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红尘》 一 爱情与婚姻 温萋萋和姚季恒是相亲认识。 温萋萋从来没有试图给他们经过刻意安排后相识添加任何情感色彩,包括他们后来婚姻。虽然为男女相遇增加一点缘分和宿命色彩是很多女人由衷期盼。男女故事有了爱情点缀也会显得唯美动听得多。 为爱结婚总比抱有其它目结婚要单纯和真挚,这样婚姻通常会被世人看得加高尚。 但她真不是为爱结婚。 事实上,和姚季恒正式见面之前,她家里早已气氛高涨、风声鹤唳,虽然那个“家”早已破碎,分居各地,法律意义上来说早已不存。她已经再嫁且移居温哥华多年母亲电话里声泪俱下,一遍又一遍地说,单身女人路太悲苦,女人不能没有婚姻,后甚至说自己为她很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比起母亲,她已经再婚且育有一小儿、事业如意、生活幸福美满父亲要直接得多。他当面毫不留情地说:“你马上就要到三十岁了,任性也该到头了,女人不比男人,年纪到了就是到了,过了这几年,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萋萋冷笑:“所以你跟我妈离婚后又很找了一个比你年轻二十岁小老婆?” 温以泽恼羞成怒:“这就是你对自己爸爸说话态度?就是你这样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 “受不了就不要受,我就是这样脾气,我又没要你们哪个男人来受!” 要是往常,温以泽多半又要被她气得拍桌子,然后一走了之。他时间向来有限,不可能总是耗冥顽不灵女儿身上。但是这次,他忍了下来。 温以泽深深呼吸一口气,压制怒气,量平和地说:“你赵伯伯给你介绍了个人,你去见见。你要是愿意结婚,除了离婚之前我向你妈承诺那些,以后我公司股份也给你留百分之十,有什么事你和你弟弟商量着办。” “我不稀罕!”明明厌恶被这样明码标价,可是伴着这说了很多遍四个字,萋萋眼眶一涩,眼泪流了下来。 “你不要嫌我庸俗,现结婚哪个不是看条件,儿子女儿我眼里都一样,我给你点东西,以后你才不会被人看轻了。”温以泽是个商人,商场多年,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蛇打七寸,何况是自己女儿,只需要一眼,他就明白桀骜不驯女儿已经软化了,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对方就比你大几岁,我见过,以前国外做金融和投资,听说也大学做了几年教授,几年前回国做风投,说起专业,跟你也有点关联,还是会有共同语言。” 其实这段短暂精简介绍很明显避重就轻,然而温萋萋沉浸自己情绪里,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只意识到一个事实——父亲要她去相亲。 夏美茹是一味软求,温以泽是先硬后软,两个早已离婚多年男女联手软硬兼施,为着一个共同目。幸运是,这次他们也达到了。 萋萋终决定去见父亲嘴里那个“对方”。如果是一年多前,她未必有这么好说话,可是她已经不是从前温萋萋,至少她也意识到自己到三十岁了,不再是那个十八岁笑得天真无邪少女。那时候总以为三十岁是很遥远很遥远事,还有漫长十几年。一眨眼,十几年就过了,以为很遥远倏忽就要到来了。 时间对任何人都是既无情又公正。所以去见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她无所谓地笑笑,或许她也该找个人过日子了。 于是,现她坐那位热衷牵红线赵伯伯通知餐厅包厢里头,等着与“对方”见面。为了表示尊重,她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达,然后餐厅前台报出赵伯伯说出那个名字,被领到了这间无人包厢里头。 这是温萋萋第一次如此赤`裸`裸相亲,双方都知道见面目,见面之前也都或多或少衡量过对方基本条件。“对方”看中了她什么条件,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温以泽一定帮她谨慎审查过“对方”经济条件。 包厢里极静,萋萋忽然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感觉涌上来包围,似乎是悲凉,又似乎是不甘。她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了,而他们约定时间是七点整。看来“对方”要迟到了。她只思考了一秒,就决定不再等下去。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迟到甚或是放他鸽子男人,她还能对以后婚姻生活有什么期待? 温萋萋起身,轻拂真丝裙子上头褶皱,抓起手袋和外套,包厢门忽然开了,侍者站门口做一个“请”手势,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身影。 “温小姐?”他视线定她身上,“你好,我是姚季恒。” 萋萋看向面前着装一丝不苟高大男人:“姚先生一向都是这么准时么?” “对不起,今天临时有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没关系,你并没有迟到。”萋萋又看了一眼手表,果然现秒针才走到了七点整。 姚季恒招来侍者开始点餐。她翻看餐单,也不寻找话题问他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显然,那个“临时有事”肯定比与她见面重要。 两个互不熟识男女其实并没有什么话题好说,尤其还是这种情形下见面。萋萋觉得无所谓了,可是真正和人这样面对面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于是等待上餐空闲时间,端起水杯默默喝水。 姚季恒说:“听赵先生说,温小姐是做财务?” 萋萋确是一家温以泽有股份公司做财务总监。她也知道姚季恒大概知道她基本资料,所以简短说:“是。” “是这样,我们公司现有一笔投资需要再次审核财务账目,不知道温小姐是否可以帮忙?” 萋萋楞了一下,这是他来和她见面目?还是他只是客气地寻找话题?思忖了几秒,她认真地说:“这个我恐怕帮不了忙,我有本职工作,而且姚先生公司也会有财务团队,如果实分`身乏术,我建议您可以寻求专业会计事务所。”说到后,不知不觉就是面对客户口气了。 姚季恒微笑:“温小姐说有道理。” 这样不慌不忙四两拨千斤,萋萋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问:“姚先生是来谈工作?” “不,我是来和你相亲。” 萋萋刚刚喝下一口水,听到这句话,直接被呛住了,下意识捂着嘴巴很不雅地咳嗽。 姚季恒立即抽了一张面纸,一边起身递给她,一边微笑道歉:“对不起,我说话太直接了。” 侍者进来上餐,顿时缓解了室内尴尬。姚季恒毕竟是一个成熟男人,顷刻间已经面色如常,一面介绍自己点佐餐酒,一面举杯邀她共饮。 谈起酒,萋萋不陌生,毕竟她也有小酌习惯。不,应该说有一段时间,酒是她亲密朋友,直到她身体负荷不了而发出严厉警告。她慢慢收敛了,而且几年前某此事故后,极少外头饮酒,要喝也是自己屋子里自斟自饮。 她轻啜一口这经过多年窖藏甜香红葡萄酒,瞬间做下一个决定,晃着酒杯抬头微笑:“姚先生刚刚说自己是来相亲,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来和我见面?” 姚季恒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单刀直入,愣住了。他顿了顿,放下酒杯,看着她从容地说:“温小姐,我今年三十八岁,身心健康,至于你说相亲这种方式,我觉得这只是人和人认识一种方式而已,当然,还是要基于同一个目。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来相亲,我想温小姐也一样清楚。” 萋萋突然发现对面男人并不像外表那么儒雅温和。显然,他既没有明确回答她问题,却又给了她一个逃不掉选择。她必须承认自己是为了结婚才来相亲,当然大多数人相亲也都是为了结婚,可她直到这一刻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需要婚姻。所以,她沉默,举杯喝酒。 这大概并不能算是一次十分愉首次见面。他们接下来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只是专注用餐,偶尔说几句无意义话,为静默气氛加一点点声音,以免冷场。 萋萋没有开车来。饭后,姚季恒提议送她回家,她爽地接受了。小区门口,她要求停车。姚季恒没有坚持开进去,缓缓停下,然后看着她说:“温小姐,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吗?” 他说这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为了礼貌,似乎也应该这样。萋萋报出自己手机号码,然后也存下他电话号码,后微笑说:“那么再见,谢谢姚先生晚餐。” “不用客气,温小姐晚安。” “晚安。” 萋萋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姚季恒看着她背影进入小区大门,没入深浓夜色里,又静默半晌,拿起手机打电话。如果没有重要事件,几乎每天这时候,他都会打一通国际长途给母亲。这通简短问候电话结束后,他揉了揉额头,才缓缓启动车子。刚刚驶入大道,才搁下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接听。手机铃声渐渐静止,过了几分钟却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他有点烦躁,不知道是晚上喝酒作怪,还是被铃声吵得受不了,随手连接蓝牙接听。 那头岳莺声音立即响起:“你现哪儿?” “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行踪。” “季恒……” 几乎是这拖长语调轻柔叫声传进耳畔第一秒,姚季恒心下一阵厌恶。他打断她接下来要说话,平板地陈述:“岳莺,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岳莺羞恼质问声立即传来:“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结婚?你拿我当什么?” “我已经准备结婚。” 说出这句话前一刻,姚季恒还没有这么坚定想法。作为一个年龄上即将迈入中年男人,岁月早就磨去了他冲动和轻率,婚姻他眼里,虽然已经不一定要有那么多爱,甚至也可以和爱无关,却和他生活息息相关。他不想自己生活因为一个忽如其来草率决定偏离正常轨道,那样太麻烦,太糟糕。可是对岳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那句话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生活是该改变了。而结婚,是目前唯一途径,也仿佛理应如此。今天晚上他去见那个女人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他不管耳边岳莺一连串问题,平静地说:“我开车,就这样吧。” 比起姚季恒,温萋萋这个晚上却没有那么轻松。打开家门,她习惯性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是她养一只黑猫,两年前她加班晚归时,小区门口看见了这只黑黑小东西。门口保安说这是只流浪猫,这段时间经常附近觅食。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试着引诱小东西吃下。它一下子窜到她腿边,咬下那块巧克力同时,却跳起猫爪挠了一下她手。手心里有轻微刺痛,她忽然发现自己和这只猫是如此相像。然而它没有家,她可以给它一个家。她收养了黑猫,取名黑丑。因为它那时候又小又瘦,很丑很丑。她温萋萋猫怎么可以那么丑?她送黑丑去宠物医院驱虫、打针,然后又做了美容。黑丑容光焕发,躺她挑选宠物箱里,黑漆漆眼珠子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伸手抚摸它头,它缩起脑袋,软软依偎她手心里。 黑丑没有“喵”一声回答她,难得老实地躺自己睡篮里头,胖乎乎脑袋耷拉着一动不动,而早上上班前她倒进碗里猫食和水几乎没有动过。她立即察觉到不对劲,量了体温,黑丑果然发烧了,已经四十度了。她当机立断,带黑丑去了宠物医院。 黑丑感冒了,等到打了针,再次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萋萋只想洗澡后躺床上好好睡一觉,可是还没走进浴室,电话响了。她挣扎了一秒,还是走回去接电话。因为这时候给她打电话人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那头她母亲开门见山:“萋萋,你爸说你刚刚去见了一个人?” “妈!你也不看看现这边是什么时候,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夏美茹却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发,叹一口气说:“我也想睡觉,你也不看看,现我这边还不到早上八点,可我就是睡不着,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妈妈求求你,你就让我睡一个安稳觉吧。” 萋萋默然。夏美茹继续轻言细语打探对方是一个什么样人,见面后感觉如何。末了,絮絮叨叨说:“你现是年轻,可是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我又隔得这么远,温以泽我根本就不敢指望,到时候谁照顾你?我们也都老了,你也会老,你老了一个人怎么办?这样下去是不行。萋萋,妈妈求求你……”又是那一套千篇一律说辞。 萋萋打断她:“好了好了,我马上结婚,要是姚季恒愿意,我跟他马上结婚!” 夏美茹听见这句赌气话,倒是理智了起来:“只要你愿意结婚就好,不一定要是他。结婚当然还是要生活幸福,妈妈也不想你随便嫁一个人。虽然你爸爸说姚季恒好,但是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萋萋,妈妈只要你幸福。” 幸福?可是什么样生活才是幸福? 萋萋没有问出来。后挂断电话,她忽然觉得筋疲力。良久后,她看着病怏怏黑丑,猫犹如此,何况是人?虽然嫌母亲唠叨,可是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也一样会生病,会虚弱,以后还会老。黑丑还有她,可是她呢? 这个漆黑漫长夜晚,孤独入骨蚀心。 二. 真心难觅 再次见到姚季恒是四天后周末。前一天晚上,萋萋接到他头一个电话,寒暄过后,彬彬有礼地问询她是否有时间星期天共进晚餐。萋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下来。 对于上班族来说,星期天吃晚餐好处是,饭后不需要因为客气或者睡不着觉再去其他地方消磨时间,因为第二天一早要上班,大家好聚好散。 一切几乎和前几天晚餐一样,除了一些细节不同。比如,这回姚季恒比她到得早,为她拉开椅子。而就餐途中,他们没有人试图提起任何不愉话题,无非是爱好,围绕吃喝玩乐闲谈。谁也不想深入交谈,谁也不想刺探对方*,谁也不想触摸灵魂。两个人挂着微笑,端坐餐桌两头,一个彬彬有礼,一个优雅矜持。他做绅士,她就假装淑女,于是一定距离之外,两个人可以很安全地相处。 这样很有条理很简单见面,几乎是制式化。但这样却又可以省却很多麻烦。所以,又有何不可? 饭后,姚季恒照例送她回家。这回到了小区门口,不待萋萋说话,姚季恒说:“我送你进去吧,哪一栋?” 萋萋怔了一下,下意识报出公寓楼,给他指路。 她公寓楼下,下车之前,姚季恒叫住她:“温小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好,你说。”萋萋解开安全带,微微侧头看他。 “我想征求你意见,我们可以以结婚为目开始交往吗?换一句话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这是代表她通过了他考验吗?就两次晚餐后?萋萋愣了一下,一瞬间头脑发怔,心底像是想起了很多声音,却又像是什么也听不清楚。她开始慢慢地想,她单身了多久?有多久没有跟一个人如此认真地交往,做一个人女朋友?八年还是九年?不,差不多要有十年了。久得连那一次短暂记忆都已经模糊到不再想起,曾经以为单纯爱情已经岁月里消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怀念里当时青春年少自己,连爱过人都已经是陌路。这么多年,她是惩罚自己还是再也不敢相信任何男人?可是男人还可以相信吗? 萋萋不知道,可是她现知道,这已经不重要,因为无论她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他们都不会再来摧毁她生活。她已经有足够力量保护好自己守护好自己。 她看着面前神态专注且深沉凝视她男人,他有一张斯文俊逸面容,对于他年纪来说,保养良好皮肤,仍旧挺拔身材。而寥寥两次相见,他一直是从容而内敛,言语简洁清晰,可是不乏味。从很多细节上,也都可以看出他喜欢干净整齐,这表明生活习惯良好。 假如婚姻是一桩男女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合作,那么诚意很重要。温萋萋觉得,起码姚季恒某一定程度上,还是有诚意。诚然,他们是认识很短时间,可是人与人相处再长再多时间,又能多换得多少真心,或是安心?她只是想,和这样一个人经营一段固定关系甚至是婚姻,也没有什么不好。 姚季恒静默等她答案,仿佛知道她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良久后,萋萋说:“好。” 时隔一周,他们又有了第三次晚餐。 过去一周,有五天姚季恒一直国外,昨天深夜才回来。上午他给她打电话,照例是约她共进晚餐,只是这次他们身份已经不同了,是男女朋友共进晚餐。其实,这一周,姚季恒每天都会给她一通电话,虽然不会很长,他们早已过了煲电话粥年纪,而两个刚刚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人,也不会有很多话说,尤其是情话。他们通话一般十分钟左右,由谈爱好、谈风景到谈工作、谈家庭、谈生活。从他电话里,她渐渐地知道了他三十八年人生基本经历。当然,作为友好往来,她也简要叙述了自己工作、家庭、生活等等基本情况。从某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做到了基本而表面了解,虽然先后顺序有点颠倒,可是效率确实是足够。 所以,这次就餐气氛不同于第一次拘谨和第二次距离,显得加随意和轻松。他们去是一家川菜馆,因为萋萋说想吃辣。地点是萋萋定下,一家商场六楼。她提前出发两个钟头去商场购物,到了时间即可去楼上吃饭。 姚季恒看见她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怔了一下,立即起身帮她接过来,略含歉意地说:“我没有想到,你要逛街可以对我说一声,这样我就能陪你去了。” 萋萋笑:“没事,我没什么要买,只是随便逛逛,你知道,女人都喜欢逛街买东西,你也不可能每次都陪我。” 姚季恒说:“至少有时间话,还是可以陪,我也很愿意。” 他们点了餐,萋萋有点嗜辣,怕上火,又好几个星期没吃辣了,从第一盆毛血旺上来后,不免就开始食指大动。一直到菜全上齐了,她才留意到姚季恒喝了许多水,几乎每吃两口菜都要喝一口水。这家川菜馆菜是很正宗地道,以麻和辣为招牌,主要是味道也好,所以萋萋一直很喜欢。点菜时候,姚季恒又是要她做主,她一股脑儿就把想吃都点上来了。现看看满桌六道菜,除了一盘青菜,没有不辣,一眼扫去红油油一片。 萋萋有点不好意思,微笑提议:“要不,你再点两个不辣菜吧?” 姚季恒温和地答:“不用,我也想吃点辣,多喝点水就好。” 萋萋知道一般国外呆久了人都不怎么吃辣,尤其是这样重油重辣湘川菜。可是她一个人生活久了,又很少下厨,外头有什么吃什么,清淡、油腻、甜辣是样样来,饮食习惯早就成大杂烩了。她想了想,说:“我一般菜都吃,那下次见面还是你定吃饭地方吧。” 姚季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下次见面还是吃饭?” 萋萋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姚季恒接触到她疑惑视线,直到这时才发现他随口而出一句话有那么点意味不明,对于男女朋友来说,似乎有点暧昧。他想解释,却突然发现她对他们关系已经有了一种定性思维,像是此刻以为“见面就是吃饭”,可是作为一对以婚姻为目而正常交往男女,他们当然不仅仅只需要一起吃饭。 他正了正神色:“萋萋——”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喊出她名字,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这一周他们下意识都省略了对彼此称呼,他不便再叫她“温小姐”,她也不便叫他“姚先生”,可是突然显示亲热却又太刻意而虚假,而此后他们联系也都是通过电话,如非必要,也是不需要称呼。此刻,他叫出她名字,下意识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很好听,可以让人心变得柔软,也让他有一瞬间失神,几乎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什么?”萋萋反射性发问。 她眼里越来越深疑惑提醒了他,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关系进展太了?” 萋萋摇头,说了实话:“没有,就如你说,既然我们目相同,那么过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姚季恒没有想到她也会看得这么通透。他不知道自己头脑里隐隐约约失望和怒气从何而来,只是顺势而问:“你是说我们可以直奔目而去?” “要节约时间,当然可以。” “那么我现求婚,你会接受吗?” 一直到车子公寓楼下停下,姚季恒帮她解开安全带,萋萋头脑还是一片空白,仿佛这中间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然而事实上,她头脑很清醒,至少上车之前都是清醒。她清醒地知道面前男人正式向她求婚了,而她也答应了。餐厅里,他那句话后,她确有点惊讶,以至于怔楞了半晌,可是反应过来后却笑了,他们目不就是结婚吗?她已经对他说过程不重要了。所以,她只回答了一个字:“会。” 然后他们没有继续吃饭,虽然她很想再多吃几口菜。姚季恒匆匆买单后,带着她就近到了商场珠宝专柜,琳琅满目宝石璀璨生辉。 姚季恒她耳边说:“萋萋,我们挑一对戒指做订婚礼物吧。”不等她答应,他已经对导购员吩咐:“我们要钻戒。” 梦露说,钻石是女人好朋友。可是,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男人以赤诚婚姻为目而赠送钻石戒指。她有片刻怔楞,直到姚季恒轻声问:“萋萋,这只怎么样?” 珠光宝气晶莹白钻镶嵌铂金六爪戒环上,典雅低调而不失光芒。 事到临头再退缩从来不是她性格,她微笑:“很好。” 于是姚季恒抓住了她手,把戒指朝她左手无名指上头慢慢推进时,他定定看着她眼睛,再次正式地一字一顿地问:“温萋萋,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吗?萋萋抬头对上他眼睛,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他有一双大而漆黑眼睛,睫毛浓密,眼眸深邃而隽永,像她经历过无数个孤寂而漫长夜色,或许是隔得极近,有一瞬间,她觉得那双眼睛能够把人吸进去。 她曾经以为这世界上婚姻都像她父母那样,吵吵闹闹,有些吵着吵着后分离了,有些吵着吵着过下去了。这几年她看着自己好朋友结婚生孩子,和一个男人从不认识到认识,然后一起生活,如今却又像是住同一个屋檐下陌生人。她也曾经以为婚姻不过如此,一个人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一辈子还有那么长,一个人到底有点难捱,既然生活都是千疮百孔,那她也可以找一个人一起来过这千疮百孔生活。至少,那时候,有个人身边,或许能够陪她度过那些漫长而孤寂夜晚。 她本来只是想通了要找一个人结婚,是谁并不重要,相识时间长短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她能够想到婚姻就是一个家、一个男人,还有自己孩子。如果他愿意给她婚姻,给她这一切,那么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不能是现? 理清思维,萋萋一瞬间镇定下来,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愿意,姚季恒。” 店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鼓掌,伴着掌声,那只钻戒安安稳稳地圈她左手无名指上。她看不清姚季恒脸上表情,是笑还是深沉凝视,只觉得他探头过来轻轻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像完成一种庄严礼仪,温热唇瓣轻轻一触,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荡漾起一片涟漪,然后离开。 而此时此刻,脸颊那点温热气息早已冷却,湖畔涟漪消散,平静无波。萋萋看着食指上那枚戒指,钻石光芒夜色里熠熠发光,她非常清醒地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姚季恒打开车门,说:“下车吧。” 萋萋定一定神,跨出车子。双脚落地时,夜晚凉风一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姚季恒站她身边,下意识伸手揽住她肩:“冷吗?” 萋萋摇头:“我们进去。” 这次他一路送她到了家门口。萋萋开门时候,只衡量了一秒,转头对他笑:“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这样深夜,尤其是他们今晚刚刚确定了关系,这不啻于一个暧昧邀请。姚季恒看着她依然抓门把上细白而微微用力手指,当然明白她顾虑。她说是疑问句,把选择交给他,原来她也并没有那么勇敢。他本来以为她是胆大妄为、无所顾忌,今天晚上她说话和做决定干脆果断,一直到此刻面色如常,仿佛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几乎让他以为她已臻化境,修炼成仙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也很疯狂,他意识到之前,那句求婚话已经脱口而出,或者他只是被她刺激到了,故意顺势而问。结果就是他冲动鲁莽地打破自己多年来计划行事风格,没有任何深思熟虑,疯狂地那一念之间就定下了自己婚姻。 然而他是男人,当然或多或少没有那么多后果需要承担,所以也无需有那么多顾忌,而且这件事也他近期人生计划中,如果他们交往顺利,自然会按照他计划走入婚姻,他只是将计划提前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对于女人来说,至少是大多数心存向往女人,感情和婚姻不是一向都是神圣吗? 姚季恒知道他面前这个女人是不同,他看不清她心,即使她对他微笑。可是这一刻,看着她笑脸,心也不是那么重要。作为男人,面对她笑靥明媚邀请,他也不是不心动。他迟疑了一下,说:“现太晚了,还是……” 一团漆黑东西忽然从门缝里窜出来,蹲他腿边“喵”一声。他低头看见是只胖乎乎大黑猫,毛发柔软而清亮,眼睛炯炯有神直盯着他转,不由得蹲下抚摸:“你猫?” 萋萋笑:“它叫黑丑……” 话音未落,黑丑忽然一扭身,“喵”一声,伸爪就挠抚摸自己那只手上。 “黑丑——”萋萋眼见黑丑再次恶性不改,立即呼喝一声。 “没事。”姚季恒缩回手,看着手背上一条淡淡红痕,忍不住好笑,看来这只叫黑丑猫也野性难驯。现,他十分确定这是她养猫了。 感冒已好黑丑再次活蹦乱跳,萋萋好不容易捉住它抱进怀里。黑丑软软依偎她胸前“喵喵”叫,她推开门,招呼他:“进来洗洗手吧。” 姚季恒不再推辞,跟她身后走进去。萋萋放下黑丑,找来一瓶碘酒,看着他手,说:“虽然黑丑有定期打防疫针,还是消一下毒吧。” 姚季恒倒没有觉得被黑丑那样一挠有什么要紧,可是看她神态认真,还是不忍推拒,接过碘酒,只说:“谢谢,你想得很周到。” 他举目环顾,厨房旁边看见一道玻璃门,推门而入,确是一个小小洗手间。然而除了占地极少洗脸台、抽水马桶,并不见沐浴设施,一台功能先进全自动洗衣机庞然而立,靠墙四层高置物架上头摆着洗衣液、肥皂、洗衣篮、好几个各式水盆,地上有水桶,旁边还有熨衣台、熨斗等等熨衣设备。粗略一望,这其实像是一个附带有简单如厕设施洗衣房。他心知这样面积不大单身公寓极少内外洗手间齐备,她大概极其注重私人生活空间,所以主卧外会设置有这样一个洗手间。 按照她说,他用肥皂洗净了手,又用她给碘酒消毒。再次走进客厅时,萋萋清理撒到地上猫砂、猫食。姚季恒旁边看着她动作利落地打扫完黑丑吃喝拉撒一地狼藉,又跪地上用抹布擦净那块地板,还顺手将一只塑胶球扔给黑丑玩。她身段窈窕纤细,侧影沉静,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虽然居家味道十足,却像是曼妙舞蹈,优美流畅,几乎令人转不开眼睛。 他心里一动,不由得问:“你养黑丑多久了。” 萋萋站起来,“两年。” “我看你们感情挺好。”其实他感觉像是一人一猫因为某种共同脾性惺惺相惜。 萋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直视他说:“黑丑会一直跟着我,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会注意让它量不出现你活动范围内。” 她怕结婚后他不要她养黑丑?还要家里分清楚他活动范围?姚季恒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理,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不讨厌猫。” 萋萋想了想,又认真地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孩子。” 这就是她结婚目?姚季恒微微皱眉,忽然不再镇定,克制地问:“你总是这么单刀直入吗?” “我不习惯拐弯抹角。”萋萋停一停,又说,“既然我们决定结婚,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好。我想,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可以签一份婚前协议。” 他看着她:“包括生孩子也需要写进去?” 萋萋认真地说:“不,孩子不协议内,孩子是孩子。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孩子,我想如果你身体没问题,结婚后,我们可以准备要一个孩子。” “需要我出具身体检查报告吗?” “这样好。我想婚前,我们双方都可以出具一份身体检查报告。” 姚季恒压抑怒气和难堪终于被彻底激发而出,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智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还理智,还冷血。他怒极而笑:“不用等到那时候,我想你现就可以亲自检查。” 萋萋看着瞬间离自己不到一步男人,楞了一下。他暗示得这么明显,她当然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可是她不明白他怒气从何而来。他们是被分别衡量过条件和利益才相亲认识,而他们即将共同拥有婚姻也将建立条件和利益之上,那么结婚之前不是应该清清楚楚列明各自对婚姻条件和要求吗?她认为这只是必经过程,或许这样婚姻才会稳固和长久。 姚季恒平板冷漠地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关于身体问题——我想,我们是应该先检查一下,毕竟身体是否和谐也是婚姻幸福长存重要条件之一。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男人,自然也有男人基本需求,我想你应该也是一个正常女人,既然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那有些事也该试试了,以免婚后发现问题,后悔不及。” 萋萋默然,只是低头看着手指头上那枚依然闪亮戒指。 他不等她回答,继续问:“客厅还是卧室?” “我想先洗澡。” “那就浴室。” 三. 温暖的慰藉 后,还是没有浴室,因为萋萋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习惯和人一起洗澡,你先吧。” 姚季恒没有谦让,事实上,他太需要用冷水来让自己越来越怒气勃发火气熄灭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不是这么容易被挑起怒气人,是觉得被羞辱了还是不甘心。如果他只是她生孩子工具,他应该停止这场可笑闹剧,为他冲动求婚向她道歉,告诉她婚姻取消,然后把自己手指头上订婚戒指拔下来,做完这些,他只需要走出去就行了。可是他留下来了,还毫无顾忌地踏入她卧室,她浴室洗澡。冷水兜头淋下,压制了怒火,也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开。无论是为了自尊、骄傲,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已决定这场婚姻,他都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他想,既然她一个女人都不怕,他还怕什么?如果这是一个疯狂夜晚,那就让它来得疯狂吧。 可是洗完澡,他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尴尬问题——他没有衣服穿。浴室当然有浴袍,可是那尺寸显然不是他能够穿下,当然他也可以只用一块浴巾遮掩重要部位,反正照这样发展下去等会儿就什么也不需要穿了。可是他下意识极力抗拒这个略带情`色和猥琐画面,他也不想这样裸`露地出现着装整齐她面前。后他又穿上了自己衬衫和长裤,整整齐齐地走出浴室。 萋萋看见他走出来,沉默地拿起自己睡衣,走进浴室。 姚季恒忽然觉得有点口渴,或许是晚上菜太辣了。他到厨房找杯子喝水,打开橱柜,却闻到一股酒味。不需要刻意寻找,视线前方即是一只花觚型醒酒器,旁边还放着一只杯子。他拿起来,杯底还有几滴残留红色酒液。他拿起醒酒器闻了闻,显然这里面酒是刚倒进去没多久,而杯子也是刚刚喝过酒。他不知道她原来还是一个酒鬼,他洗澡时候都可以躲厨房里偷喝酒。看着这像模像样醒酒方式,还有橱柜里头好几瓶没有开封酒,或许别地方也还有。他一瞬间明白,她并不是今天晚上兴之所至喝一杯而已。他沉吟了一会儿,拿她杯子倒了一杯酒喝,关上橱柜门。 萋萋从浴室里出来时候,姚季恒端坐她房间唯一一张可躺卧长沙发椅上,姿势是闲适和放松,随意翻着一本书。她走近了发现是那本她放床头柜上《霍乱时期爱情》。 姚季恒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穿了一套上下式长袖长裤睡衣,这几次晚餐时都端然挽起头发随意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妆容卸雪白面容,显得柔软和纯净,连身上那股倔强不驯都似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扬扬手里书,“你喜欢马尔克斯?” 萋萋不耐烦:“你现要和我谈论马尔克斯作品?” 如同被人堂皇窥视到私密不安,她心下忽然一阵烦躁。 姚季恒微微一笑:“如果你也喜欢,那我们可以谈谈马尔克斯,我也是他忠实读者。” “我去喝一杯水。”萋萋转头就走。 “你确定你现需要是水而不是酒?” 萋萋脚步一顿。 姚季恒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猜你应该是想喝酒。” “那也不关你事。” 这应该是进了这套小小二居室以来,姚季恒愉悦时候了,因为他有了扳回一城感觉。他放下书,从容不迫地说:“萋萋,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应该放松一点,毕竟这种事要你情我愿才有乐趣,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觉得今天不行,我们也可以等等。” 姚季恒毕竟还不完全了解温萋萋性格,他觉得自己话说得诚意十足。然而萋萋被他轻轻松松戳中心里深处不安,顿时竖起了满身刺,豁然转身:“姚季恒,你不要以你心理度侧我心理。我不用等,今天就可以。当然,如果你不能话,那你可以马上离开了。” 没有一个正常男人可以接受当面这样侮辱和挑战。姚季恒也不例外。意识到之前,他身体已经代替大脑做出了行动——他直接用身体行动证明自己“能”。 萋萋意识到时,一个黑影已倏然而至。他一把扯过她手臂,她踉跄两下扑他身上。他箍紧她细腰,狠狠朝她那张藐视侮辱他身为男人尊严至极嘴压下去,受辱极了反射性以男人本能方式来有力反击。然而,抱着她真正吻上她天然淡粉色唇瓣那一刻,他勃发怒气渐渐转移到她软糯气息里和曼妙而玲珑有致身体上,一边搂紧她肆意抚摸,一边毫不控制力道地蹂躏她柔软双唇,转而用力撬开她嘴唇,深入吻下去。 萋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是赌气也不是骄傲,客厅时候,她就想明白了。他话说得完完全全有道理,对于这场即将到来婚姻,这是必经之路。他们步调本来就比常人,那么三次晚餐后走到这一步也完全正常,毕竟她手指上已经戴了戒指。她相信他也是认真。她向来不是胆怯退缩人,理清事实后便冷静地迎头而上。甚至,为了让他兴,她还厨房连喝三杯酒麻痹自己。可是她冷静走出浴室后被他气定神闲态度和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打破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可是她身体骗不了人。他手突破睡衣直接握住她胸前柔软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诚然,大多数外人眼里,她已经是一个游戏人间富家女,可是那只是外人眼里她。她也有自己坚持。男人她眼里早已连件衣服都不如,她不会傻到为了放纵而放纵。那样只会加伤害自己。没有人爱她,她可以自己爱自己。如果连认真都可以是假,那就只有自己认真好好对待自己。 无论她多么冷静,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和说服,都不敌他直接和势必得动作。睡衣、长裤、衬衣纷纷坠地,他毫不犹豫地继续挑开她身上后遮蔽物。他滚烫炽热身体贴上来,她瑟缩了一下,他已拦腰抱起她,大踏步走到床边,然后俯身重重压下。她从来不知道男人身体可以这样强悍坚硬,他只是伏她身上,抓住她手腕压枕上,她就动弹不得。身体私密、柔软地方被他肆意巡视和碰触。 到后,她只能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看着身上被*主宰男人。攻破她后一刻,姚季恒有片刻停歇。他看着她丝毫没有任何神采和情`欲大眼,沙哑地说:“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姚季恒是带着一丝怒气打开她身体,挺身用力进入到里面。他察觉得到,她身体完全没有投入。她看着他眼神,仿佛完全把自己隔离开,处身事外,高高地、冷淡地注视着底下这一对纠缠男女。他想,她确已臻化境,羽化成仙了,连身体*都可以没有,又怎么会有心?神仙是不会有凡心。然而他却控制不了自己身体投入。起初他还想把她也带进来,这是两个人舞蹈,他不想像个小丑一样一个人独舞。可是很地,他就发现,他做不到,无论他前戏做得如何柔情而缠绵,甚至是卑劣引诱,她都无动于衷,仿佛那具身体不是她,他要就可以拿去,可以为所欲为。后他挫败羞恼里,只想速战速决、刀斩乱麻,立即结束这令他羞辱而难堪一切。然而,这一刻,真正进入了她身体,他思想和意识都不受自己控制了,身体也有了自己动作和选择。他陷入一个活色生香梦境里,她身上疯狂而激烈地索取,她越冷淡,他越投入。到后,他不知道是气自己过分投入,还是气她不肯为他打开身体,卯足了力气,一下一下,只想撞进她身体深处。 第一次极致释放过后,他有短暂眩晕,很久都没有床笫之间这么激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忽略身体需求,清心寡欲也没什么不好。却原来还能这么疯狂。 他休整了片刻,*又高高抬头,于是翻过她身体,揉捏着她胸前孱弱柔软,再次卷土重来。这一次他短暂满足过身体没有那么急切,于是男人尊严又再次回头,使出所有伎俩撩拨她。断断续续,故意时时慢,时而用力,时而轻柔,要逼她身体向他投降。这一次缓慢细致、历经长久后终于到达极乐并不比第一次少。于是,他不知疲倦,堕入她身体和自己编织艳情里,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酣畅淋漓地释放她身体里。后瘫软她身上时,他自嘲地想,有何不可,这不就是她愿意和他上床目吗? 天蒙蒙亮时候,萋萋忽然一阵漫天漫地涌来悲伤里醒过来。据说动物交`媾后会悲伤,原来人也会。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悲伤,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混乱而被索取前半夜?还是因为这个男人愿意给她婚姻?付出和得到从来都是双向,她告诉自己,她并没有失去,她将会有一个家、一个男人,还有自己孩子。只属于她孩子——她将会真真切切得到,那将会是她这孤独漫长人世温暖和安心慰藉。 她黑暗里擦干眼角泪,身边男人还沉陷深度睡眠里,一动不动,只有贴她脖颈处温热呼吸。她拿开他环自己胸前手臂,起身下床。双脚落地一瞬间,腿却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地上。双腿间酸痛一阵一阵传来,刻意被忽略羞辱也再次涌上心头。她温萋萋什么时候这么柔弱过?她气得捡起床边一只不知何时滑落枕头,狠狠砸向床上沉睡男人。枕头砸到他胸膛上,他下意识抓住,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再次睡去。 萋萋朦胧光线里看着他身体动作。她并不怕姚季恒忽然醒来,毕竟他昨晚把她折磨得残破不堪,自己体力也已经极度耗损,照他年纪,纵然有再好身体状态,也需要时间休息。她知道他生气了,她可以从他激烈动作中感觉到他怒气。有一度,她其实想问他为什么生气,可是他强势而步步紧逼动作令她说不出话来,等到终于能说话时,她又太困了,几乎是他一停下来,她就睡了过去。而此刻,她静默里看着这个躺自己床上模糊身影,这是第一个躺自己床上男人,这也是第一个她屋子里过夜、陪她度过一整夜男人,而这个男人还要给她婚姻。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紧?她决定找一个男人结婚要一个孩子,她也很找到了一个合适男人。 卧室门睡觉前没有关,黑丑无声无息走进来,脑袋抵她腿上温柔摩擦。她抚摸着它头,笑着柔声说:“黑丑,我要结婚了,以后啊,还会有宝宝。” 四 战争与女人 姚季恒是一阵怪异叫声里迷糊醒过来,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黑丑那双炯炯有神大黑眼。黑丑继续他耳边大声“喵喵”叫,直到萋萋向它招手呼唤:“好了黑丑,过来!”黑丑立即跳下床,奔向主人。姚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万般不是滋味——她竟然差遣一只猫来叫他起床? 萋萋站床边,穿着白衬衫黑色西服小外套搭配黑色阔腿长裤,头发又后头挽了一个发髻,露出耳朵上一对小小珍珠耳环,脸上薄施淡妆,清晨明亮光线里,她身上也像是笼着一层淡薄光晕,眉目如画,气色安好。 姚季恒视线一看向她就反射性又涌来一阵怪异感觉。卷着被子坐起身,再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是破天荒觉得面上无光。 站他面前女人显然经过了仔细梳洗,她身上看不见任何昨天晚上痕迹,即便几个钟头之前她和他还裸`裎相对,她还他身下婉转承欢,承受着他占有和索取。然而,一夜春`梦了无痕。此刻这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妆容清丽脱俗,衣饰整洁适当,完全是一副拿着包就可以出门上班样子,当然,她抱怀里黑丑不算。可是反观他自己,蓬头垢面,被子下身躯一`丝`不`挂,一副刚刚睡醒懒洋洋样子。可恨是,他还是被她支使黑丑叫醒。 萋萋看见他已完全清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戒指,继而抬头直视他,平静地说:“姚季恒,我们结婚吧。” 姚季恒差点被噎住,没好气地说:“我以为只有男人才会上完床后早晨说这句话。” 萋萋再次重复了一遍,静静地一字一顿:“姚季恒,我们结婚吧。” 姚季恒被她眉目间倔强和执着声音打败了,拨一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白金戒指,嘲笑道:“我如果没记错,我昨天晚上已经向你求过婚,你已经答应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了,转而对她笑得如沐春风:“所以,你经过一夜亲自‘检查’后觉得我们身体很和谐,我也完全有能力满足你需求,包括生孩子?” 萋萋神色如常,从专业角度回答:“我相信你身体这方面没有问题,但是身体检查报告是必须,那是身体疾病检查和预防。此外,我还需要知道你家族有没有传染病史或者重大疾病史。” 姚季恒笑容僵脸上,冷冷看着她,说不出来话了。 萋萋不等他说话,反问道:“那么你呢?” 是问他对她昨晚表现满意吗?姚季恒克制勃发怒气,循着她话,想起自己先前那番话,才慢半拍反应过来。然而,却觉得匪夷所思。 一般女人一夜肌肤之亲后听到男人如此暧昧不明话,即使不是嗔怪撒娇,也会羞窘不好意思。即使姚季恒早已觉得她不是普通女人,甚至已臻化境,羽化成仙了,可是现看着她一脸欺霜赛雪淡定从容,她甚至还能泰然自若地分清昨晚是昨晚,身体是身体,检查是检查,甚至还能扩及他整个家族,然后还不忘反问他。他无声冷笑,还是从心底深处涌来一股巨大挫败感。 他冷冷说:“我认为你有待考察。” 萋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姚季恒坐床上不动,听见客厅传来细微响动,间或还有黑丑“喵喵”叫,一会儿关门声响起,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他掀开被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能够赶离开是他求之不得,一个一夜亲密后却一身整洁女人面前袒露胸膛、卷被而坐,本身就不是一件多么光彩事。尤其是还听见她那么一番理智冷淡话。可是看着零乱床铺,手指触摸到那半边冰冷,他控制不了丝丝烦躁似怒气攀升。 昨夜散落卧室一地衣物已经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浴室洗衣篮里找到自己衣服,洗完澡,收拾好自己一身狼狈,照例穿上昨晚衣服。他原本想收拾一下床铺,可是看着这已经整洁干净、沐浴晨光单身女子卧室,忽然冷笑一声,索性扯了一把床单,让那张唯一还有痕迹大床加零乱。 黑丑客厅里迈着肥胖短腿施施然晃悠来去,看见他出来了,“喵喵”叫两声,步伐迈得加气定神闲。姚季恒看见它那耀武扬威女王式走路姿势还有晶亮黑眼就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猫。 他忽然也不急着离开,站客厅仔细打量这屋子。小小两室一厅格局,客厅并不大,木地板,白色布艺沙发,同卧室一样欧式田园风格壁纸,别致当属沙发对面电视墙壁上头开一扇白色半弧形窗户,原本应该朝室外窗户阳台朝向室内,镶嵌一圈拱形铁艺镂花复古栏杆,垂挂着青绿藤蔓和干花。他想,这个构思确别出心裁,电视机前坐久了也可以缓解眼部疲劳。 他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又走进了厨房。橱柜里那只醒酒器已经空了,旁边酒杯也不见了,他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那陈列好几瓶葡萄酒,数了数有八瓶,都是欧洲老牌酒庄出产年份酒,看来她不仅酗酒,还是个口味刁钻酒鬼。他毫不犹豫挑出了一瓶度数高拿出来,预备带走。反正照她这种不要命喝法,少了一两瓶酒大概也不会发现,只会当是自己贪嘴不经意喝了。 萋萋迟到了,进了公司才记起来今天有例会,她毫无准备,匆匆调出会议需要资料,笔记本上列明几项财务收支重要数据和上周重要事件,喝下半杯咖啡抱着手提电脑走进会议室。例会一般会一个半小时之内结束,这天却因为公司计划近期内收购一家汽车零配件工厂而讨论来去,散会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 好不容易撑过二个钟头会议,她头痛欲裂,肚子也发出了抗议,可是走进办公室就听见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一看来电显示,她是头痛,接起来就问:“妈,你又有什么事?” 夏美茹了解女儿,嗔怪道:“你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对妈妈说话都没有耐心。我和你说,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温柔,你和那个小姚怎么样……” 自从她告诉父母和姚季恒交往以来,这样电话几乎每天都有。萋萋直接说出进展:“好了,我跟姚季恒已经决定结婚了,妈,你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她不管母亲那边一肚子问题,丢下一句:“我肚子饿了,去吃饭了。” 然而直到这天下班回家看见依然零乱床铺,萋萋才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他们只说了结婚,却还没有决定婚期。她累了,把这个问题丢身后,换下床单被套枕巾,统统丢进洗衣机,然后简单做了一个水果沙拉当晚餐吃。 姚季恒打来电话时候,她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直接问:“什么事?” 她看不见那头姚季恒表情,当然也不知道他刚刚温和面容瞬间冷了下来。姚季恒突然万分后悔打了这通电话,可是他们已经订婚,而且他今天早上才从她床上下来。难道他要马上对她不闻不问吗?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男人该做事。 他克制情绪,说:“我告诉了我母亲我们婚事,她想结婚前见你一面。” “没问题,我想到时候我爸妈也会有相同要求,我们再约时间。” 姚季恒顿了一下,又再次说明白了一点:“我妈波士顿,她身体状态不便长途飞行,所以我想好你和我一起过去一趟。” 萋萋隐约记起他好像是提过母亲国外,于是说:“那你定个时间吧,好周末。” “下周是国庆假期,就这个时间吧。” 萋萋原本计划这个国庆假期去西藏。她想了想,问:“你要去几天?” 姚季恒不喜欢她这种置身事外问话方式,本来还没有计划好行程,当下立即决定:“你应该能够提前两天出发吧?加上周末九天。” 萋萋反对:“我为什么要提前请假?已经有了长假!” 姚季恒何尝不明白她心思,冷冷提醒:“时间短飞国际长途来回太累,我想我们不仅需要休息也需要时间相处。” 萋萋默然,没有继续反对,表明默认他话有道理。 于是他们再次达成共识。 挂断电话时候,坐书房姚季恒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嘲讽地想,这大概是她性格唯一好一点——那就是,有时候他还做得了主,尤其是关系到他们婚姻。 他拿起书桌上那本刚刚找出来《霍乱时期爱情》,和她看那本不是同一个版本,他这本旧书是西班牙语原版。 他不是随口对她说说而已,他确是马尔克斯忠实读者。曾经有一度,除了英译本,继《百年孤独》之后,他还陆续读完了当时已出版所有马尔克斯作品西语原著。他也继承了母亲做学问谨慎和认真,像做课题研究一样,对照英译本,逐字逐句解读。他西班牙语也是那段时间突飞猛进。他仔细回想,那是多少年前?已经十几年了。那时候他还学校里,从本科一直持续到研究生,有时间连续看完喜欢作家所有作品。后来工作了,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渐渐已经没有时间看闲书。人生这部厚实大书已经鲜活淋漓地他眼前深入展开。 多少岁月一去不回头。姚季恒想起那些年轻单纯岁月,那时候他也像大多数男性读者那样,喜欢《百年孤独》胜于马尔克斯其他任何作品。那样大气磅礴史诗,一个浓缩世界里,以一个家族几代人命运为线索,横跨百年时光,悲天悯人地以文字谱就一曲生命史歌,讲述人生永恒孤独。 《霍乱时期爱情》——这本书光从名字上头看,就很难吸引有抱负年轻男人。年轻时候,男人世界里充满了很多东西:学业、事业、功名利禄、财富、不可知未来……很多很多东西都看似比爱情重要。这样书读完,会说写得很好,但不会深思沉迷。好比女人。 而他毋庸置疑也曾经属于这样男人,他也曾经有意无意那样做过。 对于男人来说,战争和女人或许缺一不可,但如果一定要他们二选一,他们大多数会选择战争。因为得到了天下,也就得到了女人。好斗是男人天性。 他主流社会价值观下长大,即使家庭严厉教导下,一直站一定距离之外清醒地看着身边这个纷乱喧哗世界,可是他也不可避免地将人生好二十年岁月都给了那些东西。 而此刻,姚季恒翻开手里头这本“小书”——老年马尔克斯放弃了那些宏大题材,已经得到诺贝尔奖后,写了这样一个对于男人来说是“小题材”故事,没有战争,没有诗史,没有伟大英雄人物,仅仅只是几个普通人一生,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爱。 他想,也许他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五 带刺的玫瑰 已经订婚男女该如何相处,姚季恒没有经验,温萋萋也没有经验。但是萋萋认真想了想,觉得姚季恒那句话非常有道理。诚然,他们算是闪婚,但她也希望这段婚姻能够稳固而长久地存。她既然决定结婚,就没有想过像父母那样离婚。那么适当相处肯定是必须。 可是道理是道理,往往要做到就没有那么简单。自从那个不欢而散早晨过后,电话又成了他们唯一联系。萋萋是不想见面,一个难得长假都要耗进去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日子,很多时候,也不觉得生活中需要有另一个人。而姚季恒也没有约她。他们共同回避着很再次觌面相会,不咸不淡地电话里讲几句话。 一直到第二天下班后,萋萋家门口看见突然而至母亲。夏美茹是电话里得到那个“惊异”消息后,连招呼也没有顾得打,立即买机票从温哥华飞回来了。本来是半是犹疑半是确定,可是看见女儿一身职业套装,下班后准时归家,夏美茹顿时不啻于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萋萋,你是不是骗我?你和姚季恒是真要结婚吗?你怎么一个人下班就回来了?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像是要结婚样子……” 萋萋无语了:“妈,要结婚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要是下班不回家和姚季恒一起去吃喝玩乐,你打算门口这样不吭一声等多久?” 夏美茹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不回来我就去酒店,我还怕没地方睡!可是你和姚季恒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和我老实交代清楚!” 萋萋开始头痛了,没有想到经过长途飞行后母亲还有这么好精力来追根究底。她当然不可能说出什么,只是直接亮出左手无名指上戒指。很多时候,事实比再多语言都管用。 夏美茹可以说是为姚季恒回来,所以她也很提出了见面要求,理由光明正大:“你们都要结婚了,他怎么说都得见我一面,我都特意回来了,哪儿有不见道理?” 萋萋知道逃不过去,而且迟早都要见面,当天晚上就电话里通知了姚季恒。而近几天北京温以泽透过前妻知道了女儿婚事,稍后也直接找上了门求证。 于是这一天,曾经一家三口分开十几年之后,重相聚。这个已经破碎“家”从表面上看依然和谐美满,像全天下普通幸福家庭那样,父母如今共同大烦恼就是大龄女儿婚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早该结婚了,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像温以泽和夏美茹这样有过一场破碎婚姻,也不能阻止他们让女儿结婚生子,过所谓幸福正常家庭生活愿望。 整个晚餐时间,萋萋都很沉默,看着父母相处和谐,仿佛那么多年不见,他们之间怒火、埋怨、责骂、吵闹统统都被埋葬进了岁月,当年一地鸡毛已经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剩下只是两个晚年后相对而坐老朋友。 只是有片刻她恍惚地想,如果这样时光倒回二十年,她家是不是就不会拆散,她也不会那么多年孤身无依,她还会有家? 见面安排第二天晚上。餐厅是姚季恒订,他此之前特意询问了萋萋她父母口味。萋萋仔细想了想,没有任何特别记忆,回答一般都行。于是姚季恒订了西餐厅,可以自己点自己那份。 姚季恒也准备了礼物,餐厅坐下后,送了一条金镶钻祖母绿项链给夏美茹,一瓶法国拉斐酒庄陈年红葡萄酒给温以泽,而且那个年份酒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自见面初始,礼节到位,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差错。 所以温以泽和夏美茹脸上笑也越来越开心。 直接后果是,温以泽和姚季恒碰杯饮酒时,看着他手指上头戒指,状似无意地说:“我听萋萋说你们已经订婚了?” 姚季恒答得妥帖而坦荡:“是,我向萋萋求婚,她答应了,但我们还需要您和伯母同意。所以,我今天是想正式征求伯父伯母意见,希望您们愿意把萋萋嫁给我。” 温以泽哈哈大笑:“你和萋萋如果情投意合,我们当然不会阻挡。” 姚季恒何尝不懂言外之意,立即表态:“谢谢爸爸妈妈,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萋萋。” 而回到家后夏美茹是对姚季恒赞不绝口,卧室里一边试戴项链,一边劝女儿:“我看小姚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你也要到三十岁了,女人经不起老,再说八岁呀九岁呀也不算大,而且大一点好,大一点才懂得体贴人。就拿这条卡地亚项链来说,他也是上了心,这也要有品味才会挑,这上头祖母绿水色多好,配钻石就加好看,你看戴我身上是不是很好看?” 萋萋怀疑母亲被一条项链收买了,可是她这一辈子过得还算是养尊处优日子,即便离婚后再嫁也生活无忧,何至于这样眼浅? 夏美茹仍旧絮絮叨叨:“你们是仓促了一点儿,但是你们年纪也都到了,你们有商量好婚礼没有?刚刚吃饭时我也没好意思提,弄得好像我们迫不及待嫁女儿给他似,可是呀萋萋,做做姿态是可以,女人呀就是不能自掉身价,男人啊越是得不得才越想要。但是这种事拖久了还是不好,我看还是量年底办了,不要再等了……” 萋萋无所谓,顺她意答:“好了,妈,我们会办了。” 夏美茹得到满意答复,得知萋萋很就要去波士顿看望姚季恒母亲,立即决定马上启程去上海见亲戚朋友,当然,顺便也会通知女儿要嫁人了。 第二天早上,姚季恒开车上班途中接到了萋萋电话。他怔了一下,头一次看见手机上那个来电显示亮起来,反应过来后才立即连接蓝牙接听。 萋萋直奔主题:“我妈今天要去上海。” 姚季恒立即明白:“那我去送送吧,什么时候航班?” “晚上九点。” “那我订个餐厅,我们吃完晚饭就去机场。” “餐厅我来订,到时候通知你。” 姚季恒没有再坚持,他确不知道夏美茹口味。他还想着说点什么时,那头已经径自决定:“那我挂了,再见。” 姚季恒听着耳边立即传来嘟嘟声音,莫名又是一阵气闷。转而又忽然一笑,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这不就是他认识温萋萋吗?难道还指望她接下来轻声细语问他吃早餐了没?这才会让他惊讶吧。所以,她就是这样温萋萋,也不用指望她忽然转性了。 早上九点半,姚季恒准时走进办公室。秘书随后送进一杯咖啡,他道谢后尝了一口,味道十分好,是他喜欢口味,不由得抬头称赞:“jenny,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jenny微笑:“上回anna过来出差,我向她请教过了。” anna是姚季恒身边久一任秘书,是个黑发大眼英国女孩,跟了他五年,伴随他事业上一路披荆斩棘。他决定回国未来几年常驻国内时,考虑到她已结婚,征询了她意见,将她留了总部,调任为公关经理。而jenny已经是他国内第二任秘书了。第一任结婚离去,当时,他还想过是不是国内很难找到长久事业伴侣,大多女孩只将工作作为嫁人跳板、打发时间工具,或者是为生活而不得不为之妥协? jenny开始例行汇报他今日行程:“十点,世通赵董来访;十点半,和日本分公司连线会议;十一点半,召开对世通追加投资评估会议;十二点,出发去赴jaes先生午餐约会……” 姚季恒一边查看上午已开盘各股市信息,一边认真听今天工作安排,只是jenny说到下午五点时,做了个手势,打断她说:“下午五点后行程先推迟或者取消,我今天有事。” “好。”jenny日程表上做下记录,然后却没像往日离去,抬头微笑看着他。 “怎么了,还有事?” “姚先生,现是您说工作暂停后私人朋友时间,那我可以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姚季恒看了一眼时间,两手一摊,靠向椅背,笑道:“当然可以,世通赵董到来之前,你有五分钟时间。” jenny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头那枚简洁大方白金戒指,笑吟吟地问:“我忍了好几天了,姚先生,你是忽然结婚了吗?” 姚季恒下意识也看向手指上戒指,忍俊不禁:“了,是订婚了,结婚之前你还要为我保守秘密,要不大家都开始八卦无心工作了,等确定后我会送你喜帖。” jenny看他心情好,开始八卦了:“那你未婚妻也是中国人吗?漂亮吗?” “是中国人,也这里工作……”至于第二个问题,姚季恒顿了一下,漂亮吗? 似乎女性总喜欢问这个问题,难道这个问题就那么重要吗?他想起了那天早上从萋萋家离去后,随后电话里和母亲说决定结婚。母亲问,她是一个什么样女孩子,漂亮吗?那一刻,她脸清清楚楚地闪现他面前。她无疑是漂亮,美得得天独厚、肆意而高傲,可是却总能叫人忽略她美而留意到她身上其他多东西,比如她桀骜不驯,她冷淡无情。如果是玫瑰,她也是一根带刺玫瑰。男人都喜欢挑战,越是不驯女人越想要征服。可是他已经三十八岁了,没有那么多*和精力女人身上证明自己无所不能,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玩这样幼稚征服游戏。那么他又为什么找上了她呢,还这么决定和她一起踏入婚姻?这个自问似问题他没有答案,他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重要问题,非要去追根究底。假如一定要给一个答案,只能归结于世事太奇妙,他想结婚了,她恰好出现了。如此而已。 而此刻,关于漂亮与否,他抬头对jenny肯定地说:“漂亮,但这不是重要,jenny,漂亮女孩有很多,你也很漂亮,但是两个人能够一起还需要很多其他东西。” jenny毕竟年轻,被他看似简单却深奥话弄糊涂了,疑惑地问:“还需要什么?” “比如时间,或者用你们女孩喜欢说法,是缘分到了,刚刚好遇见了。” jenny立即兴奋地说:“我知道了,爱情,是不是?你就是想说爱嘛,还绕来绕去,说得我都听不懂了,你直接承认你爱她不就行了。你一定是很爱她了。” 姚季恒怔了一下,继而笑而不语。 六 缘份下的传奇 赵世杰是信心十足踏进姚季恒办公室,老远看见站起迎接姚季恒就伸出手,笑眯眯说:“姚先生,又来叨扰了!” 姚季恒连忙向前大踏两步和他握手:“赵董能来蓬荜生辉。” 赵世杰哈哈大笑:“你这里要是蓬荜话,这京城里就全是贫民窟了。” 待到坐下,jenny送来茶水,赵世杰尝了一口,赞了一声:“不错,这茶水清亮,余味甘甜。” “这是很普通明前龙井,赵董爱喝茶人,当然喝过很多好茶,一口就能尝出好坏,我这不过是解渴而已。” 赵董哈哈大笑:“你还记得我爱喝茶,你们现年轻人都喜欢喝咖啡,我们这些老人啊还是觉得茶香。明前龙井确是好茶,茶门道讲起来就多了……” 姚季恒微笑倾听赵董茶经,自然明白这只是开场白,却不得不陪着打太极。回国初期,他也极度不适应这种拐弯抹角似人际往来,尤其商场上要谈正事时候,觉得虚伪做作,浪费时间。他看来,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可是他毕竟也是出生这里,成长这里,即使后来出国接近二十年,很多骨子里东西,却是再多外来文化也抹灭不了。所以,渐渐也适应回来了,还颇能陪人瞎侃。 赵董后谦虚地表示:“其实要说起茶来,我还是门外汉,我们温董才是顶会懂得怡情养性人,不仅喜欢陈酒,还极喜欢茶道,和他一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只能和你唠叨唠叨。不过,世侄要是想喝茶话,我那里还是备了一点,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人现场煮茶给你看,我们到时候再好好谈谈茶。” 姚季恒微笑:“那我下回一定要去尝尝赵伯伯好茶。” “就怕你去了只是顺便喝茶啊。” 姚季恒当然明白言外之意,眼见时间不多了,笑着岔开话题,主动提起:“赵伯伯今天来不光是要和我谈茶吧,您上回和我提过事,我已经呈报董事会,预备召开评估会议。” 赵世杰视线从他手指头上戒指一瞥而过,终于觉得时候到了,话锋一转,提到了正事:“我今天来,还真是为这点事要麻烦世侄。” “赵伯伯请说无妨。” “我上回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你看今年公司项目多,流通资金吃紧。现又有了一个项目,虽然涉及到公司机密,但世侄也不是外人,我们就敞开了说,其实我们是要收购一家汽车零配件厂,扩大生产线,明年加大市场占有额,所以只能再次来找你这个大金主了。” 姚季恒微笑:“赵伯伯夸大了,金主说不上,我们也只是互惠合作而已。我会安排召开评估会议,到时候第一时间告诉您结果,绝对不拖你们时间。” “那关于收购事?” “我看要是时间紧话,也可以着手准备一下前期工作。”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赵世杰自然明白,立即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而笑眯眯地盯着他手指,探问:“世侄和萋萋,这是定下了?” 姚季恒当然明白自己手指头上戒指瞒不了人,而他和萋萋头一次“相亲晚餐”也是赵世杰鼎力促成,于是从容笑答:“是,还要谢谢赵伯伯,到时候婚礼还要请您一定抽空来参加。” “那是自然!我就说啊,这姻缘都是天定,遇见对人,挡都挡不住,很就来了。” 姚季恒想起当初两人一次商务午餐中,公事谈罢,不知怎么谈到了私事。赵世杰问他成家了没有,他坦然告知单身。于是赵世杰提起“世交女儿”。 他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明明知道商场人情弯弯绕绕,能少一点牵扯就少一事,怎么就答应了见面?难道真像他和jenny说,是缘分? 姚季恒一直将赵世杰送到了电梯口,jenny立即恭敬地按了下行按钮:“赵董,您走好。”赵世杰是志得意满踏进电梯离开,自觉这一趟来得很是舒心。 姚季恒等电梯门一关上,匆匆忙忙地走回去召开日本分公司连线会议。这一忙,一直到下午五点钟,才能够踹口气。午餐时候,他已经接到过萋萋电话告诉晚餐地点,于是叫jenny安排司机备车,朝餐厅赶去。 晚餐还是川菜火锅,夏美茹祖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突然离乡背井,倒是怀念这些国外难得吃到东西,点名要吃。萋萋只得找了一家地道火锅店,要了鸳鸯锅。 姚季恒路上堵了一下车,服务生示意下,穿过一路烟熏火燎热腾腾气氛,走到台号桌前时,汤锅底已经开火了,氤氲着白色烟气。他不免又是道歉。 夏美茹对他迟到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地说:“工作重要,还要你特意来送我。” 萋萋把菜单递给他,说:“我们已经点了一部分菜下火锅,你看看要吃什么,这里还可以吃炒菜,我们再叫几个素淡菜吧。” 夏美茹听到这里,开始数落女儿了:“我说叫你先点几个小姚喜欢吃菜,你硬是要等他来,这一下还要等着上菜,小姚都工作一天了,肯定累了。” 这话显然是特意说给姚季恒听,萋萋为自己母亲无所不用其极而汗颜,只管忙着朝锅里头下已经送来菜,懒得搭腔。 姚季恒立即笑道:“不累,其实是我口味有点挑剔,萋萋是怕点了我不爱吃菜,我来点也一样,等一会儿也不要紧,这锅里菜也可以吃。” 萋萋看了他一眼,又朝清汤锅里多下了点菜。 夏美茹一面帮他招来侍者,一面问:“那小姚一向喜欢吃些什么菜?哪些菜是不吃?说出来也让萋萋好记一下,免得每回总是等你自己来点餐。” “伯母,您就直接叫我季恒吧,我没有什么特别不吃,只要烹饪方法合适,一般菜还是都吃。” 萋萋又看了他一眼,心道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其实什么也没回答,纯粹虚伪敷衍,怎么就不直接说现辣锅他就不能吃?于是又一股脑儿直朝辣锅里下。 姚季恒坦然对上她视线,留意到她动作,朝那红油油汤锅里头堆起菜瞥了一眼,又转眼看看明显空荡清汤锅,哪里会不明白她想什么。其实他只是不大能吃辣,也很少吃,觉得不健康,并非完全不能吃。 他一面看着她动作,一面随口对已到桌边服务员报了几道菜名,又加了一些下火锅菜。 夏美茹也留意到了他们视线交汇,自然也有了自己理解,会意一笑:“那我就叫你季恒了,这名字取得还真好,去掉姓,也是一个完整好名字。那季恒呀,趁着今天吃饭,我也给你交个底,萋萋被我和她爸惯怀了,厨房里事呀都不怎么会弄,以后你也不能总惯着她,还是要让她学着家里做饭,想吃什么就让她学。她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 萋萋听得无语了——这是要把她送给姚季恒做保姆么? “我母亲姓季。” 姚季恒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看了一眼低头默默涮牛肉吃萋萋才接着说,“不会做饭不要紧,我们可以请个阿姨做饭,其实我也会做一些简单饭菜,这个不是问题。 “现会做菜男人不多了呀,又要工作又要顾家也很累。”夏美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听到满意回答,高兴得不得了。正好萋萋那一大勺牛肉涮好了,她立即接过勺子,全倒进姚季恒碗里,“来,季恒,你忙了一天,尝尝这个牛肉。”早就看见他盯着那勺牛肉看了很久了。 姚季恒举筷,毫不犹豫地吃下那红油油牛肉。夏美茹捞菜吃时候,又顺手拿公筷红汤锅里夹出一粒煮好肉丸子放他碗里。 于是,这一顿饭气氛十分热烈。有了夏美茹,也安静不下来。 他们边吃边谈话,大厅里头人声沸沸,本来吃火锅也多是聚餐,就图个热闹气氛,还有热腾腾菜吃。 所以,直到那个婀娜身影立姚季恒身后,他们还没发觉。 “季恒?”明明是疑问句,可是看着他眼神却没有任何怀疑,似乎只是疑惑这里看见他。 这突如其来喊声响起,正吃饭说话人才停顿一下,看向立桌边五官精致、高挑动人女子。姚季恒回头,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转瞬已是面色如常。他起身礼貌地为长辈介绍:“伯母,这是我朋友岳莺。”他没有特意为岳莺介绍萋萋,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萋萋。 萋萋自然明白他是不会介绍自己了,或许是关系没那么深,只是普通朋友,礼貌介绍长辈即可,没必要一一详细介绍,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她和对面女人认识。她对上他视线,似笑非笑,又故意当着他面坦荡瞟向对面女人。 岳莺暗暗咬了一下嘴唇,笑着招呼长辈:“您好,伯母!” 夏美茹笑道:“岳小姐也来这里吃饭?” “是,我和朋友来吃火锅。” 夏美茹说:“你们国内,想吃火锅就吃,我温哥华是想得不得了,季恒和萋萋看我要走了,特意带我来吃。” 岳莺脸上笑渐渐隐没,看了一眼对面萋萋,才说:“伯母,其实我也和季恒一样,美国呆了很久,一年多前才回来。” “哦,是吗?”夏美茹感兴趣了,“你是季恒同学?” 岳莺拂了拂滑到耳畔栗色长卷发,露出姣好而柔美脸部线条,肌肤莹白如玉,笑:“哪里……” 姚季恒说:“伯母,岳莺是我母亲学生。” 夏美茹这才恍然大悟:“瞧我,光顾着说了,你一看就比季恒要小几岁。” 姚季恒转而对岳莺说:“那你回去吃饭吧。”语毕,转身坐下,继续举筷吃菜。 岳莺看着他坐下挺拔背影,顿了一下,后看了一眼萋萋,终于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笑脸后离开。 七 暗夜迷情 除却忽如其来那一段小插曲,这顿送别晚饭吃得十分善美。夏美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给姚季恒夹菜。萋萋默默朝锅里下菜。姚季恒也有说有笑,送到自己碗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也没有经常喝水,只是中途起身去了一次洗手间。 吃完饭,姚季恒亲自开车送夏美茹去往机场,等到她检票过了安检通道才和萋萋一起离开。 晚上机场高速灯流如织,路旁行道树逶迤而过,像一条夜色灯光下暗涌河。车行没多久,萋萋包包里翻找打发时间东西。刚刚拿出ipd要听音乐,自上车后一直没说话、像是只专注开车姚季恒却说:“连接车上音响听吧,这边有接口。”他没有看她,却偏头给她示意了一下连接地方。 萋萋看他又是一副专注直视车前路况样子,不由得对他灵敏感觉刮目相看——竟然不看都能知道她拿出了ipd。 她没有立即连接,一本正经地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听?” 姚季恒一瞬间明白她不想和自己分享属于她ipd里音乐,面无表情地反问:“为什么不?我正好也想听点音乐。” “哦,那你听戏吗?” 姚季恒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却又忽然轻松了起来,笑问:“你喜欢听戏?京剧、昆曲、越剧、黄梅戏,还是粤剧?你随便放吧。” 萋萋也笑:“那你喜欢听哪种?” 姚季恒万分确定自己说京剧,她就会放其他任何一种,泰然自若地答:“我都听,你想听什么就放什么。” 萋萋起初并非是故意问,她ipd里有大半是戏,他说几大剧种她统统都听,既然都说到了这里,他要听她就放给他听。于是插线连接,偏偏选了一支无任何唱腔唱词纯音乐。 姚季恒凝神听了一下,说:“这是昆曲笛声吧,我记得昆曲里有一折挺不错,那支曲子《十二红》好听……” 于是下一首又换成了黄梅戏,无比欢活泼。 姚季恒再接再厉,想了想,说:“我从前听过一支邓丽君和徐小凤唱曲子,叫《戏凤》,是黄梅戏《游龙戏凤》里一段吗?” 从佳期到戏凤——他说几折戏她全都烂熟。萋萋想听不懂都不行,他暗示得已经够赤`裸`裸了。她终于无比肯定他没安好心,一肚子龌龊,立即冷哼一声:“我喜欢听《女驸马》。” “‘为救李郎离家园’那个女驸马?”姚季恒笑,“可是我不姓李,我也不需要一个女人去为我离家园,考状元,做驸马。” 他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萋萋扬起头,怒不择言:“我谁也不为!纯粹喜欢打马御街前游玩!” 姚季恒大笑,从她神气十足声音,一瞬间想象到她此时一定无比光彩夺目脸庞。不用看,他就知道她一定扬着头,那么肆意而高傲,仿佛已经帽插宫花、着状元红袍高高坐御街马前睥睨天下,神气活现,威风赫赫。他顿时也想起了黑丑那耀武扬威女王式走路姿势和晶亮黑眼,于是忍住笑,好心提醒一句:“其实你可以带上黑丑一起打马御街前,这样威风八面,傲视天下……” 萋萋大悔失言,冷冷看他仍旧扬起弧度笑得畅舒心侧脸。 姚季恒笑罢,才又慢悠悠地说:“不过,好像现故宫御街前不能打马也不能带猫……” 萋萋打断他:“姚季恒,我们刚刚是说戏。” 姚季恒笑:“不是你说要打马御街么?我以为你入戏了……” 萋萋克制住想骂人冲动,理智地保持沉默,也懒得看他是不是还笑。姚季恒心情无比愉悦,开车空隙,偶尔瞥她两眼,越来越好笑。 过了一会儿,他搁手机座上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顿了一下,说:“萋萋,你帮我接一下吧。” 他手机就两个人中间,萋萋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上头名字并不是完全陌生。她没兴趣插手他私事,说:“你不是有车载蓝牙吗?” “我没设置自动接听,你帮我接一下就行。” 萋萋忽然想起了车载蓝牙接听就是免提了,车内人都听得见通话。她好意说:“我帮你连上蓝牙耳机,你自己接吧。” “我不想接,你告诉她我开车。” 手机铃声仍旧忽高忽低、不依不饶地响着,和着音响里戏曲,如同二重奏。萋萋忽然厌烦了起来,暂停了ipd,伸手拿起他手机,按了接听:“喂,你好——” 那头没有说话,她声音刚刚响起下一秒,突兀地切断了通话。萋萋听着忙音嘟嘟声,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放下电话,说:“她挂了。” 姚季恒点点头,表示知道,继而专注开车,侧脸线条坚硬沉着,神态淡然。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认真地说:“萋萋,我和岳莺从前……” “从前事是从前——”萋萋打断他,从容不迫地接下去说,“我明白,过去是过去,我们都有过去,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那是抹不掉印记,没有过去我们也就没有现我们,所以你不用特意给我解释,我都能够理解。” 这一次换姚季恒沉默。他要说出口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他从前她无意知晓。即使他概述了一段人生经历,预备细述事件前因后果,跨越时光,回顾岁月,甚至包括此前三十八年人生,一一敞开,历历可看。 然而,她没兴趣。她大度地表示,她什么也不介意。她也明确告知他,她不需要知道。 他打开那扇门,就这样被她轻易地一脚给踢回去了,自动关上了。 隔了很久,他终于平静地说:“那我们就看现和未来吧。” 到了萋萋住公寓楼下,姚季恒停车。萋萋解开安全带下车时候,他仍旧坐着不动。她下车之前,说了一声:“那我上去了。” 他忽然拉住她手,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解,脸上却是一派轻松笑:“不给我一个晚安吻?” 她沉默,迎着他视线直视他,一双漆黑淡定双眸直看进他眼底,仿佛想看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从来都知道她有一双美丽而冷淡大眼,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这样不想看着这样眼神。他不等她说话,猛然探头寻到她唇压下去。 她嘴唇紧闭,他可以清楚地触摸到她嘴角不驯,带着桀骜倔强。他搂紧她腰,用力吻下去,她柔嫩唇瓣上吮吸啃咬,一点一点地沿着她唇线勾画舔舐,慢慢摩擦,时时轻咬,伸出舌尖从她上下齿缝间滑过,像指尖划过钢琴键,荡漾起无声情潮,由嘴唇迅速波及全身,然后传递到心里。心湖波光潋滟,他紧紧贴着她唇瓣,如同小孩子突然发现了一个奇玩具,他忘了自己本来吻她目,只是沉浸这简单却又无比愉悦触摸里,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用自己所能想得到所有方式品尝她双唇。 萋萋忽然不耐烦了,他不知道第几次舔舐她牙齿时,开启牙缝就咬他灼热舌头上。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似,舌头一滑,顺势缠住她舌头闯进她嘴里。萋萋气急败坏里甚至还隐约听见了一声溢出轻笑,顿时气急,不及多想,只想让他不要那么得意,于是又故技重施想要重重咬他。他防着她牙齿,她口腔内肆意掳掠,她就用舌头诱惑他,缠着他舌头嬉戏游玩,察觉到他越来越沉入,一点一点地引诱他到自己牙齿下,然后重重地咬下。 姚季恒舌头一缩,终于从她嘴里退出来。可是还没等她喘口气,他立即又俯身欺上。仿佛被勾引出来了斗兴和玩兴,这一次他无所不用其极,吻得强势而霸道,咬着她唇瓣猛然闯进,狠狠蹂躏吞噬,既凶残又急切。连同他那一双肆意游走她身上手,哪里敏感就朝哪里,时而轻柔抚摸,时而重重揉捏,甚至钻进她衣底,直接抚触柔软丰嫩,指尖微挑孱弱,狂妄地撩拨挑逗,直到她绽放他指尖,他还不满足,只差剥了她衣服。她像是他手里一块面团,任他搓圆捏扁,随意变换形状。她再也没机会咬他,也想不到要咬他。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和着他粗重喘息声,满车都是暧昧而迷离艳情。他明明只是吻了她,抚摸了她,连衣服都没有脱,可是他们却像是把这世上男女间亲密事都做了。 后他放开她时候,她还喘气。他喘着粗气,额头抵着她额头,暗沉而深邃眼睛凝视她,灼热呼吸吹拂她肌肤上。好一会儿后,他轻轻啄了一下她嘴唇,才缓慢而沙哑地说:“萋萋,真正接吻是这样。” 萋萋怒极,推开他头,“我不用你教!” 姚季恒动动酸麻舌尖,笑得既得意又满足:“那可不行。经过刚刚亲自体验,我认为接吻这件事情上,你也有待考察。” 萋萋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就下车。姚季恒早已习惯她冰冷走人这一招,他现看来,她不过是落荒而逃。他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见她落座椅上包,不由得心情越发飞扬,想着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知不觉间,刚刚路上重重压抑他心头阴霾早已烟消云散。 姚季恒没有等她回来,事实上他十分确定,照她那脾气,是不会轻易主动回来。果然,他下车时候,她就站公寓大门口。看来,她早就记起来了,就是等着他送来。 晚上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萋萋直视前方,一动不动。姚季恒忽然朝她伸手而来,她闪了一下脸:“你干什么?” 他捏住她下巴,不管她瞪视大眼,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然后才不慌不忙用大拇指她左边嘴角擦了好几下,末了,指尖点着她嘴唇轻划,笑着抱怨:“你涂什么唇膏,这么难擦?” 电梯“叮”一响,萋萋挣开他手,走出去。打开门时候,黑丑照例一下子从门缝窜出来,摇尾乞怜地绕着萋萋脚撒欢。萋萋抱起黑丑,摸摸它头,黑丑舒服得“喵”一声窝她怀里。 姚季恒看得颇不是滋味,似乎一面对黑丑她就是个正常而柔软女人。萋萋抱着黑丑进去了,回头一看,他还站门口。 “你不进来吗?” 姚季恒顿了一下,说:“我不进去了,现太晚了,你晚上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见。” 萋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待听到他冠冕堂皇正人君子似回答,忍不住嘲讽:“何必假正经,刚刚楼下你不是很直接?”说出口话还是含蓄了一点,其实她看来,那已经不是“直接”了,而是放荡无耻——不,是比放荡无耻还要放荡无耻。 “我还有直接没做,你期待我留下么?” 萋萋冷冷看着他,不退缩,也不说话。 姚季恒微笑:“虽然我觉得今晚时间不适合,我不想你太累,但你想要话,我可以留下。” 伴着他抬起长腿,大门“砰”一声,被直接关上了。 八 黑丑的福气 第二天早晨,起床没多久,萋萋接到了姚季恒电话。 她问:“什么事?” 他说:“昨天晚上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们是今天下午航班,你收拾一下东西吧,中午我过去接你。” 萋萋皱眉,他特意等到现才说,她忍不住想诅咒了,极度怀疑他是故意报复昨晚关门之辱。 半晌,她才克制怒气,正常地发问:“明天早上没航班吗?” “那又是一天了。”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争分夺秒,充分利用一切可能时间,冷笑了一声:“你时间真宝贵。” 姚季恒不为所动,那头简要解释了一下:“假期机票也紧张。” 她也懒得再问了,反正早一天晚一天已经无所谓了。 结果萋萋只得又请了半天假,中午下班后匆匆忙忙回去收拾东西。忙得一团转,后一边卧室检点行装,一边忍不住想自己悠闲日子怎么忽然就这么繁忙了?自然姚季恒成了罪魁祸首。 黑丑她身边走来走去,不时“喵喵”叫两声。萋萋想到待会儿就要把它寄养到宠物店,多少都有不舍。虽然这两年赶上她外出,只要超过三天,黑丑也都是寄养宠物店,可是每回黑丑都会闷闷不乐,到她转身离开,是睡篮里扑腾着“喵喵”大叫抗议。猫也怕失去家。她抚摸着黑丑毛发,它身上温度透过手心传递到全身上下,似乎连心也温暖了起来。一转眼,它已经她身边两年,虽然是她给了它一个家,可是它却给了她大温暖。 姚季恒很就来了,大大方方地踏进了昨晚将他拒之门外那扇门,看见黑丑,还愉地打了声招呼:“黑丑,吃饱了没?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黑丑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喵喵”两声,又奔到了萋萋脚边磨蹭打转,似乎告状? 萋萋冷冷看了他一眼,蹲身安抚黑丑。 姚季恒恨得牙痒痒,这只大黑猫也明显不待见他,简直是狗……不,猫仗人势。 萋萋收拾黑丑“行李”带去宠物店,事无巨细,黑丑吃惯猫食、日常玩具、睡觉垫子,一一朝包里放。 姚季恒一旁看着,只觉得这只黑猫待遇不是一般好,生活水准简直是猫族帝王级豪奢。视线瞟向黑丑,转而又和黑丑两两相望,看着那黑漆漆一团,想起来问:“黑丑这名字是你取?” 萋萋“嗯”了一声。 “怎么想起来叫黑……丑?”他倒没觉得这名字哪儿不好,配这只耀武扬威黑猫是适合极了,只是纳闷一般人不会这样给宠物取名字。 “黑丑怎么了?哪儿不好了?”如同附和主人话,黑丑扬起头抖了抖满身打理得晶亮柔软黑毛。 姚季恒斜睨它一眼,“我意思是,你觉得这只黑猫很丑?” 黑丑“喵喵”叫。萋萋转头瞪着他:“叫黑丑就丑了?你有没有一点审美?恰恰相反,黑丑是祝福意思,夸赞黑丑长得漂亮极了。” “哦,我懂了,黑丑是个有福气名字,就像从前迷信人给孩子取名旺财、黑狗、二牛、苦根之类,是吧?” 萋萋眼神冰冷直视他,一张巴掌大似脸欺霜赛雪,莹莹如玉。黑丑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气息,“喵喵”大叫,晶亮黑眼睛圆鼓鼓瞪着他,怒目而视。 姚季恒坦荡荡、无所畏惧迎视这一大一小“仇视”。 萋萋拎起黑丑外出箱,弯腰抱起黑丑,“黑丑,我们走。” 姚季恒摸摸鼻子,神态自若,后头提起萋萋登机箱还有黑丑行李。 上了车,司机前面开车,萋萋抱着黑丑,姚季恒坐她身边。黑丑早已忘了刚刚楼上“不悦”,一路上依偎萋萋胸前,不时兴奋地“喵喵”叫几声,很高兴能够出门。萋萋抚摸着黑丑,不时手机抓拍几张黑丑奇形怪状,刷刷微博。姚季恒谨慎地保持沉默,拿出手机处理工作邮件,不再去招惹这“不讲道理”一人一猫。 可是到了宠物店,黑丑“喵喵”大叫,又开始扑腾抗议了。萋萋轻轻摸着它头,柔声说:“黑丑,你好好待这儿,你看这儿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朋友陪你玩,几天后我就回来接你回家。” 姚季恒就站她身边,看着她和黑丑依依惜别。他想不到,她还会有这样温柔神态和声音。而就不久之前,她还如罩寒冰冷冷看着他。他也忍不住想,是不是猫她眼里待遇要比男人好得多?即使早就知道这只大黑猫是她心头肉,这一刻,看着这样她,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酸涩不平。 走出宠物店时候,看她闷闷不乐,姚季恒压下心底异样,说:“以后我们出去话,如果合适可以带上黑丑。” 萋萋讥笑:“把它当做游玩宠物冒着危险放进托运货舱里?”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放不下黑丑,我们带它一起出去而已,航空飞行对动物出行是有要求,但我们也可以量照顾好黑丑。” “黑丑我知道怎么照顾,不劳你费心。” 姚季恒觉得她简直是不可理喻:“温萋萋,你是不是对我有很大意见?” 萋萋也意识到自己把对黑丑不舍发作到他身上,于是心平气和地答:“没有,你是个合适结婚对象。” 姚季恒沉默。 一直到了机场,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姚季恒推着行李,萋萋索性拿出手机玩。找到值机柜台,姚季恒淡淡说:“把你证件给我。” 萋萋没有推辞,他要做绅士,就让他做好了,由他代劳,她乐得轻松,所以立即找出护照、身份证件统统给了他。 于是她他近旁玩手机,他拿着两个人证件,忙着办理行李托运、换取登机牌。到了国际出发大楼,朝安检口走去时候,他才把她证件还给她,一并递给她一张登机牌,又说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 过了安检通道进入候机厅,离登机还有一点时间。姚季恒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萋萋又拿出手机,“随便。” 姚季恒忍了忍,想到飞机上实没什么好吃,才又问:“你中午吃了没?” 萋萋说:“我不饿。” 姚季恒冷笑一声:“手机能让你饱肚子?” 他还是径自带她去了一家咖啡馆。萋萋看有不少吃,心里十分清楚漫长十几个小时飞行还是得补充能量,于是也不虐待自己肚子了,收起手机,就自己点了一份青木瓜沙拉,一杯鲜榨橙汁,看见有河粉,一时忍不住,又要了碗海鲜河粉。姚季恒看了她一眼,点了海鲜炒饭和咖啡。 等服务员走了,他才不冷不热、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吃起来又比谁都能吃。” 萋萋顿时冷哼一声,说:“我想吃就吃,不要你花钱,我自己买单。” 姚季恒嗤笑一声:“点餐谁都会,但不是谁点了都会吃到肚子里去。不过你放心,我还养得起你,你可以随便点,想吃就吃,不爱吃就放着。” 吃就吃!一口气堵上来,等到点餐送来了,萋萋执叉勺就不停地朝嘴里送。结果,努力奋斗有了回报,沙拉吃得干干净净,河粉也吃了大半。肚子实撑不下去了,已经差不多了,没必要再继续了。她得意地放下叉子勺子,拿纸巾抹了抹嘴,喝一口果汁放松。 姚季恒啜一口咖啡,下结论似感慨:“能吃也是福。” 萋萋噎了一下,刚刚吃下去东西开始肚子里翻搅。 姚季恒招来侍者买单,后起身时还要不紧不慢添一句:“放心,你还不胖,我对身材也没有很大要求,反正你也要养好身体生孩子,可以管吃。” 走出咖啡馆后,姚季恒心情很好。萋萋憋了一肚子气,又一时无法反驳,只能选择沉默,又再次拿出手机瞎按。 候机厅里头嘈嘈切切,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萋萋”。萋萋回头,隔着喧扰人声,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人也是幻影。可是下一瞬,她镇定下来,微笑:“有事吗?” 余锋一身正装,面对她礼貌而冷淡问话,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问:“你去哪儿?” 萋萋说:“波士顿。” 余锋又朝前走近了两步,正了正神色,说:“萋萋,我……” 这时广播传来登机消息,萋萋微笑:“我们要登机了,再见。”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寻到近一臂之内那只手握住,然后转头。 姚季恒从始至终站她身边看着她和那个男人说话,本来是疑惑,她抓住他手时,却是再确定不过了。他忽然用力反握住她手,步朝登机口走去。出示登机牌时也没松开她手,她挣了一下,他握得紧,面无表情,嘴唇越发紧抿。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登机牌上加盖安检章,又看了看他脸色,后视线停留两只交握一起双手上,犹豫了一下,说:“小姐,请您出示一下登机牌。” 萋萋克制尴尬,单手速拿出随身包里登机牌,微笑:“这儿。” 工作人员微笑送行。过了登机口,他却立即甩开她手,一言不发地走前面。因为出游,他难得换下平日一丝不苟正装,穿黑色修身薄羊绒衫配灰色长裤,少了几分冷漠商人气息,显得越发儒雅清俊。明明是很休闲惬意着装,非常适合飞机上休息,可是伴着他冷冽身体动作,此时周身仿佛都笼罩了一层阴郁黑云,无法接近。 萋萋看了看他挺拔笔直背影,无声地跟上。 九 空中温暖 直到进了机舱,姚季恒才看一眼她,平静地问:“你要坐窗口还是过道?” 其实这趟航班头等舱为保证乘客空间私密性,一概是独立式座椅,放平即是一张舒适卧铺。他们位置虽然是同排相邻,中间也隔着一道可通行人走道,区别就于有一个位置同时靠窗。 萋萋看了看,反问:“你呢?” “我无所谓。” “那窗口吧。”萋萋毫不客气地走到靠窗位置。 姚季恒看着她坐下才转身,可是还没等他进入自己位置,一抬头看见走进机舱内人,突然觉得这世界实是小得可怜。 余锋也看了过来。听见萋萋说出那个目地时,他就已经隐约有预感,然后亲眼看着他们走进登机口,当即楞那里,不是诧异,也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一时不敢置信还会有这样缘分。但是他很反应过来,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瞬间,对于再次相逢早已有准备。于是此刻和对面男人视线相对,怔了一秒,立即走了过来。 到这时,萋萋当然也看见了,却只觉得讽刺。实是她没有想到会这种情况下遇见他。 余锋停她座椅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萋萋,真巧,我刚刚就想说我也去波士顿。” “是吗?”她回应他一个适当微笑,实无话可说,径自低下头调整座椅。 姚季恒早已走到自己位置正襟危坐,她不介绍,他也不问,自然也不打任何招呼,仿佛站他们之间走道上就是一个路过陌生人。 可是余锋偏偏要看他一眼,多话问一句:“萋萋,这位是?” 萋萋抬头笑:“我未婚夫。” 余锋笑脸僵了一下,视线落了她搁座椅扶手上左手无名指上。 萋萋直到这时候才像意识到礼节,微微伸长脖子偏头看向过道那边,介绍说,“季恒,这是余锋。” 姚季恒嘴角溢出一抹讥笑,起身瞬间适时地换成微笑,伸出一只手:“余先生,你好,我是姚季恒。” 余锋握一下他手,“你好,姚先生,我和萋萋是老朋友,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姚季恒十分客气:“不好意思,以前没听萋萋提起过你,但是见面即是朋友,旅途愉!” 后面有人走过来,余锋后说一声:“旅途愉!”微笑走开。 头等舱能有多少位置,余锋座位就他们后一排靠窗。姚季恒看着他走过去坐下,动作极自然地倾身敲敲前头隔板,轻声说:“我就你后面。” 姚季恒没有听见萋萋答话,看向她,正对上她朝他看过来视线。他拉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笑容。萋萋皱眉调开视线。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坐下。 飞机起飞没多久,萋萋起身,经过姚季恒身边时候,他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胳膊,“你去哪儿?” 萋萋不理他,只是微微用力想挣脱。他忽然一只手绕到她腰后紧紧箍住,然后用力揽过她身体。她差点被他力道带得跌坐他腿上。他强迫她低下头俯身靠过去,他和她头挨着头,如同交颈鸳鸯。他唇贴着她耳朵,又像是亲吻,她耳边一颤一颤地,说出只有两个人听得见喁喁私语:“很多事只是没有想到,并不代表不会发生,是不是?” 他温热呼吸喷她肌肤上,让她下意识怔了怔,渐渐地才反应过来他暗指什么。他那么聪明,当然早就看出来了,可她实觉得没什么好说,不过就是一场可笑巧遇。她也他耳边慢慢地轻声回一句:“航班是你订。” 姚季恒默然。萋萋发现自己忽然有了恶作剧心理,故意吐气如丝地贴着他耳朵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洗手间,你去吗?” 半晌后,姚季恒终于轻轻地放手。这次换萋萋对他意味深长地笑笑,得意地转身走开。 从洗手间回来后萋萋彻底放松了下来,再也不觉得这个机舱内有什么不对,于是调整了一个舒服坐姿,安心地享受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 人一旦下定决心忽略环境而放松起来,逼仄机舱内也可以过得很舒适。姚季恒打开携带电脑工作,没过几分钟却下意识探头看了看旁边位置。萋萋座椅前头显示器亮着。他看了看,发现她看是一部欧洲文艺爱情片,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可是忙碌间隙,视线却还是时不时望向她座椅前头荧幕。等到他把手里头一份投资报告写完,再望过去时,发现她又拿出ipad玩了。他看荧幕上头是游戏画面,盯着仔细看了半天发现好像是那个传说中《植物大战僵尸》。 自从离开学校后,他几乎从未玩过任何游戏,时间是一方面,多是没有任何兴趣。对于这款传说中极热游戏,他也只是听身边朋友说过,偶尔瞥过两眼别人玩,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看看是什么样。他看着她蜷缩双腿闲适地倚靠着椅背,肩上搭着一条橘红色羊绒印花大围巾,灯下流光滟滟,映得她脸颊也似笼罩了一层朦胧嫣红,几缕发丝松散颊畔,柔和而又娇媚。她双手ipad上按来按去,偶尔脸上还闪过一抹微笑,不同于经常对他露出那种可以是客气、可以是疏远、可以是冷淡、可以是距离微笑。事实上,这样微笑他此前从未她脸上看见过。他也从来不知道她笑起来可以这样好看。这样放松卸下所有武装和防备,只是自然地抿起双唇,纯粹是因为乐而露出笑容。 大概是感觉到他视线,萋萋忽然偏头看向他。姚季恒接触到她清淡眼眸,神态从容地抬起手腕指指手表,示意她留意时间。萋萋看了一眼自己腕表,确很晚了。她也没有任何留恋,立即关掉ipad,拿出梳洗包,起身走向洗手间。 然而,打开洗手间门时,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搂住她腰,她下意识想要尖叫,察觉到熟悉气息,一瞬间平静了下来。除了刚刚还和她无声对话人当然不会有别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因为机舱内大半人都睡觉,她声音刻意压得极低,听他耳朵里却有了一丝轻柔软糯之音,如同不久之前吹耳畔热气。他她身后贴着她耳朵轻轻呵气,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问我要不要一起来洗手间吗?我现回答你——” 已经打开洗手间门又被轻轻地关上。他转过她身体,前进一步,紧紧地将她抵门板上,抬起她下巴,低头就堵住了她唇。呼吸里一时间全都是他强势而霸道侵略气息,她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他舌头已经卷住了她舌头,缠绕嬉戏。她早已见识过他吻,也知道只要他想,他可以吻得她什么也做不了。这飞行中敞开洗手间门口,前后或许随时都会有人走过,舌尖缠绵灼热与害怕被人撞见忐忑不安相互冲击,刺激得她下意识贴紧他寻找庇护遮挡。她也不敢挣扎也不敢动,只能任他由外到内占领她嘴,予取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餍足退出来,后她唇上轻啄几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还微微喘气,他灼热气息似乎还停留她嘴唇上,两个人呼吸相闻。他伸出手指轻划着她嫣红嘴唇,上半唇唇尖处停留良久,然后暗沉视线慢慢由她双唇移向眼睛,喃喃地说:“萋萋……” 他声音轻得如同呓语,飞行噪音干扰下,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恍惚而迷茫地看着近眼前这张脸。 他头又俯下来。这一次却只是贴着她嘴唇,良久后才轻轻吮吸几下,仿佛只是要吸取两唇相依温度,这样已经满足。伴着机身忽然一阵轻微晃动,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贴嘴唇上颤动温暖。 这远离地面万米高空之上,这飞行飞机之内,机舱外或许是浩瀚繁星、璀璨夜空,而此时此刻,这狭窄而昏暗过道角落里,只有他和她,她只能怔怔地任他温热双唇贴她唇上。 他终于离开她双唇时,她看着他微弱灯光下隐晦不明面容,忽然动了动腿,意识到什么,怪异地朝下看了一眼。 姚季恒轻笑一声。 她对他露出得意笑容:“那么,你意思是我通过考察了?” 他笑:“我觉得还有待进一步深入考察。” 身后舱壁上忽然传来几声“笃笃”敲击声,萋萋听见声音脸上莫名一热,下意识挣了一下,转过头去面朝洗手间门。姚季恒略微放开她,回头看过去。 余锋站过道阴影里,脸上神色不明,声音礼貌而疏离:“对不起,我要去下洗手间。” 萋萋刚刚放门把上手顿了一下,转而用力打开,踏步走进去之前,才淡淡说:“我也要去洗手间。” 她没有回头,一步踏进去,反手关上门。 姚季恒转身,对余锋歉意一笑:“对不起,你要是很急话,对面还有一个。” 余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走到对面,推门而入。 姚季恒仍旧靠舱壁而立。余锋是先出来,神色如常,看他还,笑了一下:“姚先生,你可以进去了。” 姚季恒也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余锋不再多言,径自走了。 等到萋萋出来,看见他还洗手间门口,冷哼了一声:“你一直站这儿守门?” “等你。” 他看她嘴唇上又重涂了一层淡淡唇蜜,鲜嫩而晶莹,忍不住又伸出手轻轻碰触。萋萋一把拍掉他手,“你不洗脸?” 姚季恒忽然笑了:“不洗脸不能再亲你吗?” 萋萋嗤笑一声:“你不要脸当然能。”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如此自然神速地接上他话头,重要是还不忘拐弯抹角骂他,可是转瞬却又真正高兴了起来。 他伸出食指尖捻起她下巴,动作明明是一派恶霸调戏民女纨绔气,可是看着她眼神却深沉专注,显得声音也低沉暗哑:“萋萋,我忽然发现和你说话也和接吻一样有趣。”这句暧昧不明话后,他松手,终于进入洗手间,还当着她面笑着关上门。 萋萋看着紧闭窄门,莫名地开始犯堵,一股闷气无处发泄,只觉得自己又一次娱乐到了他。 十 万丈红尘 他们到达波士顿时候,夜色阑珊。下飞机后,当地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姚季恒担心打扰他母亲休息,他们暂时市区内酒店住下了。 酒店毗邻波士顿海湾,站卧室窗边,即可俯视河畔繁华夜色。萋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姚季恒正站窗边打电话。他声音清冷,衬着着玻璃窗外灯火,连同背影也孤寂而冷漠,仿佛隔着玻璃和外面万丈红尘漠然相对。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刚孤寂冷漠转瞬消散,笑着指指旁边桌子。萋萋这才留意到他已经叫了餐,虽然飞机上有吃有喝,到底食物有限不够方便。桌子上头是双份龙虾大餐,还配有两杯佐餐白葡萄酒。她一向喜欢海鲜,而波士顿也以出产龙虾闻名,清淡白葡萄酒和鲜嫩清蒸虾肉这样夜晚简直是人间美味。她不由得食欲大开,喝一口白葡萄酒,迫不及待地执起刀叉。 姚季恒又讲了一会儿电话,说是英文。萋萋隐约听见与工作有关,只专注吃龙虾。他挂断电话过来坐下时,她那只清蒸大龙虾已经消灭了大半。他拿刀叉把自己这只龙虾剥壳切开,叉起一大块虾尾肉放进她餐盘。 萋萋不由得抬头看他。他说:“我肚子不饿,你多吃点。” 萋萋想他大概是飞机上吃饱了,视线下意识又看向他那杯白葡萄酒。虾肉也要酒来配,而她一杯已经不知不觉喝完了。 姚季恒立即警觉地端起酒杯,“这个不行,我很渴。”说罢,几乎一口喝下去大半。 飞机上当然睡不好,可是因为时差关系,吃完龙虾后,萋萋却又一时睡不着。她经常失眠,有一段时间失眠非常严重,是靠药物辅助入睡,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实疲惫而又睡不着夜晚吃半粒安眠药。她记得出发之前考虑到时差带了几粒药,于是打开登机箱寻找。 姚季恒从浴室出来时,她正端起床头柜上玻璃杯。起初他以为她酒兴不改又趁他洗澡从哪儿弄来了酒喝,下意识皱眉大踏步走过去。可是看见她把一粒白色药丸扔进水杯时,他怔了一秒,反射性地立即几步向前,伸手用力握住她手腕阻止她喝下去,然后一把打落她手里杯子。 伴着水杯跌落地毯上晃啷声,萋萋诧异而愤然地看着他。 姚季恒早已怒气勃发:“你喝是什么?” 萋萋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比她还生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姚季恒甩掉她手腕,蹲身水杯落下地毯四围仔细寻找,半晌*羊毛缝隙里捻起一粒白色药丸。他拿到眼前看了看,立即冷冷看着她,声音强势而命令:“还有吗?全部拿出来!” 萋萋觉得可笑:“姚季恒,我为什么要听你?你以为我吃是什么?我睡不着吃一粒安眠药妨碍了你吗? 姚季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理智而冷静地说:“你吃不吃药都是你事,但我想提醒你,备孕期间是不能吃安眠药,你既然要孩子,而我也配合了你,不需要我提醒你那天晚上我们做了几次吧?也许你现已经怀孕了,那你就得听我,我不想生出一个不健康孩子。” 萋萋默然。终那剩下四粒安眠药还是被拿出来了,只是她没有给他,而是他面前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姚季恒拿起垃圾桶到浴室冲水放走了药丸,接下来再也没有和她说话。于是上床后,他们两人分隔大床两边。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晚。萋萋闭着眼睛很久也没有睡着,想要翻身,又想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她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只能硬生生躺着。这时候不是不觉得麻烦,她向来一个人睡惯了,自己床上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睡不着从这边滚到那边也没有问题,什么时候就因为一个男人而有了这么多顾忌? 或许这就是婚姻代价,失去了一张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床,可是失眠夜晚也会有一个男人睡身边。即使他静默无声,也能一起度过孤独而凄清漫漫长夜。 姚季恒是朦胧光线里自然醒过来,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他不知道现什么时候。可是长途飞行疲惫已一扫而空,入睡前满腔怒火也已经烟消云散。他动了动睡得僵硬身体,颈后有丝丝麻痒触感传来,伸手一摸,却是一簇柔软长发。 他终于朝身边那个女人看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他背后来了,靠近他一只手弯曲搁枕头上,那边一只手平展伸直,被子堪堪只盖着腰部,而脑袋抵着枕头,长发逶迤枕边,因为太长了,有几簇都缠到了他身上。这样睡姿实算不得好,他想不到她床上还这么能折腾。他轻轻伸手拨开她脸上覆盖长发,露出她脸来。微弱光线下,她垂眉安睡,长长睫毛密密匝匝盖住那双清淡双眸,而眉目间那抹倔强不驯也再寻找不到。他想,睡着了她比醒着真是好太多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化人,可是自从遇见她以后,情绪一再被挑起。他暗讽,那也是因为她身上毛病和问题实太多了,总能不经意时候让人无法冷静克制,而且她还自视甚高,从不懂得低头。当然,现睡着了低头垂眉温顺不算。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伸出指尖轻划她眉毛,软软绒毛轻轻摩挲指尖敏感一点上,像触电一样,迅速波及整个手指头,传遍手臂,然后蔓延至全身。清晨苏醒身体开始鼓噪不安。他忍不住探头她眉间浅浅落下一个吻,然后又贴她额头上吮吻,终还是慢慢移到了她嘴角,而一只手已经有自主意识地掀开丝被,沿着她睡裙下摆缓缓抚摸进去。 萋萋是身体怪异感和骚动不安里挣扎醒过来。她本来没睡着多久,一时间头晕脑涨,意识昏昧不清。 姚季恒却等不了那么久了。他已经她身上撩拨了很久,不仅几乎抚遍了她全身,嘴也越来越贪婪。伴着越来越深入亲吻和抚摸,她睡眠里也发出无意识呢喃呻`吟,这样昏暗卧室大床上,不啻于催情毒药,让他越来越情难自禁。甚至极其难得地,他感觉到她身体也有了自然而本能反应。她双腿间渐渐沁出湿润,昭示着他不是不受欢迎,也引诱得他越发火热难耐。 看见她终于颤动着睁开眼睛,他抽出手指,抬高她双腿,身下立即长驱直入、狠狠锲进去,要和她紧紧嵌合一起。萋萋蹙眉呻`吟一声,他不等她反应过来,按着她身体就是一阵猛烈而速深入迸发。她没有睡好,浑身酸软无力,只是摇晃颤动里下意识搂住他脖子,有好一会儿,攀着他肩,迷迷糊糊地任他动作。姚季恒感受到她卸下满身冰冷防备和无声抵抗后温顺承受,心也跟着一软,极力压抑下火热躁动,转而轻抽缓送,一点一点地感受包裹他温暖滑腻。身体起伏间,嘴和手也不住地流连她身上,重又缓慢细致地爱抚了起来。 萋萋却忽然难受了起来,不自觉地弓起腿收拢,溢出一阵喘息似柔媚低吟,此时身体交缠中,如同天籁引诱。她大腿内侧柔嫩肌肤动作中不断摩擦他身上,他身体也被撩拨得失却了控制,几乎是立即又加了身下动作,只想让她溢出多柔媚低吟。他低头吻她,看见她半眯着眼睛,脸颊酡红,只觉得底下那张脸也媚眼如丝、娇柔不可方物,顿时情潮越发汹涌,身下又火热几分,进出也越发激烈强硬。身体可以如此紧密地交`合,他深陷她私密角落里面,感受到她真实而温暖容纳,爱欲愈发缠绵,欲念萌动,忘乎所以,伏她身上渐渐地再次疯狂了起来,粗暴而深重地直朝她身体私密里面涌动。 萋萋被他癫狂而凶狠动作冲击得意识涣散,头也一直朝床头靠过去,每一次却又被他掐着腰用力拖回去,到后她只能搂紧他,身体一阵一阵紧缩,手指几乎陷进他肉里。他久久不肯结束,开始时候,每当他放慢了速度,她都迷糊想着就这样了,不要再来了,可是转而他又很地猛烈冲刺占有起来,她无处可逃,只能迎接他深重进入。所有思维意识已飘散,世界仿佛一片鸿蒙之初大雾弥漫,后她昏昧头脑什么也来不及想,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身体像是一只风暴里摇摇晃晃小船,为了避免浪打船翻,她只能紧紧抓住身上唯一浮木,跟随他狂风骇浪里扬帆起航、浮起浮沉。 十一 身体与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颤栗退却,喘息平复。他仍然压她身上揉捏索吻不止。 萋萋睡眠不足,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被强硬叫醒起床气也直到这时候才能发作。她推开他贪得无厌仍旧停留她胸前手,浑身酸软间,有气无力地皱眉问:“你早上精力总是这么好吗?” 姚季恒伏她胸前,喃喃地说:“如果你再配合一点,我还可以好。” 即使早已知道他温和儒雅统统是表象,某些时候他无异于一只披着羊皮豺狼,也见识过他放荡无耻,萋萋还是被气得不轻:“你精力总是要别人睡觉时候才能发挥出来吗?” 姚季恒心情很好,不以为忤,也不觉得男人尊严和能力受到了侮辱轻视,摸摸她脸,笑着安抚:“萋萋,我只是想叫你起床。” 萋萋讽刺:“你都是这么身体力行叫人起床?” 姚季恒轻笑出声,身体向她贴紧几分:“对别人不需要,对你,我觉得这种方式很好,其实我还可以身体力行。” 如同大多数男人某些时候后,姚季恒此刻也神清气爽,根本就不计较她冷嘲热讽。他也承认,他或许有那么点趁虚而入,可是这场半睡半醒间欢爱太美妙,如果彻底清醒她太顽固倔强,现这样未必不好。而且比起黑丑喵叫声,他这种叫人起床方式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啃咬着她柔弱无骨肩颈,感觉到身体某处又再次迅速地恢复了过来。萋萋不可置信眼神下,他揉捏着她柔软丰满,再次蠢蠢欲动地探向那极乐天堂。 萋萋实疲于承受,瞪圆了眼睛呵斥:“姚季恒,你……” 姚季恒不管不顾,搂腰抱起她身体,膝盖顶开她双腿,挺身冲进去,喘息一声,才问:“你要说什么?” 萋萋忍无可忍,攀他肩头尖叫:“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早就进来了,怎么办?”伴着说话声,他故意狠狠朝里再挤进一点。 萋萋彻底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而他也没有再给她完整说话机会。 姚季恒飞机上被压抑了一路需求统统爆发,埋她身体里肆意索欢。世界只剩下了狂风骇浪里颠簸摇晃。他也不再追根究底管她投入了没有,又投入了几分,这种时候再来计算这些太浇冷水、太煞风景,也太对不起自己。她已经教会了他忽视、不去计较。如果她能够给他乐,他也能够她身上得到实实乐,这已经足够。他放纵地让身体主宰自己意念,情爱*如同烈日下枯木,一经燎原,瞬间摧枯拉朽燃烧一切。 让身体归身体,灵魂归灵魂。这一刻只有乐是真真切切存。 然而这一次到了后极乐一刻,他却硬生生逼迫自己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萋萋感觉到腿间一阵灼热湿滑,才意识过来,下意识仰起身体看过去。 姚季恒抽来纸巾仔细打理她身下一团乱,察觉到她凝视,抬眼对上她满目不解,忍不住笑:“萋萋,我知道你很期待我留里面,但是……” “我一点儿也不期待!”萋萋立即被激得话不经脑而出,恨恨地转开眼睛躺下。 姚季恒清理完毕,把纸巾投进垃圾篓,转而又伏她身上,伸手捧着她脸,坦荡荡地直视她冰冷大眼,话却说得无比理智:“萋萋,我知道你想要孩子,我想我们婚礼之前还是好控制一下,要不然大着肚子……” “姚季恒,我不需要控制,你滚我远一点!” 萋萋愤恨地叫嚷。 姚季恒只是一本正经地说:“夫妻有同床义务,未婚夫妻也需要。” 说完这句话,他猛然用力抱起她。萋萋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是防备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姚季恒笑:“我是很想再干点什么,但为了你身体着想,我想我们得去我妈那儿了。” 这个放荡无耻男人,越来越无耻了。萋萋咬牙切齿,却敌不过他力气。 他抱着她去浴室洗漱,纵情愉悦下场就是他背上添了好几道细长凌乱抓痕,而她身上也布满了青紫暗痕。姚季恒先给浴缸放水,然后打开淋浴喷头,两个人胡乱冲洗了几下,等浴缸里注满了温水,抱着她坐进去。疲惫肌肤接触到水滋润,渐渐放松舒适。萋萋懒得再和他纠缠,既然身体早已裸`裎相对,索性大大方方靠他胸前,任他清洗她身体。 姚季恒手心里挤了浴液,一点一点涂抹她身上,本来是很仔细专注清洗,可是到了她腰腹,却渐渐流连不去。 萋萋察觉到他手掌温度,忽然笑了一声:“姚季恒,我只是不胖吗?” 这个睚眦必报女人,姚季恒自然懂得她得意,手指从她胸前漫不经心轻轻划过,才施施然说:“好是好,不过我听说生小孩是会影响身材,你不担心吗?” “这个不劳你费心,你要是不喜欢,有了孩子后可以找别人。” 要不是早晨一切都太美好,此刻拥着她心情还处于极度惬意里,姚季恒又差点为这句不带任何感情话怒气勃发了。他顿了顿,待那阵不舒服过去了,才一脸漠然也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以为我们做这件事就仅仅是为了孩子?” 萋萋没法回答,显然刚刚就不是。 “温萋萋,你是为了孩子,而我是要有个妻子。有没有孩子你都得跟我做,别忘了夫妻义务。” 萋萋想说凭什么,可是终这句质问只嘴里打了个转,又吞回去了。 姚季恒似是看透她理亏,接下来借清洗,手掌肆意而放纵地抚摸她身上,也加重了力道,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压抑。半晌后,他推开她,清洗自己身体,然后起身淋浴喷头下冲洗一通,随便擦拭两下身体,披上浴袍就走了。 萋萋静静坐水温渐冷浴缸里,等他离开后才察觉到身上冰冷。她起身洗头冲洗身体,要吹头发时候,才发现找不到吹风机。她知道有些酒店会把吹风机放卧室,于是用毛巾裹住湿发,披上浴袍走出去。 姚季恒早已打理妥当,仍旧是一身清爽惬意休闲衣,只是薄羊绒衫换成了灰色pl衫。萋萋看了他一眼,心头略觉诧异,待到找出吹风机时,才意识到是因为他这样穿一下子像个大男孩,既年轻又阳光。 她浴室对着镜子吹头发,姚季恒进来刷牙洗脸。洗脸台本来不小,可是一下子站了两个人,还是显得拥挤了。而两个人又都一言不发,气氛就僵硬了。萋萋索性朝旁边让了让,开大风胡乱瞎吹头发,只求赶干。 姚季恒洗了脸却没立即离开,反而转身看着她。萋萋被他看似漫不经心却专注深沉视线看得一阵怪异,忍不住问:“你有事?” “你为什么留长发?” 萋萋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不能留长发?” 姚季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看着长发她手里飞扬,莫名地想起了早晨醒来时她长发缠自己身上,那一点点瘙痒身体里荡漾开来,不知不觉挤走了前一刻闷气。他渐渐放松了下来,便看着她动作粗鲁地吹头发。被她一问,他想了想,勉强找了个理由:“你性格不适合。” “我性格为什么不适合?”萋萋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觉得你性格适合短发,而且还要染得五颜六色,这样才像叛逆少女。” 萋萋被打击到了,还少女——不禁冷哼一声:“姚季恒,你喜欢少女你就去找少女,我就是喜欢清汤挂面长发,你管不着。” 她放下吹风机,随便梳了两下头发就走出去。姚季恒却又亦步亦趋。她找衣服穿时候,甚至好意提醒:“这里气温比北京要高一点,你可以穿裙子配你长发。” 萋萋偏偏选了t恤长裤,拿着衣服要换时,他还是没任何自觉地站她身边。她也不想扭扭捏捏再去浴室,他那么放荡无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万一又再跟去了,后结果还不是一样。 于是她褪下浴袍扔床上,速套好上下内衣,然后不慌不忙穿上外衣。 姚季恒果真从头至尾好整以暇看着她,她穿好衣服后,甚至泰然自若地评价:“其实你身体和少女比,也没什么差别,光看身体,你也是少女。” “姚季恒,你比我还大九岁!”萋萋又羞又气,从来没觉得自己老了,被他一说,怎么就感觉真不年轻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拿面前这个老男人和自己比。 姚季恒笑:“我倒是觉得我们很般配,尤其是身体,既然我们都互相看光了,那你也评价一下我身材?” 萋萋笑:“你是要靠身体吃饭吗?可是你不觉得你年纪已经不适合那样频繁操劳了吗?” 姚季恒早已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只是想知道她会怎么说而已,结果她果然再一次没有让他失望。他不由得一身愉悦,忍俊不禁:“不,我身体从戴上订婚戒指那刻起就只和你分享,而且你还要靠我身体生孩子。所以,萋萋,我恐怕必须得经常频繁地只和你‘操劳’。” 十二 当我们老了 姚季恒母亲住查理斯河畔北岸剑桥城,房子是三层独栋别墅,像此地大多数洋房别墅一样,有花园,有泳池,打理得井然有序。 他们匆匆忙忙赶去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老太太却还是等着他们一起午餐。萋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要不是姚季恒他们也不会迟到,所以坦然微笑就餐。 姚季恒母亲中文名叫季妍,是生物学教授,此前国内大学教书,后来受聘来此,便一直留下来了,一年多前,由于身体原因不得不归家静养,但有时还是会去实验室。当然,这些都是姚季恒路上告诉萋萋基本信息。萋萋当时没有问他是什么病,现看他母亲精神尚可,气色也不差,不知道是不是保养得好,看上去多五十多岁,不免有点纳闷。 季妍多年来一直大学校园里,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了学院气,对萋萋表示欢迎之余,并不多问她任何私人信息,礼仪周到招呼她用餐。萋萋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作为礼尚往来,她也带了礼物,仿照姚季恒风格,是一条珍珠项链。可是见到季妍本人,忽然觉得这个见面礼很糟糕,她之前就应该问问他母亲喜好。然而,季妍却表示欢喜,甚至当面试戴给她看。 午饭后,姚季恒带萋萋去往查尔斯河畔。他们乘坐地铁,下车后步行而去。秋天街道郁郁葱葱,林荫满路,地上间或也有落叶,阳光正好。这是个很适合河边散步天气。 都说这里是美国古老、有文化价值城市。长路悠闲,萋萋一边打量路边建筑和花草树木,一边听姚季恒给她介绍这座城市。 后来,她想起来问他:“你波士顿呆了多久?” 姚季恒想了想,说:“二十年了。”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后来十年其实是纽约,节假日回来。” “听说你大学教过书?” 姚季恒失笑:“你听谁说?我那只是讲过几堂金融分析课而已,虽然是去了几个学期。” 萋萋闭嘴,联想到此前年龄“就大几岁”说法,不由得开始怀疑温以泽当初那番简短介绍到底有多少是完全符合事实。 回去时候,他特意带她走了另一条路。路上经过一个淡水湖,姚季恒说叫fresh pnd,是剑桥城饮用水源。萋萋这才明白怪不得湖边都被栅栏挡住,却仍然怀疑:“这里水就可以喝?” “净化后当然可以直接喝,这里水很干净。”姚季恒知道她担心,失笑,“你看我都喝了十几年,现健健康康。” 萋萋也知道自己是瞎操心,想到一路走来环境,这里当然没有那么严重水污染问题。 天高气爽,蓝天白云之下湖水静谧澄澈,一阵风来,树叶沙沙作响。 她随口问:“你为什么离开波士顿?”他母亲这里,照理说他母亲身体不好,又不见家里有其他家人,他应该留身边照顾。 姚季恒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去纽约是因为工作,后来是想回国看看。”然后他不经意地说:“你要是喜欢波士顿,以后老了,我们也来这儿定居。” 大概这样古老、人文气息浓厚城市里,人都容易想到天长地久。作为一个即将迈入中年男人,姚季恒看着湖畔悠闲踱步老人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老年。 萋萋下意识否定这个决定,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可是转念一想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假如到了白发苍苍她身边硬要有一个人话,仿佛也只能是他。她没法反驳,只是没好气说:“那也是几十年后事,我才没那么老。” 姚季恒好笑,联想到不久前酒店提到少女她一脸正气凛然,这一刻才觉得原来她离神仙还是有好长一段距离,她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也怕老。 小道上有孩子放风筝,也许风大,孩子跑得急,忽然“扑通”一声跌倒地。萋萋几步走上前去,扶起那个金发小男孩。男孩捏紧风筝线盘,笑着对她道谢:“thank y,y are beatifl” 萋萋十分高兴,虽然知道这是他们文化,所有女孩都会得到这句赞美,可是看着小男孩纯真稚气脸,心一瞬间温软得不可思议。她问他父母哪儿,为什么一个人这儿放风筝。 小男孩朝身后指了指。不远小道上,有个金发女子推着婴儿车朝萋萋摇了摇手,大声说:“hi,thank y!” 小男孩也不急着放风筝了,停下来和她聊天,先介绍身后是自己妈妈和妹妹,然后好奇地问:“here are y fr?” “china,have y ever been there?” 小男孩摇头,萋萋笑。 姚季恒旁边看着她和一个陌生小男孩有说有笑,神态温柔,连那双清淡大眼也满含柔情。真真切切感受过她和黑丑相处后,见到这样她,他已经不觉得奇怪。可是黑丑是她养了两年猫,人都是有感情,她必定是喜欢黑丑,且黑丑陪了她两年,随着时日累积,对她意义肯定远不止于一只陪伴宠物而已。而现这个小男孩是个异国他乡小男孩,路上初次见面,是陌生,她对这个小男孩也一样温柔。他看着她脸上同样笑,一瞬间福如心至意识到,抛却和黑丑相依相伴感情因素,黑丑和这个小男孩还是有共同点——同样柔弱不带危害,至少她是这样认为。就算从感情上来说,她也一直想要孩子,肯定也是非常喜欢小孩。所以她可以卸下防备,随意自如地和这个小男孩相处。 似乎面对动物和小孩这样自觉不带任何危害生物,她就会卸下身上那些重重防备和武装,眼底冰冷也彻底消融,变得柔情似水。 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这就是她本来样子。 他忽然想知道,如果她卸下所有防备,用本真样子来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子?她重重防备和武装是仅仅针对他一人,还是很多她觉得有危害男人? 第二天,姚季恒带她去波士顿市区游览。萋萋午餐时候见到了他当地工作朋友peter。peter是德国人,三十多岁,十分幽默健谈,因为公务曾去过中国几次,称呼她为beatifl chinese girl,不停地讲起他那几次中国经历,其中不乏乌龙事件,也好奇地问她关于中国那个古老民族事情。萋萋哈哈大笑,爽地说,你下回来中国我给你做导游。 午餐后peter还有工作,萋萋和姚季恒街头闲逛。 走着走着,姚季恒忽然说:“你想吃龙虾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也许是受到了午餐气氛感染,他忽然兴奋了起来,顿时彻底像个大男孩,牵着她手就人群里跑了起来。萋萋听见有龙虾吃,也嘴馋了,根本就忘了刚刚还吃过午餐。 结果他带她去了昆西市场,其实就是路边摊。萋萋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样,惊讶连连:“哟,这路边摊档次还挺高!” 姚季恒忍俊不禁:“别瞧不起路边摊,反正这里干净卫生是一定能保证!” 游人非常多,尤其是几个老字号龙虾摊位,简直是挤挤挨挨。萋萋置身于这样烟熏火燎热闹场合,还是异国他乡,感受到了身边游人欢,不由得也有了假期出游乐。 姚季恒排队买清蒸大龙虾,萋萋站旁边。他买单时候,她看见了价格,心里换算成人民币后感叹了一番真是便宜而且还这么大只。 买完单后,他们一人端着一份龙虾大餐,却找不到空位坐下。旁边一张桌子明明就只坐了一个金发女子,但却示意他们还有人。不一会儿,果然有个高大帅气男人端着两份龙虾走来,先微笑女子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对面坐下。 姚季恒无比羡慕:“你瞧人家多聪明,哪儿像你,就知道傻站着,一点分工合作自觉都没有,我排队时候,也不知道去占个位……” 萋萋鄙视:“这么不文明事情,你怎么不去做!”虽然国内占座习惯了,但是出国了,就得做良民为国争光不是?话是说得骄傲,一低头却对着盘子里那只早已大卸八块鲜嫩龙虾馋涎欲滴,拿手里却还不能吃实是痛苦至极。 好不容易有人吃完走了,他们一张简易木桌子边上坐下。每只龙虾还配有黄油和一截水煮玉米,姚季恒问她要不要黄油。 萋萋摇头:“原汁原味才好吃。” 他于是又把两份黄油送回去给了店员。再次坐下来时,只听见萋萋叫嚷:“姚季恒,这比你那天晚上叫好吃多了!” 姚季恒好笑,如果他没记错,她那天晚上几乎连他那份也全吃了。说实话,他虽然也觉得这里龙虾做得地道,但是波士顿呆久了吃多了,早已不觉得有任何特别,仿佛龙虾就该是这个味道。刚刚想起带她来吃龙虾,也是觉得她应该是喜欢,而他自己也很久没来这里了,年纪大了,总不免有旧地重游心思。 他笑着答:“那我们下次再来吃吧。” 结果萋萋这次就食欲大增,吃完一只清蒸大龙虾,他又去给她排队买烤龙虾、奶油蛤蜊汤。当然,这回全部是单份,因为他实不觉得凭她那样胃装得下这么多吃。所以,她也确吃不了,还很大方地都分了一半给他。 十三 往事重现 吃多了,当然要消化,而旅行也是要慢慢看风景。他们索性街上散步,看街头各式建筑、花草树木,还有广场上表演。 路上经过一家酒店,外观古旧,可是不乏考究精致,从橱窗、门廊、镂花铁艺阳台不难想见昔日繁华。门口门僮站得笔直,他身后是金光灿灿门柱,像一面镜子,映出一个五光十色奢华世界。 萋萋觉得眼熟,停街对面一直看。 姚季恒看她盯着这家酒店,便介绍说:“这里可以喝传统地道英式下午茶,要进去吗?” 萋萋隔着低调辉煌门廊遥遥看向幽深大厅,记忆像是有一条通道,忽然被连接,一瞬间脑子里无数画面纷飞闪现。她看见了童年自己,也许八岁,也许小,穿着蓬松裙子,温以泽牵着她手,夏美茹高跟鞋声光可鉴人地板上喀喇喀喇响。他们是去干什么?也许是吃饭,也许也是喝下午茶。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喝下午茶时候打破了一只杯子,妈妈瞪了她一眼,还一直唠叨,她十分不乐意。所以回去后她找爸爸告状,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那时候温以泽一扬眉说:“不就是一只骨瓷杯吗?砸了就砸了,有什么大不了。”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刚刚觉得这幢建筑很眼熟,因为它像和平饭店。虽然她已经离那座城市那么远了,离开那么多年了,十几年来如非必要从不踏足。可是这一刻,记忆跟随这个幽深大厅穿越二十年光阴,让她无所适从。 萋萋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姚季恒再次打量了几眼这家酒店,忽然也兴致全无。 波士顿天气也是说变就变,午后还阳光明媚,一阵大风吹过,转瞬就是乌云满天,眼见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姚季恒十分了解此地多变天气,叫住前头漫无目瞎逛萋萋,牵着她手走进街旁一家意大利咖啡馆避雨。正是下午茶时候,里面几乎满座,服务员领他们走向角落里一张空桌,还不待坐下,萋萋一抬头,忽然哑然无语。 世事就是这么讽刺。 余锋是看着他们牵着手走进来。他们是同一趟航班,同头等舱且座位号相差无几,同时抵达波士顿,下飞机时还有过一番礼貌告别,然后各走各路。可是他们既然能够巧合地北京去往波士顿同一趟航班上,当然也很有可能波士顿遇见。 姚季恒大概是场唯一清醒人了,仍旧牵着萋萋手,不动声色看一眼她,转而礼貌地朝对面男人微笑颔首:“你好,余先生,又见面了。” 余锋适时站起和他握手,“你好,姚先生,我也没想到会这里遇见你们,你和萋萋是来波士顿游玩?” “不,是来看我母亲。” 萋萋忽然意识到,这里是波士顿,她曾经准备来读书地方。可是时移事往,她几乎忘了曾经还有过那么疯狂时候,命运却偏要安排她这里遇见那个曾经赋予她这座城市特殊意义人。 余锋是一个人,服务员见他们认识,征询可否同桌。姚季恒看向萋萋,萋萋忽然一笑,有何不可。 她对余锋微笑:“不介意我们坐下吧?” 余锋笑着招呼:“请坐请坐!” 萋萋转而笑对姚季恒:“季恒,那我们就坐这儿吧。” 姚季恒不是一个难相处人,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从容不迫地与才初识不久人相谈甚欢。而余锋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向来就可以很和人熟识起来。于是坐下后几乎就是他们两个人谈话,萋萋旁若无人吃甜品喝咖啡,不管刚刚还撑得饱饱肚子,偶尔也朝淅淅沥沥窗外看几眼,慢慢地就神游太虚,发起自己呆来。只是一个怔楞间,再回过神来时,却听见一个朗朗含笑声音说:“萋萋那一年也差点来波士顿读书了。” “是吗?”姚季恒问。 萋萋先看一眼姚季恒,再面对余锋,量压抑心底嘲讽,语气平静地说:“我差点都忘了,都过了那么久了,现想想自己那时候纯粹是年少无知,一时头脑发热,所以后来冷静下来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姚季恒笑:“你还有年少无知时候?我还以为你总是这样懂事明理。不过我那时候也波士顿,说不定你来了,我们早就遇见了,也不用等这么多年。” 这话既浪漫又是相遇恨晚黯然,可是却似乎并不适合他,也完全不符合他们实情。萋萋瞥他一眼。 姚季恒坦然面对她视线。 余锋不动声色,仍旧笑容灿烂地问:“那你们是怎么遇见?” 萋萋下意识心里一紧,想起头一次见面时,姚季恒那句“我是来相亲”,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尤其是这时候。她怕他再次如此直接,只来得及桌下反射性轻踢他一脚,还没想好怎么胡乱编个“相遇”,便听见姚季恒声音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宴会上。” 她又瞥一眼他。姚季恒这回没有面对她视线。她猜他是心虚,有胆量瞎编,却没胆量面对。她笑意盈然地继续接下去说:“对,就是一个宴会上,我不小心泼了一杯红酒他身上,他很生气……” 姚季恒怪异地看了一眼她。她不理他,继续发挥无边想象:“后来我道歉,问他衣服尺寸,打算赔他一件西服外套,他又很有风度地不要,还要送我回家。就这样认识了,是吧,季恒?” 姚季恒笑,不置可否。 半晌后,余锋评论:“听起来很浪漫。” 萋萋笑,执银匙轻轻搅动几下刚刚送来热咖啡。 余锋低头,她手纤长秀美、柔若无骨,映着银色小勺和白瓷杯,越发动作如画。而窗外雨声潺潺,秋意阑珊,他们却能够波士顿咖啡馆相遇。遥远时光里记忆片段像旧电影一样纷至杳来,头脑里一帧一帧闪现。 他视线从面前白瓷杯渐渐移到松松握住杯柄手指上,葱白如玉指头上,那一点晶莹亮光熠熠流动,直刺眼底。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可他却仿若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转开视线,忽然问:“婚礼是什么时候?” 萋萋正啜饮咖啡,顿了一下。 姚季恒从容地答:“我和萋萋都想,但是婚礼也要好好筹备,订好日子会给大家送喜帖。余先生是萋萋老朋友,我和萋萋都期待你也能来参加。” 萋萋觉得这个回答没有问题,继续喝咖啡。 接下来余锋又谈起金融方面问题,姚季恒侃侃作答。他们也没有人再试图把她拉进谈话,只是偶尔涉及到她,望她一眼,她应和几声。 这场大雨泼泼洒洒下了到一个小时,对于波士顿生活久了人早已适应此地多变气候。一时,云销雨霁,咖啡馆躲雨人三三两两外出,窗户外忽然传出一阵欢叫嚷,萋萋隐约听见是彩虹出来了。 姚季恒牵着萋萋手走出咖啡馆,站门廊下,微笑和余锋告辞,两人又握手说下次再见。萋萋对余锋笑笑,也说声再见,转身和姚季恒朝外走。 余锋看着他们背影。他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关系没有萋萋说得那么好,虽然他早已看见了他们无名指上佩戴同一款戒指,也亲眼见到了飞机上那一幕,他还是不相信。他愿意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成年男女游戏而已。因为他见过她真正喜欢一个人样子,眉梢眼角都隐藏不住。那样温萋萋,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他也根本不相信她刚刚说话都是事实,也许她只是为了说给他听?像那次一样?他了解她性格,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懂得,就像他明知道回头找她会遭到羞辱一样,他还是去了…… 可是现他已经不乎了,看见她真正牵着一个男人手出现他面前时,他终于知道什么是重要了。他知道温萋萋是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他也知道自己当年确确伤害了她。她一直那么骄傲,怎么会甘心。 所以他回头找了她以后,她很找了一个男人,就是为了做给他看,她不是没人要?所以她是故意,只是为了报复羞辱他,为了出一口多年气,她也找了个男人出现他面前……他看着她背影,一时百味杂陈。 他是来波士顿工作,今天约人附近午餐谈事情,饭毕便一个人闲逛了起来,刚刚看要下雨,于是进了这家咖啡馆休息。他终于不得不感慨,缘分真是奇妙,兜兜转转多久,只要有缘,还是能遇见。 姚季恒和颜悦色可以社交场合对着余锋,却不一定要面对温萋萋,尤其是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刚刚咖啡馆,温萋萋一共叫了三次他名字,每次都是不加姓氏略带亲密地叫他“季恒”。从机场初遇开始,这个叫余锋男人面前,他总能从姚季恒变成季恒。 姚季恒暗讽,他是否应该告诉她,他原本就是叫这个名字,姚姓只是后来添上去。他一路沉默,不再说话。 霁雨初晴,天上确有一道彩虹。走了一段路,萋萋停下来看天边七彩霓虹,过了一会儿,再一回头却发现姚季恒站街对面,远远负手而立,眼睛看着她方向,似乎是等她,又似乎只是随意看风景。 她走到他身边,他却没有再看向她,只是静静地说:“我们回家吧。” 十四 岁月无情 自从来到这里,姚季恒都是坚持晚上家陪母亲晚餐。萋萋能够理解,可是下午吃了太多,晚上回来面对一桌丰盛晚餐,她根本没多少胃口。好季妍并不是那种餐桌上给人夹菜劝吃人,而且也是西餐,各人管各人一份。萋萋吃不下索性就留盘底了。 晚饭后,夏美茹电话如约而至。萋萋拿着电话对季妍歉意一笑,又看一眼姚季恒,回客房接听。 客厅里姚季恒和母亲说话。 季妍看见楼梯上人影已经上了二楼,隐入拐角处看不见,才低声问:“温小姐喜欢吃什么?要不明天我下厨做几个中国菜,或者找一家中餐馆叫几道她喜欢菜?” 姚季恒笑道:“妈,哪里有那么麻烦,她不挑剔,中西餐都喜欢吃,我们是外面吃多了。” 季妍顿了一下,看着儿子,声音轻而坚定地说:“季恒,你知道我希望你能够过正常家庭生活,但我也不希望你过得不幸福。从小我就给了你绝对自由,关于你爱情和婚姻,我也从来没有打算干涉,我尊重你任何选择。但是……除了她,她不行。我不是对她有偏见,你知道。除了她,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她几天前给我打过电话,我也告诉了她,我不可能接受她。我知道她肯定也找过你,我希望你能够知道该怎么做。” “妈,我和她很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姚季恒还是那样一句话,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事实,“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季妍没有再提起,默然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问:“那你和温小姐是认真?” “结婚当然是认真,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和她一起生活。”说到这里,姚季恒也笑,“妈,你也该叫她萋萋了,不要总是这样温小姐温小姐,虽然礼貌,但我和她都要结婚了,她是个好女孩,我想你会喜欢她。” 上楼时候,姚季恒心头压抑阴霾不知不觉再次骤然消散,像波士顿天气一样,云销雨霁,心情晴好了起来。他想也没想径直走到萋萋住客房门口,举手门上象征性地敲两下,不待里头应答,门未锁,便直接推门而入。 浴室传来水声,他随意房间里站着等她出来,见床上散乱放着好几件衣服。他记得早上自己起床后,她后头磨蹭了很久才下楼,大概就是折腾换衣服,也许刚刚洗澡之前也找了一通睡衣。他一点也不奇怪她私下是这样随性、散漫,虽然她出现他面前时候,总是衣饰整洁、袅袅婷婷。可是就像是她身上重重防备和武装一样,越接近越觉得那也不过就是她用来战斗一身装备而已,徒增气势,骗骗眼拙人而已。 他伸手扶起床边七歪八扭高跟鞋,感慨果然什么样人做什么样事,却也不自禁动手清理床上一堆零乱。拿起一件茶红色丝麻长裙时,他还想原来非正式场合她也是很平民、很女性、柔和极了,忽然听见一声滴答响。他拨了拨床上乱堆衣服,果然下头摸出了一只手机,一看就是接完电话随手扔进衣服堆里。他不禁摇头,手机屏幕已经亮了,或许是他不小心解屏了,一条短信赫然闪现他眼前。他素来没有偷窥任何人*习惯,即使是自己即将结婚妻子,下意识就要关屏,可是眼睛总比动作要几分,那一条不长短信不经意就完整地闯进了视线。他愣了愣,脸上不自觉笑渐渐隐没,盯着那不长三句话看了很久,后慢慢关屏放下手机。 萋萋洗完澡走出浴室时,房间空荡荡无人。她动手将床上衣服胡乱一卷扔到沙发上,忽然“啪啦”一声掉下来一个东西。她不用看就意识到是什么,走过去捡起手机。屏幕已经亮了,映入眼帘是一条短信。 短短几行字:“萋萋,你还记得那年你要和我一起来波士顿吗?年少不是无知,而是单纯美好。现我们终于都波士顿了。” 略略扫了一眼,她控制嘴角冷笑,面无表情地删除。 男人总是以为他们终于回头时候,那个傻女孩还会原地仓惶无依地站着,一直等他回来救赎。 不久之前她还伤感而无奈地对好朋友说:“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这样自作多情?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拥有过,就以为那个女人会等他一生一世。” 然而,她是温萋萋。 十年后这个夜晚,温萋萋关上手机屏幕,对当年那个自己说,你还要等他吗?十年了,你看见了没有?他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她登机箱里找出面膜,拿了一张走进浴室敷脸上,然后解开包头发毛巾,开始吹头发。头发吹得半干,她揭下面膜,慢条斯理地做完一整套睡前皮肤护理工作。虽然岁月无情,红颜终究白发枯骨,再多东西也会渐渐埋葬岁月静默长河里,可是她还年轻拥有美丽时候,就要好好对待,即便鹤发枯颜,她有也还是自己,她要好好地爱自己。而此刻她看着这张自己精心呵护下仍旧细致腻白脸,心头瞬间涌来一个清醒念头——她想,也许没有这张脸,姚季恒也不会这么决定和她结婚,还肯和她一起生孩子罢。 从浴室出来时,房间里还是没有人,她一时不知道姚季恒是被事情绊住了还是回自己卧室了。 虽然季妍礼数周到,为表示尊重,特意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可是姚季恒昨天晚上早已堂而皇之入室,理由也光明正大:“我们根本就没有分房必要。” 当时萋萋冷笑:“你不是要控制么?” 他也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相信我,我们还有其他方法控制,如果大家都像你以为那样控制,这个世界不仅会缺少很多乐趣,也会少了一样重要男性用品。” 他确控制了,而且防护措施还做得一丝不苟。 萋萋无所事事,躺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十一点了,明天还要出去玩,索性躺下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翻来覆去,终于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却还记得另一边床铺是空。她后模糊地想,反正她也没矫情地锁上房门,他来就来,不来自己占一张床好。 永夜抛人,万籁俱寂。卧室窗户留了半扇没有关,秋天月色从窗户外爬进来,窗下洒下一小片银色清辉,月华如水蔓延。 静谧卧室忽然响起一声低吟,床上睡意深浓人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黑丑……别闹了……睡觉……” “黑丑”没有喵一声回答,而是继续她身上作恶,湿滑舌头她胸前舔来舔去,茸茸毛发抵她脖颈间滑动,蹭得她又痒又不舒服,迷迷糊糊地伸手想去推开,却使不上力。而身体各处似乎又都有无数只猫爪挠啊挠,无处不,让她再也无法继续安睡。 萋萋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眼皮。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睡灯,昏昧灯下,她恍惚而迷茫地对上了一双暗沉眼睛。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下一刻,压她身上男人沉默地低头堵住了她嘴,身下坚定而狠戾一个刺入,她已经被他完全撑开。他似乎是想重温那天早晨酒店大床上半睡半醒之间燕好欢会,不容她反应过来,坚硬而灼热身体粗暴沉重地压下,又是一阵霸道而强势深入冲撞。 寂静夜里,床铺摇晃颠簸撞击中,发出一阵阵杂乱而有序砰砰声。而昏昧床头,喘息和呻`吟摇曳不止,如同一曲缓慢而悠长靡丽二重奏,声声入骨,调调入情。满室都是浓烈而暧昧情`欲气息。 情潮无声无息暗涌,爱欲入骨蚀心。她承受着他不容逃避占有和索取,他身下辗转反侧,漆黑头发如墨菊铺散枕头上,映着昏黄灯光,像一幅旧时光里恒久剪影。而他她身体里,身体孱弱、灼热、有力部分进入她,重复着这世间男女亘古而长久旋律,如同时光无涯荒漠里一场漫漫旅行,辗转寻觅,长路跋涉,带她共赴极乐情爱高峰,天堂之巅。 那里是*熄灭地方,那里是纯粹开始地方,那里也是身体和情爱分离地方。 那里是否是我们终要到达地方? 姚季恒不知道,可是这一刻,唯有身体温度是唯一真实,唯有她温暖接纳是他终港湾。 后释放时候,极致颤抖里,他低头狠狠咬了她锁骨窝里。牙齿深入皮肉,刺痛传来时候,她身下一阵痉`挛,下意识地狠狠他背上挠了一下。 然后一切风平浪静,他静静伏她身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时间仿佛静止这一刻,万物初始,鸿蒙之初。窗外秋天圆白月亮仍旧静静挂夜空,洒下银色清辉罩人间,月华如水从敞开窗户流进来,银白月色投映窗下。周围仿佛什么也没有变,可是一个世界却像渐渐升起。 十五 爱欲于人 很久后,他终于慢慢从她身体里抽身而出,翻身坐下。明明身体还感觉得到她遗留温度,可当他拔掉那层多余阻隔扔掉后,仿佛连唯一一点温度也被带走了。他觉得冷了。 轻微响声传来,萋萋听见有东西被扔进垃圾篓,昏聩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她摸了摸锁骨窝里伤口,静默一会儿,忽然撑起身体,直朝身边坐着那个身体扑去。 姚季恒不防她这样,下意识搂住她腰以免她摔倒。她扑到他身上,动作野蛮,却又像个精巧灵动侠女,满头黑发飘扬,腾挪移动几下后稳稳坐他腰间,然后一气呵成用力按住他肩,寻到相同地方,毫不犹豫地低头一口咬下,狠狠不放。 他怔了一下,刺痛里,身体瞬间兴奋充盈起来,用力分开她腿,抬起她身体往下重重一压,挺腰再次粗暴地贯穿她。 萋萋呻`吟了一声,牙齿也跟着无力地松开,却高傲地扬起头来,一脸固执而倔强地看着他:“姚季恒,你凭什么咬我?” 她不知道,她声音令他兴奋。他箍紧她细腰朝上提,身下再次重重顶`进,粗暴朝前一撞,伴着喘息说:“你不是也咬回来了吗?” 她身体也跟着他动作摇晃抖动,他眼前摇漾不止,他俯身吻她胸前,那娇嫩孱弱一点上缠绵嬉戏。身体一阵又一阵越来越汹涌浪潮里,她说不出来话,只有喘息和低吟一声声溢出。 或许是因为这个前所未有姿势,他也到达得比此前任何一次深入,深远,可以进入到此前从未到达地方,直抵*中心。身体紧密地结合一起,他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接纳和包容,他坚硬融入她柔软,她从来没有这么敏感过,结合深处紧紧胶着他,吸附着他,仿佛害怕他离开,四肢也像藤蔓一样攀附纠缠他不放,刺激得他像个初尝情`事少年,一阵冲动,差点丢脸至极地就此缴械投降。 他及时硬生生按捺住,抽身而出,下一瞬勾起她腿再次进入那幽深而温暖漫漫路途。他身下也前所未有亢奋了起来,即使这样坐着抱着她并不容易动作,他也能够扣着她腰摇晃起伏不止,速而用力地深入冲撞。 爱欲蔓延,身体极度飞翔飘摇里,他亲了亲她嫣红唇瓣,喃喃低语:“萋萋,刚刚我上面,那现我让你压回来,好不好?” 他缓缓地躺倒,扶着她腰细细摩擦。 佛说,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一刻,姚季恒不知道自己是顺风而行,还是逆风而行,可是他爱欲却已被点燃,如同枯木逢春,火烧火燎地蔓延起来。他身体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有力,也没有这么长久过。她身上,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忘乎所以、不可自拔地沉迷,打破一个又一个极限,堕入五光十色尘世爱欲。 数年来远离身体欢会,远离爱欲,隔着坚硬冰冷心墙,与这万丈红尘漠然相对。他曾经也长久地以为自己可以清心寡欲,修身养性。男人世界里,如果连自己身体*都可以控制,那么没有什么是掌控不了。 却原来只是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人。 世间风尘漫漫,尘沙飞扬,多少岁月被风沙埋葬腐朽,多少人情爱荒漠里辗转寻觅,可是他却还能遇见她。 很久后,他温柔捧起她脸,看着她倔强而清淡大眼沾染上深重情爱迷烟,迷蒙而诱人,情不自禁地低头抵着她额头,喃喃说:“你就是个还没长大小孩,一点亏都不肯吃。那以后我咬你一下,你就咬我一下,好不好?” 萋萋睡意深重里听见他声音,迷迷糊糊地不满:“你还想再咬我?”明明是质问,此时却像是嘟嚷娇媚。 “那我就用牙齿轻轻碰一下,好不好?” 她已经睡着了。姚季恒看着她熹微晨光里沉静酣然睡颜,她脸朝着窗户,笼着一层皎洁白光,如同纯真天使。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成了自己本来样子。 他身体也很疲惫,可是心念浮动,意识又万分清醒,久久无法入睡。 实际上,前半夜他也几乎没怎么睡觉。从这个房间出去之后,他无处可去,又怕下楼自二楼过,被母亲察觉。而自己睡了十几年卧室太压抑而沉闷,于是他去往卧室外露台,躺老旧布沙发里,不知不觉眯眼。后来夜渐渐深了,深露凉,他终被惊醒。 他洗了个热水澡,一身清爽从浴室出来后,也想今晚睡个好觉,可是躺空荡大床上却睡意全无。早已习惯独眠身体只觉空落落,清醒意识不自觉地绕着前两晚陪他入睡人打转。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是自己身体和心都不肯平静,这样深夜,只想要抚触她。 都说佛能让人静心。为了让自己静下来,他一遍一遍地心里念起熟悉佛语:“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然而,换了一个卧室,躺有了柔软身体、温热体温而不再空荡床上,姚季恒朦胧入睡前一刻,只是想—— 无忧无怖,世有何欢? 姚季恒是一阵迷迷糊糊铃声里醒过来,下意识探手摸到枕畔手机,拿起来眯眼一看才发现不是自己手机。因为这只手机是白色,而他是黑色。他这才清醒了一点,想到旁边萋萋还沉睡,而眼睛略一扫屏幕上又是个没有显示名字电话号码,立即毫不犹豫地按了挂机。可是还没等他放下手,手心里一阵颤动,然后铃声又刺耳地响起。他不由皱眉盯着那一串来电号码,清醒头脑倏忽闪过昨夜一个片段,依靠着精确复制记忆,近眼前这串数字和昨晚那条短信显示号码完完全全重叠。 他顿了顿,萋萋翻身时果断地接起电话,像对待陌生来电那样,礼貌而略微疏离地说:“喂,你好。” 那头也顿了一下,然后响起一个从容声音:“是姚先生吗?我是余锋,萋萋吗?” “是我,余先生,萋萋睡觉。” 作为男人,此时此刻,余锋当然意识得到她为什么现还睡觉,可是他心里下意识又否决了这个猜想。他宁可相信她是不愿接自己电话,才让这个身旁男人代接。他顿了顿,说:“那让她好好睡觉吧,我和你说也是一样。我明天要回去了,想请你们吃一顿饭。 姚季恒淡淡说:“那等萋萋醒了,我告诉她。” 挂断电话后,萋萋还沉睡,他知道她累到了,而他自己也才睡了两三个钟头,睡眠被打扰,却再无睡意了。他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起身去浴室洗漱。 姚季恒下楼时,楼下客厅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厨房里倒是有一点动静,厨师maria准备午餐。他从maria那儿知道母亲花园,于是穿过书房落地长窗直接到了花园。 季妍前几日园艺公司订购了两株银杏树,今天天气好,工人运树过来栽种。此时,园丁anthny帮忙扶着树干,她蹲身捻起一把土壤查看,两名园艺工人拿铁锹盖土。眼见儿子走过来了,季妍起身拍拍手,又朝他身后望了望,笑道:“ 我让maria给你和萋萋留了早餐,你吃了吗?” 姚季恒想到现已经十点多了,倒有点羞惭,“待会儿直接吃午餐吧。” 这株银杏已经差不多了,一名工人又将另一株银杏小心翼翼放进挖好土坑里头。姚季恒走过去,拿起一只铁锹,说:“我来吧。” 工人笑了笑,扶着树干一旁看了一会儿,见他动作流利熟练,掩土松软适当,索性松手去喝水。 等到两株银杏种植完毕,园艺工人离去后,姚季恒才问:“妈,你怎么想起来要种银杏?”银杏树要几十年才开花结果,而花园里已经有两株老银杏树了。 季妍只说:“不知道二十年后会不会开花结果。” 姚季恒从母亲这句简单话里听出来了一点怅惘,便不再做声。 以前这栋房子是热闹,虽不至于佣仆成群,可是从管家、园丁、司机、厨师到佣人,各司其职。只是两年,这房子里人走走,散散,曾经热闹家渐渐安静了下来,就像他刚刚从楼上下来听不见一点声音,静谧无声无息蔓延空气里。去年母亲手术后解雇了一批人,只留下了maria 和anthny,闲时厨房和maria一起做饭,或者和anthny一起花园。 姚季恒一瞬间意识到母亲守着这样一个空荡荡老房子,而专注一生事业又不得不放弃大半当成闲职来做,该是多么孤单。 他说不出来什么,过去没法改变,半晌才说:“妈,我和萋萋结婚后打算很要一个孩子,以后你可以帮我们带带孩子……” 季妍一眼望见他眼睛下青黑暗影,难得打趣了一句:“要孩子也不用这么拼命吧?还是要注意身体。” 姚季恒笑了笑,这会儿看母亲放松了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反正食色性也。 anthny拿出除草机要给草坪除草。姚季恒看母亲要剪花枝,便让他提前下班了,自己给草坪除草。阳光明媚,季妍手里剪刀咔嚓咔嚓响,伴着除草机轰鸣嗡嗡,周围一切都生机盎然,不仔细想话,这个家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十六 游园谈天 萋萋一觉睡醒,身体仍旧酸软无力,大脑昏沉。枕畔人已不见,卧室寂静无声,她挣扎起身去浴室洗漱。穿着浴袍走出浴室时,姚季恒正床边弯腰抹平床单褶皱。听见响声,他回头笑:“我还以为你要我来喊才会醒。” 萋萋看着收拾得平整齐备、不再一团混乱而暧昧床铺,还是自动联想到深夜这上面发生事,顿时洗澡之前满身不适都有了出口。 她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姚季恒,我们今天必须说清楚——” “你说。”他非常好说话地好整以暇等着。 “以后不许我睡觉时候来打扰。”萋萋觉得他这个恶习必须得改,一回还能说是偶尔,但是这么又来一回,如果习惯后他总是要她睡觉时候来做这件事,打扰她本就脆弱不好睡眠,不出两年,她就彻彻底底成黄脸婆了。 “萋萋,我没有打扰你——”他终于也严肃认真了起来,稍微顿了顿,才说,“我是经过你同意。” 睁眼说瞎话!萋萋气得不轻:“我什么时候同意过?我都睡着了!” “你身体同意了,清楚地告诉我你也想要……” 萋萋几乎要尖叫了:“我什么时候想要了?” 她身上还氤氲着浴室水气,毛巾裹着湿发,一身洁白,而满含怒气双眸也是晶莹璀璨、流光溢彩。此时卧室床边,看姚季恒眼里统统有了另一种味道,很难正经起来:“萋萋,我们都有正当身体需求,这是不需要害羞,也不需要掩饰压抑,你早已确认过我们身体很和谐,为了愉悦身心,也为了满足你要求早生孩子,我们应该互相熟悉。” 萋萋被这番貌似很有道理实则无耻而放荡话气得一时说不出来话。 起晚了午餐自然也没有胃口,季妍似乎也明白,煲了清淡红豆薏仁粥,配几道家常菜。萋萋虽然尴尬万分,可是季妍神色如常,照例不劝吃不劝喝,餐桌上也不是一味食不言维持缄默,偶尔用餐间隙也说起波士顿风光,提议她可以去各大学校园看看,完全是一家人平常午餐。 萋萋想到是因为姚季恒才如此,荒唐也是她儿子,渐渐地也对着季妍大方坦然了起来。 午餐用毕,季妍问:“萋萋,你晚上想吃中餐还是西餐,有没有什么想吃?” 她还没答话,姚季恒忽然说:“妈,我们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不用特意准备了。” 季妍倒没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她们下午要去哪儿玩顺便外晚餐。 萋萋看了他一眼。他神态自若地帮maria收拾碗筷送进厨房。 一直到回卧室整装预备出去玩,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你睡着时候,我帮你接了一个电话,余锋打来,说要请你……不,是请我们吃饭。” 萋萋正拿起手机朝包里放,顿了一下,看他一眼:“你答应了?” “没有,我留给你决定。” 萋萋滑动触摸屏看了看,那个号码有一通未接来电也有一通已接,那时候她正睡得天昏地暗。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要给他回个电话吗?” 萋萋倒没想过现回电话,闻言抬眼看他,只觉得他脸色很古怪,似平静又似面无表情,不由想也没想就问:“姚季恒,你吃醋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隔了一会儿才反问:“你期待我吃醋?” 萋萋也一怔,反应过来他话,又笑了:“姚季恒,我知道你不会为这点小事吃醋,我也不期待你吃醋。” “是吗?”姚季恒神色不明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是温萋萋。” 萋萋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并不觉得这样温萋萋有什么不好,笑了笑,把手机放进包里,自顾去梳妆台前为下午出行化妆。 姚季恒看着她全副心思都镜子里那张脸上,又一脸淡然地说:“我猜他下午还要打过来告诉我们餐厅地址,既然是老朋友,他乡相遇,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 萋萋镜子里望他一眼。他莫测高深地回望她,定定对上她双眸,眼底浮光掠影,暗沉涌动。转瞬,他却回头,终于转身离开。 姚季恒上午除草也汗湿了衣服,回自己卧室速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再次过来时,床上又是一堆衣服,萋萋蹲床边,随手又从登机箱里扔一件衣服床上,这才抬头看他:“我们下午去哪儿?” 她洗澡后只随便换了休闲羊绒衫和裤子下去吃饭,吃完一顿饭才意识到有点闷热。波士顿濒临大西洋,查尔斯河与米斯蒂克河从城里通过,河海交汇,空中俯瞰,市内像是被分割一块块小岛。受海洋影响,春秋季气温多变,昨天下雨后还一番秋意阑珊,要穿外套抵御倏然而来冷气流,她还以为这里也终于降温了。今天却又是艳阳高照,完全是夏天模式了,出去太阳下逛一圈,不仅防晒还得防热。萋萋刚刚查看了天气,觉得自己完全穿越了。 比起她,姚季恒早已习以为常,早上是夏装,现也还是白色pl衫配灰色休闲裤,清爽随意,很适合走太阳底下。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捞起一件鲜艳橘色印花半身裙给她,又翻找了一下,拿起一件白色上衣,径自替她决定:“配这件,我们下午就去大学城逛逛,穿得简单轻便就行。” 萋萋看着他递过来白色圆领t恤,想想也和裙子搭配,问题是这么一穿,走校园里不就是像学生了么?再看看他身上白色pl衫,她头一次看他穿除衬衣以外纯白色休闲上衣,不免觉得怪异,可是偏偏又和他整个人和气质很搭。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三十八,这样猛然不细看眼底岁月沧桑,说是研究生,她也不会怀疑。她反正也不想烦恼该穿什么,既然他都不怕冒充学生穿得那么年轻,她还怕什么。 可是换好衣服,她站穿衣镜前看着左边锁骨窝里一片青紫,又想到自己刚刚仔细用遮瑕膏掩盖脖颈上依然残留暧昧痕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喊:“姚季恒——” 姚季恒似乎早已发现,立即她颈上搭了一条橘色方巾,松松颈侧打了个结,正好掩盖了令人想入非非印记。 萋萋看勉强和裙子还算搭配,为了不被当做彻夜狂欢学生,只得勉强忍着系上丝巾。 姚季恒确料事如神,即使他只和余锋见了两面,却仿佛熟知了他个性。下午还哈佛纪念堂前时候,萋萋果然接到了电话。 掏出电话看着那串电话号码时,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预言成真他。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电话,仍旧神色不明地对她笑笑,绅士地朝左前方走去,表示尊重她*,不会探听她私人通话。 萋萋按了接听键。 余锋那头口气熟稔地说:“萋萋,我已经订了餐厅,是你喜欢那种意大利餐馆,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萋萋忍住冷笑冲动,淡淡说:“抱歉,我晚上还有事……” “萋萋,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要你原谅我。我们就当是波士顿遇见老朋友一起吃顿饭,你上回说你早就不爱我了也不恨我了,我都记得,我想你总不至于还躲着我连朋友也不肯做吧?”余锋顿了顿,仿佛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后又淡淡地补充,“把你未婚夫也带上。” 萋萋看向已经自觉走到前方一棵树下姚季恒,虽然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见,可还是下意识递给他一个询问眼神。 他似乎明白,点了点头。 这通电话仿佛就是一个小插曲,挂断电话后,萋萋只告诉了他晚餐时间和地点,他也没多问。接下来他们仍旧按照正常路线逛完了哈佛,姚季恒还十分有游兴地像普通游客那样给她拍照留念,也请过往学生给他们图书馆前拍了几张合照。从哈佛一个校门出来,他熟门熟路地带她去了麻省理工,不同哈佛暗红色古建筑营造厚重沉稳复古风,这所世界著名理工科大学给人完全现代和时尚感觉,名建筑师设计中央校区互通主楼,明亮而充满奇思幻想,充分让人领略高科技带来惊奇和便利。 大学城里绿草如茵,浓浓青春和学术气息扑面而来。萋萋连续逛了两所大学,不知不觉也有了学生感觉,和姚季恒走出麻省理工,回顾校门时,不由问:“你那时候怎么没去哈佛?” 姚季恒很清楚带她进这所校园前从未和她提起过自己初母校名字,即使刚刚闲逛,他也只做介绍,并未多说。但看她神色分明已经察觉且肯定,不知为何心里一喜,看着她问:“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感觉和你不搭。” 姚季恒想了想,不自禁笑了:“温萋萋,是因为我你眼里是个老男人吧,所以适合去古色古香哈佛?” 萋萋立即反击:“姚季恒,你倒是会朝你自己脸上贴金,古色古香也是人家校园,我只是感觉你古板气质和那里搭一些。” 姚季恒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那时也申请了,但是没接到ffer。” 呃……萋萋被哽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本能以为他无所不能,能进麻省理工也能进哈佛,何况她已知道他是哈佛商学院出来典型商人。 姚季恒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丢脸,不过是他为自己人生做选择,为自己负责而已。看她难得一脸诧异而不自然,他又觉得好笑,于是又接着说:“准确地说,我申请是数学系,不过数学系好像不需要我,招生委员会建议我读生物化学,我拒绝了。” 萋萋又噎了一下,“你妈不是那里生物学教授吗?这个专业也很好啊!” 姚季恒认真地答:“不是自己想读专业,何必将就?” 萋萋本能似想说生物化学也不是将就,就业前景很好,一转念却想到他也许看中不是就业前景,根本不乎那些,又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身上,于是默然。她当初一门心思要脱离温以泽早日独立,报考大学时候只看就业前景,那时候对各专业也没有直观和真实认识,于是选了就这样选了。 十多年后,温萋萋异国他乡大学城回顾往事,却觉得讽刺。那时候想要摆脱,后来还不是没有摆脱,不过就是几年,她照样心安理得地花温以泽钱买房子,就连现工作也和温以泽脱不了关系,而身边这个男人是温以泽相中。 她压抑住心底那一丝漫天漫地涌来悲凉和苦涩,满不乎地继续问:“所以你就来这儿读数学系了,后来又进了哈佛商学院?” 姚季恒笑:“原来你这么熟悉我简历。” 萋萋笑:“那我就不介绍我自己了,我想你应该也倒背如流了。” 姚季恒还是感知到了这个笑有哪里不一样,虽然从进了大学城开始,他们一直相处和谐,此时是打趣聊天,她不再冰冷而不驯,可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却无法深入捕捉刚刚一瞬间气氛微妙流转,只能自然地牵住她手向车子走去。 十七 时光里的回忆 余锋是看着他们牵着手走进餐馆,如同那一天咖啡馆前告别离去之时看着他们背影。他一瞬间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也是一间意大利咖啡馆。 他及时站起迎接,等他们走到桌前时,伸手和姚季恒握手,“你好,姚先生,又见面了。” 姚季恒笑:“难得余先生和萋萋是老朋友,既然都来波士顿了,当然应该聚聚。” 餐桌中间水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芬德拉玫瑰,萋萋坐下时只是望了一眼。姚季恒察觉到,不由也望了一眼,然后打量了下这家餐厅。门口是拱形花廊营造意大利式浪漫,装饰是欧洲田园风,清素雅,细节上头却也可以看出考究精致明媚活泼,每章餐台以植物花卉隔开,保持用餐环境私隐静谧,却也不一味古板。这是家不错餐厅,至少氛围是很好,尤其适合情侣,而意大利菜也恰好口味和仪式间做到了均衡,没有法国菜精致繁复仪式感,但比简约美式菜要好吃。 侍者送来餐单,点餐后,一切都和上一次咖啡馆相聚并无很大区别,起初也是姚季恒和余锋主导谈话气氛,萋萋置身事外,偶尔应答几句。 侍者上餐,到了萋萋那一份蔬菜汤时,她伸手移开桌面手机。却不防侍者没留意她动作已经端起汤碗要放下,两个人手背相撞,侍者手一滑,热汤泼到她们两人手上,汤碗掉到桌面,喀喇一声应声而裂,一半还桌面,一半已落到地上摔碎。 萋萋右手被热汤烫得一缩,下意识站起来朝后退,慌乱间不及多想,甩了两下右手,扯开颈间丝巾就开始擦拭淋漓汤汁。 变故就发生一瞬间。谈话姚季恒和余锋听见响声,同时看过来,然后一起抽出纸巾。姚季恒坐她旁边,一步起身抓住她右手臂擦拭。 对面余锋几步走到萋萋身边,低头看她手时,忽然顿住了,视线怔怔地停留她左边脖颈下骨窝处,那玲珑圆润锁骨窝深处醒目青紫痕迹让他头脑一片空白。 侍者自己手也被烫了,只胡乱擦了两下却开始道歉,要带萋萋去冲水擦烫伤膏。 姚季恒本来要一起去,走了几步却被侍者提醒:“先生,我们是去女洗手间。” 萋萋看了他一眼,没事似说:“你回去吧,就是烫了一下,我擦了药就回来。” 姚季恒知道她手要冲水,没有多犹豫,立即止住了脚步。 餐厅应变迅速,已有人来清理善后。姚季恒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回来时,地面已被清扫干净,侍者正抹桌子,一个领班模样人向余锋道歉。 姚季恒看见萋萋手机余锋手里,便问:“怎么回事?” 那领班说:“先生,我们十分抱歉汤汁洒到了手机上,请您确认这只手机是否还能正常使用。” 姚季恒从余锋手里接过手机,上面汤汁已被擦净,屏幕亮着能正常显示。他滑动手指随意试了一下,没发现触摸屏异常,立即说:“这是我未婚妻手机,没事。” 领班又是一番道歉,提出给他们这餐饭优惠折扣。 余锋摆摆手,说:“不,谢谢,只要我朋友手没事就行。” 领班确认他们绅士地不打算继续追究,又道谢后才离开。 桌台已焕然一,连萋萋刚刚坐那张椅子也被换了。姚季恒仍旧自己位置坐下,斜对面仍然是余锋。萋萋不,他们一改刚刚相谈甚欢景象,一时都沉默。 静默并未维持多久,余锋忽然开口说话:“姚先生,我想和你谈谈。” 姚季恒淡淡说:“如果是和萋萋有关,我想等萋萋回来会比较好。” “不,这是我们男人之间事。” 姚季恒看着对面高傲而自信男人。他也直到这一刻才认真仔细地正视这个男人。无疑他是一个优秀男人,剑眉飞扬,英俊而阳光,女孩子应该很容易喜欢这样大男孩。 余锋迎接他视线,径自把他沉默当成默认,从容不迫地说:“我不知道你和萋萋认识多久,但我确定你们是这一个月内才认识。因为就一个多月前,我请求萋萋原谅。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去年我就回去找她了,但她一直不理我。直到那一次,她站我面前,昂起头让我跪下来。我做了。我想你也了解萋萋,她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原谅我,我也不想她这么就原谅我,她等了我多久,我也可以等她多久。我知道她一定会做点什么给我看,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把你扯进来。” 姚季恒神色不动,静静等他说完,平静地说:“余先生,你和萋萋过去事是过去,无需和我说明。但有件事你弄错了,不是萋萋把我扯进来,而是我和她都已确定彼此是对方人生伴侣,我们已经订婚,很会结婚。” 余锋笑:“我不介意萋萋用一场短暂婚姻游戏来解气,我给了她多少痛苦,她都可以十倍百倍地还给我,只要她高兴。” 姚季恒维持风度,只是坚定申明:“余先生,请不要以你立场来给我和萋萋婚姻下任何定义。我和萋萋婚姻是我们事,我们彼此真心实意结合,与你无关。” “姚先生,你应该还不知道萋萋喜欢白玫瑰吧?不过她只喜欢芬德拉玫瑰,就算有那样一句千古流传诗‘y lve is a red red rse’,她还是说只有芬德拉花语动听。”余锋顿了顿,望一眼桌上玫瑰花,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它花语是‘只为你一人钟情’。我和萋萋不止是老朋友,我和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她堂姐还是我高中同学。我读高中那年就认得了她,那时她和我同一个学校初中部,每天放学她都要和她堂姐一起走,其实她家和她堂姐家并不同路,我和她堂姐家才同路。我高中毕业时候,她说要跟我来北京,我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可是后来她真也来读书了,然后就经常朝我学校跑。她不喜欢篮球,可是能够不管夏天冬天都从头到尾坐球场下看我打篮球。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以为她只是来玩,一直到她说喜欢我。你知道她有多固执倔强吗?我没有立即答复她,让她再好好确定一下,她就天天来找我,缠着我说她已经确定到不能再确定了,还问我喜不喜欢她。后来连我同学都以为她是我女朋友。我让她做我女朋友那天,她拉着我街上找有卖芬德拉玫瑰花店。我们也找到了。” 姚季恒仿佛只是听了一个与自己无关故事,面无表情,冷静地说:“余先生,你说这些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事关萋萋,不应该由你对我讲出来。现你们已经分手,请你尊重她。” “分手是我错误,我那时候只是不确定,可是现我十分确定。姚先生,有件事情你还没弄清楚,我和萋萋不是过去,我们过去还没有结束,一直到现还,而且也永远不会结束。” 姚季恒忍不住为他狂妄自负而冷笑:“你那时不确定自己爱他?那你现又如何确定她还爱你?” “你知道她和我分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吗?她再也没和任何男人交往。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萋萋。她对我有怨恨,我只需要时间让她明白我是真心,她迟早会原谅我。她等了我那么久,现换我等她。” 余锋停了停,后笃定地说:“姚先生,你有没有见过萋萋真正喜欢一个人样子?我想你如果见过就会知道我是如何确定。” 姚季恒没有答话,隔了一会儿,他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起身走开接听。 萋萋终于回来时,餐桌一片寂静。姚季恒为她拉开椅子,轻轻执起她烫伤手,低声问:“还疼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萋萋忽然觉得有点怪异,也许是他说话语气太温柔,也许是这一刻气氛暗流涌动。她抽出手,不自然地说:“不疼了,上药后好多了。他们附近找了个医生来给我看了看,所以回来晚了。” 晚餐很就上来了。萋萋右手不方便执餐具,姚季恒全程代劳。香料烤鸡腿剔骨切片,蔬菜披萨切得大小适中,薄厚均匀,统统只用叉子就可以送进口里咀嚼。可是做完这些,他还是顺手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 萋萋不得不喝下这口开胃汤,然后才用完好左手握住他手腕,理智地阻止他继续,说:“我左手可以拿叉子勺子吃饭。” 姚季恒笑着把勺子放她手里,还掰着她手指头握好,完全把她当成了个小孩,细声叮嘱:“那你小心点,吃慢点。” 萋萋本来就觉得有点别扭,听到他话,越发不自然地低头喝汤。 他自己点主菜牛肉片上来后,他尝了一口后,又顺手叉起细细切割一小片送到她嘴边,说:“萋萋,这个味道很好,你尝尝。” 他不怕吸引人注意,萋萋也不想一顿饭像作秀似被观赏,放下汤勺,接过他手里叉子:“我自己来。” 余锋一直静默用餐,仿佛对面前动静视若无睹,这时却抬头微笑:“萋萋不喜欢吃牛肉。” 姚季恒神态不变,只是看向她手里自己叉子上那片牛肉。 萋萋顿了一下,还是把那片牛肉送到嘴里吃下,然后把叉子还给他,才淡淡说:“那不过是从前,我现挺喜欢吃牛肉,其实牛肉味道也不错。” 余锋仍旧面不改色,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这样,从容地接上她话头,说:“当然,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对食物口味,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时间改变不了。经得起漫长时光,那才是长久、坚固、深厚,也是单纯美好。那也是我们这一生终可以拥有好东西,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去追寻,永远都不会放弃。萋萋,你说是不是?” 姚季恒原本自这段话开始便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视线似乎对着面前餐盘,眼底却又一片深沉漠然,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似乎耳边这段话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直到后一句,才抬起头定定看着对面男人。 萋萋笑:“你说听上去很美,但是有吗?” 姚季恒眸色微动,不自禁看向她。从侧面看过去,她脸颊弧度细长而优美,仍旧笑得肆意而高傲。而她语气是满不乎,甚至带着暗暗微讽。刹那间,她脸上笑和下午那个令他恍惚不安笑重叠。他终于模糊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她这样笑里感受到一种自守似冷漠,一无所求,近乎绝望。 余锋也笑:“有没有你当然知道。” 萋萋不再说话,低头专心致意用餐。 接下来也没有人试图提起另一个话题,这一顿晚饭餐具轻微碰撞声里结束。萋萋搁下叉子擦嘴时,姚季恒也放下刀叉。 余锋招来侍者买单,那侍者却说:“姚先生已经买单了。” 萋萋怔了一下。 姚季恒淡淡说:“作为东道主,应该是我和萋萋请你。” 余锋定定看了他一眼,继而微笑:“姚先生太客气了,那么回北京了,我再请你们。” 这一回餐馆门口告别时候,姚季恒并没有和余锋握手,一只手牵着萋萋,翩然而立,只是礼貌一声:“余先生,再见。” 十八 从前是从前 一直走到车子前,他也没放开她手,一手为她打开车门,一手扶着她。 萋萋站敞开车门前,只觉怪异别扭。虽然他向来风度翩翩,不乏绅士做派,无论是社交场合还是私下,都对她这个未婚妻照顾有加,可是今天晚上却像是有哪里不一样,迥异于平常,刚刚餐桌上头似乎也有点太过于 “悉心照顾”了。 她初略想一想,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踏步进车子前,转头对他说:“姚季恒,今天晚上谢谢你,以后如果有需要地方,我也会配合你。现他已经看不见了,我们还是正常相处吧,该怎样就怎样。” “你以为我是帮你做戏?”姚季恒看着她一脸了悟认真,觉得匪夷所思,“温萋萋,我还没这么幼稚。” 萋萋并不觉得自己想错了。他不像是会吃这点醋人,从他们忽如其来婚姻关系上来说,他也完全不会有这种介意,而且他从始至终从未表现出对余锋有任何芥蒂,几回见面,两人泰然自若地以男人方式相处。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他不自觉帮她,他绅士风度作祟,令他觉得有义务照顾她这个柔弱女性。甚者,他那么聪明,候机厅初次与余锋见面就已经感知到了那是她曾经,或许也已经猜到了那段情感中,她曾经是被丢弃一方。 她不喜欢逐渐深入这个猜想,一瞬间非常厌恶被如此“体贴照顾”。像是已经被掩盖得完好无损伤疤被人轻易窥探到,然后被若无其事地直接撕开,即使是再长再久疤痕,再怎样满不乎,依然会再次裂开,依然会有鲜血流出来,提醒着她,伤痛还没有过去,还可以再次降临。而伴着旧伤口被重撕裂疼痛,此刻她是涌来一种自尊被轻易伤害极度气恼。 她自尊不容许她什么也不做,下意识竖起了满身刺,抬头直视他,讽刺而骄傲地说:“你当然不是幼稚,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男人罢了。你以为他是谁?他谁也不是!其实我们根本犯不着特意做什么给他看。姚季恒,我没你想那么柔弱,但是还是谢谢你自以为是帮忙。” 他迎上她冰冷双眸,忽然不做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像是早已习惯她这样,对她怒气无动于衷,神色安然。她面对他淡定从容,尤其是那双似乎能洞穿人心幽深黑眸,越发烦躁,猛然挣开他手,又气又急地转身坐进车子里头。他却仍旧若无其事,还探身抽出安全带,想要帮她扣上。 她立即伸手扯住安全带阻止他按下去,再次捍卫自己不容侵犯尊严,冷冷说:“我不要你帮忙。” 盛怒下,她忘了烫伤,习惯伸出了右手。因为用力,红肿手背上头皮肉充血,青筋凸出,猛然一看,怵目惊心。 “放手!”姚季恒终于也动怒了,用力抓住她手腕,强行掰开她紧抓带子手指头,俯身重重扣上安全带。 关上车门前,他还余怒未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烫伤手背,连声音也冷漠毫无温度:“温萋萋,你别自以为是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一只手不方便。”顿一下,又轻描淡写补充一句:“包括刚刚吃饭也是。” 萋萋一腔怒气无从发泄,而手背上头疼痛又丝丝传来,无声地提醒,他理由完全有道理。所以,他不过是风度使然,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手残废伤员照顾而已。当然,从身份上来说,也是作为一个责未婚夫照顾未婚妻而已。 汽车行驶夜色下路途上,路灯光像银色水带,蜿蜒流淌天河两端。不时有光束透过车窗玻璃投射进车内,无声空气里倏然划过一道亮光。自从车子启动后,车内便是一片静默。姚季恒专注开车,直视车前路况。萋萋百无聊赖地靠手机打发时间,单手握着手机灵活自如地滑动触摸屏。可是一会儿,手机电池便耗,她败兴地放下,只觉得这只手机也不给自己争气,简直是没用到了极点,转而又从包包里找出ipd。 她插上耳机要塞进耳朵时,却听见姚季恒声音响起:“温萋萋,你跟我说过,从前事是从前,过去是过去,我们都有过去,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那是抹不掉印记,没有过去我们也就没有现我们。” 街边五颜六色霓虹闪耀,大道上亮着灯移动车流,视线前方刺目车尾灯,这入目所及一切仿佛一起汇聚成了一个灯光世界,点亮漆黑无光夜色。然而,这所有光却又似乎都成了暗黑背景,可以点亮世界,也肉眼所及处,却照不进眼底。他只是漠然地握住方向盘,仍旧看着车前,声音平静理智,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叙述事实,重述她话。 她答:“是,我当然记得,过去就是过去。” 他继续冷静而理智地问:“温萋萋,你刚刚也说他谁也不是,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见余先生都会叫我季恒?” 萋萋被问得一怔,像是这才意识到,顿了一下,皱眉反问:“难道你希望我不分场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你姚季恒?” “你也可以不分场合,不管余先生不,都叫我季恒。” 他话仿佛也有道理。萋萋一时答不上话。 似乎她沉默取悦了他,他轻笑一声:“所以,温萋萋,你才像个小孩一样幼稚虚伪。” 萋萋根本不觉得如此,不甘落败,立即强辞夺理:“姚季恒,这跟他无关,只是很多时候我喜欢叫你姚季恒,你也可以一直叫我温萋萋,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怎样称呼。” “我觉得对于夫妻来说,有时连名带姓地叫确是一种情趣,但是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未免太疏远了,反正我们已经很亲近熟悉了,应该不用这么疏远,可以习惯亲密一点称呼。”这番饱含暗示又理由充足话说完后,他还特意偏头望了她一眼。 萋萋笑:“哦?那我叫你老姚如何?我觉得这样亲密,像夫妻。” 姚季恒瞬间明白这个称呼影射含义,却忍不住真正地轻松了起来,也笑:“那我要叫你孩子他妈么?可是你还没生下孩子,要不然我叫你小萋?这样会不会有人误会你是我女儿?” 萋萋一阵恶寒,不禁冷哼一声:“那你应该去找个十八女儿,让她叫你爸爸,满足你变态嗜好。” “可是我只想对你——”他顿一下,特意加重那两个字,低沉而暧昧地说,“变态,你会满足我吗?” 萋萋被他堂而皇之不知羞耻给噎得说不出来话。 姚季恒素来就觉得让口舌伶俐、从不肯低头示弱她变得哑口无言是一件无比乐事情,这一次照样心情愉悦,忍俊不禁:“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你说那种恶心变态嗜好,我只喜欢做丈夫可以对妻子变态事情,比如昨晚,不,应该是像今天凌晨那样,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吃亏,你同样也可以对我变态。” 起床后有意无意被遗留和封锁夜晚记忆忽然被开启,被日光冲淡某些片段夜色下不受控制地纷乱涌来,她似乎是真做了一些事。萋萋突然面红耳赤,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也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气恼地塞上耳机,打开ipd,调大音量,拒绝再听无耻话。 然而心思却还是下意识沉浸他话和怡然自得神色里。身旁这个男人明明是那个头一次晚餐时男人,却又仿佛和那个她曾隔着餐桌以为一丝不苟正经男人不是同一个人。这个自己逐渐认识和了解男人,不仅某些时候动作很放荡无耻,而且自从她卧室那头一夜以来,他言语上也越来越放肆,好比刚刚那些话。那个头几次晚餐时彬彬有礼、内敛而含蓄男人某些时候渐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无耻男人。她不觉得是自己当初基本判断出了问题,过了这么多年,她眼睛已经不会带有任何感情来审视一个男人,所以也不会迷惑和欺骗自己,一定程度上,她相信自己理智而冷静洞悉。这个她决定共赴婚姻男人,本质上将会是一个适合丈夫。 好一会儿,音乐声并没有真正传进她耳内,她只是疑惑,想不明白是否一旦有了某种亲密关系,伴随身体纠缠,男人就会不自觉变得这样无所顾忌?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即将是夫妻,所以他对她就这样? 十九 每个人的选择 一路心不焉,车子院子里停下后,萋萋下车,而姚季恒开车进车库。她也没等他,下车后就穿过车道沿着碎石子小路朝主屋走去。夜风拂过,一阵清凉。她忽然记起来了自己原本戴颈上丝巾,一时不知是否收到了包包里。虽然脏了,但送洗一下应该没事,那条丝巾她还是很喜欢。包包里翻找了一下却没有,而动作中耳机线一扯,她才意识到耳畔伴随一路音乐声还。她一面拿出ipd关掉、卷起耳机线,一面朝前走。右手烫伤到底不太方便动作,而她又十分怕痛,太专注于眼前事,不经意抬头间,却被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吓得脚步一滞,踉跄了两下。ipd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左脚踝也立即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她扶住身旁一株老银杏树才稳住身体,这才再次抬头看过去。 庭院灯光昏暗,刚刚猛然一瞥没看清,此时那个黑影已站了廊下亮光处,一身红裙,衬着随风轻扬栗色长卷发,灯下灿然流光,一眼望去,风姿绰然,宛如惊鸿照影来娉婷婀娜。 萋萋自然认得她,虽然只见过一面,或许是她出现场合气氛良好,她又那样忽然巧笑倩兮地立于桌旁,当时印象深刻,而女人也总是容易对美丽女人留有记忆。 隔得不远,岳莺视线也看向这头。萋萋不其然和她视线相对,片刻后,两个人又几乎同时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岳莺转身走进屋内。 萋萋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弯身拾起ipd,顺便摸了一下依然不舒服左脚踝。身后车子引擎已熄灭,既然姚季恒当初没有介绍她们相识,再次陌路相逢,她也不打算和那个女人有任何交集。为了避免进屋后两人单独相对冷淡场面,她索性站原地施施然地拿出纸巾擦拭ipd落地沾染尘灰,等姚季恒过来。 姚季恒走出车库时候,心情依然十分好,自觉这一天过得还是很圆满,既充实又有收获,而举目一眼望见身影,又令他脸上不禁有了一丝柔和笑意。他心下虽然微微诧异不像是她会做事,尤其是刚刚车子上时,她还一脸气闷,竟然没扔下自己先进屋,可是她确已经站那里等自己了,他只觉得有时候她也不是那么桀骜不驯、不可理喻。 他几步走过去,笑道:“站这儿干什么?走吧。” 萋萋回头似笑非笑望他一眼,“姚季恒——”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季恒有点莫名其妙,转瞬想到车子上谈话,只当她是故意要继续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不由好笑,也故意叫一声:“温萋萋——” 萋萋看他一脸毫无所觉迟钝,突然觉得自己对他认识又迈入了一个崭台阶——原来这个男人也没自己想那么聪明。 他喊了一声她名字,又径自握住她手腕,一边朝前走,一边说:“温萋萋,其实你名字连名带姓叫也很顺口,这个‘萋萋’是取自《诗经》里头经常形容芳草萋萋吧?” 萋萋继续似笑非笑:“那季恒是四季长久吗?” 姚季恒笑:“其实季是随我妈姓,要探讨我名字,你只需要看‘恒’一个字就行了。” 迈步进门之时,萋萋再次有了一丝讽刺感觉。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面,而近却仿佛频频遇着这样“三人相对”。她和姚季恒只是来了一趟波士顿,简简单单度假探亲,然而前尘旧事如影随形,几天之内,仿佛该见不该见人统统齐聚一堂。不是不讽刺。 客厅里极静,姚季恒起初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是踏进家门几步后,萋萋忽然挣了一下手,他下意识握紧,只以为是母亲,抬眼朝沙发那边一望,却怔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季妍自然也,这时站了起来,说:“萋萋,这是岳莺,有点事过来找我。” 岳莺一改刚刚廊下陌路不相识,起身笑吟吟地说:“你好,温小姐,其实我是因为季恒父亲过来,希望不会打扰你们度假。” 萋萋愣了一下,因为姚季恒从未提起过他父亲,她来波士顿后,季妍也未提起过丈夫,于是她也一直以为他父亲——那位老姚先生或许已经不世了。 她挣开姚季恒手,微笑:“岳小姐,那你们谈,我先回房了。” 姚季恒沉默,只是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无从说起。萋萋不理他,转开视线,忍着左边脚踝仍旧传来丝丝疼痛,平静地朝楼梯走去。 回到卧室后,她甩掉已经像铅块一样裹脚上坡跟鞋,赤脚走了两步才觉得脚踝也舒服了一点儿,于是进浴室洗澡。右手烫伤大概不能沾水,她也知道保险起见该套上保鲜袋,可是下楼去厨房不免又要对上刚刚场面,她不想那样,只得动作量小心。 姚季恒她离开后,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岳莺,他事情和我妈无关,至于我,我从前姓季,现姓姚。” 岳莺似乎早已意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凄然一笑:“是吗?如果他真是一个无关人,你当年为什么知道我和他关系后,义无反顾要和我分手?我到底有什么错?” 姚季恒皱眉,不耐烦地说:“岳莺,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早就结束了……” “就因为我叫他爸爸?” 姚季恒忍不住讥讽:“你叫他什么都是你们事。” 岳莺却他这句话里平静了下来,顿了一会儿,缓缓说:“季恒,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也知道他实际上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血缘是你我都不能改变。我这次过来是要联系手术事情,前不久爸爸身体检查报告并不乐观,我当时也告诉你了,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找医生确认。” 她话说完,一室静默,一时无人应答。 姚季恒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向母亲。 半晌后,季妍淡淡说:“季恒,这件事你自己做决定,不管你去不去,我都没有意见。” 三十年前,那时还叫季恒他面对教室门口自称是自己父亲男人会呆愣,然后扭头就跑,可是依然那天晚上回家后追着外公外婆不依不饶地问自己父亲。 二十年前,姚季恒校园不其然与那个男人相遇时,会漠然地转开视线走开。 十年前,他也能朋友提起自己喜欢那位画家时,冷漠地说:“我不认识他。” 然而,幼时渴望可以渐渐成为少年窥见前尘往事巨大怨恨,然后学会漠然。当长久漠然已经成为习惯,岁月已经自动划下了一条天堑。即使现如今他已经可以理智冷静地面对任何事,他也可以成熟圆滑地站一定高度上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也会为自己选择付出代价。所以,那只是那个人当年选择,如此而已。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跨过这道时光累积下来生命鸿沟。他已经不知道那个人与自己生命有什么关系,到了这一步见与不见是不是还有什么区别。 长久沉默后,所有情绪已隐没,他只是静静说:“妈,你先去睡觉吧。”然后转向岳莺问:“你有开车来吗?” “如果你现连送我一趟都要回避话,那你就不要管我这么晚怎么回酒店。”岳莺拿起包就走。 他顿了一下,她身后走了出去。 岳莺住波士顿市区酒店,上车后,她只说出酒店地址,然后一路无话。车子到了酒店,姚季恒平静地说:“你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找我妈了,她身体不好,我不希望她被打扰,有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半晌后,岳莺没有答话,也没有下车。姚季恒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她已满脸泪水。他怔了一下,抽出纸巾递过去,“岳莺,我们事情已经过去了……” 岳莺仿佛并没有听见他话,或者听见了也没有传达到耳朵里。她忽然看着他,流着泪说:“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恨过他,我也自私地想过,如果不是他,你不会那样对我。可是我从出生就没有父亲,后来他成了我爸爸,他把我当成女儿,我能怎么样?你告诉我,季恒,你告诉我,要该怎么办?我难道能和你一样不认他吗?” 他回答不了,毕竟她没有任何错,这不关她事。 “季恒,你比我狠心,所以你能够这么多年不认他,你也能知道我和他关系后,决然地和我分手,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拿我当什么了?可是你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是忘不了你,也不能学会你冷漠无情。现你还要跟那个才认识女人结婚,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记得分手时候你说过你不爱我,那你又爱她吗?” 姚季恒愣了一下,她泪流满面哽咽话语下,到底有了一丝狼狈:“岳莺,从前事情都过去了,你现来问这些有意义吗?不管我们为什么分手,这都已经不重要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现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岳莺凄然一笑:“季恒,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和你妈。” 二十 爱情故事 萋萋好不容易洗完澡,刚刚踏出浴缸,隐约听见有敲门声响起。她凝神细听,似乎听见了季妍声音,于是大声答应:“是伯母吗?我浴室,您先进来——”一面说话,一面匆匆抓住浴袍披上,就朝外疾走。慌乱里,脚下却一滑,晚上才崴过脚踝骨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她没有稳住身体,啪啦一声,重重跌倒地,顿时头晕目眩,浑身骨头都似乎被摔散了架。她忍着痛扶住浴缸边沿爬了起来,刚刚站立,左边脚踝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疼痛。 浴室门口传来季妍声音:“萋萋,你里面吗?” “伯母,您等一等,我出来了……” 季妍房门口已经听见了她应答,紧跟其后却是重物落地砰然响声。她察觉到不对劲,才立即推门而入,而此时听她声音也像是极力忍耐,很推开浴室门。 萋萋正踮着左脚慢慢朝门口挪,看她进来了,笑了笑:“我不小心滑倒了一下。” “扭伤了吗?”季妍一眼看见她抬起那只脚踝一片红肿,连忙走上去扶她。 因为她是左脚扭伤,季妍让她依靠自己身上,扶住她右手臂。一时没留意碰到了她右手烫伤。萋萋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季妍察觉后低头望见同样红肿手背,不由担忧地问:“手怎么了?” 萋萋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极了,解释说:“没事,这是刚刚餐厅不小心烫到了。” 季妍小心翼翼把她手臂搁自己肩上,扶着她单脚朝前慢慢走。 萋萋极少和上一辈老人如此接近,即便自己母亲,除了幼时残留记忆,长大后,联系多是电话,已少有肢体接触,亲近莫过于长久不见后短暂拥抱。此时这样衣冠不整地攀季妍身上,连浴袍带子也松松地要垂落,起初涌来一丝异样感觉,可是有人搀扶到底舒服多了,她也渐渐放下了心底那点如此依赖旁人别扭不好意思。 季妍让她坐床边,蹲她身前把她左脚搁膝盖上,仔细看了看红肿脚踝,试着伸手揉了揉骨头有没有凸起。萋萋没有忍住,疼得嘶了一口气。 季妍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说:“季恒送岳莺回酒店了,我们去医院吧。” 萋萋知道扭伤可大可小,脚踝这样痛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去看看总归放心点,便说:“那麻烦伯母了。” 季妍温和一笑:“不用和我客气。” 家里车子被季恒开走了,季妍当机立断给anthny打了电话。anthny很开车过来了,送她们去医院。 拍了片子后,萋萋脚踝确扭伤了,还不幸地发生了骨头错位。她忍着痛让骨科医生正骨,好没有被打上石膏。 返家途中,季妍给儿子打了一通电话。萋萋旁边听她说起自己脚伤,不知道姚季恒那头如何应答,几句话后通话结束。然后季妍说:“季恒很就回来了。” 萋萋何尝不明白这通电话用意,只是笑:“从波士顿市区来回一趟是需要时间。” 那是一句客观陈述,也是事实,确没有那么来回。接电话时,姚季恒车子还停留酒店前。 岳莺说:“季恒,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和你妈。” 这句凄然悲凉话说完,车子里头一时静默,没有人继续说话。姚季恒似是被她话击中,脸色从愤怒渐渐到漠然,然后却是深沉。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起,将他从恍惚迷思里唤了回来。结束和母亲通话后,他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头一次直面她心结,卸下自己一直讳莫如深漠然:“岳莺,我和你事和他无关。你说对,我确冷漠无情,我为我当时处理问题方式向你道歉。但是从前是从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当然你比我年轻,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要是什么,但是能够那么轻易放弃,从不觉得遗憾,自然也不是我们要。你一直纠结爱不爱这个问题,十年前我觉得还不到二十岁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字意义,那时候我也觉得这不是重要,起码不是唯一,因为我们人生还有太多东西。而现我不会觉得不重要,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是我们心,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你还年轻,生活还有很多选择和可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就算当年我们没有分手,现也一样早就分开了。” 岳莺冷笑:“你不用绕一大圈来再次提醒我,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季恒,你不是我人生导师,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人生意义。但是人做过事,不可能一笔勾销说没做。我不接受你道歉,你对我做事,我永远也不会忘,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终于擦干眼泪,打开车门下车,后尤不解气,砰然带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姚季恒确认她已进入酒店大门,揉了揉太阳穴,立即发动车子调头离开。 然而从市区赶回去到底是远了。而医院离家不远,此时anthny车已到家门口。医生叮嘱过萋萋脚踝暂时需要静养,不可走动。anthny知道医嘱,和离开医院时一样,非常热情地背起萋萋送到楼上房间。 萋萋经过这一通折腾,虽然知道该卧床休息,却一时并无睡意。而且她还记得没有洗脸护肤,自己不方便行动,便想等姚季恒回来帮忙收拾好了再睡。床头放着她ipad,她一时无事,就拿起来玩。 季妍送anthny下楼离开后,端着托盘返回,再次敲门而入时,萋萋正找出一部这两天零碎时间看过一半电影看。季妍把托盘里水杯和烫伤膏放床头柜上,拿起毛巾裹住冰袋。 萋萋一看这是要冷敷,连忙放下ipad,说:“我自己来吧,伯母。” 季妍笑:“你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季妍垫了两只枕头她左小腿下,熟练地把毛巾裹冰袋放她红肿脚踝处,轻轻按压挪动。萋萋早已过了叽喳吵闹年纪,一个人独身久了,对人已没有自来熟习惯。季妍也不是话多人。几日下来,两个人交集多是晚餐桌上寥寥几句。此时单独同处一室,季妍只是低头专注冰敷,萋萋也不出声。 或许是一直静默气氛不好,过了一会儿,季妍提起话头,说:“季恒和你说过没有,他是十六岁来这儿。” 萋萋含糊“嗯”了一声,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她记得他说过这儿几乎有二十年了,从他年龄也推算得出来,约略是十几岁。 “从前我工作忙,季恒相当于是跟着他外公外婆长大,那年我要他和我一起出国时,他起初是不同意,后来抵不住他外公外婆劝说,两年后要考大学了才过来。季恒从小就很聪明,小时候他说想做科学家,后来高中时候,对数学非常感兴趣。我记得那时候他说数字是简单,只有简单演算和公式,条理分明,逻辑性强,不像我研究人体细胞那样多变。 ” 萋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当是人年纪大了,喜欢回忆,又“哦”了一声。 季妍顿了顿,才又说:“他也许是对,某些方面数字确比人要简单。萋萋,关于季恒父亲,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季恒自己也不大清楚,我从来没和他认真说过,他也只是知道那个人,可能也见过几次吧。那时候我还读大学,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爱情可以给很多人。” 这样故事何其相似,只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也一年又一年,盛演不衰,换只是人而已。萋萋想起自己往事,忍不住动容,“那后来你为什么还愿意生下季恒?那个年代……”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是不舍得。我求我爸妈,下跪自杀威胁都做过,他们害怕,答应我留下孩子。我休学回家,几个月没有出门。季恒出生后,连户口都不能和我上一起。一直到出国,我们才能做真正母子。我一直不想他背负这些东西,这是我年轻时候选择,生下他我从来没有后悔。我以为我带他出国,让他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好父亲,他人生就不会有缺失,可是他还是承担了自己没办法改变出生。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放荡不羁来惩罚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不接近女性。幸好他还是要结婚了。萋萋,我非常谢谢你让他愿意过正常家庭生活,我希望你们幸福乐。” 萋萋怔忡,忽然涌来一股深切愧疚。季妍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也不难理解。她理解一个母亲心,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愧疚。她要如何告诉一个母亲——不,你错了,我和你儿子婚姻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们各取所需。她觉得不堪,说不出口,唯有低头默然。 季妍停下动作,取下自己手腕上玉镯,执起她左手腕戴上,看了看,笑:“你戴上好看。” 萋萋下意识推拒:“伯母,这镯子是你戴手上……” “这也是我妈留给我,我很多年没戴了。季恒说你们婚后打算要孩子,如果你们有女儿,以后就留给她吧。或者等儿子结婚时,送给他太太也一样。” 萋萋看着这只水色透澈翡翠玉镯,一时百味杂陈,半晌后,才若无其事地笑一笑:“那我也好好保管传下去吧。” 二十一. 男人与女人 姚季恒回来时,萋萋靠床头,怀里ipad荧幕上头仍旧是电影画面,可是她目光却怔怔,视线焦点并不荧幕上,似是陷入了沉思,没有看进去电影,连他走进来了也没察觉。 他床边停住,顺着她视线,望了一眼床头柜上那只熟悉玉镯,然后一低头,注意力集中了她那只裸`露丝被外头红肿脚踝上,不禁弯身小心翼翼抬起她小腿仔细看。 萋萋感觉到他手心温度,这才回过神来,望一眼他动作,没好气地说:“扭伤有什么好看!” 他轻轻放下她腿,“肿得像猪肉,你说好不好看?” 萋萋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不由瞪眼,一点儿也不含糊地骂回去:“猪眼当然只看得见猪肉。” 姚季恒不久之前还晦暗心情被她两句话就拨云见日,忍不住笑了:“好吧,算你赢了,反正你从不肯吃亏,什么都想争个输赢,那就当我们是猪眼和猪腿吧,这也是天生一对。” 萋萋又被噎了一下,暗讽他假大方,自觉这回虽胜尤败,还顺便娱乐了他,简直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又问:“你那时候是崴了脚才站那儿不走吧,怎么不和我说?” 这话只有一半算是事实,但是萋萋没打算说那另外一半原因。她明白他大概是听自己母亲说后才知道。医院检查时候,医生问起扭伤经过,她老实交代晚上前后一共有两次意外。 她故意反问:“说了你好背我进来吗?” 姚季恒摸了一下她肿胀脚踝,嘲讽:“你是逞强走进来了,现呢?这就是高傲下场。”低头望见床边鞋子,又冷冷说:“活该,自作自受,出去玩还非得穿双高跟鞋……” “姚季恒,那是坡跟!” “那也是高跟!” 萋萋和他这思想老土古板男人没法沟通,憋着一口闷气干脆指挥他去楼下厨房给她拿保鲜袋,等他回来后,一言不发伸出烫伤右手。待他十分配合地小心为她套上保鲜袋后,她又指指红肿脚踝,言简意赅地说:“我要去洗脸。”反正她确手腿都不方便,他喜欢体贴照顾,就让他照顾好了,不用白不用。 他二话不说一把拦腰抱起她。到了洗脸台前,他让她靠自己身上,她左脚抬起,只有完好右腿落地。不用她继续吩咐,他从她腋下伸出手来,拿漱口杯接水挤牙膏,末了还好心地问一句:“要我帮你刷牙吗?” 萋萋接过他手里牙刷,“我怕你猪手把我牙齿都刷烂了。” 姚季恒再次忍俊不禁:“猪牙也会烂吗?” “你才是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萋萋恨恨地把牙刷用力塞进嘴里。 洗漱完毕,他抱她梳妆台前坐下,看她打开一堆瓶瓶罐罐,脸上搽搽抹抹不停,这几天他已对这套流程不陌生,经常早晚见她脸上涂抹。这时她身后细看,不由慨叹一声:“女人呵,就是这么麻烦。” 萋萋镜子里头瞪他一眼:“你似乎很了解女人?” 姚季恒莫名觉得镜子里那浮光掠影眼眸波光潋滟,宝光灿烂,要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情不自禁地伸手由她一边眉毛渐渐抚摸而下,她耳畔轻轻说:“不,我不了解女人,但是现我正了解你。” 伴随着他动作,她怎么听这句话都不像是正经话,一把拿开他手,“你挡住我了。”然后用指尖捻起一点眼霜,双手合力,一对无名指缓缓揉动化开,然后双眼四围极有规律地轻柔按摩。 他只看见她柔若无骨指头伸展自如,曼妙流动,食指上那枚戒指随着动作闪来闪去,灿然流光,无限风致,像是一幅泼墨山水写意画,令人不觉沉迷。待她动作停下,他才意识到:“你这手指头这样动来动去,那烫伤皮肉不疼吗?” “动动指头有什么关系,眼霜不擦好才是大问题。” 姚季恒皱眉咂舌:“有什么大问题?一天不擦眼霜你眼睛上不会多一道皱纹。” 萋萋冷哼一声,懒得和他理论,反正他是男人根本就不懂,继续施施然擦晚霜和精华液。 他继续一脸奇怪地不耻下问:“擦得这么仔细有用吗?” 萋萋一本正经地建议:“你这么好奇,要不你亲自来试试?” 抱她回床上路上,他摸了摸她柔嫩脸颊,实话实说:“我感觉没什么不同,刚刚洗脸时也是这样。” “那怎么会一样!”萋萋觉得简直是对牛弹琴,白忙活一场了。 把她放床上,她要继续看电影。他床头垫好枕头,又帮她打开ipad,点开她指明桌面电影,看到片名时露出一丝笑意,这才去浴室洗澡。 还是刚刚那一部老片,萋萋已经看了大半,这回才把视线定荧幕上头有一搭没一搭继续看起来了后头部分。 姚季恒自然没她那么麻烦,沐浴洗漱只用了一刻钟,边走出浴室边擦头发。扔下毛巾后,也只简单擦了晚霜。一派极简主义。他上床时候,电影已渐进尾声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荧幕,只听到窸窸窣窣响声后,熟悉男人气息靠近,带着沐浴后干净清爽。 他望了一眼荧幕,揽过她肩,把ipad朝两人中间移一点,径自决定:“我们一起看。” 萋萋眼睛仍旧盯着荧幕,却问:“你没看过?” 姚季恒笑:“你怎么知道我看过?” “这部老电影上映时候不正是你好年华吗?” “那时候你几岁?” “反正比你小九岁。” “你那时候还是小女孩,不过现还不是要嫁给我,还跟我一起看老电影。” 萋萋不理他得意,专注看电影。 画面上头是一望无际金黄沙漠,凹凸起伏沙丘,沙浪堆积,如同恒久时光荒野。那里是否有属于众生月光之书。 一架飞机掠过沙漠上空,低空缓缓飞行,渐渐落地。 他遵守对爱人承诺,回到沙漠里泳者之洞。因为战争,却已经晚了三年。 可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他抱她进来泳者之洞。用手指一点一点刻下她音容笑貌。 后他抱着爱人身体,一步一步走出泳者之洞,迎风而立,失声痛哭。 她留给他信里写:“我知道你会回来把我抱起,迎风而立。我已别无所求,只想与你漫步天国,和我们朋友一起,去一个没有地图乐土。” 于是他走向了那架即将让他身体燃烧飞机。 伴着一个行将就木枯竭男人后回忆终结,他生命走到头。电影结束。 床头一时静默。半晌后,姚季恒关掉ipad,抽出她身后枕头,低声说:“睡觉吧。” 萋萋慢慢躺下来。他她身旁躺下,调整了一番睡姿,忽然叫了一声:“萋萋——” 他声音就耳畔,呼出热气一直蔓延到她脸颊上。她几乎感觉得到颊畔汗毛吹拂,下意识缩了一下。他却已经探头过来。她瞪大眼愕然地看着他脸靠近,他似乎觉得她这样子很好笑,轻笑了一声,然后灼热双唇瞬间落了她唇上。 萋萋反应过来后,不服气地挣了两下,可是带着“半残废”手腿,到底无法行动自如,而他又强硬地俯身下来压她胸前,蛮横地抵住她急切吮吻。后她只得他背上重重捶了一下泄气,也就由他了。 姚季恒起初其实只想吻吻她,夜深人静床上这样与她紧挨一起,真切地感觉到她肌肤温度,带着柔软芬芳,还有她发丝拂他脸上,麻麻痒痒,骚动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蔓延至全身上下,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她。他控制不住要做点什么,碰碰她。爱欲闸门一打开,原本清净身体一触即发、蠢蠢欲动,接近她,身体就像一个空虚已久无底深渊,变得冷寂而干渴,只有那把启动钥匙才能填补。 可是真正碰到了她唇瓣,他却又不满足,长久吮吸,深入辗转,缠着她和自己嬉戏。终于从她嘴里退出来,又继续沿着她下巴朝下吻去。 她呼出一口气,不由警惕,重重提醒:“姚季恒,我腿伤了……” 他叹口气,声音低哑如呓语,她脖颈处喃喃说:“我知道,你动不了……” 可是他嘴和手又是做什么!萋萋气极,语气不由带上三分不屑七分极度怀疑,忍不住嘲讽:“姚季恒,我没你想得那么娇弱!问题是——今天晚上你还能吗?” 姚季恒顿时觉得自己完全是好心过头了。原想连着几天了,他虽然一点儿不累,尤其是现很想再做点什么,可是她也该需要休息了。然而那句她轻飘飘吐出羞辱极了轻蔑话证明,对这个女人就不能太怜惜,她哪里知道感恩图报,只会顺杆子朝上爬,顺便还非得狠狠踩你一脚。 原本那丝顾虑荡然无存,他微微用力她脖子上咬一口,抓住她左手朝自己身下探去,再次用事实证明:“感觉到了吗?” 萋萋被那温度吓到了,挣扎着直缩手:“……你……龌龊!” 他抓紧她手不放,“这就龌龊了?那等一会儿你又该骂什么……” 伴着她气极一掐,他未话化作一声浓重喘息。情`欲升起之际,她气焰嚣张挑衅犹如变相引诱挑逗,越显撩拨,他强烈身体反应已经超出自己控制,狂涌着要奔腾而出。 他很握住她手腕按压枕畔,热切*已经自己寻到了好出口抵上。隔着衣服,她也清楚地感觉到他蓄势待发,犹自挣扎说:“我腿……” 他她耳边呢喃一句:“我会小心,你不要动那只腿……” 他确小心了,除却极缠绵爱抚,连姿势都费心机。吻得她神思恍惚之际,侧身半压她身上,勾起她完好右腿,挺身而入。比起前几回初入后迫不及待攻城掠地,这一次,他耐性十足,温柔得不可思议,一点一点地没入,及至全部被她容纳。她听见他叹息了一声,像是满足,又像是纾解,热热气息吹拂她颊畔。有一会儿,他只是停她里面,如同已经占领此地主人一样,怡然自得,不急着冲撞,只是享受片刻安宁。 萋萋忽然推着他肩,气恼地喊:“姚季恒,出去——” “小心腿。”他按住她不安分想朝后缩腰,才开始轻抽缓送,慢慢摩擦。 平息后,他仍旧她里面停留了很久,然后才放下她腿,缓缓抽身而出。这一场缓慢而细致欢爱终于结束。萋萋唯剩下那只还能活动自如腿已经酸麻得无力再动,腰也痛,脸上都是汗,过了这么久,汗水已经冷却,被汗湿发丝冰凉地贴颊畔,十分不舒服,可是她无力伸手拂开。 他起身看了看她扭伤腿,确认没有被不小心伤到,下床进浴室拿来了一条热毛巾,拨开她脸上发丝,细细地擦起她脸,然后又是脖颈。 萋萋躺着不动,任他清理。他重又回到床上时,她头歪枕侧,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关掉卧室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壁灯,挨着她躺下来,调整了一番姿势,考虑到她伤腿伤手,只轻轻把手环腰上。 萋萋朦胧光线里睁开眼睛,视线缓缓对上了床头柜上隔着那只翡翠玉镯。夜色里,玉色莹莹,直映入她眼底。她睁着眼睛久久地望着。 姚季恒早已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要入睡时候,他听见她问:“姚季恒,你真想好了要和我结婚吗?” 他咕哝一声:“我不是早就跟你求婚了吗?” 她没有说话。他等着她回答,渐渐却睡着了,忘了后来她有没有再说话。 二十二. 何谓相伴到老 因为扭伤,萋萋不得不家整整呆了一天,而且要“行走”也必须依靠姚季恒,比如去餐厅吃饭,去洗手间,只能要他抱来抱去。到后习惯成自然,她不需要说话,只要扬扬下巴示意,他就能默契神会她是要去洗手间还是要喝水。比起昨晚,其实她脚踝已经好多了,红肿也消退了一点,不动也不怎么感觉得到疼痛。本来这种足踝扭伤导致骨头极小错位,正骨好了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姚季恒还是很谨慎,早上时候,他又仔细帮她做了冰敷,然后到了晚上过了二十四小时,根据医嘱,便改为了热敷。 第二天,他带她到医院复诊,结果恢复得不错,医生建议可以撑着拐杖稍微下地行走一下活动脚踝了。萋萋闷了一天,难得长假,大老远飞到波士顿,天气又这样好,当然不肯再继续宅家里浪费大好初秋时光,当下便要求姚季恒去买一副拐杖来。拐杖到了,她也不要他搀扶,自己撑着走了两下,感觉不错,主要是终于可以脱离事无巨细统统依赖他“半残废”生涯了,顿时心情舒畅地说:“姚季恒,我们出去走走吧。” 姚季恒自然明白她心理,考虑到她脚还恢复期,他带她去坐帆船游览波士顿海湾,因为船上可以休息,不需要怎么走动。 可是他低估了萋萋游兴,一天也不可能只坐船游海湾,船上吃过简单午餐后,萋萋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虽然顾虑她腿,但也知道她这要强不服输反叛个性怕是越阻拦越要与他唱反调地情“走动”,想了想,索性十分古板而正统地带她去了博物馆。 这也是大多游人会去常规地,到了历史文化名城当然要去博物馆。所以萋萋也没意见。 于是,接下来假期时间自然也要出去游玩。第二天,姚季恒特地一大早开车带她去了位于波士顿和纽约之间罗德岛州。这是美国地理面积小州,其实并非海上岛屿,同样濒临大西洋。而他带她去neprt又并非罗德岛州大城市,而是一座小城。他说那里漂亮,车行而来一路确天空碧蓝,海水旖旎,风景阑珊。 途径一大片种植园,正是秋日丰收季节,枝头果实累累。他们下车漫步。姚季恒讲起历史,说罗德岛州从前也是种植园区。萋萋呼吸着清空气,望着路两侧翠绿橘树和苹果树,忽然意识到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粹而清净田园气息了。 还没到达neprt市区时,浓郁欧洲风情已扑面而来,花草葳蕤,树木茂盛,建筑稀疏而精致。 姚季恒停车,他们下来参观。萋萋脚踝比起昨天,又好了许多,熟练而惬意地杵着拐杖。他慢步走她旁边,领着她四处游览,时而讲解说明。 海边和近郊随处可见各式古老带花园独栋豪宅,大宛如古堡,小普通人家别墅也是古意盈然。而且这些房屋大多花园比宅子面积要大几倍之多,里头碧草茵茵,古木参天,站墙外都可以感受到浓浓风景情致。屋主大概都是懂得享受生活人,住这样偏安一隅小城,悠闲地度过古来世间岁月。 萋萋本来觉得姚季恒波士顿家已经够舒适宽敞了,而这里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居家乐园,不由流连忘返。 姚季恒说这里有些屋子都有几百年历史了。萋萋不信,他随手指给她看一栋别墅前贴牌,果然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萋萋默然。 看见漂亮而厚重景色,自然想要拍照。然而她杵拐杖不方便,只能把手机、相机统统交给他,不停地指挥:“拍这边、那边那边……”又嫌他拍照片不够好,嘲讽说:“一点镜头感都没有。” 姚季恒被指挥得团团转,觉得她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不分好歹,故意要找茬,很想甩手不干。然而,他依然兴致勃发地带她去昔日铁路大王the breakers度假别墅参观。萋萋觉得所谓“铁路大王”早已时过境迁,这称呼俗气而带着浓烈金钱崇拜主义,刻薄鄙视了一番,可是真正到了the breakers门口,却也叹为观止,感慨财富魔力和创造,没有俗气金钱怎么会有这样华美古建筑保存下来。 别墅早已捐给政府,白天是开放,游人可以进入参观,还有电子讲解器。这栋所费不菲豪宅庄园如同历史艺术博物馆,充满文艺复兴气息。材质从世界各地运来,陈设富丽堂皇,又艺术感十足。大厅大理石壁炉、手工绘制大型壁画、华丽雕刻,闪光银质餐具,无一不是当时艺术家匠心之作。 那城堡豪宅逛了一圈出来,萋萋评价说:“这里适合给游人参观膜拜。” 姚季恒深以为然:“家当然还是要小一点好,这样大庄园即使度假住进去,如果就家里几口人也太空荡了,不见得怎样惬意舒适。你想想大几十个房间,光清洁工都需要好几个,没有上百个工人没法正常运转,要养护起来也不容易。” 萋萋反倒又冷哼一声:“天下没用男人普遍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有时候,姚季恒真真很想好好治一治她这张刁钻古怪而且还藐视侮辱男人尊严至极嘴。庄园门口有游人,他沉默无声朝前走了一段距离,一把搂过她腰,身体前倾把她抵围墙上,低头便狠狠堵住了那张从不懂得收敛嘴。 拐杖他动作中掉到了地上,萋萋仍旧曲起左腿,单腿落地,呜呜了两声,想要抬脚踢他,可是又担心反倒伤了自己还没痊愈脚踝,挣扎一番,后不解气地伸展已酸麻左腿踩他脚上。 他辗转吸吮一会儿她唇瓣,轻咬了一下,霸道之极地直接长驱直入,蛮横地她嘴里兴风作浪,深深吞噬。她陷入他强烈而无孔不入气息里,深重而恍惚,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下意识伸手重重捶了一下他背。他退出一点,却仍旧霸占着她嘴不放。 这漫长而浓烈一吻结束后,他抵着她额头,轻轻喘息,紧贴着她胸膛还起伏不停。她早已气息紊乱,神思迷离,忘记了要追究他恣意而为。 一会儿后,他才伸出指尖轻划着她嘴唇,认真警告:“以后你再这样,我就这样。” 萋萋张嘴就咬住他送到自己牙齿边指头,上下齿合力,重重咬下去。他伸出另一只手捏紧她下巴,抽出指头后,转瞬又低头占领了她作恶不停嘴,粗暴而深重地索取。 这毫不温柔一吻停下来后,他伸出那只被咬过食指,点着她嘴唇,食髓知味:“还要咬吗?” 萋萋冷着脸推开他,“把我拐杖捡起来!” 姚季恒却笑得愉悦而满足,施施然地弯身拾起拐杖。 萋萋一把夺过来,塞腋下便朝前走。 绕过围墙,别墅背面就是海洋。踏入环岛小路,海风吹拂,海水清而腥甜气息涌来,海浪拍打着岸边礁石,浪声阵阵,如同华美而壮阔交响乐,。 姚季恒心旷神怡。萋萋不由也慢下脚步,不知不觉走到环路边栅栏边,凭栏而望。海面比此处地平面要低许多,临高看海,幽蓝海水辽阔而深远。海面之上天空也蓝得透明纯净,漂浮着朵朵白云。碧海蓝天,阳光明媚,她不由平静怡然,刚刚气恼已被壮阔海天吸走。 姚季恒停她身边,凭栏矗立,衣袂翩然,自然地伸手握住她手。她偏头看他,他对她展颜一笑,亲切而柔和。 萋萋忽然觉得迷惘,这一刻身边这个男人是她决定共赴婚姻一起生活男人,她也想过,如果可能话,他们会相伴到老。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相伴到老是怎样一幅画面,难道就是像现,和身边这个男人一起? 而这短短几天,她对这个男人认识却也渐渐深入,不再仅仅停留表面。 初次餐厅晚餐时,他她印象里无非就是个一丝不苟商人,虽然彬彬有礼,却疏离冷漠,短短几句话,她已知道他心思深不可测,不易接近。但是,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接近他,即使后来决定和他踏入婚姻,那也是隔着一定距离。好比他们头两次晚餐,他做绅士,她就假装淑女,大家保持距离,安全相处。所谓一起生活过日子无非也是隔着心墙,各过各。而那时她理解婚姻也无外乎如此——某个安全距离之外,他们将会是一对十分合适夫妻,他做丈夫,她就做妻子。如此而已。 然而,现他早已不是绅士,她也不是淑女。撕下伪装,露出真实自己后,他轻松惬意地面对她,而她却不安、烦躁、易怒,还一再他面前失常。 萋萋怔忡地想,是不是他们就要这样过下去。 二十三 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们市中心吃午餐。饭后,姚季恒问她想不想顺便去纽约看看。萋萋摇头:“那儿有什么好看?”纽约她出差去过几次,头一次当然也十分兴奋,金融商业区繁华令人目不暇接。但是看多了几遍,除了华美建筑,仿佛也没什么好看了。夜晚透过酒店玻璃窗看那座不夜城,却像是海市蜃楼。 姚季恒失笑:“那我们就这里呆一天,晚上就回去吧。” 午后,他们街头闲逛。萋萋上午杵拐杖久了手酸了,试着双脚落地走了走,也没有什么疼痛感,于是果断地弃掉拐杖不用。姚季恒想也差不多时间该行走了,便随她了。既然有时间,也不急,他们走走停停,徜徉这座富足安乐欧罗巴风情小城,看各式建筑和风景。 姚季恒做向导,萋萋跟着吃喝玩乐。除了公务,萋萋一向都是单独旅行,不喜欢走马观花跟团游,到一个地方之前,自己查攻略、确定线路、订航班、订酒店,之后看地图寻找要游玩地方,还得兼顾自身安全。然而,现有个人身边,她什么也不需要做了,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了。尤其是顾虑到她脚伤未痊愈,姚季恒是照顾得体贴入微,把未婚夫职责到底。 萋萋十分得意,和好朋友通电话说起这趟旅行时候,聊到兴起,嘻嘻哈哈说有些时候身边有个男人也是有点用处。当然,是背着姚季恒去洗手间时说,她还不想这么惹恼这个免费私人导游。 满街都是维多利亚时代气息,建筑风格古典,风景静谧。萋萋不觉沉迷,有了一种时空停顿、岁月长久错觉。 然而,其实也只是一天。 回波士顿之前,姚季恒特意又把车开到上午海边附近,然后下车和她一起走向那条环岛小道。萋萋不知他是怎么知道,但她心底深处确很喜欢这个地方,自己也没意识到,原来她是想离开前再来看看。 正是黄昏时候,日头向西。碧蓝天空广袤无边,海天一色,夕阳斜照。此时此刻,仿佛已是世间美风景。 姚季恒牵着她手,两个人凭栏而立,静谧无声。 良久后,他忽然问她:“温萋萋,你是真想要嫁给我吗?” 萋萋一愣,望着他。 他笑:“我把你昨天晚上问题还给你。” 萋萋骂一声:“无聊。” 他振振有词:“真正无聊也是你,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萋萋不答反问:“那么姚季恒,你是真想好了要和我结婚吗?” 姚季恒看着她认真神色,心头怔然,总觉得哪里有一丝怪异。诚然,婚姻是该慎重对待,她此前那样答应他求婚,不能说冲动草率,却又似乎带有一丝决然。那时候他不明白,现已经模糊感觉到那是为什么,就像她脸上偶尔露出那种满不乎笑,那也是人绝望深渊里自守冷漠。 可是,他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她来问自己这个问题。 思忖下去,他忽然不安了起来:“难道你是觉得我求婚不够慎重?我看这里挺好,那要不要我们再来一次?” 萋萋一口答应:“好啊,那你先跪下吧。” 姚季恒定定望着她,幽深双眸似乎能够看进她眼底。几乎只隔了一秒,他握住她左手,手指头摸到了食指上头那枚戒指,缓缓朝外转动。 萋萋忽然一把挣开他手,斥责一声:“无聊!”撇下他,自己步朝前走开了。 他看着她决然离开背影,眸色深沉,神态怔然,隔了一会儿才大踏步朝她而去。 离开海边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空如深蓝绸缎,海和天那么近,房屋草木点缀其间,错落有致,如诗如画。 姚季恒走向车子时,夜色灿然下回望,不禁震撼,时光这一刻重重撞击心底,凝固停顿岁月深处。 而萋萋回望之时,也自心底承认,他没有错,这确是座漂亮小城。 时光飞逝,九天假期很就要过去。说是九天,其实路上就有差不多两天,他们也要提前一天回去,以便休息好上班。算来算去,姚季恒说得也对,真正呆波士顿也就只有七日六夜。 离开前一天,他们再次去往查尔斯河畔散步。 秋日傍晚,斜阳西下,天地一片朦胧橙黄色余辉,映得河水潋滟霞光。萋萋走路没留意,忽然趔趄了一下。姚季恒旁边伸手扶住了她,蹲身揉了揉她左边扭伤过脚踝,神态似有忧虑。 萋萋觉得他小瞧了自己腿,满不乎地瞪了瞪腿,以示自己并不娇弱。 姚季恒不由下手重重揉了一下。她抬腿甩开他手。他握住她手站起来,手指触摸到了她手腕上翡翠玉镯,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 萋萋留意到他视线,举起手腕摇了摇,夕阳下翡翠玉圆润通透,衬着她细瘦雪白手臂,十分好看。自从那晚季妍离开吗,她取下玉镯后,这还是她头一次自己戴上。 她望着玉镯问:“你妈身体还好吗?” 他看她一眼。 她解释:“你说不适合长途飞行,我就问问。” “心脏不好,年初做过一次手术,所以要小心。” 萋萋“哦”一声,低头走路。 他也不再说话。 长路静默无声。要走到河畔头时,他忽然问:“萋萋,你想婚礼什么时候?” 萋萋起初边走边四处观望,渐渐想到了这短短几天这城市经历上头,不觉神思畅游,听到他声音一愣,这才记起来还得办婚礼。原来就没有任何期待,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幻想。她很答:“随便。” “那我们就定圣诞,这儿举行,你看怎么样?” 时间和地点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他安排倒也落得清净。她略一思忖,即刻答:“我没意见。” “你原本国庆是打算去哪儿?” “西藏,”说出这个地点,她又似笑非笑,“你是想陪我去度蜜月?” 他当然听得出来她揶揄,很也想起那天飞机上她他耳边吐气如丝那句恶作剧——她笃定他不敢众目睽睽下跟着她去洗手间。而现她完全是笃定他根本没去过西藏,简直是昂着头瞧人低。 “为什么不?我们还可以自驾游,走川藏线进,从藏线出,如果你喜欢云南,也可以走滇藏线,要避开雨季,明年春末就可以出行。” “你全程开车?” “当然,你只管坐车内看风景就行了。” 萋萋啧啧两声,从头至脚把他看一眼,“你确定你没高反?你这么大年纪,身体素质可以长时间高原地区驾车?你知道线路,不会迷路……” 姚季恒越听越不是滋味:“温萋萋!” 萋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笑完了,停住脚步,举目四望。 这是萋萋第一次来波士顿,要离开了,不由得开始回顾这座城市。她也去过很多地方,但是这数年来从来没想过要来波士顿,即使曾经离这个城市那么近。当她决定结束那一切之时,这个城市就与她无关了。波士顿是波士顿,温萋萋是温萋萋。她不来读书,也再也不提起。如非必要,也根本不会来。 然而,岁月匆匆如洪流,人生底事也从来往来如梭。如今,她即将要这里办婚礼。 除却那根深蒂固回避和偏见,此刻,她站绿草茵茵树木葱茏河畔,午后雨后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有老人散步遛狗,还有孩子追逐嬉戏,年轻人脚步匆匆走过。 她想,这也是座宜居城市,老了带着猫这里散步也不错。 24、二十四 漂洋过海来看你 自波士顿回来,又是漫长接近二十个小时长途飞行。下了飞机,萋萋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倒不是有多累,只是飞机上呆久了不舒服。看了一眼旁边姚季恒,黑色t恤外穿着同色修身针织衫,下面是灰色长裤,这一身简单秋日休闲装扮穿他身上却是搭配得天衣无缝,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他神态也是悠闲而惬意,脸上神清气爽,没有疲惫,没有黑眼圈,完全是一副度假后精神奕奕欢而归样子。 这时候萋萋就不得不感慨男女体力差别真是不公平,尤其是皮相上,岁月总是优待男人而苛刻女人。下飞机之前,她忙着敷面膜,做那一整套护肤工作,修补长途飞行后疲惫缺水肌肤。而姚季恒也就是洗了把脸擦了点补水霜,穿上针织外套,然后靠座椅上,一面看她忙碌一面优哉游哉地等着飞机着陆。 取了行李,姚季恒推车,萋萋挎着随身小包走他身边。他看她精神不好,抽出一手握住她手,“累吗?我们先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晚上出去吃饭,然后我们再去接黑丑。” 萋萋听见去他那儿时看了一眼他,转念一想迟早得去看看。她也懒得费脑再去安排今天时间,既然他都决定好了,连黑丑都考虑内,于是点点头无异议。 姚季恒叫了司机来接机。外面大雨如注,他先帮着司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折回来撑着伞护她坐进车子。 长假路上交通不畅,大雨车行缓慢,车里播放着轻柔音乐。萋萋懒懒地靠着椅背,他见她似有睡意,想到这正是倒时差时候,而飞机上她也没睡多少,便揽过她肩,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安安稳稳地靠自己肩头。萋萋舒服了,毫不客气地靠他身上,索性闭上眼睛一门心思睡觉。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听见一个深情而温柔声音唱:“为你我用了半年积蓄漂洋过海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言语从来没能将我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你承诺,我绝望时候都忍着不哭泣……” 她模糊想起来,这是李宗盛《漂洋过海来看你》,她也听过。据说很多传统中年男人都很喜欢听李宗盛,难道这个她靠着男人也喜欢听吗?可是他都国外呆了那么多年……这个沙哑而低沉歌声里,她靠他安稳身上,意识渐渐涣散不清,终于睡着了。 姚季恒察觉到她一直没动,头软软地抵着他肩,只有温热呼吸偶尔透过衣衫暖暖地划过肌肤。他示意司机关了音响,不自禁低头看她。 她皮肤很白,没有化妆,这么近看,脸上还是透明水嫩,像婴儿一样,几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精致如画,眉目间也有江南女子细致和婉约,只是清醒时平添了一股倔强傲气。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可是直到这一刻这么近地看着这张脸,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美是这样。 其实这趟长假期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日夜相对结果就是,他愈发看清了这个自己决定踏入婚姻共同生活人,而越来越了解她以后,有时他几乎错觉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人与人相识相知,原本就是和时间长短无关,世间有些人是有缘分。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有些人会认得几十年后,仍旧各自陌路,漠然相对。他想,或许这也是他那么就向她求婚内原因——他们适当时候遇见了,事实证明,也是适合生活一起。 他轻轻拨开她脸上发丝,长久凝视她睡颜。她醒着时候,他很少认真而仔细地看她,也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她身上停留这么久视线。那时候她防备重重,察觉到被注视,会直接看过来。那种眼神,疑惑而冷淡,总能让人无所遁形。而此时睡着了她像个柔弱孩子,缺乏安全感,缺乏依靠,所以会不自觉地抓住他胸前衣服,所以也会不得不清醒时装成什么也不乎。 姚季恒一向并不喜欢分析人性格探察人心隐秘。他看来,与自己有关人,比如母亲,他自然了解,不需要去猜测,去分析;而与自己无关人,那是旁人**,人家愿意人前显露几分,他就认识几分,不需要去看见人心里不愿意袒露隐秘。这样自然是因为尊重,可是有时候也难免显得冷漠,与己无关冷漠。 然而温萋萋却成了一个异类。自从初见,她像是他心里抛下了一个迷,吸引着他不自觉去打量,去接近,去感知,去观察她各式各样细枝末节言语和行动,去借助自己三十八年人生阅历试图看清这个女人,只依靠自己眼睛和心来认识她。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角落,包括他自己也有。人心往小了说是很简单,那么多人孜孜不倦,一辈子求就是那么点东西,可是往大了说,又是这世上复杂东西。 可是温萋萋心却是再简单不过了,越接近越看得清了。他越来越觉得她重重防备和武装不过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她冰冷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冷眼看世情。所以,她也只是个躲自己角落里不肯出来孩子而已。 车子缓缓停下,姚季恒看一眼,原来到家了。他只轻轻动了动手臂,萋萋就醒了。他把她脸上几缕散落发丝拢到耳后,低声说:“到了。” 萋萋定定神,从他身上抬起头坐直身体,然后开门下车。 姚季恒住一个开发小区里,当初这个叫月上海棠小区一期开盘放楼时,萋萋也曾来看过房,但得知那骇人听闻价格还是打了退堂鼓。虽然温以泽已经说了任她挑,他付全款,她也赌气过要狠狠敲他一笔,买一个京城豪宅给他瞧瞧,可冷静下来,她也不想只用钱砸出来一个富丽堂皇居住寝室。那又有什么用。 她此时落脚之地是东边联排别墅区,是近两年才建成,站廊下,举目一望,全是一幢幢三层楼小洋房。眼前这幢是低调灰墙红瓦,带着小花园,绿树葱葱,粗看外观布局倒有点像他波士顿家,只是面积没那么大。 萋萋不由得有点惊讶:“你一个人住?” 姚季恒坦白承认:“我忙时候一般住公司附近公寓。这房子当初开盘时候,我刚刚回来不久,想找个地方定下来,又不想随便买套房子。朋友说这里有房要开盘了,我来看了看,就买了一套,前几个月才装修成功,我通常也只周末才回来住。” 哦,原来他是特意带她来看房子。 三环以内,这样开发楼盘已经不多了,且还是名师设计,建筑和景观都是一绝,何况居住环境也确好。萋萋门外门内大致看了看,便觉得这屋子基本上和姚季恒整个人风格一致。虽然外头看着像风景明信片,觉得一个人住太宽敞太奢侈,不怎么像有烟火气息家,可是走进来却不觉得。室内空间并不空荡,利用搭配得极其适宜家居,布置也简洁而低调,淡色暗花墙纸,墙壁上有画,客厅落地窗外种了一片青竹,雨水浇润下,越发青翠欲滴,那绿色映玻璃上,直扑进来,满室都是摇曳绿意。 她朝窗边走,说:“你是找室内设计?挺不错。” 他摸了摸头,仿佛有点不大自然,笑了笑才说:“我自己初略画了画,然后找室内设计来做。” 萋萋呆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个心思来布置房子。虽然她现住房子基本上也是自己一点点和设计师沟通后布置出来,但两室一厅小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那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给自己安个家。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前后差不多一年,反正我也不等着住。” 姚季恒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给她喝,然后拿出一串钥匙给她:“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就告诉我,结婚前我们一起把这屋子再布置一下吧。” 萋萋接了钥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布置了一个自己家,而这幢他布置别墅,以后却会成为她生活地方。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这地方是我以前老家那块儿,我外公外婆从前就住这一带。”他隔着玻璃窗指给她看,“我们老家东边,具体位置离这儿大概也有一公里地。前几年整个老街都被拆迁了。我回来时,只剩下这边联排别墅还有房子,我也不喜欢住高楼大厦,空中风景再好,还是觉得传统脚踏实地四合院要有家气息一些。当然现都没什么家住四合院了,不过好歹还是独栋小房子,天晴了,还能院子里头晒晒被子、床单,黑丑也能晒晒太阳。” 他温和而简单话语里,萋萋想象着那样画面,忽然心里一酸,仓皇地说:“卧室哪儿?我想睡觉。” 25、二十五 家的钥匙 他牵着她手朝楼上走,到了楼梯转角处,停下来指给她看墙壁上一幅油画,说:“这是我很喜欢一个画家作品。” 萋萋看向那幅画。 那是一幅夕阳下田野,橙黄色晚霞笼罩下,远山清淡,花田里姹紫嫣红,朦朦胧胧却望得见田埂上头有人影,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脚下却又有星辰一地相随,月天照耀人间。天和地,人与人,花和月,时光和相伴。而那幅画一角有几个小小字母:﹒qq。 她一时好奇,指着那几个字母问:“这是画家名字?” “应该只是画上题名,我猜是两个人名字缩写……”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轻笑出声:“萋萋,后头那两个字母也是你名字缩写。” 萋萋也一愣,还真是,这小写字母不像英文,倒像是汉语拼音缩写,不由万分得意:“如果去掉头一个字母,那完全就是我全名,也许画家是深情想念哪个人画下这幅画。” 姚季恒忍俊不禁,附和说:“我也觉得画家这幅画是对一个人深情怀恋。” 萋萋白了他一眼,“你直说那个人不是我不就行了。” “那也不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勉强也算是你名字缩写。” 萋萋定定望着画出神,隔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你为什么喜欢他画?” “以前巴黎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他作品,很喜欢他风格。他画很安静,每幅画都像是讲一个长久而深远故事。他本人也很低调,至今都没有公开露过面,听说他也是中国人。” 萋萋半是确认半是疑惑地看向他,心想:就这样? 他顿了一下,像是回答她期待似,后静静说:“其实,他让我知道也有他这样画家。” 笔底烟霞,心中深情,盛世繁华,日月长久。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该听人自然会懂得。 萋萋想到季妍话,隐约明白了自己刚刚那一丝犹疑,沉默不语。 或许是车上小睡片刻,又看了那幅画原因,萋萋躺床上一时并无睡意。待到姚季恒脚步渐渐远去,便睁开了眼睛。 姚季恒向来很适应时差,飞机上睡了一觉,并无疲惫感,而且大白天两个人躺一起,如果睡不着觉,终究也多了一层臆想。他担心打扰了她休息,便自觉下楼。 大雨已停,窗外天色清亮。屋子虽然有钟点工定期来清理,一个多星期没来,他习惯开窗透气。清凉空气从窗外飘进,他觉神清气爽, 客厅随意看了一圈,他一时无事,随手摸起茶几上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母亲闻不得烟味,他也没有什么烟瘾,偶尔随意吸一支消遣,波士顿他也忘了。此时,一个人静下来,却觉意兴阑珊,任凭烟气袅袅上升,终于漫不经心要放进嘴里时,闻到浓郁味道,却迟疑了起来——这东西大概对小孩不好。 他找来烟灰缸掐灭了烟。 寂静里,窗外忽有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声音停下片刻,门铃叮咚叮咚响起。 他坐沙发上不动,然而门外人却十分笃定他,很他手机也响了起来,门板上也传来大力拍打声。 这样下去,终究幼稚。 他并不想逃避,该来总归会来,只是一时无动于衷,也忍不住那一丝多年漠然里厌恶,终于皱眉起身,大踏步走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人不由分说拉住他手臂,“跟我去医院!” 姚季恒用力甩开她手,“岳莺,你应该去找医生。” 岳莺冷笑:“你是不敢去么?” 姚季恒冷静地说:“岳莺,你不用刺激我,今天我没时间去医院,而且他需要是医生,我不认为他生病了和我见不见他有关系。” 岳莺视线漫不经心瞥过他身后,忽然问:“你是真要结婚?” “对。” “那你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女人么?还是因为你决定结婚了,她符合你结婚条件,所以你根本不乎她是什么样女人?” “岳莺,你知道,诋毁旁人并不能让你自己显得高尚。” “你以为她是圣女?” “你可以走了。” “等一等——”萋萋终于觉得是时候了,扬声一喊,从楼梯上走下来。 姚季恒听见她声音,朝身后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岳莺刚刚为什么忽然岔开话题。 萋萋走过来,直接看着岳莺问:“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什么样女人?” 岳莺微笑:“这个问题温小姐不该问我,你可以问问季恒,我想他既然决定跟你结婚,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女人。” “话是从你口里出来,我现就要你说。” “温小姐,你是什么样女人应该你自己清楚,你反倒过来问我,这不是很奇怪么?” “够了——”姚季恒握住萋萋手,话却是对岳莺说,“你回去,如果他真病重了,你来找我是没用,作为女儿,你不妨多陪陪他。” “可惜我身上流不是他血。”岳莺冷声丢下这句,扭头就走。 萋萋也用力甩开他手。 姚季恒关上门,却若无其事地问:“你没睡着?” 萋萋冷笑:“那么吵我睡得着么?再说睡着了不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其实是被门铃声给叫起来,以为他不,便下楼,到了楼梯口,却正好看见他开门。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场,只是他背对着她,没发现而已。 姚季恒顿了顿,说:“萋萋,要和你结婚是我,岳莺话你不用介意……” “姚季恒,谁跟你说我乎她说了什么?她谁也不是凭什么来说我?我是什么样女人跟她没关系!” 姚季恒沉默不语。这样竖起满身冰冷防护罩她也是那个他熟悉桀骜不驯温萋萋,他虽然心下不喜,可这也是他认识温萋萋。 原本说好晚饭后去接黑丑,被萋萋提前。姚季恒没有意见,她拿起包包跨肩上时,他也跟着拿起车钥匙。 一路上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冰冷气氛一直延续到宠物店。 黑丑喵叫声传来,萋萋脸上才有了一丝柔和。她从店员手里接过黑丑,摸了摸它头,“怎么瘦了?” 店员立即叫苦:“我们一直喂都是您带来猫食,可是它就不好好吃,吃几口就逮着碗一腿蹬翻,检查了也没病,出去遛弯也特爱跑,就是没什么胃口,您看这猫食还剩下一半……” 黑丑喵喵叫。 站萋萋身边姚季恒不由对上黑丑那目光炯炯大黑眼,这一瞧神采奕奕,倒没觉得哪儿瘦了多少,本来就是一只大胖猫,少了点肉不是健康点儿么?当然,这话他谨慎地放心里没说,只是适时地替店员说了一句公道话:“可能是不适应环境。” 萋萋瞟了他一眼,低头摸着黑丑毛发安抚。 黑丑跟着主人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宠物店,出门时候还喵喵叫了几声。回到家以后,它仍然赖萋萋身上不肯离开,脑袋直拱着她胸口。萋萋心里后那一丝残余愤怒也被它温暖身体拱走,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根本没必要为岳莺话生气——她和姚季恒婚姻本来就是建立条件和利益之上,她是什么样女人也跟别人没关系,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都是和她不相干人。她低头碰了碰黑丑脸,只有它和她相依相伴。 姚季恒看得一阵怪异,虽然知道这只黑猫她心里非同寻常,可是这样脸挨脸…… 他忽然想起来问:“黑丑是公还是母?”虽然他也可以自己提起黑丑尾巴分辨,但介于黑丑对他不善态度,还是直接获得答案比较好。 萋萋小心翼翼把黑丑放地上,头也不抬地答:“女,不过你放心,黑丑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以后不会有很多小猫。” 她以为他是担心这?姚季恒不管她曲解,怪异地问:“那它不会发春?” 黑丑盘踞萋萋脚边“喵喵”叫。 萋萋终于皱眉看他一眼,“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这是猫正常生理渴求,哪里龌龊了?我只是想做了绝育手术也只能管绝育,应该管不了他春天求偶。” 萋萋冷冷说:“黑丑没有需求。”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你不是它,你怎么知道它不需要?”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 姚季恒彻底无语。 萋萋不想出去吃晚饭,他她厨房看了看,冰箱里基本也没有可吃食物了,于是只得叫了餐外卖。晚饭后,萋萋去了一次卧室,出来后,什么也没说,也将一串钥匙递给了他。 姚季恒接过钥匙,未尝不明白这是因为他已给了她钥匙,可是拿着这串钥匙却仍然有一种奇妙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并不属于自己房子钥匙,仿佛她这套小小单身公寓以后也是他家。 他还犹自陷入这种无法言说感觉里时,却听见她声音响起:“这几天你不用来了。” 他起初没有明白,下意识问:“你有事?” “我身体不方便,今晚你也不用留下。” 姚季恒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手里钥匙简直是一种无声讥讽。他捏紧钥匙,一言不发,冷冷望着她。 萋萋说完话,径自低头收拾茶几上披萨盒子。黑丑绕着茶几喵喵叫,她将一块吃剩披萨夹给它。黑丑咬着披萨欢地啃起来。 他幽深冰冷双眸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要迈步而出之时,手心里门把摩擦钥匙一阵钝痛传来,他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素来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姚季恒怒气勃发而出,摔门拂袖而去,关门声音吓得黑丑一个颤抖,还没啃完披萨掉到了地上。一直到那“砰”一声静下来后,黑丑才奔到门边,朝着门“喵喵”叫。 萋萋没有抬头,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晚餐残羹冷炙扔进垃圾桶,顺手捡起黑 26、二十六 终身依靠 第二天是假期后一天,萋萋身体不舒服,可是离家一个多星期,屋子也得收拾整理。她叫来钟点工做了一次基本卫生,自己又把家里清理了一番,下午开车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也为黑丑补充了食物。提着满满两大购物袋费力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把袋子放地上拿出钥匙开门时,她看着手指头上被重物勒出细痕,突然也想起如果昨天不把姚季恒打发走,这些事原本是可以统统丢给他来做,自己床上躺一天都没问题。可是,再次提起地上两个袋子进屋时,她很又嘲笑起来了自己生出这种奇怪念头。 后,把袋子里东西拿出来,一样样归类放好时,她终于得出结论,她是还没从度假日子里走出来。她重重提醒自己悠闲惬意度假生活已经结束,而姚季恒假期里所做事也只是了未婚夫职责而已,她得抹掉他过去九天陪伴下遗留下来影子,不能再想着万事依赖他。 某一刻,看到包里多出那一串钥匙时,她也想到了他们婚姻,他们很就将生活一起。然而结婚意义仅止于有了个男人做丈夫,丈夫是丈夫,没有男人会长久地停留身边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即使是丈夫也不会。她曾以为像大山一样可信赖亲生父亲早就以真实而惨痛实际行动告诉了她——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永远是另一个人终身依靠。 晚上萋萋没有胃口,为了身体着想,只是煮了一碗白米粥加蜂蜜吃了。甜甜热热粥吃下去,身体也舒服多了。 晚饭后,她主动给还停留上海母亲打电话,告知不久前确定下来婚期。 夏美茹听到婚礼日子和地点时,重复了一遍 :“圣诞节波士顿?” 萋萋还没回答,却听见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熟悉声音,诧异地问:“妈,你和谁一起?” “我和你爸有点事情谈。”显然,她刚刚是重复给温以泽听。 接下来,夏美茹不等萋萋反应过来,开始哗啦啦地反对波士顿婚礼,嫌那样太冷清,直说人生地不熟异国婚礼根本就不叫婚礼,苦口婆心地劝说婚礼对女人有多重要,万万不可马虎。后来电话转移到温以泽手里,他是气急败坏地说:“不管你们哪儿结婚,一定要家办一场婚礼。” 这一对离婚多年男女再次联手软硬兼施,为着女儿婚礼,他们面子不允许女儿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嫁人了。 萋萋沉默地听着电话里父母此起彼伏反对声,已经不想去追究他们过了这么多年还会有什么事情要约一起谈,后只是很想冷笑一声,家——她还有家吗? 挂断电话很久,她才留意到手机有邮件提醒,邮件主题是:波士顿照片。这趟假期之行大多照片都是姚季恒拍,波士顿时候,他曾问过她邮箱,说要把他手机和相机里头照片发给她。 她电脑开着,上网登录邮箱查收,邮件正文是空白,只有一个压缩附件包。她没有回复这封空白邮件,下载附件后解压,一张一张照片浏览而过,后储存进自己照片夹里。 和女儿通完电话后温以泽和夏美茹也久久没法平静下来,说服不了固执女儿,后双双想到了这场婚姻另一个当事人。 放手边电话响起时,姚季恒坐家里书房,视线正不知道第几次无意识看向手机,似乎是回答他不自觉等待,它忽然响了。他反倒顿了顿,然后又立即若无其事地接起。然而电话里传来声音又令他表面上已经平静神色微变,因为刚刚那短暂几秒时间里,他视线似乎毫无焦点,一直忘了看来电显示,而拿到手机第一秒已经放了耳边接听。 姚季恒发邮件时候未尝期待过会得到回复,昨天怒气勃发踏出那套房子时候,他也以为自己会做到丢下那句话,至少这几天之内是不会“打扰”她。其实他今天已经进入工作状态,长假后自然有一堆工作亟待处理。书房呆了一天,晚上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留意到时间想起来还没吃晚饭,然后又自然而然想起不知她吃晚饭了没有,这一天是如何过。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刚刚过去假期,于是就给她发了那封邮件。 可是邮件发完大半个钟头里却不时看一眼还没退出邮箱,也拿起手机看了看,放手边。脑子里似乎有一根筋不受自己控制,和那一头连一起,被牵引着,于是他动作和视线便也被牵引着看来看去。 幻想突然被扑灭,期待突然落空,他头脑也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他重正了正神色,才说:“伯母,是我。” 与从自己女儿嘴里得到消息时立即反对急切不同,经过一番思量后,和未来女婿通电话夏美茹耐性十足,由天气和身体作为开场白,慢慢才把话题引入婚礼,絮絮地说了一通,后才说:“波士顿办婚礼是好,我和萋萋她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上海也办一场婚礼,我们都是上海人,亲戚朋友还是这边多,这样也方便,这场婚礼不用你和萋萋操心,我们准备,到时候你和萋萋就过来露个脸就行了。” 姚季恒一直都认真聆听未来岳母对婚礼“建议”,听到这里,脑子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这样一来就是要有两场婚礼——上海与波士顿各一场。他第一反应是想笑,结婚何至于这样麻烦?可是静下来想起国内盛行婚礼习俗,那个提议当然就算不得夸张了。他能明白父母嫁女儿心思,于是果断决定:“伯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我这边亲友少,那我们就一起上海办,婚礼还是我和萋萋准备。” 夏美茹高兴得连连说:“那我们就一起,但是你和萋萋工作忙,反正我回来也没事,婚礼还是我帮着筹备。” 这一通电话结束后,姚季恒下意识就要找他即将娶那个女人说说婚礼,调出她电话,手指头要按下去时,却一顿,过了一会儿,又静静放下手机。 萋萋收了照片,关掉电脑,进浴室洗漱一番后,上床睡觉。也许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和昨天晚上一样,她又一次失眠了。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有了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却又迷迷糊糊感觉身体有了某种熟悉异样骚动,似乎有沉重身体压了下来,不让她安睡。她半睡半醒间呢喃了一声那个熟悉名字,挣扎着睁开眼睛,身上重量却一下子轻了。她伸手朝怀里一摸,碰触到了一团温软毛发——除了同样恶习难改黑丑还能有谁? 她把黑丑从自己胸前抱下来放身边。黑丑温暖被窝被剥夺,不满地“喵”了一声,很跳下床,弃她而去。她索性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假期后头一天上班一向都是忙碌,萋萋提起精神进入紧张工作状态。晨会结束后,她被赵董叫到进办公室。 赵世杰开门见山:“刚刚晨会上你也知道了,我们收购计划已经正式开始了,你明天也和刘副总他们一起过去看看,财务这块还是要仔细评估,虽然这次收购对我们来说势必行,但是钱也不能多花。” 萋萋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重要性,点头说:“赵董,我会写一份前期财务评估报告。” 赵世杰笑眯眯地说:“很好,交给你我放心。萋萋,这次收购完成以后,我也给你放个大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 萋萋自然明白这个“大假”是因为什么,她和姚季恒进展瞒不了面前介绍人,于是笑着答:“谢谢赵伯伯。” 因为要出差,而长假也有一堆工作待处理,这一天萋萋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将手头紧急工作完成。加班时已吃过外卖汉堡填肚子,回家后,她收拾了明日出差行李,早早上床睡觉。定手机闹钟时候,她想起昨晚邮件,迟疑了一下。黑丑床边走来走去,追着自己一个小皮球玩。 她手那个名字上停了停,终于选择了发短信,一字一字写:“明天我要去深圳出差三天,你如果有空过来帮忙喂一下黑丑。” 然而,要发送时,她又迟疑了——她已经说过他这几天不用过来了,现又叫他过来,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结果她又删掉那一行字,转而给好朋友发了一条短信,让她隔一日下班后有时间过来看看黑丑,然后躺下睡觉。 第二天早上,萋萋按照老习惯,依次排开三只碗,给黑丑倒满了足够食物,水罐里也倒满水,拖着登机箱关上门离开。 27、二十七 浪子回头 到了深圳,萋萋跟着刘副总一行人去了工厂视察,晚上对方招待欢迎宴。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酒色,萋萋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晚宴一滴酒也没沾。吃过饭,对方提议去放松放松,一帮男人笑意盈然地却之不恭。当然这是两方初次直接接触,虽然迟早要摊开来上谈判桌,但这之前礼仪过场也还是要走一走。萋萋不想继续留下应酬,接下来场合也不适合她留下,对刘副总打了一个招呼,站起来歉意地告退。 没想到对方一个领导笑着留人:“温小姐,我们去就是普通娱乐场所,你们京城当然什么都见识到了,但是地方也有地方特色,既然到了这儿,就和我们大家一起去看看。” 去看女人如何取悦男人?他们所谓放松地方无非就是男人温柔乡,但是萋萋没兴趣,淡然笑说:“王总,实抱歉,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去了也扫你们兴,我就失陪了,你们好好玩,明天见。” 刘副总打发自己秘书和她一起先回酒店,坐进出租车时,那才毕业不久小姑娘好奇地问:“温总监,我听说这里夜总会什么玩都有,他们真要去那种地方吗?” 萋萋笑:“那你怎么不跟去看看?” 小姑娘一脸向往和哀怨地答:“可我不是男人呀,刘总怕我打扰他们。” 萋萋忍俊不禁,对世事还带着天真奇妙多好。 小姑娘接到男朋友电话,捂着手机喁喁细语。萋萋看着窗外五彩霓虹,包里电话忽然滴答一响。她掏出查看,却是系统短信,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删除。 走进酒店大堂时,一行人正前台办理住宿手续。当中一人旁边负手而立,那人忽然看过来,俊朗脸上溢出笑意。萋萋怔了一下,木然地掉过视线。 余锋并不介意她视若无睹态度,仍旧走到她身前,“萋萋,真巧,我们又这儿遇见了。” 萋萋对这样“巧合”除了讽刺没有任何其他感想,扯出一个笑脸:“你觉得巧就巧吧。” 余锋笑问:“你不好奇我怎么会来这儿?” “我没兴趣知道。” “萋萋,其实我和你目一样。” 萋萋一顿,那就是说他们也是为收购而来? “你现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喝一杯吗?” 酒店内附设酒吧坐下后,余锋却不提任何和收购相关事,反而问起她波士顿玩得如何,忆起往事说起自己波士顿求学生涯。 萋萋渐渐不耐烦,直奔主题:“余锋,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我相信你会对我透露什么有价值信息?我已经没那么天真了,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真要收购?” 余锋笑:“萋萋,你还是这样耐不住性子,其实你这个问题已经是有价值信息了。我可以回答你,我是为收购而来,但见到你,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萋萋嘲讽:“那你是放弃收购了?” “我说是,你会相信么?” 萋萋不答。 “萋萋,我们都知道你现不会相信,从前我也不信我自己,那年你要跟我一起去波士顿时候,你爸爸找过我,要求我和你先订婚。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一辈子,但是现,我后悔就是当年没有和你订婚带着你一起走。” 萋萋冷笑:“所以你就很找了一个女朋友出现我面前?” 余锋沉默不语。他也想过无数遍自己当初选择,后来数年也为自己找过无数理由来毫无负担地丢掉歉疚,心安理得地走人生康庄大道上。事实却是,那时候他才刚刚大学毕业,正是为了理想、为了事业而拼搏奋斗时候,可是她要跟着他去波士顿,她父亲找上他,要他们去波士顿之前先订婚,承诺照顾爱护他女儿一辈子。当他发现要为了一场年轻爱情担负起一个女孩子一生,也决定自己一生时,却忽然犹疑了,然后退缩了。那时候他连自己人生都不确定,又如何为她人生买单?爱情是很甜美,可是随之而来很多东西,却是那么沉重。 终爱情或许不是那一切挡路石,却也成了一个不能确定未知数。于是,他坚定地推开了。 “那么现你相信你自己了,认为你能给我一辈子,所以就回头找我了?还是因为你回来了发现我过得不好,你觉得这都是你原因,你想要再次伟大地来拯救我?” 萋萋是笑着说出这清醒到冷漠话,还清醒那个她也知道她应该满不乎,她应该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不应该说这些,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嘴巴,也控制不住心底深处涌来酸涩苦楚。 纵然她告诉过自己无数遍这个回头找她男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她追逐男孩,可仍然忍不住心里纷至杳来悲伤。她很想笑着告诉当年那个仓惶无依女孩,你看他终于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带你一起走。然而,她高兴不起来,却只有酸涩和伤感一阵一阵涌来,那是她青春,美好青春年华,走了就永远回不来时光。 余锋终于握住了她手,看着她眼睛说:“萋萋,我从来没想过拯救你,我爱你,我希望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来娶你。” 人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等着浪子回头那个傻女孩就一定要喜极而泣地迎接他回归吗? 萋萋不知道,后来几年,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等他了。 半晌,她抽开自己手,空洞地说:“余锋,你已经不可能给我一辈子了,因为我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不相信爱了。” 余锋是再次看着她背影离开,不同是,这次她身边没有那个人。 他看着面前一口没沾酒杯面色深沉。对面忽然有个窈窕身影坐下,余光里长发飘扬,他一怔,慢慢抬头,却对上了一张笑意完美精致面孔,栗色长卷发如海藻般披散肩头。 这是个漂亮女人,可是他只喜欢没有沾染任何色素黑发。他转开视线,拿起酒水单预备离开。 “怎么了,你很失望不是她回来了?” 余锋动作一顿,皱眉:“小姐,偷听是不礼貌。” “那如果我说我能让她回来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怎么让她相信你?” 余锋沉默,慢慢放下酒水单。 萋萋一路茫然失措回到酒店房间,还沉浸刚刚难言情绪冲击里,拿起电话直奔主题:“你要求余锋和我订婚?” 那头温以泽反应过来后,语气不悦:“现还说那些干什么?你马上要结婚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管我事情?” 温以泽恼羞成怒:“凭我生了你!” “那时候你和我妈早就离婚了,你也早就找了一个小老婆,你还管我干什么?” 说出这句愤怒话,萋萋眼泪却也流了下来。她泪眼朦胧里放下电话,答案早已不再重要,不管是余锋还是她家,注定都已是从前。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是为了逝去岁月还是丢失东西,或者仅仅只是她需要这点温热泪水。 这个陌生酒店房间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得知父母离婚那天,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碎成一片片,只有愤怒泪水陪伴自己。 28、二十八 满天星光 岳莺闯进办公室时,还是午休时间,而姚季恒简单吃了工作餐,早已聚精会神看一份企划案。听见响声,他从一堆文件里抬头。 jenny惴惴不安地说:“姚先生,这位岳小姐一定要见你……” 姚季恒自然了解岳莺脾气,硬要进来话,jenny是奈何不了她。他让jenny下去,转而面对岳莺:“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姚季恒继续低头看文件,“我很忙,如果还是为他事,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联系了医生,去不去是我事,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岳莺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神态转瞬冷若冰霜:“我没指望说服你现就去看他,但是我有点东西给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撂照片,直接放他面前文件上。于是他视线正对上了一张灯光下握手照片。 姚季恒怔了半晌,眼睛离开照片,抬头问:“你找人跟踪她?”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想结婚是一个什么样人,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么?看来你未婚妻不仅仅是出差外,好像还和初恋情人深夜谈心。” 姚季恒顿了一下,说:“该知道我早已堂堂正正知道,这样事情你不要再做了。” 岳莺笑得讽刺而不甘:“你知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姚季恒认真地说:“岳莺,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和她是真要结婚。” 岳莺怔了一下,却笑了:“那我期待着你婚礼。” 她目达到,不再留恋,转身即走。 姚季恒静静坐着,一动也不动,似是出神,又像是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他空茫视线才渐渐有了焦点,可是头一低又对上了那张照片。他伸手把照片翻过来,一片空白背面朝着自己,眼睛桌面四处一望,随手拿来一个空文件夹,把这厚厚一撂照片统统塞进去,拉开抽屉,一气呵成把文件夹放进去,后呼啦一声关上抽屉。 然而,下一瞬,他又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文件夹,一时不知道该放哪儿——不看不是,藏起来不安,怎样都不对。于是,他只能这样拿手里。 顿了顿,他终于做出决定。他把照片拿出来,然后一张张反面朝外放进碎纸机里。 碎纸机嗡嗡声停下来后,他立即拨打赵世杰私人电话。电话却不通。他转而打内线电话从助理那里得到世通赵董联系电话,然后谢绝助理好意,再次自己拨通电话。 赵世杰公事用手机自然也是要先助理手里头接听过滤,那头助理接到到电话,起初以为这头也是助理,待听到他自报上来电姓名,呆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说:“姚先生,您稍等——” 这回他运气极好,大约半分钟,电话被匆匆转呈给了赵世杰。 赵世杰狐疑而不失亲近地喊了一声:“世侄?” 姚季恒笑答:“是我,赵伯伯,我打电话就是告诉您董事会已经正式通过了追加投资。” 虽然一早就心里有底,听到实打实好消息,赵世杰自是越发高兴,声音如沐春风:“你让秘书通知一声就行了,哪儿还要你自己特意来跟我说啊。” “有些事情秘书说不清楚,你们收购案进行到哪一步了?” 赵世杰有点懵了,脑子转了转,笑眯眯地说:“这个萋萋啊,就是心眼太实诚了,我虽然叮嘱过这个案子很重要,但是世侄又不是外人,哪儿还有什么机密啊!她是不是没跟你说清楚这回去深圳目?其实她这回去深圳就是实地探风,等他们回来,我们拟定一份财务评估报告,再正式签合同。世侄,你看这样如何?” 姚季恒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实际上他注意力已经不合同上了。 结束通话后,他仍一脸若有所思,jenny再次走进来送文件。 他忽然问:“jenny,女孩都会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吗?” jenny愣了愣,一时摸不着这句没头没尾话该如何回答。 姚季恒终于反应过来,很却又笑了:“我随便问问,你把我下午三点后行程改改,有待批文件马上全部送来,三点我要出发去机场,帮我订一张去深圳机票,能够赶上班次,越越好,明天早上回来。” “那酒店呢?” “这个不用,”他对上jenny疑惑视线,才补一句,“我自己来。” 实际上jenny提醒了他。等到jenny一头雾水去订机票后,他又打内线让助理查清世通此次深圳之行下榻何处。 萋萋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意外出现竞争对手令此次深圳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其实,她昨晚酒店见到余锋一行人时,公司高层也同时得到了这迟来商业机密。无论这回是不是卖方故意做出幌子好趁机抬价,他们必买决心到底是被看出来了。 形势严峻,刘副总再也没有了吃喝玩乐心情,一大早酒店召开了紧急会议,上午和厂方谈判。结果并不理想,有了底气,人家悠悠然打太极,摆出不是非卖不可且卖谁也不一定态度,身兼重任刘副总怒极,面上仍旧言笑晏晏。下午又是开会,板上钉钉事横生变故打得一行人措手不及,气氛紧张,一时并无良好对策。 萋萋负责公司财务,这场收购财务是重中之重,当然落不到轻松,虽然她这个财务总监原本是温以泽用钱砸出来——父亲入股成为董事会成员之一,女儿一步高升跃为财务副总监。如今,她已无法说清楚当时面对那一切心情,有难堪,有屈辱,有愤怒。那样境地,她想过甩手不干狠狠反打那个自作主张男人一巴掌,让他知道他顺便施舍给她那点“关照”是多么令人厌恶,然而终她却留下来了。诚然,一走了之是好,逃避也是解决问题方法之一,可是她不要那样懦弱,她要用事实证明给那些给她打上标签人看什么叫“实至名归”,什么叫“是我始终是我”。 所以,三十岁之前,她也顺阶而上,真正成了温总监。 萋萋看来,这次收购战终无非就是钱多少。好比一件货物,原主想要一次性折算成实际收益,当然有人会盯上,对于正有此需要人来说,只要稍加利用这件货物创造价值远远大于一次性购买时付出。虽然不明目竞争者出现了,卖方高调摆出谁出得起价谁拿回家,可是也要看那件货物现本身到底值多少。都是做生意,锱铢必较,卖方想高卖,买方想低买,谁都想多赚,谁也不肯吃亏。 决定收购时,公司内部已有粗略估值,萋萋还得写出一份详细财务评估报告。对待工作,她一向是心力,这么些年除了工作,她也不知道生活中还有什么是非得去努力不可。下午会议后,她带领几个会计师继续会议室内为报告奋斗。中途检点厂方提供资料,她发现缺了一份重要数据,立即打电话联系厂方财务。那边财务总监不,一个财务经理接了她电话,只说厂区处于近郊,离他们所市区酒店有点远,现下班了可能不方便送资料。 萋萋听那意思就是推诿,这也是理所当然,这双方议价紧要关头,太过热情,未免掉价,马上说自己这边过去拿。她也想再实地看看那边生产线,时间紧迫,于是决定自己过去一趟。 到达厂区时,华灯初上,对方一个财务专员接待了她,递交资料后得知她这么晚还想去厂房,一脸怪异。大约是一时无法理解,办公室白领大多不喜去厂房,而她作为财务总监确也无需亲自去污染和噪音重重工厂察看。 萋萋没有多做解释,她喜欢实事求是,光是数据太空洞。 工人还工作,她进入这间厂房一派热火朝天气象,几百名工人有条不紊做着手头事。萋萋昨日和刘副总一行人已经看过一遍,知道现是忙季,工人施行三班倒。昨天人多,厂房又是机器轰鸣,很多细节没留意到,这回便慢慢看了起来。 走到厂房中间时,忽然一声巨响,头顶电灯应声而灭,整间厂房陷入一片漆黑,机器骤然停止,但发动机轰鸣余音还。屋内也溢出声声尖叫,扰攘声一片。萋萋头一次遇见这样事情,纯然陌生和黑暗环境里,下意识心里一紧,一只手臂却被人紧紧抓住。是那个带她来财务专员,那个财务同行也是女性,看起来是毕业不多久,面对比自己小也比自己柔弱年轻姑娘,她镇定下来,安慰道:“没事,就是停电了……” 话音未落,漆黑一片里,不知哪儿传来咝咝声,然后有火星一闪,人群越发慌乱,一窝蜂开始跑路。萋萋被人推挤着朝前移动,很多人拿出了手机照明,手机屏幕光闪来闪去,根本分不清四下里方位,头脑开始一片混乱,仅剩那点清晰意识想到机器骤然断电后危险,那点火星转眼就成为滔天大火。 扩音喇叭响起,重复着叫大家镇定,可是这时候根本没人去听,巨大恐惧掩盖了一切。萋萋不熟悉环境,分不清哪里是出口,只是跟着身前人方向。然而身后人也奔涌而来,她几乎是脚步不稳地被人推着走,一路跌跌撞撞如瞎子探路。终于见到夜光时,身后轰然一响,她似乎闻到了浓烈火星味,还不待反应过来,被身后人重重一撞,趔趄了一下,而前面有身体挡着又反弹回来。她极力想要稳住身体,可是身后多人涌来,她被重力推得连连踉跄,前面人骤去后,顿失依靠,扑倒地。 一个高大身影推开人群从天而来,大手提起她身体,一下子拦腰打横抱起她。 她身体腾空而起时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他,直到躺一个安稳舒适怀抱里,仰着头抬眼看见漆黑天幕上,有星星一闪一闪。 深重孤独惧怕里,那点星光成了美亮夜色。星光灿烂,闪耀眼底,照亮夜空,满天星星似乎都亮了。 她眼泪忽然流下来。 因为倒地那一瞬间恐惧和无依无靠,却也不纯然是这些。 29、二十九 如果没有他 后来萋萋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流下眼泪,当着他面,泪水肆无忌惮地横流,仿佛封闭很久一个黑暗洞穴破裂,压抑了很久东西摧枯拉朽奔涌而出,后甚至毫无形象地嘤嘤抽泣。 而且她眼泪还是被他温热手指给擦去。他抱着她一边踏步前行,一边腾出只手来擦她眼泪。 姚季恒起初以为她是被吓怕了,亲历险境逃出生天人往往有一种迟来情绪发泄,可是她眼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她一直都是那么高傲,仿佛再难事情也只是满不乎一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想象不到她也会这样放肆地哭泣。 后到了厂区门口安全地带,他只能放下她,把她搂进怀里,像哄小孩那样拍着她背,语无伦次地说:“萋萋,没事了……你别怕……我这儿……” 消防车驶过来,他拥着她朝旁边走几步让路,直到这时才觉得自己提起心安稳落到了实地。 一个多小时前,他到达酒店,她住房间门口按了好几次门铃,仍旧无人应答,转身要离开时,隔壁房门口站着一人,正好奇地打量他,问他是否找温总监。 他表明身份和来意,也知道对方是她同事,然后才从那个同事口中知道她去了工厂。 进入工厂大门时,警报大响,他到现也没法说清楚那时感受,只知道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揪住了。他打她电话不通,惶恐像潮水一样涌来,保安指点下跑向那间厂房。 如果他没有走这一趟,他不敢想象现结果。 萋萋他温柔声音里平静下来,抹了抹眼睛,推开他一点,默然不语。 他看她低头敛眉,一脸沉静,这才隐隐约约察觉到她也不仅仅是发泄害怕。 其实,真正清醒过来后,萋萋觉得十分丢脸,简直颜面无存,于是一路无话,奇怪是他也不说话。进到酒店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封闭而宁静空间让她无所遁形,想也没想便冲进了洗手间。 姚季恒外面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出来,敲了敲洗手间门,喊她:“萋萋,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要推门而入时,她声音隔着门传来,难得似乎带着窘迫:“姚季恒,你帮我送个东西进来——” 然而,这个“东西”却没那么容易送进去,因为她备用已经用完。 姚季恒觉得自己这天经历了人生中两件难忘事,头一件让他心发紧,后一件让他……实没脸说出来,虽然还是人生初次体验。 他听完她要求,嘴角动了动,后沉着答应:“我马上去买回来。” 酒店工作人员指引下,他疾步走进附近相隔几百米一家超市。为了节约时间,拿回还洗手间等待那人急需用品,进门见着了一个导购员,便泰然自若地询问:“请问女性生理用品哪儿?” 女导购员古怪而复杂地打量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笑容,十分殷勤地为他带路。他旁若无人堆满女性用品货架上梭巡一番,找到那人指定品牌,还不忘她叮嘱,日用夜用都拿了一包。 然后又收银员复杂而古怪表情下,他泰然自若地掏钱付账,后提着“东西”大步流星离开。 从洗手间出来后,萋萋已经彻底放弃顾脸面了——反正难堪私隐都袒`露他面前,她早已他面前无脸面可言。 姚季恒问也没问她吃过没有,叫来了两人晚餐。她也确如他料定那样没吃,闻到食物味道,才察觉早已饥肠辘辘。 晚餐后,她再没法理直气壮赶人,过河拆桥这样事总归不大好。而姚季恒也没有任何离开意思,仿佛早已忘了那天不愉,径自理所当然地住下。 因为她身体不方便,他也老老实实没有打扰她,只是挨着她睡觉。他贴得太紧,一只手还从她颈下穿过,密密实实环住她。萋萋起初抗拒过这样相拥而眠,觉得不舒服,可他置若罔闻,她推了他几下,反倒被他转过头来铺天盖地堵住嘴唇。 这漫长一吻结束后,他她头上居高临下地威胁:“你要是再折腾,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我!” 萋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可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贴她大腿某处身体反应,一时气血上涌,大骂:“你……变态!你还是不是人?我都这样了!” “别动!你要是好好睡觉不乱动来引诱我又怎么会这样?我当然是男人才会这样。”他理直气壮,根本就不为自己身体正常反应而羞耻。 然而他忘了,她从来不会好好听话。结果又气又急之下,她动得厉害了,开始他身下扭动,蹬腿想要踢开他。这一下是真正引诱了。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翻身压住她乱动身体,热热呼吸喷她脸上,浑身都是热流,灼热就她腿间蠢蠢欲动。 萋萋终于知道危险,不敢再动,嗫嚅着说:“你可以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那怎么叫我自己解决?” “你……你自己有手!” “你说用手?” 装什么纯洁!这是男人都知道事,三十八岁男人又不是八岁男孩。萋萋不理他。 他抓住她手,“可我不喜欢,我喜欢和你一起做这件事……” 萋萋骂了一声:“禽兽!” 他趴她耳边低喃:“我只对你……” 后他还是得逞了,虽然换了一种方式。萋萋面红耳赤地握住那被硬塞进自己手里热源,初那阵下意识反感和不适后,渐渐涌来一股奇异感觉。她微微抬眼看过去,头一次正视这自己觉得不洁而不看男性象征。他她手里跳动,这么丑陋,这么张扬,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这一刻只任她揉捏,根本看不出哪里强大,可是就几天前,就是手中这怪物还频繁进入自己身体,不顾她哀求,肆意作恶,折磨得她夜夜不能安睡。 她狠狠捏了一下,换来了他一声粗喘,既难受又满足。 **是一种多么奇怪东西,她一只手可以让他上天堂也可以把他拉下地狱。 结束后,他静静她身上伏了一会儿,才起身擦净自己和她手。重躺下后,他又自动调整到那个相拥而眠姿势,她哪里还敢再去推他,只得恨恨地闭眼睡觉。 却是一夜好觉,早上起床后,她才想起来问他过来干什么。 姚季恒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堵住了她嘴,只说有点事,然后开始训人:“昨天晚上你一个人跑去工厂干什么?就为了一份没什么用财务报告还进工厂看不够?你就是喜欢逞能!” 他气势不小,语气不善,又骂又怒。萋萋起初还被唬住了,呆了一下才觉醒——她还怕他不成?如此一想,又不服气:“姚季恒,谁跟你说我那个报告不重要?” 姚季恒只是嗤笑了一声,根本就不觉得这份终会呈给他报告会产生任何实际意义,他会不会看还得看有没有那个空闲。 当然,萋萋不知道,她仍然为报告奋斗了一天。姚季恒走前警告过她今天不许再去工厂,她只觉他大惊小怪,没拿他那番神情冷峻话当回事,可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理由,便和同事酒店会议室里埋首文件堆写报告。 因为昨晚那场事故直接暴露出来了工厂生产方面安全隐患,他们也多了点谈判资本和底气,今天反倒轻松了起来,一切还待静观其变。 萋萋这天也知道了,昨晚她跑出那间厂房真起火了,就她跌倒门口台阶上时,里面电线已经走火了。工厂安全设施还算齐全,消防员来得,终没有酿成大火灾。然而她事后想象那种场面,如果那时候自己不被抱起来,恐怕就算离起火点已远也会被后来蜂拥而至人潮踩到。 如果没有他——她从来不知道,有些时候,一个人出现可以那么重要。 这么多年,她差点也忘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原来自己也是需要人。 30、三十 接受和付出 晚上九点多,姚季恒自一场商务晚宴回来,拿出钥匙打开大门,黑丑又一溜烟跑了过来。他反身关门,躬身朝已经跑到自己脚边黑丑伸手摸去。黑丑摇晃着胖乎乎身躯,傲然仰头,从鼻孔里喷了一口气,漆黑晶亮眼珠朝天,对他亲近示好视而不见,他手指头刚刚触摸到它毛发,一扭身闪开,立即抬腿朝卧室跑去。 姚季恒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这一周以来,每回他打开门进来时,黑丑听见动静都会跑到门边,却不是欢迎。事实上,这只和主人一样高傲猫女王从来没有给他这个已连续入住一周室友任何好脸色,好自那印象深刻首次见面后也没有再咬他。他把路上打包回来百合红枣粥放客厅茶几上,换上室内拖鞋,进入卧室。 萋萋站阳台上打电话,晚上有风,她大概洗了头发,长发披散身后飘飘扬扬,睡袍下摆也舞动翻飞,衬着外面深浓夜色,像一幅夜色下剪影。她听见响声,回头看了一眼是他,又继续讲电话。 姚季恒卧室里站了一会儿,一直等她讲完电话进来,说:“客厅有粥,你去吃点吧。” 他是知道她晚上总不好好吃饭。她出差回来当天,他接机后便留宿了这已经拥有了钥匙房子。为了住宿方便,第二天他自发收拾了简便且齐备生活用品带来。萋萋看见除卧室大床外,自己衣帽间、盥洗台、书桌、书房……几乎所有私人空间一天之内被不请自来地霸道侵占后,暗示意味浓厚地说了一句:“我这房子小,住不下两个人。” 姚季恒立即说:“那我们搬去我那儿?” “我为什么要住你那儿?” “迟早要住进去。” 萋萋不搭腔,跟没听见似。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这样住下来了。除了工作时间,两人几乎又成了形影不离。 然而,多半也只是晚上家里。她这周工作忙,加班是常事。今天下班时他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晚上有事不能一起吃饭,那时她还公司加班。他自然也知道她忙什么,前两天还看过她那份前期财务评估报告,心下只觉得好笑,可想到她为了这样一份报告那样认真,他也认真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萋萋确饿了,放下电话就去喝粥。 他拿睡衣进浴室时,听见她客厅嘟嚷:“怎么又是红枣?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想再吃红枣了。” 他还是那一句话:“红枣补身体。” 萋萋无端脸上一热,想到这几天晚上自己确很累,只觉得他没安好心,心里狠狠骂了一通。 他仿佛有感应似,又说:“你别想多了,我意思是你要生孩子,所以要补好身体。” 萋萋噎了一下。 姚季恒洗完澡出来,她又和前几天一样,坐卧室电脑桌前了。他望了望她电脑荧幕,果然还是工作。他想,那收购案结束之前,她大概要这样忙下去了,不由心下暗自思忖,或许该和赵世杰聊聊。 他走近她身边,一边悠闲地擦头发,一边说:“今天我联系了摄影师,我们该拍婚纱照了。” 提起婚纱照,萋萋想起婚礼,又开始头痛了。 深圳后一天晚上,萋萋才从母亲嘴里得知婚礼地点变动。她不喜欢被当做展览品供人观赏,比起母亲那些主意,波士顿安静地完成婚礼不失为一个好安排。其实,按照她想法,婚礼根本就不需要,直接领证了,然后出去玩几天,就当旅行结婚,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堆麻烦事。可是姚季恒不站她这一边,和母亲结束通话,她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不仅不觉得婚礼地点改动有何不可,还陈述了一番似是而非大道理,让她尊重父母意见。后,她只能骂他毫无原则任人摆布。 眼见圣诞节不远,她从深圳出差回来后,他们婚礼也提上了日程。 于是这一周,萋萋沉陷各种与婚礼相关繁琐事务里,再加上繁忙工作,还有床上多了一个人,连晚上也不能安睡,她都觉得自己成了一只不停旋转陀螺。 “姚季恒,要不我们直接拿结婚证算了。” “那我们明天就先去拿证,婚礼慢慢来。” 姚季恒失笑,他虽然不赞同国内这种铺张浪费宴席风气,可是也能理解父母嫁女儿心理。毕竟他要娶人家女儿,面子上一定要做足了。 萋萋哪里听不出来,自己提议已经被他当做了幼稚抱怨,他意思就是婚礼如论如何要办。想起那一摊子事,她顿觉眼前密密麻麻数字报表也成了一团浆糊。 其实,姚季恒已经请了婚庆公司负责婚礼一切繁琐事宜,剩下必须亲力亲为事情,也几乎自己全兜揽了下去。具体到萋萋头上,只有几件与自己切身相关,比如定婚纱、找伴娘、提供自己这方宾客名单、拍婚纱照,而且这些还有母亲旁打点。可是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没有一件事容易。 婚纱要定做,没有女人不喜欢美,萋萋当然想穿得漂漂亮亮,虽然嫌婚礼麻烦,对于自己婚礼上要穿衣服却不肯马虎。可是设计和样式上头,她不仅和母亲分歧重重,和姚季恒也没法统一意见。于是几天下来,连设计师都没有终确定下来。她已预备直接忽略姚季恒提议,反正婚纱是穿自己身上,他一个古板老土男人懂什么好看不好看。 至于伴娘,到了她这个年纪,未婚女性朋友已经寥寥无几,就是那么几个一听说做伴娘,都是连连摇头,理由光明正大:“再做伴娘,我就永远嫁不出去啦!”而送喜帖宾客名单,她自己无非就是朋友、同学和公司同事,而麻烦就于温以泽那边,除了正儿八经亲戚,却还跑出来了一堆八竿子打不着人,不是温以泽客户就是朋友。 一周下来,她一团乱麻,几乎毫无进展。 姚季恒确没安好心,几句话把她工作心情搅得七零八落,擦完头发便连哄带骗地强行帮她关了电脑, 萋萋哪里不晓得他想干什么,抗议连连,虽然十分清楚他根本不会听进去。 “我那报表明天开会要用。” “昨天晚上不是已经让你整理会议资料了?” “那是今天要用。” “你们怎么天天开会?” “你不也天天开会?” “我跟你能一样么?” 到了床上,她还记得:“我还没洗脸做面膜……” “待会儿再洗。” “黑丑还这儿……” “它又能看见什么?” 被无视黑丑蹲床边“喵”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床上。 事实证明,男人某些时候,是听不见其他声音,何况是猫叫。姚季恒全副注意力只怀抱里身体上,与她说话时候,动作也没停,双手迅速地脱了她睡衣,后直接低头堵住了她嘴,阻止她不停叽叽喳喳。 萋萋陷他坚硬身体下,肌肤相贴间是他温度,唇齿相依间是已经熟悉男人气息,连空气里似乎都是他味道,无孔不入。她闭上眼睛,昏昏然地想,算了,随他吧。 然而,他却还不满足,抓住她一只手探向自己胸口,声音低沉而满含魅惑:“萋萋,帮我脱了。” “你自己脱。” “那你就吃亏了,刚刚我脱了你衣服,现你应该也脱了我衣服。” 这完全是无耻论调!萋萋睁眼瞪着他。 “难道你要认输?” 她依然气势汹汹瞪着他。 “还是你不敢?” “谁跟你说我不敢!”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刺激她,可是他得意轻笑下,她话立即冲口而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把揪住他睡衣领子狠狠勒了一下,开始一颗一颗解开扣子,硬着头皮证明自己没什么不敢。 上衣被扒掉扔到地上以后,她看着他袒露胸膛,迟钝地感觉到这样确也公平了——没道理她衣服都被脱干净了,而他还道貌岸然衣冠整洁。所以,其实也没什么难。 他继续怂恿:“前几天都是我上面,今天我让你上面压回来。” “你没力气?” “你不敢?” 萋萋用力板着他肩,翻身就趴了他身上,头微微抬起,下巴尖尖朝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眸里倔强依然,似乎有盈盈水玉波光流动,一张脸晶莹璀璨,仍旧那么肆意而高傲。她用实际行动和神态告诉他,她没有什么不敢。 他望着这样她,心里一动,继续鼓励:“那你来。” 她却没有继续动,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翻身躺一边。 如同一场气氛良好愉游戏突然终结,她沉默宣告了刚刚互动嬉戏已经结束。 姚季恒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趴身上那温热身体一离开,凉意侵袭而至,从肌肤表层深入到毛细孔,遍布全身。骤然失去她温暖,袒露冷空气里身体空荡而孤寂,渐渐冷却下来。而伴随着身体冷却,思想却加清醒。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她重重防备和武装又回来了,刚刚那个愿意接受、愿意付出温萋萋已经躲进了冰冷防护罩下面,此刻她再次退回到自守冷漠里。 片刻后,他嘴角抿起溢出一个淡笑,说:“那我来。” 他重又翻身压到她身上,灼热双唇贴着她额头游移直眉头、眼睛,一路慢慢吮吻而下,双手她身上细细抚摸,给她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做温柔而热烈触摸,竭全力要用所有热情挑起她反应,要让她已经冷下来身体再次热起来。 她终于他身下溢出一声喘息似低吟,脸颊嫣红,眼眸迷蒙,情爱笼罩下,她美得天然而娇媚。每当这时候,防护罩破裂,她也是自己本来样子。 赤`裸身体缠绵一起,他把自己用力嵌入她身体里,与她紧紧连接一起,深入,再深入,进入到孤独幽寂角落,那里只有他和她。人世漠漠,无涯时光荒野里,这场漫漫长路,也只有他和她同行。 他伸手轻轻挑动她眼睫毛,望着她微微眯起眼睛,那里再也没有冰冷和不驯,这时候她连眼睛里也有温暖。 他她眼睛上落下一个吻,低喃而出:“萋萋,你喜欢和我做这件事吗?” 她承受着他不容逃开占有和给予,他身下辗转反侧,只有一声又一声低吟回答他。 “你不是仅仅只为了生孩子才和我做,是不是?” 姚季恒未尝知道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可是说出口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答案有多么重要。这是掩藏他心底魔咒,从这张床上第一次就被深埋心底,一次又一次啃噬着他,入骨蚀心,总是亲密时候,那个极细密模糊欲念跳动不安,仿佛一根极细极密针无端端刺入心底,连疼痛都是迟钝,要到了很久很久,才会慢慢察觉到那戳心而私密痛楚。后直到这一刻深陷,欲念突然爆发出来。 他她身体里面涌动,一下又一下蛮横冲撞,仿佛这样就能够靠近她心,也一遍又一遍地问: “萋萋,你不是仅仅只为了生孩子才和我做,是不是?” “萋萋,你告诉我,我要你说……” “萋萋,你说,你不是为了孩子……”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乎,不关自尊,也不关骄傲。他只是要一个答案,索要她回答,也要她接纳。 31、三十一 永夜私语 萋萋自己也没有答案。 身体堕入他带来爱欲情潮,一阵一阵涌来浪潮里,她只听得见他声音,一声又一声耳边,似乎带着无渴望和恳求,却无法回答他一个字。然而,她又迷迷糊糊地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声音怎么会带有渴望和恳求?他还要什么? 有一瞬间,她昏昏然头脑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答案对他那么重要吗? 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忘了追究答案对他是不是那么重要,伴随着他越来越激狂动作,意识被浪潮冲散,只剩下相依相缠身体温度。 结束后,他仍旧停留了很久,直到她推了推他肩,他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安稳地趴自己身上,然后拉来被子盖住。 “萋萋——” “嗯。”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隔了一会儿,她才回答:“女孩。”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我们生一个女儿。” 黑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客厅,这时候又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喵”叫了两声,蹬腿跳上床。姚季恒抬眼,正对上黑丑那对晶莹黑亮眼珠。他伸手朝黑丑头上摸去,这次黑丑没有闪躲,难得老实地任他抚摸,柔软毛发暖融融地贴手心,既舒服又温暖。他想,怪不得她这么喜欢抚摸黑丑。 “萋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事情。” “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你仔细想想,那是你自己小时候,总会有一些记忆留下来吧。” 萋萋开始觉得他今天话太多了,以前这样夜晚,他虽然也会说话,但那些话只是说话,不会像现这样,问她这样那样问题,他说出每一句话似乎都有了刺探和挖掘。然而,她忽然发现自己不乎了,他要听,她就讲给他听。 “太小时候不记得,我记得是我爸妈经常吵架,每次吵架后我爸就不见了,我妈摔东西,后来我爸几乎不回家了,我妈喝酒打牌,到了我十四岁时候,我妈有一天告诉我要和我爸离婚,然后他们离婚了,我彻底解脱了,再也不用听他们吵架了。” 不带任何感情说完这段话,她立即翻身下床,捡起睡袍套上,走进了浴室。 姚季恒起初陷进她这段简短话里,即使一早就知道她父母状况,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留下这样记忆。他也并非生长父母和谐家庭里,甚至他小时候记忆里,是只有“父亲”这个词,却没有爸爸这个具体形象。可是如果让他回忆小时候,像大多数人那样,他还是会涌来无忧无虑乐感觉。他没有争吵父母,却有温柔妈妈和慈祥外公外婆。 她离开后,他怔怔躺着,直到手掌下温软身体抖动着倏然窜开,才反应过来。黑丑已经跳下床,朝浴室跑去。 他走进浴室时候,萋萋盥洗台前洗脸,黑丑蹲她脚边。他直接走到她身后,伸手抱住她腰,轻而坚定地说:“萋萋,那些都过去了,我和你现也有了一个家。” 伴着水流声,他声音近耳畔响起,她几乎又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是他拥抱和体温却又是真,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背后温热身体。眼睛忽然一酸,她下意识伸手去掩盖,却忘了满手满脸洁面乳,一下就把泡沫揉到了眼睛里。眼泪被刺激得流了下来,她挣开他手,不停地用清水冲洗面部,一直到眼睛能够正常地睁开,才回头瞪他一眼。 他看着她还泛着水珠晶莹面孔,忍不住笑:“洗完了我们就睡觉吧。” 这个晚上似乎就要这样过去了。她没有回答他问题,他也没有再问她。 后来又躺床上,因为疲惫,萋萋很就睡着了。姚季恒工作了一天,刚刚又经历过肆意运动,身体也需要休息,可是大脑却又不肯平静,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而萌芽魔咒心底涌动,这样夜晚不安地破土而出,纷至杳来。 她睡着后,他下床走到卧室阳台上。 城市夜晚,入目所及只有星星点点灯光,那是尘世烟火。他不知道那一盏一盏灯后,是否也有一个还没有睡觉人。然而,他却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这一个多月日子他脑海盘旋而过,他恍然意识到,从遇见她以后,日子已经不一样了。 黑丑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脚边,伸爪磨蹭着他小腿。他蹲身抱起它,抚摸着它柔软毛发。黑丑依偎他怀里眯眼“喵”叫了一声。他一时忍俊不禁,对着这只此刻无比享受黑猫念叨:“现就知道要我了?” 黑丑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懒洋洋地躺他怀里。 再次上床后,萋萋也是懒洋洋地侧身而卧,脑袋抵着枕头。他挨着她躺下,前胸贴着她后背,只是单纯地感受相依相偎拥有。像刚刚抚摸黑丑一样,他也不自禁地黑暗里伸手轻轻抚摸她脸,自额头划下,用手指勾勒她音容。因为酣睡,指尖触摸到肌肤柔嫩而温热,十分惬意。这一刻,摸着她酣睡脸颊,他只觉得舒服和满足,连心也温暖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要满溢而出。 入睡之前,他后念头是:生一个这样女儿也很好。 32、三十二 同居生活 萋萋也觉得自己生活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大变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和人同居生活经历了,而自己独居房子忽然来了一个男人,安定舒适私人空间被占领,仿佛后个人**也被剥夺,生活忽然袒露这个男人眼皮子底下。 十几年前和父母一起度过家庭生活记忆里已经逐渐淡薄,而后来家庭破裂,母亲出国,她虽然仍旧生活相同屋檐下,却像是一个人孤零零生活,除了有保姆管吃喝。温以泽是忙碌,忙着男人事业,忙着应付前仆后继、花枝招展女人,即使他,那些年父女两人也没有其乐融融画面,多是一言不合、互不相让、争执离开。温以泽觉得处于青春期女儿叛逆不听话,而年少气盛眼里只有是非黑白温萋萋觉得这个男人变了,变成了这世界上庸俗恶心臭男人。那个曾经家无异于只是一个熟悉居住房子,然而就连那熟悉房子也渐渐变得大而空荡,甚至陌生。 那时候萋萋只想长大离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屋檐,离那里越远越好。然而还不等她能够离开,温以泽再婚,连那个大而空荡、既熟悉又陌生房子也不再是她栖息地。温以泽不顾她强烈反对执意置了家,为了逼她就范,卖掉老屋,事业和女人双双如意之时,意气风发地以为这样女儿也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和他家人生活一起。 他忘了这几年女儿从来不会乖乖听话,他只是激发出了她大厌恶和叛逆。 那天被带到那个比曾经居住房子还精美华丽别墅后,萋萋当着父亲和房子女主人面,用力提起客厅一只巨大景泰蓝花瓶砸到地上,伴着瓷器碎裂晃啷声,碎片散落一地,像是她对这个不属于她家希望。 她从一地碎片中抬头,骄傲地看着那个衣饰考究年轻女人,脸上浮起一丝轻慢而厌恶冷笑,倔强地说:“花瓶就是花瓶。” 女人只是轻蹙眉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温以泽怒极,一巴掌甩过去。 下一刻,她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来自于父亲耳光,那只曾经把她举起抱怀里怜惜宠爱大掌狠狠把她脸打得偏向一边。 那忽如其来巨大疼痛令她呆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愤怒、难堪、失望、孤独、悲伤一齐涌来,像潮水一样包围了她,她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捂着已渐麻木脸颊面无表情地冷冷望了那个男人一会儿,然后踏着一地碎片决然转头离去。 那次事件以夏美茹回国哭闹结束。而事实也令萋萋认清了自己渺小无能,母亲哀求和计算下,年老爷爷奶奶劝说下,至大生存面前,她带着疼痛后麻木脸颊那个不属于自己屋子住了下来。 后来她自我放逐,不远千里从南方故乡来到这个北方城市读书、工作,多年来独自生活,很多年再也没有踏进那个和她无关“家”一步。她也再无和人同居生活经历,渐渐也不觉得生活里一定要有另一个人。 随着青春逝去,那些年轻梦幻破灭,她再也不知道能否与某个人一起生活,再也不知道生命中是否还有那样一个人。 所谓归宿,也不过是三餐一宿。 可是,她再也不相信还有那样一个人了。 而与姚季恒婚姻起初她认知里是和归宿无关,也是和生活无关,是没有任何生活具体意象,结婚是结婚,生活那又是另一回事。诚然,婚姻令他们生活一个屋檐下,但如果房子够大,他们也可以轻易地拥有自己私人空间,除非必要时候,其他时间各有各天地。 然而,姚季恒以实际行动打破了她空泛而缺乏实际经验认知。 姚季恒搬进来时,她是极度不舒服,也当面反对了。后之所以默然,是因为他提醒了她——他们迟早要生活一起。她习惯了迎头而上,既然决定了和这个男人结婚就没有退缩理由,那么或许提前适应一段时间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认清事实,她也逐步迈入自己决定婚姻。 波士顿时候,他带她认识了自己当地同学。而作为礼尚往来,从深圳出差回来后那个周末,她也带他见了自己亲近大学同学也是如今好朋友。他拿出自己对他们婚姻诚意,那么她也做到自己这份。他们都按照正常步调婚前逐步进入到对方生活,虽然没有那么深,但对一对不是经过长久相处而结婚男女来说已经足够。 姚季恒强行住进来这此前只属于她房子后,是宣告了他们同居生活开始。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波士顿日夜相对经历,这一周同居生活并没有萋萋原本想得那么难适应。当初抗拒过后,厌恶、反感、烦躁、不安渐渐隐退,他突然进驻和她当初决定结婚一样,一旦定下来,便一步一步走下去。而他存像每天早上进入衣帽间看见自己衣服旁边挂着男士衬衣西服,盥洗台前洗脸时看见并排摆放双人牙刷、牙膏,洗面乳,还有男士剃须刀,沐浴时多出来大浴袍、毛巾,……这屋子里所有那些随他而来很多很多个人用品,带着他气息,无处不,初会觉得突兀,见多了也就知道它们那儿了,成了日常生活一部分。 于是,伴着婚姻到来,她生活里渐渐多了一个人。 此时,忙碌工作间隙,萋萋停下来喝一口水,想起昨晚浴室听见那句话,再次疑心自己是不是昏昏然里产生了幻想。然而,她记得清清楚楚,他又分明是那样说过,恍惚里他声音似乎又耳畔响起,轻而坚定地说:萋萋,那些都过去了,我和你现也有了一个家。 家——她还会有家吗?连她都不敢奢求,他又何必来给她幻想。 她放下水杯,将那些纷乱思绪统统压进心底,继续埋头投入工作, 连续五天忙碌工作后,萋萋以为周末可以好好睡睡懒觉了。然而,星期六早上,姚季恒又无所不用其极地“叫醒”了她,以他喜欢方式,放肆而热烈。事后,她赖床不成一肚子气,他还理直气壮地说约好了婚庆公司策划人谈婚礼安排,还有摄影师谈婚纱拍摄。 “你跟他们谈就行了。” “结婚是我们一起,婚纱照也是要我们一起拍,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决定。” “哎呀,你烦不烦,婚礼本来就你管,照片随便拍一下就行了。” “我是随便,你们女人不是都喜欢拍照片么?” 结果,他直接把还想赖下去她抱进浴室,趁她洗漱时间,做了两个人早餐。 萋萋坐餐桌前喝一口牛奶,咬着培根蛋卷,味蕾享受到香气,早起空荡胃也得到满足。自从他住进来后,她一向胡乱打发早餐逐渐走向正常而丰盛。他手艺不错,有时间也肯进厨房,她也不奇怪他倒真能做点吃,照他年龄来看,这也是岁月沉淀下来结果——人总得满足自己基本生存需求,而他独身多年,不见得每餐饭都有人送到嘴边。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她手艺比起他还是欠点火候积累。 据说丰盛而可口食物可以令人心情愉悦,吃饱了,她起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对他脸色好了,也主动承担了饭后清洗工作,他做饭她就洗碗,虽然就是两个人餐盘和牛奶杯。 像早餐一样,如今迫眉睫婚纱照也是需要两个人配合,至少要一起拍。 这上头,他们两个人却又是惊人地配合。摄影师滔滔不绝建议一堆外景婚礼佳拍摄地点,远有聚集婚夫妇度假胜地马尔代夫、普罗旺斯,近也有国内三亚、青岛等等,都遭到了两个人直接拒绝。 他们互看一眼,萋萋说,就这儿吧。姚季恒说,我们都很忙,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找个地方拍几张婚礼上用就行。 婚庆公司负责主管此次婚礼策划师也场,赶紧表态:“到时候婚礼上是需要放一段外景拍摄视频……” 他们对看一眼,双双皱眉,再次一致决定:“这个可以省了。” 如果不是因为婚礼规模不小、花费不菲,他们其他上头肯花钱到奢侈,摄影师和婚礼策划师差点就怀疑这是一对经费紧张而精打细算夫妇了。 后摄影师十分文艺而复古地将外景拍摄地点定了长城,一脸向往地说暮秋初冬长城美丽,拍出来照片古朴而大气,有地久天长之感。 萋萋摇头:“那么多人,为了几张照片爬长城也太累了。” 其实她觉得长城上一身婚纱拍照很傻很呆,而地久天长不是一套照片就能决定。 姚季恒随意翻着婚纱宣传册,目光停留翻到一页。上头娘一身摇曳坠地白纱,没有头纱,只戴着一只花环,长发披散而下,站荒野里草地之上。朝霞破云而出,橙红色光芒划破长空,这个洁白娘身上也笼着一层皎洁生之光,熠熠闪耀,像森林里精灵仙女,纯洁而恒久。长久地看着这幅画面,渐渐地他眼前闪现了一张熟悉脸,眉目宛然,肆意而高傲,也穿着白纱,如同天使人间。 他沉吟了一下,自坐下后首度发表了不同见解:“爬爬长城也不错,拍照和锻炼身体两不误。”这个说法很务实。 婚礼策划师赶紧问:“姚先生,那外景拍摄视频……” 姚先生答:“既然去了就一起拍吧。”也是务实。 萋萋看向他。他迎接她视线,笑:“将来也可以给孩子看看。” 随着这句话落,策划师和摄影师不约而同地看向她肚子。 萋萋尴尬而无语地正正身子:“姚季恒!” 姚季恒立即补一句:“你不是要孩子么?现没有很也会有了。” 摄影师附和:“姚先生说是,这孩子想要很就有了,所以照片要抓紧拍了……” 萋萋看着自己还平坦小腹加无语,可是又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合适地方,摄影师建议其他几个地方,什么太庙、香山、故宫……她觉得傻。结果就定下了长城。 33、三十三 和平饭店 定下婚纱照拍摄事宜,接下来是和婚礼策划师谈婚礼安排。 速翻阅了策划师呈上几个方案,姚季恒把其中一份方案二递给萋萋:“看这个怎么样?” 虽然早上还口口声声说婚礼是管,坐到了这里,萋萋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接过方案一边看重点环节,一边开始挑剔:“早上六点起床化妆?太早了。六对伴郎伴娘?太多了。” 姚季恒忍俊不禁,一点儿也没觉得她挑剔,她能够这样认真,连细枝末节都挑出来也是对婚礼重视。 然而萋萋视线向下,看见了婚礼场地,那个熟悉饭店名字,令她大脑空白了一秒,反应过来后立即扔下方案:“这个不行。” “不喜欢?”姚季恒起初只当是这方案不讨她欢喜,又递给她另两份方案,“那看看这两个。” 萋萋速看过重点,也扔下这两份方案:“都不行。” “怎么了?哪儿不喜欢?”姚季恒这才有点惊讶了,这不像是她风格,她好像并没有仔细看方案。 “温小姐,有不满意地方您可以提出来,细节方面们可以再调整,您也可以把自己对婚礼期待说出来,们一定会做出您满意策划。”策划师立即表态。 然而萋萋不说哪儿不喜欢,也不说自己对婚礼期待,只是简单一句:“们重做一份不同策划案吧。” 姚季恒看了她半晌,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点苗头,于是拿起三份方案,她视线停留过页面上仔细对比,半晌终于发现了共同点——婚礼场地。其实这个婚礼场地是夏美茹建议,他自然没有反对理由,于是特意叮嘱了婚庆公司,所以有了现三份场地相同婚礼策划。 他顿了顿,对策划师说:“方案先留下,们讨论后再和联系。” 起身离开时,他牵住了她手,手心温度传递到她掌心,纵然萋萋不想依靠任何,此刻复杂情绪冲击之下却也没有挣开。 他牵着她手从相约聚头商谈摄影工作室走出。上车后,他没有立即启动车子,看着她说:“萋萋,要是不喜欢那个饭店们就换一家。” 萋萋怔了一下,却满不乎地笑了:“谁说不喜欢那个饭店了?就是不喜欢那三个方案。” “那不喜欢哪儿?” “都不喜欢。” “那是对婚礼有自己看法?说给听听。” 萋萋讨厌他明明看透却泰然自若刺探,神态冷淡下来:“没有任何看法。” 姚季恒发动车子,倒车调头,汽车没入车流,平稳行驶道路上。 萋萋心思烦乱,很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一路无话,他开车,她玩手机听音乐。 下车时,萋萋才发现到了曾经来过那家商场。准确地说,此时他们依然戴手指上订婚戒指就是里头珠宝专柜买。 周末商场多,熙熙攘攘,走进大门时,姚季恒又一言不发地抓住了她手。这回萋萋没那么顺从,挣了一下没挣脱,恼怒地说了一句:“今天不想逛商场!” 他还是不说话。他们乘坐手扶电梯上楼,喧嚣嘈杂声里,萋萋忽然意识到了他们目地。 到了六楼,他果然带她走进了那家川菜馆。 坐下后,服务员送来餐单,萋萋毫不客气地一口气连点了好几道辣味十足菜。反正这回是他自己来,她又没叫他来这儿吃饭。 姚季恒照例一道菜也没点,翻了几下把餐单还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离开后,包间气氛沉闷而怪异。姚季恒低头看手机,这原本是萋萋打发时间利器,现他这样做了,她不想跟他后头,于是坚决不碰手机,忍着无聊,默默坐着。这样枯坐,时间当然过得慢,她拿起杯子喝水时不经意瞟了他一眼,好奇地猜测他是否要沉默到底时,他却倏然抬头对上她视线。 萋萋莫名一怔,回神后又立即没好气地转开视线,低头喝水。 他声音就此时响起,像质问又像不甘:“萋萋,告诉有那么难吗?对承认讨厌和平饭店有那么难吗?” 像是一根绷得紧紧弦终于断裂,萋萋从看见方案上那几个字后压抑了一路烦躁不安又被他揭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纠缠这件事不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她说,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她说?他问题很奇怪,声音奇怪。她紧紧握住水杯,压下那股怪异不安感觉,不耐烦地说:“这是事。” 姚季恒被这句话刺激得面色低沉,怒气高涨。这简简单单五个字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极度刺耳,还有她语气,他清清楚楚地听出来了那里面冷淡和绝情,一瞬间被一股大强烈感觉包围了,比怒火深沉,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洞洞,像是失落,又像是怅然。 隔了一会儿,他才克制情绪,淡淡说:“这是们婚礼地点,不是一个事。” 萋萋无所谓地说:“这和告不告诉有什么关系?” “那们就和平饭店办婚礼。” “那就不去。” “敢——”姚季恒怒喝一声,“啪啦”一声放下手机。明明是很有气势话,动作也很有气魄,可是说出口下一刻,他却开始嘲笑自己:这个女有什么不敢? 萋萋还是头一次看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发火,不觉心头一震,下意识楞那儿,半晌后才察觉不对劲——她还怕他不成?于是无所畏惧地对上他难看脸色,说话气势也不输:“要是那里办婚礼,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姚季恒定定望着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暗流涌动,似怒气,又似深沉,那深邃隽永双眸似乎能看进她心底。 萋萋不怕他怒气,只觉得他神态古怪,有一种说不出来感觉,无端令她心里发怵,可是又不肯示弱低头,于是硬着头皮也定定望着他。 服务员进来上菜,他终于转开视线,拿起筷子吃菜。 34、三十四 小世界 这顿饭沉默中进行,姚季恒吃了很多菜,也并没有经常喝水,比起头一回和她这里吃饭时风度翩翩,今天是毫无风度可言,几乎和她抢菜吃了。她朝哪盘菜下筷,他也朝哪盘菜下筷,哪盘菜她吃得多,他也不相让,有一次她挑挑选选夹起一块鲜嫩鱼脸肉时,他还一筷子从中分走一半。 这个阴险男!萋萋几乎破功率先骂打破沉默了,忍了忍才吞下要到嘴边声音。 她堵着一口气,故意朝桌上辣椒下得多辣子鸡不停下筷,他也面不改色地跟着吃,后是她辣得连喝了几口水,他低头扒拉米饭。 姚季恒吃第三碗米饭时候,她起身去洗手间。等她身影消失包间门口,他拿起水杯连喝几口水,其实舌头早已麻木,水喝下去,辣味倒又被冲出来了,一时间嘴里火烧火燎,越发难受。他看着桌上红油油几道菜,再次觉得这个女不是一般重口味。 这顿饭吃到现,他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心底依然有点淡淡苦涩,被这火辣味道刺激后,也多了一股昂然上升强大力量,斗志满怀。他知道自己这顿饭吃得也很……奇怪,然而她觉得他不能吃辣,还故意捡辣点,他偏要吃给她看看,她吃什么他也能吃什么。就是要灭一下她傲气,要不以后还有没有他说话份儿了? 第三碗米饭又斗志昂扬中吃完了,他放下碗筷,舒了一口气,吃饱了,心情也好了。而对面位子还是空荡荡。他算了算时间大概已经有十来分钟了,去一趟洗手间应该要不了这么久,想到她刚刚吃了那么多辣菜,再能吃,也就是一个喜欢虚张声势女而已,不禁有点不放心,总觉得隐隐不安,于是也坐不住了。 此时,萋萋正被拉扯到一张餐桌前。 其实她已经去了洗手间,可是洗手间里遇见了久未见面大学同学,所以一时没有走开。 也许每个女一生中都会做几件傻事,有多有少,青春将逝之时回头观望,萋萋觉得自己做傻事特别特别多,比如为了一件不值得事导致与面前曾经还算要好同学莫名成了“仇”,或许说“情敌”适合一些。 洗手间与马丽娜相遇时,萋萋想起自己曾经做过傻事,如果换做现,她未必会那样做。可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假如时光倒流,那时候她还是会那样做。 认出盥洗台前弯身洗手时,她是想要掉头走开。她知道马丽娜讨厌她,她也不见得喜欢她,所以根本用不着打招呼。 然而,还不待她走开,马丽娜从盥洗台前镜子里头看见了走过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温萋萋,也来这儿吃饭?” 萋萋笑:“是,也来吃饭?” 萋萋原本以为是时间魔力发挥了作用,她们终于可以像大多数同学那样,相遇后寒暄一场,然后各自走开。 可是走出洗手间时候,马丽娜热情地抓住了她手,笑吟吟地说:“和男朋友一起来吃饭,现介绍们认识。” 如果她们还是要好同学,这句话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她们已经几年没联系了,还是因为一个男而关系破裂。 萋萋一瞬间听明白了这句话潜藏含义,既厌恶又反感,极度受辱之下,反倒无所畏惧地一笑:“马丽娜,确定要这样?” “当然,再确定不过了。”马丽娜说完话,拉扯着她朝前走。 女某些时候都有一种倔强而固执本能,而马丽娜也是个中翘楚。话已经说出了口,就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于是她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被马丽娜拉到了这张餐桌前。 此刻萋萋看着站起来陌生男,也许这也是马丽娜即将要踏入婚姻男。 岁月老了每一个青春飞扬少女,时光也老了每一颗鲜活跳动心,让一个一个老去少女走进世俗里间烟火。曾经壮怀激烈、肆意妄为如前生南柯一梦,午夜梦回,事两相忘,带着老去年华踏着生活荆棘继续上路。 而如今站青春尾巴上,她和马丽娜又有什么不同。 萋萋想起姚季恒说自己从不肯吃亏,什么都要争个输赢。她没有告诉他,不,其实他错了——她早已知道生是没有输赢。 萋萋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没有了刚刚自尊受辱后和马丽娜意气相争心情。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可怜女。 马丽娜介绍了自己男朋友。萋萋客气地打了招呼。 马丽娜却没那么容易作罢,叫来服务员上酒,笑意盈然地说:“温萋萋,们很久没见了,坐下喝一杯吧。” 萋萋没有拒绝,就当是为自己从前做傻事买单,喝几杯酒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问题,何况是啤酒。 酒上来后,马丽娜一倒了一杯。干杯后,萋萋一口饮,刚把杯子从嘴边拿开,只觉脸上一凉,立即有冰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对面马丽娜拿着空酒杯,粲然一笑:“一直想这样做。” 萋萋前一刻还怅然心被这杯侮辱至极酒给浇得冰冷了,气急之下,轰然站起。 出了他们所包间,外面是大厅,喧嚷声不绝于耳。姚季恒沿着绿植朝前走,左边拐弯后就是洗手间。要拐弯时,余光里有个影站起来,他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然后立即朝那桌走去。 站起来是萋萋,他走到近前才发觉不对劲,她脸上似乎有水光,脸色愤怒,而对面有一男一女,男抓着女手。 萋萋面对着他,却直到他抓住她手,她才看向他。 他伸手抚摸她脸:“怎么回事?” 对面女冷笑:“温萋萋,这是男朋友?那他知不知道就是喜欢勾引别男朋友?” 萋萋不甘示弱:“马丽娜,勾引谁男朋友也不会轮到,未免太高看自己眼光了。” 姚季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看向对面男。男给他一个无奈眼神,显然他对于女之间战争也毫无办法。 马丽娜转向姚季恒:“喜欢温萋萋什么?劝趁早跟她分手,她没有心,就喜欢勾引男……” 对面女说出难听话之前,姚季恒出口打断她:“和萋萋很就要结婚了,请尊重未婚妻。” 萋萋不顾手还被他牵着,忽然抬脚就走,手臂一扯,他也跟着她离开。 她进了洗手间,他外面等着。她出来后一言不发走前面。他看她脸上酒液已经清理,于是也默然。 回去路上,萋萋仍旧拿着手机玩。一个红灯路口,他看了一眼她,问:“手机有那么好玩?” 隔了一会儿,萋萋才冷冷答:“刚刚吃饭时还不是拿着手机玩?” “是看邮件。” 萋萋不能像他一样当做若无其事,听见了马丽娜那样话后,他还能泰然自若地答话,甚至还绅士地洗手间外等她收拾好走出来,一路平静地离开餐厅,而现终于开口说话,却是气定神闲地和她谈手机。 她忍不住直奔主题:“不是很喜欢打探吗?怎么现不问了?” “不是喜欢打探。” “那是对事特别感兴趣?” 即使知道她这句话是讽刺成分居多,他仍然答:“是。” “那告诉,勾引了她男朋友,他们分手了,她一直恨,今天碰上了,泼了一杯酒,满意了?” 他终于恼怒:“温萋萋,这样自伤伤很好玩吗?”他一直都知道她有张伶俐嘴,可是此刻这张嘴却让他又恨又恼。 萋萋没有答话。 半晌后,姚季恒又不忍心,认真地说:“萋萋,有些话不想说不会逼说,但自己有眼睛会看。” 萋萋仍旧没有答话。 回去后他进入书房处理工作,她卧室对着电脑,他们互不干涉。 姚季恒知道她又躲进自己防护罩里面去了,或许那里面有一个安全小世界,只供她一。即使他想把她拉出来,她重重防备之下,却也只能徘徊那个小世界之外。 黑丑悠悠然踱步走进来。姚季恒一把提起它,看着它晶亮黑眼珠,不自禁又想起了那双漆黑倔强却明眸流动大眼, 下一刻意识回来,他又无比自嘲地想:她根本就不需要,只想一个躲着舔舐伤口,还管她干什么? 黑丑他怀里“喵”了一声,他抚摸着它温热毛发,一句话又不经意脱口而出:“知道她干什么?” 黑丑当然没法回答他,只是被抚摸得很舒服惬意,眯眼“喵喵”叫了几声。 带着如此纷杂情绪,工作是难以专心。他放下慵懒黑丑起身去厨房为自己煮咖啡提神。其实他喜欢煮咖啡胜过于喝咖啡,有条不紊简单动作下也能一心一意摈弃杂念,然后等待咖啡香气慢慢溢出。 这回他却没有等到咖啡香气,拿出咖啡豆时候,又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熟悉味道。他打开那只秘密橱柜数了数,果然比昨晚少了一瓶酒,而醒酒器已然不见。他知道酗酒是很难短时间内戒掉酒瘾,他也从不介意她品尝美酒,但不是独自一个躲卧室一口气喝掉一瓶酒来借酒浇愁。 偏偏他大步流星走进卧室时一眼看见她举起酒杯正朝嘴里送,顿时一股气越发直冲上来,几步向前紧紧抓住她手腕夺下酒杯,然后抓起桌面醒酒器,这才发现已经空了。 一瞬间,他怒气勃发:“喝了一瓶酒?” “给……”萋萋无知无觉,还想伸手夺他手里酒杯。 姚季恒挡开她手,直截了当地把剩下半杯酒都倒进了自己嘴里,看也不看她,拿着空下来酒杯和醒酒器迈步离开。 却不防萋萋从身后抱住了他腰,仍然伸手去夺他手里酒杯:“给……” 姚季恒终于听出来她声音里软糯,带着酒香气,芬芳入骨。 35、三十五 日光新生 他把酒杯和醒酒器都放电脑桌上,反身捉住她不老实要去够酒杯手。她挣不脱,不满地叫嚷:“姚季恒,把酒给!” 她吐出气息还带着浓郁酒香,这样近距离对着他说话,呵气如兰,眼眸迷蒙。他忽然想起了去往波士顿飞机上,她他耳畔低语,也带着温热气息,吐气如丝。像一场念念不忘绮梦,久久停留心底。此时此刻,一样气息里,长远绮梦破土而出不肯安分,瘙痒一点一点荡开。他情不自禁低头寻到她唇吻下去。 她嘴里酒味浓,像醇香蜜糖,一直甜软到心底,引诱着他深入地采撷吞噬。萋萋呜呜叫了两声,大概还惦记着自己酒,很声音湮没他灼热唇齿间。 姚季恒吻过她很多次,很多次也带着男**,急切火热,以男碰触女方式,探寻过她每一个隐秘角落,可是这一次碰触到她双唇后却仅仅只想吻她。只是这样就已经令他神魂荡漾,一阵一阵潮水似涌来激动包围了他,不能自已,心涨得满满,恋恋入骨,仿佛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缠绵不休一吻终于停下来时,他觉得自己嘴里也都是酒味了,带着甜蜜芳香。他伸手摸着她脸,手指触感柔嫩,声音也不觉低柔下来:“酒有那么好喝吗?” “酒比们男好多了,它永远不会背叛们,想喝就喝。”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刚刚吻,她脸颊嫣红,声音比平时要柔,显得这话满是天真孩子气。 姚季恒好笑,按照她这样逻辑思维,天下全是背叛男,连自己也被她归类为不如酒男,然而这么幼稚不成熟话,她这样一本正经说出来,带着肆意妄为随性,连清醒他一时都被堵住了,细想又似乎有几分道理,完全是她风格。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萋萋,不是所有男都是一样,就像酒也有很多种类。” “哦?那是什么样男?” 姚季恒发现就算醉了,她伶牙俐齿也照样还。他反问她:“说呢?觉得是什么样男?” 萋萋推开他仍旧贪得无厌停自己脸上手,毫不客气地说:“老男。”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想也没想便替自己开脱:“喜欢喝酒是越老越香。” 萋萋嗤笑:“姚季恒,真不要脸!” 他不理她嘲讽,干脆把她当成一个醉酒疯子,拉她到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给她,故意说:“这是要酒,喝了吧。” “姚季恒,别以为喝多了,没有醉,不需要蜂蜜来解酒!” “知道没醉,酒量好,一口气灌一瓶酒还知道骂。” 萋萋确还有清醒意识,只是酒喝得太急了,头晕毛病犯了,而且中午吃得那么辣,回来后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胃也翻搅,所以有一会儿神思恍惚。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样子一定像个醉酒疯子。她不是不懂得自爱,有很多次,身体负荷不了发出严重警告时,她都想过要把伤身酒给戒了,可是这么多年,悲伤孤独时候,荆棘坎坷时候,一次又一次,陪伴她长久也只有酒。 姚季恒还是把蜂蜜水送到了她嘴边。她一言不发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下去。 一杯蜂蜜水被她一口气喝,她看着空空玻璃杯,嘴里却还遗留蜂蜜甜味,舌尖发酵。 “姚季恒,现还想知道吗?” “现愿意说?” 他接过她手里杯子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隔了一会儿,水流声停止,他才听见她声音从背后传来:“说就信?” 姚季恒放下洗好杯子,转身看着她:“是,只要说,就相信。” 萋萋忽然发现自己不乎了:“那个男阴魂不散缠着,就故意打开电话让她听见,她就怪抢了她男,女都这么蠢吗?男都是不能相信,她和那个烂一起就能幸福?” 这是温萋萋处理问题方式。或许她是讨厌那个男,或许她是想帮那个女,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是个傻女。有很多很多方式,她只是选了直接傻一种。事情并不复杂,可是听完了,姚季恒却心情复杂。他其实并不是对这件事好奇,一定要知道。他要只是一种态度,她愿意说就行了。她简短而速一番话,不仅直接印证了他对她认知,也直接袒露了她对男态度。纵然一早就知道她不相信男,听到这么直白而武断结论,他还是百味杂陈。 黑丑他们脚边溜来溜去,不时喵喵叫。萋萋弯身抱起黑丑,不等他说点什么,又问:“姚季恒,还要和结婚吗?” 沉陷思绪里姚季恒一怔,看着她,郑重地说:“们今天上午还看婚纱照。” “现改变决定还来得及。” “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萋萋低头抚摸黑丑:“马丽娜话也听见了,看和结婚,家就会背后嘲笑。” 刚刚紧紧提起心瞬间又落回实处,姚季恒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他说:“萋萋,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心所感知到。至于外,不怕,笑就笑吧,本来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色令智昏,拜倒石榴裙下了。” 萋萋嗤笑:“有吗?” 他笑:“难道行动还不够明显吗?要不然现再证明给看?” 萋萋瞟了他一眼,不答话。 姚季恒却觉得那一眼有无限风情,勾魂摄魄,本来没有想法,心里一荡,一瞬间却势必行,直接化为坚决身体行动,长臂一伸提起还赖她怀里黑丑扔地上。黑丑喵喵大叫,他不管不顾,一把打横抱起她放料理台上,然后用膝盖顶开她双腿挤进去站立。 萋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眼神挑衅。 无论是不怕,是轻视,还是怀疑,他统统视为鼓励。 她不相信他会大白天厨房和她做这件事,他就让她相信。 他依然从亲吻开始,她嘴里还停留着浓郁酒味,和着刚刚喝下去蜂蜜,甜腻腻,从她舌尖滑到他舌尖,引诱他沉沦。即使早上还做过,伴随时间和地点改变,身体很兴奋和激动了起来。 萋萋穿裙子,方便了他。她感觉到腿间硬物温度时,他已经把手探到了她裙底。也许是急切,也许是有所顾忌,他也省略了卧室里繁琐仪式,直奔主题,没有多余动作,也没有脱多余衣服,只是一把扯下她私密衣物。 没有贴身衣物身下空落无依,萋萋忽然不安了起来,“姚季恒,们回卧室。” 他无比坚定:“就这儿。” “不要……” 行动往往比语言坚定真实,伴随着她声音,他提起她不停扭动双腿,不顾她反抗,强势地把自己送入,她后声音化作一声破碎低吟。 萋萋睁大双眼,直到身体被撑开填满,还犹自不敢相信,他竟然真就这样站料理台前。 其实她是了解他,姚季恒确没有这样经历。生里头一回,大白天厨房里,他想要和一个女缠绵一起,而且也做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只是和她一起,做想要做事。 此刻,他要她,这就是一切。 而放纵也带来了巨大乐和满足。从遇见她以后,他一次又一次放纵自己,打破那些坚固理论、原则,她面前,那些统统都不重要。 料理台窄而硬,他动作了几下,看她眉头轻蹙,于是把她腾空抱起。萋萋双腿悬空挂他腰上,为了找到支撑,只能紧紧攀住他,迎接他深重进入。 他沉重喘息,她细碎低吟,如同交织一起二重奏,飘荡午后厨房。 情动来得又又急,攀上高点时候,他情不自禁地说:“萋萋,不用相信其他男,只要试着相信。” 是个晴天,窗外有风,午后暖阳穿窗而入,料理台上投下一片金黄色日照。黑丑失去了女主温暖怀抱,早已爬上料理台,正躺那片阳光下懒洋洋地睡觉。 萋萋攀着他肩,扭头看窗外天空。 他把她头扭过来,低头索吻,可却触摸到她脸颊上湿润。他怔住,抬眼看过去,一面伸手温柔地抹去,一面问:“弄疼了?” 萋萋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一刻流下眼泪,也许是日光太亮,时光静好,也许是刚刚欢爱太强烈,他怀抱太温暖,她只觉得心底有个地方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夹杂着酸涩苦楚,却也有久远温情。 “萋萋,们换个地方,好不好?”他低头吻去她眼睛上依然还有湿润,不管她为什么流泪,这一次感觉太好,他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萋萋点头,不问他要带她去哪儿,这一刻只有这个怀抱是唯一。 36、三十六 人世灯火 后来,他抱她去了客厅,又到书房,从前没有过地点与她缠绵,打开她进入她,做一个男可以对一个女做极情`事,用身体给她自己所能给所有,享尘世男女欢会,和她一起共赴一场又一场情爱盛宴。 白日明亮光线下,一切都无所遁形,他热情,她柔软,没有比这契合事,像两半迷失圆弧,终于找到彼此。 世界只剩下了相依相偎温度,身体相连,肌肤相亲,喘息和低吟交织。摇晃颠簸情海里,孤独灵魂进入另一个灵魂,共赴这世间男女亘古相会,幻化成一个爱欲里五彩斑斓绝世孤岛,那个地方只有他和她。 有片刻,激烈动作中,姚季恒无端涌来一丝怅惘。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天长地久,他也不知道身体紧紧交缠一起时候,是否心也会靠近。那些统统是没有答案,他唯一能够真实感知到是这一刻自己心无比柔软,只想用自己能够给予所有方式碰触她。 萋萋紧紧缠他身上,深重撞击中,感受他狂热和痴迷。她不知道对于男来说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是否身体需要压倒一切。可是身体连接一起时候,她所有知觉只有他,只能缠着他,身体软下来,他怀里化作一弯春水。 后,他们辗转又回到客厅,纵情愉悦后,疲惫身体横倒沙发上,窗外是暮色斜阳。 沙发窄小,萋萋无力地趴着。姚季恒贴她背后,半边身子压她身上,双臂收她身侧笼住她,热热气息贴着她肌肤,嘴唇仍旧恋恋不舍地游移她后背,密密麻麻地洒下细碎吻,沿着起伏蜿蜒沟壑辗转流连很久,又转移到了凸起两片蝴蝶骨上,微微加重力道啃噬。 萋萋丝丝麻痒里睁开眼睛,低喃:“个疯子……” 姚季恒重重咬了一口:“这就是疯子?就算是疯,也陪发疯了。” 萋萋不由“嘶”了一口气,脸同时也一热,一瞬间连耳朵都红遍了,然而死鸭子嘴硬:“胡说八道!什么时候发疯了?都是做。” “哦,原来是这样……那们现再来验证一下……”他说着,腿已经不怀好意越发贴紧她。 萋萋察觉到,顿时酸软身体缩起紧贴沙发布,直嚷:“不要……” 姚季恒叹息一声:“温萋萋,现越来越矫情。” 萋萋理直气壮反驳:“姚季恒,才矫情!” “第一次不是很直接就要了,但是今天下午,算算说了几次不要了,怎么现越来越扭扭捏捏?”姚季恒是真忿忿不平,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明明两个很和谐,却弄得像他强迫她似。 这一下,萋萋连脖子都发热了,但她依然振振有词:“第一次也是要做!” “是先刺激引诱,要检查身体,事实证明们身体也很和谐。” 萋萋被这堂而皇之无耻论调气得口出恶言:“放屁!” 姚季恒“啧啧”两声:“温萋萋,真虚伪幼稚。” “才虚伪!只记得有个放荡无耻地直接问客厅还是卧室。” 姚季恒当然也记得,其实那时他心里早已有了佳地点,于是坦白承认:“其实那天晚上就想客厅。” 萋萋被噎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憋出一句:“老流氓!” “看需要直接做给看什么是真正流氓……” “要喝水,书房就说过要倒水给喝……” 姚季恒无奈,她背上重重啃了一口后,终于起身捡起长裤套上,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来。萋萋一口气喝掉半杯,剩下半杯回到他手里后被他一口气喝了。 萋萋看他故意对着自己嘴唇印地方,白了他一眼。他还大言不惭:“刚刚又不是没吃过口水!” 萋萋干脆不理他,看见厨房已经睡饱觉黑丑沙发边游来荡去,唤了一声:“黑丑!”黑丑立即奔过来,蹬腿跳上沙发。萋萋微微抬起上身把它抱来身前,黑丑摇尾乞怜地望着她。她捋顺它不知道哪儿弄得乱糟糟一簇毛发,黑丑终于舒服得“喵”了一声。 姚季恒又看得万般不是滋味,只觉得这只大黑猫太懂得享受了。他低头捡起自己衬衫,抬头时候,视线前方正是那丛电视墙上青绿藤蔓,无绿扑面而来,像是春天璀璨嫩芽,蓬蓬勃勃生长。他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沙发上猫相亲图,刚刚不是滋味又烟消云散,忍不住想有了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 萋萋赖沙发上不想起来,他穿上衬衣后去卧室拿了条毯子来给她盖上,看厨房没有什么可吃食物,问她想吃什么。 萋萋问:“做?” 姚季恒知道她这话带着点揶揄,截至目前,他也只做过早餐给她吃。她倒是做了一回晚餐,是水果沙拉,味道很好,一看就是经常做,不过问题是,他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他当然不想再吃饱不了肚子水果晚餐,算了算时间还来得及,干脆地答:“对,去买菜,想吃什么?” 萋萋是真不想吃外卖餐,立即来了精神:“会做什么?”连黑丑感受到主兴趣,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姚季恒被这一大一小看得飘然膨胀了一下,豪气干云:“中餐西餐都会,想吃什么?” 事实证明做是真要含蓄,不能太高调,尤其是男面对厨艺时。 萋萋毫不客气点名要吃蒸排骨、野山椒炒牛肉、鲫鱼汤、清炒西兰花。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很丰盛很有营养中式晚餐。 结果他一手拿手机看菜谱,一手掌勺做饭,油锅不时滋滋响,烟熏火燎里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忍受萋萋指手画脚和黑丑不时喵叫,导致这个厨房很忙乱。 一个钟头后,终于完工端上三菜一汤,他信心十足地问:“怎么样?”看菜谱也不难,他相信自己绝佳领悟力和操作技能。 萋萋早就他做菜时就偷吃过了,这时又慢条斯理每样都尝了一口,顺手还夹了一块排骨给黑丑吃,才悠悠然地说:“一般,还能吃。” 姚季恒不信就这样,这里头也有他拿手菜:“做鲫鱼汤很地道。” 萋萋十分中肯地评价:“比起重年做鲫鱼汤,差远了。” 姚季恒知道她说是她好朋友,他也见过,但但但……这有可比性吗?他顿觉养了头白眼狼,把她喂得饱饱,后还不如一个好朋友。 吃饱喝足后,萋萋十分配合,自觉要求洗碗。这一次换姚季恒旁动手动脚指指点点,萋萋嫌他碍事,简直想把他轰出去。 厨房窗户开着,偶尔有微风吹来,窗外夜色阑珊,灯火盏盏。 姚季恒她身后抱着她腰,看她一双手洗洁精泡沫里动来动去,水流哗哗里,不经意抬头对上料理台前敞开窗户,夜色里盏盏星光照亮世万千灯火。一瞬间,他只觉得那光也像他怀抱里身体一样,也是暖,直照进他心底。 这么多年,岁月滔滔,事迁移,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离国数年,异国他乡,学业工作渐渐成了生活主旋律,而情又是那样淡漠,他早已习惯隔着万丈红尘与这喧扰世漠然相对。回国两年,叶落归根,却根本不知道根哪儿,外公外婆早已离世,他曾经家附近买下房子,可也只能那栋空荡荡屋子里一个遥望童年故乡。 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繁华夜色璀璨华灯,他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么温暖世灯火了。 萋萋忽然说:“电话响了。” 姚季恒凝神细听,这才留意到电话铃声,终于松手:“那一个洗碗,去接电话。” 萋萋腹诽:“这儿除了妨碍还能做什么!” 姚季恒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忍俊不禁:“做们下午这儿做事。”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让她好好洗碗,剩下萋萋面红耳赤站料理台前。 萋萋洗了碗,擦干水后放进消毒柜。姚季恒清洁习惯很好,做饭时随时随手清理弄乱料理台,所以她也不需要再怎样收拾,就是擦擦洗碗弄湿台面。 萋萋放下抹布后,看着整洁干净厨房,初看和从前一样,然而只要细看还是能发现这厨房有了很多不同。橱柜里多了很多做菜用调料,冰箱里不再空荡,塞满了水果食材,挂起炒菜锅底有使用后黑色烟渍,燃气灶上还有晚上做饭洒到一滴油。 以前她很少做饭,一般都是周末有兴致了才弄几道自己想吃菜,平时都是胡乱打发,水果沙拉、蔬菜沙拉几乎成了她工作日下班后不外觅食时常规晚餐,所以厨房几乎也很少见到烟火气息。从姚季恒住进来后,这个厨房使用频率十分高,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她擦净那一滴他没有留意到油渍,放下抹布,拿出冰箱里葡萄清洗。 37、三十七 死生别离 萋萋洗好葡萄并没有被当成饭后水果吃掉。 她端着一盘葡萄走进客厅时,姚季恒坐茶几边。 起初她没有留意到异常,把水果盘放茶几上,隔得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手机,神态发怔,心下不由奇怪,问:“怎么了?” 良久后,她开始不安时,他才抬头看着她,说:“萋萋,陪去一下医院。” 萋萋顿了顿,看着他手里电话,很想到什么,没有多问,回答:“那去换下衣服。” 她进卧室速换下贪图方便家居服,拿上自己包包,特意检查了一下车钥匙是不是里头。 沉默出门,进入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说:“坐车吧。” 姚季恒没有拒绝,虽然他还从未坐过她开车,但什么都会有第一次。他进入副驾坐下,告诉她医院地点,然后又沉默下来。萋萋也不再说话,只是将时速提到高限速,飞地赶往目地。 夜幕低垂,路灯光不时掠过,前方像是有一个巨大黑洞,森森然地要将拖下去。萋萋诧异于自己心里忽然涌来不好感觉,一边安慰自己不会有那么糟糕,一边收敛心神专注开车。 萋萋几乎是用自己速度到了医院,她还没开过这么车,车上开了暖气,下车后,她发现自己一直握方向盘上手心都沁出了细密汗液。 夜晚医院冷寂,进入医院大门,没走几步,姚季恒忽然牵住了她手。他握得很紧,萋萋看着他依然怔忡脸色,心下那种不好感觉再次发酵,反手握住了他手,低声说:“们进去吧。” 他却说:“以后别把车开得这么。” 萋萋顿了顿,放松地笑了一下:“别担心,车技很好。” “没必要。” 直到进了那间病房,她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因为已经晚了。 萋萋先留意到是坐病床边嘤嘤抽泣妇女,因为那细碎哭声太悲痛,姚季恒推开病房门便传入了她耳朵。走近床边,她才看见侧身坐哭泣妇女旁边岳莺。 那哭泣妇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泪水仍是止不住地流,很转头过去伸手抹眼泪。而岳莺一直低着头对着病床,一动不动,仿佛对她们走近无知无觉。 萋萋下意识看向病床上,下一刻她又很转开视线,看向姚季恒。姚季恒视线停留病床上,脸色仍旧怔忡,却带着异样沉静,像是恍惚迷茫,又像是被定住了心神。 谁也没留意时候,岳莺忽然站起来,一巴掌甩过来:“现满意了?” 她这一巴掌来势汹汹,又又急,发生一瞬间,掌风都扫到了萋萋这边,连萋萋都反射性偏了一下头,可是姚季恒却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那清脆“啪”一响,萋萋都几乎以为打偏了。 岳莺再次举起手臂,萋萋想也没想地用力把他朝后一拉,闪身挡他身前。岳莺这一巴掌打空落了萋萋肩上。 姚季恒立即拉开萋萋,站到了她身前。 “莺莺,来了就行了……”那哭泣妇女也起身拉住岳莺。 岳莺满脸泪水:“求了多少次叫来见见他,他死了,就满意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 半晌后,那妇女擦了擦泪,看着病床上,说:“他已经来了,放心走吧。” 病房里当然不能长久停留,很就有过来,一块白布盖上,该去往哪里就去哪里。 姚季恒一直沉默。萋萋头一次医院里面对这种场面,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一路沉默送行。 后,要离开时,那妇女叫住了姚季恒:“他有东西给。” 顿了顿,姚季恒终于说:“不需要,留给们吧。” 那妇女还是拿出一个信封:“他走得很突然,连都没有想到……”说到这里还是哽咽了,顿了顿,才继续说,“东西是他早就准备好,一直放银行保险箱里,本来想亲手交给,现……不要就放那儿吧,钥匙拿着。” 姚季恒看着那信封。 停了一下,她直接把信封递给萋萋。 萋萋略怔了一下,代替他接下来了。 一直默然站旁边岳莺忽然说:“他死了,满意了,是不是没有错了?”她脸上泪水已干,可是眼眶红肿,直直看着他,没有刚刚病房里决然恨意,眼眸里有悲伤却也带着隐隐期待,嘲讽里若有似无刺探,倔强下好像是坚持到底执着。 姚季恒说:“这跟他没关系。” 岳莺嘲笑一声,此时此刻像苦笑,带着一丝可怜:“这是说,葬礼不用来,免得别问起身份,们回答不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 回去时,仍旧是萋萋开车。深夜寂寥,路上车辆稀少,她本来想开车早点回去,可是想想又作罢,一路平稳到家。 下车时,她走了两步,顿了顿,主动牵住了姚季恒手。他怔了怔,紧地反握住她。一直到家门口,萋萋松手开门,打开家门时,黑丑又窜了过来。姚季恒弯身抱起黑丑,黑丑哪里懂得经历了什么,找到了温暖怀抱,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萋萋放下包包,看到茶几上那盘葡萄,又端起送去冰箱。从厨房出来后,姚季恒还是抱着黑丑站客厅,她看着那幅画面,无端涌来一阵莫名酸涩,心里五味杂陈。 半晌后,她说:“很晚了,去洗澡吧。” 洗澡后睡觉,醒了又是一天了。 姚季恒这才放下黑丑,说:“们一起洗。” “那去拿睡衣。” 萋萋拿了两个睡衣,进了浴室,打开开关给浴缸注水。 泡浴缸里后,温热水流浸身上,带来舒爽惬意,放松了身体,纾解了疲惫,仿佛有什么也泡进了水里,松松软软。 萋萋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不擅于安慰,而那个对他又太特殊,搜肠刮肚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一句合适话。 还是姚季恒先开口打破沉默:“萋萋,是不是错了?” 因为她还是不习惯这样面对面,他坐她身后,她看不见他表情,只能察觉到这句话里头怅惘和迷茫。萋萋不知道,假如是她,她或许也会这样。顿了顿,她说:“这不是错。” “一直想,凭什么要去见他?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后意外,他想让自己生得到圆满,就该去见他?知道他病了,甚至还想过这是报应,后来听了岳莺和医生话,还是没有决定要见他。” 浴室里氤氲着水气,萋萋伸手轻轻拨弄着身下热水,隔了一会儿,找到他手握住。 默然半晌,他声音又低低传来:“可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还是后悔了。 当那个活着时候,们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也可以冷漠,可以无情。 然而,死亡将一切都带走了,只剩下本真血缘连接。 萋萋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个都有自己困惑和执着。 一觉醒来,朝阳初升,姚季恒似乎又恢复了正常,起床后照例去做了早餐。然而,萋萋还是知道,他很晚才睡着。有一瞬间,她迷蒙醒来,似乎看见他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她。她无从确认,很又睡着了。 吃早餐时候,姚季恒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萋萋没什么想去地方,也觉得今天出门逛街游玩很奇怪,索性说:“今天就家休息吧。” 姚季恒却说:“要是不累,们去爬长城吧。” 按照昨天和摄影师计划,为了避开周末游高峰期,星期二他们就要去长城拍婚纱照。萋萋觉得他今天忽然想要去爬长城很怪异,可是下意识又无法拒绝,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那开车吧。” 姚季恒正拿起吐司涂抹番茄酱,闻言又放下吐司,笑了笑:“放心,还能开车。”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萋萋却忽然觉得心酸。她低头学他烤好吐司上涂抹番茄酱,夹上煎蛋和培根,咬了一口,味道照样很好。她沉默地吃完了这丰盛吐司三明治。 他们去是慕田峪长城,是姚季恒决定,当然,他也没要她开车。 天气好,又是周末,长城上游也非常多。萋萋去过多是八达岭长城,这一段长城还是头一次来。一路跟着游朝上爬,她想起来问姚季恒:“以前来过没有?” 姚季恒说:“来过,以前外公外婆带来过几次,回国后也来过几次。” 到了一个观景台,他们停下休息。 暮秋时节,天高气爽,云淡风轻。举目四望,秋意瑟瑟,山野苍茫。 姚季恒说:“萋萋,看天和地多么大。” 他只说了这一句,萋萋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来爬长城。 是啊,天地如此之大,这样壮观和古老城墙上,心里那点跨不过天堑鸿沟是那么小。 他终于释然,原谅了那个。 38、三十八 宴会歌女 萋萋终于有了真实结婚感觉——因为伴随婚礼日期逼近,很多很多事仿佛都堆到了头上。 那天爬山回来后,萋萋想起来岳莺说葬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按照常理推断,应该就是两三天之内事,于是问姚季恒婚纱照要不要改期拍摄。 姚季恒说:“不用。”顿了顿,才又说,“葬礼就明天。” 萋萋没有问他是否要去,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日子,当然已经有所决定,如果需要她陪同,他也会说。第二天她照常上班,星期二请假拍婚纱照。 然后婚纱礼服、喜帖、婚宴菜式、场地设计……与婚礼有关事情忽然一下子应接不暇,接下来日子,没有哪一天不为婚礼劳神,总有这样或那样事,尤其是进入十二月份后,她都觉得忙得喘不过气来了,只求赶结婚了却一桩事。 一场大雪,姚季恒早起站阳台,拉开封闭阳台玻璃窗,入目所及处全都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凛冽寒意清爽空气,踏上跑步机,照例开始他这两个月来每天坚持不懈运动。 半个钟头后,他结束运动,拿毛巾擦擦汗,走入卧室。床上被子笼着一团仍旧一动不动,照例酣睡不起。他由得她继续睡,进入浴室沐浴洗漱,完全清理好了自己才一边扣着衬衫扣子,一边走到床边,喊她:“萋萋,该起床了……” 面朝他睡颜沉静,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没有任何要睁开眼预兆。 他伸手摸摸她脸,继续喊:“萋萋,再不起来上班就要迟到了……” 这一回,她受到了打扰,一把推开他手,翻个身背朝他继续睡。 姚季恒真没见过这么爱赖床,进入冬天以后,她简直是把赖床进行到底了,每天都是无论他怎么喊叫,自赖被窝不起。后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用力拉开被子,一把抱起她。 身体被强行带离温暖被窝,萋萋眯着眼睛没好气:“姚季恒,能不能不要每天早上都这样呀!” 姚季恒看着她眼睛半睁半闭样子,好心情地反问:“那能不能不要每天早上都赖着不起来?” 到了盥洗台前,萋萋终于睁开眼睛,呵欠连天地看了他一眼,“外面下雪那么冷,还跑步了?” “动动就暖和了,总不能都跟一样睡懒觉吧。” “那是因为不需要跑步。”萋萋意有所指。 姚季恒当然听得出来她意味浓厚暗示,顿时忍俊不禁。他承认自己锻炼身体同时也是带着那么点不言而喻目,以前还没明确感知自己年龄代表了什么,可是被她天天耳边有意无意念叨着老啊老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意。事实上,他私下对着浴室镜子打量过自己不止一次,怎么都看不出来哪儿就和那个字沾边了,但是想想九岁差距,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了。 年底工作也忙,萋萋准时九点进入办公室,有了姚季恒百折不挠毅力,她这个冬天就没有迟到过。这两个月一直忙碌那个收购案已进入尾声,一轮又一轮谈判后,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只等着后正式移交,俗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再一次检阅了相关数据,想到迫眉睫收购所需资金,她了解公司账务,两亿不是个小数目,然而赵世杰一早就说资金不是问题,只管放手做好这个项目。事关重大机密,赵世杰没有多说,即是不需要她负责,可是如今付款日期临近,她不可能不关注。 赵世杰办公室有客,萋萋来时忘了打一通内线电话确认,秘书说还有几分钟就好了,她也心急,不想再跑一趟,索性等外面。 秘书娜娜招呼她坐,又十分嘴甜地问:“萋萋姐,您要不要喝点什么?” 萋萋笑:“不用,忙。” 娜娜又回到自己写字台后。萋萋看见面前茶几上有一本像是画册东西,随手拿起来,问道:“娜娜,这是什么?” “这是刚刚行政部送来上次周年庆后制作画册,准备作为年会纪念品,一一本,您看看,里头还有您照片。” 九月份时候,公司隆重举办了一次二十周年庆典,萋萋自然也参加了,早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事后也收到过行政部发来邮箱周年庆照片,也没怎么看。这时无聊,随手翻看这本纪念画册。 娜娜好意提醒:“物照二十页后,您那张照片是宴会上抓拍,非常好看,都想印一张放卧室了。” 萋萋被她甜嘴逗笑了:“还不知道照片都是p吗?天天看这个真眼前晃就知道反差了。” 娜娜嘴甜了:“真也美!” 萋萋笑着翻到二十页后,一页一页看下去,果然很看见了自己,举着一杯红酒对着镜头,摄影师大概是想拍出光影效果,整个画面都是老旧暗黄色,连她身上红色礼服裙都蒙上了一层黯淡光影。 萋萋一瞥之下,感觉既熟悉又怪异,不由嘀咕:“怎么像旧上海滩歌女……” 娜娜笑:“本来就是上海呀,就说好看吧,家以前歌女都是大明星,像那唱歌周旋……” 萋萋却已经听不见她话了,因为她视线从占据整个画面大半自己身上移开后,忽然愣住了。照片上并不是只有她一,右下角还有一个影,只露出小半上身,脸朝着她方向,只有侧脸线条显现镜头里,从画面上看,她喝酒,那男看她。 细看一会儿那个男,萋萋笑容渐渐地凝固脸上。 赵董办公室门终于打开,娜娜立即起身欢送贵客。 赵世杰站门口和客握手:“余总,那们下次再谈,慢走!” “赵董不用客气,们下次再约时间。” 赵世杰看一眼娜娜。 娜娜立即微笑说:“余总,请您这边走。” 那余总一转身,却顿住了。 萋萋看见办公室门口时,就讽刺地觉得这世界真很小很小,这时无可避免地打了照面,只是客气地笑笑:“余总,您慢走。” 余锋朝前走了几步,她身侧停住,低声说:“萋萋,这就是结婚目?如果仅仅是这样,知道也可以做到。” 萋萋莫名其妙,然而娜娜还场等着恭送贵客,赵世杰又门口。她忍耐下那一股不舒服感觉,假装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余锋看着她背影,良久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笑容,转身跟着娜娜指引离去。 进入赵世杰办公室后,萋萋直奔主题。 赵世杰笑:“资金不用担心,早就跟说资金没问题当然不会有问题,这次收购不会动用公司流动资金,已经找好了投资,gky集团投资下周就会到账,正好用收购案上。” 萋萋愣了一下,半晌才僵硬地问:“赵董,您怎么以前没说gky集团会给们投资?” 赵世杰看她一眼:“早先是没定下,也知道从前对这些国外来投资公司兴趣不大,但是也知道现时代不同了,不能再用那一套老眼光看问题,要做大生意,就得有投资。这上面,爸爸就比聪明多了,所以呀他那事业就比做得好,还反过来给入股,也让来帮。” 萋萋木然地听着,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脑却只有一个声音,只是一遍一遍地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萋萋呀,马上要办婚礼了,从今天开始,手里头工作能放就放下去,交给底下做吧。这几年为公司也受累了,该好好放个大假了,工作就不要再操心了,休息好了后才有精力投入工作。” 萋萋恍惚而迷茫地走出赵世杰办公室, 娜娜迎上来,递来那本画册:“萋萋姐,这画册先送一本给吧,听说下周后就要请假回上海办婚礼了,年会也不参加了,那先跟说声‘婚乐’,先拿一本画册回去吧。” 萋萋恍惚地接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低下头时,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本画册,制作精美华丽画册此时却像是一个巨大黑洞,丑陋,可怖,无比嘲笑地望着她。她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下意识厌恶地狠狠一甩手。 画册“啪啦”一声重重落地上,有几页重力下翻动了几下,又慢慢无声地合上,归于沉寂。 而这重重坠地声直敲进她心底,心底也像是有回声一声一声响起。重重回声里,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她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只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要让和他结婚?” 那头莫名其妙:“说什么?” “那时让去见姚季恒,是为了什么?” 那头这回反应过来了,却被她话给刺激到了:“还能为什么?马上要到三十岁了,难道还能看着任性下去!” 萋萋冷笑:“所以就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章写得我好舒服啊,开篇就期待到这里,果然还是不太适应白开水一样一帆风顺温情甜蜜,有波折才有乐趣。 39、三十九 只如初见 姚季恒这天回来得很晚,因为很要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很多事情必须要安排好,这样才能后顾无忧地好好度一个二长假。 打开门时,一室漆黑,静悄悄,连一向听到门口动静喜欢跑过来黑丑都没有来迎接。他摸到灯掣打开,不由心下奇怪。下班时他给萋萋打电话,电话却占线。他知道她近也很忙,便给她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要加班。这时拿出手机查看,短信仍旧没有回复,他再次打了她电话。 这回电话却是关机状态,他茫然地听着那头一个机械女声,站玄关发怔。 半晌后,似乎是有一声“喵”叫传来,他这才回过神来。又一声“喵”叫寂静夜里清晰传来。他换上拖鞋,循声朝卧室走去。打开灯后,明亮光线下,他视线很就被床上笼起被子吸引了,而黑丑也慵懒地蜷缩他床位。 他不觉松了口气,走到床边,低低叫了一声:“萋萋?” 她脸几乎埋进了枕头里,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他等了一会儿,探身摸她额头,手心刚刚贴到她肌肤却被她伸手推开。她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简直跟早上赖床一样。 他忍不住好笑:“怎么这么早就睡了?”现才晚上九点多,她早上喜欢赖床,晚上却又恶习难改不肯早睡,向来很少这时候就上床睡觉,除非是他也床上,而那时候却也是睡不成觉。 萋萋没有答应。 姚季恒不放心,又伸手过去抚摸她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次萋萋没有推开他手,他把手心贴她额头上,一时也察觉不到手心里温度是睡出来温热还是发烫。 隔了一会儿,他以为她又睡去了不会理他时,她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似乎带着睡眠低哑:“就是想睡觉。” 他手她额头上停了停,放弃了拿体温计想法,终于笑道:“那睡觉。” 姚季恒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心,走出卧室后,径直到了厨房,然后不知道多少次拉开那只秘密橱柜。里头还有四瓶酒,还是保持她上回自餐厅回来后一个躲卧室喝掉一瓶酒后数量,所以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私下喝酒了。而醒酒器也原来地方,没有任何刚刚被使用过痕迹。 然而,他明白酒可以再添,不一定会完全对得上原来数。他又仔细谨慎地拿起醒酒器闻了闻,里头几乎已经没有残余酒味了,不可能近使用过。 后关上橱柜门时,他舒了一口气想,她也许就是昨晚没睡好,想睡觉而已。 萋萋睡觉了,他也早早沐浴洗漱。 再次走到床边时,萋萋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拎下大摇大摆占领了自己床位黑丑,掀开被子上床。黑丑地板上仰望大床“喵喵”叫。 姚季恒不为所动:“黑丑,去窝里睡觉!” 黑丑也不为所动地继续“喵喵”叫。 姚季恒担心它吵醒萋萋,只得探身一把捞起它,让出一点自己床位。自从进入冬天,黑丑主纵容和娇宠下,俨然和他抢床位已经成了习惯,自动自发地调整了一个舒服姿势,窝枕畔。姚季恒索性让出半只枕头给黑丑,自己朝萋萋那边挪动,也习惯性地一只手穿过她颈下,侧身紧贴她背躺下。 萋萋终于动了一下,他她耳畔低喃:“好好睡觉,今天晚上不打扰……” 第二天早上,姚季恒运动完毕进入卧室时,萋萋已经起床,正坐梳妆台前细细描眉。他难得见她不赖床,以为是睡得早,走过去情不自禁把手搭她肩上,问她:“昨晚睡好了?” 萋萋肩头一颤,眉笔也跟着画偏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突然出现吓到了。他看着她眉毛上多出来那一点淡淡咖啡色,忍不住笑了:“给擦……” 然而,她立即放下眉笔,自己拿起化妆棉几下擦净了。 他怔愣间,她后对镜检视了一遍妆容,站起身拿起自己包,说:“去上班了。” “不吃早餐?” “早上有事,不吃了。” 姚季恒笑容渐渐隐退,看着她背影走出卧室,莫名地想到头一天早上这间卧室被黑丑叫醒时,她也是妆容脱俗、衣饰整洁,拿着包就可以出门上班样子。后来她也确扔下他很就出门上班去了。 客厅里传来黑丑“喵”叫声,他走过去时,大门刚刚关上,而黑丑猫碗里已经倒好了妙鲜包,黑丑叫了几声,低头吃自己丰盛早餐。 姚季恒也提早了半个钟头到达公司。向来比他早半个钟头上班jenny看见他来了,虽然没忍住面露讶异,但很也微笑道一声:“早,姚先生!” 姚季恒微笑应答:“早!” jenny反应过来后,并未因为他提前上班而手忙脚乱,照例他进办公室不久,给他煮了一杯咖啡送进去,然后例行汇报今日行程。几分钟后,她又把整理好今日待阅文件放他写字台上,上面却是一本像是画册厚重铜板书。 jenny留意到他视线,解释:“这是世通送来上回周年庆纪念画册,因为您也有参加,所以送给您一本留作纪念。” 这种精美华丽纪念品向来是宣传意义大于实际作用。姚季恒点点头表示知晓,压下一早上脑子里纷杂念头,强迫自己暂时专心投入工作。 两个会议后,他有了片刻放松时间,啜饮咖啡时,视线不经意又看见了那本放文件上面画册。他放下咖啡杯,拿起画册漫不经心地翻看,很地,视线却定定地停留一张照片上。 那幅画面他并不陌生,此时此刻再次相对,暗黄色光影里,他恍惚看见她举起酒杯对他笑。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宴会厅角落里,她旁若无地斜倚沙发,频频举起酒杯饮酒,动作很肆意,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优雅,像她身上酒红色细肩带裙子一样,没有任何违和感,妥帖而自然,仿佛天生就是属于她,令转不开视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而她忽然一抬头迎上他视线,没有任何被窥视不自然,仍旧举起酒杯,笑容也旁若无:“先生,要来一杯么?” 她头发挽起,肤色雪白,唇色嫣红,脸上是笑,大眼却似笑非笑,酒红色细肩带裙子璀璨华灯下如水荡漾,暧昧而迷离。 明明是很有风尘气息画面,可是他看着那样她,却只有漫不经心优雅,肆意而高傲。 那时他瞬间怔忡后就想,这是一个经常借酒浇愁女。 晚上,萋萋回来得很晚,打开门时,一室暖黄色光芒映眼底。 姚季恒坐茶几边沙发上,面朝她而笑:“萋萋,们来喝酒。” 她视线移向茶几,上头放着她熟悉醒酒器,里头有她熟悉酒,旁边还有两只酒杯,两盘水果沙拉。这本来是她很熟悉场面,可是那多出来一只酒杯和由他嘴里说出这句话令她匪夷所思,半晌后不冷不热笑了一下:“为什么要陪喝酒?” “陪喝酒就告诉一个秘密。” 萋萋本来想说“秘密跟没关系”,可是动了动嘴,终于没有说出口,反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醒酒器就倒了一杯酒。她拿起酒杯时,姚季恒握住了她手腕,“等等—— 萋萋问:“不是要喝酒?” 姚季恒笑:“但不是这种喝法。” 他拉她坐下,把一盘水果沙拉推到她面前,“还没吃晚餐吧,先吃点垫底。” 萋萋又笑了一下,却是嘲笑:“姚季恒,喝酒没有那么多讲究,想喝就喝。” 姚季恒仍旧紧紧握住那只酒杯,坚持说:“先吃点水果。” 萋萋拿起叉子胡乱吃了几口。 姚季恒把另一只酒杯也倒了酒,这才松手把这杯酒递给她,自己举起另一杯,朝她而笑:“萋萋,还记得们第一次见面吗?” 萋萋举起酒杯动作一顿,下一刻还是把酒送到嘴边一饮而,放下酒杯,一边倒酒一边说:“不就是相亲吗?” “不记得请喝过酒吗?后来把酒淋了身上……” 萋萋愣了一下,忽然笑道:“那有没有很生气?有没有道歉,有没有问衣服尺寸?有没有不要衣服,送回家?” “不,后来不是这样。”姚季恒看着她脸上若有似无笑,继续认真地说,“说是波士顿编给余锋听故事,真正事实是,把酒淋身上后,没有生气,也没有道歉。” 她只是放下酒杯,笑吟吟地伸出手指头他胸前擦了几下,动作仍旧肆意,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优雅。然后,还不等他意识到,她又拿起自己酒杯塞到他手里,笑着对他说:“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自己喝,再见!” 然后,他就那样看着她转身,摇曳而去。 40、四十 笑看红尘 其实,萋萋昨天看见画册里照片后,已经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可是任凭她怎么想,怎么回忆,就是想不明白,她明明那天宴会上见过他,可是和他相亲认识、谈婚论嫁及至后来日夜相对度假、二人世界同居生活,这么多日子,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想起来,却一直都忘了。很多很多画面她都还记得,然而记忆像是有一块橡皮擦,悄无声息地抹去那段重要画面,只留下一片暗黄色光影里空白。 宴会之前那天,余锋再次约她晚餐。像他回国之后许多次那样,不管她虚伪微笑,也不管她冷言冷语,他总能有办法不远不近地出现她身边,说一些云淡风轻话,若即若离地纠缠。 她本来无所谓,他早已擅长这样男女游戏,而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追逐他温萋萋。 他想要鸳梦重温,她就让他也狠狠跌下去,摔得头破血流时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梦想破灭。 然而,那样次数久了,看着那样阳光灿烂笑容,气定神闲淡然,若有似无回忆,终究厌烦。 所以,他终于开口叫她原谅他,她就叫他跪下来。 她灰暗十四岁遇见他,那时候她连后那点还能家里听见父母吵架希望都彻底破灭了,因为那个家已经不了。绝望时候,只有他给了她一个灿烂阳光笑容。 他让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阳光。那么灿烂,可以照亮整个天空阳光。 她曾经以为那是她黑暗人生里唯一光芒,所以她紧紧追逐着那束可以照亮她整个人生灿烂阳光。 然而阳光太亮,终究不属于她一人。 眼睁睁地看着他牵着一个女生从大街另一头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候,脸上笑容没有变,温柔话语没有停,哪怕是一个停顿眼神也没有。 那一刻,她之于他,已经是陌路。 那一刻,她世界轰然倒塌,分崩离析,碎片一片一片散落下来,像是她曾经四分五裂家。 后,她只能踏着一地碎片,看着他决然而去。 那天晚上,他终于跪她面前时候,她以为自己会高兴,她要对当年那个流着泪自己说:你看,他终于也有这么卑微时候。 然而,她仅有只是麻木。 隔了十五年岁月,她居高临下地麻木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跪自己面前男人是那么陌生。 那个曾经她等校门口只为了看见他笑容男生,那个曾经她不管寒冷炎热固执地守着他打篮球男生,那个曾经牵着她手奔跑街头寻找芬德拉玫瑰男生,那个曾经她以为是她世界温暖存男生早已死她青春记忆里,她只是用了这么多年青春来祭奠他死亡。 那个留她记忆里恒久不谢灿烂笑容已经模糊,而那一刻,跪她面前男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一束点亮她灰暗天空阳光。 他遗留给她后一点温暖,她对他残余那后一点东西,被他那忏悔一跪彻底擦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照亮不了她天空。 他之于她,终于也陌路。 那个大雨苍茫夜晚,萋萋彻底告别他,告别自己曾经爱情与青春之后,给好朋友打了一个很长电话。她靠着玻璃窗,外面风雨琳琅,雨声潺潺,仿佛一切都被那一场大雨冲走了,后只剩下自己凄然声音:“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找爱情,可是找来找去,到后才知道,我爱情已经死了,死所有被我肆意挥霍青春年华中。” 曾经轰轰烈烈爱情,长久等待,终不过是一场刹那绽放烟花,而能够找一个愿意陪自己站烟花冷却后灰烬里,仰望黑漆漆夜空人有多么难。 第二天,公司周年庆,她特意穿了一件鲜艳红裙,从头到脚细细装扮,涂上鲜艳唇彩,庆祝自己生。 男人不可信,如此浮华人世,她也可以笑看红尘。 然而,她没有想到会遇见他。 她讨厌应酬,倚角落里沙发上喝酒。他看了她多久,她不知道,只是某一刻低头饮酒时忽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停留自己身上。 她继续自斟自饮,旁若无人,可被注目感觉却那么真实,无法忽视。她清楚地知道那道视线仍旧长久地停留自己身上。 她心底涌上一丝恼怒,终于抬头迎上那道视线。 然而,不是她熟悉,也不是她前一刻还以为那些带着强烈目和赤`裸眼神男人视线,这道同样来自于男人视线没有轻薄,没有**,没有暧昧,没有幻想,只是静静看着她。 意识到之前,她已举杯对他粲然而笑:“先生,要来一杯么?”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开口邀请,脸上闪过一丝怔楞诧异,很又回过神来四处环顾。 她知道他找酒,他手里没有酒。这显然不是一个经常喝酒男人。他措手不及取悦了她,她施施然给自己杯子里添上酒,再次抬头正好看见他终于就近从穿行而过侍者手里托盘上取来一杯酒。她看着他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浮华世界踏步而来,她面前站定,伸手和她碰杯。两只酒杯轻轻相碰,发出轻微撞击声。她抬头撞上他眼睛,直到这一刻隔得这么近,她才看清那双异样沉静眼睛。 那是一双大而漆黑眼睛,睫毛浓密,眼眸深邃而隽永,像她经历过无数个孤寂而漫长夜色,可是却又干净得毫无一丝杂质,这样看下去能把人吸进去。 她忽然手一抖,酒液荡漾而出淋了他胸前。 她怔楞了半晌,放下酒杯,重定神露出熟悉笑容,满不乎地伸手擦拭他胸前酒液。酒水是冰凉,可是他肌肤是温热,透过薄薄丝质西服传递到她指尖,这冷热混合冲击之下,她指头却开始发热。 她收回手,又再次握住自己熟悉酒杯,酒杯是冰凉,她手指上那点温度也终于冷却。她把酒杯给他,再次露出自己熟悉笑容:“我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你自己喝,再见!” 丢下那句话,她步伐凌乱地匆匆离去。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实是落荒而逃。 洗手间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样子:发丝零乱,脸颊嫣红,面容恍惚,裙子半露,完全是一个喝醉酒女。 怎么会有男人对这样女人认真? 没有男人会对这样女人认真,就算是有那样一双眼睛也不会。 镜子里那一身庆祝生红裙仿佛无声地嘲笑她,嘲笑她这么容易就生出幻想和奢望。 她趴盥洗台前喃喃地告诉自己要忘了,她只是喝了太多酒,她只是醉了,所以头脑不清醒,忘了就好了,忘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然后,她就那样睡着了。一觉醒来,她也真忘了。 这一刻,只喝了一杯酒萋萋抬头对上他视线。他依然看着她,仍旧是那双深邃而隽永双眸,那段被她遗留黯淡光影里画面终于再次鲜活。 萋萋再次握紧酒杯,隔了一会儿,静静说:“我忘了。” 她挑逗了他,就那样扔下他挥挥手肆意而去,后还极其无辜地对他说忘了。 姚季恒却没法生气,他从来没奢望她还记得他,第一次晚餐时她像面对从未见面陌生人那样面对他,他就知道她早已不记得自己了。 他笑:“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喝醉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和我相亲?” 这个问题,起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他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是要追上去,然而只是一转眼,人影憧憧里却再也找不到那鲜艳红裙。 后来,某次商务午餐中,赵世杰絮絮谈起“世交女儿”,他微笑倾听。然后,赵世杰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回周年庆时穿红裙温小姐,我们财务总监,姚先生,你想想还有没有印象?” 他愣了一下。 后赵世杰十分好意地询问:“要不要安排你们见个面?” 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答应了。 这时,顿了顿,他看着她,说:“因为我想认识你。” 萋萋迎上他视线,追根究底:“认出我后你为什么不走?还是你对喝醉酒女人都这么有兴趣? 姚季恒认真说:“不,我对喝醉酒女人没兴趣,我只是想认识你。” 萋萋忽然不安了起来,不再继续追问,而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酒杯,默然举起酒杯,可是手腕又被紧紧握住了。 姚季恒皱眉看着她:“喝酒也不是像你这样喝……” “要你管!” 他又笑了:“温萋萋,现换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来和我见面?” 萋萋言简意赅:“跟你一样,相亲。” “哦,你是真去相亲?我记得我到时你好像正准备走?” 萋萋有一种被人看穿恼怒,没好气地说:“时间到了,难道还要等着不守时陌生人?” 姚季恒没法为自己开脱,确实是他自己时间安排失误,然而她那咬字极重“陌生人”还是噎了一下他。 “我们不是陌生人,至少现早已不是,而且马上还要是真正夫妻。” 他握着她手腕阻止她喝酒,她转而吃水果沙拉。 姚季恒知道她不会真回答自己问题,有些话她不想说,他可以等,可是有些事情他等不了。 “我们婚礼之前把结婚证拿了。” “你这么急干什么?” 姚季恒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迫切挂心,然而他就是要一个实质存保证。 “结婚当然要结婚证。” “那婚礼后也可以拿。” “温萋萋,你是害怕,还是不敢?” “笑话,我怕什么?” “那我们明天就去拿。” 顿了顿,萋萋不以为然地说:“我户口还上海。” “那我们去上海拿。” “婚礼前我没时间。” 这也算是实情。姚季恒闷头吃水果沙拉。 萋萋吃完了那盘水果沙拉,后毫不客气地评价:“姚季恒,你做得水果沙拉真难吃,沙拉酱太少了,也没放酸奶,还有我不喜欢吃桃子,只喜欢樱桃,以后记得不要放桃子,多放樱桃。” “樱桃有籽……” “我又不是小孩,有籽吐了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非常抱歉,昨天说二就是这章,整整迟到一天。昨天写初稿我很不满意,作废了,然后又怎么都找不到好那个情感点,就愤而睡觉了。因为这章很重要,信息量很大,我不想将就,好不容易今天终于写出来要感觉了。我会努力近期加一次补上。 ps,写了这么多字,主题才明朗——其实这就是一个坏女人勾引了好男人,然后落荒而逃被抓故事…… 41、四十一 陌路相逢 星期五下班,萋萋后收拾了一遍写字台,又站着环顾一眼这熟悉办公室。圣诞就下周,明天她就要回上海准备婚礼,也赵世杰极力特批下,获得了格外长一个婚假,再次回来上班也是农历年后了。 外面开放式办公间还有不少同事没下班,她一路走出来,再次收到了不少婚祝福。她婚讯早已近一个月火速传遍公司,由于婚礼是上海,圣诞节又不会有长假,一般同事都不会去参加,只能趁她离开之前提前送祝福。萋萋一概笑盈盈接受,满口答应回来就请大家吃饭。 搭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坐进车子里她却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近两周,加班已成习惯,今天准时下班,忽然就觉得时间变多了。迟疑间,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又等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接起。 姚季恒那头说:“萋萋,你下班了吧?” 萋萋“嗯”了一声。 姚季恒听她语气含糊,似乎没什么精神,笑道:“你怎么像闷闷不乐?后一天上班还很累?” 萋萋不得不多回了几个字:“没事,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姚季恒早已习惯她单刀直入,这才是温萋萋风格,于是放心下来,说:“我订了餐厅,是我们上次去过那家火锅店,我这边还有一点事,要等会儿才能去,你先过去点菜,饿了就先吃。” 萋萋确前几天就想吃火锅,可她不记得是否家提过,听到他话,怔了一下。耳畔又传来一声“萋萋”时,终于反应过来,答应说:“那我先过去。” 姚季恒订火锅店也是萋萋喜欢那家,前两周他们还来过。冬天吃火锅人总是格外多,这家火锅店是地地道道重庆火锅,附近又有好几所大学,所以生意素来也十分好。火锅店门口露天停车场一时没有空余车位,萋萋只得把车停前面不远一个广场收费停车场,下车时,两束明晃晃车前灯照过来,又一辆车驶进来。她望了一眼,站自己车旁,等车停下。 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雪,天上还飘着细碎雪花,温暖室内呆了一天,而刚刚车子里暖气又很足,此时站冰天雪地里,才觉得羊绒大衣也不是那么保暖。萋萋搓了搓手,从包里拿出毛手套戴上。 那辆银色宝马缓缓驶到她车位旁边停下。萋萋抬头看清车子,诧异了一下,又觉得好笑,竟然还能停一起。而下一刻,车门打开,她视线看向下车来婀娜女人,纷纷细雪下,那一头黑色长直发令她意识有了几秒空白,渐渐才反应过来上回医院见面时那个女人已经不再是栗色长卷发了。她笑意渐渐僵硬凝固,刚刚好笑事已经成了讽刺。 岳莺其实一样觉得讽刺,她车子里头早已看见站车外人,化成灰她也认得,何况是那么明亮车灯下。她手指头紧紧方向盘上捏了一下,片刻后又意识到这样相遇也是一件好事,省却了很多麻烦。可是真正下车面对面,还是难忍那一股不平,看了一眼旁边车子,脸上笑也显出一丝讥讽:“温小姐,没想到我们是同一款车。” 萋萋说:“车子谁都可以开。” 岳莺脸上笑也一僵,从萋萋那句并不含任何暗示话里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一时又捏紧了手指。 萋萋手臂挽着包,把手缩进大衣口袋里,转身想要走开。她们从来不是朋友,见面也是陌路不识,近一次见面还是那天晚上医院,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岳莺却叫住了她:“温小姐,请等一等,我们话还没说完!” 萋萋并不觉得她们有什么话好说,唯一一次不愉对话还是姚季恒别墅,而那样话她也不想再听。为着基本礼貌,她停下脚步,回头淡淡说:“你有事可以找姚季恒。” 岳莺又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炫耀,不由冷笑一声:“你那么放心让我和他一起?” 萋萋听出来了她挑衅,忍不住提醒:“你们早已分手。” “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分手吗?” “这是你们事。” “那如果和你有关呢?” 萋萋觉得匪夷所思:“你们分手那是多少年前?” 岳莺直言:“那时可能跟你没关系,但现和你有关系。” 然而她不知道,萋萋反感就是被女人冠上各种莫须有罪名,一切男人错后都会有女人来背负。 她冷笑:“就因为我要和他结婚?” 岳莺也笑:“你也可以这样想,如果听完了我话,你还是决定和他结婚话。” 萋萋顿了一下。 岳莺知道自己抓到了重点,又不轻不重地说:“你也不想这样结婚吧?” 讽刺是,岳莺也同一家火锅店订位了。岳莺提议到前面那家自己订位火锅店坐坐时,萋萋抬脚就走。 比起外面寒冷,火锅店里又是一番热火朝天景象,大厅里人声沸沸,一路烟熏火燎热气腾腾。坐下后,萋萋才后知后觉地记起第一次见对面女人时也是这家火锅店,那个女人袅袅婷婷地忽然出现眼前。 岳莺当着她面打了一个电话,只简单说了一句:“我忽然不想吃火锅了,下次再一起吃饭。” 萋萋慢条斯理地取下手套,放进包里。 岳莺挂断电话,端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给她,一杯留给自己。萋萋低头看着面前淡绿色茶水,不喝也不说话。 岳莺也没喝水,仿佛只是借由倒茶那个动作延迟一下时间。顿了顿,她不缓不慢地说:“这些话我本来想留着去上海再说,但是今天既然遇见你,婚礼前一天说和现说也没多大不同。” 萋萋仍旧不答话。 岳莺或许不了解很多婚礼前夕女人想法,因为她没有遇着那样切身感受机会,可是面前女人心思她却能体会出那么一点,连她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两个多月从各方搜集到资料已经让她对温萋萋这个女人不陌生。她也奇怪,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们也是如此相似,比如偏爱同一款车,喜欢同样火锅店。当然,不仅仅如此,还有同一个男人。 她握着茶杯,继续说:“我十六岁去美国读大学,和季恒出国时同样年龄,但我去是他母亲学校,一个月后,我季教授家里见到了季恒……” 萋萋打断她:“你们过去我没兴趣知道。” “那不是过去。” 萋萋从这坚定答话里听出来了执着,虽然觉得可笑,同为女人,却欣赏她勇气,于是沉默。 岳莺未尝不明白自己开场白太长了,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压下那些自己心里从来没有过去珍贵宝藏,终于直奔主题:“你知道季恒母亲活不久了吗?” 萋萋一愣。 岳莺得意一笑:“我爸爸赶着死了她前面,以为这样就会得到原谅,可是他不知道那个女人他死了也没有回来,她眼里早就只有自己儿子。季恒也一样,他只爱他自己和他母亲。他母亲要死了,想死前看见他结婚过正常家庭生活,他就找一个女人结婚。” 萋萋不再平静,忽然愤怒了起来:“这是你想法。” 岳莺仍然笑:“你当然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是这样,这是我幻想。还有一个原因,他父亲,不,应该说是他名义上父亲,那位姚先生死前也留下了一份特殊遗嘱,那份遗嘱上写明如果季恒两年之内结婚生孩子就会顺利得到他留下一切,否则就不配姓姚。姚先生知道自己妻子身体,想死前帮她完成后心愿。温小姐,你总不会以为这也是我幻想吧?” 岳莺停了停,后又笑了,这一次却像是苦笑:“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这些话是自己臆想,但我不认为我这些话有哪里不对,我只是陈述事实。我承认我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认输人,而且对象是他才认识几个月你,我觉得滑稽可笑。我比你了解他,他喜欢数字逻辑严密,什么都要有原则,什么都要有固定模式,准时起床,准时上班,连吃饭也要遵守原则,空腹喝酒不对,睡前喝咖啡不对,饮食要清淡,重辣重油腻不健康,他看来生活就要像数字一样条理分明规则清晰。一个这样一成不变男人后却向一个才见过几次面女人求婚,就像那时候知道我爸爸是谁,他也可以毫不犹豫马上和我分手。” 萋萋没有答话,径直起身,木椅她推动下发出一声响亮摩擦地面声。然而岳莺看着对面女人步离去背影,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话起到了好作用。她慢慢地把杯子里茶水喝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半晌后,她又拿起手机打电话,仍然只是简单一句:“我们到此为止。” 42、四十二 亲密 姚季恒穿过一路烟熏火燎热腾腾气氛朝自己订餐桌走去,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身影背对着自己坐桌边,本以为还会有一锅热热菜等着,然而走到桌前看着连火也没点开一只冷锅底,又看看低头玩手机萋萋,顿时刚刚还沾染烟火气息不由也跟着清冷了一下。 他纳闷地问:“你怎么没点菜?” 萋萋头也不抬地说:“不饿。” 姚季恒没好气:“手机能让你饱肚子?” 这句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是有人就是恶心难改,虽然早已习惯她自己面前对着手机,可是也对她手里那只手机早就恨得牙痒痒。他就从来不明白手机有什么好玩,然而有时候看着她聚精会神地拿着只手机按来按去,他也会琢磨这会不会就是所谓代沟?也许他也该试着研究下手机? 姚季恒招来服务生开火点菜,萋萋仍旧低头看手机,他询问下,随便说了几样菜。他早已知道她口味,于是自己点了一堆。菜很上来了,他特意挑选了几道她喜欢吃朝辣锅里下了大半。到了开吃时,萋萋不用叫倒又自动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就不停地朝自己碗里夹菜。 桌子上终于也有了点热气。他看她一径只朝辣锅里伸筷子,就连他特意下清汤锅里蔬菜都要辣锅里涮过一遍再放进自己碗里,她虽然能吃辣,但从前吃火锅也懂得要看菜分锅,从来不会这样暴殄天物,什么都放进辣锅里搅一下。 “吃太多辣不好……” 萋萋说:“我不是你。”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以为她又鄙视自己不能吃辣,于是也朝辣锅里伸筷子。萋萋笑了一声,他听出这一声笑也带着鄙视嘲讽,于是再次斗志满怀,频频光顾辣锅。 这一顿饭几乎沉默中进行,萋萋不主动提起任何话题,而他话头又总会被她一句阴阳怪气话堵得没法继续,于是也沉默吃菜。两个人把战斗力转移到食物上头,吃了一大堆热腾腾食物。 一直到回家萋萋都很安静,径直走进卧室。姚季恒客厅清理黑丑吃喝拉撒一地狼藉,然后是给黑丑洗澡。厨房旁边洗手间也是黑丑专用浴室,他把黑丑抱进去,黑丑自觉神爪挠自己瓷白浴盆,然而真正到了有水浴盆里,又开始扑腾不停了。姚季恒早已习惯,再次使用武力镇压,一只手按住黑丑胖乎乎身躯,一只手熟练地涂抹浴液擦洗。 后,把黑丑洗干净吹干毛发,他自己身上也被折腾得半湿了。黑丑跳下他膝盖,抖了抖满身晶亮毛发,“喵喵”叫着直奔向卧室,似乎又是为刚刚受到武力虐待去找主人告状了。 姚季恒落后几步走进卧室,看着那摇尾乞怜缠梳妆台前萋萋脚下一团胖乎乎身躯,心里忿忿不平,这个忘恩负义东西!也不看看这两个月是谁喂你吃给你洗澡吹毛。 可是萋萋很吃这一套,停下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抱起黑丑,温柔地抚摸它背。黑丑又舒服得眯起眼。 看着这一幕,他却又没法生气了。等他沐浴梳洗后,萋萋已经睡下了,黑丑再次大摇大摆占着他床位。今晚却不能由得黑丑了,他拎下黑丑,不管它床边“喵喵”叫,掀开被子上床后便伸手向旁边身体探去。 萋萋却挡开他手,坐起身,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立即奔到她那边去了。她把黑丑抱上床,放自己身边,再次躺下,侧身背朝着他。 姚季恒孤零零坐自己床位,看着只露出黑漆漆后脑勺朝着自己人,终于察觉到她今天不仅仅是闹闹小别扭这么简单。 其实这段时间,萋萋脾气时而发作,可他看来那都是些小别扭,她本来就性子不温顺,闹着闹着就好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不觉,她对他早已没了初桀骜不驯,虽然伶牙俐齿也还,然而他感觉到多是娇嗔,所以也多是享受。可是越临近婚礼,她也越来越古怪异常,几乎连伶牙俐齿都收起来,很少说话,变得越来越安静,显得沉静温顺。 他觉得怪异,也极度不习惯她这样,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即将到来婚礼,却又没法真正解女人婚前感受,私下问已婚朋友,又得到哄笑,一致说是婚前恐惧症。他每天和她生活一起,却认为并不仅仅如此。婚前恐惧也是源于不安,所以她是不安了,忽然退缩了? 他反思自己近做法,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该坦白自己早已坦白,包括之前那个秘密。然而他仔细回想,似乎他告诉她那个秘密后,她就越来越不安了,这一个多星期也安静得不可思议。 沉吟了一会儿,姚季恒终于躺下,不管她刚刚含义明显拒绝亲近,照例前胸紧紧贴着她后背,背对着他身体一僵,朝外边移动。他紧紧掐住她腰,一只手从她颈下穿过去,低声说:“萋萋,我们说说话。” 萋萋不答话,却手脚并用要挣开他桎梏,连黑丑感受到身边骚动,也跟着不停地“喵喵”叫。姚季恒她挣扎中,因为她异常而深压心底不安无限放大扩散,只想制住她,不能就这样让她从自己怀里溜出去。后他也手脚并用,双腿重重压住她不停扭动腿,双手紧紧搂住她。 萋萋挣脱不开他蛮力,终于气喘吁吁地开口:“姚季恒,放开我!” 姚季恒也坚定地答:“不放!” 萋萋随手抓住自己脸颊边一只手,低头狠狠咬下去。熟悉刺痛传来,他怔了一下,下一瞬,身体再次先与大脑下达指令,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一把翻过她身体,低头便寻到了她作恶嘴堵上去。 姚季恒刚刚是真想好和她好好说说话,可是这一番变故中,因为她拒绝亲近而沉闷压下**又再次高高抬头。此刻他已经忘了说话,只想做自己上床来就想做事。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亲近了。这个星期由于工作忙,她又没有任何兴趣,每当他一靠近,就闭着眼睛睡觉。他虽然知道她闹别扭,可想她确实早上总起不来,只得克制,说服自己马上就有了长假。 萋萋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呜呜地叫了起来。黑丑也再次“喵喵”叫。姚季恒摸索着提起黑丑扔到地上。萋萋得到间隙,从他嘴下挣脱。 “我要睡觉……” “乖,明天早上我让你好好睡觉。” 他越发毫无顾忌地重重压萋萋身上索吻。萋萋声音渐渐被吞没。黑丑床边叫了几声,没听见她声音也停下来了。它对成年人打架不感兴趣,抖了抖睡得温软毛发,扔下女主人,转过胖乎乎身躯,又看中了床前沙发,跳上去,慵懒地蜷缩起来。 姚季恒手已经不知不觉探进了她睡衣,抚摸上她胸前柔软,重重揉了一下,发泄几天下来积压不满。萋萋颤了一下,他察觉到,如同受到了鼓励,握住一团柔软时重时轻地揉捏,一会儿后又摸索着解开她上衣钮扣,得寸进尺地低头吻上去。 萋萋嘴得到了自由,喘了一口气,大叫:“姚季恒,我不要……” 姚季恒根本就听不进去,半晌后才呢喃一句:“待会儿就要了……” 萋萋既羞愤又气急,伸手推他头。他受到了干扰,反而一路朝下吻去。温柔舌头紧贴着肌肤舔舐带来一阵阵悸动,她越发觉得羞耻,伸腿踢他,又被他握住腿扯下睡裤。纷乱间,她感觉到有温热湿滑触感落自己大腿内侧,一路往上舔舐。她腿一麻,脸也一瞬间涨得通红,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你……变态!” 姚季恒重重咬了一下回答她,仍然继续吻下去,一直到她私密地方。萋萋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可以如此亲密,她以为身体连接一起已经是大限度亲近,她敞开自己让他一部分进入,可是他却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不仅仅如此。他不满足那样,他要多。 她手无力地揪紧了身下床单,腿也一阵阵颤麻,陌生巨大席卷而来汹涌浪潮里无助地辗转反侧。 他却还不放过她,忽然停下来,声音暗哑低沉地传来:“萋萋,你要我吗?” 萋萋闭起眼睛,咬紧嘴唇。 他诱哄:“乖,说你要我……萋萋,说你要我……” 魔音一阵一阵传来,一片浓重大雾弥漫中,如同召唤,又像启示。前路迷茫,意识纷杳,她渐渐只听得见这个声音,可是却说不出来话。 萋萋永远不知道自己说话了没有,他坚硬灼热猛然闯入时候,她溢出一声破碎低吟,仿佛后力气也用,无力地软倒下来。他她身上重重起伏,带着霸道蛮力,一下一下撞击,把自己送入她里面。伴着他动作,思绪飘散纷飞,浪潮携带着莫名酸涩席卷而来,她渐渐被一阵漫天漫地涌来悲伤包围。 这么接近时候,她却觉得悲伤。 他似乎有感觉,停顿了片刻,一只手抚平她眉头,她眉心落下一个吻,说:“萋萋,我不是他。” 萋萋心里一痛,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来晚是因为……船戏……囧,一直担心太直白露骨了,改来改去。和谐期间,真难措辞。 第43章 四十三荒漠之梦 姚季恒这是第二次触摸到她眼泪,却仍然令他措手不及。他眼里,她一向是肆意而高傲,就算有软弱泪水,也只会倔强地躲没人地方。然而,她他面前流泪了,他不知道她也会有这么多眼泪,他没留意时,已经静静淌了满脸,像积压所有委屈全都倾泻而出。眼泪是温热,他手指和嘴唇也沾染了她温热,心也跟着温软下去,不管她为什么流泪,也不管她泪水是为谁流,这一刻,只有他见到了她泪水。 他一点一点吻掉她眼泪,吻掉她所有委屈,又定定地重复了一遍:“萋萋,我不是他。” 萋萋每一遍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不能睁开眼睛看着他。无边无际蔓延悲伤里,时光像漠漠无涯荒野,又长又慢,渐渐却只剩下一个清晰念头。她清醒地知道他不是他,他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他和那些抛弃过她男人如此不同,他没有温以泽庸俗,也没有余锋胆怯,他只是他。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如此亲密时候,灵魂这么接近时候,她想,他终究也只是需要一个妻子。 姚季恒看见自己长途跋涉一片荒芜沙漠里,沙丘凹凸起伏,沙浪堆积,像他和她一起看过那个电影画面。这次却又有了不同,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高挂起一轮皎洁圆月,洒下银白色清辉,那是属于众生月光之书。金黄沙漠沐浴如水月华里,滟滟流光,如同恒久日月星辰。前方有流水淙淙声音,他终于走到了沙漠里绿洲,触摸到了沁人心脾水源,那水一滴一滴滑过指尖,又是温热,像她泪水。他伸手去擦她眼泪,指尖触摸到了冰凉…… 姚季恒猛然睁开眼睛,一只手依然下意识旁边床位探摸,那里却空荡荡,入睡之前和他大床紧密相缠女人早已不见。他再次仔细确认,枕畔没有一丝余温,甚至连床单都是冰凉,昨夜一切像是一场旖旎梦幻,梦醒后一切再次了无痕。他想起了三个月前第一次这张床上被黑丑叫醒早晨,两个人身体裸`裎相对后,一觉醒来,也是再没有了她留下任何痕迹。一切似乎和现如此相同,可是却又如此不同。那时他多是自尊被深深羞辱了恼怒,现却是巨大失落,仿佛昨夜那样亲密,也成了自己幻想一场绮梦。 他枕间捻起一根黑色长发,那是她留下头发,再看看皱成一团床单被子,心底又溢满柔情。谁说没有痕迹?这些都是她留下真真切切痕迹。 一阵窸窸窣窣响声忽然传来,他连衣服都没顾上套,循声大踏步走向衣帽间,直到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抱怀里,梦醒后那巨大失落感才彻底得到平息。 萋萋正衣柜里找衣服,被他猛然从身后拦腰搂住,身体后倾,手臂一带,一叠衣服纷纷坠地。 她怔了一下,这么近熟悉气息里,身体不由自主地依偎他怀里,嗔怪:“你看你做好事!” 姚季恒笑:“我帮你捡起来。” 说是捡衣服,可是他没动,她也没有催促。就这样默默拥抱了一会儿,他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又不是只会睡觉懒猪。” 这是她早上赖床不起时,他故意她耳边喊叫,而那时候她多数还是高枕无忧地闭着眼,他喊他,她照样睡她。不到彻底清醒,她根本就不会伶牙俐齿地骂回去。 他忍俊不禁:“我宁愿你是一只只会睡觉懒猪。” 萋萋本意是要骂睡到现他才是懒猪,可是被他毫不羞耻地轻松推回去了,恨恨地说:“那你抱猪去。” 姚季恒哈哈大笑,刚刚醒来复杂情绪跟着荡然无存,心情再度飞扬,她总有办法让他轻松乐起来。笑罢,他也满足了,松开她,蹲身捡起地上衣服。萋萋嫌他不会叠衣服,一团乱衣服就朝衣柜放,又拿出来仔细叠好。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她把衣服平放自己膝盖上,一件一件抹得平整。而旁边地上有一只装得满满当当行李箱,他知道是她刚刚收拾,婚礼后他们就要从上海出发去度蜜月,当然需要准备充足行李。 他想了想,说:“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先到波士顿住几天,需要什么那边也可以准备。” 萋萋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却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去穿衣服?” 姚季恒差点也忘了自己身无寸缕,看她低头避过自己身体,忍不住故意撩拨:“反正我早就被你看光了那么多次,穿不穿又有什么关系?” 萋萋随手就扔了一件衣服过去,兜头罩他脸上:“你真不要脸!” 他笑着拿下衣服,却看见她脸上也是笑,下巴尖尖,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他心底欢喜也满得要溢出来,只觉得整个衣帽间都是灿烂朝霞。 虽然起来得晚了,姚季恒依然没有忘了必要运动,精神振奋地跑步机上跑了半个钟头。他沐浴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萋萋已经收拾好了两人行李,也煮了一锅面当两个人早午餐。虽然是用冰箱里剩余一点食材煮大杂烩面,香肠、鸡蛋、番茄、生菜一起搅合,但也很丰盛。姚季恒吃得有滋有味,一大碗面呼啦啦就吃完了,又添了一碗。 黑丑再次被送往了宠物店,离开时候,萋萋摸着黑丑脑袋,半天没松手。黑丑也是一副依依不舍样子,直舔她手心。 姚季恒不忍心,提议说:“我们带上黑丑吧,到时候也可以放波士顿给我妈照顾……” 顿了一下,萋萋说:“不用。” 傍晚时候,他们到达上海。 由北到南,跨越千山万水,走过无涯时光,这个城市即将见证他们婚礼。 飞机落地之时,姚季恒想到这个城市即将他人生里占有重要一席之地,具有非凡意义,不由激动。 萋萋已经有两年没有踏入这座出生和生长城市,上一回来上海还是因为推卸不了工作。走出机场,南方冬日潮湿而阴冷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久远而熟悉味道,一瞬间许多画面纷至杳来,熙熙攘攘,她下意识抓住了近身前那只手。 姚季恒反握住她手,感觉到她手心冰冷,伸出另一只手覆盖住她手掌轻轻揉了两下。 来接机夏美茹留意到这个小动作,看了一眼女儿穿着,念叨:“今天气温都零下了,你还穿件薄薄大衣出来晃。”转而面对姚季恒,又是一脸和煦笑:“她从小就臭美,长到这么大也不知道多穿衣服,这么冷天还是不爱穿羽绒服,一直嫌羽绒服不好看,我就说好看不好看能够保暖就行,这不就挨冻了。” 姚季恒笑:“她也穿过羽绒服,北京冬天比这里冷多了。” 这是大实话,工作日没见她穿,车子里头和办公室都有暖气,倒是也不需要穿那么多,但有时周末两人外出,他要求下,她还是会套上羽绒服保暖。 夏美茹从善如流地说:“季恒呀,我家萋萋不懂事,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姚季恒说:“哪里,她挺懂事,今天我们行李都是她早起收拾。” 夏美茹看了一眼自己女儿,毫不客气地揭露:“那你们出发度蜜月前好检查下行李,我看遗漏应该不少……” 姚季恒笑。萋萋却一路沉默。 晚上吃饭时候温以泽才出现,餐桌上和姚季恒谈起生意,也谈起这场即将举行婚礼。 萋萋沉默吃饭。其实也用不着她话说,对于生意经,她厌烦,关于婚礼,她只能默然。温以泽商场浸淫多年,早已习惯了掌控,对于女儿婚事,自觉拥有了绝对话语权,滔滔不绝。而夏美茹一门心思要替女儿办一场盛大婚礼挣回脸面,也如愿以偿做了婚礼总筹备人,自然也有了发言权。姚季恒一概言笑晏晏,与他们相谈甚欢。有一刻,萋萋很奇怪他竟然能和自己父母相处下来,仔细一想,只得对他交际能力刮目相看。 饭后,温以泽想当然地要求萋萋和他一起回家。萋萋这晚第一次表达了自己意见,不肯回那个家。 温以泽皱眉:“你不从家里出嫁,住酒店算怎么回事?” 萋萋说:“那不是我家。” 温以泽怒气上涌,可是碍于姚季恒场,只得深呼吸一口气暂时压抑。 夏美茹不咸不淡地说:“萋萋怎么能去你家?你太太还家。”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盘算,婚礼流程上未必没有这个细节,可是此前谁也没有打破表象,到了这时才各执己见。 后还是姚季恒笑道:“其实住酒店也没关系,这是现时尚,很多婚礼都喜欢全程安排酒店,娘子也能够有多时间休息。我去和酒店方面谈好,我们一切出嫁流程照旧,酒店不干涉就行。” 也许是照顾他面子,温以泽没有继续坚持。 为了方便,姚季恒住举行婚礼酒店,萋萋也这家酒店住下了。当然他们是分开。温以泽订了一间豪华套房作为出嫁地,萋萋和母亲一起住。 婚礼后天平安夜举行。姚季恒婚礼筹备期间已经来过上海好几次实地确认各项事宜,许多细节已熟记于心,可是真正临到头上,却又是另一番状况,想要谨慎,却也怕遗漏出错,想要理智,根本理智不起来。 第二天,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婚礼仪式场地、宴会厅、婚宴菜式,后和婚庆公司确认整个流程。萋萋与他一起,全程照旧很沉默。 昨天早上,她还笑得那么明媚鲜妍,从踏入这座城市,却再次退回到自守冷漠里,把自己紧紧地关了起来。如果以前他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么昨天晚上她那一句“那不是我家”,令他心痛,却也给了他直白答案。他想要她学会放下,敞开心怀真正面对故乡,却也不想她这么艰难挣扎,结果反倒是自己后悔了起来,觉得把婚礼地点定这里是不是错了。 吃晚饭时候,他说:“萋萋,我和你已经有了一个家,以后我们家就是你家。” 萋萋低头吃饭,半晌才抬起头笑了一下:“你住是我屋子。” 姚季恒看见她笑了,放松了下来,无比坚定地答:“回去了我们就搬。” 萋萋又笑了一下,低头吃饭。 第44章 四十四尘世飘摇 吃完饭,姚季恒送她回房间,门口顿了一下,牵着她手,静静站立。 萋萋也不说话。 走廊静谧而悠远,一盏一盏壁灯洒下月华似光彩,时光仿若凝结这样光华里,直至天荒地老。 良久后,他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眼眸笑意灿然,似有华光流动:“萋萋,我们明天见。” 明天迎亲相见。虽然见了那么多次面,明天却是不同。对他们来说,那是不同一天,又是一个开始。 萋萋望着他,隔得这么近,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眼底看见了自己,可是恍惚视线令她看不清,也不敢确认。她转开视线,抽出被他牵着手,低头从包里拿出房卡,开房门时,卡片却从手里滑落。 姚季恒弯身捡起房卡,帮她开了门。萋萋慢慢走进去。 关门之前,她终于转身对他笑:“姚季恒,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这么好时光。 姚季恒一怔。房门静静关上,她脸隐门后再也看不见,可是他却仍然能看见她笑,欢喜心底丝丝渗入,他脸上也情不自禁浮现出满足笑。他想,真正该说谢谢是他。 萋萋背过身却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她撑着前面沙发靠稳住身体,怔怔站立,直到一阵响声传来,抽离神思才归为。 夏美茹房门打开,温以泽走了出来。他看见客厅萋萋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就回来,转瞬又面色如常:“我过来找你妈谈了点事。” 萋萋看着他,却没答话。 顿了顿,温以泽说:“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以后任性也该收敛收敛,男人脾气再好,也纵容不了你一辈子,也就姚季恒能受得了你几天,你也收起心跟他好好过日子……” 萋萋忽然打断他,面无表情地问:“姚季恒给你投资了多少钱?” 温以泽刚刚还不觉显露出几分温情面孔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把我嫁给他就是为了钱?” “你脑子里成天就想着这些?你以为你能值多少钱?就是你这样脾气哪个男人想要?我免费送都要倒贴……” “温以泽,你给我闭嘴!”夏美茹站房门口怒喝一声。 温以泽早已怒气勃发,此时是把矛头转向夏美茹:“你看看你养好女儿!她这脾气都是你给惯出来!” 夏美茹不甘示弱,冷笑一声:“都是我惯?温以泽,亏你也说得出口!从前不知道是谁心肝宝贝地宠着,什么都由着她,连我大声说一句话都是错,现又是我错?你也有脸说得出口……” 这是夏美茹和温以泽一贯伎俩,互相推卸。无论是面对女儿,还是家里其他任何鸡毛蒜皮小事,他们就会找对方不是,吵了那么多年,就算是离婚了,也还是没有变。 萋萋早已听厌了,烦躁地说:“你们吵够了没?” 然而,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沉陷怒气中温以泽和夏美茹没人听到她微弱声音。 夏美茹越说越恨,多年不甘统统爆发:“就算是我惯,我惯得了一时,也能惯得了一世!不像半路翻脸男人,有了小狐狸精,早就忘了女儿,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她一个人漂外面,自己和狐狸精享受乐活。到了有用时候才想起女儿来了,那狐狸精不是还年轻吗?就算生过儿子没准也还值点钱,不用你倒贴……” “夏美茹,你扯到哪儿去了?” 夏美茹顿了一下,残余一丝理智到底令她顾忌起来场女儿,可是多年以来一口恶气憋心头,不吐不,仍旧疾言厉色地说:“温以泽,我告诉你,我钱你一分钱都不要想,我一把火烧了,也不会便宜了你!” 温以泽怒极反笑:“那你烧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钱烧……” “哗啦”一声,刺耳清脆响声轰然响起,终于打断了他们话。温以泽和夏美茹闻声看向一个地方,茶几上水晶花瓶已经四分五裂躺地上,水淌了出来,前一刻还水瓶中开得鲜艳欲滴百合花瓣倒破裂碎片之中,有几朵花瓣从枝头上坠落,像大雨过后萎落至地残花败叶。 萋萋抓起还没完全碎裂一截细瘦花瓶颈,又重重摔地上,碎片纷纷散落。她脸上也露出放肆毁灭后意笑容,然而那样笑也像满地碎片裂纹,嘲笑着那个早已破碎家:“你们怎么不说话了?你们继续吵呀!反正都离婚十几年了,又不怕吵离婚,花瓶破了还可以再买,而你们早就回不去了,破碎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了。” 温以泽和夏美茹反倒静默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那一片花瓶破裂后狼藉,神色怔然。半晌后,温以泽大步流星地绕过扎脚花瓶碎片,打开门走了出去。 萋萋却问:“妈,他为什么从你房间走出来?” 夏美茹呆了一下,说:“我们有事情要谈……” 萋萋一阵风似冲进她睡房。夏美茹门口眼睁睁看着她床上乱翻一通,找出自己不久之前带着报复心理藏起来东西。 萋萋把找到东西狠狠朝她扔过去:“这些也是他找你谈事情落下?” 夏美茹狼狈地看着自己脚边领带和手表,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回不去了”。 萋萋真正找到了这些东西,却越发不可置信:“这就是你回来目?他有老婆,你也早就再婚了!你们……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他有老婆又怎么了?那狐狸精还不是从我手里抢去!我结婚和没结婚又有什么区别,那个男人还不是天天想着他那个病死前妻,活着也只看得见他那个儿子,还惦记我钱!我早就受够了!”夏美茹理直气壮,想对女儿隐瞒事就这样赤`裸`裸地她面前摊开来,反倒再无顾忌。 “萋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和温以泽就是逢场作戏,他想玩我就陪他玩。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以为我还和当年一样傻,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我迷住了。我傻了一次就够了,我们夏家东西,他以后沾都不要想沾,哪个男人都不要想沾,我谁都不会相信,我只会留给你。” 萋萋想说,你不傻,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搅一起?可是她说不出口,连她都觉得不堪,可他们偏偏是她父母。她看着自己母亲,这么多年聚少离多,每回短短相聚后又是长久分离,那么多年里她也只活自己世界里,以为天大地大只有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母亲也是一个人。似乎直到今天,她才猛然惊觉,这个站自己面前女人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韶华胜极样子,那个停留她记忆里美丽高贵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被岁月爬上眉间额头。就像花开到满只会慢慢枯萎,纵然保养得再好,也终究难掩红颜老去。 “妈,你要是不喜欢温哥华,可以回来和我一起。” “那不一样。” 萋萋心里一酸,说不出来话。 所以她离婚后很嫁人远走他乡。夏美茹比谁都清楚,她借一段婚姻一个男人来抚慰上一段婚姻上一个男人留下伤痛,即使后伤痛仍,也好过一个人孤独寂寞地老去。她口口声声谁都不相信,可她还是幻想。奢望也好,不甘也好,一个女人这辈子就是那么点可怜幻想。 夏美茹打了酒店服务电话,很有客房服务员来收拾干净了狼藉地面。客厅茶几上也摆了一只水晶花瓶,里头仍旧是开得鲜艳欲滴百合。 夏美茹已经冷静下来,看着这原本自己亲自选中来讨彩头百合,想到明天好日子,开始后悔起来刚刚吵架时口不择言,苦口婆心地劝说:“萋萋,你听妈妈话,生意场上事你就不要管了,姚季恒也不是傻子,不赚钱生意他不会投资,你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漂漂亮亮做娘子就好了,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有心。” 然而,她又担忧地说:“那天我们吃饭不是碰见了一个女人吗?那个姓岳,我一眼就看出来以前肯定和他有过什么。萋萋,你以后也要防着点,男人心也是会变,不要像我以前一样傻…… ” 像天下普通母亲那样,女儿即将出嫁,以后人生将要和一个男人连一起,她既喜也忧。这个婚礼前后一个晚上,夏美茹把能想到,要叮嘱,忧虑重重……统统一一道出,絮絮叨叨。 末了,她说:“萋萋,姚季恒是个好人,可是好男人也可能对其他女人好。妈妈管不了你一辈子,可是我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萋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13日第一。 第45章 四十五倩女幽魂 门铃响起时,姚季恒靠床头看书,一个人晚上凄清孤独,华丽酒店客房越发显得空荡而寂寥。他已有了昨天晚上孤枕难眠滋味,知道早早上床躺着也无济于事,然而明天日子却是需要休息好,他总不能顶着黑眼圈去做郎。于是照旧早早上床,没有睡意就努力培养睡意。然而手里拿了一本书,很多时候却根本没看进去,整个脑海里都是明天婚礼,纷纷扰扰思绪转来转去,却又都是围绕着同一个人。 他没有叫客房服务,这时候门铃叫响,把他游移魂魄拉回来,不免纳闷了一下。然而,很便想到,这时候直接上门来找他当然是有重要事,和明天婚礼直接相关,也许酒店方面发现了什么紧急事情…… 他立即放下书,匆匆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刹那却愕然呆立如石像。 如同木讷呆愣书生夜晚看见来访翩若惊鸿倩女,他魂魄也被勾走,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眼前人是他再熟悉不过人,他从晚上分别时就开始思念,可是魂牵梦萦人此时此刻就这样出现面前,却又是万万没想到。 那个似真似幻美丽女子还粲然一笑,妖娆而娇媚:“你不请我进去?” 姚季恒也像所有看见此情此景书生一样,神思荡漾,乖乖让她进来。大门被“啪”一声关上,他出游魂魄回来一点,终于记起来说话:“你怎么现来找我?” “我不能找你?” “不是,当然不是,这个……等等,萋萋,我是说,你现来找我有什么事?也不是……” 他还为说不到重点,努力想着准确措辞表达心情时,萋萋忽然伸臂搂住他脖子,踮起脚仰头朝他靠过去。他语无伦次声音吞没她送上来唇瓣之下。 姚季恒怔了一下,本能先于头脑做出反应,下一刻紧紧搂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他们不乏激烈深吻,可是他记忆里,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她主动靠过来吻他,迫不及待地深入到他嘴里兴风作浪。他能够清楚地从这样亲密唇舌纠缠里感受到她浓烈依赖和热情。她需要他,这一刻,她只有他。心里和生理双重撞击令他忘乎所以,不能自己,整个身心投入进去,以所有热情和爱意来迎接她,双双沉醉,堕入两人甜蜜世界。 肆意亲吻,不知疲倦。然而身体反应直接而狂热,渐渐不满足仅仅这样,抵着她,奔腾呼啸着要驰骋沙场。紧急关头,他硬生生强迫自己停下来。可是萋萋显然不想停止,她不依不饶地紧紧扒着他脖子,仿佛害怕他离开,依然缠着他索吻。 “萋萋,不能再下去了……” “为什么?” “再下去我就忍不住了……” 萋萋贴着他嘴唇,声音一颤一颤,直颤到他心底,撩人至极:“我就是要你忍不住。” 姚季恒甚至还听见了她得意笑声,和着他越来越粗重喘息。这个魔女,她真是他魔女,可是他喜欢这样她,恨不得能把她揉到骨头里来。他抱紧她,重重她唇上吻了一下,终于还是狠下心拉下她手,“萋萋,今天不行,我们今天晚上是不能一起……” “为什么今天晚上不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不能,但似乎又是理所应当,传统婚礼习俗郎和娘婚礼前一夜连面都不该见,当然不该一起。他柔声劝哄:“萋萋,你听话,明天晚上我们就一起了,以后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 “我就是要现。” “现不行,我也想……但真不行,乖,你听话……” “你不给,我就去找别男人……” “你敢!”姚季恒怒喝一声,刚刚还满含柔情面容瞬间拉下来。 可是萋萋从来不怕他,当然不怕他此时不具任何威慑力恫吓。他神情冷峻注目下,她下巴微扬,退后两步,手指舞动,一颗一颗解开大衣扣子,然后双手徐徐朝后一拉,大衣从肩头滑落,耀目红光一闪,露出里头薄如蝉翼红色吊带小睡衣,肤白如雪,红衣如蕊,灯光下影影绰绰,像笼着一弯明月,如水荡漾。 姚季恒刚刚还冰冷英俊面容已经被另一种强大深沉火气覆盖,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件薄薄纱衣几乎被他灼热视线洞穿,加上一点点因为熟悉极了而轻易产生臆想,她玲珑诱人身体完整而魅惑地呈现他眼底,性`感都不足以形容他眼底她。他只觉得自己听见了花开声音,一朵娇嫩柔媚花朵他眼前绽开花蕊,盛开如霞。很,他也发现,她那半透明睡衣底下是真什么都没有穿。她是故意穿成这样来引诱他,一定是故意。 她还挑衅至极地威胁:“姚季恒,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去一个个敲房门,总有一个男人要……” “你今天晚上哪儿都不要想去!”姚季恒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一半是刺激而来怒火,另一半却是身体深处狂涌而来火热。 他长臂一伸,拦腰抱起她。萋萋躺他怀里,却也没有老实下来,继续作恶,一只手勾住他脖子,仰头寻到他嘴唇贴上去吮吻,另一只手得寸进尺地摸索着探进他睡衣。 姚季恒跌跌撞撞下一路走到床边,身体前扑,两个人双双倒床上。 萋萋推推他肩,声音娇媚入骨:“我要上面。” 姚季恒也担心刚刚用力太猛,压着她了,立即抱着她翻了个身。 萋萋趴他身上,一面低头他下巴脖颈处不知轻重地啃咬,一面开始拉扯他衣服。姚季恒被她急切弄得手忙脚乱,原本是他很擅长事,可是换她来做,他忽然真像个青涩愣头书生,无所适从。 萋萋已经解开了他上衣钮扣,双手用力揪住衣襟就想下蛮力剥下来。他抓住她毫无章法乱扯乱拽手,这样下去她撕烂睡衣同时也会伤了手。这样想着,他却同时看见被他抓住这只手心里已经有了一道红色血痕。他拿到眼前近看,果然是一道添伤口,可是却又不像是衣服伤,衣服还没撕裂,割不开这么深伤痕,这显然是碎裂器皿划伤。 “你手怎么伤了?” “不小心打破花瓶划伤。” 他猜测得到确认,立时挣扎着要起身:“我叫人送个医药箱来……” 萋萋越发用力按下他身体:“不要,我又不疼,我现就要你。” 这样明目张胆露骨话,可是她说出来又带上了几分特有刁蛮肆意,像是不知天高地厚小孩,要什么就一定要到手,越发显得娇媚可人。然而这个女孩又分明是个撩人魔女,蛮横而简单几个动作,她无心挑逗,他却深陷情海。天真和性`感如此完美地契合一个女人身上,对一个男人来说,不啻于是瑶台神女召唤。他只觉得一颗心颤颤麻麻地跳动了起来,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她要什么也都要给她。他唯有一丝清醒意识还握着她那只伤手艰难地游移不定,看着那道伤痕没办法就这样放下不管,可是却又没法进行下一步……她却再一次蛮横而简单地替他做了决定——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热源。 她把他教给她都还给了他,有模有样地施展了他身上。他从来没想过逃离,他有早就统统都给了她,还只想能够给多。而她给,他也都要,哪怕是幻想,哪怕是奢望,除了束手就擒再也没有其他路。 疯狂交缠后,萋萋软倒他怀里。姚季恒知道她累到了,这样极致而浓烈索取和给予,乐是前所未有,可是付出也是全身心。他现整个身体还飘半空中,不想动,何况是一直懒得出力她。他抱着她休息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轻放下她身体,拉来被子给她盖上。 萋萋迷迷糊糊听见他打了电话,隔了一会儿,他下床去了,很又回来。她手被他执起,手心里传来丝丝冰凉刺痛,鼻端闻到药水味道。下一刻,手指被温温软软地碰触,像黑丑添她手指头那样,暖融融触感从手指头升起,一波一波传递到手心,麻痒代替了刺痛。他唇离开后,手心里只有清凉而惬意感觉。 后是他她耳畔低喃:“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房间灯关了。他抱着她调整睡姿,由于她不是背对他侧身而睡,他让她躺他肩窝,两个人头挨头。黑暗里,萋萋一仰头便吻上他唇。两片温热唇瓣一靠近,紧紧贴一起,细细吮吸,深深吞噬,然后热情又一发不可收拾。 他翻身压住她,喘息着说:“这次我上面。” “可是你都上面那么多次了……” “听话,你没力气……” 萋萋抬腿环上他,他还没来得及为她难得乖乖听话而欢喜,只感觉腰侧一紧,她用力笼起了双腿夹起。 这个魔女!简直要人命!他挺腰狠狠冲进去才舒了一口气,而她细细低吟声就耳畔,还有身下任他采撷柔软和娇媚,他只觉得她怎么能这么折磨人,这么要命,可是他也喜欢,喜欢得要命。 再次冲上云端时候,欲`仙`欲`死虚脱乏力里,他唯有仅仅抱住他。那是他全部力量来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萋萋又趴了他身上,他们再次旖旎缠绵了起来。她身体像是一弯温暖春水,他只想沉溺不愿醒来。 萋萋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没听清,他再问,她却拉下他头,直接堵住了他嘴。后他也忘了要去追究她说了什么,抱紧她就是一切。 半梦半醒之间,他抱着她后闪过一丝朦朦胧胧意识:她就他怀里,明天怎么接亲?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这是13日第二,今天双了。 ps,谢谢这两天投雷姑娘: 晓雾踏莎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13-11-1 1:2:56 葛大优靠谱菇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13-11-12 21:46:41 但是,那个,我要说一下哈,以后我没文时候,乃么就别投了……因为我会不好意思,感觉收钱了没办事,这让人深深惭愧…… 第46章 四十六觉来知是梦 萋萋黑暗里睁开眼睛,颊畔有温热而轻浅呼吸,寂静夜里连绵不绝,仿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长地久。可是她知道,那只是幻想,只是自己长久孤寂后生出奢望。像一个饿了很久很久人,终于得到了一块糖,哪怕明知这块糖是有毒,也想要一口吃下去。 她看着黑暗里某一个虚空处,良久后,终于轻轻拿开横自己胸前手,起身下床。双脚落地时,身后传来一声模糊呢喃。她大脑也跟着出现了一瞬间空白,怔怔地站立,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寂静无声无息蔓延,饶是她屏息静气,房间里也再无任何动静。她渐渐又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刚刚那声低喃是自己想望,即便到了这时候还幻想。 她知道他睡着了,他怎么会忽然醒来叫她名字。 她打开一盏落地灯,朦胧光线里,找到自己衣服,穿上睡衣和大衣,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伴着手指动作,指尖一点星光也流转。记忆跟着闪耀,穿越时光,回到了他珠宝店给她戴上戒指那一刻。 她低头长久凝视,像他慢慢把戒指推进她手指那样,一点一点朝外旋转,终取下戒指,放床头柜上。 萋萋以为她能够就这样离开,可是走到睡房门口时,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 那盏落地灯已经被关掉,其实只看得见一团黑影,可是她恍惚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异样沉静眼睛,深邃而隽永双眸,仍旧静静望着她。 萋萋仓惶转头,再一次步伐凌乱地离去。 即使晚上如何疲惫,那根惦惦念念紧绷不放心弦准时破晓时分无声地叫醒了他。姚季恒仍旧习惯探手一摸,然而,却又一次触摸到了空荡虚无。睁开眼睛瞬间,头一个涌入脑海清明意识是,她不了。 他愣了愣,慢慢坐起身。被子滑落腰间,冷空气随之而来。他打了个寒颤,猛然掀开被子,伸手细细抚过她睡过床单。昨夜这上面发生一切像倒放电影似清晰闪现,一幕一幕,都是她。手指触摸到冰冷枕畔,他心也跟着一凉。清冷而孤寂空气里,被魅惑心神终于一点一点苏醒,他心底不安也越来越大。 入睡前大忧虑提醒他,或许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房间了,因为今天是婚礼,按照习俗,她要等他去接她。 这原本是符合常理推测,也是他由衷希望。然而,伴着视线不经意转移,熹微晨光下,宝石光芒一闪,那点渺茫希望终究转瞬破灭。 姚季恒定定看着那枚熟悉戒指。入睡前那后一丝意识,此时此刻,仿佛成为对他大讽刺。 他不知道,是否这世间没有绝对乐,是否人乐时候都会有惶恐。昨夜那么极致亲密无间里,有片刻,他紧紧抱着她,心底深处无端涌来一丝伤感。后,他只能紧地抱住她,让她温暖体温安抚自己,真切地感受她就自己怀里。 此刻,怀抱已空,入目所及之处,仅有她留下他给她戴上那枚戒指,昨夜心底深处那丝伤感再一次剧烈席卷而来。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姚季恒记忆里,这是他度过漫长一个平安夜。 他第一时间去了萋萋出嫁房,即使她留下了订婚戒指,不到后,他仍旧不放弃。 来开门夏美茹看着他,脸上有尴尬也有担忧,后却怔怔流下泪来。而接到消息赶来温以泽暴跳如雷,直骂养了个无法无天孽子。 夏美茹眼泪和温以泽怒火里,他沉默地萋萋睡房仔细查看了一圈。行李箱不,她离开他房间后,应该回来过。而衣橱里依次挂着定做好婚纱和婚宴礼服,还有她左挑右选特意为礼服定做精美高跟鞋。梳妆台上有今天她该佩戴珠宝首饰,那只翡翠手镯静静地放现眼位置,玉色晶莹直扑人眼底。他想起了离开波士顿前一天,和她查尔斯河畔散步,她也戴着这只玉镯。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戴上这只家传玉镯,也是此前仅有一次,他原以为今天她还会戴给他看。 却原来,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想望。 为婚礼准备一切,和他有关一切,她都没有带走。她只带走了自己那天早上收拾行李箱。也许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走,只是他还沉陷即将到来婚礼里,直到昨天晚上还信心满怀地以为他们会有一辈子。 后,他床头看到了她常听ipd。她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仿佛是暗沉深渊里找到了唯一希望,他紧紧把那只ipd抓手里。 夏美茹一面抹泪一面说:“昨天晚上她还好好,穿了婚纱给我看,那么漂亮,我以为今天终于能够看见她嫁人了,哪里知道……这个臭丫头,从小到大都臭美,也舍得丢下这么漂亮衣服,说走就走,也不想想我们怎么办……” 姚季恒抬头问:“她穿婚纱了?” “对,我还拍了照片……” 唯恐他不信似,夏美茹慌忙拿来手机,翻找照片。 姚季恒接过手机,放眼前。他们拍过婚纱照,可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为他们婚礼准备婚纱。她披散着头发,也许是刚刚洗过澡,不染铅华,可却艳丽非凡,依旧令他转不开视线。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丽,而穿着婚纱她美得光华璀璨。 婚礼这天,他终于还是看见了穿婚纱她。 温以泽瞟了一眼手机荧幕,又看看他脸色,迟疑着说:“季恒,那今天这婚礼……”女儿已不见,怒气无可发泄,他终于也意识到了眼下要紧事不是生女儿气,而是善后。 姚季恒定定看着笼罩着洁白婚纱她,说:“一切照旧。” 除了没有娘。 夏美茹又开始流泪,喃喃说:“这个臭丫头……” 温以泽仔细考量一番,立即说:“现也只能办下去,婚礼仪式就不要了,那就当是我们这边为你和萋萋办一场婚宴,我跟萋萋妈招待客人,就说你们去波士顿了。” 他想得很周到,不仅挽回了自己脸面,还照顾到了姚季恒面子。 夏美茹期期艾艾地说:“那你和萋萋……” 温以泽怒气再次上涌:“你到现还惯着她!就是你把她给惯得无法无天!她就这样挥挥手走了,以为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就不结了,丢下这样一个乱摊子,哪里还管什么以后?我们一家人脸都被她丢了,难道还要让她再来一次!” 等他停下,姚季恒说:“我等她。” 夏美茹一呆,又哭又笑地说:“我一定找到萋萋,让她点回来,你们可以波士顿再重办一场婚礼……” 温以泽怔了一下,终于沉默下来。 没有娘,温以泽也能够把婚宴办得热热闹闹,宾主欢。灯火辉煌,花影摇曳,衣香鬓影,一场盛宴进行。隔着门,里头人声喧哗,笑语晏晏,漫天漫地声音,似要破门而出。 而姚季恒静静站宴会厅门口,视线正前方是他和萋萋婚纱照。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为了达到好光影效果,他特意选取了朝阳景致。于是天不亮就要出发,萋萋几乎是被他抱上车。摄影公司有经验,知道哪里景色好,就是得朝上爬了再爬。后她已经没力气了也没脾气了,到了适合拍摄地方,摄影助理撑开帐篷,她立即配合换衣、化妆,然后摄影师叫干嘛就干嘛,只求赶拍了好解脱。 那时,朝霞终于划破长空,华光万里,辉煌璀璨。像一匹五彩织锦绣缎,灿然流光,铺满了整个天地。 他和她牵着手,临墙而立,身后是满山遍野霞光。 盛世繁华,天长地久都是今天。 回到房间后,姚季恒站玻璃窗前,不知道是多少次拨打她电话,仍旧和早晨他第一时间拨打时一样,关机。而这天机场所有航班记录,也没有她名字。她决绝离去,也不让他找她。 玻璃窗外,江畔灯火阑珊,滟滟然如银河两岸。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雪花如扯絮,飘飘扬扬。这个平安夜,烟花绚烂,花团锦簇繁华热闹,可是隔着玻璃,都和他不相关。 他躺床上,把脸抵进枕头里,像她睡这里时那样,可是枕头上分明已经没有一丝她遗留温度。 昨夜那样蚀骨柔情,到头来只是梦一场。 她故意诱惑他,留给他半夜旖旎缠绵,然后心安理得地丢下他,令他以后每一个孤寂漫长夜晚,想念她温暖。 恍惚里,他似乎又看见她穿着红裙子,摇曳而来,娇媚入骨。他紧紧抱着她,只想把她揉进骨头里去,这样她就再也没法离开了。手指却触摸到了冰凉枕畔。 觉来知是梦。 后来,许多日子里,姚季恒想过很多很多遍那天晚上。明明那么明显,有那么多征兆,他却沉陷她带来巨大欢愉里,堕情迷色,终究也失了心神魂魄。 那时候,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入睡前大忧虑是打破了婚礼习俗。然而,他忘了,她从来是肆意妄为,所以她连婚礼也不要了。 她带着他思念悄然而去,留下他这空寂孤独世间踽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 ps,我感觉这周我肯定是进小黑屋节奏了…… 第47章 四十七岁月悠长 星期五下班时间已到,连续紧张工作了一周,好不容易迎来周末,同事陆续离去,不到半个钟头,办公区空落落,剩下寥寥几个人,都埋头专注干事。jenny从洗手间回来,一扇紧闭大门前停了停,视线定定看着那扇门,像是穿透门板,看见了里面。 上司又忘了时间,她也照例决定等一会儿再走,反正还有整个周末休息,早早回去也无事。这大半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比别人晚下班,起初是不好意思先走,老板还没走,早早离去似乎太不爱岗敬业。然而,有意加班不知何时成了生活一部分,到如今,她不觉得是加班,只是怡然自得地留下,然后下意识不让里头人发觉,很多时候他离开之前静悄悄离去。反倒偶尔准时下班,走出写字楼,会涌来一阵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留下也没什么事,秘书室里也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整理了这周工作记录,为下周工作做计划。男朋友打来电话,她才记起来两个人晚餐之约。 jenny懊恼自己疏忽大意,有点心虚,嗫嚅说:“我还有点工作没弄完,老板还没走……” 一声嘲讽笑打断了她话:“你是秘书,又不是卖身!” jenny被这句伤人至极话气得说不出来话了。他们原本是大学同学,大三一起。认识八年,相恋五年,连传说中七年之痒都走过去了。虽然近这一年多两个人关系再也没有当初简单和惬意,也时有争吵,两个人都下意识地维持冷静,保持距离,她还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难听话。她知道自己有错,不该忘记和他约会,可是忘了就是忘了,她不是有意,他凭什么这样侮辱人。 “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我给你后一次机会,半个钟头后我看不到你,我们就分手!”丢下掷地有声后通牒,那个男人挂断了电话。 jenny眼泪眼眶打转,心底后那丝愧疚也伴着耳边嘟嘟声音消失而去,只有委屈和愤怒。她抬头硬生生逼回去了眼泪,半晌后,起身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听到一声熟悉“请进”后,推门而入。 姚季恒抬头看见她,才记起来看一眼时间,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jenny,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如果没有紧急工作,按时上下班就行。” jenny微笑:“我不是等你,只是不知道回去干什么。” 姚季恒默然,这句话何尝不是他写照。 jenny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如果抓紧时间,半个钟头也许够她赶去餐厅,可是刚刚就是想也没想就敲门了。现就这样站自己熟悉写字台前,像很多次站这里一样。无论何时,只要她站这里,他就对面写字台前,像一座安稳大山,矗立眼前。飘浮和茫然远去,她有一种脚踏实地安定。 顿了顿,她问:“姚先生,现是下班时间,我能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当然可以。” jenny看着他脸上和煦笑,不觉问出口:“姚先生,什么是爱?” 姚季恒怔楞。 “我男朋友要和我分手,因为我忘了和他约会。现想想,我也许是下意识不想见他,所以才能忘了和他约好了一起吃饭吧。我和他认识八年了,多么奇怪,现我却不想见他,是不是所有爱情到了后只剩下平淡或者疲惫?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如果爱他,我怎么会不想见他,可是不爱,我当初又怎么会和他一起,曾经我也很期待和他见面。” jenny怅然而失落地说出这些话,似乎卸下了重担,慢慢平静了下来,等他答话。她不是没有亲密同性朋友,这样事大概不方便对男上司说,尤其还是级别相差如天壤之别顶头上司。她一股意念驱使下,问出那个关于爱问题,然后冲动和勇气还没有远离她时,也一口气说完接下来话,把自己心彻彻底底敞开他面前。可是她却知道,她身边所有人,只有他能够回答。他也不会敷衍她,一定会认真地对待她问题。 隔了一会儿,姚季恒说:“jenny,爱是没有办法定义,也不能简单定义。爱和一起是完完全全两回事。我们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不同年龄阶段,也会因为很多原因而和一个人一起。人都害怕孤独,生命也有终点,所以我们需要伴侣。但爱一个人,是和一切无关,爱就是爱。有了那个人,你会知道孤独不可怕,死亡不可怕,生命是完整。” jenny看着他手指上那枚自戴上后从未取下戒指,再次冲动地问出:“那你遇见了那样一个人吗?” 姚季恒低头看手指,清晰地答:“是。” 这世上很多爱情浅薄而浮华,来来去去,聚散无常。jenny不知道,有生之年,她会不会也遇见那样一个人。逝去八年岁月一瞬间划过她心头,连同远去如飞韶华,她空落寂然里,怔怔地站立。 jenny做下决定,而曾经被岁月带走东西,勇敢和坚定面前,似又悄然而归。离开之前,她不放心地说:“姚先生,晚餐总是吃得太晚对身体不好,你也早点下班吧。” 姚季恒却不知道去哪儿吃晚餐。jenny走后,他怔怔坐了半晌,斜阳透过身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暗黄色光影,如同过去时光剪影,无数画面纷至杳来,带他进入了一个旧梦,既甜蜜又怅惘。 夕阳余晖里,他打开底层一个锁上抽屉,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张,是那张萋萋穿着红裙对他举杯而笑照片。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想她时候,看着她,虽然只是照片和一小段拍给婚礼用视频。这是她留给他画面。他把他们所有画面收集起来,从宴会厅初见,波士顿期间点点滴滴,到长城上婚纱,一路溯流而归,仿佛那些日子就眼前,从未远去。无论是家里还是办公室,甚至是手机上,他都随时随地能够看见她,她也一直他身边。 关于孤独,他对jenny并未说完整。有了那个人孤独确不可怕,因为其他任何人都不是她。然而,有了那个人也会带来深重孤独,相思蚀骨,岁月悠长。 直到暮色渐起,华灯初上,他才合上相册,仍旧锁抽屉里。 他到老地方去吃饭。星期五晚上,似乎到处都是人,正是晚饭时候,他没有提前订位,等了一会儿才大厅得到一个桌位。人声嚷嚷,空气里都是熟悉食物气味,缭绕不去。落座后,他不知不觉点了一盆毛血旺、一盆水煮鱼,一份麻辣香锅。写单服务员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先生,您一个人?” 姚季恒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点菜分量不少,确太夸张了。这似乎也是萋萋恶习,每回来了由着性子点菜,红油油堆满桌子。他不是浪费食物人,看不惯她做派,了解她饭量后,也不止一回煞风景阻止过她光点不吃。然而,等到三大盆菜上桌后,他看着满满一桌红油油菜,忽然就明白了萋萋点菜心情。她也许只是习惯了用菜填满餐桌,就像她喜欢一个人躲着喝酒一样。 桌子上菜还氤氲着热气,如此真实又世俗烟火气息,这多像一家人晚餐。 姚季恒心底百味杂陈,胃口却好了起来,一面吃,一面禁不住想,她或许现也是一个人吃饭,还照例恶习难改点了一大堆菜。想到这里,又气不打一处来——活该,她要是不走,他就能陪她吃饭了…… 想得太专注,心不焉地吃了一口辣椒,被呛得连连咳嗽,引得四围几张餐桌人频频观望。他连喝了一大杯水,好不容易冲淡了一点嘴里火急火燎辣味,连忙起身去洗手间。 餐厅满座,洗手间也不空荡,他打开隔间门走出来时,门口等着一个小男孩,一眼望去,面容皎洁,煞是可爱。姚季恒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孩等自己,连忙帮他扶着门。 小男孩走过来,却不急着踏进隔间,反而看着他手,浓黑眉毛隐隐皱起:“叔叔,我自己会上洗手间!” 姚季恒只觉得这话奶声奶气,可爱透顶,忍不住笑:“我知道,那你今年几岁了?” 小男孩仰起头瞥了他一眼,脆生生答:“四岁!” 姚季恒一震,定定看着面前这眉目朗朗小男孩。 小男孩不满声音传来:“叔叔,你可以松手了。” 姚季恒呐呐地松手了,隔间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咔嗒”一声关上。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解释一下,其实我一直纠结着写,这两周很慢,是觉得第二卷收尾写得太糟糕了。原本构思大纲,萋萋走后,那个收尾有一两万字,有个情节高氵朝。后来我写了几稿没写好,脑子稀里糊涂,索性咔嚓了。于是重调整了一下大纲,从姚季恒角度一段心理描写一了百了。过后,我回顾了一遍整个故事,还是觉得太空洞了,简直偷工减料,惨不忍睹。暂时决定,边写第三卷,边改第二卷那个收尾。改好后,我就统一贴第二卷后一章里,肯定比原来长。到时候,会通知,已经买过v可以直接去重看下。暂时就这样吧,我就怕回头改文你们看得很混乱。 ps,其实连载很不适合我,我不想给大家看到不成熟文字,那样还不如不看。看来下回我开坑前不止要存稿一半了。 第48章 四十八 长路行 - - 第48章 四十八 长路行 姚季恒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却神清气爽。或许是这几个月坚持不懈的早锻炼,使得体质维持在最佳的状态,他一路上都没有任何高原反应,在海拔接近四千米的左贡睡了出发以来最安稳宁静的一场好觉。 因为有在今天赶到林芝的想法,宋元也把出发时间定得很早。天还蒙蒙亮时,他们已经吃过简单的早餐开车走在路上了。考虑到他一个人独自驾车,宋元说:“太闷了,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叫小李子坐到了他的车上。 姚季恒知道宋元是一番好意,今天的路况是西行路上的一大考验,要经过川藏线上所谓的天险路段,是这段漫长旅途之中最艰难的道路,驾车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第一次走这段路的人。这些也是他上路后才慢慢知道的。他只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出发之前没有多余时间详细探查途径的各段路况,只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了具体线路图,又找人借来了一辆性能良好的越野车,车上已为他进藏备好了医药箱和便携式氧气罐。他买了冲锋衣和睡袋,把自己带来成都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这样就上路了。关于路况,很多都是上路后利用晚上睡觉之前的空闲时间查询而来。自成都这一路行来,因为天气好,比起旅游旺季,路上车子也不是很多,他走得还算顺利,遇着坑洼崎岖的路便慢行,平坦笔直的路也可以走快点。然而,今天的路却是和路本身的好坏无关的,路早已是人为修缮的公路,可是大自然的险峻神奇,是人力一时无法企及和预料的。小李子去年和人包车走过川藏线,自然对路况有更深刻的认识,多一个人在车上,也是多了双眼睛,不仅可以提点他注意路况,也可以偶尔说说话,缓解长时间驾车的枯燥疲乏。宋元和小李的全然信任,也令他更多了一份责任感,一路上格外谨慎认真。 这天路上的风景却好得不得了。即使姚季恒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美丽的景色,一路行来随着海拔的攀升,不管有没有阳光,一直徜徉在天高云阔的绮丽风景之中,却仍然深深震撼。穿越荒芜的雪域高原,路过漂浮蓝天白云的澄净海子,在荒僻艰险的崎岖长路上却有最澄澈的蓝天,最白的云彩,五色经幡在风中摇摆,梵音声声,朝圣者的脚步寂寂。入目所及,一切的一切重重撞进他的心底。他也终于明白萋萋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执迷。他不知道她来过几次西藏,但他知道她不是兴之所至选择了这里,这次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也知道,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 出左贡不久,因为有险路,路上有限速关卡,还是限时抵达。即便有心赶路,他们也不可能在规定时间之前出下一个关卡。所以车行缓慢,走走停停。好在天气晴好,路也不算难走,如果没有意外,晚上是可以赶到林芝的。而风景又是那么好,令人忘忧。有一段路,车子走在盘山公路上,一个拐弯,又一个拐弯。姚季恒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道拐弯,可是在途中的某一个拐弯时,他眼前豁然开朗,密密匝匝的弯曲长路盘布环绕在蓝天白云之下,像是人生路。无论有多少道拐弯,走过了却又是一番景色。 姚季恒静静开车,只是中途在然乌湖边停车休息看风景时,随手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再次发给了萋萋。这一次,他也写下了一句话:“萋萋,你看然乌湖。” 然乌湖边有积雪,映着冬日的暖阳,莹白如玉。而围绕湖泊的高原冰川苍茫屹立,雪光璀璨。近处的一大片绿树在皑皑白雪里,如同沙漠里的广袤绿洲。 宋元是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十分熟练地支起三角相架拍照。夏夏和小吉更是手机、相机没离手。小李子却找了块空地,一面拿出炉头炊具烧水,一面做深沉状,说自己这回就用眼睛看用心感受。遭到了夏夏和小吉的深深鄙视:“装什么装,之前你可没少拍!” 小李子笑呵呵:“就是拍多了才要歇下来看看,再说我也来拍照,谁烧水泡面给你们吃!”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没有在途径的餐馆停下吃午餐,而一致决定一鼓作气赶到然乌湖边吃泡面。 姚季恒也只拍了那一张照片,站在一旁看夏夏和小吉频频拍照时,也忍不住想,要是萋萋在,恐怕又得催着他拍照了,不管是手机还是相机。 小李子大约是看他一个人静默站立怪孤单的,等水烧开的间隙,拿起自己的相机对他说:“老姚,看你这一路都不怎么拍照,我帮你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吧。” 这下,夏夏和小吉又在一边笑闹起来,一边把镜头对向他,一边叫:“还说不拍,明明就见什么都想拍,连路上的牦牛都不放过,我们哪个人你没偷拍过!” 小李子大言不惭:“那是因为你们在我的镜头下都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你们得谢谢我帮你们留下了美丽的瞬间……” 姚季恒很少拍照,总觉得一个男人对着镜头有点奇怪,那时和萋萋的婚纱照也就只有一半是合照,剩下那半就是萋萋一个人了。所以,小李子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后,他便笑着接过相机说:“我给你也拍几张吧。” 他一连给小李子拍了好几张照片。水烧开了,小李挥挥手说不拍了,跑去泡面。姚季恒拿着相机翻看拍好的照片,也看见了小李镜头下的自己,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站在猎猎寒风之中,身后是积雪的高原荒漠和澄澈的湖水,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在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之上,仿佛无穷无尽。他一瞥之下,仍然觉得怪异,很快按下一张。是小李之前在车上拍的风景照,他认出了是早上途径的地方。小李子这一路行来的确拍了很多照片,他顺手一张一张快速看过去,突然眼前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手指太快,那张照片已经跳过。他又慢慢地倒回去,第一张不是,第二张……他停下了手指,视线渐渐地定在了这张照片上。 小李泡好了面,喊他过去吃饭。姚季恒怔怔走过去,指着相机荧幕上的照片问:“这是在哪儿拍的?” 小李望了一眼:“稻城亚丁,老姚,你没去吧?” 姚季恒的确没去,他不是来游玩的,虽然没有一味赶路,可也是在川南线上直奔拉萨而去,并不像特意旅行的人会绕路去附近的景点。所以他比他们晚出发三天,也能在金沙江遇着,然后结伴而行。 小李递给他一桶泡面,说:“那儿景色很好,下回你要是再走这条线,一定要顺带去看看,不要再错过了。” 姚季恒揭开泡面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的眼前忽然也模糊一片,氤氲着热气,白雾茫茫。小李又递给他一次性筷子,他挑起一筷子面,大口地吃下去。 小吉和夏夏看他吃得香,也停下拍照,跑来吃泡面午餐。小吉还惊叫了一声:“哟,还有颗荷包蛋啊!瞧着挺像那回事的啊!” 小李子得意洋洋:“这还不简单,打个蛋丢进开水里滚滚就好,煮了蛋的水再继续泡面呗,在路上谁还讲究那么多啊……” 小吉笑骂:“别说的那么恶心,什么煮了蛋的水泡面……” 夏夏不屑一顾:“你还不是偷师学艺的,还好意思卖弄!明明就是见人家萋萋这样做过,就凭你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 姚季恒慢慢地才看见面里头还卧着一颗白嫩的荷包蛋,她的确喜欢煮面时放一颗荷包蛋,还喜欢放香肠和很多很多菜,只要是冰箱里头有的菜,恨不得全放进去,一锅瞎搅合,却也十分丰盛。他这几天在路上是有什么吃什么,大概因为是旅游淡季,路上营业的餐馆也不是很多,经常是到了中午饭点,又没有路过可以吃饭的地方,便只能随便吃点自备的饼干补充能量,为了节约时间,索性等到晚上停车住宿时一起吃晚餐了。而此刻,端着这盒卧着一颗荷包蛋的泡面,他忽然想起了这也是他离开成都后最最丰盛的一顿午餐。 姚季恒把这一盒泡面吃得干干净净。小李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盒,说:“还有热水,就是鸡蛋没了,全煮完了。” 姚季恒摇摇头,“我吃饱了。”顿了一下,他又问宋元:“元子,我们今天晚上能到林芝吗?” 其实到达然乌之前,宋元已经说了今天能到林芝八一,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节约午餐时间在这里吃泡面。宋元停下吃面,说:“今天天气还行,路上也挺顺利的,照这个势头下去,剩下的路也不难走了,今天晚上到八一和他们汇合是没有问题的。在鲁朗可以停一停,吃个晚餐,那里风景很好。如果体力行,我们晚饭也可以节约下时间随便吃点,早点到林芝,然后再大吃一顿。前头的人大概现在已经到八一了,我待会儿就叫他们帮我们把酒店也订上。” 小李子哀嚎一声:“我要吃鲁朗石锅鸡啊!我不想再吃泡面了啊!”被他一叫,夏夏和小吉想象着鸡肉大餐,顿时也凄然地望着面前的泡面。 宋元笑:“那就在鲁朗停一停,吃顿鸡肉,这样大概晚上十点多到八一。” 姚季恒抬头看了一眼仿若近在眼前的蓝天白云,没有再说话。 宋元的估算是很精准的,他们在晚上十点半抵达八一。进入酒店后,姚季恒再次拨打萋萋的电话,这次电话仍旧很久没有人接听。直到耳畔铃声静止,他转而看向热情前来酒店大厅迎接宋元的人,问道:“请问萋萋住在那一间房?” 那几个人似乎一时都没有听懂,一脸疑惑,齐齐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小李子、夏夏、小吉也都是一脸诧异看着他。宋元却不见惊讶,立即介绍说:“这是我路上的同伴,他认识萋萋,萋萋住在那一间房?” 大家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立即有人回答:“萋萋不在这儿,说要赶去拉萨,张哥就开车带她和阿丽先走了。他们吃了午餐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拉萨……” 姚季恒转身就朝酒店门口冲。到了停车场,宋元赶上来闪身拦在了他身前,“你现在要去拉萨?” 姚季恒拿出车钥匙,说:“是。“ 宋元说:“你开了一天车,也没有走过那一段路,我不建议你晚上开车去拉萨,当然你一定要去我是拦不住的,但是萋萋既然叫我把你带到林芝,我也希望你安全抵达拉萨,如果你要去,我就和你一起,两个人有个伴。” 姚季恒一怔,慢慢看着他。 宋元无奈笑笑:“在金沙江我接过一个电话,你还记得吗?那就是萋萋打来的,她说有个朋友不熟悉路一个人开车来拉萨,已经到了金沙江,叫我顺路带到林芝。她把你的电话和照片发给了我,正好那时我已经遇见了你,一下子就对上了。” 姚季恒沉默。 宋元继续说:“其实这不是我和她第一次一起来西藏,三年前在滇藏线上我也遇见过她。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路上掉了钱包,拦了我们的车。前段时间,我也听说了她要结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看她这么关心你,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你现在晚上开车到拉萨,她怎么会放心?我想,她要是知道了也会阻止你的。” 良久后,姚季恒说:“我只是担心,到了明天她就不在拉萨了。” 宋元顿了顿,果断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可以轮流开车,不会那么累。这段路限速,其实路还挺好走的,走夜路还行,就是时间长。我问下张哥他们住在哪儿,如果她不和他们一起,拉萨我也很熟悉,可以帮你联系下客栈打听打听。” 姚季恒没有立即答话。宋元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张哥,直奔主题:“你们到拉萨了吗?萋萋和你们住在一起?”片刻后,他挂断电话,说:“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 半个钟头后,给车子加满了油,姚季恒和宋元再次踏上了八一去拉萨的道路。这一段夜路是姚季恒记忆里走漫长寂静的一段路,虽然只有七个小时,可是他却觉得似乎有半辈子那么长。他想起了那次坐夜行飞机和萋萋一起去波士顿,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却似乎也有半辈子那么久了。那时候璀璨夜空,繁星满天。而这一晚,漫漫长路上视线前方的汽车照明灯,是黑暗里的唯一光芒,牵引他走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节。写起西藏就没完没了了……发出来后又修了一遍又一遍……我真要去睡了。 第四十九太阳之城 长夜当空,天地静默。连绵起伏的墨色山峦间,一条长河蜿蜒流淌。 宋元打了个瞌睡,朦胧睁眼,遥遥似乎看见了夜色里的拉萨河。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坐正身体,对驾驶座上的姚季恒说:“到拉萨了,换我来开吧。”其实高原地区天亮得晚,车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是猛然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可是他对这段路异常熟悉,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是在拉萨河畔,不远处车灯照不见的黑黢黢地方,有一条长河滟滟生辉,流光溢彩。他似乎还听见了汩汩的水流声。 姚季恒说:“不用,我开去客栈,你告诉我朝哪边走就行。” 宋元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不由仔细打量他,只觉得他神情专注,面色平静,难得的是一夜未睡也不见疲惫,仿佛整个身心都凝聚在一起,有了一种强有力的支撑。宋元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笑道:“他们住在仙足岛上的客栈,那儿家庭客栈挺多的,之前打电话我忘了问张哥是哪家,我们先去岛上,待会儿我再打电话联系张哥。” 宋元所说的岛,其实是一座江心岛。姚季恒虽然来过一回拉萨,却并不知道这个江心岛。三年前那回的漫长旅途,经过拉萨时,他也只停留了一天一夜,住在布达拉宫附近的酒店,白天看过布达拉宫后便在街头漫无目的闲逛,休息一夜后,随即又上路,几乎一直在路上。 这回宋元指路,他开车驶向仙足岛。上岛后,宋元给张哥打了电话,依照张哥的说明,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家庭住宅式的花园别墅门前。客栈还没有开门,宋元说:“张哥叫老板去了,马上就来开门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车子引擎渐渐停止,他下车,冷空气迎面扑来,凛冽而清新,带着荒漠高原的清寂。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见深蓝的夜空上满天星光熠熠闪烁,而在璀璨繁星间似有破晓之光将出未出。这一路千重万水渐渐远去,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清晨的九月客栈十分宁静,冬天不是旅游旺季,所以住宿的客人也少。姚季恒坐在一楼客厅的藏式长沙发上看书,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响起,便会抬头望过去。自天亮后,客栈老板顾先生、老板娘九月相继下楼,随后是几位要赶早去林芝的客人。这之后,客厅又静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顾先生和九月散步归来,带回了一壶热腾腾的酥油茶。九月倒了一杯茶放在姚季恒面前,浅浅笑道:“我煮的茶不好喝,尝尝这家的茶,这里早晚温度低,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姚季恒并不觉得冷。进入客栈后,他洗过热水澡,在某间房门口站了半晌,下楼来到了客厅。客厅靠墙有一整面的书架,他找了一本临窗而坐,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顾先生和九月早起下楼时发现他在客厅,担心他冷,特地打开了客厅的暖气。此时他整个身体还是热烘烘的,可是看到热茶还是心里一暖:“谢谢。” 九月去厨房准备早餐。顾先生十分利落地清洁整理了客厅,而后拿着一把扫帚打扫庭院。姚季恒喝完一杯热热的酥油茶,满口都是热气,一夜未睡仍旧神清气爽,低头看书。厨房里食物的香气飘来,而窗外是沙沙的扫地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扫地声停下来,又响起另一种声音。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楼梯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就在他疑惑是否出现了幻听时,那脚步声又接着响起,踩在木质楼梯上咔嗒咔嗒,一步一步,在寂静的清晨,由远及近,摇曳而来。 姚季恒怔怔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楼梯。楼梯的拐角处人影一闪,终于走下来一个人,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他没有一天不想她,他从上海一路辗转来到拉萨也是为了见到她,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她,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看着她。她甚至没有看见他,只顾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姿态随意,仍旧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优雅,直到不经意抬头撞上一道视线。 他站在玻璃长窗前,朝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白的晨光。她的眼睛看过去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白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那样的一双眼睛,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萋萋脚步一顿,随即转开视线,若无其事走向大门口。遇见走进来的顾先生,还笑着招呼:“我出去走走。” 顾先生问:“房间还要吗?” 姚季恒这才看见她身后的背包,一股怒气立即跟着涌来,几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萋萋挣了一下没挣脱,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说:“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 姚季恒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萋萋没有他的耐心好,冷冷说:“姚季恒,放手!” 姚季恒反而越发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转头对顾先生说:“顾先生,房间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留着。” 萋萋说:“谁要的谁住。” 姚季恒说:“我买单。” 顾先生谁的话也没搭理,沉默走开。九月从厨房走出来,也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似的,径自朝他们笑道:“早餐好了,先吃早餐吧。” 萋萋说:“我不吃了。” 姚季恒说:“我也不吃。” 萋萋终于转头看着他,面色冷淡,声音又快又急,大声说:“姚季恒,我说了我的事情和你无关,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我已经把戒指还给你了,我们的婚约作废,婚礼也取消了,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我是我,你是你,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也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半晌后,姚季恒才幽幽地问:“你以为你把戒指留下就可以这样走了?” “那我还要还给你什么?哦,你妈的手镯我放在酒店房间的梳妆台上了,你应该已经看见了。至于你放在我家的东西还有那些你买的东西,等我回去后,马上打包寄给你。” 姚季恒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说:“婚礼没有取消,我们结婚了。” 萋萋像听见了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我不在,你跟谁结婚的?姚季恒,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妻子,但是我不想和你结婚。我走之前忘了和你说,既然你还不清楚,那我们现在说清楚好了。我答应你的求婚只是游戏一场,我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和你结婚,我很抱歉把你扯进来,反正你早知道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你就当我们之间是一场游戏,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你跟我一样清楚,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是我玩腻了,不想和你玩下去了,游戏结束了,你再去找别的女人和你结婚生孩子吧。” 姚季恒一瞬间再次怒气勃发:“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知道我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不管是婚姻还是游戏,既然开始了,要不要结束,也要我说了算,我说我们没结束就是没结束。” 然而,她从来就不怕他的怒气,他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怒。她不怕他,更不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就算是此时的强势霸道,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可笑而已。萋萋满不在乎地说:“我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那你试试看。” “我已经丢下婚礼走了,还要怎么试?” 姚季恒看着她的眼睛,似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萋萋不甘示弱,冷冷迎上他的视线。 静默了片刻,几声咳嗽响起,宋元、张哥和阿丽从楼梯上走下来。张哥天不亮就起来开门,没有睡到好觉,一边走,还一边大大咧咧地捂着嘴打呵欠,没心没肺地嚷:“九月,今天早上吃什么?” 九月说:“三明治,有培根三明治和牛肉三明治,你想吃哪种?” 张哥呵呵一笑:“我吃牛肉的好了。” 宋元倒是没有忽略门口的他们,认真地说:“萋萋,今天去不了纳木错,那边下雪封路了,你把包放下,我们等人到齐了后,路通了再去。” 一直静默的顾先生淡淡说:“昨天有辆车在上山的途中翻了。” 这下又静默了下来。 顿了一下,宋元说:“那肯定得封几天山了,我们等天气好了再去。” 张哥说:“这帮人就是胆子大,说了封路了不让去还非得赶着去看雪景,听说找了个藏民带他们进去,到了半山腰就出事了,命是保住了,不过大过年的躺在医院里也够闹心的。” 阿丽跟着附和:“萋萋,反正我们不赶时间,等那边天气好了,再让元子哥带我们去吧。” 过了一会儿,萋萋终于又挣了一下被抓住的手,语气却平静了下来,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姚季恒,放手。” 这次姚季恒松了手,却仍旧堵在门口。萋萋转身就走向室内。 作者有话要说:萋萋终于出来了,我还是挺想她的。 ps,不是周更,我尽量在明天再更一次。这段西藏行写得很迟滞,这也是早前纠结来去跳过这段奔到第三卷的原因。我实在怕了再次弄出废稿,所以想缓一缓慢磨细写,让这一段能够最好的呈现。其实这章我已经淘汰两稿了,如果更得快,你们又得看两个废稿了。 要不写完正文后,我写个顾先生和九月的欢乐小番外弥补一下吧。。。。 第50章 五十冰雪之路 早餐的气氛并不坏,即使有两个分隔长桌两端的人明显不对劲,但也不影响其他人的食欲。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不久之前听见的客厅门口的对话,该干嘛就干嘛,十分随意。张哥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嗓门大,话唠,特能侃,一顿早饭就在他洪亮的声音伴奏下欢快进行。饭毕,张哥擦擦嘴提议出去逛逛。自然没有人有异议,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真的只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萋萋放下了笨重的背包,然后便被阿丽亲热地挽着手踏出客栈大门。于是姚季恒也跟上了。 这天上午,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中午在外面吃了午饭,又去逛八角街。拉萨冬日的太阳很明媚,走在街头太阳底下,头顶是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白云似乎要飘到人身上,仿佛还是温暖的春天。姚季恒走在萋萋的身后,看着她就在眼前的背影,忽然涌来一阵迟到的夹杂着欢喜的心酸。要到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她就在她身边。 下午的时候,落后的大部队也到了,直奔八角街和他们汇合,晚上一帮人兴高采烈在一家传统的藏餐厅吃藏餐。人多自然就十分热闹,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姚季恒这个半途加入的同伴也得到了热烈欢迎。除了萋萋,剩下的每个人都对他表示了强烈的友好。姚季恒本来就是十分好相处的人,有问必答,与大家相谈甚欢。而萋萋除了不和他说话,也和其他人相处甚好。实际上,这一天,自从在门口的争吵过后,萋萋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在她眼里似乎成了隐形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视若无睹。姚季恒也不在乎,反正他早已习惯她并不讨喜的脾气。她就是那样的温萋萋,他也从没指望她能有多么不一样。他堵着口气似的,就是要跟着她。只要她在他眼前,他也满足了。 可是晚上他不可能看着她,他住在她的斜对面。而早上他还看见她背着包下楼,他十分笃定,她原本是要趁他到来之前离开的,就像在八一时一样。假如他没有在连夜赶到拉萨,那不知道还会在哪儿见到她。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连婚礼都可以丢下,那么肆意妄为,像他第一次在宴会厅看见她时一样,她那时可以塞一杯酒在他手里,转身消失在人影憧憧里,现在仍然会一走了之。带着这样的忧虑,仿佛一颗心弦绷得又紧又直,他根本没法安心睡觉,总是留意着门外的脚步声,对面的开门关门声音。 直到第三天晚上,他在迷蒙间,似乎又听见了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匆匆下床,打开门时,果然迎面撞见萋萋走出来。他顿时再次气冲丹田,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恼怒地说:“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萋萋只觉得疲惫,像是透不过气,又像是烦躁。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再次爆发,她不耐烦地说:“姚季恒,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幼稚,也没兴趣和你玩捉迷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跟着就跟着。” 隔壁的房门打开,阿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犹疑着说:“萋萋,我先下去帮忙洗菜。” 萋萋说:“我和你一起。” 姚季恒松手。阿丽对他笑笑,说:“我们睡不着觉,准备在楼下煮火锅宵夜,你待会儿也下来吃吧。” 萋萋在他松手后,已经刻不容缓迈步朝楼下走去。姚季恒看着她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转头回答阿丽:“你们吃吧,我不饿。” 阿丽诧异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这是这三天以来他头一回没有跟着她,虽然只是在楼下客厅,在这之前,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她在哪儿,他必定也在哪儿,阿丽早已见怪不怪。萋萋的脚步顿了一下,可是片刻后,仍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萋萋吃完宵夜回房间已经是凌晨十二多了。走到房门口,阿丽忽然说:“老姚还没睡。” 萋萋下意识望了一眼斜对面,那门底下似乎真有一线寂静而昏黄的光亮。一股烦闷再次涌来,她丢下一句:“我睡觉了。”随即打开房门关上。 可真正躺在床上还是烦闷,明明她已经关了灯,闭着眼睛,甚至还蒙着被子,可是眼前却总有一线寂静而昏黄的光亮如影随形,仿佛是那扇门底的光,又仿佛是她离开酒店那天晚上街头清冷的灯光。 那天晚上在下雪,她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门时,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夜色清冷而孤寂。深夜灯火通明的酒店雨廊下,她也只听得见自己带的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她站在雨廊上,眼前白雪纷飞如扯开的棉絮,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她的头脑也一片空白的茫然,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手把,突然仿佛一切都空了,心里空下来了一大块地方,空落无依,凛冽的寒风吹来,刺骨的冰冷。雪花飘在脸上,她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坐上车后,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却一时回答不出来。是啊,去哪儿?天大地大,哪儿有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地方可去。她离开酒店,也只能去往另一家酒店。她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她每天只是麻木地吃饭和睡觉,渐渐地似乎也隔断了和这世界的所有联系,忘记了他,忘记了婚礼,忘记了一切。 其实她也只是关了电话,她离开的时候只想逃离那场让她透不过气的婚礼,根本没有想过要刻意躲避他,离开酒店后也想不到还要做什么。两天后,她在失眠的深夜终于抵抗不住那一阵深切的孤寂,拿出电话开机。很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很多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起初头脑似乎一片空茫,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情不自禁地点开一条短信。她像个小偷一样,偷来那点可怜的奢望,只敢藏在被子里看他写给她的字,一条短信一条短信地读下去。而在她没有察觉时,泪水淌了满脸,一滴一滴落到手机屏幕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字也看不清。待到能看清字时,却又是不一样的字了。那条短信是一个朋友发来的,说在成都,要去西藏,问她想不想去。她想也没想,立即回电话说去。像是溺进深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紧紧抓着这根木头,不管有用没用,到底能够呼吸一口气。而她只知道,她终于有了地方可以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跟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她,收到那张照片时,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金沙江。她最初觉得既荒谬又不可思议,他的人生那么完美,他像排列数字一样,遵循原理和规则,刻板而理智地走着井然有序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怎么会出现一场意料之外的艰险重重的旅途。他不是爱冒险的人,至少会考虑安全因素。 她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瞬间他的面容猝不及防地闪现在她眼前。她看见他站在蓝天白云之下流水滔滔的金沙江河畔,长风浩浩,山河寂寥,而他临江而立,翩然风华。那是一幅再自然再贴切不过的画面,如在那个古老而寂静的小城,碧海蓝天,阳光明媚,他站在她的身边,凭栏矗立,衣袂翩然。明明只隔了三个月,她却觉得似乎这中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长了。她早已见过无数次那样的他,那才是真正的他。 她终于知道这真的是他会做出的事。他就在她的身后。 这天晚上萋萋失眠了,一整夜似睡非睡,那线寂静而昏黄的光带着她在漫长而深远的记忆之门里行走。许多的画面纷至杳来,像是梦又不是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遇见他之后的时光。然而,后来她看不见他了,她一直走一直走,一个人跌跌撞撞,辗转寻觅,最后却迷失在那样的光里,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自然没有精神,萋萋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的。因为昨天得到消息,今天纳木错不会封山,大家商讨后已经定下不再等下去了,今天就去纳木错。匆忙洗漱后,她打开房门,却不防对面的房门同时打开,他的脸又清清楚楚地闪现在她眼前。 萋萋原以为她能够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像那天早上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他的那一刻一样,虽然那么艰难,她还是走过去了。她早已习惯迎头而上,逃避不是温萋萋。可是在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的这一刻,她再次后悔了起来——她明明也可以连夜离开拉萨,最后却在说不明道不清的思绪里拖到早上迎面撞上他。 萋萋怔了一下,像过去三天那样,很快转开视线。 姚季恒也不说话,跟在她身后走进餐厅。 他们起得最晚,餐桌上杯盘狼藉,早起的人显然已经吃完早餐了。张哥“嗒”一声放下茶杯,说:“我上去收拾收拾,十五分钟后客栈门口集合出发。”一桌人立即闻声而动,有人放下餐具起身,有人狼吞虎咽几口吃完剩下的早餐,乒乒乓乓一阵动静后,不到三分钟,整个餐厅彻底安静了下来,餐桌边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萋萋只顾埋头吃早餐,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三明治,一口灌下大半杯甜茶,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走出餐厅。 客栈门前一溜儿都是车,她认出张哥的车子,刚要迈步,车子引擎却轰然而响,嗖的一声后,那辆黑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车轮滚动,如同真正的战舰一样,瞬间奔腾而去。她转而朝宋元的车子走去,从成都出发时,她最初也是在宋元的车上。然而车门却锁上了,宋元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说:“萋萋,老姚没去过纳木错,你去的次数多,熟悉路况,就坐他车上给他提点提点。” 萋萋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是特意要给她和姚季恒独处的空间。 宋元见她不不答话,又认真补充一句:“虽然说今天不封山,但前几天那里雪下得大,路上肯定还有积雪,他的车子走冰面是不要紧,只是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你们还是小心点,我跟张哥在前头,路上保持联络,有事随时通知。” 语毕,他不再等她说话,脚底一踩,手转方向盘,车子已驶过她身前。其他几辆车看车头已起步,立即紧跟而上。 于是不到三分钟,客栈门前已经只剩下一辆牧马人。 萋萋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那辆车,拉开后座车门,一言不发地坐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出这一章,其实主要剧情在下章,本来想赶着和这章一起发的,那样会看得连贯点。奈何速度还是跟不上,眼见十二点要到了。那就先看这个过渡章节吧。 ps,报告一个好消息吧,我已经过了极度折磨人的卡文期,回到了最初创作这个故事时最好的状态。走过艰难崎岖的长路,终于又春光明媚了。 第51章 五十一圣湖静默 车子启动的同时,萋萋拿出手机,像从前许多次坐在他开的车子上一样,什么也不用管,只顾自己随意打发路上的时间。只是不同的是,这回她不在他身边的副驾座,而是坐在后座乘客舱。 姚季恒沉默开车,像个尽责的司机一样,载着她行驶在平均海拔高于四千米的青藏公路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走在这条公路上。据说这是现今世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柏油公路。他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是否是这世上最高的长路,可是他却从未走过比这条公路更宁静更深远的长路了。出拉萨后,路上人烟稀少,时有积雪,而漠漠高原一望无际,广袤无边,仿佛连绵起伏到了天上。天和地那样近,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一条长路逶迤盘旋在天地之间,连接人间天上。蓝天为幕,白云相伴,他只想带着她走过漠漠荒野,穿越雪域高原,翻山越岭去往高山之巅的圣湖纳木错。 萋萋却没有他那么平静,本来没有睡好觉就头昏脑涨,坐进密闭的车子后更是觉得胸闷气短,拿着手机瞎按一通后,连眼睛都酸涩疲惫,什么也看不进去。后来她索性带上耳机听音乐,眼睛也望着车窗外,彻底把自己隔绝起来。直到车子驶出了拉萨,眼前豁然开朗,长路寂寂,山雪相随,她才听见除了自己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和车载电台里队友们这一路不断的欢乐调侃声,车里还有音乐声。大概为了随时收听电台通知,那音乐声很低,但是车子的音响效果很好,靡靡之音无孔不入,曲调却又是那么熟悉。因为太熟悉,她又带着耳机漫不经心,此前才恍然未觉。 她取下耳机,听了一会儿,在一支缠绵旖旎的昆曲《十二红》如水蔓延时,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姚季恒,把我的ipod拿来。” “这不是你的那只ipod,是我买的。” 萋萋眼睛仍旧看着车窗外,一眼也不朝车前看,不用确认,根本就不相信:“但是这完全是我的ipod里的音乐!” 他坦然回答:“是,我把你的ipod里的音乐都复制下来了。” 萋萋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来话。 姚季恒的确这样做了。在上海没有她的消息的那几天,他反复听她的ipod里的音乐,因为那是她听过很多遍的音乐。找不到她,在孤寂的深渊里,听她喜欢的音乐,他仿佛抓住了一点她的声音,便紧紧抓住。所以他也去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ipod,还把她的ipod里的音乐也全都复制进去。那时候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是下意识就做了。而此刻对她说出来后,他仍旧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能听我也能听。” 萋萋被他堂而皇之的腔调气得口不择言:“你神经病!” 姚季恒在她盛气凌人的斥骂声里却犯贱似的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觉,一瞬间从婚礼那天早上醒来不见她就长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清风朗月似的好了起来,看着阳光下莹莹一片的白雪,只觉春光明媚。他情不自禁笑道:“萋萋,我有没有病你最清楚。” 萋萋再次说不出来话。 车载电台突然传来宋元的声音:“1号车通知,前方有急弯,路面积雪结冰,你们注意开慢一点。” 萋萋不禁正襟危坐。 上路这么久,车队早已井然有序。宋元的通知过后,后面的车辆按顺序依次回复收到,轮到他们这辆押尾车,姚季恒回答:“6号车收到。” 车子已上了防滑链,萋萋熟悉路况,知道前方的急弯只要小心慢拐就不会有事,可这是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他第一次走这条路,如果他突然头晕一下,或者是没有看清拐弯……越想就越有可能,也越像真的。萋萋紧张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姚季恒,你靠边停一下车。” 姚季恒本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听她的话靠边慢慢停下车。看到她打开车门下车时,他还诧异不安了一下,可下一瞬看见她拉开副驾车门,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认真说:“我会小心开车的。” 萋萋没有回答。 他后面本来还有一句“我会带你安全到达纳木错”,顿了顿,也没有说出口。 结果他们的确安全过了那道急弯,但这一路还真的出了事。过了那道急弯不久,五号车陷在了积雪坑里,在电台里呼救。前头的车一时不可能转头回来,只能后头的车赶去帮忙。姚季恒刚要加快一点速度,萋萋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冷盯着仪表盘,他不禁缩回了手指。自从她坐到副驾,这样的眼神是频频出现,偶尔还会伴着冷冰冰的声音,语含命令地吐出三个字“开慢点”,十分颐指气使。起初姚季恒还很有点愤愤不平,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空前绝后的鄙视,但慢慢地却习以为常了,还情不自禁地陷落在她那样的眼神和声音里。这次他还特别心安理得地为自己的不争气找到了借口——车子陷进雪地里,但一车人是安全的,其实也不需要加速。 到了事故地,姚季恒下车帮忙推车。因为来的只有他们两人,萋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人多才力量大,于是也在他旁边努力用力向前推。然而,饶是大家使出了浑身力气,努力了好几次,车身仍旧悍然屹立在雪坑里。 最后,姚季恒提议和司机换换,他去发动车子,司机在后头推车。这回在短暂的僵持后,车子终于轰然驶出雪地。除了萋萋,推车的人都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重又坐进车子后,姚季恒说:“其实三年前我开车走过滇藏线,对于西部的自然环境是了解的。而且我十八岁拿到驾照到现在,没有发生过任何驾驶事故,驾驶技术不输给有二十年长途驾驶经验的老司机。” 萋萋再次沉默。 姚季恒忽然想起来了:“我听宋元说三年前你也走过滇藏线,你在那条路上是什么时候?” 半晌后,萋萋回答:“三年前。” “我知道是三年前……”姚季恒忽然顿住了,看着她偏头看窗外,刹那反应过来,她回答了他。她所谓的三年前,是整整三年,也是在冬天,那就是比他要晚三个月。那时候他早已结束那趟漫长的旅行,去波士顿陪母亲过春节了。他沉默了下来——在他们过春节的时候,她独自行走在荒僻的滇藏,而且她还丢了钱包。 如果忽略雪坑那场坑人的小事故,这一路还算十分顺利,而且风光无限。雪域高原,漠漠山川,直教人震撼无言。 快要达到纳木错时,车载电台传来宋元的声音:“1号车已到限速关卡,需要等待二十分钟,后面车辆可慢行。” 前方是限速关卡,不到时间也出不了,于是收到通知后,后头的车几乎都是挪动状态,队友们包括司机在内都十分悠闲,电台里很快又是一片叽叽喳喳声,越来越热闹。终于要到纳木错了,大家都很兴奋。不知道是谁又提起当初那个“重生在纳木错”的召集帖,一番取乐后,去过纳木错的人开始讲起自己圣湖之旅。 姚季恒问:“萋萋,你去过几次?” 萋萋眼睛看着车窗外,听而不闻。然而张哥洪亮的嗓门很快出卖了她:“萋萋这是第十次吧?” 萋萋这才后知后觉知道他竟然堂而皇之对着电台问,可是在随即而来的七嘴八舌的惊呼声里,她只能拿起对讲机回答:“是第九次。” 张哥“哈哈”两声:“我还以为你跟元子一样都是十次。” 萋萋哪儿会不知道他本来就不清楚她来过几次,不过是随便蒙了一个数字来诈她的回答,这条青藏公路她走过很多次,连她自己也要定一定神才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第九次。萋萋望着车窗外,眼前风光依稀如旧,在同一条长路上,记忆穿越时光隧道,仿佛带她回到了最初踏上这条长路的时光。 她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来西藏,似乎就是假期无处可去,于是买了张机票就到了拉萨,然后就是漫步目的的高原之旅,跟随导游去纳木错,却看到了终身难忘的画面。她第一次知道在这样荒僻的高原,原来有那样澄澈的湖水,纯粹干净得像不属于这个世间。在那短短两天里,纳木错的日落日出永远停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她也要定一定神仔细算算才知道那是十年前。自从头一回踏上这条长路,时间已经悄然无息地走过了十年。这十年间,她青春盛极,她也没有家,在每一个合家团圆的节假日里都是在路上。后来,她渐渐就习惯了四处漂泊,风景相伴,也越来越不喜欢去人多的旅游景点,嫌人挤人,嫌吵闹。所以,这些年,在无处可去时,她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人烟稀少的这片荒僻高原。 五色经幡在高高的玛尼堆上随风摇摆,那根拉山口终于到了。站在高山之巅,遥遥北望,蓝天白云之下的纳木错即在眼前。 前头的几辆车都在这里停下了,此前大家已经相约在山口的那根拉石碑前合影留恋。姚季恒也缓缓停车。萋萋下车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趔趄了一下。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担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其实姚季恒的头也有点晕,站在这海拔5190米高山,寒风猎猎,低温缺氧,这一路都没有真切体会到的高原反应也应景似的找上了他。 萋萋怎么会不知道,这里被称为守候圣湖的“生命禁区”。她来过那么多次,而这次的反应却比从前每一次都大,不仅头晕目眩,腹部也隐隐作痛,像是被绞住了心。可她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 宋元在摆弄三脚架拍照,看到他们的状况,说:“到了这里有点反应是正常的,大家不要紧张,放松心情,慢慢适应,但是如果感觉呼吸特别困难,那就一定不要硬抗了,按照老规矩,马上去车上吸点氧气。” 姚季恒记起来自己的车上也有带氧气瓶,立即拉着萋萋转身走向车子。萋萋挣不开他的手,突然又是一阵莫名的烦躁,在他开车门时,讥讽地说:“姚季恒,我没你想得那么娇弱,你第一次来要是感觉呼吸困难最好去吸点氧气,或者为了生命安全你也可以抱着氧气瓶去湖边,我给你提个醒,那儿冰天雪地,海拔也不低,从来没去过的人反应会更大。” 姚季恒这会儿头已经不晕了,而是头痛了。在这空旷辽阔的高山之巅,他依旧拿她的伶牙俐齿毫无办法,而她微微扬起下巴的脸那么肆意而高傲,夹杂着熟悉的怀念,也让他转不开视线。 他们僵持在车边,一个不肯上车,一个不肯放手。那头宋元的三脚架已摆好,大家等着拍照。张哥大大咧咧地冲他们嚷:“老姚,她都来了九次了,你也放轻松,别这么紧张。你瞧我们这儿好几个姑娘都是头一回来,还不是刚刚晕了一下就活蹦乱跳了。” 他说的也是实情。姚季恒在萋萋越来越不耐的神色里到底慢慢松了手,也许她只是一时没适应高原低温。 纳木错的确是一片冰天雪地,湖岸积雪深厚,近岸边的湖水已冻结,冰雪绕湖。远处没有结冰的湖水仍旧澄澈晶莹,大风起兮,碧蓝的湖水打着浪花不断向岸边席卷而来。 姚季恒站在湖岸冰面之上遥望,蓝天白云之下,连绵起伏的雪域高原间,一汪碧水安然,像栖息在群山之间的硕大蓝色明珠。他禁不住想,原来这就是圣湖。 在他的几步之遥,萋萋也走在冰面之上,因为气温低,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蓝羽绒衣,头上也包了一条鲜艳的橙红色刺绣围巾。羽绒衣是她下车之前穿上的,而这条围巾在有暖气的车子里是被她当披肩裹在身上的。姚季恒认出了这条围巾,他还猜测这条围巾是她在这次来西藏的路上买的,因为去上海之前的那天早晨他看着她收拾的行李,她只带了两条羊绒围巾,而小李子相机里的那张在稻城亚丁拍的照片上,她也把这条围巾包在头上。那张照片是侧影,也许是在某个高山之巅,她迎风而立,身后是如珍珠般散落在群山之间的藏寨。 他们周围没有人,大约还是要给他们独处的时间,队友们都远远走开,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湖畔嬉闹拍照,不时还有欢笑声传来。他朝前走几步,站在她身边。他这一路都想对她说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萋萋,你如果不想结婚,我们可以等,等你想结婚了我们再结婚,但是我不会和你分开,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你想去哪儿,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 萋萋忽然打断他,问:“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为什么?姚季恒从前也不知道。 她桀骜不驯,肆意高傲,冷漠无情。她酗酒,尖酸,刻薄。她也不温柔,不体贴,不可爱。她对人防备、冷淡、疏远,封闭着自己的心门不让他进去。她几乎从不曾真正对他敞开心怀。她甚至对他或许没有什么感情。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圣湖在望,冰雪皑皑,在这样干净纯粹的地方,那些埋藏在人心里的隐秘自然而然地袒露了出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心,他也清清楚楚地袒露出来给她。 “我爱你。” 大风呼啸,吹得她眼前一片模糊,也吹散了他的声音。萋萋没有听见,却愣愣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又说了一遍:“萋萋,我爱你。” 他抚摸她的脸。在他冰凉的手指碰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她颤了一下,如同大梦初醒,一把拂开他的手。萋萋转身朝前疾步而行,明明穿了防滑鞋,却步伐凌乱,踉踉跄跄,还没走开离他多远就被衣摆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姚季恒几步跑过去。伸手扶她起来。萋萋挣扎着不要他扶:“我自己能爬起来……”他依旧抓着她的手臂。她大叫:“姚季恒,你让我自己爬起来!” 姚季恒顿了一下,静静地松手。萋萋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可是还没走几步,她再次重重摔倒在地。虽然她不要他扶,他还是奔到她身边,伸手扶她。她没有再次试图挣开他的手,却也趴在地上不动。她要强,他不敢一下子抱她起来,只是用力搂着她,要帮她站起来,她的的双腿却一动不动,仍旧无力地瘫在地上。他终于明白她根本没法挪动双腿站起来。 姚季恒以为她的腿摔伤了,急忙掀开她的羽绒衣,在她小腿和膝盖处仔细探摸后,突然看见她双腿之间的冰地上有一滴鲜血。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腿根处,那里再次流下一滴鲜红的血,一点点洇开在冰雪之上,触目惊心。萋萋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正在失去什么。 姚季恒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阵深沉的恐惧猛然袭来,紧紧攫住了他。他一把抱起她,看见她满脸的泪水,眼前一酸,痛彻心扉。他只能擦着她的眼泪,慌忙说:“萋萋,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圣湖静默,盛宴终了。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回答他的只有阵阵浪花拍打湖岸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谋发一章超长的一雪前耻……但看见时间又蹭蹭地过了八点,先放出一点。。。。下一更,在明晚。 第52章 五十二红尘劫 纳木错附近只有县医院。姚季恒不熟悉路,而他目前的状况也没法镇定驾车。宋元开车,萋萋被最快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从隔帘里走出来说:“流产了,孩子保不住了……” 姚季恒愣了一下,虽然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有想到,她满脸的泪水和沉默给了他最深的恐惧,也让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他甚至祈祷过,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好好的就好。可他仍然不能就这样放弃,她那么想要孩子,他怎么能够放弃。他急急说:“她只是在湖边摔了一跤,你们再看看,也许孩子还能留住……” “只摔了一跤又怎么了?怀孕了还跑去纳木错干什么?哪儿低温缺氧,就算不摔跤,孩子也难保住……” 萋萋的声音忽然从帘子那边传来:“我要回拉萨。 姚季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那点渺茫的希望,立即回答她:“萋萋,我们到拉萨的医院再看……” 那医生的专业能力遭到了否定,冷笑一声:“到北京去看都一样!” 宋元想说点什么,可是在看见姚季恒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走进去,转而问医生:“请问路上要注意什么?” 医生看了一眼隔帘,叹口气,说:“保暖,车子开稳一点……就这些吧,尽快回去。” 回拉萨的路上也是宋元开车,姚季恒和萋萋一起在后座。萋萋仍旧一路无言,却没有再流泪,自上车后就闭上了眼睛,依着椅背。姚季恒轻轻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她也没有动。她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和神思,变成了毫无生气和灵魂的布偶,又像是完全把自己隔离起来,沉陷在一个谁也进不了的世界。 姚季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即使他早已知道孩子对她的意义,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她肯和他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孩子,可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说不出来话,只能拥着她的肩,一动不动,让她能够靠得更安稳一点,少一点颠簸,到了这时候,似乎唯有沉默。 饶是宋元尽了最大的努力,以自己这些年最快的速度行驶在青藏公路上,一路闯过限速关卡,还是花了三个多钟头到达拉萨的医院。 然而,孩子还是没有留住。 医生的话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只是平静而专业地陈述事实:“孕妇大出血流产。” 一起等在检查室外头的宋元下意识看了一眼姚季恒,而姚季恒却一脸怔楞。 医生拿着片子,继续问:“需要马上进行清宫手术,谁来签字?” 等了很久,在医生的眼神狐疑地在两个男人之间转来转去时,姚季恒终于说:“我来签字。” 姚季恒这一生写过的最难的几个字是自己的名字——在手术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之时,在短暂的停顿之间,他想起了上一回母亲手术也是他签字,也是这么几个字,他也一样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笔一下写下。这回手术时间并不久,他却一样经历了漫长的等待。 一直到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早上,他才看见萋萋睁开眼睛。其实他知道,手术后有一段时间她是清醒的,他看见了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他的手扶上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带着她体温的湿热,而他却只能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沉默无言。 姚季恒毫无防备,有一刻他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愿意醒来,就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然而,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把视线转向病床上时,突然对上她睁开的眼睛,眸如点漆,却空洞麻木。她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却一片空白,似乎透过他看向了某个虚空处。 而萋萋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一样空洞得不带任何感情:“姚季恒,现在孩子也没了,我和你是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你走,不要再跟着我了。” 姚季恒心底最深的恐惧就这样被她揭开,他终于知道,他最害怕的不是失去孩子,而是孩子带走的和他相连接的她。他和她一样期待这个孩子,希望能够留下这个结合了他们两个人生命的孩子,可是孩子到底不是他的一切。虽然这个孩子的失去也带走了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某一部分东西,但那不是全部,也不是最重要的。 他说:“萋萋,我们之间并不仅仅只有孩子,你想要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有……” “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生孩子了!”萋萋的声音猛然尖锐起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那你可以不看我,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北京……” “我不会跟你一起了!” 姚季恒顿了一下。 萋萋突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你说你爱我,向我求婚的时候,你也爱我吗?” 姚季恒迎上她的视线,慢慢地说:“萋萋,向你求婚的时候,我不敢说我有多深的感情,到现在我也不敢说那时候给你戴上戒指时我有多爱你,但我不仅仅是一个只会衡量和算计收益的投资人,我也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也有感情需要。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对许多男人来说确实重要,我不会说我不喜欢,可那不是全部,那些我早已经都有了,却依然不快乐,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也许只是真正的欢喜。人心里总有些地方是简单的单纯的,要的只是自己喜欢,我心里也有些地方需要你。那时候我要娶你只是觉得你是我想要的女人,你能给我欢喜,所以我就娶了,就这么简单。现在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只想看见你。萋萋,你该试着相信我。” 然而,萋萋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她曾经全心依靠和信赖的亲生父亲早已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男人的心是会变的,女儿也不过是他在婚姻里创造的生命,是他人生的点缀和附带品。她曾经热烈追逐过的阳光也终究黯淡。而现在她连最后可以得到的孩子——那是她在这孤独漫长的人世最温暖和安心的慰藉,却已经失去了,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良久后,她空洞地说:“我连自己也不信。” 姚季恒心里大痛,看着她丝毫没有光彩和希望的大眼,再也说不出来话。 尘世飘摇,人心难寻,而爱又是多么难求,寻寻觅觅,辗辗转转,那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遇见。她原以为自己能够笑看红尘,再无他求,可还是和他在红尘里走了一段路。现在这段路已经到了终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 ps,下一更在周末。(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固定更新时间,除非有丰富存稿,因为我早已发现写文这个事是我没法用严密周到的理智和计划来掌控的,但是我也知道不定期很折磨人,所以决定到完结之前都会通知。也快完了,肯定在年前。那个我有点夜猫子,如果说晚上更新,有时可能会很晚,大家最好顺延到第二天早晨。) 第53章 五十三冬去春来 - - 夏天的傍晚,烈日西落,橙色的霞光洒满郁郁葱葱的菜园。 萋萋带着一行人经过菜园边,看见沈奈奈正提着小水桶给自己的那块小菜园浇水。其实就是几株黄瓜和西红柿,但是沈奈奈十分宝贝,自从得到了这块专属于他的小菜园之后,这几个月像个勤劳的小菜农一样除草、施肥、浇水,看着自己种下的菜苗蓬蓬勃勃生长,结出果实,得意得不得了。 沈奈奈是她好朋友重年的儿子,也是她看着出生和长大到如今的。萋萋还记得三年多前看见的那个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闭眼安睡的小小婴儿,一张小小的脸蛋粉嫩而皱巴巴,却透出洁白的光芒,像个小天使。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婴儿,刚刚出生才一天,她站在婴儿床边,既新奇又兴奋。那个小天使忽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萋萋忍俊不禁,轻轻地伸手抱起他,小心翼翼笼在怀里,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也许就是那一刻她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小天使打动,心底不可抑制地埋下了一个最纯粹而温暖的愿望。后来那个愿望伴着他的逐渐长大而生根发芽,她也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使。 然而,在离那个愿望最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真正拥有,她却已经硬生生地失去了。 萋萋的脚步顿住了。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下笨重地提着水桶一点一点挪动的的沈奈奈,她猝不及防地再次想起那个在冰天雪地的纳木错失去的孩子。即使冬去春来,半年过去了,她仍旧能感觉到伴着小腹的绞痛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流走。那种冷到骨头里的绝望再一次铺天盖地涌来包围了她。 耳畔忽然传来“咔嚓”声,萋萋的回忆也跟着咔嚓闪断了一下。她怔怔地循声偏头,却看见身边的一位记者拿着相机对着菜园再次按下快门。 萋萋从冰冷的绝望里回过神来,客气地说:“对不起,园子里浇水的是沈先生的孩子。” 无需再说,记者已明白,立即按下手指删除照片。 萋萋现在是这家度假山庄的房务总监,今天和公关经理一起招待媒体记者来山庄参观游览。 自西藏回来后,她第一时间向赵世杰提出辞职,不管他真真假假的态度,径自丢下辞职信。仿佛那样就能远离那些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远离那个浮华世界。她的离开也很简单,不需要交接工作,在放长假之前,她手头的工作已经暂时移交了出去,所以只需要收拾办公室里头自己的私人物品带走。那是她人生里的第一份工作,自研究生毕业开始,说不上多么喜欢,却也是她过去几年生活的唯一重心。她兢兢业业,既不服输也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一步一步站到了职业顶端,似乎风光无限。然而离开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她在生物钟里醒过来,在不用上班的早晨躺在床上回想那份做了五年的工作,最终除了五年的青春,仿佛也没有什么记得的。 她不想再和温以泽的任何利益和生意扯上关系,对密密麻麻的金钱数字也厌烦了,不想再做财务那一行了,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道想做什么。那时重年正为忽然塞到手里的一家郊区农庄焦头烂额,得知她辞职了,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立即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管理农庄。 萋萋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她需要忙碌来填补空白的生活,而远离市区的清净农庄也能给她一时的平静。 农庄只是私下的叫法,其实那是一家庄园式的酒店,规模并不小,光房间都有一百多间。因为在郊区,规划为休闲旅游式的度假庄园,打着生态游的噱头,自然还有大片果园和菜园。开发商因为个人财务原因,在即将筹备开业时抛售,于是被沈先生买来随手塞给要外出工作的妻子打发时间。 萋萋和重年两个人此前都只做过财务工作,对酒店的经营管理可谓是一窍不通。但是幕后出资人沈先生不以为意,他花钱买下庄园疑似是因为妻子喜欢这个地方,据重年的说法是好几年前曾和他一起去一家山庄吃饭经过这里。萋萋此前对沈家谦是没什么好感的,一直觉得重年嫁给他太委屈了,婚后几年过得并不幸福。虽然重年闷头闷脑,几乎从不说,但作为多年好朋友,萋萋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或许早就分开了。所以过去几年,萋萋根本就不想正眼看那个男人。但是去年年底,她在西藏的时候,重年和他在婚姻门口徘徊了一圈,却又突然在一起了,像天下所有最普通世俗的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因为好友,萋萋也只得拉下斜睨的眼皮子重新好好地正眼看那个男人。 重年不善交际,于是外头打交道的事都被萋萋自顾奋勇揽了过去。虽然庄园筹备开业期间人事纷杂,劳碌奔波,所幸有了沈家谦的名头,也十分好办事,偶尔遇着几件棘手事,只要她给沈家谦的助理打个电话,很快也被那八面玲珑的助理办得漂漂亮亮。 如今,经过几个月的开业筹备和试营业,庄园即将正式开业,萋萋也一直忙着为开业做最后的公关宣传,招徕客源,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招待从各方到来的媒体人士。 记者来了当然要拍照,庄园需要他们带回去的照片来宣传。萋萋朝煞有介事忙着浇水的奈奈走去。大约听见声音,沈奈奈回头看过来,夕阳照耀下,小小的一张脸仍旧粉嫩晶莹,闪着璀璨的光芒,也仍旧还是一个小天使。一眨眼当初那个小婴儿也三岁多了,不仅会说会走会跳,还能神气地提着水桶给菜园浇水。 沈奈奈看见她又领来了一帮人,特神气地未卜先知:“萋萋,他们又要拍我的菜园?” “对呀,奈奈的黄瓜和西红柿长得这么好,拍出来给人家看了,才会有更多人来我们这里玩呀。” 沈奈奈得意非凡:“那待会儿我就挑大的摘了,让我妈妈晚上做给我们吃。” 萋萋笑嘻嘻:“行,我们做个凉拌黄瓜,再打个西红柿鸡蛋汤。” 沈奈奈特好说话特大方地放下水桶跟着她走出菜园,好让记者随意拍照。等到记者拍完照离开,他果然把自己宝贝得不得了的黄瓜和西红柿挑大的摘了。 萋萋吃了一顿十分丰盛可口的家常晚饭。虽然沈家谦照例在下班后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吃晚饭,她也习以为常,照例心安理得地坐在沈家餐桌边,这几个月只要重年呆在庄园不回市区的日子,她几乎都是跟他们一家人一起吃晚餐的。萋萋也压根不觉得有何不妥,是否打扰了人家夫妻晚餐时光,反正没有她,沈奈奈也照样在。有了孩子的夫妻,是没有二人时光的。而且比起沈奈奈,她是识相多了,好歹吃完饭还会马上回到自己在庄园里头的套房。 这几个月她已经住在了庄园,因为这里离市区远,单程就得一个多小时,天天往返太花时间,而庄园筹备开业期事务多而繁杂,作为房务总监,她当然不得闲。起初为了方便,她工作日住在这里,周末才回市区的家,后来却习惯了郊区的宁静和悠远,渐渐就不想回市区,索性彻底住在了庄园,没有事就不去市区。反正她一个人,无所顾虑,来去自如,喜欢哪儿就住哪儿。 吃完晚饭,萋萋要去机场接回国的母亲。沈家谦知道了,问了问航班时间,还特好意地说:“要不我叫司机送你去吧?” 萋萋想了想这里离机场也没多远,而她晚上要陪母亲住市区,摇摇头拒绝:“我自己开车吧。” 沈家谦说:“那把奈奈带上吧,他姑妈也是今天晚上到,他要去接他姑妈。” 萋萋这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重年诧异地看着他:“你不去?”沈奈奈更是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反正有姐夫和她一起,也有车子去接,她见到沈奈奈就满足了,让沈奈奈去就行了。” 沈奈奈板起小小的包子脸:“沈家谦,那你干嘛?” “沈奈奈,我干嘛还要跟你说?你一个星期没去看你爷爷奶奶了,昨天晚上在电话里,你是怎么跟你奶奶说的?去把你书包背上,跟你姑妈去瞧瞧你爷爷奶奶。” 于是沈奈奈就这样被父亲给打发走了,而且直到坐进车子才记起来已经放暑假了,不用上学,当然也不用去哪儿都背着书包。萋萋看他气呼呼地拿下背后的书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这一路因为有了沈奈奈的陪伴,时间也似乎过得特别快,机场眨眼就到了。沈奈奈姑妈的航班比夏美茹的航班要早半个钟头到,而且都是国际航班,沈家谦这个便利是算得十分好,一起接机也很方便。萋萋和奈奈到得早,在航班出口等了半个钟头,沈家和的航班才抵达。又等了一会儿,才陆续有人走出来。 沈奈奈踮着脚眼巴巴地看着玻璃门那边。萋萋没见过沈家和,担心出口的人多,奈奈人小个矮被人给挡住了,沈家和一时也看不见,于是抱起奈奈。沈奈奈倒不乐意了,“萋萋,我自己能站着!” 萋萋笑:“这样才能更快看见姑妈,看见姑妈就大声喊。” 沈奈奈哪儿还要人说,不到两分钟,就挥手大声嚷嚷了起来:“姑妈!姑妈,我在这儿……”声音可不小,在嘈杂的航班出口也异常响亮。 顿时四围的人视线都聚拢到了他们身上,萋萋有一种空前被瞩目的感觉。而沈奈奈哪儿管其他人,犹自一脸兴奋挥手高嚷。萋萋好笑,只得跟着他的视线目不斜视看向玻璃门那边。可是,只是一眼,她的笑僵在脸上,怔怔地看着玻璃里的人。 隔着一道玻璃,却像是隔了一个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萋萋的头脑也跟着空白了一下。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脚已经有了自主意识,朝旁边挪了几步,站到了人身后,蹲身放下奈奈。奈奈立即奔向已经走出来的姑妈。萋萋不等沈家和走过来打声招呼,慌忙转身,步伐凌乱地朝电梯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沈奈奈又出来了。。。 第54章 五十四悲欢离合 姚季恒连行李也没有提,匆匆走出来时,人影憧憧里已经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她再次丢下他摇曳而去。他怔怔地站在喧嚣嘈杂的国际航班出口,视线左前方大约是团聚的一家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男女,聚在一起笑语盈然,组成一幅合家欢乐图。右边有一个男人捧着一束硕大的红玫瑰翘首以待,很快有个女孩冲出来,直奔到那捧花迎接的男人怀里。 姚季恒原本早已见惯这样的画面,这些年他来来去去,频繁往来穿梭于很多城市,很多航站楼,也见到了很多聚散无常,却忍不住一阵深沉涌来的怅然失落。这一刻,这钢筋水泥搭建的航站楼仿佛也是一个浓缩了人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的小世界,而他站在这个小世界里,四顾茫然,不知道刚刚隔着玻璃的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是否是又一次的幻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又听见了相似的奶声奶气的声音。不久之前,他就是被那声音吸引,不经意地循声抬头,却看见了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他回过神来循声搜寻,果然很快又看见了那个高声叫嚷的小男孩,也仍旧被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抱在怀里。他立即疾走几步追上,闪身挡在了他们身前。 抱着小男孩的女人被挡住了路,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而正在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也停下来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最初看清女人面容的那股失望过去后,姚季恒倏然对上了一张粉嫩晶莹的小脸,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不禁细细打量了起来。 大约是他的视线太专注直接,小男孩也毫不示弱地大眼圆瞪,光明正大地跟着打量他,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子圆溜溜转来转去,莹然璀璨,宛如宝石。 姚季恒福如心至,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笑道:“你好,奈奈。” 小男孩挑眉抬眼,似是奇怪,很快却一本正经地说:“你好,叔叔,我叫沈奈奈,无可奈何的奈。” 果然是那个“无可奈何”的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一点儿,但是说起话来一点儿也没变。姚季恒的确见过,那时候从波士顿回来后不久,萋萋带他去见她最好的朋友,她的那个朋友就带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那小孩在餐厅门口的自我介绍就是这一句一字不变的话。他当时觉得好笑,一个纯真可爱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无可奈何,自此却记下了那句独特的“无可奈何”。此时,再次听见这个小男孩的“无可奈何”,仿佛时光倒转,他恍然进入旧时明月,可是茫然四顾,已经看不到那时站在他身边的她。 他问这个“无可奈何”的小男孩:“刚刚抱着你的阿姨去哪儿了?” 沈奈奈却扬起下巴:“你要干嘛?” 姚季恒在相似的神态动作里噎了一下,面对着相似的盛气凌人,一时被问住了。 抱着小男孩的女人柔声细语:“奈奈,和叔叔说话要有礼貌。” 沈奈奈神气地说:“姑妈,他不说干嘛我就不告诉他。” 女人笑了,满脸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这才抬头看向姚季恒:“你是找带奈奈来的萋萋吧,她放下奈奈就走了,你从这个小淘气蛋嘴里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你四处看看,我听奈奈说她还要接她妈妈,也许就在附近。” 姚季恒没有在附近找到萋萋,想到那个女人说她要接母亲,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滞留在国际航班出口。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现在看见她,其实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见面了。自从在拉萨分离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那天的最后,他还是离开了医院。因为萋萋说完那句话后,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到了吃饭时间也仍旧无动于衷。他似乎没有理由再留下了。她出院的那天,他再次独自驾车启程,沿原路返回成都,途中去了稻城亚丁。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西藏回来的,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不确定她是否还在这个城市,因为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只有春节后他从波士顿回来收到的好几只来自于她的包裹,证明她的确从西藏回来了。她说到做到,把他留在她房子里的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打包寄给了他,包括他给她的那串钥匙。他们之间仿佛就那样被她当中切断,她决绝地清除了他在她身边的所有东西,什么也不留下。他也似乎没有理由再去找她,她不想见他,或许她在避开他,可是他却阻止不了自己滞留在这里寻找等待,也没法当做刚刚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没有出现,像过去半年没有见到她那样,就这样麻木地离开。 夏美茹拖着登机箱走出来时,下意识四处搜寻,然而意料中的人没有见着,倒是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夏美茹想到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既尴尬也愧疚,下意识想要绕一下路走开。有一个任性的女儿,她也没办法。然而出口就这么大点儿,还不等她转身,那个人抬眼看过来,他们就这样打了照面。 夏美茹对上那样的一双眼睛,硬生生止住脚步,转瞬又想到了什么,迈步迎上去。 姚季恒仍旧喊她:“伯母。” 夏美茹露出一个体面而温和的笑脸:“季恒,一回来就看见你了,你也是刚刚回来?怎么没看见行李?” 姚季恒说:“我还没取行李。” 夏美茹说:“那你快回去取吧,晚了就麻烦了,萋萋大概在下面等我,我也有下去了。” 姚季恒站在原地不动。 夏美茹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说:“我回来参加萋萋的那个庄园开业庆典。” 萋萋在洗手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出去。夏美茹照着电话里得到的消息,到航站楼二楼大厅门口才看见女儿,纳闷地问:“不是说在航班出口等我吗?你怎么跑到二楼来了? 萋萋接过她的登机箱,避而不答,岔开话题:“妈,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坐了那么久的长途飞机,夏美茹倒是真的饿了,动了动酸麻的肩颈,说:“那去吃火锅吧。” 萋萋已经习惯了母亲每次回来后的好胃口,却下意识说:“现在这么晚了,还是吃点清淡的……” 夏美茹奇怪:“我又不是不能吃辣,再说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哪儿晚了?” 萋萋沉默。 一直到坐在火锅店吃着热气腾腾的菜,夏美茹在某个话题的间隙,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刚刚在出口看见小姚了。” 萋萋夹菜的动作一顿,一粒牛肉丸子又滚进了红油油的锅里。 夏美茹看了看她,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说不结婚的也是你,那你躲着他干什么?我看他好像在找你……” “妈,你想多了,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知女莫若母。夏美茹不管她冷淡的表情和声音,反问道:“没关系你会躲着他?那你怎么不躲着余锋?” 萋萋“啪啦”放下筷子,本来晚上就吃得饱饱的,这下终于胃口全无。 夏美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慢悠悠地朝锅里下了几颗青菜,一边捞菜吃一边说:“那年我回来看你,你带我去见那个余锋,我就觉得他不是一个踏实的人,但是小姚我是觉得很好,好好的婚礼最后被你给弄成那样,他也没怪你,还等着你,可是他也不可能等你一辈子……” “那就让他去找别的女人。” 夏美茹被噎得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没好气地说:“他要是真去找别人后悔伤心的还是你。” 萋萋不说话。 夏美茹语重心长地说:“萋萋,你这样逃避下去是不行的,这都半年了,你也该好好想清楚了,跑到乡下去住着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一辈子都躲在那儿……” “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那是度假庄园,我现在是在那儿工作,我做得很开心,也要一直做下去,如果不出意外,做一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夏美茹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地改口:“我知道你是在那儿工作,你要是喜欢,一直做下去当然也可以,要不我回来参加你们的开业庆典干什么?我就是想去看看,如果行的话,我们也投资一点钱入股,反正我的钱就是你的钱,留着以后也是给你,如果你喜欢那地方,不如就和你那朋友一起好好做,以后你也能有一个长久的地方呆。” 萋萋并非不知道母亲回来的目的,可是现在这样听着,到了最后,却心里一酸,说不出来话。 夏美茹的确是为庄园回来的,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女儿。萋萋并非没有想过投资入股的事,此前重年对她提过不止一次,说要两个人共同拥有庄园。萋萋也想,可是没有那么多钱,而温以泽的钱,她是再也不会用了。她也不想花母亲的钱,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是依然为投资入股而心动。那样仿佛那个地方不仅是她工作的一家度假庄园,也是她以后的家园,像母亲说的那样——一个长久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明晚,或后晚。因为有些内容和以前作废的第三卷开头那两章重复了,我不想舍弃那几句话,就算重写情节,那几句话还是要出现。因为属于这个故事。为了避免大家购买部分看过的内容,我想了想可以更新在这章里头,也可以在下章先放几百字,大家意思意思购买一下,后天我就放进全章内容(大半还是新内容)。具体采用哪种,我明天看购买记录来定吧,如果明晚大多追文的孩子已经购买了这章,就放这章里头。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晚一天看文的孩子一下子买了包括想要免费的那章在内的内容,就只能新开一章先更新几百字了。好纠结,又怕放进这章大家以为是修文,不知道更新了……文弄出了一个乌龙废稿,真是后患无穷。幸好下个故事桐花是旧坑,已经是改了再改再改的,以后我真要切忌定稿后再发文。 第55章 五十五爱就是爱 清早,姚季恒准时在九点踏入办公室。 jenny这半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上司提早半个钟头上班,照例送进一杯咖啡,然后例行汇报今日行程,最后呈上待阅文件。 姚季恒喝了一口咖啡。jenny又递上一张绿意盎然的复古式请帖,“这是昨天沈先生的助理送来的帖子,说一定要给您过目。” 姚季恒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怔了一下。片刻后,他抬头说,“jenny,我明天有事,把我明天的行程全部朝后挪。” jenny诧异地看他一眼,“明天星期六,我这边您的行事历上没有安排工作。” 星期五下班时间已到,连续紧张工作了一周,好不容易迎来周末,同事陆续离去,不到半个钟头,办公区空落落,剩下寥寥几个人,都埋头专注干事。jenny从洗手间回来,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了停,视线定定看着那扇门,像是穿透门板,看见了里面。 上司又忘了时间,她也照例决定等一会儿再走,反正还有整个周末休息,早早回去也无事。这半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比别人晚下班,起初是不好意思先走,老板还没走,早早离去似乎太不爱岗敬业。然而,有意的加班不知何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到如今,她不觉得是在加班,只是怡然自得地留下,然后下意识不让里头的人发觉,很多时候在他离开之前静悄悄离去。反倒偶尔准时下班,走出写字楼,会涌来一阵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留下也没什么事,秘书室里也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整理了这周的工作记录,为下周工作做计划。男朋友打来电话,她才记起来两个人的晚餐之约。 jenny懊恼自己疏忽大意,有点心虚,嗫嚅说:“我还有点工作没弄完,老板还没走……” 一声嘲讽的笑打断了她的话:“你是秘书,又不是卖身!” jenny被这句伤人至极的话气得说不出来话了。他们原本是大学同学,进入大学即相识,大二在一起。认识六年,相恋五年,连传说中的“毕业那天一起失恋”都安然无恙地跨过去了。虽然最近这一两年,两个人的关系再也没有当初在校园的简单和惬意,也时有争吵。很多时候,他们都下意识地在维持冷静,保持距离,她还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知道自己有错,不该忘记和他的约会,可是忘了就是忘了,她不是有意,他凭什么这样侮辱人。 “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半个钟头后我看不到你,我们就分手!”丢下掷地有声的最后通牒,那个男人挂断了电话。 jenny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心底最后那丝愧疚也伴着耳边嘟嘟的声音消失而去,只有委屈和愤怒。曾经追她的时候,他可以在宿舍楼下站几个小时,等她回来见一面。也愿意为了一个晚餐之约,一周都在她身边打转,缠到她答应,无论多晚,毫无怨言在餐厅等到她到来,迎接她的只有笑脸。现在他只给她半个钟头。 她抬头硬生生逼回去了眼泪,半晌后,起身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听到一声熟悉的“请进”后,推门而入。 姚季恒抬头看见她,才记起来看一眼时间,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jenny,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如果没有紧急工作,按时上下班就行。” jenny微笑:“我不是等你,只是不知道回去干什么。” 姚季恒默然,这句话何尝不是他的写照。 jenny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如果抓紧时间,半个钟头也许够她赶去餐厅,可是刚刚就是想也没想就敲门了。现在就这样站在自己熟悉的写字台前,像很多次站在这里一样。无论何时,只要她站在这里,他就在对面的写字台前,像一座安稳的大山,矗立眼前。飘浮和茫然远去,她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定。 顿了顿,她问:“姚先生,现在是下班时间,我能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当然可以。” jenny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不觉问出口:“姚先生,什么是爱?” 姚季恒怔楞。 “我男朋友要和我分手,因为我忘了和他的约会。现在想想,我也许是下意识不想见他,所以才能忘了和他约好了一起吃饭吧。我和他认识八年了,多么奇怪,现在他不肯等我,我却也不想见他,是不是所有的爱情到了最后只剩下平淡或者疲惫?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如果爱他,我怎么会不想见他,可是不爱,我当初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曾经我也很期待和他见面。” jenny怅然而失落地说出这些话,仿佛卸下了重担,慢慢平静了下来,等他答话。她不是没有亲密的同性朋友,这样的事大概不方便对男上司说,尤其还是级别相差如天壤之别的顶头上司。她在一股意念的驱使下,问出那个关于爱的问题,然后在冲动和勇气还没有远离她时,也一口气说完接下来的话,把自己的心彻彻底底敞开在他面前。可是她却知道,她身边所有的人,只有他能够回答。他也不会敷衍她,一定会认真地对待她的问题。 隔了一会儿,姚季恒说:“jenny,爱是没有办法定义的,也不能简单定义的。爱和在一起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我们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也会因为很多原因而和一个人在一起。人都害怕孤独,生命也有终点,所以我们需要伴侣。但爱一个人,是和一切无关的,爱就是爱。有了那个人,你会知道孤独不可怕,死亡不可怕,生命是完整的。” jenny看着他手指上那枚自从戴上后从未取下的戒指,再次冲动地问出:“那你遇见了那样的一个人吗?” 姚季恒低头看手指,清晰地答:“是。” 这世上很多的爱情浅薄而浮华,来来去去,聚散无常。jenny不知道,有生之年,她会不会也遇见那样的一个人。逝去的六年岁月一瞬间划过她心头,那是远去的如飞韶华。此时,她在空落的寂然里,怔怔地站立。 有些东西逝去了就是逝去了,或许也从没有到来过,再如何紧抓不放,也仅仅只是一张相似的皮。 jenny在这一刻做下决定,而曾经被岁月带走的东西,在勇敢和坚定面前,似又悄然而归。离开之前,她不放心地说:“姚先生,晚餐总是吃得太晚对身体不好,你也早点下班吧。” 姚季恒却不知道去哪儿吃晚餐。jenny走后,他怔怔坐了半晌,斜阳透过身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暗黄色的光影,如同过去时光的剪影,无数的画面纷至杳来,带他进入了一个旧梦,既甜蜜又怅惘。 在夕阳余晖里,他打开最底层的一个锁上的抽屉,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张,是那张萋萋穿着红裙对他举杯而笑的照片。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在想她的时候,看着她,虽然只是照片和一小段拍给婚礼用的视频。这是她留给他的画面。他把他们所有的画面收集起来,从宴会厅初见,在波士顿期间的点点滴滴,到长城上的婚纱,然后是冰天雪地的纳木错,一路溯流而归,仿佛那些日子就在眼前,从未远去。无论是家里还是办公室,甚至是手机上,他都随时随地能够看见她,她也一直在他身边。 关于孤独,他对jenny并未说完整。有了那个人孤独的确不可怕,因为其他任何人都不是她。然而,有了那个人也会带来更深重的孤独,相思蚀骨,岁月悠长。 直到暮色渐起,华灯初上,他才合上相册,仍旧锁在抽屉里。 他到老地方去吃饭。星期五的晚上,似乎到处都是人,正是晚饭时候,他没有提前订位,等了一会儿才在大厅得到一个桌位。人声嚷嚷,空气里都是熟悉的食物气味,缭绕不去。落座后,他不知不觉点了一盆毛血旺、一盆水煮鱼、一份麻辣香锅。写单的服务员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先生,您一个人?” 姚季恒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点的菜分量不少,的确太夸张了。这似乎也是萋萋的恶习,每回来了由着性子点菜,红油油的堆满桌子。他不是浪费食物的人,看不惯她的做派,了解她的饭量后,也不止一回煞风景的阻止过她光点不吃。然而,等到三大盆菜上桌后,他看着满满一桌红油油的菜,忽然就明白了萋萋点菜的心情。她也许只是习惯了用菜填满餐桌,就像她喜欢一个人躲着喝酒一样。 桌子上的菜还氤氲着热气,如此真实又世俗的烟火气息,这多像一家人的晚餐。 到家时,夜色阑珊。姚季恒站在廊下看了一眼,远远近近的灯火点缀在一栋一栋错落有致的三层小楼之间,像连绵起伏的星光。 一阵风来,院子里的那片青竹摇曳摆动,昏黄的庭院灯下,绿意盎然。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黑丑又一下奔过来,绕着他的脚打转。他弯身挠了挠黑丑的头,把它抱起来。黑丑依偎在他胸前,舒服地“喵”了一声。姚季恒感受着它温热柔软的身体贴在胸前的暖意,禁不住一颗心变得柔软。她可以把他的东西都还给他,而黑丑却是她留在他身边最真实最亲近最温暖的慰藉了。 这半年来,黑丑一直跟着他。从拉萨回来后,他去宠物店接回了黑丑。后来春节去波士顿,他不想把黑丑一个人孤零零地寄养在宠物店,也带着黑丑一起去了。起初,他还以为,她和黑丑那么亲近,回来后也许会找他要黑丑。然而,一天一天过去了,和她那么亲近的黑丑也被她就这样丢下了。 姚季恒忍不住问:“黑丑,你想她吗?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她好不好?” 黑丑瞪着晶亮的黑眼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姚季恒忽然反应过来,他跟一只猫说什么? 然而,半晌后,黑丑 “喵”了一声。 姚季恒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是圣诞节,追文的姑娘们圣诞快乐!下面是小剧场时间。 ——————————我是沈奈奈祝姐姐们圣诞快乐的分割线————————————————— ——————————爸爸,我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星期五放学后,沈奈奈背着书包昂首挺胸跟在沈家谦后头走进了巍峨气派的写字楼。 沈家谦把他往秘书室一丢,照旧扔下一句:“沈奈奈,你在这儿好好写作业。”转头问秘书:“环亚的方小姐来了没?” 秘书答:“方小姐已经来了,在会客室等待。” “带她来我办公室。” 沈奈奈早已板起小小圆圆的包子脸,奈何沈家谦直接忽略了他的回答。他的一口气憋在嘴里直到这时找到间隙才能吐出来:“沈家谦,老师要你和妈妈讲故事给我听。” “你们幼儿园怎么成天布置这种没用的作业?现在谁有空给你讲故事,回家再讲。” 沈奈奈扬起下巴:“沈家谦,我不要你讲,我要我妈妈讲。” 奈何沈家谦直接忽略了他的回答,已经再次面朝秘书:“拿本图画书给他看,看着他,他要是不好好看书画画,你就进来告诉我。”语毕,一转身大踏步走进办公室。 沈奈奈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挺直的背影又一次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的门后,气鼓鼓地走到自己的专属“写作业台”前,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秘书阿姨拿来二本图画书放在他面前,亲切地问:“奈奈,你喜欢《小马过河》还是《汤姆索亚历险记》?” “谢谢阿姨,我都要。” 秘书阿姨笑眯眯:“好,那都给奈奈看,奈奈喜欢哪一本就先看哪一本。”这才转身去办正经公事。 沈奈奈从书包里头掏出画本子和彩笔,看了看两本书的封面,打开《汤姆索亚历险记》。 很快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过来,跟着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沈奈奈打了个喷嚏,抽来一张纸巾擦擦鼻子,抬头看见秘书阿姨带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阿姨经过秘书室朝沈家谦办公室走去。那阿姨头发很长,打着卷儿,飘啊飘啊……沈奈奈又打了个喷嚏,赶忙拿纸巾擦鼻涕。 秘书阿姨回来后,沈奈奈扬起脸来问:“阿姨,那个‘飘飘’找沈家谦干嘛?” 秘书阿姨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飘飘”是谁,忍俊不禁:“那是方阿姨,她找你爸爸谈生意。” 又是生意,沈奈奈撇撇嘴:“阿姨,现在几点?” 秘书阿姨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奈奈今天放学很早哦。” “阿姨,今天星期五。” “阿姨知道今天星期五,星期五奈奈早放学。这个星期五奈奈放学很早哦,以前星期五奈奈是四点半到这儿。” “沈家谦开快车。” “哦,沈先生和人有约。” “见那个飘飘?” “是啊,见方阿姨。奈奈喝不喝水?” “谢谢阿姨,我自己来。” 秘书阿姨习以为常:“好,奈奈自己来。” 沈奈奈拿杯子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摇摇晃晃走回来,喝一口水,埋头看书。 过了一会儿,沈奈奈又扬起脸来问秘书阿姨时间。秘书阿姨照例看看手表,告诉他准确时间,然后笑吟吟地问:“奈奈饿了吗?” “阿姨,我不饿!” 不饿为什么一直问时间啊,秘书阿姨还以为他想回家吃饭。 沈奈奈埋头看书,过了一会儿拿起画笔照着图画书画起画来,看起来像模像样,十分专注,却仍然时不时抬头问秘书阿姨时间。秘书阿姨非常有耐心,像对待上司询问时间一样,每一次都看看手表,报给他准确时间。而且在第二次报时后,秘书阿姨贡献出来了自己的下午茶蛋糕。第三次报时后,见蛋糕没动,秘书阿姨又奉送上了自己包包里的巧克力。第四次报时,蛋糕和巧克力都没动,秘书阿姨没有存货了,笑眯眯地问:“奈奈想吃什么?阿姨打电话叫人送来。” “阿姨,我不饿!”铿锵有力的回答。 然后,第五次,第六次……蛋糕和巧克力还是没动,不饿的回答还是继续,秘书阿姨越来越疑惑不解了。 第八次,秘书阿姨报时:“现在四点五十八,奈奈有事吗? 沈奈奈啪啦放下画笔,站起来:“阿姨,我没事。” 没事站起来干嘛?电话响起,秘书阿姨疑惑地去接电话。 沈奈奈飞快迈起小腿,直朝那扇沉沉紧闭了好久的门跑去,到了门口,举手敲敲门,不等听到回答,踮起脚跟抓着门把,用力推动。大门轰然而开,沈奈奈站在门口,遥遥对着写字台那头的男人喊: “爸爸,我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沈家谦正在低头啜饮咖啡,直接被一口咖啡呛住了,连声咳嗽了几下才终于止住,立即抬起头来问:“沈奈奈,你说什么?” “我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不是,是前头的话,你再说一遍。” 沈奈奈不说,大眼圆瞪,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沈家谦对面的方小姐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片刻后,朝对面嫣然一笑:“沈先生,我们刚刚说一起吃晚餐……” 沈奈奈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看着她:“我爸爸要回家吃我妈妈做的饭。” 沈家谦的手一抖,还端在手里一直忘了放下的咖啡杯直接落到了写字台上,“哐啷”的清脆响声跟着传来,瓷杯摔得四散五裂。 沈奈奈皱起眉头:“笨手笨脚!”雄赳赳地小步流星朝写字台前走去。 秘书闻声也很快赶过来,正看见沈奈奈捡起一片桌面的碎瓷片,而对面的上司却毫无反应,无动于衷。 秘书一边腹诽上司的心狠,一边说:“奈奈,你放着,阿姨来!” “阿姨,我自己来!” 秘书看着写字台前的碎瓷片,可不敢让他自己来了,立即快手几下捡起瓷片扔进垃圾桶,又麻利地抽来纸巾擦拭写字台。 沈家谦站起来,说:“方小姐,今天就到这里,其他事情我们下次再谈。” 方小姐察言观色,笑吟吟地说:“好,那我们下次再谈。” 秘书送方小姐出去。 沈家谦看着对面的沈奈奈,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叫我回家吃饭的?” 沈奈奈扬起下巴,答非所问:“沈家谦,我要告诉我妈妈。” “告诉你妈妈什么?” 沈奈奈“哼”一声:“沈家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 沈奈奈又“哼”一声:“沈家谦,我要叫我妈妈晚上不给饭你吃。” “沈奈奈,你就那点出息,成天就会这一句么?” “沈家谦,你摘了我的黄瓜偷偷吃了,我妈妈说明天早晨也不给饭你吃。” 沈家谦:…… 沈奈奈再次背着书包昂首挺胸地跟在沈家谦后头。沈家谦回头看一眼,弯身一把抱起他。 沈奈奈大声嚷:“沈家谦,我自己会走!” 沈家谦不耐烦:“沈奈奈,就你那么慢吞吞,回到家饭菜早冷了!” ps,谁说沈奈奈从不喊爸爸的?关键时候他也会喊一声爸爸滴。 沈奈奈有话要说:“我才没叫他,我就是要打发走那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沈奈奈还没有妹妹,沈家谦不想他妹妹太快来了,因为怀孕了就。。。。。 第56章 五十六六月艳阳 萋萋没有睡好觉,整夜似睡非睡,天蒙蒙亮时,在一阵漫天漫地涌来的空落茫然里醒过来,再无睡意,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这天是庄园开业庆典,并无盛大而隆重的仪式。照沈家谦的话,让大家吃好玩好就行了。萋萋和重年也深以为然,既然是休闲度假庄园,轻松随意就好,而这片宁静的世外桃源,也不需要任何浮华。话是这样说,然而这座庄园到底不仅仅是他们投入了好几个月时间和心血慢慢打理起来的,也承载着他们各自心底的梦,对他们来说,这片土地意义非凡,更像一个历经长久而漫长的路途终于抵达的梦乡。所以谁也不肯轻慢马虎。早晨起床后,照例仔细认真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再次确认一遍庆典流程。重年一头扎进了厨房,而萋萋巡视客房、宴会厅,连果园和菜园也都走了一遍,就怕有疏漏。这样不停地往来穿梭于庄园各大区域,她走在路上,呼吸到夏日早晨清凉的空气,混沌一夜的脑海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上午十点钟后,来宾陆续抵达,络绎不绝,由公关部统一安排人员接待。萋萋忙了一早上,还没有吃早餐,趁着去厨房查看午宴餐食,顺便吃了一顿丰盛的“上午茶”。午宴场地安排在湖边露天搭建的遮阳“宴会厅”,虽然是夏天,那里是花园,绿荫深浓,又有一大片青竹,中午也不热,微风佛过,凉爽宜人。吃完这顿早不早中不中的饭,她从庄园主楼后门出来,沿着一道碎石小径,朝湖边宴会厅走去。 快到湖边时,萋萋隐隐约约听见有笛声传来。那笛声清脆,曲调却忽高忽低,断断续续,毫无章法。不用凝神细听,萋萋万般肯定又是沈奈奈在卖弄他的宝贝笛子。自从沈奈奈从他爷爷那儿得到这支竹笛,这几个月庄园到处都可以听见他的笛声。沈家谦一听见,就皱起眉头说是魔音。沈奈奈吹笛子的劲头反倒更大了,越发乐此不疲。沈家谦越是不要他吹,他越是要吹,还偏偏要对着沈家谦吹。而且还神气得不要人教,说自己会吹笛子,拿起笛子对着嘴就呜呜地吹起来。于是一人一笛,吹遍庄园,独孤求败,简直堪比魔音还魔音。 果然拐过一堵爬满爬山虎的绿墙,萋萋一眼看见沈奈奈站在前面葡萄架下头的石墩上,手执笛子,昂首挺胸,嘴对笛孔,魔音声声。萋萋忍住要挠耳朵的冲动,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重又转回视线时,却恍然对上了一张脸。 那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六月的艳阳穿过翠绿的葡萄藤蔓,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朦胧光华。 她的眼睛似乎在刚刚抬头时被太阳照花了,又似乎是并没有中心,渐渐地看不清了,他的脸也模糊了起来,像笼着一层迷雾。那个身影似远而近,模糊而又分明是真的。那光华一点一点向那个身影聚拢,她的眼睛慢慢地清晰起来。光华的中心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深邃而隽永,像过去的那个漆黑而混沌的夜晚。 萋萋怔怔地看着他,头脑一片空白,忽然忘了一切。 姚季恒也只是看着她。其实刚刚在她从那一堵绿墙后摇曳而出时,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线牵引着他在那时候看向那里。他是看着她慢慢走过来,走向他的。他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见她,现在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他能够做的也仅仅只是静静看着她。 最后一个拖长的清脆高音戛然而止,魔音终于静止了下,天和地仿佛都静了下来。沈奈奈呼出一口气,用手指擦擦自己的宝贝笛子,从石墩上头蹦下来,小手一挥,把笛子递向石桌边的男人:“给,现在换你吹我听!” 姚季恒没有伸手接笛子,一动不动,仿佛定在了那里。 沈奈奈扬扬眉,大眼微挑:“你不会吹笛子?” 萋萋动了动脚,下意识想要朝后走。沈奈奈大概察觉了什么,一转头看见了她,立即几步奔过来嚷嚷:“萋萋,他不会吹笛子,他刚刚说他会吹笛子!”仰起脸来看着她,一脸告状似的。 萋萋不得不顿住脚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听见他的声音传来,静静说:“我会吹笛子。” 沈奈奈回头看向石桌边的男人,扬起下巴:“那你吹给我听!” 姚季恒站起来。 萋萋终于想起来她经过这里是要去湖边的宴会厅,于是转开视线,定定神,一声“喵”叫却忽然传来。她一怔,下意识循声看过去,石桌下头躺着一个胖乎乎的身躯,毛发晶亮乌黑。她顿了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慵懒地横卧在石桌下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萋萋走进两步,又喊了一声:“黑丑!” 黑丑不为所动,照旧安然高卧。 姚季恒轻轻叫了一声:“黑丑——” 黑丑这才微微睁开眼睛,扭动身体伸了个懒腰,暖洋洋站起来,绕着姚季恒的双腿打转。 萋萋提高声音又叫:“黑丑,你过来!”连沈奈奈的注意力也被这只肥猫吸引了,暂时忘了要人吹笛子,也帮着她一声又一声呼唤:“黑丑,黑丑——” 几声后,黑丑终于抬眼朝这边看了一眼,可是转而又看看姚季恒,最终仍旧在姚季恒的脚边摇尾乞怜。姚季恒弯腰伸手抱起它,挠了挠它的头,它照旧舒服得眯起眼来,“喵”叫了一声。 这个小叛徒!喂了它两年多,才几个月就忘恩负义,从前她一喊,它就奔过来,现在不仅懒洋洋躺着不动,别人一喊,还反倒成别人的了!萋萋怒气勃发,脱口而出:“姚季恒,把黑丑给我!” 姚季恒淡淡说:“凭什么?你早就不要它了。” “谁说我不要它了?” “你要它,却丢下它半年不管。你早就从西藏回来了,你也知道它在那儿,你却从来没来找过它。”黑丑仿佛附和男主人的话似的,“喵喵”两声。 萋萋噎了一下,彻底被这一大一小给气到了,一时反驳不了他的话。她当然想过要把黑丑接回来。她从西藏回来后就去了宠物店,店员一脸诧异地告诉她,黑丑被姚先生接走了。她怔楞了一下,没法质问店员为什么不等她来就把黑丑给他接走。因为他不仅陪他去宠物店接送过黑丑,甚至在去上海之前,送黑丑去宠物店时,他还带去了喜糖,谢谢宠物店帮忙照看黑丑。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要结婚了,他是她的先生。起初她还想一定要他把黑丑还回来,黑丑是她的。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给他打电话,叫他把黑丑送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她拿起电话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又放下。时间久了,渐渐地连那个名字也不能翻出来,像是又一道屏障横在那儿。她终究没有打出那个电话。 被冷落在一旁的沈奈奈百无聊赖地拿自己的笛子绕来绕去,逗黑丑玩。这时,见他们都不说话,他看看萋萋,又看看姚季恒,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瞪着姚季恒,冷不丁地问道:“你前天晚上找萋萋干嘛?” 这下换姚季恒说不出来话。 沈奈奈得意地挥一挥自己的宝贝笛子,嘴对笛孔呜呜吹了两声。 不待笛声停下,一个声音从绿墙那头传来:“沈奈奈,我刚刚怎么跟你说的?叫你把你的笛子收起来,你还拿着到处吹,你那魔音一响,以后谁还敢来这儿玩?” 沈奈奈听见这个声音,反倒又用力吹了几声。 姚季恒看沈家谦来了,又看看萋萋,蹲身放下黑丑。 沈家谦大踏步走过来,朝姚季恒伸出手来,微微一笑:“姚先生,欢迎欢迎,你能来,蓬荜生辉。” 姚季恒原本和他一起吃过一顿饭,那次萋萋带他和她的朋友一起吃饭,不仅沈奈奈在,后来沈家谦也加入了,所以两个人并不陌生。他伸手和沈家谦相握,笑一笑,真心实意地说:“谢谢沈先生邀请,能来到这儿是我的荣幸。” 沈家谦笑问:“姚先生,你看这儿怎么样?” 姚季恒从善如流地说:“很好,我刚刚正在想,我们公司下个月的员工活动可以安排在这儿。” “这个想法好,你们可以来个京郊两日游,保管玩得好吃得好,不过你们公司那么多人,我们这里恐怕住不下。” 姚季恒想也不想,便说:“也不是一起,分批就行。” 这才开张第一天就轻轻松松接到了这样一笔大单,沈家谦哈哈大笑:“那就这样说定了,具体安排你可以现在和我们的房务总监温小姐谈一谈,她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得好好的,让大家都玩好吃好,尽兴而归。”转头又对萋萋说:“萋萋,你和姚先生现在先谈一谈,帮他筹划筹划看怎么安排。” 不等他们两个人反应过来答话,沈家谦已经朝着沈奈奈,又紧皱眉头,板起脸来:“沈奈奈,还不把你笛子放下!我跟你说,你今天要是把你妈的客人给吓走了,就是你妈和你姑妈都在,也惯不了你!你别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也不等沈奈奈说话,抓着他的手,就带着他大踏步离开了。 顿时,只剩下萋萋和姚季恒站在这翠绿的葡萄架下,还有黑丑,绕着他们的脚打转。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全章。(昨天这章被锁,大概是因为我想是要用正文替换的,把作者有话说放进章节正文里了,方便大家看见。) ———————— 大家,非常抱歉。不知道该怎样说,但想想还是得解释一下,不能让大家等了还毫无说明。 上周爸爸车祸,匆忙回家。过去十天,我深切体会到世事无常,面对人生和命运,唯有沉默,也没法在那种状态下写这个故事。 我已静下来,生活还要继续,爸爸也会好起来。 新的一年,祝愿大家都幸福,一生平安。 谢谢你们还在。这个故事到这里也快完结了,正文剩下大概一万多字。有一个番外篇《浮生误》,是季妍的故事。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另外大概还会有几个琐碎的小番外,关于黑丑,关于孩子等等,都是写这个故事途中构思的,会慢慢放上来。 很快又要到了和大家说下个故事再见的时候了,想了想,大家可以说说想看的番外,我有灵感就会写出来,我们一起走过一段旅途,也一起来快乐的迎接春天的到来。 第57章 五十七无关抛弃 一阵风来,茂盛的葡萄藤蔓随风飘摇,簌簌而响,地上婆娑的绿影也斑驳摇晃。 萋萋低着头,起初眼神并没有中心,在摇晃的绿影间,眼前也是纷杳而来的旧影,直到一只脚踝处传来麻痒似的微微刺痛,涣散的视线才慢慢地定在了盘旋在自己脚边的黑丑身上。黑丑正恶性不改地伸爪在挠她的脚踝,大概是察觉终于得到了注意,仰头对上她的视线,黑漆漆的眼珠子晶亮有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猫也有记忆,在分离之后,也会想念。萋萋心里一软,蹲□抚摸黑丑的头。黑丑一改刚刚面对她的呼唤时不理不睬的傲然态度,在她的手掌下温顺地缩着脑袋,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手心,片刻后,却忽然又跳起猫爪挠了一下她的手心,像第一次她在小区门口看见它,给它吃巧克力一样。她心底最柔软而隐秘的角落就这样彻底地敞开,眼睛一酸,分不清是酸涩还是苦楚,几乎落下泪来。 姚季恒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她的头几乎挨上了黑丑的头,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了这一刻她内心的波动。她抚摸黑丑的动作满溢柔情,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无论过了多久,在面对黑丑时,她还是那个最温柔的温萋萋,而这样的她也是最真实的她。他朝她走近两步,看着她的脸,这是天天在他眼前闪现的容颜,此时此刻,在六月艳阳下,她眉目如画,仍旧美得肆意而高傲。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丢下他决然而去,在漫长的孤寂里,他有过多少愤愤不平,多少恼怒,也抵不过这一刻面对最真实的她。他的心仍旧完完整整地袒露出来,一瞬间,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是无法言说。他动了动手指,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可是却又迟疑着不敢碰触她。就像一个长途孤独跋涉在沙漠的旅人,在路上走了太久,也许阳光太强烈,也许绿洲太广袤,渴望的清水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碰触,怕是梦一场,一旦伸出手,又一点点幻化成烟。 半晌后,他轻轻问:“萋萋,你喜欢这里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有许多话他不知道怎么说,能够说出口的却是这样平常而琐碎的话,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离一样。 萋萋没有回答。片刻后她忽然站起来,岔开话题,快速地说:“姚先生,我会在下周提交一份活动策划案给你们公司。” 也许为了刻意拉开刚刚的距离,她称呼他“姚先生”,语气公事公办,礼貌而客气,像对待这座庄园的客人一样。姚季恒在恍惚里想起了与她的第一次晚餐,那时他叫她温小姐,她也叫他姚先生。现在经过那么多,仿佛当中的那段时间不存在,他又成了姚先生。过去半年的孤寂突然远去,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去。如果她愿意,一切就这样重头开始又有何不可,他愿意和她一起再次重走一遍所有的路。 他紧跟着问:“下周哪一天?星期几?” 萋萋没有回答。 姚季恒补充一句:“我会让你行政部的人和你接洽。” 萋萋说:“星期五。” 他不说话。她的耐心向来没有他好,丢下那声回答,霍然转身,迈步朝前走。 姚季恒只是静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反倒是再次同样被她丢下的黑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黑丑又回头看看姚季恒,“喵”了一声,似乎是不舍,又似是在踌躇到底该跟着谁。 萋萋忽然转身一把抱起黑丑,重又头也不回地离去。 姚季恒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独自回到湖边。 萋萋走了一段路,怀里的黑丑扭动挣扎着要下地,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她把黑丑放在地上,伸手胡乱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朝前望了一眼,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她原本是要去湖边招呼客人,可是不知不觉却又走在了回庄园主楼的路上。一次又一次,在面对他时,她总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落荒而逃。她怔怔地蹲在小径的岔道口上,忽然再也没有力气起身走下去,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一阵电话铃声骤然而响,萋萋机械地接起电话,说:“你好。” 那头是温以泽的秘书,声音听不出感情,像许多次在温以泽的交代下给她打电话一样,公事公办地陈述。然而这回直到耳畔的声音停下来很久之后,萋萋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萋萋抬头看着天空。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的照下来,刺得她眼前再次模糊不清。在这种时候,她却想起了那天她陪他去医院回来,他在浴室里对她说的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却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所有的细节,他最后的那句话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可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和执着。 那时候她回答不了他,可是她何尝不是如此。 午宴是西式自助餐,湖边搭了遮阳的凉棚,绿意葱茏,凉风习习,不像酒会,倒是像郊游。一直到午宴开始,姚季恒都没有再看到萋萋,却看见黑丑和沈奈奈一起,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玩耍。照沈家谦告诉他的信息,萋萋是庄园的房屋总监,是应该参加午宴的。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黑丑在,或许她也在哪个隐蔽的角落,他一时没注意没有看见。带着这样的期待,他端着一杯酒,在湖畔穿梭来去。这样的场合,自然有认识的人,不断有人走上来和他打招呼,他照例面带微笑停下来陪人寒暄,手里的一杯酒却没有动过。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等到萋萋陪他饮尽这一杯酒,一直到午宴结束,湖畔聚会的人酒足饭饱后开始游览庄园,她都没有出现。 姚季恒朝湖心亭里走去。他想问和黑丑在一起的沈奈奈知不知道萋萋在哪儿,虽然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小男孩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他也不是非要现在再次看见她,只是控制不住想去打探。他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只要他来这儿,总会有看见她的时候。 踏进湖心亭时,他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姚先生。” 姚季恒回头,一眼认出叫住自己的是沈奈奈的妈妈,虽然刚刚的午宴从头至尾都是沈家谦在招待,她并没有出现,但他记得这个萋萋特地介绍给他认识的好朋友。 重年说:“萋萋回上海了。” 姚季恒脸上的笑渐渐僵住。 重年意识到他误解了:“不,她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她没有躲开你,她现在需要回上海。” 温以泽的秘书第一时间安排好了飞机,萋萋到达机场后直接取登机牌登机,搭乘最快飞往上海去的一趟航班。走向登机口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身旁行人络绎不绝,有人赶飞机急匆匆奔来撞了她一下,她拿在手里的登机牌飘落到了地上。她蹲下去捡登机牌,却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耳畔传来脚步声,一个黑影停步在她身边,她蹲在地上依然没有动。来人俯身伸手扶起她。萋萋在那双手触摸到她的手臂时,就知道不是他。她当然不能期待他一次又一次地跟在她身后,早在西藏,她就叫他不要跟着她了。她分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只是下意识闪开了一下,说:“谢谢,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那双手一僵:“因为不是他?” 萋萋站起来看向他,漠然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余锋早已习惯她冷淡的态度,从他回来后,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对他最常见的态度莫过如此。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他也能够等下去,可是停留在他记忆里的依然是十一年前的温萋萋,那时的萋萋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也不会在他走近时,还察觉不到是他到来。他忍不住又讥讽:“你很失望不是他?” 萋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余锋接触到她视线的第一秒就知道自己应该止住这个话题。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不是来和她谈论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可是他对上她像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眼神,情绪还是战胜了理智——在她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却依然能够这样看着他。 他忍不住说下去:“可是你没有和他结婚。” 萋萋转身朝前走。 余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萋萋,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这句话听多了,萋萋不再觉得可笑。广播在一声一声播放登机消息,在这通往登机口人来人往的通道上,她忽然彻底释然。很多年以前,她曾经不管不顾追逐他而去,然而他有他的路,他不过是顺路陪她走了一段路,到了岔道口走上了自己的路而已。无关抛弃,也无关爱。如同那些逝去的青春年华,那也仅仅只是一段模糊的过往。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你从来都没有等过我,现在也不是在等我。你只是觉得你能够伟大到救赎我,所以你决定再次爱我,就像你现在到这里来一样。但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懦弱,我过得好不好也和你没有关系,现在我也不需要你。余锋,我的人生与你无关,你早就不是我的救赎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会在周末一次性放出来。然后更新番外《浮生误》。季妍的故事因为设定为番外篇,篇幅大概是二三万字的样子,所以情节比较紧凑,我下周会抓紧一鼓作气写完,争取在贴出结尾后,连续更新完番外。 第58章 五十八人世风尘 还有三分钟,飞机即将起飞。萋萋坐在靠窗的位子,舷窗遮阳板已经打开,午后艳阳破窗而入,一束光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微微刺目,背靠座椅,闭上眼睛。 这时,机舱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头等舱内的寥寥几位旅客不约而同看向那个翩然而至的男人——登机口已经关闭,飞机即将起飞,姗姗来迟,却还能顺利踏上飞机,自然格外引人瞩目。 萋萋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见,连脑海也是寂静的,什么也没有想,仿佛一切都被放空。这一刻,时间、空间、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纯然闭眼沉入空寂的世界。 而那人泰然自若,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恍然未觉,脚步只顿了一下,抬眼看过来,转瞬视线已经定在了一个地方,再次踏步而来。 空服务的声音响起,例行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关闭电子设备。直到一双手拉起安全带小心翼翼地扣在她身上,萋萋放空的神思才回来,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的脸迎着阳光,笼罩在淡金色的光华里,映得一张脸晶莹如玉,肌肤白得透明而耀目,仍旧令他转不开眼睛。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她长长的眼睫毛密密匝匝地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线阴影,像许多次她在他身边睡着了一样。有很多个晚上,她就是这样闭眼安睡在他身边,他悠然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此刻意识清醒,他几乎错觉她仍然睡着了。 他就这样俯身看了她半晌,终于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触摸她的眼睫毛,沿着她眼下的那一线阴影缓缓划过。细长的睫毛柔柔地抚弄他的指尖,像蝴蝶的羽翼划过心间,麻麻痒痒的触感自指尖最敏感的那一点上蔓延波动,他的心也跟着轻微地颤动,刹那传遍全身上下。 “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入座。”不知何时,空服员已来到他身边,微笑提醒。 他收回手,轻轻地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这是姚季恒第二次和萋萋一起从北京飞往上海。隔了中途的这一段时光,那时激动的心情早已远离,只有平静,如同那场最后寂静无声的婚礼。如今,他坐在她身边,再次想起平安夜那天他们的婚礼,闪现在脑海里的却只剩下她穿着婚纱的样子,长发披散,不染铅华。那张夏美茹随意抓拍下的照片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手机里,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不需要再看,那样的她就清清楚楚地闪现在他眼前。 整个飞行时间里,萋萋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姚季恒向空服员要了一块毯子给她盖上,却知道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睡着过。她闭眼,他也不说话,这段旅途在静默中到达目的地。 飞机着陆后,他俯身揭开她身上的毯子。在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里,她睁开眼睛。他不经意间抬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深潭水,刹那能把人吸进去。他怔了一下。 萋萋的声音响起:“你还恨他吗?” 她望着他,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向更远的地方。她的眼里没有露出任何感情,连面色都只是沉静木然,可是姚季恒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问出这句话时她心底深切的哀痛。 他心里一痛,说:“萋萋,我早就不恨他了。” 其实萋萋知道,那天和他一起从医院回去后她就知道了。原来他和她如此相似,冥冥中,命运早已让他们走在了同一条路上。所以到了这时候,她还是要问他,她只能要他给她一个答案。 萋萋的眼泪流了下来,直到这一刻,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就深深压在心头的害怕和惶恐才铺天盖地狂涌而出:“那他也会死吗?” 人当然是会死的,这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命运。 他却毫不犹豫地镇定回答她:“萋萋,他还活着。” 他伸手抹去他的眼泪。眼泪是温热的,他的手指也是温热的,萋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手指的温度。他越抹,她的眼泪流得越多,到最后他只能用衬衣袖子擦去她满脸的泪水,然后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萋萋,他还活着。” 萋萋是被他从座椅上拉起来的。不久之前,她还说过自己不懦弱,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至少这么多年她让外人看见的那个温萋萋是骄傲的,强大的,不会依赖任何男人。可是到了这时候,她却本能地抓紧他的手,寻找他的力量来支撑自己。 姚季恒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机舱,像那天晚上她陪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一样。如今生命轮回,时光倒流,他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走下飞机之时,萋萋站在舷梯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头顶的这一片天空还是多年之前那一片天空,然而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回来。 夏美茹呆呆地坐在急救室门口,看见姚季恒牵着萋萋的手走过来,叫了一声:“萋萋……”却怔怔地流下眼泪。 萋萋接到的那通来自温以泽秘书的电话,只告诉她,温总在股东会议上晕倒,被紧急送医。此刻,看见母亲的眼泪,萋萋恍然地想起,母亲也是公司股东之一,昨天得到会议消息,执意提前回到上海参加此次会议。 萋萋不知道这个股东会议是关于什么,是否有那么重要。她从未关心过父亲的事业,甚至是厌恶的。自从她有记忆以来,温以泽就被工作缠身,整日忙忙碌碌。小时候,她讨厌工作夺走了她的爸爸,让他经常不在家。在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她也曾经想过,如果爸爸经常在家陪着她和妈妈,他们也许就不会这样吵架。后来,那个家破碎了,她没有了家。她恨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和母亲,也讨厌他身边环绕不去的女人,再也不和他亲近,学会了与他对立和争吵,越来越叛逆。但凡是关于他的,她统统都厌恶,于是逐渐远离他。而他也在男人的世界里肆意征伐,越来越成功,也越来越是个商人。再后来,她厌恶他一身的商业气息,庸俗而陌生。那个意气风华、衣冠楚楚的男人只是一个追逐利益的商人,再也不像是她的爸爸。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在里面。 她看向给她打电话的秘书:“股东会议上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部分股东对温总近来在国外的投资项目有意义,温总临时召开股东会议,让股东投票表决……”这位跟了温以泽多年的老秘书的回答条理清晰,镇定而专业地陈述,然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有开头而无后续。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视线看向夏美茹,显然下面的话与她有关,即便多年训练有素,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萋萋也看向自己的母亲。 半晌后,夏美茹才喃喃地说:“……我没想做什么的,就是要气气他……他凭什么以为我总是会投他一票?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管过我……股票在我手里,我想投谁一票就投给谁……”于是,她故意投给了他最大的反对者。 他以为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边,而她偏偏在众人面前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早已不属于他。他难以置信,怒极攻心,一时气得说不出来话,在她面前倒下来。 在母亲断断续续地诉说下,萋萋终于明白了过来,却只能沉默无言。 经过抢救后,温以泽没有醒过来,被转向了重症监护室。萋萋在父亲被推出急救室时,看过他一眼。那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仪器管子,双目紧闭,保养良好的面容也布满沧桑,仿佛一瞬间衰老了下来,再也不是她上回看见他时的样子。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病床滑轮转动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在空旷寂寥的急救室门口,却格外响亮,一声一声震动,似有回声,轰然不绝。 病床被推进了电梯。姚季恒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问:“萋萋,你要去看看吗?” 萋萋没有说话,直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同样站在原地怔怔望着病床消失在眼前的夏美茹忽然迈步朝前走去,步伐慌乱而匆忙。 姚季恒喊住她:“伯母,你去哪儿?” “我去找医生,这里没有,我就去国外找,他别想就这样睡下去,他欠我的,我要他统统还给我……”夏美茹仓惶地说。 姚季恒看着她凄然的脸,一时说不出来话。 萋萋终于说:“妈,我去找医生。” 最终他们一起去找医生。医生的回复谨慎而专业,在解释说明了病人目前的身体状态后,结果是待观察后进一步治疗。对于夏美茹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他会不会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仍旧只是中肯地回答:“目前还不能确定。” 夏美茹忽然尖声叫嚷:“你们什么都不能确定,还怎么做医生?我要你们干什么?你们治不好,我找别的医生……”没有人打断她,她说到后来,自己却渐渐顿住了。 除了医生,姚季恒是这里最冷静的人。等夏美茹停下,他对医生说:“谢谢你们,请你们尽力治疗,我们会尽快联系医生过来做一次会诊。” 夏美茹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立即期待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季恒,你一定有办法……他是萋萋的爸爸,你帮我们救救他……” 萋萋的惶恐害怕不比母亲少,可是面对仓皇无措的母亲,不得不镇定下来。她抓住母亲的一只手,说:“妈,他现在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我们会想办法的。” 夏美茹未尝意识不到自己的话很傻。平静下来后,她也知道这样的急性脑溢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如常的。就算是医生,也有治不好的病。她只是不相信,他就那样倒在了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再次睁开眼睛。她更加害怕,他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离开医院后,姚季恒订好了酒店。萋萋和母亲住一起,他住在他们隔壁。到了房间门口,他顿了一下,才松开那只一直握住她的手,帮她打开房门。 萋萋在踏进房门之前,回头望向他。 他说:“你进去陪着伯母吧,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请人联系医生尽快过来会诊,有了消息马上告诉你。” 萋萋看着她,慢慢地说:“姚季恒,你能抱我一下吗?”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伸臂就把她抱在了怀里。萋萋把头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纵然她曾经那么决然地想要离开他,把他推出自己的生命,在最深最重的恐怖和无助里,她本能地还是依靠他。 这一刻,只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温暖的,也能够容纳她的一切。在这个熟悉而想念的怀抱里,哀痛如潮水涌来,又慢慢地沉寂下来,到最后,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他身上的温暖。无常世间,风尘漠漠,也只有这个真实的怀抱是长久的。 姚季恒紧紧地抱着她,手指抚摸到了她背后凸起的骨头。她比半年之前瘦了很多,几乎摸不到肉。他心底一痛,在她耳畔低声说:“萋萋,你相信我。” 不久之前,在湖心亭里,她最好的朋友最后对他说:“她逃婚也不是因为对你没有感情。她最初决定和你结婚,是以为自己能够找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与爱无关。她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所以后来她逃婚了,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她害怕自己陷入爱情。可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她早就爱上了你。” 这段话很清楚明白,直白地告诉了他一切。他早就知道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只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的自守。她的冰冷也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的冷眼看世情。然而在最初的震动后,他依然不敢肯定那是真的——越是期待拥有,越是害怕失去。 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心,他的一颗心终于也跟着轰然落到了实处。她那么肆意而高傲,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终究也只是个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肯出来的孩子而已。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萋萋,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最软弱的胆小鬼,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走出来。你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你早就对我说过,过去是过去。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爱上的女人当然是好女人。我也不管你在我之前爱过谁,没有过去的你就没有现在这个我爱的温萋萋。但是从你有了我之后,从我们在那天晚上的宴会上相见后,你的整个生命就只有我一个男人。那天晚上是你邀请我喝酒的,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从你和我碰杯的那一刻起,就统统都属于我,你的整个人和心都是我的。刚刚是你要我抱你的,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只能爱我。” 萋萋没有说话,他说了那么多,她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在他面前那么伶牙俐齿,可是这回只能听着他说,自己无法说出口,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意识回归时,她已经坐在了套房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这时,对面的夏美茹又一次举起酒杯,这一回手却一抖,酒杯晃啷落到了地上,水晶高脚杯摔得粉碎,酒液在地板上逶迤流淌。 萋萋被那清脆的碎裂声震醒了。而夏美茹看着一地的碎片,起初神态怔然,片刻后,脸上又露出凄然哀痛。她忽然蹲身去捡拾碎片。 萋萋不知道母亲在自己恍然未觉下喝了多少酒,或许在自己进房间之前,她已经在喝酒了。萋萋担心她意识不清划伤了手,一边伸手阻拦,一边说:“妈,你放下,我叫人来收拾……” 夏美茹喃喃说:“我摔碎的我自己捡,我不要你们捡,你们谁也不许捡,就算摔碎了也是我一个人的……” 萋萋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母亲探向地上碎片的手腕,听到她的话却一僵。夏美茹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不依不饶地挣扎了起来:“萋萋,你放开我的手……” 萋萋终于松开手,任她继续一片一片捡起碎片,又一片一片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最终,地板上的碎片都被夏美茹捡起来了,而她的手也被尖锐的碎片划伤了,血液又染红了捡起的碎片。萋萋找来医药箱,帮她清洗了伤口,然后包扎起来。 夏美茹忽然清醒了过来,看着茶几上的碎片,问她:“萋萋,他是不是再也不会醒来?” 萋萋顿了一下,不仅是说给母亲,也是说给自己听,清晰地回答:“不是,他欠我们的还没有还,他会醒过来的。” 这天晚上,萋萋的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有很多年前父母的争吵声,母亲的抽泣,父亲的摔门声,还有有器皿的碎裂声。那么多声音交织响起,嘈嘈切切,最后那些声音又都寂静了下来,她只听得见一个坚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你只能爱我。 恍然醒来时,她在黑暗里静静睁开眼睛,终于意识到其实是电话铃声在响。她摸到自己的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那头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萋萋,我是季恒的母亲,我能和你说一会儿话吗?” 萋萋坐起来,“当然,伯母您说——” 季妍的声音轻而缓慢,在寂静的夜里幽幽传来:“萋萋,我不知道你和季恒为什么忽然没有结婚了,我很期待能够看见你们的婚礼。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生下季恒,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清清楚楚地回答你。我只知道,我要生下他,我也生下了他。他是我的儿子,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做过什么,我依然爱他。”顿了一下,她最后慢慢地说:“我留了一封信给你们,希望你和季恒都能够读到。” 耳畔的声音停下来很久,萋萋还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怅然失落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却一时头脑混乱,理不清头绪。直到不其然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床位,她才发现睡在她身边的母亲早已不在。 一阵巨大的惶恐忽然涌来,萋萋丢下电话,慌忙下床,朝外面跑去。她没有开灯,到了黑暗的客厅,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她一骨碌想要爬起来,却触摸到了手掌下肌肤的温度。 门铃声伴着拍门声,还有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在寂静的夜里轰然响起,连绵不断。姚季恒原本上床不久,并未睡着。进入房间之后,他给母亲打过电话,也忙着联系到了医生,却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底有一个地方不时隐隐作痛,似乎是空落不安,又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伴着心底如影随形的越来越深入的不安,他根本没法闭上眼睛睡觉。 此时此刻,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他整夜的不安刹那剧烈地涌到了眼前。他快速打开门,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萋萋。 萋萋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姚季恒,你救救我妈。” 夏美茹喝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兑酒,被紧急送往了医院,短短半夜,姚季恒陪着萋萋再次等在了急救室门口。萋萋一瞬间仿佛被掏空了所有的力量,连意识也被彻底抽空。他扶着她坐在等候椅上,她呆呆地看着手术大门,一动不动。 她再一次把自己抽离到了一个孤岛上,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 姚季恒宁愿她激烈爆发出来,像刚刚那样泪流满面也好,甚至放声大哭也好,都好过这时寂静无声的孤独。他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萋萋,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萋萋伏在他胸前,终于再次流下泪来:“我不知道她有安眠药,她晚上本来就喝了很多酒……” “萋萋,这不怪你,她不会想丢下你。” 萋萋的精神彻底崩溃瓦解,再也支持不下去,忽然嚎啕大哭。 所有的语言虽然都是苍白的,但是在最深切的悲痛里却也能给人温暖和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结。因为结尾比预料的写得要深入。结尾的所有情节都是一早就构思好定下的,原不想结尾有悲痛基调,以为能够把某些灰暗情节简笔勾勒,重点放在萋萋和姚季恒那几段酝酿了很久的情节上。写出来才发现那样远远不够,太单薄跳跃,于是越写越长…… 晚上还有一更,希望会完结,但也不一定。因为白天有事,不知道今天晚上的状态能否一口气写出我最终要的那个样子。其实这个故事最初深深打动我的那个情节在最后……所以我一定要写出最好。更新大概也会很晚,大家可以明早来看。 第59章 五十九聚散无常 天蒙蒙亮的时候,手术结束。医生照例宣布病人进入术后观察期,何时苏醒暂不确定,待观察后进一步治疗。 夏美茹也被送往了重症监护室。 这一回,萋萋在病床被推出来时,擦干眼泪,拉着姚季恒的手,一起跟了上去。到了icu门口,家属不能随意进入,医生拦下了他们。萋萋没有坚持要进去,退后两步,让医护人员把母亲的病床推进去。 门口左侧,有一面大玻璃窗,恰好可以看见里头的情形。萋萋站在窗前看着玻璃那边相隔不远并排在一起的两张病床上的人,他们一样闭着眼睛,一样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了。 姚季恒牵着她的手,与她并排站在玻璃窗前,而玻璃那边并排躺着她的父母。他们前后相隔一夜进入重症监护室,于是连床位也相隔不远,并排在一起。 姚季恒一眼看见时,下意识立即看向萋萋。 萋萋说:“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 她的脸色平静,语气也只是平静地陈述,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姚季恒却听出来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沉情感,一时感慨无言。 因为半夜随救护车离开酒店时惊恐慌乱,他们都没有带房卡。回到酒店后,前厅工作人员用备用卡帮他们开了房门。待工作人员离开后,萋萋站在两间打开门的客房之间,静默片刻后,迈步踏进了他的房间。姚季恒看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反倒怔了一下。他踌躇在门口,虽然打定主意要时刻陪着她,那也是自己跟着她,却没想到她会主动进入自己的房间。他们之间,从那个婚约伊始,一直都是他在主动,包括婚约也是他主动求来的。他仿佛站立在了二人关系的主导地位,掌控一切,然而他再清楚不过,他只是在跟随她的步调。他不知道她这个举动代表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她需要他的陪伴。 他落后几步走进去时,萋萋站在露台栏杆边。她似乎知道他在身后,没有回头,静静地说:“原来从你这里能看到黄浦江。” 他们的房间格局一样,露台也相连,看到的风景应该相差无几。然而夜晚和白天看还是有不同的。此时此刻,伴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入目所及处,辉煌灿烂,不远处的那条江水波光粼粼,漾着清晨的霞光。 “姚季恒,你想要孩子吗?” 姚季恒还沉浸在她的前一句话里,一时被她问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跳到这个问题。 萋萋没有等他回答,又继续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了,你还要我吗?” 这根本不是一个疑问题。姚季恒不需要选择:“要,我只要你。” 萋萋顿了一下,终于慢慢地说:“你不需要这么快就回答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可以知道了再回答我。上次在拉萨,医生有些话没有告诉你,我不仅仅失去了那个孩子。我回来后也去检查了,结果一样,医生说我以后怀孕的概率很低。” 姚季恒震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从这个骤然听见的事实里反应过来。理清她要表达的意思,一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他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我走?” 他想问她凭什么以为孩子比她重要,凭什么以为他会因为孩子而不要她,然而他又问不出口,比恼怒更深沉的是酸涩。医生也许是好心和怜悯,特意只告诉她一个人。可是她不应该一个人背负这些。她比他更想要孩子。 萋萋默然。 顿了顿,他说:“萋萋,我是想要孩子,但只是我和你的孩子。孩子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切,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孩子。有没有孩子,我都要你。还有,概率低那就是还有希望,并不是没有可能。万一我们等了很久,他还没有到来,你还有我,我也只要你。” 他的话说完后是长久的静默,这个话题似乎也不需要再继续了。萋萋倚着栏杆看那条朝阳下熟悉而灿烂的江河,长河蜿蜒流淌,如同人生漫漫长路。而他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萋萋忽然回头说:“我肚子饿了。” 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就没有吃过饭,这时松懈下来,才察觉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咕咕叫,是真的饿了。姚季恒叫来了早餐,她忽然也有了胃口,吃下去了不少。 萋萋昨晚也几乎没有睡觉,只是前半夜似睡非睡迷了一会儿眼。吃饱了,她也觉得困了,于是爬上床睡觉。姚季恒一夜未睡,虽然也跟着躺上了床,可是刚刚听了她的那些话一时心情激荡,百味杂陈。这时躺在她的身边,身体和意念又十分清醒,难以平复,却又清楚地察觉到她上床不久就已经睡着了。他怕打扰她睡觉,只是牵着她的一只手闭眼静静躺着,时而又忍不住睁眼看看她。这样反复很久,终于渐渐有了睡意,意识昏昧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睡房里静谧无声,光线半明半暗。透过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缝隙,外面白晃晃的,大概还是午后。他看着萋萋,她的脸朝着他,下巴尖尖抵着枕头,朦胧的光线下,眉目温驯而沉静,有一种粲然的光华,圣洁而娇媚。她大概半年没有修剪头发了,头发更长了,长发仍旧逶迤在枕边,发尾就在他脖颈处,麻麻痒痒的触感贴着颈部肌肤蔓延。她就在他半臂之内,他的一只手还和睡前一样牵着她的手,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整个人笼在怀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她皎洁的眉眼,在指尖落到她眉心的那一刻,她的眼睫毛颤了颤,两扇密密匝匝的眼帘开启,转瞬一双乌黑的双眸露出来,沉静如深潭水。他就这样对上了她静静睁开的眼睛。 姚季恒没有意料到她会这时候睁开眼睛,顿时呼吸一窒,连手上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动,时光仿佛静止老死在这一刻。 下一刻,萋萋倾身仰起头,他俯身迎接,两片温热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了一起。离他上一回这样亲近她,时间已经悄然无息地走过了半年,直到这一刻,这么近地真实地感受到她的气息,碰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恍如隔世。他才知道,他有多想她。 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停在这里,就这样嘴唇挨着嘴唇,只是吸取肌肤相亲的温暖。分离后的孤寂和清冷远去,空落的胸口被填满。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吻她,她的嘴唇在他的亲吻下浅浅张开,与他纠缠在一起,呼吸相闻。他在她唇上辗转吮吸了很久,忘情而沉迷。而她承受和回应他的吻,温顺得不可思议。他感受过很多很多样子的她,防备重重的、冷淡疏离的、肆意高傲的,桀骜不驯的、娇媚动人的……一直到这个温柔似水的她。可是无论是哪种样子的她,她还是她。 真正进入她的那一下,姚季恒还是用足了力量,重重撞进去。她越柔软,他越坚硬。萋萋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在他激烈的动作下,她环着他的肩,只能攀着他,跟随他在这个摇晃颠簸的世界里浮起浮沉。 伏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是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男人。此时此刻,她只有他。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深重撞击下,她睁开眼睛,恍然对上了他的眼睛,深邃而隽永。 世事纷纭,聚散无常,唯有这双眼睛长久地停留在了她的生命里。 姚季恒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叫醒的,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快速按了接听,意识也瞬间清醒。萋萋还在他的怀里,他轻轻拿开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下床走向露台接听电话。 电话是maria打来的。姚季恒在听见她沉痛的声音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重重撞了一下,脑海里轰然一响,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纵然他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两年,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对他摇头。他每天都给母亲打一个电话,只是为了听见她的声音确认她还好好的。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的世界也就此停顿了下来。 maria还是哽咽着把话说完了。 他静静地倚栏而立。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华灯初上,仿佛整个世界的繁华热闹都在眼前。万家灯火,漾在尘世最深处。而这世上生他养他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远去,他只知道自己真正成了孤儿。 萋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在吻她,一点一点地从她的额头上吻下来,麻麻痒痒的触感一直在脸上,流连忘返。她觉得很舒服,不愿意醒来,只想就这样沉醉下去。良久后,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她的颊畔,不知道是她的泪水还是他的。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最深的孤独和悲痛。 她抚摸着他的头,直到这时,才意识昨天晚上那个令她隐隐不安的电话真正意味着什么。良久后,她只能轻轻叫他一声:“姚季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这回是真的。写好了就贴上来。最迟是27号。 第60章 六十旧地重游 姚季恒是这天晚上去往波士顿的。萋萋没有去机场送行,只陪他走到了酒店门口,看着他坐进车子,然后看着车子一点一点走远,渐渐消失在夜晚的车流里。她在酒店门口站了很久,才收回视线,慢慢转身。 第二天上午,萋萋在医院等待父亲的会诊结果时,得到母亲清醒的消息。她的脑子似乎变得迟钝木讷,停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这两天积压的所有情绪突然再次倾泻而出,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转身便朝监护室跑去。 夏美茹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醒过来,看见萋萋,第一句话却是问:“他醒了没有?” 在生死关头上走了一遭,她清醒后的意识仍然绕着那个男人转。 萋萋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回答:“会诊结果等会儿会出来。” 夏美茹不再做声。 夏美茹甫醒来,经过检查,身体已无大碍。医生认为她此前的昏迷有一半是因为大量安眠药的效力,另一半或许也是因为她不想醒来。她很快被转入了普通病房。而温以泽的会诊结果也出来了——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夏美茹从萋萋口中听到第二次手术的安排后,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仍然问:“他是不是不会醒来?” 萋萋也不知道,她们都希望他会醒过来,可是谁也不能欺骗和安慰谁一定会。面对最真实的人生和命运,一时只有沉默。 夏美茹仿佛自言自语,又继续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早就知道,他当初和我结婚也是为了钱,他喜欢钱,我早就该给他,如果他醒不过来,我活着干什么?” 她自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娇宠长大,这一生最大的坎坷与劫难都是这个男人给她的。他活得好好的时候,她和他一次又一次争吵,也一次又一次分离。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或许真的会先离开她。 萋萋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她曾经也疑惑过,他们这么互相厌烦,在一起就是不停地吵架,那么为什么又会在一起,还会生下她?那时尚且年少的她没有答案。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爱情的面目或许有千百样,可是爱的本来面目从来只有一样,爱就是爱。 萋萋不知道钱是否能留住一个男人。这一刻听着母亲的絮絮低语,她也宁可如此,惟愿钱有这么大的魔力,只要能够留住他,就算是因为钱,那也无关紧要。 萋萋走出病房时,已经是晚上,走廊很静,只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到了电梯口处,有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男孩在等着她。 萋萋停下脚步。 女人对男孩说:“叫姐姐。” 男孩目不转睛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却不说话。 萋萋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带着孩子等在这里。事实上,温以泽的秘书直到今天早上才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需要通知滕女士。直到那时她才记起来那个女人从父亲入院后就没有出现。在秘书进一步的简要陈述下,她才知道父亲的第二次婚姻在半年前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多年来,她把自己隔离在那个男人的世界之外,关于他的所有都不想知道,所以到头来,他离婚,她也需要秘书转告。 萋萋从这个男孩的眼睛里看见了熟悉的影子。他也许不记得她,毕竟这数年来,他们只在温以泽的刻意安排下寥寥见过几次面。而离她上一次看见这个小男孩,已经三年多了。如今他应该有八岁半了。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长得像温以泽,长大后,却越来越像了。她仍然很快地转开视线,看着某一个虚空处,淡淡说:“明天上午第二次手术,结果要等手术后再看。” 女人不说话。萋萋转身按电梯,身后忽然响起那个男孩的声音:“他会醒吗?” 萋萋回头,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仰头看着她。她静默了半晌,终于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们仍然有一半的希望。” 第二次手术后,温以泽也没有立即醒来。何时醒来,仍然不可预知。萋萋也并不觉得失望。还有等待和希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而夏美茹在手术室门口见到另一个女人,反倒忽然冷静了下来。或许有时候,女人的士气总要在面对另一个女人时,才会被激发出来。 萋萋终于放下心来,在手术结束不久,直接去了机场,然后踏上了前往波士顿的飞机。她不知道季妍的葬礼是哪一天,姚季恒在到达波士顿时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自那之后,她就没有他的消息。她仍然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也陪在他身边。 再次来到波士顿,她走下飞机时,当地时间是破晓时分。站在舷梯之上,极目而望,熹微晨光之下,天地笼罩在一层皎洁的白光中,一切都宛如新生。 她没有打姚季恒的电话,打车到达查理斯河畔北岸的那栋别墅时,天已大亮。大门虚掩,她推门而入。屋内静谧无声,陈设也和她上一回在这里时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变。楼下没有人,她上楼直奔姚季恒的卧室,推开房门一看,里头也没有人。她转而去了自己上回住过的那间卧室,里头也没有人。她一时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在这栋房子里。在卧室中央站了一会儿,她留意到床铺并不整洁,被子摊开,床单有褶皱,像是晚上睡过觉,早晨起来还没有收拾。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探手抚摸是否还有残余的温热,不经意抬眼,视线对上了枕头上的一条橘色方巾,似曾相识。 萋萋触摸到丝巾的一瞬间,记忆的画面纷至杳来。她想起那天中午,也是在这间卧室,他把这条丝巾搭在她颈上,遮掩她锁骨窝里他遗留的印记。后来,她以为这条丝巾在那天晚上遗落在餐厅,再也找不回来,却是被他收起来了。 丝巾的下面有一撂手写的信纸,她把丝巾搭在颈上,学他一样,松松地在颈侧打了一个结,然后拿起信纸。 信是季妍留下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萋萋一页一页读完,仔细抹平信纸,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岳莺站在卧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萋萋并不诧异岳莺此时出现在这里,她能来,岳莺自然也能来,或许还比她早到。她收回视线,确认信纸放好后,站直身体,径自朝门口走去。 岳莺也沉默,视而不见谁也会,她们纵使不是敌人,也不会是朋友,面对面也没什么话可说,最好相见陌路。 于是,萋萋就这样从岳莺身边走过。一直到她走到楼梯口时,岳莺的声音才响起:“三年还没有到,你是想完成他继父的遗愿,让他顺利得到遗产?” 岳莺以为自己也能够无动于衷,可是终究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她? 萋萋顿了顿,回头看着她说:“我相信他。” 萋萋不再等下去,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拿出手机。只要一个电话,她就会知道他在哪儿。手机却显示有一条几分钟之前的新信息,就是她专注读那封信时。她打开,是一张图片。碧海蓝天,一轮火红的朝阳在海平面上灿然升起,映得碧蓝的海水泛着金色的光芒。 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哪儿。 一路上仍旧天空碧蓝,海水旖旎,风景阑珊。那片种植园还在,一片郁郁葱葱,枝头仍旧果实累累。还没到达newport市区,浓郁的欧洲风情已扑面而来。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上一回的记忆也随着熟悉的景物鲜活起来 萋萋在姚季恒上一回带她来时停车的地方叫司机停车。虽然那一天她只是一路跟着他,并没有刻意留意他停车的准确地点,可是却清晰地记得那幅画面。车子驶进时,不知何时深埋脑海的记忆浮现,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方。 于是她下车,跟寻记忆的脚步,旧地重游,重又走一遍他带她走过的路。 眼前风景依稀如旧,一栋一栋古朴而精致的花园别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花木之间,里头碧草茵茵,古木参天。时隔九个月,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城还是和记忆里一样,不论世事沧桑,静谧如故,悠闲地度过古来世间岁月。到了the breakers门口,她站着观望了一会儿,然后绕过围墙,再次踏上了那条环岛小路。 岸边草木丰美,海风吹拂,海浪拍打岸边礁石,浪声阵阵。可是这一切熟悉的景物和声音都成了亘古不变的背景,她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一眼望见的那个凭栏而立的身影走去。 六月的阳光照在海平面之上,海面漾着金色的涟漪,他的整个身体也仿若沐浴在淡金色的光芒之下,恒久而深远。蓝天白云之下,他临海而立,翩然风华。 这时,那个身影动了动,忽然回头看过来。 姚季恒就这样看见了走过来的她,即使在之前收到过她回复的信息,知道她会来,他也在等着她的到来,这一刻真正看着在明媚朝阳下越来越近的她,仍旧深深震动。 萋萋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和他一样凭栏而立,看着眼前的碧蓝海水。 姚季恒也面朝大海,说:“我把她的骨灰撒在了这里。” 萋萋读过那封信,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他为什么一大早来到这里。听到他的话,只是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姚季恒反握住她的手。 他们相携而立,看着面前的大海。 此时此刻,记忆穿过同一条时光隧道,回到了他们上一回一起站在这里看海的时候。他抚摸她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早已空荡荡。他的手指在她指头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地松开她的手。萋萋刹那想起那场没有完成的仪式,扭头看向他。 他退后两步,屈膝跪下,执起她的左手,把戒指一点一点地朝她的无名指推进,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顿地问:“温萋萋,你愿意嫁给我吗?” 海水潋滟,海天一色,宝石戒指反射阳光,华彩流光。 萋萋笑,可是却流下泪来:“我愿意,姚季恒。” 在遇见你之前,我经历过一段荆棘丛生的坎坷长路。青春虚耗,年华已逝。遇见你之时,我不再年少,也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爱。可是最终你让我知道,这世间有无限风华,只有爱是此生最大的圆满,而你却是我此生唯一的风景。 这世上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我愿意牵着你的手与你一起走过这趟生命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终于可以打上这四个字了。) ————————————————————接下来是后记—————————————————— 人世风尘 在写这个故事的途中,我经常想,这回等正文完结我要好好写一篇后记,因为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真正写下正文最后一句话,故事就此停笔,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仿佛想写下来的,已经都在故事里了。我一向觉得作者好好地写出故事就够了,不要在写故事的途中从文字背后跳出来给出任何直接武断的评判和结论,当然最后也无须自己再来对自己写的故事进行剖析。这样是思想捆绑。因为作者只是写字讲故事的人,至于读者能读到什么,那就不是写字的人能控制的,该控制的。文字是流动的盛宴,思想是自由无局限的,有些人或许会看得更远,看到作者没有直接用文字写出来的。 于是真正要写这个酝酿已久的后记了,一时,头脑空白,不知如何开头。 那么就从萋萋开始说起,从这个故事的萌发开始说起。 其实,最初在《空城》里设定萋萋这个人物的时候,是作为重年的一面现实映照存在的,不单单是一个连接故事情节的角色。写《空城》时我没有想过会单独写她的故事,因为似乎没什么好写的。关于她,在《空城》里虽然笔墨不多,但其实是写出了很多,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最后和见过三次面的姚季恒结婚,在某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自守的放弃。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长久的等待最终不过是一场烟花,而能够找一个愿意陪自己站在烟花冷却后的灰烬里,仰望黑漆漆的夜空的人有多么难。 是,很难很难,所以她只要找个人结婚生孩子。 去年夏天,我也有过一段漫长的旅行。后来萌发了要写一个关于救赎和爱的故事,脑海里头也跟着出现那个故事的画面,起初是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拉萨街头迎风招展的经幡前。后来几天这幅画面频频出现在眼前,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触动了我,走进了我的心底,我也动笔开始写那个故事了。 然而,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突然想起了完结很久的《空城》,想到了萋萋和周曲。她们又再次鲜活起来,而且经历过长时间沉淀和发酵,我更深入地走进了她们的人生。 于是,我暂时放下那个已经开头的新故事,在第二天一口气写下了关于周曲的《春城无处不飞花》,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关于萋萋这个故事的人物设定和零碎片段。 萋萋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为什么不能被救赎? 我想,人生还有那么长,萋萋不会永远放弃。事实上,她也没有放弃。 在《空城》里,萋萋对重年有一段心里剖白:“重年,我跟姚季恒结婚是因为他可以给我婚姻,而我也可以给他想要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外面的女人可以给他的,姚季恒知道,我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傻,放弃到手的利益。所以那些东西可以让我和他一起安稳地生活十年二十年,再远一点,谁又知道。可是二十年后,我们也老了,不会有那么多力气去挣扎,也不会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我一定会和他结婚。就算明天有女人找上来,我也会用姚季恒的钱打发掉她。” 我不喜欢重复自己写过的文字,而且很多看我文的也都是一路陪伴老读者,在《空城》里已经知道了萋萋的选择,所以没有在《红尘》里写出这段话。但其实作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故事,这段话是需要的,这是萋萋和姚季恒结婚的选择。 于是跟随萋萋在《空城》里头的选择,有了姚季恒这个丰满的人物。这个故事有了主要人物,有了构思骨架,有了主题立意,也有了情节线索,已经是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故事,只等着被写出来。 我给这个故事起名叫《浮华红尘》。浮华人世,笑看红尘。 这也是萋萋在遇见姚季恒时的自守心态,然而她遇见他,终究做不了看戏的过客,还是踏进了红尘。 于是他们两个人有了三段旅途:浮世欢,红尘劫,风华尽。象征生命之旅。 这三段旅途在故事里也是以三段现实的旅行来完成的。第一趟的波士顿之行,那时萋萋和姚季恒都以为他们只是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所以只是浮世欢。第二趟西藏之行,萋萋逃婚,姚季恒觉醒,所以是红尘劫。浮华红尘,劫难重重,他们还是被尘世打劫了。这段旅途是姚季恒的救赎。一直到第三趟的重回波士顿,重到那个古老小城,旧地重游。人世风尘漠漠,世间无限风化都尽。萋萋终于找回了自己,完成了自我救赎。 最终经历过这样三段漫长旅途,这个故事已经是圆满了,生命也是圆满的。 而对我来说,写下这个故事也是一段漫长而圆满的旅途。 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萋萋和姚季恒经历了世事无常,我也真实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故事情节是早就构思好的,却如此真实地与现实生活接壤,打下了现实生活的重重烙印。所以有一个多星期,我无法为这个故事动笔写下一个字。 我想,作者写出来的故事始终是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生活而单独存在的。仔细想想,这几年我写下的故事也或多或少与我的人生轨迹接壤,都是某个时期对人生、命运、爱的深切体会中衍生出来的,于是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现实生活的影子在里面,无可避免。 然而,故事里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命运。当这个故事停笔,我也走完了自己写这个故事要走的路,圆满抵达的路途的终点,也是我们分离的时候。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路,而我还要继续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前行。 回到这个故事本身。当然这个故事不仅仅只有萋萋和姚季恒两个人物,他们是主要人物,但还有余锋、岳莺、温以泽、夏美茹、季妍等等与他们的人生和命运交织相关的人。这些人又何尝没有劫难。 关于余锋和岳莺,他们的情节不多,其实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也有想过增加他们的篇幅,这样有了更多更复杂的人物纠葛与情节爆发点,故事会更具可看性。但那样就流于浮华了,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个故事最终真正需要的。于是我删除了拟定好的岳莺与姚季恒的整条线索,没有直接写出他们之间的前尘往事,只是作为不可或缺的背景寥寥几笔交代。余锋之于萋萋,也多从萋萋的心里角度简笔交代。因为萋萋心里最重的阴影始终不是余锋留下的,而是最本真的血缘相连、家庭破碎带来的黑暗。余锋也只是曾给她黑暗的天空带来过一束亮光而已。所以萋萋最后也对他彻底释然。 余锋之于萋萋,在某种意义上,好比姚季恒之于岳莺。萋萋比岳莺幸运的是,她遇见了后来的姚季恒。所以他们无关对错,余锋和岳莺虽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故事。 也许以后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余锋或者岳莺,也会写下关于他们的单独故事。 在连载的时候,我说这是一个关于救赎和爱的故事,是一个温暖治愈小甜文。到了故事停笔的时候,我还是要重复这样说。 这是一个关于救赎和爱的故事,是一个实打实的温暖治愈小甜文。你们也都看见了,在最后,萋萋穿越了荒无人烟的黑暗,终于也看见了最亮的尘世之光。 不仅萋萋如此,我们面对人生、命运和爱也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生在这世上,大多数人会经历很多。浮华红尘,劫难重重。但无论独自经历怎样荆棘丛生的坎坷长路,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不要放弃。我们或许不会统统幸运地遇见“姚季恒”,但最终救赎萋萋的也不是姚季恒,而是她自己,她通过姚季恒完成了自我救赎。 所以最后真正救赎的我们的也只能是我们自己。 这段旅途已经圆满抵达。谢谢大家这一路的相伴,如果有缘,我们相聚在下个故事。 ———————————————番外、下个故事———————————————————— 一些后续说一下。 全文即将重贴修订版。今晚或者明天会有黑丑与某个孩子(这回不是沈奈奈!)的番外。因为只有腹稿还没写下,准确更新时间就看我的抽风程度了。但一定有,就是早晚长短的区别。 关于番外《浮生误》会在2月14日开始更新。 关于下个故事,已经承诺了要写《桐花万里路》。但因为那个旧坑太古远了,贴出来的几万字也有大部分重写与改动,所以会重新开坑。暂定也是2月14日开坑。准确日子还是看存稿进度,或许会有调整,但我私下很喜欢那个日子,会努力做到不改日子。因为我的第一个文《南有乔木》是四年前的除夕夜(2月14日)正真开坑的。而这个文《浮华红尘》也是我的一个写文阶段的终结,我称这个过去的阶段为前期。于是在第二个阶段,我也想从2月14日开始,觉得这样与最初那个日子重叠很有纪念意义。 所以,这个温暖治愈有爱小甜文其实是过渡。某种意义上来说,《红尘》也是我此前“散文化情怀小说”写作阶段的终结。以后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会更丰满。当然,一定还是与爱有关的故事。一直写字是离不开文字。因为爱,所以写爱情故事(这个理由足够了吧?o(n_n)o~所以我要将爱情故事写到底)。希望通过文字与故事带给大家更多更深切的关于人生、命运与爱的体会。 我有很多很多故事想写,手里头待写的坑已经让我疲于再去数了,反正也数不清,数了又加。那么如果有缘,我们相聚在以后的故事里。 第61章 我叫温梵蕤 我叫温梵蕤,温萋萋的温,梵音的梵,萋萋芳草葳蕤的蕤。我的名字是我的爸爸取的。爸爸说他和妈妈在西藏有了我,我的到来给他和妈妈带来了梵音,所以我的名字里面有梵音。我是从温萋萋肚子里出来的,所以也要有萋萋芳草。 温萋萋的温我晓得,萋萋芳草葳蕤我也晓得。因为温萋萋是我妈妈的名字。爸爸什么都要想着妈妈,连给我取名字都是妈妈。西藏也是妈妈喜欢的,爸爸说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等我再长得大一点点就和妈妈一起带我去看纳木错。虽然我不知道纳木错是什么,但是我还是想快快长大。 爸爸总是叫我蕤蕤。妈妈高兴的时候也叫我蕤蕤,不高兴的时候就叫我温梵蕤。关于这一点,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我高兴的时候才叫她妈妈,不高兴的时候也叫她温萋萋。比如温萋萋打我屁屁的时候。 我刚刚学会走路那会儿,有一回学黑丑爬到了沙发上跳高高,想要等爸爸下班回来了给爸爸看。可是爸爸没有看见,温萋萋看见了。她跑过来就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我感觉到经常抚摸我的柔柔软软的巴掌落在了我的屁屁上,啪啪响。黑丑在旁边“喵喵”叫。还有一回,我尿尿在了温萋萋的丝巾上,她照样举起手掌毫不犹豫地就对着我的屁屁打。黑丑跑过来绕着温萋萋的腿“喵喵”叫。 我都没有哭,男人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哭!但是我很生气很生气!我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屁屁怎么能随便打?即使这个女人是我妈妈也不行!爸爸就从来不打我的屁屁。爸爸懂得尊重人。 那条有我尿尿的丝巾,是爸爸下班回家后亲手洗的。爸爸说我的尿尿没有味道,叫妈妈不要生气。 妈妈说:“可是这条丝巾我还没有戴过。” 爸爸说:“自己生的有什么关系?明天你穿那条红裙子,我给你系上这条丝巾。” 妈妈说:“你就知道惯着他!” 他是我爸爸,他不惯着我惯谁? 晚上爸爸给我洗澡的时候,摸着我的屁屁,问我痛不痛。我用力摇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说实话,温萋萋的力气很小很小,打在屁屁上根本就没什么感觉的。 爸爸笑:“妈妈当然不舍得打蕤蕤,蕤蕤是妈妈期盼了很久才到来的宝贝,妈妈很爱很爱蕤蕤。” 那爸爸是不是也很爱很爱蕤蕤? 那时我才刚刚学说话,只会拍着浴缸里头的水花咿咿呀呀,但是爸爸听懂了。他伸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水花,笑着说:“爸爸也很爱很爱蕤蕤,蕤蕤是爸爸和妈妈的宝贝。” 我只觉得爸爸笑得很好看很好看,是我睁开眼睛来到这世上就看见的笑脸。我看着爸爸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叫他:“爸爸。”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喊出爸爸。 这个男人是我的爸爸。 后来我才知道,那条丝巾是爸爸前几天出差回来带给妈妈的礼物。 为了安慰妈妈,爸爸很快又给妈妈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丝巾。那个春天,妈妈脖子上总有一块柔柔软软的布。我十分喜欢抚摸。因为只要爸爸有时间,妈妈脖子上的丝巾总是爸爸戴上的。 我喜欢看爸爸给妈妈系丝巾。爸爸会一边轻轻地把丝巾搭在妈妈的脖子上,一边问我:“蕤蕤,这样好看吗?” 妈妈说:“他晓得什么?不把尿撒在上面就好了。” 黑丑在旁边“喵喵”叫。 温萋萋的话让我很生气,好像我只会尿尿似的!但是看在爸爸和黑丑的份上,我还是说出新学的词:“好看。”因为丝巾是爸爸买的,也是爸爸给妈妈戴上的。 爸爸也给我穿衣服。妈妈不肯早早起床的时候,总是爸爸抱我起床,给我穿衣服。爸爸说妈妈累了,不能吵着妈妈睡觉。可是妈妈明明很懒很懒,总是喜欢睡懒觉。有时候,爸爸做好了早餐,妈妈还赖在床上,我就会看见爸爸像抱我一样,笑着把妈妈抱起来。 爸爸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早晨我醒了喜欢赖在床上等爸爸伸出大手抱我起来,黑丑也喜欢睡在爸爸怀里。所以我想妈妈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爸爸不知道。爸爸就知道惯着这个懒女人。 冬天下雪的时候,妈妈病了。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很快很快就飞回来了。爸爸带妈妈去看医生,煮粥给妈妈喝。 我看见爸爸像喂我吃饭一样,舀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一吹,然后又送到妈妈嘴边。妈妈偏头不吃。 爸爸举着勺子,声音很轻很柔:“萋萋,吃一口,听话,就吃一小口,不烫的。” 妈妈说:“我讨厌生姜味。” 爸爸说:“里头的生姜我已经挑出来扔了,你看,没有生姜” 妈妈说:“还是有生姜味。” 妈妈一点儿都不听话,每次爸爸把勺子送到我的嘴边,我总是一口吃掉。 黑丑在床边走来走去“喵喵”叫。 我很生气。 外婆也很生气:“感冒了不吃生姜吃什么?昨天季恒没回来,我煮的生姜粥,也没见你说有味……” 最后爸爸在粥里加了蜂蜜,妈妈才吃下去。 外婆说妈妈恃宠而骄,就会缠着爸爸撒娇,不晓得体谅爸爸工作辛苦还要坐那么久的飞机回来。 晚上我和外婆一起睡。外婆讲故事给我听,我很快就睡着了。再次睁开眼睛时,外婆正要下床。外婆没有看见我醒了,下床就朝门口跑去。 我听见了爸爸的声音,也连忙蹦下床,跟在外婆后面跑出卧室。 爸爸蹲在客厅的沙发边,妈妈躺在沙发上。 外婆问:“怎么了?” 爸爸还没回答,外婆忽然惊叫了一声:“萋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鼻子怎么了?” 我走近了才看见爸爸的手上红红的,他一只手拿毛巾擦着妈妈的鼻子嘴巴,一只手抓着妈妈的手。 妈妈说:“就是流鼻血了……” 爸爸忽然一把抱起妈妈,回头说:“妈,你照顾一下蕤蕤,我带萋萋去医院。” 我这才看见了爸爸的脸,是我睁开眼睛来到这世上就看见的脸,可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妈妈流了多少鼻血。可是那天晚上爸爸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爸爸,他的脸很静很静,那双我一直喜欢的眼睛像外面的夜色一样,黑黑的,很深很深,看不到底。可是在低头看着妈妈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面又有了我熟悉的光彩。 妈妈伸手摸摸爸爸的脸,说:“我没事。” 爸爸的声音仍旧很轻很柔:“我知道。” 他们没有再说话,似乎这样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爸爸抱着妈妈走出家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蕤蕤跟外婆一起好好睡觉,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也长成了一个像爸爸一样的大男人,我终于明白了爸爸眼睛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那很深很深的东西是爱,情深无底。 爸爸很爱很爱妈妈。 我想着妈妈流下的鼻血和爸爸的眼睛,一直睡睡醒醒。每回醒来,外婆总是轻轻拍着我。我又一次醒来时,天亮了,外婆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只有黑丑趴在床边睡懒觉。家里的阿姨来给我穿衣服,带我去餐厅吃早饭。我自己喝了牛奶,还分了一半给黑丑喝。 外婆最先回来的,抱起我就亲我的脸。外婆身上很香很香,有和妈妈一样的味道。我也亲外婆的脸。 爸爸妈妈很快也回来了。 爸爸抱了我,摸摸我的脸,声音又轻又柔:“蕤蕤有没有好好睡觉吃饭?” 我跟着说:“好好睡觉吃饭!” 爸爸笑,外婆和妈妈也笑。 我又重复了一遍:“好好睡觉吃饭!” 妈妈朝我伸出手,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抱我了。我伸手喊妈妈要抱抱,可是妈妈只摸了摸我的头就缩回手。 我很生气。 爸爸说:“抱一下不要紧……” 外婆从爸爸怀里抱走我,说:“孩子可比不得大人,还是等感冒好了再抱蕤蕤!” 妈妈要吃三明治。爸爸就去厨房给妈妈做三明治吃。我也喜欢吃爸爸做的三明治。所以爸爸做好了,就和我一起吃他的那个三明治。 外婆说妈妈娇气,长在中国这么多年,一点雾霾都抵抗不了。 爸爸说:“等萋萋身体好了,我们看看要不要去波士顿……” 妈妈说:“我现在哪儿都不去,你说过等我们老了再带我回波士顿定居。现在你要去就一个人去,我就要在这儿!” 我怒气勃发。温萋萋总是不听爸爸的话。我从外婆身上下来,紧紧抱着爸爸的腿。我要跟着爸爸,爸爸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外婆和黑丑也要和我们一起,我们才不跟温萋萋一起。 外婆说了我想说的话:“你一个人在这儿?” 只有爸爸不生气。他总是惯着妈妈,这回还看着妈妈笑了:“萋萋,我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波士顿跟你说过的话,等我们老了再回波士顿定居。但是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我是说要不要春节假期去波士顿住几天,带蕤蕤看看爷爷奶奶。” 妈妈闷头吃三明治,不说话。 外婆咳嗽了一声:“那当然要去,过年后,蕤蕤很快就要满两岁了。” 爸爸好像忽然很高兴,一边擦掉我嘴边的面包屑,一边说:“蕤蕤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 我用力点头,说:“好。” 我没有再看见妈妈的鼻子流血。我们去波士顿之前,妈妈出门就要戴白白的口罩,挡住脸。 很多年以后,我结束多年的异乡求学生涯,回到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才终于明白那天妈妈没有说出口而爸爸却听懂了的话。 ——因为爸爸的根在这儿,所以她不能让爸爸为了她再次离开故乡。 而我的根也在这儿。 我叫温梵蕤。 爸爸说:“梵音是生命的声音,是不灭的希望和永恒的爱,有些人听得见,有些人一生也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番外吧,总之是和正文无关的迟来的碎片。其实不擅长在正文结束后还写故事里的主要人物,一直觉得故事到了停笔的时候,写字的人就该落笔,无论如何恋恋不舍,那一段同路相伴已经到达。写正文的时候就酝酿过正文结束后写一篇这样的小番外——从孩童的眼里来看人生和世界。真正落笔,却无法把握这个度。孩子的心是不掺杂任何东西的纯真,仿佛浅了不好,深了也不好,最终出来是这样。下一篇是黑丑,我是黑丑。《浮生误》在最后,这其实不是番外,是个小故事。 第62章 猫也有爱情 我叫黑丑,我是一只猫。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世上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为了活下去,每天我都在四处乞食,寻找人类丢弃的不要的食物吃下去,累了就找到一个角落躺下来睡觉。 人类称我们这种被丢弃的无家可归的猫为流浪猫。我觉得这个称呼很贴切,我从出生开始就是在流浪。有一天,我在流浪时遇见了一只小白猫,我们就一起流浪。后来有一天小白不见了,我就继续一个人流浪。 偶尔也会有好心人把我捡回去,给我食物吃。这样的次数不多,在我流浪的三个月内只发生了两次。第一次我只在那个“家”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那个好心人把我丢在了上班的路上,我又继续我的流浪生涯。 遇见那个漂亮女人的那天晚上,我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什么能饱肚子的食物了。饿得挠心挠肺时,我想也许我就要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不怕离开这个世界,一起流浪的小白丢下了我,没有人要我,我也不要这个世界。可是想到不知道在哪儿的小白,我突然不想就这样饿死。还有什么比做一只饿死猫更丢脸? 漂亮女人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我不管能不能吃,扑上去就咬进了嘴里。尝到甜味的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怒气,伸出爪子挠了一下伸到我嘴边的白嫩手心。可是漂亮女人没有就这样离开,她蹲在我身边一直等我吃完了那块甜甜的东西。然后我第二次被带回了一个“家”。 我身上的尘埃被水流冲走,我吃了一顿饱饱的鱼肉大餐。那个晚上,我躺在漂亮女人拿出的柔软毛毯上,睁着眼睛等着天亮再次被丢在外面。 然而,第二天早上,漂亮女人离开前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大门被关上,我还在这个“家”,昨晚给我吃饭的盘子里堆满了食物,旁边还有一碗水。一连三天,我都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第四天,漂亮女人抱我出了这个三天来越来越熟悉的“家”。我一直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不会觉得伤心了,可是窝在漂亮女人温暖的怀抱里,嗅着熟悉的气息,心里还是涌来陌生的酸楚。我安慰自己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本来就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连一起流浪的小白也丢下了我,没有人要我也没关系,这回我也享受到了,有了这三天,我也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结果,我担心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后来一直都没有发生。漂亮女人一路都抱着我,我们到了一个有很多猫的屋子。漂亮女人把我交给了穿着白衣的人。离开那个屋子之前,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瘦小,却不再是脏兮兮的,经过打理后,我全身容光焕发,宛如新生。我第一次发现,我也可以这样光洁亮丽,和漂亮女人一样漂亮。漂亮女人摸着我的头,扬起下巴,粲然一笑:“黑丑,我们回家。” 后来我成了宠物医院的贵宾客户,享受最顶级的服务,美容spa样样来。也有几回漂亮女人把我留在宠物医院,她自己离开。那里有很多猫,我照样有吃有喝有玩,可是我依然觉得不是滋味。等到漂亮女人来接我回家的日子,我的整个天空再次明媚了起来。我扬眉吐气跟着漂亮女人回家,不理身后猫的呼唤。我只知道漂亮女人没有丢下我,她不会丢下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漂亮女人的家也成了我的家。我住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大房子里,太阳晒不着,大雨淋不着。每天我的盘子里都有吃不完的美食,最纯净的水,我还有了自己的睡床,还有很多很多衣服玩具。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饿着肚子四处流浪的日子像是记忆里的前半生。 漂亮女人对我很好很好,离开家之前喜欢摸摸我的头,回来后也不忘抱抱我,晚上我还能躺在她温暖的怀里睡觉。我不知道漂亮女人有没有家人,因为家里只有我和她,偶尔来看她的人,也是女朋友。漂亮女人并没有很多女朋友,最常来的也只有一个女人。有时候晚上,漂亮女人会在家里一个人喝酒。我知道家里橱柜里有很多很多酒。第一次看见漂亮女人在卧室喝完一瓶酒时,我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后来,我趁漂亮女人喝酒没注意时,偷偷尝过一口,辣辣的,涩涩的,还带着微微的苦味,那一点点甜也是苦的。酒原来并不是那么好喝。也许漂亮女人也不喜欢那个味道,因为有天深夜,我看见她的眼泪落进了酒杯里。她也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酒? 她就那样坐在卧室地板上,举着酒杯,泪水从她的大眼里缓缓流下,落进酒杯里。她似乎恍然未觉,仍然一仰头把酒送进了嘴里。 我轻轻走过去,把头抵在她的腿上磨蹭。她放下酒杯,把我抱进怀里,笑着问:“黑丑,你快乐吗?” 自从她带我回家后,我什么都有了,再也不用挨饿了,还有了家。我应该是快乐的。可是我看着她的笑脸,突然很难过。 我把头靠在她胸前。这个女人带我回家,这个女人给了我家。她给我吃给我喝,陪着我玩,跟我说话。她是我的主人,她是女人,我是猫女。但我们心底都有一块空荡荡的角落,我们都有无法言说的伤心事。 我们同是天涯沦落心,我们相依为命。 那个男人来我们家的第一晚,漂亮女人也哭了。她依然坐在卧室地板上,笑着对我说:“黑丑,我要结婚了,以后啊,还会有宝宝。” 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看着她的笑脸,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只觉得难过。我愤恨地盯着床上那个无耻地霸占我的床位酣睡的男人。他翻过身来,一脸满足和安详,以我前半生流浪街头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称得上人模人样。我也没忘记晚上他出现在门口,和漂亮女人站在一起,像一幅画似的。但是我是猫,男人在我眼里如空气,床上的这个男人还是一坨我讨厌的空气。我暗暗磨着我的爪子,深深懊悔为了美丽我的指甲总是留得不够长,不能一下子抓花那张讨厌的脸。 那个讨厌的男人的脸皮一定很厚,他不管漂亮女人的冷脸,不管我的不理不睬,照样大摇大摆地来我们家,甚至还和我搭讪,想着讨好我。哼,我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傲然转身用尾巴朝着他。可是就是这样,他也没死心,没过多久,他竟然死皮赖脸地住下来了。他喂我吃,给我洗澡,陪着我玩,跟我说话。他做饭给漂亮女人吃,板着脸夺下漂亮女人的酒杯,又会满脸笑容抱着漂亮女人不放,还会在晚上轻轻给漂亮女人盖被子。 漂亮女人终于不再深夜一个人坐在地上喝酒了,她很久都没喝酒了。她的眼泪也不再是在深夜无人看见时掉落到酒杯里,她在那个男人面前流泪。那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我躺在厨房料理台上晒太阳,漂亮女人脸上的泪水迎着窗外艳阳晶莹璀璨。那个男人抱着她,手指轻轻地抹去她的眼泪。太阳晒得我很舒服,在睡神把我拉走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冬天很暖和,小白现在也该是在晒太阳吧。 结果,太阳底下美梦多。我的美梦还没醒,冬天还没过去,漂亮女人就丢下我走了,那个男人也被她丢下了。等我意识到自己被漂亮女人丢下的这个事实,已经和那个男人一起住在了一个有花园的大房子里。那个男人早出晚归,早上离家之前摸摸我的头,晚上回来也会抱抱我。我照样有吃有喝有玩,还能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可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一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也会丢下我,我就挠心挠肺,怒气勃发。难道我就是被丢下的命么? 那个男人只是沉默,那种沉默并不是不说话,他有时候在家里也和我说话的。他像是静了下来,身边的一切声音都和他无关。每天晚上,他都会一个人静静地在书房坐很久。书房的桌子上有一张漂亮女人穿着白色纱衣的照片,那个男人经常望着照片上的漂亮女人静默很久。每当这时候,我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也不出声。他是男人,我是猫女,但是我们都是被丢下的,我们都是深夜里孤单而想念的灵魂。 同是天涯沦落心,我们相依为命。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晚上,他抱着我,低声问:“黑丑,你想她吗?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她好不好?” 我才不想!那只丢下我的白猫回来了,我一定要用爪子狠狠挠他。可是我抬头对上了男人的眼睛,又黑又深,突然忍不住鼻头发酸。 二年后,隔壁新搬来了一户人家,跟随而来的还有一只大白猫。那天,我和一岁的蕤蕤站在院子里头看着那只大白猫迈步踏出主人的豪华汽车,雄赳赳地走进隔壁院子。 蕤蕤看看我,觉得很新奇,对着大白猫兴奋地叫:“喵喵——” 大白猫昂首挺胸,踏步前行,连眼皮子也没抬。一直到进到屋内,那只大白猫都没有朝我和蕤蕤站的方向看一眼。 蕤蕤捏紧了小拳头很生气。我也怒气勃发,不过就是因为他长着一身白毛,我才多看了几眼,这只大白猫神气什么? 晚上,隔壁白猫的主人夫妇过来敦亲睦邻。那个女主人看见了我,笑盈盈地和漂亮女人说:“姚太太,我们家也有一只猫,我们的小白是男猫,早知道你们也有猫就该把小白也抱来的,你这只黑猫是男猫还是女猫?” 漂亮女人说我是女猫。 白猫的女主人立即兴高采烈地说:“哎呀,这就好了,有了你们家小黑,我们家小白就有伴了。”转头就对着白猫的男主人说:“快去把小白抱来!”然后又看着我笑眯眯地问:“小黑呀,以后你就和我们家小白一起玩儿,好不好?” 我从鼻孔里喷出了一口气,傲然转头去陪蕤蕤玩儿。 漂亮女人看一眼蕤蕤的爸爸。 我家男主人咳嗽一声,说:“这个,我们家这只叫黑丑……黑丑有个伴也不错。” “这么漂亮的黑猫怎么能叫黑丑呢?”白猫的二货女主人蹲下来摸着我的头,“瞧这眼睛多么有神采,跟我们家小白一样。” 大白猫被男主人抱来了。我家男主人抱着我。我磨着爪子,扬起下巴看着天花板。 白猫的男主人说:“小白,这是黑丑,来和黑丑打个招呼。” 我家男主人说:“黑丑,这是小白,来和小白打个招呼。” 我不为所动。 好一会儿,突然有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小黑,我是小白。” 我的头被男主人按下来,我的眼睛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黑眸静静的,只是看着我,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见了。 两年前的深夜,我在抱着我的男人眼睛里也看见了那种东西,深不见底。 白猫的主人夫妇抱着白猫离开之后,漂亮女人冷哼了一声:“想得倒美!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只大白猫,还想要黑丑!黑丑,你记住,以后离那只白猫远一点儿,别理那只白猫!” 我家男主人说:“萋萋,黑丑也需要有一个伴……”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有蕤蕤陪黑丑玩就行了,黑丑没有需求!不需要那只大白猫!” “我怎么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伴侣,黑丑也需要爱。” “黑丑有我们爱她,不需要那只大白猫!” “萋萋,黑丑是只猫,猫也有爱情,我们能给黑丑一个家,可是给不了它爱情。” 漂亮女人不说话了。 我家男主人望着她笑。过了一会儿,漂亮女人也笑了。她总能被男主人几句话就哄得喜笑颜开。自从她回来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后,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多,不再是那种令我难过的笑,而是真正的笑。她再也没有问我快乐不快乐。我知道她很快乐,现在她望着这个男人,一脸笑容,仿佛满天的花儿都开了。 女人终归还是女人。 第二天,我和蕤蕤在院子里玩儿。蕤蕤忽然捡了一块石头扔进隔壁院子。花树摇曳,簌簌而响,栅栏边的花丛里走出一只白猫。春天的太阳很温暖,照得那一身白毛熠熠闪耀,光华璀璨。 我扬起下巴,抬起眼皮子看着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蓝蓝的天上,太阳晒得我很暖和,我的身体也像是躺在了白色的云朵上面,轻飘飘的,懒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惬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察觉脖子痛,不得不低下头。眼前白光一闪,我的视线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小白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面前,正在静静地望着我,一双眼睛又黑又深。 满院子的花都开了,我的春天终于来了。 第63章 浮生误(1) “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的爱情可以给很多人。” “我的爱只给你一人。” ——《浮生误》 遇见彼得姚的时候,她才二十五岁,却像是把女人的一生都经历过了。 她没想到他会看见她。 她也没想到,后来他会那么快求婚。 在看见他拿着戒指单膝跪地的时候,她怔了一下,然后抽出自己的手,平静地说:“对不起,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一个八岁的儿子。” 他一呆,定定地望着她,拿着戒指的手渐渐垂下。 她笑,男人还是会在乎吧。这几乎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从来都不敢奢望,可是她看着他呆愣的脸,却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遇见他,那么这一刻他就不会这样难过。 假如我知道会在这里遇见这么好的你,那么我宁愿你从来也没有看见我。 三月的普林斯顿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姚周南下车时深深呼吸了一口校园里清新的空气,入目所及处正是一大片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淡淡的香气伴随和煦的春风吹拂而来,他才真正感觉到春天到了。过去一周,他一直呆在纽约的工作室里赶一份设计案,几乎是忙得晨昏颠倒,闭门不出。这时漫步徜徉在阳光温暖、碧草茵茵的校园里,他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任教,三年前接到校方邀请时,他刚刚完成在瑞士的一个大型博物馆设计项目,手里头至少还有三个重要的设计案急待完成。在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三天也没有画出一张想要的图纸时,他在焦躁中觉得也许应该暂时给自己放一天假,出去透透气,而校方又一次盛情邀约,于是去大学校园里走走也不错。 姚周南记得那也是春天,他驾车一路从纽约来到普林斯顿。进入校区后,有一条路上开满了白玉兰,车子开过去,洁白的花瓣在春风里纷纷扬扬。那不是他第一次来这所学校,但前几次的关注点都只是在各式建筑上,那天放松下来他才留意到校园里的花草树木。没有再深入考虑,他很快接受了校方的聘请。在那年的秋季学期,他正式成为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决定,姚周南想也许就是这一刻走在校园里的感觉,在正为设计图沮丧焦虑之时,那一天的大片玉兰花给了他宁静。所以他留下来了。 前面就是东亚图书馆,他进去之前再次确认了一遍时间,离他下午的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这意味着他可以在里面呆一个小时。 中午的图书馆幽静惬意,姚周南游走穿梭在层层累牍的木头书架之间,目光专注地扫过书目,时而驻足抽出一本书翻看。不多时,他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抱着一叠书走到旁边的一张空位。放下书,拉开椅子时,他不经意抬头望向前方却与一道望过来的视线静静相遇。 那同时抬头望过来的是一个女子,面对他坐在他前面的一张书桌边。在极短的视线停顿间,他留意到那女子头发乌黑,淡眉细目,瞳孔漆黑。在东亚图书馆看见东方人并不奇怪,这几年学校不断有东方人加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中国女子,而且极有可能是从中国大陆到来的。能够来这里的中国人是很少的,如果她真是从中国大陆到来的,那就更是难能可贵了。他看向她桌面上的书,熟悉的书本封面文字证实了他的直觉推测。 在异国他乡遇见遥远的故乡人,总是一件亲切的事。姚周南对她点头微笑。她好像怔了一下,也许明白过来他也是华人,慢慢地脸上也有了笑,淡淡的笑容在眉间眼底,却令他恍惚了一下。她低头继续看书时,姚周南才反应过来,因为她的笑像刚刚路上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虽然淡,却沉静而悠远。 坐下看书后,他渐渐就专注在要查阅的资料上了。最后上课时间要到了,他起身离开时,又一次下意识看向对面,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息地离去。 这天下午姚周南的课程是建筑历史,这一堂课他讲的是文艺复兴与哥特建筑,可容纳两百人的大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姚周南站在讲台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学生,从容不迫地从普林斯顿校园里的哥特建筑开始讲起。大概是身处这所校园,随处可见保留下来的古色古香的哥特建筑,课堂上学生也十分活跃,到了互动环节,几个规规矩矩围绕校园里哥特建筑的提问后,一个男生忽然大声问:“姚先生,我在欧洲旅行时看见过你在剑桥读书期间设计建筑的艺术中心美术馆,那是一座很棒的哥特式建筑,我非常喜欢,请问我毕业后可以去你的建筑事务所工作吗?” 伴随男孩的话落,满堂哄笑声响起,姚周南也忍俊不禁,美国男孩的大胆活泼在朝气蓬勃的春天里令人如沐春风。他看向说话的男孩,视线在掠过他身后时忽然顿了一下。那里有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落在他眼底,隔着重重人影,仍旧是很淡的笑容,他又一次恍惚了一下。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在如此轻松活跃的氛围之下,很难有人察觉到讲台上他的失神,可是他却留意到她的笑脸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低下了头。 姚周南不确定她刚刚是否察觉到自己在看她,她坐在最后排的角落位置,他刚刚也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淡笑,她低下头之后就整个人都被前面的男孩挡住了。他看不见她了,学生们的哄笑声很快把他拉了回来。他重又把目光投注在那个提问的金发男孩身上,笑道:“当然可以,人人生来都有机会,你也有这样的机会,你可以把你在校期间的作品给我看,只要我喜欢,你就可以来。” 男孩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挥手道谢,然后学生们五花八门的问题相继而来,姚周南应接不暇。 这堂课后来的时间,姚周南的视线总是会在看向教室后面时有意无意在最后排那个角落的位置顿一下,起初是想不到会在自己的课堂上看见她,带着确认,要再看一眼,后来却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了。有时他看得见她,有时也看不见。他知道,那时候她必定是低着头的。 下课后,学生一哄而散,人群熙熙攘攘中,等他再次看向最后排那个角落位置时,她已经不在了。 他这个春季学期开了两门课,一门是这堂基础课程建筑历史,还有一门则是给自己带的建筑专业研究生的建筑设计。下午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查看助教收集而来的研究生作品,晚上则照例留宿在了普林斯顿。二年前为了方便往来上课,他已在学校附近置下一套小公寓。第二天的建筑设计课是在上午,结束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他在学校食堂吃完饭驾车离开时,又看到了那一大片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在一个闪神间,他想起了昨天中午在东亚图书馆看见的那个中国女子。 三月的第二周,姚周南再次在周四的中午时分抵达普林斯顿。上周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已经张开花骨朵儿摇曳在春风里。进入教室后,他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眼满座的学生,最后视线仍旧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顿了一下。教室极大,从讲台到最后一排隔得并不近,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向讲台,乌黑的头发,面容沉静。下课后,她仍旧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学生中。 第三周,他在去教室的路上就看见了她,虽然只是一个掠过的侧面,可是他看向车子后视镜时,印在玻璃上的那张脸淡眉细目,的的确确是她。上课后,她依然坐在那里,他也习惯了视线时不时掠过那个位置,然后顿一顿,继续从容不迫地讲课。第四周,除了在课堂上那个固定位置看见她之外,他还在学校的其他地方看见了她两次。一次是在学校主图书馆,那天晚上他去燧石图书馆时,在门口看见了她抱着书匆匆离去。他们相隔只有几步,她低着头没有看见他,他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夜色里。第二天他驾车离开时,透过敞开的车窗玻璃看见她坐在路旁的草坪上看书,不远处就是盛开如云的白玉兰。 整个三月,伴着玉兰花的盛开,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同每周都能在校园里看见的玉兰花一样,他每周也都能在学校看见她。她仿佛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在这个春天,就这样出现在他生命里。 人与人的缘分其实很奇怪,同是华人,同在一所大学,这所学校的华人比例还很小很小,她甚至是他的课堂上的学生,可是以前他从来没有留意到有这样的一个人,自从忽然在图书馆多看了一眼,然后就时不时到处都能看见她了。她仿佛就在他的身边,不远不近,但是就在那里,像她静静地固定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位置一样,什么时候,他望过去,就能看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浮生误》终于和大家见面了。祝愿春好。 第64章 浮生误(2) 就在姚周南逐渐习惯在建筑历史课堂上那个最后排角落位置看见她时,四月的第一周,他站在讲台上,不知道多少次再次朝那个固定位置望过去时,隔着重重人影却没有看见那早已熟悉的模糊容颜。短暂的呆愣后,他想或许她低着头,他看不见。然而,在讲课的间隙,他一次又一次朝那个地方望过去都没有看见她后,终于控制不住地步下讲台,一步一步沿着阶梯,走到了教室后面。站在教室中间最后排的阶梯上,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着最后排那个角落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下来。 他顿了顿,回过神来后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刚刚讲到了哪里了,一直到走回去再次站在讲台上,他才能够继续讲课。 这堂课结束后,姚周南找到助教麦克,要求看上课的学生名单。 “你下堂课要点名?”麦克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也只想到了这个牵强的理由,因为他上课从不点名,而且几乎每堂课都座无虚席,也根本没有点名的必要。 姚周南几乎是下意识答:“不,我找人。” 麦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把学生名单递给了他。 姚周南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过去,却并没有看见一个中国名字,连中国姓氏都没有。他知道自己这堂建筑学基础课程上课对象不局限建筑学院的学生,全校对建筑感兴趣的学生都可以选修,也允许旁听。名单上有168人,那么每堂课至少还有二三十个旁听生。而她或许就是那里面的一人。 在把那份学生名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后,他第一次意识到一个清清楚楚的事实——她离他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近。这一个月以来,她在他心里就是那个东亚图书馆的中国女子,除了站在讲台上时而看见的那个模糊容颜还有校园里偶尔掠过的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几乎对她一无所知。她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院的,要在这里呆多久?这些关于她的事,他统统都不知道。 三月盛开的玉兰花到了四月也渐渐凋零了,只剩下零星几朵迟开的花还挂在枝头。这周姚周南开车离开时走过那条熟悉的路,看着已渐凋零的玉兰,心情复杂,心底一个地方似乎怅然若失。追根究底下去,他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她本来就是一个偶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两个人没有任何实际的联系,那么看不看得见似乎也不是一件重要的该挂心的事,可是他走在这条路上,却正在想她。 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纽约后,姚周南的工作效率奇差无比。周日的时候,他不得不再次给自己放一天假,出去透透气。朋友杰克在距纽约不远的newport购下了一栋度假别墅,邀请他过去参加朋友间的聚会,他欣然赴约。 中午时分,姚周南到达杰克那栋临海庄园别墅,聚会显然已经开始,大门一打开,他就听见了花园里的笑语喧哗。杰克迎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调侃道:“你这家伙,终于舍得离开工作室了!早跟你说多少遍了,生活是要享受的,享受你懂不懂?” “是,我懂,享受生活,我现在不就来和你一起享受生活了?”姚周南一边笑答,一边拍拍杰克的肩,跟着他一起走进去。 花园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姚周南的视线随意绕了一圈,忽然定住了,带着点不敢置信,兀自怔愣地望着那个坐在树下的中国女子。 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怪。饶了一大圈,从普林斯顿到纽约,从纽约到newport,他到这儿来了,没想到原来她也在这儿。 在回过神来之前,姚周南的腿已经有了自主意识,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在距离她只有两步的地方,他停下来。同一时间,她抬起头来,他们的视线再次静静相遇。 “姚,这是哈佛的史密斯教授,”杰克煞风景的声音适时地热情地响起,“这位女士是史密斯教授的学生……对不起,我记不住中文名字,是yim吗?” “没关系,你没记错,我叫季妍,yim chi。”季妍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姚周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要按照中国的传统礼节握手,立即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与她相握,然后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中文:“你好,我是姚周南。”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用中文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一个月之前就看见了她,而她是他课堂上的学生,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兜兜转转,他们两个人真正的相识是从这里开始的。 姚周南不知道,季妍是知道这个中文名字的。最早的时候是去年秋天在东亚图书馆门口的一张课程宣传单上。那张宣传单是用中文写的,很容易就吸引了路过的她的视线。她就是在那个宣传单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建筑师的中文名字姚周南。她对建筑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中文名字,那一周她还是去听课了。 那门课是建筑文艺,那一周是第一堂课。那个年轻的建筑师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末了说了一句:“我的中文名叫姚周南。” 那三个中文发音的字或许整间教室里只有季妍听得清清楚楚,还知道来自哪里。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遥遥看着讲台上那个一身正装从容自若的中国男子,只是想周南是诗经的第一部分《风》的开篇。 那一天,那个中文名叫姚周南的年轻建筑师讲的是中国宫廷建筑的文化传承。 季妍在中国的古都北京长大,故宫曾经就像在家门口一样遥遥可见。可是曾经近在眼前的,在漂洋过海后已经成了遥远的思念。对于一个离国求学独在异乡多年的游子来说,那堂课他讲的无疑就是乡愁。 她听了他整个秋季学期的课程,到了这个春季学期也继续听了下去。这么长的时间,对于她来说,他就是那个站在讲台上的中文名叫姚周南的年轻建筑师。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走下讲台这么近地站在她面前。 季妍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这个叫姚周南的年轻建筑师,回了一句中文:“你好,姚教授。” 杰克怪叫道:“中文,可怕的中文!” 杰克故意夸张的语气令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姚周南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笑脸,淡淡的笑在眉梢在眼底,令他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又一次想起了三月盛开的白玉兰。 季妍却不习惯离他这么近,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姚周南回过神来时,她早已转过脸静静站立。他对那位史密斯教授问好,然后就被迫不及待的杰克拉去观赏这栋斥巨资购置的度假别墅了。 一直到午餐时,姚周南才再次看见季妍,她被安排坐在他旁边。这天的聚会杰克邀请了十几人,可是只有他们两个华人,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应该亲近一点。姚周南对季妍笑了笑,为她拉开椅子,她说了一声中文“谢谢”,两个人就这样相继入座。 午餐的气氛很轻松,大家都在边吃边随意交谈。姚周南在餐前酒撤下去之后,不经意偏头看向旁边的季妍,才低声用中文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季妍也回答中文:“中国北京。” 姚周南当初在东亚图书馆的直觉得到了最终证实,忍不住笑道:“我爷爷是浙江人,后来去了台湾。我是在台北出生的,八岁时跟着我爸妈到了美国。” 季妍想原来他是从台湾来的,嘴里却说:“你的中文讲得很好。” 姚周南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在这里这么多年还能讲流利的中文,于是说:“我家里人一直习惯讲中文,所以也忘不了。” 谈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季妍手执刀叉,低头细细地切割自己餐盘里的食物。 “你这周怎么没去听课?是我讲得不好吗?”一直到自己的话落,姚周南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他觉得这句话有点唐突,她是旁听生,原本就该是想去就去,可是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想知道答案。 季妍终于知道他看见了她,从那天在东亚图书馆短短一面之后,他在讲台上也看见了她。她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你讲得很好,那天我去波士顿参加史密斯教授的一项实验了。” 姚周南的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想起杰克在花园里介绍史密斯教授的时候有说哈佛,瞬间明白她来普林斯顿之前应该是在哈佛就读。 他问:“你在哈佛呆了多久,是什么时候去普林斯顿的?” 季妍说:“在哈佛四年,去年秋季学期去的普林斯顿。” 他说:“那我比你要早两年了。” 姚周南由她所说的时间推算她应该读到博士了,他还想知道她是在哪一个学院,研究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时不时太多了,会打扰到她用餐,迟疑间,终究没有问出口。他们的午餐谈话就这样终止在这里。 第65章 浮生误(3) 四月的普林斯顿春意袅袅,阳光温暖。 季妍在实验室里呆了一天,走出来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她站在实验楼前,看着笼罩在昏黄斜阳下的花草树木和建筑物,忽然有点茫然失神,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做了一天的分子实验,可是因为自己心神不宁间的一个失手,操作失误,最后前功尽弃宣告失败。她没法立即聚精会神再次进行一遍实验,只好离开实验室,明天再来。 她有很久没有在周四下午做实验了,原本这个实验也是安排在明天的,她提前了一天。按照正常情况,如果她不出现那个小失误,她应该是在晚上成功结束实验,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回宿舍休息,宣告这一天的结束。现在实验失败了,也提前结束了,可是这一天还没结束。 季妍呆愣了半晌,最后还是无意识地朝图书馆走去。她早已习惯了实验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当然是要去图书馆。可是走了几步,季妍的脚步慢慢地又顿住了,然后慢慢地回头。 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幅熟悉的画面,那个人一身整洁的西装,翩翩而立,像很多次她坐在教室后面看见的那个讲台上的他。 今天星期四,他的的确确有课。可是季妍一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就算下课了,他也不该是在这里。 他就站在实验楼前,她刚刚甚至从那里走过。如果不是她一直处在失神中,应该是在走出来就看见他的。 在季妍沉默间,姚周南走了过来,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手来,温和一笑:“你好,季妍。” 他仍旧对她说的是中文。季妍顿了一下,礼貌地伸出右手和他轻轻一握,也用中文问好:“你好,姚教授。” “很少有人这么叫我。”姚周南笑了一下,“我的英文名字叫peter,我们都讲中文,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直接用中文喊我彼得。” 季妍知道西方人在称呼上比较随意,五年前,她在美国的第一任导师史密斯教授也曾笑着请求她直喊史密斯。如果姚周南让季妍喊他的中文名字“周南”,季妍是怎么也喊不出口的,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可是他换成了英文名字,异国他乡两个华人间讲中文是一种亲切,于是用中文叫他这个汉译的名字“彼得”也变得理所当然,她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没法贸贸然就叫出“彼得”,最终是默然一笑。 姚周南问:“你今天在实验室呆了一天?” 季妍“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看他,“这个实验比较急……要今天下午完成……” 姚周南说:“我知道,实验当然要先完成。”大概是看出来她的紧张不安,他又笑着补一句,“放心,我来找你不是问你今天下午为什么没去上课。” 他这句不经意的调节气氛的玩笑话却正真让季妍心慌了起来。她向来没有说谎的天分,刚刚只是在他问到“在实验室呆了一天”时下意识就脱口而答,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为自己不去上课而撒了谎找了个看似光明正大的理由。 她呐呐地说:“我知道。” “实验结果怎么样?” “不是很好……”想起那个失败的实验,季妍又开始心神不宁。 姚周南却没有听出来那句含糊的回答,笑道:“是我问错了,实验结果当然没有好坏之分。” 他一边朝前走一边接着问:“那你现在研究什么?我是指你的研究方向。” 这是季妍无比熟悉的领域,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答:“细胞凋亡与癌症。” 季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研究深不深奥,从她学医的那一天起,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一步一步走了下来了。父母都是医学家,她起初自然学医,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所以她出国留学继续攻读医学和生物,在这个过程中,生命理所当然就成了她需要解开的奥秘。她的导师史密斯教授看出来了她在细胞与癌症研究领域的兴趣,建议她可以更深入地朝这方面研究,也给她推荐了自己的好友任教于普林斯顿的生物学家托马斯教授做导师,于是她从波士顿来到普林斯顿,加入了托马斯的实验室。 姚周南主导着两个人的话题也带领着她的脚步,等到季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一直在跟随他的脚步时,他们已经停在了一辆车前。姚周南拉开车门,笑道:“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中国餐馆,味道还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这是季妍到普林斯顿以后,吃得最有中国味道的一顿饭。吃饭途中,两个人一直在说话,姚周南也会问她一些问题,像那时边走边谈话一样,不会问得太深入涉及到个人私密,只是一些寻常的闲谈,像朋友式的一种友好交往。所以她也放松了下来,一边吃着有家乡味道的饭菜,一边随意和他说话。 他也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去旁听建筑专业的课?” 季妍说:“我在东亚图书馆看见了课程宣传单,你讲得很好,我就一直听下去了。” 这个回答是实话,只是他并不知道她是从去年秋季学期就开始听他的课,他不知道她听了多久,她也没有特别说出来而已。 自从这天以后,姚周南每周来普林斯顿上课时都会找她。而自从在newport与他相见后,季妍再也没去听他的建筑历史。像从newport回来后的那第一周一样,她选择了在星期四时走进熟悉的实验室,埋首做实验就是一天。 然而每个周四的黄昏时分,她走出实验楼时,总能看见等在外面的熟悉身影。他从来没有问她为什么再也没去听课了,只是在星期四上完课后会来到实验楼前等她。他仿佛也笃定她没去上课就一定会在实验室,季妍不知道第一次他是怎么找来的,想要打探出来当然也不难,但是后来他却又那么肯定她一定会在实验室,就像从前每周四的下午她固定坐在教室最后排角落位置听他讲课一样,现在他也固定站在实验楼前等她。当然季妍的生活的确是固定的、枯燥的、清冷的、寂静的,有着一成不变的模式和单调的日复一日的循环。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固定和重复,科学的道路是孤寂的,在异国他乡,那是她日常生活的全部。 曾经那条道路上也有过一点点不同的色彩,那时候她每周四下午去听他讲课。后来不去了,那点色彩渐渐就沉寂了下来,她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于是也墨守成规地这样固定了下来。她不去听课,除了实验室还能去哪儿? 头两次也许是巧合,她总是在黄昏时分结束实验走出来,然而连着两个周四的黄昏在实验楼前看见他,她的守时习惯令她不自觉地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固定的时间规律,后来的第三次、第四次却是她怕让他久等,浪费他的时间,总是一早安排好,到了那时候,就主动结束实验出来。 姚周南似乎也有了一种墨守成规的固定模式,像第一周那样。她出来后,他会带她去吃晚餐。不再局限于中餐,他也会带她去自己喜欢的餐馆,向她推荐自己觉得好吃的食物。他们一起为某道好吃的食物而会心微笑,一起坐在餐桌的两端,边吃饭边随意闲谈。他一直叫她的名字季妍,她当然不可能一直不称呼他,而叫“姚教授”或者“姚先生”到底还是见外,于是在第二次晚餐时,她第一次尝试着不自然地喊出那个英语名字的汉译“彼得”,然后觉得也没有那么拗口,喊出来其实也不难。彼得彼得,叫得多了,也像古老的诗经。 晚饭后,他通常送她回学校实验室。在前面一个路口停车,然后下车陪她走到实验楼下,看着她进去。 从哪里去从哪里回,像是一个圆满的仪式,他依然停留在实验楼前。 季妍并不无知,前两回的晚餐可以理解为身在异乡他国的华人之间的一种本能的照拂和亲近,然而有了第三晚、第四晚,她也难免渐渐地恐慌不安了起来。在背过身走进实验楼时,察觉到背后依然停留注目的视线,她也会脚步不稳,一颗心虚虚实实地乱跳。 然而他的态度大方坦然,整个晚上,简单随意,没有任何越轨的动作,连他的眼神也是明朗的,澄净的,不含任何杂质,仿佛纯粹是一种朋友式的交往。他原本就是极其容易相处的人,性格随和,谈吐得宜,笑容清雅,不会让人有任何防备和不舒服,像实验楼前静静亮着的夜灯,是一种安定的温暖的存在。短短几周下来,季妍总会有一种两个人早已相识很久的感觉。而实际上,她的确在他看见她之前就已见过他,还听了他一个学期的课。 如果他真的对她不同,他也有过很多的机会,比如在暖黄的餐桌灯下,在校区幽静的小路上,甚至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密闭的车子里。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只是同胞的照拂和亲近。她也只能理解为同胞的亲近,他对她并无他意。 第66章 浮生误(4) `p`*wxc`p``p`*wxc`p`  “离开普林斯顿后你会去哪儿?” 又是一个周四的晚上,季妍和姚周南一起吃完晚餐走出餐馆时,姚周南如是问。 不知不觉春天就要过去了,春季学期也已经到了期末,明天是姚周南最后一堂课建筑设计,这周之后他春季学期的课程也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学生暑假,这意味着他不用再来普林斯顿上课。而季妍已经通过博士论文即将获取学位并结束在普林斯顿的学习。 季妍当然早已有了安排,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没问她也没有说,现在他问起来了,她顿了顿,说:“我会先回国一趟,然后去波士顿。” 姚周南听了她的回答后,有半晌没有说话,一直到要走到停车的地方,才再次开口说:“我们走走再回去,好吗?” 他们这天晚上吃饭的餐厅毗邻河畔,春末的晚上气温适宜,饭后散步并不唐突。季妍没有答话,只是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姚周南也不说话,却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渐渐地与她的步伐一致。 季妍原本低着头,可是当察觉视线之内就是他走动的步伐又抬头看着前面的街景。街灯点亮了夜色,他们走的这条路两旁绿树婆娑,树下行人来来去去,从慢悠悠的脚步上看,大多也是和他们一样是饭后散步消遣的,其中也有举止亲密的情侣。季妍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低下头。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姚周南忽然说:“我过几个月就会把工作室搬去波士顿。” 在这样清幽宁静的夜色下,季妍走着走着却渐渐茫然不知所措了起来,一时怔怔地停下脚步。 “秋季学期的课程已经定下了,我会在这里上完这个秋季学期的课。你是去年秋天来这里的,我是比你早两年的秋天,这里的秋天也很美。” 他终于转身看着她,最后慢慢地说:“季妍,我很高兴能够在这里遇见你。” 就像是一根绷到最紧的琴弦“啪啦”一声轰然断裂,伴着他的话落,季妍一震。她一直以来隐隐的不安和慌乱在这轰然的震动里蓦然被拉到了顶点,然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的脸上。无论她再怎样假装若无其事,那层蒙在他们之间的似有若无的轻纱还是被他就这样揭开了。纵然她找了那么多理由,在他的内敛平静下,说服自己把一切都当做同胞情谊,然后才能每个周四平静地迎接等在实验楼外的他,却再也不能在他的这句清晰的话后继续欺骗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能够开口说:“你不用搬去波士顿的……” 姚周南笑:“我一直觉得波士顿比纽约更适合居住生活,那里也很美。” 季妍看着他近在眼前的笑脸,想起了那天在东亚图书馆她抬头看见了他。如果那时候她不抬起头,他还会不会看见她?也许他不会看见她,也许也会,季妍永远不会有答案了。可是那时眼角余光里闪过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分明是讲台上那个年轻的建筑师。于是她抬头看过去,却对上了他的脸,他也是这样对她笑。她没有想到他会看见她,在短暂的怔愣后,她只觉得那个年轻的建筑师笑得既亲切又温暖。而此刻,她看着同样的一张笑脸,终究再也说不出来下面的话。 她要如何告诉他,她只会在波士顿呆一年,然后会回国,因为她最亲的人和割舍不掉的人都在那里。也许一年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可是这一刻看着他的笑脸,她宁愿他什么也不知道。 像那天晚上一样,此后在波士顿,季妍也有过许多许多这样的时候,那么多次她看着他的脸,明明前一刻想要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最终唯有沉默。 在她的迟疑和沉默间,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也一点一点地离她越来越近,仿佛无处不在。她总能在忙碌的间隙看见他,无论是走出实验室,还是走进图书馆。有时候只是在深夜的公寓楼下,他等着她回来,与她说几句话,然后看着她走进去。后来季妍渐渐地养成了一个习惯,站在卧室的窗户前,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季妍知道他其实也很忙,要去普林斯顿上课,也有那么多的设计案要完成,可是他却总能找到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们一起在图书馆静坐,他画图,她读学术资料。一起吃饭,他带她去吃地道的中国菜和各色各样其他的食物。一起在查尔斯河畔散步,看波光潋滟的河水。他也带她去看满山遍野的枫叶,在秋日空阔明媚的蓝天之下,他们一起走在被纷飞的落叶铺得金黄的道路上。 有时候季妍很迷惑,明明她在波士顿呆的时日比他还要久,为什么他比她更熟悉这里的景致?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姚周南只是笑:“我猜你在这儿读书的那前四年很少踏出校门,是不是?” 他是知道她的。 季妍想一想那四年的日子,生活里的确也只有学业,上课、实验和论文成了日常生活的全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里渐渐开始有了色彩,像他画给她看的湖畔枫叶图一样,斑斓而绚丽。 有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难得的休息日一起坐在湖畔、草坪或者公园里的木椅上,看着身边嬉戏玩闹的游人,在尘世的欢声笑语里,絮絮私语。 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 初识时,他让她叫他彼得。遇见彼得姚的时候,她才二十五岁,却像是把女人的一生都经历过了。 季妍曾经以为生命里再也不会有色彩。在很久之前最青春烂漫的年龄里,她早已埋藏了所有关于爱情的迷梦。她关上那一扇门,从此以后埋首读书做研究,孤寂地行走在探索肉身生命的旅途中。因为那是简单的,纯粹的,她能够看得清的。 然而二十五岁这年,她在普林斯顿遇见了他。 从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开始,生命渐渐又有了色彩。她见过他站在讲台上讲课时的样子,也见过他认真画图的样子,更见过他私下里随意放松的样子。他在她眼里早已不仅仅是当初那个站在讲台上的年轻建筑师,他是彼得姚,也是姚周南。 姚周南对她讲起自己的童年,在那个与大陆遥遥相望的岛上,他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他问她去过江南没有,他说他的爷爷一直都想再回家看看,可是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一直到离世,爷爷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乡,从此爷爷没有了却的心愿就成了姚家几代人的乡愁。 他说:“我父亲以为移民到这里会离家更近,可是到现在他也没能回去一次。” 季妍没有去过南方,可是她到底还是在他们的家乡长大的。而他出生在台湾,八岁来到美国,在自由而开放的美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却有着最根深蒂固的深入血液的华人思想,如同他那个来自《诗经》开篇的中文名字一样,古老而传统,坚若磐石。 季妍想起了第一次去听他讲课,那堂课他讲的是中国宫廷建筑的文化传承。如果没有那一堂课,她后来还会不会继续去听他讲课?季妍不知道。 或许有时候,爱情也是一种更深远的乡愁,让他们两个人能够相遇。 深秋之时,季妍去了费城癌症研究所。姚周南每周去普林斯顿上完课后总是去费城看她。季妍是特意申请来到费城的,可是终究不忍心看他在几个城市之间不停地颠来倒去。在第二周他从普林斯顿赶到费城时,她看着他双眼下隐隐的青色暗影,怔怔地说:“其实你不用来这里……” 姚周南只是笑:“普林斯顿离费城这么近,我想着你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季妍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前一刻她还坚定地想着要远离他,不能再继续呆在他身边了,可是这一刻这么近地看着他的脸,她却只想伸手抚去他眉目间的青色暗影。短短两周,她就开始后悔来到了费城。 姚周南伸手擦掉她的眼泪,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半晌后才柔声说:“妍妍,我饿了。” 季妍连忙从他胸前抬起头来,“那我们去吃饭。” 季妍回波士顿的那天,临近圣诞,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姚周南去火车站接她,把她冰冷的手放在手心里,一边呵气一边柔声问:“冷不冷?” 季妍摇头,怎么会冷?他的手大而温暖,右手虎口和中指关节处都有一层薄茧,摸上去是硬的,她知道那是多年执笔写字画图留下的,忍不住用手指细细摩擦。 那天晚上的大雪一直没有停,前几天已经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外面积雪深厚,很多餐馆都提早关门了。他们去超市买菜,然后一起回他的公寓做饭。因为是做中国菜,季妍本来要掌勺的,可是进了厨房还没等菜下锅就开始手忙脚乱,按着半只鸡硬是几下都切不开。 姚周南笑着从她手里接过菜刀,“还是我来吧。” 季妍双颊通红站在一旁,看他熟练地一刀切开那半只鸡,然后一下一下切成鸡块。她几乎没有什么下厨做饭的经历,离家出国之前,家里不需要她做饭,也根本没想过要她学做饭。出国以后,她的时间几乎全部投注在学业上,也没有想过饮食,学校食堂有什么吃什么,有时错过了吃饭时间,大多也是随便吃一个三明治。 姚周南的厨艺显然比她要好得多,不多时就做好了他们拟定的三菜一汤:土豆烧鸡,清蒸鱼,清炒卷心菜,番茄蛋汤。在他做饭时,季妍除了递碗盘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他每做完一道菜都会让她先尝一口味道怎么样,咸淡如何。前两次,季妍以为他是真的担心没有做好,总是傻傻地去尝一口,告诉他很好吃。其实味道也是真的很好,后来她就反应过来了,他只是想让她先吃到而已。 吃完晚餐,季妍抢着要洗碗。姚周南没有阻止,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她把碗盘放在水槽里。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她的手灵活地擦擦洗洗。其实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虽然很少洗碗,但是实验器皿她是经常洗的。然而,不知道是他就站在她身旁,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而来,近得连呼吸都可以感觉到,还是不经意抬头看见的窗外万家灯火,她的手一滑,一个缠枝纹盘从手里掉下去了,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响起。 季妍窘迫地看着摔成几块碎片的瓷盘,又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了无地自容。她想要捡起落到地上的碎片,姚周南却更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后拉了几步。他握住她的手看了看,确认她的手没事才放开她。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捡起那几块碎片放在料理台上,在他把手伸进水槽的前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从他身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是这么好,她只是想抱一抱他,在他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好好地抱一抱他,感受他的气息。 姚周南静止了片刻没动,下一刻却猛然转身紧紧搂住了她的腰,然后一低头,他的唇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他捧着她的脸,轻柔地辗转吮吸,像是对待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珍宝,他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如珠如玉地护在手心里。 季妍在他温柔蚀骨的亲吻下再次流下泪来,眼泪是温热的,他的唇也是温热的。他一点一点地吻去她的眼泪,在她耳边喃喃说:“妍妍,我们一起过圣诞和新年,然后再一起过春节,好不好?” 季妍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他,在意识到之前,她已经点头答应了:“好。” `p`*wxc`p``p`*wxc`p` 第67章 浮生误(5) 圣诞那天,街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姚周南带她去了他在旧金山的家,季妍在异国他乡第一次吃到了一顿最有家的氛围的晚餐。 像大多数寻常的人家,在节日丰盛的晚餐后,一家人围拢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说话。饭后,姚周南的父母也拉着季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絮絮低语。他们都是慈祥而亲切的人,令季妍想起了自己远在北京家里的父母。姚妈妈讲起儿子小时候,欢喜地拿出几本家族相册给季妍看,其中有一本都是姚周南小时候在台湾时的照片,从出生时可爱的小婴儿一直到七八岁时清俊的小男孩。季妍沉默地一张一张地看下去,忽然手一抖,相册沿着她的腿滑落到地。 姚周南拾起相册还回自己的母亲。 姚妈妈拿着相册对季妍感慨:“小时候容易拍照片,长大了他就不肯随便拍了,照片就少了。” 季妍笑,仍然没有说话。 新年的前一天,姚周南带她去了距离波士顿不远的newport.他在早上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是去哪儿,只是在她问到时笑着说秘密。季妍早已答应和他一起过新年,她也愿意跟着他去任何地方。一直到路两旁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她才终于记起来是那个海边小城。 距离他们春天在这里相见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也过了二十五岁的春天,迎来了二十六岁的冬天,而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姚周南看出来她已经知道了,笑道:“那天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季妍何尝不是如此。虽然在普林斯顿,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可是他们真正的相识是在这里。 因为要在这里停留一天,一起迎接新年,所以他们这一天过得很悠闲。 午餐后,他们牵着手在海边走了很久。到后来,那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浪花拍打岩石,海浪声声,天高云阔。姚周南怕她冷,不时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呵气,然后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其实季妍并不冷,虽然是在冬天,可是天气好,他握住她的手,太阳照在他们的身上,只觉得温暖。 很多很多年后,季妍还记得那天下午海边的太阳和那条幽静的长路,她的手心里还遗留有他手心的温暖。在他握住她的手时,她只希望这条悬崖峭壁上的临海小路能够没有尽头,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天之涯海之角。 记忆就在这里定格成了一幅永久的画面。 那一天的后来,季妍一刻也不愿和他分离。 他们一起站在山路的尽头,看着夕阳坠落在海的那一边,远方的钟塔在太阳最后的余晖里仿佛矗立在天边。吃饭的时候,他去洗手间,她都下意识放下餐具站起来。他忍不住笑,可是直到他回来时,她的视线还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晚上他们手牵着手和迎接新年到来的人们一起聚集在教堂前的广场上,在欢声笑语里,听到新年的钟声响起。那一刻,他们情不自禁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互相说:“新年快乐。” 回到了酒店房间,季妍也不肯松开他的手。她像个小孩似的,紧紧攥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连声音里都是浓浓的渴求:“周南,我们一起看新年的日出,好不好?” 姚周南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她。他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连声说:“好好好,我们一起。” 姚周南订的是套房,原本是有两间睡房的,可是季妍不愿意去自己的卧室,她的理由是担心自己睡过头错过日出。姚周南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缠人,可是他心里欢喜,也不愿意和她分开,乐得纵容她。 结果他们手牵着手头并头躺在一起。 “妍妍,明年的新年我们还是一起到这里来。”姚周南低沉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欢喜和满足。 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无疑是甜蜜的。和她一起在海边散步,迎接新年,在新年夜里手牵着手躺在一起。她就这样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也忘了要她回答。他絮絮地讲起这些年自己是如何度过新年的,告诉她自己年后的安排,未来的计划,当然那里面都有她。 最后,他起身关掉睡房的灯,在黑暗里拉起她的手亲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被子底下本来就是暖热的,他胸口的体温也透过睡衣传递到她的手心,和着他手心里的温度一起温暖了她。 季妍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是温热的,可是眼泪却悄悄地流了下来,是深深的触动,却还夹杂着酸涩的不舍。 他让她知道,一个男子如果真心要呵护一个女子会是这样克制而深情。 他低声说:“闭上眼睛睡觉吧,等会儿我叫醒你。” 季妍在他轻柔的声音里慢慢闭上眼睛。 他以为她闭上眼睛是在睡觉,可是一直到他在熹微晨光里松开手下床,她都清楚地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 新年的朝阳在海的那一边缓缓升起,他们手牵着手在峭壁之巅临海而立,看霞光染红了涟漪的海平面。 大自然的美,直令人震撼无言。 这是季妍平生第一次看日出,和他一起。她想,无论以后自己在哪里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她沉浸在巨大的哀伤里,直到耳畔响起他的声音:“妍妍——” 季妍慢慢地回头,她怕太快了这一刻会很快过去。然而时光不可能停留,无论她再怎样慢,视线终于还是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握住她的手退后一步,慢慢地单膝跪地,摊开另一只手心,举起一只戒指。 季妍怔了一下,然后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妍妍,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举起的那只古旧的红宝石戒指,半晌后才想起那也许是他的家传之物,现在他这么虔诚地要交给她,可是她不配。 他总是把最好的都给她,什么都送到她面前来,可是她没有那么好,她不配得到他的深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抽出自己的手,平静地说:“对不起,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一个八岁的儿子。” 纵然她想过无数次这一刻,在一次又一次的沉默里也想过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离去,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了,她也只剩下了绝望后的平静。在这样的时候,季妍恍惚想起了前几天看见的相册照片上的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的儿子也是七岁,现在过了新年就是八岁了,和照片上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大,一样眉目清俊。 他一呆,定定地望着她,拿着戒指的手渐渐垂下。 她笑,男人还是会在乎吧。这几乎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从来都不敢奢望,可是她看着他呆愣的脸,却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遇见他,那么这一刻他就不会这样难过。 季妍痛彻心扉,却只能看着他笑:“周南,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假如我知道会在这里遇见这么好的你,那么我宁愿你从来也没有看见我。 第68章 浮生误(6) 属于他们的故事并没有停留在那里。后来,她终于还是嫁给了他。 三十一年后,姚季恒在母亲留下的信和回忆里拼凑出来了关于他们后来的故事。 三年后。 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万物复苏。 一辆车在校门前停下,姚周南下车。早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这带着尘土和岁月气息的故乡空气,然后抬头看着眼前古旧而庄严的校门。 六十九年前,他的爷爷从这里走进这所学校。 六十九年后,他从这里回到这所学校。 因为她也在这里。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他走进餐厅时一眼就看见了她。在烟尘喧哗的餐厅里,她静静坐在那里,头发乌黑,淡眉细目。正午的阳光破窗而入,她的周身似乎也笼罩在明亮的日光中,皎洁而灿烂。他定定地望着她,想起了四年前在普林斯顿的东亚图书馆看见的那个中国女子。那时候她也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抬眼就看见了她。他以为是不经意的一眼,可是却偏偏记住了,从此再也忘不了。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生命中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只要是她坐在那里,满室都是阳光。 她抬头看过来,瞳孔漆黑,怔怔地望着他。 他对她微笑,大踏步走过去。 这一段回乡之路,他用了三年才来到她身边。 她问过他为什么要找来。 他也问过她为什么要在那年新年的第二天就离开。 三年后,她和他一起回到了波士顿。 她说: “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的爱情可以给很多人。” 他说:“我的爱只给你一人。” 二十五年的岁月过去了,季妍独自坐在波士顿家里花园的银杏树下想起他。 离她第一次在普林斯顿看见他,已经过去了三十二年。 她这一生研究癌症,而两年前他却因为癌症离开这个世界。那一天,她心脏病发,从此再也做不了任何细胞与癌症研究。 没有你,人生的一切都不过如是。 我这一生最好的就是遇见了你。 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地等着你的到来。我仍然要牵着你的手与你共同走过这趟生命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浮生误》完。谢谢一路陪伴到这里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