哈哈大笑。 老范大师的面上在笑,心中却忍不住骇然,这个年纪不大的东方少年贵族,他的为政之道足可打理老家大6上任何一个邦国。 这是,山本镇南对老范大师站起身施了一礼:“还请大师为我的家臣解惑,也坚定我等行此险事的信念。” 老范大师俯看了自己的一把胡子,更是忍不住赞叹出声: “贵人智慧如海,让我来说正是看中了我的一把胡子,一把年龄,增些说服之力罢了,却不敢夺贵人的智识。”而后面对正坐的山本一夫和酒井大郎讲解: “织田是目前最强的力量,那么若果有人能完整接受织田家的势力,后织田时代最强就必然是他。唯二有可能成此伟业的就是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而此二人对此事的迫切有不同,出身卑微的羽柴秀吉根基不深,全赖于先主的信赖和倚重,新主人的态度将使他极其不安,他又极其迫切的夺权**,反观柴田胜家,名门之后,贵族的名誉和对身后事的坦然必然使他错过夺权的最佳时机。政争之事,一先得势,再难翻转。” “同样的应由,羽柴秀吉根基浅薄,威名虽重却缺乏低息羽翼,掌控天下不力的结果便是,不臣服者四起。若此下去,有二种后续,一则羽柴秀吉驾驭织田强兵战胜,削平四方,保存实力不与其争锋的大藩,将是靠个人威名镇压天下,身死之后根基浅薄为人所趁时,最后的赢家,二则羽柴秀吉战败,四方蜂起上洛,还是那个保存实力不与之硬碰的大藩,成为最强者,重新收拾天下。” 山本镇南言语道断: “羽柴秀吉,无根基之人,为王前驱,必也。” 屋内众人无不心悦臣服。 上下一志,行动迅,酒井请示主公后谨慎的将家财收起,并未遣散仆役,而是吩咐等自家出海归来,带着女儿,滚动着一身肥肉,上了尼德兰海船。数日之后,尼德兰海船已经载着军火和山本家一行四人离开了长崎,前往大阪。 酒井美子的讯息来自大友家,大友家的讯息来自岛津家,岛津家自来僻处九州岛,得到本能寺变的讯息也不算及时,就在这短短不到一旬的时间内: 羽柴秀吉在阵前与对手议和,获得了名义上的胜利,随即领织田强兵强行赶路,六日下午自高松城出,七日夜晚抵达姬路城;九日早上自姬路城出,夜晚抵达明石;十日早上自明石出,夜晚抵达兵库;十一日早上自兵库出,下午抵达尼崎;十二日早上自尼崎出,夜晚抵达富田;十三日上阵山崎,不停行军三百六十里后,下午申时(十六时)在雨中与明智军开战,酉时(十八时)击败明智军。 羽柴秀吉最先赶到战场为先主复仇,而后扶立织田信长大人幼子取得了织田多数旧臣支持,已经从名义上成为织田家“天下布武”事业的继承人。 山本一众人到来大阪的时候,羽柴秀吉正处在名誉的最高处,也是处在局势的最危险处。****有言:受社稷之重,必受天下之垢。羽柴秀吉的时代还未开始,织田信长大人死后的织田家已经在不可避免的分裂,而引起刚被织田大魔王慑服的各地大名蠢蠢欲动之心。 到了大阪的尼德兰海船,孤帆只影,大阪附近刚刚生的倭国百年战争中少见的大场面,零落出处处流贼。大阪港内的商船纷纷转往他处,躲个不见。 附近留驻的羽柴秀吉属下前来打探,船上却放下话来: “天皇陛下武臣,征夷大将军座前,关西筑间国山间守护,山本家嗣子,山本镇南前来羽柴大人驾前求封。” 羽柴秀吉对山本家还是有印象,这印象在于山本家先主的俊美。羽柴秀吉本人出身披肩,长相猥琐,在长相俊美的男人面前总是有些自卑,对织田信长的俊美,他自心底的崇敬和神话,认为那是天照大神加诸人身的灵光。当年的山本家主不善战争,但最后因家名被灭而慷慨破腹的武家风度依然将其折服。 羽柴秀吉陡然听到山本家嗣子的消息,愕然不已,于是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去上船讯问。 36.感德来归,羽柴门前七品官 羽柴秀吉从最底层起家,带兵雨中强行兵,神兵天降击败明智光秀,军事冒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政治果实。???????这个在倭国的分藩封建时代最大的冒险者,如今已经是倭国第一人,虽未完全平复天下,却已经越来越有威势,一种不可测的高深渐渐升起,连身边人都越来越难以捉摸他的喜怒。心腹是个追随日久的老家人,虽然摸不准羽柴秀吉的用意,但也能感到主人没有什么恶意。也是,如今的天下,还有谁值得主人充满恶意呢。 山本镇南让酒井大郎代自己对探查来人,像一个仍然拥有领地的大名藩家那样回话的时候,山本一夫第一反应是恐惧,“织田大魔王手下第一忠狗,杀人如麻的羽柴秀吉若因此怒,可该如何是好”,酒井大郎第一反应是兴奋,“我今日以山本家家老的身份,一个武家贵族的身份,面对天下第一人这么说话,死也值了”。 反而是范船长和老范大师反应平淡,在他们的老家,贵族和贱民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战胜的贵族给予战败贵族尊贵的体面,不仅仅是一种风度,也是对贵族身份的自矜,羽柴秀吉不论出身如何,如今的身份让他必然要做出对旧贵族,尤其是战败后臣服的旧贵族有厚待之心的姿态。 ****有人称:“宰相门前七品官”,羽柴秀吉的心腹老仆又何止如此地位。就在山本镇南属下一行人在船上心怀忐忑的等待羽柴秀吉的携势之怒时,羽柴家来人已经来到了泊船的港口。 船上水手远远望见一行马队得得奔来,立刻回舱室禀报,山本镇南料到对方的来意,霍然起身: 命小眼睛烁烁光的酒井大郎带人撑起在长崎赶做的依仗和旗帜,上绣山本家族族徽,图形简约,为海浪三山; 命酒井美子侍奉自己身穿倭国传统武士礼服; 命山本一夫立于身后,手捧印符家谱; 一行人以大名亲迎贵宾的礼仪前往船头迎接羽柴家来人。 早年追随羽柴秀吉的老家人本身也出身不高,眼见这种规格,就已经嘎嘎的笑到见牙不见眼。而后也投桃报李的趋步上前虚虚的拜了一拜,并直直就给了对方一个定心丸“家主人并无恶意,倒是对山本家嗣子很感兴趣”,说这也抬头观察起这个颇为识趣的年轻武士来,只见山本镇南目若朗星,眉如墨画,略带稚气,英气逼人,心中暗想,一定能得主人高看。 正这时候,不出意外的,山本家臣从侧而上,并不说话,只弯腰奉上袖中的几枚金饼,就徐徐退下了。羽柴家人手中掂一掂分量,脸上堆出春天不能有的菊花样,和声言道: “山本家主,我家主人亲自遣我来此,可对你颇为好奇。你可知道我家主人前月为织田主公复仇,杀人盈野,已经是天下第一人的位格,我家主人的一喜一怒皆牵涉无数性命,前日你的回应礼节上虽无不妥,咱可要问问你,你有何凭仗以一介灭家的小藩直犯我家主人驾前呢?” 这是在试探山本家的来意,也已经是在提示山本家需要仔细思量方可答复的善意之举了。 山本镇南自幼读的《佞臣转》,对这种官僚暗示岂有不懂之理,他并没有让这人的善意掉在海里,而是诚恳的目光如小鹿一般直视对方,口中用出学来不久却极为标准的倭国洛上雅音: “不敢叫羽柴殿下叨问,小可本是先父寄养在国外的嗣子,只因为天下大乱没有真主出现,怕家族存续受到威胁,才为家族存一点血脉,多年前先父本想投效织田信长大人,不料其对旧藩刻薄,为了不使家格堕落,不得不起兵而终于被灭。我本与家臣在海外跟尼德兰人一起经营财货,前月恰在长崎得知羽柴大人的丰功,立刻就带了这批精制的火器,想以流落外国感德来归的武士身份,跟羽柴大人求一份家格。” “火器?” “正是尼德兰精制火器,柄柄都能打响。” 羽柴家人知悉内情,织田家的分裂让羽柴秀吉的实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而且四方蠢蠢欲动的曾经臣服于织田家的外样大名们若要起势,要目标便是羽柴家,家主人如今的处境确实需要这一船的火器来增强一份实力,甚至更需要这个旧藩嗣子受到厚待的成例来收拾人心。 羽柴家人的思索并不避讳山本镇南一众,旁边的老范大师旁观者清,他已经知道来人对山本镇南的说法早已深信不疑,剩下的就是增加砝码,更进一步的获得此行目标人物羽柴秀吉的重视。此时的老范大师,把出天生神棍的气质,高鼻深目和他的一把胡子都给人加深了洋和尚更会念经的精神暗示,突地高颂一声: “阿门,主会给宽厚的人以福。” 羽柴家人看到这个洋和尚,并不以为怪,如今的倭国与泰西人交往并不受禁锢,但他也有困惑的地方,只好看向山本镇南。老范大师并不是山本镇南的家臣,行为前不需要请示他,他只好揉了揉额头,向羽柴家人解释道: “这位大师,是先父为我请的洋和尚,教我一些学问,不想父亲去后他仍不离弃,我是以师视之的。” 如今的倭国民间尚鬼神,上层崇佛儒,羽柴秀吉追随织田信长,崇儒非佛,对师道尊严也是极看重的。他的家人见到这长得虽然奇怪却器宇轩昂更说得上有义气风范的洋和尚,也浅浅的施了一礼,理解了对方这话是在替山本镇南向家主人送上一顶所谓“宽厚”的高帽,甚是有眼色啊。 顺理成章,羽柴家来人上船入宴,喝一杯水酒,道一声:“叨扰了”,而后并不吃菜,并以此贵族做派回应了山本家给与的礼待,便回大阪城禀报家主此行一切去了。 从羽柴秀吉处来人的态度,山本一行人终于放下了担心,开始整肃精神召开会议,商量后续,其中最重要的尼德兰人和山本家的诉求如何同时达到。 尼德兰人要财货,这个不难,即便山本家需要以此为进身之阶,也完全可以通过酒井大郎筹措,甚或得到了羽柴秀吉的扶持,山本家独自支付也并不为难。 尼德兰人还要想获得安全稳定的贸易渠道,这就需要确定并支持羽柴秀吉能稳定现在的国内地位甚至要更进一步,压服全国的大名,在这个名义下,以尼德兰人的身份独立于山本家出现在羽柴秀吉面前似乎还为时较早。 由此确定,仍由山本镇南出面与羽柴家交涉: 若能在羽柴秀吉成功布武天下的前提下,羽柴确定下与尼德兰人开放海贸的国策,这一船的货价作为尼德兰人支付山本家的酬劳; 若羽柴秀吉不能终于实现布武天下的事业,或成功布武天下却不能确定与尼德兰人开放海贸的国策,这一船的货价则由山本家向尼德兰人支付,确切的,支付给范船长。 老范大师在此以上帝赋予的灵作保,山本镇南以山本家数十代的武士荣耀作保。 37.羽柴失主,山本献计讨关白 毕竟在尼德兰人船上,虽然有上帝和贵族的先人作保,山本家仍然支付了一部分财货作为押金。??若交易成功,山本镇南则以此财物购买部分尼德兰人从南洋带来的香料和宝石,若不成功也足够偿清这艘海船上货物的成本,至于冒着海中风波险恶追求的预期暴利,那也就不再提起。这次政治投机的风险,何尝比海上的风险稍小一些呢。倒是老范大师作为天生神棍,笃信他看准的这个东方贵族少年绝不会失败,才以上帝的名义作保的。 山本家和尼德兰人理清了头绪,也终于开始隔阂,尤其是范船长作为去国离乡只为财帛的冒险者,并不理解这些人所为。而老范大师不只是因为语言沟通越来越方便还是其他,总是跟着山本镇南,不停的讲: “那天你与人说对我以师视之,我可是听懂了,此言虽然是权宜,却更加是上帝借你的口而言,所谓****有说法:言语道断,一语成谶,巴拉巴拉。” 山本镇南只好接受这个洋和尚做了自家的太傅。 羽柴秀吉得到的关于山本镇南的消息自然都是正面的,这里有那几块金饼的缘由,也有那一船火器的成分,但最重要的是时机。羽柴秀吉********跟从织田主公征战,或多或少是有依赖的,身在雄才大略的织田信长麾下,他的出身没有成为崛起的障碍,反而成为获取主公信任的长处。然而本能寺变后,一切都变了。 主公一去,没有人能在事事都能搞得很复杂的贵人圈子里保护自己,一切要靠自己,甚至自己还要去保护自己所拥有的基业,和依附自己的家臣和大名们。 山本镇南的到来,给他打开了另一道窗: 主公去了,可以找来另一个“主”,那个道义的“主”,但凡天下人的眼中,羽柴秀吉是应运而生,来结束百年战乱的“有德之人”,那么基业永固,家族昌宁也不是看不到的事啊。 拥有强大行动力的羽柴,爽快答应了山本家的请求,封其五万石的家格,剥夺了九州岛大友家的领地转封山本家,当然如今囿于本州岛的羽柴家也很希望能尽快出兵九州岛,为山本家夺回封地,只能让山本家主山本镇南暂时侍奉驾前,待时机成熟再为出兵了。至于尼德兰人的请求,一口应允,并应其所请留下盟誓契约。羽柴本人除了在先主公织田信长身边学到了崇儒以外,是个极为务实之人,尼德兰人带来的西学方便实用,还可以抵制佛门不停扩张的势力,何乐而不为,关于贸易就更不用讲,难道来自皇明****的高档丝绸和来自南洋的香料宝石,又有谁不喜欢吗。 忽忽数日,在山本一夫目不暇给的匆匆变化中,山本镇南已经成为羽柴秀吉身边的红人,尼德兰人已经宝贝似得收起那份盟约契书,将一船火器移交,要南下了。 尼德兰人要南下,山本镇南一身难得二用,只好将新收不久的家臣派了出去,为使自己那份押金不打水漂,自己要在羽柴秀吉身边出谋划策,而酒井大郎则要跟随海船南下,与尼德兰人一起下南洋,为自家基业中南洋到台湾,台湾到漳州,台湾到琉球,琉球到倭国的贸易海路摸个精熟。山本一夫则是自己身边的老人,要派往台湾岛林家简寨,跟老祖母和未婚妻水灵儿禀报一路详情,并带水六斤水七斤两位表弟到身边来听用。 唯一意外抑或是山本镇南不愿承认的是,老范大师真的把他缠上了,宁可与范船长一行分开也要留在身侧。 对神的虔诚和对事情的执拗也许有同样的效果,也给人带来同样的品质,山本镇南撵他不走了。 这个真正的世袭贵族,沉湎于本次成功的政治投机,他极力用自己的神学知识来解释山本镇南这个明显的异教徒为何获得了上帝的眷顾,行事无往而不利。 在海船带走了山本镇南的两个得力家臣后,老范大师担负起为山本镇南拾遗补缺的职责和凡事行走的苦劳,于是他开开心心的做着这些低贱的琐碎事务时,现在山本镇南的影响下,羽柴秀吉起了次并无强兵列于背后的纯粹于政局的作为。 羽柴秀吉上书倭国朝廷,期望得到征夷大将军的名分,率先自建幕府,从而获得统御天下武家的身份并以此征伐四方,朝廷公卿惧四方强藩,不允,更恐得罪羽柴,便请其向天皇求“关白”以慰藉。 山本镇南不知其中门道,不敢多言,只是在羽柴为“关白”一事再次上书惹来天下各藩嘲笑,才知道“关白”只出于被称为五摄政的公卿之家,位份尊贵,但其权力辉煌的时代却要追溯数百年前了。 就在羽柴羞恼之时,山本镇南进言: “主公可知征夷大将军之权,最初何来?关白的尊贵有数百年前关白手中的刀剑维护,征夷大将军的位格由将军幕府的武力支撑,如今主公既然有麾下大将强兵在,关白与大将军孰贵孰贱欤。” 羽柴秀吉恍然,上书朝廷愿意改姓近卫,入嗣五摄政的近卫家。自作聪明的公卿不敢推辞,也不敢让羽柴的要求成了真的笑话,最终由朝廷赐姓丰臣。 如此,倭国朝廷数百年后又有了实权关白,丰臣秀吉。 丰成秀吉获得大义名分,同时善待先主织田家幼主,德操可说无可指摘,然而其威名不若先主织田信长大人却得到更高的位分,给了织田家分裂出来另一股大势力柴田胜家指摘的借口。 在柴田胜家声难之后,天下云起响应,在山本镇南眼中赫然是****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关东联盟讨董卓的派头。当然,在山本镇南的心目中,此事结局也必然如东汉末年讨董一役的结局。联盟人心不齐,各有私心,如何打得赢被逼到墙角,战力仍在,且上下一心的丰臣秀吉呢。 山本镇南作为丰臣秀吉向天皇讨关白位格的始作俑者,在丰臣秀吉为天下攻的时刻,不得不站出来要求为主公而战。 丰臣秀吉在家臣会议上,跪坐于主位,向下扫视,诸家老和奉行,多是追随多年,功劳苦劳极多的,却在自己的政争危机中无所作为,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欺在头上,不忿和排挤显而易见。再看阶下的山本镇南,俊朗英姿,不神而明,对朝廷政事比自己更懂,投效自己的时机也显然是精确算计,除了年级未长,威名不济,多像是少年时代的先主公啊。 山本镇南伏于阶下,头微抬起,见到了丰臣秀吉出神的样子,只好再次请求: “主公大业,遭宵小觊觎,臣下不才,年方十六,愿初阵为主公讨取柴田胜家级,为主公贺。” 继而,不等丰臣秀吉慰勉,直身起来诚恳道: “主公大业,这或是最后一战了,就让臣下为主公分忧吧。” “最后一站”一言既出,分坐两边的家老重臣,似乎以下活了起来,纷纷跟丰臣秀吉请战。丰臣秀吉猥琐的面容,如今身居高位多年已经有了另一种奇异的魅力,看老兄弟们如此反应,只好心中暗叹,一一答应下来,最后看向山本镇南的方向颔而不言,目中流出特别的意味来。 38.诸侯讨董,倭国初阵练拳剑 山本镇南也许感受到了丰臣秀吉特别的眼光,然而他的心却不在这里。?自己投机的目的达到了,数月来殚精竭虑的掺和到倭国的天下巨变之中,但到了漩涡的中心却开始身不由己。 作为丰臣氏的家臣自己是最额外的一个,资历浅,年纪小,没有正经的领地,家族还灭门过,不光山本家曾经的姻亲不会承认投效仇人的山本镇南,丰臣氏的其他家老多出身卑鄙,又功劳赫赫,绝不可能接受一个身无刀创的旧藩家与自己同列,何况是个没什么势力,仅靠主公宠信得到地位的小毛孩。 那么山本镇南可以离开么,至少上阵前不能,至少为丰臣氏受了一身刀伤之前不能。这是山本镇南要主动出战的原因。 丰臣秀吉征战天下多年,深知以逸待劳的运用,在那帮插了公鸡毛装斗士的鹌鹑们抱团之前,并不主动出击,而是整训队伍,激士气,准备一击之下就把这些聚来的四方队伍在天下人面下吓得胆缩。 如此,战致胜不仅必须,而且要漂亮,要正面硬撼。对手要有说服力,那么也就没得选,非得是柴田胜家无疑。 山本镇南在丰臣秀吉赐下的府邸中准备出战,距离开战预计还有一段时间,山本一夫应该能赶得及来到,既然是要将兵的,山本一夫资质不高却已经是山本家对这倭国合战的阵仗最熟悉的人了。 这个时候的山本镇南想起了甘伯,在两个人在终南山相依过活的两年里,甘伯絮絮叨叨,总爱讲从军的事。戚继光和俞大猷两位将军都是从打倭寇而声名鹊起的,但两人又有不同,戚继光出生在军武世家,对排兵布阵已经返璞归真,他个人更感兴趣的是军士的武勇和战力;俞大猷将军则出身少林俗家弟子,算是江湖人的身份,对个人武功在战阵上的无力认识最深,因此他个人更感兴趣的是多兵器配合的阵法。因此倭寇的踪迹在江浙闽粤沿海消失多年后,留下的传说里,戚继光军士悍勇,俞大猷鸳鸯阵难缠。 山本镇南要出战,选就要的是排练主公分来的手下练习简化的鸳鸯阵。鸳鸯阵,按照甘伯的话来说,是专为克制倭刀而成的。倭国的高明武功,因为东岛千年来贵贱分野而没有流落江湖,一直是僧人,神官,和高等武士的家门把持,而且保留着一缕不绝的原始修炼之法。数百年来,武家争斗频繁,因为战事所需,些许忠诚的低等武士家族也能获得部分残缺的修炼之术,从而获取战功,得以进身,这也是山本一夫刀法的由来,同样是丰臣秀吉崛起的道路。 丰臣秀吉早年贫贱,后来又频繁征战,身有暗创,子嗣不繁,与他身到高位后才得到高明练气术养身不无关联。但回这半生戎马,如今做到了这地步,也是曾经不敢想的,也当言无憾,不论此战胜负,自己的功业已经直追先主公织田信长大人了。也只不过,终于到了此位才知道那“受天下之垢”是何等感受,头上没有了织田主公,自己与下臣的君臣分际变得那么鲜明,丰臣家有了高贵的姓氏,却没有深厚的根基和繁茂的枝叶,自己拜年之后,这些美妾幼子,如何面对那些百年征战下仅存的战士们的觊觎呢。 丰臣秀吉拉着幼女丸子的手,在天守阁俯视属于他的大阪城,离他的居城最近的是那个山本家小子,他在院中指挥五个足轻(步兵)走来走去,两个手持竹枪,三个在前手持竹排,就那么简单的竹排手走两步一顿,竹枪手从缝隙间刺出竹枪。丰臣是战场上浴血而起的豪雄,看得出这阵法简单有效,正入神间,丸子咯咯脆声笑: “那是父亲说的最聪明的山本哥哥么。他在干什么,他不知道人人都在笑他只会鼓动唇舌,没有直面刀枪的勇气吗,太笨了,我要去告诉他。” 而后扯扯父亲的腰带,山泉样的眼神专注看着父亲,请求带自己去。 丰臣秀吉如今的身份,如何能屈身下臣哪里去呢,即便是诚恳的态度也对接受的臣下是一种压迫,这臣下是不是要以死报答主公的重视,又如何面对同僚的嫉妒呢。但他看到十岁女儿的样貌,突然起了心思,再也浇之不灭。 山本一夫回来了,不仅带来了水六斤水七斤,连甘伯也来了,用老祖母的话说: “乖孙儿只身外国为质,倭国形势又乱,免不得上阵遇险,你们都去身边听用,若能早日归来也好劝他便不要恋栈。” 甘伯和山本一夫来到,排兵布阵之事便撒了手,水六斤水七斤崇拜的眼光简直要把山本镇南灼伤。幸好六斤七斤被揪去帮助排兵,山本镇南才堪堪逃出身来,开始为战阵蓄势养身。 所谓林家拳,林家剑,虽然有高深练气术和炼体术为基,但练法不同于打法,练法可以有时间完善揣摩,但打法多是一招见生死,各家有秘传,以山本镇南的江湖阅历和对战经验,仍然只能说是纸上谈兵。 杨家古墓的典籍确实有不少外家武技和内功力的高明诀窍,但如何使用却必须要弟子会随师傅多年后才会得到指点,这也是从终南山回来后林远图对爱子的念叨。 如今,事情逼到近前,一场为了山本家求封的政事投机,演变到需要亲身出战的局面,山本镇南也压抑不住少年人澎湃的血,要试一试林家剑的威力。 山本镇南取出随身携带,却在入倭国后日久不用的林家剑,不过二尺的剑长,在比数月前长高了数寸的的主人手中矫若灵蛇,吞吐寒光,嗖的一下正手变反手,寒光奕奕的剑身陡然消失,细看却是贴肘而缩,只有剑锋越出肘后一掌长,这份长度刺入人身,足以在不加内力而致死对手。 往常山本镇南习练武功都是以江湖武林为假想,斗剑之时颇有余地,步伐和轻身术就显得极为重要,而且武林中人少用重兵器,单剑愈短愈险也愈显功力,如今要战阵求胜,则显得不足了。 山本镇南闭关琢磨拳术剑法,寻找自身武功在战场上的应用,林家拳中以拳化剑威力增大不小,可林家剑中求险短搏的招数力虽精妙高深,但以单剑短剑挥却极易陷入险境,尤其战阵之上,长大兵器处处,腾挪空间不足,险中求安倒也罢了,林家剑的险中求险却是一大弊病。 直到,某日日中时分,府外门前哗啦啦的声响,一大队人来到,一直任事山本家内宅的酒井美子急忙前来探看。只见一大队精锐的低等武士列队山本家门前,列队之后,哗啦如分海劈浪返站两边,中间走出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这小女孩仪态大方,雍容有度,张口声音脆生,却是道: “父亲大人允我来找山本哥哥玩,山本哥哥呢?” 一种真挚到不容人拒绝的亲切,有点类似山本镇南那种诚恳的威力,酒井美子竟然没有请示家主,就延人入内了,而这小女孩儿没有说明身份,她身后的随人竟然也并不说话,似乎此女想进何人府邸都是理所当然。 39.战场磨砺,德川家势力犹存 丰臣秀吉幼女找山本家小子玩儿。网? 一则与即将到来的战事无关的消息在大阪城疯传,山本镇南又一次被推到不可测的政争迷雾中心。 不论外事纷扰如何,丰臣丸子来到山本家府邸时,山本镇南正陷入林家剑于战场不能随心应用的烦恼中,看着山本镇南的愁样,丸子厚刘海一跳一跳的来到近前,好生疑惑: “山本哥哥,你的副手刀呢?” 倭国武功一直用在征战,多有源流自大唐的战技,其中就有双手长剑演化为武士刀法,也有鞭法和锏法的主手和副手演化在刀法中的应用。在没有转圜余地的战场上,用兵器限制敌手兵器是必然的做法,而在出身皇明****武林的山本镇南却一时不能想到,直到丸子一言将其点醒。 山本镇南亲自动手,采倭国精铁,打制了新的林家剑,分主手副手,加宽不加长,握在手中,果然一夹一捋便将击来的兵器引偏方向并加以控制,主手剑撩刺抹击,干脆利落。 得了丸子的一言之恩,少年心性的山本镇南也不便保持君臣分际所必要的的冷淡和距离,也开始带她偷偷出门玩耍,见识一些小女孩从无机会能见的平民光景,家中没有姊妹兄弟的山本镇南,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家臣和聚力兴功业时感受到的那种被依赖,一个离家不久的少年可难戒除这种情愫滋生,看向丸子的身影,渐渐地山本镇南眼中生出了怜爱,竟然因此眼神,他的稚气又退去不少,赫赫然一位英气逼人的少年领主。 黑云压城,又是阴雨天,关东联军终于来了。 大阪城二里地外,联军旗幡连绵,刀兵簇簇,哗啦啦一群各色装扮的足轻队伍,各自簇拥着披挂好的武士。军阵中央一簇马军汇集,头上也是许多的绣有大名家徽的方旗,最显眼处并立三处大纛,分别是柴田家徽,织田家徽,德川家徽。 柴田胜家拉来了德川家康,并扶立曾被织田信长大人放逐的次子和三子,如今以织田家正统的名义前来讨伐丰臣秀吉,得信后自备干粮追随而来的四方大名更是不计其数。 丰臣如今身为主君,要给属下安心,便没有亲身出战,而是身着便服,怀抱幼女丸子,卧在天守阁高处观战了。山本镇南一队被排兵时分作左翼,阵在那里,看中军与对方中军的骂阵。骂阵是自古的传统,中古时代邦国的政权多靠道德和大义来维持统治,而战争虽已然戳破原有的大义和传统,却要为后来者的统治正名,因此双方默契在骂阵这环节,定要让自家的兵士和对面的士卒在士气上生偏差,也靠着这微微的偏差,在经常鏖战颇久的充满铁和血的腥气的战场上,挥作用,使得气若的一部分兵士更早崩溃。 骂战良久,山本镇南已经把阵好的自家队伍重新整顿了多次。终于听到嘟嘟的鸣号,中军缓缓起步,竟然是自家主动进击规模在丰臣军两倍以上的联军。 山本镇南身后是护着他左右的水六斤水七斤,三人如今也和他人一样披挂着倭国式样的具足铠甲,缓缓向前,几人并无骑马,因为在这样正面硬撼且缺乏迂回空间的战阵上,马兵反而不便,尤其身后只有竹枪竹排的的足轻信任的跟随着的时候,要和这些人在一起才能保证阵型不会崩。 接战了,是那么简单直接,没有躲藏,没有迂回,眼睁睁着看对方狰狞的脸和泛着腥气的长刀。不能眨眼,放弃了思考,运用身体的直觉,把招式和动作收缩在离身一肘的范围,林家剑的副手拦拿,主手抹撩,步伐斜进横出,双脚稳定,没有腾挪的轻身术却能在方寸间神出鬼没。 看在水六斤水七斤的眼中,那步伐简直就是自家跳船时候的顿挫,那手势剑势,难道不是疍民收网抖网的巧劲儿。紧紧跟随阿哥的身后眼中流出兴奋,那步伐也越来越稳,听着战场上咚咚的鼓声竟然像舞蹈一样有了节奏。 在三人身先士卒的进击时,甘伯和山本一夫人手一柄长刀,刀背向前猛砍这些初习鸳鸯阵的农民(足轻不脱产),让足轻队伍稳稳的前进。遇敌时,竹排主动迎接磕打,引开敌兵的方向,竹枪左右合击,斜出刺杀,遇敌多时,多个鸳鸯小阵联成鸳鸯大阵,先将对面军伍击散,而后分众合击,歼灭对手。联军靠的是人多势众提振士气,尤其构成左右两翼的四方大名军各自为战,且曾被织田家猛将丰臣军痛揍过,一经失利,只是迅溃败。 中军部分还相持不下时,丰臣军左翼进击在前,破了敌势,大量久经征战的丰臣军迅涌入突破口,追亡逐北。山本镇南成为此战的前锋时候,身后开始不停涌出争功不迭的马上武将,向着已经没有阻拦的联军右翼冲去。 到此时,战争胜负已定,按照山本家重臣家老会议的决定,山本镇南千金之躯已然可以功成身退。而这时的山本镇南,武人的精气神主导了他的选择,于此战中,他不是要胜利,而是要磨砺,只觉身前压力一空的时候,他不经思考的,手中剑循着战场上的压力破敌击敌,竟往联军中军方向去了。 身后的水六斤水七斤并不分因由,只是跟随,甘伯和山本一夫虽然心中叫苦,却也只的咬咬牙根,更紧的撵着这队被胜利激励起来的竹枪兵随后进击。 浑身陷入一种身在念前,灵动剑到的玄乎境界的山本镇南并不知道他往前的方向。在阵前注意到他的人中有一个骑在高高马背上的武家,拔出短剑,在头上一引,呼啸了自家军势,就往山本镇南处绕来,倏忽间这一支看上去就充满了剽悍气的马队便泼喇喇刮过山本家在大阪城外混乱军势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一股队伍。 乒乓脆响一串间,那支马队刮过,留在原地的是仰面躺在血泥里,双剑交错护在颈间的山本镇南,跪伏在山本镇南身前,长刀分别斜担在肩上的水六斤和水七斤,以及散乱的新科鸳鸯阵竹枪手,忠心护主,却来不及赶到近前,激动下不顾自身安危飞跃扑倒了一名骑马武士的山本一夫。 落后的甘伯赶到,那队骑马军势已经扬长而去,留下一溜飞甩过来的血泥点点,隐隐看去那队军势到了联军左翼并不停留,而是卷了大批的兵马往战场之外而去了。 这一幕同时看在联军中军的柴田胜家和天守阁上的丰臣秀吉眼中,他们都无比熟悉这队逃得时机精妙的军势,那是德川家康的亲卫。 战争还在继续,但对山本家族来说已经结束了,从马背和敌骑武士一同跌落的山本一夫幸而没有被其临死刺中,只是落马时磕坏了胳臂,甘伯过来扶起他,匆匆赶来山本镇南的身边。只见水六斤水七斤兄弟两人缓缓抬起头,憨憨的笑容里,口中牙齿缝里汩汩涌出一小口一小口的血。 40.镇南韬晦,闻噩耗怒返福州 被护在水六斤和水七斤兄弟身下的山本镇南,看到上空出现甘伯和山本一夫焦急的脸,终于松了一口气,噗出一口血,先用沉稳的眼神安定二人的心,然后口中却道着: “我重伤丧志,为使山本家名不灭以慰祖灵,急于就藩,此事由山本一夫代我在战后即刻上书丰臣主公,我本人将昏迷难醒以加深无用之身的印象,借战后赏功的机会和众自身家老恨我在丰臣家幸进的舆情,此事将可能在极短时间内达成,甘伯将我家在大阪的一切情势安排妥当,可在此战败后的流浪武士中募集人手,大造声势,丰臣对我封藩令一下,即刻阖家离开大阪,回长崎。???????” 不出所料,败局已定的柴田胜家自知无幸,破腹自裁,保留了最后的体面,德川家康通使臣服,请与联姻。自此,倭国再没有能挑衅丰臣家地位的势力。 同样不出所料,丰臣家战后赏功的家臣大会上,众口一词愿主公放山本家小子就藩归家,以慰功臣,并且人人随礼,酒井美子管理的内库房瞬间堆满了各色宝器,一摞的名刺探看话里话外都是送自家主人早日离开大阪城。 也有出乎意料的,丰臣主公幼女丸子,一改乖顺的名声,因跟父亲大闹,要来看重伤昏迷的山本哥哥,而被父亲严厉训斥,禁足院中,继而性情大变,每日不言,楚楚可怜。 同样出乎意料的,未参战而是于大阪城中向他的上帝祈祷东方少年战胜而归的老范大师,与山本镇南相交日浅,竟然也因其重伤昏迷而不眠不休的念经,短短数日念成一个毛参差不见嘴眼的野人。 丰臣家刚从诸侯征讨的形势中逆反过来,急于稳定倭国的四方大名,九州岛重藩岛津家成了仅次于德川家康的人样子,在其应承协助丰臣家亲藩山本家就藩的承诺之后,大方的承认了岛津家在九州岛的地位。 琐碎不能挡天下大势,战后数日,九州岛重藩岛津家派人来到大阪城探看形势,山本镇南也终于醒了。 山本镇南醒来的头一天就等到了就藩的敕令。 岛津家不曾经历山本镇南以一介穷途武士影响倭国天下政局的前事,对这山本家并不重视,只是为了做给如今的倭国第一人丰臣秀吉看,便派出军势为山本家后盾,接收大友家领地领民去了。 在接手过程里,各种大友家的血腥遭遇不一而足,而一切在岛津家看顾下,山本镇南也无意争夺立足九州岛百年的名藩大友家姻亲们的仇恨。终于山本镇南终于获得的是大友家距离长崎不远的居城和所有浮财,一切大友家的仇恨和数万石土地都由出兵的岛津家默默据有。 山本镇南给家臣和新收罗的战败武士训示: “丰臣天下已定,岛津家击我即为挑衅主公,可勿虑也。然百年战乱,身怀利刃者不知凡几,常言有:胸怀利器,杀心自起。我家既然势力单薄无可争的,必以传承家庙,告慰祖灵为上,诸位若愿与我一道,铸剑为犁,安于今日富贵,必不相弃。” 老家臣如山本一夫,早已心满意足,只恐怕山本镇南少年气盛要争什么意气,把空壳子的山本家碰碎在岛津家的石头上,闻得此言,连忙接口对后来的这些战败失主的武士们高声喝道: “你等战败失主,若非我家收留,已经饿死于道边,甚或死于野人贱民之手,此恩不报,必不可留也。” 得了主人目视示意,酒井美子,翩翩然起身接口,却是一口温柔: “主人早年养于海外,在皇明,台湾,处处皆有基业,你等忠心事主,不免有一方之任的福气。” 这阶下数十人都是甘伯收罗来的失主武士,颇有节操在身,如今得了这数番敲打和许诺,如何还有异心,皆唯唯称是不出他言。 按照倭国礼俗安顿家事是山本一夫的本职,数日间梳理的料理分明。终于可以安定一时的山本镇南则为了躲避酒井美子的香艳侍奉搬到了水六斤水七斤居处,一起疗伤,一起习武。 水六斤心思都在这次合战从阿哥身上学来的武技里,水七斤却撩拨阿哥: “阿哥,为什么总是躲着美子侍奉你?” 不料,如今的山本镇南虽在倭国这多月经历惊险,却仍然是那个心怀仁心的林镇南,说出了倭国少年领主不会有的,而福州林远图教养出的爱子林镇南说出来却自然而然的话: “倭国人身份等级鲜明,酒井美子出身贱民,在贵人眼中就是一件货物而已,酒井美子与其父酒井大郎虽然已经是极为大胆精明的人物,托身献财参与到了莫大风险中才有今日地位,仍然为所得的信赖而觉得不安。在酒井大郎来说,把爱女放在家主身边,自己追风逐浪为家主奔波是一种讨得心安的选择,在美子来说,自荐枕席便是她认为的忠诚所在了。” “我不是嫌弃她,而是要她明白我看重她父女的忠诚,不在这区区的一夕之欢上面。” 水六斤并不关心这些,还是看到水七斤傻呆呆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替他问了一句: “这和阿哥躲着美子侍奉你,有什么关系。” 林镇南长出口气,使劲儿捶了捶脑袋,只好按照俩弟弟可解的话解释: “灵儿妹妹那里为外父守孝,我不可以对她不起。” 看着听了这话恍然大悟的水七斤,林镇南苦笑不已,心中对自己的灵儿妹妹涌起不可抑制的惦念。 事不宜迟,安定了倭国事宜,林镇南便要南下台湾,当他喊来甘伯兴冲冲念出这个决定时,却见甘伯面色蓦地沉了下来,嗫嗫喏喏似有话说,林镇南的心头直觉便有惶恐直绕,果然,甘伯开口就是: “少主千万节哀,夫人和两位姨娘从泉州乘船过海时遭了龙王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啊呀”一声,林镇南身入倭国,重兴山本家业,搅动天下征战带来的一丝少年意气顿时成了裂肝摧肺的激烈怒气: “阿妈和春姨娘,秋姨娘,乘的难道不是自己的船,可有人生还,我要亲自问。” “福州李家的船,可”甘伯还只说到一半,只见林镇南匆匆的脚步直冲府外,见府门紧闭,不耐之下腰后双手剑跳出,双手反握一合,脚下不停,剑在前,人在后,其势不减,空声一响,门上留了个人形,再看林镇南的身影,已经直直消失在往长崎港出海船只停泊的方向。 甘伯跳脚大叫,与水六斤水七斤两兄弟从身后狂追不及,只好反身回府,下了禁口令,对外只说家主闭关养身,隐居去了。而后召集山本一夫和酒井美子把事情来由详述一遍,而后安排道: “少主必是乘福建海商的海船回了福州,我要跟着去,六斤七斤回台湾,把家守好,不论情形如何,我都会捎信过去。酒井美子经历颇多,惯会经营,也跟去台湾,也好辅佐主母水灵儿操持家业。至于山本一夫,你就留在倭国的居城,镇守本家,基业不稳则为你是问。” 41.数月不见,福州武林新气象 月余之后,已近夏天,福州街头熙熙攘攘,似比往年更热。?? 冷清了小半年的福威镖局门前站立一个少年,头戴斗笠,身穿葛麻短衣,脚蹬下力人常穿的麻鞋,只露出的胳臂和小腿,显出筋肉细致,浑不像风吹雨打后的沧桑,而且身材颀长,肩背挺直,横扫一股浑身装扮带来的颓气,英气飒飒,正是孤身归来的林镇南。 当日到了长崎港,恰有货船出港,耐不得跟人招呼絮叨,林镇南抓了缆绳把自己吊在海船舷外,等出了海,乘人不注意时翻进了底舱,就在船上如此昼伏夜出,白日睡觉,夜里出来偷些食物,也是船上众人心思都在海况上,想不到竟有倭国人暗中搭乘皇明来的海船出海,竟然就此一路安然到了泉州港。 一行海路,林镇南的心弦渐松,开始回想这细思恐极的荒谬事。阿妈和两位姨娘是被父亲送走,按照甘伯的说法,自家近几年来往返海峡两岸频繁,从没有遭遇如此海难,即便龙王爷的脾气不是人可以揣度,那所乘海船总该有人生还,怎没有确切的消息呢。 福建海阀李家,这是个关键的身份。林镇南心心念念着,就在某日夜里寻吃的时,便听到底层舱中水手聊天打屁,一个老水手言道: “如今的日子不好过了,北方来了个什么日月神教,家主竟然灰溜溜的主动千万投效,人家派来的喽啰就要在船上作威作福,他们又懂什么操船升帆了,我福建李家从倭寇肆虐时候起就是东南大阀,当年的这个大人那个大人也都是要给三分颜面的,何至于向一个江湖势力低头呢。” 林镇南每日就是用牙根咬着福建李家四字入睡的,不料还未回福州就听着这船上人提起,自然屏息凝神,轻身一纵俯身贴在舱板上细听: “你听说了吗,前月泉州出海的船碰上海龙王翻身,都殁了。” “可不是,连泉州府地面上都地龙翻身,房倒屋塌不计其数,还死了不少人呢。” “就是那次之后,家主老爷孤身到福州投效的日月神教什么东方大人。” “这是遭了灾,如何要委身做奴才呢。” “嘿嘿,不知道了吧。因为那次海船上殁了一行要紧的人,家主老爷都惹不起的人。最关键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给不出交代啊。而且要我说,这里面不好说有什么蹊跷之事呢。” “什么人家主老爷都惹不起?” “你可知福州福威镖局?” “怎么不知道,传说中林远图青面獠牙,身手极辣,手下从没有过活口,只是听说对不牵涉武林的普通人还挺讲道理的呀,不会是?” “嘿嘿,可不是么,家主老爷搞丢了林远图的女人,只好投了新来福建的过江龙咯。” “那什么日月神教,什么东方大人,真敢?” “哈,你可不知道吧,林远图在王老英雄府上与东方大人决斗落败,已经被逼出走了。” “那这私恨家仇,还不回来报仇么? “嘿嘿,这就是家主老爷的英明,即便如此,难道李家这么低的姿态,日月神教那什么东方大人还能拒之门外么?” “唔。” 这“唔”的一声也是林镇南内心深处的声音。 从这一声开始,林镇南反而把心绪稳定了下来。之前的焦躁多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家人的担忧,这夜得了片段的讯息,却提醒了他,要面对的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成型的势力,是能将父亲逼走的高手。 林镇南内息从清到浊,再从浊到清,腾腾然一股意念从识海升起,走泥丸,下人中,过膻中,归气海,点燃了一团精气,随着着团精气的蒸腾氤氲,一种斗志在心中清明起来。这斗志是匹夫不可夺志的武者之气,是孤身出江湖,独剑混武林的豪侠气魄。 威势凝聚,自成气象是各种精神修为高深的人都能拥有的境界,而十步之内,人尽敌国,这才是武林人的心气儿。在这之前的林镇南,修炼不辍,也只能算是个练气士,经过战场血泥洗练,也只能算作铁血军势淬炼了技艺。这时的林镇南,没有军伍在后,没有父亲在前,没有甘伯在侧,赫然是独走江湖的少年孤侠。他怀着为母报仇的丹心,舍身不顾,冒着从没有过的傻气,一个人走上回家的路。 到了泉州,下船,靠着在船上暗中认得的人样,尾随其中被叫做日月神教喽啰的几个汉子,直直往福州来了。林镇南对福州可不要太熟,认了对方的下处,便回来了自己十数年的家门前。 福威镖局数十年在东南武林威名赫赫,无人胆敢不敬,而林远图北上半年,就应经显得怠慢了。主人不在,院落自然荒冷,墙头往年也会生了的花草已然被人认作颓败的征兆。 林镇南数年前北上终南山,年前归家,年后即南下漳州,继而过海,掐指算来,已经有数年不在福州街头出现,除非亲近家人,倒也无人能识的他如今的面貌。在福威镖局紧闭的大门前伫立一会儿,觉得要有人关切的时候毅然转身,脚步轻便的熟门熟走,来到不远处的客栈住下。 巧或不巧,住的正是余沧海曾住的那间。 在林镇南回到福州的时候,同样在福州的李家家主则正陷入惶惶不安之中。他聪明的把福州福威镖局林远图的压力转到东南武林的强势新人东方华头上,东方华也施施然接受了他的表面投效,然而未曾料到的,东方华借了这名义,堂皇的把日月神教的旗子挂上了李家出海的船。曾经走通的官面路子如今被东方华接了过去,本以为可以依靠的本地武林势力更早被驯服,名义的投效成了实实在在的附庸,而且看着家业被吞的事情生眼睁睁无法挣扎。对自己多有不满的旁支孽庶,也有反抗不服的,就见每隔数日,日月神教的东方长老都会送来包裹严密的锦盒,内盛血赤呼啦的狰狞人头一颗,并奉上“奉家主命镇压叛逆”的“回禀”一封。如此几个来回,李家家主心中再有不愿,也只能一个头磕到底,亲身携家眷从泉州到福州来为质。 东方华如此行事,手段激烈却颇有章法,东南武林多数宾服,有些不忿的却也被吓到不敢公开说话。东方华如今住在王老英雄献出的宅院,将血腥和豪杰气内敛,反而每日与冠冕往来,澹澹若浊世佳公子,与武林中人倒显得门槛高筑,如深宫君王,非事不见。 林镇南虽然住在客栈,但一口乡音却是多了不少方便,几日间在大堂,在酒肆,听人交谈,打探市井,终于摸到李家家主和东方宅邸所在。 俊美不凡的倭国少年武士面上,鬓角颔下绒毛渐密,经历了战事和家变,硬朗的气质凸显,少年颀长的身躯厚了些,黑了些,只有在他歪着脑袋,清澈眼神灌注在面前人身上,那种热情和诚恳才让人觉得这多像邻家的小孩。 听过关于李家家主昏聩或者英明的街头闲言,记得了拒人千里的东方大人宅邸周边各条小巷,林镇南静静地却慑人的目光落在了李家家主在福州的落脚处,一座青砖黛瓦的老宅。 42.闯门打脸,李家门前林家子 中午,初夏阳光耀目,一个紧扎髻,仍然一缕短乱跳了出来的少年郎,浑身收拾的干净利落,粗布短打,脚蹬麻鞋,额头扎起一根白布带子,好似戴孝的样子。?短短的怪剑在少年郎左右腰间斜插的破皮夹子中仓朗拽出,擦啦啦双剑蹭过,出刺啦刮骨一样的笑。 经过嘉靖朝倭寇肆虐,如今倭钢质好天下有名,这两柄少年郎亲手打制的怪剑防锈涂的桐油,日头在上,辨别这人间喜乐的时候,剑锋寒光灵动,随角度的变化幻出五彩蝴蝶翩翩。 少年郎就那么目中无人的在街面上试剑,周围市井人物蓦地后退躲避这人身上凝聚起来的寒气,渐渐形成个圈圈。这圈圈内层是一群往常在街面上颇有面子的豪杰,见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寻衅,砰砰热血直涌,双眼几乎瞪出了眼眶,这可是能够拿来吹嘘多年的亲身经历。 终于,少年把双剑归了鞘,抬起头来,微眯双眼,看着前方紧闭的黑色门楼,正是福建海上阀李家老爷在福州的下处。少年双手十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指肚饱满,哒哒扶在剑柄上敲出无声的节拍。 “咦,嚯。” 这是当年甘伯从军时冲锋的呼喝声,林镇南鼓荡内息,此时呼喝出来,别有一番气韵在里头。 林镇南缓步上去,在门前停步,双手抱拳,大声道: “福威镖局林镇南前来李府叨扰,不知贵宅主人可在?” 李府门子是追随家老爷多年的老人,当年也曾在海上纵横,虽然眼前少年派头挺怪异,倒并不怕事,只不过如今的李家老爷缩着卵子做人,门子自然不敢张狂,只是不卑不亢的略一拱手,竖掌示意止步,反身把门合紧,踏踏远去,禀报主人去了。 李老爷在家忍着日月神教的压迫欺凌,不过是等林远图回来,待双方两败俱伤,再趁势翻身。不料,林远图妻妾被日月神教所害的暗中消息了放出去,却不见林远图个鬼影,今日倒是那个傻了十来年的儿子找上门来,倒要看看如今的李家是什么人都能威迫的么。 林镇南在门外等不一会,就听见院内的踏步声响起,继而宅门大开,刚才的门子从里面出来,一改方才的拘谨,满面笑容,一身热情,摆臂昂头,先面对着看热闹的数圈街头百姓冷视一遍,继而堵在在林镇南身后,向里面长声呼道: “贵客到。” 林镇南听得身后一声做作的“请”,却不理睬,再次双手抱拳,大声道: “福威镖局林镇南前来李府叨扰,不知贵宅主人可在?” 这门子见林镇南自顾说话,不睬自己,一脸红了又白,一口气堵在胸口就要作,就听见街头不知哪里起了一声喊: “好。” 哄然大笑由里及外。 这门子许是得了家主的态度后变得有恃无恐,许是看这少年身边的自己如此容易变成了个小丑,恶从心起,竟然抬腿砸步,同时顺手摸过腿侧,手中已经多了柄异域形制的弯刀,脚下奇怪的马步摇摇晃晃却特别稳,前冲的时候,刀在前,身在后,如一条细浪,身形满满的悍气,冲过这一步之遥的瞬间,坚定不移里面竟然在初夏阳光下幻出一种寒冷的海风。 就在刀将及身,就响起仓朗声,没有剑刃磕碰,只听到剑脊擦过,若神女抚摸,只看到寒光冲天,若双龙夺珠,而后那柄特别的弯刀竟然被林镇南双剑绞锁并扯飞,倏地在天际划过一条银线,消失在远处的一个小楼。 从极盛的气势落到手中空空的不可置信,门子满脸惊骇,匆匆翻身而起,绕远回到了李府终于出来的众下人群中。 在生死间打过滚的李家门子,仍然不能从方才的情景中拔出精神,满脸冷汗,双手抖,数十年抓过大小各种海船甲板不曾晃动的铁脚板呼呼软。身子一段一段的矮了下去的时候,腋下传来有力的扯劲儿,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李家家主满面水锈的肃容,那眼神给无数李家汉子在无数海上的风浪中安定的心,也是每次海难后李家能用最快的度再次出海的原因。 门子立刻就感到身上一股热流,这不是家老爷的高明内功,而是涣散的精气神被聚了回来。 李老爷扶了这个身边的老人儿一把,就快步出了门,他心中明白,这叫林镇南的少年门子叫不进门,自己当然也请不进来,既然他愿意在大门前招摇,李家人当前处境也没什么好怕,就在门外人前落个清楚了断。 李老爷收起了豪商的笑容,长啸一声,抱拳为礼,长声道: “林公子安好,今日有何赐教,李某人在此恭聆。” 林镇南心中明白,阿妈和姨娘多半不在了人世,也未必是李家敢于起心暗害的,但一切线头都要从此而起,其在阿妈和姨娘遇害后迅拉来日月神教的大旗也多半是有蹊跷不好脱了嫌疑。看了李老家主一番做派,心下还是有些佩服,同时也心道:不论你如何高看我,也还是小看了我,你不知我的阿爸阿妈对我是怎样的栽培和寄予厚望。 二人相对五步站定,林镇南忽的一笑,开口道: “我阿妈乘你家的船出海遇害,你须给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又如何交代。” “我知道那船出事时离港不远,必有生还的海上老手,你要交代的就是那个不好交代的蹊跷,这蹊跷不论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然则你明白这事儿是我家的人命,大小不与你来论,而且总是都要你担着,谅你没有必要编些什么替人担责。至于怎么交代,就看我父子的剑在你心中什么分量。” 李老家主有些意外,本以为一个少年泼洒着丧亲之痛,前来闹事,自己甚至可以利用一下这场面,逼着日月神教东方华出来把事情接过,却不想这少年条理分明,连事情暗处的一面隐晦都明明白白,今日砸门闯家就为了一道林府的面子,一道查凶必要的讯息。嘿嘿,若早知道林家人这么明白,岂不是比投在日月神教门下少了许多烦恼。 李家主饱经风浪,见事到此,不再多言,只是举手喊来后生捧出笔墨,当场挥毫,刷刷点点书了简单几页纸,吹气晾干,仔细封入信封。林镇南也不说话,看他的作为,只见李老家主把信封好,交那老门子手中,严厉瞪他几眼,逼退了老家人,转头对着林镇南和声道: “林公子看到了,我书了李家所知令堂遇害前后的一切蹊跷和线索以及李家追查所得的些微猜测在这封信中。林公子今日前来跟老夫要一个交代,老夫便给你一个交代,也希望此事便就到此为止,不知林公子做得了主么。” 林镇南歪了歪头,道出了李老头的话中话: “你莫不是觉得,你惧的是我父亲的一柄剑,若单凭林镇南今日的剑要不得一个交代么。” 李老家主料不到林镇南真要孤身挑衅,庆幸也许只要今日度过,林远图不好打自己儿子的脸再来一遍,只好接招,心想:小小少年没杀过人的,即便有些功力,他知道剑刃割过人身体的触觉么,闻过人血的腥气么。口中边道着: “李家在此事上总是有责,信封先给你,但要李家低头,就仍然还是要凭剑说话。” 43.一个交代,一刀两剑一铁条 李家家主老爷为着林远图的凶名,投了厉害的过江龙日月神教东方长老,本想着借一借名头给林远图一个震慑,好解决这糊里糊涂的人命债,不想东方华吃人不吐骨头,借了名义竟然侵吞其家业和海上势力,而今林远图公子林镇南打上门来,也还是要用剑说话。? ? 李家人想也许该庆幸来的是林镇南一介孤身少年而不是林远图那凶神,可是这些人站在李家家主老爷身后却并不知道,李老家主正担心着: 日月神教的人将这少年杀了,把李家和林远图的仇恨再用血染一遍。 看着眼前这阳光下穿着粗陋却那么干净的少年,涌上一股决斗前不该有的长者看到优秀后辈的喜爱之情。 李家主用的也是弯刀,跟那个门子手中的弯刀差不多的样子,大了几号,若有懂行的人会明白这是天方人的怪刀,有一种特别适用海上的刀法。 林镇南见了李家主亮刀,也缓缓擎出了双剑。李家家主老爷甩了长衫,只着中衣,随手还把前襟撕开,露出黝黑不见褶皱的铁骨架,是那种海上汉子的样儿。李家家主左右脚重心变幻不定的那种怪马步踩起,一点点汇聚起了内息,双臂微调,掌中弯刀拨弄光线,一颗颗耀斑晃来晃去在林镇南的左右让他心烦意乱,林镇南也只好索性闭上了双眼。 李老家主见到,腰背又直了直,把对林镇南的评价调了几分,也不再卖弄小门道,只管把数十年的煞气灌注到掌中刀,冲着林镇南像一条剑鱼猛扑过去。 林镇南闭着眼,侧脸前倾,张着耳朵捕捉对手的刀风,然而这次却是鼻子先建了功。李家家主老爷的刀有种细浪的弧线,似乎在空中找到了风既有的轨迹,无声而迅疾,然而一切在李老爷对林镇南的误判中失去了意义。经历了战阵的林镇南,对杀意和血腥气前所未有的敏感,在直觉的牵引中,猛冲时狠厉满脸的李老爷在林震南的识海中化为一头踏海而来的狼,踩着曼妙的弧线,披着海风带着血腥而来。 林震南的鼻子微动,左手剑从心口而出上拦外引,右脚侧踏一步,紧随着双脚前趟呼,同时右手剑从肋下起向右前方抹出去,他不经意间用的是中原武林不曾出现的技艺。这种打法上承古法战技,下接当今街头的混混泼皮打架,讲究的是以慢打快,念在动前,算尽一切敌手的进攻,用手上兵器或者高绝的功力截断对方招式而后同时反击。 林镇南的武学修为还不到能够总结出具体招式的高度,但他用出来的这剑法,虽然简陋却已经分明有了大巧若拙的味道。对面的李家家主感触最深,他与林远图交道过,对其剑法路数颇有观感,也正是见过林远图剑法的诡秘狠辣,才观剑法识人,因恐其辣手而主动投效。 李老爷是不能败的,可他也不想伤了林镇南,决斗的悍气和戾色一展,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日月神教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暗中派人把对面的少年送走,这才是他心里想的对林远图的林家的交代。 大庭广众之下,阳光普照之中,李老爷没有料到的,林镇南的剑法和功法气息,与其父全然不同,其中更深的道理,所择取武学道路的不同,李老爷虽还没有想到,却也足够今日在决斗里面灰头土脸。 双剑进击连环不停,是林镇南在生死战场上学到的,今日挑衅砸门李家,他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也极其自信于这门怪异的林家剑次在中原武林的出场。 林镇南也没有料到的,李老爷因为林远图误判他的剑法,又因为少年模样误判他的狠辣,以其数十年的功力和决斗经验不光没有一击拿下,反而陷入了连绵的剑影中,狼狈抵挡。只因生死间的交道多了,屏息凝神下才堪堪挡住这一波进击,可也搞得雪白中衣布片零落。一轮进击无功,林镇南停了下来,李老爷也才能纵身跃后,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李老爷喘息一定,面容落寞,伸手把弯刀向后扔了回去,双手一摊,示意认输,倒也没有提醒林镇南还握在掌中的双剑。只是再次双手一拱,望着林镇南的双眼用诚恳多了的语气道着: “林公子剑法高明,不下乃父,真是李某有眼无珠了,之前的错处李家不敢再推责,只是李某人身担家族之重,不敢轻身,只好还是请林公子明白示下,这交代如何交代最好。” 语气中似乎明白的告诉林镇南,要用我的命来结束这件事,还是要林家人开口,若不然,我命也没了,事儿还没了,岂非李某人死的轻如鸿毛么。 林镇南苦笑,看来外人对自家误解颇深,父亲多年来所施辣手,本为了护家人一个安宁,却不想成了河狸家老也不敢担责的缘由,正要应承李家家主的请求,却见对方眼中射出精芒,合身扑向了自己。 电光火石间,李老家主扑到了林镇南身上,双手一拨其肩头,身形微转就到了林镇南原来站立处的身后,而林镇南眼看对方扑来,不经细想,掌中双剑先后撩到李老爷怀中,剌开了胸腹,肚肠哗啦落了一地。李老爷因为不是攻击也便没有防备,只在双手拨开傻愣愣的林镇南时,口中念叨只有林镇南听到了的话: “小心日月神教,但愿老朽一命换李家了结此事。” 话没说完,一支折扇上签子样的铁条从后颈射入,从口中射出,飚起一蓬血,只有铁条继续射在林镇南胸前,已无余力,留下一点血迹,啪嗒掉在地上。 林镇南孤身在人群,迅让自己回转神来,虽然还没捋清楚状况,但看看李老爷临死眼中仍在的渴求,心中已经允了这一家族为己任的老者的请求,默念着答应的话,伸手为他抚上双眼。 而后,迅捡起那个若天外飞来的铁条,冲过场中,扯过那老门子手捧的有关阿妈和姨娘消息的信封,从人群中自然洞开的道路出了人群,见小巷即入,拐几拐,扯掉沾血的外罩衫,消失在福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闯门打脸,挑衅决斗,杀人,不到半个时辰。初夏的阳光仍然撒给每个人。 匆匆绕过几条小巷,把身后留给一片混乱,林镇南脚步慢了下来,默默摸着怀中的信和铁条,心中过着李家老爷临死前的景象。虽然自己双剑开了这个对手的膛,但最后一击确实是来自那根铁条,而那根铁条又确实是冲着自己而来,李老爷冲过来时竟然是为了救自己的命,且不去深想李老爷用这种方式把命交出来有什么心思,他在自己对面看到了什么,只是看到了有人掷出铁条,还是看到了那人的样貌,是何人要杀自己? 而他看到的这些与他临死的话有什么联系么? 44.少年复仇,市井间喜闻乐见 少年复仇,这是市井间最喜闻乐见的传奇故事,更何况生在福州街面,故事主角更是多年前福威镖局的傻少爷。? ?? ? 中午刚刚生的事,还不到日落已经传遍了福州城。东方华安坐厅中正与福州府尊大人吟诗唱和,品茗谈玄,正相约要到福州非著名青楼冷翠居俯察民情,府中仆役到了身后便附耳来讲中午在李府门前生的事,仆役刚说了个开头,东方华就打断了他,折扇点点此人,面上若有若无的笑,口中却训斥: “对着府台大人如何这般没有礼貌,可是要贵客笑我家教么,有什么新鲜趣闻,说来一起听听。” 而后转头对着府尊,微微笑说: “府台大人是大大的雅人,对这市井趣事想必也别有怀抱,不妨让他说来听听?” 府尊大人果然对做个雅人颇为有意,对这位东方公子的马屁可是很受用,抬起头来,便把饶有趣味的眼神给到。 东方华的仆役颇有眼色,见主人如此作态,便夸大了三分,精彩了五分,添加了十分围观者言论的少年复仇故事从头道来。府尊大人初听着倒还颔品味,直到明了是自家辖内的事情,脸上不由浮现出古怪的抽搐,既不好气急败坏的破坏这难得的雅致氛围,又着急福州地面上出了这样的大事,自己竟然被这位东方公子一请之下就来,不能及时得到消息,一个父母官竟然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就要忍不了要作的时候,只听东方华带着调笑的口气轻言慢语道着: “一帮子不安田宅祖坟的弃民,就知道出海营生,那风浪凶险可不就是让人失亲人,死兄弟的么,竟然还为此闹出了死伤,难道我皇明圣天子在朝,收不得这些顽民的心么。” 一付酸呱呱的书呆看法。 府尊老爷听罢,心中立刻念头完全翻转:倒也是的,朝中上下一力禁海,隆庆以来留着漳州泉州两府开港,已经让朝中大佬很看不惯了,如今闹出此事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恶例么。转而考虑起对此事如何利用的府尊大人喃喃念道: “呀,闹这么大,这个似乎可以算作是民人相约的决斗来平息,而官府一旦介入么,可就成了持械杀人案,一旦挑起来,人情汹汹,不好掌控了呀。” 见府尊大人入了自己的榖中,东方华特异的眼角一挑,那讲故事的仆役便悄没声的退了下去。 东方华待府尊大人自己个儿思忖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接言: “若要利用此事,反倒不可做成杀人案了,可唱一出孤儿上门讨母,海商幡然悔悟,散家拆船,专务耕读的佳话呀。” 府尊大人冷不丁听得此言,不禁大声叫好,还跳了起来,待见到东方华安坐身边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把嘿嘿笑成哈哈,东方华待贵客的厅中响起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禁海是为政之要,此事不关民人生计,而在乎太祖定制,谁若更动,便会有政敌以此攻讦,数朝以来几次三番如此,为官之人皆明其中关碍。尤其福建地方官员,吃着海商的孝敬,喊着禁海的言辞,并无别扭之感。 而此事中东方的利益在于,得了官府的背书,自可以光明正大的倾吞李家家业,更可以拉着朝廷虎皮打压其他海商,独霸东南海路,毕竟官府禁令管得了良民商人,难道还管得到这些前明教残余么。 这天之后,州府之间公文往来,这官府公文在背后的措辞,民间不得而知,也与众人无关。人们关心的是福州街头流传的版本: 福州福威镖局林家被日月神教联合本地武林逼得出走,不料海阀李家拍新主子马屁,趁着海龙翻身,把乘他家船出海的林家女眷一股脑搞了个尸骨不存,如今林远图消踪匿迹,其子却杀了回来,在李家门前把他们家主给当着一街人的面,杀了个死透。 然后,就倏地消失了。 芸芸众生最大的觉悟就是愚昧,愚昧让他们忘却生存的残酷和自己的脆弱,在皇明天下,官员士绅所谓的太平人间给人们幻象,似乎惨事都在别人身上生着,各人自己都是那么幸运,福州林家的遭际在市井传说中不仅仅作为好听的故事,也作为出头之鸟,出檐之椽的教训在民人口中脍炙,仿佛人人倒霉都会是好事。 林镇南知道自己的追查远不能结束。 回到客栈的林镇南仔细读着那封信,信里说的很详细,只因即便给不了林远图交代,家主也是要明白事由查个清楚的。 原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是阿妈,两位姨娘虽然也没有找到,却有水手见过她们的尸体,在海龙翻身的当夜死掉的,死于高明武功的掌击和爪力。而这一切的蹊跷在一个哑巴水手身上。那水手面貌普通,没什么特异之处可于人群中辨认,且是在阿妈确定了行程和坐船之后,才加入李家水手队,还曾为了上阿妈要乘坐的这条船给了头头明显一个水手拿不出的大手笔贿赂,在事当夜,也有水手见过此人用出高明武功夺船抢水,而在事后,此人同阿妈一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家查出这样的结果,自然不足以给林远图交代,而李家的猜测,那凶手极大可能是日月神教所派,这样说来,即使当天无有天灾,林家三名女眷也要死在李家船上。 看到信的末尾,林镇南从怀中摸出那根沾血的铁条,心中开始不断回响李老爷临死的话。 “小心日月神教。” 一切的根源锁定在了那个神秘强大的东方华大人。 林镇南是个阳光好少年,这是宿慧通达的效用,同样是父母家人的关爱所成就。 然而,本以为提前知道了数十年后将有的灭门惨祸,可以做出规避,后来也确实不负前世的福缘,终于要过起按部就班练功,兢兢业业持家的安定日子的时候,他来了。 他来了,父亲才会那么早撵自己南下,才会让阿妈离开,才会前去决斗,才会离家北上,虽然水伯说父亲的状况很好,但离开家人,在决斗失败的江湖传言中出走,又有什么好呢。 林镇南知道东方华的府邸,但无法接近,他尝试的时候已经知道那附近高手密布。 林镇南随着日月神教喽啰回福州时候,踩到的路起到了用处。 当夜来到了那所下院,刺探之下,得知这里果然是日月神教徒众的聚集处,回到了巢中的他们也在谈论自己关心的事,福州少年复仇记。不过,在底层教徒们口中是一个故事: “李家老头,竟敢对着不服我教的林远图拍马屁,用自家海船载其家眷出海,却不料出了古怪,林家女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老头胆小如鼠,立马投效我教,也是东方长老宽宏,不计前嫌将其收于门下。嘿,可真是命歹之人难享福,今天就被林家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小子给灭了。” 在头头脑脑间是另一个看法: “李家老小子死了,还是林家人下的手,这全都对我教大有好处,可真有那么巧么。东方长老行事果然神秘莫测,不留痕迹啊。” 随即敲打一群属下: “不论外派李家产业,还是追拿林家小子,接下来可有的忙,打起精神来,立了功劳东方长老必有重赏。” 45.夜探东方,阁楼遇神秘阿叔 人想要的不同,自然会按照各自的视角看待事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忽略自身不能掌控的。林镇南的精神修为出年龄的不自然的高,不光吸引来老范大师的好奇,也如强光照地,使得阴影更加隐蔽和深暗。 自从被父亲一手安排离开福州之后,林镇南心中一点点不安慢慢成长,只是父亲多年的保护让他以为,强大的阿爹足以解决即将到来的未知,然而当不幸生在阿玛身上,曾经在地龙翻身那天无征兆的心悸感应也被证实,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然后凭着直觉回到福州。 在乘李家船回福州的路上,为了平静内息调整状态,一直不间断的练气,这时的他现,他的一帆风顺的练气修为不再突破,在修炼中从不曾出现的执念心魔萦绕心间,这种状况也许在多数的武林人们看来并无什么特异,因为心魔考验总是伴随他们修炼的全程。 只有林镇南知道自己的特别,阿妈的言传身教,足可让自己撑过人劫外魔,甚至如前月那般出入一国朝堂,窃得名位,全身而退,难的是心魔难寻,心境难破。 这次的不安引爆了林镇南的心魔,他必须要释放这些负面的气息,才能冷静的接受现状,考虑查察真相,便有了福州闹市复仇。 玩火者****,善泳者自溺。东方华从来明白却不曾感受过,这次他觉得了。 当他对这个林家小子感兴趣的时候,不免开始追问林远图的女眷信息。于冰心,计算日子知道,林府大婚正是自己的冰心姐姐失踪后。那么,此冰心,彼冰心,是否相关呢。 林镇南夜探了日月神教下院,没谈到有关阿妈的有用消息,但也得知,阿妈的事绝非下层人物可以与闻,若有阴谋在,必是东方华与心腹高手筹谋的,以此看来,这些教徒口中对其表现出极强嫉妒心的一个人物童百熊,作为东方华着力栽培的心腹,是值得试探的。 第二日,果然市井人物和江湖帮派纷纷动作了起来,在这些本地势力为了讨好日月神教势力而着力翻腾下,林镇南也不得不换了藏身地,客栈房间仍然租着,日间却不再抛头露面了。 福州府地面上不论真心假意,处处翻找林家少年,林镇南没被找到,各股势力倒借着看对方不卖力的由头打了几架,如此熟悉的底层江湖势力争斗,传在东方华耳中虽然不置可否,倒也博了一笑,唯一拨动心底念头之处,只是让他更想起当年躲藏在冰心姐姐闺房的安心。 念及此处,每日与地方所谓豪杰冠冕往来的东方华,不免展开随身折扇,看着一处空了的扇骨位置,想到那日自己射出的铁扇骨,决定亲身出门探查一番。 作为一步步出头来的上位者,东方华非常明确日月神教在城中的动作多是为的表明立场,也很清楚下属的动作也是为的交代上司,立了功当然好,可若说谁想真的能够找到那单挑李老爷子,而且少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事了拂衣去的林镇南,他知道,那真可说是难有一人。 东方华形状扎眼,便戴了蒙纱的斗笠,换一身普通江湖打扮,只身出府,往离宅子不远的一处高层阁楼上停下,守株待兔。他知道林镇南会来找东方华,至少会来窥探,此处角度最佳。 夜里,白日折腾累了的城狐社鼠纷纷偃旗息鼓,东方华却一个人饶有兴味的设身在入侵者的身份里,窥探研究自己宅子内的动静。几对护卫换班执勤,换下来的人交接清楚便相跟往酒楼去了,伺候前院的小厮,悄悄跑到后厨,不一会腆着肚子跑出来,伺候后院的丫鬟聚在一起似乎在吵吵女红。 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回望的东方华正入神,突然瞳孔微缩,眉眼间不经意就升起了一种能直击人心神的煞气,他微微察觉有人近了身后,近身之人动作谨慎,气息悠长微弱,是典型的道家练气路子,且功力不浅,虽然与自身没法比,但如果这人是自己在等的小家伙,那自己要对这林家小子高看几分了。 沉吟间,只听得身后人停步出声: “敢问?” 东方华面上玩味一笑,回过了身来,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是林家小子。” 身后之人果然是林镇南,林镇南见此人窥探东方华宅邸,身形卓然,面罩蒙纱,是个江湖人无疑,却没想到对方功高,只以为东方华树大招风,另有一路人来找气人的麻烦,到了近前便出声招呼,不愿介入别人的恩怨,希望井水河水两不相犯。此时听到对方叫破自己的身份,倒也因为自己的事引了白日的一番动静而并不不意外,只想探听对方对自己是否有恶意: “小子不敢问阁下是何方来历,只想知道阁下来意是否与小子有不谐之处。” “我少年时曾受了一份恩惠,早想找到恩人报答一番,前日查到其人早年嫁到了福州,才来到此处详细查询,怎知线索断掉不可深查,今日听了人言你的事儿,便想着跟你打听一番,今日我是来等你的。”说着掀掉了面纱,直直盯着对方的反应来说话。 林镇南大吃一惊,面上却不带出来,心中有个隐约的念头,却捉不住,只是客气地接话: “这位阿叔这多年还追着报恩,小子深感钦佩,不过小子追查阿妈的生死和下落到此,阿叔也来此等我,可是有以教我么。”言下之意,自家正在忙着,您的恩人恁多年不见,换个时间再聊可否。 东方华被噎了一下,反而对这少年的不卑不亢生了戏谑之意,抬手微动,耍了个弹指神通的范儿,连弹两次,林镇南腰间的双剑便双双跳了一下。这是以高明内功弹出指风拨动的,此举并无恶意,因为在武林中人斗剑搏杀之时,这种招式多没有用处,反而容易暴露身形破绽,给对手可趁之机,唯一的用处在展露功力,教训子弟。东方华这时的动作是在告诉面前的小子:我的功力高过你,此时此地我话事。 林镇南聪慧,反应过来,一时傲气充胸也被他压了下去,即便自己不怕对方,也无必要得罪明显无恶意的眼前人,何况在窥视东方家最适宜的隐身瞭望处计较一番,必然横生枝节。 东方华见这小子反应挺快,不禁暗中点头,往前就走,擦过林镇南肩头的时候目视其跟上,林镇南不由服从,跟在其身后,运起轻身术,不一会儿便离开了附近,来到一处他不曾想到的地方。 这是自己家,林府后院。 见阿叔停了下来,又不急于跟自己说话,林镇南乐的放任自己的思绪激荡。 凭栏倚望,物是人非,数月前阿妈就在这里,从这儿走到那儿,从那边走到这边,步履袅娜从容,父亲则就在这后院查问自己功课,阿妈和两位姨娘一般看着不说话,却总给自己抛到鼓励的笑。 今日两位姨娘已死,且葬身海底,阿妈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46.半片真相,阴差阳错长太息 林镇南回到福州不曾敢独自回家,怕的就是触景生情,沉湎脆弱情绪,妨碍追查需要的静心。? 林远图遣出家眷本是为了以防万一,自身离开福州也并非完全被迫,只是不愿更深介入江湖血仇。自家立基在外,身边不聚势力,与过江龙魔教中人无可争的,自己退一步,成全了魔教东方华的布局,自己一点威名本就在一柄剑上,剑在,对方也就要认这份默契,承这份情。 谁知东方华确实大造舆论,把林远图留给的这份面子挣到了最足,却把林家本来就不明内情的作为普通人的家人仆役吓了个鸟兽散,虽然承主人厚待没有偷盗细软,这宅子却也真的没人烟许久了。 这夜,稍显荒凉的林府后院来了两个人,主人林镇南好似客人,不知名的阿叔虽然是客人,却好似主人。 “这个奇怪的阿叔说要问之事有关于他的恩人,却来此处为何。” 林镇南正疑惑,只听见这阿叔悠悠声起: “你阿妈闺名冰心么,二十年前嫁入你家。你可知她父母家人何在,你可知你的外祖家何在么。” “这个,这个,我自然知道,阁下就是问这些么。” 林镇南说着,就准备要走为上。 东方华转头,特异的眼睛紧盯着林镇南的神情,一字一句道: “于冰心,官家女,少有才气,早年家变,沦落风尘,栖身衡阳青楼冷翠居,做了花魁多年,十八年前遇林远图,倾心以随,自衡阳消失。” 林镇南心中巨震,少年人任其修为已在同龄中颇高了,却也在面色中带了出来。 东方华本是诈语,紧盯之下在夜色中却现少年如此反应,心中震动更不下于林镇南。自己遍寻不着的冰心姐姐,竟然早已经是林远图的妻子,还出海遇难,如今更被认为遭了自己之毒手。 心乱如麻下,东方华没看到要走的林镇南步幅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这时的林镇南心中念头翻滚: “自家秘密太多,阿妈的来历虽然不是最终的秘事,却也不该是外人可以得知,何况阿妈跟随阿爹之后安居福州,在阿爹的护持下远避江湖,更不该是能与眼前这样的江湖高手结识的,尤其此人所言,都是福州之前的事,许是真的呢,若真如此,此人身手高明,心智也强,或许能是自己查察阿妈生死下落的一大臂助。” 林镇南试探道: “阿叔说的却是我阿妈,却恕我不敢随意取信你,既然这么巧,敢问我阿妈身不自由,却能对你这样的高手有什么恩遇。” 东方华闻声不言,换了一种温润的眼光查看对面少年。 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林镇南终于有些不耐的时候,东方华方开口言道: “少年时我也是官家子,只是个弱质读书郎。父亲获罪,家中巨变,孤身流落江湖,最凶险的时候,被冰心姐姐救了性命。”说到这里摊开手,似乎在找掌纹中脱不去的血腥,接道:“这身武功,也是之后决心不再沦落到那个地步,也决心回报姐姐的时候,才历经一路艰险心酸得到的。” 东方华眼角特异上翘,少年柔弱时,总被人认作妩媚女相,只好惯了冷眼看人,再后来饱经挫折,市井争斗中见了血才开始染上些煞气,运用这煞气熬炼精神,练气强身倒也有过一段突飞猛进的日子。只不过,习得上乘练气术后,方才得知这是简单的采气炼种之术,采气炼种本就不比炼化自身精气,何况采的既不是紫霞朝阳之气,又不是中天太阴之气,杂而不纯,质也不高,便限制了他如今的成就。 而其人心思细密,自知在教中地位尴尬,说不得便真的如任我行所想,另起炉灶,带了一批教中保守势力南下,如今在东南一地渗透上下巨细,成果骄人,地面上已然处处服帖,连海上航路也掺了一脚进去,若能把之前送上门来的李家基业吃尽,那金银如水流,势力如蜂聚,将是理所当然。 谁知本来的心血来潮,却以一个莫名的身份遇到这个,因怀疑与自己有杀母之仇而来窥视自己的冰心姐姐的儿子。 抬头再看林镇南,已经是娘亲舅大的亲人态度了。 “孩子,你阿妈的事,我会查清楚。” 林镇南虽然看到这个怪阿叔态度的变化,心中了然其与自家阿妈必然有真实的渊源,可经历过朝堂勾心的他仍然保持留有一分警惕,面上放松下来,把出诚恳少年模样,口中却道着: “我查知东方华之下,童百熊其人深得倚重,若有暗事操作必经他手。然而我的形状如今福州路人皆知,尤其少年形貌更引人眼目,还请阿叔出面试探一番,从中或可间接知道阿妈的情况。而我仍然按照原定的想法,探看东方华的反应。” 东方华听到这里,陡然放声朗笑,这笑声中情绪激荡,内息鼓动,声音极为清晰的传出老远,全城都能听见。 笑罢之后,不待大惊的林镇南做出反应,倏地身形微动,夹起林镇南,从林家后院消失无踪。 后半夜,东方家宅。奇怪自己并没有被施以禁制的林镇南,看着当他面重新换装的东方华,暗自戒备,静等对方说话。 “我就是东方华,”不待林镇南搭言,向外长声叫道:“童兄弟。” 随着脚步声响,进来一条昂藏大汉,退金山倒玉柱对着东方华就拜: “大哥长啸招了我来,何事吩咐。” 东方华扶将起来,轻拍其肩头:“见个人,我的子侄。” 转而对着林镇南随口介绍:“这就是童百熊。” 东方华见着林镇南的疑惑和戒备,只柔声先让他坐,引得童百熊一阵侧目:东方长老何曾对人如此和气过啊,这子侄一说却从未提起过呀。 见林镇南坐下,东方华先吩咐童百熊给林镇南讲一讲神教南下以来对武林的操纵,并不理会林镇南的诧异已经遮不住,直到说过火烧莆田少林,林远图与东方华一战才止住童百熊的话头。东方华扒开衣领,露出痊愈的剑伤,用惨淡的苦笑遮掩一种难以察觉的凄凉: “当时场面,其实是我输了,你父离开福州是给我神教一份人情,却不是被逼的,我又何苦加害他的家眷去招惹他。至于,你阿妈是我多年寻找的冰心姐姐,若能早知道,又如何会有惨事生。难道你一家留在福州,我会不利你们么。” 死的都是会水的,被阴错阳差的命运捉弄的多是玩弄权术的。东方华不眨眼的杀了五家满门,才有林远图为安心遣家人出行之举,也才有于冰心出海遇难之事。 东方华陷入莫名的喟叹中,童百熊心思敏捷,知道接下来对林镇南的话不便自己在场的,便悄悄退下了。 果然,东方华不愧人杰,迅调整心神,对着林镇南将他所知的,有关于冰心生死下落的一切线索讲出来,与林镇南本人所知和李家家主临死遗信中所言相印证,希望得出更确切的结论。 47.半片真相,一线希望向西南 林镇南对一夜之间生的事极为震惊。? 东方华竟然是阿妈的旧交。如此说来,东方华在此事中固然有利用李家和林家矛盾搅风搅雨,却不会是那个蹊跷水手的幕后人。 本以为要经历些危险才能从此处打探到消息的林镇南,不知该庆幸自己追查阿妈生死下落,查到登堂入室进了东方华的深宅,还是该懊恼并没能得到阿妈最终的消息。 东方华一面为找到阿姐的讯息,多了一门难得的亲戚而难得的狼心柔软,另一方面也为阿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害而妖异的双眼泛出红光,追魂夺魄,煞气逼人。 东方华在新得的子侄跟前再次说道: “孩子,你阿妈的事,我来查清楚。” 说到这里,而后面容一肃,沉吟半晌才再次慢言细声开口: “林府女眷的死,确有蹊跷,可与神教无关,只因一个江湖势力的兴衰里多有冤死的鬼魂,我本无意澄清甚至有意利用此事,不料李家老头儿之死把你我又连了起来,还引出阿姐的身份。因缘际会怎说得清楚。” 叹气不觉多了,只好停住,转而问: “那扇骨可在你手中?” 林镇南摸了摸怀中的铁条,看看东方华手中的折扇。东方华察觉到这目光,颔应承: “其实,我暗中出手的扇骨是射你的,本想你死在与李家的交道里让他更难脱出神教的掌控,不料却是李家老头儿受了这一击,本来这两种结果对神教来说并无不同,今日看来,我倒要承他一分情,若你真死于我手,此罪难赎了。” “关于阿姐下落,因之前心存利用的缘故,查察过线索,那个蹊跷水手的功夫底子是西南路数,练气功法不好判别,却有七成可能是道家正传。” “此事,能查明白的都已经跟你说过,余事我来接手,有任何消息我给你信。你自己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看得出来你对阿姐的牵挂,却未必明白个人和一方势力在查察这种事情上的差距。” “此外,林家与神教两家明面为敌,那扇骨你就留着,若有什么事可以为凭证信物。童兄弟你也见了,是我的心腹,以后凡事皆可通过他传递信息。为此,你可以派人回来看着老宅,做个联络处,阿姐的老宅荒着也不是个体统。若哪天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难道看一个破败的家园么?” 林镇南自觉醒以来神智清明,智慧通达,林远图也有意琢磨他的悟性,少有长篇大论解释细物,多是提问或者触引他去思虑,父子之间虽然情深却都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事的做派。 却不同,他虽然也难得与人倾心交流,但是对人情极为敏感,那种孤傲气质绝不只是武由于功强,地位高,所习练气术高明从而凝练出来的,其中必然有他孤单惯了的原因。 遇到了林镇南,打开就合不上的话匣子,一下冲去了东方华身上的寒气。尤其说到冰心姐姐的时候那份柔软,若童百熊见到,必然不能信枭雄之姿的东方长老还能有这个面目。 林镇南听他絮絮叨叨安排些事,不同于同龄少年极易被指使安排,心中自有定计和盘算。这时候也越听越怪,东方华在他收集到的信息中是个神秘强大,毫不讲理,为所欲为的人,这时听来竟然步步算计,把个人和神教分开说,甚至仿佛小人物处在危险境地一般小心谨慎,见其对自己如此特别,便随着不会惹怒对方的直觉,直接问了出来: “东南一地的日月神教不是你的势力么。” “我本人么,嘿嘿。虽然如今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煊赫,却也少有人知在神教中地位的尴尬,这些事无需你多关注,只要知道你我的关系不便放在明面便可了,这也是以防万一,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如此,你可以给你父亲传句话,就说我的心在黑木崖,也总是要回黑木崖的,我在东南一地除了收敛钱财势力并不要长久盘踞,他既然无心与我争这些,就耐心等三年再回福州,算我欠一份人情。” 说到此处,再细细看这个少年,身有静气,不见恐慌,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多年,又江湖飘零,处处险境,并不敢让随身姬妾有孕在身,这时面对阿姐家的后生,竟然起了收为义子的心意,这话当然并不好提起,不过见面礼是可以送的。 东方华先用眼神按了林镇南在座上,突然轻身而起,长袖拂过房梁,只见灯火照在其人翩翩的身上,于白壁上印出一朵牡丹,倏开乎败,东方化已经手捧一卷经书坐在原位了。 “这是阿叔的见面礼。” 不见手动,这本书就见从他手上轻轻飞出,书页不卷,也没有风声,似乎空中有手扶着的,来到了林镇南手中。林镇南定眼看到这是个书房手工线装的手抄书,扉页上手书《金瓶梅》三个瘦金体,顿时吃了一惊,翻开再看,内文同样是瘦金体,而且看上去只是自己曾经看过的《金瓶梅》的某些片段摘抄,而且多是在方式描写上面。但书中更重要的却是同样字体的朱笔注释,其中一些穴位经脉运行方式和练气幻觉的描述。 林镇南抬头诧然以对,东方华温柔的笑道: “这是华叔的心得,见面礼总是要给的。” 说完,东方华不等林镇南问什么,转身背过去,一挥手,灯灭,月辉洒在他的背影上,出悠远的叹息: “你去吧。” 林镇南张张嘴,终于没有什么话说,把东方华手书的《金瓶梅》揣紧,离开屋子,在默不作声的童百熊引导下,绕过明岗暗哨,轻轻地走了。 童百熊,看着林镇南跃出墙外,从暗中转出,回到东方华身后,立定不一言。 东方华并不回身: “童兄弟,可是要有什么问的么?” 童百熊的声音流出一丝激动: “东方大哥,咱么什么时候回黑木崖?” 东方华回过身来,眼神凌冽: “你都听到了。那你知道你再下不了船罢。” “弟兄们都在等那一天了,可不能看着任我行把神教毁下去呀。” “那就好好做事,冰心阿姐的事在眼皮底下生,我等虽然南下不久,却也不该被蒙蔽的,如此掌控力说什么大事。此事你亲手接办,对外只说要换李家个清白。” 天明后,日月神教令下,各家查察的内容悄然变化,从追查林镇南成了追查林镇南的同时追查于冰心失踪事与蹊跷水手的一切线索。 林镇南当夜出了东方华家宅,躲回客栈乔装大胆的查看风色,见城狐社鼠都变了口风,才退了房回到林府后宅,亲手收拾出自己的卧房安住下来,终于可以安心捋一边这几日的遭际。 东方华的反应出乎意料,然而如果他说的与阿妈的交集是真的,他可就真的是自己目前最可依赖的。这一切的证伪,全部需要一个人的出现,那就是阿爹。 林远图可以与东方华印证于冰心的一切,自可以确认,而如今的林镇南,虽然直觉告诉他如何可信却不能真的阻止他继续追查下去,把阿妈的事全部托付给他人。 林镇南在阿爹的书房里留了给阿爹的信,收拾好行装,为一线希望,出福州城往西南去了。 48.真定府内,少年豪杰初相逢 林远图杀了张居正后度离开了北京城。在通县买下一个大车店,雇好原主人看店,便暂住此处观风色。果然京城变幻被限制在官场,权相被传为病逝,并无任何提起林远图其人的迹象,心中点头,这必然是汪直于其中起到了作用。 既然放了心,也就没有必要留在京城,于是上街买来一块做工一般的劣玉牌,回到原店主现伙计的面前,不见手中用力,玉牌便裂为两片,把其中一片交给伙计,收起另一片,言道: “这店如今是我的,我要你一直经营下去,作我来此的落脚处,闲时记一些江湖传言,来时说与我听。若我本人不来,你只认持此玉之人如我,其余一切不要言及。记得了么。” “小的明白,必然按照东家说的办。” 确实,这处落脚是雇的人,而非收的家臣。没有恩义在前,红尘相遇,互相留些许余地也许更是对人的善意,那些交浅言深的人,须知害的不仅是自己。 林远图了结了京城事,浑身轻松,南下路上悠悠,所经的风景古迹,野庙小村,处处赏玩探幽,不亦乐乎。 直到来在北直隶地方真定府,才少言低调起来。这真定府便是日月神教总坛黑木崖所在地,被日月神教经营的风雨不透,铁壁铜墙。府县小吏皆是教徒,士绅大豪遵从教令,形成这个局面还要说到皇明初年,太祖皇帝定都南京,禁绝明教的时候,朝中大将多有破教而出却与教中颇有来往的大将功臣,便在蒙元势力更高的北方睁一眼闭一眼,留下了日月神教这一缕不绝的香烟。 随后的靖难之役中,神教中人助成祖皇帝起事,曾在此地半公开活动,威势煊赫,终于还获得了成祖皇帝登基后对这局面的默认。显然皇明朱家对善于造反结势的神教心有余悸,后来迁都北京,大行道教,皇明帝气镇压北方,神教也才从那时起出现了类似任我行的一类人,寄希望于化神教为纯粹的江湖势力,解离朝廷宫廷对神教的压制和忌惮。 如今任我行继任教主经年,日月神教在江湖上咄咄逼人,但行事做派有所变化,多愿意遵守武林规矩,将准军队的气息散去不少,如此也获得了江湖泰斗少林和武当的有限接受,即在江湖规矩范围内解决争斗。其所谓的名门正派传承,对待神教虽然仍称其魔教,对魔教中人也惯有甩黑锅的习惯,却也有人以个人身份相交相杀,得到武林中的默认,不以此互相攻讦所谓勾结奸邪。 真定府在这种大势下成为各种层次江湖人汇聚之地,江湖消息真真假假,纷繁嘈杂。 这日,林远图找了府城一家干净酒楼,落座在二楼靠窗的角落,身旁搁了素绢屏风,于其后饮酒,顺便听听市井闲话。正饮酒间,小二吆喝声起,二楼又上来了一拨人,听其称呼是三个年轻人,二男一女,查其呼吸,三人皆为道家正宗练气术根底,其中一男一女根基相同,男的根基稳一些,失之于呆滞,女的根基纯一些,失之于浅薄,另一男子根基略有不同,却显得自有气象,既纯且厚。 “师兄,左师兄,这酒楼倒也干净,我们坐这边吧。” 这叽叽喳喳的声音颇为耳熟,竟然是林远图曾接触过的华山宁中则小姑娘。 “左师兄见笑了,你看如何呢。”正是岳不群。 “呵呵,久闻宁师妹快言快语,今日遇到也是缘分,就在此处,愚兄做个东道吧。” 声音若金石相击,口中说着热情的话,但稍有修为的人便可探知其精神并未波动,隐约是拒人千里的傲然。 “不敢不敢,今日一见左师兄,正是大有兄长风范,我二人奉师命下山游历,也是要结交各路豪杰,更何况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这东道却该是我俩来做,还要多向兄长请教江湖见闻掌故呢。” “左冷禅话即出口,岂能更改,就这么定了,师弟师妹若有心,他日愚兄拜访华山,可再做东道。” 林远图在不远处听着,不觉有些感兴趣,微运气息,耳朵竖立,静听两个年轻人的暗中交锋。 三个年轻人坐下,喊来小二,点菜的过程凸显出左冷禅的大哥气派,一手包办了。岳不群而温润如玉,唯唯称是,不时点一番左冷禅点菜的妙处,连宁中则都感觉了出来师兄和在山上的时候有些微妙不同,而对左师兄一直压着自己两人的风头也略感不适,话慢慢少了,只有在伸出可爱的舌头舔一舔白酒时才偷眼看看师兄,见没有责备的眼神才滋溜把一杯白酒全吸掉。喝了酒后立刻红扑扑的脸上挂起辣出了的眼泪,笑着不敢哈气,只怕师兄不让自己再喝了。 左冷禅自然能看出对面华山小儿女的情状,只是他心不在此,也无意去打趣,寒暄间与岳不群拉近了关系就开始聊些江湖事。 “我等都在北方活动,前些时几大派因华山事追讨魔教妖人,也是一桩大事,待风浪少静,却传来魔教已经大举南下的消息。据传魔教高手由任我行心腹东方华率人南下福建,火烧少林莆田下院,威逼东南武林豪杰,气焰极为嚣张。魔教此举必有重大图谋,我有意探一探魔教黑木崖,师弟师妹可敢跟我去一趟么。” 岳不群下山颇久,不似往常那般对武林交道不摸深浅,听到此处正要婉拒,不防在长白双熊夹尾遁逃,江湖正邪争斗稍缓的时候被师父遣下山来追随自己江湖行走的小师妹已经忙不迭脆声答应下来: “敢,不干的话,岂不是弱了我华山派的气势。”还转头征询师兄的意见,一双理所当然求夸奖的眼神抛了过来。 “那是当然。”只是答应的时候不免少年人面上表情古怪。 “还望这一趟能得左师兄指点。” “自然,自然,呵呵。”左冷禅连声笑了起来。 林远图在旁听到,也不禁苦笑,宁中则是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但一顶门派声誉的大帽子不自觉给自家师兄戴上,显然压住了岳不群的脑袋。而这位华山徒,明进退,识机变,除了功夫差些,倒也是个人才。而那个左冷禅,虽然不能与自己相比,但不弱的武功和这份心机头脑,足以经可以标上危险人物的评语了。 东方华在福州的局面方才打开,若此时回去难免陷入正面争斗,如此,家人业已安顿远离是非的林远图不忙南下,遇到这几个年轻人的江湖三人行,不免意趣大动,跟随了上前。 左冷禅三人武功和机警当然不足以现尾随的高人,一行便逐渐接近立于山中仿佛寻常山寨的黑木崖。 黑木崖在武林中威名赫赫,这里汇聚了被正派名门同声讨伐的魔教妖人,却从没有人从这里占过便宜。身居高位的前辈高手多有羁绊,知道不可为门派家族招惹如魔教这般曾经不择手段的仇人,且自矜身份,初生牛犊般的江湖新嫩却绝没有实力在此处惹是生非,如今三人的行动却不可不说是任我行讲江湖规矩的教内革新给了他们胆子。 49.黑木崖上,任我行聪明英断 岳不群此行从本心来说并不甘愿。? 八一中 ?文网自从经历了华山派剧变,眼睁睁看着其他大派堂皇言辞下的的种种作为,不光激起了少年英杰为门派声誉而战的豪情,也在其心中种下了对各大派的猜疑。 左冷禅,此人出身嵩山派,又受使得与少林同居一隅而以道门武林大派在近些年强势崛起的嵩山数代耆老当做未来掌门悉心栽培,武功心计皆为佼佼。此次下山历练,一路也风闻华山君子剑岳不群的风采,有心掂量这位华山派的师弟,是以不由分说就激了对方同上黑木崖,倒要在前所未有过的强敌面前看看他的成色,至于那个懵懂的宁中则小师妹,若不求功的话,自己还是有把握带一个人全身而退的。 宁中则却是满心的雀跃,红红的脸上写满兴奋,不停攥紧张开的小手舒缓着心中的紧张。 林远图轻身跟在身后,看着这些与儿子年龄相当的少年豪杰心中满是与黑林夜风不相称的柔情。 黑木崖上,魔教教主任我行正在与一众老弟兄推杯换盏,吹牛吃肉,言语间对各大名门正派一个劲儿给魔教高手甩黑锅冷嘲热讽,正说到长白双熊杀了少林方生的壮举,大伙一股子酸劲儿冒将上来,纷纷为方生不值,觉得这样的黑锅怎么也得自己来背,不想便宜了那两个憨人。 因着反元时候明教和武当的渊源,作为魔教教主的任我行与武当还是有一份私底下的来往,对这事的内情了解不是这帮糙弟兄可比,口中跟着应和,心中却念头他转。 任我行对魔教的革新,正面当然是冠冕堂皇的江湖争锋,也因此在明面上收拢了大批豪杰,而反面从不提起的就是去军队化给皇爷放心,在任我行身后的大多数教中高层看到曾经躲躲藏藏不敢暴露势力的神教如今煊赫的局面已经满意不已,可只有任我行自己清楚,神教的力量反而缩水。 原本的魔教底层虔诚侍神,以食菜拒肉和秘密传教自行联结,与普通百姓在平日并无分别,只在争斗中自为一体,却显出极强的凝合力和攻击性,这也是官府忌惮的一些细处。如今的魔教底层基本则已经因为任我行的作为,生了大变,许多城市无赖和江湖势力加入神教,底层教徒受到压制和边缘化,魔教的中下层的基本力量出现大置换,魔教在力量上确实失去了作反的可能,获得了官府某种程度上的宽宥,其本身组织力的退化也给了任我行管理教务更大的压力。 作为教主的任我行失去了作为教主以教法控制下属的天然神权,只能以这种哄孩子的方式将已经不自觉变成各方诸侯势力的教中长老聚在自己身边,今天本要参议自己捡一个弱势的名门正派打一打,遏一遏这些家伙肆无忌惮给神教甩黑锅的势头,却终于变成了吹牛喝酒的聚会。这些家伙未必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却一个个都兴起保存实力的心思,实在是可恨。 左冷禅当先探路,一路上来不断指引身后二人,一付大哥做派,不光气性傲人,功夫极俊,夜探行事却也颇为干练,唯唯应声中的岳不群心中倒也服气,暗暗记忆其做事细节,悉心模仿以求长进。 林远图远远缀在后面见三人行动谨慎利落,也还有不少时间才进入高手夜巡的范围,便隐身而去,跑到了前方先行打探去了。 林远图轻身功夫出神入化,不起尘埃,夜露深重里,一抹寒影掠出,已经如月光泻地进到了教主的深宅。 任我行天赋极高,早年被长辈看重栽培,一直习练的神教高明练气术来筑基,一身功力坚实凝定,耳聪目明,喧闹的敬酒声中,杂有一缕不合韵的风声,心神映照下,任我行伸手抓了一把风,在鼻前一闻,果然是生人的味道。 不能确定来人的身份和方位,却奇怪的似乎对方没有敌意,否则必然能气机牵引下被感应到的。既然来意不定,任我行倒也不是非得主动招惹这么厉害的高人,暗运内息查察其不在左近,便不多理会,交给例行查夜的教中高手去防备,只在心中多一份警惕以便随时出手作罢。 林远图沿着阴影前行,绕过大柱,隐身帷幔,最后停在了任我行等人聚会的厅堂侧后远处,这里是教主书房。教主书房内一眼看去便可以现主人不常进来,此处机要显然不是寻常教徒和仆役可以出入,那薄薄一层灰正是任我行不爱读书的写照和对魔教前事的不以为然。 林远图对此并未前知,只因东方华的强势和精干对魔教生了兴趣,一心揣摩能大方交给东方华那么一支精锐独下东南的教主任我行是何等英雄,今日一见却稍有失望,当下定神暗运内息到耳边,定心倾听隔壁魔教高层们的言谈。 “教主,东方华那小子如今在东南风生水起,据说还吃下一家海阀,那金银像风刮水淌,就要溢出来了,也需要帮手了吧?” “是啊教主,尤其当初他带走的那批手下对教主革新颇有不满,如今在外自成一体,时间长了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啊。” “教主,弟兄们都知道,东方华本是你的私人,原也不好说他什么,但江湖中有句老话,端多大的碗吃多重的饭,他的实力一旦破坏了总舵对各地分舵的绝对压制,虽非他的本意,也有生不测的可能啊。” 另有一人正要开口,任我行听这些人说的不堪,及时止住,道着: “教中上下对我重用东方华多有不满,本教主是知道的,但看着东方兄弟独掌一方,干得漂亮,本以为也就该消停了,各位弟兄还是要信某家的眼光,东方长老对本教可谓忠心耿耿,不会有什么不忍言之事。即便退一万步讲,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自然也能由我拿回来。” 说到此处,威压顿生,内息不由外放,髭须戟张,场中的数位长老凛然敛色,齐齐起身,同声吐气: “教主聪明英断。” 林远图听到此处不由好笑,“原来东方华在教中是个没什么根基的人啊,难怪南下途中又有全力以赴,跟自己斗剑时一身与敌偕亡的惨烈,跟本人气质大相径庭。一切的缘由竟然在黑木崖上,若非心血来潮来到此地,却也不能知道这些内情了。” 任我行不知林远图的所思所想,在没能未卜先知的止住几位弟兄说这些话的时候,就知道这些被某个神秘来人听了去,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却也要防范教内态度被在外的东方华完全掌握,为防此一点,也只好把出一夫慷慨激昂,将此私下聚会结束在“教主聪明英断”中。 50.夜风烈烈,左冷禅见任我行 夜风烈烈,左冷禅领头,几人行走在上山的路,不时绕过灯笼火把和走动的岗哨,随着接近,度慢了下来。 喀拉一声,从身后传来,不及细想就见前方火把齐举,照了过来,左冷禅不及躲藏,整个人显在了幽幽火光下。 哗啦啦一群江湖上算的利落好手的汉子抄了过来,左冷禅借着扭头观察敌情的当儿,余光四扫,不见岳不群和宁中则,心下不由对岳不群高看两眼。 此时正是陷入重围的险境,为防高手随时都会赶来的可能,左冷禅只能快突围,把自己隐入黑暗。心中计定,左冷禅长身而起,面对喝问并不答话,只是埋头猛冲,青年高手佼佼者的深厚功力猛然爆,在荣幸守卫黑木崖的中底层教众好手眼中刷成一道黑光,正冲其面前的汉子不及反应已经身两截,一蓬热血激出,在火光闪动的精灵中跳跃出诡异的美感。 一群汉子的领头,微一愣神,已经不见了猎物,顿时大怒,派人向上禀报的同时,带领手下,像黑暗中的左冷禅去向追去。 倏忽间,生了打斗的原地又变成黑暗,猎猎的风刮过山腰,在路边灌木丛后慢慢伸出两颗脑袋。宁中则眼红满是自责: “若不是我打折了枯枝,出那么大响动,也不会暴露左师兄的身形,师兄,我是不是太笨了。” “不是的,我们上到这么近的地方,黑木崖戒备森严才是正常,若不被现才该担心是否有什么陷阱呢。如今左师兄单独引开了守卫,我们两个可就更要靠自己,接下来你要更听话,好么。” “恩,我一定跟紧师兄。” 宁中则丫丫头不停地点,那个认真劲儿让一直对这次黑木崖之行心怀不满的岳不群,胸中阴霾顿散,看着小师妹的脸,也升起一股豪情。已然来了,那么风头便不能全被嵩山派拿去。伸手不由抚了小师妹脸颊,待红霞一升,岳不群心里一柔,正要捏一捏那还有点未完全散去的婴儿肥,头顶火把一闪,立刻驱散了不合时宜的一点旖旎。 宁中则眼睛汪汪的下决心,一定要紧跟师兄,再不出错,给师兄点麻烦。 似乎守卫被调去追索左冷禅了,接下来的路途里面不再有危险,华山派师兄妹两人慢慢接近议事大厅后的教主深宅,而此时的任我行已经把几个长老撵散,独坐园中,开始真正的琢磨关于东方华的事情。 左冷禅左冲右突,向着建筑的中心去,路上不时惊起一队巡夜,而后在其反应过来前绕出老远,短短时间并未多造杀伤的情况下,黑木崖已经被从黑夜里惊醒,若从来时的目的看,此时退去已然不算无功而返了。 左冷禅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尤其自幼被长辈寄予厚望,胸中傲气比之表现出来的一部分多出不知多少去了。今日捅了黑木崖一下子,年轻的热血反而静下来,冷清的心念急运转,一个大胆的思路挠的心中痒痒。此行一定要跟魔教有名有姓的高手干一架。 任我行在院里独思,一边心中正念着不知名的神秘高手,一边却听到由远及近的喧闹声,不由眉头皱起,心中不耐,正要喊人出去,不妨想到一个“调虎离山”的可能,便打手下追索许是诱饵的外来之人。自己则一人回到了居室后院。 伫立院中,对空声: “何方高人,已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林远图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也知道对方前面不点破,现在却来试探来意,只是因为那几个年轻人现在闹出来的动静,便也并不接这话头,只是故意振衣声,飞身跃出墙外,同时朗声的留言从四面八方传出,不辨东西: “因缘际会,某家一个小友今夜来任教主家中做客,心中放心不下,只好暗中看顾一二,不想任教主神目如电,就只好请手下留情一二了。” 口气似正似邪,以正派子弟为小友,却跟魔教讨人情,身手诡异,功力高明,既然对方表明无敌意的态度,任我行也不便招惹的,便也不接这茬,只是道: “非敌非友,也可意气相交,何不现身。” “任教主好气量,他日正门再入。” “一言为定。” “告辞。” 林远图在书房翻了翻书架上的笔记,多是前任教主的读书心得,并无任何任我行个人之物,摇头笑笑,也不再耽搁,听得外面响动,紧接着任我行声,也就顺水推舟,艳遇计生,出了此宅。 正踩着屋脊四下张望,要找宁中则的时候,就见前方墙根角蹭蹭跃出一条黑影,原来是左冷禅。 林远图闪身侧翻,隐在屋檐下,再定眼观看,只见左冷禅背后宽剑都尚未拔出,眉眼间气定神闲,抬头看了看明显讲究的多的教主宅子,老实不客气就窜上了墙,再接着便是,砰砰连声的掌击。 任我行自然以为是神秘的高手故意回身,左冷禅更没想到任我行刚送走一个林远图,进了院子自然被及时觉察,呼呼地猛烈掌力挟着任我行对林远图功力的猜测和不敢相让砸了过来,给正在给魔教老巢捣乱玩在了兴头上的左冷禅一个当头棒喝。 使出浑身解数,勉力撑过几掌,二人同时觉不对。任我行先反应过来,此人功力根底虽然坚实,还不能跟刚才出言的的神秘人相提并论,那便是其口中的小友咯。如此定睛观看,面前的青年一股凛然英气勃,倒也是值得江湖高人称一声小友的,不免代身入跟自己讨人情的那个神秘家伙,在放心掌控局面的前提下,多了一股诡异的惜才之心。 “小兄弟,这是来做客的礼节么。” 此言二用,既是考教左冷禅的气性人才,又是试探林远图是否走远。林远图有心关注却也并不出声,只是心中好笑任我行我自己本指宁中则小姑娘的小友,当做了左冷禅,心说也罢,总不好回身再掺和进这嵩山小子自作的是非里面。 林远图不出声,任我行反而更要卖这似正似邪的神秘人面子,自作主张的对左冷禅一番敲打却手有余力,不下杀招。林远图看了可笑,也不再关注,只撤身远走,去找华山两师兄妹。 51.避实击虚,师兄师妹到断崖 岳不群谨慎有余,在左冷禅前路已开的情况下,并未随其身后而去,反而在快到山崖定的时候向侧边一转,领着师妹去到了魔教中层骨干的宿处。 这些魔教中层,正是上进肯干的位置,各个在听到警讯后纷纷赶往现场,这里反而漆黑一片,少有人声。 岳不群,手把手教着师妹怎么放火,如何泼油,渐渐忘掉了身处险境,玩的不亦乐乎。待火头大起,魔教人来前,林远图早已注意到此处的异样,赶了过来,在火光掩映下,林远图只见到两个熊孩子玩火玩到满面黑灰,心中柔情顿起,眼前二人,不仅仅宁中则总能惹起人一份怜爱,连带着岳不群深藏的戾气似乎消散不少。 这样的情绪总不能维持,岳不群的剑已经先于一起上山的左冷禅涂了腥气。偶尔在火光下照出的狰狞面色和背过师妹身后赶紧利落的刺杀魔教汉子的动作,无一不说明这是一个合格的华山派掌门弟子的心性。 林远图见二人行事顺利,并不现身,只跟在二人身后,见岳不群时时处处关照师妹,领路只做避实击虚,并不追求杀伤,只要紧玩闹的勾搭,江湖声名鹊起已经是预料中事,遇到硬骨头,磕了牙齿,却又何必呢。 只是世事难料,不可尽如人意,尤其岳不群不想碰到硬手,还是终于有长老身份的人出面收拾局面,因着任我行的积威,刚散去的弟兄们不敢继续饮宴闹乐,只好各自散去,不久听到外面喧闹也不当回事,直到火光升起,属下教徒前来禀告才纷纷出门,互相招呼打探。终于得出结论,竟然是谷仓里掉进了老鼠,果然神教内部松散了太多,如今的奇葩事,当年以教法治下的时候却是不可能生的。 心中念转不能抵消一丝一毫老虎屁股被摸后的懊恼和激愤,任我行革新后独立性和权势地位皆大涨的各位长老,决不允许今夜的事件成为某些不满深交革新的老顽固们翻账的由头,各个鼓起酒后的余勇,奔向不同的方位查察今夜来到黑木崖的是何方神圣。 鲍大楚如今身为长老,却每日愤愤不平,眼看着东方华风生水起,更是越忌惮,今夜数人异口同声讨伐东方华便是鲍大楚暗中撺掇的主意,不想被任我行撵散,正是心中憋闷,见有不招眼的家伙夜探黑木崖,可终于找到了出气的口子,立时大喝: “都跟我出去捉老鼠。” 呼啦啦队精干便被他拉了出来,出门观瞧,初喧闹处和火光起处显然离得挺远,可见毛贼兵分两路还挺有想法,回头瞧一瞧任教主的方向,心说大哥英明威武,一个人就能应付,便接着下令中人往火光处追去,他自己则纵身往还没点起的火头前方截击。 这个方向正是岳不群宁中则的前方,也是黑木崖侧后比较险峻的地方,趁着星光往崖外瞭望,黑漆漆一片甚是瘆人,宁中则掂起一块拳头大小石头撇出,许久才有咕隆声传回,可见其深。 其实这夜的行事,岳不群总在想着取巧,数百年的经营,黑木崖防备虽然松懈很多,却也不该被小觑,教众营地虽然不如长老教主那么建筑辉煌,却更加是安全的位置。其正对山腰道路,便于快集合出,后临断崖,难被猝然袭击。如今两个放火的熊孩子窜到了这头,面临着断崖,身后飕飕衣袂带起的风声分明说来人是个高手。 鲍大楚很快来到了岳不群和宁中则身前,看到了竟然是两个少年男女,自觉场面被控,不由起了戏耍之心,哈哈大笑: “小两口半夜睡不着,怎跑到黑木崖来防火,是你们家大人谁教的么。” 宁中则见事已至此,伶牙俐齿终于有了挥的余地: “这么大个人,被我们烧了寨子,这么久才现,可见是个饭桶,告诉你知,今夜我们来了八大派三百六十个高手,分袭各处,你们今儿就完了。” 鲍大楚一直追随任我行身边,从未独当一面,虽然人也精干,但对于动脑子的事情总是慢上半拍,对宁中则明显小孩子吓唬人的话竟然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不再说话,挥掌直击小姑娘胸前。岳不群见了,更不答话,扯剑在手,副手拨开宁中则,挺了身往前,剑尖在胸前闪耀,渊渟岳峙,竟然有几分神采出来。 岳不群剑**力得师傅悉心调教,与鲍大楚差不太多,凝神应战,竟然守得风雨不透,只是身在险地,师妹又在身后,久守必失,绝不是办法,只好打起精神觑空攻进几剑,倒也让鲍大楚手忙脚乱。 林远图在打斗起时,已经来到近旁,看着二人交锋,恶意满满,倒也凶险,但境界却又没法跟左冷禅任我行那一队相比。 宁中则在一旁一脸着急,不时跳起来看看后方来援的火把联成线,赫然有数十人。 林远图练气有成,虽然是夜里,在断崖处向后看的还是清楚些,这断崖本是光秃的,数十年无外敌导致的就是滕蔓滋生,粗壮有力的野藤完全可以负担少年人的体重。 正在撑一撑野藤受力的时候,正见到岳不群被新来的火把耀了眼目,手中剑一慢,就被鲍大楚掌缘扫在肩头,一时臂膀无力,就要被后掌击中心口,林远图不及细想,双手各拽一条野藤,暗运内息,野藤笔直如枪,直刺岳不群和宁中则身侧,待身前敌人撤步,野藤忽的后卷,把两人卷起,抛飞,倏忽间就消失在断崖之外了。 林远图本意只要救宁中则,可其回华山一路,必然要岳不群守卫,便顺便救了这小子一救。当时林远图身在崖外,双脚缠在藤上,直起身则全靠的是气息沉降的内功应用和腰力配合,维持自身平衡虽不易倒也无虞,但一猝然力,顿时反身掉落,头朝下,胳臂上还帮着两个少年的体重和抛飞的惯力。 林远图果然艺高人悍,只是腰里用劲,顺着把两人外荡的力,双腿如手,扒紧了崖壁上草木凸起。 伸手撑撑野藤末端的少年少女,二人终于回了神,山风把惊叫堵回嘴里,开始跟着神秘人的劲儿,在野藤悠回崖壁的时候紧紧捉住草木枯枝借力稳身。 终于扒紧了,林远图解放了双手,更是轻松,飞身而下,先宁中则,后岳不群,一一挟在身下送到谷底。 岳不群浑身紧绷,暗中蓄力,宁中则好奇的琼鼻微微耸动,这个人的味道很熟悉。 52.猝不及防,跳崖之后木头儿 这次跳崖是猝不及防生的,林远图这么做还是不愿现身才行险。? ? 可这些不是岳不群和宁中则能知道的,两人只觉得这位高人是同样来黑木崖夜探才不期而遇。除了宁中则不时回想去年华山上那个惊变的一夜,神秘人的味道似乎与今天这位高人类似,但随即就灭掉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那个神秘人明显不是名门正派的做为,而今天的高人,处处都显出大侠的气派,尤其是那份功夫,该是比身为华山派掌门的父亲宁大镛还俊吧。 二人跟在随手扯了一角衣襟蒙面的林远图身后,沿谷中溪水上溯,谷中一线夜空并不见多少星辰,也就不能辨别方向,只见林远图走一走摸一摸脚边灌木的枝桠,似乎就有了方位感。 岳不群几次想要声,都被师妹示意停了下来,这高人既然救了自己,总不会半途而废,如今不见山外路途,还在黑木崖后山,凶险并未远离,也不好有任何意见分歧,便也安稳下来,一路用一只没受伤的肩臂还要照顾师妹,到时顺便把师妹的芳心撩的扑通扑通。 林远图看在眼里,虽然不作声,但总是暗自摇头。岳不群资质中等,性情坚韧,一品才貌,都是好的,唯一一点,受了华山派剧变的印象,本来大派子弟的雍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股子阴劲儿和急功近利的迫不及待,真是惹人讨厌,怎可让宁中则小友把一生赔在他的身上呢。 想了又想,正待想个什么法儿破坏破坏少年人男女爱慕的进展,陡的回想当年,其实自己也是这么个德行,也亏了夫人于冰心太多。心思一起,念头便纷至沓来,北上把亲家的仇给报了,再把红袖和尚留下的手尾结束,一切顺遂,轻松快活不可言喻。这一路游荡,稳了华阴县和通州两处据点,早已出预计的顺利,而这本也是为了南下之后就甘享天伦,不再外出,每日看着儿子成长,家业立基,孙儿满堂,自己夫妇相伴永年。 谁想,一时兴起还入手了两个华山派娃娃,总要把他们交代出去,才好继续南下。 一路不言,各揣各的心事,终于天色微曦,看到山坡林地靠溪谷的地方竟然立着一所木头房子,看把原木地板抬高到地面一尺处的样子,竟然说明里面住的人还是颇为讲究,绝非普通猎户的休憩处。 林远图当先来到,朗声问: “敢问有人么。” 应声而起,一个老迈的慢慢悠悠却极为清楚的真定本地口音: “什么人。” 林远图只听着声音便汗毛倒竖,反应简直跟被他挟了一会的岳不群类似。这时的岳不群和宁中则反而没了什么反应,这种气机的牵引,不在同样的层次,却是难以察觉,这老头是个高手,且多半是魔教的前辈耆老。 话音到,人现身,枯草样的白黄夹杂的头就那么堆在头上,脸皮耷拉无肉,身材细小,只有手大脚大,膝肘关节硕大,两粒绿豆大的眼睛却精光四射。 出门看了三个来人一言,开口道: “进来吧,好多年没有人来看我了。” 三人近前,林远图接话道: “老人家,你不问我们的来历么?” “嘎嘎,若是二十年前,我一定不问就出手杀了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不是神教的人。若是十年前,我一定问你们,然后报给前山那帮家伙,然后留你们下来陪我几十年。如今,我也不问了,也不会出手,就请你们陪我十天吧。” “为什么是十天。” “十天后我就死了。” “好。” 老头不问三人来历,也不关心两个少年男女每日去干什么,把屋里备着的野物和盐巴给他们都取了出来,要他们做出十天的食物,然后便只是拉着林远图到树林中去,据说是试手。 这老头不由分说的动手,林远图本不愿生死相搏,但看其状若疯魔的样子,一定是个爱武之人被憋得疯了,也就陪他玩。 头一天是指掌,第二天是拳剑,越打越疯,木头小屋边的树林子数十年来形成的风貌被毁了个干净。二人每天的交手都让自己加深了对对方的敬佩,老头儿逐渐从疯魔变得冷静,林远图则从古井无波荡漾起了久违的热情。 总的来说,手上功夫和功力深湛方面,老头要过林远图,身法和剑术方面,林远图要出老头不少,而在武学意境的探索上,两人则可以说半斤八两。 忽有一日,老头拉着林远图来在几日间比武的地方,躺在土坡上,眯起眼睛感应苏苏的风,不再提比武的事。林远图也有感觉这老头必然要说些什么,果然: “前日我说了十天过后我就死了,是不是很奇怪我好像没病没灾的会这么说。” “我以为是有仇家要来,我会助你的,只为这几天的意气相投。” “没有仇家,我是要散功了,我所习功法颇为特异,这几日交手你一定有所察觉。” “兵器交接倒也不甚明显,拳掌相击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部分劲力打空,而你则越战越强,不知是否与此相关。” “正是。你可知我姓名?” 林远图迟疑了下,本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时也是意气上头,不理后果了: “我叫林远图,福建福威镖局林远图。” “没听说过,我姓沐,有个诨名叫木头儿。”木头儿竟然不知道林远图的名声,虽然久处北地,却也不应该,可见此人已经数十年不见江湖的天日了吧。 木头儿这名字林远图是知道的,却没想自己能见到真人。此人当年一身真气磅礴,带领日月神教的惩戒队大杀四方,最擅长一力压人。在数十年前突然消失,也间接造成了日月神教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也才有如今的任我行革新。 林远图便把几十年来江湖风云,尤其是关于日月神教的变迁娓娓道来,听到林远图说起如今任我行治下魔教气焰煊赫,木头儿竟然嘿嘿冷笑两声,不由评价道: “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走瘪三道路的当权派。呀呸。” 林远图虽然本人在草莽间打滚,但其实骨子里并看不上所谓江湖势力的争斗,认为一些人似有原则又诡蜇阴险,既不能真的用礼义廉耻约束行为,又不愿**裸按武力说话,真正值得高看一眼的,只有释道两家加上曾经的明教,其三家有教义,重传承,互相还有历史渊源牵引的香火情,固然明争暗斗无数在共同应对官府的时候,却不吝于背后互相撑一把。 现今,占上风的是道门,谁让皇爷想长生么。但已经有道理说得清楚,盛极而衰,数代皇爷修道炼丹,道门煊赫数十年,也该让让风头,近年来和尚们的动作越来越大,尤其武禅传承颇久的少林挺身而出,欲执江湖牛耳。 任我行形象粗豪,其实心思细密,颇为乖觉,日月神教组织严密被打压百年,他设身处地认为退化动员能力,做个真正的武林门派足以传承,却不知道放弃的是魔教的精气神。 林远图当然没有义务点醒他,却不想眼前的老头看事这么清楚。 “您既然明白这些,何不说给你家教主听,虽然谈不上守时待变,真要在太平天下造反,但一缕香烟不灭,总是对的起明尊和历代先教主啊。” “呵呵,若何说给他听,如不是他,我又如何落在这步田地。” 木头儿原来是皇明云南王沐家嫡子,沐家是明教时代的虔诚教民,随皇明太祖爷取了天下后,在朱家赶尽灭绝明教的年月,明哲保身,退守西南,也就这么留下了一脉嫡传。虽然侍奉明尊不再明目张胆,却也献出长子一系,撇弃功名爵位,侍奉历代教主,其这一支的家传武功则是当年进入西南毁佛灭教时候在天龙寺获得的一卷残书,后起名为吸星**,此功法取义高绝,能吸人内力精气以强自身,唯难以调和异种真气,每代传人不得善终,必以散功而亡。 此惨绝的功法非以血肉供奉神明的教徒不可习练,沐家长子一系正是此类人物,一面以功法获得绝强战力护教,另一面也以数代人的牺牲把整个沐家归到了在任我行等人看来反对革新,顽固守旧的一派人中。 尤其可笑的,这派人比任何教中高层更服膺教主法令,于是在任我行及其师父前教主的谕令下,木头儿数十年隐居深谷养病调息,直到如今即将散功而亡。 林远图听了来龙去脉,不禁觉得荒唐。 53.南下路上,老和尚口出噩耗 果然十日后,木头儿散功而亡,死前留给林远图一份礼物,那是个令箭。据木头儿说起,这令箭不是教中之物,可以送人,行走江湖难免需要个救急的东西,此物在西南一地倒也有些用处,若遇难事可以出示,总能有人出面帮忙。 虽然并未言明,林远图还是知道,此物非同小可,该是云南沐家的信物,此前数十百年,沐家长子一系身在魔教,又有高绝武功傍身,多半丛伟遇到过这令箭的用处,而今教门革新,内里变了,沐家长子一系也凋零到最后一人悄无声息散功亡于荒野,林远图作为其人死前最后的交道,心中被感念送了这支令箭,也是感慨不已。 所谓吸星**诡异强大,据木头儿死前诡异的笑话说,其功法图谱被他隐去最后的隐患和痛楚的描述,加以对威力的夸大和赞美,重新誊录,前不久刚刚奉献教主了,那任我行也许还会觉得是木头儿服了软向他献媚吧。 为了宣示吸星**的强大,木头儿几代人并不外传功法的缺陷,甚至死后完全采取教法火葬,消灭尸体,以防散功的死因被人探知,此次,林远图为报相知之情,领着岳不群和宁中则为木头儿行了火葬,还自己不伦不类的念几句佛经度这个明尊左前的家伙。 离开山谷的日子近了,林远图仍然在二人面前维持神秘的扮相,此次遭逢虽然是偶遇,他却也信奉因缘起落,若非当年一遇,岂会掺和小少年夜探黑木崖的蠢动,又岂会因缘际会,恰好遇到了木头儿散功,尤其木头儿死在眼前,其口中的日月神教变迁荒唐可笑中何尝不是红尘对每个人的侵染。 宁中则赤子之心可贵,可她毕竟生于华山,长于华山,稚嫩脚下必然要有羁绊,岳不群虽则阴谲,但也是一个实力要生存,其领头人必然要有的一面。 此行意兴已经阑珊,出了山谷并不回头,便向南去了。 不说岳不群和宁中则嘀咕一阵,不得要领,自回华山,只言林远图起了对家人的思念,一路不停,往南就走,忽忽数日就到了嵩山脚下。 这日来在路旁夜店,要了一碗水喝,正要喊来小二问一些当地消息,只见外间行来一队和尚,领头的合上银白眉,面皮红润,神态怡然,看上去就是真的大德高僧,身后几个中年和尚,头皮锃亮,戒疤显眼,胳臂筋肉圆滚,太阳穴突突蹦蹦一眼看去就是武僧。 老和尚开口要水,一口的河南乡音引得野店小二亲切极了,从柜子里左翻右翻,翻出一个明显漂亮完整的多的青花瓷碗,给老和尚倒了碗水喝。 老和尚身后的中年和尚并不落座,而是围着老和尚左右护持,喝水也是站着喝一些,便双手合十道谢,顶多卷起僧袖擦擦嘴角。老和尚的座位与林远图相近,喝水时不免四目相对,老和尚先是一愣,继而颔微笑不语。身后的武僧则不然,看了林远图与老和尚平等相还的礼节,顿起无名,鸽子蛋大的眼睛瞪起,就要冲上前质问林远图。 老和尚看着不开口不好了,只好拦下身后的武僧,高颂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好修行,一身煞气磨练的通透啊。” 林远图少小长在佛寺,是做过沙弥的,能从派头和言谈知道老和尚的位阶和地位,这老和尚显然是很有地位的,尤其在嵩山脚下,说不得是出自少林。 连忙起身施礼,道: “早年戾气深重,后多得佛学熏陶和家人慰藉,得有如今的修行,惭愧惭愧。大和尚这是要南下么?” “贫僧是少室山少林寺的学问僧,福建有少林的莆田下院,年前曾被宵小纵火,丛林遭灾,僧人散轶,前日方丈师兄给我说那面建筑已经在官府关照下,由当地豪杰修缮完好,特意来信求僧宝前往主持,贫僧这就是要南下了。” 林远图闻言,心中顿起怪异之感: 当地豪杰修缮少林下院,绝不是东方华不许做就能成的,更何况来信求僧宝前往主持,这一定是东方华的作为。可虽然他能在自己走后整合东南武林势力并不为怪,却不该与少林这么有默契吧。 再定睛观瞧老和尚,现其人身体康健,却无一丝一毫内功在身,结合其言语中的“学问僧”,竟然是少林派学问僧主持莆田,一面宣示回归东南,另一面又默契保持不介入武林事端。端的高妙。 正调整微妙的感触,忽觉武僧对自己无礼的愤怒,立马又回礼: “小可也是要南下,不过却是归家,同在福州,这可是巧了呀。” “确实巧了,贫僧法号方默,敢问尊姓。” “小可林远图,在福州开了一家镖局,敝号人称福威镖局。” 唔的一声,从老和尚身后的武僧口中出,原来的忿怒变作紧张,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才觉此行的任务是保护方默老和尚,才有上前围拢。 方默和尚沉吟半晌,斟酌了字句才开口: “林施主想来不是冒名的人,敢问林施主,离开东南,是否安排过夫人女眷出海。” “是啊。” 林远图不由觉的奇怪,老和尚对自己的事感兴趣倒也罢了,怎会问起夫人她们呢。只好应承之后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老和尚,只见老和尚长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林施主节哀。尊夫人坐船出海遇了海龙翻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令郎杀伤了坐船的主人海阀李家家主,而后遁去了。” “啊,呀。” 林远图陡然接受这消息,胡如晴天霹雷,怎也不能相信。只好呆愣愣的继续看向方默老和尚。 老和尚才将少林刚刚掌握的江湖消息从头说了一遍。 少林下院被烧,虽则本院僧人伤亡不多,当宝刹遭毁是天大的面子事,本欲派人南下复仇的,可当时遇到方生之事,便只好暂时按下,直到长白双熊逃跑,北方事告一段落,正要南下的时候,东方华竟然通过官府来了一封信,以当地豪杰的身份主动修缮了少林下院并请学问僧前往主持,潜在的意思便是宣示,当地势力已经整合,东方化给少林留些面子,希望少林能够接着。 方正大师看信后面壁独坐三日,下法旨如信中所言行事。 54.路走西南,热血少年金蛇剑 林镇南离了福州,经广府西去,往云贵而去。?? ?只为了东方华一句西南武林人手法,少年人没有任何线索便挑了方向下去了。若林远图在,绝不会放任其如此莽撞之行,虽然林镇南出海立藩还在倭国闹过一个朝堂,却毕竟是有人辅佐,又忠实的家臣手足可用,不会被拌在生活的细处。 果然,一人出门,各种琐碎皆来烦扰,唯一的好处便是,这些时时需要注意安排的琐碎成功分散了林镇南的主意,不再如乘船回福州使得那么激烈。 离了福州更没什么人认识这张脸,脱了斗笠,把脸晒在阳光下,绒毛下透明的血管映出汩汩流动的血液,一种红色的晕彩像小时候阿妈给自己抹的胭脂。 这是的林镇南熟练地赶着马拉板车,走在广南西路进贵州的官道上,车板上压着些东南才有的玩意和特产以及最重要的针头线脑和盐巴,用绸缎布料包好拴紧。 这是林镇南一路行来学到的,西南当地土家客家互相争杀,官府管不了,商旅也难进入,这地方想找吃的都花不出去钱物,只有盐巴和日用货物才是真的硬通货。而遇到大的寨子,寨主们也同样威福自用,不缺这些,好的就是个外来的新鲜物件,板车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能用得上的。 林镇南一路行来数百里,进了可以被成为西南的广南西路就开始找人比武,一直也没能找到东方化描述的那种武功技巧特点。一路走来,对阿妈下落的寻找渐渐不再有更高的期待,只愿真能寻到东方花口中描述的功夫技巧传承,一泄心中恶气,也给自己一份交代。 渐渐地,林镇南把心思用在了比武上,民间习武多是在直接分生死的生死簿上积累而出,风格多样不同与林镇南从倭国捡回的战阵路子,一旦某代出了懂得修身的练气士,将炼气和技击糅合,就有出了一套可以传承的门派功夫。 西南人源于百越,身材瘦小,适合登山下谷,技击功法多有跳跃和绕走剽掠如风,一触即走,一合之内绝不纠缠,回身再战,如跗骨之蛆,若见仇隙,难以斩绝。这虽然只是当地风俗,却也有一股子慷慨烈气。 林镇南走一路打一路,都是没有内炼功夫配合的乡下把式,虽然摸到许多值得借鉴的诀窍,却决不是自己要找的。 这日走在山间,看日头已经西垂,前方宿处好像还远,便牵过马到路边寻了个背风的山脚,把马卸车,拴在根不粗不细的桩子上,自去寻枯枝败草,准备生火烤干粮开水,正走出不但半里地,就听见泼喇喇马蹄声响。 官路上,这么晚了跑的骑士不像是官家人,倒像是江湖人寻仇,不会是自己之前跟那个寨子交道不好,当面没说,背地里雇了刀客来杀自己吧。 单身在外的林镇南遇过几次拙劣的寻仇后,也不得不开始小心,虽然自恃武功还可以,但总不能睁着眼睛一直不休息,这种事情还是能避则避。 只见三匹马迎风奔驰,前一骑明显比后两匹骏,但是越跑越慢,后腿还一瘸一拐,似乎受了伤,正经过林镇南面前时,突然后方两匹马突然又加从左右包抄夹击,马上人长身挥刀绞杀最前一匹马上的人,错马而过非常快,只见马上人铁板桥仰身躲过两刀的刀锋,不妨已经冲到前面的两骑反身击马,那马脖子撕拉被割破,洒出一片殷虹的血雨,而后前提一软,脖子一歪,侧倒在了奔驰的路上。 追杀者回马剽掠,被追杀者,好死不死在逃离官道后就往林镇南藏身处跑来。 林震南暗叫晦气,这时不出手也得出手了,自己不出手,看这杀人的狠辣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的目击者留下,而被追杀者虽然未必是好人,至少现在不是更有威胁的那个。 看着三人一前两后的跑来,被追杀者虽然好像身上有伤,却舍了马,在小树林间更灵活些,两个追杀者骑马仰攻还是进树林,多少慢了一拍,这就是林镇南的机会。 慢慢拉出双手剑,隐在身后,前弓步垫一垫,猛地就冲了下去,所谓射人先射马,经历过战场的林镇南双剑就是那么一顺,锋刃掠过两匹马的侧颈,一条血线还未来得及绽放,马儿已经在奔腾中感到忽然的失力,骑士正奇怪间,从马脖子下方一道剑光撩起,从胸腹到脖颈已经被划成两半,后面的骑士,考了同伴的死,得到弃马的机会,终于明白不拼死一搏,难以幸免,正马步站好,持刀防备时,后腰被一柄奇怪的剑尖透出,这剑尖分叉呈蛇形,剑脊隆起,剑锋暗淡,正是自己二人来此的目的,金蛇剑。 金蛇剑正在它的主人,那个被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家伙手中,剑饮了血,好似主人的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冷酷的抽出金蛇剑,这人看向林镇南,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一种妖异的美感让人唇干口燥。 林镇南防备的看着这人,等对方开口,对方似乎也在斟酌话语,一阵奇特的沉默后,那人终于开口,是一把带点沙哑又分明是妩媚慵懒的少妇声音: “小兄弟,可多谢你了噻。” “没关系,我不想掺和到你们的恩怨里面,只是防身罢了。” “小兄弟,姐姐受了伤,你可有吃的么,最好有点盐巴。” “这三匹死马,热血都是咸的,还不凉。” “呀呀,小兄弟,你看你说的什么呀,茹毛饮血那不是野人才干的事情么,姐姐虽然是瑶人,却也是吃热食的呢。” 林镇南倒是从没有经过被调戏的阵仗,虽然对方竭力维持落落大方的派头,刚才还干净利落的亲手杀了一个人,他也并不把对方可能造成的威胁放在心上,直到对方身上有伤,若置之不理多半又是一条性命,于是先警告道: “我虽然杀了你的敌人,却不是天然站在你一边,看你受伤了,我生火煮了食物你可以吃一些,明天早上咱们那边各奔东西了,别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知道么。” 而后也不理对方的反应,回去拉来自己的码,先把伤号拉回自己选的营地,再回来把死人死马拉到路边树林子里,把管道上的血迹清理一番,搜了死人的身,得了两柄不错的刀和几块散碎银两,然后把死马宰杀,割回最好的肉,将人尸马尸一并隐藏,才回来生火煮食。 55.西南武功,五毒教内正纷纭 林镇南口中强硬,对着女人还是颇为体贴照顾,虽然自己并不主动说话,还是从对方喋喋的话里面知道对方叫做凤凰儿,没有姓,她们家是女人做主,都是自己找婆家,她原来的丈夫死了,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云云。 林镇南出来久了,一个人也没有什么话可以找到人能说说的,这夜虽然是在荒郊野外,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但还是起了酒意,拽出酒袋子,啃着用从甘伯南里学来的手艺烤出的马肉,悠悠讲起自己如何出了一趟门,回家就没有了阿妈,全部的线索只有一些所谓西南武功特有的技巧,而自己一路行来,见识过许多招法,虽然有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招法的影子,可自己的仇人却绝不可能出现在那些内炼功夫连皮毛都不知道的乡民土人中。 若要大胆的想,仇人若果出自西南传承救援的大牌,自己难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去登门询问,难道靠一家之言,不实之词,三两句猜测就能兴师问罪么,即便那么做了,岂不是打草惊蛇,明白的告诉仇人要毁尸灭迹么。 怀着一份执念,路走西南,用这个笨办法,揣摩西南武功的微妙,缩小可能的范围,寻找阿妈最后的踪迹,说着说着,少年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不知怎的就睡在了软软的怀抱里。 鸟儿鸣叫,喳喳吵闹,林镇南醒来看到一朵红云上嵌着两颗黑宝石,凤凰儿一夜里都抱着林镇南在自己怀中,鼓鼓囊囊的胸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把口水。 林镇南故作老成的脸上一片通红,蹦了起来,出口就问: “你好些没,咱们分开吧,我分你些盐巴和干粮。” 越说声音越低,终于没声了。 等他说话的凤凰儿,等了一会儿,见弟弟要是能沪松屋一趟,他再不说了,才接口: “姐姐本来是好了的,哎呀,就是这一夜呀好困呀,跟抱着孩子似的,压得胸口闷。” “呃。”林镇南顿时脸上就要冒汗。 看了林镇南的反应,凤凰儿也不难为他,抛出个更合适的理由: “弟弟也知道我如今被仇人追杀,姐姐或可以帮你查查你阿妈的事情,我家在西南武林还是有几分实力的。” 说罢不给林镇南拒绝的时间,片腿上了板车,用布料卷一卷自己的身子,跟口就说: “咱们走吧。姐姐便宜你了,遇人查问就说是你媳妇儿。” 从昨夜过后,林镇南总是对人倾诉了一些心中的块垒,也说不上奇怪还是自然的,从心里并不愿意跟这个怪怪的姐姐分开,便也不异议,赶了马车顺官道离去。 二人离开不久,昨天搏斗的地方便来了一队明显就是瑶民装扮的汉子,各个手中也有奇怪的兵器。来到当地,从口袋中放出一些虫蚁,便随着虫蚁前行,很快找到了死人死马处,翻了翻尸体,似乎没什么现,几人凑头上一半天,似乎意见并不一致,最终还是分道扬镳,各自向不同打方向分开走了。 林镇南一付乡下小子的打扮,板车拉着漂亮媳妇儿上城看病,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诧异。直到进城又出城,凤凰儿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回到了自己势力范围的狗狗,一个劲儿的扑腾。 果然,过了一阵,见林镇南不问她,她自己也忍不住自己说出来,西南大山深处巫蛊为王,瑶人中也是祭祀大过族长,也因为瑶人在西南各组中开化较早,多往中原去,便在中原形成一个被传为五毒教的教派,其实所谓毒只是大家习惯用毒虫入药,所谓五,则是这西南一地以五为大,与中原以三位大,以九为极数是类似的道理。 在西南,没有所谓五毒教一说,只有西南巫蛊一脉往中原行走时会自称五毒教,且自抱团,常常由默认的最强巫师出任所谓教主,其最大的责任便是在中原人面前维护瑶人的利益。 然而随着中原势力进入西南大山,原先在中原人种较有影响的巫师们更容易获得与中原人的利益交换和地位认可,变得越来越强大,所属部族也越来越开化,逐渐反过来以自称五毒教为名收编各家祭祀和巫蛊传承,皇明百多年来,似乎也有一些其他教派在瑶民中流传,甚至有传说,云南沐王府是魔教的老巢,但既然官家皇爷并不计较,何人有回去操这份心么。 凤凰儿家中是曾在中原称过五毒教主的,这会被追杀也是西南大山五毒教真正立教在最后的争执。 凤凰儿老爹聪明,虽然功夫好资历高,还有学问,却一直推却教主的名义,直到其他人猪脑子打成狗脑子,相持不下了,才突然出来,举着一把异形宝剑,讲这可是当年明教教主熔断修复倚天剑屠龙刀时所做,后赠给中原公认的五毒教主自己老爹,可见这剑真正是五毒教的教主信物,如今教主信物在此,大家就不要打了,团结才是力量呀。 现场所有的猪脑子和狗脑子再笨也想明白了,但又不能不认,如今凤凰儿家老爹实力最完好,谁又能独立反抗,若要连接一体,互相之间谁又信得着谁。 如此,五毒教立,凤凰儿老爹成了任真正的教主。 然而,取巧的事总归会有后遗症。当年隋朝开国没有大肆杀戮,功臣贵戚不服王法,终有唐王自立,如今的五毒教名义上统一,组织上倒也完整,已然是历史上最强大的面貌,然而各方不服便在教主继承人的推选之时爆开来。 凤凰儿老爹自然愿意父女相传,尤其金蛇剑可是自家祖传,并非原来共有的,于是便悉心调教女儿,使其不但靠着修行登上圣女的位置还把金蛇剑交给女儿保管。如此明显的态度引出了多方不满,终于在凤凰儿奉父命下山办事的过程里,遇到了凶险,此次若非巧遇林镇南,这善于用毒虫做各种事情的凤凰儿就要惨死在不擅长的刀剑之下了。 林镇南听过,并不经意,唯一疑惑的便是,凤凰儿身怀一种奇特的内力,既非动功内化,也非以意导气,既没有采气化种,更不是定心幻化。他知道这必然是五毒教乃至凤凰儿家族一脉的不传之秘,并未问起,却不想凤凰儿主动提起,原来是靠一套毒虫秘方配伍,为人身培元固本,化精化气。 初一听到,一种所知之外的新奇感蒙蔽了林镇南的灵觉,直到上了山,才反应过来,正如凤凰儿所说: “到了我家山脚下,我当然什么都敢说,而且我说了这么多,你正该担心我若不想放你走可怎么办。” 56.东方受剑,青松道人请和尚 林远图听了老和尚的消息,五内俱焚,不待施礼告辞,也不顾惊世骇俗,腾身而起,只认了认方向便不择细路直直往南区了。 遇山爬山,逢水过河,不顾仪态,不修边幅,如魔怔一般认准了方向直直前行,竟然在路上的人们都不觉身边有个人如风刮过,只留下一股难闻的腌臜味道。 日升月落,当一个风流倜傥的剑客变成披发露胸,袒臂跣足的野人时,他来到了福州城。 站在福州城外山巅,林远图纵声长啸,这长啸没了潇洒,只剩凄厉,听在普通人耳中或者只如杜鹃啼血,听在东方华耳中却似剑刺刀扎,正陪知府大人饮宴的东方华不及施礼告辞,身形一闪间,就已经出了府门,往城外去了。 二人相聚三丈,林远图胸口起伏,稍定,拔剑便刺,奇怪的,这剑竟然从东方华右胸刺透,确实刺透人体的手感让林远图如遭电击,直撒手松剑撤步。 东方华身形不动,任然背着手,胸口插着一柄剑晃晃悠悠,似野草随风抖动。 沙哑的声音: “不是你干的。” “不是。” “那是谁干的。” “没查到。” “你没必要受这一剑。” “你儿子来寻仇的时候,我才知道,阿姐做了林夫人。阿姐跟你提到过有个女相的惨绿少年在她闺房躲过两个月么。【ㄨ】” “是你么。我只知道那个少年胆小可怜,却不知道那个少年是魔教的东方长老。” “魔教的东方长老也仍然是胆小可怜,只不过再没有阿姐的闺房可躲了而已。” 林远图憋了一路的气息被岔了去,一阵发痒的喉头动了动,呕出一谈鲜血。 东方华在剑创周边抚了几处大穴,而后双指夹住剑身,慢慢抽了出来,而后用另一只手持了剑尖,递送给林远图。林远图看看剑,看看人,收了剑,归剑入鞘,缓缓地背对东方华席地而坐。 东方华还是那么孑孑的立着: “你儿子可能往西南方向去了,因为我唯一能查到的就是凶手的手法是典型的西南技巧,不过我还有一点没跟孩子说,那人的功法是道家的底子,很坚实,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你在那边有什么渊源么。” “孩子的事,多谢你的周全了。” “是青城山还是青羊宫?” “这个不用你管了。” “这个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呻吟一声“再不会有阿姐的闺房给我躲了。” “你们教中高层对你不满的很多,任我行也有所忌惮,只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威,他是不能认的,你两个之间的矛盾也就要到爆发那天的你死我活了,别心存侥幸。” “我心里有数。” “你走吧。” “回老宅看看,你儿子走之前在老宅住了些天,兴许留了信给你。” 林远图听到这句话说完,身后响起渐远的脚步声。望着远山,似乎那是夫人的眉眼,嘟哝着给她说,我能找到你。 林远图在老宅果然看到了儿子的信,又一次想起东方华问: “青城山还是青羊宫。” 当然是青城山。 东方华回到家中,迅速自己包扎止血,换衣,他的处境不许有任何弱点,给每个属下和潜在的对手永远展出强势,是累也要做,怕也要做了的。既而念着:此次受伤,便不能在自家人的包围里一直呆着,乘着机会托言闭关往西南一行正合适。 魔教组织行事雷厉风行,数日内传出消息,东方长老闭关习练神功,凡事不可叨扰,若有急事可经童百熊传达。 这日一个老和尚带着几个武僧过福州往南去莆田下院,同一日,一个和尚样的人从福威镖局老宅后门出来,身上的袈裟破旧得很,靸鞋灰扑扑也是的,头上隐约的戒疤更似乎已经数十年了,只有新刮的头皮去了青丝落了发,剩下一颗圆滚滚的舍利样。 同一个时间,福州城东门走出一个书生,掌中折扇,身上儒衫,眼光如玉,只有面色惨白了些,却更有读书人的范。 林镇南落在了凤凰儿的寨中,由得她对外说自己是她下山捉回来的新郎,还是想真能把她拱在五毒教教主的位置上,或许真能有阿妈的消息呢。 余沧海志得意满当上了松风观的观主,也开始被称呼青城派掌门人,每当在外处理俗事心力憔悴,便想到家中娇妻的来历,不由更加勤奋练功,更加热情周旋。一切看在师父眼中,青松道人不由长叹,总也不枉老来老来认下徒儿的那桩糊涂事 。 青松道人将派务和典籍珍藏交代给了爱徒之后,便常常不见人影,或是到山中访友,或是到红尘市井修炼心境,这一日正来到了成都府青羊宫访一位道友,却忽而气机牵引下似乎一位故人来到,抬头寻找却又踪迹渺渺,思索计较不得便不再放在心上,抬步提袍进了青羊宫。 青羊宫原名青羊肆,始建于周朝。唐朝中和元年黄巢之乱,唐僖宗避难于蜀中,曾将此作为行宫。中和三年,诏改为青羊宫。五代时改称“青羊观”,宋代又复名为“青羊宫”,直至今日。青羊宫为全真龙门派道场,虽然与青城山道修同处川中,却赫然有上流风貌,少入江湖,也只有少部分修行有成的青城高人才心无挂碍的踏进此门。 如今的青松道人已然是道学精深高过武功修为的道门长者了。 轻松大人进青羊宫前感应到的老友赫然正是林远图,只是其人落发,披了袈裟,改了模样,整个人的气象也极为不同,在轻松抬头搜寻故人的时候又刻意敛息,自然不好被发觉。 林远图看了青松进入青羊宫,便按捺住急切,在府城内安顿下来,等他出来。 在林远图心中,夫人于冰心或已经不在人世,但杀人诛心,必要给青松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这一等,竟然等出个霹雷,这日青松还没有出来,却有松风观来人喜气洋洋的特意来青羊宫送到喜讯给青松本人。 青松接了信,领了道童出青羊宫回山的途中,就见大路中央一个和尚,双手合十,等在前方。 “阿弥陀佛,老友可有以教我。” 正是林远图特意在半路接了青松道人。 道童很有眼色的退避,青松道人脸色也黑白粉黄蓝变了个圈圈,终于吐气开声开口言道: “老道就知道你要来,却没想过你换了这幅样子。” 林远图也不再故做和尚做派,哈哈笑了起来道着:“我生来是这幅样子,遇到我夫人之前虽然脱了身上的袈裟,却没脱的心里的袈裟,如今我的夫人丢了,自然穿回袈裟。” 青松一声不曾陷入****,也不能懂其中滋味,但听了林远图的似偈非偈的话,也知道这结解不好的话立刻就是腥风血雨。沉吟半晌,话不好讲,便只好延请和尚上山,让他自看自证好了。 57.父子歧路,这是个什么故事 凤凰她儿的教主之位本来已经确认,诸位心底计较的教内高层也以为必然会死在外头而不作反对,不成想这妮儿不但安全返回还勾了个少年高手会来做新郎,个人心中再不满也不好出尔反尔,竟然顺顺利利就发毒誓喝血酒,一帮汉子效忠了五毒教新教主凤凰儿。 林镇南等的烦躁时,凤凰儿终于从繁琐的仪式里脱身,正式拉他去见自己那个见识广博,老谋深算的爹爹。凤凰儿的意图是要留下林镇南的心,至少要留下人,林镇南的心思则在西南武林人手法和阿妈下落上。 这日,名叫疙瘩头的老人家看着林镇南少年人才,口中不停发出啧啧声响,似乎若不是女儿领来的少年,就要吃到嘴里一样。老人并不看好女儿的心思,这少年虽然从其口中听不出来名门大派的味道,但传承高妙绝非等闲,其出身不论高低,都一定有另外的传承和责任在身,万不可能留在山里,每日面对一帮子不识中原风采的瑶民。 老人家,问过了女儿所知关于林镇南的情况,终于开口: “你的事我会尽可能给你准确的消息和判断,尽可放心。” “老爹有什么要求。” “我儿中意你,我家也需要个好的后生来传承,你可愿意接五毒教这个坛子么。” “凤凰儿我也有好感,但绝不能留在山里,至于五毒教,还是老爹自行安排,小子无心也不敢染指。” 疙瘩头老人家扭头问了凤凰儿: “丫儿,看到没,好男人就像石头桩子,该长哪儿就长哪儿,这男娃是不会留在山上的,你还念着他么。” “老爹,看了他,我就不想给别人生娃儿了。哪怕他要走,也要给我留个芽芽来。” 老爹一阵气结,看向林镇南的眼神开始冒起寒光,像牛一般粗喘几声后,终于拿自己女儿没办法,又扭头对林镇南道: “你都听到了,叫你招惹我家娃儿。” 林镇南心念一阵混乱,在他的心目中,那生娃是要婚姻的,凤凰儿竟然在自己不能留下的情况下愿意给自己生个娃娃,然后守着娃娃生活,作为个少年,心中不得意必然是假的,但能够答应么,也只好张口结舌,没法回应。 幸亏凤凰儿机警,不等他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就拉了他出去,叽叽喳喳竟然开始讨论,五毒教秘方配伍的生儿子秘法。 山下城中,少年落入粉红帐,日日夜夜不知年,直到这天,床头一封信函,上写: 阿郎镇南亲启。 信里凤凰儿只说教里有事回山了,走的时候把林镇南的双手剑里面一柄副手剑带走说是给娃娃玩,至于阿妈和那个神秘西南高手的事,老爹当时一听就明白那绝不是普通手法,曾经给阿郎解释这西南武林手法的前辈一定隐藏了更重要的信息,这技法对应所必需的练气术根基,也是内炼之法,必然只出于几脉久远的传承。而在西南之外还能在高手中多为人知道的也就是两脉道门,青羊宫和青城山。阿郎为阿妈的事追索,不是凤凰儿这样率直的人可以出口阻拦的,但她带走了双剑中的一柄就是要告诉自己的阿郎,不可轻身犯险,在个人动手的时候要及时的想起有个女人还有个孩子,像阿郎念着阿妈那样念着他。 林镇南读信后,心中升起无可名状的充实感,凤凰儿的离开他其实是知道的。五毒教要他留下不完全是出于古板的教条,而是五毒教中人武功普遍不高,全靠诡秘的行事和神秘的教律保证安全,既然林镇南不肯留下,也就不能给他知晓教中更多秘密地可能。 这最终的结果就是,从这以后只能凤凰儿来找他,他却不能找到凤凰儿了。 林镇南行房虽然是首次,却一点都不陌生,只在最初凤凰儿引导了一番之后便奇招迭出,把凤凰儿斩于床上。然而,这种不陌生毕竟只在身上,那种身兼了女子更深期待的滋味,那种不再只是自己,一切情绪被人分担的感受,深深的消解了阿妈消失对林镇南的伤害。【ㄨ】 青羊宫和青城山,青羊宫现为全真道统龙门派执掌,这一脉少在江湖行走,也与林家并无更深瓜葛,而且身处府城,对一切善男开放,林镇南决心先到此处,坐言立行便起了身。 三日后,林远图与青松道人上青城的一日后,林镇南来到了青羊宫,这日青羊宫门前又来了一位总是咳嗽的儒服士子,正是东方华。 林远图落发又穿了袈裟,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夫人也许已经香消玉殒了罢,却不料见到的是红罗软帐内安恬熟睡的大着肚子的余冰心。 目眦欲裂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愣愣的站了一会,抬头望向青松道人,青松长叹一声,感慨林远图终于没有现场发飙,那就好办了。 余沧海随在师父身后,把所有人撵出老远,保证若有不合适的言语,也只有三人听到。 青松头痛,这该说个什么故事呢。 幸而,林远图主动开了口: “那人是谁,让他亲口对我说说事情来龙罢。” 青松本能有心推拒,然而看了林远图的神色情貌终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颂一句道号,让开了身子: “无量天尊,沧海你来。” 其身后的余沧海只好硬着头皮显出身来,倒也不卑不亢的应对: “小道余沧海,忝为青城山松风观观主,此事由来全是小道经历,并无旁人佐证,尊驾若是肯信,小道这就从头细说,而待小道说完,尊驾还不信的话,那也无可奈何。只是一点,内人身体有孕在身且神智恙,还请不要逼迫于她,一切与小道交代。” 说到内人时,余沧海的心也提在半空,见林远图牙关紧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头顶的戒疤隐隐抽动,却终于没有发作,而后定了定神,才继续把故事圆起。 余沧海此时说到的故事绝不是事情原貌,也与他回山对师父的交代不同,直言道着年前夜入林府的故事,只隐去了窗下仙影的由头,将为了林夫人而逗留福州说成好奇魔教南下的林府反应才并未归山,又把尾随出海说成亲历林府四散后担心安全最薄弱的女眷一行而暗中保护,然后再把海龙翻身之夜杀人抢人说成了误杀和救人,而其后更声情并茂,语气中充满柔情的讲道: “那时她心智有缺,受惊过度,在林府不得归的情况下被小道一路照顾,才暗生情愫,携手入山中,如今婚后不久,却也琴瑟和谐,而今更是怀胎数月了。” 言到此处,抬头并强打定力,在林远图这等高人面前把出最高的精神心境修为,目光直视对方,沉默一会儿,竟然突地撩袍跪倒: “小道夜探林府又误杀了林府女眷,罪莫大焉,还请尊驾随意处置。只是后来一切阴错阳差,造化弄人,男女大欲防不胜防,小道修为不够,没能及时挑明实情,最终又没能艰拒这份情意,事后种种皆不是内人的错,还请放过这一身两命。” 说罢一个头磕在地上,真真是姿态低到了极点。 场面中林远图身上真气运转似要失控,面上却不带出一点,不看跪在地上那余沧海,只是问询的眼神投给青松道人。青松心思复杂,当然知道爱徒有推卸之处颇多,却自然是维护爱徒的,不光不会揭其底细,早早把观主身份加在其身上本就是保护余沧海的一道锁,要林远图在早晚要来的那一天不能轻易杀害青城掌门。 此时的青松长叹一声: “老友啊,儿女情事本是红尘孽债,这孽徒道学不重用,浊根太重,我知道此事的时候也已经晚了。不过这一趟红尘修行,在你来说也算是不易啊。” 言下之意,林远图出自沙弥,归于野僧,正是合适,且你一个去势练剑的家伙,女眷失去对你的记忆另嫁他人还怀孕生子,反而该算是功德罢。 青松道人虽然不蠢,然而没有过儿女情事,在此时的言行却极为伤人,不过在林远图心目中的青松从未诳言欺人,即便生气,却把其中最关键的“于冰心心智有缺的细节”忽略,直接取信这老道了。 在情绪激烈,心思未细的当儿,只听到老道这么说话,林远图嘿然长笑,剑出如蛟龙,毕生功力凝于一剑,在青松不妨之下,竟然刺中了青松前胸,这一剑虽然入肉不多,但剑上功力汇聚,青松一击之下被打散了护身内息,心肺皆伤。 林远图见一击得手,随这一击,暴戾之气消解大半,再见脚下被惊到的余沧海时,不由扭头看看那一抹红色的帷帐,顿时不知如何处置,顿一顿,无措之下只好挥剑随手在其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线,警告道: “冰心虽然缺了心智倾心与你,却也曾与我恩爱半生,你若不能善待她,我自会来取你的性命。” 青松受伤虽重倒还清醒,口中溢血的同时口齿清楚: “老友啊,这一剑我不怪你,只要到此为止,前年的约定就还有效。” 青松此言是怕林远图怒气难消,针对整个青城派,其人身后没有宗派约束和牵制,一旦为敌,得不偿失。而他提到前年辟邪剑谱的约定,确实让林远图一股凉意从百会穴浇下,神智陡然一清。妻子另起一段姻缘,虽然自己伤心,倒也无法强断,难道让失了心智的夫人再做寡妇,二次受伤么,至于春秋二女为护着于冰心而被误杀致死,计较和不计较如今又有什么分别,连于冰心都不记得了。青松说的约定倒显得更为重要,其上系着于冰心的谋划,小儿镇南的未来,和家族的威胁,辟邪剑谱之事还是有用,至少要保证给小儿镇南足够的成长时间。 林远图一改暴戾的神色,合十双掌施礼: “野僧法号远图,说好到此为止,那就多谢道友了。” 话音一落,倏忽间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远处的山林后了。 58.沧海立誓,东方叔侄巧堵门 青松年纪大了,外伤都不易痊愈,而这次受伤本是被偷袭,更是内伤沉重,心肺经脉一团乱,每日在观中修养不再下山访友,却还是不断咳血,一世修成的道体日渐崩坏,心知难以痊愈之下,便将余沧海叫到榻前,每日教导,一切秘诀传承,毫不私藏,统统传授,只是有一样,《辟邪剑谱》给他看了却不准他练,只跟他说剑谱来自林远图,其人并无藏私,这剑谱被自己去了一页不合青城练气根基的关键法门,那法门速成却偏激,容易陷于魔障,非为正路。 余沧海夜探林家引起一切后续的缘由本就是觊觎林远图的高明功法,还真的获得了半片《九阴真经》,后来又亲身经历其人击伤自己视为天人的师父,跟是对其武功法门志在必得,如此方对《辟邪剑谱》上心不已,眼见师父身体日渐不好了,更是多次追问那被隐去的法门,却终于不得师父明言,直到青松身死。 青松道人去世,是被林远图一剑击伤不治而死,江湖中人若知道其中原委,绝不会管你是否被偷袭,是否有其他细节可斟酌,只会神话林远图的厉害,贬低青城派的武功。而此事发生并无几人目击,余沧海不传扬,江湖中自然无人知晓,在青松道人死后一段时间,也并不见林远图出来说什么,青城派中人也就更加放心下来。 只说余沧海,林远图简直成了他练功每要突破境界时必然要斩去的心魔,似乎随着自己的强大,他也更强大,而自己拥有的一切皆在功力高绝的对方一念之间皆可毁灭,他只好更加勤力的练功,并暗自在心中立誓: “须叫我练武功成,为师父报仇,为道途斩魔。” 此事也终于成了余沧海的执念,也才引出许多后续来。 林镇南来到青羊宫与父亲歧路交错而过,却遇到了东方华,他一眼认出对方却奇怪于东方华身体有恙不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不愿沾染魔教中事,自然不好问及。 东方华见到林镇南能与自己同时寻到了青羊宫却大为吃惊,只是面上不带出来。娃儿若无高人指点绝不可能知道此中关键,又见到林镇南几月不见竟然精神气质大变,练气根基深厚不少,举手投足稚嫩大减,面上颇有沉稳之气,心中感慨不已。停步等林镇南上前,大方招呼,在林镇南来到身前的时候才开口问询: “我没跟你提,就是怕你单身独闯,可你到底还是来了,还来得这么早,是有人指点你了么?” “一位高人,不便提起。” “罢了,既然来了就随我一起,你父亲也能放心些。” “你见过阿爹了?” “见过了,跟你讲过的和没跟你讲过的,我二人都讲了。” 东方华言到此处,看着沉稳青年顿时回到孺慕少年的林镇南,眼前恍惚闪过自己少年时代,停了一会儿才接道: “你父亲早我一步入川,江湖上没听到什么动静却未必是他没有做什么,此来青羊宫是我认为这一脉的嫌疑较小,真正做客来了。你遇的高人有什么说法么?你我进这宫门前还是要有所成算。” 说了长长一句话,不禁咳嗽起来,等咳嗽过了,才苦笑解释: “毕竟身上有伤,要想打架就最好别从正门入。” 把眼投给林镇南,这次竟然是要林镇南做决定,林镇南不觉得什么,自然回了自己也认为青城山嫌疑更大的看法,却不同意东方华带伤拜访,毕竟江湖交往里头,金杯共饮,白刃不饶,没有完全的武力作底气,无论有没有是非,都还是要更谨慎些。 东方华听了只是一笑却不言声,直甩手挥袍,一种文气风流在身上流淌,脸上带笑,身形已经往知客道人所在走去了。他自然知道林镇南的话是正理,但东方华其人半生惊险,又有哪一次不是出人意料,这在林镇南眼中自然不解,但见了东方阿叔的伤势,还是紧随其后,一身乡下少年跟班的派头追随中年书生进去青羊宫了。 在日月神教中,东方华的身边人若见了东方华之前的耐心解释和后来的以身作教,必然会瞠目结舌罢,东方华给人的印象自来与亲切温厚无关,只有强大神秘和引人崇拜,这时其表现不仅人所未见,也是他自己平生仅有的,而当事两人却并无一丝自觉,东方华对林镇南自然是移情自阿姐,自觉娘亲舅大,很是有些不同的感受和作为,林镇南对东方华的应对则更习以为常,虽然见面不过两次,深谈更不用提起,但他初接触这位阿叔就与常人所见所闻大相径庭,自然没什么比较和意外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青羊宫,东方华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封交给知客道人,稽首施礼道: “求见龙门道人。” 知客道人回礼后,带着纸封转进青羊宫深处去了不一会,便回来将纸封交还,施礼道: “龙门师祖说,不对,不对。” 东方华则并不意外,反倒问起详情: “龙门道人接了纸封么?” “没有。” “那好,请转交另一个纸封,这次他就会见我了。” 知客道人颇为难,但被温润坚凝的目光注视着,压力益增,最终也只好应下来,再次带着纸封往里去了。 不一会,知客道人又回来,纸封仍然在他手上,这次还是施礼道: “龙门师祖说,不对,不对。” 这次东方华并未难为知客道人,只是借了旁边书写功德榜的笔墨,一手托那纸封,另一手悬腕在上规规矩矩的以正楷写道: “千金难合骨肉,高人易懂凡心,前日家姐流落西来,生徒东方特携子侄求问龙门仙师。” 字迹浅白,且光明正大,写完撂笔,伸手轻挥,一丝气息掠过,字墨已然干透了,顺手再次递给知客道人: “还请再次回禀,这次再不会不对不对的了。” 知客道人犹豫为难半晌,本不欲接了,可看了纸封上浅白的话,只道是儒生求问家姐下落的求签人,便再次回禀去了。 这次知客道人一去,大半晌没能回来,这个功夫在旁边看的稀里糊涂的林镇南虚心求教:; “阿叔纸封里装的什么,还有后来写了那几句话,既然是从正门而入,怎么就像世俗礼拜山门,一点没有江湖武林打上门来的那种气势呢?” “江湖争斗,生死一线,追名逐利,又有谁是真的一腔耿直。堵门大战,听上去热血沸腾,但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得已的,常常是有血海深仇,却因对方门派关系复杂,抓不到具体的凶手的仇人,只得挑战门派,这样的人虽然大都武功高强,常有一时得势了的,却被江湖人排挤,或捧杀,或打杀,绝无好的下场。 今日此来,我不主动表明身份,却也不故意掩藏,就已经是胆大妄为,足够江湖中传为佳话,而以纸封中的钱票开路,却误导对方这一行的来意和身份,两次钱票扣门被拒无妨,却将龙门道人生生架在了得道高人的派头上,最后一封,写明来意,用内功迅速吹墨,对方更能从笔墨中看出我运笔的武功意境和深浅。 如此既不敢怠慢,又得了挤兑,便不得不把他得道高人的样子扮下去了,一会儿进去只要不过分咄咄逼人,你我全身而退绝无意外,甚或这龙门道人识趣的话,给我等一些信息,并以此交接善意,也是有可能的。” 林镇南听着这简单几次来往中蕴含的江湖门道,不禁冒出冷汗,本想来东方阿叔此行故意行险的样子终于和他的江湖形象对上了,却原来这位东方阿叔是谋定而后动,只不过这种习惯操弄人心,惯于把人逼到墙角的作为,虽然利益巨大却还是要谨慎为之,就说今日,这龙门道人还未见面就被算计了去,难道真的心中无怨,心平气和么。 这种自省的心思一转而走,更兴奋的是,据东方阿叔此言,此行至少能得到龙门道人关于阿妈下落的表态,甚至于交代,若能以东方阿叔对那神秘人武功技巧的理解,从青羊宫一脉获取真正可靠的讯息,此来可就真是太值得了。 正想着间,知客道人回了来,这次纸封没有再在他手上,必然是被宫里前辈高人留下了,只见这知客道人比前两次都更加拘礼,离得大老远就弯下腰来,眼中闪过恐慌和无措,对着还候在门口的叔侄二人高声施礼,匆忙请入,并头前带路。 59.水氏灵儿,酒井美子初相见 林镇南听了母亲的噩耗一个人跑了,亏得家臣得力,安顿了长崎一应事务,甘伯便往福州而来。 林镇南所乘皇明海阀的海船即到就走,若想再找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终于没有被甘伯赶上,只好改乘了一艘南下的南蛮船,自己先去广南澳门转路,对于水六斤水七斤,酒井美子一应人等,则修书一封给岛上主持的水灵儿主母和老太君详述在倭国的见闻和安排,由其上陈并先到台湾家中安顿。 这一日终于来了林家简寨,这一行人都是首次来到,一见之下颇为吃惊,只见名为简寨的林家庄园,主宅立于山顶,院子周围引来活水环绕,石头墙内粗陋却坚实的坞堡耸立,俯视山下已经被开垦出来的大片田野,田野上有一簇一簇的民人在种植些不同的作物,看来是要尝试不同作物的种植难易并估计产量。 酒井美子来自倭国,那里地狭人众,层层分封,从未见过这么广袤的田野,心中念起这全是主家的土地便心中难耐激动,美目眼眶里转着泪水,娇躯酥软,不停想起英俊的主人。 水六斤水七斤自小生活在船上,对拥有土地虽然期待却并无什么具体的概念,见此情景心胸开阔,自然爽快,却更多是要见到亲人的迫切。 水六斤水七斤二人,一路上要以身作则,严肃认真,终于到了家,即将见到老夫人和灵儿阿姐并卸下职责,顿时就撒了欢,恢复到少年模样。 自从海边一别,林镇南去了倭国冒险,家眷和一群疍民便在水老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林家简寨。初相见时,简寨中留守的林家人各个埋头忙碌,却乱而杂,没有主人家在统筹安排,人手又少,许多事物排不开却又开了头,只好一时忙这些一时忙那些,乱糟糟没有统属。 水老夫人看了,只把水灵儿推到台前,以林家主母的身份挑起家务来。水灵儿虽然年纪不大,却追随父亲游宦天下,水老爷死前做过数任官职都是亲民官,每日处理事物都被女儿看在眼里。 水灵儿的落落大方和沉稳细致获得了林家人和后来的疍民们的信赖和敬慕,在她的指挥排布下,林家简寨欣欣向荣,虽然筚路蓝缕,以开山林的过程中难免有些劳作的多了,身上和神色间难免带出疲累,但眼里看到寨子明显的变化还是怀揣着沉甸甸的喜悦。 酒井美子商人家女儿,也算是娇生娇养,待进入前主家侍候主人也干的是以色侍人,惯看眉眼高低的,这一路来姿态极低,连时不时帮阿姐敲打敲打她的水六斤水七斤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日来在坞堡正堂,只见简陋的石头堡中竟然还有如此讲究的厅堂,两面悬柱上黑漆金字的对联,正中大匾高挂,字迹刀斩斧剁,规矩森严,脱胎于欧体,少带些柳骨,上下联字数不多且没有生僻字,酒井美子在倭国侍奉权贵大佬,倒也也识一些汉字,竟然能通识下来,并用特异的读音喃喃念道: “树发千枝根共本,江水源同流万家,开枝蓄业。” 看过门匾,不敢耽搁,轻步入内,明光忽的变暗,正堂挂了达摩西来意的精制大幅卷轴,并无家谱,下摆粗大壮实的原木色供桌,几色果品成列,两旁各坐一个女子,一老一少,老的那个面容铁肃,少的那个口角含笑,一言不发。正是水老夫人和水灵儿。 酒井美子心中有数,连忙碎步前驱,施施然跪倒,以额触地,用一种特别的口音一言一字悠悠唱道: “奴婢酒井家美子,给主母大人磕头,给老夫人磕头。” 这次见礼是在老祖母主持下行的规矩,互相的身份都是清楚,不过头次见面而已。水灵儿见施礼好了,便侧头看看奶奶的神色,见没有什么别的嘱咐,扭回头来,对着下面和声答应: “见过礼了,那就起来吧,我还要谢过酒井家对我家的忠诚,也谢过你对镇南哥哥起居的照料。如今镇南哥哥独身去了福州,这边没什么可以支持的,只好把家里的事打理好,倚门而盼良人归来,你就帮我一些。此外还要跟你说的就是,我家虽然产业处处,但这边的基业会是我家的根基,如今百废待兴,寨中事务需要我多方打理,后宅一应就偏劳你了。” 待酒井美子听到这里,惊喜抬头,就见年龄不大的主母水灵儿调皮的眨眨眼,那意味传达的清晰无误: “我承认你是镇南哥哥的女人,连后宅都给你收拾了。” 忐忑多日的酒井美子获得了女主人的认可,简直比真的侍奉了林镇南还要更加安心,在她的心目中,若能得到主母的认可,获得必要的正经身份,那么与主公长相厮守才是顺理成章,比之过去在大友家虽然受宠却是被不同的主人恶心的随意临幸,如此简直就是天堂了。 水灵儿在近半年的时间里,作为林家主母统筹家族事物,渐渐形成一股气势,看到酒井美子惊喜感动的样子,却不由升起一缕疲惫,阿哥何时才回来么。今日祖母帮自己安排的恩威并施,效果惊人,接下来就是要进一步笼络这个酒井美子,毕竟林家基业铺开后,人丁单薄已经成为极大的软肋,开枝散叶也是身为主母必要操心的功课,而自己身上孝期未到,不好圆房的,这酒井美子的到来倒让阿哥回来后身边有了贴身侍候。至于自己的地位,水灵儿坚信阿哥跟自己说的那一番番情话,也坚信疍民娘家人在林氏基业中的分量。 老祖母欣慰的看着少女梳着少妇的发髻,身着丧父的孝衣,举止周到,言语沉稳,在水灵儿安排酒井具体事务的时候悄然出了这正堂,回房去了。 水六斤水七斤跟祖母见了礼,递了甘伯的书信,迅即去找水伯去了。 水伯在倭国跟随林镇南经历战阵,颇有感触,思虑越深,结合先主人任亲民官在各地的经历和倭国大名藩家统治封地的作为,惊觉台湾虽然属于皇明王土,但一无官兵,二有生番,建立一支团练甲兵竟然可以冠冕堂皇的干起来,若无人问,则可用来开山劈路,括土封疆,若有人问,统统说成镖局雇佣则可。前日回了台湾之后不久,便真的拉起一队不安分的青壮,按照在倭国练兵时学来的皮毛操练了起来。 60.初议生番,老范大师来讲古 林家在台湾的简寨,在水灵儿主母的带领下,人气渐浓。得了林镇南先期定的策略,拿出部分生番所需的精巧工具和日用杂物与山野深处的的生番交换,使得这些生番在戒备之余也渐渐习惯了林家人的存在,并逐渐减少无来由的排斥。 随着交换而来的交往,水灵儿和祖母渐渐发觉这些生番族中流传的某些神话与疍民族中的信史多处相合,而其因为没有文字用来记录的语言虽然因山居隔绝一村一音,却也颇有古韵。一种可能渐渐在心头萦绕,古越人苗裔广播,这难能说不是其中一支罢。 林镇南从长崎独走之后,家臣们虽然在家老安排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却显然瞒不过老范大师。 老范年纪虽大,向学之心不减,学了倭语又学汉文,从此沉湎进博大精深的华夏故纸难以自拔,直到心有所得要同心中的君子人物林镇南相互切磋时,却失了人的踪影。只好随船来到其人老巢,坐等林镇南回转。 作为腹有经书以及诗书使得自身气自华的神学大师老范,水灵儿主母在林家简寨基业经营诸事里面也常常请来咨问,而此次在对生番祖源的判断上,老范也当然的发表了意见。 话说当年人类强大而狂妄,神使了**力使人说不同的话,人类从此失去挑衅神的可能。只有神秘的华夏人出了一位圣者,造字惊神鬼,留下一脉强族,是为如今的皇明。 “古越人苗裔众多,多数被华夏征服,融入其内,少数被逐而四散,多有出海的,而极少部分古越族贵胄被中原人世代打压,唯恐其重聚族气只好逐其下水,使不可拥有土地,即为如今的疍人。” 说到这里,仙风道骨颇有神秘气息的老范大师,悄然斜视,见到水灵儿和祖母乃至堂上众人皆结舌瞠目,陷入深思,恍惚间眼底似乎有笑意闪过,接着言说: “上古三代之后,中原力强,越人弱势,部分越人被中原繁华诱惑引入夏人为君自称吴人,自为一族,割裂越人血肉,直到东周季世,古越勾践奋起一搏以为越人族气的绝响。 勾践先君必然想不到,后裔们竟然因为无文字相继而四散海外,不相认识,最贵重的血裔竟然视没有自己的土地为当然之事,诚可叹息。” 老范言罢,保持一种与神灵交流后遗留的苍茫气质站在那里不动,直到老祖母回过神来,与水灵儿相视一眼,会心的笑一笑,安抚孙女儿示意她镇静,由自己来应对。然后把目光灼灼的投给老范,深吸一后气,挺直腰板,用出老范最期待的那种当仁不让的古越人贵族血裔气质,缓缓屏退众人。老祖母对老范大师言道: “我家立足大岛,是有世代经营的心愿的,今日虽然议的只是与生番交往的琐事,但得了大师一番教诲,这言中意味,我也稍有体会。若能以此威服生番,收为百姓,做一个真的诸侯,家主必少不了对大师教诲的酬谢。尤其大师所言,激人心扉,宛然一言兴邦的大国师之风采,固然惹人激赏,却也吓到了我们。只是如今我们妇人掌家,君子不在,不好直接给您承诺,也只好请您直言您要的是什么,是否我家给得起的,若您所图甚大,非小小林家可以承载,也只好简单粗暴的礼送您回南洋了,林家简寨实在不敢留大师这样的真神。” 老范见到众人出去,顿时散去一身的神秘,再听了老祖母一番话,面上竟然毫不生气,反而满脸的心怀大放之色。自顾找了座位坐下,咕咚咚喝尽了一碗茶水,才抬头看向主位坐着的祖孙二人,缓缓开口,这不再是主教的说话,而只是一个普通老人的声音: “跟随君子镇南多时了,他是我平生所见最有神眷的贵族,唔,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拥有最强的气运。主母知道我是泰西神教廷的异端,不被所容,但我并不认为是自己错了,在流浪远东的这些年也不停散布自己的神学见解,但正如皇明有言,所谓不依国主,法不可立,多年来终无所得。直到遇到君子镇南,以及他为我打开的煌煌华夏文明之门,我终于得到了神启,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至于主母提到的,也正是我要说明的,我在家乡正因为反对神权侵蚀世俗王权而被教廷排挤,来到皇权至上,神权为仆婢的东方更不会有介入君权的丝毫一点念头。如今我只愿得到传教的许可,至于弘法之事,自然要等到君子归来后,事事得到他的允准和配合。 今日如此表现,也只为了在君子镇南基业开创,筚路蓝缕之时,表一表忠心和态度,只愿主家放下对老朽的疑虑,老朽愿意以宫廷牧师,也就是您们所说家臣的身份侍奉主君。” 说到这里,老年人眼中如孩童般的诚挚直愣愣击中了水灵儿,从来没有祖父,也失去父亲不久的十几岁少女差点就直接答应下来,终于忍住,回头用眼神问询祖母。 老祖母心中本来并无什么真的芥蒂,只是林家基业简陋,这老范大师来意不明,神鬼不测,于是用了开合之法试探一二。如今被这泰西老神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用了一个诚字就破了个干净。 老祖母换了常用的慈蔼的神情,微微点头。水灵儿立刻回首,一串儿叽叽喳喳就冲出了口: “大师,那你刚才堂上所说的古越人,和什么神不让人说一样的话,是真的么。” “呵呵,小主母容秉,我家的神以上古人类有原罪而降下洪水灭世,以教残余的人类驯服,从而弃恶行善。华夏上古也有天神大怒发洪水之后贤人频出的记载,而我家的神不让大家说一样的话和华夏颛顼帝绝地天通,也极为类似,可见上古的事,大概是一回事,不过人于天地恰似宇宙微尘,渺小极了,也便以不同的名字称呼神,而神给人的考验和教诲却是相同的,只在人被五**望也就是我家的神所谓原罪蒙蔽灵性的时候,才做出种种曲解。 关于古越人,华夏人,罗马人,巴比伦人,各自的历史的真相在地下,贤人多的记载丰富些,贤人少的记载简略些,未必全如我方才所说,遗留的道理却是一定的。” 水灵儿似懂非懂,却凭纯洁的心灵直觉信任了老范。 老范虽然没有恶意,却直觉的把水灵儿作为了立足为林氏宫廷牧师的重要凭借。做惯了神教的大拿,老范大师秉着对自己的神的虔诚,跌跌撞撞奔入了一条通往圣者的崎岖路。 61.高山篝火,夜里私奔小男女 大堂议事之后不久,林家简寨一行队伍带着盐巴,布匹,和小农具往山里走去。山里生番也是有集会的,在集会上少男斗勇,少女争艳,是各个族里长老聚会议事分配猎场山林的大日子,也是天赐新生命给这片土地的好时节。林家简寨在大岛立足多年,于生番中名声颇好,这却也是第一次被邀请参会。 老范大师获得了老祖母和水灵儿以及林家简寨众执事的初步信赖,也获得机会随同前来,一路爬山过水,不甘人后,老当益壮的身上散溢出虔诚信徒所独有的那种神采和生命力。 在华夏的传统中得众是最高的道德,舜帝所居三年成邑的传说让所有的贵族和君子神往不已,然而秦统天下,**唯一之后,天下版图扩张到了西极瀚沙,东到滨海,北接冰川,南下汪洋,普天之下也再没有无君王的百姓,即使暴虐如隋炀帝,庸堕如宋徽宗,也是理所当然的人主。也只有山中野人不曾开化,在朝廷括民之前收起人心,做个皇明之下的土司才是最大的前程了。 此次进山水灵儿未曾随队,只在家中坐镇,要应对可能的纷繁局面,也只好请老祖母主持,甘伯水伯皆在身前听令调配。 这一日到了将要举行篝火大会的那座山前,只见雾霭腾腾,石涧溪流,滕树绞接,鸟叫虫鸣不绝。赫然与山外是不同的世界。 老祖母虽然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平日不见老态,但行了山路颇久,也生出疲惫,命一队人在水边崖下一块空地上扎寨暂歇,待拾掇利索,过了一夜,明日再一齐上山,把出林家简寨的精气神。 林家一行早年用镖局和军伍的操练之法,于行路和山中野驻都颇为在行,不一会,锅灶干柴,帐篷地毯,热水干粮,一应齐备,若从远处看,小小营地也是巡逻放哨,一个不少,内外篱栅,井然有序。 入夜,老祖母身后跟着甘伯水伯一路来在老范大师独住的小帐,客客气气的施礼之后,先坐下来,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就要等老范大师细说门道。 这一路来,老祖母少言,队伍中一应事务由甘伯水伯默契打理,人人动手,只有老范大师一派仙风道骨,独我独行。老祖母也时常与老范大师请教问询,老范更是知无不言,主动为此行建言献策。此行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由老范主动提出,深受老祖母认可的一策,即在篝火大会中展现本领,引诱山中大族送贵少年到林家简寨习文练武,念经入教。这在老范是传播神的福音,在容易影响的生番中建立自己立足林家的根基,在老祖母却是拉拢生番,扩**氏势力,为在适当时候括民编户做铺垫的奇货可居之术,虽然简陋,立意也是从吕不韦奇货可居而来的战国之策这般层级。 老祖母本身是练气有成,身怀武功的,随身的水伯甘伯皆修行有年,不论技艺还是搏杀,镇一帮子没见识的野人那是绰绰有余,更高明的是老范本人来自异域,身形高大,长相神异,尤其惯会弄神。此行若果一切顺利,林家在台湾的根基就基本上确立下来,有了这点人和,领地经营开垦,贸易链接南北,林家崛起一方也只是三五年的事。不说十年生聚的古话,在台湾大岛上聚来倭人,疍民,山野生番,乃至泰西浪人,以林氏主君会成一家,也是眨眼间立成一藩的豪杰气势了。 老范正言道此紧要处: “生番开化未久,所见既少,对神秘的神或天道也就更为虔诚,其部落巫师祭祀权重,参加篝火大会时可以由老夫人安排引其中机敏的派子弟来我家学习,其他小部落必然紧随,我等勉为其难的就能成为此方的布道者,而不论布的是什么道,总归是林家的道理。” 话到此处,正要得意的展开详谈,只听到营地往外不远有“咻咻”的吹箭声,紧接着“哇呀呀哇呀”的土语咒骂惨叫在营地边上响起。营地不大,主事人迅速来到当场,映着火光,林氏家兵迅速制服了身上衣服破碎,头脸一片污泥的两个闯入者,把他们的头使劲掰的抬起,用水冲过,才看出原来是两个少年男女,看样子身材不高,皮肤黝黑但润泽,唇厚眼白,典型的生番样貌,也是典籍所载古越人的形容。 在此处遇到生番并不意外,但看着少年男女的情状,却不是一般的部落少年,其健康的牙齿和灵活的眼神无不表明他们出身大部落的贵人家庭。但若是如此,被吹箭追杀又不合情理,水伯眼神请示了老祖母,随即开口却是闽南话,这是移民来到台湾大岛的多数山外人的母语,山中生番里常与交道或者贵人家孩子多是懂得的: “你等会我的话么?” 随即看到少男少女眼神动一动,便不等他两个回话,又自顾自言道: “你们既然懂得,我便跟你们明言,你等各自的家族给我林氏不久才发来了照会,若在出山的路上或者山外抓到你们两个,只要保证其中一个留着,把对方家族的娃儿杀死,就与我们结盟,再不与其他山外人生意。你们看我是该杀哪个放哪个咧?” 这话全不实在,其中处处不实,全是陷阱和引诱,老范对闽南话说不太好,但在林家日久,听却毫无障碍,听到水伯的话,颇感意外,此种内行的的他深感小小的林家藏龙卧虎,实在不可小觑,只听那两个孩子虽然聪慧却也被吓到了,连连请求水伯,一连讲出许多内情。 这两个孩子果然来自山中大族贵人家,这两个大族一个叫林边氏,一个叫水边氏,为了争夺水源争斗了上百年,两族间婚姻不断,争斗中也各自时占上风,没有绝对的强弱,身边也各自聚集一些不甘被对方欺负的小部落,各自争雄间其实颇有亲戚打架的派头,争气势,别苗头的本质胜过了争强斗狠,此次篝火大会便是两族在背后策动组织,这两个孩子的家里就是近十年斗得最狠的部落巫师。 林边氏家这个是小子,水边氏家这个是女子,两个小家伙因为家庭缘故,自小聪慧,在族里没人能跟得上他们的灵气,也从小缺了玩伴,童年颇为孤寂,不巧在这次篝火大会就要开始,提前到来的两家大人互相各种斗法的时候,两个小孩简直是前生注定,身前因缘,一遇到就烈火烹油,必须要在一起。 家中必然是不答应的,少男少女也就没有跟父母交代,竟然就夜奔了。 老祖母听了这番虽然啰嗦却前后分明口齿清楚的说法,脸上也竟然浮现起慈祥的笑,只是想到吹箭追杀的情形,却不像二人说的那么简单了。 62.似有神助,老祖母代收佳徒 在林氏一行眼中,小娃儿私奔夜走固然令长辈脸面上挂不住却断然不是能让家里人派硬手追杀的错处,那么这夜的事情便完全没有两个小男女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了。既然大概不会是两家在背后使坏,那么篝火大会上赫然出现了预料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且以躲在幕后不愿现身,又对两家大族渗透颇深的情形来看,这意图挑起两家仇隙从中渔利的派头,分明少了几分生番的粗陋,多了些山外人的诡蜇。 两人先是得到了食物热水,待洗漱过后穿着虽然大小没那么合身却比自家衣物柔软的多的厚实棉布衣,再次出现在老祖母的帐中。这时灯烛照耀分明,老范和水伯甘伯身后的黑影在帐壁上张牙舞爪,随着夜里的风起伏的帐篷也有哗啦声响,两小挤在一起看着不理两个人自顾商量事情,推断明日篝火大会情形的几人,心中紧张害怕不已。 山外来的人都可坏了,各个心有七窍,总有各式各样的坏主意,这是两人在家里听来的不约而同的评价,尤其两人对暗号一样确认了对方有同样的认识,更加确信不移。 老范沉吟半晌,铁口直断: “这是好事。” 随即详细解释: “本来我家进山难免引起山中生番部落联手抵制,这事一发生,难免不是其他山外人存了恶念,只要我们释放善意,想来更容易沟通了。而这不知名的外来势力此种行为,多半没有心存长期与山中交道的心,而是山里有什么好处,急着争抢,故意在山中制造混乱,意图介入。” 扭回头来,指着两小男女,转口言及具体的做法: “小娃儿直接送回去虽然能表明善意,得到他们各自家族的善待,却对我林家进一步介入山中不会产生助力,尤其,嘿嘿,这两佳男女之聪慧在山中想是不多见,若两小家伙因为失了情人恨上我们,岂不是平白得罪了重要的人物。” 水伯甘伯听到此处哈哈大笑,老祖母也嘴角扯了扯,显是忍得不容易。 两小听了每句话都懂,却不明其中深意的谈话,心中更是紧张,抱的更紧了,却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让本来就忍得辛苦的老祖母也噗嗤笑了出声。如此反应又吓到了两小。 林边小子毕竟是男的,在这不好判断的境况中只好主动发声,而且挑了看上去最和蔼可亲又说了算的老祖母: “尊敬的阿奶,谢谢你们救了我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只管说。”说着不由自主拍拍胸膛,那熟练的动作和极力表现的神情,俨然骄傲少年在炫耀,只是随即发现自己的处境,顿时呻吟低落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好人,只要不把我俩送回去。” 老范故作严肃的哄骗他们,随口道着: “可是我们接受了你们两家的好意,这总不能为了两个小娃娃的请求就放弃与山中两大家族部落的生意。这可为难了。” 少年的声音急慌慌,顿时失去了思考力:“那可怎么办?” “恩,回去是得回去的,不过么,怎么回去就有了文章可做了。” 少年正要满口答应的时候,后腰上被揪起了一片肉皮,脸上痛苦之色立刻浮起,马上就硬生生停了口中的话。 老范自然见到了,却只做不知道的样子,接口言道: “我家主人宅心仁厚,倒是想帮你,可又用什么身份来做呢?再者,跟你们两家分别交道那可是两份人情,实在是勉强得很呢。” 少女何时反应出个超出少年的机敏和胆大,直直接口就问: “那我们怎么做,贵家朱人才能帮我们么。” “首先,你们两个得证实自己确实是一回事儿,免得回去了之后反目成仇,我等又帮的是什么忙,揽的是什么事情呢。所以,你们要结婚,老朽本是神的使徒,自然可以做个主持加持,我家主人身份高贵,为你俩做个证婚当是异常恰当,哪怕将来提起也会是极有脸面的,然后更重要的今夜必须圆房,到明日参加篝火大会,你二人必须要以夫妻的身份出现,消除一切被挑拨生事的可能。最终,我家站在你二人背后,你们尽管放手去做,若能弥合两家的争锋,两家合一家,那就是好上加好了。” 水边氏族少女没想到问出个这样的法子来,脸上浮起红霞,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只把带着强烈意识的明眸眼光投给身边的林边氏少年,少年被这样的催促一激,哆嗦一下,站了起来,立时大声答应。 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俩虽然身不由主,却与这一行山外人利益一致,见虽他们行为主张古怪,似乎爱捉弄人,却少有伤人的恶意,不知觉得大胆了起来: “我们此事若成,自当成为方圆百里族人的首领祭祀,届时愿主张山内人与你等交道,共讨生活,以远古的祖先魂灵为誓。” 说到誓言部分,神色庄严,赫然不是小少年的派头。 一切言说终要有行动实践,一夜严肃而荒诞的婚礼在大山和祖先魂灵以及泰西神和林家一行的见证下举行,十几岁的少年男女互相许下爱的誓言,他们终将繁衍后代,让子孙成为更强壮聪敏,见识更广的人,引领山中族人,摆脱生番的蔑称,以慰祖先和神灵。 一夜春宵无话,清早雾霭飘荡,鸟鸣喳喳,贪睡的少年少女也被惊醒,新婚的小两口爬出到帐篷门前,把小脑袋探出来,只见林家简寨来人早操晨练,列队打拳,头里领拳的赫然是那个不怎么说话的甘伯。 甘伯练气有成,五感敏锐,被目光注视,立时有所反应,扭头看来,可把小夫妻吓了一跳,原来山外人都这么厉害么。 小夫妻与林家简寨来人假假的也是平等盟友关系,但依然是要被送回家去的离家小孩心态,尤其昨日被追杀的惊心动魄仍然历历在目,只好相跟一起来在老祖母帐前,趁着早食的当儿,询问求教。 老祖母看着气色有所变化,是不是四目交接,情浓意切的小两口,并不隐瞒,把知道额和推测道德一一讲明,说到追杀之人一定不是家中派来,而是有恶人从中挑拨,不论两人身死或者失踪都会成功挑起两大家族的仇恨杀戮,把两个娃儿吓得一愣一愣,再也不提离家私奔出走的事情,四只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恳求老祖母,带两人参加篝火大会,并恳请这些善意的强大的山外人调解可能的纠纷。 二人见识不广,多从直觉判断,虽然从老奸巨猾的老范看来极不靠谱,却真的戳中了老祖母心软的地方,至少在此事中,两少年男女气运在身,多做对了。 这时水伯开言细讲,告诉二人即便两人结了婚,林家简寨一行也救了人,介入两家争端却仍然勉强,两娃儿身心纯洁,性情机敏,老祖母是爱的,如果两人愿意投在林家简寨门下,可以由老祖母做主,代家主母二人分别收小两口为徒,教习武艺文字,不知小两口什么打算。 这话从水伯口中说出,却显然是老祖母的心意,只见老祖母在一边炯炯的看着自己两人,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新妇就已经跪在地上,同时把丈夫拽倒,口称老祖宗了。 63.恍然大悟,须道乡野有遗贤 道一声老祖宗,关系豁然一变,老祖母的态度温切更多倒不在话下,只见原本肃容狰狞的水伯甘伯面上也浮起笑意,隐隐然间都有些仆下面对少主人的谨慎意味表露出来。 林镇南自小聪慧,即便与甘伯终南山居数年的时候也多处于主导,让甘伯少了许多老仆少主的趣味,水伯就更不用说,初见的主人就是少年豪侠,紧接着重重厄难之间林镇南的形象一节远超年龄,被忽视了他毕竟还是少年,对面时候端容敬肃,决然没有半分骄气。 甘伯历经沙场和市井,浑身透的是一股豪气,水伯随先主人游宦天下,常在衙门行走,虽然是武林出身,却相较之下露出一股韧性和城府。只是在这天,两人面对小娃夫妻,水边氏林边氏,悠然的有一种少年养成的趣味升起。 既然认了亲,林边氏就姓了林,就叫做林子,水边氏就姓了水,叫做水妮,算是无意中合了林镇南夫妻的姓氏,也被老祖母看作一种冥冥的缘分。 在林子和水妮心中怀着从没有过的兴奋和忐忑度过了整个白天,晚上就要上山参会了,才听着老祖宗的话养一养神,以应对接下来可能需要他们出面的场合。 山里林木参差,树叶斜挂,野藤缭绕,走在路上需要不停用砍刀开路,日落还没有完全,山里就已经渐渐暗下来,虫鸣开始更大声,天上如洗的靛蓝缀起来越来越多的星沙,人的周围越深沉,星沙也就越多些,就像所有人心中的念头混杂着全洒在天河。 峰回路转,在前开路的甘伯传回队伍后面话来,前面转过去就是山顶大大野坪,方圆百里的生番部落已然来齐,赫然分成两边对峙,不同于以往双方喊人干架,为了夺水或者就只为了争一个上下那种躁燥之气,全场弥漫起来一片阴沉,似乎水下游动的怪兽,不能预料其何时突然出水,就能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两边的主事人分别是林子和水妮的阿爸,多年执掌家族和部落,并不是不能察觉这其中的古怪,但两方因为此事已经挑起了气势争斗,那也就完全不再是讲道理的事,何况若能以此为契机把对方打下去,也完全是合算的,即便关于娃儿,打过之后再查也是一样,必然不会查不清楚,也更不能让凶手逍遥。只是方才双方想得到了一起去,两边来人都不断增多,一直没有形成谁能以多打少的局面,也就一直撑着气势,到了这会,正是没法回头,没法下台,戏不好唱了的时候,甘伯一声喊打破了局面。场中似乎被凝固的琉璃水晶笼罩却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身处其中的人,尤其是林子和水妮的阿爸终于松一口气。 “林家简寨当家人,水老夫人驾到。”一缕长音韵味深长,丹田气足,听到的人心中一动,这发声的人可是功力不凡。 场面众人齐齐转头,火光下灼灼的数百道目光一发射在这边,只见甘伯高髻袒胸,风吹布衣烈烈,长臂如枪直指,身后引出一班人来,其中青壮十之八九,精悍昂扬,只有个看上去有了年纪的阿伯紧随在为首的老妇人身后,沉稳气凝。 这正场中局面阴沉似雨来的时候,林家一行恰如神仙一笔,从山边转出来,这时的林家众人恍如不见大野坪上的怪异,自作自行,居然把场中注意力全引在自家一行身上,甘伯的喊声带着一种爽朗,也被夜风送到了两边主事人的耳旁。 老奶奶现身之后,目光扫视全场,与数百道场中央的头人们目光一一交接,用温润坚定的意念安抚这些被惊吓到的小兽,无声的一刻钟后,才缓缓开口: “我家近日路上捡到一对迷路的娃娃夫妻,还被恶人追杀,孩子如此可怜家的,老婆子我就做主收作孙儿,救了下来,只是想着家大人必然都在找他们,就带来了这盟会,送到这边,老婆子也好认一认亲戚。哪个是林边氏,哪个是水边氏呀。”说着从身后在火把的阴影下不辨面目的两个乖孙儿拉到手边牵着,让两个娃儿指认自家大人。 这短短的话和两个娃娃的亮相,却在场中众人耳中惊起一道霹雷。两边的拥簇势力总是原始自发,今日聚会也是传统上争个气势,没想到真打个你死我活的,可恰遇到两边的孩子失踪,领头人双双胸中起火,不加限制,才挤兑到如今电石火发的局面,一听得娃娃夫妻被追杀得救,顿时火焰熄灭,冷静复归,身上不约而同起了一层细汗,同时眼光一投,四目交接,顿时恍然大悟。 最近的心神确实迷蒙了许多,行事不加细察,不能察知未尽的细节,却也明白两方族人,尤其两家首领被某个阴谋笼罩,险些让局面失控,最重要怕是要失了族里认定为嘉禾秀种的少年少女,这里面确然颇有蹊跷之处。两人心领神会之下,前嫌大去,两个汉子仿佛拙劣的演员,同时跳起族中的舞蹈,唱起友谊的歌子,走向场中央,互相撞了两下,而后仰天长笑,勾肩搭背着面向林家简寨的方向,热情招呼: “是山外人林家阿婆么。俺两个就是娃娃们的大人。今天为了孩子丢了,两家差点打起来,可要感谢阿婆呢。” 甘伯做了进场的司仪后便站在一边,与水伯一起,见到两个汉子的表现不由双双颔首赞许。传说中只有三代之前的圣明天子在位才乡野无遗贤,可见乡野之间草莽英雄辈出不是没有道理的。山野生番,局面不过松散部落的头人,就竟然反应如此机敏,不光意识到娃娃出走和被追杀必然有阴影下的黑手操纵,立刻捐弃前怨,合在一处,更是在对林家一行人试探。林家的山外人身份是明面的,意欲整合山中势力也并未讳对人言,今日林家一出便占了道义和恩情,两边交道时若再从水边林边两方族人间从中拨弄,赫然是俎上鱼肉,没得条件好讲,而两家合一家,即使暂时共进退也更方便应对面前的林家简寨和身后挑拨的黑影。 于是乎,此时两边能合在一处与林家交道,也就已然成了最好的行事。而场中变化,生番族人们心思简单,没想那么多,见娃娃们安全归来,头人也拥抱跳舞,其乐融融,立刻就要开仗的两边人群赫然互相涌去,不一时便再也不分你我。互相沾亲戚的,曾有过交情的,纷纷聚在一堆,用古朴简陋的语言表达着善意。 老祖母没想过山中生番的头人都能够如此迅速判形断势,瞬间引导变化,省去了自家准备好要使出的十八般手段,也只好应时变化,让一行人扎营生火,带了水伯甘伯和老范大师,以及两个心中惴惴的娃娃夫妻,来在两位头领面前,延引入席,直接进入正题。 64.隐隐暗藏,偷鸡不成蚀把米 超出预料之外的,篝火大会成了盟会,水边氏林边氏两家率山野生番与山外人林家简寨善意流通,互结信任,老夫人也爽快决定,把此次带来准备交换的铁具和山外风物一股脑送出来。见此形状,两边戒心大减,终于在下边人围着篝火舞蹈饮酒的时候,聚在一起捋一捋这几日的怪事。 众人安坐,未及有人开口,帐中气氛也终于沉凝下来,与外面恍如隔世,林子和水妮才忍不住扑进阿爸们的怀中,两天多来被追杀的恐惧和面对生人乃至认下了新的太祖母,这么多目不衔接的新事才渐渐消化开来。 老祖母眼中慈爱流散,把自己一行当做无物,只看着两个娃娃夫妻哭了好一会,直到对面的林边氏水边氏头人醒悟过来,严止娃娃们不合时宜的情绪发泄,才开口若普通家人里老祖宗溺爱娃娃般埋怨大人: “莫吓到孩子,少年情痴是赤子之心,逃家固然不对却也不必过于苛责。不过娃娃们遇到的追杀可就要说道个清楚明白,这里面是你们大人争斗闹出来的罢。” 说着语气竟然寒气四溢,或真或假的威逼下,林子水妮的阿爸脸色也肃然了起来,郑重请教老祖母关于杀手的来龙,当听得水伯用在衙门里锻炼出的刑名手段细丝慢言的把细节一一道来,二人终于互视一眼点一点头,确认了心中所想。 原来在林家简寨立足山外要与部落结交的同样时候,山中也迎来了另一批山外人。这些人不是皇明治下,而是从大岛东面的海中泛舟而来,形容样貌和衣着言语比起汉人百姓与山中人有更多的相近之处。据来人所言,他们世居吕宋,前有皇明遗人渡海远来压榨当地,幸得泰西豪杰远来用铁和血救山民于水深火热,其人正是受泰西豪杰拯救的一部,为恩人前驱来此,只为台湾大岛北部山中生产金沙,要生番为其掘矿生财。 山中生番聚落原始,以物易物常见,宝货贸易不盛,对金沙的概念也只是山外人对此爱重,可从山外以此换来些山中不产的工具和风物。另有山中生番部落因身处大岛,又近鬼神,把多见的火山地动归于地脉龙息,极为忌讳毁山掘矿,对形容相近,自称同族的外岛来人掘矿采金的撺掇无多兴趣,也便不多搭理,只是对这些族人的来历并不怀疑,甚至以己心度人腹,任其在部落中居住交往。 此次林子与水妮逃家便是被其蛊惑,以为两家相争,你死我活,不能调解,只得双双只身逃离,计划着若可以在外繁衍出一族人,岂不是用血脉消弭了仇恨,那简直和传说中的神女少年一般,开创一族的新史诗么。 少年少女的念头刚刚实施就被当头一棒打断了,汇合时安全隐秘,逃家路上却频频遇险,直到被老祖母救下,现在想来却是被人一路跟踪,只要在两人一起逃家的路上灭口栽赃,山中两家为首的部落民生番自然会打出个牛黄狗宝,暗中的阴影就可以从中渔利,至少去了两家合流实力壮大的可能。所谓泰西豪杰自然可以通过挑拨,支持,打压,控制两边,最终使得山里淳朴的部落生番心甘情愿出卖祖灵依附的神山金矿。 林子和水妮的阿爸以之前迅捷反应露出的心计同时想到这些,危险已去的他们冷汗出了一层层却顾不得抹一抹,顿时怒气冲天,起身来在外面压抑着发泄的冲动,各自喊来亲近一阵土语交代。 不一会两边都有精干少年跑来回复,那些外海来的所谓同族已经被控制,只是领头的已经不见了。已经有去捉人的,那些被控制的吕宋生番则一脸懵懂和莫名其妙的忿怒。 查问一事由水伯指导,山民自己操作,一些从未见过的怪刑罚被用出来,不仅把这些吕宋生番的嘴巴撬开,也让林边氏水边氏族人们对这些山外来的林家简寨一行人,在亲近感激外多了些敬畏。 这些外来生番没有任何守密信条,开始时候不说实话只是为了显示勇气,倒也让本地山民有了少少的佩服,就在差点要放弃的时候,在水伯指导下大明十大酷刑才仅仅刚上了一种手段,就一口气全泄了,所有知道的都被问了出来被水伯记录在案。 这些人不是领头,只知道此行的不怀好意,却不知道终极目的和具体行事,在台湾大岛的行踪也并不避人,没有任何秘密,想来逃走的首脑也是想到这些才不在意他们的下落。这份记录的内容重要之处不在此处,而是在别处,这批人在吕宋大岛备受所谓泰西豪杰信赖,是帮着泰西豪杰霸凌本族的精英上层,颇为了解当今吕宋大岛的情状。从多人口中描述整理所得,在吕宋除了弗朗机人最是跋扈,一些海外汉人也聚族而居,自建坞堡,有几家竟然自称是宋末遗民,聪敏勤劳,敢战善武,积累甚富,只因为泰西豪杰火器犀利,船炮坚实,才被压着交税。而当地土民生番,智识简单,懒于耕作,又贪婪愚蠢,竟然与泰西弗朗机人一起仇视这些汉民,也正是在某次土民暴乱中在汉民中得到了台湾大岛某山某岭富产金沙的宝图,才纠集一批人来此搅动风雨。 如今,山民在水边氏林边氏牵领下不及内乱就已平复,还刨出了海外远方伸来的阴谋黑手,林子和水妮的阿爸和长辈以及其他寨子部落里的长老阿爷们,虽然年龄已长,心智也不缺,但面对未知和海外总是隐隐心虚,商量许久终于把林子和水妮派了出来,对老祖母一行提出进行真正的盟誓。 盟誓是人道诸事中最神圣的,老神父范大师闻之则喜,也是欺负林家众人无人懂得此事,竟然不伦不类的策划出一套跟上帝,人皇,地祇,祖灵同时献祭的仪轨。这里的人并无高才俊彦,不知这里的玄虚,就由得老范去随意搬弄,使得老范把他心心念念被泰西教廷认定为异端的神学观点实施了来,那就是事事皆可问神,人人都能祭天。然而,他却不知,其懵懂做出来的这套仪轨,三十年后会为皇明司天监所知,被作为林家最大的罪名,到那时在皇明锦衣卫的追剿,还有中原武林的趁火打劫之下,举家出海避祸,最终开枝散叶,纵横七海。 而如此罪名今日埋了伏笔,只为的是从殷商时起到宗周确定的天下法则,只有人皇抑或天子,才可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