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之王》 卷一《盗墓之王》第一部 1深夜访客 卷一《盗墓之王》第一部 1深夜访客 今晚,失眠。 躺在开罗城中心最豪华的曼登大酒店2828房间的席梦思上,虽然一直合着眼,我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无数段尘封的记忆同时开启,翻江倒海般在脑子里来回激扬碰撞。 床头柜上,摊着一本纸页发黄的残旧册子,那一页,记录着两段晦涩的诗句一样的文字: 1999年7月 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 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 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 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 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 相互残杀发生了 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 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不必翻开,两段文字,已经刀刻斧凿般印在我脑子里,因为从获得这本手抄本册子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了它们。并且,在“大七数”三个字下面,有人用红笔标出了波浪线,显然是提醒阅读者重点注意之处。 “大七数?指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如灵异学家们吩咐的那样,是指2007年另一场毁灭地球的大灾难,发生在明年?” 这两段诗句来自世人熟知的《诸世纪》这本预言书,关于此书的神奇之处,不必一一赘述了。而册子,则是哥哥托人辗转传给我的,他是我生命里唯一一个亲人。想想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现在,哥哥的尸骸应该长埋在某个古墓之下,灵魂也化为宇宙电波,与岁月同朽了。 不过,他的大名,将永远留在某些人辉煌的记忆里——“盗墓之王”杨天。 叮零零—— 电话突然响起来,惊醒了我的沉思。 “先生,要不要按摩服务?正宗日本来的推拿小姐……”电话里年轻的女孩子操着字正腔圆的英语,流利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极富**力的专业术语。 “不必,谢谢。”我挂了电话。众所周知,意大利的色情服务业是全球知名的,我在罗马留学四年,早就见识过几千次。还好,我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对从事皮肉生涯的女孩子只有怜悯,并不热衷。大学里,有的是漂亮女生对我暗送秋波,并且主动献身…… 起身冲了个冷水澡,让有些烦躁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再用力做了三次悠长的深呼吸,让胸中浊气全部吐尽,然后我对着浴室里的土耳其式圆镜做出一个迷人的笑脸。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平和的心境、坦然的笑容。”这是我的人生准则。 回到客厅,我沉思了一会儿,拨了一个本地号码。 等对方接电话时,顺便给自己斟了一杯烈性威士忌,又加了两块冰、一小块方糖。这种独特的喝酒方式,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朋友亲自教给我的。 回铃声不多不少,响了二十九次,然后对方拿起电话。没有人说话,但听筒里传来“笃笃笃笃”的指甲叩在桌面上的有节奏的声音。 那是摩斯电码的信号:“哪位?” 我熟练地敲击回应,在听筒上叩着:“东方朋友。” 对方停了十秒钟,能感觉得出,对方正在记忆里仔细搜寻。我轻轻呷了一口酒,冰块轻轻撞击牙齿的感觉让我精神抖擞。 话筒里传来一个低沉而悦耳的男人的声音:“别出声朋友,让我来猜猜你是谁?嗯,这个时间还记得给老朋友打电话的,绝不超过三个人,我想你一定是……” 我晃晃酒杯,冰块磕在水晶杯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带着火烧、冰冻、甜蜜的三种完全不同滋味混和而成的奇妙感觉,顺着我的喉管,一路滑下胸膛,让我全身都起了一阵美妙的颤慄,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之极的呻吟,像做某件事到达**时的感觉完全相同。 “嘿,怎么会是你?风?”他猜到了我的身份,却大感奇怪,似乎我并不在他原先界定的三个人之内。 “是我,我正在喝你教我的‘凤凰涅槃’,打电话给你,只为感谢你教会我如此美妙的调酒方法——”又喝了一口酒,咬了一角冰块含在嘴里,喀嚓喀嚓地嚼着。 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古怪的外号——手术刀。 手术刀沉默了,稍停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懒洋洋的略带忧伤的口吻低声问:“你不是说要环游世界去吗?怎么先到这里来了?” 我大口大口喝完了这杯酒,余香不绝,惬意地呼出一口酒气:“我的学业已经结束,我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手术刀长叹:“还是为了杨老大那本册子?” 我不说话,目光穿过卧室的门,盯在册子上。 手术刀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好吧,稍后,我派车过来接你。今晚,有两个印度朋友来访,或许你会对他们感兴趣。 十五分钟后,一辆挂着外交牌照的三菱吉普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开车的,是一位具有天使般容貌的长发女郎,太阳色皮肤像吉百利公司出品的最完美的浓黑巧克力。 我披着灰色的风衣钻入车里,随手只带着那本册子。当然,如此容易破损的东西,是装在一个精巧的牛皮盒子里。 “杨,怪不得主人说你是最具**力的东方美男,让我小心些,别迷失在你多情的黑眼珠里。让我们认识一下,我是茱蒂——”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修长翘曲的睫毛迷人地不断向我忽闪着。 我把自己扔进车子的后座里,再扯过一床毯子把头盖住,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茱蒂如火的热情。我心里只有那本册子,对其它事毫无兴趣。开罗之行,本就不是为度假来的。 茱蒂吃了闭门羹,轻轻吹了声口哨,踩下油门,向城东狂奔。 半夜时分,大街上十分空寂,所以吉普车的时速很快便飙升到二百公里以上,风驰电掣一般。从毯子一角望出去,高大辉煌的新型建筑物不断从窗玻璃上向后快速闪去,很快车子便出了市区,沿着一条环城公路斜向东南。 “主人在十三号别墅。”茱蒂不介意我的冷漠。 在整个非洲大陆,手术刀是个具有传奇身份的人物。大富豪、黑道大亨、某非洲内陆国王储、世界级足球联赛的幕后股东、第三世界超级大军火商…… 对我而言,他这许许多多光环中,我只在意一个,也就是“天下第七”。 天下排名第七的盗墓高手。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任何一个行业领域,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第二流的,更何况是第七?但手术刀做到了,而且在第七的位置,稳稳当当地坐了很多年。 今晚有点阴天,夜空不见星子,下了环城高速路,连路灯都不见了。 三菱车开了越野探照灯,一路向前,灯柱像四条光剑,毫不客气地劈开彻头彻尾的黑暗。茱蒂的驾驶技术一流,轻松自如地绕过山间四个连续的s形弯道,又行驶了五分钟后,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一座黑沉沉的山间别墅。 别墅*山而建,占地广阔,四周环绕着三米高的高大围墙。 走近之后,我才发现围墙顶上竟然盘绕着密密麻麻的高压电网,四角还有六米高的炮楼。从炮楼顶上偶尔闪烁的烟头火光可以判断,那些炮楼并不是附庸风雅的装饰品,而是绝对具有实战意义的工事堡垒。 粗大的铁栅栏大门缓缓向旁边滑开,车子缓缓进入别墅。 我偷眼瞥见,电动大门边的四个高大的警卫人员,胸前都吊着最新型的美式冲锋枪。 这里,不像观光别墅,倒像是戒备森严的重犯监狱。 车子继续前进,直到停在主楼的台阶前。一路上,不断看见花丛树木后面,有牵着狼犬的警卫人员谨慎小心地在四处巡逻。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瘦高中年人替我拉开车门,恭敬地说:“欢迎杨先生,我是拉农,主人在蔷薇露台,请。” 听名字便知道,露台四面自然开满了各色蔷薇花。 果不其然,手术刀坐在露台前的逍遥椅上,手里端着一杯酒。一踏进露台,满鼻子里都是浓郁的蔷薇甜香,令我头脑为之一阵眩晕。 “风,欢迎。”手术刀淡淡地笑着举了举酒杯,苍白的脸,在桌面上烛台的映照下,发出一种近似于碧色的玉光,略显诡异。烛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侧面打下了浓重的阴影,把这个具有中国、西班牙混血的中年人,更照成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坐下,拉农立刻送上一杯酒,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谦恭的笑容。 “拉农,你先下去吧。”手术刀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早就习惯了手术刀的冷漠,如果不是这份“冷”,何以得“手术刀”之名? 我摇荡着杯子里的冰块沉默不语,手术刀是大哥的至交,更是我的学业监护人,像我的父执更多于兄长或朋友。 “今晚来的两个人,班察、谷野,你该听说过吧?” 我在大学里主修神学、历史、文物鉴别,对于这三方面的当代高手,有过系统的了解。 “听说过。”我点头。 “他们过来,为的是‘朱雀之眼’。一会儿,你只听,不必开口。” 手术刀的话,总是言简意赅,并且说话时,碧蓝色的眼珠,一直有游移不定的光芒闪烁着,像一把浸在冰水里的宝刀。他喝了一口酒,空着的左手向下简洁有力地一劈,很坚决地重复:“记住,别开口。”然后,他放下空杯,头*在椅背上,闭着眼进入了假寐状态。 记忆中,手术刀的话极少,往往几个手势、只字片语便能把一场轰轰烈烈的行动计划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像极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或救命或要命的“手术刀”。 班察,泰国第一盗墓高手,古董市场上流通着的泰王寝陵珍宝几乎全部出自他的手下。 谷野,日本人,整个东北亚陵墓群,包扩日本、南韩、北朝鲜、中国东北、俄罗斯东部一带,全部被他发掘一空。他俱备一切日本人该有的贪婪、冷血、狠毒、极端等等劣根性,有个形象的外号叫做“豺狗博士”。 至于“朱雀之眼”则来源于中国盗墓古籍里的传说——“朱雀之眼,玄武之爪、青龙之鳞、白虎之舌,此为天之四极。四极并至,合以众神之枢,堪扭转乾坤,重分宇宙。” 大意是说:天下存在五块奇怪的宝石,朱雀之眼、玄武之爪、青龙之鳞、白虎之舌、众神之枢,集中五块宝石,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传说只是传说,我就不相信,在既已形成的银河系、太阳系,谁还能有改变星球运转的力量? 中国古籍,颇多神乎其神的怪论、病句,不足以为信。 “你不信?”手术刀闭着眼,突然问了一句,伴随着一声轻咳。 我一愣,随即回答:“不信。” 手术刀无声地笑了:“我也不信,但他的话,我又不能不信。”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令他不敢直呼其名,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那就是我的大哥,盗墓之王杨天。 “他是当之无愧的盗墓之王,这一行里每个人都知道,上下五百年之内,没人能超越他的成就。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理,无与伦比的真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捂着胸口,撕心裂肺一样地咳嗽。 足足有两分钟,他的咳嗽都没停止,声音飘下露台,我猜整个别墅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到。 2十五年的活死人 2十五年的活死人我隔着衣服压了压口袋里的牛皮盒子,有股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 册子,是手术刀转交给我的,大哥失踪后,早就父母双亡的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手术刀。 “他还活着——嗯,我这么说,你会信吗?”他低声笑起来,打了个响指,拉农匆匆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的冰筒里,是一瓶紫黑色的马爹利酒,瓶子的样式古旧之极,起码有上百年的历史。 我几乎要蹦跳起来,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双眼盯在手术刀侧面颧骨上。 如果不是当着拉农的面,我肯定有连珠炮一样的十几个问题要问,但我还是忍住了。 四年的大学生活,让我从一个热血少年逐渐转变成了沉稳安宁的年轻高手。 我默默地做了次深呼吸,把那些问题随同空气一起咽进肚子里。 拉农下去后,手术刀向我投以赞许的微笑:“不错,隐忍坚韧,是块做大事的材料。” 我报以一笑,端起酒杯,让酒里的冰块轻轻荡漾着。 该说的,手术刀一定会说;不该说的,急也没用。 “啪嗒”,薄薄的一沓照片掷在我旁边的茶几上。 我随随便便扫了一眼,最顶上的一张,昏暗模糊,似乎是在某个巨大的宫殿里,或者是某部恐怖电影的片场布景。 在照片右上角,一个男人四肢极力地伸展,悬在半空。 背景一片昏暗,仔细辨认后才能分得清是些古里古怪的石刻雕像,全都是狰狞的兽头、蛮荒人类和叫不出名字的图腾。 “这是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 “你猜呢?”手术刀沉得住气。 全球恐怖电影,我看过不下千部,并且在大学里主修过“电影艺术”这门课,考试论文的题目就是“论恐怖电影的没落”。 在我看来,所有的恐怖电影都拍得又虚假又苍白无力,丝毫不能带给我恐怖的震撼力。 我伸出指甲一弹,弹开第一张。 第二张照片,略微清楚些。 那个半空悬着的人头部呈四十五度角俯视,肩头、上臂的肌肉凶悍地突凸出来,足以显示出他的身体超级强壮。 其肌肉发力时的贲张程度,几乎接近于全美健美冠军。 奇怪的是,我看不见他的双手和双脚,因为在手脚位置,图像一片模糊,无法分辨。 我来了兴趣,迅速铺开照片,从第三张一直看到最后一张。 总共七张照片,拍的全是一个画面,不过一张比一张清晰。 到了最后一张,那人的服饰、腰间的革囊皮袋、小腿上紧紧束着的绑腿,全部清晰可见。 他的手和脚,被握在一个巨大的雕塑手里。 对了,这雕塑共生着四只手,所以才能把那人的手脚全部握住。 照片背景,天空有太阳神的图腾,远处有金字塔的简易图像,而所有顶礼膜拜的大片人群衣衫褴褛,每个人头上都缠着宽大的头巾,分明就是教科书上常见的古埃及人的打扮。 我耸了耸肩膀:“这是什么?埃及古墓电影系列的最新胶片?”五年前,电影界曾掀起过一次埃及古墓风,导演编剧们以各种各样的神、鬼、妖、魔题材,演绎着盖世英雄跟古墓木乃伊之间的终极大战。 战斗的结果,无一不是,英雄获胜,抱得美人归。 手术刀摇摇头,若有所思:“风,这个人,如果右侧肩膀上再刻上一条中国式的金龙,手腕上再缠上一条四厘米宽的藏银链子,并且是经御封的杰可拉罕喇嘛亲手开光的那种——你想他会像谁?”我“啊”的一声,把照片全部抄在手里,又仔细扫了一遍,颓然问:“你到底要说明什么意思?这个人就是我的大哥?”刚刚手术刀说过的纹身、银链,都是大哥的独有特征,无人可以模仿。 特别是那条藏银链子,上面镌刻着的莲花蕊、转经筒、九界手印,都是用杰可拉罕喇嘛的灵血涂抹过的,几十年不褪色。 照片里这个人,身材架势跟大哥昔日相似,但绝不可能是他。 “我也不相信,但有人——也就是今晚要来的人,无比肯定这一点,并且以中国南海东部十口油井的做赌注。 风,你该知道,谷野不是傻子,没把握的事,这日本佬绝不会冒险。 十口油井的价值,想想吧,几乎能顶得上中国沿海某个富裕城市的国民总产值!”我怔住了。 作为盗墓界的名人,谷野曾出版过十几本关于中国古代金、辽、西夏墓葬查考的典籍,并且被欧洲各国大学奉为研究中国宋代历史的宝书。 谷野最大的特点,便是他一直叫嚣并奉行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行为准则。 他曾于二十年前提出过“元太祖忽必烈的陵墓葬于水底”的假设,这一命题当时遭到全球文史学者的嘲笑。 因为此前古代的墓葬种类,有天葬、穴葬、壁葬、土葬、水葬(漂流)、火葬,却从来没有人能想到“水下陵墓”这个极端古怪的形式。 但是,谷野倾全部财力,秘密进入中国北部草原,经过长达四年的调查摸索,又经过六年的实地发掘,终于找到了堪称墓葬史之奇观的“忽必烈水下寝陵”。 那件事,差一点就让谷野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人文奖章。 “呼——”手术刀呼出一口长气。 “半小时后——”他看了看表,“谜底会被揭开,风,他曾教导过我,盗墓这一行,要想成为顶尖高手,最好就是相信世间一切玄幻古怪的记录,然后努力求证。 世界上,没有最优秀的盗墓者,最勤奋的,就是最好的。” 我又一次压了压口袋里的牛皮盒子,真的很想问问关于“诸世纪预言”的事。 大哥在这册子里庄重地用红笔标示出来的句子,肯定有其深意。 另一方面,所有史学家们和全球民众关注的“1999地球灾难”的那一段寓言,被现实打破,在1999年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可能毁灭地球的灾难。 “大哥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3卫星变化 3卫星变化我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接近午夜时分。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哥还活着……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况?”我喃喃自语。 看这几张照片可以发现,那人是被怪物“捉”在手里的。 综合考虑一下背景就会得出一个怪论:“埃及墓穴?会活动的雕像?十五年的活死人——”“停!那太疯狂了!那个想法太疯狂了!”我忍不住叫起来。 “哥哥……”有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接着,淡淡的香气随风一闪,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跳跃着,扑到手术刀椅子旁边,脚下的高弹力运动鞋踩在青石地面上,轻飘飘的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哥哥,医生不是说过,不让你喝那么多酒吗?”女孩子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连娇带嗔,唧唧呱呱的,不容手术刀插嘴。 我只看到她的侧面,挺直的鼻梁,、小巧的鼻子,唇微微撅着,脸上努力装成一副生气的样子。 “主人,电话。” 拉农匆匆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架精巧的黑色索尼无绳电话。 手术刀目光闪动,拍拍女孩子的肩膀:“乖,我听电话,你来接待风哥哥好不好?”他起身抓起电话,走入露台侧面的一个走廊里,那想必是一个极其秘密的电话。 女孩子回头,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手:“我是苏伦。” 我伸手与她相握,她的手软软的,柔若无骨似的。 “常听哥哥说起你,普伦西纳教授领导下的第一高材生,据说是意大利近数年来最最有潜力的百名新人之一。” 她忽闪着长睫毛,翘着嘴角,带着个若有若无的笑看着我。 她的脸,是中国古代美女标准的瓜子脸,骨架清瘦,眼睛又大又清亮,仿佛秋日里山间无人扰动的清泉一般。 “见笑了。” 我不是在美女面前就变得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相反的,听腻了女孩子们的赞赏之后,这些溢美之词只会令我感到微微的厌烦。 而且,因为那些照片引发的疑问,满满地塞在胸膛里,根本容不下一丁点其它思想。 “风哥哥,那些照片,我也看过,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苏伦笑着,在手术刀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随手把落在额前的发向后一拂。 她的发乌黑油亮,长长地披垂到腰间,全部随意散开着,像危岩上陡然垂落的神秘瀑布。 “哦?请说。” 我对漂亮女孩子的智商,一向不抱什么希望。 “谷野是日本乃至全球盗墓界的奇人,他不会无的放矢,更没有闲心造些虚假图片来欺世盗名。 更何况,这次他面对的是‘天下第七’,他该清楚哥哥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 所以,我一直以来的结论便是‘这些照片都是真的’。” 我半信半疑,跟谷野没打过交道,无法更深地相信对方,这是其一。 第二,目前数码图片合成技术,已经达到惟妙惟肖的境界。 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判断某一图片的真实性。 如果这照片拍摄的,是地球某一个角落里的真实情景,那么事情就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 我知道手术刀有个唯一的妹妹,但对她的情况知之甚少,交浅言深,不想多说。 手术刀打完电话,噔噔噔地快速走回来,站在我跟苏伦面前,双手交叉攥着,表情疑惑。 他那副特征鲜明的混血儿的脸上,写满了惘然不解。 “风,苏伦,有个问题考考你们,有没有兴趣?”他抬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抹着,似乎要将深夜的疲倦全部驱赶开去。 一瞬间,我觉得他的腰和背正在慢慢佝偻下去,似乎两肩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似的。 苏伦反应更快,迅速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手术刀。 空气里,满是威士忌的狂野的清香,这种浅橙色**,是世间最好的镇静剂之一。 果然,当手术刀把整杯酒喝下去时,情绪迅速沉稳下来。 “是这样,刚刚接到报告,五分钟前,太空卫星轨道上,突然有三颗日星、两颗泰星将搜索指向和频段全部对准了开罗以南,大概的搜索范围是法老胡夫金字塔为中心、半径二百公里之内的区域。 更绝妙的是,无独有偶,至少还有三个国家的卫星,中国、澳大利亚、美国,各有一颗巡洋舰级别的通讯搜索卫星,也把注意力瞄准了这里。 你们说,这证明了什么?”手术刀冷静下来之后,洒脱地抿了抿两鬓发脚。 他的势力遍及非洲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国家,特别是在埃及,他的巨大权力几乎要超过本国总统。 所以,跟埃及有关的国际动态变化,资讯总是第一个传到他手里。 太空轨道上,全球发射的几百颗通讯卫星,每日都在极度繁忙地接收、转发、查询、搜索、刺探地球上的通讯信息。 每一颗的运行轨迹和工作状态,都是事先经过严格规定的。 八颗卫星同时瞄准某一区域的话,除非是这一地区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变,比如在此之前美国的“911恐怖事件”或者是伊拉克的海湾战争之类的。 不过,目前看来,开罗并没有发生巨变的前兆。 “难道,胡夫金字塔要坍塌毁灭?”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胡夫金字塔是埃及的标志性建筑,是世世代代埃及人的民族骄傲。 它若真的倒塌了,的确算是大事。 “no、no——”苏伦笑了,腮上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能够明显看出,她的脸型跟手术刀存在巨大差别,可见血缘遗传的相似性,并没有在他们兄妹身上体现出来。 “哥哥,很明显,大家对你的‘太阳神工程’感兴趣,对不对?”我突然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的对话已经牵扯到高度的商业机密。 作为盗墓行家,每年都会有类似于工作计划的“盗墓计划”,通常定名为“某某工程”,既好听又好记。 手术刀的工程,每一项都称得上惊世骇俗,并且会在成功前严格封锁消息,免得遭到同行的阻挠。 关于“太阳神工程”,我略知一二,并且曾有一段时期,疯狂地搜索过关于这件工程的相关资料。 手术刀哈哈一笑:“风,没当你是外人,尽可以发表意见好了!” 4盗墓专家 4盗墓专家我笑着摇头。 太阳神工程牵扯到古埃及传说中最珍贵的宝石之一“月神之眼”的下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叙述得清楚的。 手术刀若有所思:“风,希望今后你跟苏伦多交流。 我也老了,这个世界,完全是属于年轻人的。” 话音刚落地,西北方向的天空,传来轧轧的直升机螺旋桨破空之声。 仰面向那边天上望去,看见一红一绿两盏夜航灯醒目地亮着,而且直升机的轮廓隐约可见,正是向别墅的方向飞来。 手术刀耸耸肩膀:“肯定是谷野,这个日本鬼子,在埃及的几个没落贵族***里关系很多。” 五分钟后,直升机落在别墅正面的庭院里。 出乎意料的是,直升机里除了驾驶员之外,只有两个人,并且都是又矮又瘦,后背略微佝偻,一副典型的东亚人群体格。 苏伦已经进了书房侧面隐蔽的夹墙偷听,我则是一直跟在手术刀身后。 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伴随着拉农谦恭有礼的声音:“两位请,主人在书房相候。” 书房正面,摆放的是长长的一排意大利真皮沙发,沙发背上连续搭着四张正宗的埃及豹皮,五彩斑斓,气势磅礴。 沙发对面,隔着两个狭长笨重的花梨木欧式茶几,另外随意摆放着四个座墩、两张单人沙发。 侧面则是一只直排到屋顶的巨型书架,上面摆满了厚薄不一的书籍,当然全部都是跟主人的职业密切相关的。 茶几正对的屋顶,悬挂的是一盏体型巨大的北欧风格花枝水晶吊灯,无数水晶珠串呈放射状垂落下来,最长的一支几乎要直落到茶几面上。 在白色磨砂灯泡的照射下,所有的珠串散发出一种动人的五彩迷幻光芒。 手术刀的生活之奢华,恐怕足以令非洲任何一个国家的总统相形见绌,单是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水晶吊灯,其价值在索斯比拍卖行上,起拍价便超过五十万美金。 两个身材瘦小的人,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走进来的。 在拉农高瘦身体的映衬下,这两人像是惹人发笑的侏儒小丑。 不过,当其中一个开口说话时,才令人猛然省悟他们是目前全球盗墓界顶尖的人物,绝对不容小视。 “我们来了,手术刀,那些照片,你看了吗?”这人生涩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南亚语系特有的含混不清的调子,还没落座,就开门见山地发问,看得出他是个性情比较急躁的人。 这人皮肤黝黑,脸庞消瘦,两眼深深凹陷在眉骨下方,像两蓬磷磷燃烧的鬼火。 他坐下的姿势非常古怪,两腿交迭,压在臀部下面。 两手十指相对,横置腰间,竟然是泰国密宗里的“驱鬼杀妖大手印”。 他身上穿的虽然是正宗意大利名牌西服,但袖口和衣领都脏得厉害,里面的白衬衫和黑色领带更是皱得厉害,简直像刚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 我只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他的手上。 指骨粗大,高高凸起,显得强劲刚硬之极,必定是身怀高深的外家硬功。 并且,这样的坐姿,只在敌我双方全力以赴地对峙时才会用。 我在看他,他那双鬼火般的眼睛却在盯着手术刀,当我不存在一样。 另一个人,肤色非常苍白,病病殃殃的,无精打采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手术刀胸有成竹,指着茶几上已经倒满的洋酒:“两位远道而来,要不要先喝一杯?”他翘着二郎腿,倚在一张豹皮上,右手随便地搭在膝盖上,露出腕上价值一百万美金的顶级劳力士金表。 五根手指上,各带着一个宽大的白金戒指,上面雕刻的花色各不相同,但全都是来自欧洲最顶级的珠宝行。 “喝酒,算了!手术刀先生以为我们会为了一杯酒巴巴地从亚洲大陆飞到非洲来?”第二个病病殃殃的人撩了撩眼皮,声音很轻,却明显地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机。 在很多历史典籍的扉页上,都有这个人的照片,所以我能轻松回忆起他过去的辉煌历史。 他就是谷野,日本大和民族的骄傲,并且全日本民众一直对他要做“中国人的掘墓人”这种论调百分之百支持。 手术刀潇洒地弹了弹指甲,发出“啵”的一声。 会见客人的时候,他手里随时随地都会端着一杯酒,仿佛最贪杯的瘾君子一般。 不过,我知道那酒杯就是他的武器之一,还有手指上的五个戒指,更是百发百中、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 他常说:“求人不如求己。” 雇佣再多的保镖,不如自己练就保命绝招。 我相信,这么多年来,他能一直在风里浪里潇洒地活过来,并且家业财富呈几何级数增长,是跟他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的高度警惕性密不可分的。 “好,既然谷野先生如此痛快,那咱们就谈生意。” 谷野吸了吸鼻子,伸手罩在嘴上,又咳嗽了几声,才慢慢悠悠地说:“那些照片,我敢以自己的信誉担保,是真实的,而且拍摄日期陆陆续续不超过半年时间。 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拍到的照片,绝对能够证明,这人是活着的,并且能看出缓慢呼吸的生命迹象。” 客厅里很静,所以谷野的声音虽低,却也让我听清了每一个字。 “照片,我总共拍摄到三千六百多张,最清晰的一部分,能够数得清这人脸上最微小的雀斑。 我想,手术刀先生或许有兴趣把它们买下来?”这是高手间的过招,很多话根本无须点明,听话音就明白全部。 手术刀晃动着杯子里的酒,眼睛连续眨了眨,忽而抬头一笑:“开个价吧?”谷野猛地“哈”了一声,似乎料不到手术刀答应得如此痛快。 另外那人古怪地笑了笑,发出嗄嗄的诡异笑声。 “班察先生,有话请讲。” 手术刀附和着笑了几声。 肤色黝黑的班察忽的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五个条件。” 手术刀颔首:“请讲,别说是五个,就算五十个、五百个,都不是问题——但,丑话说到前头,万一这些照片是你们日本的电脑高手虚构出来的,到时候,就不是五个条件能平息得了的……”一刹那,手术刀的表情冷漠得像一把擦拭干净的刀子,印堂上泛着寒冷的白光。 5又是照片 5又是照片班察眼睛一亮,竟然如困兽般射出两道碧光,更显得万分诡异。 这泰国来的盗墓高手,资料很少见于经传,但整个东南亚直到西亚一带,所有浸**于盗墓这一行的大大小小行家里手,都奉他为天神一般。 并且,泰国王室曾出年薪百万美金的价格,聘请他做泰王寝陵的安全设计师……“当然,当然,这一行里,谁都知道真品和赝品的区别,手术刀先生太多虑了吧?”谷野露出日本人惯有的奸诈微笑,嘴角有些神经质地抽搐着。 他的两边眉骨上方各生着一颗花生米大的黑痣,仿佛多长了两只黑眼珠一样,看上去古怪之极。 他重新眯缝起眼睛,挥了挥手臂:“班察先生,请继续。” 他身上穿的,是一身质地考究的中式唐装,米黄色底子上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写意画,看上去,一派文质彬彬的学究气质。 班察不满地咕噜了一声,又用怪腔怪调的英语接下去说:“五个条件,前四个代表四件东西,分别在你的九号跟十五号藏宝库里,第五个条件——”班察的话没说完,我已经觉得满身的血液突然涌上头顶来,因为九号和十五号藏宝库里的东西,都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遗址。 每一件,除去市场价值,更具有难以估计的历史考察价值。 手术刀打了个愣,对方能把他藏宝库里的东西摸得一清二楚,足以证明他手下藏着内奸。 他扬头打了个哈哈,借以掩饰自己的不安:“好吧,想不到两位对亚特兰蒂斯的遗址也有兴趣?中国人有句古话,世间难得一知己。 两位喜欢,尽管拿去。” 谷野跟着笑了,从唐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大信封,在手里晃了晃:“手术刀先生果然快人快语,这些算是咱们的订金。” 信封略微有些鼓,里面装的肯定是另外的照片,而非美金或者英镑。 到了这几个大人物的层次上,一年当中亲手接触现金的次数寥寥无几。 手术刀缓缓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信封。 我在他背后,看到他衬衫后背上,已经被冷汗洇湿出巴掌大的一块,不禁吃了一惊。 高手面对面过招,最可怕的就是自己先乱了阵脚。 他既然浑身都开始大冒冷汗,足见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并没占了上风。 谷野陡然手腕一振,信封在半空里平着飞掠过来,高度恰好在手术刀脖颈部位。 这日本人看似彬彬有礼,却在不动声色中偷偷下了杀手。 如果手术刀是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这只信封对他的杀伤力,不亚于一片薄薄的刀刃,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掉他的头颅。 手术刀轻松地向后仰身,*在沙发后背上,依旧笑着:“多谢。” 等信封掠过茶几上方时,我跨上半步,闪电般伸出右手,在信封底下呼的一托,同时掌心发出太极拳的“方寸柔劲”,令那信封在半空里突然急速旋转。 信封的口原先是敞开的,里面的照片在我的柔劲作用下,哗啦一声滑落出来,整整齐齐地在桌子上排成一行。 我收回手掌,双手一拍,那信封碎成三四十片,如折断翅膀的蝴蝶一样,纷纷落下。 露了这手上乘武功之后,班察开始注意到我,恶狠狠地连盯了我好几眼。 我昂然后退,目光越过手术刀的肩膀看那些照片。 最明显吸引我的,是其中一张局部特写,两只相握的手,十指纠缠勾连,骨节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张力。 任何人看了,都会知道这两只手的主人,正在拚命发力,要拗断对方指骨。 “嘿嘿,二十张照片,请慢慢欣赏。 看得出,手术刀先生对它们很感兴趣,我们真的得先喝上一杯,等二位心情平静下来,再仔细谈条件了……”谷野老奸巨猾,从手术刀身上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猜到他此刻心里所想的。 的确,照片不多不少,共二十张,跟先前手术刀拿出来的照片完全是一个系列,仍旧是在那间昏暗的墓室里。 除去我说的那张特写外,还有几张,镜头拉近,有意识地接近那人的脸部。 胡茬、干裂的嘴唇、铁青色的脸、腮上紧咬的咀嚼肌,无不表明那人正在全力坚持着自己的动作,抗拒着外来的巨大压力。 可惜,由于拍摄角度的局限,只能看到他四十五度角下垂的脸,是以我跟手术刀都无法判定那是不是传说中的“盗墓之王”杨天。 手术刀拿起那张特写,用指甲轻轻弹了弹,似乎在推敲其中的真实性。 两只手,其中一只古铜色,筋骨肌肉因竭尽全力用劲而贲张,手背上的表皮全部紧绷着。 手术刀呼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这一刻,我们应该是想到了同样一个问题:“大哥左右手背上,各纹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蓝色玫瑰花。 照片里这只手,并没有纹身,那么可以肯定,那人不会是大哥!”悬着的心放下来,我的额头上也无声地滴下来一串汗珠,落在前胸上。 我并不相信,失踪了十五年的大哥还会活着,而且是活在一个古埃及的地下墓穴里。 手术刀手指一弹,照片落在茶几上。 忽然,谷野诡异地笑了起来。 班察也放开手印,抖了抖肩膀,龇牙咧嘴地无声笑着。 “这些照片——”手术刀缓慢开口,声调虽低沉,但心里久久悬着的大石头已经放下。 既然那人不是大哥,这些所有的照片都变得一钱不值,也就不必用亚特兰蒂斯的珍贵古物去交换了。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伸手去端那杯酒,不过眼角余光却在瞟着谷野的脸。 “怎么?手术刀先生好像对这些照片一下子失去了兴趣?”谷野明知故问,他这样的老狐狸,肯定能在瞬间捕捉到手术刀的心情变化。 大哥手背上的玫瑰花,据手术刀说,是为了怀念生命里的两个最特殊的女孩子。 她们是双胞胎,姐姐蓝妖,妹妹蓝姬,都有风华绝代的美丽。 手术刀曾不止一次神往地描述过两姐妹的美:“任何场合,只要她们其中有一个人出现,立刻全场的男士酒不喝了、舞不跳了、话不说了,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仿佛被她们的美抑制住了。 那一刻,所有形容美女的词汇,比如‘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等都会变得苍白无力——”“她们的美,在地球上绝不可能找到第三个人可以匹敌。” “只有那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伟大的盗墓之王杨天。” 6土裂汗金字塔 6土裂汗金字塔手术刀笑了笑,刚刚要开口,苏伦已经快步从夹壁墙后转了出来,裙裾悉索声中,她走到手术刀身边,低声附耳说了句什么。 即便近在咫尺,我也没听懂苏伦的话,或许只是几个简短的音节,更有可能是某种土著民族的特殊暗语。 手术刀怔了怔,眼珠接连转了十几次,胸膛猛烈地起伏着。 “既然手术刀先生不感兴趣,那咱们的生意只能告吹了!”谷野伸手要向前来收走照片。 “谷野先生,请不要心急。” 苏伦燕语莺声地开口,说的是标准流利的日语,同时以日本人的礼仪深深鞠了一躬。 她身上穿的是白底撒红花的宽松旗袍,落英缤纷,竟然全是日本特有的春日樱花。 谷野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苏伦一眼,像暗夜中的夜枭看见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般,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谷野先生,家师冠南五郎时常在晚辈面前提起您的名字,并且说他日有机会见面,一定要多向您请教一下关于日本海峡、台湾海峡两处海域中的藏宝沉船的典故。” 苏伦柔声说着,令谷野陡然向后一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惊骇莫名。 岂止是谷野惊心,连我也吓了一大跳。 美籍日本人冠南五郎目前兼任美国五角大楼亚洲事务的军事顾问,是小布什集团里的实权派人物。 在进入五角大楼之前,冠南则是名震天下的历史学权威、考古学权威、宇宙航天学权威,并且是全日本四届柔道冠军、剑道冠军……这个人,被行业内的高手尊称为“一代宗师”,无人望其项背。 苏伦既然是冠南五郎的弟子,谁敢轻视?谷野的下颚夸张地垂着,目光足足在苏伦脸上盯了超过三十秒:“冠南大师、的、弟子?”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令我有些发笑。 “对,晚辈不才,在冠南大师门下,排名四十九。” 这次,连班察也惊叫起来:“小姐——不、不,应该称呼为阁下……阁下竟然就是冠南大师的关门弟子?‘记号’矢菊樱子?”我听说过“矢菊樱子”这个女孩子的名字,那是在一本全球历史学家编年史上。 据说她有超强的“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任何文字、图片一经进入她的脑子里,调用速度完全可以跟电脑相比。 她的外号,便是叫做“记号”。 苏伦笑起来,风情万种,千娇百媚:“我的中国名字,苏伦,请两位前辈多多指教。” 书房里一下子沉默起来,苏伦的出现,令谷野和班察大出意料,有轻微受挫之感。 苏伦掠了掠长发,将茶几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摞起来,相信经过她的目光扫描之后,所有的照片都会被完美保存,不会遗漏任何微小的细节。 “班察先生说过的五个条件,我猜最后一个应该是关于‘土裂汗31’,对吗?”苏伦收好照片,轻轻在手术刀旁边坐下,伸手覆盖在手术刀的手背上。 幸好有她这只手安抚,否则手术刀只怕会腾的跳起来。 “哈哈、哈哈——”谷野咽着唾沫干笑起来,默然承认。 班察碧色的眼珠慢慢开始充血,带着一种模糊的血光,逼视着苏伦:“你在这里,代表的是令师的意思,抑或是手术刀先生的意见?”他的两手蓦的下探到底,握住两只脚踝,极有节奏地一抓一放。 泰国玄学武术源远流长,特别是先哲们从佛学典籍里参悟到的几千种“手印”,带着惊世骇俗的玄幻力量。 人虽然只有十根手指,但“手印”高人,能从十根手指的变化中,幻化出无数种奇特武功。 几千种“手印”,就算最有天赋的泰国武术家,倾尽毕生之智慧,也仅能融会贯通一百多种而已。 “班察先生,我在这里,只是休假旅游,根本没有敌意,不必如临大敌地用‘劫厄灭佛手印’对付我。 家师说过,前辈手印里有个最大的破绽,如果一旦被高手反制,不免会血脉逆转,两太阳穴爆裂而亡。” 班察“啊”的一声,脸色发黄,急忙放手,看来苏伦已经说中了他的武功罩门。 苏伦的加入,令谈判的胜负天平一下子向手术刀这方倒下来。 不过,“土裂汗31”事关重大,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敢松气,放言谈论胜负。 谷野无声地点了点头,手术刀的大手翻转,握住苏伦的小手。 良久,一阵夜风从窗户里卷进来,我才蓦的发觉自己后背一片冰凉,全部被冷汗湿透了。 资料显示,存放月神之眼宝石的金字塔古墓,是一个名为“土裂汗”的古埃及王所建。 而这座金字塔内部的房间分布,每层的房间数都是三百六十一间,数目与中国围棋的棋盘格数暗合,就连布局也是横向十九间、竖向十九间,从横剖面上看,完全可以看作是一张围棋棋盘。 土裂汗金字塔的墓室层数一直没有定论,起初埃及盗墓者们探明为七层,跟着挪威寻宝者得出了十五层的结论。 而最新资料证明,深达十五层地宫之下,以强力超声波探测器检验得知,仍旧有巨大的空洞回声,也就表明,墓室远远不止十五层,可能深入沙漠下几百米之多。 手术刀的太阳神工程,就是一个庞大的秘密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计划。 “第五个条件,把所有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工程全盘交给我们。” “哈哈哈哈——”手术刀陡然大笑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说话的班察。 就算刚入行的盗墓者也能估算出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价值——这是一个完整的未经发掘的金字塔,因其建造的手法和防卫措施,迥然不同于目前已经被开发盗掘的普通金字塔,所以,很多盗墓者在盲目的经验面前,纷纷坠马失手。 据可*资料记载,从土裂汗金字塔于197年被第一批盗墓者发现之后,为了破解进入它的内部,盗墓者编年史上,至少已经损失了近五百名大师级的大人物。 残酷的数据,至少可以充分表明,土裂汗金字塔是迄今为止在地球上发现的唯一一座未经零星盗掘的埃及古墓。 众所周知,几千年来,金字塔内部蕴含着大量物理学、生物学、考古学几个领域里,可能存在的巨大创新发现。 如果谁能拥有土裂汗墓穴的所有权,单是这些新发现的价值,便能买下整个欧洲全部最豪华的大学。 任何金钱数字,在土裂汗金字塔的价值面前,都将黯然失色,都无法统计出它的真实估价。 7达成合作协议 7达成合作协议班察有些气急败坏:“比起我们在卫星照片探墓上的成就,土裂汗金字塔算得了什么?”他已经放弃了用手印秘术向苏伦进攻的企图,缩在沙发里,眼睛里也不再精光闪烁。 他的话,有六个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卫星照片探墓?难道这两人已经掌握了最新技术?”苏伦与手术刀的手又紧紧握了一次,仿佛在进行心灵感应沟通一样。 手术刀忽然叹了口气,目光闪烁,眉梢上挑,似乎在发出某种询问。 苏伦轻轻点了点下巴,无声默认。 手术刀又叹了口气:“谷野先生,我以为土裂汗金字塔的核心价值就在里面珍藏的月神之眼,你说呢?”谷野耷拉着嘴角,目光沉寂无力地回应着:“是的,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那么,发掘工作,依旧我来做。 到时候,墓穴打开,宝石归你,怎么样?”手术刀权衡利弊后,提出这样的半妥协计划,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我有些奇怪:“既然那些照片毫无价值,何必再与虎谋皮?”照片此刻放在苏伦身边的沙发上,整齐摞着,最顶上一张,就是那幅两手相握的特写。 我刚才还没有介绍另外一只手呢——那是……应该是一只雕像的手,青灰色,死板而僵硬。 雕刻的手法拙劣而粗糙,至少连手纹、骨节间的皮肤横向皱褶都没刻上,只是五根平滑的“木偶”手指。 我只能用“木偶”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它,毕竟在古埃及人的石雕艺术里,只要牵扯到“人”的肢体手脚,无一不刻画仔细,精雕细琢。 反倒是到了人的头部细节、身体构造部分,却都刻得丝毫没有比例,看起来古怪无比。 而这只手的样子,完全不符合埃及雕像的特征。 “哈——”谷野再次发出干笑,竟然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月神之眼归你,剩余的归我,这样可好?”两人间争执的焦点,仿佛已经将土裂汗金字塔当成了天下人共有的财产,见者人人有份。 手术刀再次沉默,班察不失时机地跳了出来:“手术刀先生,对于几张毫无价值的图片,你肯舍得下这么大本钱来交换?哼哼,我们变卦了,生意取消!”他迅速站起来,做出一副要抬腿离开的架势。 局面立刻僵持住了,主动权重新回到谷野那方。 “照片很重要吗?”“苏伦对手术刀说了什么?”“难道照片里的人真的会是大哥?”我相信手术刀的判断力,虽然我是此刻唯一的旁观者,却犹如坠入五里雾中,根本分不清头绪。 谷野遮着嘴唇轻轻咳嗽着,手术刀打了个响指,拉农推着一架精巧细致的不锈钢餐车走进来。 餐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冰筒,里面同时冰着三瓶酒。 两瓶上佳的苏格兰威士忌,剩下的一瓶,则是最名贵的日本宫室清酒。 “让我们共同喝一杯,然后慢慢谈可好?”苏伦打着圆场,略蹙着眉,歪着头,任长发一直倾泻到沙发上。 酒在杯子里荡漾着,手术刀这里,珍藏着全埃及最好的佳酿,常常会令来访的埃及高官们相形见绌。 有位著名的外交家曾说过:酒是感情的催化剂。 往往一触即发的火爆场面,几杯酒就能浇熄战火。 放下酒杯后,手术刀突然说了一句令我几乎酒杯脱手的话:“五个条件,全部答应。” 刚才在喝酒的间隙,他跟苏伦的手一直握着,不停地“眉来眼去”,想必其间已经交换了无数看法和意见。 谷野与班察喜形于色,举杯相碰,因为力道过大,竟然令杯子里的酒泼洒出来,落在彼此身上。 “不过,还有个条件。 土裂汗金字塔归你们好说,但接下来整个发掘过程,都要有我的人全程现场参与。 这个人就是——”手术刀举着酒杯的手指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指向我,令我仿佛暴露在水银灯下的最拙劣的演员,一瞬间满脸通红。 “就是他。” 手术刀向我眨眨眼睛,含义深刻。 在这群盗墓大师面前,我只是初出茅庐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担得起如此重任?但是,我明显看到苏伦也在向我挤眼睛使眼色,只好用力挺了挺胸,把这个任务应承下来:“没问题,谢谢手术刀先生的信任,我会——把一切做好。” 谷野和班察的目光像四柄利剑,在我周身上下扫了个遍,只恨不得把我的五脏六腑也解剖开来弄个一清二楚似的。 土裂汗金字塔对他们两个的**力太大了,所以最后欣然答应手术刀的条件。 “干杯——”五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花枝吊灯也凑趣一样骤然通明,将书房里的角角落落照得通亮。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谷野两人一直待在手术刀的别墅,拟定签署合作文件,办理交接手续。 关于那些照片,谷野只给了个笼统的叙述——“我们在太空轨道上拥有近二十颗通讯卫星的使用权,从去年春天开始,已经尝试用红外制导和x射线穿透、再辅助以超声波刺探等综合方法,对全球可能存在古代陵墓群的位置进行扫描。 这种技术,大概能透视到地面以下三百米深度的位置。 很偶然的机会,我们拍到了这组照片,原先技术人员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埃及墓穴里面的殉葬者干尸,并没太在意。 结果随着进一步跟踪拍摄,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画面……”(请注意:极度兴奋的谷野在这里曾无意中提到“埃及墓穴”四个字,几乎已经表露无遗照片的来源是在金字塔下面,而我们三个竟然都没注意,真是失败!)这些话,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谷野的卫星探墓手段,能明确得到地面以下三百米的图像的话,美国人早就会购买这种技术来消灭伊拉克、阿富汗的恐怖分子了。 日本人在全世界范围内,素以狡诈多变、不说实话著称,所以,我们才会对他说的话不太认真重视。 “明天,我会令助手将所有的照片放在磁碟里送过来,相信你们能从照片上得到更多关于画中人的信息。 唯一不好意思的是,我们必须先小人后君子,将土裂汗金字塔发掘干净之后,才能把拍摄到图片的具体地球坐标告诉几位。” 谷野不但是学术专家,更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最懂得何时该加码、何时该讨价还价。 8挺进沙漠 8挺进沙漠 对于谷野的苛刻条件,都在手术刀预料之中。 我们三个单独的交谈中,苏伦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不要对图片里的人是谁轻易下结论,我会尽快将照片和先前杨天先生的遗照提交给伦敦大学的罪证分析研究室。人的肉眼或者摄影机器的镜头,因其物理结构的先天不足,很容易被外界的假象迷惑。” 手术刀对此不置可否,但看得出他对苏伦的意见非常重视,否则也不会临时变卦,达成这项交易了。 “风,这件事一股脑儿推在你身上,又没事先跟你打过招呼,抱歉。不过,在土裂汗发掘的过程中,我会派得力的帮手,随时跟你保持联系。当心些,凡事多问问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听人挑拨……” 手术刀对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我刚刚从大学里出来,理论虽多,实战经验却几乎为零。 “就这么放弃土裂汗和月神之眼?”我不甘心。一摞照片就能轻易换走一个价值连城的古墓?这笔生意,日本人赚大了。 经过谈判的那一晚之后,苏伦变得心事重重,让人琢磨不透。再联想到她的学术背景,骤然间我觉得手术刀兄妹心里肯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三天之后的黄昏,谈判双方已经办好了所有交接手续。手术刀同意无偿为谷野、班察提供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一切方便。他所能得到的,只要谷野的空头许诺。 两辆三菱越野车缓缓出了开罗城南门后,怒吼着冲进广阔无垠的沙漠里去。我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支着腮,扭头向西天上那轮已经坠落一半的夕阳。 残阳如血,黄沙千里,并且前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和危险—— “风,怎么了?对我们信不过?”驾车的是班察,一进沙漠边缘,他就狂野地把油门踩到了底,在超过三百公里的高速上一路狂奔。 这是个极其神经质的人,从他脸上时而冷漠、时而疯狂的表情便看得出。导师曾经说过,如同希特勒的名言“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一样,盗墓者也是需要“偏执狂”这一特殊性格的。一个好的盗墓者,血液里必须要俱备三分之一疯狂的特性。 我默默微笑着,拉严了皮夹克的拉链。沙漠昼夜温差超过五十摄氏度,晚上能活活把人冻死。向前挺进了二十分钟后,夕阳完全落下,暮色深沉地围拢上来。无意中向反光镜里看了看,发现后面跟着的并不仅仅是一辆车,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五辆高大雄壮的灰色厢式车。虽然听不到拖车引擎的吼叫声,但从滚滚沙尘里,却能判断出车上携带着极重的设备。 我急了,挺身向反光镜指着:“二位,这些拖车不在咱们的议定范围内!” 在双方协议里,一切设备和盗墓手段以及人员,完全由手术刀负责,也即是说,谷野的发掘行动,是在手术刀的监控状态下进行。现在突然多了五辆大卡车,想必谷野早有准备。 “风,少安毋躁。那些,只是咱们日常的起居用品,包括最后那辆房车上载着的十个日本超级漂亮的美女……” 后座上的谷野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手掌硬实的像块沉重的铅板。 表面上看,最后一辆车的确是正宗生活用房车,那种卧室、客厅、厨房、厕所齐备的被称作“移动旅馆”的大家伙。 我张了张嘴,不再坚持己见,反正发掘工作还得有接近一周的准备时间,在开罗周围的地域范围里,手术刀绝对可以掌控一切。 谷野龇着牙,用巴掌打着节拍,开始哼哼着一段日本歌曲的旋律,随即大笑:“日本美女,终将征服全球,让所有的地球男人都在她们美妙的身体吸引下,勇猛发射……”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荡下流起来。 全球商界公认,日本人在商场上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在男女色情方面,却绝对是不折不扣的野兽。这也是日本的色情漫画、**女郎在十年内便迅速风行全球的最大动力,因为从很多渠道搜集到的资料表明,日本男人在摧残、折磨、**女人的手段上,绝对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所不用其极”。 我“哼”了一声,借以发泄我的“仇日情结”。我的骨子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无论在世界的那个角落,对日本人天生的仇恨,是无法压抑的。 越野车的挡风玻璃里,渐渐出现了法老胡夫金字塔的瑰丽倩影。那是埃及沙漠的标志性建筑,犹如美国人的自由女神像。 汽车向东南偏移大路,沿着一条略微窄些的岔路前进,速度丝毫不减,不断被公路上的坑坑洼洼颠簸起来。从车窗里向外看,公路两边生满了低矮的沙漠灌木,被黄沙覆盖了大半,几乎看不出叶子原来的绿色。 暮色里,胡夫金字塔带着一种威严神秘的气势,傲然而孤独地竖立着。昏黄的塔身渐渐融入同样昏黄的夜幕里去。由于黄沙的反射作用,沙漠的夜晚不会完全黑下来,带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场浅黄色的迷离梦境。 班察把小指伸进嘴里,得意地打了声呼哨,声音又尖又长,把我从沉思里惊醒过来。 “风,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它也挖掉,把埃及人的宗教之根变成日本人的殖民地——”谷野丝毫不掩饰自己**裸的贪婪,伸手指着高大的胡夫金字塔。或许一到夜晚,他们身体里的兽性就会占上风,此刻已经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我厌恶地拉了拉衣领,让自己蜷缩在宽大厚重的皮夹克里,眯起眼睛,装作困倦疲惫的样子。其实,我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盯着后面跟上来的五辆车。车身上没有车牌和任何能证明它们的国籍的标志,车顶装备着体型巨大的最新式强光探照灯,突兀地趴在车顶,像是随时可以发射的大炮一样。 我的衣领夹层里匿藏着最新式的无线对讲机,通过藏在同一位置的镍银电池供电。信号先进入开罗上空的私人通讯卫星,然后反射回地球,有效距离完全可以覆盖整个埃及沙漠。相信我跟谷野的对话,绝对会一个字都不漏地传到手术刀耳朵里去。 跟谷野、班察的见面、交谈,每一分钟都会让我越来越清楚这两人的可怕之处。他们身怀超强武功、超级智慧,更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超级狠劲,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真应了中国那句成语——“与虎谋皮”,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风,我们的天堂就要到啦……”班察兴奋地大叫着,脚下发力,越野车的引擎发出“呜”的一声低吼,转速表瞬间从红色危险区域直接提升到了极点,而时速表也没有丝毫停顿地飙升到了最顶端。 9土裂汗金字塔 9土裂汗金字塔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大片营帐,几百个帐篷环绕成一个巨大的***,***里则是高高低低的油井钻探设备。 营帐西面大概五百米开外,是一个小小的土黄色的金字塔,高度绝不超过十五米,跟北面辉煌巨大的胡夫金字塔相比,这个小小的建筑物显得寒伧无比,像站在巨人脚底下的可笑的侏儒。 “哟西哟西——”谷野忍不住大声用日语赞叹起来,打开车窗,贪婪地向那个小金字塔望着。 那当然就是这次计划中的目标,土裂汗金字塔。 开罗市政府针对它,曾经有专门的卫队负责保卫工作。 结果二十几年来,任何人都无法破壳而入,土裂汗金字塔已经变成了盗墓者的死亡之地,渐渐的无人敢觊觎这塔里的宝藏。 所以,市政府乐得省了卫队的费用,将守卫人员全部遣散。 车子驶进营帐***里,一个肤色黝黑的当地人迎上来,说的却是流利的英语:“欢迎大家光临环球钻井公司九十五号营地!我是耶兰,钻探队的负责人。 手术刀先生已经来过电话,我、还有十九名钻探工程师、一百五十名工人,随时听候谷野先生调遣。” 耶兰大概四十岁上下的样子,粗壮敦实,手臂上青筋虬结,孔武有力。 他有一双传统埃及人的漆黑眼珠,转动之间,显得非常机灵。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一直落在我身上,但并不在意。 后面的五辆卡车呼啸而进,从车上跳下来的竟然是四十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除去没有部队番号以外,全部武器、服装都跟美国军方最精锐特遣队一模一样。 特种兵一落地,便迅速分散进入营地各个要害部位,几秒钟内便控制住了整个钻井现场。 我有些气急败坏,谷野笑着解释:“小兄弟,发掘土裂汗金字塔事关重大,我可不想被那群虎视眈眈的鹰啄了眼珠子去。” 貌似和平的合作状态下,其实双方都在互相提防对方。 这一点,在我跟手术刀、苏伦的三人会议上不止一次地讨论过。 对策早就制定好了,所以我强压下火气,随耶兰进入属于我的帐篷。 “风先生,钻探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桌子上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计划书。” 耶兰意味深长地向我眨了眨眼睛,掀开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帐篷里非常简陋,一床、一桌,床沿顺带当作了椅子。 脏兮兮的桌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浮尘,那本计划书大概有百十来页的样子,a3纸大小,印满英文。 封面上,则是手绘的土裂汗金字塔的简笔画。 我向桌面上呼的吹了一大口气,立刻浮尘飞扬。 计划书还有的是时间可以看,况且在手术刀别墅里时,早就看过比计划书更详细的有关土裂汗的电脑资料。 信步走出帐篷,我看到所有的人都围绕在营地中央最高的钻杆前。 工人们穿着脏乎乎的工作服,目光满怀渴望,看着中间的谷野。 谷野站在一块高出地面两米多的平台上,扬着手里的一大把美金纸钞,兴高采烈地在说着什么。 “在搞什么呢?”我向那边走,他的声音已经顺风飘过来:“大家加油干,每加班两个小时,我会在原有工资基础上,多付每个人一百美金。” 他把纸钞高高举起,引得那帮工人们立刻齐声发出鼓噪叫好,并且自发地开始鼓掌。 谷野把钱交给耶兰,让他发给工人们,随即跳下平台向我走来。 都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谷野这一手,马上给疲惫的工人们鼓足了劲。 月亮正在升起来,照在土裂汗的塔尖上,映出一圈宽度近一米的银白色的光环。 “风,有没有看到那圈光环?按照常识推断,金字塔是由土黄色的沙石构筑而成,无论在何种光线的照射下,都万不可能发出银色的光。 唯一的解释,在构成金字塔的材料里,掺杂着某种未知的金属物质,才会令它与众不同。” 近十年来,世人对于土裂汗金字塔与众不同之处的研究,已经写成了十几本厚厚的典籍专著,我早都一一拜读过。 对于谷野的话,只是默默地耸了耸肩膀。 可以这么说,在已知的土裂汗知识方面,我不会比谷野浅陋。 我们缓步登上了营地侧面的瞭望梯,并肩向西望。 钻探队以石油钻探为名,实际工作却是在开凿了一口五米直径、二百米深度的竖井之后,打横直角向西,笔直向着土裂汗金字塔方向,又开凿出一条三米见方的通道。 按照示意图上的标线,这条通道纵向保持三十度的角,一直延伸向金字塔底部。 手术刀拥有的资料表明,金字塔埋藏在地下的部分,将近是地面部分的二十倍,也即是三百米深度。 既然埃及政府不允许外来力量开发这个神秘的金字塔,那么手术刀肯定会有办法,打通某些关节,施行这个“曲线救国”计划。 钱是好东西,在埃及,有了钱,任何事都能做。 沙漠里一片寂静,金黄色的沙浪,在月光的朦胧映射下,像某种神秘动物的肚皮,高高低低,却又自然而然呈现出一种动人的神秘曲线。 沙漠和金字塔,都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观,会让每个身临其境的人感到由衷的敬畏、恐怖。 特别是在月光不甚明朗的晚上,这种畏惧感,尤其强烈。 风已经变得割面如刀,冷飕飕的,带着逼人心魄的寒意。 谷野挺着胸膛,稳稳地迎风站着。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衣领敞开着,竟然毫不威惧寒冷。 这一点,让我有点相形见绌。 “风,你下去吧!沙漠里的风是看不见的杀人刀,我可不想自己的搭档明早起来,头疼发烧,坚持不住。” 我不想逞强,真的论体质、体魄,普通中国人要比日本人略差一些。 因为日本人从小养成的生食习惯,会最大可能地将食材里的营养吸收到自己体内,将天然之精华为己所用,久而久之,身体会达到“与大自然合为一体”的境界。 我知道,任何时候,逞强、逞英雄之后害了自己。 “那好,晚安。” 我下了瞭望梯,走回自己的帐篷。 10夜半鼓声 10夜半鼓声沙漠里的夜晚,寒冷异常。 我缩在厚厚的鸭绒睡袋里,尽量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朦胧睡了过去。 两年前,我曾在意大利特种部队的野战训练营里呆过四个月,当时的野外求生课程里,专门开设了在极地寒冷地带保存体力的课程。 那些残酷的训练,再加上我自幼苦练的中国内家功夫,抵抗寒冷,根本不在话下。 突然之间,我醒了过来,朦胧中,浑身所有的汗毛全部陡立起来。 因为,我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危险,仿佛有人,就在距离床头的咫尺之内盯着我,像一只静悄悄来袭的野兽。 我慢慢睁开眼,继续让鼻子里发出平稳沉静的呼吸。 帐篷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外来侵入者。 不过,帐篷的帘子是半开着的,帘角随风而动。 我无声地吸了口气:“没错,的确有人进来过!”因为临睡之前,我已经把门帘的拉锁全部拉紧。 在这么寒冷的沙漠之夜,傻瓜才会敞着门帘睡觉。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单凭眼珠的转动,对帐篷内的状况进行了三百六十度的环视,确信没有异样之后,缓缓伸手,扭开了日光灯。 这种极其先进的一体化帐篷,地面是三层尼龙地毡缝成,别说是人或者大型野兽了,就连最常见的沙漠毒蝎和金背甲壳虫都钻不进来。 “难道是幻觉?”我走到门边,略顿了一顿,将拉链全部敞开,撩起门帘走了出去。 月在西天,时间是凌晨四点多种,天空马上就会陷入黎明前的黑暗。 空气寒冷得惊人,并且带着淡淡的呛鼻子的雾气。 营地里,随时都能看见瞭望哨们一明一灭的烟头在亮着。 那些,都是谷野的人,他虽然极度贪婪,行事作风却非常小心谨慎,这或许便是他能在盗墓这一行里常胜不败的最关键因素吧?我点了一根香烟,站在日光灯的光影里。 这次谈判交易,还牵扯到另外一项考古学里的巨大谜题,亚特兰蒂斯。 关于那个永久沉没在海底的古城遗迹,手术刀有意无意地提过,他的手下已经查到某些线索。 手术刀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的考古基金会,同时对超过一百个考古探险队进行了高达五亿美金的赞助。 这些钱,总是能为他换来第一手的考古新发现。 谷野的胃口不小,而且心机幽深,不但要从手术刀这里拿走土裂汗这块肥肉,更要进一步觊觎亚特兰蒂斯的秘密。 日本人的野心向来都不小,否则也不会在六十年前,企图占领中国,横扫亚洲了。 “那么,那些照片的价值,真值得手术刀如此牺牲?”我绝对不相信大哥还活着,并且是活在某个秘密墓穴里一个石雕怪物的手上。 任何盗墓者,都会是绝对意义上的无神论者,否则又怎敢独自一人穿行于满是死人枯骨的恐怖墓穴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奇怪的鼓声在我耳边骤然响起来。 我的手一颤,香烟险些落地,扭头向正西看去。 西面,除了无边无际的黄沙,唯一能在视线里留下痕迹的就是土裂汗金字塔。 “风先生,早!”一个身材粗壮的特种兵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向我打招呼,手里的微型冲锋枪一刻都不放松地紧握着。 我敢发誓,这批特种兵的装备,肯定是从美国军需处里直接搞出来的,因为在不久前的第三世界国家军需采购会上,我不止一次看到美国军火商拿着这种单兵装备的资料,向海湾国家的国防部长一次又一次地推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装备包括最新的影像同步通讯器、全新的作战防护服、一长两短子弹通用的枪械——我苦笑起来:“怪不得大家说美国才是真正的‘战争之王’!没有他们,全球的火并战斗火热程度都会大为逊色。” 各国恐怖分子所用的武器,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购买自美国军火商,甚至是从腐败的军方军需处直接低价购买出来的。 “早,特纳。 有没有听到鼓声?”我向西面伸了伸下巴。 特纳是这队特种兵的指挥官,白人,国籍不明,但是英语的发音带着北欧人的明显特征。 “鼓声?”特纳扬着脸,精光暴射的三角眼,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的脸,根本就不理会我的动作。 这种眼光,像尼罗河里随时出没的鳄鱼冷冰冰的眼睛,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鼓声持续响着,大概就是从正西方向传过来,并且我怀疑就是从土裂汗金字塔的方位所发出的。 “没有,先生,我只听到沙漠毒蝎爬行的声音。” 特纳毫无表情地回答,晃着肩膀从我身边经过,继续他的巡逻过程。 我愣了一会儿,脸唰的红了。 特纳的话,无疑是在嘲弄我的无中生有。 他能听到沙漠毒蝎爬过沙地,却从没听到我说的鼓声。 我用力抠了抠耳朵,让自己迅速清醒下来,免得让幻听把自己弄得疯掉。 在这种空旷的沙漠里,就像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海市蜃楼幻像一样,旅人也会出现毫无来由的幻听。 “天哪!我的身体还没脆弱到那种地步吧?”深呼吸四口之后,我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塞住了自己的左耳,踮起脚尖,将右耳对准土裂汗的方向。 这种倾听方式,是手术刀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踮起脚尖,可以最大程度地克服地心引力对于人身**的作用力;塞住左耳,则有效防止了两耳同时接收音源造成的回声混淆。 鼓声仍在,并且在这种独特的倾听方式下,鼓声越发清晰,节奏一直是四长两短,单调而神秘。 “不是幻听,而是……”我返回帐篷,从背包里取出一架高倍军事望远镜,迅速登上了瞭望梯。 此刻,瞭望梯上的另外一名特种兵正在仰着脸打呵欠,满脸疲惫,不过看见急匆匆爬上来的我,还是第一时间喀啦一声打开冲锋枪的保险,黑漆漆的枪口指向我,并且同时用蹩脚之极的英语向我吼叫着:“you?stop!”我才不管他,上了梯顶,举起望远镜。 土裂汗金字塔在镜头里清晰出现,这是可以放大四十倍的军用望远镜,五百米的距离,对它而言,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现在,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金字塔凹凸不平的表面,被风化剥蚀的外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凹坑。 不出我意料之外,根本没有人的影子。 在清晰可辨的镜头里,我甚至捕捉到一条未成年的沙漠蝮蛇正在缓缓蠕动着,钻入一丛灌木后面,只露着半尺长的尾巴在外面。 11鳄鱼大神的召唤 11鳄鱼大神的召唤 特种兵的冲锋枪已经顶在我的后背上,如临大敌。 营地的防卫力量非常警惕,十秒钟不到,已经有六七个人集中到瞭望梯下面,冲锋枪向上瞄准我。 风真的很冷,等到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因为超级紧张而变得酸麻,衬衫后背又被冷汗湿透。 “什么事?风,什么事?”谷野披着一件黑色的羊皮大衣,匆匆跑过来,满脸都是睡意朦胧。 我无声地笑了笑,作了个“上来”的手势。谷野毫不犹豫地爬了上来,把那个懵懵懂懂的特种兵赶下去。 “鼓声,我听到鼓声,你呢?”我向金字塔方向一指,顺手把望远镜递给谷野。 “鼓声?什么鼓声?”他也算是老江湖了,虽然莫名其妙,仍旧接过望远镜向西面扫视着。不过,随即恼火地放下望远镜:“风,你在搞什么?哪里有鼓声?”就在这时候,鼓声停了,满耳朵里只剩下风声。 “我听到鼓声,对了,是古埃及人的鳄鱼皮鼓,四长两短,一直响——不过,现在没了!”设身处地为谷野想想,换了是我,也不会相信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世界上不会有一种鼓声,只有我能听到而别人一无所知。 我张了张嘴想对盛怒的谷野解释什么,但最后只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还是放弃了。 太阳到了正午以后,我才慢慢起床。其实我虽然一直躺着,脑子里却始终在思考着那阵奇怪的鼓声。古埃及人最早发明的鼓,是用成年鳄鱼的皮来做鼓面,敲起来声音非常怪异。因为鳄鱼的皮太厚太硬,只能发出干瘪的“咚咚”声,并且毫无回音。 我相信自己没听错,的确是鼓声。 吃过简单的午饭后,我拨通了手术刀的电话。 “鼓声?等等,在古埃及人的传说里,只有蒙受鳄鱼大神召见的有缘人,才能听到那鼓声。”他惊叫起来,在电话那端发出惊骇之极的喘息声。 我有些奇怪,就算相信我的话,何至于如此惊骇? “风,你听着、你听着——关于鼓声的资料,只有杨天的盗墓日记里有记载,而且使用的是只有我和他才能看懂的秘密文字。你等着,我派人把资料送来,等着!”他很急地挂了电话,令我更摸不着头脑。 古埃及传说里,各种各样的大神多如牛毛,据我所知,就有“牛头大神、蛇头大神、金头大神、猫头大神”等等等等,比中国传说中数不胜数的天上神仙还多。当然,再多出一个鳄鱼大神来,也无所谓。 刚刚放下电话,谷野和班察沉着脸一前一后地进来。 “风,你好像知道一些关于土裂汗的秘密资料,对不对?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谷野循循善诱,尽量地在脸上堆起笑容。他手里,握着一卷略显发黄的军事地图,年代颇为久远的样子。 班察比较直接,直来直去:“风,把你知道的资料卖给我们,随便你开价好了!”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床板发出咯吱一声怪响。 外面,工人们正在紧张开工,钻井机的轰鸣声从地下闷声闷气地传上来。天有点阴,空气也显得十分沉闷。我不是不想跟这两人合作,实在是手里没什么值得公诸于众的资料。 我笑了笑,取出烟盒,向谷野递过来。 谷野的笑容终于堆积完成,慢慢推开我的手:“谢谢,我从不抽美国烟。” 我手里是一包刚刚打开的万宝路,一直抽的一个牌子。谷野是第一个以这种理由拒绝我敬烟的人,真令我好笑。 “我们日本人,只抽日本烟。”他从口袋里取出的是一包白色的柔和七星,日本烟的招牌产品。从他缓慢点烟的动作,我能判断得出这个人内心世界非常复杂,城府极深,轻易不好对付。 “风,昨晚你说的鼓声,能否再重复一遍?”谷野喷出一口香烟,姿势优雅、一丝不苟地用左手食指、中指挟着烟卷。 有了手术刀的回答,我知道昨晚的事,不是我的幻听。而且,能听到鼓声的人,必定能有某种奇遇。所以,我尽量选择顾左右而言其他:“昨晚有些累,可能是幻听吧。在意大利时,我一直有换床失眠的毛病。” 我走到床边,拉开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上。 谷野敏锐地看了看电脑,眼睛一亮,大概以为电脑里会藏着很多秘密。其实,硬盘里存着的资料,不过是一些市面上常见考古资料的拷贝,毫无神秘性可言。 在沙漠里,桌面上永远都蒙着一层土,这仿佛成了永恒不变的定律。 我拿起毛巾和脸盆,走出了屋子。相信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谷野他们会探索清楚笔记本电脑里所有的角角落落。我是故意把电脑留给他们的,也许只有如此,才能打消他们心里的疑惑。 站在储存清水的大水罐前,我的视线不经意之间,又落在了远方的金字塔上。 土裂汗金字塔在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毫无起眼处,跟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几百座金字塔没什么区别。“鼓声,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呢?”据我所知,那种鳄鱼皮鼓现在只能在博物馆里找得到,几乎没有人再喜欢那种单调而诡秘的声音了。 “半夜,有人在荒漠里敲鼓——是在月光下的金字塔附近敲鼓,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鳄鱼大神,是何方神圣?还要召见某个特别的人类?比如我……” “哈哈哈哈……”想到古怪处,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宁愿把埃及传说中的所有大神想像成外星来客,也不会承认他们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无所不能的“神”。不清楚大哥的盗墓日记里是怎样描述这种鳄鱼大神的,我心里突然非常渴望早点揭开这个谜题。 “来吧……来吧……来吧……” 一种沉重悒郁的呼喊声骤然响在耳边,带着空空荡荡的回声,仿佛是从一个密闭的空旷房间里发出来的,比那神秘的鼓声更令人骇然。 我“啊”的叫了出来,手里的毛巾和脸盆当啷一声落地。那种声音里,混合着失望、盼望、焦灼、沮丧、困惑、迷惘、痛苦、呻吟……只有十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才能发出这样古怪的、具有动人心弦的力量的叫喊声。 下意识的,我喃喃自语:“是在叫我吗?是在叫我吗……” 不知不觉中,我的双手已经合十于胸前,头颅低垂,向着正西方向,心里也产生了一种屈膝下跪、顶礼膜拜的冲动 12盗墓之王的资料 12盗墓之王的资料 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我听到谷野大声在叫:“风、风——你在干什么?” 我清醒过来,水龙头拧开着,白花花的水肆意奔流,在地上冲成一条小溪。在沙漠里,没有人敢像我这样浪费清水,简直是犯罪。我伸手去关水龙头,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满把都是冷汗。 谷野站在帐篷门口,手搭凉棚向我望着。 我拧了把湿毛巾,在脸上拚命地擦了两把,让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下来。我发誓我听到了那声音,英语发音的eon”,连续重复着,就像昨晚的鼓声一样,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那神秘的金字塔上,到底存在着什么?”我又一次抬头向西望去。 谷野大步跨过来,满脸狐疑:“风,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告诉我,告诉我——”他昨晚肯定没有睡好,眼珠上布满了细碎蜿蜒的血丝。他歇斯底里的叫声让我心里油然升起一阵厌恶:“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回到帐篷里后,班察的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肯定没从我的电脑里找到想像中的神秘资料。 “工人们从现在起会二十四小时加班,三天就能打通进入土裂汗的通道。风,你的资料现在说出来还有价值,三天之后……嘿嘿,一分钱都不值!”谷野跟在我的后面,意味深长地继续攻心战术。 在这个风沙漫漫的大漠里,金钱再次展示了它无所不能的力量。 我吸了口气,再慢慢呼出来,仿佛要把由谷野带来的不快全部吐掉一样。谷野的判断没有错,他说三天可以完成通道,就一定能完成。关键问题是,就算到了金字塔外,他有办法打开一条进入金字塔内部的路吗? 我斜了谷野一眼:“不知道这一次,谷野先生会不会在人类盗墓史上,创造出更为空前绝后的轰动记录?” “哈哈哈哈……”谷野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拍拍胸口:“当然,中国人有句老话,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风,我比你大三十岁,三十年,足可以吃掉两大囤的稻米,你看我像只吃饭不动脑子的饭桶吗?” 越野车引擎的轰鸣声,同时吸引了我们三个人的注意力,先后走出帐篷。 苏伦正从一辆迷彩色的悍马吉普车上跳下来,肩上斜背着一个黑色的大挎包,老远就向我亲热地挥手。她身上穿的,是埃及军方的少校军装,长发盘在军帽底下,显得干净利索。脚下则是标准的短筒战靴,系得紧紧的,一丝不苟。 没想到手术刀只派她一个人来,原以为,他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轻易犯险。 看得出,谷野和班察对苏伦的出现并不意外,笑着迎上去:“苏伦小姐,是不是手术刀先生有什么新资料要送给我们?” 苏伦摇头,拍拍挎包:“资料有,不过,只给风先生,要叫两位失望了。” 进了帐篷后,苏伦低声笑着:“嘻嘻,要把谷野这老家伙气死了!”随手摘下军帽,把长发披散下来,再把那挎包放在桌子上。 我对她故意激怒谷野的那句话,并不欣赏。在合作的初步阶段,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助于日本人的力量,大家隔阂升级,没有任何好处。看在她远道而来的份上,我没有怒形于色,只是淡淡地问:“资料呢?” “资料?”苏伦夸张地挑了挑眉毛,“什么资料?” 我抬起头,跟她目光相对,见她的眼睛眉毛一起扭动,正在向我使眼色。 没有丝毫停顿,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捉住了我的右手,在我掌心里轻轻敲打着摩丝密码:“小心监听。” 我点点头,她又继续敲打:“哥哥说,根据盗墓之王的资料显示,鳄鱼大神的召见很重要,无论如何都要去。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听到了那招呼声,就一定能进入土裂汗,得以朝拜鳄鱼大神。” 我无声地笑了,心里一阵好笑:“朝拜?这个什么鳄鱼大神竟然像古代的君主一样,需要凡人朝拜?是不是还得模仿古代礼法,三跪九叩的大礼?” 苏伦猜透了我心里的想法,偷笑着点头。 我捉住她的左手,略想了想,敲打着:“就这么多?”她的手很软,柔若无骨似的,让我禁不住一阵心猿意马。我不是禁欲禁酒的清教徒,只要是年轻男人见到美女该有的生理反应,我都会有。 她点点头。 原以为,手术刀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地提到资料的事,必定会有一大本厚厚的日记,却不料只有这几句话。早知如此,电话里说岂不利索,何苦要苏伦跑这一趟? 苏伦又敲打着:“哥哥要我装你的女友,一起进入金字塔去。” 有她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做女友,求之不得,就算是“假装”也无所谓。我在她的手背上轻薄地捏了一把,嘴角露出坏笑。苏伦的脸刹那间绯红,迅速抽出手。 凭我对谷野的认识,在我帐篷里放窃听装置的事,他肯定能干得出来。 我牵着苏伦的手,走出帐幕,向西面缓缓走过去。光天化日之下,营地里的特种兵们居然毫不放松,十米之内,总有抱着冲锋枪的军人时时闪现。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况且是在手术刀的地盘上,我相信谷野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苏伦,真的没有另外的资料?”出了营地,确信对方的窃听装置失效后,我谨慎地问苏伦。 “没了。哥哥说,盗墓之王留下的日记,只有这几句提到了鳄鱼大神,其余的字迹潦草,他拼凑了很长时间,几乎心力交瘁了都猜不透其中的意思。所以,你在电话里说到鼓声,他才跟鳄鱼大神挂上钩,叮嘱我过来,陪在你身边,大家有个照应。” 我犹豫着,正在斟酌要不要把听到招呼声的事告诉她,耳边空气陡然一阵激荡震动,一道尖锐的气流无影无形地钻进了我的耳鼓。有个嘶哑阴郁的声音在缓缓呻吟着:eoneon……thetime……thetime……” 声音,百分之百是从金字塔方向传来的,我敢拿生命担保。天哪,我又一次感知到了鳄鱼大神的召唤。 13登上金字塔顶 13登上金字塔顶“你听到那声音了吗?”我叫起来,声音因为太激动而高亢变形。 我伸手向西面指着,夕阳悬停于金字塔的尖顶上,像一只即将熄灭的大火球,发出傲慢却又沮丧的光芒。 我看见自己的指尖,被夕阳的光镀上了一层金黄,跟土裂汗金字塔相同的颜色。 我的声音太大了,几个站在高处的特种兵同时向这边张望,手里的冲锋枪同样是金黄色的。 苏伦很冷静,第一时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对准金字塔方向。 少顷,她垂下望远镜,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既没听到,也没看到。” 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因为鼓声和召唤声同时响在耳边,越发具有震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身子一软,坐在沙地上。 苏伦迅速蹲下,双手摁在我的头顶百会穴上,低声叫着:“别冲动,冷静些、冷静些,深呼吸……”她的手心里仿佛有两股清凉之极的力量,缓缓从我的头顶注入,迅速穿经走脉,渗透到我身体四肢中去。 胸膛里翻滚的血气,慢慢得到了压制,我尽量保持着自身的清醒,盘膝打坐,用最正宗的武当派道家修行术,迫使自己的思想凝神守一,排除杂念。 几次呼吸吐纳后,鼓声和召唤声都不见了,心、耳、脑一片明静清澈,杂念全部排空。 “呼——”苏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哥哥说得没错,你的血液里有一种古怪的潜质,最容易受那鳄鱼大神的**,就像当年的盗墓之王一样。” 我猜得出,手术刀兄妹心里还有很多秘密瞒着我,但凭心而论,谁心里又没有几个甚至十几个永远秘而不宣的秘密呢?大家虽然是同路人,人家却没有必要向我公开一切。 苏伦额头渗出了汗珠,正取出一方白色的手帕轻轻抹拭着,姿态撩人。 “刚刚,你用的可是印度瑜珈里最高深的气血导引功夫?”我试探着问。 那种功夫,跟中国武术里的绝顶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伦笑着:“是,家师对于天下武学,无不悉心研究。 我刚才所用只是瑜珈导引的粗浅入门功夫,让风哥贻笑大方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一位武林同道,更不敢小看老人、女子、小孩、僧尼,往往一代武学奇才就出在这四种人身上。 更何况,苏伦有位傲视天下的老师呢?刚才若不是她在旁边相助,我只怕会走火入魔而死。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金字塔,陡然下了决心:“苏伦,我想去金字塔那边看看,或许……或许会有什么发现!”苏伦把望远镜递给我,犹豫不决地问:“其实,从望远镜里观察的效果,不也能说明一切吗?”我接过望远镜,靠在眼睛上,才发现这是一只具备红外夜视功能的特殊工具,不禁佩服她的细心。 我第一次听到鼓声时是在夜间,有了这种望远镜,就算是漆黑的夜幕下,也能清晰发现金字塔上的活动物体。 镜头里,金字塔一片宁静,夕阳却是在一寸一寸降落下去,光芒逐渐黯淡。 我突然笑起来:“苏伦,月球的背面有什么?”她一愣,随即大笑。 这个问题,其实是哲学界经常拿出来打比方的命题之一。 月球背面,永远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神秘,当我们眼中看到一个圆形边框的月球时,随着它的自转和公转,天文望远镜里得到的它的图像会不停地改变。 所以,我们不清楚哪里才是它的背面,哪里又是它的正面?要知道月球背面有什么,最好的办法,是亲自上去看一看。 “埃及人有句古语:要知道梨子的味道,要亲自尝尝才知道。” 她喃喃地回答。 埃及人的文化与中国人古老的华夏文明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如在某些狩猎、生产的工具上相同,在某些哲学、生活的谚语上相同……想起在大学时,有几个来自美国的留学生,总喜欢异想天开地运用“地球版块漂移”理论,固执地要把世界四大文明古国捏合在一起,他们的种种谬论常常会令历史系的教授笑掉假牙。 比如,他们中间最荒谬的一个论调是说:“四大文明古国,古埃及、古巴比伦、古中国、古印度最早是聚合在一起的,像是原始社会的一个大的种族群落,有着共同的文化体系和宗教信仰。 后来,由于地球上的毁灭性灾难,或许是陨石撞击之类的巨大变故,才令这一大的种族根据地域发生了分裂……”“风哥,我尊重你的意见!”苏伦打断了我的沉思,起身走回营地,不到半分钟内,悍马的引擎声轰鸣起来。 随即,这种美国军方专用的超级越野车便冲出营地,停在我身旁。 驾驶座上,娇小的苏伦英姿飒爽,像古代神话里的无敌龙战士,而座下这辆彪悍的越野吉普车,便是龙战士驯养操控的怒龙。 “go——”我跃上副驾驶座位,引擎的噪声猛然提高了几十个分贝,像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 风迎面扑过来,带着沙粒被阳光炙烤后的余温,扑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在这种狭窄的简易公路上,苏伦轻易地把悍马加速到了二百公里以上,同时把操控台上的cd机打开,车子四周加装的大功率隐蔽音箱里,立刻发出杰克逊声嘶力竭的歌声。 杰克逊的音乐与其说是“歌”,不如直接称之为“吼叫”更贴切。 风声那么响,加上引擎轰鸣、歌声嘶吼,我的耳朵几乎要进入“全聋”状态。 幸好,路程只有短短的五百米,咬咬牙挺过去就好了。 回头向后看,只见一条翻翻滚滚的尘沙土龙飞快地卷动着,将营地那边的动静全部遮住。 我并不奇怪谷野为什么没跳出来阻止苏伦的行动,这么短的距离,他在望远镜里尽可以把我们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这样也好,我的目标是土裂汗金字塔的背面,也就是营地里的人观察不到的位置,恰好可以避开谷野的监视。 14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14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十分钟后,车子到了土裂汗金字塔脚下。 “到背面去!”我大叫着,耳朵都快被噪声震聋了。 苏伦扭动方向盘,车子向右一拐,绕向金字塔背面。 土裂汗在埃及的金字塔群落里虽然出名,却没有任何旅游价值,因为游客们过来,除了看到光秃秃矗立的塔身之外,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这里已经渐渐被旅游部门遗忘,塔前早先修建起来的广场和简易公路,都在风沙的强力作用下破损不堪。 苏伦善解人意地开着车连续绕塔身三圈之后,才在塔的背面急刹车。 车子卷起的土龙久久不息,我捂着鼻子仰望塔尖,黄褐色的金字塔在越来越黯淡的日光里静静矗立,根本毫无出奇之处。 塔身上的巨石缝隙里落满了沙粒,却不见有杂草。 “我想,咱们不会发现什么的。 风哥哥,关于土裂汗,哥哥他们已经研究得非常透彻,所有的表面探索,包括外形尺寸计算、土壤岩石化验,都做过了。 结果,哼哼——”她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在一望无垠的大沙漠里,跟这么个娇俏的美人在一起,于我而言,倒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 “真的?真的不会再有发现?”我跳下车子,一只手搭在塔身上。 我真的希望那些鼓声、召唤声再响起来,这么近的距离,我会轻而易举地找到声音的出处。 可惜,没有声音,站在金字塔下,连大漠里的朔风呼啸声也小了许多。 塔身上的巨石风化得厉害,有些地方轻轻一碰,巨石马上化为粉末,簌簌落下。 这些重有十几吨的巨石,据最新研究说是古埃及人用类似于混凝土合成砖的技术,搭建模板浇铸而成的。 我对这种说法非常感兴趣,而且比较信服。 想想吧,在我们中华民族的秦代,不也早就发明了烧土为砖的技术,用以建造万里长城?所以,“砖”这种技术,绝非中国人的独特创造。 修建塔身的巨石,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砖”而已。 看着残破的土裂汗金字塔外观,我有了新的疑惑:“如此简陋的金字塔,怎么可能经年无法攻破?”我向北遥望着巨大辉煌的胡夫金字塔,在苍茫的天空下,胡夫金字塔像沙漠里的一块无与伦比的丰碑,傲然矗立,似乎能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朽。 不可否认,胡夫金字塔是地球建筑史上的奇迹,所以,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对它还是处于小心翼翼的射线探索阶段,不忍心贸然打开进入内部的通道。 至于土裂汗金字塔,则没有那种高级待遇,在开罗政府的漠视下,我觉得凭借现代钻探技术,完全可以在一周内把它全部解剖开来。 “要不要去顶上看看?”苏伦熟练地从后背厢里取出了两盘拇指粗的尼龙绳,还有一柄军用射击弩。 我一笑:“以前早就上去过了?”苏伦会心一笑,弯腰打好绳结,射击弩一举,扣动扳机,嗖的一声,弩箭直飞出去,嗤啦一声,钉入五米高的塔身上,尼龙绳随即垂落下来。 “请吧?”她扬了扬手,把尼龙绳扔向我。 在刚刚车子围着金字塔绕圈的过程中,我的确毫无发现,连它的门口都找不到。 塔身浑圆,像一个粗大的四角形烟囱一样。 如果真的想发现什么,看来只有顶上和地下这两条路了,真应了那句“上天入地”的成语。 我握着绳头,长吸一口气,凭空一跃,双脚蹬在金字塔的塔身上,用“蝎子倒爬墙”的功夫,几个交替已经升到五米高的半空。 嗤——苏伦又射出了第二支弩箭,这次的落脚点是在我头顶八米高的地方,借助尼龙绳,我再次上升,轻易地到达了塔顶。 此刻,我是站在一块五米见方的石头平台上,脚下石质坚硬,毫无尘土,都被朔风刮得一干二净。 我稳住身子,向脚下打量着。 所有的石头呈现出一种冷漠的灰色,仿佛被灼烧过的废墟,然后历经岁月洗礼后,才沉淀下来这种古怪的颜色。 我用力跺了跺脚,这是一个连自己都感到幼稚的动作,仿佛一跺脚,就能震塌地面,打开进入金字塔内部的通道似的。 据资料显示,超声波探测器的信号反应,可以描绘出金字塔内部墓室的结构,但令人费解的是,这种结构并不是恒定不变的,而是每隔一段时间,探测结果就发生明显的改变。 更为怪异的是,科学家对金字塔表面的硬性钻探工作,每次进入到一米的深度范围内,总会被某种看不见的柔性障碍阻隔住,根本无法向里推进。 “有发现吗?”苏伦在下面叫起来。 我挥挥手,无奈地准备从原路退下去,并且最后向胡夫金字塔方向瞄了一眼,骤然间,我发现那个巨大的金字塔上仿佛有银光一闪,像有人在暗夜里摁亮了强力手电筒一样。 那种光,电光石火一样,非常非常短暂,以至于当我的视网膜感受到它时,竟会迷惘地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 日已西斜,胡夫金字塔一天的游览工作已经结束,没有人会傍晚还停留在那边闲逛。 再说,就算有人在,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强力电筒。 我的异样引起了苏伦的怀疑,她又大叫:“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发现?”我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怎么了,忽然一阵迷迷糊糊,喃喃自语:“我……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在这里干什么?”一阵头晕目眩,肩头一晃,差点从塔顶直栽下去,膝盖一软,在石台上颓然地跪了下来。 那种感觉,仿佛大醉后第一次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一个劲地扪心自问:“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感觉中,脚下的金字塔在飞速旋转,而自己的身体像是沉浸在龙卷风的最中心风眼里,四周什么都看不到。 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喉咙又干又涩,竟然连开口呼救也不能够。 我努力抬起头,向着胡夫金字塔的方向,那个射出银光的地方。 “风哥哥,风哥哥,挺住!”苏伦抓住绳子,灵猴般迅速攀缘上来,用力握着我的双手脉门。 “风哥哥,风哥哥……”她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缥缈,像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而且我的视线也正在模糊扩散,坚持不住,猛地晕了过去。 15短暂失忆 15短暂失忆我渐渐清醒过来,天空仍旧灰蒙蒙一片,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暮色已经降临。 我抬眼再向胡夫金字塔那边看,视线已经极度模糊。 “风哥哥,刚刚没事吧?”苏伦仍旧用力抓着我的手腕,露出关切焦灼的神色。 我有一刹那的恍惚,此前发生的事似乎印象极度含糊,喃喃地问:“苏伦,你怎么上来了?我不是刚刚要下去吗?”苏伦疑惑地看着我,抿着嘴唇:“下去,好吧,咱们下去。” 我看看脚下,用力跺了跺脚,其实这是在重复眩晕发生前的同一个动作,只是那次跺脚,已经在我记忆里删除掉了。 “苏伦,我觉得……用力跺脚仿佛就能陷入金字塔里一样,你要不要试试?”苏伦吃了一惊,并没有像我那样跺脚,而是蹲下身子,慢慢用两手在石台上摸索着。 古埃及的金字塔,对通道机关的运用几乎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之处,某些小小的凸起或者按钮,一旦被触动,往往会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伦将石台摸了一遍,甚至要我把脚抬起来,摸我脚下的地方。 最后,她站起身,神色警觉的:“风哥,别开玩笑了,咱们回去吧。” 我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跟在苏伦的后面攀着绳子缓缓下了金字塔,重新站在地面上。 “风哥哥,刚刚在塔上,我看到你身体摇晃,仿佛中了狙击枪一般,险些掉下来,到底怎么回事?”苏伦跨到吉普车上,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她的手,摁在仪表盘的侧面,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地方肯定会藏着一柄手枪或者是飞刀、弩箭之类的东西。 我高高举起双手,坦白镇定:“没事,我什么事都不知道,有些头晕,然后你就上塔了——告诉我,我刚才到底做过什么?”苏伦咬着雪白整齐的米粒牙,忽而仰天长叹:“算了,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我只是……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咦?那是什么?”她的手忽然快速地向我身后一指。 我身后,只有冰冷干硬的塔身,还会有什么令她如此吃惊?我唰的转身,同时全神贯注地戒备,把全身的内力都运转到右臂上,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 出乎意料的是,我身后什么都没有,塔身也毫无任何异状。 等我放松戒备重新回头时,骤然听到苏伦大喝一声,双掌高举,向我眼前嗖的一亮。 她的掌心里藏着两颗血红色的玛瑙石,在掌心里滴溜溜转动着,像是两个急速旋转的陀螺。 我的目光全部被这两个红点吸引了过去,突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种高明的催眠术——从没考虑过要防范苏伦,才会轻易着了她的道。 以下几句对话,是苏伦后来告诉我的——“告诉我,你在塔上看到什么?”她问。 “我看到……银光……”“哪来的银光?”“胡夫金字塔……半腰……”“还有呢?”“还有……我有种预感,在某个时候,用力跺脚就能进入塔内……因为它是活着的……它是活的……”催眠的过程只持续了一分钟,然后,我“被删除的记忆”重新回来了。 “我看到银光,从北面胡夫金字塔半腰发出,相对高度,与土裂汗金字塔顶再加上我的身高持平。 明天,咱们先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一想到那道神秘的银光,竟然有删除某个人的记忆的作用,我突然不寒而栗。 它现在,仅仅是要删除我几分钟的记忆,如果是要删除二十多年来,全部的记忆呢?或者,它要是能删除全地球人的记忆,那它毫无疑问,就会变成地球的最新统治者。 我该感谢苏伦,是她帮助我找回了记忆,并且找到了另外的线索。 苏伦在听我叙述的过程中,一直都在冷笑加苦笑。 直到我的话告一段落,她取出手机,拨通了手术刀的电话,简明扼要地将我方才的话归纳整理了一遍。 “我马上派人过去查看,马上!”手术刀按捺不住地在电话里大声安排人手去搜集关于胡夫金字塔的最新资料,语气大为兴奋。 我总觉得有些郁闷,先被银光删除记忆,又被苏伦催眠,自己仿佛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废物,被别人弄在手心里玩来玩去。 车子踏上归途,我闷闷地说:“苏伦,我想请几个帮手来,你看要不要预先通知手术刀先生?”苏伦笑了:“帮手?可以,不过我得提醒你,据盗墓黑道上二十四小时内传过来的最新消息,意大利著名的‘鬼盗七君子“一夜之间,被黑手党的人堵了老窝。 四个小时激战后,七君子全部葬身于tnt炸药下。 如果你是要找他们帮忙,只怕得到阴曹地府去想办法了……”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我却有点想哭。 七君子是我大学里的好朋友,七个人只上到大二,便匆匆休学,外出创业。 意大利盗墓界的行家,都推崇这七个平均年龄在二十一岁以下的年轻人,称他们是未来的“盗墓之王”。 这个小集团,要技术有技术,要财力又财力,要官方支持有官方支持,每个人还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做后盾,并且账户里有数不清的美元和英镑。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并且十几次邀请我加入七君子的行列,把小集团变为“八君子”……现在,什么都完了。 我侧过脸,悄悄地抹掉眼角的一滴泪。 营地里静悄悄的,询问了值守的特种兵才知道,所有的技术人员都去了井下。 “井下?”苏伦立刻两眼放亮,并且跃跃欲试要去井下。 可惜,在井口,四个荷枪实弹的特种兵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没有谷野先生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 竖井里传来幽深遥远的“当当当”的回声,似乎是有人拿榔头在敲打一段铁管的动静。 谷野这家伙,心思缜密,就算井下有什么新发现,他也不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实在可恨。 细想起来,手术刀兄妹瞒着我的地方更多,疑点重重。 也就是在跟把守井口的卫兵僵持之时,手术刀的电话到了。 16疑云重重 16疑云重重“啊?什么?”苏伦的声音显得十分惊骇,同时目光向我投来,顾不得跟卫兵争辩。 营地里的夜,突然变得异样的清冷。 稍远些的高台上,特种兵的冲锋枪烤蓝在月光里泛着蓝幽幽的光。 我仰面看天,月亮出来了,遥远冷漠,照着大漠里的混沌苍生。 对自己失去记忆的事,我那种害怕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大的迷惑:“对面胡夫金字塔上到底有什么,怎么可能发出那种神奇的光线?”导师曾经教过我们:“对于世界上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事,永远不要抱着先入为主的否定态度,一定要虚怀若谷地接受、剖析,这才是科学的研究态度。” 正是遵从导师的这句话,我才会对面前发生的所有事平静对待。 苏伦挂了电话,走近我,低声说:“哥哥的人,在胡夫金字塔那个位置发现了一枚银币。” 她拖着我的手向吉普车走过去,从工具箱里取出一部军方专用的夏普笔记本电脑,在驾驶座上打开,手脚麻利地接驳好各种线缆,然后按下开关,电脑马上进入无线联网工作状态。 画面一闪,有收到电子邮件的提示。 她在触摸屏上轻轻一点,电邮打开,却是一张清晰异常的照片,上面拍到的是一枚银币。 “这就是哥哥说的,金字塔上的银币——”图片下方,详细罗列了硬币的成分分析,银、镍、铬的成分,各占百分之九十、五、五。 银币的图案,则是一幅稍有旅行常识的人都能叫出名字的狮身人面像,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东西。 “银币?说明了什么?银币的另一面是什么?”人所共知,一个硬币有正反两面,历来如此。 “没有另一面,它似乎是被人完整地从中间剖开了,背面是光滑的切面,没有任何图案字迹。 风哥,你不觉得它的出现有些古怪?”当然古怪,胡夫金字塔每天都要被参观超过五千次,如果塔身上嵌着这样的硬币,还不早就给游客抠走了?硬币直径为两厘米,跟中国的一种叫做“袁大头”的钱币规格相同。 它非常新,不带一丝一毫的泥沙污垢,表现出一种闪闪发光的状态。 “苏伦,你的意思,是它发出了能消除人类记忆的光线?”我把手按在电脑屏幕上,可惜没有实物,否则也许会第二次感应到它的神奇力量。 “不清楚,所以,哥哥希望我们能连夜赶回别墅一趟,大家坐下来好好计划一下。 另外,有个人,已经应哥哥的邀请很快便赶过来——”说到这里,苏伦歪着头,又露出了轻松顽皮的笑:“你猜,这个人是谁?”我略皱眉头,能让手术刀说一声“请”的,全球不超过一百人。 能完成连手术刀都感到头痛棘手的问题的,不超过十人,而能让手术刀真心邀请并且委以重任的不超过五人。 我心里把这五个人挨个历数了一遍,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是传说中的越南怪侠天鹰老人?”苏伦“哈”的笑了一声:“哥哥说,你一定能猜到,果不其然。 不过,还有一个人,陪他同来,你还能猜到?”我苦笑起来:“当然能猜到,天鹰老人出动,怎么少得了他的红颜知己越蕉红?”那两个已经成了江湖一代传奇的高人,向来同来同往,没有须臾分开。 苏伦啪的一声合上电脑,脸上满是调皮的笑:“都猜对了,咱们这就走吧?”一阵马达绞索的吱呀声骤然响起,井口上搭建的支架摇摇晃晃起来,是井底的简易电梯在向上升。 我按住了苏伦的手,暗示她少安毋躁。 三分钟过去之后,井口露出四个人的头来,那是谷野、班察、耶兰和特纳。 特纳第一个跳下电梯,踉跄了一下,扶住支架站住。 班察神色慌张,低头向自己的帐篷匆匆走过去,而谷野和耶兰都在井口愣了愣,茫然对视了一眼,才慢慢地分开,各自回自己的帐篷。 卫兵得不到新的命令,只能守着那架空电梯发愣。 我预感到有事发生,否则老狐狸谷野不会有这种失魂落魄的表现。 苏伦的眼珠急速地转了转,手指在电脑盖子上慢慢划着圈,似乎心里正在犹豫不决。 几乎同时,我们异口同声地开口:“不对,井下肯定有问题。” 在任何一次盗墓过程中,几乎都会遇到千变万化的新问题,可以说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座古墓。 但是,像谷野、班察这种绝顶高手,任何意外在他们眼里,都会变成“意内”,轻松化解,波澜不惊。 井下到底出了什么事,能把他们搞成这样?特别是班察,几乎像是逃难一样迅速逃开,仿佛井下盘踞着某种杀人恶魔似的。 “我要下去看看!”“电话报告哥哥!”两句话,从我跟苏伦嘴里同时冒出来。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打倒警卫人员,下井探察。 要知道梨子的滋味,非得亲口拿一个尝尝不可。” 在手术刀提供的先期资料里,我已经了解到竖井的一些情况,并非全然陌生。 “下去?要不要请示哥哥?”苏伦犹豫着。 井口的卫兵受了四人的情绪影响,撤退到远离井口的二十米外。 特种兵也是人,也个个怕死。 视线以内,只看到两个人,以我跟苏伦的身手,瞬间把他们打昏不是问题。 “不必,战机瞬息万变,赌一把好了!”这句话,其实不符合我一贯稳重牢靠的做事原则。 如果不是被那银光弄得莫名沮丧,我肯定还是老老实实请示完手术刀再做行动。 短暂的失忆,让我觉得自己在苏伦面前很没有面子,急于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或者,每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漂亮女孩子面前,都容易变得冲动吧?苏伦犹豫了一下,轻轻从后备厢里拿出那架弓弩,又抽出两支带着蓝色羽毛的短箭。 看得出,那是狩猎专用的强力麻醉箭,我不禁佩服她的细心。 毕竟,这次行动不是你死我活的敌我对决,千万不可以射杀无辜。 “我射中那两个卫兵,然后你就进电梯里去,按下开关。 放心,这里有我守着。” 苏伦一边把一支威力巨大的军用手枪递到我手里,一边压低了声音警惕地说。 17危机重地 17危机重地苏伦的处事能力远远超出我的预想,她矮身消失在高高低低的帐篷后两分钟,我看到距离井口最近的那卫兵突然捂着肩膀倒了下去。 那种强力的麻醉箭,一瞬间就能打倒老虎、狮子等巨型猛兽,对付一个壮年男人不过是大材小用。 我低着头冲刺了四十多米,到达了井口边。 骤然间,一种难言的寒意从竖井里迅速浸润出来,将我全身上下笼罩住。 我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扭头向井下看了看,数不清的指路灯嵌在井壁上的不锈钢护筒内面,一直延伸到极幽深处。 那种寒意,不是天气意义上的“冷”,而是面对某种未知的危险时,人的第六感本能反应。 苏伦从第二个哨兵站立的地方,露出头向我做了个“ok”的姿势。 我定了定心神,踏进电梯,按下了绿色按钮。 电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然后钢索绞动,缓缓下沉。 竖井里的空气还算新鲜,并没有特别气闷的感觉,这要得益于工人们事先架设好的造价昂贵的通风换气设施。 电梯下落的速度非常平缓,所以我有机会仔细观察着四壁的详细情况。 竖井的构造,犹如大型桥墩灌注水泥混凝土前挖空的井筒,直径五米,四壁用严密的护筒撑住,阻挡流沙灌入。 每隔三米距离,洞壁上就安装着一盏强力射灯,银白色的灯光灼灼亮着,让人觉得此刻不像是穿行在一个幽深的竖井里,而是要在观众座无虚席的国家大剧院里登台表演一样。 我用力深呼吸,让自己脸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同时按了按腰带上别着的手枪。 我的速射技术,曾创造过十发子弹九十九环,并且连射十轮这样的成绩,基本功扎实,非常稳定。 所以,一枪在手,我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任何危险——假如是来自“人”的危险的话。 抬头向顶上看,昏黄色的天空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圆形洞口,真的是“坐井观天”的感觉。 “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呢?害得谷野、班察如此惶然?”谷野那个茫然的表情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像他那样的高手,就算天塌地陷、木乃伊复生都不一定能令他动容,到底……我突然感到一阵惊骇:“这么静?昼夜赶工的工人们总得发出点动静才对啊?”耳朵里除了绞索卷动的轧轧声,根本听不到任何人声和机械运作声。 我趴在栏杆上低头下望,除了闪亮的灯光,什么都看不到。 可惜,我衣领内藏着的,只是个单向发射的窃听器形式的装置,无法跟别人通话。 刚刚下来的太急,如果能带上个营地里的对讲机就好了。 电梯下落了十分半钟,速度变缓,然后随着“喳”的一声,自动停止。 我面前出现了一个横向的隧道,方向对准土裂汗金字塔。 这时候,我仍旧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四道极粗大的电缆线,像四条神秘的巨蛇向隧道深处延伸进去。 我有些犹豫,目前来看,除了超乎寻常的静谧,还看不出任何问题的端倪。 地上是用水泥混凝土浇铸过的简易通道,横向隧道自然也是由不锈钢护筒支撑着。 这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地下工程,必定耗资巨大,而且要通过埃及政府当权人物的某种“默许”,只有像手术刀这样的超级大亨才做得到。 隧道内***通明,让我的自信心又重新得到了支持。 下了简易电梯,手一直按在枪柄上,慢慢向隧道内走进去。 坚硬的地面、良好的通风设备让我恍然觉得,这不是在几十米的沙漠地下的真实场景,而是某个游乐园里的虚拟游戏。 手术刀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大规模的通道,这次肯定是想一举打破土裂汗金字塔的神秘。 每个人都有野心,只不过,大人物的野心通常也像他们银行账户上的数字一样,越来越大,呈几何级数增长。 我的脚步逐渐加快,因为我看不出目前这种状况下会有什么危险,到了最后简直是在隧道里奔跑。 真是叫人难以相信,隧道里始终都是空荡荡的。 这个位置,明明应该有超过四十名工人在干活,就算人和人之间不说话,但风镐、铲土运土的传送带机器声总该有的吧?又向前跑了五分钟,我稍微停了停,但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一直跑了下去。 按照我的估计,从隧道入口到我最后停步的地方,总共前进了大概三百米上下,至多不超过三百二十米。 一个人都没有,一件工具也没有,隧道最后,竟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之所以说它“巨大”,是因为它横向堵住了隧道的去路,只能看到堵在洞口上的一部分。 石碑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银白色,上面用黑色的笔迹镌刻着古拙的埃及象形文字。 “前进一步者,杀无赦!”这就是那些文字翻译出来的意思,当然,那只是露在洞口处的一点,或许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我伸手抚摸着石碑,触手处冷冰冰的,像是按在一块巨大的铁块上。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沙土撒落的痕迹,没有工人遗留下来的工具,更没有一点点关于那群工人的任何足迹。 那块石碑,被擦得干干净净,要知道它是被埋在几十米的地下,字迹的刻痕里原先总该有些沙土污泥留下来——但现在,它那么干净,像有人喷了洗涤剂后又用抹布细心擦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工人呢?”我并不以为谷野等四人是看了这块警告石碑后惊骇失色的,在埃及金字塔的挖掘过程中,曾经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样的警告性石碑,不过是古代的法老王用来吓唬愚民的手段而已。 那么,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在我到来之前,被他们发现并销毁了——我在石碑前仔细搜索,并且用力伸手去推那石碑,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天方夜谭》里,阿里巴巴无意中念了“芝麻开门”的咒语,便打开了四十大盗的藏宝库,我希望自己也能又那样的好运。 石碑当然纹丝不动,我总觉得某个地方不太对劲,但脑子里并不十分清醒。 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人往往都会产生某些古怪的错觉,自己的判断力并不准确。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18神秘石壁 18神秘石壁我用力盯着那石壁,虽然自己并没有用意念发力的超能本领,但在想像中,我总觉得石壁后面会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按照路程推断,此地距离土裂汗金字塔的塔身还远,难道古代法老知道盗墓人会掘地而进,所以事先埋这块石碑在这里?我试探着把双手全部贴在石壁上,恍惚中,石壁上的银色字迹都在磷磷闪动,像是某种荧光粉的效果。 我用指甲去抠那些字迹的凹槽,却什么都弄不下来。 石壁是冰凉的,像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石头制品一样,并且,我期待的那种古怪的召唤声并没有再次响起,只能失望地后退,重新隔着五步距离打量着它。 事实证明,我在此地将一无所获,一想到这一点,浑身像被泼了盆凉水,热情全部熄灭。 “那么,谷野等人真的是看了这石碑而惶然退走的?那些工人呢?工人被全部撤走了,在我跟苏伦去金字塔那边的空当里?”这样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 “算了,还是先回到地面去好了,或许手术刀那边能提供更多有用的资料!”我自言自语地转身,骤然耳边传来一阵迟缓的“噗通、噗通”的响声。 第一反应,那是某个人的心跳,就响在耳边,不过这声音给放大了十几倍,在空洞的隧道里格外惊人。 “谁?是谁?”我猛然尖叫起来,并且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强烈的日光灯下,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我身边根本没有人,只有这块充满杀气的石碑。 我把目光重新投射到石碑上,第二次走近它,那种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节奏也加快了些,约等于人的脉搏每分钟搏动六十次的样子。 我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在这块石碑面前,拔枪肯定是最无效的举动。 我把耳朵贴在石壁上,仿佛是妇产科医生附耳在孕妇肚子上听心跳的动作一样,怪异而冒失。 于是,我实实在在地听到了石碑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实实在在地响动着。 “你有心跳?该不会也有思想,也会说话吧?”一瞬间,我又听到了那神秘的召唤声:“1999,恐怖的王,从天而降,他来了……来了……来了……”其实,在营地时,几次听到怪声,都跟别人站在一起,心里会比较有底,不至于惊骇失色。 现在,我是在幽深的地下隧道里,一旦有情况发生,毫无援手可以依托,自己难免有些心虚。 啪嗒、啪嗒,接连两滴汗珠落下,砸在脚边的路面上。 “是谁在里面?是谁在说话?是谁——”我伸手出去,在石碑上用力捶了两下。 虽然我练过外家硬功,却还没到铁砂掌、黑砂掌那种“碎石开碑”的境界,所以,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情急之下,自己的指骨都被石碑碰破了皮,鲜血直流。 血当然也沾在了石碑上,这也就让我有机会见识到了它的第二个怪异之处。 那些血迹慢慢隐没,像是海水溶于沙滩或海绵那样,被石碑吸收了进去,最后变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块会吸血的石碑?”我吓了一跳,向后连退十步。 这种情况下,要是想继续前进的话,很可能需要tnt炸药和定向爆破技术。 这一点,难不倒钻井工人们,只要谷野一声令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很快就能炸碎石碑。 不清楚它的具体厚度,但我想不会超过五米,那是组成金字塔塔身的石块的最大尺寸。 我把全身内力运到右臂上,骤然发力一甩,将指骨上渗出的四五滴血甩向石碑。 我要确认一下,它是不是真的能够将血液吸收掉。 不出所料,血滴沾到石碑后,在一秒钟内迅速渗透进去,丝毫痕迹也没留下。 我陡然拔出了手枪,因为我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石碑能够吸收血液,还有心跳,我可以姑且把它当成一个“活体”。 活体,能否承受枪弹的射击?这块有思想的石碑,遇到枪弹会做何反应?当枪口指向那些血滴消失之处时,我的思想也打了个愣怔:“会不会……我一枪射过去,会唤醒沉睡的猛兽?它会变成……”这样的思想,的确像《天方夜谭》上的神话逻辑,石碑是古墓的守护神,将会杀死一切敢于觊觎墓中宝藏的盗墓者。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果断地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了。 我敢确定,子弹射中了方才血滴消失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硝烟味,但我惊奇地发现,石碑上没留下弹孔,我也找不到刚才射出的弹头。 当啷——弹壳落地,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跳了四五次才老老实实地停下来。 我现在知道——弹头射入了石碑体内,的的确确是射中了它。 它在极短的、肉眼难以察觉的时间内重新弥补好了那个小小的弹孔。 “天哪!它是活的,而且……而且是一种地球上从未见过的物质构成……”我的思想有小小的混乱,幸好,石碑仍旧是石碑,并没有变成其它洪荒怪兽。 我还是冷静地摸了摸那弹头消失的地方,毫无异样,仍旧是坚硬的岩石。 我确信,石碑后面有我最想发掘的秘密。 它、或者是躲在它后面的某种神秘力量,在召唤我进去,因为只有我能听到它们的召唤。 姑且把那种力量叫做“鳄鱼大神”吧,我需要拿到所有的资料,然后采取下一步行动。 思虑再三之后,我乘着电梯重新回到地面。 情况,比我想像的要糟。 井口四周,围满了营地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工人。 我的目光迅速在那群戴着橘红色安全帽的工人堆里一扫,马上得到结论:“这不是工人的全部,大概缺少四十个左右,也就是每轮一次班时进入竖井的人数。”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因为现在有个很恐怖的问题就摆在大家面前,工人们明显失踪了一批——假如此刻整个营地的人全部在场的话。 苏伦已经被特种兵挟持,她再厉害,也不会是整队特种兵的对手。 19百岁长老 19百岁长老“风先生,我想咱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谷野已经恢复了平静,皮笑肉不笑。 “误会?”我跃上平地。 特种兵放开苏伦,她悻悻地甩甩手臂,走向我身边。 这种场合,我没法向她说明一切。 “风先生,下面的一切,请暂且保密好不好?很多事,你我都搞不明白,不过我已经去请萨罕长老,十二个小时内,应该能得到一个比较中肯的结论。” 谷野挥挥手,特种兵慢慢散去,继续执行警戒人物。 那群工人面面相觑,脚步沉重地各自回归帐篷,井下作业自然已经停止了。 直到回到帐篷里,我的心情仍然莫名其妙地压抑着。 苏伦并没急着追问,而是打开咖啡壶,添了两勺咖啡粉进去,扣上盖子。 壶里的水慢慢沸腾着,一层乳白色的泡沫不断翻滚起来,帐篷里弥漫着巴西咖啡的微苦味道。 “有件事、很奇怪的事……苏伦,如果碰见这件事的是你,我想你肯定也会百思不得其解——”我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苏伦凝视着沸腾的咖啡,若有所思:“哥哥说过,你、还有以前的盗墓之王杨天,血液里都有一种非比寻常的魔力。 你们,是天生的盗墓奇才,所以我才把下井去的机会让给你。 但你必须知道,在盗墓、考古、历史三方面的造诣,我要比你深得多,也渊博得多。” 或许觉得气氛太沉闷了,她抬起头,调整表情,妩媚地一笑。 咖啡煮好了,每人捧着满满的一个纸杯,相对而坐。 “说吧?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有妖魔鬼怪,还是木乃伊复活……”在沙漠里,最恐怖的事莫过于木乃伊复活。 传说木乃伊由死到生,需要吸收几万个活人的气血力量,所以会在复活过程中杀死一切遇到的活人。 我笑了笑:“那只是传说中的神话,我没有那种运气,就算遇到木乃伊,也是支零破碎的骨架,毫无价值。” “那么——”苏伦无言,低头垂着杯面上的奶油泡沫。 “一个巨大的石碑,它挡住了隧道的去路。 石碑上,是法老王的诅咒……”苏伦笑起来,用力捧着杯子。 我不怪她,任何一个像我们这样级别的考古专家,遇到带诅咒的石碑就像冬天下雪、夏天落雨一样平常。 如果在盗墓过程中,不遇到这种恐吓性的警告标示才是最奇怪的。 “石碑是活的,吸血而且能吞噬子弹,我怀疑,是它把井下的四十多个工人‘吞’掉了。” 这是我的揣想,当然毫无支持根据。 提到“工人”两个字,苏伦骤然警觉:“哦?工人?我知道在刚才的围观人群里,缺少了四十一名工人。 我以为他们在井下,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被‘吞噬’呢?”苏伦脸色略显苍白。 在这个一望无垠的大沙漠的深夜里,没有什么比诡秘莫测的神秘事件更骇人的了。 我一边叙述,一边觉得后背飕飕直冒凉气。 如果石碑是活的,焉知这附近地面上没有它的同类?等我完整地把自己的发现说完,苏伦第一个问题已经出口:“你说,石碑上的诅咒恰好堵在隧道的去路上。 那么,这件事看起来岂不太巧?假如那石碑极大,刻着的字极多,又怎么可能恰好把诅咒的那个部分露在隧道口上?”我挠了挠后脑勺,恍然大悟。 其实自己看到那咒语的时候,心里觉得古怪而说不出口的地方就在于此。 “所以,我说那石碑是活的,而且有思想意识,懂得把写着警告的部分对准隧道口。” 我的话很有逻辑性,也很具有说服力。 苏伦自言自语地笑着:“真想下去看看,到底是块什么样的石碑呢?”边笑,她边拨通了手术刀的电话。 手术刀声音很大:“正好,萨罕长老也在别墅,关于土裂汗古墓,他提供了些新情况,我马上发给你们看。” 萨罕长老的确切年龄大概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二十五之间,已经历经了五代埃及总统,是官方和民间的“活字典”级人物,广受民众爱戴。 他说话的威信程度,几乎超过了现任埃及总统。 对于他的身份构成,我最感兴趣的是这一条——“精通古埃及语言、地理、文字、秘闻、法术”。 可以这么说,萨罕算得上是个“人精”,更是埃及的知名人物,在沙漠诸国里具有至高无上的民间威信。 “哥哥,其实挖掘工作过程中,也发生了些事,我要报告给你听……”我摆摆手,衣领内匿藏的对讲机会告诉手术刀一切。 他那种精明干练的人物,往往听一个字就能推断整句话的意思,根本不需要面面俱到的解释。 苏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言地扣了电话。 她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哥哥,随手开了电脑,接收电子邮件。 这封电邮里带着四张图片,前三张都很好解释,类似于埃及的旅游风光明信片的照片,有狮身人面像、金字塔像、沙丘俯瞰图。 最后一张,是一尊以蓝天白云做背景的雕像。 雕像无比巨大,全身泛着幽幽的石青色,一只脚是抬着的,像是在大踏步前进。 它的头,几乎已经伸进白云当中,面无表情,但五官跟人是相近的,都有两耳、两眼、鼻子、嘴巴。 如果不是出于对手术刀和萨罕长老的尊敬,我早开始骂“shit”了。 四张图片,毫无关联性,能说明什么?说明大漠里有一尊巨人雕像?手术刀电话打进来,温和委婉:“你们两个看看这些图片,那是萨罕长老的孙子三年前在土裂汗金字塔附近拍到的。 你们一定在骂我多事,知道吗?第四张那个雕像,萨罕长老把它叫做‘土裂汗大神’,是专门保护土裂汗金字塔的大神。 能看到他的人,不是大富大贵,就是暴死街头。” 我哼了一声:“那他孙子怎么样?暴富了吗?还是——”手术刀长吸了口气:“暴毙伦敦街头,死于流弹射击。” 我一时无言:“伦敦?流弹?”以伦敦的治安情况,行人在路上遭枪击的机率非常之小。 20特纳队长自杀事件 20特纳队长自杀事件听筒里,手术刀的声音沉重悒郁:“风,这件事有些古怪,做不来不要勉强,听到了吗?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唯一的弟弟,因为我曾答应过杨天,要一辈子照顾你。” 我闷哼了一声,刚刚在隧道里的一腔闷气还没发泄出来:“长老还说什么?四张照片又能代表什么?”一个埃及小子的伦敦被杀,根本看不出与埃及金字塔有任何关系。 那种石头雕像在全球各地都能找到,该不能随随便便指认它是什么“土裂汗大神”吧?“一句咒语,你听着,是‘奉它召唤的,做它脚下的奴仆,世世代代不得背叛。 不奉召唤的,必将归于尘土,夭折于星空下’——风,小心些。 随时保持联络,千万别擅自行动。” 说到最后,手术刀的话也严厉起来。 听得出来,他对我和苏伦刚才的擅自行动非常不满。 既然手术刀如此害怕关于土裂汗大神的传说,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开发金字塔的秘密?我不解,但我知道,这个小小的金字塔下面,说不定埋藏的秘密要比巨大的胡夫金字塔更多。 结束通话后,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幸好,萨罕长老很快便到达这边,发掘金字塔的任务是谷野一行来完成的,跟我没太大关系。 我大可以高枕无忧,还有苏伦这样的小美人陪着,乐而忘忧。 放下听筒,才发现苏伦一直心事重重地看着我,睫毛深垂,风情无限。 她的腰那么细,绝对是中国古人诗词里的“杨柳细腰”……“风哥哥,我想……下去看看!”她吐出几个字,随即扬了扬长发,眼眸深邃,带着深不可测的幽光。 我眨眨眼睛,脑袋有些大了:“下去看?其实我已经描述得很详细了?有这个必要吗?”苏伦轻轻揪着自己的长发,思索着慢慢说:“金字塔下面到处布满机关,我想那石碑肯定是机关控制的,打开它不是难事。 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一篑?”看来,她接受过传统的中文教育,引用起中国人的成语来恰到好处。 我拔出那支枪放在桌子上,对她的提议根本不赞同。 苏伦扬了扬手里的两个黑色塑胶袋子,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银色的小铲,微笑着:“至少应该把那石碑取一部分下来,送去化验。 如你所说,一块‘有思想’的石头,肯定不同寻常,所以,完全有化验它成分的必要。 风哥哥,这次换你望风,我下洞去。”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对她的大胆提议只能用“惊骇、敬佩”来形容。 她的确是个不寻常的女孩子,面对危险,根本毫无惧色,这才是一个优秀的盗墓者最应该具备的潜质。 但是,隧道里那么古怪,我可不想她去冒险。 我摇头:“苏伦,还的等萨罕长老到了再说吧,咱们不值得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再去冒险。” 想想那突然消失的四十多个工人,我禁不住又一次不寒而栗。 苏伦挥动着手里的袋子,想了想,不再坚持,坐在电脑前,连线上网去查资料。 我仰面躺在**,仔细回忆那石碑的怪异之处,潜意识里,我把它想像成一头怪兽的样子,非但一口吞噬了四十多个工人,还用肥大的屁股把隧道牢牢堵住。 蓦的,外面传来数声激烈的枪响,是从特种兵所住的那些帐篷附近发出来的。 我弹跳起来,走出帐篷,所有的人正在慌慌张张地向西面跑,特种兵们已经荷枪实弹将那帐篷包围住。 不大一会儿,表情肃穆的特种兵,从帐篷里陆续抬出三具尸体。 最后走出的,是满脸哭丧的谷野,手里拎着一把短小精悍的手枪,一直向我的帐篷走过来。 “风先生……特纳死了,杀死了同一个帐篷里的两个小队长之后,吞枪自尽。 临死前,他不停地说着一句话……你有没有兴趣听?”他手里的枪,枪口上沾着暗红色的血,看上去诡异而恶心。 特种兵们迅速将现场清理完毕,拆除了那顶草绿色的帐篷。 在这种没有法律、法官的大漠里,死了的人就地掩埋,根本无须勘察、验尸等等烦琐的行政手续。 围观者也司空见惯地退开,不以为然。 这一大群人为财聚、为财散,除此之外,毫不关心。 我把目光收回来,冷静地看着谷野。 他呵呵干笑着:“怎么?不欢迎?”说实话,我对心怀叵测的谷野的确不太欢迎,他的心机太深,我怕自己涉世不深,太容易就被他利用。 “当然欢迎,谷野先生请进!”苏伦代替我招呼客人,从帐篷里钻出来。 我只能侧了侧身子,勉勉强强地说:“请进吧!”苏伦第二次煮了咖啡上来,谷野迟疑着,满脸只是干笑,肯定是在反复权衡哪一条可以说,哪一条值得保留。 我不屑一顾地大口喝着咖啡,只加了半块糖,味道略苦,但可以让我越喝越清醒。 谷野终于开口:“特纳……开枪杀人的时候一直在叫‘土裂汗大神啊饶恕我吧’这句话,特别是他吞枪自尽的最后一瞬间,至少帐篷门口有十几个人同时听到,他平静而虔诚地向天祷告,说的,也是这句话。” 我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帐篷里出现了冷场,只有热咖啡的香气缓缓飘荡着。 谷野猛喝了几大口咖啡,倏地抬头:“我说的,两位不感兴趣?”他前额上的抬头纹折成十几道横向的“一”字,密密麻麻,像山地人世代耕种的梯田,极富观赏性。 我不说话,晃动着手里的纸杯。 苏伦始终跟我默契配合,同样保持沉默。 要想让谷野这样的老狐狸吐出心里话,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不闻不问的沉默,让他摸不清我们的底牌。 “既然你们不感兴趣,我会直接见手术刀先生,他肯定……”苏伦很有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谷野先生,我哥哥已经把有关土裂汗金字塔发掘的所有事宜,全部交给风先生来处理。 他只会听风先生的报告。 所以,大家最好不要轻易去打扰他,好不好?”谷野受了挫折,困兽般向我望着,喘气声越来越响。 我淡淡地问:“井下的情况我了解一部分,但是,我想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 想必,谷野先生愿意满足我的好奇心吧?”单单一个怪异的石碑,并不足以表现出土裂汗金字塔的古怪,我希望从谷野这里找到更多的证据。 21凌晨来客 21凌晨来客帐篷里陡然寂静下来,只听见谷野大口喘粗气的动静。 这个走南闯北历经大风大浪的盗墓界大人物,此刻变得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情绪激动。 “你真的想知道?真的要知道?”他激动地发问,眼珠子瞪的溜圆。 我耸耸肩膀,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了一个键,让屏幕上显示出一幅隧道的简易示意图。 按照尺寸标记,从石碑处再前进一百七十米,才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外壳部分。 同时,地质资料显示,隧道所处位置只是毫无异样的沙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石块出现。 苏伦很沉得住气,提起水壶给每个人的纸杯里重新注满咖啡,淡淡地说:“谷野先生如果想敝帚自珍,那就算了。 我们有手有脚,也会下隧道去看,总比别人慌慌张张道听途说的好。” 谷野突然起身,失手打翻了纸杯,褐色的咖啡洒满桌子,并且沿着桌沿流淌到地上。 他并没有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而是顺势跳起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隧道里有怪兽,你这下该满意了吧?”然后,大步走出了帐篷。 我注意到,当谷野经过苏伦身边时,苏伦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弹了下指甲,把一个豆粒大的东西弹入他的衣领下面。 这下帐篷里真的安静下来,苏伦抽出纸巾擦抹桌子,我则是翻动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希望能从厚厚的地质学资料上,找到那石碑的来历。 沙漠的夜很长,这么小的一张床,又仅有一个睡袋,绝容不下我们两个人。 看谷野的态度,似乎也没有留苏伦在此地过夜的殷切意思,当然也不会提供第二顶帐篷。 “其实,今晚我一点都不困,你可以用我的睡袋——”苏伦有些倦了,我看到她偷偷捂着嘴打哈欠。 她翘着嘴角笑着:“那……那就不好意思了……”接着,很快脱去靴子,钻进睡袋里。 我继续搜索资料,不过眼角余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伦侧卧的背影。 这种情况下,对男女间旖旎的风流韵事,我根本不可能有丁点多余的心思,我注意的是她正悄悄把一个隐形耳塞放进耳朵里。 不出我所料,她刚刚弹在谷野身上的是个微型窃听器,而假装睡觉,则是为了专心窃听。 营地东北方向,传来轧轧的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 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是什么人会半夜来临?苏伦的背影一动不动,呼吸声异常平稳。 我不好直接揭穿她,毕竟大家在这场暗战里,各有各的立场,很可能是貌合神离的合作方式。 营地里,有穿着战靴的特种兵快速奔跑的声音,强力手电的光芒不停地扫来扫去,但没有大声喧哗的异动。 那么,来的是谷野的客人了?还是他邀请来的帮手?我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索性掀开帐幕走出去,站在一片黑暗的角落里。 直升机落地后,噪声小了。 谷野站在机舱门口,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保持着日本人的微鞠躬样子。 机舱里先跳出的是两个全副武装的黑衣卫兵,警觉地用黑洞洞的冲锋枪向营地里指着,自然也是埃及军人的装束。 后面,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四十多岁的胖子,身着整整齐齐的藏青色西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慢慢走出来,眼角向恭敬肃立的谷野斜了一下,才趾高气扬地落地,嘴里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但看外表可以知道,那胖子肯定是日本人,而且属于脑满肠肥的政界要员一级的人物。 在胖子的身后,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运动服,头上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女孩子,利索地跳出来,身后垂着的马尾辫一直垂到腰间,看上去年轻漂亮而且活力四射。 搞不清这一行人的来历,索性向黑暗中走,在几个还亮着灯的帐篷之间穿行。 其实,此刻的我,对于隧道内的情况仍旧是满头雾水。 不过,特纳死了,我起码还可以找另外一个人,营地负责人耶兰。 沙漠环境恶劣,如果不是为了丰厚的报酬,耶兰这种人是不会成年累月在沙漠里工作的。 基于这一点,我有信心从耶兰这里得到我需要的资料。 耶兰的帐篷比寻常工人所住的地方稍微大一些,毕竟这个帐篷还充任着营地办公室、资料室。 帐篷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从帘幕缝隙里望进去,灯下,有两个人相对屈膝跪着,垂头合掌,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我顿了顿,等两人祷告完毕,同时站起来时,迅速地掀帘走了进去。 看见我,耶兰并不吃惊,脸上带着茫然的苦笑,只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在对面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肮脏不堪的工人服装,满头白发胡乱地打着卷,浑身上下都脏得厉害。 “龙,我该如何躲过劫难?请您头顶尊贵的神指引我、开导我……”被称作“龙”的男人,皱着眉,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嘴里不停嘟囔着某种咒语,过了足有半分钟,才猛然双手一拍:“伟大的真神已经有明确的示下,离开沙漠,永远不要回来。 你要做的事,随时都可能毁掉沙漠的和平安宁。 真神教诲我们,不可害人,不可觊觎他人财宝,你做不到,最后就会赔上生命——醒悟吧……”龙把自己的手臂慢慢伸直,压在耶兰的头顶上,缓缓摩挲着,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脚下的地毯上,有个黑黝黝的木碗,里面装着土,插着三支同样黑色的香,正冒着袅袅的烟气。 “忘了那些恐怖的事吧,真神无处不在,真神会保佑他的孩子。” 龙的声音晦涩而嘶哑,英文的发音吐字极不清晰,带着某种地方方言的浓重痕迹。 他的双手,加起来只有六个手指,每只手的拇指、食指都被连根剁掉了。 龙并没有看我,说完了这些话,俯身端起地下的木碗,虔诚地围绕耶兰转了三圈,然后高举过顶,走出了帐篷。 耶兰“呼”的长出了一口气,乏力地坐在单人床的床沿上,伸手向办公桌前的椅子一指:“请坐。” 他的脸,整个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灰白色,像是——像是医院太平间里经过冷冻的尸体。 其实,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应该是豁达、冷静、小心、谨慎的典型沙漠男人形象,绝不会为一点小事就吓得屁滚尿流。 “我知道你要问的问题,但我已经在真神面前发过誓,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他开门见山,还没容我开口,已经封了去路。 22井下怪兽 22井下怪兽埃及人信奉的神教五花八门,稀奇古怪,而且大凡信教的人,对本教之神潜心至诚,无论心里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神灵,以求获得解脱。 我尽量让自己脸上的微笑看起来自然:“耶兰先生,我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什么帮助,才过来探望一下。 你该知道,这项工程本来是手术刀先生雇佣你来管理的,虽然中途易主,可是你对手术刀先生总该有个什么交代吧?”耶兰的眉毛急遽地抖动着,嘴唇一个劲哆嗦,仿佛在极力咬牙忍着自己的痛苦。 帐篷里,到处堆满蓝图、防护工具之类的钻井队必需品,正对着的墙面上,还贴着一张土裂汗金字塔的想像中的剖面图。 图上,用红蓝铅笔潦草地标注着很多细小的专业符号,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那条已经挖掘成功的竖井两侧。 我看过耶兰的资料:埃及国立大学钻探系毕业,自修沙漠地质学硕士,有超过十五年的沙漠钻井实战经验。 此前,曾成功地为美国公司在埃及沙漠里找到四十余口油井、水井。 毫无疑问,他是个沙漠工作里的佼佼者,绝对具备埃及人坚忍不拔的骆驼气质。 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被怪事吓倒,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知道……手术刀先生是个大人物,也给了我很多钱……但是,我已经在真神面前发过誓……”他漆黑的眼珠子里射出绝望的光芒,双手用力握着自己的膝盖骨,不停地扭来扭去。 “每个人都需要有信仰,你是对的,但如果井下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四十一条人命啊——如果你真的是正义的,就该把真相说出来,营救那些陷入困境的工人,对不对?”我试探着把话题引到失踪的工人身上,但耶兰突然尖叫起来:“营救?怎么营救?他们、他们已经被怪兽吞进肚子里,这会儿只怕早就融化腐烂掉了,怎么营救?”他猛地跳起来,从桌子边的墙上,抬手摘下一杆双筒猎枪,以极熟练的动作喀啦一声拉动枪栓,紧握枪柄,指向帐篷门口。 我愣了愣,因为谷野也同样提到过“怪兽”两个字,难道地下真的——我一下子笑起来,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科学世界,不是古老荒诞的神兽横行年代。 在科学家们已知的近十万种动物里,并没有“怪兽”这种东西。 “冷静些朋友,我想你是紧张过度,产生幻觉罢了,冷静些!”桌子上,放着一瓶开了盖的埃及土酒,旁边则是半碗没喝完的酒。 我把那酒碗倒满,端给耶兰。 他咬着牙接过碗,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脸上被酒精烧得有了血色。 我顺势接过他手里的枪,悄悄退膛卸掉了子弹。 这种德国出产的猎枪,射程远、劲头足,能轻易杀死一头成年骆驼,拿在一个疯子手里,绝对不是件爽心悦目的事。 “说说那怪兽吧耶兰先生?如果你的那些资料有用,我可以付五百美金给你。” 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旧不相信关于“怪兽”的言论。 帐篷里瞬时弥散满了酒精的辛辣气息,酒精顺带烧红了耶兰的眼珠子:“怪兽,把工人吞掉了,我们、眼睁睁看着,怪兽的舌头鲜红鲜红的,像总统在国庆日那天铺在国会前的红地毯。 工人们踏上去,舌头一卷,工人就不见了……”耶兰喃喃地说着话,整碗酒很快灌进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状态下,耶兰根本不可能讲出什么新鲜内容来。 说来说去,他坚信地下有只无以名状的怪兽,生生把那四十一个工人吞吃了。 一阵脚步声急促传过来,有人在帐篷外请示:“耶兰先生,谷野博士有请。” 耶兰醉醺醺地问:“什么事?他有什么事?”那人从帘幕下露出头来,是个胸前横枪的特种兵,目光溜了我一眼,继续说:“日本国来了位大人物,对先生您很感兴趣,请过去叙谈。” 我想起了直升机上下来的胖子,还有那个清纯活泼的白衣女孩子,他们会是什么大人物呢?再说,日本本土的大官,到这穷山僻壤的大沙漠里,会有什么要务?众所周知,日本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利益的行动,他们才懒得理。 一瞬间,脑子里似乎触动了某些线索,却虚无缥缈,没法联结在一处。 耶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傻笑着,跟着那特种兵慢慢离开,向谷野的巨大豪华帐篷走去。 我出了帐篷,狠狠地在额头上拍了一掌:“怎么办呢?怪兽出现,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暂停,唉,夜长梦多!再耽误下去,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事呢!”依照原先手术刀的发掘计划,一切都是在埃及政府的特别关照下,借挖掘油井的幌子,偷偷进入塔里去。 为这个计划,他向埃及总统府的行贿额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可是,谷野一行人的发掘工作一开始,就出了岔子,再明目张胆地请日本本土高官来参观,这与最早手术刀的秘密发掘思路,已经差得十万八千里。 “嚓”,黑暗中,有人正在擦着打火机点烟。 我一扭头,半秒钟内便认出了“龙”那种皱纹堆叠的脸。 他正佝偻着身子蹲在帐篷侧面的黑影里,贪婪地吸烟,像只在夜晚出动的卑下的地鼠。 我心里猛然一动:“方才情形,龙肯定是教中真神的灵媒。 所以,耶兰才虔诚地向他祷告,那么,耶兰心里的秘密,岂不全都告诉了他?”这下好了,我完全可以从龙嘴里套到耶兰的全部秘密。 我摸摸口袋,取了一张一百美金的钞票握在手心里,慢慢踱到龙的眼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龙仰面看了看我,继续低头抽烟。 “朋友,我手里有张一百美金的钞票,你想不想要?”我用力攥拳,那张崭新的纸币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声。 金钱是最好的诱饵,无论谁都会应声而来,龙当然也不例外:“要要,我当然要,先生有什么吩咐?”他丢下手里的烟卷,手忙脚乱地把工装上的扣子系好,再用力挺挺胸膛,让自己的仪表精神重新焕发。 23耶兰的祷告 23耶兰的祷告“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耶兰刚刚对你说了什么,然后这张钞票就是你的了。” 我慢慢把纸币展平,一百美金,够他们这样的穷工人在开罗的红灯区疯狂一个星期了。 龙急速地眨着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钱。 他的脸黝黑粗糙,脸型五官显露明显的埃及土人的特征。 “好的,钱先给我,我就说!”他贪婪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 四周很静,似乎所有的哨兵都围拢到谷野的帐篷那边去了,可能是为了加强对大人物的保卫工作。 我拉着龙的袖子,示意他蹲下来,全部隐藏在黑影里,并且把钱递给他。 龙又咽了口唾沫:“耶兰说,井下隧道里,有怪兽。 工人们正在向前挖掘,突然间前面的泥沙自动坍塌下来,出现了另外一个洞口。 洞里铺着血红的地毯,工人们很好奇,有几个以为是挖到了埃及王的宝藏,大声嚷着兴奋地向前跑,全部进了洞,然后……”沙漠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里,几乎任何一个故事都带着“沙漠宝藏”的情节。 古埃及王抢掠来的财宝,都埋在大漠黄沙之下,却没做上明显记号,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沙漠,下面必定有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 总之,全世界穷人的心思都是相同的,都想不劳而获,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中。 龙停住嘴,又伸出手,狡黠地坏笑着。 我又取了张钞票放在他手里,他才继续讲下去:“那个洞突然晃动起来,地下的红地毯一卷,那些工人就不见了。 知道吗?那是怪兽的嘴,吃掉了四十一个工人之后,又挪过来一块石碑,把洞口堵住。 要知道,埃及王的宝藏,都是有神兽守护的,挖宝的人,一旦惊醒了神兽,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耶兰已经决定退出这次行动,唉,再多的钱,都不如命重要啊!”龙絮絮叨叨地说着,把钱放进贴身口袋里。 他的英语带着某种古怪的地方口音,听起来别别扭扭,而且他的目光一直闪烁不定,似乎在掩藏着什么。 “还有吗?”“没了,就这么多。 不过或许您有兴趣听听关于埃及王宝藏的传说,我只要半价好了,怎么样?”龙的目光偷偷打量着我的口袋。 那些传说,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懒得听他胡说。 当我起身时,脸是向着西面的,正对土裂汗金字塔的方向。 一刹那,我倏地想到:“难道这么多年,没人能打开金字塔,就是因为有怪兽守护?”这当然是贻笑大方的无稽之谈,所谓神兽、古咒语、诅咒、蛊毒都是法老为了统治奴隶们才想出来的怪招,作为唯物主义者,对此根本就嗤之以鼻。 “龙,你是哪个地方的人?”临走前,我问了这么一句,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不简单。 他笑了,摇摇头:“每个飘泊江湖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看得出,他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每句话都答得很圆滑,不轻易露出破绽。 我斜了他一眼,脸色沉下来:“龙,这里是手术刀先生的地盘,谁要想乱七八糟地搞事,都得掂量掂量,你知道吗?”不等他回答,我已经沿着帐篷的空隙向回走。 挖掘土裂汗金字塔这样的大事,一旦败露,江湖上不知会有多少神秘帮派盯着,所以,进入营地的每个人都可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异人,不可轻敌。 离开龙蹲着的地方大概有四十步,看看四下没人,我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耳塞,放进左耳。 刚刚耶兰离开时,我在他的球鞋上做了一点小小的手脚,把一枚窃听器沾在了鞋帮上。 “不不、不,那是古墓的守护神,不能那样——”是耶兰的声音,清晰从耳塞里传出来。 随后,有人吐出一长串的日语,边说边狂妄地大笑。 我的日语不太好,但简要的意思可以听懂,那人大意是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钱,可以把整个埃及、整个非洲都买下来,管它是什么守护神,一律用穿甲弹干掉。” 这样的话,让人忍不住哑然失笑。 在这种沙漠地形的地下,使用穿甲弹,何其愚蠢?轻微的爆炸动作,都可能引起所有隧道的完全坍塌。 谷野很冷静,一直在说:“耶兰先生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得处理掉。 相信我们,相信我们日本军方的力量,一定可以……”我吓了一跳,这是在埃及境内,日本人难道敢派遣军队过来行动?再说,在非洲各国中,埃及的军事力量是首屈一指的,一旦公然发生战争,只怕沙漠里的百姓和文物都得遭殃。 耶兰在拚命跺脚,我感觉到耳塞里传来的声音忽高忽低:“不行!不行!沙漠神灵不会答应,沙漠神灵会降罪给你们,不要——”谷野与那日本胖子换了日语交谈,声音又低又快,我只听清了“爆破、箭、射击”等几个词汇,其余根本听不懂。 如果洞里那石碑是怪兽所设,只能动用武力,这是势在必行的大事。 我担心的是,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刚刚开始,就要动用武力,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接下来,一直都是两个日本人在交谈,其他人鸦雀无声。 奇怪的是,我根本没听到班察和那个日本女孩子的声音,似乎现场,只有谷野、日本胖子、耶兰三个人。 我收起耳机,迅速回了自己的帐篷。 这种复杂的状况,除了跟手术刀报告外,我还需要个帮手。 苏伦还在假寐,听到我进来,睡意朦胧地起身:“风哥哥,你去哪里了?”我笑了笑,赶紧打开电脑,进入了一个设置了四重密码的文字档案。 档案里是十九行阿拉伯数字,每行都超过三十个以上字符。 根据某种奇怪的编码组合,我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个,输入手机里。 苏伦翻身下了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风哥哥,刚刚哥哥来过电话,说你的一位朋友急着见你,正在别墅里等候。” 她的头发十分蓬乱,睡眼迷离,分外惹人遐思。 我避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假装满不在乎:“朋友?谁?”她只说了两个字“老、虎。” 24二次下井 24二次下井我无声地扬了扬手机,做出一个惊讶莫名的表情。 我刚刚找到的那号码,就是老虎的秘密手机号,连我在内,地球上知道那号码的不超过十个人。 弄不清是老虎凑巧杀到开罗来呢,还是手术刀有意找这个人来帮我——我心虚地笑了笑:“太好了,他是我朋友,也是盗墓行当里的高手,也许这次来会对我们有帮助呢!”老虎的经历非常复杂,不是一段话两段话能交代清楚的,但他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仿佛“老虎”这两个字,一旦他用了,别人无论怎么标榜自我,都不可能比他更有资格使用“老虎”这个名字。 苏伦的耳机已经摘掉了,我想她肯定把谷野的所有谈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些谈话资料,我同样需要,因为我不清楚下一步谷野要怎么应付隧道里的情况,假如那怪兽真的存在的话。 晨曦已经悄然降临帐篷门口,整夜没睡,苏伦看起来仍旧精神抖擞,让人佩服。 外面,直升机的螺旋桨又轧轧转动着,没出门,我们也能听得出,那直升机已经离开营地,向着开罗城东方向飞去。 营地里渐渐喧嚣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就会多一份巨大的开支。 钱的事我并不担心,无论是谷野还是手术刀,支付这么一笔小钱,都是九牛一毛的事。 我实质上是在担心消息走漏后,天下盗墓高手,都会蚂蚁闻到蜜糖一样闻风而来,那时候,就算土裂汗金字塔全部是黄金铸造而成的,都不够大家来分。 苏伦屈膝坐在床头,闭目垂头,在用一种类似于印度瑜珈术一样的功夫调神养息。 现在,我俩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隔阂,似乎彼此并没有深度信任对方,否则,能够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应该对事情的进展更有把握。 我相信目前为止,苏伦得到的资料要远胜于我,她不先开口,我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用过早餐之后,眼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额头上渐渐有了汗珠,盲目地打开电脑,翻阅着关于土裂汗的旧资料。 当谷野掀开帘幕走进来时,我浑身的衣服都被湿汗粘在身上,邋邋遢遢非常难受。 “风——”谷野故作神秘地先扫了苏伦一眼,搓着双手,有些装腔作势地:“风先生,有些事,能不能单独谈谈?”苏伦跳下床,乖巧地笑了笑:“屋里闷,我出去走走。” 有窃听器在,她乐得躲开现场出去偷听。 谷野坐下后,有条不紊地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面上,略微沉思了几分钟,缓缓开口:“风先生,我想邀请你第二次下井,有没有胆量?”风卷动帘幕,不停地送进来外面车辆挪动、铁链乱拖的响声,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极重的机械的运转。 我的大脑迅速转动着,试图分析他这些话的真实意图。 “风先生,昨晚我的客人,或许你已经远远地看过。 不瞒你说,那是我国的国家安全长官渡边俊雄——”我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日本国家安全长官一职地位非常尊贵,几乎与国家总理平级。 而渡边俊雄其人则是全球有名的军事天才,曾任美国五角大楼的首席军事总参,深得美国近期三代总统的青睐。 昨晚所见,光线不太好,我一时没往他身上去想,所以才联系不起来。 不过,盗墓工作跟国家安全长官的管辖范围相差甚远,他来干什么?谷野很满意自己的开场白,顺畅地说下去:“风先生,不管隧道里有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必须下去解决这件事。 现代军事力量,如此之强大,区区野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所以,我冒昧过来邀请,就是要你见识见识我大日本国的先进武器……”谷野的狂傲激怒了我,或许,他是故意在我这个“中国人”面前炫耀武力罢了。 五十年前的战争,这个东海弹丸小国败得并不甘心。 早听说,日本国内的民众对大陆留学人员极度歧视,现在从谷野对待我的态度上,可见一斑。 我冷冷地笑着:“哼哼,怪兽?看了那么多各国军事调研报告,还真没听说日本人有降服怪兽的法宝。 谷野先生,你该不是看‘奥特曼’的卡通肥皂剧看多了吧?”在日本人出品的“奥特曼超人”这部系列剧里,到处都是怪兽,到处都是日本作家虚拟出来的弱智怪兽,然后被同样弱智的奥特曼超人杀死。 这种垃圾电视看多了,肯定会神经兮兮地以为地球上到处生存着超级怪兽。 谷野啪的擦着了打火机,点上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态度倨傲地说:“风,你只说敢不敢跟我下井吧?放心,我大日本军队里的精英,会好好保护你的……”我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向头顶涌上来,几乎想甩袖子离开,或者干脆在他那张傲气十足的脸上狠狠来上一拳,打他个满堂彩。 谷野站起来,把打火机和烟盒在手里抛来抛去,不屑一顾地嘟囔着:“我就知道,中国人是……”我举起手指向门口:“谷野先生,下井的事,随时奉陪,到时候,你可得小心点,万一被怪兽咬死了,可就是你们日本国的最大损失——”我发誓这是跟日本人合作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苏伦没回来,我借着盆里的水擦了把脸,让沸腾的血液慢慢降温,然后在桌子上匆匆留言给苏伦:“我下井去,如果营地发生问题,你马上撤离,回去告诉手术刀。” 到现在,我还觉得关于怪兽的传言,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幻觉编造。 井口的简易电梯已经准备好,我发现,电梯的围栏已经被五毫米厚的镀锌钢板重新焊接过,已经变成了一个四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四方铁箱子。 箱子上留了很多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给特种兵们预留的射击孔。 电梯上,四个全副武装的大汉,环绕着一杆微型钢炮。 我没看错,那的确是经过细致改装的钢炮,炮筒子上刷着黄绿交错的迷彩伪装色,旁边还放着一个敞开的木箱,里面摆满了与成人小腿同粗、同长的灰色炮弹。 我有些恼火了:“这种杀伤力和震动都同样惊人的火器,怎么可以在沙漠隧道里用?这不是自取灭亡吗?”营地里的人们,包括工人和剩余的特种兵们,都无声地向井口方向围拢过来,神情严肃。 25藤迦小姐 25藤迦小姐见到这种阵势,谷野的脸不知不觉变得蜡黄,我偷偷觉得好笑。 凡盗墓高手,必定应该是心理自卫能力极强之辈,现在他自己方寸大乱,拖我下井,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是找帮手。 我走进电梯里,立刻旁边又踏上来两名膀大腰圆的特种兵,手里的武器已经换成了只有在阵地攻坚战中才用得到的轻机枪,神态如临大敌。 “可以走了吗?”我向仍在电梯外搓掌、跺脚的谷野招呼着。 一边的班察突然急急忙忙地插嘴:“要不要……再等等看看萨罕长老……”这句话提醒了我,此地距离开罗,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为何萨罕长老还没到?难道手术刀一直留住那老头子,还有什么秘密要探讨?在此之前,我对手术刀满心敬畏,因为他在盗墓界创下的赫赫威名,还有,他是大哥放心托付的监护人,对我而言,有“长兄如父”的意味在里面。 不过,随着土裂汗金字塔事件一点点展开,我对手术刀兄妹渐渐有了怀疑,似乎他们有很多个秘密瞒着我。 再扫视了人群一遍,还是没有苏伦的影子,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 谷野干笑着:“不必等,这些小事,咱们能做好,肯定能——”他向自己的帐篷方向又看了看,昨晚那个活泼的长发女孩子正在大踏步走出来。 她换了一身特种兵的迷彩服,腰带上左右各挂着一个枪套,露出两柄“沙漠之鹰”的银白色枪柄,昂首挺胸,高傲无比。 谷野脸上的笑堆得更高,扬起手臂:“藤迦小姐,藤迦小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藤迦小姐的头昂得更高,在所有工人和特种兵注视的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到电梯边,噌的跳了上来,站在我身边。 立刻,一股浓烈的熏香气息冲入我的鼻孔,让我几乎闭过气去。 那种香气,是日本特有的一种叫做“千花之鸟”的香料发出的,据说要耗费一百多种鲜花的精华,混合以高精度的橄榄油制成,极为昂贵。 我后退了一步,跟她拉开距离。 我的心思全在井底怪兽身上,根本对她丝毫不感兴趣。 谷野跳上电梯,打了个手势。 班察按下电钮,电梯缓缓下降。 井壁上的灯依旧亮着,把一节一节不锈钢护筒照得闪闪反光。 我手里并没有武器,更没有人注意这一点再将武器配发给我,或许大家觉得,我只是参观者,根本不需要武器。 绞动的钢索发出轻微的咝咝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极富攻击性的沙漠响尾蛇的动静。 我习惯性地仰面向上看,那圆形洞口里露出的天空越来越小。 藤迦开口,说的是又快又轻的日语,当然是诚心要避开我的耳目。 一阵恼火,我索性背转身,面向井壁,省得遭人猜忌,但我的耳朵却一字不漏地把那些话记下来,试探着翻译过来——“金字塔,天皇陛下对此很感兴趣,事关岛国生死存亡。 国内的几大物理天才,经过论证,我们的日本本土,极有可能,像亚特兰蒂斯一样,沉入海底……”我咬牙忍着笑,原来小日本竟然这么害怕本土沉没吗?还有,这些自恋狂们竟然把日本跟传说中伟大的亚特兰蒂斯相提并论,实在可笑之极。 谷野回答:“七大宝石全部到手,才可能产生令宇宙逆转的力量,等咱们拿到第一颗再说吧!”他在藤迦面前,一本正经,恭恭敬敬。 我猜藤迦或许是渡边俊雄的女儿?情妇?此来,绝对是监视谷野的行动。 看她的样子,肯定身怀武功,而且是绝对的精英高手。 那么,日本人对“月神之眼”的觊觎,难道只是觊觎全世界、全宇宙的一小部分?幕后还有更大的贪婪计划?我觉得自己正陷入一个矛盾的漩涡里来,被各方势力左右、利用,无法自主。 这种感受,是任何人都不想接受的。 竖井里非常静,静得让人有点心慌。 电影里的怪兽都是会吼叫的,按照导演们的想像思路,我该在这里听到怪兽叫声才对。 我又想起了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鼓声和召唤声,会不会跟怪兽也有关系?正想着,电梯摇晃着震动了一下,已经到底。 藤迦正说到:“天皇已经下了必胜的命令,否则,谷野君,等着剖腹谢罪吧!”表情越来越严肃,阴沉着脸。 她的手压在腰间的枪柄上,英姿飒爽,但身处地下隧道,摆样子是不管用的,这儿又不是巴黎时装展上的t形台。 谷野躬身施礼,答应着:“是、是!一定完成任务。” 下了电梯,我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在专业的挖掘人员和机械的操作下,地面平整,护筒扣接得也很妥贴。 上次偷着进来,来去匆匆,根本没心情注意细节,现在不得不佩服耶兰和工人们的专业素质。 藤迦当先进了隧道,像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女战士一般,让我渐渐对她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人在江湖,最佩服的就是胆子大、武功高的异能之士,我能够感觉出她身上的不平凡,而且在她迷彩服的两个肩膀部位,都高高鼓起,像吹足了气的气囊。 那里,肯定藏着某种武器——谷野踉跄着跟在后面,然后是两名平端轻机枪的特种兵。 钢炮已经被搬下电梯,四个人两前两后牵引着一直向隧道深处而去。 大家都很忙碌,只有我,两手空空,形如看客。 其实,我最该了解的应该是逃生路线。 世界上的事,没有绝对成功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怪兽”的事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那,这些武器,恐怕不足以应付那种一张嘴就能吞掉四十一名工人的巨大怪兽。 所以,我得先把逃生线路设计好,免得大家一起葬身于怪兽腹中。 隧道里弥满着藤迦小姐身上的香气,除此之外,不知从何处吹来若有若无的冷风,轻轻拂在我头发上,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下来的目的,是真心要弄情隧道的真相,而不带丝毫功利色彩。 向前紧走了一段,赶上前面的队伍,坠在队伍最尾巴上。 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在隧道里响起巨大的回声,特别是藤迦小姐足下的战靴,在水泥混凝土上清晰地发出“咔咔”声,像是阅兵式上标准军人的正步。 26隧道奇画 26隧道奇画上次下井,我没看见什么怪兽,只见到了奇怪的石碑,而从谷野、耶兰、龙嘴里,却听到了关于怪兽的事,这一点不能不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脑子里一直在不停地紧张思考,不知不觉又跟前面的队伍落下了一段距离。 不锈钢护筒反射出的光芒灿烂耀眼,让人更觉得心神恍惚。 向前面看,谷野跟藤迦边走边不停地低声交谈,当然使用的全部都是日语。 这段隧道很长,四个牵引钢炮的特种兵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 谷野与藤迦突然停了下来,一起盯着左上方的隧道顶,似乎有所发现。 我猛跑了几步,站到谷野身边,也随着向上看去。 那个位置的钢板护筒上出现了一幅简笔画,用极为粗硬的线条勾勒着一只非牛非马的动物。 画是黑色的,线条粗细约等于人的小拇指,至于绘画的水平,只能用“儿童涂鸦”来形容。 “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上次来,我没发现……”谷野喃喃说着,额角冒出闪亮的汗珠。 自从接管营地以来,他每天要进出隧道不下二十次,对这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 他说没见过,就证明画是刚刚出现的。 藤迦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用力一抖,空气里顿时又多添了法国香水的味道。 谷野挥手示意,让两个特种兵搭成人梯,拿着那块手绢,去擦拭这幅古怪的画。 其实,这个行动是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去做的,或许只是想看一看,那画是否是因为潮湿水气自然凝结而成的无意识的图案。 “你们四个,继续向前谨慎搜索。” 谷野发出了第二次命令。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四个特种兵毫不犹豫地继续拖着钢炮前进。 我本想跟着他们向前,因为在这种沙地隧道里,盲目开炮的危险无异于自掘坟墓,但谷野拉住了我的手:“风,稍等一下,或者咱们该看看那壁画到底是什么人弄上去的?”他的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脸色也忽青忽白,不是正色。 特种兵行动很快,站在同伴肩膀上的那个,已经拿着手帕在洞顶擦了几把,回头报告:“擦不掉,就像蚀刻在上面的一样!”他的声音透着古怪和疑惑,因为没有人会特意在这个高度弄一幅画出来。 洞顶距离地面接近三米,一个人的身高无法到达这个高度。 真的,手帕在洞顶抹过时,对那幅画丝毫无损。 藤迦仰着脸向上看着,细致的鼻子皱起来十几道浅浅的纹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我不喜欢在公众场合只讲本土语言的人,只有自高自大的人才只顾以自我为中心,一看就没什么修养。 我宁愿大家都用英语交流,那样更开诚布公一些。 藤迦垂下头,用力捏着自己的指骨,发出“喀吧喀吧”的声音。 那么白白嫩嫩的一双手,竟然能像壮硕的男人一样发出骨节响声,我推测她的武功已经练到传说中“精华内敛”的程度,绝不在我之下。 “你,下来!”她指着那个站在高处的特种兵。 “你、我,上去看看。” 这次,她指着我,并且重新让两个特种兵靠墙蹲下。 能被她如此赏识,我应该感到非常荣幸才对,但我不想领她的情,因为我既不是日本人,更不是日本人雇佣来的走狗特种兵。 我倒背着手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做了个“敬谢不敏”的表情。 在这样处处凶险的古墓里,是不适合跟女孩子漫谈风花雪月、听她任意摆布的,一切以大局为重、大事为重。 她略有些惊愕,大眼睛狠狠地盯着我,良久,才仰着鼻孔哼了一声:“懦夫!”这样简短的日文词汇,我还是能听懂的,马上用中文回敬了一句:“悍妇!”这个词,不属于中文里的常用词汇,外国人一般不会听懂。 没想到她瞪着我的脸气咻咻地怒目相对——谷野苦笑着打圆场:“风,藤迦小姐是北京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中文水平称得上是标准的‘中国通’。” 我的脸唰的红了,没料到这叫藤迦的女孩子背景竟然如此了得。 本想用中文里的半文言词汇“刺”她一下,却——幸好,我还算修养到家,没用中文爆粗口。 我尴尬地扭过头,向隧道深处望着那四人的背影,装作没听见谷野的话。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四人向里推进的速度太快了,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已经离开我站立之处超过五十米。 要知道,钢炮支架下的轱辘并不灵便,所以才派了四个人牵引。 并且,刚刚我跟在队伍后面,完全能步测出钢炮的前进速度。 要想走完五十米的距离,最少要耗时五分钟以上。 但这次,还没过两分钟,他们的背影都看不太清楚了。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我自语着,可惜没把望远镜带在身边,否则看他们迈步的频率,便能发现些什么。 当然,地面、墙壁、隧道顶上,都没什么异样。 包括风声、空气也没发生变化,可我的感觉却变了,无论是头顶的画还是迅速远去的四个特种兵,都似乎在给我某种危险的启示。 “什么不对?”谷野的身手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敏捷,正缓慢地踏上特种兵的肩头,而藤迦已经利索地登上特种兵肩头,随着下面的人起身,她握着手帕的手,已经碰到洞顶。 第六感的预测自古有之,而且灵验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所以我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哪里不对?我只是有了感觉——”没法详细回答谷野的话,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没发现危险会从何而来,只能再次把目光收回来,投向洞顶。 那幅简笔画的内容,随便搭眼一看,就会把它归类到埃及金字塔最常见的壁刻中去。 埃及人喜欢在壁画里表现人与动物的合体,比如著名的斯芬克司狮身人面像,就是一个人面狮身的怪物复合体。 这幅画表现出来的,应该是一匹长着牛角、马脸、牛身的牛马的组合动物。 埃及金字塔壁画里,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人兽复合体比比皆是,一大部分,要比这牛马合体更诡异一百倍,但以我们三个的知识分析,竟发现这样的合体,从来没在其余壁画里发现过。 藤迦连连“咦”了几声,擦拭洞顶的动作,不断加快。 我凝神向上看,只觉得那幅画的笔画似乎有渐渐膨胀的感觉,并且如水中涟漪一样不断地发生着弯弯曲曲的改变。 一瞬间,我的头,骤然天旋地转般胀痛起来,眼睛也针扎般的疼,禁不住大叫一声,向后连退四五步。 眼前的一切,变得像镜子里的世界,距离我越来越远。 这种奇怪的变化让我猛然吼叫起来,像是要把自己从噩梦里唤醒。 陡然间,我明白哪里不对了?是空间、空间——空间距离在不知不觉拉长,无论是我跟藤迦、谷野之间的,还是我们与操纵钢炮的四个特种兵之间的,距离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拉长……换句话说,有什么力量使得隧道的长度慢慢拉长了数倍,但比例不变,所以我们只感觉到距离的纵深感在加剧,却一时半会无法察觉。 “谷野先生,谷野先生——”我大声叫着。 谷野的手向那幅画伸过去,在我眼里,他的动作变得迟缓而呆滞。 这种奇异的景象,颇似在水族馆里隔着强化玻璃看水里的训鲨员表演,任何一个动作都因为水的阻力作用而变得慢半拍。 猛然间,我发现洞顶那渐渐模糊的怪物活动起来,两只牛角向藤迦的身体俯冲,马头部分也张开血盆大口——整幅画的面积,大约有中号洗衣盆那么大,一旦那动物复活,肯定会伤及藤迦。 我突然前冲,双手伸向那特种兵胸前的轻机枪,像是做了一个标准的俯冲跳水动作般。 实际在我的感觉中,自己的双手真的产生了“劈波斩浪”的感觉,仿佛就是真的跳入了一大片看不见的静止的水中。 于是,我的动作也被那水波阻挡住,变得迟缓而古怪,但我的意识无比清醒,双臂左右分开,像滑水一样,在纵跃的动作里,突破五米远的距离,摸到了枪柄,同时扭动枪口向上,来不及瞄准,已经哒哒哒地射出了一串子弹。 枪口冒出一阵灿烂的火花,子弹全部是贴着那特种兵的鼻尖飞出去的,射在那幅画上。 意料之中,那些子弹如泥牛入海般钻入不锈钢护筒,射入遥远的虚空中去了,就跟我上次射中石碑一样。 幸好,子弹阻止了怪画的继续变形,它又重新静止下来。 “风,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谷野第一个反应过来,恶狠狠地训斥着。 他的脸色、动作、表情全部恢复原状,又成了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日本盗墓专家,并且同时指着洞顶的那幅画叫着:“这种世上绝无仅有的怪画,有可能将埃及人类的历史再上推几千年甚至几万年,考古价值无可估量。 你这蠢……”他直着脖子把那个“猪”字咽回去,脸涨得通红,伸出左手,细细地抚摸着那些古拙更古怪的笔画。 我慢慢站直身子,在那特种兵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冷笑着:“不好意思朋友,受惊了!”射击留下的硝烟还没飘散,现场所有的人都发现了隧道深处的异样,并且我身前的特种兵已经叫起来:“天哪,他们、他们走了那么远……那么远?”他一边叫,一边扭过脸对着肩膀上扣着的强力步话机呼叫着:“雅克、雅克,情况有变化,请回话,请回话……”没有回音,隧道里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回声在飘荡着。 27危机猝生 27危机猝生这种通话设备,直线通讯距离可以达到五公里,是伊拉克战场上美军的最主要通讯工具之一。 整个隧道的长度才不到五百米,完全能听得到,我知道,事情肯定是起了怪异的变化,并且目测那四个特种兵前进的方向,感觉已经拉开了接近一公里的距离,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他们的背影。 “望远镜,给我望远镜——”谷野大叫,不巧,所有的人都以为在隧道里属于近距离作战,根本没准备望远镜。 谷野跳下来,命令那特种兵:“快去,追上他们,回头,先撤回来!”这个命令本身没什么错误,那特种兵一边继续向步话机吼叫着,一边拔腿向前飞奔。 我捏着下巴,紧张地看着他的双腿,暂时来看并无异样,这个特种兵的奔跑速度非常正常,而且保持着随时备战姿势,双手平端轻机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藤迦从高处俯望着我,大眼睛熠熠生寒。 我知道,她在怪我盲目开枪,不便明说罢了。 “我觉得这壁画有些古怪,咱们最好撤出去,否则只怕——”我的话没说完,就给藤迦的冷哼声打断了:“中国人,没胆量,胆小如鼠!”听了她这几句流利的中文,我蓦的仰天大笑,同时向来路上张望。 这种情形下,保持顺畅的逃跑路线是最重要的,但在笔直的隧道里,因为有强烈的灯光照射,视线迷离,根本无法确定退路有没有发生奇异的变化。 “藤迦小姐,难道你没发觉刚才的壁画有些变化吗?”“哈哈哈哈……”藤迦狂妄地大笑起来,用尖细的食指指着我:“风,你不会连西方盛行的立体画派都不知道吧?这不过是添加了某种立体元素的绘画手法,在某个角度下会产生呼之欲出的立体效果,哼!”她仰着脸,继续用手帕擦着洞顶的画。 我再孤陋寡闻,也不至于没见过立体画派的作品,但这是在大沙漠的地下隧道里,哪个艺术家有闲心在洞顶画这东西出来?谷野就站在我身边,沉思着望着隧道深处,忽然问:“风,刚刚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开枪?”我一下子记起自己在半夜里听到古怪鼓声时的情况,莫非——连这些古怪的变化,也是只有我自己能看到,而别人一无所知?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波荡的心情平静下来,指着那奔跑中的特种兵:“看,他的脚步频率是不是正在减慢?”不出我所料,那人的脚步正在以“慢动作”的频率向前奔跑,远远地看上去,像是滑稽的月球漫步一样。 谷野看了几眼,摇摇头:“风,你的话越来越古怪了,我根本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彻底明白了,在土裂汗金字塔附近,只有我的视觉和听觉发生了变化,其他人根本一无所知。 那么,这是为什么?难道是金字塔内的某些神秘射线所致?巨大的变化,猝然在我低头沉思的一刹那里发生了,我听见谷野跟那做人梯承载着藤迦的特种兵同时大叫:“啊、啊、啊,那是什么……”隧道深处,猛地出现了一条红色的地毯,不是地毯,而是像地毯一样的柔软的带子,从最深处一下子席卷出来。 我第一眼看到那东西的感觉,觉得它像是京剧里小旦演员的水袖一样,呼拉一声抖出来,然后手腕一翻,水袖又回去了。 那红的奇异的“水袖”向这边袭来的速度极快,不到一秒钟时间,已经把钢炮连同五个特种兵全部卷住,并且以一种汹涌磅礴之势,继续向前卷来。 哒哒哒、哒哒哒——特种兵胸前的轻机枪骤然吼叫起来,半梭子弹射出去,弹壳叮叮当当在地面上乱跳。 人类制造出来的这种杀伤性武器,似乎只对同类有效,在这血红色的“水袖”面前毫无作用。 谷野大惊失色地叫:“舌头!怪兽的舌头,那就是怪兽的舌头!”轻机枪继续吼叫着,枪声震耳欲聋。 水袖暂时退了回去,来得快收得更快,隧道深处马上恢复了惊人的平静。 不过,原先在上面前进的人和钢炮,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谷野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似乎唯有如此,才不会让自己失声狂叫。 特种兵额头上冷汗淋漓,看着脚下满地的弹壳,嘴巴一直大张成“o”形。 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恐怖、最惊险的体验,如果那红的水袖真的是怪兽的舌头——所有的人就是都被怪兽吞掉了?我想笑,但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僵硬住了,根本堆不起半点笑容。 此时,藤迦小姐才垂下头,看着脚下喝问:“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谁都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刚才的一幕,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 “一个、一个怪兽,把、把前面的人都……吞……吃了……”特种兵艰难地咽着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句话。 他的手指僵硬地从扳机上挪开,看来头脑还算清醒,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无意中走火。 我仰面向上,僵硬的颈骨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也就在此时,我看到了那幅画的第二次变化,那牛马怪物张开大嘴,一下子咬住了藤迦举着的手。 怪物背后,蓦的出现了一道灿烂的光柱,笔直向上射出去。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根本来不及判断那是幻觉还是现实,已经弓腰向前一扑,横着撞在特种兵的腰间,把他撞得跌出两米多远。 人梯倒下,按理说上面的人该噗通一声掉下来才对,但现在藤迦的手臂已经被怪兽咬住,竟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 我的身子也同时扑倒在地,借势抓住那支轻机枪,用力一拽,嘎叭一声,轻机枪的吊带被我拉断。 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使了一招“乌龙绞柱”的功夫,闪电般跳起来,枪口一顺,指向牛马怪物的脑门,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事实上,我已经把它当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哒哒哒哒哒哒,六发子弹射出去之后,不待弹壳坠地,我已经抓住藤迦的右腿,发力向下一扯。 还好,那怪兽的力气比我想像得要小,我只感受到很小的一点阻力,就把藤迦拉了下来,跌在特种兵身边。 我的手指一直压在扳机上,准星仍旧对准牛马怪物的头顶。 我想这怪物该不会给我换弹夹的时间差,所以还是稍微保留点子弹的好。 一连串动作下来,藤迦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一着地便鲤鱼打挺,啪的跳了起来,身手极为高明。 结果,怪物并没有进一步发动袭击,而是慢慢退了回去,再次变成洞顶的怪画。 不过,不锈钢护筒的顶上,已经出现了盘子大小的圆形光柱,一道暖洋洋的光投射进来,照在脚下一堆凌乱的黄铜弹壳上。 画仍然是画,只是多了个洞。 等到我们四个人全部回过神来,藤迦缓缓走到那光柱下,仰面向上看,神色一下子古怪到了极点。 “有什么?洞里有什么?”除了恐怖之极的特种兵,我们三个现在同时站在光柱里。 那光柱浑圆而通透,但我们的视线渐渐适应了强光之后,发现通过这个圆洞,可以看到一大片蔚蓝色的背景和一个遥远的金色的火球。 谷野也深吸了一口气,舔舔嘴唇,低声咕哝着:“风,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看到的是什么?”惊变之后,他的高傲冷漠彻底被敲碎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恐。 其实很简单,我们通过这洞口看到的,跟所有地球人能够看到的一样,那是蓝天和太阳,地球人赖以生存的一颗最伟大的星球。 谷野从口袋里摸索着香烟,叼上一根,颤抖着摸出打火机点着,大声地吸了一口,再狠狠咽进肚子里。 隧道里突然有了男人低低的抽泣声,是那唯一幸存的特种兵,坐在地上,后背倚着洞壁,垂着头像个颓丧的女人一样哀哀哭泣着。 他的腰间虽然还有另外的战斗武器,但他的斗志已经被彻底消灭干净了。 隧道深处很静,那条被谷野称为“怪兽的舌头”的血红色水袖,并没有再次出现骚扰我们。 藤迦用力在地上跺了跺脚,冷笑着:“很好,很精彩!真的很精彩!”目光灼灼,在我们三个男人脸上依次扫过,满是鄙夷。 阳光在她的鼻翼两侧打出美丽的暗影,看上去娇媚艳丽但又杀气腾腾。 刚刚是我救了她,但我并不希望得到什么感谢的话。 那一幕的震撼像一针强心剂,让我的大脑空前高速地运转着:“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在一瞬间打通这个直径接近半米的通道,并且不用护筒支撑就能阻挡住沙粒倒塌下来?”自然界的种种神秘怪异,记录在案的超过几千万件,但那些都是在前人的典籍里,或者道听途说、或者胡编乱造痴人说梦,都不足以令人信服。 这一件呢?如果有摄像设备记录下来发在报纸或者互联网上,绝对的惊天猛料,足令全世界的探险者们疯狂。 可惜,我们手里什么工具都没有,无论是摄像机还是数码相机。 “我们……我们先撤出去?”谷野的后背开始佝偻下来,眼神迷惘。 我指着那壁画,认真地向着藤迦:“那壁画肯定有古怪,需要把它临摹下来,拿出去研究。 咱们今天的行动,最好到此为止!”不管藤迦如何回答,我已经做了自身的决定,而且丝毫不会被别人的言论所左右。 28老虎 28老虎没想到,藤迦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居然默默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取出铅笔和记事本,迅速在纸上勾勒出那幅画的轮廓。 当那牛马的形象被同比例缩小,落在纸上时,我感觉它的样子开始变得眼熟。 众所周知,由于人的眼球结构自身的缺陷,仰视、俯视同一幅画的时候,在视网膜上构成的图像是完全不同的。 我习惯性地咬了咬铅笔头,把这个疑惑先留在心底。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那特种兵几乎是被我硬拖起来后撤的,在巨大的恐怖惊骇面前,他已经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下身几近瘫痪。 由此可知,这些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杀人如麻的战争机器,在未知的神秘力量面前,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溃。 我在心底里暗暗嘲笑谷野:“雇用这么多特种兵回来,只是装装样子,真正到了用人之时,用谁都不如靠自己。” 不知不觉,我开始无意识地引用手术刀的名言,可见他在我的人生成长历程里,对我的影响力深远巨大。 井口四周的人并没有散去,等我们四个恍如隔世逃生般升出井口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难怪他们如此反应,刚刚下井前,每个人都雄赳赳气昂昂,带着天下无敌的勇气。 现在倒好,灰溜溜的像斗败了的公鸡,特别是那个瘫软在我脚边的特种兵,更令大家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心神俱疲,只想闭目养神,让自己饱经忧患的心脏得以将养。 这种情况下,我几乎忘记了营地里还有苏伦这个人,所以当她神奇地在我眼前出现时,我的思想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风哥哥,井下情况如何?”她笑着把椅子拖过来,坐在床前。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也有点脏,似乎刚从沙漠里钻出来,精神并不饱满。 我眨着眼睛思考了半分钟,忽的坐起来,从桌子上扯了一张信笺,飞速画了一个简易的地标图,在预想中隧道圆柱孔洞的出口位置,用力打了个叉:“这里!苏伦,快去这里看看,有一个直径在三十厘米的洞口,一直通到地下隧道里。 快去看看,记得拍照,如果找到了,赶紧通知营地里的所有人!”我的手下笔太重,最后那个叉把信笺都捅破,铅笔尖撞在桌面上,喀吧一声断掉了。 我的话虽然语无伦次,但苏伦已经听懂,接过信笺,毫不停顿地向外走。 这是我的疏漏,其实一上到地面,就应该去找那个孔洞才对。 重新仰面躺下后,一点一点回想着隧道里的恐怖情况,简直步步惊心。 如果不是发现了那奇怪的壁画停下来,我们一行人只怕都要给那水袖卷走,永远葬身于不见天日的地下。 手机铃声响起来,那是苏伦的手机,刚刚随手放在桌子上,匆忙间忘记带走了。 显示屏上,是手术刀的号码,我随手接通了电话,先自报家门,以免对方误会。 手术刀豪爽地笑起来:“风,老虎说要过去看你,可惜他带着的这位漂亮小姐太娇气,怕吹朔风,他又不忍心把人家一个人抛下。 怎么办?你回别墅一趟好不好?”我无声地苦笑:“做手术刀那样的江湖前辈真好,不必亲自动手,只要安排吩咐几句,自然有大批兄弟替自己卖命。 唉,我们在隧道里冷汗满头的时候,他想必是坐在阳光明媚的豪华客厅里,舒舒服服地品酒聊天……”其实,我的人生理想,便是做一个超越以手术刀为标杆的业界前辈的绝顶高手,并且深深相信自己一定会实现自己的誓言——但是,超越以后呢?也高台华屋、美女醇酒地休养起来,养尊处优?我喜欢手术刀这样的华贵生活,但那不是我人生的全部。 “怎么不说话?出了什么事?”手术刀很警觉。 我顿了顿,反问:“萨罕长老呢?怎么没来营地?”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听筒里已经传来一阵豪爽之极的大笑声,如龙吟虎啸,震得我耳膜都在深深作痛。 那种发自丹田的笑声,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家真气是根本无法发出的,而且,就算有了内家真气,缺少大陆蜀中神秘门派的调息运气秘术,也笑不到这么响亮、厚重。 所以,听到笑声,我就知道是老虎到了。 “小风,要不要我帮忙?据古籍资料上说,金字塔下颇多毒虫蛇蝎,我请了一位高手过来帮你,而且是绝顶聪明美丽、毒术绝对一流、天上人间无双的高手,就在我身边。 这样,你先回来,见见小心,咱们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三天三夜,然后再合伙去搞定那个什么破烂古墓……”老虎连笑带说,根本不容我插嘴,足足有三分钟时间,听筒里一直回荡着他的笑声、口沫横飞的说话声,连带着一种重拳绞动空气的呼啸声。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打手势比划,外家硬功又高得出奇,随随便便挥手,就会发出拳风呼啸。 我了解老虎的一切习惯,重新躺下,准备等他大江奔流一样说够十分钟再开始正常通话,反正苏伦的手机电量还是满满的,不必担心突然断电,耽误正事。 老虎只说到第四分钟上,我突然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从话筒里清清楚楚地传出来,令老虎发出一切动静刀斩般顿时静止。 我陡的一惊:“这是谁?武功如此之高,竟然凭着一声叹息就把老虎的所有噪声压下去了?”听得出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娇娇弱弱的,微微带着病态,一声叹息后,再没有别的声音发出。 再过了一会儿,听见老虎用一种最不正常的语调,轻之又轻、慢之又慢地问:“小心,你慢些走动,当心地滑。” 又隔了一会儿,老虎再次开口:“那张云丝石椅子太凉,我来帮你铺个软垫,稍等一等……”电话里当的一声,应该是话筒被丢在桌面上的动静,然后,再听不到老虎说话了。 话筒里最后出现的是手术刀的声音,不过已经压得很低:“萨罕长老病了,就在别墅里,是最急性的病毒性疟疾。 我请了开罗最好的医生在这里,你们回来吧,有什么事回来说……”我感觉自己空前的郁闷,因为老虎向来是说话像打雷、喝酒像喝水的江湖豪杰,怎么会突然为了一个女孩子变得娘娘腔起来了?这个叫“小心”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轻易将老虎降服?既然萨罕长老出了状况,或许我们真的该回别墅去商讨一下对策才是。 苏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帐篷门口时,鬓发散乱,大汗淋漓,更是狼狈。 她的话让我陷入了极度的沉默:“没有洞口,我按照你指出的位置,方圆一百米内地毯式搜索,什么都没发现,只有沙子,数不尽的沙子。” 她走到桌子边,颓唐地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 “手术刀先生来过电话,萨罕长老病了,咱们是否能先回别墅一趟?”我茫然地重复着手术刀说过的话,一直都在猜疑萨罕长老突如其来的病倒会不会跟地下的怪兽有关?苏伦倒了杯水,小口啜吸着,不发表意见。 “回去?还是不回去?”我追问。 苏伦依旧沉默,点点头,用力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水花飞溅。 无形中,我们的隔阂又无故加深了,但我没力气更没心情解释。 简单地向谷野告了个别,什么也没提,只说是回手术刀的别墅查些资料。 这狡诈的日本人,肚子里肯定也有更诡异的资料瞒着我,对他真的需要两分真诚、八分提防才是。 谷野已经变成了标准的苦瓜脸,我告辞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藤迦一直在一架白色的帐幔后面专心地翻阅一本足有半尺厚的泛黄的典籍。 相比我而言,谷野一方觊觎土裂汗金字塔日久,肯定是资料翔实地有备而来。 我很想知道那典籍上写着什么,可我没有任何继续留在帐篷里的理由。 日本人的脾气都很古怪,拚命救了藤迦,她却连半个感谢的字都没有,令我齿冷。 这个年代,信息就是金钱或者生命,如果不出意外,这群日本人才不会拿出自己的底细跟我共享。 一路上,苏伦把悍马吉普车的油门踩到底,噪声把我震得头疼欲裂、昏昏沉沉。 出了沙漠,重新闻到城市里的新鲜湿润空气,我忍不住想大声欢呼。 沙漠里那种枯燥干涩的环境,根本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还是红花绿草的城市生活比较适合我。 苏伦一直沉默不语,用一幅巨大的墨镜遮住脸,紧抿着嘴,仿佛跟我八辈子世仇一样。 古人说:女人心,海底针。 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因为她是手术刀的妹妹,得罪她就是不给手术刀面子。 吉普车在别墅的主楼前停下,我想像中的老虎大步流星赶出来迎接我的动人场面并没有出现,台阶顶上,只站着满脸淡淡微笑的手术刀。 同样是剪裁合体的名牌休闲服饰,掌心里同样握着一杯红酒,脸上同样堆砌着优雅的笑,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内心的不安。 “风,几日不见,晒黑了!”手术刀拍着我的肩膀,手指上的几个戒指傲然反射着珠光宝气。 苏伦把吉普车丢给仆人们,拾级而上,径直进了客厅,根本没向手术刀打招呼。 手术刀愕然向着我:“怎么?你们——闹矛盾了?”他晃动着酒杯里的冰块,忽而下意识地长叹一声。 忧愁的人总会无意识地叹气,只是不自知而已。 我的心不断地向下沉,因为能令手术刀如此担心的事,不会比隧道里出现怪兽那件事更容易对付。 29蜀中唐门,美人唐心 29蜀中唐门,美人唐心我走进玻璃雕花大门,才发现原先的大理石地面上全部铺了厚厚的波斯地毯,五彩斑斓,踩在上面柔软无比。 “这——怎么?别墅要换装修风格?”我有些疑惑,原先的顶级大理石地面造价昂贵,又何须画蛇添足地加层地毯在上面?手术刀苦笑:“老虎说了,小心身体纤弱,畏寒怕冷,所以单独要我铺层地毯。 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弄了两个怪人在身边,一白一黑,要是换了我,愁都愁死了。” 我们边走边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些核心大事,要等到书房里坐定后才能细谈。 老虎跟我,有过命之交,按说老朋友见面,早该冲出来紧紧拥抱相迎才对啊?“他们在二楼的主卧室,那个叫唐心的女孩子看上去非常怕冷,这种天气,已经穿了两层狐裘,还带着暖手炉。 风,你跟老虎交情深,替我问问他到底弄这两个黑白怪人来干什么?”手术刀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径直去了书房。 我不知道他跟老虎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好细问。 江湖上的事,问的越少越好,别人的秘密并非都愿意直接抖落出来。 沿着古老的石砌楼梯向上,阶梯上细密地铺着地毯,根本不露出原来的一点点石头底子。 我忍不住笑了:“搞什么啊?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自己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孩子,如此高调行事,看来那女孩子非富即贵。 按照我的江湖阅历,听到“唐心”两个字,应该本能地联想到江湖传说中的一个著名门派,但我太累了,全部心思都在土裂汗金字塔上面,根本没把这个怕冷的女孩子当回事。 二楼的走廊宽大干净,一人搂抱那么粗的石柱上,刻满了古埃及传说中的神秘故事和图腾雕像。 “老虎,老虎,我来了,快出来!”隔着主卧室的胡桃木门还有十步,我放开喉咙大叫,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吓得旁边鸟笼里两只花花绿绿的非洲鹦鹉扑扑楞楞直跳。 老虎并没有应声而出,但那门无声地向里面打开了。 我紧赶了几步,走到门边,张口叫着:“老——”只叫了一个字,有一柄雪亮的软剑已经劈面而来,颤巍巍地点向我的喉结,剑尖又亮又细,带着咝咝呼啸的寒气。 我吓了一跳,急忙侧身缩颈,间不容发地避开这一剑。 软剑轻飘飘地一颤,幻化成四个精光闪耀的光环,层层叠叠向我头顶套下来,杀气澎湃,变化精妙,这出剑的人绝对是个剑术中的绝顶高手。 我胸中的郁闷无处发泄,索性兵行险着,矮身中宫直进,脖颈发力,一下子用头顶在对方心口窝的部位。 贴身搏斗,对方的剑已经派不上用场,在我的大力头顶之下,借力后翻,曼妙无比地后退五米,站在大卧室中央。 我这时才看清,向我出剑的人不是肩宽背厚的老虎,而是一个瘦削到极点的年轻男人,浑身穿着紧身黑衣,腰杆细得像发育不全的小女孩,但他明明白白是个面目清瘦冷静的男人。 “咳咳……”有个女孩子的咳声从床边响起来,**铺散着至少有两层厚厚的白色鸭绒被,全部覆盖在那女孩子身上,直盖过胸口。 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一只青花骨瓷的精致暖手炉,一本正经地倚着床头而坐。 黑衣男人的剑尖仍旧遥指向我,颤动着,如一泓粼粼的清泉。 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最想见的老虎,他手里职业性地握着一柄三寸小刀,不过另一只手握着的却是一个硕大的鲜红色的苹果。 刀是他惯用的杀人武器,现在却用来削苹果,唯一相同的,是驾轻就熟的手指上的灵活动作。 每次看到那种精致小刀在老虎粗大的手指间运转自如,我就由衷地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像老虎这样外型彪悍的壮男,偏偏有一手绝佳的轻功、暗器、药材、盗墓功夫,更难得的,他的“缩骨功”练得出神入化,能把自己庞大的身子隐藏进一个普通的旅行箱里去。 关于老虎的传奇故事,就算再开一本书,都不一定能详细讲完。 他低着头专心削苹果,所有被削下的皮连成窄窄的一条,一直垂落到地下。 我张嘴要问话,老虎翘起左手的小指,向我悠闲地摆了摆,示意我噤声。 我更郁闷,横眉怒目对着那黑衣男人。 他脸上生着一双修长的眼睛,单眼皮,小鼻子、小嘴,人中跟颌下没有一根胡须,让我不期然联想起历代皇帝深宫里的小太监。 他慢慢把软剑插进黑色的腰带里去,双眼凌厉如剑地看着我。 女孩子接过苹果,轻轻咬了一小口,嘴角露出微笑。 她的眼睛大而亮,睫毛黑且密,又出类拔萃的修长,向上自然而然打着卷。 她的发很长,轻松地披拂在肩后,显得超凡脱俗般的纯静。 老虎长出了口气,轻声问:“好吃吗?”那种甜腻的声音让我浑身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能说出这种甜蜜蜜的情话的男人,绝不可能是我从前熟知的江湖豪侠老虎。 女孩子点点头,紧了紧雪白的狐裘领子,翘着指尖,向黑衣男人一指:“宋九,你可能不是风先生的对手,小心些。” 她的动作高雅华贵,带着大国公主般的与生俱来的倨傲,让人下意识地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敬畏。 初见藤迦之时,觉得她很高傲,但心里总是不以为然,对她的美、艳、傲并不认同。 现在见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打心底里觉得她纯美的像块未经开凿的绝世美玉,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听着她,心情便无比愉悦。 老虎起身,晃动着宽厚的肩膀,轻声呵呵笑着:“小心,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杨风。”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连老朋友见面时的拥抱都免了,只赖在床前,不肯挪步。 “咳咳,风先生好,久仰了。” 她微笑着,半仰着下巴,露出脖颈上两条清晰动人的“美人骨”。 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眼底会流露出一阵阵波光潋滟般的动人柔情,直逼进我的心里。 “风,这是小心,唐心。 那个是宋九,小心的保镖。” 黑衣男人充满敌意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唐心的床边去,手指一直按在软剑剑柄上,神色凄清孤傲,如同一只被惊动的夜枭。 特别是那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都有敌意的眼神,不像人,只像一头被自然放纵坏了的野兽。 不清楚老虎在哪里捡了这两位高人回来,我只能装出笑脸:“唐小姐好,宋先生好!”宋九弹了弹剑柄,洒脱地昂着头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这家伙虽然装束怪异,但在剑术上的造诣却十分了得,刚刚出了那两招,竟然融合了中国剑术与西洋技击的精华,虽然只是两剑,足见变化万千、师出名门。 “风,小心知道你已经参与了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事,才催我急促赶来。 她需要金字塔下面特有的千年尸虫配药,想必你不会驳老朋友这个面子吧?”老虎的表现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方寸,像个傻乎乎的乡下农夫般喋喋不休,最可气的是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献媚地回头去看唐心的脸,简直像极了第一次坠入爱河的青涩毛头小子。 我坐进桌前的欧式圈椅里,舒舒服服地伸直了腿,慢条斯理地问:“配药?唐小姐是大夫吗?”千年尸虫这种东西,是金字塔里木乃伊身上的特产,能够在毫无氧气、毫无食物的情况下,把身体里的呼吸、运转器官自闭起来,经几千年不死。 尸虫身上寄生着很多金字塔里特有的奇奇怪怪的细菌,哪怕仅仅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肢体,都有极高的科研价值,是全球医生疯狂求购的宝贝。 “不是。” 唐心笑着,又咬了一口苹果,笑不露齿地嚼着。 “那么,这尸虫你弄来做什么用?”“这个……我是用来配药,克制天下五毒,风先生对下毒、解毒的事也有兴趣吗?”唐心将苹果向旁边一递,老虎立刻伸手接过来,配合得像世间服务最周到的奴仆。 我认真地盯着唐心的脸,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天下五毒,指的是地球上生长的毒性最烈的五种生物,每个地域、每个大洲、每个民族对这“五毒”的定义都不同。 据我所知,在亚洲大陆,五毒指的是天敌蝎、白花蛇、青面蜘蛛、千足蜈蚣、金眼蟾蜍。 这五种毒物身体里包含的毒素,只要有十分之一毫克进入人的血液,受者立毙,无药可救。 “你是……你是什么人?”我知道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但强行忍住。 “蜀中唐门,唐心。” 我“啊”的叫了一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忙不迭地又后退了十步之多,停在窗前。 蜀中唐门,不仅仅是武侠小说家故事里杜撰出来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江湖之中,具体居住地址大致在云、贵、川一带高山峻岭莽苍丛林里。 这一派的人,个个精于制毒、下毒、解毒,而且因为居住环境和江湖恩怨的缘故,唐门的每一个孩子生下来后,就被日日夜夜灌输于狭隘、偏激、暴戾、残忍的思想知识,直到成长为一个标准的与天下为敌的毒人。 “风先生如此聪明的人,早该猜到我的来历了吧?”唐心唇角弯成动人的曲线。 我暗骂自己该死,听到“姓唐、怕冷”这两条,早该猜到其人跟蜀中唐门有关了。 老虎带这么两位危险的高手回来,怪不得手术刀会发愁成那样子。 (《盗墓之王》第一部“埃及古墓”完,请看第二部“地底惊魂”) 第二部 1帝王蛊 第二部 1帝王蛊我早就预想到一旦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消息被散发出去后,各路江湖人马必定会纷至沓来,应接不暇,但没想到,第一个露面的竟然是蜀中唐门的人。 “千年尸虫对你们来说,根本毫无用处,反倒是个祸害。 而且,我们唐门可以提供抵御一切毒物、毒气、毒素的方式……咳咳……”说到这里,唐心又咳嗽起来,伸手捂着嘴唇,脸色越发苍白。 仔细看过去,她的黑发中,微微的有绿色的磷光闪动,好像掺杂着许多绿色的头发一样。 我定下神来,转向老虎:“这个忙,一定得帮吗?”老朋友见面,出手先给我个难题,而且地下隧道里发生的所有怪异变化,还没来得及通告手术刀——连金字塔都进不去,何谈什么尸虫不尸虫的?老虎耸耸肩膀:“当然,小心说的话就是圣旨,一定得照办。 你说,需要什么条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江湖记载蜀中唐门所精通的蛊术里面,有一种叫做“帝王蛊”的,会令中蛊的人对下蛊者顶礼膜拜,如同草民叩拜帝王一般,俯首帖耳。 依照老虎的性格,对某个人如此恭敬服侍,就算从前对自己的爹娘、对族里的长辈都从没有过。 云贵川一带的蛊术神秘莫测,多达上千种的蛊毒让人防不胜防,就算老虎是高手中的高手,也难免会着了对方的道。 我强笑着抹了把脸:“没条件!没有一点条件,大家是好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问题。” 唐心陡然冷笑了一声,唇角仍在翘着,左腮边显出一个又小又浅的酒窝。 她的目光虽然并没望着我,但有一股深切的寒气从我的头顶直落到脚心。 生着绿色头发的人,本来就透着万分诡谲,再一想到她的神秘身份,忍不住令我浑身一阵颤慄。 那面容冷漠的宋九仿佛石雕木刻一样,手指压在剑柄上,双目平视,目光空洞。 这三个人此刻的情形,都不算正常,特别是向来豪爽侠气的老虎,突然变成好好先生一样的娘娘腔,尤其让我从心底里恶心。 退出主卧室,有个白色长衫的仆人恭恭敬敬地在门外等候着:“风先生,主人在露台等您,这边请——”我心事重重地跟着那仆人穿过几道拱门,走到露台上,根本无心他顾。 手术刀的心事似乎并不比我轻,手里握着杯酒,另一只手支着太阳穴,侧着身子缩在一张古式的香檀木椅子里。 他的脚边,老老实实地卧着一条土黄色的沙皮狗,正埋着头呼呼酣睡,庞大的身子缩成一圈。 桌上的酒瓶开着盖子,已经去了一半。 “风,开门见山说吧,你跟苏伦之间绝对有误会。 事情紧急而古怪,咱们把那些客套话全去掉,只描述事实好了。” 他随手按下旁边的一架高精度录音机的播放键,一阵轻微的交流电波声之后,传来谷野的声音:“渡边长官阁下……”我的思想一下子警醒起来,那应该是苏伦弹在谷野身上的窃听器留下的所有录音。 手术刀淡淡地笑着,晃动着杯子里的酒。 夕阳的光影映在水晶杯里,留下动荡不定的美丽幻影。 他的手指依旧修长稳定,归隐这么久,好像他从来都没停止过体能的修炼,所以,目前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仍是盗墓这一行的高手。 “你误会了苏伦!资料太长,情况那么急,如果没有适当的剪接,你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资料。 风,苏伦做事,向来精简得当,进退有度。 我希望,你们两个成为好朋友、好拍档,甚至……”他笑着,仰面饮尽杯中的酒,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酡红。 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 导师曾经明确地告诉过我:“财帛动人心,在盗墓、考古这一行里,永远把要把自己的后背卖给任何人,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儿。 一旦你开始相信某个人,推心置腹和盘托出,那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我相信手术刀,不过是有限度的相信。 录音带经过剪辑后,大部分是那个日本胖子渡边俊雄在讲话。 他谈到日本目前在亚洲的地理位置、经济形势,似乎有某种迫在眉睫的危机剧变,类似于“日本沉没”那样的危机。 所以,他命令谷野无论如何打开古墓,找到“终极镖靶”,解脱日本面临的灭顶之灾。 “终极镖靶”这个词汇,只是我的转译,而渡边俊雄说的,则是类似于“标志、信号堆、空中打击标记”的意思。 录音带明白无误地传达了这么一个信息:古墓里,有件关乎整个日本本土兴亡的法器,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前途,他们必须拿到它。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挽救或者毁灭日本本土呢?现成的答案有一个,那就是——“原子弹”。 二战末期,美国的原子弹小试锋芒,让日本天皇最后束手投降。 所有的战争教科书里,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日本最怕的又最渴望得到的就是原子弹这样的重型核武器。 我脱口而出:“金字塔里——原子弹?核武器?”这样的信息的确够让人震惊的,最古老的历史跟最现代化的武器怎么可能同居一室?如果土裂汗金字塔里有原子弹,日本人是如何得知的?迄今为止,金字塔还没有被突破打开,原子弹又是谁放进去的?疑问一个连一个,我脑袋又开始疼了,赶紧倒了杯酒,灌下一半,让酒精无声地暖化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苏伦是何时走进露台的,我并没发觉,但我鼻子里闻到了重重的西药和血腥味道。 她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阿拉伯式白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花团锦簇的丝绸腰带,可能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垂着。 “你还好吗?”手术刀疼惜地看着她,伸手示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藤椅上。 药味越来越浓,我骇然问:“苏伦,你受伤了?”这是在手术刀的别墅重地,不可能受伤,难道是在回别墅之前——苏伦浅浅一笑,态度冷冷淡淡的:“是,一点小伤,没事。” 我们之间的隔阂仿佛寒冬里的冻云,沉甸甸地架在两人中间,无法粉碎更无法顺畅沟通。 我是男人,其实应该大度一些,就算她隐瞒了什么资料,我也该一笑置之才对,但手术刀的话突然让我跌入冰窖——“风,苏伦的伤,是‘雾隐一刀流’的忍者留下的,你能想到吗?你让她去寻找意外出现的光柱洞口,她去了,结果遭到的却是忍者的伏击。 感谢上天,她能杀退强敌,活着回来,否则……否则……”他眼里露出要吃人的饿狼般的凶悍的寒光,潜台词当然是“不会放过你”之类的。 苏伦向他身边靠了靠,两人双手紧握,兄妹深情溢于言表。 苏伦的腰间鼓鼓囊囊的,我猜长袍下面至少缠了四五卷绷带。 雾隐一刀流,是日本忍者门派里出手最残酷的,而且向来不遵循“一对一单挑”的日本武士法则,最擅长群殴、伏击、偷袭,是江湖上最下流的杀手之一。 能杀退他们的进攻,足以看出苏伦的武功之高。 “苏伦,我不知道……我错怪你了……”去搜索那个光柱孔洞的事,是由我而起,我必须得道歉。 一瞬间,原先对苏伦的怨恨、不满都化做烟消云散。 手术刀拍了拍掌,白衣仆人端着一架小巧的投影机进来,打开开关,立刻有影像投射到侧面的白墙上。 “这是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一些新资料,请看一下。” 等那仆人走出去,手术刀才淡淡地指着那面白墙。 影像里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埃及老头子,身上穿着华丽的五彩锦袍,脖子是悬垂着四五条漆黑的法珠项链。 老者从一辆豪华房车上走出来,与前来迎接的手术刀亲热握手。 不必问也也知道,老者就是埃及人的精神偶像萨罕长老,一个号称“永恒不死”的真主仆人。 “其实,我只要听到最简要的文字资料就好,不必全部看完吧?”目前来看,时间异常宝贵,多耽搁一小时,沙漠营地里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变化。 画面开始快进,描述的都是手术刀与萨罕交谈的情景。 他们的谈话内容早已经被打印出来,就放在投影机旁边,除了那个神奇地被流弹击中的事件,似乎并没有太引人注目之处。 “风,我感觉……老虎是不是……”手术刀取出烟盒,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弄着,并不急于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我扭头与他对视着,相互微笑,同时慢慢地吐出“帝王蛊”这三个字。 手术刀满意地擦亮了火机,没有点烟,只是凝神注视着zippo火机稳定优雅的火焰。 如果他也觉得老虎是中了帝王蛊的话,那蜀中唐门的人必定是带着敌意而来,而老虎不过是他们的一架梯子。 人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像老虎这样的江湖高手,也会偶尔栽跟头,再说,败在蜀中唐门手里,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帝王蛊、帝王蛊、帝王蛊……”手术刀喃喃地自语着,伸手取过一张资料纸,在火焰上点燃。 空气中飘过一阵焦糊味,那张普通的白色打印纸,飞快地被烧得卷起来,最后在手术刀的两指间化为灰烬。 他弹了弹指甲,最后那一点小纸片也燃起来,随后,黑色的灰烬忽忽悠悠地从半空飘下。 2幻像魔 2幻像魔“风,你看到了什么?”他沉沉地问。 一阵风吹过来,焦糊味全部消失了。 我看到什么?除了那些灰烬,什么都没看到。 他继续自言自语下去:“萨罕长老说,每一个金字塔里都埋藏着一只幻像魔,或大或小,或年轻或衰老,都有,无一遗漏。 金字塔是法老王的墓穴,幻像魔则是守护墓穴的忠仆,永远护卫着法老王的英灵。 那些刻在石门、石壁、石棺上的咒语,并非人为涂抹上去的,而是幻像魔的杰作……”夕阳半落,露台陷在昏黄的光影里,手术刀的声音阴郁而迟缓,仿佛在故意模仿沙漠巫师的口气。 关于幻像魔,许多典籍也有记载,最典型的莫过于《天方夜谭》里渔夫和魔鬼的故事。 那个魔鬼,就是被囚禁于所罗门王铜瓶里的幻像魔,体型能大如高山峻岭,也能瞬间化为青烟缩于狭窄的瓶子之内,变化无穷无尽,法力千奇百怪。 苏伦吸了吸鼻子,把长袍裹紧了些。 “谁想打开法老王的墓穴,都会遭到幻像魔的报复,死无葬身之地并且祸及全家、全族。 所以,真正信奉法老王的臣民,是永远都不会动盗墓的念头的,无论贫穷贵贱,都会远远避开幻像魔的侵扰。 而它的主人,伟大的法老王,也会施加咒语在幻像魔的身上,让它分清敌我好坏,不得滥杀无辜……”这些话,典籍上面都叙述过,不过,我总以为那是埃及法老欺骗震慑无知百姓的谎言。 所有的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江山天下,都会制造出种种神奇之极的传说,以表明自己受命于天来管理国家。 谁若反抗他,就是反抗上天的旨意。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露台,先去洗个澡。 在沙漠里这么多天,身上脏得厉害。 “风,记得这些话,萨罕长老说,一定要你记得这些话!”手术刀匆匆结束了自己的转述,也站起来,揽着苏伦的肩膀。 他们兄妹望着我的目光,充满希冀和期待,仿佛我是某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不过,我知道我不是。 “风哥哥,我也要说声——对不起……”苏伦眼角带着泪光。 她当然应该明白,我不会故意设下“雾隐一刀流”的圈套来害她的。 至于那些诡异的忍者为何在营地附近出现,大概只能去问日本人谷野了。 在别墅巨大的温泉浴室里,我脑子里始终盘桓着“幻像魔”和“帝王蛊”两件事。 在地下隧道里看到的情景诡秘得无法言喻,如果按照萨罕长老的理论,那应该就是守护土裂汗金字塔的幻像魔才对。 既然是幻像魔,一切都会是幻像,那么,那些无辜被吞没的人呢?都只是暂时被禁锢搁置起来了?他们仍然活着?如此一想,心头如释重负,毕竟四十几条人命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会让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中了蛊的老虎,也需要解蛊高手帮忙——面对蜀中唐门的人,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小心谨慎,的确是个极为棘手的问题……边想边洗,一直耽搁了近一个小时,我才浑身干干净净地从浴室里出来,换上了仆人为我准备的绣花长袍,踏着黑缎子拖鞋,缓缓走到餐厅。 餐厅装饰风格为传统的埃及风格,到处张挂着五彩斑斓的纯羊毛挂毯。 所有的餐具都是纯银制成,擦得亮晶晶的,而长达四米的长条餐桌上,铺着雪白的绣花桌布,银盘子里摆满了整只的烤羊、烤鸡、烤牛腿、烤大雁、烤火鸡。 空气中到处都是薄荷叶和迷迭香的味道,让人禁不住胃口大开。 每张座位前的酒杯里,都斟满了粉红色的上等埃及红酒,那是用大漠里产量极低的原生野葡萄秘法酿制而成的,非但鼎鼎大名,并且价格昂贵得让苏格兰威士忌生产商无不汗颜。 我先看到了高傲华贵的唐心,身上的狐裘白得耀眼生花,而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伴着红唇之间两排时隐时现的细密的白牙,仿佛生来便公主、女王般高贵无比,人人必须仰视才能表达出心里的敬慕。 她身边坐着满脸柔情蜜意的老虎,身后隔着五步远,则是笔直地站着的宋九,永远板着脸,手指永远按在剑柄上。 这三个人仿佛连为一体似的,永远都会同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苏伦起身向我点头微笑,她旁边,坐在主人位置的手术刀则略带悒郁地看着酒杯发愣。 我坐在苏伦身边,鼻子里闻到她袍袖上淡淡的薰衣草幽香,心神为之一振。 与唐心相比,她毫不张扬,沉着干练,是个理想的工作拍档。 “各位,请举杯,欢迎我们伟大的客人,来自蜀中唐门的唐心小姐、宋先生,还有名满江湖的大侠老虎。 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大家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手术刀的祝酒词说得婉转得体,但宋九一直都老老实实站着,眼皮都不眨。 “宋先生请入座好吗?今天到场的,都是我的朋友,请坐下来……”唐心轻轻翘了翘兰花指,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手术刀的话:“他只是我的仆人,手术刀先生,如果要他入座,您最好把别墅里所有的仆役女佣都请来入座,那样方便吗?”老虎正殷勤地剥了一粒葡萄,放在唐心面前的餐碟里,哈哈大笑:“对对,仆人可以上桌,我们主人是不是就该去旁边站着伺候?”他的心思全在唐心身上,根本看都不看手术刀一眼。 唐心扭转脸,仰着下巴向宋九一点:“你说话吧。” 宋九流利地张嘴,像是背书一般:“宋元明清杜胡,六大家臣,世世代代做蜀中唐门的奴仆,永不背叛,否则甘愿坠入万蛇之窟,葬身蛇穴。” 的确,云贵川一代的几大姓,唐、宋、元、明、清、杜、胡之中,以唐门最为尊贵,其他六姓,不知从何时起,世世代代都会心甘情愿给唐门做奴仆,忠心耿耿,绝不背叛。 江湖,本来就是个奇形怪状、枝枝蔓蔓无比混乱的地方,很多门派里的奇怪规定,只是听听就够人匪夷所思的。 “哈哈,有趣有趣……”手术刀打了个哈哈,微微有些变色,不过仍旧维持着主人的风度身份,招呼大家进餐。 整顿饭的进餐过程里,我的目光始终盯在老虎身上,并且最终确信,唐门的人肯定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就算下的不是“帝王蛊”,也肯定是另外的迷魂药之类的,总之让他变成了能吃能睡能说话、更能听话的白痴,步步听人安排。 进餐将近尾声,有个仆人匆匆进来,手里的银托盘上放着一架黑色的无绳电话。 手术刀接起电话,听了几秒钟,蓦的变色,脸上掠过一阵狂喜,连声说:“好、好、好!”喜不自胜。 唐心、老虎、宋九脸不变色,根本都不看手术刀一眼,仿佛这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似的,而唐心则是世间万物的焦点,令老虎、宋九甘心臣服。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唐心的手腕上,左右各纹着一件东西。 左腕蛇头,右腕蛇尾,墨绿颜色,细致诡异。 纹身一直延伸到她袖子中去,我脑子里一转,偷偷揣测:“这道纹身会不会贯穿她的整个身体?”我并不反对纹身,但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纹一条墨绿色的长蛇在身上,一旦**相见,肯定不会给人以惬意的享受吧?再有,她的耳朵上、颈上、手腕上、手指上没有任何饰品,头发也是自然而然披拂,没有发夹头绳之类。 细看过去,她身上的狐裘也未经过机器处理,纯粹是天然狐皮加以手工缝制而成。 总之一句话,她身上没有任何一件出自于现代社会机器加工的东西,包括脚下的鞋子,亦是手工缝制,使用的应该是某种坚韧之极的兽皮。 我脑子里高速运转,不能分心,未免对她多看了几眼,惹得宋九几番用手指敲打着剑柄,狠狠地盯着我的脸。 餐后退席时,手术刀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一前一后直走到一楼走廊尽头,在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滚圆石柱前停下。 他转过身,压抑不住兴奋:“萨罕长老醒了,要见我,更要见你。” 他兴奋地搓着手,来回踱步,左拳狠狠地在石柱上捶了一下,发出“嗵”的一声。 “见我?他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奇怪。 “对,他知道。 并且,他说过,你将会成为克制幻像魔的无敌勇士。 风,萨罕长老绝不随便开玩笑,他说你是,你肯定就是。” 石柱内部发出“叮”的一下电梯开门声,紧跟着石壁左右分开,露出一架狭窄的两人电梯。 早知道手术刀的别墅内部,构造非常精密复杂,今天是第一次领教。 我跟在他后面踏进电梯,立刻,门迅速关上,脚下一轻,电梯开始高速下坠。 3萨罕长老 3萨罕长老手术刀的表情非常复杂,时而激动兴奋,时而悒郁沮丧,显示他的心情正在急骤地变化。 我一直都在把他的最终意图向最好处想——是为了找到哥哥而做最终的努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的希望。 他已经把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权出让,而且亚特兰蒂斯的遗物,最后也会任谷野他们挑拣。 若是向最坏处想呢?手术刀的意图到底何在?电梯一直下降,足有六分钟之久,我估计这条通道会一直下降到山腹深处。 电梯是日本三菱公司的产品,小巧而精密,急速下降过程中,轻快无声,更没有丝毫的失重不适感。 “萨罕长老还有一个弟子陪同,女弟子。” 手术刀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回想看到的萨罕长老下车时的录像,的确有个灰纱遮面的女孩子跟在后面,瘦骨伶仃,皮包骨头一般。 我没太注意那个女孩子,而且对萨罕长老,也并非太过相信。 从很多杂志报章上见到过采访萨罕长老的资料,记者对他极尽吹嘘之能事,浓墨重彩地把他描述成法老王一样的神奇人物,比如隔空取物、吞刀吐火等等诸如此类的魔法妖术,信手拈来,无所不能。 在我看来,越是埋藏深沉的江湖骗子,往往吹嘘得越是厉害。 我沉默地点点头,不作评价。 隧道里的一切资料,苏伦自然会转述给手术刀听,无须我再费心。 此时此刻,我的资料,别人一清二楚;别人的资料,我一无所知。 这种情形,就想蒙在弥天大雾里的旅人,找不到方向,郁闷之至。 当然,害苏伦无辜受伤,我有一丝丝内疚。 “很多资料,等见过萨罕长老后,咱们再慢慢商讨。” 手术刀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非常郑重严肃地补充着:“风,好好听萨罕长老讲话,放平心境,我保证你会从他的话里领悟到真知灼见,一定的。” 我无言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恰好在此刻,电梯轻轻一震,已经到了底层。 门打开后,是一条长长的不锈钢四壁的走廊,空无一人。 我们踏出去,电梯门自动关闭,四周静得仿佛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乳白色的顶灯,也是隐藏在不锈钢里的,散发着幽幽的白光,照在手术刀的衣服上,变幻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浅蓝色光芒。 手术刀大步前行,走廊里可能安装了最顶级的吸音装置,他的皮鞋踏在钢板上竟然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这段走廊共长七十步,到了尽头向左手边拐,进入一个宽敞的大厅。 四壁的墙全部都是不锈钢支撑,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排着四列大型计算机机柜,数千个红红绿绿的指示灯飞快地闪烁着。 仍旧听不见声音,但这个大厅里有人,十几名穿着雪白工作服的年轻人正在机柜前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什么。 “森——”手术刀叫着,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资料夹,快步走过来。 他的鼻梁上架着厚厚的近视眼镜,手指修长,一如顶级钢琴家的双手。 “情况还好……生命机能运转正常,有加速好转的迹象。 至于脑细胞和心肺器官,正有一种强劲的转变发生,目前看,不能分辨是好是坏……”年轻人的美式英语流畅简练,而他的黄头发、蓝眼睛,也同时证明了他来自美国本土。 “那么,会不会是回——”“回光返照?中国人说的回光返照?不能确定!目前只能给他注射超量的强心剂,让他的心脏维持剧烈跳动。 同时,加注二十四种维他命之类的超强营养激素,希望其中有几种可以对他起好的作用,就这些。” “森,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请你——”手术刀对年轻人的态度非常随和,但森却毫不留情地冷着脸,右手重重向下一劈,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知道,我们会做好该做的事。” 然后,他转身退了回去,按动了附近桌面上的一个绿色按钮。 我们右侧的不锈钢墙壁上无声地出现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洞口,那段墙壁看上去本来毫无破绽,但这洞口一下子就出现了。 推而广之,我猜想刚刚一路走来的那走廊两边,可能也隐藏着无数个这样的洞口。 进入洞口之前,我又一次环顾大厅,三十米见方的大厅,粗算起来,周长一百多米,足以容纳下这种形式的洞口多达四五十个,也就是说,手术刀的地下密室里,埋藏着说不清的秘密。 我长出了一口气,跟在手术刀后面进入了那洞口。 开始是一段不锈钢墙壁,接下来我发觉我们正行走在一条石砌走廊里,乳白色的灯光一直向前无限制地延伸着。 “森是这个研究所的首席执行官,年轻,无比优秀,是比尔盖茨亲笔钦定的微软帝国接班人。 不过,现在,他属于我,属于我的运转体系……”说到刚才那年轻人,手术刀微有得色。 我耸耸肩膀,别人的商业机密,我不想多听。 四周的空气充满了阴森冷清的味道,不知从何处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蓦的侧面有人低声拍了一掌,发出木然的“噗”的一声,像敲响了一个干瘪的破鼓。 我吃了一惊,双臂发力,先横向护住心脏和下档要害。 多年行走江湖的生涯,养成了我随时戒备的良好习惯。 要想不在江湖阴沟里翻船,小心谨慎最妙。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个稍微凹进去的石龛,正是灯光照不到的死角。 石壁上的苔藓极厚,散发着碧油油、湿漉漉的光芒。 一双灰色的死气沉沉的眼睛,正靠在苔藓边,空洞地盯着我。 乍看上去,这双眼睛极为古怪,大而深凹,没有常见的黑眸和眼白,只是毫无生气的一片灰色。 我感觉自己在大眼睛的逼视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犹如在几千米的地下古墓里,给皮肉腐朽风干的木乃伊死死盯着,浑身毛骨悚然。 接着,我发现大眼睛的主人,是在石壁上倒悬着的,头下脚上,似乎正在修炼某种神秘的功夫。 “噗”,这人的双掌又是一拍,跟着走廊深处,有人回了一掌,也是干瘪的“噗”声。 大眼睛眨了一下,慢慢合上。 我的眼睛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了黑暗,并且看清楚这人是个女孩子,身材瘦如薄纸,双脚倒勾在石龛顶上的一道横缝里,全凭脚尖的力量把自己悬挂在这里。 无疑,她就是录像上跟在萨罕长老身后的女孩子,也即是那老头的女弟子。 她的灰色衣服松松垮垮地缠绕在身上,像一只白天休息的巨大蝙蝠一样,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再向前走了二十步,两边石壁上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红色符号。 那些弯弯曲曲的象形文字,可能是以红颜料涂上去的,怪异之极,像鱼、像鸟、像星辰、像走兽,千奇百怪。 于是,空气里又多了红颜料的苦涩味道,让我一次次皱起鼻子。 再向前,没有了灯,只有无边的黑暗。 想像不到,萨罕长老竟要深藏这种地下黑洞里,仿佛在躲避什么仇敌一样。 我的思维触角一直很灵敏,从前江湖上的高人躲避仇家时,很多就会在地下挖一个极深的地洞,设置重重机关御敌。 “萨罕长老,是我,是我们。” 手术刀低声叫着,声音谦卑温和。 我伸手抚摸着近处石壁上的红色符号,脑子里回想的却是地下隧道顶壁上那个非马非牛的奇怪图像。 埃及文字博大精深,分支错综复杂,没有人能识别全部的埃及文字,所以,历史上流传下来的那些壁刻、图书基本属于“天书”,对现代人类社会没有任何意义。 在我的手指触摸下的,是一个类似于卷曲的长蛇的符号,它有点像潦草的中国北方的蒙古文字。 与它相隔最近的符号,一个像挖掘泥土的铁锹头,一个像某种具备很多钻头的挖掘机械。 在我眼里,这些天书文字,毫无实用价值,就像过了期的报纸新闻,除了当垃圾清除掉,再没有其它用途。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灯,我的眼睛给晃了一下子,重新睁开之后,方才知道前面是个巨大的圆形石室。 高度五米,直径二十米不少,真的很难相信,在黑咕隆咚的地下,能有如此中规中矩的石室,不得不佩服手术刀为了建造这地下研究所花费的巨力。 四壁全部呈现一种深沉的铁灰色,犹如暮气沉沉的夜空。 那些遍布四周、顶、地的红色符号,犹如夜空上绽放出的红色礼花,无处不在,汹涌热烈地涌入眼眶中来。 置身其中,犹如身在红色的古怪海洋里。 石室中间,有个两米直径的地球仪墩在一座黑色的木架上。 地球仪是在全球各地随处可见的地理工具之一,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标注的各国文字,而它们无论体积大小,图形线条比例完全相同。 地球仪如此庞大,显得站在它旁边的老人非常渺小。 “萨罕长老,您觉得还好吗?”手术刀的声音透着无比热情,大步进了石室,向萨罕走过去。 我犹豫了一下,举步进去,突然觉得心神不宁。 我自小就讨厌这种无处不在的大红颜色,为此曾多次咨询过生理医生,害怕自己患的是某种怪病。 萨罕与手术刀握着手,目光却转过来盯着我。 他的眼睛里带着“耀眼”的光,那种精神熠熠的感觉犹如两道热流扑面而来。 他身上披着一条灰色的毯子,当然上面也无一例外地画满了红色符号。 他的白头发极长,直拖到腰间,嘴唇和下颏上的白胡子则耷拉到腰间,柔顺安静。 我试图避开他的直视,又前进了几步,站在一个四米见方的沙盘前面。 地球仪与沙盘,一个是新时代科技的产物,一个则是古人打仗时用来调兵遣将的工具,同为地理学上的专业用具,却是一个在今、一个在古,毫不相干。 4幻像魔突袭 4幻像魔突袭“风,你看到了什么?”萨罕长老开口,声音雄浑,在石室里不仅带起了回声,更似乎将他体内饱满澎湃的力量一起释放出来,连空气一起震动。 沙盘里高高低低的山脉河流连绵不绝,最中心处摆放的竟然是错错落落的十几座金字塔。 既然有这种建筑物,沙盘代表的必是埃及国土无疑。 很快的,我辨认出了埃及人赖以生存的尼罗河,弯弯曲曲横亘在沙盘中央。 “风,我知道你心里的疑惑,来吧,让我们一起把它解开,一起解开幻像魔的秘密。” 他放开手术刀的手,双臂上举,仰面向上,低声诵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 随之,石室里的亮度至少提高了三成,就连那些铁青色的石壁也仿佛能自动发出隐隐约约的光芒来。 这一瞬间,萨罕长老浑身散发着一种神秘而高亢的力量,像沙漠里矗立着的某些巨大石刻雕像般,让人屏息仰视。 室顶,除了红色符号,竟然星星点点分布着很多闪闪发亮的银点。 以我丰富的天文学知识,迅速辨清沙盘上方的星星分布与埃及人观测星空时得到的结果完全相同,并且星星间的距离比例分明,丝毫不差。 萨罕长老在地球仪上轻轻一拨,那个巨大的球体缓缓转动起来,上面黄色的土地和蓝色的海洋,不住地交替闪现。 手术刀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让开在一边,不住地眨着眼睛。 “我心里的疑惑?长老,您知道我的疑惑?”他没有回答,缓缓呼出一口气,双手握在一起,微笑着向我走过来。 灯又熄灭了,黑暗中,益发显出室顶的星光清晰闪烁,而地球仪上、沙盘里到处都有银光闪动着。 “风,我认识你的哥哥,相信我!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话,它们对你的生命有莫大的意义。” 他已经来到我身边,向我伸出双掌:“来,把你的手给我,放在我掌心里。” 我骇然发现,他白皙的掌心里,竟然没有一条手纹,平滑干净。 按照中国古老的掌纹相法所说,没有手纹的人,前世必定是遭神佛诅咒过,而且今生不得善终。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种人都是妄发言论、揭破天机之辈。 所以,世间看相算命、行巫拜神的人多是瞎子、聋子、瘸子、瘫子之类的天生残废。 “来吧,来吧……相信我……”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催眠功效。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平放在他掌心里。 “看着……看着我的……我的眼睛……”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空洞,手心里传递过来一种缓慢的暖意。 我凝视他的眼睛,那双黑而亮的眼珠像清晰无比的黑色镜子,反映出我略带惶惑的脸。 耳朵里,突然有了缓慢的诵经之声。 我听不懂那些晦涩古怪的字句,但从每个字的节奏、语气里完全感觉得出那是诵经声,因为那些声音跟中国僧侣、尼道们的诵经声一模一样。 而后,我又听到了早先在沙漠营地里听到的神秘鼓声。 “长老——”我开口要说话,手心里吹过一阵风,萨罕已经先开口,不过声音仿佛是从手心里传过来的:“别说话,用你的心去听、去想、去思考,我就能知道,诸神就能知道。” 以前在梵蒂冈时,教廷里的一个“传心术”大师曾带给我同样的体验,根本无须开口,对方便能听到我心里的话。 现在,萨罕长老使用的,正是类似于“传心术”的功夫,不过比教廷里那位高人,更高明数倍。 “风,所有的秘密,都是围绕你的哥哥产生的。 他仍旧活着,你知道吗?用心倾听,你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心跳、他的声音……如果不是我的法力受损,我甚至能让你看到他目前所处的环境,可惜……可惜……”我真的仿佛听到有人在缓慢粗重地喘息着,伴随着微弱的呼救声。 不过在半催眠的状态下,根本无法肯定到底有没有那种声音。 我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斜瞟着室顶的星空,在星空分布的东南角,有一颗中等亮度的星星,一直在剧烈地闪耀着,频率非常快,而且发出的白光中,掺杂着另外的一道红光。 从天文望远镜里看到过宇宙中的火星,的确是赭红色,状如烧焦了的土地,但跟这星星的红光又不尽然相同。 “风,去救他吧,去救他吧,在他行走的路上,历经一切,最终揭开地球的秘密……”我努力地挺起腰板,要从催眠状态里醒过来,因为我最不喜欢被别人掌控的束缚感。 凭着我十几年的神秘内功修炼,在退了小半步后,脑子一阵清凉,手掌也脱离开了萨罕的掌控。 “地球的秘密?”我对他的话一点儿都不理解。 “对,地球的秘密!”他回手向地球仪方向指着,黑暗中,那个巨大的球体仍旧在转动,速度平缓。 我到这里来,本来是想请教关于“幻像魔”的事。 隧道里发生的一切,无法用人类的物理知识解释,只能求助于神话传说。 我看不到手术刀,黑暗中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寒风悄无声息地吹过来,令我**在外面的脸、脖颈、手如被刀割一般。 “好好看你哥哥留下的日记本,看懂了他,你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多了……”说完了这句话,石室里的灯就亮了。 手术刀呆呆地站在沙盘前面,如同泥塑木雕。 刚刚经历的一切,犹如一场不算完整的短梦,让我摸不着头脑,非但疑惑未解,又平添了很多新的问题。 求人不如求己,这些问题只怕世间没有人能解得开。 陡然间,萨罕长老浑身一震,向走廊方向遥指:“你们两个过来时——可曾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惊骇恐怖,双手用力压在沙盘上,深**入沙子里面,额头上同时蹦起四五条粗大的青筋,蜿蜒颤动着。 “你们、你们……你们看到了什么?什么?”他又再次重复同样的话,并且飞快地抬起手,凑近唇边,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 他的动作又仓促又混乱,双手扬起的沙子四散飞溅,更有一部分随着手指一起沾在嘴唇上。 手术刀惊醒过来,右手一下子探在裤袋里,凝神戒备。 “我们看到了什么?”我皱皱眉,从电梯里出来,除了大厅里与森在一起的工作人员,再就是走廊旁边倒挂的女孩子。 在我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何须大惊小怪?萨罕长老脸上的青筋越来越多,仿佛脸部的皮肤越变越薄,那些深陷在皮肉下的血管要全部暴露出来。 他的手,重新插入沙子里,握住满满的两把,用力攥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入口。 女孩子像阵无声的风滑了进来——不,她的动作更像是一缕青烟,轻快而飘逸,身上的灰袍笔直拖在身后,像一只滑翔着的蝙蝠。 萨罕长老的手臂乍然飞扬起来,把手里的沙子猛然向女孩子满天花雨般掷了出去。 看不出他的武功竟如此惊人,沙粒破空声呼啸不休,这一掷的威力不亚于一支霰弹枪连续发射的杀伤力。 整个石室里充满了这种恐怖强劲的“嗤嗤嗤嗤”声,女孩子的灰袍一抖,滑翔机一样曼妙地在空中盘旋了半周,轻飘飘地落在沙盘旁边。 同时,她的两腕袖子里喀啦一响,手背上同时弹出两柄半尺长的锋利弯刀。 那些沙粒并非是要射她,似乎是要杀伤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敌人。 “是什么?是什么?”手术刀在紧张气氛中仍然能保持冷静,他在盗墓界绝非浪得虚名,实力非同一般。 萨罕长老全身肌肉都在绷紧,身上裹着的灰色毯子一停不停地簌簌抖着,等到千万颗沙粒全部落地、走廊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他才缓缓的、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幻像……魔……”手术刀“啊”了一声,露出苦笑,额头上开始冒出了冷汗。 又停了大概五分钟时间,我们四个人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走廊之外时刻都会有凶神恶煞、索命恶鬼闯进来一般。 五分钟,比五个小时更漫长。 无知者无畏,我从来没见到过什么“幻像魔”,一直觉得萨罕长老在故弄玄虚,故意制造紧张气氛。 空气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什么异常事件发生的话,最先倒霉的应该是大厅里的工作人员。 “萨罕长老,危险解除了吗?”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借以缓和紧张空气。 萨罕沉着脸,慢慢放开手掌里的沙子,低声地问:“幽莲,你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吗?”那叫做“幽莲”的女弟子摇摇头,手腕一扭,两柄弯刀嗖的缩了进去。 隔着这个巨大的沙盘,我仍然能感觉到那两柄刀刃上散发出来的凛凛寒气。 沙漠里无论男人女人,几乎人人随身携带弯刀,这种武器已经成了沙漠人的标准工具之一,与水、干粮、骆驼一样不可或缺。 而幽莲所拥有的弯刀,无疑是百炼成钢的精华中的精华。 萨罕不放心地向前跨了几步,伸出手掌,按在幽莲的眼睛上,若有所思地问:“你再去检查一遍,我觉得走廊里的经文似乎……似乎不太正常……”这种手法更是玄妙到极点,他只触摸到幽莲的眼睛,似乎就能把她看到的内容读取出来。 现在,我不敢再把萨罕长老等同于一般的江湖巫师了,他所拥有的异能,根本超乎我的设想。 到目前为止,那些天马行空的关于他的文章,基本属实。 5看不见的危机 5看不见的危机幽莲向外走去,灰袍拖在地上,那么瘦削干瘪的一个人,真的像纸扎的一般。 她的头发仿佛也是灰色的,短短地垂在后颈边。 我咽了一口唾沫,她给我的感觉太像一只巨型蝙蝠,以至于差点让我产生奇异的幻觉,仿佛面对的是无名古墓里的巨大史前生物。 “风,你该知道,埃及古传说里,每一座金字塔里都藏着一只幻像魔,它们是永远忠于法老王的奴仆。” 我点点头,有关幻像魔的资料,我已经看得烂熟。 手术刀如释重负地缩回了裤袋里的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插嘴问:“长老,您说过,金字塔自然毁灭或者被人为打开后,幻像魔便能得以释放,杀伤觊觎法老墓葬的贪婪者。 那么,杀伤之后呢?这些幻像魔又去了何处?”他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挥去额头的汗,轻声笑起来。 幻像魔的下落,已经被史学家、神学家演绎得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的说,它们将汇入水气云彩,最终烟消云散;有的说,幻像魔会隐蔽在人间,附着在山石、树木等等的阴暗角落里,随时会出来害人;也有的说,它们自动被长生不死的法老王收回,重新成为忠仆……这些,都是杜撰的无知怪谈,只供闲人们茶余饭后聊作谈资罢了,难怪手术刀会笑。 “它们,都去了大海,就像陆地上每一条河流最终都要并入大海一样,它们也是如此。” 萨罕神情严肃,双手在沙盘上指指点点着尼罗河,一直向前指。 我猛地发现,这沙盘里所演示的,并非只是埃及本土和周边非洲国家。 它的内容涵盖广阔,竟然是一个平铺的地球仪的样子,也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世界地图的内容。 他的手指,点向一片代表海洋的凹处,严肃地继续说下去:“那里!它们都在那里!没有人看得见,但我知道,它们全部都在那里,都在那里。 七十四万九千多只幻像魔,都在那里,地名是……”我跟手术刀同时“啊”的尖叫出声,他在地上用力跺了一脚,而我则是在沙盘边缘猛击一掌,搅得沙粒乱飞。 只有如此,才能发泄出我们心里巨大的惊骇,因为萨罕说的那地名非常之长,简要的说它的代号,相信地球上有百份之八十的人都有所耳闻——魔鬼三角。 对,就是那个全球闻名的“海上神秘死亡三角”。 我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听到手术刀不住地捏着指骨的噼啪声。 “长老……您不是开玩笑吧?”我极力让自己的口气变得轻松些。 如果这些话,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的,我只会当他们是在说笑话,绝不当真。 不过,从萨罕长老嘴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值得我用心去听、去想。 关于魔鬼三角的传闻,足够记载满一万本厚厚的航海日志,我不想一一赘述。 手术刀则问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长老,七十四万九千多只?哪里会有这么多?地球上所有的金字塔加起来,也就那么多——七十四万多,绝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又在地上跺了几脚,仿佛是为了加强自己说这些话时候的信心。 的确如此,就算把地球上的玛雅金字塔、海底金字塔、墨西哥金字塔全部算上,甚至再加类似于金字塔形式的上古遗留建筑,通通集合在一起,不足一万座,哪里来的什么七十四万九千多?萨罕嗤的一声冷笑,神情古怪,似乎在笑我们的无知。 我跟手术刀对望了一眼,仍然觉得萨罕的话根本是空穴来风、故弄玄虚。 “风,中国佛经里有句话,叫做‘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对不对?”我默然点头,那是中国佛教徒们经常诵念的宗师偈子之一,但那又说明了什么?“那么,印度人引经据典时最爱用的‘恒河沙数’呢?你们不会不懂吧?在几万年、几亿年的历史长河里,曾有多少伟岸的建筑和人文遗址被风化剥蚀,最终化为灰烬随风?那些,就是古印度人用‘恒河沙数’来形容的人类历史……”萨罕说到这里,我突然醒悟了——“目前我们看到的埃及金字塔,并非是自古至今唯一存在过并存在着的!在人类具有历史记载之前,甚至在地球上出现人类之前,焉知不会早有几万个、几亿个金字塔存在?如果将地球时间无限向前推进,那么,金字塔的数量可以推算到无数个?”从这种意义上说,幻像魔的个数根本无须细细查数,可以是从零到亿,甚至到亿之后的任何一个数字。 “这是……真的吗?”我也抓起两把沙子,让那些土黄色的沙粒从指缝里缓缓流泻下来。 萨罕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念了一句拗口的埃及经文,才郑重其事地指着沙盘,一字一句的说:“其实,在埃及的古经文里,是不存在沙漠的。 那时,覆盖在这一片地球领域上的,是葱茏绿树和漫长河流,并且还存在过一望无际的海洋,规模丝毫不逊色于四大洋的任何一个。” “哈哈、哈哈!”手术刀干笑了两声,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埃及人的传说不下几千几万个,按照萨罕长老的解释,只怕一切都会变成可以追根溯源的现实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再加上方才不停流着冷汗,所以轻轻一抹之后,便成了层层道道的大花脸。 萨罕长老不理财他的冷嘲热讽,挥动着手臂:“风,想想你的名字!风是怎么形成的?大家都知道,物理学家说‘空气流动形成风’,对了,是因为空气的流动形成风——可是,大家为什么不再问,空气为了什么流动?”我茫然:“空气为什么会流动?”物理学的概念里对风的描述比较含糊,据概念的解释,是因为高气压带和低气压带的区域对比、对倒现象才形成了风。 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下去,为什么有高气压带和低气压带呢?如此循环的问句,是没人能回答清楚的,就算把爱因斯坦从古老的坟墓里拖出来,再把国际上最厉害的深蓝电脑机组拿给他做查询工具,他也未必能回答了这一系列看似浅显的问题。 我望着萨罕,他镇定自若地微笑着:“是幻像魔的移动才形成了风,是它们让陆风自陆地流向海洋,又让海风从海洋回到陆地。 某些时候,幻像魔彼此间的战斗、吞并、聚合,又形成了海面上难以想像的风暴、海啸、海底地震……”“哈哈!”这次,手术刀的干笑声没有那么响亮了。 在萨罕长老这个一百多岁的埃及巫师面前,我们两个显得像婴儿一样无知。 外面走廊里似乎有某种声音响起来,萨罕长老扭过头,看着室顶东南角那颗仍旧在急速闪着的星星,重重地在自己胸口上捶了一拳,发出“嗵”的一声回响。 “那是什么……那是哪颗星星?”我的天文星相学不算太精妙,一时间无法辨别那星星的角度和方位。 手术刀冷静地笑起来:“那不是星星,或者说,天文图上根本没有那颗星。 长老,您说呢?”他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在地球盗墓者这个群落里,他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对名号、脸面肯定有所看重。 萨罕长老急速地向我说了一句:“晶梭娜拉,晶梭娜拉——风,记住这个名字,记住它,永远记住它!”几声弯刀削在石壁上的“叮叮”声骤然响起来,随即幽莲拖着灰袍出现在走廊入口,两腕的弯刀赫然流光闪烁,急速地在半空挥舞着。 埃及人的刀法招式类似于西洋剑法招式,极多砍削劈刺的实用动作,毫无中国刀术里的华丽表演成分。 四秒钟内,幽莲至少出招四十余次,平均每一秒要砍出十刀以上。 整个石室里充满了那两柄弯刀劈开空气的声音,没错,弯刀砍中的只有空气,她像是在跟空气凶险搏斗,因为走廊里现在***通明,真的没有值得动手的敌人存在。 “长老,她在做什么?”手术刀惊问,双手同时飞插入口袋。 此刻幽莲出刀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枪械发射的频率,所以,手术刀就算要帮她,也根本无从帮起。 萨罕急急忙忙地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一直楞楞地向那颗星星望着,根本没说话也没移动过。 突然间,那颗星星灭了,不再狂闪,平静得像浅溪里普普通通的一块鹅卵石。 而幽莲的刀也停止动作,缓缓地在走廊入口转过身来,向着萨罕。 这一连串变化,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重新恢复了风平浪静。 唯一不同的,萨罕长老沉默得像个巨石刻成的雕像。 幽莲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双臂下垂,弯刀上的锋刃在灯下闪着熠熠寒光。 她的眼睛里更是带着凶悍的凛凛杀气,我第一次发现灰色眼珠的人一旦目露凶光,竟然要比正常人诡谲十倍。 最起码,我一接触到她的眼神,浑身便跳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由喉头至胃脏,透着十二分的不舒服。 6特异功能高手 6特异功能高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手术刀叫起来。 萨罕长老已经回过神来,双手缓缓按在自己的心口位置,神色虔诚,仿佛在向着那颗星星致礼。 幽莲停下脚边,脸上充满了深深的迷惘,咬了咬牙,手腕上的弯刀“嚓嚓”两声收了回去。 “没事没事,没事的……放松些……放松些……”手术刀已经走到了幽莲的前方,挡住她的去路。 我觉得事情最诡异之处在于,幽莲独自跟空气搏斗之后,转身逼近的方向,应该是静默中的萨罕长老。 “为什么呢?她要做什么?”我非常纳闷,如果向深层次里想,世间真的有来无影去无踪的幻像魔的话,刚刚幽莲向着空气出刀,应该就是为了抵抗迅速切近的敌人。 那么现在,敌人呢?幻像魔呢?我向萨罕长老仔细地望着,希望能在骤然纷乱又骤然平静的局势下,看到他身上的破绽。 只要是有点想像力的人,总会知道关于“鬼上身、灵魂转移附体”之类的灵异理论。 我怕的是那个想像中的强大无比的幻像魔,已经切入了萨罕长老的头脑里。 “我没事,大家别担心。” 萨罕长老放下双臂,用力挺了挺腰,推开挡在面前的手术刀。 “幽莲,你看到了什么?是幻像魔吗?”他微笑着,伸出手,罩向幽莲的天灵盖。 手术刀蓦的叫了一声:“等等、等等!”倏地近身,拖着幽莲的手臂,跳开一步,避过萨罕的双手。 他做的这个动作,也就是我想做的,因为看萨罕刚才的奇异表现,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他的身体和思想已经发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变化。 “幽莲,告诉我们……幻像魔在哪里?”手术刀几乎是在对着幽莲的脸孔吼叫。 幽莲的神情更迷惘了,灰色的眼珠迟滞地望着前方,对手术刀的吼叫置若罔闻。 目前的局势,我跟手术刀都是东方武术高手,就算萨罕长老被幻像魔控制,我们两人联手应该也能顺利逃出石室。 不过,我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就开始逃跑,我一直想弄清楚关于幻像魔的问题,以及如何通过沙漠隧道进入土裂汗金字塔的内部。 萨罕猛然拍了一下巴掌,发出“噗”的一声响。 幽莲如梦方醒,甩开手术刀的手,跨过去,站在萨罕身后,眼帘垂下来,服帖无比。 “两位,幽莲根本就是天生又聋又哑,无法用正常方式与人沟通,你们再大声都没用的。 不过,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我仍旧是我,有这身法老王的禁锢咒语护体,幻像魔伤害不了我……”他扬了扬身上的灰色毯子,那些弯弯曲曲的红色咒语像是原野上开满了的鲜艳的罂粟花一般。 手术刀如释重负,脸色开始缓和下来。 “手术刀先生,咱们可以出去了。 我的病,已经完全痊愈,应该足以胜任任何事。 天神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再耽搁下去,每一秒钟的变化,都会影响到地球的未来安危——”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动辄拿“地球安危、人类安危”做借口,仿佛讲话的人是地球唯一的拯救者似的。 我“哼”了一声,当先向走廊里迈步过去。 这间遍布红色符咒的石室给我精神上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我巴不得早些离开。 在研究所的大厅里,我跟森打了个照面。 他真的很年轻,应该比我还小几岁的样子,嘴唇上带着淡淡的茸毛,眼神专注而严肃。 比尔盖茨是全球首富,被他看上的接班人,自然会是高手中的高手。 “你……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他一步跨上来,拦住我的去路,白色工作服飘动着,带过来一阵消毒药水的怪味。 “怎么?有什么事?”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揣测着他的来意。 “知道斯芬克司之谜吗?”他没头没脑地这么问,顺手推了推眼镜,亮出掌心里的一枚硬币。 高手的问题总是看似古怪,实际蕴藏着无与伦比的智慧。 我相信森还不会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专门停下手里的工作跟我聊天。 我微笑着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沙漠里流传的“斯芬克司之谜”讲述的是那个著名的恶魔和谜语的故事,我可没心思听下去。 手术刀、萨罕、幽莲已经跟了上来,就在我的身后。 “猜,字还是人头?”他用拇指的长指甲轻轻一弹,那枚硬币离开掌心三尺,跳上半空,滴溜溜地翻滚着,最后又落回他的掌心里,被他紧紧攥住。 手术刀笑起来:“风,我们先走,你跟森慢慢聊,说不定,他能启发你的无上智慧,也获得比尔盖茨的青睐。” 他跟萨罕并排着向来时的不锈钢走廊走去,幽莲慢慢地跟在后面,像一只没睡醒的巨大蝙蝠。 “猜对了,我给你一百万美金;猜错了,你输给我身体上的一样东西。” 科学家不懂得虚与委蛇,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去、开门见山。 森抿着嘴,带着固执的表情。 希特勒说过: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我觉得森就是属于这种带点“偏执狂”的心理病人。 我身上好像没什么值得对方觊觎的,除了哥哥留下的日记本。 “你要什么?”他晃晃拳头:“你先猜,分了胜负我再告诉你。” 如果不是故意要避开跟手术刀他们通行,我是不会理会森的毫无道理的拦阻的。 我脑子里很乱,需要自己静一静,把刚才石室里发生的事梳理梳理。 到此刻为止,我对萨罕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凝神盯着森的拳头,低声笑着:“你知不知道,古老的东方中国,有一种最神秘的‘隔空透视’的法术?”在外国人眼里,历史悠久的中国,到处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怪事、怪招,比如他们最不理解的针灸和中药。 所以,我的话一出口,森已经眉梢一挑,另一只手伸出来,把拳头覆盖住,当然是为了防备我的透视。 有件事,可能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在意大利的赌场里,我已经练成了超强的观察力,足可以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看清楚令普通人眼花缭乱的老虎机上的每一行图案。 我试验过很多次,玩老虎机中最高奖金,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我在森弹出硬币的刹那,非但看清了硬币翻滚的次数,甚至还能说出硬币落在掌心里时的人头偏向角度。 我不想要钱,只想从森嘴里知道萨罕的身体资料。 “森先生,咱们不妨来谈谈条件,如果我赢了,你想要的东西,照样给你。 作为交换,你得把萨罕长老检查身体的所有资料给我,不许有一个字的遗漏,怎么样?”大厅里的所有人只是埋头工作,对我们的打赌游戏丝毫不感兴趣。 森毫不犹豫地点头:“中国人有句话,君子一言——”我接下去:“驷马难追。” 要知道,目前全球各国的有远见的各界人士,都在努力学习汉语,希望能参与到开发中国这个巨大的商机市场里去,所以,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中国人有句话”这样的固定短句。 硬币向上的一面是人头,我不会猜错的。 森伸开手掌后,并不懊恼,指着对面墙壁上开着的另一个洞口:“我要的,是你身体里的一个单细胞,作为人体克隆的科学研究样本。 当然,我会绝对保证这个样本的安全性和隐密性,不会对你造成危害。”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猛然吹了一声口哨,一个略显矮胖的女孩子,推着一架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四轮车,飞快地跑了过来。 科学家讲求速度和效率的运作方式,快得让我汗颜,因为只用了三十五秒,取单细胞和调出萨罕资料这两件事便同时完成了。 资料明明白白地显示,萨罕长老进入研究所时,病体症状,应该是属于细菌性的急性疟疾,体温已经突破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记录表上每隔半分钟就有一次对病人体温的精确测量,我骇然看到,其中一次,萨罕的体温罕见地达到了摄氏五十五度。 大厅里依旧安静,空调系统对于温度的控制,是人体最适应的摄氏十八度左右,但我脑子里却像有团火在轰轰烈烈地燃烧着。 “体温五十五度,那是什么概念?”我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森还没离开,指着电脑屏幕,用一种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口气,笑着问:“奇怪吗?”人体的安全体温应该在摄氏四十二度左右,再向上升,脑子肯定会因为高热而被迫瘫痪,有百份之九十的可能性成为植物人。 仔细回想着关于萨罕长老的种种资料,包括刚刚跟他见面的近一个小时时间,我脑子里乱得像一锅粥。 病理记录,在某种程度上,只会给人添乱,丝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森扬了扬手臂:“风先生,我在奇怪你脑子为什么不会拐弯?知道吗?人体的异能千变万化,据资料显示,全球四十亿人口里,每一千个人中便有一个俱备特异功能;而每一千个俱备特异功能的人里,就会有一个能——”他举起手里的一支黑色圆珠笔,向我晃了晃,张嘴吐出一口气。 那支笔被施了魔法似的,缓缓弯过九十度,变成了一个奇怪的钩子。 “这不是魔术,这就是特异功能。 风先生不是寻常人,肯定能理解其中的道理。 萨罕长老作为埃及人的精神支柱,能取得今天一呼万应甚至十万应的地位——想一想,他会是最普通的地球人吗?”他用那变成钩子的圆珠笔在电脑屏幕上敲了敲,满不在乎地接下去:“他的个体特殊性,远远不止于此。 我已经取得了他的单细胞,相信假以时日,绝对能……” 7重重困惑 7重重困惑我禁不住连连倒吸凉气,萨罕长老的异能高不可测,似乎已经超越了我的想像范围。 “风先生,我感觉得到,你也不是普通人,但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森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屏幕上迅速显示出一幅虚拟合成的太阳系俯瞰图。 背景是一片深得令人眩晕的蓝黑色,而所有的星星或明或暗地点缀其间。 我们最关注的地球,在这幅图片里,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微弱的小亮点。 “我想,你能从这里感觉到什么,对不对?集中精神,看着它——”森把双掌贴在自己的左右太阳穴上,采取的竟然是沙漠巫师招魂时的标准姿势,一寸一寸地凑向电脑屏幕。 “看,风先生,你看……我们正在一只宇宙航行器上,向太阳系靠近靠近……靠近……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知道吗?地球是人类的家,而它对于我们,只是匆匆过客——我们的家呢?我们的家……在哪里……”他的声音像极了招魂的巫师,到了后来,已经变成喉咙深处的窃窃私语,含混不清,整张脸也完全贴在了电脑屏幕上。 我猛然向后跳了一步,强迫自己从这种被催眠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厌恶地挥着手,像是要躲避某种丑恶之极的东西。 对埃及巫师那套杀鬼驱邪的古怪仪式,我向来都是极为排斥的。 我的袖子带翻了桌面上的咖啡杯,呼啦一声,褐色的**洒了满桌。 森的脸离开了屏幕,扭头望着咖啡杯子,脸上的表情冷漠而古怪。 特别是他的眼睛,竟然不停地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绿光。 地球的人的眼睛,有黑、黄、蓝、褐四种颜色,因地域分布不同而颜色不同,但从来没有资料表明,某些人会具有绿色的眼珠。 更为古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洒掉的咖啡,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溯一般,重新回到了杯子里。 而那个杯子,也自动竖立起来,咖啡仍旧是半满的,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我咬着牙,用力控制着脸部肌肉,不至于让自己严重失态。 这个研究所里的一切事情都是万分古怪,怪不得先前手术刀对森的态度如此友好谦恭。 若换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招惹这个被比尔盖茨看中的特异功能大师。 “风先生,这些雕虫小技,你也可以做到——只要你愿意。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交一份完整的测试报告给你,当然是关于你身体细胞的内容……”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仓皇逃离大厅。 跨进电梯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胸膛正在快速地一起一伏,心脏跳动的速度至少加快了三倍。 我蹲在地板上,双手抱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我像中箭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奔出去,一直跑到主楼前的花园里,在一棵巨大的芭蕉树下,猛烈地呕吐起来。 等到吐得全身发软、四肢无力之后,我就地躺下来,身体几近虚脱。 天那么黑,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放松下来睡一觉,免得让紧张的神经被高速运转的大脑撕扯得崩溃掉。 “手术刀为什么会挖了森过来,又组建起如此庞大的研究所呢?目的何在?”“他只是个靠盗墓为生、又靠盗墓起家的江湖人物,有必要跟这些特异功能大师搅在一起吗?”“土裂汗金字塔的危险程度世所共知,他却一意孤行开始发掘计划,转而又心甘情愿地把全部发掘计划送给谷野。 这一点,根本不符合一个盗墓专家的个性,难道他真的只是想换取谷野手里的照片资料?”到现在为止,我对那些照片的相信程度仍然不高。 医学专家的研究成果表明,从dna分析的结果演算得出结论,同一父母所生的兄弟之间,无论是否孪生,都会俱备“心连心”的特殊脑电波相通功能。 我的感觉比常人要灵敏得多,而大哥作为“盗墓之王”那样的高手,必定也具备最发达的“第六感”,如果他还活着,我们兄弟之间,一定会产生某种心灵感应。 所以,我不相信大哥还活着,并且十五年来,一直活在某个阴暗的古墓里。 再假如,谷野的资料真实可信的话,随随便便公布给哪个国家的研究机构,都会引起山呼海啸般的震动,何必明珠暗投地找手术刀做这个交换?越来越多的问题缠绕交织着,我闭上眼睛,感觉天旋地转,渐渐昏睡了过去。 黎明是怎么到来的,我浑然不知,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胀,寒意逼人,身子底下冰冷一片。 “小白,小白,等一等——小白……”骤然间,一个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响在不远处,接着我的鼻子里闻到一股剧烈的腥气。 不是鱼腥,而是某种剧毒的蛇虫类张嘴捕食前散发出来的气味。 对于危险,我有天生的**,但这次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已经看到近在咫尺间,一条身披银色鳞甲的两尺多长的毒蛇正凶悍地盯着我。 它的头颈是标准的三角形,死灰色的眼睛冷漠地向前直视着,血红的蛇信每次吞吐时,都露出嘴里的森森利齿。 如果我有枪在手的话,或许可以冒险一搏,但那要在我体力无比充沛的时候。 现在不行,我明白自己翻滚趋避的动作绝对躲不开它闪电般地噬咬。 而且,澎湃弥漫的腥气,充分表明,它的毒性之烈,远远超过平时比较常见的眼镜王蛇。 当它颈部的鳞片全部直竖时,竟然发出了“嗤啦、嗤啦”的刺耳摩擦声。 我重新闭上眼,开始绞尽脑汁搜集被毒蛇咬到后的自救措施。 如果够幸运的话,我或许能闭住经脉,挪动到主楼那边去。 希望老天保佑,手术刀这边会有最灵验的解毒药品。 印象中,被地球上最毒的蛇类咬中的人,最快死亡记录是十六秒,我只希望这条白花花的小家伙不会名列最毒的十大蛇类之一。 “小白,乖乖听话,姐姐给你找了两只公鸡补补身体。 唉,这么远的长途旅行,姐姐当然知道你很累也很烦,不过没办法,为了咱们蜀中唐门的事业,大家都得努力,对不对?乖乖过来……”那是唐心的声音,该死的蜀中唐门妖孽,这条突然出现的怪蛇竟然是她带来的?我在心里默默诅咒蜀中唐门的列祖列宗,一直骂到他们在唐朝末年创宗立派的王仙芝老祖宗身上,历数唐门中那些不得好死的、成名于毒也灭亡于毒的历代高手们——我不想再睁眼,免得给她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一阵翅膀扑扇声,应该就是她嘴里说的要给蛇进补的公鸡的动静。 等到鼻子里的腥气稍微淡了一点儿,我重新睁开眼,蛇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 我扭头向唐心那边望着,天!不但是唐心,就连老虎跟宋九都在。 他俩凝神静气地随在唐心后面,两双眼睛同时盯着地上蜿蜒游动的白蛇。 两只体型庞大的五彩公鸡瑟缩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白蛇游动靠近,竟然毫无反抗。 公鸡应该算是蛇虫、蜈蚣类的天然克星,但这次,直到白蛇凶猛地跃起来咬中其中一只公鸡的冠子,公鸡仍然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唐心松了口气:“终于没事了!小白有东西吃,凶性会收敛大半,还好还好,没伤到人。” 她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瞟着我。 这次洋相出大了,在他们三个面前,吐得满地狼藉,还死狗一样整晚躺在这里,险些成了毒蛇的盘中餐。 “风,苏伦让我带话给你,军方的人也介入了,请你赶快过去,就在……在那个什么露台上!”老虎急匆匆地跳过来,暂时顾不得伺候唐心了。 他伸出大手,猛地把我拉起来,又是一阵急速的晕眩,我差点一头倒进他怀里。 “怎么了你?快点过去吧,看样子,她很着急——我看过对方的制服军衔,肯定是军方的大人物,最起码也是将军……”我在额头上捶了两拳,让自己尽量清醒,摇摇晃晃地转身向主楼那边走,一路东倒西歪的,必须得不断地扶着两边的树木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 刚刚走到一半,两个身材健壮的白衣仆人迎了上来,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先生,小姐找你,在阳台。” 埃及军队里的情况非常复杂,从政府内部资料上得知,在野党的势力几乎控制了军队的七成以上。 二十五名师长级别以上的大人物,在野党占了十九个,所以,一旦时局有变化,总统的地位立刻岌岌可危。 特别是在非洲这种半现代、半蛮族的世界里,往往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其它小国经常有军方要员发动兵变取代总统的骚乱发生。 那么,“军方介入”代表什么意思?是说军方的人也对土裂汗金字塔产生了兴趣吗?手术刀与埃及政府的关系非常好,相对的,与军方的人就得一直保持适当的距离,不可能脚踩两只船。 由此看来,发掘金字塔的事已经越闹越大,纸里包不住火,很快就掩盖不住了。 在两个仆人的带领下,未进正门,而是从一架隐秘的防火通道里,进入了露台。 苏伦沉静地坐在藤椅里,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她的右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已经快要燃到尽头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8军方介入 8军方介入“风哥哥,实在对不起,我们整晚都在开会,事情太紧张,直到方才,才发现你整晚没在客房……”她的眼睛里布满了浓重的血丝,脸色苍白,根本没经过梳洗。 我坐进沙发里,浑身每一根骨头都酸痛难当。 沙漠之夜,寒湿之气对人的身体损伤极大,只盼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昨晚的状况,我的表现糟糕透顶,想想自己禁不住有点脸红。 “军方介入了吗?他们到底什么意思?”我直截了当地问。 金字塔的发掘工作受挫,八字还没有一撇,各路人马就蜂拥而至,情况显得有点可笑。 “军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在土裂汗金字塔里保存有史前流传的神秘武器,所以,以泰南将军为首的埃及国防军沙漠兵团强横地下了最后通牒,埃及境内的一切军事武器,拥有权为埃及军方,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匿藏、转移,否则将以投敌叛国罪和危害国家安全罪并处。” 我忍不住笑起来:“史前?武器?这一点,跟日本人渡边俊雄的谈话录音岂不是正好吻合?”本来以为只有日本人才会相信子虚乌有的神话故事,想不到连埃及军方也被这些荒诞无稽的传言弄得兴师动众。 苏伦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裹紧身上厚厚的睡袍,无心说笑:“不管金字塔里有没有什么史前武器,现在的问题是,泰南将军已经派人加入我们的队伍。 来的,只有一个人,卢迦灿,你该知道这个名字吧?”我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颊上,因为卢迦灿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美国。 他曾连任布什总统与克林顿总统的首席安全顾问兼保镖团领队,是个令全球恐怖分子想起来就头痛的殿堂级反恐高手。 “先前只知道克林顿总统离任后,卢迦灿便销声匿迹了,想不到,他竟回了埃及?”对于这个传奇中的神话人物,我也是景仰万分,如果能与他在一起合作,堪称荣幸之至。 不过,手术刀的话转瞬间便让我如坠冰窟:“风,这次大家不可能是合作,而是绝对的竞争对手,你明白吗?”他把手插在裤袋里,就在露台入口处,与苏伦一样满脸疲惫。 “军方插手后,按照泰南将军一贯的行事作风,所有的好处他会一手独占,根本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言。 所以,我们必须要采取隐蔽的防范措施,既要保证发掘工作的顺利进行,又不能让战利品流落到军方手里……”简短的休息后,我、手术刀、苏伦再次聚在一起,开始紧急磋商。 事实上,我们三个会抱成一个紧密的整体,把蜀中唐门、军方、萨罕长老排除在外。 按照手术刀的设想,不管土裂汗金字塔里有什么,我们将是第一个拥有它们的人。 现在我懂了,转让金字塔的发掘权,不过是手术刀的欲擒故纵之计。 “为了这次发掘计划,我前后已经准备了四年,其间不止一次地请萨罕长老帮忙研究。 刚刚我已经请教过他,隧道里的奇异事件,的确是幻像魔在作怪——”我忍不住又想笑,因为我总觉得,三个二十一世纪的盗墓高手,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讨论什么“幻像魔”,实在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那怎么办?他会降妖伏魔?还是念咒画符?”这些东西,在江湖骗子那里是必备的招数。 一瞬间,我想到了古怪诡异的森,脸上唰的一变,突然噤口,不再说话。 “不错,他的确是要去营地里,收服幻像魔!”我跟苏伦面面相觑,连连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似乎并不相信几句咒语、几张符咒就有击败一切邪恶力量的神奇功效。 此刻,我们是在手术刀的书房里,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喝酒了,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份土裂汗金字塔的资料。 到这时,唯一遗漏的一点,便是苏伦遭遇的“雾隐一刀流”的杀手问题。 “他们究竟会不会是谷野的帮手?茫茫大漠,他们住在哪里呢?如果同是谷野的人,为何不一起进入营地?再说,谷野明知道苏伦是手术刀的妹妹,他敢放胆让人围攻苏伦?”我指向桌角的红色电话,挑了挑下巴:“打个电话,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对于日本人的信誉程度,我几乎不抱任何期望。 手术刀稍一犹豫,拿起一支铅笔在沙漠地图上画了几笔,若有所思:“风,你知道吗?班察在泰国的身份,并不仅仅是盗墓专家,而且是热带丛林巫术协会的理事。 他看似毛躁鲁莽,其实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那些忍者杀手,会不会是他的人马?”“你是说——”我心里掠过一阵狂喜。 “我的意思,谷野与班察貌合神离,可能会每人都带一支人马进大漠,你说呢?”我跟苏伦同时鼓掌,为手术刀的奇思妙想而赞叹不已。 我一直忽视了班察的存在,回头想想,在盗墓界排行榜前百名之内的高手,每个人背后只怕都得有一整套的创业人马,绝不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荡江湖。 如此看来,离间谷野与班察的关系,才是打败他们的关键。 从事情的一开始,我就对谷野提出的条件感到难以接受。 亚特兰蒂斯的遗物,全球范围内所存的不超过一千件。 很多资料表明,通过这些碎片的文字连缀,极有可能找到沉没于大海中的古城遗迹。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神往的旷世盛事,一想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 在学校时,我曾经发誓,将来有一天自己的成就和名望一定要超过大哥杨天,做地球上第二个“盗墓之王”。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露台四周的小鸟又开始欢唱了。 昨晚,我们三个过得都不好,几乎同时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再相视哈哈大笑。 越在逆境重压之下,人越该经常让自己笑笑,疏解一部分压力。 “手术刀先生——”手术刀挥手截住我的话:“叫我哥哥,跟苏伦一样!从现在起,咱们三个,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继续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盗墓之王’——”看来,他仍旧固执地相信大哥杨天是活着的?仆人送上来热咖啡,香气扑鼻,让我精神一振。 “今天,我会联系谷野,准备请萨罕大师去营地隧道,破解幻像魔,清除障碍,尽快进入土裂汗金字塔。” 手术刀的话很简短,咕嘟咕嘟喝完了一大杯咖啡,站起来,用力扭腰挥臂,似乎要把满身的疲惫驱除干净。 我感觉到苏伦的眼角余光,一直瞟在手术刀身上,带着些许疑惑。 “我去打电话,你们两个研究一下,进入营地后的下一步行动。 最关键的一点,保证萨罕长老的生命安全,他是目前唯一对‘幻像魔’有杀伤能力的高手。” 手术刀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我不自禁地耸耸肩膀,笑着摇头:“苏伦,你相信‘幻像魔’那种匪夷所思的事?”苏伦又裹了裹衣角,脸埋在咖啡杯里,低声地、嗡声嗡气地回答:“为什么不相信呢?要知道,世间一切,任何一种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 比如目前国际灵异协会方面讨论最热烈的‘时间逆流’或者‘闪灵’,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两样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一瞬间,我觉得她有些茫然无助的哀伤。 “风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哥哥有些异样?”她撩起额前的头发,声音悒郁不安,并不抬头,借着咖啡杯子遮掩着自己的表情。 “异样?”我眨眨眼睛。 自从来到开罗,介入谷野与手术刀的交易开始,每一天都很不正常。 在这种风云骤变的环境里,任何人的思想变化都有些不正常反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苏伦,你发现了什么?”苏伦陷入沉默,身子缩成一团。 走廊里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又一个白衣仆人端着巨大的银色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的是热牛奶和面包。 “苏伦,吃些东西吧!今天,我们将会有很多事做!”我站在露台边,向着太阳大口吐出胸膛里的浊气。 露台边的那些茂盛的绿色植物,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让人闻了之后,精神倍增。 主楼前的院子里,萨罕长老正在幽莲的陪同下,慢慢地在草地上散步。 幽莲仍旧拖着那件古怪的灰色长袍,像蝙蝠更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幽灵。 草地侧面的喷泉,仰天射出几百道细碎明澈的水珠,在阳光里幻化着五颜六色的虹影。 我注意到主楼前多了一辆半旧的奔驰轿车,毫不起眼地停在一棵芭蕉树旁边。 有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车窗玻璃。 他背对着我,心无旁骛地擦车,动作仔细轻快,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神经为之一紧,仿佛连眼珠子都被刺痛了。 “苏伦,他是……那个擦车的人是不是……”他背对着我,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只隐忍匿伏的巨型华南虎或者尼罗河超级巨鳄,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难以估量的危险。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种澎湃的杀气。 9藤迦失踪 9藤迦失踪苏伦并没起身离座,轻轻叹气:“那是卢迦灿,一个……无所不能的绝顶高手。” 其实我心里也能判断出他是谁,这个令全球恐怖分子恨之入骨也怕得要命的传奇人物,只怕会成为我们这次行动的最大障碍。 唐心、老虎、宋九从草地的一边踱着步走过来,站在晶莹的喷泉水池边。 老虎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唐心轻轻笑起来,声音像沙漠驼队里最动听的驼铃,一直悠悠荡荡地在庭院里飘散开来。 笑声同样吸引了卢迦灿的注意,他停下擦车的动作,缓缓转身。 即便是在安全环境里的一个小小的转身动作,他也做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如果我是他的敌人,将很难找到一丝一毫的进攻路线。 宋九的身子突然灵蛇般一扭,挡在唐心面前,隔着灿烂的水花,迎接着卢迦灿的视线,仿佛那普普通通的一望,竟相当于两支破空利箭一样。 他的软剑嚯的刺了出去,插入半空的水柱之间,然后,这个动作便一下子静止住了。 高手过招,往往一瞬间定胜负,宋九的身手之快、应变之速真的出乎我的预料,比如方才拔剑那一式,竟快得仿佛蜻蜓点水一般。 但他与岿然不动的卢迦灿相比,显得便太渺小、太稚嫩了,因为对方只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就逼得他仓促拔剑迎击。 澎湃的对决敌意,正在庭院里不知不觉散发开来,引得萨罕法师和幽莲也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就在此刻,别墅外的公路上有辆三菱吉普车以发疯般的速度直冲过来,眨眼间到了大门便,竟然毫不减速,呼啸着直奔主楼这边,然后才听到空气中爆发出的撕心裂肺般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 门开了,令我惊骇的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的竟是谷野本人?“手术刀先生!手术刀先生——”他把手掌拢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吆喝着,缩着身子靠在门边,似乎没有车门的支撑,他随时都会瘫倒下去。 “出事了,苏伦,我们下去!”我拖着苏伦的胳膊,无暇再走楼梯,直接从露台上跳了下去。 同时臂膀发力,托在苏伦腋下,像是电影片场的“吊钢丝”一般,轻飘飘下落。 在一楼的青石遮雨檐上一点,卸掉巨大的冲击惯性,腾身落地,然后才将半抱着的苏伦放下地。 这一手轻功功夫,极为高明,可惜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谷野身上,根本没有心思看我的动作。 手术刀已经奔出门口,一步三跃地下了台阶。 这么多人之中,最先靠近谷野的反而是距离最远的卢迦灿。 他的左手拤在谷野喉结上,右手中指迅速无比地戳中了谷野的右边太阳穴,又挥掌切在谷野后颈大动脉上。 两个动作一气呵成,电光石火间已经完成。 谷野翻了翻白眼,咕咚一声瘫软在地。 在场的都是高手,谁都明白,卢迦灿是在以一种极度危险的非常手段,刺激谷野的身体自救系统,好让他迅速清醒下来。 此刻,只有宋九还站在水池边,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卢迦灿扬起脸向着唐心:“小妹妹,那位兄弟是你的朋友吗?麻烦你转告他,我根本没有敌意。” 他生着一副标准的埃及土人的脸庞,显得略有些黛黑色,眼睛不够大,也不够明亮,至于眉、鼻、嘴、耳各个部位都是最普通的样子。 如果没有身体里偶尔散发出来的澎湃杀气,我猜他走到埃及的任何一条大街上去,很快便融入人流,很难再被人认出来。 他的手也很普通,既不像练过外家硬功的高手那样皮肤粗粝干硬,也不像内家高手那样皮骨匀停柔滑——只是最普通的手。 我想要表达的主题是,大名鼎鼎的卢迦灿,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角色,像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寻常埃及平民。 唐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人群,才不动声色地摁了摁左臂外侧的肘关节部位,极为悠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这么关注她,全都是因为那条剧毒的银鳞白蛇。 如果我没猜错,那条小家伙就藏在她的袖子里。 江湖上很少有人敢明刀明枪地跟蜀中唐门的人过不去,这些浑身带毒的高手,杀伤力大得无法想像。 苏伦悄悄扯动着我的袖子,示意我向车里看。 从车窗里望进去,后座上胡乱堆放着十几张地图和不下十本厚厚的泛黄的典籍。 我想起从营地撤退前,在谷野的帐篷里曾经窥到藤迦在翻看着一本这样的古书。 我们也退出人群,眉头同时皱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令谷野如此疯狂?竟然一个人驾车狂奔到别墅里来?”目光再次落在萨罕长老身上时,我想到了他的读心术:“此刻,他若把手掌放到谷野头顶上,会不会能早一些得到谷野的思想?”苏伦低声问:“风哥哥,我想……我想营地里肯定有人失踪,而且是个大人物……”女孩子的第六感往往异常强烈,并且预感到的事准确性高达百份之八十以上。 “大人物?班察、藤迦,还是渡边俊雄?”不排除在我们离开营地后,那个日本高级官员又重回营地的可能性。 “我猜是……藤迦!对,是她,应该是她!”苏伦垂着眼帘,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这样的第六感感应,根本没法说清其中缘由,只是突如其来的一点灵光闪现罢了。 不知为什么,我也强烈预感到,如果营地里有大人物失踪的话,一定是藤迦。 谷野一行既然从日本千里迢迢地带这些古籍过来,其中必定藏着极大的秘密,并且是有关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 “啊——”谷野从昏迷中骤然苏醒,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叫,整个人像打足了气的皮球,嗖的一声蹦起来,脚下离地两尺多。 “公——”这是他说出的第一个字,如果不是卢迦灿及时伸出双掌在他腰间一拍,只怕谷野会一下子跃上半空。 一拍之后,谷野的身体又迅速软了下来,直冲出口的那股气流也迅速消弥殆尽,瘫软在卢迦灿两掌之间。 卢迦灿露了这手类似于中国功夫中“拍穴”的绝顶武功,令我又是一声暗自赞叹。 “公主——不、不,是藤迦小姐失踪了,手术刀先生呢……快去……救她……”我一愣,转瞬即领悟过来:“失踪的果然是藤迦!公主?她的身份竟然是什么公主?”谷野开始恢复了冷静,一手抓着车门,一手向手术刀指着:“手术刀先生,藤迦小姐失踪在隧道里,请你去救他,无论如何,请你快去……”我留意到,谷野刚才在极度激动的半昏迷中出现了口误,说出了“公主”这两个字。 苏伦在喃喃地重复着:“公主?公主?她是哪一家的公主?”在日本,只有天皇的妹妹或者女儿才会被称为“公主”,众所周知,这一代天皇并没有一个跟藤迦年龄相近的姐妹或女儿。 所以,谷野的话让人更加迷惑。 半小时后,彻底冷静下来的谷野,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切事情的经过——“藤迦小姐到达营地时,带着十二部《碧落黄泉经》……”(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噗通一声,然后心跳疯狂加速。 因为这套经书里讲述的全部都是驱鬼捉妖的神秘法术,相传是来自唐朝玄奘法师不远万里去天竺国取经时带回来的,并且是全部经书典籍里最珍贵的一套。 相信手术刀、老虎、唐心他们心里也跟我是同样的感受吧?)“第二次下井失败后,又损失了五名特种兵,小姐很恼火,一直不停地在翻阅经文,嘴里念叨着一个中国字——”谷野拿起笔,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一个字,是个清清楚楚的“犇”字,由三个“牛”字组成。 这能代表什么?犇?藤迦到底发现了什么?下意识的,我在心底问自己:“三个牛字,等于‘犇’;那么三个‘马’字呢?等于什么字?”我怀疑藤迦是看了隧道顶上那个非牛非马的怪物之后,才领悟到了什么。 当然,在中文里,根本没有我猜测的可以用三个“马”组成的汉字。 “小姐翻阅资料的时间持续了十一个小时,突然停止了,披着一件大衣出了帐篷。 那时,我正在上网查阅资料,根本没太在意,以为她不过是去厕所或者是出去透透气。 然后,她就再没回来——”谷野不是胆小怕事的雏儿,一发现情况异常,马上把营地里全部人员集中起来查找线索。 唯一有效的线索,便是把守井口的两名彪悍魁梧的特种兵。 他们报告说,藤迦小姐是下了竖井,并且说是得到了谷野的批准。 “从小姐出帐到发现异常,前后只有六分半钟的时间。 于是,我马上带十名特种兵下井,向隧道里猛追,结果只发现了那件小姐披过的大衣,大衣是丢在隧道尽头的,再向前便是未经挖掘的沙地。” 他尽可能用平实、简练的语言描述当时的过程,但我能想像的到,原先隧道尽头有一次是红色的地毯、一次是神奇的石碑、一次是可以将寻常人前进速度加快的红色飘带,最后一次,当然也该是最正常的一次——沙土。 在半成品的沙漠隧道施工过程中,尽头当然应该是**的沙土。 10 重回沙漠 10 重回沙漠“沙土?大衣?”我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 那么,人呢?活生生的藤迦小姐人呢?去了哪里?又被那红色的飘带卷走了,像此前所有的工人、特种兵一样,被幻像魔拖到未知空间里去了?看似简单的描述,实际其中蕴藏的诡异情节、诡谲变化,足可以拍成一部惊心动魄的灵异电影。 唯一让人头疼的是,现在确确实实的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最镇定如常的应该算是萨罕长老,他坐在手术刀侧面的沙发里,一直都在闭目沉思,脸上没有丝毫震惊、骇然。 谷野的叙述告一段落之后,萨罕缓缓睁开眼睛,面向手术刀:“幻像魔已经攫取到了足够的粮食,我猜,咱们可以趁这个时机,迅速掘进,打开土裂汗金字塔。” 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的发言都会尽量简短,毕竟大家都不太熟,又分属于不同联盟流派。 会议的探讨结果,手术刀留守,然后所有的人分乘四辆车,赶赴营地。 我仍旧在苏伦的悍马吉普车上,落在车队的最后。 吉普车的后座上,堆放着四个半米见方的铁箱,里面装的是手术刀所能提供的最先进通讯设备、x光探测设备、防毒设备,然后还有两套单价过百万的美军单兵作战系统。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依照日本人的吝啬个性,谷野在设备应用方面,肯定会有所藏私,我们干脆不去占他便宜,免得让自己的生命攥在别人手里。 悍马前面,是卢迦灿的黑色奔驰,车速并不快。 苏伦指着奔驰车留下的车轮痕迹,忽然重重地长叹:“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 从他出现的第一刻起,我就明白,这次遇到的是个世间最强劲的对手……”从那些细微的车轮痕迹可以看得出,奔驰车应用的是全球最顶级的全天候、自适应轮胎,无论是沙地、石地、湿地,还是普通柏油公路,都俱备最好的抓地附着能力。 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说,那辆车可以在任何地面环境下,做出任何高难度动作。 我敢打赌,那辆外表毫不起眼的车,其内脏系统,就像它的主人卢迦灿一样,肯定也是深藏不露的顶尖配置。 苏伦又叹了一声,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取出手机,拨了一个很长的号码。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那个非牛非马的怪物图案。 中文汉字里,跟马接近的动物大致有驴、骡、马鹿、斑马几种,它们的名字无一例外地是应用了马字做偏旁部首。 此刻,我的精力全部集中在那种被叫做“四不像”的动物身上。 苏伦的电话接通了,但她对着话筒说的,竟然是一长串阿拉伯数字,足有七八十个,然后便挂了电话。 我知道,那肯定是某种奇怪的密码,无心听也无心破解。 车队进入沙漠之后,空气马上变得干燥起来,每次呼吸之间,似乎总有无数细小的沙粒随着气流侵入人的鼻腔、喉咙,痒痒的,十分难受。 “风哥哥,四个‘马’可以组成什么中国字?”苏伦突然提问。 毫无疑问,她已经由藤迦念叨过的“犇”字,联想到了非牛非马的怪物,然后再想到用“马”来组字。 当然,她的思索路线也会延伸到“四不像”身上。 “四个马?哈哈,没有这个字,那就只能是‘四不像’喽——”四不像——“角似鹿而鹿,蹄似牛而牛,身似驴而非驴,头似马而非马”,学名麋鹿。 不过,在一百多年前,野生的四不像已经彻底灭绝。 我莫名其妙地干笑起来:“难道……难道金字塔下面会有四不像?”这种想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因为四不像属于百分之百的亚洲野生动物,在沙漠地带根本无法成活。 更何况,在金字塔建成的年代,怎么可能有人不远万里从亚洲大陆带四不像这种动物过来?人类的联想真是天马行空、无所不能,既然能把大西洋上空的一场毁灭性风暴与中国西双版纳草地上的一只蝴蝶展翼——这两种动作都联想成俱备相关性,那么,还有什么不能随便联想的?比如类人猿是外星人与地球猿猴的杂交产品、地球生物的灭绝会每三亿年重复一次、秦朝长城是外星人的降落跑道……几万种猜想,足够写成几亿本科幻小说,不过那都是无聊小报作家们的工作。 我们是盗墓专家,是正常的无神论者、科学工作者,没时间做这些无聊的“哥德巴赫猜想”。 苏伦按下了唱机的播放键,杰克逊的嘶吼狂野地响起来。 刚刚在别墅的台阶下,临上车之前,谷野曾问过我是不是对《碧落黄泉经》感兴趣,还说他会请示上级,看能否将这些经卷向我开放阅览。 此刻想起他那副沾沾自得的嘴脸,忍不住一阵反胃。 众所周知,这部神奇的经卷是在清朝末年,八国联军杀入北京城时,被日本军队从皇室的藏经阁里半偷半强带走的。 而近几年,每次谈及宝经,日本人总会恬不知耻地说它是唐朝神僧鉴真东渡时,送给当时日本幕府的见面礼。 这种颠倒黑白的话,是日本人惯用的伎俩,我根本懒得跟他解释。 营地在望时,隐隐约约听到风中传来铁管、铁链叮叮当当的敲击拖拽声,看来工人们正在准备恢复开工。 苏伦苦笑着:“看来谷野对土裂汗金字塔的开发,志在必得,根本不管前路有多危险。” 由此可见,日本能在二战后迅速崛起腾飞,跟他们急功近利、百折不挠的“狠劲”是分不开的。 如果换了另外的中国人来领导开掘工作,一有危机发生,大家早就树倒猢狲散了。 在这个角度上,每个民族的创业者都值得借鉴这种精神。 营地的危机感暂时性地消失了,工人们之所以还肯留在井下作业,完全是因为谷野已经把他们的工钱提高了二十倍。 虽然是日本人,谷野却深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而那些淳朴的工人们,一看到崭新的美钞,不必费力做动员,便抢着下井挖掘。 “七十二小时后,我们将会到达金字塔的外壁——”在谷野的大帐篷里,他踌躇满志地在地形图上指点着。 萨罕长老已经毫无用武之地,甚至连隧道里都没去过,在另外一座帐篷里盘膝打坐。 我跟苏伦住在同一个帐篷里,不是为了某种暧昧的男女关系,而是为了两人的安全。 我追问过谷野关于苏伦遭袭的事,他当然一口否认“雾隐一刀流”的存在。 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群冷血忍者,是在谷野的某种默许下,一直匿伏在营地周围。 时间仅仅过了五十五个小时,也就是在第三天的黎明时分,隧道已经打通。 对于工人们而言,工程完成,便等于大把的美钞拿到了手,每个人都在欢呼雀跃着,不停地把安全帽、鞋子、水壶扔向天空,以此来庆祝最后的胜利。 那个时候,我跟苏伦并肩站在帐篷门口,冷眼观望着眼前狂欢的人群。 夜那么冷,但工人们的热情却始终高涨,直闹了两个小时才平息下来。 前几日笼罩在营地上空的无名恐怖,已经被人扔到脑后去了,反正他们知道,拿到谷野的钱之后,明日一早,便可以一头扎去开罗城里,尽情放纵。 “其实,隧道通了,工程只算是完成三分之一而已,对不对?”我用蔑视的口吻冷笑着。 土裂汗金字塔的外壁很难攻破,已经有无数人做了前仆后继的努力。 结果,那些人都已经埋骨黄沙,而金字塔依旧完好无损地屹立着。 我转过身向着西北方向,遥望着已经被科学家们探索了一半的胡夫金字塔。 为了进入那座伟大的建筑,已经有很多人神秘的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有明确记载的,多达一百四十人,包括学者、盗墓专家、测量学家、生物学家,还有很多接触过、搬动过墓室里的物品的无知工人。 毋庸置疑,金字塔里深藏着某种可以随时置人于死地的神秘东西,不管是致命病菌还是法老王的咒语,总之,那些死掉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复生的了。 明天,一旦我们打开土裂汗金字塔,释放出来的会不会又是某种杀人的恶魔?“风哥哥,这次不同。 哥哥调用了美国航天建设局方面的关系,已经取得了他们建造火星钻探机的图纸和原材料——现在,这台盗墓界绝无仅有的钻机,正在从太平洋中心海域的某个神秘军事基地向开罗城运送的飞机上。 明天,将是一个创造历史的时刻……”苏伦抱着胳膊,显得分外激动。 很显然,她对发掘土裂汗金字塔非常有兴趣,等这一时刻已经很久了。 从这里向正西看过去,土裂汗金字塔的地上部分渺小而简陋,根本无法像它的同门兄弟们一样,光明正大地接受世界各地游客们的瞻仰膜拜。 我总感觉,它的存在,与其它大大小小的金字塔完全不同。 x光探测资料的结果显示,它内部那种每层都具有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奇怪墓室结构,在金字塔的发掘史上,从来都没有过。 甚至已经有人开玩笑说,土裂汗金字塔根本就不是一座合格的地球建筑物,而是一只外星球坠落在地球上的宇宙飞行器。 11神秘金牌 11神秘金牌 “风哥哥,要不要……要不要现在下井去看一看?”苏伦忽然来了兴致,向***通明的井口位置指着,脸色因为过度激动而发红。狂欢的人们早就散开,回帐篷去睡觉,井口位置只有两个抱着冲锋枪的特种兵,在警戒站岗。 “没必要吧?明天一早,随谷野一行人下井不好吗?”对那条屡出状况的隧道,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我想现在就去,看看在钻探开始前还会不会有发现。” 我猛然一惊,因为藤迦失踪的阴影还没有完全从我心头抹去。苏伦现在的表现,似乎思想正被某种神秘的东西所左右,否则也不会轻率地要求马上下井。她的额头正散发出淡淡的油光,两颊红得像枝头最完美的红富士苹果,眼睛里更是放射着炯炯的精光。 “苏伦,你没事吧?我建议你还是回帐篷去,喝杯咖啡,再睡四五个小时,等谷野通知咱们下井时再行动,怎么样?” 她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无比激动地低声叫起来:“风哥哥,如果明天真的会打开进入金字塔的入口,那么,今晚就是它在地球上完整存在的最后一夜。咱们下井去搜索,会有无比重大的纪念意义。算了,你胆小怕事不敢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这种激将法对我无效,但我在疑惑,到底什么力量让苏伦的情绪变得如此激动呢?是否像上次我的奇遇一样,她也单独听到了鼓声和召唤声吗? “苏伦,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极目向西眺望。突然之间,我有了另外一个不合时宜的疑问:“为什么手术刀要从这里开始挖掘?选择竖井位置的时候,如果适当地放在土裂汗与胡夫金字塔中间,岂不可以左右逢源,在同一个竖井里,向南去土裂汗金字塔,向北去胡夫金字塔?” 按照埃及当局披露的发掘资料,胡夫金字塔的掘进工作,勉强可以算是到达了三分之一的样子。其实在已经公布的地下墓室剖面图上,任何有盗墓常识的高手,都可以推测出,在地下墓室的垂直方向,至少还有三层之多的地下结构,足足能够深入地下近千米。 地基不稳固,上层建筑肯定无法抵抗飓风狂沙的袭击,这是任何一个沙漠建筑师都明白的道理。 按照建筑原理推算,要想在胡夫金字塔附近位置,重新仿造一座同样的建筑,其根基采用水泥灌注桩形式的话,至少要深入地下八百米以上。因此可以得出大致的模糊结论——“胡夫金字塔埋藏在地下的部分,不可能少于五百米。” 没有人敢在沙漠黄沙的表面起造如此庞大的建筑,古埃及人的数学和建筑学已经高度发达,他们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风哥哥,我没事!”苏伦甩开我的手。 帐篷侧面的暗影里,突然有烟头的火光一闪,原来有个人一直蹲伏在那里偷听我们的谈话。 “谁?”我恼火地低喝一声。 那个人踩灭了烟头,佝偻着背走出来,仰着脸讨好地笑着:“风先生,是我,龙。” 人还没走近,我已经被他满嘴的土酒气味熏得头昏脑胀。他仍旧穿着那身破旧的工作服,左面的大口袋里斜插着一只酒瓶子,一副标准的下流酒鬼模样。 “风先生,明天我们就撤离工地了,我过来看看您,顺便有样东西给您看,或许您会感兴趣吧?”他举起脏乎乎的右拳晃了晃,示意有东西在掌心里。 “什么东西?”我厌恶地用手遮挡着鼻子。对这种不修边幅的醉汉,我向来都是遇到了绕道走,根本不想与他们发生任何联系。 他的拳头又晃了晃,大声地吸吸鼻子。 井口方向的特种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强力电筒唰的照了过来,但看清楚是我之后,又赶紧把光柱挪开。 “有话快说,有东西快拿出来,我没时间听你废话。”我的注意力仍在关注着苏伦的情绪会不会进一步激化。像龙这样的人,眼里只有钞票,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骗钱,是他们最常用的发财手段。 我用力在地上跺着脚,沙漠里的夜间气温非常低,我感觉自己穿着皮鞋的脚,几乎有冻僵的危险,只想尽快拖苏伦进帐篷,钻进自己的睡袋里取暖。 不过,当龙不情愿地摊开手掌时,我的眼睛突然一亮,而苏伦早就脱口而出:“天皇金牌?哪里来的?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东西?” 那是一面一寸见方的白色金属牌子,向上的一面,镌刻着一支怒放的樱花,旁边用流畅的日文刻着一个“樱”字。日本作为地球上唯一一个“樱花之国”,其国内的樱花品种为全球之冠,而金属牌子上刻着的这种,花瓣外翻、状如七角星的品种名为“天赐之花”,是专属于日本皇室培植、观赏的,所以又被世人称为“天皇之花”。 龙的手掌迅速攥起来,嘿嘿笑着,涎着脸不说话。 我跟他打过一次交道,知道要想让他开口,只有美金最管用。 我付出第一张百元美钞后,龙才开口:“昨天晚上,在隧道工程的最后阶段,我清理现场碎渣时,一镐头下去,刨在金字塔外墙上,便突然在一条石缝里发现了它。” 那么深的地下竟然能发现日本皇室的东西,的确奇怪,但我没向别处联想。突然间,我听到苏伦的牙齿在“咯咯”打颤的动静,她的手反过来,用力扣在我的腕子上。 “怎么了?你冷吗?”我担心地问,生怕她会被某种“脏东西”附体,或者生什么怪病。 苏伦摇着头,脸色煞白,虚弱地示意龙讲下去。 龙顺利地拿到了第二张百元美钞,再把话接下去:“它是在某条链子上拴着的,链子在石缝深处。我着急,用力一拽,链子断了,我只拿到这牌子。有点奇怪的是,链子一断,就很快地落进石缝里去了。” 他所能提供的资料就这么多,并且在讲述过程中,不停地摇晃着拳头,仿佛那东西是他神奇经历的佐证。 “把它……把它卖给我们吧?怎么……样?”苏伦靠在我身上,身子也在剧烈地打颤。 “卖给你们?不行,耶兰说,他会出五万美金买这个东西,而且转手卖到日本去,价钱至少能翻两倍。除非、除非你们能出八万美金的价格,否则免谈!” 我知道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流浪汉在漫天要价,如果这牌子真的是白金铸造的天皇金牌的话,价值最多不超过两万美金。 因为脑子里一直在考虑苏伦的异样变化,心思并不在那牌子上。 其实,这里有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牌子为什么会在金字塔外墙上?链子怎么可能嵌在石缝里?除非是这条链子在进入金字塔时,金牌卡在外墙上了,所以才会露在外面。那么,是什么东西在石缝里勾着链子的那一头呢?” 最重要的,链子到底是属于哪一个日本皇室成员的? 显而易见,本地唯一一个皇室成员,该是谷野无意中吐露出的“藤迦小姐”。姑且不管她是哪家的公主,既被尊称为“公主”,就肯定有可能拥有这样的天皇金牌。 于是,一个更为惊世骇俗的答案浮出水面了:“失踪的藤迦小姐已经进入了金字塔,而链子被卡在外面。” 这个逻辑不算严密的推论,是半小时后,我、苏伦、龙行走在地下隧道里的时候,自己才静下心来慢慢想通的。 我划下了十万美金的支票后,不但买下了链子,还买下了龙的二十四小时工作时间,要他带我们去看发现链子的地方。 井口那两个特种兵轻易地被两千美金买通了,再说,他们的任务只是负责阻止外部力量侵入营地,而我跟苏伦是谷野的贵宾、龙是工地的小头目,他们当然没理由阻止我们三人下井。 现在,那金牌就攥在我手心里。它的背面,是日本皇室的“**与武士刀”的标志性图案,抛开它的白金流通价值不算,牌子本身就是一件精美之极的艺术品。 “她绝对属于藤迦小姐,因为在窃听谷野与渡边俊雄的谈话过程中,曾听到谷野向对方询问过这样一个问题——‘那戴着天皇金牌的女孩子真的是公主吗?’。天皇虽然不像其他国家的君主一样风流成性,但他那样大权在握的大人物,有三个五个的私生子、私生女,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风哥哥,现在的问题就是,她怎么会……进入金字塔呢?” 最后几个字,苏伦压低了嗓音,免得惊吓到龙。 想想吧,藤迦小姐失踪的时候,隧道尽头距离金字塔外墙,至少还有一百米的泥沙距离阻塞着。她可能像一条蚯蚓或者一只穿山甲一样,钻过这段泥沙,但我绝对想像不出,她能以何种方法进入石缝之中。 就算她俱备一千种特异功能,也不可能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样,化成一阵风、一只小虫、一溜烟钻到金字塔里。 “不可能!不可能!”不知不觉,我咬着牙叫出声来。 “什么不可能?”苏伦捏了捏我的手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成了一直牵手前行。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任何事,只要承认它的真实存在就是了,不必用现行的物理学理论来试图解释它,对不对?” 12隧道尽头 12隧道尽头猛然抬头,已经到了上次看到那奇怪壁画的地方,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苏伦警觉地随着我抬头,低声问:“就在这里?就是那地方?”此刻,顶壁完全正常,不锈钢的护筒反射着日光灯的白光,冷漠而稳定,毫无异样。 隧道里有微风轻轻吹拂着,其实那是换气系统营造出来的“自然风”。 我忽然想到萨罕长老提到过的“因为有幻像魔的移动,才会产生地球上物理意义的‘风’”——这种振聋发聩的古怪想法,一旦在新闻里传播出去,不知道会引发多少奚落和谩骂呢?苏伦轻拍我的手背:“风哥哥,多想想哥白尼的遭遇,嗯?很多稀奇古怪的学术结论,只能一次次揭示地球人的无知,对不对?”这一刻,她比我表现得要镇定。 哥白尼当年发表“太阳中心说”的言论,而被反对者活活烧死,堪称是“为求真理,不惧牺牲”的典范。 若是萨罕长老提出“幻像魔形成风”的理论,或许将成为地球上的“哥白尼第二”。 脚下的路依旧平坦,再向前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生怕像上次亲眼目睹的几个特种兵一样,加速滑向深渊。 幸好,一切正常,仿佛先前隧道里发生的种种怪异现象一下子跑光了,不复存在。 龙在前面领路,把酒瓶子抄在手里,隔十几步就会仰着脖子灌上几口。 隧道里渐渐有了劣质土酒的涩味,不过这种味道似乎更让我感到亲切。 因为这条全部由不锈钢和水泥混凝土打造出来的隧道,几乎时时给我一种“不在地球、不知在何星球”的幻觉。 酒是地球人类的独特产品,只要能闻到酒味,至少可以证明我们仍在地球上。 照明灯一直向极遥远处延伸着,仿佛这条光明之路永无尽头。 为了打破压抑的沉默,我向苏伦问了刚刚想过的那个问题:“当初选定隧道入口时,为什么不直接定在土裂汗与胡夫金字塔中间?我想任何盗墓专家出于经济上、利益上的考虑,肯定会那么做,是吗?”与进入古怪诡异、神秘莫测的土裂汗相比,我更希望自己会成为发掘胡夫金字塔残余部分的全球第一人。 在某些宗教神话传说中,真正开启了胡夫金字塔秘密的人,将成为斯芬克司的主人,统御传说中的狮身人面部落,成为宇宙的主宰。 我查阅到的大量埃及资料,可以汇编成这样一条明晰的路线——“狮身人面的斯芬克司,原先属于‘天神’的坐骑。 天神从‘光明之舟’里骑着它走出来,然后,黑暗的埃及大地,便有了光、河流、食物、树木。 斯芬克司怪兽每一万年进食一次,它能吃掉埃及大地上的瘟疫、疾病、邪恶、战火,让埃及人在一万年的轮回更替里,重新得到心灵的净化。” 路线断在这里,或许那些记录资料的人,并没有把“天神”和“斯芬克司”的言论延续记录下来。 文字的断代,造成了这个神奇传说的断代。 所以,每次无论在资料片里或者是在杂志书本里看到狮身人面像,我都会联想到关于“天神”的传说。 如果真的有那种天神和“光明之舟”的话,只能把他们解释为外星球飞船和外星人。 非洲的战火已经连绵延续了几百年,瘟疫和艾滋病更是肆虐到了连蚊虫都可以代为传播的恐怖之境。 如果有斯芬克司那样的神兽张开大嘴,把一切人类的灾难吞噬消弥掉,相信全球的宇宙航天学家、灵异学家、宗教专家都会拍手欢迎。 “我知道,我知道……风先生,您是好人,我可以免费……回答您的问题……”龙口齿含混地回了一句,又灌了两口酒,身子歪歪斜斜地向前晃荡着。 我真害怕他会醉倒在隧道里,还得劳烦我拖他出去。 “你知道?”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我……当然知道,耶兰告诉我,全部都告诉过我。 你们、你们得到的汇报资料……我早就知道……”这倒完全有可能,他是耶兰那个教派的神媒,虔诚的耶兰有什么话肯定先向他祷告。 苏伦捏了捏我的腕子,又神秘地眨眨眼睛,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她的手指那么滑腻,我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心动,放胆伸出胳膊,环住了她的细腰。 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们之间似乎慢慢达成了某种默契,特别是面对未知的危险时,更会越来越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说说看,要是有参考价值的话,我可以付一百美金给你。” 跟龙的交易,已经完全到了以“一百美金”为基架的水平上。 “第一次扎营,就在土裂汗跟大金字塔之间的。 你们知道吗?耶兰……这家伙胃口不算小,他曾跟我说,会……利用同一个竖井,先帮、先帮手术刀先生达成愿望,然后再秘密地向北掘进,一直向北,采取三十度倾角——”他摇晃着回过头来,用酒瓶子敲打着两边的不锈钢墙壁,发出当当当的单调动静,瞪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珠子,满嘴酒气地盯着我:“向北,年轻人,你知道向北会到达哪里吗?”不等我回答,他又放肆地大笑着继续向前走。 耶兰的野心真的不小,以他那样的普通工程技术人员,竟然觊觎胡夫金字塔下的秘密,简直是被利益冲昏了头。 他也不想想,在全世界盗墓狂人的虎视眈眈之下、更有埃及军方精良先进的飞机大炮,他的小算盘能得逞吗?我忽然悠长地叹了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都不假,后来呢?”“后来?嘿嘿,怪事!真是怪事!耶兰告诉我,接连选定了四个地方……钻井架设完毕后,只向下掘进二十五米,就给坚硬的岩石层挡住了,根本没法前进。” 我不自禁地要脱口而出:“胡说八道!荒谬!整个埃及大沙漠下面,别说是二十五米,就算二百五十米之内,也别想发现什么坚硬的岩石层——”但我用力忍住了,因为视线里已经出现了一片黑魆魆的东西,那该就是隧道尽头,也即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外壁。 我的手掌狠狠捂在嘴巴上,满肚子喝斥变成了巨大的压抑不住的惊叹。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连蹦带跳地跑到金字塔外壁前面的,等我脑子里的狂热消退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跪在石壁前,浑身颤慄,满脸都是纵横的眼泪。 那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石壁,工人们已经细心地清理掉了沾在上面的每一粒泥沙,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石头的成分结构,完全等同于胡夫金字塔等等所有尼罗河沿岸的它的同类们。 我的脸贴在石壁上,感觉着石头天然散发出的无边冷硬。 隧道尽头暴露出来的这片石壁,三米见方,非常完整。 石壁表面基本平滑,能够分辨出当年工匠们用最尖细的凿子在上面凿刻的细微痕迹。 我一遍一遍用双手抚摸着它,并且把自己想像成站在四十大盗藏宝洞前的阿里巴巴,只要说一句“芝麻开门吧”,它就能豁然打开,向我呈现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古埃及世界。 “冷静些,风哥哥,只不过是一片普通的石壁。 相信等到钻机运到,将会有更震惊世界的发现。” 苏伦弯腰蹲在石壁的右下角,用指甲挑动着石壁的最下边,回头向龙问道:“发现链子的地方是这里吗?”她很细心,一直在寻找龙说过的可能存在石缝的位置,以验证这个酒鬼是不是在说谎。 龙倚在旁边的墙角下,已经醉得舌头发硬:“对,对,漂亮的小姐,就是那里……就是那里……”苏伦迅速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放大镜,贴近那个角落,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尖头镊子,不停地在石壁与隧道地面的接缝处拨拉着。 我摊开身体趴在地上,眼睛睁到极限,当然,事先早就准备了一只强力电筒。 在刺眼的白光照耀下,相信半根头发丝都无所遁形。 地面是用水泥、沙子搅拌混合,再用平板式振捣器夯实而成,与石壁的接缝处并不完全贴合。 我失望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此前我的想像中,龙说的“石缝”是指两块石头之间立面上的缝。 如果是那样的“缝”里夹着那条链子,才可以称为“怪异事件”。 目前这种状态,完全可以解释成,链子是落进沙土缝里去了,跟金字塔无关。 很明显,苏伦脸上也写满了失望。 她甚至故意把一些沙粒拨到那条缝隙里去,懊恼地站起来。 “也许,我们可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整个石壁的立面,看有没有发现?”我的话一说出口,立刻满脸通红,因为这是个再愚蠢不过的建议。 三米见方的石壁,总面积为九个平方。 如果要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在放大镜下搜索完这九个平方,只怕忙活一天都未必能做到。 为了掩饰我的窘态,假装伸开掌心观察那只白金牌子。 十万美金的代价,到最后一无所获,未免大为沮丧。 “风哥哥,无论如何,我们能够证明,藤迦小姐曾经到过这里——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她到达此处的方法、方式。 她来过!一定来过!”苏伦双臂展开,把身体慢慢地贴在石壁上,像是一个疲倦之极的旅人要平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席梦思**一样。 我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当法老王的尸体被臣民们运进金字塔大门的时候,倘若他们的灵魂还飘荡在空气里,会不会想当然地以为,进入金字塔就是回家?就是永远地让自己上床休息?” 13还魂沙 13还魂沙如此一想,顿时觉得四周阴风阵阵,也不再渴望能用“芝麻开门”这样的咒语将古墓之门打开了,因为面前未知的建筑物,不是帝王将相的藏宝库,而是实实在在的法老王安息寿终的寝陵。 因为白白损失了十万美金,我对龙的厌恶更深了一层,走到墙边,踢了踢他的鞋子:“喂,老兄,你不会告诉我们,链子就是你在沙土地上平白无故捡到的吧?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那么多工人,偏偏被你捡到?”他的脸上带着痴痴呆呆的笑容,歪着头,嘴角不住地流下透明的口水来。 那副样子,真让人恨不得把他揪起来,扔到永世不得翻身的垃圾坑里。 空酒瓶倒在他的手边,土酒一滴都没剩下。 “朋友,起来!先证明给我看,你说的链子和石缝……”我弯腰去抓他的工作服衣领。 苏伦忽然叹息着:“他死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右手搭在龙的衣领上。 “他已经死了,我能感觉到。 他的灵魂,已经升入天国。” 苏伦的话深沉而晦涩,并且她一直背对我们,脸向着石壁,声音是从石壁上反射回来,再进入我耳朵的,所以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带着重重的回声。 “谁死了?你说谁死了?”我已经拎起龙,他的身子显得有些超乎寻常的重,呼吸平缓,竟然已经睡着了。 苏伦转过身子,离开了那面石壁,指向龙,表情无比严肃:“我说的是他,你手里抓的,已经是个死人。” 又是一阵惊悸掠过我的全身,我手里抓的是个死人?当然不会,我知道龙还有呼吸,当我把手按在他的颈部侧面时,仍旧感觉到明显的脉搏跳动。 他当然还活着,有什么人都死了还能自由顺畅地呼吸、心跳。 “苏伦,别开玩笑了!如果没有发现,咱们还是暂时撤回营地吧?”隧道尽头鬼气森森,我怀疑是自己的心理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满身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后背上也一阵阵寒气乱冒。 不知为什么,苏伦突然变得无比悒郁,除了眼神、面容所能表现出来的哀伤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情沉重的萧索。 “他真的死了,风哥哥,刚才,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她指向那石壁,脸色苍白地闭嘴。 我“啊、啊、啊”地接连大叫了三声,下意识地手臂发力,把龙的身体抛出三米多远,咚的一声沉重落地。 我明白苏伦的意思了,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她所说的话——“龙的灵魂进入了土裂汗金字塔?而且能被苏伦感应到?天啊,这是做梦,这是做梦吧!”我拚命在衣袖上擦拭着刚刚抓过龙的衣领的那只手,拚命地擦,仿佛上面沾染了世间最致命的细菌一样。 龙仍旧在昏睡中,我感觉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涌到头顶上来。 “苏伦,你、你感觉到了什么?你还知道什么?”我跃过去,也学着苏伦的样子,两臂张开,胸口紧贴石壁。 冰凉的石壁,让我全身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但却没能给我更多的启迪。 龙的样子,似乎已经变成了医学上所说的植物人,任我怎么拍打他,始终昏睡。 如果苏伦的话可信,那么这金字塔里肯定藏着摄取人类思想灵魂的怪物,可是为什么它只夺走了龙的灵魂,而放过了我跟苏伦?一切没有答案,我们颓然地拖着龙的身体,重新回到地面。 严重的挫败感让我三缄其口,谁都不想见,直接逃回帐篷里。 整个上午,几乎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参观过隧道尽头的石壁了,但没有一个人的运气像龙一样差,他们走出井口的时候,灵魂都还健在,并且神态兴高采烈。 龙的身体已经送去耶兰的帐篷,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工人们又是一惊。 不过,没有人会在意龙这样的流浪汉的死活,除了耶兰略有些伤心迷惘之外,大家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从他们以各种放言发出的欢呼声里,我大略听懂了一些:故老相传,土裂汗金字塔里埋藏着金山银海,数不尽的宝藏,每个有幸进入它内部的埃及人,都能分得一大笔令人眼花缭乱的珍宝。 人们总喜欢把传说中美丽的光环争相往自己脖子上套,却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在巨大的财富**背后,埋藏着何等凶险的机关。 我曾经四次参观过胡夫金字塔已经开发的墓穴部分,对其中的某些诡秘阴毒的机关陷阱设计印象非常深。 既然是自己长眠之地,法老王生前肯定动用了所有的智慧,来设置阻挡盗墓者进入的机关埋伏。 在一个草菅人命的奴隶社会年代,法老王麾下的设计工匠们当然不会顾忌一蓬毒箭发出去会杀死多少条人命。 在他们的设计理念里,只要对法老王的珍宝起觊觎之心的,一律该死,并且被投入地狱,永远不得升入天堂。 耶兰的脚步声响起在帐篷外边,缓慢而坚实。 “风先生,可以进来吗?”他的声音涩涩的,似乎满怀心事。 早晨送龙的身体给他时,他伤心的样子显得古怪而惶惑,曾经让我起过疑心。 我怀疑他知道某些复杂的内幕——“请进。” 我从**坐起来,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耶兰挑开门帘走进来,身上刚刚换好的名牌西装和铮亮的皮鞋,让他显得年轻了至少十岁。 他的胡子也刚刚刮过,头发也换了一个很时尚的中分发型。 改头换面后的他,略显局促,脸上堆满了拘谨的笑容。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他先举起了右手:“风先生,有件事、有样东西……我想来想去,希望能托付给您。” 我精神一振,因为他伸开手掌时,手心里托着的是一个锡制的小铁盒,半寸见方,是个朴实无华的正方体。 锡制品是马来西亚人的专利,近十年来,这个国家的锡制实用工艺品,已经行销走遍全球,并且广受欢迎。 耶兰手里这个锡盒,颜色晦暗,毫无光泽,并且盒盖上也并没有常见的精致雕花,仅仅有一层细密的沙粒状勉强算是花纹的东西。 就其工艺品价值来说,微乎其微。 我皱了皱眉,耳朵里又钻进来那些粗鲁的工人们尖利的口哨声。 他们在沙漠里憋了近两个月,对开罗城里的花花世界已经盼得饥渴发狂了。 “风先生,这个锡盒,是龙让我保管的。” 他慢慢揭开锡盒的盖子,走近我,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盒子的内面,比表面要稍微干净些。 不过,一想到龙的肮脏劲儿,我还是忍不住反胃。 更令我惊讶的是,盒底只放着一个极小的透明塑料袋,而袋子里装的,却是跟沙粒差不多的一些黄色粉末。 我疑惑地苦笑着:“耶兰,这代表什么?你要委托我做什么?”耶兰郑重其事的合掌在胸,向着打开的盒子弯腰拜了拜。 “风先生,这是我们教派里的一项镇教之宝,它的名字,叫做——‘还魂沙’。” 我没看错,那袋子里果然是沙子。 要知道,我们目前身处沙漠,别的不好找,要沙子的话,简直可以十吨百万吨地供应,何须把这一小撮沙子珍而重之地放在锡盒里。 耶兰不应该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看他的虔诚程度,这沙子定有来历。 苏伦猛然掀帘子走进来,像一阵风那么急骤,看来是又有事发生了。 但她反应非常快,一见到耶兰在场,马上停下脚步,用微笑代替了急得冒烟的表情。 “哦?两位有事情谈,我可以听听吗?”她笑着,就近坐在门边的矮凳上。 她左手里捏着一张传真纸,一边落座,一边把那张纸藏进袖子里。 耶兰有些紧张地连连点头,向她笑了笑,接着讲下去:“我们的教派声势衰退后,名字已经轻易不再向外人提起,免得别人笑话。 龙,是教派里最后一位教主的传人,也就是这‘还魂沙’的唯一拥有者。 我们这一派,世代以黄沙为图腾,深信大漠里每一颗沙粒之中,都蕴藏着一个死去的灵魂。 所以,沙漠的力量,纵横天地之间,无穷无尽,无所不在……”我扭了扭发涩的脖颈,显露出一点点不耐烦。 这时候,根本没功夫听别人长篇大论的喋喋说教,我只希望耶兰能给我一些关于龙的新消息。 耶兰很识趣地加快了叙述的速度:“上次,我们在井下遇到了那吞噬工人的怪物,龙告诉我有大事将要发生,并且把盒子传给我,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的灵魂消失了,只要珍藏这沙子,便有还魂的机会’。” 我看着这个脏兮兮的盒子,如果不是为了顾及耶兰的面子,早就哈哈大笑了。 在中国的神话故事《聊斋志异》里,记载着数以千计的“还魂”故事,想不到远在非洲的埃及人也跟中国三流文学家一样,具备天马行空的想像才能。 “风先生,我知道这些事很古怪,但我读过你们中国人的那本荒诞小说集。 中国人最信灵魂出窍、还魂这样的情节,对吗?希望把盒子托付给您,能对龙有所帮助。” 我知道龙肯定读过英文版的《聊斋志异》,在欧美国家,那本书大部分时间是做为父母吓唬孩子的教材来用的。 苏伦保持沉默,脚尖在地上不断地敲打着,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那是密码,翻译过来便是:“快打发他走,有急事。” 我合上盖子,忍住笑:“耶兰先生,我接受你的委托,希望能借此帮助龙,早日还魂。” 事情紧急,我不等耶兰把全部的话说完,便不动声色地下了逐客令。 在这里,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因为或许龙的身世历史,跟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事密切相关,我应该跟他深入交谈,以获取某些最有用的资料。 可惜,因为苏伦的误导,我在这个关键点上做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14高手云集 14高手云集耶兰一出帐篷,苏伦便跳起来,在我面前展示着那张传真纸:“风哥哥,跟谷野的交易有新情况。” 传真来自手术刀,其中的意思,大致是说会跟谷野重新谈交换那些卫星图片的条件。 目,前,从发掘土裂汗的进度来看,谷野单方面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胜任挖掘工作。 很多方面,都需要手术刀的配合,所以,手术刀要求:只付出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权来交换谷野手里的全部图片以及跟“盗墓之王”杨天有关的所有资料。 至于先前提到过的亚特兰蒂斯的遗物,手术刀会无条件收回。 我笑了,原来自己错估了手术刀的深沉心机。 苏伦“笃笃笃”地敲着桌子,有些焦躁地说:“哥哥此时来讲条件,似乎为时过早了点!毕竟在没打开金字塔之前,太多不确定因素、太多不确定变化。 何必如此急躁地逼谷野狗急跳墙?对大家的合作有好处吗?”四周的呼哨声、喧嚣声渐渐低了下去,我敢肯定现在还不是欢呼庆祝的时候。 我不以为然:“那些照片本来就不能肯定百分之百是真的,何必管谷野他们这群日本人的感受?”日本人的心机比虎豹狼豺更残忍狡诈,跟这样的一个种族打交道,不是件明智的事。 我巴不得早些跟他们分道扬镳,图个清静。 苏伦用力在桌子上一敲,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风哥哥,现在根本不是讨论民族大义、中国人日本人种族歧视或者是历史遗留问题的时候——你可以鄙视日本人的狭隘民族主义,鄙视他们在战争期间犯下的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但是,现在来看,日本人手里掌握着很多至关重要的发掘资料。 为什么你也像哥哥一样固执己见?不肯正视严重的现实问题?”我耸耸肩膀,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我从来都不承认在盗墓技术上,中国人会输给日本人,并且一直以来,我所接触到的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与生俱来地带着对日本这个弹丸小国的仇恨。 看着苏伦激动得涨红了的脸,我突然想起来,她有一位著名的日本籍恩师,当然思想血液里会有“亲日”的成分。 一想到这里,我脸上自然而然带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苏伦一下子变得冷静下来,略有些颓然地苦笑着:“我知道风哥哥怎么想的了,其实恩师他老人家一向都是站在反对战争、反对军国主义的一边,并且、并且、唉……”她用长叹结束了自己的雄辩。 我迅速转移话题,免得大家尴尬:“那么,谈判结果如何?谷野答应了吗?”经过了几次发掘过程中的大变故,也包括今天早晨,龙变成植物人的事,谷野的嚣张气焰已经收敛了许多。 苏伦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盖着大红私人印章的通知函,放在我面前,放缓了声音:“同意了——看在这张名单的面子上。” 那个印章的图案是三把刀尖架在一起的小刀,形状与中国武林中常见的“柳叶刀”非常相似,只差了刀柄上系着的红绸子。 这是手术刀的私人印章,并且相当于武林中的盟主令牌,全球的盗墓同行们,只要见到它,便犹如见到手术刀本人,无比俯首帖耳。 “明日午后,名单上的人就会乘私人专机抵达这里。” 苏伦强装微笑走了出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中国、日本”这个犬牙交错的超级困难话题上,我们之间重新树立起了隔阂。 看完了这份用中文、英文、日文分别排列的名单,我终于明白谷野为什么要答应手术刀的条件了——名单一共列了四个人的名字,汤、詹姆斯、伯伦朗、切尼。 四个很普通的美国人名,但我相信如果将他们的头衔、功绩、事迹罗列其后的话,会令所有的新闻媒体人声鼎沸,然后把所有的焦点视线投射到这片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来。 因为,在此之前,没人会想到手术刀竟然能够将这四个人集合到一起,并且编为一个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整体。 据我所知,汤是上三届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的恩师;詹姆斯是六届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提名获选人;伯伦朗则是全球细菌学的权威之冠——至于切尼,已经称为当之无愧的全球建筑学大师,曾经亲自遥控指挥过胡夫金字塔的钻探开发工作。 他们的业绩,若是详细述说,只怕至少要耗费一个星期的文字记录工作。 手眼通天的手术刀,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到了这四个人,让他们发挥自身的特长,完成挑战土裂汗金字塔的盗墓极限。 看完名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仰面躺在**,满脑子尽是无人可以解答的疑惑。 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既然手术刀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么多步骤要打开土裂汗金字塔,那么他到底居心何在?只为了传说中的‘月神之眼’吗?只为了自己在维持盗墓界的盛名?甚至是只为了穷其生命,要看清楚地球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不,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我相信,在整件事背后,会隐藏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残酷事实。 我跳下床,整理了一下揉皱了的衣服,直奔谷野的帐篷。 我希望能单刀直入地跟他谈谈,毕竟渡边俊雄与藤迦无意中说过的“超级武器”的事,也是在我心头盘踞不去的问题之一。 整个亚洲大陆,每一个具有野心的弹丸小国,都在觊觎中国那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天地。 特别是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等几个饱受海啸祸患的岛国,更是急于摆脱孤立悬浮于大海中央的困境。 从最近连续重拍的《日本沉没》等等海难性题材的电影,足以察觉日本人难以掩饰的对大海的恐怖。 做为他们的近邻,中国大陆将是最理想的就近栖息地。 所以,世界各国的军事研究专家们,每个人的研究课题里,都不会缺少“日本会再次发动向中国的军事打击吗”这样的研究课题。 “假如土裂汗金字塔里存在某种可以改变世界格局的超级武器的话,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它落在日本人手里!”这是我的个人想法,才不管谷野与手术刀之间勾心斗角的商业谈判书。 谷野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面,肘边摞着高高的一叠古书闭目养神。 书桌侧面的电唱机,正用极低的音量播放着一张日本古乐的唱片,一派安宁祥和的大好气象。 那叠古书,绝对就是他去别墅求救时胡乱扔在汽车后座上的《碧落黄泉经》,世界历史长河里难得的十大古书之一。 古书后面,是一瓶刚刚打开的清酒,瓶子莹白如玉,淡淡的酒香伴着略显单调的日本古乐在帐篷里回荡着。 这个时候的谷野,已经不是惶然如丧家之犬去别墅求救时的他了,早就恢复了温文儒雅的考古学教授风度。 “风,正好,来尝尝我们大和民族地道的北海道清酒,还有这个——九州岛三宝之一的‘海风干蟹’。 知道吗?这是你们中国人最喜欢的两样日本美食,很多人一听到它们的名字就会趋之若鹜,抢着掏腰包……你们中国人啊,真是……”我沉着脸,拖了张椅子坐在书桌对面。 、几次话不投机之后,我发现很多时候,谷野是在故意激怒我,因为像他这种终生在全球活动的高手,绝不会故意去触犯这个“民族仇恨”的**话题。 清酒的确是好东西,干蟹的滋味也非常鲜美,但我此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所以,我们的交谈并不投机,说的都是些天气啊、国际形势啊、盗墓秘闻啊之类的,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藤迦失踪的那个话题。 一瓶酒很快便喝完了,趁他起身去冰箱里取第二瓶酒的间隙,我悄悄取出了那枚天皇金牌,放在他的酒杯旁边。 等他回到座位时,看到那金牌,陡然“呀”的一声愣住了,手里的酒也不自禁地掉落下来。 我早有准备,隔着桌底伸脚,脚尖一勾,已经将酒瓶接住,再拾起来,轻轻地放回桌面上。 我已经将金牌反反覆覆看了超过一百遍,并且调出电脑里的资料对比,最终确定,它百分之百是属于日本皇室特有的东西。 “风——风,这个、这个你是从哪里……哪里得来的?”谷野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像被风干了的一条日本海大马哈鱼。 清酒的酒精度并不高,但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眼珠便被热血激得血红一片,两腮上的肌肉也一阵阵乱颤,近乎抽筋的**状态。 我拔开酒瓶的樱花木瓶塞,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我没回答他的话,我知道人在如此惊愕的状态下,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缓和情绪。 谷野狠狠地咬着牙,不再开口说话,发出“咯吱咯吱”的牙齿摩擦声。 高手自然有独特的缓解压力的方法,他拉开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取出一支细长的白色女士香烟,点着火,贪婪地用力吸了两大口,把所有的烟雾一丝不剩地全部吞进肚子里,发出“啊”的一声心满意足的悠长叹息。 15枯蝶大师 15枯蝶大师毒品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能量,几分钟后,谷野重新变得精神奕奕,捏起那面金牌看了看,又狐疑万分地看着我。 金牌是我唯一的杀手锏了——从苏伦提供的那份高手名单上,我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全球顶尖高手的合作团队。 而我自己,什么头衔、任何业绩都没有,完全属于无名之辈。 如果不是有手术刀的全权委托,没人会把我放在眼里。 有金牌在手,最起码会令谷野不敢轻举妄动。 身为“盗墓之王”杨天唯一的弟弟,我的身份只有手术刀与苏伦知道。 就算最要好的朋友老虎,也仅仅了解我的公开身份,一个极富天分的未来的盗墓专家。 年轻虽好,但一清二白的历史,在这个以资历说话的社会里,肯定会处处碰壁。 “牌子?风,你要多少钱?”谷野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支票簿,随手提起签字笔,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我伸出右手食指,缓缓摇了摇。 出示金牌,只为引起谷野的注意,跟金钱无关。 谷野皱着眉,又看了看金牌,铮的一声将它弹起在半空,亮闪闪地翻滚着,在半空里翻了四十二个跟头,跌落在那叠古书上面。 “风,那你要什么?说吧,只要是我拥有的,可以拿任何东西换这面牌子。” 他有意无意地拍了拍古籍,以为我肯定对那些泛黄的书卷感兴趣。 我又摇摇手指,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这块牌子是非卖品,不过,如果谷野先生需要研究它,我可以无偿提供。 唯一的条件,等你观察测算够了,需要完完整整地还给我。 因为它是我的一个朋友从金字塔里捡到的——”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让谷野的皱纹变得更深:“风,别卖关子,把金牌送给我,你可以提任何条件。” 我第三次摇头,伸手取回金牌,握在掌心里。 门口突然有了另一个人影,那是脚步匆匆的班察,低着头,一步跨进来,双手焦急地迅速搓着,显出焦头烂额的样子。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干了杯子里的残酒,笑着站起来告辞。 就在大帐门口,我跟另外一个正要走进来的光头瘦子迎了个面对面。 那人的个子比我要矮半头,所以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头顶的戒疤,标准的寺院僧人才具有的特殊记号。 不过我知道,大部分时候,只有亚洲僧侣头顶才会有这种东西,现在是在埃及,应该很难看到来自亚洲的僧侣。 那人身上穿的是一套国际名牌的黑色运动服,脚下穿着高筒运动鞋,步履矫健轻捷,竟然是个身怀绝顶武功的高手。 “谷野先生,枯蝶大师到了。” 我听见班察在向谷野汇报。 双方侧身避让的刹那,目光也对接相视,我惊骇地看到,他的两只眼睛的颜色竟然完全不同。 一只是蓝色的,而另一只竟是标准的中国式黑眼珠,鼻子高挺,唇红齿白,面相十分年轻。 我愣了愣,对方已经把右掌竖在胸前,谦和地点头,做了个佛门中“问讯致礼”的动作。 我也点头还礼,擦肩而过。 这种眼珠怪异的僧人,我印象里有一位,修行之地是在泰国的契卡师师山上,一处隐蔽之极的岩洞里。 不过,那位高僧的名字叫做“沉茧”,四岁进入佛门,已经修行了七十多年,算起来年龄要超过八十岁之多,跟刚才这位自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营地里已经安静下来,我把金牌小心地放在贴身的衣袋里,漫无目的地向西走。 潜意识中,我希望自己能靠近西面那**在外面的土裂汗金字塔,希望能接收到关于它的更多信息。 营地方圆不到一百米,以钻井现场为中心,周遭分布着超过五十个土褐色的帐篷。 高级别的像耶兰、谷野、班察以及客人们的帐篷,则是草绿色的,看上面被抹拭得斑驳不清的标号印记,不知道又是出自那个国家军需处的违禁品。 走到营地最西边时,我发现苏伦坐在一堆报废了的钻井杆上,抱着膝盖向西面太阳就要落山处望着。 她的下巴垫在膝盖上,浑身散发着纯洁干净的光辉。 如果换了另外一种环境遇到她,我猜自己有可能会爱上她,毕竟她是那么年轻、漂亮、干练——“苏伦,有心事?”我搭讪着。 其实这完全都是废话,明天即将开始的高手大会,绝对会给任何一个关注土裂汗金字塔的人带来压力,甚至包括谷野和班察。 苏伦笑了笑,动作保持不变。 西面的沙漠里,有条沸沸扬扬的土龙忽然闪了出来,飘上天空足有十几米高,一路向营地奔驰。 我知道那是一辆风驰电掣的越野车弄出来的奇景,顺手拿起苏伦身边的望远镜,向西观察。 那是营地里的一辆三菱越野车,驾车的是老虎,另外两人,自然就是唐心和宋九了。 老虎属于“天不怕地不怕、没有王法、老子天下第一”的那种人,我跟他交往数年,现在是唯一一次见他如此老实的时候。 放下望远镜,我禁不住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他们三个,难道真的是只为‘千年尸虫’而来?”在中国内地的江湖朋友,每个月都会传一些江湖轶闻给我,据那些资料上的蛛丝马迹显示,蜀中唐门的野心很大,似乎有处心积虑、一统江湖的野心。 “江湖”这个特殊的称谓从古到今根本就没有消亡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从刺客游侠的暴秦到懦弱昏庸的晚清,从白山黑水的黑龙江到四季如春的海南,任何一个或繁华热闹或冷清寂寞的都市,都会有江湖的存在。 所以,“统一江湖”即是统一城市黑社会的代名词。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新动向,便是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蜀中唐门已经与日本山口组、台湾三联帮、意大利黑手党、美国的七九旅这四个全球闻名、臭名昭著的黑社会帮派达成了“合作共享”的周边联盟协议。 最后一条,更能说明事情的真实性:大陆公安部的秘密蓝色档案里,已经把蜀中唐门定为第一号严密监视对象,并且在半年内连续三次加强了云贵川一带的军事力量,将武警、特警、刑警、军警、便衣警的人数提高了五倍以上。 “看到了什么?”苏伦抬起头。 那辆三菱车已经呼啸着驶近,速度略减。 此时,有另外三个人也正从营地里踱着步出来,那是卢迦灿、萨罕长老和幽莲。 幽莲一如既往地拖着灰袍,那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古旧袍子,下摆在满地沙粒上摩擦着,每一步都会带起一阵轻微的扬尘。 萨罕长老脸色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而走在另外一边的卢迦灿则是心平气和,步伐沉稳,在鼻梁上架了一幅宽边的墨镜,丝毫也不张扬。 于是,所有的不属于营地内部的我们八个人碰面在一起。 老虎跳下车,殷勤地绕到另一边去给唐心开门,再伸出胳膊搀她下车。 再次看到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孩子,我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唐心径直向我走过来,等到距离这堆钻井杆还有五步距离时站住,弯了弯腰,燕语莺声地叫着:“风先生,我有几个小问题,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到我住的帐篷里聊一聊?”她伸出洁白得耀眼的手,向营地里指着。 我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但第一反应便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对不起唐小姐,我跟苏伦小姐有重要的事在商量,恕难从命。” 我没兴趣跟唐门的人打交道,哪怕她是老虎心目中的偶像。 唐心遭到拒绝,居然仍旧微笑着:“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老虎与宋九进了营地。 另外三个人笔直地向沙漠深处踱着步,萨罕长老忽然弯腰掬起满满一捧黄沙,高举过顶,然后顺风扬洒下来,在夕阳的光影里形成一道“沙虹”。 沙子形成的彩虹同样光彩夺目、绚丽多彩。 他又开始低声诵念咒语了,使用的是一种高深晦涩的古埃及语言,我想听都听不懂。 “风哥哥,有美女相邀,为什么不去呢?”苏伦笑得无比甜美,暂且把满面愁容放下。 龙的事给她打击极大,因为在那道奇怪的石壁前,她亲自感受到了一条离开原体的灵魂,像阵风滑进了金字塔内部。 这不是早已经改编好剧情的二流电影里的桥段,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眼前的真实事件。 我也无可奈何地笑了:“正事没做完,哪有心思跟什么美女约会?再说,跟蜀中唐门的人搅得近了,到时候不是送命就是被下蛊,有什么好玩的?”一想到老虎可能中的“帝王蛊”,自己脑袋就开始涨得头疼。 等土裂汗金字塔的事告一段落,先得想办法解老虎中的蛊毒再说。 苏伦踢着脚下的钻杆,发出乒乒噗噗的动静,愁云重新聚合起来:“我知道,中了苗疆排名在二十位之前的蛊毒,除非下蛊的人甘心为中蛊的人解毒,否则其它用蛊大师很难帮上什么忙。 并且,一旦下蛊的人自动收回发出去的蛊苗,自己马上深受其害——所以,老虎如果真的被人下了‘帝王蛊’,只怕这辈子……” 16专家大会 16专家大会的确如此,练蛊师世代家族相传,只要入了这一行,首先要泯灭自己的人性和仁心。 一个毫无人性的人,怎么可能为救别人而荼毒自己?只能默默地祈祷老虎能得到好结果了——“风哥哥,刚才,那个女孩子、幽莲一直在偷偷看你,知道吗?”苏伦指着已经湮没在黄沙暮色里的萨罕长老和幽莲的影子,用力皱着眉。 我不喜欢别人在男女关系上取笑我,特别是跟幽莲这样的诡谲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 “真的,她的目光一直斜盯在你身上。 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她该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苏伦陷入沉思,而我却“哈”的一声笑出声:“对我说?苏伦,你的想像力未免也太丰富了些吧?我们仅仅见过一次面,她又聋又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并且跟我毫无关系,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算了,还是多想想明天的专家大会该怎么应对吧!”这个小插曲很快在晚餐之后,就被我彻底遗忘了。 谷野拿到了一份最新的传真文件:专家明日午后,十四点前后,分乘四架私人直升飞机到达营地。 谷野显得无比兴奋,竟然在众人面前得意忘形地哼哼起了《樱花之歌》。 营地里的警戒,比平时加强了两倍以上,可能谷野知道这是个关乎胜败的关键时刻吧?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是个中国通,自然懂得这句中国古话的意思。 第二天,我一直在睡袋里赖到午饭时间,才懒洋洋地起床。 每次有大的行动之前,我最喜欢在**休整我的体力,并且借着身体放松的时段,大脑全力以赴地飞快运转。 我一直都在想:“墓穴里有什么?会不会像胡夫金字塔里那样干净整洁地安置着石棺、石桌?四壁上是否也会绘满了金碧辉煌的壁画?有没有无影无形便能置人于死地的细菌、昆虫……”奇怪,我很少想到关于“幻像魔”的事,仿佛先前发生过的所有关于这种神奇怪物的事情,都成了昨晚噩梦里的情节。 光天化日之下,人的胆子总会特别壮,也根本不惧怕、不相信地球上存在妖魔鬼怪这种东西。 对面的小**,苏伦用过的睡袋早就叠放得整整齐齐。 我起身穿好衣服,不免对墓室里的情况进行了一系列天马行空的想像。 按照目前已经成功发掘的金字塔惯例看,古埃及的法老王喜欢在自己的墓穴里放置大量的黄金制品,纯度极高,数量惊人。 古埃及人从黄沙里淘金的技术非常先进,某些淘金的方法和工具就算现代来看,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这也就非常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金字塔内黄金存储量极大的原因。 甚至有些专家大胆地想像,金字塔之所以得名,并非完全因为它的形状像是汉字里的“金”。 而是因为,在最古老的撒哈拉沙漠上,黄金还没有成为世界性的流通货币之前,所有的金字塔建筑都是在黄金覆盖之下的。 这一点,并非耸人听闻,因为撒哈拉沙漠里的石油、天然气、金沙三样宝贵资源的蕴含量,至今无可估量。 营地里笼罩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有几个手脚利索的工人正在谷野的帐篷门口洒扫擦拭,并且在地上铺了一条巨大的红地毯,给荒凉的沙漠营地总算增添了一些喜庆气氛。 这应该算是对那四位专家们的一个简陋的欢迎仪式吧?我看到卢迦灿抱着双臂,站在另外一个帐篷门口,冷眼旁观。 而在唐心的帐篷内侧,似乎是老虎吧,正在偷偷掀着门帘向外张望。 每个人都很关注专家大会,渴望知道他们将会以何种先进工具打开土裂汗金字塔的第一个入口。 轧轧的直升机机翼转动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四架喷着花花绿绿的个人标志的私家直升机,翩翩降落在营地东面。 四个专家从机舱里跳出来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其中一个留着金色大胡子的高大中年人,只向井架方向望了一眼,便兴奋地在胸口用力划着十字,大声惊呼着:“上帝啊,进入天国的通道就在那里吗?谷野先生,你们日本人真是……”我在脚边狠狠地呸了一声:“整个发掘工程应该算是手术刀的杰作,谷野只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另外三人还算没失去理智,在井口周围略作参观后,并没急着下井,而是直接进了谷野的帐篷。 我想像在通讯手段如此发达的今天,谷野早在传真机上向他们发送了一切关于隧道工程的图纸和文字说明,所以,根本无须亲自下井,便对整个竖井、隧道的情况一目了然。 飞机上还搭乘着总共十名穿着银白色防护服的年轻人,迅速干练地将十几个正方体木箱搬出机舱,直接抬进帐篷。 箱子里装的应该就是所谓的“先进钻探工具”,对此,苏伦应该略知一二。 专家大会准时在下午十五点开始,有幸列席的“外人”包括我、苏伦、萨罕长老、埃及军方代表卢迦灿,而唐心三人则被有礼貌地拒之门外。 帐篷被改成一个临时的会议室,墙上悬挂着一幅银白色的投影屏幕,一架已经打开的投影机,镜头也对准了幕布。 没有冗长的致辞说明,更没有鼓掌欢迎和自我介绍,那大胡子已经开始了第一个陈词叙述。 我此前见过他的照片,是在最新一期美国军方的《超级武器》杂志的封面上——汤,全球化学研究的顶尖权威。 “各位,我带来的是最新研发的钻探‘武器’。 之所以称为武器,是因为在这架外表普通的大型钻机里,我加入了可以用电脑做细微控制的‘微型定向爆破’系统。 针对此前考古专家、盗墓专家们对土裂汗金字塔的失败钻探记录,我得出的结论是——金字塔的石壁内部存在某种柔性或是黏性的物质。 它们的性质类似于我们在防弹衣中常用的高强度石棉,专门起到‘以柔克刚’的作用……”这一点有道理,我看到苏伦也在下意识地点头表示同意。 汤的蓝眼睛好几次色迷迷地从苏伦脸上瞟过,有可能把她当成勤奋好学的考古系大学生了。 在美国的科研机构里,知识渊博的教授跟青春美丽的女学生上床是司空见惯的事,并且还很有可能被传为佳话。 汤提出的“石棉”论,已经得到了很多钻探高手的承认,因为高速旋转的钻头携带着巨大无比的尖锐冲击力,足可以把五厘米厚的合金钢板贯穿。 这样锋利的系统,偏偏无法突破土裂汗的外壁,这才令钻探高手们束手无策。 “我的设计理念,当钻头碰触到这些柔性物质时,通过电脑遥控,在钻头的二十四个隐秘小孔里,会释放出最先进的‘气体炸药’,产生震荡微小但却在直线方向上穿透力巨大的爆炸,相当于十分之一毫克的tnt炸药的爆炸功效。 这样的爆炸可以在一次钻探过程中轻易地操作一百次,所以我认为,冲击、爆破、推进,然后再爆破、再推进,很轻易地便能打开金字塔的缺口。” 没人鼓掌,因为大家都被他的震撼性的“气体炸药”理论而慑服了。 有关“气体炸药”的系列理论和传闻,在去年的全球武器专家研究大会上,还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仅仅存在于“理论上可行”的产品,现在汤就大言不惭地宣称,已经制造出了这种东西。 这样的谬论,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必定会遭人嗤之以鼻,但现在,是从汤嘴里侃侃而出。 要知道,他可是当年**炸药的两大发明人之一,并且在tnt炸药的突破性改良试验里,也正是他的研究理论在指导着全球超过二百家炸药研究室夜以继日地工作。 所以,他说的关于炸药的一切理论,全都可以称为铁板钉钉的真理。 那架已经组合成功的钻机就放在幕布的左侧,体积大概两米宽、两米高,纵深长度不超过五米。 全身都是亮闪闪的,仿佛涂抹了某种反光涂层。 总得来看,跟普通石油钻探机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钻头部位被黑色的防辐射布料紧密地包裹着。 汤有些狂热地走到钻机前,大力拥抱着这个铁家伙,用一种令人忍不住热血沸腾的煽动性语调叫着:“看吧,大家看吧,就是这个家伙,将会让全世界盗墓贼们汗颜得无地自容!”帐篷里的人终于开始有气无力地鼓掌,我发现卢迦灿一直都在紧皱着眉,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汤博士的一举一动。 我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千万得小心卢迦灿的行动,时刻不能忽视了埃及军队的巨大破坏力。” 科研考古方面,军队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但他们的飞机大炮却对这片沙漠有足够的控制力。 如果不能早加防范,到时候我们所有的人做的工作,就会沦为“替他人做嫁衣裳”,并且随时都有被“杀人灭口”的危险。 17唐门剧毒 17唐门剧毒汤博士下台的时候,别有用心地坐在了苏伦的身边,并且故作绅士地向苏伦微笑着:“漂亮的小姐,对我的武器理论如果感兴趣的话,咱们可以去我在加州的豪华实验室里慢慢聊,怎么样?”对美国人花花公子的民族劣根性,我实在难以忍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狠狠地瞪着他,直到他识趣地把毛茸茸的大手从苏伦胳膊上拿开。 伯伦朗的发言比较简洁:“我要做的,是从竖井的井口位置做一个严密的屏蔽层,然后抽空整个隧道里的空气,造成局部的真空状态。 当然,我会向这个空间里继续注入氧气——请大家注意,我说的‘氧气’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采集自地球上的‘压缩空气’,而是通过特殊条件下进行‘水分解’而得到的绝对意义上的氧原子。 按照此前发掘金字塔的经验,很多细菌和甲虫会在地球空气中重新苏醒、繁殖,造成难以估算的破坏力、杀伤力。 使用我的理论和氧气产品,这些微生物苏醒的机会不超过十万分之一,所以我们进入墓室之后,可以尽情地观察研究,而不必为破坏地球的生物环境而忧心忡忡。” 他属于标准的大学教授形象的人物,脸孔白皙,神情温和甚至带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害羞。 当他说到氧气、细菌、原子之类的化学专用名词时,略带褐色的蓝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宗教式的狂热。 他的出现,足以令来自蜀中唐门的人物变得鸡肋般无用。 唐门的制毒、下毒,只是基于土办法和老传统,毫无科学理论做为支持基础,与伯伦朗这样的化学专家比起来,云泥之别。 另外两位,詹姆斯和切尼并没有做任何发言,两个人同样属于脸孔黝黑、看起来经常进行野外作业的人士。 专家大会到此告一段落,衣饰整洁的谷野做结论发言:“明天早晨,咱们这项震惊世界的创举就将拉开序幕。 所以,我希望各位在营地的第一晚能过得愉快,更希望我们这次跨国界、跨学科的联合考察能够圆满完成——”汤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谷野的话:“谷野先生,我们美国人最讲究这么一条做事原则,‘今日事、今日毕’——既然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何不现在就开始下井工作?你知道吗?从现在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还有超过十二个小时。 若是合理利用这十二个小时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能够坐在法老王的石棺顶上喝咖啡了,哈哈哈哈……”美国人的狂傲自大,在汤博士身上得到了一览无遗的展示。 早听说他是个学术界的狂人,敢于藐视一切、横扫一切,现在看来,可见一斑。 他的提议,竟然得到了其余三位专家的一致赞同。 这些各行各业的精英们,绝对是把时间看到比黄金更珍贵的工作狂人一代。 于是,两小时后,专家们的随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将钻机送上简易电梯,向竖井下送去。 我并不急着跟随下井,因为我知道,盗墓探险这种工作,首当其冲的往往并非最大受益者,而是最先受害者。 略做权衡之后,我去了唐心的帐篷。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正在桌子前面涂指甲油,细致入微地如同在操作一项极富研究价值的科学工作。 老虎跟宋九在一张竹**盘膝静坐,中间摆着一盘只落了寥寥几个黑白子的围棋。 老虎对于围棋有天生的痴爱,并且很有天分,曾经参与过当年令“棋圣”聂卫平一战成名的中日围棋擂台赛。 如果不是最后转入盗墓、游侠这一行,他完全有可能成为跟聂、马齐名的专业棋手。 “风先生来了?请坐——”唐心招呼着,并不起身。 老虎、宋九两人老僧入定一样,目光全部倾注于棋盘上,连眼皮都没抬。 对唐心染指甲的动作,我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想像中的蜀中唐门虽然存在于二十一世纪,却应该仍旧遵守门中历代高手留传下来的种种古怪规矩,跟现实世界里女孩子们描眉画眼、梳妆打扮似乎并不沾边才对。 她的指甲已经涂到一半,用的是一瓶来自法国的某个国际品牌的粉红色指甲油。 凭心而论,唐心可以算得上是令人“惊艳”的漂亮女孩子,瘦弱、骨感,正是目前东方城市里流行的新一代美女标准。 如果去掉她背后“蜀中唐门”这个身份,挟着这份柔柔弱弱之美踏入华人影视圈的话,何愁不能成为另一个“章子怡”?一想到令中国江湖一千多年来随时都会血雨腥风的蜀中唐门,我不免惴惴不安地给唐心加上“艳若桃李、毒如蛇蝎”这样的恐怖定语。 “风先生,那个什么专家大会开完了,可有什么指教吗?”唐心文绉绉的,正在涂抹最后剩下的一个小指甲。 我踱到唐心的桌子前,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唐小姐,伯伦朗这个名字,你该听说过吧?”唐心一笑:“对,听说过。 风先生的意思,伯伦朗在这里,我们蜀中唐门就没必要为金字塔里的毒虫瘴气担心了对不对?”我们相视哈哈一笑,一切勾心斗角,尽在不言中。 她涂完了最后的指甲,仔细地旋紧那个装着指甲油的小瓶,然后满意地叹息着,轻轻在自己整齐修长的指甲上吹了口气。 此时她的神情,完全像个毫无防人之心的邻家小妹妹,让我也放松了警惕。 我向那指甲油伸出手,笑着:“让我看看这是什么牌子——”唐心做了个恶作剧的恐吓表情:“吓,风先生,这个东西你最好别乱动,它是‘穿肠腐骨化尸丹’的改良替代品——”我伸出的手臂立刻僵直地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化石一样僵硬。 不过,在这种静止状态下也有好处,就是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汤博士的美式英语大嗓门谈笑风生的声音。 我知道,苏伦一直都在外面,随时监视着专家组的一举一动,正好给了汤博士献殷勤的机会。 “没骗你,真的。” 唐心笑盈盈地走了出去,半分钟不到便返回来,右手里捏着一只沙漠毒蝎。 我用力扭着颈椎、腰椎,向后倒退了两步,尽量让自己浑身的僵硬肌肉缓和下来。 刚刚唐心说的“穿肠腐骨化尸丹”可谓是蜀中唐门世代流传的“特产”,物如其名,主要有“穿肠、腐骨、化尸”三种神奇功效。 如果是“改良品”,不会像汤博士的“气体炸药”一样超级神奇吧?据人类生理学专家研究表明,人类的聪明程度每隔六个月就会翻一倍,并且从生命的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的这二十二年里,智慧增长速度更是达到了叫人瞠目结舌的三倍以上。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类的各项技术才会不断地“改良、创新、长江后浪推前浪”。 “风先生,你看看这只可怜的小家伙,在我们唐门的改良产品面前……”那只毒蝎的背盖呈现出一种深黄中隐隐发黑的颜色,在背盖中央有拇指甲大小的一块,简直已经变成了深黑色。 从它接近两寸长的巨大体型看,它的成长年龄应该接近两年,正是蝎群中最凶悍的成年公蝎。 背盖颜色的深浅,预示着它的毒性强弱,那个隐隐发黑的部位,正是它的毒液存储器。 “我知道,一毫升成年公蝎的毒液若是滴入沙漠深水井中,足够毒死十个绿洲的人畜骆驼,但是你看,它现在对我的指甲竟然怕得要命——”果然,那毒蝎在唐心粉红色的指甲挑动下,乖乖缩成一团,尾巴上的尖刺和前爪的两只钳子也老老实实缩在身体下面。 “风先生,不是自吹自夸,我们唐门研制出来的毒药,在全球范围内根本没有对手。 而我们的实验室设备,更是全球最顶尖的,有时间,你可以问问伯伦朗,他的俄罗斯师父最钦佩的地球人是谁?”唐心的话里带着淡淡的英雄怀才不遇的忧伤,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不知什么意思,有空真得问问伯伦朗才好。 骤然间,那只明明已经彻底拜伏的毒蝎,闪电般地跃起来,挥动尾巴上的尖刺,狠狠地刺入唐心的手背。 它的确惧怕唐心指甲上的剧毒,但手背位置的肌肉根本不可能涂抹毒液,毒蝎的变招不可谓不聪明。 这种攻击方式,也验证了科学家说的“沙漠毒蝎是俱备高等智慧的动物”这一空想学说。 唐心苦笑着甩了甩手,一滴紫黑的血珠从被刺中的小孔里冒出来。 毒蝎已经惶急地后退逃命,跌下桌子,看样子是要向帐篷门口逃走。 不过,它落地后只歪歪扭扭地爬出了半米远,便酒醉了一样地斜着趴下,露出半边略微泛白的肚皮。 “它……死了?毒蝎被你……毒死了?”我惊骇地看着唐心,这种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才会看到的桥段,真真实实地在我面前发生了。 唐心身体里蕴藏的毒性,比这只骄横嚣张的成年沙漠毒蝎更厉害,它刺中了唐心的瞬间,毒血倒灌,自己反而中招。 我摸摸后脑勺,目瞪口呆地傻笑着。 对于蜀中唐门的了解,即使“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不如方才这真实上演的“人蝎之战”更清晰明了。 我悄悄向后又退了一步,对“蜀中唐门”这四个字的了解一下子深了十几倍,甚至怀疑今晚自己会不会做噩梦。 “风先生,我们仰慕手术刀先生的大名而来,不想生事,我们真的很有诚意。” 18再次神秘失踪事件 18再次神秘失踪事件“诚意”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我跟手术刀不能乖乖地献出“千年尸虫”,蜀中唐门的人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谢谢贵派的诚意,我想手术刀先生一定也感受到了贵派上下的无比诚恳——”我知道,跟唐心实在没什么好谈的,对于这样一群始终与毒为伍的人,谈人性、讲道义都是白费。 我只希望他们得到“千年尸虫”后,别用来制造惨绝人寰的生化武器就好。 在上下五千年的浩渺中国历史上,发生过的怪事、出现过的怪人如果能编订成书,肯定会让全球各国的所谓“百科全书”瞠目结舌。 与中国人的历史相比,他们的知识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比如前几年巴西盛传的制毒邪教,曾令整个南美洲十一条河流主脉出现了轻重不同的污染反应。 饮用河水后的居民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一,引起了联合国卫生组织的高度重视。 这已经是全球“下毒史”上的严重事件了吧?但如果换了蜀中唐门去做这件事,沿河居民死亡率只怕会创纪录地达到百份之五十以上甚至百分之百都是不难实现的。 蜀中唐门,历年历代,令江湖中的人谈虎色变,不是单单靠空穴来风吹出来的。 这个时候,我想外面的人已经做好了一切进入墓穴的准备,因为很明显的,所有的嘈杂声都平静下来。 “千年盛举,风先生不想第一个进墓穴去看看吗?”唐心拿了一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闪闪发亮的指甲。 涂满剧毒的指甲盖足令沙漠毒蝎蛰伏,如果刺入人的皮肤,或者在人饮用的酒水饮料里轻轻搅拌几下,那么后果……外面,只剩下风声。 我摇摇头:“没什么兴趣,而且隧道狭小,下去人太多了,只会碍手碍脚。” 唐心蹙着眉,略带惋惜地笑着:“不感兴趣?抑或是不敢?”老虎和宋九两个,垂着头打坐,对帐篷里发生的事根本丝毫不顾。 “只是一盘棋而已,何必这么认真?”我避开唐心咄咄逼人的气势,退到老虎身后。 他的右手食指、中指之间正挟着一枚黑子,要向棋盘上落下。 这种下子手势,是他做专业棋手时保留下来的习惯姿势,与电视直播上,聂、马二人的出手姿势,一模一样。 棋盘上已经落了十二颗棋子,我赫然发现,他们下棋的规则竟然是遵循古代围棋高手“先布阵子”的方式。 四角“星”位,早摆好了两黑两白四颗棋子。 再有,所有的棋子攻势,竟然是全部围绕棋盘最中间“天元”位置上的一颗黑子展开。 围棋之道,自古至今一贯遵循“金角银边草肚皮”的价值估算方法,下子占棋盘中央“天元”,除了表现棋手自高自大的气势之外,毫无实用价值。 眼看老虎下了那颗子之后,整个棋盘上边角空旷,黑白两方全部纠缠在中央这一小块地盘上。 只要是有两年以上下棋史的棋手,都绝不会走成这样的棋局。 突然间,营地扩音器里响起谷野的声音:“班察先生、枯蝶大师……班察先生、枯蝶大师,请听到我的声音后,火速赶到井架位置……火速赶到井架位置……”下井工作即将展开,谷野自然会当仁不让地第一批进入隧道,并且要亲眼目睹钻透墓穴外墙的盛况。 为了保证营地里的控制权不被别人攫取,自然而然的,他会要求班察在地面上主持工作。 不过,看他的广播内容,应该是班察突然不见了,并且是跟那神秘的枯蝶大师一起失踪的。 苏伦的身子几乎是轻飘飘地飞进来的,帐篷的门帘哗啦一闪,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她已经站在我身边。 她显露了这手上好的轻功之后,并没有引起唐心的太大注意,仿佛天下所有的武功在唐心眼里,都不足为道。 我知道,外面一定是又出了怪事,否则苏伦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施展惊世骇俗的绝顶轻功。 “风哥哥,班察失踪了……”我向自己的后脑勺拍了一掌,刚刚听广播,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 “十五分钟里,特种兵已经严密搜索了营地四周一公里半径内的所有角落,可是,泰国人跟他带来的那神秘的佛门高手,蒸发一样消失了,毫无踪迹可寻。” 苏伦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样神秘失踪的藤迦小姐。 高音喇叭里传来的吼叫声,夹杂着谷野压抑不住的剧烈喘息,里面混合着无比的焦躁和无名的恐惧。 如果这样的神秘失踪接二连三地发生,搞不好什么时候会降落在他头上,焉能不害怕?对这件事置身事外的只有唐心、老虎、宋九三个人,仿佛所有的掘墓、搜索、探宝行动,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舒舒服服的帐篷里下棋聊天,然后心平气和地得到“千年尸虫”后离开。 苏伦的目光在棋盘上瞟了一眼,又迅速挪开,向我眨了眨。 下棋的两个人有点古怪,并且那盘棋更是透着古怪——我随着苏伦出了帐篷后,仍旧对围棋的事念念不忘。 毕竟,土裂汗金字塔的透视资料上显示,那个纵横各十九间墓室的平面结构,无巧不成书地跟中国围棋棋盘一模一样。 我们迅速绕过了几个破破烂烂的工人帐篷,走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 苏伦停下脚步,满脸阴郁:“风哥哥,我在想,班察的失踪,跟你发现的隧道里奇怪的圆柱形洞口会不会有关系?”在我们此前交换资料的时候,我已经把上次进入隧道的奇怪经历原原本本详细做了描述。 一提及此,“雾隐一刀流”这几个字倏地跳进了我的脑海:“洞口?雾隐一刀流的杀手?难道,那群忍者不早不晚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不过,原先判断他们是班察故意匿藏下的后援,怎么可能向班察下毒手?”“竖井入口把守严密,没有人能隐身进入而不被人发觉——这一点,与藤迦小姐的失踪线路是完全不同的。” 苏伦向西凝视着土裂汗金字塔的方向,焦虑地不停地用手揪着自己额前垂落下来的头发。 我蹲下身子,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大脑急速运转,很快出现了另外一条思路:“班察知道那个奇怪洞口的存在,然后带着枯蝶大师由那里进了隧道,然后……”然后怎么样?我开始轻声苦笑:“他下了隧道,也会像藤迦小姐那样化一阵轻风、青烟沿着某种看不见的缝隙进入金字塔?”如果这些情节是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我可以相信,观众也可以接受,但现在事实是,没有电影剧本,更没有“蒙太奇”的瞒天过海摄影手法。 “风哥哥,我查过枯蝶大师的资料,或许你会感到有一点点惊奇——”苏伦也蹲下来,抓起一把沙子,看那些沙粒缓缓从指缝间滑落。 谷野的声音停了,喇叭里传出他无比气急败坏的大口喘息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捱到黄昏的话,今天的下井计划只能被迫推迟了。 我抬起头,苏伦一刻不停地说下去:“我得到了他的体毛、汗液、头皮屑,然后扫描传递给……”她含混地略过了那个神秘的组织名称,至于她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是如何得到枯蝶大师的身体样本的,细节自然不重要。 但是,我从这些可以想像到的细节上,能够判断出她曾受过某种精密的间谍手段训练。 “反馈回来的信息,他的所有dna特征,跟一位泰国高僧相似度百分之百——”我挥手打断她,不信任地笑着:“百分之百?开玩笑!自从人类发现dna特征链条以来,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体样本,最接近的相似度,不过是前年检测到的墨西哥境内只有右手五指相连的‘连体婴儿’。 即便是那样的情况,检测数据仍旧存在四千万分之一的差异。” 我虽没有“过目不忘”的神奇本领,但这些怪异的资料,已经研究过无数遍了,都已经电脑资料般储存在大脑里,可以瞬间随意调用。 苏伦冷静地看着我,她已经说过“我会惊奇”的话,所以我的反应,应该在意料之中。 “要想百分之百相同,除非他们是同一个人——”说到这里,一个怪异的想法闪电般地从我脑电波深处弹了出来:“啊?同一个人,除非、除非、除非……”我说不下去,苏伦替我接下去:“除非这个人就是那位佛门高僧。” “沉茧?泰国高僧沉茧大师?”我情不自禁地青蛙一样跳起来,扬起一阵飞沙,然后像只撒了气的皮球,重重地颓然坐倒在地。 这样的结论,太荒谬,也太怪诞了。 一个八十多岁的隐世面壁高僧,竟然神奇地出现在埃及沙漠上,变成了非常年轻的另外一个人。 时间、空间、年龄、体型、名称全部变了,除了那对怪异的不同颜色的眼珠,其它一切,全然不同。 dna的检测手法,是现代科学中的精髓,如果真的检测到dna链条是百分之百相同的话,枯蝶大师与沉茧大师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并非不能存在。 “枯蝶、沉茧?沉茧、枯蝶?这两个名字,会不会预示着作茧自缚之后然后化蝶重生的寓意?” 19平静的开端 19平静的开端如果沉茧就是枯蝶大师,那么,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证明了什么?泰国佛教鼎盛,佛门中有很多高僧常常通过几十年的面壁来参悟佛法,并且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关于“得道升天”的神奇传说。 “风哥哥,我想沉茧这个人,一定是‘返老还童’或者是‘死后重生’了。” 苏伦的话透着无奈,因为在地球人类的漫漫时空中,不可思议的事太多,有关生死、轮回、转世的话题,大多没有确切答案。 井架那边沉寂了下去,所有的工人都在等谷野的号令。 再次回忆起遇见枯蝶大师的擦肩一瞬间,我把每个细节都连缀起来,觉得最可疑之处,就在于他的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上。 那种眼神,与绝代高僧的“睿智、大智慧”根本无关,而是透露出一种无比强大的奸邪之气。 我用力在地上拍了一掌,说出了一个最恰当的比喻:“苏伦,当时枯蝶大师的眼神,如果用‘伊甸园里的蛇’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这句话十分晦涩,但苏伦眼珠一转,还是明白了我的本意:“你是说,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别人去做什么……”苏伦真是聪明,我要表达的正是这种意思,因为我怀疑班察是受了枯蝶大师的某种**,才突然在营地里消失。 当然,若是换了我,如果自己最相信的人提出“通过另外的秘道进入墓地”这样的建议,我也会马上抛下一切跟他走。 事情最合理的解释,便是班察被枯蝶大师引诱,偷偷下了隧道。 “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现在进入隧道,应该能看到他们——”苏伦苦笑着说完了这句话,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浑身冰凉。 因为“看到”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像藤迦小姐消失的事一样,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能发现在隧道尽头遗落的班察的某些私人物品。 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任由两个大活人凭空蒸发掉了。 高音喇叭静默了五分钟,又响起谷野故作平静的声音:“风先生、苏伦小姐,请你们到井架这边来,我有最要紧的事……”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声音颓然沮丧。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风哥哥,看来,谷野在无奈之下,要把营地托付给你了。 也许,咱们可以顺便提提条件,让他雪上加霜一次……”苏伦当然只是在说笑话,一切以发掘土裂汗为重。 再次见到谷野,发现他的样子变得十分狼狈,本来穿得严严实实的防辐射工作服衣领已经拉开,头顶的银色安全帽也一直抓在手里,两眼瞪得像一对铜铃,胸膛起伏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一样。 现在他的情形,不会比去别墅求救时好到哪里去。 “风,事情有些变化,营地的事先拜托你,希望能督促他们保持高度警惕性,以防其它势力会趁火打劫。” 他无力地指向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们。 他的担心应该是来自沙漠军团的威胁,并且眼角余光一直向混杂在人群中的卢迦灿瞟着。 在这种气候、形势变化莫测的大沙漠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卢迦灿越是面无表情,便越令人心里没底。 太阳已经开始西坠,谷野一声令下,营地里的四十台最新型的本田汽油发电机组全部发动起来。 “从现在起知道发掘工作结束,所有发电机组二十四小时运转不停!”这是谷野的死命令,看来已经下了“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固执疯狂的盗墓者的血液,眼看宝库就在眼前,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可能都已经沸腾了。 据苏伦的资料,那些发电机组中,至少有三十多台,自从运到营地就闲置着,根本没有动用过。 井架北面,已经搭建起了临时帐篷,二十台带自动录影功能的监视器全部架设完毕,井下一切情况会通过无线摄像镜头,事无巨细地反馈到监视器里来。 做为地面总指挥,我接过了谷野手里的喊话器。 像他这么狡猾的人,除非万不得已,肯定不可能放心地把营地事务交给我。 进入竖井的人员包括专家带来的十个工作人员、汤、伯伦朗、切尼、詹姆斯、谷野。 每个人都穿着高强度的“防火、防水、防辐射、防穿刺”的防护服,在每个人的安全帽上,全部安装了高分辨率的矿灯式摄像头,可以清晰无比地视线范围内的实地情形捕捉下来。 伯伦朗说过的“制造真空环境”的措施已经完成——所有的人员进入竖井后,耶兰指挥着工人们将一个巨大的葡萄酒瓶塞形状的气囊放入井筒里。 在距离竖井出口二十米的深度,气囊自动打开,将井筒里所有的缝隙塞满。 这个装置真的是将上下两个世界完全分离开来了,从监视器里可以看到井下的人行动自如,丝毫没有缺乏氧气的痛苦状。 我不禁对伯伦朗的发明暗暗赞叹:“在长达数百年的金字塔挖掘历史中,能够完全兼顾到大气环境、生态环境的维护工作,他应该算是考古史上的第一人。” 到达隧道入口后,十名工作人员站在钻机架子上,缓缓向前。 原来钻机自己带着动力行走系统,这个设计考虑得实在周到之极。 从大局上考虑,我实在不希望隧道里再出现什么异常状况了,只想顺利打通进入土裂汗金字塔的通道,令这次跨国联合行动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此时此刻,我觉得应该给手术刀打个电话,他在别墅里坐镇,或许更担心井下的情况。 刚刚取出手机,苏伦在帐篷外开始笑着叫我:“风哥哥,不必打电话了,我刚刚已经汇报过。” 她的笑声重新恢复了干净爽朗,应该是在电话里接受过手术刀的谆谆教诲,放下了所有的心理压力。 回头想想,失踪的是班察,又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是生是死,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只要我们好好地活着,应该畅快大笑而不是愁云惨淡地一个劲儿沉默。 我走出帐篷,把观察监视器的任务交给耶兰。 他在盗墓、探险、监察方面的实战经验,要比我丰富得多。 他另外差遣了六名年轻干练的手下技术人员坐在监视器前,视线两两交叉地盯着全部监视画面。 有了前几次诡异事件的经历,耶兰已经变得草木皆兵,自己倒背着手,一直站在监视器前,精神高度集中。 “风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隧道尽头发现班察的遗物或者遗……”她差一点就把“遗体”这两个字说出口,紧急刹住,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无论她的行动有多干练睿智,毕竟还是个没满二十岁的小女孩,有些时候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点点女孩子的幼稚顽皮来,惹得我不停地露出揶揄的微笑。 “管他呢!班察在国际考古界声名不是太好,这次又是莫名其妙地提前单独行动,就算出了大事,也只能怪自己运气差——哎,小心些,注意看萨罕长老那边……”我示意苏伦偷偷向萨罕长老的帐篷那边看,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帐篷门口铺了一条五颜六色的绣花毯子,在上面盘膝打坐,面向西方,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大蝙蝠一样的幽莲木然站在地毯边的沙地上,垂着头,像个没有知觉的诡异木头人。 此时,我们之间大概相隔四十步,苏伦第一时间取出了望远镜,瞄了一眼,马上递给我:“风哥哥,看她的手、看幽莲的手!”从望远镜里,清晰看到幽莲双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陶碗,碗里盛着满满的冒尖的黄沙。 “那肯定是某一个宗教仪式,苏伦,我总觉得萨罕长老满肚子的话都没说出来——”一股强烈的担心忧虑浮上来。 在来营地之前,萨罕长老便去掉了那条写满血红色符咒的毯子,现在穿的,只是沙漠旅人最常见的灰色长袍,头顶上则戴着一顶普普通通的灰色小帽。 他的服装毫无异样,但现在幽莲手里的黑陶碗,却给了我莫名的恐惧。 黑色,总是跟宗教的诅咒、惩戒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华人世界里,任何一个邪教组织在举行大型集会时,都会用黑狗、黑猫的血来基奠、祈祷。 刨除迷信色彩不谈,按照生物解剖学的资料观点,黑色外表的动物,自出生起便能比同类吸收更多的太阳能量——对于太阳的能量,人类知之甚少,目前只会用来发热、发电。 于是,生物学家大胆地做了耸人听闻的预测:“万物生长靠太阳,植物有了阳光之后才能进行光合作用、顺利成长;动物呢?吸收了太阳能量的动物,是否也会俱备这种异类的‘光合作用’?吸收足够的太阳能量后,动物的脑垂体是不是可以发生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从而具有某种‘通灵、通神’的能力?”这种说法,真的是太疯狂了,所以被世上大多数的科研机构斥为“异端”,仅仅在几本名气很小的科研杂志上小小地露了露脸,便被国际权威生物组织联手扼杀了。 20再次受阻 20再次受阻“风哥哥、风哥哥……”苏伦推了推我,一阵冷风吹来,我从沉思里醒过来,刚刚看到那只黑碗后带给自己的震撼无法自控。 夕阳已经压在土裂汗金字塔的顶上,我笑了笑,让脸上不知不觉紧绷的肌肉放松些,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萨罕长老那边看看,耶兰已经在帐篷里叫着:“风先生,请过来看,钻探就要开始了!”我定了定神,拉起苏伦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帐篷。 最后的挖掘工作,属于营地里的中度机密,所以唐心等三人并不在被邀请参观之列,至于卢迦灿、萨罕长老又没主动要求过来现场观摩,所以帐篷里只有我们和耶兰等工作人员。 监视器里已经出现了那面石壁,令我和苏伦既失望又欣慰的是,现场没有班察留下的痕迹。 我跟苏伦相视一笑,有两种可能,要么班察的失踪跟我们的推论完全相悖,他根本就没进入隧道;要么,他已经神秘进入隧道了,就像先前的藤迦小姐一样。 “风,我们马上要开始了。” 其中一架监视器上,谷野面对屏幕,做了个“ok”的手势。 他的脸上虽然满满地堆着微笑,但我看得出他是在硬撑,肯定已经心虚到了极点。 工作人员把钻机贴近石壁,动作井然有序,想必这些操作步骤已经演练了不下几百遍。 耶兰不以为然地耸着肩膀,他是钻机行家,对这些动作步骤再熟悉不过。 苏伦俯身盯着桌面上的那张巨大图纸,那是假想中的土裂汗金字塔的纵向剖面图。 据射线扫描得出的结果,此处外墙石壁的厚度大概在四米左右。 只要穿过了这段墙壁,便可以进入一个四四方方的墓室,而那墓室的边长粗略估计为十米。 耶兰清了清嗓子,演讲一样地大声说:“汤博士拥有目前地球上最先进的钻探设备,按照这台机器的工作效率,钻透四米石壁,保守估算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同行是冤家,他做为营地的主要领导人,只有挖掘隧道的权利,却得不到赞助商的信任亲自去打通金字塔外墙,难免心里有些怨气,完全可以理解。 保守估计十五分钟的话,正常速度应该在十分钟左右,便可以——苏伦突然长吸了一口冷气,发出“咝咝”的声音,并且被我握住的小手开始变得冰凉。 “怎么了?苏伦,你不舒服?”现在,我对她已经有了大哥哥疼爱小妹妹的关切感,不过并没上升到男女之间的感情吸引。 她皱着眉,抽出手,取了一个纸杯,向帐篷里的饮水机走过去。 她的反常现象也引起了耶兰的注意,回头惊诧地叫着:“苏伦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给你找些药品出来?”当我的注意力从监视器上挪开时,觉得营地里一下子变得好寂静,傍晚的沙漠朔风呼啸着卷过帐篷顶端,弄得篷顶呼呼啦啦响个不停。 除此之外,井架旁围着的工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那些本田发电机组工作时发出的噪声非常低,不用心倾听的话,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苏伦,要不要我帮忙?”我再次追问,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但勉强抬头笑着:“没事,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发掘工作有点……有点冒失……似乎应该再做更多的准备才可以动手。 风哥哥,你说呢?”她在近处的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捧着纸杯,让纯净水的热气直扑在两颊上。 这时候提这种问题,似乎有“马后炮”之嫌了。 我在心里偷偷自问:“更多的准备?”对于汤博士提出的马上展开发掘工作的论调,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古墓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早一天晚一天,甚至早一年晚一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倒是觉得,早一些打开通道,似乎对找寻藤迦小姐更有好处。 当然,那是建立在“她真的进入了古墓”的基础上的。 确信苏伦没事后,我把目光重新投向监视器。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那台钻机正在无声无息地工作。 在钻机尾部的一个弯向地面的出口位置,不断有灰色的粉末流淌下来。 就算我这样的外行都看得出,那是钻机在高速掘进的瞬间,将挖掘下来的石壁碎块粉碎为尘末传送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平台钻机而已!”耶兰不满地嘀咕着。 这样的工作,并不比横向隧道的挖掘工作更富技术挑战性,他大概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十分钟后,隧道里的粉末已经堆积了接近一个立方的体积。 耶兰在一张信笺上急促地划了几下,列出几个等式,自言自语着:“钻头最粗的地方直径五十厘米,掘进四米之后,可以获得的空间约为一立方,如果没有意外,应该马上就能掘通了……”我们都不自觉地摒住呼吸,期待孔洞完成的伟大时刻的到来,相信隧道里的每个人,都跟我们是同样的心情。 时间到达十五分钟后,耶兰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会儿俯身去看那图纸,一会儿又把眼睛贴到监视器屏幕上,看着那面再清晰不过的黝黑石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时而仰面祈祷,时而又咬牙切齿地狠狠诅咒。 接下来,时间变得万分难熬,每一秒钟都变得无限漫长似的,指针终于到达了第二十分钟。 苏伦的脸色更是白得惊人,靠近我的身边,低声说:“风哥哥,我出去一下,去看看萨罕长老那边的情况。” 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只说了一句:“当心,随时保持联络。” 我可不想让她也像藤迦、班察一样神秘消失。 第二十五分钟,耶兰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把手里的铅笔掷向显示屏,用埃及的土语大骂了一句,随即,源源不断的恶狠狠的诅咒夹杂在乱七八糟的埃及土语里奔流出来。 钻机仍在工作,那些传送出来的粉末已经堆积了超过两个立方,完全超过了四米厚的石壁所能产生的矿渣数量。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更诡异的现象,如果按照钻头的直径计算,产生两立方矿渣之后,钻头进入石壁的长度至少要达到八米到十米。 现在,钻机位置根本没有发生移动,钻头推进的极限长度,绝对应该不超过五米才对。 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帐篷里犹然冷汗乱冒,那么井下的十几个人身临其境,心里的怪异、惊骇就可想而知了。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第一批进入隧道里去——钻机停了下来,监视器里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以至于让人怀疑画面是不是突然都定格掉了?终于,谷野的声音响起来:“风、风……你在吗?这个情况……这个情况……”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清晰地从墙上挂着的喇叭里传出来,我当然在,而且一点不漏地看到了整个掘进过程。 我凑近麦克风,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然后才开口:“谷野先生,我觉得射线探测到的石壁厚度结果值得商榷,你说呢?”我的话还没说完,汤博士已经高声叫起来:“fuckyou风!你懂什么?什么探测不探测的?我的钻机就是最好的探测器!这些尘末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中国人……”我讨厌一切涉及侮辱中国人的言辞,在他还没有把滔滔不绝的抱怨说出来之前,陡然大喝:“汤,fuckyou!还有你那台破烂机器……”蓦的,我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情绪正在迅速失控。 现在绝对不是发火斗嘴的时候,如果为大局考虑,我得充分理解身处隧道深处的他们此刻的混乱心情。 “sorry!汤博士,请检查你的钻机。” 我降低了声调。 技术人员迅速将钻机后撤,我看到那黑黝黝的平坦石壁上,已经多了个直径五十厘米的黑洞。 我浑身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因为那个洞不偏不倚,就在石壁的中心位置,像是凭空多了一只邪恶的怪眼,或者说是在一个具有生命力的物体上,残忍地开了一个大洞。 负责观察的几个技术人员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向后撤,同时用埃及土语低声恐惧地叫着:“眼!眼……”只有耶兰,醉汉一样扶着桌子生硬地挺立着。 任何语言不足以恰当地描述出我看到那黑洞时的感受,只是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切尼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深灰色的粉末在鼻子下闻了闻,再伸出舌头舔了舔,木讷地点了点头:“岩石的成分构成,与胡夫金字塔的岩石具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汤已经取了一支强力电筒,趴在那个黑洞上向里照,并且用力扒着洞口,似乎要爬进去的样子。 这时,那洞口给我的“大嘴”的感觉,更加强烈,而汤此时的动作,更像是要把自己硬塞进怪兽的“嘴”里去。 21疯狂想法 21疯狂想法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不要,汤博士,不要轻举妄动——”急切间,我一掌击在桌面上,麦克风都被我震落在地,桌子上的各种记录本、铅笔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耶兰脸色铁青,同时吼叫起来:“那是死神之口,别做傻事!”按照隧道里此时的形势,汤博士的动作并没有值得奇怪之处,他的本意只是想看清楚那挖到一半的洞里到底有什么。 手电筒的强光射进黑洞后,他头顶的摄像头也清晰地把那个直径五十厘米的洞口情况反映到我们面前的监视器上。 其实并没有特别奇异之处,到处是被钻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弧形表面,颜色无一例外地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 汤扫兴地缩回头,不满地挥动着手臂:“不要指挥我该怎么做!”后面的脏话变成了小声的咕哝,随即跟他的十个助手低声交流着。 照明系统散发出来的刺眼白光,将隧道尽头所有的情况照的一清二楚。 耶兰忽然声调古怪地低声叫着:“风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怪异?”他迅速退了三大步,把双掌遮在眼眶上,做成筒状,远远地向监视器望着。 “怪异?”我学着他的样子退后,用那种姿势观察屏幕,只有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突然降临的恐惧感,让我后背冷汗涔涔。 犹如电影镜头的“拉长”动作,我们的观察角度后退之后,画面上所有的人物映像都变得出奇地遥远。 那个黑洞突兀地暴露在屏幕上,像是——“像是法老王头顶王冠上的蛇眼,对不对?”耶兰的声音剧烈颤抖着。 历代法老王的王冠之上,总会嵌着一条凶残巨大的黑色眼镜蛇。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那条蛇的头是侧着指向斜前方的,所以任何人看到王冠时,只能看到向外的那一只黑色眼睛。 眼镜蛇做为法老王“严厉、酷虐、残暴”的象征,几乎贯穿了所有法老王墓穴的发掘考古历史。 耶兰放下手,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抽泣地呜咽着:“法老王的……诅咒……诅咒……”古埃及的法典上,曾经有如此记载:犯了罪的臣民,被带到一个名为“万蛇之窟”的巨大的枯井旁边。 枯井里,放满了饥饿之极的黑色眼镜蛇。 罪犯被推下去,由这些蛇来定他们的罪。 如果可以在万蛇之窟里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则证明他自己是清白的,可以得到神的赦免。 所以,眼镜蛇这种动物在古埃及的传说里,又被定名为“惩戒之神”。 这些传说,对于谷野这个级别的盗墓专家而言,肯定毫无威慑力,否则他焉敢兴致勃勃地跑到埃及这片广袤的大沙漠里来?汤和他的助手们检测了钻机的状况,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言的茫然。 钻机当然没有坏,更没有失控,真正出状况的,是那面石壁的厚度。 不过,在土裂汗金字塔被搬上全球盗墓者的私人议事日程上来之后,对它的射线探测,几乎每年都会或明或暗地进行几百次。 相信手术刀在打它的主意之前,探测工作早就做到家了。 “四米厚度”这个数据是不会错的,所以汤博士的钻机有效控制距离才定在四米到五米之间。 五位专家沉默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取出手机,快速地在上面拨着号。 与此同时,我也拨通了手术刀的秘密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传出至少四五个人的吆喝声,大声叫嚷着。 “风,别惊讶,是谷野他们五个,同时打电话进来,而且是五个不同的号码。 我知道营地里的一切情况,稍后咱们再联络。” 手术刀苦笑着。 我挂了电话,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惫——“所有的进入发掘营地的高手,都是手术刀的朋友或者合作伙伴。 我并没有什么特权可言,手术刀对我的温和照顾,只是看在大哥杨天托付的面子上。 将来怎么办?我要依靠手术刀一辈子?一辈子要人家来照看我,像照顾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一刹那,关于家、关于亲人的某个金字塔在我心里轰然崩塌——“这么多年,我一直把手术刀当成自己的亲人,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我仍旧是孤儿,大哥失踪之后,我像宇宙间的任何一个星球一样,都是孤立存在的,除了自强自立、靠自己拯救自己,谁都别想指望!”我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以至于耶兰看我时候的眼神,无比可怜哀悯。 我在桌前坐下,取了纸和铅笔,略一沉思,便在纸上唰唰几笔画下了竖井、隧道的立体剖面图。 在隧道尽头,我加上了一面四米后的墙壁,把它涂成浅浅的灰色。 现在,大家都在石壁这一面,与里面的神秘世界只有一墙之隔。 我犹豫着,在石壁另一面画了一张围棋棋盘,实际是在模拟金字塔内部的墓室分布。 当我的笔点落在棋盘最中央位置时,陡然间心里一动:“在这样的平面结构里,中央这一点代表了什么?”金字塔的尖角结构,注定了上小下大的面积分布。 所以每一层的总面积是向下依次递减的,如果墓室的总数量不变,则每一间的单独面积会依次减少。 这就暴露了一个“重力支撑”的关键问题——上层墓室如果脱离了竖向承重墙的支撑,在地球重力作用下,会不会发生难以预测的连锁坍塌?我把最中间的位置使劲涂成黑色,因为假定土裂汗金字塔的墓室是一张围棋盘,那么最重要的“点”就是在“天元”的位置,那是所有面积的中心交汇处。 我用力挠着头皮,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画面里,其中四个人已经收起电话,只留切尼一个人与手术刀沟通。 他是金字塔建筑研究的高手中的高手,对这些奇怪的墓室结构最有发言权。 我听到他用苏格兰风格的鼻音浓重的英语急促地叙述着:“我敢打赌对于石壁的射线透视肯定有问题,这些石壁的构造,与其它几十座金字塔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我需要你的探测队伍,重新对金字塔进行地毯式穿透测量,从头到尾,不要放过暴露在沙漠里的哪怕是一平方厘米的地方!”他的“从头到脚”的话启发了我,我猛地一摔铅笔跳起来,吼叫着:“对!从头到脚!从头到脚!”我说的“头”是指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在短暂失忆的时候,我曾经感觉塔顶是可以用脚踩得动的,甚至设想着用力跺脚,就会从那个位置进入塔的内部。 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彻底放弃从隧道进入内部的原定计划,直接异想天开地从金字塔顶端开口进入。 我被自己疯狂的新想法震撼住了,一时间楞楞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这一点灵感会突然消失,再也无法追索。 监视器上,汤正在指挥着助手调整钻机的工作高度,准备在那个洞口的左下方再进行一次钻探。 他的“气体炸药”理论并没有得到恰如其分的表现,因为石壁根本就没有出现“柔性障碍”的迹象。 我向耶兰僵直地笑了笑,招呼那几个技术人员重新进入工作岗位。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要冷静,要比井下的专家们更冷静才对,随时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我向帐篷门口走去时,耶兰也跟了过来,急促而气急败坏地请求着:“风先生,我希望能下井去,对地下钻探的工作,我也算是整个埃及境内的最高权威,我或许能够——”我打断他,拍着他的肩膀:“耶兰,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现在是由我来主持营地的工作。 相信他们、相信专家们的力量和见识,要远远高出普通人。” 他变得无比失望,眼神空洞而迷惘地望着外面已经昏黄的暮色,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法老王的咒语只会降临在外邦人的身上,而我则可以对这些难以估量的惩罚免疫……万蛇之窟的门已经打开,每一个触犯法老王威严的外邦人,都将受到‘惩戒之神’的遴选……”我对这些神秘的古怪咒语并不感兴趣,若论咒语之恶毒残忍、动人心魄,首选中美洲丛林的巫术部族或者是中国历代流传下来的帮会戒律,法老王的符咒经过欧洲侵略者们的优美传译后,已经变得诗化,带着优雅的音节旋律,可怕程度早就大大削弱了。 我郑重其事地向耶兰命令着:“回到你的岗位上去,耶兰先生,你管的太宽了!”不管他下井的目的是出于“拯救无辜生命”的好意,还是妄图在古墓财宝里大大地分一杯羹,我都不希望被他打乱了谷野最初制定的发掘计划。 暮色已经笼罩了营地,但是在几百盏照明灯的作用下,整个营地像是狂欢节之夜一样***通明。 不过,营地里很静,没有人高声谈论或者做出任何产生噪音的动作,围绕在井架边的三十几个人,保持着双手下垂、身体僵直的动作,无声无息地肃穆而立。 我做了十几次悠长的深呼吸之后,再扭扭腰和腿,把紧张无比的神经放松下来。 任何人只有在身体放松时,思想才能自由奔放地工作。 刚才我那个疯狂的想法,值得进一步细细推敲,而唯一能跟我做良好沟通的,应该就是苏伦。 22古怪对局 22古怪对局我知道,按照隧道尽头五位专家的工作习惯,至少也要在石壁上尝试三次才会罢手,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先去找苏伦谈谈。 她此刻就在萨罕长老的帐篷门口,站在那块绣花地毯的旁边,位置是在萨罕长老的侧前方。 萨罕与幽莲的动作保持不变,仍旧是一个盘坐向西,一个垂头捧着陶碗。 “那样的仪式,怎么会引起苏伦如此大的兴趣?”我一边向前走,一边无意识地扫了唐心的帐篷一眼。 那边的门帘低垂着,毫无声息。 这三个人倒是乐得清静,一直躲在帐篷里,对外面的大事小事一概不闻不问。 想像着老虎与宋九下棋的专注模样,只怕那盘棋落子速度慢过乌龟爬行,一盘棋就得下个三天五天的。 围棋一道,博大精深,在亚洲的第二围棋之国日本,以前的本因坊大赛,经常有一局棋下十日、百日的情况。 记忆里,古人早就说过: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我一直认为若是把大好的生命浪费在日复一日的下棋这种“游戏”中,简直是对人类生存的无形谋杀。 或许中国古人就是因为整日无所事事才发明了围棋这种东西,于是变得更加无所事事,才被欧美列强的坚船利炮……算了,那些黑暗的历史不想再提,这一次,我一定要给中国人争光,为自己正名。 走到距离苏伦还有十步开外时,她垂在背后的手掌突然摆了摆,示意我不要靠近。 我愣了一下,不知她的用意,但仍旧顺从地假作打了个哈欠,悄悄改变前进的方向,转向唐心的帐篷那边走去。 “如果萨罕长老的仪式不允许外人参观的话,那么为什么苏伦又可以站在地毯旁边而没有遭到驱逐?”我略有些不安地弹了弹指甲,眉头不知不觉便皱了起来。 我并不想进唐心的帐篷去见这三个人,金字塔还没打开,找不到“千年尸虫”,大家根本没有可以讨论的共同话题。 “风先生,请留步。” 唐心的声音竟然是从帐篷后面传出来的,随即,她已经轻盈地出现,双手拢在狐裘的袖子里,瑟缩着肩膀。 沙漠上的朔风虽然寒冷,但这个季节,却不至于冷到如此地步啊?迎着我怀疑的目光,唐心有些羞涩地笑着:“不好意思,风先生,近几年来,我一直在修炼‘百死神功’,所以身体的抵抗力已经下降到极点,才会变得这样畏寒。” 我苦笑着狠狠抓了抓后脑勺,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什么?你练‘百死神功’?你这么小的年纪,已经有资格练那种功夫,你们蜀中唐门……不是一直传说只有辈分最高、天分最高的弟子才能……才能……”进入二十世纪的枪械单兵时代后,中国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种种武术、巫术、秘术、技击并没有一夜之间消失,而是转入更隐秘、更诡谲的地下。 在一颗子弹能顶过武林人士三十年功夫的颠覆年代里,剩余的那些仍旧刻苦练功的高手们,往往会变得要么默默无闻、要么一鸣惊人——能够做到一鸣惊人的高手们,早就超越了“拔枪对决、单挑杀人”的范畴。 他们要刺杀的目标往往还没看到杀手的影子,便已经失去了自由呼吸的能力。 在这里,我只能大概说说对蜀中唐门“百死神功”的粗浅认识。 所谓“百死”,完全可以从字面上理解,要想练成这种武功,每一个练功者要经过一百道接近死亡的修炼程序。 据我所知,这“一百种程序”里,入门的三种便是“刀砍、枪刺、服毒”。 身受几十种刀伤,遍体筋络寸断,然后弃置野外,全凭个人的求生能力得以生还。 身受长枪五十余次的穿透,不许服用任何药物,全靠自身的生理机能调和达到痊愈。 喝下七种剧毒药物调配的毒酒,在三日三夜内用内功与毒酒对抗,直到最后把毒素压制在胃脏里,全部呕吐出来……我不是唐门中人,只能根据江湖上捕风捉影的传闻来进行描述,由此更能看出这种功夫的极端机密性。 说到辈分和天分,我并不以为唐心能够达到这两个条件。 换句话说,江湖门派里的最高明武功,只有掌门人或者预定的准掌门人才可以修炼,难道唐心会是未来唐门的新一代掌门人?她只说了几句话,我却退了两大步,还在脑子里至少思索了几十圈,在气势上明显落在下风。 唐心一笑,冷漠中突然绽放出一丝儿美丽女孩子的无瑕魅力。 “啪——”帐篷里陡然传来棋子拍落在棋盘上的巨大动静,随之老虎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宋九,你好——”这个动静又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是普通的围棋切磋,老虎何必如此大呼小叫,这根本不符合他从前坚韧顽强、沉稳机智的性格。 “唉,难道真的是……真的是‘帝王蛊’的力量?”面对漂亮得如明月白璧一样的唐心,我真的不愿意承认这个既成的“事实”。 “风先生,要不要进账去谈谈?”她抖落出双手,在嘴边呵了两口气。 我有些颓丧地看着她闪闪放光的十根指甲,那些,根根可都是杀人的利器啊——“请吧风先生,我们蜀中唐门虽然恶名昭彰,却绝非敌友不分的江湖匪类。 最起码,对风先生本人,我绝无恶意。” 唐心伸手挑起了门帘,有点“请君入瓮”的架势。 走进帐篷,发现下棋的两个人已经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宋九的软剑圆滑地缠在老虎脖子上,而老虎的右拳却还差两寸没击在宋九喉结上。 我知道,老虎的中指上戴着的那枚青色指环,其实是一件杀人利器。 一旦与敌人身体接触,指环里就会弹出一枚三分之一寸长的尖刺。 这不是普通的绣花针一样的东西,而是能够自动寻隙进入敌人血管、随血脉上行流动到身体的心脏部位的致命武器。 世界上任何动物的心脏,若是插进这样一枚尖刺的话,肯定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像老虎这样的江湖游侠,根本不屑于使用枪械。 对那些大众化的常规武器,他们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上好的紫檀木棋盘,已经被老虎下的最后一个棋子整个敲碎,变成四分五裂的十几片。 不过,仍能看得出落子的位置是在“天元”侧面的线路上。 看这情形,应该是宋九的棋艺略高,逼得老虎落子自救,然后要出拳动粗。 为下棋动手的棋迷成千上万,但两个既是棋迷又是江湖高手的对局者,一旦动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看来唐心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清了清嗓子轻声笑着:“老虎,你又输了棋耍赖是不是?我早说过,你的暴烈性格根本不适合下棋。 否则的话,只要你做棋手,今天的亚洲围棋界,哪里有聂马、曹李甚至日本十九棋王的活路?”宋九转了转死气沉沉的眼珠,竟然对此深表同意:“不错,前五十步,我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你的棋艺之高,有目共睹,别说是聂马、曹李,就算是日本围棋鼎盛时期的十大高手也不一定能胜你。” 他的剑倏地一抖,已经回到腰带里。 对于这三个人之间的奇怪关系,我已经猜测了不下三十几种结果:宋九是保镖,唐心是主人,老虎是仰慕追随者,并且被下了唐门‘帝王蛊’。 不过我觉得,越是从表面上看来顺理成章的结果,便越是有其荒谬偏误之处。 试想一下,唐心对老虎下蛊有什么用?用他做保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蜀中唐门高手如云,多一个老虎这样的江湖游侠,虽然不能说是累赘,却也差不多了。 老虎也收回了拳头,把散落的棋子拾起来,放进旁边的黑白两色棋盒里。 我像个买票看戏的傻傻的观众,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 当老虎拾起嵌在“天元”位置上的第一枚黑子时,我发现那个交叉点上,已经被棋子印上了一个半厘米深的凹洞。 棋盘、天元、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土裂汗金字塔结构……众多名词和纷纭意境交错重叠着铺满了我的脑子。 忽然听到宋九又喃喃地说:“老虎,你又不是从海外归来争夺天下的虬髯客,何必每次下棋的第一招都下在‘天元’?如果没有这一手莫名其妙的废棋,我哪会是你的对手?”我心里又是一动,宋九说的“虬髯客”的典故,出自唐朝传奇“风尘三侠”的故事。 江湖豪侠虬髯客在海外创建了庞大势力之后,准备一举袭取中原,争夺唐朝天下。 结果,在他孤身一人入长安打探消息的时候,遇到当时被封为‘秦王’的李世民。 两个人对局十次,李世民每局的第一个子都下在“天元”,每局都是“一子定中原”,气势恢弘磅礴,无与伦比,终于从心理上击败了妄图中原逐鹿的虬髯客。 “老虎的奇怪对局说明了什么?他不会是要效仿虬髯客或者李世民,要争夺某个国家权力吧?”这里是埃及,要想夺取埃及总统的控制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隶属于埃及沙漠军团的特种部队“彩虹勇士”,其战斗力在全球特警排名中,绝对名列前十。 如果老虎要带着自己的江湖势力跟彩虹勇士对抗,无疑是自寻死路。 第三部 1献祭经文 第三部 1献祭经文“风先生,发掘计划是不是受到了阻挡?如果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说好了……”唐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越是如此,我就越发觉得在她平静如水的表情后面,必定藏着某种复杂的秘密。 “唐小姐,难道你就这么肯定土裂汗金字塔里必定藏着‘千年尸虫’?万一没有,岂不白跑一趟?”一边对她察言观色,我的耳朵里一边聆听着苏伦那边、井架那边的动静。 “我说有,就一定会有,风先生对这个消息有怀疑的话,其实查阅一部分古代典籍就能够了解到。 风先生是来自意大利的名牌大学优等生,肯定博览群书,不会连中国的古籍都数典忘宗了吧?”她使了个圆滑的“太极推手”,把我的问题搪了回来。 我的确读过不少古籍,但中国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稀奇古怪的典籍那么多,单单是一部《山海经》、一部《搜神记》就够人研究十年八年的了。 急切之间,我想不起哪本书里有关于金字塔的描述文字,但又不能厚着脸皮向对方请教。 “风先生,不怕明说直言,我们唐门要的东西,一定会拿到手,不管手术刀先生够不够大方。”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透着明显之极的威胁。 我仰面“哈哈”两声大笑,急速接了上去:“拿到?能拿到吗?最起码,据我所知,几百年来,你们一直想做一统江湖的最大帮派,就根本没拿到。 而且,每一次出动都会损兵折将、高手死亡殆尽,然后需要至少三十年才能恢复元气,对不对?”这是事实,并且是蜀中唐门在江湖使最被人诟病的“死穴”之一。 唐心脸色一寒,仿佛打了个深深的寒颤,手更深地拢进袖子里,抿着唇,倨傲无比地冷笑着:“那是过去,只要地球不灭亡,江湖便永远存在。 只要江湖存在,你敢说我们永远拿不到想要的东西?”我也一怔,被激怒的唐心似乎已经失言——我判断这次“千年尸虫”只是一个很小的引子,唐门真正的目的,应该仍旧是延续他们几百年来“统一江湖”的梦想。 这一点非常可笑,谁都直到,现在整个中国大陆国泰民安,政局稳定,而且在联合国组织里的影响力、控制力逐年上升。 蜀中唐门要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搞什么非法活动,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愚蠢之极,就像老虎企图在埃及沙漠里搞什么事情一样。 “哈哈,风先生,你想歪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随着唐心故作轻松、欲盖弥彰的解释,宋九陡然抬头,杀气腾腾地向我望着。 很奇怪,每次我跟他目光交错,都会觉察到他心里澎湃的杀机,每次他的手指总是搭在剑柄上。 我可没心情跟这个冷血的黑衣怪人交手,礼貌地向唐心弯了弯腰:“唐小姐真会开玩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在女孩子面前,我一直都告诫自己保持谦谦君子的良好形象,无论她来自何处、背景如何。 唐心又在审视自己的指甲,展颜一笑,像一朵苍白但冷艳的花:“风先生,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请你遵守对老虎的承诺,发现‘千年尸虫’后不要藏私,好不好?”我默默地点头,瞄了一眼老虎宽厚的背影,向后退了出来。 唐心在帐篷里追加了一句:“风先生——我们要的是‘千年尸虫’,可不是那种普通的圣甲虫……”我下意识地向西、再向北看了看两座体积差异极大的金字塔,不停地摇头轻叹。 圣甲虫是金字塔的壁画里常见的昆虫之一,形状像缩小了数倍的金龟子,并且在胡夫金字塔里,生物学家也发现了仍旧可以存活的圣甲虫的卵。 埃及神话里,把圣甲虫当作法老王豢养的宠物,就像现代社会里,人们饲养乌龟、小狗、小猫一样。 我当然不会把那些黑色的小东西当成“千年尸虫”,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关于“千年尸虫”的传说,存在于埃及人关于金字塔的神话故事里,流传甚广,而且传得神乎其神。 相传,尸虫是隐藏在法老王的骨骼中的,从他第一天戴上法老王冠开始,尸虫便突然出现。 它的长度,是从法老王的右脚拇指尖一直上升到头顶天灵盖,贯穿于法老王身体内部最长的一根曲线之上。 每个法老王体内只有一条尸虫,按照古埃及历史的更新换代看,有几个王朝,就有几条尸虫,数量不会多更不会少。 尸虫的神奇作用,是用来承载法老王的思想的,也就是说,有了尸虫的存在,法老王的思想才会跟上天直接连接,秉承上天的神旨,统御万民,统治沙漠。 这种迷信说法,早已经被生物学家们联手推翻,并且说那种“尸虫”其实就是尼罗河水域里常见的“巨型血丝虫”。 尼罗河源远流长,水中的致命细菌和剧毒虫类不计其数,沿岸居民患“血丝虫”病的,成千上万,那么,法老王也很可能从饮水这个环节患病。 出于对这个理论的支持,生物学家在某个完整出土的法老王木乃伊里,找到了类似于血丝虫原体的纤维组织。 虽然与常见的血丝虫不同,但可以解释为后代的血丝虫是在漫漫历史长河里得到了改良变异的品种,就像现代人的智慧、体魄完全强于古代人一样。 “风哥哥,怎么了?”苏伦走近我,无声无息,像一只乖觉的猫。 但她此刻的表情沉重严肃,就算像是猫,也是一只心事重重的猫。 她的身后,萨罕长老的法事已经结束,带着幽莲返回帐篷里。 苏伦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刚才,我做手势阻止你过去,其实是不想引起萨罕长老的疑心。” 我大度地一笑,转身向井架那边望着。 井架旁边的围观者跟放着监视器的帐篷都静悄悄的,显然隧道下面的钻探工作并没有任何进展。 沙漠里惯常的夜间寒气已经悄然卷地而来,我有个预感,今天的挖掘工作,肯定会无功而返。 “风哥哥,我得到一些萨罕长老做法事的录音资料,需要传回别墅,让哥哥鉴定一下。” 看上去,苏伦的心情很不平静。 “怎么?那些祈祷文有问题?”我也警觉起来。 同时来营地的人当中,唐心一伙毫不紧张、卢迦灿没事人一样袖手旁观、萨罕长老也一直躲在帐篷里隐忍不动。 其实,按照正常反应,他们都会对墓穴的发掘工作万分关心才对。 漠不关心,便是他们三支人马最不正常的地方。 我跟苏伦并肩向我们的帐篷走过去,她迅速拨通了手术刀的电话,当然,那是另外一部秘密电话。 手术刀与所有的人联系号码都不相同,我以前就知道,他的别墅里有一间特别的通讯室,层层摆放着超过一百部单线电话。 “哥哥,有一段经文,很重要,我至少听到了十次以上‘献祭、祭品、神兽、啮噬’之类的古埃及词汇。 这些经文是在萨罕长老的神秘法事里出现的,请叫人翻译一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取出一个火机大小的精密录音机,凑近话筒开始播放。 手术刀那边的所有电话机都接驳着同步录音系统,轻而易举地便能把这些声音记录下来。 走到帐篷门口时,苏伦的传送工作已经完成,有些焦虑地回头望着我:“风哥哥,要你来猜测,萨罕长老做的是种什么法事?”我脱口而出:“献祭经文罢了。” 古埃及的祭祀工作非常频繁,每月都会有日、月星辰的隆重大祭,会有活人、活马、活牛做为祭品。 某些季节,这样的大祭甚至会每个月召开五次以上。 除此之外,各种各样小的祭祀活动,每天都会在各个村落中此起彼伏地举行,由此衍生出的大小祭祀、长短祭文、各种各样的祭祀法器、礼节程序,形成了古埃及文化不可或缺的一种特色。 苏伦咬了咬嘴唇,松了口气:“我想也是,咱们的想法完全相同。” “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暂时还没领会到苏伦的真实想法。 祭祀、祭文在埃及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古代壁画里,随处可见成千上万人跪拜祭祀的盛大场景。 就算在二十一世界的埃及各大城市,任何大街小巷里,都可以发现光头灰袍的祭司的身影。 苏伦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只是猜测而已,等哥哥那边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我向井架旁指着:“要不要再过去看看,今晚的发掘工作,只怕会一无所获。” 那面石壁的整个立面厚度肯定完全相同,不会厚此薄彼,所以就算汤博士的神秘机器能在石壁上钻出一百个洞,深度也只能到达鸡肋一样的五米进程,对打开墓穴毫无帮助。 之所以没有采取定向爆破,原因非常简单,其实我已经在前面的记录里讲过好几次。 盲目的爆破行为,只会把隧道变成专家们的活葬墓穴,形成难以遏制的坍塌事件。 这样的挫折,对兴冲冲而来的汤,肯定是个致命打击。 那么,是否会在手术刀的预料之中呢?手术刀的办事效率已经达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只有四分钟,他已经回了电话:“苏伦,那个录音的确可以证明萨罕长老在进行祭祀活动,请你跟风都听好,他的祭祀对象就是土裂汗大神。” 我的两个手心里同时冒出了冷汗,静心聆听下去。 “祭祀,而且是活祭,祭文的结尾翻译过来,可以如此解释——‘向无所不能的土裂汗大神,献上胆敢冒犯天威的外邦罪人。 就让万蛇之窟的惩戒之神,细致地遴选他们,啮噬掉罪人的内脏,还他们以干净的灵魂’。 大致意思就是这样,我想说的只有一点,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千万不能第一批进入金字塔里,听懂了吗?”电话挂掉之后,苏伦放下手机,我这才发现,她的发梢已经被冷汗湿透,不停地向下滴落着豆粒大的汗珠。 2首度失败 2首度失败萨罕长老在这个关键时候的祭祀仪式,毫无疑问地是把进入隧道的人当作了献给土裂汗大神的活生生祭品。 一阵毛骨悚然之后,我忍不住倏地转身,面对他帐篷前低垂的门帘。 苏伦抹掉了下巴上淌下来的冷汗:“风哥哥,我亲耳听到萨罕祷告时的语调和表情,充满了对土裂汗大神的虔诚,夹杂着对盗墓者的仇视。 如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明里帮助咱们进墓,暗地里却是站在土裂汗大神的那一边。” 帮“神”来对抗同类,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看看萨罕长老的身份,一个一辈子当自己是天神奴仆的人,俱备这种想法,就变得无比正常了。 “幸好、幸好……墓穴还没被打开……”我喃喃自语,原先为打不通那道石壁而焦躁,现在却是觉得这是天大的“因祸得福”。 那么,在萨罕心目中,土裂汗大神是真实存在的吗?他对手术刀、对我们每个人说的话,是不是都掺杂了邪恶的谎言在里面?刹那间,在我心里,萨罕和幽莲简直成了狰狞凶恶的敌人。 “哥哥说,如果发掘工作受阻,大家千万不要盲目着急,他已经找了更得力的军方高手来帮忙。” 我知道,营地里紧锣密鼓地准备发掘工作之时别墅里的手术刀肯定不会太清闲。 “军方高手?是——彩虹勇士吗?”那是埃及军队里精英中的精英,最关键的时候,彩虹勇士才会出现。 以手术刀与埃及政府的特殊关系,调用这支力量,也是意料中的早早晚晚的事。 “对,就是彩虹勇士,两个分队共四十五人,四十八小时内能够进驻营地,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我对此倒不是太感兴趣,保障安全倒是不必了,就怕军方觊觎金字塔里的财宝,到时候别血洗营地,殃及无辜才好。 在非洲的诸多小国,军方的某些秘密行动绝对不可能以“人道、法规”办事,一切全是枪口和子弹说了算,很多令人发指的血案、惨案往往在一夜之间成为怵目惊心的现实。 法律,很多时候连建立法律的人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了。 我拉着苏伦的手,几乎是强制性地把她拖到了井架旁的帐篷里。 我不想两人分开后,会遭遇到某种看不见的危险。 任何时候,我需要把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她。 耶兰正在认真地工作,监视器上,汤正在指挥助手打第三个洞口。 不必解释,也知道他的第二次钻探同样失败了。 石壁上,已经多了两个黑洞,看上去古怪诡谲。 耶兰满头满脸都是汗,面前的桌子上已经丢着十几支折断的铅笔,记录纸也东一张西一页地满地都是。 “又不通!第二个洞口又不通,我现在真的要怀疑射线探测结果了!风先生,你来得正好,看看那壁画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耶兰用力拍着桌子,不断地发出“咚咚咚咚”的巨响。 两个黑洞,距离半米,第二个动口位置是在第一个的左下方四十五度角的方位。 “你看,是不是像一个三眼怪兽?如果第三个洞口成型,肯定是这样的,一个长着三只大眼的怪兽?”耶兰的情绪有些失控,端起面前的巨大搪瓷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巴西黑咖啡。 世界上是不存在怪兽的,除非像弱智的日本漫画家一样,喝着咖啡吃着鱼生硬造出一群复杂的怪兽来。 “耶兰,你最好去休息一下。” 我向他建议。 隧道尽头,已经堆积了很大的一堆灰色粉末,旁边的一个敞着口的白色尼龙袋子里,已经满满地装满了这种粉末,是要带回来做成分分析的。 这次,汤博士亲自操作着那台钻机,半小时后,颓然地停手,双手捂着脸,身子摇摇晃晃,疲惫不堪。 结果跟前两次一样,已经达到了钻头的最长运动极限,但石壁依旧没有钻通。 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热情,只有谷野,握着一支强力电筒,在三个洞口里轮番探视着。 洞只是洞,再怎么看也不可能令视线越过残存的石壁,直射进古墓里去。 在他的指挥下,隶属于汤领导的工作人员中,走出三个人,各自握着强力电筒,同时向黑洞里爬进去。 这样的情形,不能不让我联想到萨罕长老的恐怖祭文。 把三个活生生的祭品直接塞入怪兽的嘴里,然后任由这些无辜又无知的人丧失生命。 恍惚中,我觉得石壁后面甚至石壁本身就是一头蹲伏的巨大怪兽。 “天哪!这次的发掘行动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我痛苦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因为它们正在隐隐作痛,并且越来越强烈。 “别担心,不会有事发生的。” 苏伦为我端来了咖啡。 此刻,我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对不起,或许是我太疲倦了——”接过咖啡的时候,苏伦的手覆盖在我的手掌上,柔声安慰:“不必紧张,很有可能所谓的怪兽、祭文都是痴人说梦一样的天方夜谭神话。 金字塔不过是古埃及人用来炫耀财力、武力、人力的纪念碑,跟怪兽无关的。” 我低声苦笑,安慰别人的话,总是同出一辙,向最好的方向去揣测。 果然,三个进洞的人很快便一无所获地爬了出来。 对讲机里传来谷野的声音:“风,三次钻探没有结果,我们决定暂时退出隧道,请做好接应准备。” 这些话,无疑已经承认了第一次钻探工作的失败。 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了,当我们在谷野的大帐篷里开完讨论会,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四位专家的颓丧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愁云散尽。 汤博士在短暂的失败后,已经打电话去了洛克西勒马丁公司,迅速订购了一支长度达到十二米的超级钻头。 马丁公司是世界第一的武器生产大厂,任何形状、任何尺寸的工具都可以订购。 “七十二小时内,各位,我们就会拿到最新的加长尺寸钻头,到那时候,相信一定能打开通向天国的大门。” 汤信心百倍,挥动着毛茸茸的手臂,顺便色迷迷地向苏伦这边瞟着。 美国男人就是这样,无论在多糟糕的生存环境里,总不忘了时时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 我为他说的“天国”这个称呼感到心里一阵沉重的压抑——“天国、天堂?只有死了的人才会被送往这个地方,那是牧师们在葬礼上常用的词汇。” 发掘工作只能暂停,离开帐篷时,汤兴致勃勃地靠近苏伦:“苏伦小姐,我那里有关于金字塔考古的最新鲜咨询,而且有正宗的苏格兰百年威士忌,要不要做彻夜长谈?”看来,汤对中国人的“人生苦短,何不秉烛夜游”这句话有非常深刻的认识。 苏伦礼貌地拒绝了他不怀好意的邀请,挽着我的手臂出了帐篷。 寒气四起的沙漠之夜陷在无边的静默广袤之中,以至于当我们回到自己的帐篷时,手脚都有几乎冻僵了的感觉。 “好冷——”苏伦搓着手,抢先钻进睡袋。 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中国人的传统规矩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一件名不正言不顺的事。 旷野里,陡然传来一声尖锐幽长的狼嗥,凄厉无比。 苏伦警觉地在睡袋里拉动枪栓,因为那声狼嗥响起的地方,似乎就在营地正西,土裂汗的方向。 我随手关了灯,在黑暗里摒住呼吸静静谛听。 埃及沙漠里本来就极少有狼群出现,因为根本就没有它们生存所需的食物,何况那声嗥叫代表了出现的是只孤狼。 等了十分钟,并没听到第二次狼嗥。 苏伦松了口气,疲倦地说:“风哥哥,早些睡吧,明天可能会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呢……”孤狼并不可怕,外面营地里的警戒岗哨,轻易可以干掉几十头野兽。 一想到彩虹勇士的特遣队很快能入驻营地,便更加放心,最起码不必为莫名其妙出现野狼嗥叫而担心。 再有一点,先前我对谷野未打招呼就带这队特种兵进入营地,一直耿耿于怀。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中国古训,人人都该牢记。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新情况呢?”监视器屏幕上那些画面片断跟萨罕长老的祭祀,交替在我脑海里显现着,思想活动频繁之后,刚才涌上来的睡意已经被全部赶走。 苏伦已经睡着,似乎她今天明显比平日疲倦得多,也睡得沉。 在睡袋里翻了个身之后,脑子里变得更加清醒,正想仔细将这次的发掘工作做一个详细的梳理,蓦的听到一阵夜行人从空中掠过的衣袍风声。 我猛然坐起来,手腕一翻,从枕下取出手枪。 子弹早就上膛,当我无声地扳开保险时,那阵风声一直向西去了。 “苏伦、苏伦……”我低声叫,但回应我的只有苏伦均匀的呼吸声。 我下了地,先将门帘开了一条细缝,探出脸向西张望。 半空中,似乎飘浮着一只巨大的灰色蝙蝠,双翼展开,呼扇着向西飞翔。 其实,那是一个人,就是萨罕的弟子,那个神秘的女孩子幽莲。 我退回帐内,轻轻推着苏伦的肩膀:“苏伦,醒醒,有情况!”苏伦只是沉睡,仰面向上,根本不理睬我。 我发誓,此时自己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因为从苏伦睡着到发现幽莲飞在半空前后只是二十分钟时间。 我从没有过在二十分钟内便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的经历,在长期的内功修炼生涯里,我已经可以做到,即便是熟睡中也能永远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清醒状态。 3神秘失忆 3神秘失忆苏伦一直都没醒,非常奇怪。 我只做了半分钟的耽搁,马上穿好鞋子、外套,顺手从桌上拿了苏伦的望远镜,急速出门。 依照幽莲的飞行速度,我要赶上她绝对不可能,这才是我拿望远镜的原因。 营地里非常寒冷,我看到四名特种兵正缩着脖子在井架边巡逻,四个人的脸都面向东方,当然发现不了这边的情况。 我急速跑出营地,举着望远镜向西看,根本不假思索地把镜头瞄向了土裂汗金字塔的顶端,因为我有预感,幽莲要去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果然,她落地的位置,就在我曾经攀登过的塔顶。 望远镜里清晰看到她的身体,轻飘飘落下来,抖抖身上的灰袍,单膝跪地。 我调整了望远镜的放大倍数,将她的动作拉近到极限。 镜头中,她的手腕一翻,亮出弯刀,如果隔得近,应该能听到刀刃弹出的“嚓”的声音。 “她要做什么呢?难道是要撬某种东西?或者是在塔上写字……”我感到无比困惑。 不知为什么,此时营地里一片死气沉沉,就连那四名岗哨也木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不发出任何交谈声。 我甚至没听到发电机组的噪声,夜这么静,那些声音应该听得比较清楚才对。 “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状况呢?”一阵心神恍惚,我的记忆中断在这里。 我醒了,帐篷外阳光灿烂,晃得眼睛隐隐作痛。 我坐起来,残存的记忆支使我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找自己的手枪。 它还在枕头下,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处于随时都会发射的状态。 “怎么回事?记得我正在望远镜里监视幽莲,怎么?那是梦?一场噩梦?”扭过头,我看见苏伦的望远镜平放在一叠图纸上。 想起自己昨夜起床时,裤袋里装着手枪,手里握着望远镜;想起诡异如蝙蝠的幽莲停在金字塔顶……“苏伦、苏伦、苏伦——”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击中了我,我拚命地大叫,跳下床,紧紧地握着枪。 萨罕师徒,一个邪恶祭祀,一个半夜上塔,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得先把这个事实告诉苏伦,营地里的安全最重要,必要时候,首先得把这两个神秘人物驱逐出去。 苏伦应声而入,顺手将帐篷的帘子挑高,让阳光放肆地照进来。 “风哥哥,你醒了,可急死我了!”一晚上时间,她的脸都瘦了一圈,并且眼睛里满是血丝。 “什么意思?我醒——我醒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隐约感到不妙。 “风,你已经昏睡了超过四十个小时,如果没有萨罕长老的招魂术,只怕还得昏迷下去,呵呵,大家都很担心你……”谷野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门口,接着萨罕、幽莲、老虎、卢迦灿鱼贯而入。 我惊骇地几乎跳起来:“四十小时?”苏伦伸手取过我手里的枪,满脸欣慰:“那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我看到幽莲依旧垂着头站在萨罕身后,感觉心里有一团烈火“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我真的曾经昏迷,肯定与她有关系。 幽莲的灰袍长长地拖曳在地,脸和头发依旧脏得不成样子,垂着头,面孔向下,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腰间。 我知道,她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我在这种场合,只会三缄其口,就算有什么要说的,也只告诉苏伦一个人。 因为现在,唯一值得我信任的只有她。 “敬礼!”外面似乎有立正、挥袖的动静,应该属于军人的标准姿势。 一个身材娇小的埃及女军官走进来,肩章、帽徽闪闪发光,而她眼睛中射出的光芒,更是咄咄逼人。 “风,这是铁娜队长,彩虹勇士特遣队的负责人。” 谷野抢着介绍。 “我是铁娜,从今天起,负责整个营地的警戒工作,希望能跟大家精诚合作,把金字塔发掘工作顺利进行下去。” 铁娜的话,干练简洁,带着斩钉截铁般的命令意味。 我的目光只是空洞地向前,注视着幽莲站立的方位,因为我经过苦苦思索之后,根本记不起昏迷前发生的情况。 我能记起自己在望远镜里观察到她亮出了手腕上的尖刀,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记忆到此中止。 唰的一声,一阵劲风从我鼻尖上掠过,我回过神来,卢迦灿已经开始用力鼓掌。 “风先生,希望你记住,在我讲话时,眼睛一定好看着我,ok?”铁娜的腿仍然以“朝天一柱香”的姿势抬在半空,然后缓缓下落。 所有的人,目光惊骇,特别是苏伦,刹那间变得目瞪口呆。 我不明所以,伸手向脸上一抹,落下一只沙漠毒蚊的尸体。 “这种蚊子,毒性巨大,吸血的同时,会把一种来自尼罗河滩涂中的致命菌注射进人体,潜伏期长达两年以上。 风先生,请注意个人安全。” 她伸手在战靴的鞋尖上轻轻掸了掸,钢盔下,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 特种部队里极少有女兵,用女军官来带队,更是史无前例。 铁娜的身材很好,即便是在包裹严谨的军服下,仍旧风情曲线毕露,与她脸上的冷漠不成正比。 铁娜走出帐篷时,所有的人都众星捧月一样跟了出去,只有苏伦依旧留在我身边。 “风哥哥,这个女孩子……好厉害的腿上功夫,一抬腿就踢死了你脸前的毒蚊……”她取了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的脑子仍旧昏昏沉沉,因为从醒过来开始,突然对时间的概念上,发生了巨大的迷惑。 苏伦望着铁娜一行人向井架走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铁娜,西点军校的高材生,曾受过美军‘海豹突击队’创始之父邦塞迪的亲自表彰嘉奖,而且是埃及新一批特种部队的最高教官……”这很多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定语,无疑给铁娜的身份蒙上了数道绚丽的光环,其中最亮丽的一道——“她是埃及总统休安顿最宠爱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孩子。 外界传闻,她将很有希望参加二零一零年的总统大选。” 我回到床边,用力抱着头,觉得太阳穴深处像有两把高速工作的钻头,在不停地侵袭着我的脑部神经。 “苏伦,帮帮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跟上次在金字塔顶上的情形接近了……”四十小时的昏迷,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意外,而且我敢肯定,有某种神秘的外力让我第二次陷入了“部分失忆”的状态。 苏伦走近我,右手放在我的后颈,按在颈椎与颅骨连接处,缓缓摁压着。 “苏伦,告诉我这四十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伦长叹一声:“风哥哥,你先不要多问,我希望能让你快速真正清醒……”我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觉得自己“大锥穴”上受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做为连接头与身体的脉络桥梁,大锥穴的血脉流畅与否,很大程度上对人脑的清醒程度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醒了,而且是无比清爽地醒了过来,这都要感谢苏伦的那次重重的点击。 现在,我是躺在**的,苏伦就坐在床边椅子上,凝神看着我。 “谢谢你。” 我坐起来,神清气爽,失忆后遗症全部消失了。 “风哥哥,关于你的失忆片断,我有办法可以回放出来,因为我在你身上放置了微型摄像系统,请……不要怪我好不好?”苏伦的脸红了,因为在某个人身上放置窃听或者偷拍系统,都极大程度地危害了对方的人身权利。 我拍拍后脑勺:“我早该想到的,你可以在谷野身上安放窃听器,对其他人怎么可能放过?算了,快放给我看,我想知道幽莲在那塔顶上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土裂汗金字塔的顶上必定埋藏着某个大秘密。 苏伦迅速把一个四分之一火柴盒大小的灰色方块,与她的笔记本电脑联结起来。 马上,屏幕上出现了昏暗的帐篷里的情景。 摄像机是安在我身上的,一切当然也是以我的视点为主。 我的动作极快,出门查看、返身拿枪和望远镜,然后再次出门向西……以拍摄角度来看,摄像机应该是放置在我的胸口位置,但我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播放到幽莲降落在金字塔顶那一幕时,也就是我记忆的终点位置,画面突然没有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花。 苏伦一愣:“嗯?怎么了?”她在那个灰色方块上摆弄了几下,但屏幕雪花依旧,根本没有任何图像。 所有的细节部分,只能显示到与我的记忆被掐断的同一个时段。 苏伦双手摁在桌子上,陡然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我明白,那播放器一定是出了问题,并且在给我观看之前,苏伦一定已经浏览了里面所有的内容。 “风哥哥——”苏伦的嗓音顿时变得嘶哑干涩。 我的突然失忆已经够诡谲的了,那些摄制资料莫名其妙地丢失,更是让她始料不及。 “没关系,其实我们早该料到有一股神秘的不可知的力量笼罩在营地里,从我听到那神秘的鼓声时就开始了。” 4军事接管 4军事接管以下是苏伦的叙述——“你急速地向金字塔方向奔跑,塔顶出现了一道冲天而起的白光,光线之强,像是漆黑的夜里电焊枪爆发出来的火花。 白光直冲上天,然后塔顶的人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白光屏蔽住了还是进入了金字塔——”我苦笑着:“有可能是进了金字塔,上次我就对你说过,感觉到用力跺脚就可能落进塔里的。 其实昨天我已经有了最新的创意性想法,或许可以改变钻探方式,直接由塔顶开始掘进。” 这个想法非常古怪,因为苏伦的脸色正在急骤变化,直到最后突然伸出大拇指:“风哥哥,你的想法真是绝妙!太绝妙了!”这条路线可以做最大程度的改进——从塔顶进行小规模的局部爆破,层层下降,通过毁灭性的挖掘方式,把金字塔下面的秘密发掘出来。 历史上似乎还没有人如此做过,毕竟是在“毁灭”金字塔。 对于其它可以遵循正途进入的金字塔,没必要走这么极端的路子,这个想法,只针对土裂汗金字塔。 “你到了塔下,想不到你的轻功那么高明,根本不必用什么绳索之类的帮助,已经飞上了塔顶。 我想那大概是类似于‘燕子三抄水’之类的轻功吧?什么时候也可以教给我……”叙述到了这里便停了,我听得出苏伦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然后呢?”我希望听到后面关于白光、关于幽莲的下落。 “后面没有了。” 我一愣,但知道苏伦还有话说,便耐心地等下去。 苏伦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十几步,指着我身下的床苦笑:“其实,一切都是摄像系统拍下来的,我开始介入时,时间是早上七点,你已经躺在这里。 如果没有摄像机的帮助,我只知道你睡了整晚,早晨陷入了昏睡状态,其它的,一概不知。” 我“啊”了一声,张口结舌。 苏伦的话,无疑是说,当我跃上塔顶时,摄像机的拍摄工作也被中止了。 我的第一反应与苏伦不谋而合:“问题出在那道强光上,它破坏了摄像机镜头读入工作!”苏伦仰面长叹:“还好,你能平安回来,至少证明对方没有恶意,比起藤迦小姐和龙,甚至班察与枯蝶大师,你的际遇是最好的了。” 越来越多的怪事,给予我跟苏伦的并不是惧怕恐慌,而是越来越高昂的斗志。 盗墓者的天性,让我们根本不去考虑继续追索下去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而是更加全神贯注地调动脑细胞,企图从这些混乱的片断里,找出可以直达核心的光明之路。 毫无疑问,发掘工作会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无论是采用什么样的钻探机械,总要到最后见个分晓。 现在我担心的是金字塔内部匿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力量,会对进入塔里的人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与苏伦一道走出帐篷时,又近黄昏。 我惊奇地发现,铁娜带领的彩虹勇士并非是四十四名,而是至少有三百名以上。 他们已经在营地周围搭起了连绵不绝的帐篷,像一道屏障,牢牢地把营地包围在中央。 营地里的瞭望梯已经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度为二十米的专业级别的军事瞭望塔,并且设置了简易电梯。 “天!这是干什么?军事演习吗?”我惊骇的不是手术刀的调动能力,而是觉得埃及军方已经大大方方地接管了营地,甚至包括所有的发掘工程。 在埃及的国家立法里,曾经有这么一条:如果发掘到的金字塔是完全封闭、未经盗墓的,其内部的所有财产、文物、包括沙子土壤乃至由此带来的新闻收益,都属于埃及政府。 如果墓穴已经被盗,则发掘者可以与埃及政府平分收益。 按照这条法律,如果打开土裂汗金字塔后,发现它是完好无损的,一切所得,将全部归属埃及政府所有,谷野等人会一无所获。 这大概也是埃及军方不遗余力地参与进来的主要原因吧?瞭望塔上架设的应该是两台高倍率、高精度、自动摄像的军事专用望远镜,铁娜的设想不错,站在瞭望塔上,已经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到土裂汗塔顶。 帐篷圈以外,停着至少二十辆军需货柜车,全部喷着埃及军方的巨大标志。 “不是演习,而是切切实实的军管。 “苏伦更是无奈,早知如此,她就会阻止手术刀邀请军方介入的贸然举动。 马丁公司的效率非常高,晚餐还没结束,汤已经接到传真,钻头两小时后将到达营地。 这个消息无疑是最鼓舞人心的,连冷漠的铁娜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捧着倒满了葡萄酒的水晶杯站起来向所有的人敬酒:“为了我们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掘工作,干杯!”她站立的姿势略显得怪异,有点像自由搏击里的起手动作,一只脚稳定支撑,另一只脚只有脚尖着地。 就连她的两只胳膊肘,也是一高一低,仿佛随时都要发动进攻抑或是挥臂格挡一样。 “风哥哥,她的功夫,好像是来自截拳道的‘闪电脚’。” 苏伦在我身边,借着喝酒的动作,扭头向我低语。 的确,铁娜的站立姿势根本就是来自曾经在美国最风行的截拳道自由技击术,所以看起来才会既怪异又眼熟。 “风先生,同为四大文明古国的后裔,我们来共同干了这杯?”铁娜已经走到我的桌前,手里端着一杯血红色的葡萄酒,带着蔑视的眼神。 我只好站起来,举起杯子,忽然向前一个踉跄,杯子脱手向铁娜身上飞过去。 这一次,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出腿。 果然,她的左腿像毫无预兆的闪电,唰的踢上来,在平常人四分之一的眨眼时间里,啪的一声将那杯子踢得粉碎。 杯子里的酒洒了满桌,却没一滴溅在她身上。 其实,要想把杯子踢飞,我也能做到,包括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恰当的腿法踢出。 但是,我的武功,无法凌空踢碎杯子。 要想踢碎它而不是“踢飞”它,不但要求脚尖上的力量,更要求脚尖上的速度。 我开始鼓掌,甘拜下风地鼓掌,因为她在腿脚上的功夫,似乎已经超越了创立截拳道的美籍华人李小龙。 “从今天起,营地里所有人员的武器将统一上交,由军方代为保管。 而我们,埃及军队里最出类拔萃的彩虹勇士,将会全力以赴、百分之二百地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说完,她又转身盯着我,冷酷无比地低声告诫:“我看过你的档案,不过在这里,别耍小聪明!你学过的那些东方武术,根本挡不了我一腿。” 我耸耸肩膀,摊开双手,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道铁娜小姐为何要单独针对我——“没有理由啊?大家初次见面,况且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我承认,她的那一腿,我无法破解也无法抵挡,并且我能想到“闪电腿”进攻的最厉害之处是双腿连环飞踢,力道和频率同样惊人。 看看从前李小龙的搏击档案资料就知道了,那种依靠“电击”的手段训练出来的武功,根本已经超出了人类身体锻炼的最高境界。 李小龙出道时,以一招“飞脚踢碎空中木板”的功夫震惊了美国武术界,而刚才铁娜的“飞脚踢碎酒杯”更是惊世骇俗。 苏伦的情绪有些低落,跟手术刀简短地通过电话后,便钻进了睡袋。 明天一早,五点钟,也就是朝阳刚刚升起时,钻探工作便会二次开始。 “风哥哥,我想……铁娜对你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如果不怕冒昧的话,我想说,她对你……对你有某种好感……”苏伦在睡袋里探出头来,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酸意。 我对着一卷图纸,头也不抬地反问:“好感?什么好感?”苏伦长叹一声,把下巴缩进睡袋里。 我对她的话心不在焉,因为我有个比较大胆的想法:“苏伦,我想明天一起进隧道去,跟随钻井,做一次实地考察。 单单从监视器上观察隧道情况,只怕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苏伦吃惊不小,手术刀再三告诫过,要我们俩离井口远一些,免得身受荼毒。 我走到苏伦床边,凝视着她的长发:“我经历过两次奇怪的失忆,足以证明那种神秘的力量除了能令我‘失忆’之外,无法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也许是我跟其他人差异最大的地方,所以我才会做这个决定。” 她的身子在睡袋里显得纤细柔弱,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彪悍干练。 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走向帐外。 从苏伦刚才的“微酸”里,我能察觉到某些奇怪的情绪已经在我们之间弥漫着。 被军事接管的营地,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瞭望塔上居然装了四只功率强劲的探照灯,雪白的光柱缓缓地从每一顶帐篷上扫过去。 这里不像是考古发掘的营地,倒像是被武装到了牙齿的军事集中营。 据苏伦告诉我的消息,那些军车装载着目前埃及军方最先进的地对空、地对地导弹,并且士兵中有完整的爆破小组、雷达小组、生化小组…… 5凿壁偷光 5凿壁偷光我用力展了展双臂,今晚不会有奇怪的事发生了吧?铁娜对我有没有好感,根本就不重要,像她那种标准的埃及血统的女孩子,我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 苏伦呢?她的“微酸”代表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在营地里极度紧张的气氛重压之下,倒是真的可以放松心情,在大漠、黄沙、傲岸的金字塔这么一个强烈的异域风光环境下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呢……黎明如约而至,井架边传来铁器碰撞声时,我倏的醒了过来。 没有梦,脑子异常清醒,浑身都充满了精神抖擞的战斗力。 我跟苏伦赶到井架旁边,铁娜正在指挥着士兵给即将下井的专家们分发高压缩氧气瓶。 当然,此举遭到了伯伦朗的强烈抗议。 因为这种行为是对他的最新空气隔离层成果的极大藐视。 “我的隔离层项目,已经申报了国际生物学联合会,即将被评定为二零零六年度最伟大的发明,铁娜小姐,除非你枪毙我,否则、否则我绝不会佩戴这个笨重的大铁罐——”抗争的结果,在进入竖井的十六个人里面,只有他简装随行,其余十五人包括我在内,全部佩戴了整套的氧气瓶、生化面罩和全套的高强度抗菌服。 电梯在缓缓下降,我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如止水的状态。 我的衣领、胸口、大腿、臀部四个位置,都安装了苏伦的隐形摄像机。 她会在帐篷里,秘密接收摄像机传回的信号。 我们已经把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做了最详细的计算估计——我盯着仍旧气哼哼的伯伦朗,笑他的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封闭的金字塔空气中蕴藏的极度危险的气体或者超微细菌,其危害程度并不是人类现有的知识结构所能预知的。 他那么相信自己制造的“隔离罩理论”,真的有点固步自封的愚蠢。 谷野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指着那个被均匀分成三段的新钻头:“汤博士,按照射线探测结果,那道石壁厚度应该在……”汤博士愠怒地挥手:“谷野先生,不要再提你那个愚蠢的射线探测!”一张口,他的话里就充满了暴烈的火药味。 谷野讪讪地笑了笑,马上闭嘴。 这五个人是每一个行业里无与伦比的精英分子,如果全部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辩论起来,三天三夜也难分高下。 首先闭嘴的人,应该是最明智的。 我向上仰望,头顶已经被那个隔离罩重新封闭,但呼吸依旧顺畅。 所有下井的人并没有带什么武器,这一点是铁娜特别安排的,因为她担心金字塔内的射线或者细菌,会有令人莫名其妙发狂的作用。 有武器在手,只怕会误射误伤。 电梯到达井底,所有的人开始搬运钻机进入隧道。 我仍旧落在队伍的最后,因为我希望自己能把从井底到隧道尽头这一段,仔仔细细地观察一遍,期待能发现隧道顶壁上再次出现那种神奇的壁画。 不锈钢护筒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通常可见的水汽凝结现象,这应该归功于良好的通风换气设备。 汤博士站在钻机上带头向前,像是迫不急待要投入战斗的勇士,把牵引机构的动力提升到最高。 隧道里很平静,没有壁画,更没有上次看到的奇怪的光柱通道,当然也没有怪兽、长舌和石碑。 什么都没有,这似乎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地下钻探。 我的脖子都仰得发酸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隧道尽头,汤博士已经指挥着助手们把加长钻头接驳完毕,伸入石壁上第一个钻出的黑洞里。 按照此刻仪表上显示的数据,第一个洞的深度恰好是五米。 汤博士又在大声嚷着:“去***射线透视吧,让我来告诉大家,这石壁的厚度到底是多少——”我笑了,权威被怀疑时,总会忍不住暴跳如雷,不管是在哪一行哪一业。 汤博士已经开动了钻机,噪音并不太大。 先前从钻机铭牌上可以看出,它同样是出产于马丁公司。 以制造重武器、大炮、导弹为主业的超级公司,做这么台小小的钻机,真的是大材小用。 所以,钻机和钻头的质量无须怀疑。 那些粉末,只是普通的被钻头打碎的石灰岩,毫无异样。 我站在钻机后面,远远地看着另外两个黑洞,正在考虑要不要爬进洞口去探测一下,突然之间,钻机猛然一震,伴随着汤博士的一声怪叫:“啊——”接着,钻机便停止了工作,汤博士楞楞地站在钻机的操作台旁边,静默了有半分钟,猛地高举双臂,兴奋地大叫着:“打通了打通了……”的确不假,钻机只工作了两分钟,便已经打开了第一个洞,厚度显示为六米。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戴上防毒面具,把氧气瓶的开关打开,只有伯伦朗满脸不屑地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带着不可一世的睥睨神情。 钻头抽回来,伟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相信地面监测室里的人员会跟我们一样,心情异样兴奋。 每个人都在后退,离开那洞口大概有二十米。 隧道里此时处于绝对的寂静状态,所有人都尽量摒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洞口的另一边藏着史前最凶猛的异兽,随时都可能从那洞口里伸出攫人巨爪来。 难以令人相信的是,随着钻头抽回,洞口里慢慢射出一道温暖的光,开始是淡黄色,接着转变成金黄色,把隧道两边十米之内渲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黄色。 “上帝啊,光……竟然有光……”切尼就在我身边,用一种梦幻般的呓语低声叫着。 金字塔处于完全的封闭状态,既不可能接收来自太阳的光芒,又不会自动发光——怎么可能有光?长达半小时的望远镜观测后,对讲机里传来铁娜压抑不住的愠怒:“谷野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异样,我希望你尽快把发掘工作进行下去。 大家是来探墓,绝不是来观光的——”做为一名铁血军人,她的常识完全局限在“拼尽全力完成任务”的框架内,才不管石壁后面有什么。 谷野不理睬铁娜的话,忽然向我干笑着:“风先生……记得你们中国古代有一个读书人,为了在晚上看书,把邻居的墙壁凿了个洞,让光泄露出来。 我们……我们现在就好像那个读书人一样……”他的喉头哽咽着,发出咕噜咕噜咽唾沫的声音,好像紧张到了极点。 他说的,是古代“凿壁偷光”的故事。 切尼一边继续用望远镜向洞口里观望,一边提高了声音:“我倒是宁愿相信石壁后面堆满了夜明珠。” 汤博士放肆地大笑:“岂止是夜明珠?应该是成堆的黄金和夜明珠,否则何以能发出黄金一样的光芒?”印第安纳琼斯的探宝盗墓故事在全球都有极大的蛊惑力,所以,现场每个人都同意汤博士的猜想。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金黄色的光,这种光似乎充满了不透明的像雾一般的介质,跟此前我所见的光并不完全相同。 光把洞口全部遮掩住了,视线根本无法穿透进去。 对黄金的狂热渴望鼓舞了工作人员的士气,很快便重新打通了剩余的两个黑洞,接着用钻头反复贯穿,将石壁上开凿出一米宽、一米半高的门口。 金黄色的光始终恒定地向外散发着,直到我们穿过门口,站在一间至少有十米见方的巨大墓室里。 墓室里布满了金黄色的光,这光是从正前方的另外一个门口里宣泄出来的,那个门口非常宽大,粗略估算是在三米宽、五米高。 当然,具有这么大的门口的话,墓室的高度可想而知,应该也在十米左右。 那样巨大的门口层层叠叠一直向前远远地延伸出去,不知道有多远,不知道有多少门口,总之,我们已经到达了一个到处充满了金黄色光线的巨大建筑物里。 伯伦朗满不在乎地大口呼吸着,并且发出讥讽的嘲笑:“天哪!你们戴着这种丑陋古怪的面具,会把金字塔里的木乃伊跟外星人吓跑的……”我费力地抬起已经发酸发胀的脖子,仰面看墓室平顶上绘着的那些金碧辉煌的象形文字。 在这种时候,我已经把幻像魔、神秘召唤之类的怪事忘掉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好奇之中。 平顶上,至少出现了几十个那种非牛非马的奇怪图形,混杂在数以千计的象形文字里,体积要比旁边的字大出五倍有余。 除了伯伦朗之外,每个人都在忙着四处观望,根本没心思开口讲话。 “谷野先生,我命令你一直向前!一直向前、向前……”铁娜的话显得与这种静谧的环境格格不入,谷野不耐烦地伸手关掉了对讲机。 整体来看,这是一间四壁、室顶上都充满了金黄色的象形文字的完整墓室,除了被我们暴力破坏掉的那一部分墙壁之外,所有视线所及之处,空旷干净,连石缝、墙缝都看不到。 切尼若有所思地自语着:“咦?这里的建筑方式,肯定跟胡夫金字塔不同……至少可以肯定比其它金字塔的建筑水平要高太多,上帝啊!难道此前我们对埃及人建筑水平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典籍显示,埃及人的建筑水平、数学水平、水利建设水平都已经发展到了非常高的层次,甚至有资料表明,他们能够轻松地使用“混凝土浇铸”技术。 现在这间墓室里没发现有石缝存在,除了“浇铸”技术,其它方式,根本无法完成一百个平方的室顶工程。 地面是可以供我们仔细研究的,因为与四壁、室顶一样,地面上同样刻满了象形文字。 我突然有种预感,此刻我们好像是处于一只仔细修饰过的巨大箱柜里面,并且是巨人的箱柜。 6纵横十九墓室的焦点 6纵横十九墓室的焦点虽然汤博士已经对射线探测的结果表示了极大的不信任,而且石壁的厚度也明白无误地指出了探测结果的偏差,但我还是相信射线试验的数据。 至于为什么石壁的厚度会出现那么大偏差,只有老天知道。 我凝视着前面重重叠叠的门户和那种无所不在的金黄色的光,试着举步向前,穿过墓室,走到那道大得惊人的门边。 “风先生,停一下!停一下!”谷野气急败坏地大叫着,跑过来,揪住我的胳膊。 “我只是想随便看看——”我以为他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没想到他脸上的肌肉极度扭曲着,疯狂地咆哮起来:“不行、不行!整个墓室的财宝,都是属于我跟埃及政府共有!一丝一毫都不属于你,识相的最好别乱闯乱动,否则我将剥夺你进入墓室的权利!”他的样子,像头护食的恶狗,呲牙咧嘴,令我望而生厌。 我甩开了他的手,强压火气:“好,我明白。” 大和民族的贪婪自私、诡诈多变的原始个性,又一次在谷野身上表露无遗。 我退回到墓室的中心,反正我到这里来,没什么大的贪心,只不过是为了手术刀的一次托付。 既然墓穴打开,我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切尼手里握着放大镜,趴在地上仔细搜索着,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咕哝个不停。 詹姆斯则是手握一只短柄的尖嘴小锤,不停地在被破坏的那面墙壁边四处敲打,发出“叮叮叮”的轻响。 我不得不钦佩伯伦朗的勇气,在这个不知几千年历史的古墓里,他自由呼吸着,用二十一世纪的肺不停地接收来自几千年前的空气。 看来,他对自己的“隔离层”理论非常有信心。 谷野独自一个人,站在那个门口的正中间。 在巨大的空间对比下,他像个孤零零的高楼大厦脚底下的钉子头一样可笑。 “我听到了召唤声,各位——我听到了召唤声!装满财宝的箱子、成千上万的箱子,就在前面,就在纵横十九座墓室的交汇点上,就在那里,就在前面……”他用力向前指着,另一只手拢在耳朵上,做成努力谛听的样子。 所有的人,放下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向他望着。 到这时候,从最初闯入墓室的狂热里,大家开始冷静下来,都不明白这光的来源之处。 当他们用心思考这个问题时,不约而同地相信了汤博士的理论——“黄金与夜明珠交相辉映产生了光”。 再加上谷野极度蛊惑人心的话,更是让普通人心痒难耐。 “听,财宝在召唤!它们在召唤……”谷野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充满了整个空洞的墓室。 陡然间,汤博士的助手们呐喊一声,向前狂奔而去。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跑出去的六个人已经绕过谷野,从大门里冲了出去。 “停下、停——”汤博士只叫出一声,前面的人已经恐怖地大叫起来,随即叫声余音袅袅,似乎正在向深渊里坠落。 我浑身的血液急骤地向头顶涌上来,满脑子都是“怪兽、外星人”之类的恐怖意象。 大门之外,究竟匿藏着什么样的神秘怪兽,可以在瞬间将这六个人吞噬掉?谷野面向虚无缥缈的门外空间,愣了只有一秒钟,嗖的一声,向后跳了一大步,接着转身便逃,一直跑回到我们中间,已经变得面如土色。 “我的确听到了召唤声……召唤声……”谷野语无伦次。 再大胆的人,此刻恐怕也不敢冲出那道门去了,包括踌躇满志的伯伦朗,并且我相信大家心里都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面对如此巨大空旷的墓室,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渺小得不成比例。 就在此时,身后的隧道里响起整齐的跑步声,铁娜不满的吼叫声已经传出来:“各位专家听着,我以埃及总统的名义,宣布整个发掘现场实行军管。 所有发掘步骤都要在我的主持下有秩序地进行……”谷野猛地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这群彩虹勇士垫背,胆子总能大些了。 伯伦朗跳起来,不满地大声抗议:“铁娜将军,你破坏了隔离罩,将会让墓穴里的细菌生物自由传播到沙漠里去,造成的后果……”铁娜从那凿开的门口跃进来,手里平端着乌沉沉的冲锋枪,枪口对准伯伦朗,冷酷无情地大喝一声:“闭嘴!伯伦朗博士,如果你不想把自己扔在沙漠里变干尸,尽管再开口吼叫看看!”枪弹无情,即便是身份尊崇之极的人,也挡不住一梭子子弹的杀伤力。 再说,这是在非洲的蛮荒之地,开枪杀人后,随随便便捏造一条“妨碍埃及国家安全”的罪名,死了肯定白死。 伯伦朗是个聪明人,脸色半青不白地闭上嘴。 墓穴里的空气并没有想像中污浊肮脏,再加上耶兰带领工人们迅速将通风换气设备延伸进来。 短时间内,墓穴似乎已经成了铁娜的临时地下指挥所。 至少有十支突击步枪、二十支冲锋枪对准了那道神秘的大门。 可惜,那道性质古怪的光,依旧无处不在,并且毫不客气遮掩了人们的视线。 “至少,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铁娜的目光在我脸上瞟过。 接下来,耶兰指挥工人将凿开的门扩充为三米见方的洞口,与隧道完全沟通,并且调集了高速鼓风机,准备进入大门,驱散这种应该被叫做“半烟雾性质”的光。 我突然很想听听苏伦的意见,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在隧道外面的人,更能看清此刻大家的处境。 我走回隧道,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 这个频段,是我跟苏伦早就调整好的,跟谷野等人的频率完全错开。 “风哥哥,我想,事情的关键点会在十九间墓室的交叉点上,也就是向前走,再穿过八间墓室之后看到的那间。 别问我为什么,只是我的第六感。 建造金字塔的设计者,绝对不会主次不分地在同一平面上造这么多同样的东西。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平面结构的中心点必定会极不平常。” 苏伦的话听起来并不肯定,这种古怪建筑,就算世界上最高明的建筑师到了都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摸到头绪。 更何况,论到古埃及建筑考证专家的话,切尼就是最现成的一位大师级人物。 “风哥哥,你想没想到南美洲最著名的‘外星人蜂巢建筑’?如果土裂汗金字塔的奇特建筑结构,是跟著名的‘蜂巢’意义相同的话,那它也肯定是外星人建造出来的东西。 目前,还看不出什么,不过你自己多保重。 像哥哥说的那样,任何时候,要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头等大事……”她的话,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关心,一听便知道语出挚诚。 再次回到墓室,鼓风机已经开始工作,四个工人手持风筒缓慢地向前移动,通过那道厚度同样是六米的大门。 强风吹散了黄光,向前的地面上赫然横着一条宽度为一米的裂缝,笔直垂落下去。 裂缝里同样被黄光充满,并且向两边延伸出去。 刚才那六个人,应该是跌落在裂缝里。 汤博士试着呼叫他们的名字,根本得不到回声。 切尼在这道裂缝旁边观察了,忽然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笑起来,满脸阴霾一扫而空:“那只是建筑学上最常见的一种防护措施——伸缩缝结构。 不过是建造墓室的人,为了防止沙漠昼夜温差极大而造成的墙体频繁的热胀冷缩危害。 目前看宽度为一米,或许到了夏天正午或者是冬天的半夜,它会自由地在一米二到八十厘米之间变化。 唔,这更证明了建造墓室的手段,采用的是最先进的‘混合浇铸’工艺。 唉,我们此前对于古埃及建筑的考证,只怕存在更多的谬误臆想,需要从头推翻的地方太多了……”众所周知,伸缩缝结构,在水泥混凝土施工中最常见的防护措施。 混凝土结构的建筑物受热胀冷缩物理现象的损失极大,如果不预留伸缩缝做处理的话,建筑物墙体很可能会在涨缩过程中遭到毁灭性破坏。 切尼的解释不无道理,总之,那几个贪财的家伙不过是受了觊觎之心的小小惩戒。 看似神秘的现象,经过切尼“科学”的解释后,大家马上变得如释重负。 大队人马跨过裂缝,进入的是一间同样长十米、高十米、宽十米的墓室,同样金碧辉煌,四壁刻满了象形文字。 唯一不同的是,这墓室里向前、向左、向右各有一个门口。 谷野在跟耶兰低声交谈,并且耶兰取出了一个记录本,用铅笔在上面迅速勾勒着某种草图。 我可以猜得到,他们是在商量向哪一个门前进。 其实,这是最简单的选择题——如果能确定此刻我们是在土裂汗金字塔的正东轴线方向,大可以不理会三个门口的迷宫结构,一直向前好了,直到东西、南北轴心的交汇之地,也就是纵横十九座墓室的中心点。 铁娜悄悄走近我,用平和的商量口吻说:“风先生,我们是不是需要更多的士兵参与到发掘工作中来?”她的双枪插在腰带里,冲锋枪也交给了其他士兵。 面对如此宏大的地下宫殿,就算有什么怪物突然跳出来,她的两柄速射手枪,似乎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我的行事作风,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既然她肯谦虚地求教,我自然而然地转变了敌对态度:“不必,看情况再定好了。” 我是不想由于军方的重武器蛮干,把整个墓室全部毁灭掉。 当然,我此前也想过采取“层层爆破”的方式,从塔顶进入,但那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采取的“非常对策”,现在当然可以不再去想它。 7黄金台 7黄金台近距离看着铁娜的脸,发现她皮肤黛黑的脸上,竟生着极为细致的五官。 这种面貌特征根本不是标准的非洲人形象,特别是她的眼眶微微凹陷,眉骨向前高耸,再加上挺直秀气的鼻梁,完全是一副非洲、欧洲混血后裔的样子。 她不安地搓着手,环顾着三道诡异古怪的大门。 其实算上我们进入的这道,整个墓室里,四面墙壁上总共有四道门才对。 “风先生,埃及人的古籍传说中,一直都把这座金字塔单独标示为‘鳄鱼大神’的安居之所。 几乎所有的祭司都传达过天神的旨意,不要碰触金字塔下的‘水晶之棺’,否则将会带来……”所有传说中的诅咒总是同出一辙,每个咒语的最后都要加上“难以预计的灾祸、难以想像的灾祸”这句话。 我更感兴趣的是“鳄鱼大神”和“水晶之棺”两件事,眼睛蓦的一亮。 依照铁娜的特殊身份看,她能接触到的资料,绝对是整个埃及乃至整个非洲的绝密文件。 “铁娜、铁娜将军,我需要知道你说的‘鳄鱼大神’和‘水晶之棺’——你能提供进一步的详细资料吗?”不知不觉中,我向她靠近了一步,鼻翼里闻到的是一种甜甜的欧洲香水的味道。 可以想像,她虽然生在非洲的蛮荒大漠里,接受的学业教育肯定是在欧美的某座顶级大学完成的,所以已经完全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埃及女孩子,身上有这种高级香水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耳中,恍惚听到苏伦的一声酸溜溜的轻叹。 摄像机的镜头,肯定把我刚才靠近铁娜的动作表露无遗,引起了她的某种情绪变化。 铁娜从军服口袋里取出一只索尼标牌的电子记事本,随手按了几个键,彩色屏幕上显示出一副黑白扫描图像。 确切说,那是一幅鳄鱼与人的组合体。 在一个高大的人的身体上,生长着一只鳄鱼头颅,背景则是远处大漠里高高低低的金字塔建筑。 我不禁哑然失笑,古埃及人留下的壁画和象形字里,夹杂着很多动物与人的组合体,一般的考古学家只把它们当成古代人的图腾谟拜而已。 “这就是鳄鱼大神?”我在那幅图像上轻轻指点着,看着那怪物浑身披满了鳄鱼的鳞片,只差一条丑陋的巨大尾巴了。 “对,这幅图画来自于最古老的典籍资料。” 铁娜并不在意我的讥讽态度。 “那么,水晶之棺呢?又在哪里?”显示屏上出现了下一张图片,一根细长的接近透明的方柱横亘于地,背景仍然是沙漠和金字塔。 我对铁娜的资料大失所望,因为这些黑白图片并不能代表什么。 特别是那根半透明方柱,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或许是冰棱(假如古代大漠上也有冰块的话),或许是某种树脂滴落形成的琥珀体,总之,跟“水晶之棺”这样神秘的词汇构成不了任何必然关系。 “风先生,你可以仔细看透明方柱内,其实里面藏着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 铁娜提醒我,将那图像迅速放大。 果然,在琥珀体内有个人直挺挺地站着,这也就更加深了我脑子里把它当作“琥珀”的观点。 琥珀的形成过程,简单说,就是松脂之类的粘稠**滴落,将各种各样的小昆虫封闭于内形成的透明体。 将这个观点无限扩大化,如果一滴巨大无比的松脂落下来时,有个人正好站在树下,于是便像昆虫一样,被封闭其中,成为我们平日所见的琥珀,只不过体积增加了几千倍而已。 古籍记载,古代的原始树木高度可以达到几百丈,几乎能够直刺云霄。 那么,如此巨大的树木分泌出几立方米大的松脂,不是不可能的事。 铁娜苦笑:“风先生,不要跟其他老学究一样固执,看那人的手臂——”那个人竟然——竟然生长着六条手臂?我情不自禁地一把夺过了铁娜手里的记事簿,仔细观察。 没错,除了正常人的左右两臂之外,那人的前胸、后背还各自生长着两支手,类似于中国神话传说中哪吒三太子的“三头六臂”。 不过还好,这个人并没有生长着三个头,只是多了四只胳膊而已。 “现在,请说说你的感受吧风先生?”我无言以答,再仔细观察下去,这个人的面部特征跟非洲人并不相同,嘴巴突兀地占据了脸部的主要位置,将眼睛、鼻子挤到额头下很窄的一个位置。 并且嘴是用力张开的,似乎正在大口地吐气。 他的上身**着,下身围着一张兽皮,双脚错开,形成一副大步向前的姿势。 我跟铁娜低语时,耶兰已经指挥工人架设了一条非常先进的换气系统,将墓穴里的空气通过管道抽向地面,而后再把沙漠里的新鲜空气注入进来。 隧道长度加上竖井的高度,延展距离已经拉得很长,但在工人们高效运作下,这条系统很快完成。 所有的人集中在第二间墓室里,围成一团,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似乎都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请萨罕长老下来。 在神秘莫测的墓穴里,只有见闻广博的萨罕长老,才能给大家更多的关于神秘空间的启迪。 我合上了电子记事簿的盖子,把它还给铁娜。 在这种诡谲的环境下,还是少想多看为妙,任何恐怖的想像都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疑神疑鬼。 “我想,传说中的鳄鱼大神就在这里,而且只有大神的力量,才能造就如此宏伟巨大的建筑。 风先生,别离开我,我……我会保护你!”铁娜的话明显底气不足,但她要强地把“请我保护”说成“保护我”,真的让我有点好笑。 女孩子的天性,让她们无论外表多强劲彪悍,内心里仍旧是胆小怯弱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所有女孩子不可避免的弱点。 耶兰的工作效率极高,不到半小时,墓穴里四处弥漫的金黄色雾气便被抽掉了一大部分。 向前面的门口望去,金黄色的光直射出来,晃得人有些发晕。 谷野举着望远镜,第一个大叫起来:“黄金!我看见了黄金……”其他人的反应并不慢,兴高采烈地齐声大叫:“金棺,那是法老王的金棺,快快,我们过去……”依据从前的金字塔发掘记录来看,法老王的木乃伊会被放在巨大的金棺里,并且覆盖以纯金战袍、纯金面具。 所以,在发掘土裂汗金字塔之前,已经有“发现金棺”的预想。 我并没像谷野一样狂热,因为在对于金钱、财富的追求上,我没有过多的焦渴。 五个专家带头越过了一道道宽度一米的伸缩缝,一直奔向射出金光的地方。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按照谷野过去的辉煌战绩,他的表现不应该如此肤浅、冲动。 难道是土裂汗金字塔里的神秘力量,把他整个都改变了?”我向对讲机里呼叫苏伦:“仔细查一下谷野的历史资料,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遗漏,我觉得他有些异样。” 谷野既然能在国际考古学、盗墓行业里享有盛名,应该能随时保持冷静镇定才对。 即使不能像手术刀那样任何时候都“稳坐钓鱼台”,也至少要表现出大家风范才对。 铁娜挥手,让士兵跟随五位专家向墓穴纵深跟进,她自己却原地不动,始终跟我站在一起。 黄雾散去,侧面左右两个门口里光线黯淡,显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诡异气氛来。 假如把墓穴真的当成一个围棋的棋盘,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天元”的东西轴线上,左右各有九间墓室。 那么,上下位置呢?我们头顶会有多少层墓室直通塔顶,脚下又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这样内部空旷的建筑物,不像标准意义上的金字塔,倒像是现代化的尖角形高楼大厦。 再加上电梯、走廊、窗户的话,完全可以称之为埋藏在地下的超级写字楼。 铁娜说得没错,我们的确需要十倍以上的特种部队参与行动,最好把每一个空旷的墓室都占满,让所谓的牛、马、鳄鱼大神们无所遁形。 墓穴深处,突然间变得人声鼎沸,狂笑声、吵嚷声、敲打声汇成一种奇怪的大合唱,把那些正在忙着架设线路的工人们也吓得抬头张望。 众多声音里,我又听到了熟悉的谷野的“樱花之歌”,只有在极度兴奋时,他才会得意忘形地唱起日本人的国歌。 铁娜厌恶地皱着眉:“怎么了?他们都疯了?”我们同时举起望远镜向那边张望,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黄色平台。 不,那应该是一整块巨大的黄金,所有的人正围着它尽情地跳跃吼叫着,几近疯狂。 “上帝啊,上帝啊……”铁娜在胸口用力划着十字,看来她非但接受了欧美的文化教育,连他们的宗教信仰也全盘接纳过来了。 我们快步向前,因为在极度的狂热下,非常容易导致“集体狂躁症”的发生,并且酿成暴动和骚乱。 果然,我们刚刚到达第五座墓室,前方已经响起了冲锋枪“哒哒哒哒”的吼叫声。 铁娜迅速拔出双枪,飞奔向前,边跑边大声喝叫着:“所有士兵听令,放下武器,列队站好!列队占好——”她奔跑时的样子,像一只敏捷的羚羊,瞬间把我甩在后面。 8神秘死亡 8神秘死亡那间墓室里已经乱成一片,五位专家全部站在那座黄金平台上,其余的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正在拚命跺着脚打着拍子,嘴里大声地唱着一首古老的埃及民歌。 我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做“金骆驼之歌”,歌词大意是说,某个埃及商人丢失了自己的骆驼,然后从大漠之神那里,得到了十头一模一样的金骆驼。 每个人都如痴如醉,吃了摇头丸一样疯狂地摇头晃脑,不时有人抬起枪口射向室顶,弹壳落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铁娜飞身跃上平台,反手开枪,当当两声,已经将距离平台最近的两个士兵击毙。 那两个士兵刚刚把冲锋枪向天高举,眉心上就被子弹射出了一个拇指粗的血洞,仰面栽倒。 枪声和死人并没有压制住现场的狂躁气氛,有几个士兵冲动之下,竟然开始调转枪口对准平台上的铁娜,眼看一场血案就要发生。 我不敢再袖手旁观,一把抓过旁边一名士兵胸口的冲锋枪,几乎来不及瞄准,已经向最先举枪的叛军做了一个点射。 三发子弹毫不留情地射进了那人的后心,立刻血花飞溅。 借这个机会,铁娜凌空一跃,脚尖在其中一个叛军肩头一点,双枪连发,准确无误地连续射杀了四个高举冲锋枪的叛军。 随即双脚夹住脚下那士兵的脖颈,半空旋身,喀嚓一声,绞碎了对方的颈椎。 墓室里静了下来,只听见叛军身上的伤口在汩汩冒血的动静。 “谁敢阴谋骚乱,格杀勿论,全家灭门!大家放下枪,列队站好!”想不到“全家灭门、株连九族”这样的词汇,在埃及人的字典里同样适用。 我这时已经能理解下井之前,铁娜解除了所有特种兵的武装的必要性。 古墓和财宝,随时都能令人发狂,武器集中管理是最正确的一步。 士兵们被铁娜威慑住,将手里的冲锋枪顺序放在空地上,然后乖乖后退,离开平台五步之外。 地上,只留下八具蜷伏的叛军尸体,血腥味渐渐弥散。 那座黄金平台四米见方,高度约一米五,光芒四射,诱人无比。 五位专家已经跳下地,啧啧连声地在平台上摸来摸去。 詹姆斯又拿出了他的小锤,沿着平台的底边仔细敲打了一圈后,断然下了结论:“各位,我很荣幸地宣布,这是一座纯金的实心金锭——”简直难以置信,土裂汗金字塔的中心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块金砖。 如果按照体积乘以密度计算,它的重量将是一个让人无法不疯狂的巨大数字。 铁娜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因为引用埃及法律,这块巨大的金子是属于国家的。 金锭上刻满了缭绕的花枝形状的纹路,这种图案要表达的意义,好像是一棵枝叶茂盛的藤蔓植物,正用自己的须茎牢牢地把金锭抱在怀中。 这间墓室跟其它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四壁和顶上的象形文字也是一模一样。 于是不免让人产生疑问,如果每间墓室的壁刻都相同,是否当时建造时,动用了什么高精度的测量工具呢?否则何以能够刻画得如此精确?无论怎么说,发现了大金子,已经不虚此行。 苏伦在对讲机里犹疑不定地告诉我:“风哥哥,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把那块金子挪开呢?再有,你四处查看一下,金子怎么会自动发光?我觉得肯定另有光源存在——”她说的没错,金子不是夜明珠,本身并没有发光的功能。 现场实实在在的情况就是,那座平台一直都在闪光,像一只巨大的方形灯泡,光芒慷慨地向西壁上的大门里倾泻出去。 如果有另外光源的话,秘密一定在台子下面。 不过,要移动如此巨大的金锭,恐怕得动用推土机的力量。 铁娜将士兵们分为三队,向墓室其它三个方向搜索进去,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门扉、楼梯之类的。 谷野则在吩咐耶兰和工人们尽可能多的接入电源,照亮每一间墓室。 我到此时才发现,卢迦灿并没有跟随铁娜下来,想必是在营地里主持大局。 我对铁娜的指挥能力越来越佩服了,即便是在大惊大喜的情绪极度起伏之下,她仍然能主次分明,不失方寸,不愧是女中豪杰。 搜查的结果,果然存在三百六十一间墓室,除了放置金锭的这一间,其余的都是空的,毫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金锭运出地面。 这可是个难题,因为它的体积已经超过了隧道的尺寸,根本拖不出去,只能就地肢解掉,然后一小块一小块地搬运出去。 铁娜联络到开罗那边的彩虹勇士大本营,安排好一小时后马上派一个战术工兵小组过来,并且携带着最先进的熔炼工具。 做完了这一切,她毫无倦怠地回到了我身边。 “谢谢风先生,刚才的形势的确危险,幸好有你帮我。” 她向我笑着,不再冷若冰霜。 在非洲国家的俚语里有“伴君如伴虎,带兵如驱狼”的说法,军士哗变,首当其冲要受害的就是带队的军官。 方才的局面,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灭了叛军的锐气,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双方互射的血战。 我笑着摇摇头:“不必。” 经历过联手御敌的人,总有“同生共死”的患难之感,两人间的关系无形中深了一层。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她拔出手枪,检查着弹仓里的情况。 我不屑于她的傲气,再次摇头:“君子何必言利?我帮你,是想让发掘工作顺利进行下去,本来就不图你什么。” 铁娜在右手那柄枪的枪口上轻轻吹了口气,把它递向我:“风先生,这两把枪是父亲亲自向美国军火商订购给我的生日礼物,整个埃及举国上下,见了枪,便如见了我本人一样。 送给你,或许……或许能帮你些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准备拒绝,不过苏伦在耳机里迅速提醒我:“风哥哥,接过来,对咱们的未来事业肯定有帮助。” 我顺从地接过枪,象牙镶嵌的枪柄上刻着一个大写的英文“t”。 当然,枪柄上还带着铁娜手掌上的余温。 铁娜眼睛一亮,细长的眉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顺便解下腰间的生牛皮枪套给我。 我并没把这个赠枪的动作当成“交换信物”之类的暧昧举动,别人怎么想我才不理会。 谷野一直都在绕着金锭转圈,好几次竟然趴在地上,用一柄小刀子去拨动金锭与地面相交处的缝隙。 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专注,我走过去,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 我已经对他的身份发生了怀疑,因为他与我想像中盗墓界高手有很大的差距。 “谷野先生,发现了什么?”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工作。 正是由于他的带头鼓动,才险些酿成刚才的血案。 所以,横死当地的八个人,有一半死因要算在他头上。 “当然有,不过、不过要把金锭移开才知道——”突然间,伯伦朗大叫起来:“啊……救救我……救救我……”他的双手用力搭在喉咙上,嘴张得极大,双眼极度惊恐地瞪得滚圆。 从我的角度向他看,感觉他应该是想逃离面前的墙壁,脚在向我们这边迈步,但身子却牢牢地停在石壁前,仿佛有个人从他背后伸手攫住了他的喉咙一样。 他的背后,只是一幅刻满了象形文字的石壁,毫无异样。 谷野跳起来,张大了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救救我……救命……”伯伦朗的舌头吐了出来,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但是双手在喉结上用力抓挠着,拚命跺脚。 几个士兵跑了过去,分别拉住了他的手和脚,其中一个甚至跑到了他背后。 他们的用意是要将他推离那面墙壁,而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顺利地把伯伦朗抬到了金锭旁边,平放在地面上。 我打开氧气瓶,把吸嘴靠近他的嘴唇,不过他已经没救了,嘴角泛着白沫,眼睛正在慢慢翻白。 只有十秒钟的时间,伯伦朗便咽了气。 我把他的手拉开,平放在身体两侧,发现他的喉结正中有一个紫色的小点,仿佛给最细的针头刺过一样。 谷野在我身后大口地喘息着,仿佛陷入了惊恐万状之中。 汤、詹姆斯、切尼围了过来,脸色还算平静。 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证过无数次死亡了。 死因虽然不同,但死者的结局都是绝对相同的——停止呼吸,灵魂升入天堂。 如果有足够条件的解剖室,我希望知道伯伦朗的死因,我甚至能够肯定他的死,是太迷信自己的“隔离罩理论”,肺部吸入了墓穴里的含菌空气所致。 谷野第二次抓起防毒面具扣在脸上,并且迅速含住了氧气吸嘴。 这一连串的动作紧张得不成样子,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牙齿在咯咯打颤。 铁娜伸手搭在巴比伦的颈下,最终确定他已经死了,才挥手令两名士兵抬起他,先送上地面去。 “或许是被什么昆虫叮了一下,或许只是个意外!”切尼简短地下了结论。 这样的先例,在发掘金字塔的过程中被无数次重复过,我们都是相信科学的高科技人才,还不至于把死因简单地归结为“法老王的诅咒”。 9千花之鸟 9千花之鸟在等待工兵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缩在墙角,遥望着那块巨大的金锭。 其实,我觉得更需要积极探索的应该是向上、向下的通道才对。 当所有的烟雾被抽尽,墓室里只剩下令人目眩神迷的金子的光芒。 我曾经用望远镜向那些所谓的“伸缩缝”里观察过,极深,连高强电筒的光芒似乎也被吞噬掉了。 最忙碌的只有耶兰,他正指挥着工人们将照明设施通向每一间墓室。 如此庞大的器材需求,绝非一朝一夕能准备完成的,可见在谷野接管营地之前,手术刀已经做了无数细致入微的准备工作。 “风哥哥,你会不会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至少应该有一道通向塔顶的门或者洞口?所有层与层之间的墓室不可能是封闭的,因为那样的建造方式根本毫无意义——”我突然打断苏伦在对讲机里的话:“那么你说,古埃及人的建筑方式,遵循什么样的原则才是有意义的?”由金字塔的巍然矗立可以明显看出,古埃及人的思维方式根本有别于现代人。 因为那么笨重的建筑在现代建筑师眼里可笑之极,犹如花费了几十万的人力打完地基,却在坚实无比的基础上只垒了一座鸡窝。 那么,按照如此“愚笨”的建筑理念,他们建造出无数层层独立封闭的墓室,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犹如壁画里所显示的,他们会把鳄鱼头、牛头、马头、狗头安在人的身体上一样,有什么意义?苏伦愣了愣,低声笑起来。 我接着叹息:“苏伦,只有你亲自面对这块庞大之极的金锭,才会体会到什么才叫做‘诡异绝伦’四个字。” 苏伦无言,就像谷野他们第一次进隧道钻探时那样,地面上旁观与地面下实地工作的人,感受截然不同。 谷野仍旧在围着金锭打转,似乎并不关心金锭的本身价值,倒是对金锭下覆盖着的秘密更感兴趣。 “哥哥会来营地,他已经重新集结了人马做为后援。 而且……而且你知道吗?从三小时前,埃及军方已经将土裂汗金字塔四周一百公里内的区域里化为军事禁区,并且,军方会实行无线电干扰、通讯卫星扫描干扰……”我“哈哈哈”地干笑了三声,不出我所料,一次普通的盗墓行动,最后发展成了军方的联合军事行动。 施放卫星扫描干扰之后,太空轨道上,任何一颗卫星只怕都会对这个方圆百公里的“盲区”束手无策。 那么,我们所有的人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的发掘成果,将成为军方丝毫不必付出就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只有……静观其变了,哥哥说,可以代表埃及总统施行权力的大祭司马上过来。 整个发掘行动,将由哥哥、大祭司共同主持。” 手术刀终于出动了——大人物往往都在马前小卒们精疲力竭之时出来打扫战场。 看着那八具无辜的死尸,我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蹲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墓室里,感觉总是怪怪的,因为它完全不同于其它金字塔的内部结构,包括……包括气味。 我的鼻子向来都是很灵敏的,气味稍微重一些都会令我赶到窒息,这也就是第一次见到藤迦小姐时,被她身上的“千花之鸟”香气薰得头昏脑胀的原因。 现在,当我的鼻子距离地面只有五十厘米距离,莫名其妙地又闻到了那种香气。 “苏伦,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的神经蓦的高度紧张,因为按照我们此前的推测,藤迦小姐是通过某种神秘的力量进入了金字塔内部。 按照龙说过的链子逝去的位置,应该是在隧道平面以下的某条缝隙里。 我迅速趴在地上,像条尽职尽责的猎犬一样,用力吸着鼻子,希望能将模糊的香味连缀起来,找到它的出处。 苏伦连声问:“什么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我本来以为香气是从那些深不见底的“伸缩缝”里传来的,因为脑子里一直有“下面、向下”的概念,但是当我把住缝隙的边缘,尽量地把头向下面伸出去时,却闻不到那香味了。 “苏伦,我闻到了……好像闻到了藤迦小姐身上的香味。” 苏伦一声长叹,酸意毕现。 谷野听到我的话,呼的跳起来:“什么?什么藤迦小姐?风,你在说什么?”我慢慢起身,控制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尽量保持镇静。 藤迦小姐是在墓穴被打通之前失踪的,她身上的香味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出现。 除非……除非——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抓住谷野的衣领,迅速从他的头顶、肩膀一直闻到脚下。 众人啼笑皆非,铁娜脸上更是露出既诧异又关切的表情。 谷野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这是一个疑点,因为我无数次看到谷野手里挟着香烟、嘴里叼着香烟,并且做为一个瘾君子,他身上至少应该有海洛因的独特香气。 结果,他像一个刚刚清洗过的瓷器,没有丝毫味道。 我瞪着他的脸,足足有一分钟,才故作幽默地耸着肩膀:“别担心,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大家太紧张了,请放松,尽量放松……”铁娜摇头叹息:“风先生,你的幽默并不好笑!”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问:“谷野先生,你的随身行李中有没有携带着本土香料?前天,苏伦小姐托我向您要一些‘千花之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个向美女献殷勤的机会?”我拍拍手上的尘土,其实并没有什么尘土,金字塔内部干净无比,像刚刚被效能最高的吸尘器清理过。 谷野诧异地摇头:“抱歉,我并没有那种东西。 千花之鸟,属于皇室专用,产量少之又少,在黑市上的价格几乎十倍于法国的香奈儿产品——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带到非洲来,那毕竟是女孩子的专用品。” 我退后两步,做了个无比遗憾的表情。 谷野继续回身去继续他手边的工作,连刚才问的问题也不理会了,肯定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退后了一间墓室,避开众人,急促地呼叫苏伦:“苏伦,我想退回到隧道里,重新进入墓室。 我发现了藤迦身上的香味,我会从入口一直闻过来,看那香味到底出自何处?”我大步穿过了这些巨大的门口,向隧道方向前进。 金光从我背后射过来,像是某些电影里的超级电脑光影特技。 苏伦低叹:“风哥哥,你要‘闻香识女人’吗?”稍停,她重新换了公事公办的口气,有条不紊地提示着:“墓室个数太多,如果你真的希望凭借那种香味发现什么的话,最需要的是一条上等的军方跟踪犬。” 的确,如果有一头跟踪犬的话,工作会比较容易些,但是在耶兰的高效工作下,随着抽风机的强劲工作,香味随时都会彻底湮灭。 为保险起见,我还是抓紧时间采用人工方式来完成这项工作。 等我重新进入隧道时,迎面已经飞奔过来一队身着黑色工作服、头戴电焊工人专用头盔的士兵。 他们对我视而不见,飞快地直接奔向墓穴中心,总共有十二人。 他们手里,提着各种电焊和切割工具,看来是专为肢解那大金锭而来。 我静下心来,做了十几次深呼吸,然后开始慢慢嗅探。 越过隧道与墓穴的接口位置时,并没有任何发现。 氧气罩之类的笨重工具早就丢掉,为了工作方便,我早把伯伦朗的神秘死因抛在脑后了。 进入第一间墓室后,我尽可能地伏低身子,但是仍然毫无发现。 贴近地面之后,我在大片大片的象形文字里,发现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符号。 那些符号全部是长方形的,所占的面积大小,正好跟一个标准尺寸的电脑键盘那么大,大概是四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 文字形状像一只独木舟,其中一头滑稽地高高撬起来,像是小丑的靴尖。 舟上站着一个线条简单的人的形象,拤着腰笔直站着,高昂着头。 我呼叫苏伦:“看看这个字,代表的是什么?”苏伦不假思索地回应着:“风哥哥,你的脑子在想什么呢?它不就是埃及文字里最简单的‘太阳之舟’的代称?”我的脸腾的红了,因为我为自己的荒唐愚蠢而感到自责。 在过度的绞尽脑汁思索状态下,我竟然连最基本的埃及常识都想不起来,真是不可原谅。 “抱歉,我的脑子似乎……”我自嘲地在头上重重拍了一掌。 古人的“大智若愚”可能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吧?不过,“愚”肯定是“愚”了,“大智”倒是未必。 “风哥哥,问题的焦点,一定在金锭下面,还是别做无用功了。 而且咱们的猜测并不一定正确,你能想像得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瞬间通过一百多米的泥沙——”她停了下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就是通过了那些泥沙,金字塔的外壁呢?又怎么可能说想过就过。 世界上存在很多地球物理学所不能够解释的问题,发现那条链子后,我最初的反应是:“虫洞”。 “藤迦进入了突然出现并张开的“虫洞”,突破时空,进入了金字塔。” 10超级金锭 10超级金锭苏伦又是一声长叹:“风哥哥,要说藤迦进入了神奇的‘虫洞’,倒不如说她自己就是创造‘虫洞’的人,岂不更容易解释得通?”她的话,明显带着揶揄。 看来,我对藤迦失踪事件的过度关心,已经让她又变得**起来。 “啊——”“啊啊——”无数惊呼的声音,从墓穴中央传来,我眼前的金光突然消失了,一瞬间仿佛从光芒万丈的阳光下跌入了昏黄阴暗的谷底,浑身猛然一震。 其实,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墓室里亮起了照明灯。 不过,人造光与那大金锭的自然光无法相比,眼睛需要有比较长的适应时间。 这个变化的起因,是那金锭已经被从中切为两半,当切割线完成的刹那,金光便消失了。 彩虹勇士的工兵小组绝不是空吹出来的,只有三十分钟时间,他们便完成了初步的工作。 苏伦忽然急匆匆地说:“风哥哥,我的感觉,那金锭就像一个灯泡,你觉得呢?”要把长方体的金锭想像成灯泡,需要最大限度天马行空的想像力才行。 “灯泡?”我重复着,一边快步向中央墓室那边走过去。 “风哥哥,告诉我什么是灯?灯如何定义的?”广义地说,一切发光的物体,比如灯管、霓虹灯架、球形灯……这些通通可以称为“灯”。 如果换个角度考虑,做一个四米见方、一米半高的透明体,在它的中间安置光源,它岂不也可以叫做“灯”。 “苏伦,你说得没错,那可以称之为‘灯’,不过它的光源在哪里?在这么深的古墓下,谁又能给予它电能?”我的脑子很乱,未免提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问题,既然是古埃及时代的产物,何须电能?地球上的能量,人类得以开发的寥寥无几,就连太阳能的应用都只处于幼稚的蹒跚学步阶段,又焉知没有其它可以用来代替“电能”的东西?假如金锭是“灯”,现在,灯被打破了,当然也就不能再发光了。 工兵们再次开始分割工作,将金锭二分为四。 铁娜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忙碌的工兵们。 她的枪法非常高明,应该能够威慑住在场的士兵们。 这真是一幅古怪奇异的画面,几十个现代人,在数千年前的金字塔里,狂热地围着一块全球罕见的金锭。 它的下面到底有什么呢——分割工作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因为所有的切割工具在持续的使用过程中,损耗极大。 他们不得不调整分割方法,准备先把其中一半分割成两米长、一米宽的长条。 即便是分割到这种程度,其巨大的重量,也足以令人工搬动它们成为一项非常头疼的工作。 我靠近铁娜,低声请求着:“请拨给我十个人,我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再次对墓室进行搜索。” 我希望能根据方才若有若无的香味,找到藤迦进过墓室的证据。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还活着,无论这种想法听起来有多荒谬。 “风先生,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她露出幽默的笑,半真半假地挽留着。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自作多情的男人,委婉地笑着,不露声色地拒绝了她。 铁娜答应了我的请求,命令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跟在我后面。 我们穿过中心墓室,一直向前,到达了墓穴的另一个边。 这个位置,应该是金字塔的最西边,跟我们进入墓穴的位置处于同一轴线。 毫无意外,我们什么都没发现,除了满壁的象形文字之外。 我的嗅觉很正常,能丝毫不差地闻到墓室里到处飘荡的切割机的焦糊味。 正因如此,我才会更加惊讶:“墓室里难道不应该有其它阴暗潮湿的味道吗?”假定伯伦朗是因为呼进了墓室里的细菌而暴毙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要紧?因为现在墓穴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弃了氧气瓶和防毒面具,要是中毒的话,大家该都是同一下场才对。 士兵们一直都保持沉默,他们的神经似乎还没从同伴被铁娜击毙的震撼中放松下来,每个人都显得呆头呆脑的。 其实,埃及特种部队“彩虹勇士”在全球各国的特警中,能力不会比美军的“绿贝、海豹、三角洲、蝰蛇”四大顶尖特种部队差。 在每年举行的全球特警战斗力比赛中,彩虹勇士次次都会挤入前十。 我靠在墓室的西墙上,也就是金字塔的外壁上,盯着脚下那些古怪的文字。 渐渐的,我已经开始有所发现,每间墓室的四壁、地面、顶面都有四只“太阳之舟”,而所有的太阳之舟高高耸立的那一头是向着我的左方的,也就是北面。 我马上命令士兵们搜查了侧面近邻的两间墓室,不错,那个符号的方向是向北的,也就是说,“太阳之舟”驶向的方向是北方。 “向北?为什么不是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我的头又再痛,像是要把自己绕住一样,不停地在嘴里重复着这个问号。 突然,有个特种兵低声嘟囔着:“那有什么不理解的?它们的朝向,正对金字塔前的‘太阳之舟’埋藏地。”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发现自己真的该狠狠地反省才行:“我竟然把胡夫金字塔前出土的木制“太阳之舟”都忘记了!该死,真该死!”看着那个道破天机的士兵,我真想扑过去狠狠地拥抱他。 我向着对讲机呼叫:“苏伦苏伦,所有的‘太阳之舟’都是驶向胡夫金字塔的,想想看,这代表什么?”其实,细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个发现或许可以说明,土裂汗金字塔对胡夫金字塔的顶礼谟拜?胡夫金字塔是土裂汗金字塔的核心?就算如此,也仍旧证明不了什么,我们仍是站在一层上下同样被封闭的墓室里,不得其穴而下,更不得其路而上。 苏伦保持沉默,不过我听到快速的键盘击打的“啪啪”声,她应该是在迅速搜寻着什么资料才对。 我隔着那么多门,遥望着中央墓室里忙碌的人群,陡然有种梦幻般的不切实感涌上心头:“我们现在正处于几百米深的地下,一座刚刚被二十一世纪的高新技术攻破的金字塔的内部。 数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当这座诡异之极的土裂汗金字塔刚刚建成时,有没有人曾经站在我目前站立之处,像我一样,遥望着那块巨大的诱人的金锭?”古埃及人的技术发达程度,远远超出现代考古学家的想像。 比如在此之前,曾经出土过的黄金面具,其手工捶打的精细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没有精密的操作程序,他们怎么可能把金子熔化成那么大的金锭?再有一点,难道那金锭是先放置在墓穴中央,然后这一层的顶壁才被封盖浇铸起来的吗?“风哥哥,按照此前的金字塔发掘资料,有确切字数统计的完整的‘太阳之舟’为两万四千个。 并没发现有这种集体指向胡夫金字塔的现象,就算有,也是杂乱无章、残破不堪的,如果……假设这层墓室里的所有‘太阳之舟’都是指着那个方向,只能证明,看似空荡荡的墓室里必定埋藏着更大的秘密——”终于再次听到了苏伦的声音,她显得疲倦无比。 “秘密在哪里?你的意思是甬道和机关?”“嗯,应该是吧。” 她不敢肯定。 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时,之所以在每块材料的堆砌上,都计算得分毫不差,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架设机关的方便。 甚至有人把金字塔里的机关设置,称为一只“不规则的魔方”。 既然是魔方,自然可以做任意角度的旋转、变换,没有丝毫的阻碍、凝滞。 在这种严格控制的基础上,他们当然可以令千百块巨石中的任意一块,凭借几十公斤的推动力或者牵引力便能得到轻而易举的位移。 我颓然地仰面看着室顶,希望在那些千奇百怪的象形文字里找到可能存在机关的痕迹。 跟随我前来的十名士兵乐得清闲,抱着枪坐在地上,闲聊着那些象形文字代表的意思,气氛融洽,简直像个恳谈会的现场。 “难道真的像铁娜所说,需要几百个、几千个士兵进入墓室,掘地三尺进行搜查?”我不由得长叹,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劳民伤财、超强破坏。 “其实,有个简便方法,让汤博士的钻机,在每一间墓室的顶面和地面都钻上洞口,不就轻而易举地发现墓室的秘密了?”苏伦故作轻松,不过三百六十一间墓室,一共需要钻七百二十二个孔,工程量巨大,就算把那个加长钻头磨秃了也未必能完成。 更重要的是,我们并不清楚钻透顶壁之后,上面会落下什么来。 是流沙?还是毒虫猛兽?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这么一层一层空荡荡地钻上去,直到金字塔顶。 “哈哈,或许,运气好的话,我们会在每一层里都发现一块超级金锭,那么,埃及的黄金储量,很可能立刻超越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成为非洲财富之王……” 11地下深井 11地下深井 有苏伦在营地里,对地面上的一切形势变化,我似乎都不必担心。从她能击退“雾隐一刀流”的围攻那件事上,可以了解到她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更况且,还有手术刀这个强劲的后台? 其实,我希望老虎能下到墓穴里来,以他丰富渊博的盗墓知识,或许能给这群忙碌的专家们以建设性的意见。看来,今天大家的收获,只能是把那金锭分解开来,运出隧道了—— 我无聊地转身看着这面石壁,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苏伦,我是否应该去墓穴的南北轴线上看看?特别是距离胡夫金字塔比较近的北面外墙?” 她长叹着:“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 我毫不迟疑地带人循原路回到中心墓室,再急匆匆地向北前进。在十米高的墓室里,忙忙碌碌跑来跑去的我们,像是巨人脚下的蚂蚁。 “风哥哥,你希望能发现什么?”苏伦向我发问。 “我希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内心里是希望找到一条通向胡夫金字塔的地下通道。所有的“太阳之舟”都指向那边的话,至少当初在建造土裂汗金字塔时,建造者的构想必定会跟胡夫金字塔有某种联系。 太阳之舟,历来被考古学家们认定为“法老王期冀死后奔向太阳的工具”。 法老王与古代的中国皇帝一样,自认为是“受命于天”,死后会被“上天收回”。既然要“上天”,必须要有一样交通工具,就是埃及文字记载下的“能够飞向太阳”的太阳之舟。 不过,到达金字塔的北墙,仍旧没什么发现,只是令跟随我的士兵们渐渐有了怨言,用埃及土语嘀嘀咕咕地发牢骚。 我并不感到失望,毕竟是进入古墓的第一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至少有十次以上仔仔细细观察过那道石壁,可惜遗漏了根本的一条——“既然怀疑这里会有通道,为什么不直接调用射线探测机来侦察一番?” 人非圣贤,都会犯错误,我也毫不例外。因为此前自己关于“通道”的想法并不十分肯定,也就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随着一阵欢呼声,第一条两米长、一米宽、一米五高的金块已经被切割下来。这样壮观的景象,就算是想像力最夸张的斯皮尔伯格只怕也不敢尝试编撰,但它实实在在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更为神奇的是,由于切割上的微小偏差,留在另外一大块金锭上的分割线并非绝对笔直,于是露出了地面上的一条几毫米宽的窄缝。 第一个从狂热中清醒过来的是谷野,他急速趴在地上,举起手里的放大镜,观测了五秒钟后,发出一声不知是嗥叫还是呻吟的古怪声音:“一个洞!天啊,这里有一个洞……” 我始终抱着胳膊蹲在角落里,生怕被狂热者们的流弹击中。 如果金锭下真的覆盖着一个洞口的话,那也不足为奇,可以等同于“井盖和深井”。 众多中国大陆的盗墓资料里,十有八九记载着古墓中间,会留下一眼深井。非常深,大部分会直接进入地下储水层,形成一口真正的“水井”,只不过井口是在地面以下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地方。就算在特殊地质条件下,无法打到水源,也会把井里灌满水银,做一口“假井”。 在阴阳风水师的典籍里,水是万物主宰,万阴之母,可以上升为云、下降为雨、寒凝为冰、风化为雪。人死之后,要想继续在阴间地下有所作为,便一定要有水的存在。 所以,我认为金锭下盖着的也可能是一口水井。 同列四大文明古国之中,古埃及人跟古代中国人,当然会有难以用物理学解释的共同之处,这不值得奇怪。 粗略推算,如果金锭的中心与井的中心重合的话,那么下面的井口应该为两米见方。 现场气氛混乱,所以我的嗅觉根本派不上用场,稍作思考,我决定先回到地面上去清醒一下头脑。在混乱的墓室里呆久了,思想会比较混乱。 我向铁娜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个人退出墓室,沿隧道向回走。 这应该算是我今天犯的第二个错误,没有沿“千花之鸟”的香气这条线索继续追下去。 隧道里铺满了凌乱的电缆、高强橡胶管道之类的东西,看不到人影。所有的工人已经进入了墓室,一个人要同时做三四个人的工作。 我蓦的想起了那条可以随随便便把人卷走的红色“水袖”,如果此刻现身,肯定能“饱餐”一顿。甚至不必卷来卷去,只要把墓室的缺口封住,等氧气耗尽时,这群人也就…… 一想到如此残忍的结局,我浑身一阵发冷,拔腿向前飞奔。 到了竖井井口,我仍然觉得浑身寒意不退,瑟瑟发抖,坚持着乘电梯上到井口,牙齿已经在猛烈地打颤。 其实地面上阳光普照,是一个标准的沙漠里的大好晴天。 我回到帐篷里,苏伦正在专心地查阅资料,看见我先是一怔:“风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我强撑着钻进睡袋,觉得颈部以下,已经像浸在冰水混合物里,彻骨寒冷。 “我好像是感冒……感冒……打摆子疟疾……”一阵阵寒意和燥热开始向我轮番侵袭着,牙齿咯咯打颤,腿脚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搐着。以我的过人体质,就算再严重的急性病,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击倒我。 我的思想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眼前不断浮现出伯伦朗临死前的惨状。 “我要死了吗?我也被法老王的诅咒击中了?”此时此刻,我心来感觉到的不仅仅有恐惧,更多的是一阵阵好笑。因为在我所有的学习和研究过程中,从来都是对“法老王的诅咒”不屑一顾。 “风哥哥,别慌,我去找药品……”苏伦的话听起来非常遥远,像是灵敏度极差的对讲系统的声音。当然,营地里跟彩虹勇士的军需车上,都会有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物。 我昏迷了,最后的知觉,只剩下手脚不停地抽搐。 关于法老王的诅咒,是一个科学与迷信双方争执了几百年的问题,各执己见,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确确实实,有一部分人进入金字塔、接触过某些塔里的物品后,离奇死掉,但更多的人却还健康地活着,并且直到生命最终的“自然死亡”。 迄今为止,我认为最正确的解释是“细菌论”。当那些无法感知的远古细菌侵入人体时,体质好的,对细菌不**的便可以毫无妨碍地活下去,细菌**者在不知不觉中身体发生病变,而且是不同于地球上已知病变中的任何一种,所以看起来是“离奇死亡”。 我呢?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解剖结果? 当然,我没死。 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像是标准的失忆症患者。我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条银鳞白蛇,它吐出的信子每一下都几乎直舔在我鼻尖上,颈部的鳞片全部笔直陡立,像围着一条奇异而冷酷的披肩。 看这种情形,它应该是盘坐在我胸口上的。 这明明是唐心豢养的那条白蛇,怎么又要对我下手呢?到底在搞什么…… “小白,可以收工了。”是唐心冷漠的声音。 白蛇一闪,已经从我视线里消失。 我只当自己是睡了一觉,上次被幽莲搞的失忆昏睡时不也是这样?不过这次还好,身子轻快,神清气爽,猛地坐起来。 仍旧在我自己的帐篷里,床前只坐着紧拢着狐裘的唐心,那条名叫“小白”的蛇早就钻进了她的左腕袖子里,只剩一条尾巴尖在外面。 “不必谢我,救你,是为了换取千年尸虫。”她依旧冷淡,慢慢把双手抄起来,挺胸昂头,高昂如君临天下的女王。一阵风吹过,我的头皮猛然开始发炸,因为在她狐裘的长毛缝隙里,几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并且正在不停地辚辚蠕动着。 胃里一阵猛烈地翻滚,如果不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只怕马上就要大吐特吐起来。 唐心忽然灿烂地一笑:“我是蜀中唐门的人,身上携带几只虫宝宝当然最正常不过了,可惜,它们像我一样,都很怕冷畏寒。只等风先生大力援手,拿到千年尸虫,改良它们的生长基因,必定能够……” “对不起,我已经、已经受不了了……”我跳下床,拚命跑出帐外,跪在地上,重重的呕吐了两大口。 我不惧怕毒虫,惧怕的是跟这些毒虫融洽地搅和在一起的唐心。这样的女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为“毒虫寄生”而生的载体。我不明白,老虎怎么会被她所掳掠? 吐够了,我抬起头才发现,老虎、宋九正站在我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用一种嘲弄、戏谑的冷漠神情看着我。 老虎的确变了,从前的他为朋友两肋插刀、江湖救急最热心肠,并且我们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他看着我,像看着一头落魄的野兽。 宋九的眼光像两根尖锐的绣花针一样,我毫不怀疑等唐心一声令下,他会在第一时间把软剑送入我的胸膛。 “我没下蛊,风先生,你跟几百年来每一个低估蜀中唐门的江湖前辈一样——你最好记住,我们唐门最厉害的并不是毒、蛊、暗器,而是我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斗志与勇气。”唐心步出帐篷,腰挺得笔直,脸上泛着淡淡的象牙白色,五官精致得像汉玉里的刀工极品。 12唐心的警告 12唐心的警告 唐心带着老虎、宋九离开,我向着她的背影,发誓似的叫起来:“我会找到千年尸虫交给你,绝不食言!” 救我的人是唐心,因为从苏伦嘴里知道,我已经服用了营地里所有的抵抗疟疾的药物,可惜只能令我的身体像坐上了电椅一样,抽搐不停,并且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就在那个时候,唐心才出手救我的。 “不过,她要求大家不能在场——” “这可难不倒你啊?有那么多隐秘的摄像头和录音装置!”苏伦的窃听偷拍技术,其复杂程度和隐蔽性,已经够得上专业素质的间谍水准。 苏伦不好意思地笑了:“所有隐藏的设备,给人家慢慢走一圈就全部搜出来了——丢人吧?” 唐心的身份足够神秘,假定她是蜀中唐门的未来掌门人的话,这“千年尸虫”看来关系重大。说来好笑,进了墓穴大半天,连根木乃伊骨头都没看见,何来“千年尸虫”?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两个大人物已经到了营地,即是手术刀与埃及总统手下的红人,名字叫做“纳突拉”的大祭司。 我在谷野的大帐篷里见到了他们两个,作陪的是沉默寡言的卢迦灿。 纳突拉的外表并非宽袍大袖的传统意义上的祭司形象,他很年轻,还没超过三十岁的样子,浓眉大眼,身穿国际名牌的笔挺西装,头发也梳得油亮,一丝不苟。看看现在的祭司真是享受,连光头都不必剃。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暗绿色的戒面大得惊人,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于欧洲名家的顶级工艺。 “风先生,多次听手术刀先生说起你,久仰大名。”纳突拉说一口标准的伦敦英语。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名,更没什么值得对方久仰的价值。 “风先生,这次发掘工程完成后,有个不情之请,咱们一起去见总统,他一直都对来自东方的像你这样勇敢睿智的年轻人感兴趣……” 他的话很离谱,我也没心情去见埃及总统。 墓穴里的情况,苏伦已经向手术刀做了详细的汇报,所以,大家不必再啰啰嗦嗦地交流情况了。 纳突拉满脸喜气洋洋,因为在埃及沙漠里能出土如此雄伟的金锭,将是轰动全球的大事,会为埃及的旅游业带来又一个水涨船高的**。做为埃及的支柱产业,旅游业每年为政府带来的收益超过八千万美金。 每个人对失踪的藤迦、班察等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这个豪华的大帐篷里,酒照喝、玩笑照开,丝毫看不出来对失踪的人的担心。 跟苏伦汇合后,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全部平静下来,可以仔细梳理一遍自己在墓穴里得到的信息了。 我的确需要一只搜索犬,因为自己对“千花之鸟”的香气耿耿不忘。要知道,香水附着在死人身上或者活人身上,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我试验过很多次,自己的鼻子绝对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得开。 “苏伦,我知道,藤迦小姐还活着!”退出大帐后,我无比肯定地对苏伦说。 “那又怎么样?”她反问,目光向西面望着。 漫漫黄沙中,土裂汗金字塔孤零零的矗立着。从外表看,任何人都不可能猜到,塔下面此刻正进行着一场撼动人心的发掘。 我随着她的目光,向萨罕的帐篷扫了一眼。门帘低垂着,毫无动静。虽然同为埃及境内的精神领袖,纳突拉与萨罕却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当于一个在朝廷里做官,一个在山野中为民。 为了萨罕“献祭经文”的事,我心来一直疙疙瘩瘩地堵着,十分不舒服。 在他的祷告中,肯定已经把打通墓穴、破门而入的所有人当成了送给土裂汗大神进餐的食物。这种“借花献佛”倒是巧妙得很,只可惜,人太多,土裂汗大神吃不下。 “苏伦,我觉得应该想尽办法去救她,只要是地球上的人,不论国际,都得互相施以援手对不对?” 我对藤迦的印象并不好,但此时此刻在巨大金锭的狂热刺激下,大家都已经忘了她。我再不去救,谁还有这闲心? “我需要一只……”刚说到这里,我已经听到军犬不安的“呜呜”声。 一个身材矮瘦的士兵,手里抓着一条棕色的皮带,皮带的尽头是一只刚刚成年的土黄色长耳犬。产地为南美阿根廷的这种狗,虽然外形不够勇猛潇洒,但嗅觉和听力,却是军犬世界里的极品。 苏伦嫣然一笑,不等我道谢,已经走向我们的帐篷。 她给我准备了一件很古老的武器——弩箭,跟那只长耳犬一样,弩箭也是她要求手术刀带过来的。十二支短箭藏在一根手腕粗、半尺长的竹筒里,完全依靠绷簧的压缩力来射出弩箭。 “十米之内,直线偏差小于两厘米。三米以内,可以轻松贯穿四厘米厚的松木板。希望关键时刻能够用得上。” 我知道,苏伦已经开始关心我了,否则也不至于单独为我准备这件武器。 女孩子的心,海底的针,最是令人难以琢磨。我索性甩甩头发,把一切跟儿女情长有关的事情全部放下。假如藤迦真的活着,这时候再多耽误一分钟,都会让她向死神多靠近一步。 即将下井前,我又见到了老虎。 他从唐心的帐篷里一溜烟地跑出来,拦在我面前,告诉我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小心说了,千万不要动用明火。知道吗?触怒幽暗中的神灵之后,任何一点火星都会引发神灵之怒。对于未知的黑暗,最好不要执意强求地要去看清楚,那样只会有害无益。” 他背书一样的语调彻底激怒了我,而且他整个人都变得仿佛失去了灵魂似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刻老虎的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荫翳,让我琢磨不透。 话是唐心说的,老虎只是传话人,而此刻,唐心的帐篷前面,门帘低垂,毫无声息。 “老虎,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你怎么会变成了蜀中唐门的走狗?”我真想跟老虎促膝长谈一次,然后联手下井,把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全部揪出来。 老虎缓慢地摇着头:“记住小心说的话,她没有恶意的。” 一想起唐心狐裘毛根下藏着的数百只毒虫,我的脖颈上唰的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浑身也连着打了三四个寒颤。 苏伦关切地问了一句:“风哥哥,没事吧?” 对苏伦的好感正在慢慢增加,她那么年轻漂亮,并且对我如此体贴关心——我报以微笑,才发现刚刚由于过分紧张,她的手已经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长耳犬不安地呜呜低叫着,鼻子里“咻咻咻咻”地喷着鼻息,紧张地在井架边的地上嗅来嗅去。 此刻的井下,众多被黄金晃花了眼的士兵正在紧张忙碌着,因为铁娜已经传达了最新命令:“凡是参与地下发掘工作的士兵,每人升官三级,赏一万美金,并且可以带薪休假六个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这群人才会玩命地工作。 老虎转身,想要沉默地离开。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五指发力,像只冷酷无情的钢爪一般。如果他不加反抗,肩胛骨就会被我抓裂。 我希望他反抗,希望他重新变回昨日热血豪情、叱咤江湖的“老虎”。 可惜,他没有动,只是闷声闷气地加了一句:“保重。” “老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到底欠了蜀中唐门什么?告诉我……”即便唐心明确说没有在老虎身上下蛊,我该相信吗?这种情形,只要是稍有江湖阅历的人,总会往“中蛊、下蛊”上联想的。 我的五指不住地加力,老虎的肩胛骨发出“嘎吱嘎吱”的恐怖响声。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老虎,而是希望逼帐篷里的人出声。 果然,帐篷的门帘一卷,黑衣的宋九像一支漆黑的箭,急速飙射出来,一眨眼的功夫便横在了我跟老虎之间,手里的软剑刺啦一声卷住了我的脉门。 “放开!”宋九的眼光不啻于被激怒的赤练毒蛇。剑是好剑,看成色应该是中缅边境上最好的精铁打造,相信轻轻一扯之下,就能将我抓住老虎的那只手给齐腕削断。而宋九本人,想必对我没存什么怜恤之心,之所以引而不发,或许是因为没得到动手的命令罢了。 “喀啦——”几乎在宋九出剑的同时,苏伦的枪口已经指在他的太阳穴上,并且是后发先至。 苏伦与宋九同是干练之极的高手,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明白,苏伦的枪弹会比宋九的软剑要来得更快。 “信不信我一枪打穿你的头?”苏伦冷笑着,根本就没把杀气四溢的宋九看在眼里。 老虎回过头来,用力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由我的脸一直看透到我的心似的,稍停,一字一句地说:“相信小心的话,你一定要相信,她不会害你的。” “哼哼……哼哼哼哼……”我只能冷笑。 老虎打了个响指,宋九的剑唰的收了回去。宋九虽然动不动就冲动拔剑,但从来都是丝毫不打折扣地执行命令,这一点的确难能可贵。 “老虎,我们还是好兄弟吗?”我望着老虎的背影,不停地思索着唐心说过的话。除了下蛊之外,唐心还有什么力量能控制得了老虎呢?难道是苗疆的“摄心术、摄魂术”之类的? 老虎停下脚步,愣了愣,突然加快步伐,向唐心的帐篷走去。 13长耳犬欧鲁 13长耳犬欧鲁“那是一个警告。” 苏伦的脸色非常严肃。 “警告?”我拍了拍长耳犬的脑袋,让这家伙安静下来。 刚才在谷野的帐篷里,我已经让它闻了藤迦小姐遗留下来的大衣,相信在地下墓穴里,它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能动用明火?”打火机、火把、火柴都是明火,我身上并没有带这些东西。 唐心说出这些话,难道她对墓穴里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顾忌太多的话,干脆什么事都不要做,在家里躲起来好了。 我牵着长耳犬进了电梯,按下了下降的按钮。 视线降到地平线以下之前,我清晰感觉到苏伦关切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我身上逡巡着。 长耳犬又在不安地呜咽叫着,似乎对进入这种神秘之极的地下工程内部,感到非常不适应。 “欧鲁、欧鲁,从现在起,我需要你记住藤迦小姐的味道,小家伙,全靠你了!”长耳犬的名字叫“欧鲁”,曾经名列彩虹勇士军犬队伍里的十强之一。 此刻,它略显紧张地趴在我的脚边,长耳朵偶尔掀动两下,一副重装上阵的模样。 与手术刀的会面,对解开墓穴秘密并没有任何帮助。 特别是大祭司在场的时候,我们根本来不及详谈。 当我们出了电梯,进入横向隧道时,欧鲁突然兴奋起来,向前飞奔着,想要挣开我手里的皮带。 我把它放开,小家伙低着头,飞快地向前跑,仿佛发现了什么。 当然,藤迦小姐曾经无数次进过隧道,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身体气味是完全正常的。 我忽视了一点,欧鲁的嗅觉灵敏无比,闻到的或许是以前藤迦留下的痕迹,而不是我需要的“千花之鸟”的香气。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大步跟在后面,始终离欧鲁有十米距离。 突然间,它停下来,不安地呜呜了两声,蹲在地上,仰着头向上看。 洞顶当然没有任何异样,除了不锈钢护筒,就是悬挂在右上角的电缆和换气管道。 “欧鲁,发现了什么?”我蹲下身子,希望从它的视线角度出发,做详细的观察。 可惜,洞顶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是光滑的护筒。 苏伦在对讲机里呼叫我:“风哥哥,有什么问题?”我猛地一拍脑门:“唉,干嘛不叫驯犬员一起下来?至少他能明白欧鲁发现了什么!苏伦,快问问他,不行的话,叫他直接乘电梯下来!”欧鲁像个沉思的哲人一样蹲着,扬头看上四五分钟之后,会低着头,垂着耳朵,喉咙里哼哼着,仿佛在思索什么难解的问题。 对讲机里想起驯犬员的声音:“风先生,欧鲁通人性,如果我跟着,它会生气,以为大家不信任它。 所以,请尽量与它沟通,相信它会给予你最大的帮助。” 驯犬员蹩脚的英语让我想起了埃及乡下愚昧的农民:“与狗沟通?临时抱佛脚,来得及吗?”此前我并没养过任何动物,除了在大学里看过同学们的宠物犬之外,再就是国家动物园里的各种笼子里的动物了。 可以说,我没有任何与狗交流的经验。 “这个地方——风哥哥,冷静些,最好集中精力,应该差不多是你上次发现光柱孔洞的地方了吧?”苏伦试着提醒我。 我当然记得光柱孔洞与“非牛非马”怪画的事,不过应该是在前面几十米外。 我直起身子,睁大眼睛向洞顶看,希望能发现另外一个神秘的孔洞。 关于藤迦的失踪,除了可以用“突破空间”的“虫洞理论”来解释外,其它无从谈起。 欧鲁陡然跃起来,在我胳膊上一落,弓着腰向上一弹,如同一个优秀的三级跳运动员,噌的落在我肩膀上,随即再次跃起,凌空落在我的头顶上。 然后,它又保持蹲立的姿势不动了,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一架梯子。 顾不得向对讲机里喊话,我只能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乖乖做它的垫脚石。 两个工人弯着腰从隧道深处走出来,沿路检查着地上靠边放置的各种管道,突然发现了矗立隧道中央的我和欧鲁,禁不住一愕,随即拚命地捂着嘴,爆发出一阵闷响着的大笑。 我当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很滑稽,顶着一只小狗挡在隧道正中。 “欧鲁、欧鲁,可以下来了吗?你在搞什么?”我恼怒地低声叫着。 欧鲁不住地呜呜低叫,应该是有所发现,但却不能百分百地肯定,随即便从我头顶跳了下来,继续向隧道深处缓慢前进,边走边嗅。 我向两个工人叫着:“喂,你们两个,墓穴里的情况现在怎样?”他们是耶兰手下的人,我以前在营地里见过的。 其中一个脸色黑得厉害的工人回答:“金子已经被完全分解开,知道吗?那下面有一个方形的地洞。” 我当然知道了,当时金子刚刚被分解下八分之一,我就推测到下面的情形了。 “现在呢?现在专家们在干什么?”两个工人同时摇头:“不知道、不知道……那个洞那么黑,队长试着垂了一只照明灯下去,可是线路增加到七十米后,仍旧没有到底。 那是妖怪的巢穴,一定是的……所以,洞里的人正在考虑要不要用石块和水泥混凝土永久地把那个洞封闭起来。” 我嗤的一声笑了:“那么大、那么深的洞,需要多少石头才能填满呢?”笑完之后,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在我所具备的古墓知识里,某些墓中的古井,会一直打通到“海眼”,所费的工时人力不是三年五载能够完成的。 在中国的古代,王公贵族们往往从自己事业的鼎盛期开始动手修建墓地,费时十年、二十年的比比皆是。 举个不算太极端的例子,我参与发掘过的北宋某宰相墓,单是一口红楸棺材,上面刷过的阳漆和阴漆便各达一百五十层。 按照刷漆时的温度要求来测算,完成这三百层漆,至少需要费时四年。 所以,墓井通“海眼”那种巨大工程,绝非空穴来风、人云亦云的想像,而是真有其事。 那么,金字塔内部的井,会通向何处?沙漠下面当然也会有水,有岩石储水层或者干脆是储油层、储气层,我现在开始怀疑:“当时建造金字塔的工匠们会用我们并不十分了解的挖掘工具,搞一个什么样的古井出来?”欧鲁蓦的大叫起来,所处的位置已经正好到了上次发现光柱孔洞的地方。 当时在这个地方,我、藤迦、谷野曾经驻足过很长时间,欧鲁的确应该能闻到她的气味,但欧鲁瞪着眼睛向上看的时候,究竟能看到什么?欧鲁蹲在地上的姿势,真的很容易让人想起“老僧入定”之类的词汇。 我们的祖先世代流传下来这样一句话:“狗通人性。” 狗,永远是人的朋友,无论基因和环境如何改变,它永远是地球上所有动物里,与人的关系最融洽的一个,可惜不会说话而已。 我摸着它的头,低声自语:“到底这小家伙发现了什么呢?难道它也能感觉到那些奇闻怪事的痕迹?”隧道尽头,隐隐约约传来肆意的叫声、笑声,想必是那群分解金子的士兵们在不停地狂欢。 欧鲁忽然叹了一口气,扑棱扑棱长耳朵,起身再次向前。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狗也是能发出叹息声的,跟人叹气时一模一样。 这次,欧鲁一直走到墓穴的入口处,略显兴奋地嗅探了好一阵子,然后迈步进了金字塔。 欧鲁的表现让我的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迷,因为它可能无法分清藤迦不同时间遗留在隧道里的气味,这样搜索下来,结果根本不足为信。 果然,一进墓穴,欧鲁便停住了,在地上不停地嗅探,却不得要领,鼻子里不断发出“咻咻”喘粗气的声音。 借这个机会,我仔细寻找着房间里六个平面上的“太阳之舟”图形,它们的船头指着的方向,的确是向北。 再有一点值得注意的,便是所有的“太阳之舟”大小尺寸完全相同,仿佛是用巨大的印章准确无误地盖上去的。 我挠挠头,埃及人的象形文字里,很少有这么精确而讲究的。 如果关于“太阳之舟”的图像的确是古人有心强求要做得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话,会不会代表另一层隐蔽含义?出土于胡夫金字塔前地下的“太阳之舟”,其华丽程度,已经涵盖了考古学家们能够探究到的古埃及木制品加工的最高工艺。 所有见过那艘木舟的人,都会惊叹于古埃及工匠们超前的想像力。 因为上面雕刻的某些花纹,比毕加索的抽象画更令人目眩神迷,后来被大量地复制用于现代绘画与建筑设计作品中,甚至成为法国巴黎t型台上的一道亮丽风景。 我曾数次参观过那艘船,再次跟印象中的“太阳之舟”对比,发现壁刻里的船多了七种东西,那是七颗宝石。 姑且称之为宝石吧,因为那七种东西被工工整整地镶嵌在船头,无一例外地显现出一种银白色,像是夜幕天穹上的巨大星星。 14幽深古井 14幽深古井七颗宝石排列成的形状非常明显地呈现出一个勺子形,即便再不具备天文学知识的人也知道,那是北斗七星的分别方式。 埃及人的天文学非常发达,金字塔里甚至发现过最古老的天文星相观测图和原始的宇宙飞船的图像。 所以,在船头发现北斗七星并非什么耸人听闻的怪事。 蓦的,墓穴深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哗哗掌声,并且夹杂着埃及土语疯狂的叫喊声。 我抬头看着墓穴中央的***通明处,不禁苦笑:“黄金的确能够令人发狂,即使它不属于其中的某个人。” 黄金的主人,只能是埃及和埃及总统,谷野等人只能干瞪眼着急看着。 记得我曾让苏伦查谷野的资料,她一直没提起这件事,想必还没有消息吧?似乎是某种“心灵相通”在作怪,我的思想刚刚落到苏伦身上,她的声音便在对讲机里响了起来:“风哥哥,有什么发现?”我无声苦笑:“没有,欧鲁似乎对藤迦的下落不得要领,正在嗅探。 不过,我想这次是要劳而无功了。 关于谷野的资料,你查到什么了吗?”苏伦忧心忡忡地笑着:“没有,不过我的好朋友已经侵入了五角大楼的情报资料系统,正在查,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其实,另外一个人的资料,更值得查,我担心……”一刹那的灵光闪现,我插嘴问:“另一个人?你要查的是——哥哥、手术刀?”苏伦对手术刀的某种怀疑,我并不以为然。 手术刀就是手术刀,绝不可能被另外一个人冒充或者变成另一个人。 像他那样的高手,虽然还没到达金刚不坏、百毒不侵、天下无敌的程度,但无论什么人要想算计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在我眼里,手术刀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啊?苏伦长叹,简练地回答:“你猜中了!资料会告诉我们一切,随时保持联络,事情越来越复杂,除了你,我现在已经无人可以相信——”说了这些话,苏伦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唐突而突然羞涩起来。 能被苏伦信任,于我而言自然是一种荣幸,不过我总以为她的怀疑是神经过敏。 她转述了驯犬员的话:“如果没什么发现,带欧鲁回来吧……”刚说到这里,欧鲁猛然狂吠起来,一路狂奔向前,把我吓了一大跳。 因为紧邻的墓室之间横亘着那条一米宽的深沟,万一它掉下去——马上放开对讲机,跟着欧鲁向前跑,一边大声叫着:“等一等!等一等……”欧鲁不愧是埃及军队里的名犬,根本无视那些深沟,纵身而过,奔跑的速度比我要快得多。 五秒钟之后,我已经到了中央墓穴里。 怪不得刚才士兵们发出欢呼了,因为最后一块黄金也被剖开,地上平放着八片两米长、一米宽、一米半高的巨大金砖,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发出黄澄澄的迷幻光彩。 铁娜出现在我视线里,英姿飒爽的脸略显倦怠,正在指挥着工兵小组继续将金砖分割。 欧鲁的叫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因为它一跳进中央墓室,便蹿到了井边,摇着尾巴,凶悍地狂叫着。 那口深井,的确是两米见方的幽深“方井”,井口以下五米之内能见度便降低到零,什么都看不到了。 “风先生,你干什么弄这条狗下来?”耶兰非常不满。 埃及人在关于“死人、墓葬”上的风俗,跟中国人非常相似,都非常忌讳让带毛的动物们进入墓地、墓穴,因为这种无意识的举动,会引起“炸尸”现象,让死人化为恐怖的僵尸。 欧鲁持续地狂叫着,绕着井口转圈,几乎要将脑袋伸入井里去。 我揶揄地笑了笑:“怎么?你是怕木乃伊炸尸?”耶兰脸色大变,附近站着的几个工人同样脸如土灰,因为这是在法老王的神圣墓穴里,本土的埃及人最忌惮在法老王面前开这种玩笑。 不过,这里根本见不到法老王的棺椁,甚至连最微小的能证明法老王存在的证据都没有。 我拍着欧鲁的脑袋,让它冷静下来,免得整座墓穴里都是它震耳欲聋的狂吠声。 那么,它到底发现了什么呢?会是藤迦的踪迹吗?我们一人一狗站在最靠近井口的地方,四周围观的士兵与工人,都向我们投以嘲讽的冷笑,仿佛故意要看我们的笑话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我趴下身子,五体着地,伸着鼻子认真地嗅探着,像一条无比专业的缉毒犬。 藤迦是不曾进过墓穴的,欧鲁的反常狂叫,能证明它在井边、井口发现了藤迦的踪迹,换成我的嗅觉系统,会不会也能有所发现?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闻到了“千花之鸟”的香气,极淡,若有若无地从井口里飘出来。 “难道、难道藤迦就在这口深井里?”我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井口旁边,堆放着一大盘电缆,想必就是工人嘴里说过的要投进井底照明用的电线。 欧鲁安静下来,眼珠子咕噜咕噜地看看我,再看看井下;看看井下,再看看我。 这种环境里,它的作用只能发挥到这个程度了。 谷野走上来,搓着双手,高昂着被金砖映黄了的脸:“风先生,你在搞什么?我早警告过你,所有的财宝——”我跳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谁稀罕你的财宝?实话告诉你,藤迦小姐就在井底,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她救上来好了!”此言一出,四面围着的人一霎时全都安静下来,包括那些咝咝作响的电焊枪。 紧接着,大家爆发出一阵声浪惊人的狂笑,几乎每个人都伸着一只手向我指着:“什么?什么?井下有人?哈哈哈哈……”笑够了,汤挥舞着拳头:“喂,中国小子,今天不是愚人节,请你走开些,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耽误我们干活!”伯伦朗之死,对三位专家的兴致丝毫不产生影响,特别是汤的精力充沛之极,忙了一整天都毫无倦意。 他们当然不相信刚刚露出的井口下面,会匿藏着什么人。 那巨大金锭的重量大得惊人,如果没有起重机械,要想把它挪开,再丝毫不差地原地放回去,根本做不到。 我知道今天不是愚人节,但欧鲁与我这一人一狗同时肯定藤迦会在井底。 至于她是如何进入井底的,那得由另外的高人来解释了。 目前,我和欧鲁得到的结论便是:“井底有一个身上带着‘千花之鸟’香气的人,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先前神秘失踪的藤迦小姐。” 欧鲁已经疲惫地在井边趴下,高强度、高频率的嗅探,似乎已经让它身心俱疲。 方井,又深、又黑、又静——汤挥着手,越俎代庖地指挥着士兵们继续切割工作,没有人理睬我的新观点。 “井里会有什么?毒蛇猛兽?史前怪物?甚至是可以自由穿越时空的时光隧道——”我的思想又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飞速跳跃着忙碌思维着。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藤迦在下面(或者是曾经到过下面),我必须得看个清楚。 我对于藤迦的好感很少,之所以起意救她,只是想解开一系列神秘事件背后隐藏着的真实答案。 我走到那堆电缆前,伸脚踢了一下。 耶兰知趣地凑了过来:“风先生,您对这口深井,也有兴趣?”我忽然想起龙讲过的“耶兰的野心”,忍不住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对,有兴趣,你呢?”对于贪婪无度的人,我总是充满了与生俱来的厌恶。 要知道,耶兰想顺路挖掘胡夫金字塔的异想天开的想法,根本就是在自掘坟墓。 我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朋友,别太贪心,贪心很容易送命的!”他是钻探学家,对于考古和盗墓是绝对的外行,所以觊觎墓穴里的黄金财宝,绝对是件不明智的事。 最终结果,肯定是把自己的小命送掉拉倒。 我的脑子非常清醒,在中央墓室四周墙壁上仔细察看着,希望能找到关于古井的任何一种提示。 按照现代建筑学的习惯做法,在某个用途复杂的建筑单元旁边,都会贴有言简意赅的说明书或者操作图示。 所以,我觉得古埃及人肯定也能聪明如斯,留下下井搜索的指示图。 回想一下,如果藤迦真的在井下,那么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穿越超过一百米长度的泥沙层、通过六米厚的石壁、搬开重量惊人的金锭下井然后再把金锭复原……每一个环节都匪夷所思,无答案可解。 “虫洞?空间转移?时空隧道……”所有可供借鉴的答案,似乎都跟这些玄之又玄的名词们搅和在一起。 无法验证的答案,跟没有答案的结果是一样的。 欧鲁疲惫地呜呜叫了两声,我张开双臂,俯下身子,它便乖巧地跳到我怀里来,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对讲机里,苏伦突然笑了起来:“风哥哥,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好心人……”如此逆境,或许用力大笑才是拜托思想阴霾的唯一办法吧?我无声地笑了:“苏伦,我想下井去看看——”苏伦还没回答,耶兰已经惊骇地张大了嘴:“下井?风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15太阳之舟 15太阳之舟 “下井”的想法是突如其来产生的,非但外人感到诧异,就连我自己也似乎被这想法吓了一大跳。其实藤迦和我素昧平生,她的死活根本不关我事,犯不着为她冒险。 古井里一片漆黑,感觉中好像有某种阴森森的寒气从黑暗中直卷上来。下面那么静,死寂中或许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杀机——“苏伦,要是有‘顺风耳’和‘千里眼’就好了,不管什么样的古井,都可以看得通通透透。”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对讲机里传来苏伦的长叹:“风哥哥,有这必要吗?” 铁娜也在旁边插话:“风先生,我已经安排人去营地里把红外线摄像机取来,那种机器足够探索到井下的秘密了,完全没必要冒险。”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并不忌讳在下属面前暴露出对我的好感。 我蹲着身子,审度着井口上的花纹,真不明白古埃及人是如何开采出如此巨大的石块,然后再雕琢以精致的彩绘花纹的,想必那是一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超级工程吧?一想到藤迦匿藏在深不可测的井底,至少在平面以下七十米开外,我总会觉得面前的一切是不真实的,不过是恐怖电影里的诡异情节。 石壁光滑冰冷,仔细查看地面上显现出来的颜色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即便是在巨大金锭的覆盖之下,井口附近的地面与墓穴里其它部分的地面颜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一点的确奇怪,按照地球常识,无论是何种光线都会对物体表明造成不同程度的辐射侵害,导致变色、变质。被遮盖处与暴露处的相交线位置,总应该有某种明显不同吧? 墓穴里的怪事太多,我都快感到麻木了。 欧鲁的精神缓和了些,不停地向着黑漆漆的井下呜呜低叫着,像是无奈的呻吟。 红外线摄像机的确是无光线状态下的最佳探索工具,不过有一点铁娜并没有考虑到——光线是可以被欺骗的,在这种诡秘莫测的环境里,我们的本体视觉、听觉都有可能被蒙蔽,何况是一架没有思想的人造工具? 比起摄像机来,我宁愿相信欧鲁这条狗。 我面无表情地向铁娜摇头:“摄像机只是辅助工具,希望你能马上准备沉降工具,再配备给我两个能力超强的突击队员。” 铁娜受了冷落,脸上有些挂不住,怫然不悦,不过还是挥手命人准备去了。 此时此刻,最希望欧鲁能开口说话,告诉我它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向对讲机吩咐着:“苏伦,要那个驯犬员下来,我需要他的帮助。” 随即,我听到那驯犬员的大声抗议,理由当然是他的愚蠢的驯犬理论。我笑了,因为我知道苏伦一定会好好“劝说”他下井来的,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叫“巴弯”的士兵,我就能看得出他是个可以“动之以利”的小人物。 在等待巴弯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抱着欧鲁在墓穴的中轴线上走了一遍,希望能改变它最初的判断。结果,它只对古井感兴趣,站在其它墓室里时毫无反应。现在基本可以判定,藤迦在古井里,或者说藤迦“曾经”在古井里。 想起莫名其妙失去灵魂的龙,我有种预感:“藤迦是被束缚在某个地方的,甚至往最坏的地步打算,她的灵魂也已经……” 提到“束缚”这个词,我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谷野向手术刀出示的那些照片。那个“有可能是”大哥杨天的人,看上去是不是也被某种东西“束缚”住了?藤迦不会也落在那种怪物手里了吧? 其实,我该向谷野示好的,若是有机会翻阅那些《碧落黄泉经》古籍,以我的智慧灵光,肯定能发现什么…… 人的脑子总是能够天马行空、瞬息万变地思考,所以在某一间墓室里,我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满脑子风驰电掣般狂想着——直到欧鲁猛地抬起头,支起耳朵。这次它的表现,似乎比在古井边时,更为如临大敌。 长耳犬的耳朵长度,几乎超过三十厘米,但当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时,这对长耳朵竟然像狼犬的尖耳一样笔挺地竖立着。前面,距离石壁仅有五大步。石壁上,是已经司空见惯的象形文字,表面毫无异样。 感谢耶兰的细心,在给每一间墓室连接上照明灯的同时,他还命人给每间墓室命名,采用的是地理学上最标准的坐标轴法。这面墙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0,9”两个符号,自然是代表横轴为零,竖轴为九,那是墓穴南北轴线上最顶端的一间,也就是土裂汗金字塔最北面的位置。 假想一下,若是在这面石壁上开一个无限高的大窗,将会从窗口里直接看到雄伟的胡夫金字塔。 那么,欧鲁发现了什么? 这种紧张状态维持了足足有三分钟,欧鲁呻吟了一声,身子一缩,重新钻回我怀里。 我对着对讲机吼叫:“***那个驯犬员还没到?再唧唧歪歪,直接毙了他!” 我猜那家伙不想进入墓穴的理由,是害怕法老王的咒语,而不是怕影响欧鲁的判断能力。欧鲁在我怀里大口喘着气,舌头伸得老长,显得疲惫之极。 刚才它的动作,让我联想起旧时代高手过招时,全神贯注地戒备,虽然没有发招攻击,却已经耗尽了全身真气。可惜我既不是孔子的门生公冶长,能听懂兽语;也不是隔空透视的特异功能大师,能隔着六米厚的石壁看透对面的玄机。 骤然之间,某个问题在我脑子深处倏地一闪——我觉察到从钻探到突破那石壁的过程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肯定是有个问题被忽视了,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我把手放在石壁上其中一艘“太阳之舟”表明,抚摸着那七颗宝石。 埃及壁刻里,除了对尊贵的法老王的脸精细雕琢外,其余无论是人、物、兽,所用的线条都非常抽象简练。我明白那是画工为了突出对法老王的尊敬——那么,对这七颗宝石的刻画,其精致程度,却远远超出了旁边图像里的山、河、房屋、树木,雕琢手法完全不同,从某些角度看上去,竟然能感觉到一种立体效果。 宝石全部都是标准的圆形,看不出尺寸,毕竟古埃及绘画的比例尺是非常混乱的,某些东西被夸大,另外一些又被缩小。大概推测的话,宝石的直径会有成人的拇指盖那么大,像些银色的扣子,更像—— “啊?不对,是、是……是像按钮!”我为自己的神奇想法简直要雀跃起来。 在船的表面镶嵌宝石的话,只能是装饰品,如果放任自己的想像力,尽情去推测,那该是七个银色的按钮。天哪——既然有按钮,那么必定会牵扯到动能、电能、推进力等等等等一系列复杂问题。这不是“太阳之舟”,这是高科技的交通工具,可以是陆地上的车、水上的快艇甚至天空中的飞机、飞船、航天器……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嗡嗡嗡嗡”乱响起来,混成一锅粥。 很早之前,在“太阳之舟”刚刚被发掘出来时,便有考古学家对它的造型大惑不解,因为此前尼罗河流域出土的独木舟、三桅海盗船、一百二十人划桨大船等等所有船的造型结构里,都没有像“太阳之舟”这么奇怪的。 按照它的结构来看,根本没有可供水手们坐着划桨的位置,甚至船的两侧平坦之极,连安置船桨的凸起都没有。 所以,当时考古学家做出的结论是:“‘太阳之舟’只是法老王用来观赏的摆设品,根本没有实际用处。” 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推翻这个论点了,“太阳之舟”根本不需要木桨划水的推动力,它本身已经具备了现代动力甚至超现代动力的内部结构。就像二十一世纪满街飞驰的汽车、七海纵横的万吨巨轮、蓝天上呼啸的飞机、太空里随地球同步运转的航天器一样,它根本是个不属于古埃及时代的产品。 我的发现,足以让全球所有历史博物馆、考古博物馆里的精英们大跌眼镜的了。 我被自己的疯狂想法震惊得连连后退,身子摇摇欲倒。 无数考古学家和航天研究员,都曾把古埃及金字塔与太空外星人联系在一起,并且提出了上万条“可能存在”的证据,比如金字塔的建筑尺寸与天文历法的关系、比如埃及人的数学、农田灌溉方式、建筑艺术…… 据我所知,美国本土上最神秘的“51号地区”核心资料库里储存着近五十年来,所有外星人降落地球的资料,而其中超过一半的“外星人遗踪”事件,是跟埃及或者非洲有关的。 我拚命地做着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混乱的情绪,向中心墓室返回。 这种疯狂的想法,一旦爆发,简直可以追溯到无穷远处。古埃及的人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创自画出现代交通工具的样子,就像全球七大奇迹一样,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古代地球人可以独力完成的。 在我跌跌撞撞返回时,那个子矮小的巴弯已经喜忧参半地跑过来迎接我。 欧鲁呻吟了一声,从我怀里跳出去,跑回主人怀里。 我在自己口袋里胡**索着,因为我需要香烟来镇定自己的情绪,可惜没有。 “有没有香烟?香烟、香烟——”我向他吼叫着,嗓子因狂热而极度嘶哑。 16探秘 16探秘巴弯没有香烟,只有口香糖,不过嚼口香糖同样能缓和人的激动情绪。 他抱住了欧鲁,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生怕它的身体受到伤害。 然后,他把耳朵凑到欧鲁的嘴边,听任欧鲁的舌头在自己耳朵上舔来舔去。 “刚才,你们遇到了敌人?”他突然开口,神情立刻变得非常紧张。 在最北边的墓室里,欧鲁的确如临大敌过,但哪里有敌人?起码我没有看见。 “没有敌人!你能听懂欧鲁的话?”我听过至少一万遍公冶长与老鹰的故事,极希望驯犬员也能懂狗语。 他用力抚摸着欧鲁脖颈上的毛,慢慢摇头:“听不懂,但我能从它身体的紧张程度上判断,方才一定是跟强大的敌人对峙过。 你看,它脖子上的毛都被汗水湿透了。 风先生,咱们还是先撤走再说吧——”看起来,他是个非常小胆的人,如果没有苏伦的“威逼利诱”,肯定不敢进墓穴里来。 那面石壁后面到底有什么?按照常理推论,这个位置深埋在沙漠之下,外面只能是无边无际的沙土。 难道沙土里有毒蝎窝子或者是沙漠毒蛇的巢穴?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带着巴弯和欧鲁向回走,要重新返回那间墓室。 对讲机又响起来,苏伦的话显得非常急促:“风哥哥,下井的事,哥哥根本不同意。 太危险了,而且你肯定知道,无论中外古墓,墓穴中央的井是用来驱邪伏魔、镇压妖怪的,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邪恶的诅咒。 大家都不同意——也包括我……”我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巴弯带欧鲁继续向前,而我则是停在原地,向苏伦解释:“我们已经进了金字塔内部,除了金锭和古井,别的没有丝毫发现。 对于一个伟大的盗墓者来说,最遗憾的事就是入宝山而空手归。 苏伦,你不希望我留下终生的遗憾吧?”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巴弯抱着欧鲁进了最前端的墓室,瑟缩着肩膀、抱着胳膊傻站着。 临时安设的照明灯是用透明胶带纸胡乱固定在墙上的,灯光略有些昏暗。 我的本意,如果欧鲁在石壁前有所发现的话,我会通知汤,把钻机先拖过来,打通前面的石壁再说。 这样的发掘工作,已经变得杂乱无章,我们约等于在同一金字塔上钻了两个相交九十度的洞口,对石壁造成了双重破坏。 此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巴弯和欧鲁会有危险,因为我一直以为隔着六米厚的石壁,每个人都是安全的。 对讲机里有一阵嘈杂的信号干扰声响起来,苏伦的声音变得非常模糊:“风哥哥……我……日本人……”我认为苏伦之所以不同意我下井,是因为要去搜寻的是个无关紧要的日本女孩子。 根据同性相斥的原理,她跟藤迦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对路。 隔了一会儿,她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风哥哥,那么多彩虹勇士都在,还有谷野的特种兵、耶兰的沙漠钻探工人,你何必去冒这个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谷野真的想找到藤迦,他自然会派人下去。 并且,红外线摄像机系统会证明下面到底有没有人,千万不能只相信嗅觉和直觉!”对欧鲁的反常现象,她并不百分之百相信,与此相比,她更相信等一下摄像机的探索结果。 我不是盲目冲动的莽夫,当然也知道下井的危险性,也会在摄像机探索完毕后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手术刀先生怎么说?”我关心手术刀的看法。 苏伦的声音又充满了郁闷:“哥哥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意见。 我觉得他变了……自从你们单独进别墅的地下密室之后,他变得陌生……”地下密室的奇怪经历,我已经向苏伦全盘托出,她的想法大概是受了我当时对密室里奇怪变化的分析影响吧?我长叹:“苏伦,也许你该跟他长谈一次,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也许吧……”苏伦的声音迷惘而不确定,但随即话锋一转,坚决无比地:“风哥哥,不管摄像机探索是什么结果,你在确定下井之前,一定要回到营地里来,数方人会谈后再做打算,答应我——”很多年以来,从没有一个女孩子像苏伦这么关心我,这么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一遍遍叮嘱。 女孩子的唠叨,最能激起男人的豪情和柔情,刹那间,我对她的感情发生了本质上的巨大变化:“苏伦,别担心我,我不会蛮干。” 在女孩子面前,我从来都没有过多的花言巧语。 “风先生、风先生……”中央墓室里,耶兰大声向我呼喊着,声音在几百个巨大门洞的空旷通道里古怪地回响着。 “风先生,摄像机准备好了,您要不要检查一下?”刚才我的“下井”的言论,语出惊人,墓穴里的每个人都开始对我刮目相看,特别是那群自诩无所不能的彩虹勇士们。 做为埃及人的后代,骨子里对法老王根深蒂固的畏惧感,让他们自一进入墓穴开始便畏首畏脚,不敢撒野,更别说是贸贸然进入这口古怪的古井里了。 勇士钦佩勇士,我只说了那些话,几乎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木然对着石壁的巴弯,略做权衡,先向中央墓室那边走去。 铁娜准备好了四架摄像机,耶兰则是指挥工人们接驳了一条长达二百米的线缆,线缆尽头是四盏带着细密的铁丝罩的工作照明灯,并且迅速搭起了可以承托五百公斤以上重力的三角支架。 唯一可惜的是,我要求铁娜提供的两个精明干练的突击队员却没挑选出来。 这群战无不胜的勇士们在法老王的威慑下,一个比一个后退得快。 “风先生,这项工作可以开始了吗?”耶兰向我请示,很明显地把谷野和三位高级专家扔在一边了。 我不得不重新提起对谷野的怀疑,因为此刻他跟汤紧紧靠在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古井近旁的我、铁娜和耶兰,根本没有要凑上来的意思。 我几乎可以断定,面前这个外表跟谷野酷肖的人日本人,根本不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盗墓界大人物。 古语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这种诡谲阴森的环境里,勇者自然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我点点头,看着工人们把固定着摄像机的简易铁箱放入井口。 这个长宽高各一米的铁箱,是由五毫米厚的镀锌钢板焊接而成,在铁箱地下加焊了四十公斤的配重铁,以维持它在下降过程中的平衡。 铁箱的四个面上,各装了一架摄像机和一盏灯,这样的配置应该可以很容易地将井底的细微情况反映清楚。 距离井口两米远的地方,已经安放好了工作台,上面摆着四台高精度监视器。 以目前发掘队伍的能力,半小时内完成这样的配备,肯定是举手之劳。 有铁娜这样的铁腕人物在场,任何事都可以迅速做出决定并传达下去,毕竟她是在代表埃及总统行使权力。 “风先生,这么仔细地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玫瑰花!”铁娜在紧张的忙碌中,犹然不忘了打趣我,风情万种地向我抛了个媚眼。 我避开她别有深意的目光,后退几步,站在工作台前,马上有精明利落的士兵将一张钢架折叠椅摆放在我身后。 坐下之后,蓦的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感到隐隐酸痛。 这几天来,精神跟身体都处在高度紧张中,并且一个接一个的诡秘发现,时时刺激着我的神经系统。 如果是在开罗城里就好了,找一个土耳其浴室,痛痛快快地泡个澡,做个土耳其式的全身推拿按摩,想必很快便能回复生龙活虎的精神劲儿。 那只是精神上的饕餮梦想罢了,现在我只盼能喝一杯咖啡——一阵雀巢咖啡的香气悠然升起,铁娜已经把热气腾腾的纸杯放在我手边,低声并且柔情万种地:“先生,请喝咖啡。” 顾不得谦虚客气,我双手捧着纸杯,贪婪地喝了两大口,绝对是地道的美国口味。 想不到手握重权、铁腕无情的铁娜竟然如此善解人意?我对非洲女孩子的好感马上提升了几十倍。 不过,如此坦然接受铁娜的关照,可能又会让对讲机彼端的苏伦心生醋意了。 铁箱的下落过程,是在耶兰手里的电脑编程控制器的控制下匀速进行。 他比我更细心,已经在铁箱上安装了温度表、湿度表、氧气含量估算表,这三种关键数据会让地面的人对井里的环境有个大体的了解。 耶兰的脸色变得死板而沉静,眼睛死死盯着遥控器的液晶屏,以上三种数据,全部会在液晶屏上清晰显示出来。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起了觊觎胡夫金字塔的贪欲。 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人往往都会比笨人死得更早。 我们的老祖宗庄子曾经说过:巧者劳而智者忧。 聪明人会比别人付出更多、思维更多,最终因过劳、过忧而死。 我并不想夸大其词,如果耶兰一箭双雕的计划得以施行的话,能够在土裂汗与胡夫金字塔之间开凿竖井、从而循路进入胡夫金字塔……他可以凭借小聪明得手,获得金字塔下的秘藏,但最终等待他的结果,肯定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国际上几大犯罪巨头、黑社会集团乃至暴力小国政府的军队,目光都盯在非洲这块据说“遍地有黄金”的黑色天堂上。 像耶兰这样的小人物,绝没有可能在列强的虎视眈眈之下,从胡夫金字塔下带走一粒金沙。 17神秘符咒 17神秘符咒铁箱下降到十二米的深度,监视器里慢慢出现了怵目惊心的画面。 四面石壁上刻着的不仅仅是土黄色的象形文字和古埃及壁画——壁画之上,用夸张癫狂的笔法写着一行又一行红色的咒语。 那些字迹,只能被理解为“咒语”,因为没有一个字能被顺利识别出来。 字符的样子像是几百条凭空飘舞的红色丝带,奔放热烈,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最先看到的那行字符,高度接近半米,直上直下,像个巨大的阿拉伯数字“1”,但是字符的头尾部分,又分别跟两道弯弯曲曲的波浪线连接着,根本看不出它的含义。 “哇,咒语!是法老王的诅咒……”士兵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耳语着,如同一大群饥饿的蚕在咀嚼桑叶。 耶兰的脸色变了,推动了遥控器上的拉杆,让铁箱的下降速度加快。 到处都是咒语,有很大一部分字符极长,几乎绕着整个古井转了一圈,那种比火更鲜亮、比血更艳丽的大红色,让人的眼睛感到一阵阵被狠狠刺痛着。 到了后来,四台监视器的画面,全部被红色的字符充满,诡谲无比。 我站起来,轻轻活动着四肢,因为那种红色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震慑力,几乎让我窒息。 仰面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之后,我走到耶兰身边,不无遗憾地低声说:“可惜,要是在铁箱底下再装一部摄像机就好了,可以直接向井底看……”耶兰冷冰冰地回答:“根本没用,在这种漆黑的环境里,就算是顶尖红外线摄像系统,能见度都不超过十米。” 他的全部思想都集中在遥控器上,勉强回答了我两句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嘴。 没有一个士兵敢靠近井口,仿佛随时都会有埃及王的护法神兽从井里蹿出来,择人而噬一样。 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有什么小东西被烧焦了一样,飘出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什么味道?”我扭头去问铁娜,当然,鼻子里闻到的除了焦糊味,还掺杂着藤迦遗留下的淡淡的“千花之鸟”的香气。 那种层次繁复的香味太过出众,让人只闻一次,便终生都会铭记,或许这也就是当年研制出它的那位高手的初衷吧?铁娜诧异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困惑地摇头:“没有啊?是不是电焊枪工作后留下的味道?”所有的士兵与工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工作,摒住呼吸远远地窥探着监视器上的画面。 墓穴中的人,几乎已经遗忘了时间的流逝,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七点。 看表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己的脉搏突然猛烈地蹦跳起来,频率提升了两倍不少,两边太阳穴也在隐隐刺痛。 “铁娜,帮我一把——”我叫着,向侧面跨了一大步,坐回椅子上,同时攥起拳头用力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这不是病,而是某些奇怪的事将要发生前的预兆,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何种力量令我如此困扰。 铁娜跳过来,吃惊地看着我的脸:“风,你的脸色好难看,到底怎么了?”太阳穴里像有两把高速旋转的钻头在拚命工作着,一直向脑袋深处钻。 我感觉自己的眼珠在剧烈的头痛之下,已经开始拚命向外凸出。 这种糟糕的状态下,脸色怎么会好看?“镇静剂、镇静剂……我要镇静剂……”在我的神志还没有彻底崩溃前,我费力地扭头望着谷野。 他手里有毒品,此刻我真的需要毒品的拯救……“来吧……来吧……我在等你……等你……帮我……帮我……”一个神秘而晦涩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仿佛近在咫尺。 我急速甩头,望着声音来处。 太过猛烈的动作,导致自己的颈椎被猛的扭了一下,发出恐怖的“咔嚓”一声响。 声音来自井口,我的确没听错,就是来自井口或者井下的,而且这就是我最初到达营地时听到的那个召唤声。 按照我的判断,发出声音的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男性,标准美语发音。 “呵呵、呵呵……呵呵……”我发出恐怖的干笑声。 谁能相信在地面下几百米深的金字塔底,会有一个四十岁的美国男人向我发出恐怖的召唤?毫无疑问,铁娜是听不到这个声音的,不过,她做了一件更有意义的事——铁娜嗖的抓住了我的右手,她的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支红色的针筒,尖锐的针头闪着耀眼的白光,一厘米粗的针管里至少灌注着超过四厘米的血红色**。 在极度激动下,我的双臂完全麻木,竟发不出丝毫力气反抗她。 “冷静些,注射了这管异型球蛋白,你会感觉好些……”她的注射动作冷静娴熟,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我的小臂静脉,随即将那些**缓缓推入我的血管。 一阵极度清凉的感觉从小臂一直延伸进入大脑,我像个被掏空了的口袋,气喘吁吁地趴在桌面上。 我敢肯定这根本不是什么球蛋白,而是性质跟毒品非常接近的强力抑制剂。 对讲机不断发出“嗤啦嗤啦”的啸叫,我已经手脚发软,顾不得跟苏伦沟通。 “风先生,好些了吗?”铁娜的关心,只会令我更加惭愧。 到目前为止,我在埃及沙漠的所作所为,只会令大哥杨天的“盗墓之王”头衔蒙羞,非但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成绩,反而时时处处要别人帮助。 “我还好……多谢了……”脉搏恢复正常之后,太阳穴的刺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吃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洞口边,徒劳地向下面望着。 目前铁箱的下降深度为三十米,肉眼观看,能清晰看到那四盏灯发出的刺眼白光。 除此之外,全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令人头皮发紧的死寂。 井的尽头是什么?水?水银?海眼?抑或是堆积千尺的金银珠宝——我摇头苦笑,顺便将额头上、脖颈里的冷汗擦掉,顺势坐在井边。 我希望那召唤声再度响起来,好让我能明确找到声音发自何处,偏偏等我有了准备,那声音却再不响起了。 等来的是苏伦的声音,她传达给我的讯息实在令我骇然:“风哥哥,刚才……刚才萨罕长老跟幽莲到了土裂汗金字塔附件。 五分钟前,他们同时登上塔顶,直到现在我的望远镜里还能看到他们两个一坐一立,好像又在举行什么仪式……”苏伦的声音极大,连铁娜也清晰听到了,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 头顶,只有数不尽的壁刻,就算俱备再高强的透视法力,也不可能越过几百米的距离,看到萨罕长老和幽莲的存在。 “现在呢?”我喃喃低语着发问。 “他们仍旧在那里,就在你头顶。 不过,这次幽莲手里并没有持着那个黑色陶碗,他们的脸向着北方,胡夫金字塔的方向。” 我不能肯定那种召唤声会不会跟萨罕长老有关,如果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话,可见发出声音的那人(或者不是人,而是某种神秘存在的未知力量)是要单独与我联络。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木乃伊朋友,所以不可能在埃及古墓里遇到什么熟人。 苏伦在对讲机里困惑不已地喃喃自语:“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这么多谜题,一个都解不开,缠绕得像乱麻一般,让人头痛死了……风哥哥,实在不行,咱们一起撤出这次行动吧……”女孩子愁到极点,总会用掉泪来释放自己的压力,我听得出苏伦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苏伦,别太紧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手术刀先生谈,相信他会给你帮助——”苏伦用一声长叹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的话。 铁箱下降到七十米时,耶兰按下了“停止”的按钮。 监视器画面并没有太大改变,仍旧是缭绕纵横的红色符咒,无人能解,如天书一般。 “风先生,前一次,我送入洞里的照明灯便是停留在这个深度的,咱们是不是继续向下搜索?”他的态度有些迟疑不决。 向井下看,灯光遥远渺茫,仿佛是潜水人隔着无尽的水浪观察一颗巨大的夜明珠一般,多看几秒钟便会感觉头晕目眩。 “当然继续!如果不能探明井下有什么,决不收兵!”铁娜代替我回答,目空一切地挥手下了命令。 空气中的焦糊味时隐时现,我四处张望了好几次,都找不到味道来处。 宋九转达唐心的忠告时曾经说过“不要动明火”,现在墓穴里除了电器开关按下时发出的隐形电火花之外,根本没有可能出现的明火,那这焦糊味到底……耶兰面无表情地在遥控器上一按,吊架上的钢丝缆绳继续转动,铁箱持续下行。 深度渐渐超过一百米、一百二十米、一百五十米……所有人的心似乎都被缆绳绞索吊了起来,仿佛随着缆绳的绞动,危险越来越近。 可惜,在场的人都看不懂这些咒语,包括神色忐忑的谷野在内。 如果萨罕长老不表现得那么神秘的话,我们大可以把他请下来,解读这些红色字符。 但现在,他的数次异常表现,让人实在是该提防他而不是坦然相信他。 深度到达一百八十米时,耶兰肩头一颤,哑着嗓子叫:“到底了!好像是到底了!”刚刚被扯得笔直的缆绳已经松垮下来,也就是说下面那铁箱已经被地面承托住了。 我、耶兰、铁娜几乎是跳到监视器前的。 四个画面,反映出的都是四壁的红色符咒,但是画面的最下方,显露出一片洁白细腻的地面,像是某种质地坚硬的玉石。 玉石上干干净净,既没有壁刻,也没有符咒。 耶兰咬着嘴唇,喉结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不停地干咽唾沫。 摄像机到达井底后传达给我们的视讯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因为目前得到的情况,这仅仅是一个两米见方、一百八十米深的细长方洞。 洞底什么都没有,只是坚实的玉质地面。 我们之前的猜测与恐惧都一扫而空,如艳阳照射下的初雪,飞快地熔化掉了。 “不过是个空洞而已——”铁娜长出了口气。 收获了这八块巨大的金砖,她已经心满意足。 “挪动吊架,贴住方井的一边。” 耶兰恢复了工程师本色,有条不紊地向工人们下达着命令。 18藤迦和玉棺 18藤迦和玉棺铁箱的尺寸只有方井的四分之一,所以将铁箱靠近井壁一边时,监视器的画面里会出现更多的井底情况。 我一直站在监视器前面,随着画面一阵轻微动荡,我的视线里蓦的出现了一片金黄色。 第一反应便是:“黄金?井底有黄金?”等到画面稳定下来,我才发现那片金黄色来自于一件黄金护膝,大概五十厘米长,弧形面的宽度在二十厘米左右。 这样的东西,会教人联想到古战场上的武将打扮,难道井底还丢弃着古埃及的铠甲?由此前金字塔出土过的黄金面具不难推断出,古埃及人像现代人一样,喜欢把黄金穿戴在身体上,于是出现了黄金面具、黄金护腕、黄金战靴等等。 如果井底出现了一只黄金护膝,我很期待找到一套完整的铠甲,那么我们这次的考古发掘行动,便可以暂时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铁娜大受鼓舞,一只手忘形地搭在我肩膀上,像个获得了心仪玩具的小女孩,双脚用力向地上跺着,一边大叫:“换一个边!换一个边!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在耶兰指挥下,工人们依次挪动吊架,将铁箱分别靠近方井的四边,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我们三个,我、耶兰、铁娜至少保持了两分钟以上的沉默,仿佛已知的结果必须要反复斟酌才能下定论似的。 不过,我们三个人、三双眼睛,从四个监视器上看到的画面连缀起来,结论再清晰不过了。 井底放置的是一只透明的玉石棺材,棺材里有个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黄金护膝是穿在她身上的,我们看到她的身体上套着完整的铠甲,包括头顶的金盔和脚下的金靴。 无法判断她的生死,因为摄像机的拍摄角度无法细微调整,始终没办法对准她的脸。 最先开口的是铁娜:“井下、井下的人……是……是谁?”她的牙齿在打颤,右手又抓在我胳膊上,钢钩一般,指甲全部嵌在我的肌肉里。 她虽然没见过藤迦,但却从谷野的资料里看过藤迦的照片,这一句话完全是多此一问,因为棺材里的人就是——神秘失踪的藤迦小姐。 我跟耶兰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同时确定了这一点。 这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一个神秘失踪的日本女孩子,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是金字塔内部、一百八十米深度以下古井中,并且是浑身穿着黄金铠甲躺在一只玉棺里。” 天哪,这种结论,委实能让心理承受能力弱一些的人抓狂自杀。 探索古井的行动瞬间停止,因为这样的结论没人能够解释。 铁娜开始命人向墓穴外移动那些金砖,耶兰垂头丧气地将铁箱收回,而我则是靠近汤博士,要把自己凿开金字塔北壁的想法告诉他。 我们三个下意识地要先把古井下的怪事抛开,等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再回头讨论这个问题。 汤博士的大胡子一翘一翘的,昂着高贵的头颅,正在装模作样地对着一幅壁画做研究。 那台曾经大显身手的钻机就在他身边放着,相信很短时间内,这部钻机将会被高价收藏进美国的某家私人博物馆里,成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权威盗墓工具。 我向他说明了我的想法后,他冷笑着嗤之以鼻:“风,你脑子没毛病吧?你们中国人,最喜欢异想天开,最盼望天上掉馅饼。 想一想、用你的东方小脑袋想一想,金字塔外面是什么?不过是数不尽、挖不完的沙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汤博士的傲慢在国际上都鼎鼎有名,我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心平气和地:“汤博士,在尖端化学与高科技武器方面,您是绝对的权威;但在盗墓考古方面,你的学问跟刚刚入门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哼”了一声,倒背双手,不屑一顾。 我继续说下去:“手术刀先生已经全权委托我负责发掘土裂汗过程中的所有事务,无论您和他之间先前有什么样的君子协定,但您在营地工作期间所有的表现,都需要我来做评述报告。 所以,为了保证您的个人权益,大家最好还是合作些的好。” 他干笑了两声,气焰嚣张之极,对我的陈述根本不予理睬。 这架超级钻机的主人是他,他不发话,谁都无权调用。 遭到拒绝之后,我的心情开始变得郁闷起来,只好向巴弯所在的墓室里踱去。 墓穴里重新充满了士兵们的脚步声、号子声,以及挪动金砖时的惊人摩擦声,好一派繁忙劳动的火热景象。 不过,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我现在满脑子里都是井底的玉棺:“藤迦至少有百份之五十的可能还活着,怎么办?重金雇人下去砸碎玉棺救她……”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根本无法相信这件事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人将她攫取进来,放入深井,再用金锭盖住?在中央墓室乃至所有的墓室里,根本没有发现大型起重机械的影子,所以金字塔里的神秘力量更是匪夷所思。 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随手挪开金锭,又能将自己隐蔽得无影无踪?“该不会是幻像魔所为吧?”一想到萨罕长老郑重其事地讲过无数次的“幻像魔”,我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自我解嘲的苦笑。 如果萨罕长老在的话,肯定又要宣扬自己的“幻像魔无处不在”的理论。 他的话说得很对:“既然幻像魔能在大海上形成龙卷风、涡流、滔天巨浪、百慕大魔鬼三角那样的超强磁场等等等等,搞定这块金锭还不是指甲盖一样的小事?”但前提是,那些神秘事件、热带气旋、超级龙卷风真的都是幻像魔造成的吗?全球气象学专家队伍总数超过两万人,他们是不是都该坐下来听听萨罕长老的“幻像魔理论”。 特别是那个“幻像魔移动形成风”的理论,专家们听了后肯定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么暴笑着喷饭,要么斥之为疯癫异端。 焦糊味渐渐浓了起来,我不满地叫着:“巴弯,你在搞什么?”他是不吸烟的,那干什么点火玩?因为走到最顶端这墓室里时,满鼻子都是焦糊味,肯定是他做过什么。 巴弯呆呆地站着,向着金字塔的石壁,距离大概五步,对我的叫喊置若罔闻。 没听到欧鲁的呜呜声,难道是睡着了?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放弃了拍他肩膀的冲动,因为我感觉到空气中有些异样的诡谲。 我看到了巴弯的脸,土灰色,平板呆滞。 眉毛稀疏,小眼睛,鼻梁微微有些塌陷,嘴半张着,露出泛黄的牙齿。 他的五官相貌的确不怎么样,有损于彩虹勇士的整体形象,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分配去与军犬为伍的。 “巴弯——”我又叫,并且看到他的眼珠一眨不眨地向前凝视着,散发出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微光。 欧鲁的样子有些可怖,嘴巴张到极限,露出并不尖锐的两排牙齿,似乎正要全力投入战斗。 它的性情异常绵软,从来就不是为战斗而生的,所以很少暴露出这种穷凶极恶的样子。 保持大嘴张开的造型会非常累,但现在看来,它的嘴已经张了很长时间,雕塑一样停滞着。 我没有叫第三遍,而是伸出手去碰欧鲁的长耳朵。 指尖刚刚触及耳朵上的毛,扑簌簌的一声,它的整只右耳完全脱落下来,跌向地面并且在跌落的中途便弥散为烟尘粉末。 还没有完全从井底玉棺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让欧鲁这么一吓,我噌地向后跳了出去,后背嗵的一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肩胛骨几乎立刻碎裂,痛彻心肺。 “欧鲁死了!风化掉了!半小时之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到底……到底是……”死掉的并非只有欧鲁,看巴弯的样子,已经变得像个死了很久的风化僵尸。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一想到他们始终面对这面石壁,我后背发力,猛然弹开,生怕石壁上再喷射出某种神情的物质,将我也风化掉。 幸好,石壁静悄悄的,并没有发生异样变化。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面恐怖的石壁,亟需钻探看个究竟。 我小心地绕开巴弯的尸体,免得衣襟带风把他刮倒,顾不上呼叫苏伦,快步穿越重重墓室,回到汤博士身边。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描述有多么荒谬,以至于汤博士目瞪口呆地瞪着我看了半分钟后,陡然仰面发出一阵疯狂的长笑,含混不清的咒骂声随着笑声一起涌出来:“中国人……真没用……”他笑得弯下腰来,双手不住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汤博士,先别急着嘲笑,那件奇怪的事就发生在轴线尽头的墓室,咱们马上过去看看好了!”我觉察到铁娜异样的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她的耐性、定力还算不错,咬牙坚持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恐。 她是这群士兵的精神领袖,在几百米深的地下墓穴里,士兵们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接下来的任何风吹草动,可能都会引发一场后果无法估量的骚乱。 19山雨欲来风满楼 19山雨欲来风满楼汤博士连连摇头,对我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信。 我猛地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拖起来就走。 看似信手一抓,其实我已经扣住了他的右臂脉门,令他半边身子麻痹,只能乖乖跟我走,就算已经恼怒到了极点,也无计可施。 我们走到轴线尽头的墓室里,他终于等到机会挣脱了我,恼火地大声咆哮:“你要干什么?这是挟持!无耻的挟持!我会像手术刀先生提出控告……”我无声地向巴弯指了指,汤博士毫不在意地大步向前,他的身子带起一阵风,风过后,巴弯身上穿的迷彩上衣碎落下来,轻飘飘地跌在地上。 “嗯?怎么回事?”汤博士吃了一惊,跨到巴弯身前。 他的个子要比巴弯高出一头还多,自上而下正好能俯视巴弯的头顶。 他慢慢地把脸凑近巴弯的军帽,呼的吹了一口气。 事情的变化,非常出乎他的预料,因为目前我们面对的是一人一狗的风化像,任何一点轻微动作都会把他们彻底毁灭。 “风,这是……怎么?”汤博士收敛起自己的嚣张气焰,不过即使是音量降低了数倍,嘴边呼出的气流还是扫掉了欧鲁的一只前爪。 “博士,我觉得问题出自面前这面石壁上。 我刚刚离开墓室时,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不管是人还是狗。 不到半小时,他们同时被风化掉,像是一张烧焦了的纸。 所以,咱们很有必要把这石壁钻透来看看,你说呢?”刚才我闻到的焦糊味道,肯定就是巴弯跟欧鲁被神秘力量“风化”时产生的。 表面上看,石壁没有丝毫异样,但我知道,目前地球人已知的几十种射线里,有不下十种能不知不觉地轻易置人于死地。 在某些射线的辐射作用下,出现巴弯这样古怪的身体变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难道是射线?超强辐射……”汤博士向那石壁注视了一会儿,摇头否定了这个观点。 他是化学界的专家,对射线和辐射再熟悉无比,绝不会搞错。 “风,这里没有任何辐射痕迹,如果有的话,哪怕是安全当量的十分之一那么多,我都会非常**地探知到。” 他靠近石壁,取出一柄放大镜,逐个看着石壁上刻着的字符、图画,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请求:“博士,我希望现在就把钻机调过来开始钻探,可以吗?”主要是那方井里还有个等待拯救的藤迦,我们没有时间可以任意拖沓下去。 分析藤迦的身份可以得到以下结论:“若她真的是天皇家族的公主,谷野肯定拼上性命也要去救她。” 问题是——“她是公主吗?面前的谷野真的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日本盗墓高手谷野吗?”汤博士头都没回,只伸出左手做了个“ok”的姿势。 我转身向中央墓室走,于是在这里又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石壁有古怪,我不该把汤博士单独留在这里的。 再聪明的人,都不可能俱备“通天眼”的预知功能,我是凡人,而且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高手。 我离开前,眼睛里看到的汤博士的最后样子,就是他正握着放大镜紧贴在石壁上,半寸半寸地移动着自己的视线。 那些金砖非常沉重,需要八名士兵才能费力地抬起一块,如此的运送速度,至少要忙个通宵才能把它们全部搬出墓穴之外。 铁娜回避着我的眼神,因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只要发现了藤迦,就必须采取营救措施。 我们现在并不能确定她还活着,现场的事已经够多够乱、我们的心情也够跌宕够混乱,可能需要心情平静之后进行第二次探测才可以下结论。 向营地里的手术刀和纳突拉报告只是很轻松的一句话的事,但“谎报军情、引起骚乱”这个罪名也许会影响我们一生的名声。 铁箱到达井底时,我们三个曾经故意用身体挡住了监视器的画面,以求遮挡士兵们的耳目。 耶兰靠近我的身边,低声问:“风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向营地进行汇报?”他额头上的皱纹紧缩成一团,神情艰涩,嘴角已经起了两行花生米大的水泡。 我猜这次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行动,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劳神费力的一次工程了。 “嗨,耶兰,不必着慌,半小时后,咱们改变摄像机的位置,再探测一次。” 我安慰着他,尽量做出微笑。 他想了想,用力地点头:“四台摄像机全部转移到铁箱底部,我再命人加装两只强力探照灯——”能跟耶兰这样的专业人士合作,实在是件省心的事。 我拍拍他的肩,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 而且,我敢保证,你会得到手术刀先生颁发的一大笔奖金!一大笔!”钱,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所以他扭头离开时,又向我报以苦涩深沉的一笑。 我招呼汤博士的助手,牵引钻机,向顶端墓室移动。 钻机的性能非常强劲,但重量却并不因此而增加太多,所以助手们的推拉下,很顺利地跨过一道道石缝。 我敢保证,从离开汤博士到回到那墓室里,耗费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 汤博士仍旧保持着那种潜心观察的姿势,头都没回。 呆立在石壁前的巴弯令助手们有些吃惊,不过能在汤博士手下工作,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非常骄傲复杂的从业经历,应该已经属于这个行业里精英中的精英,早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博士,我们可以开始吗?”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平静,或许几分钟后,我们就能破解石壁的秘密了。 汤博士仍旧没有回头,不过当助手们扯去钻头上的防辐射盖布时,带起一阵不算太大的风。 汤博士手里的放大镜突然跌落,叮的一声掉在地面上。 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那黄铜柄的十二倍率放大镜缓缓碎裂,先是大小不等的铜片,然后铜片化为铜粉……空气中充满了助手们急速吸气的“咝咝”声,这种诡异的现象肯定是他们从没见过的。 “王水?”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人冒出了一句,不过几个人随即齐刷刷地向后退了十几步,直到离开这间墓室。 的确,这种现象,有点像把金属扔进王水池里的反应。 腐蚀性超强的王水,会在几秒钟内将红砖大的金属块融化成粉末,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能够将动物的身体化为青烟和渣滓。 汤博士已经被风化掉,像巴弯一模一样。 我楞楞地站在墓室中央,恨不得自己也被风化掉,那么就不会被这个诡异的现象弄得抓狂了。 我进入这墓室数次,身体却毫无异样,到达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奇怪的“风化”射线,只对某些人有害?我回头看看那群助手,大步站在钻机前,如果他们不敢再进这墓室,就由我来开动钻机向石壁开刀好了。 “风先生,发动钻机需要密码。” 刚刚那开过口的年轻人叫起来。 我的手已经放在钻机尾部的一排绿色按钮上,不过按钮旁边的液晶屏明确显示,要想开启它,需要一长串的数字密码。 “四十九位密码,而且是混合了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罗马字符在内。 密码只有博士知道……”那助手一边说一边用力摇头,目光向着汤博士的后背不断逡巡。 汤博士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再张嘴说出那么长的密码。 如果真的像那助手说的,四十九位的三合一密码,就算是用世界上最快的计算机群组“更深的蓝”来暴力破解,只怕耗费的时间也是个天文数字。 怀着一线希望,我走近石壁,从侧面看着汤博士的脸。 很奇怪,他那张已经变得死灰一片的脸上,带着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眉梢用力挑高,眼睛瞪得极大,嘴半张着,仿佛正要放声大笑一般。 我摸着下巴,沉吟着看着他的脸,这笑容目前看上去有些滑稽,因为很少能见到已经死掉的人脸上会有这么夸张的笑容。 “博士,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告诉我开启钻机的密码,我想……我想为你复仇……”潜意识里,我已经把石壁后面隐藏着的某种“东西”,当成了有思想意识的杀人凶手。 博士当然不会在回答我了,我取出油性笔,比照他的身体,在石壁上标出了一个人形的粗框。 如果博士是因为有重大发现而笑,粗框范围内的石壁,应该就是最有价值的区域。 做完了这一切,我才开始向苏伦呼叫:“苏伦,探索墓穴的行动遭到了、挫折……前所未有的挫折……”如果一切诡谲变化都起自于此刻端坐塔顶的萨罕长老和幽莲的话,我很希望纳突拉能派士兵搜索塔顶,并且把这两个怪人抓起来。 我的声音跟心情一样沉重,如果说伯伦朗的死还能算个意外的话,到现在汤博士、巴弯、欧鲁被“风化”简直就可以说成是“法老王的诅咒”了。 我把右手紧紧地贴在石壁上,不理会那些助手们恐怖而异样的眼光。 手是按在一辆双轮马车上的,车的前面,是两只奋力低头向前的拉车的巨犬。 用狗来拉车,目前全球范围内已经不多见了,除非是酷寒地区的雪橇狗。 不过,那些狗拉的是雪橇,而不是“马车”。 两只巨犬都是黑色的,纯黑,像是用最浓烈的墨汁涂抹过,带着震撼人心的邪恶力量。 20铩羽 20铩羽我的手,已经被沙漠里干燥的朔风吹得开始皲裂,青筋暴露,骨节突出,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的那道两厘米长的伤疤清晰在目。 手腕上,是一只来自日本的双狮金表,秒钟正在轻快地飞转着,表盘上牵着是二十四粒细钻和水晶石的表面同时熠熠生寒。 表是大学时一个日本女孩子送我的生日礼物,没记错的话,她的故乡应该是在樱花圣地,日本的厢根。 也许几秒钟后,我的手连同这块表,都会被奇怪的力量风化掉,是不是?我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即将发生的变化。 “被风化时,会不会感到痛?或者,不是射线作用,而是某种俱备高速侵蚀能力的细菌——”“风哥哥,我知道墓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先撤退出来好了。 军方正在调集最先进的化学消毒部队,半小时后到达营地。 纳突拉已经下令,加派搬运金砖的人手,只等金砖运完,马上对墓穴进行封闭式的全方位消毒……”对我来说,这好像不算是个好消息,因为藤迦还在井底不知生死。 “风哥哥,你在做什么?我很担心你——”苏伦的声音有些哽咽。 目前的情况,岂是三句两句能说清的?我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看来那神秘的力量根本无心伤害我。 面对着助手们面面相觑的诧异,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中央墓室,与铁娜、耶兰做了简短的磋商。 全面消毒,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不过墓穴里有没有致命的史前细菌,还是先做最坏打算再说。 既然藤迦已经在方井里呆了那么久,那就继续呆下去好了,直到我们想到万全之策来救她。 在对手术刀、纳突拉的公开汇报中,我不停地听到纳突拉的惊诧怪叫声。 他虽然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但毕竟也只是被埃及总统赋予了某种特权的普通地球人,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描述,当然会做出地球人的惊讶反应。 汇报过程中,一直没听到手术刀的动静,我只能慨叹:“高手的确与众不同!”“风先生,依你来看,有没有可能完整地把汤博士的遗体运送到营地?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开罗博物馆将会……”纳突拉不愧是埃及总统统治国家的左膀右臂,在这么诡谲的环境下,还在考虑国家利益。 我疲倦地向铁娜笑了笑,将对讲机摘下来,递给她,由她去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好了。 凌晨一点钟,我终于重新升上地面。 墓穴里的三百多个形状相同的墓室,我已经来回走了四遍,毫无发现。 如果非要给汤博士的遭遇做一个合理解释的话,我只能说,那种神秘的力量只有在遇到可以被左右的人类时,才会发生“风化”现象。 苏伦已经提议,可以运送一头牛或者一匹马进入那个奇特的墓室,看看它们会不会被风化掉。 这是个很有趣的假设,不过得等到对墓穴全面消毒之后再实行了。 见到苏伦的地点,是在营地中央的瞭望塔上。 她面前的三脚架上,安装着二百倍的超大口径军事望远镜,镜头直对着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顶。 “他们,仍旧在那里。” 苏伦开门见山,省略了一切儿女情长的繁文缛节。 我向镜头里瞄了几眼,的确如她先前描述的那样,萨罕长老盘膝端坐着,高昂着头,向正北方向的胡夫金字塔望着。 幽莲则是瑟缩着双肩,垂手站在萨罕的背后。 我只能看见他们的侧面,就如同观看一幅平面静态画一样。 他们的静坐,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假设那神秘的“风化”力量来自他们——我突然笑了,因为过多的假设只会干扰人的思维,并且耗费大量的脑细胞,根本无济于事。 我喃喃自语:“算了,什么也不多想、不多问,由他们去好了。” 望远镜旁边有张黑色的帆布折叠椅,我跨过去坐下,整个身体都感到骨软筋酥,疲倦之极的睡意一阵阵涌上来,眼皮也开始打架。 铁娜给我注射过的那种球蛋白,肯定添加了某种强力的安眠镇定成分,还好我体质优秀,能一直支撑到一个接一个的诡异事件结束。 “风哥哥,我扶你下去休息吧?”苏伦架起了我的胳膊,乘坐简易电梯下地。 探照灯的雪亮光柱扫过唐心住的帐篷时,我突然发现唐心他们三个人根本都没睡,笔直地站在帐篷门口。 我挣扎着推开苏伦,振作起精神:“苏伦,我需要跟唐心谈一谈,就是现在!”唐心既然认定土裂汗金字塔内部藏着“千年尸虫”,那么,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至少,她应该知道取得“千年尸虫”的位置和方法。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外来有用信息,也会对破解这些纷乱如麻的谜团有帮助。 “你来了——”当我距离那三人还有十步距离时,唐心露齿一笑。 探照灯的光已经掠过,黑暗里,她的牙齿白生生的,令我心悸。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但是你该清楚,世界上并非任何问题都有答案的,对不对?所以,人类才会想像出天、仙、神、鬼、怪,更想像出有外星人的存在……风先生,我的确很想帮你解开心里的困惑,可惜没有那个本领。” 不等我发问,唐心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嘴。 夜风很冷,我记起了自己曾经罹患过急性疟疾的事,突然开口:“我知道你的秘密,唐小姐——”同时我的目光对准了她的左袖,那里是藏着银蛇小白的地方。 “哦?秘密?”她并不为所动。 老虎和宋九像是庙里的泥胎般岿然不动,双眼平视前方,根本不理睬我的存在。 “你在我身体里放置了什么?毒虫还是妖蛊?”我只是在诈她,此前她为我疗伤时,不许苏伦安置摄像装置,我觉得她必定是要秘密进行某种动作。 “哈哈哈哈……”她仰天一阵长笑。 沙漠之夜,星空清冷高远,我也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头望向天空。 不期然的,我记起了在手术刀别墅的地下研究所里,曾看到过萨罕长老居住的那个石室顶上,嵌满了按天穹方位排列的星空——“那些东西,是在萨罕长老入住之前便存在的呢?还是入住之后在他的示意下添加的呢?”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问过手术刀就会知道。 “什么都没有!”唐心简单而坚决地回答,同时举起右手,在我脸前晃了晃,不屑一顾地补充着:“如果我要做什么,就算现在做,都没人能拦得住,何须偷偷下蛊?风先生,如果说到秘密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跟你聊聊你的根底呢……”在她面前,我毫无可以倚仗的进攻武器,只能以退为进:“唐小姐,我修炼的是北派道家内功,你做过什么,我全部一清二楚。 现在,咱们可以谈谈‘千年尸虫’的问题了,因为我已经——”我故意在关键时候停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没料到她的笑更灿烂:“风先生,我发现你越来越幽默了!天没摇、地没动、井没枯之前,‘千年尸虫’是不会出现的,大家话不投机,还是改日再聊好了,不过,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过来找我。” 她拂袖一笑,要回到帐篷里去,突然转头又是一笑:“谢谢你肯听我的话,没有在墓穴里动用明火。” 的确,曾经有一个机会,我可能会动用火柴或者火机,就是我向巴弯要香烟的时候,幸好他根本不抽烟。 “如果我动了明火呢?”我追问。 唐心停住脚步,抬手在鬓边轻轻摸了摸,吐出四个字:“玉石俱焚。” “你知道什么,唐——”不等我再叫,她已经挑门帘进了帐篷。 “玉石俱焚?”这个中文里最普通不过的成语,现在听起来,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警告意味。 因为在一百八十米的井底,藤迦就是被安置在一只玉棺里的,“玉石俱焚”会不会是指这玉棺而言?唐心到底知道些什么呢?隔着门帘,我一阵冲动,想要追进去问个究竟。 不过,老虎和宋九并排横在帐篷前,如果硬闯的话,肯定大家要兵戈相向。 比起宋九的软剑,老虎昔日最擅长的“大力开碑手”、“天涯缠玉带”两种功夫更令我忌惮。 昔日跟他联手御敌时,他是我最放心的安全屏障,一旦反目成仇,则成了我最大的顾忌。 极度疲惫之下,我不认为自己能过得了他们两人联手的这一关。 我扬声向帐篷里叫着:“唐小姐,关于土裂汗金字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我们或许会成为盟友!”不敢说跟她成为“朋友”,那样满身是毒药、毒液、毒虫、毒蛇的女孩子,谁会愿意拿她当朋友?大家还是只做战略盟友好了,等到合作结束,天各一方,最好谁都别再看见谁。 帐篷里的灯光突然熄灭,那当然是明白无误的逐客令,但唐心的声音又轻轻飞了出来:“要想知道塔里的秘密,为什么不去看看那套《碧落黄泉经》呢?很多以讹传讹的话,与真像已经大相径庭,不足为信了。” 这句话之后,帐篷里一直沉默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声音响起来。 21碧落黄泉经 21碧落黄泉经经书的确对我会有帮助,但一想到谷野趾高气扬的嘴脸,自己不禁一阵反胃。 他既然将这套经书奉为珍宝,当然不会随便借阅给别人,我若是去求他,很有可能丢了面子却拿不到经书,还是暂时放弃好了。 整晚睡得好累,眼前一直晃动着古井下面那口玉棺,有好几次梦见藤迦突然从玉棺里坐起来,化为张牙舞爪的黑色木乃伊,扑在我肩膀上,大力地咬住我的颈后大动脉——我惊醒过来,帐外已经是阳光灿烂,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汇报情况的事,照例是由苏伦或者铁娜去做,我已经不习惯在某些人面前正襟危坐地做工作报告。 床头桌子上,苏伦留了字条给我:“风哥哥,下午两点钟,营地会召开绝密会议。” 字体娟秀流畅,显示出苏伦良好的汉字功底。 我倚在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漫无目的地翻检着过去几年里搜集到的全球盗墓轶闻。 从自己第一天发誓要做“盗墓之王”起,就很有针对性地开始搜集这方面资料。 这台笔记本里的东西,只是暴露在大众眼球下的公众性资料,至于那些绝密的人物和事迹,全部都拷贝在我脑子里,谁都拿不走。 事情进行到现在,除了黄金和古井,可以说根本没有接触到金字塔的核心,更没有其它金字塔里都存在的石棺和木乃伊。 做为传统观念里的“法老王的墓地”,至少我们应该能发现木乃伊的痕迹才对,奇怪的是,搜索遍了三百多间墓室,全部空荡荡的,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古埃及人留下的器具。 上天无路,入地的话,只有那口已经探明底部的古井。 如果再没有什么发现,只能仔细地下探那些黑黝黝的伸缩缝了,不过那么多地缝,要想一一探索,肯定费时费力之极。 现在,营地里呈现出少有的安静,让我有点不太习惯,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的样子,就像大战在即前的反常宁静。 我推开睡袋,走出帐篷。 天极蓝,万里无云,西北方向,凉意盎然的风一阵阵吹过来,正好能冷却我的头脑,可以顺畅地思考问题。 就在这时候,幽莲拖着灰色的长袍缓缓经过我的面前,双手捧着那个黑色陶碗,停在胸口位置,神色木然地向西边走着。 “我知道很多事都跟你有关!我知道你有秘密——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会揭穿你……”我恶作剧一样向她大声吼叫着,反正她又聋又哑,什么都听不到。 远远的,老虎钻出帐篷,皱着眉大步向我走来。 幽莲停住脚,怔怔地转身面对我,阳光在她那张麻木不仁的脸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 这是我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距离对视,陡然发现她的眼底深处,竟然跳跃着两朵碧油油的火苗,像是两块绿到极点的丝绸在高频率舞动着一般。 我一怔:“绿色?是天生绿色还是被外界的反光点映射生成的?”那绿光闪烁的时间非常短,我只愣怔了半秒钟,绿光已经不复存在。 幽莲缓慢地仰面看着蓝天,露出脖子下面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好笑。 那些皮肤竟然非常白皙细腻,根本就不应该生长在她这种人身上。 看幽莲的脸型五官可以知道,她属于标准的埃及土人。 按照常理估计,她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尖,除去牙齿发白外,其它位置全部都应该是黑色或者棕色的,就像她黝黑的脸庞一样。 我压抑不住心里的偷笑,一览无遗地表现在脸上。 幽莲捏起一小把陶碗里的沙子,举到跟额头一般高的地方,慢慢松开手,任沙粒随风撒落。 我敢保证那是最普通的沙子,无论颜色还是颗粒大小,都是沙漠里最常见的。 我伸出双手,做了个“我们谈谈?”的手势。 几年前在意大利的社会收容院里,我曾学过半年哑语,可以熟练地比划二十几句简单的“手语”。 幽莲默然看着我,面部表情呆板到了极点,以至于若是不仔细看,根本都看不出她是不是还在呼吸。 “我们、谈谈?我、可以帮你、治病……助听器……”我迅速比划着,希望能打动她。 但是她只雕塑一样停留了半分钟,又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拖着长袍向西走去。 我沮丧地用力在地上踢了一脚,沙土飞扬。 老虎已经走过来,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已经恢复了昔日风采。 我突然觉得有了希望,因为营地里需要他这样的高手,只要摆脱了唐心诡异的控制,肯定能成为我的有力后援。 “风,打起精神来!别给中国人丢脸——”这是老虎经典的开场白,跟我一样,他一直都在为自己是中国人而骄傲自豪。 我敢确信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因为他那张微黑的国字脸上,满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并且双眼神采飞扬,灼灼有神。 一笑起来,露出两排健康整洁的牙齿——这才是老虎,中国大陆上横行长江以北的顶尖豪侠。 我伸出手,与他相握,感受着他粗粝掌心里的老茧,突然有种泫然欲涕的感慨。 “你……终于……清醒了……”之前对他的腹诽、抱怨全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我们从认识到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清醒?我从来就没有迷失过啊?”老虎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又挑动着曾经迷死万千少女的俊逸漆黑的眉。 我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真的怀疑之前看到的他在唐心面前唯唯诺诺的恶心样子不过是一场噩梦。 “风,我知道您心里藏着很多困惑,比如对小心、比如我怎么会跟在别人后面像条看家狗——”哈,他打的这个“看家狗”的比喻真的非常形象。 我们正要深谈下去,铁娜已经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军车上跃下来,迅速对着井口方向呈扇面状包围过去。 那些士兵全部穿着刺目的银色防护服,嘴上套着猪嘴一样的防毒面具,每个人后背上则无一例外地背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喷雾器。 “哈哈哈哈……可笑……简直可笑之极……”老虎摸着鼻子大笑。 这绝对就是纳突拉安排的“化学消毒部队”,不过我并没看出有什么可笑的。 既然地球上存在细菌,就一定得有“灭菌”行动,这种部队编制的出现,恰好体现了人与大自然抗衡的能力。 “可笑?怎么会可笑?你当然知道伯伦朗已经死了,死于——”老虎打断我的话,满脸都是对彩虹勇士的不屑:“伯伦朗死于什么?死于致命感染菌还是急性肺气肿?风,你想想,目前的常规消毒药剂,有哪一种是明确针对古墓内部病毒的?只要是有点头脑的,都会明白‘对症下药’的法则。 我们根本不清楚古墓里是何种致命力量,就盲目地喷洒药水,只会适得其反,起不到丝毫安全作用,understand?”我无奈地耸耸肩膀,这道理人人都懂,但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比化学消毒更可行的办法?话好说,事难做,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果按照最理想的安排,当然是先采集到古墓里的原始空气,在最短时间内送到伦敦医学研究院,做最全面的样本分析,得到细菌的原始分子结构。 然后汇集全球细菌学专家,做会诊讨论,配置出针对性的灭菌剂。 这些程序我都懂,可惜现在根本没时间那么做。 工人们已经在井口四周三十米范围内拉设了红色警戒线,那队士兵越过警戒线,训练有素地在井口周围列队,等候命令。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他们的防护服上,反射出的光线不啻于一面面反光度极高的镜子。 老虎报之以冷笑:“只是多浪费些时间、多做些无用功而已。” 此时,不得不佩服铁娜的勇气,她身上没有丝毫的防护措施,竟然第一个带队下井,混杂在一群银白色的士兵群里,她的迷彩服格外显眼。 我轻轻吁了口气,觉得她的行动勇气已经远在大多数男人之上。 老虎“嗤”的一笑:“不愧是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将来有一天,或许她将成为下届总统的最有力竞争者呢!”从他的口气里,也能听出明显的赞叹之意。 我跟老虎进了帐篷,几乎同时相视大笑:“可惜!可惜没有酒!”好朋友见面,没有美酒助兴,总是觉得美中不足。 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比酒精的力量更能鼓舞我——“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应该就在《碧落黄泉经》里,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取得古籍,不管用何种方法!你我都知道,那些古籍是昔日大唐玄奘法师天竺取经得来的,其间蕴涵的秘密并非关乎佛教兴亡的‘大乘、小乘’而是、而是……”老虎又在摸鼻子,似乎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它。 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的故事,每一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因为四大名著里的《西游记》便是根据这段历史加轶闻演绎写成的。 佛教经文博大精深,从来都没人能真正探索其无穷深远的经意。 比如一直流传到现在的一个佛门信徒说法——“《金刚经》诵念十万遍,可以消业障、度劫难、平鬼气。” 没有人能在一生中头脑清醒地将这“十万遍”念诵完毕,就算是下生起便入佛门、一直修行到百年老僧的出家人,也不敢言之凿凿地承认自己已经诚惶诚恐、虔诚无边地念够了“十万遍”这个数字。 佛门弟子讲究的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没人说“念够了”,当然就是“没念够”。 以前曾有日本的佛学家提出这样的设问:“如果真的念够十万遍,会不会就能达到我佛说的那些无上法力?”并且,北海道有四家佛寺的僧侣,已经在着手试验这个问题,选取了一百名公认的“有慧根”的五龄童,剃度出家,专心致志地念诵《金刚经》……我的思绪有些飘得远了,老虎已经想出了合适的借喻:“那是外星人的‘天书’,因为在天竺国无法破译,才会经过万僧合议表决后,交由玄奘法师带回东土大唐,希望藉以东方大陆众僧的智慧,将其破译。” 第四部 1盗经 第四部 1盗经老虎的说法,只怕又是一个无稽之谈。 江湖上关于《碧落黄泉经》的传说不下一千种,有是说它是佛门古籍,有的将它奉为道家经典,有的说它是古天竺国的国史记载……现在又添了老虎的“天书”说。 “风,其实要证明这个问题,很简单,拿回来看看不就行了?并且几分钟内就可以拷贝一本,到时候随便翻阅都没人管对不对?”他满不在乎地挥着手,仿佛取那套经书,不过是举手之劳,探囊取物般容易。 “老虎,关于那套古籍,你到底知道多少?”我站起来去冲咖啡,听见老虎悠然长叹,似乎满腹心事。 盗经不是件小事,既然谷野敢把经书带到沙漠里,肯定有保护经书的办法,贸然出手,弄不好会鸡飞蛋打。 咖啡冲好了,老虎闷头喝咖啡,躲避着我方才的问题,岔开话题:“风,江湖险恶,其实你这么纯洁的人,不该踏进来的。 如果你能加入意大利方面的学院派考古组织,前途肯定……”学院派做的都是纸上谈兵的工作,站在局外,夸夸其谈,那些东西不适合我。 我奇怪的是,老虎现在的表现,数次欲言又止,分明是满腔苦衷。 “我要盗经,风,如果牵连到你什么,包涵一些。” 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并且坦言不讳地希望我能替他保密。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盗经,何必又来告诉我?”我有些奇怪,以他、宋九和唐心的伸手,盗经应该不是难事。 特别是形容古怪的宋九,身手异常伶俐,貌似是轻功提纵术的高手,相信谷野带领的那群特种兵,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风,营地里这么多高手、枪手,小心只忌惮你,对你的关注,甚至在手术刀和他妹妹之上。 嘿嘿,几年来,还从没见她对谁如此如临大敌地防范过,恭喜你呀兄弟……”他无意中露出了口风,原来他跟唐心几年前便是一路,只不过是我不了解罢了。 上次唐心提到“没有对老虎下蛊”的事,看来没说假话。 营地里的扩音器响起卢迦灿的叫声:“全体士兵注意,从现在开始,封锁营地交通,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直到管制命令解除为止。” 随即,彩虹勇士们的奔跑声、重武器碰撞声迅速响起来。 老虎微微变色,走到门口,挑起门帘一角向外望着。 如果营地里真的实行了军方管制,就算盗经得手,恐怕也不能安全撤出。 我努力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藤迦翻阅经书时的情形,她的神情是那么专注急迫,仿佛是有了难题的人翻检字典找答案一样。 “难道土裂汗的秘密真的……”对于墓穴下发生的怪事,只在我们几个主要人员之间小范围传播,唐心三人还没有获知的资格。 老虎不问,我自然也不可能泄露秘密。 “风,我想告诉你,纵横江湖七年,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我遭了不测,记得来我坟前浇几杯酒,来生大家再做兄弟吧!”老虎的话莫名其妙,仿佛临终诀别一样,并且神情严肃无比,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心里,肯定也埋藏着秘密,否则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向我告别。 我心里一热,有他这样的朋友,又何尝不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快事?他掀起门帘,一步跨出去,步履异常沉重。 我急促地叫着:“老虎,要我做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告诉我!”既然是兄弟,既然他肯先把下一步的行动坦白告诉我,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才对得起他。 他停在帐外,隔着门帘,低声回答:“有异常变化时,将谷野的行动阻挡几秒钟,我就非常感谢了。” 又是满怀疑点的模棱两可的话,就像昨晚唐心对我说的话一样,让人不得要领。 我愣了愣,再追出去,见老虎的背影已经进了唐心的帐篷,禁不住皱着眉一声长叹。 这次见面,老虎从起初的古怪到刚才的正言相告,每一步无不带着重重的谜团。 特别是他们三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手术刀的别墅,行踪古怪,要找的又是“千年尸虫”这样的古怪玩意儿,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井口方向又有了动静,铁娜带领的那队士兵已经出了井口,随即用一个巨大的铁盖子封闭了井口。 士兵们摘下防毒面具,发出一阵七零八落的欢呼声,看来消毒任务完成得比较顺利。 铁娜看见了我,用力挥了挥手,满脸带笑,并且快步向我走过来。 真巧,苏伦也从谷野的帐篷里走出来,目标也是走向我。 不期然的,我们三个在帐篷门口站在了一起。 太阳已经挪到头顶,暖意融融。 沙漠里昼夜之间巨大的温差,实在让人无异于在北极与赤道间每隔十二小时便穿梭一次,头疼不已。 “风先生,对于下午的特别会议,你有什么看法?”铁娜笑得风情万种、胸无城府,但我能感觉到两个女孩子间**裸的敌意。 如果这敌意是因我而起,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苏伦也在向着我笑,嘴角微微翘起,左手提着一件最新式的黑色男式野战夹克,右手则是一大袋战地食品。 她的样子,似乎已经“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从两手里提的物品上,明确无误地表示了跟我之间的亲昵关系。 更为重要的是,自从怪事连连发作之后,我们一直同住一个帐篷,在外人眼里,关系自然狎昵得非同一般。 “我想多听听手术刀先生和纳突拉大祭司的意见,不过——铁娜,你的消毒部队没有对古井做什么手脚吧?”我苦笑着,暗暗替藤迦担心。 如果经历了神秘进入金字塔的遭遇而不死、反而被埃及军队的消毒剂戕害而死的话,那可真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铁娜的笑声更放肆,细腰如春风摇摆杨柳:“风先生,似乎……对于藤迦小姐的安危,你比其他人都关心得厉害,莫非,她也是你的红颜知己?国际上都知道中国男人淳和多情,最懂得体贴女孩子,现在从你身上,可以看见冰山一角了——唉,可惜藤迦小姐没办法听到你对她的关心……”她有意无意地向苏伦瞟着,带着揶揄的嘲笑。 对于藤迦小姐,我根本没动心思,再说,我的“大中国”意识也不允许我对一个日本女孩子动情。 对于铁娜的挑拨,我只是报以难言的苦笑。 铁娜的笑声停止后,看苏伦只是一味地微笑沉默,她也就没机会再咄咄进逼了,简练地结束了自己的话:“古井附近,我特别吩咐士兵们多喷了几遍药水。 暂时顾不得下面的事了,保全营地里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用力跺了两次脚,发泄着我的不满。 可惜自己昨天的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否则肯定会一意孤行地下井去搜索。 苏伦接过了话题:“风哥哥,下井的事,必须从长计议,必须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支持后才能实施。 否则,没人同意你的蛮干。” 她的声音虽轻,措辞却愈见严肃。 “那不是蛮干,而是……当然我相信同样的事,彩虹勇士也能做到,但我听到了那种神秘的召唤——只有我自己听到了,所以我只有亲身下井去看一看,才会放心!”我宁愿固执己见地坚持自己的想法,那种神秘的召唤已经牢牢攫住了我的好奇心,如果不能亲自下井,必定终生抱憾。 营地中央的瞭望塔上,四挺速射机枪、六名狙击手居高临下地分别控制了营地的四面八方。 特别是那种来自于欧洲武器公司的最新式重型狙击步枪,一千米之内射杀迅速奔跑的兔子如同儿戏一般。 所以,卢迦灿一声令下,任何人都不可能逃出这片广袤的沙漠。 可想而知,如果老虎动了盗经逃走的心思,该承担多么大的风险。 阳光下,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时不时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这是铁娜的地盘,所以她有理由傲然不可一世:“好吧,既然风先生执意要下井看看,那就等我们无所不能的埃及彩虹勇士们清理完井底现场后,我会派人专程护送你下去,怎么样?哈哈哈哈……”不等我回答,她已经嚣张地向谷野的帐篷走去。 那里现在已经改成了手术刀与纳突拉的临时办公室,只有后面小半间,才是谷野的私人卧室。 苏伦沉默地向瞭望塔凝视了一会儿,又低下头,不断地眨着眼皮默诵着什么。 我的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对铁娜与苏伦的工作一概不感兴趣。 既然手术刀与纳突拉都到达了营地,则她们两个的权力、职责都相对减小了许多。 一起回到帐篷里,苏伦把皮夹克放在我**,微笑着:“这是最新型的超轻薄避弹衣,哥哥送你的。 如果真的有必要下古井去,或许能用得上。” 一边说,一边悒郁地长叹,双手捂在脸上,仿佛肩负巨大的压力,已经临近崩溃。 每个人都会有压力,只不过轻重不同、份量各异而已。 比如现在,我一直都在为老虎担心,真的不想这个唯一的朋友被狙击枪的重磅开花弹射得暴尸荒野。 2绝密会议 2绝密会议“风哥哥,我心里很……很乱,你知道吗?我怀疑哥哥的神经出了问题,或者是他的脑子里被某种神秘的东西入侵了,他现在……现在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陌生人……”苏伦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脸上的悲哀与忧伤像暴雨将至的积雨云,厚重地堆积着。 这些话,我只听过一遍,就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每一个字,但我还是不清楚她的意思。 “不懂?”苏伦苦笑,打开那个食品袋子,取出一小袋压缩饼干,撕开后拿了一块,用力握在手心里。 “不懂。” 我去给她倒水,借着踱步的动作释放着满腔惊骇。 “其实,这件事的确很难理解。 风哥哥,如果……你不明白,就当是一句玩笑好了。 不过,来营地前,我已经把某些资料封存在开罗最大的银行储存库里,序列号为二一八,密码则是‘引渠而来尼罗河之水,也冲刷不尽我对你的爱’。” 我把纸杯放在她手里,故作轻松地笑着:“干嘛告诉我?”她仰着头,眼底深处有晶莹的泪珠在不停地滚动着。 “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很快便能结束发掘工作,撤出沙漠。” 我安慰她,即使知道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风哥哥,能不能……抱抱我……”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根本没有少女的羞涩。 我一怔,张开双臂,俯身搂住她的肩头,觉得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当我的脸贴在她的左颊时,感到的只有惊人的寒意。 “我好冷……好害怕……”她放下纸杯,双手环住我的腰,用力扣紧。 我轻拍着苏伦的后背,脑子里紧张地回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手术刀到底怎么了?苏伦的感觉是神经过敏还是……”这样的拥抱动作持续了足足五分钟,苏伦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声音无比低沉:“风哥哥,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只能让目前营地里的局势更混乱。 不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完全相信别人,特别是牵扯到墓穴里的事情,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引发永生难以弥补的错误,答应我——”我努力地想大笑出声,以求打破帐篷里沉甸甸的郁闷空气,但咧了咧嘴,根本笑不出来。 如果整件事的策划者手术刀都出了问题,发掘工作还怎么进行?时间的流逝,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分开彼此搂抱的身体时,太阳已经偏西,距离绝密会议开始的时间已经很近。 “苏伦,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开始怀疑?”我希望能证明她是错的。 苏伦取出手帕抹着眼角的泪痕,无声地摇摇头:“风哥哥,记住我留下的密码,或许……或许……”营地里一系列诡谲变化还没有终止,苏伦又异军突起地提出这么一个古怪话题,真让我满脑子发胀,没法适应。 会议开始时,苏伦已经恢复了平静。 与会者共有九人,我、苏伦、手术刀、纳突拉、铁娜、卢迦灿、詹姆斯、切尼,还有一脸淡漠的萨罕长老。 会议的核心议题,则是消毒完毕后,搜索井下秘密的步骤。 纳突拉高高在上,跟沉默地端坐一角的萨罕气势上根本是云泥之别,特别是他脸上志得意满、目空一切的矜持的笑容,益发令在座的人感到难以名状的压抑感。 “萨罕,说说那井壁上的符咒吧!你是埃及沙漠里最具睿智的智者,相信你肯定能提出高明的见解,对不对?”纳突拉手里端着一杯卫兵们刚刚冲好的雀巢咖啡,居高临下地看着萨罕,口气如同命令麾下的无名走卒一般。 幽莲并没有得到列席会议的权力,此刻应该是被卫兵们远远地隔离在大帐篷的安全线以外。 萨罕摇摇头,漠然回答:“无可奉告。” 纳突拉做出宽容的微笑表情:“哦?你不是在西部沙漠的几大绿洲里宣扬,自己具有‘通天神眼’的超能力,可以看透我们整个非洲大陆的上下五百年?难道,那些都是你愚弄民众的胡说八道?”他们之间,明显是话不投机。 其实分属两大教派的首脑,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美国人的共和党、民主党一样,除了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再不会有其他的温和接触了。 这次的绝密会议,如果不是手术刀的极力坚持,萨罕很可能被排除在外。 萨罕站起来,右手藏在左臂腋下,弯腰向前,对着纳突拉行了个古怪的鞠躬礼。 纳突拉嘿嘿冷笑:“萨罕,你是像‘问难’于我吗?”萨罕鞠躬完毕后,又一言不发地坐下。 纳突拉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向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褐色的咖啡四射。 “问难”一词,常见于中国的佛教轶闻,相当于江湖高手之间的“挑战”,不过,僧侣采用的诘难方式更温和些,用的是“参禅、悟道”的嘴上功夫。 萨罕方才那礼仪的含义,无异于“我不懂,请您来说”的意思。 纳突拉又是一声冷笑,嘴边左右各露出一颗白森森的虎牙,刹那间凶相毕露:“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便是如秋风扫落叶一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派我们埃及沙漠里最优秀的彩虹勇士,下到井底,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难道还能挡得住我们的重机枪扫射?”这个蛮干到底的方法有时候会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倒霉的可能只有井底的藤迦本人。 萨罕长老点点头:“非常好,英明。” 完全是一副嘲讽之极的语气。 纳突拉一阵狂笑,身子底下的木椅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 他的身材并不肥大壮硕,但眼神、手势之间流露出来的凶悍狂野之气,虽在十步之外,还是令我的呼吸感到不舒服。 在埃及国内,大祭司的权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时候,总统都会需要他出来安抚民心,所以,纳突拉的狂傲有情可原,任何人在他的位置上,只怕都会目空一切。 其他人,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特别是切尼与詹姆斯,几次张嘴要说话,都给纳突拉彪悍的眼神压制住了。 我的目光十几次偷偷瞟着手术刀,希望能发现他暴露出的破绽,但却一无所得。 他当然就是手术刀本人,无论从衣着穿戴还是面部表情、五官相貌上来看,他与别墅里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手术刀,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一点变化,他手里握着的已经不再是酒杯,而是一柄金色的超长左轮手枪。 那柄枪的长度足有一尺,从枪口到手柄,全部镀以金水,明晃晃地甚为抢眼。 我知道它的来历,由手枪名家勃朗宁公司出品,制造过程中除了机械切割加工外,有一百四十多个细节是由人工完成,绝对是左轮手枪中的劳斯莱斯,并且也是在短枪中唯一能跟“沙漠之鹰”对抗的超级武器。 “风,这柄枪,送给你。”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并且微笑着扬起手里的枪。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只能起身向前走,站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 “如果你执意下井——带上它,当年勃朗宁公司单独为我锻造这柄枪的时候,并没有给它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庸俗编号,而是起了一个中文名字。 他们,把它命名为‘盗墓之王’。” 这段历史,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 那时候,手术刀也以为自己是独步天下的盗墓之王,以为地球上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这柄枪。 结果由于大哥杨天的出现,他羞愧得再不敢以这柄枪示人。 今天拿出来送给我,可谓意义深远。 帐篷里鸦雀无声,等我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枪,纳突拉才猛然开始用力鼓掌,随即其他的人也各怀心思地一起鼓掌。 “我……其实我担当不起这柄枪的,手术刀先生,请您还是……”枪柄上,还带着他手心里的余温。 “风,你能当得起的,肯定能。 从你在墓穴里说要下井去看看时,我就知道,又有一颗盗墓界新星诞生了!你的勇气,犹胜过我当年,将来的盗墓界,必将为你骄傲!”他从来没对我做过如此高的评价,当着帐篷里另外八位精英的面,受到如此褒奖,我心里忍不住有一丝飘飘然。 “嘿,年轻人,这个给你……”纳突拉低头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条黑皮绳,绳子上缀着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狼头,足有几百克重。 “下井去吧,你将是彩虹勇士的榜样,成功归来,我们会用鲜花、美人、红地毯的至高无上的礼仪来欢迎你……”他已经换上了和颜悦色的笑,并且站起来亲手把那狼头戴在我脖子上。 两个人一唱一和,不动声色地把“下井”这个任务套在了我的头上。 其实,原本我的意思就是要下井去搜索,指望那些只知道开枪杀人的士兵们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根本是异想天开。 我知道,手术刀跟纳突拉做这些动作时,苏伦心里肯定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所以,我转身向着她,若无其事地使了个眼色,要她千万别发作出来。 如果真的有人要为营救藤迦小姐牺牲,我情愿是我,毕竟那是唯一能接近那古怪召唤声的机会。 自始至终,谷野始终带着无声的苦笑安心坐着,仿佛古井里的藤迦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再次回到座位上时,萨罕嘴角上带着重重的嘲笑向我望着,仿佛是看着一个不自量力地要去送死的傻瓜。 3老虎行动 3老虎行动切尼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各位,经过我的初步勘察,金字塔内部似乎充满了机关埋伏。 并且,所有的墓室尺寸、墙壁厚度,都是按照二进制方式来安排计算的。 这么做的好处,便是严格控制住了施工时的细小误差。 如果能容许我带领一支大型的建筑勘察队伍,用一百五十天的时间,对这三百六十一间墓室做细致入微的搜索,相信我可以做出震惊世界的结论——”他挥动着手里的一个笔记本,语气越来越激动。 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绘着一个标准的围棋棋盘,在棋盘的“天元”和九个“星”的位置,各用红笔单独标注着一个重重的圈。 “一百五十天?切尼博士,算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根据总统的亲自批示,金子运送出来后,如果短期内没有重大发现,将会直接用炸药将金字塔整个毁掉,以免造成致命菌外泄,对埃及人民的生命安全造成危害。” 纳突拉的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倒是流畅,看来他这个大祭司的位子并不是凭真材实料得来的。 切尼一声惊呼:“炸掉?上帝啊,你们、你们那是对人类文明的巨大犯罪!犯罪!”他迅速又将笔记本翻了一页,露出另外一张图:“看看!看这里——知道吗?我已经推断得出,当墓穴里的某个机关被触动之后,纵横轴线上的十九间墓室,将会变成三十七级十米宽、十米长、十米高的阶梯。 阶梯通向哪里呢?各位可以想一想,古埃及人怎么可能单独造一座金字塔来存放这块巨大的金砖?塔里的其它部分呢?会不会藏着更多的金砖?更多的比金砖价值更高的宝藏……”他的话很有蛊惑力,并且那一页上画的,是类似于祭坛的一个东西,四面各有八级台阶步步抬高,直到在中间交汇。 这样的设想非常奇妙,不过目前中央墓室里是一口深陷地下一百八十米的方井,而不是什么阶梯。 按照切尼的图示,每隔十米上升一级,那么机关触发后,阶梯的总高度将会达到九十米,难道土裂汗金字塔竟然是大半部中空的?出现这些阶梯,又要将我们指引向哪里呢?纳突拉突然一愣:“比金砖价值更高?”卢迦灿立刻跨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个字,纳突拉立刻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我分辨出卢迦灿的口型变化,说的是“浓缩铀”三个字。 每个有化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浓缩铀是制造核武器的中心元素,其价值当然百倍、千倍于黄金。 不过,我对卢迦灿的天方夜谭式的猜测哑然失笑:“金字塔里埋藏着浓缩铀的话,各国的探测卫星能收不到辐射信号?特别是对浓缩铀视如禁脔的美国政府,还不马上找理由控制整个非洲沙漠……”人不能失去想像力,但太离谱的想像力总会贻笑大方的。 卢迦灿感觉到了我无意中流露的嘲笑,温和地向我做了个手势:“年轻人,地球上很多问题需要我们充分地发动想像力去破解。 我老了,跟不上世界发展形式,某些问题未免看得不够透彻。 这个世界的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苏伦的座位与我并排,此刻手里的铅笔突然跌落在地。 借着弯腰捡铅笔的动作掩饰,她也在向我使眼色。 绝密会议进行的过程中,每个人似乎都满腹心事。 谷野忽然起身,要向帐篷后面走去,步履匆匆,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耳边响起了蚊子哼哼那么大的动静,不过那是有人在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向我传话:“拖住他。” 我根本没有考虑,便弹跳起来,向谷野大声叫着:“谷野先生,请等一下,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谷野停住脚,略显吃惊地看着我。 在营地范围内,能施展“传音入密”功夫的,只有老虎,那是他的独门绝技之一。 他如此向我求援,肯定目前已经潜入账后,展开了盗经行动。 不过,帐篷外那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老虎是怎么悄无声息地钻进来的呢?我并没有“重大问题”要请教谷野,所以在众目睽睽下向他快步走过去时,我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帐篷后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可疑声响。 谷野耸耸肩膀:“什么事?请说。” 既然是“重大问题”,每个人、包括苏伦在内,都瞪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 我咬了咬牙,提了一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如果方便,请告诉我关于藤迦小姐的身份。 我需要知道,明日去古井下面营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先前谷野失口透露过藤迦的“公主”身份,虽然过后一直没再提起,却已经表明了她的非凡之处。 谷野又耸耸肩膀:“风先生,这个问题重要吗?难道说,如果她只是我们大和民族中的一名普通女孩子,你就要放弃援救?”他似乎对帐篷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有所察觉,一边回答我,一边不住地向遮挡在帐篷中间的黑色布帘张望着。 那面布帘极其厚重,兼具遮光、遮影功能,视线根本无法穿过。 “当然,如果你执意不肯透露她的身份,我会考虑拒绝下井。 反正营地里多的是彩虹勇士,你大可以请铁娜将军派人下去!”单以身手论,士兵中间,跟我相差无几的比比皆是。 铁娜迅速接话:“没问题,我们的埃及勇士最不缺少的就是胆量和身手,完全可以——”看得出,她也不希望我亲自下井深入险地,所以才积极提出派遣手下代替我的建议,但她的话只说了半句,就给萨罕的大声冷笑打断了——“埃及勇士?哼哼,他们早就给法老王的诅咒吓破胆子了,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你可知道,那些红色的咒语代表什么?那是法老王餐桌上的铭文,相当于……”他向切尼与詹姆斯指了指,轻蔑地接下去:“相当于你们信奉上帝的人,每餐饭前都要感谢上帝的祈祷经文一样——”萨罕的气势远胜于铁娜,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如果那些红色符咒真的是什么“餐前祈祷”的话,下井的人简直就是送到法老王碟子里的肉片。 “萨罕,你在胡说什么?先把你在塔顶上搞的恐怖法事交代清楚!我知道,墓穴里的很多古怪就是你搞出来的,来人,先把萨罕押下去!”纳突拉恼羞成怒,大声喝斥,紧跟着外面闯进两名高大彪悍的士兵,扭住萨罕的两臂。 这种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连谷野的注意力也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吸引,放弃了要进帐后去的动作。 没有人站出来劝阻,包括手术刀在内,只是冷眼旁观。 如果牵扯到埃及境内的教派之争,外人的确什么话都说不进去的。 特别是萨罕与幽莲几次诡谲行动时,总是伴随着诡异事件的发生,令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来营地的叵测居心。 如果真的临时扣押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不好。 纳突拉挥挥手,两个士兵押着萨罕走了出去。 帐篷里一下子沉寂下来,纳突拉的突然发怒,无异于向大家发出了“我才是营地的老大、一切我说了算”这样的暗示信号。 消毒剂的有效期,会一直延续到明天上午九点钟,于是绝密会议确定了明天大致的行动步骤后,便草草结束。 临出大帐前,我偷偷向账后瞄了几眼,担心着老虎的安危。 不过以他的身手,方才又拖延了接近十分钟的时间,完全可以做到任何事了。 “风哥哥,我想咱们该再次去土裂汗塔顶上看看,你说呢?”站在我们的帐篷前,苏伦心事重重地如此提议。 营地四周的士兵们如临大敌,特别是那座瞭望塔上,机枪手与狙击手已经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黑洞洞的枪口如临大敌地对准了四面的荒漠。 一次秘密发掘行动,到此已经演变成了军方的公开行动。 反正是在埃及境内,得到总统授权的沙漠兵团早就习惯了横行无忌的行事作风,只要没有外国记者刺探消息,他们完全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金字塔永远都是沉默地矗立在沙漠里,几百年、几千年,除了偶尔的风化剥蚀,根本毫无变化,仿佛可以几百年、几千年地重复矗立下去,直到随地球一起寿终正寝。 我的心情有些烦乱,一部分是为了老虎,一部分则是为了明天的下井救人。 “苏伦,我的决定,对还是错?”我喃喃地低声问。 “什么?”苏伦一怔,方才她的注意力也很不集中。 我知道,她脑子里压抑得最沉重的就是关于手术刀的身份问题。 我用力抹了把脸,慢慢在脸上挤出微笑,希望能带动她的情绪。 她却是一声长叹,扭过脸去,向北面巍峨高耸的胡夫金字塔遥望。 那座以广袤的蓝天为背景的超级建筑,散发出死气沉沉的冷漠气息,正好能配得上它“法老王墓穴”的身份。 据埃及古籍里搜寻得来的只字片语,预示着胡夫金字塔下面有一处叫做“死海”的地方,里面藏着法老王胡夫毕生搜掠来的黄金,其储量等同于四座胡夫金字塔的体积。 那是个极其庞大而疯狂的数据,当这个故事悄悄传遍了地球每一个角落时,听到的人,无不嗤之以鼻,觉得那肯定是某个疯狂的盗墓者发高烧时杜撰出来的超级笑话。 “苏伦,还记得那个关于‘死海’的传说吗?如果你有那么多黄金,会用来干什么?”我想逗她开心,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持续消沉下去,会对人的身心健康造成巨大的杀伤。 “哈哈……”她笑了两声,眉宇之间的阴霾稍微散了些。 “我会打造一座黄金的别墅,街道、围墙、花园、楼房全部用黄金铸成,还可以打造一个黄金游泳池……风哥哥你呢?”她仰起脸,悒郁脸色慢慢有所缓和。 4再探金字塔顶 4再探金字塔顶“我?”我一时语塞。 如果有那么多黄金,我会铸造一座金碧辉煌、全球独一无二的黄金屋,然后娶一个自己爱逾生命的女孩子,让她独自享用这份地球上无与伦比的快乐。 那个女孩子,会是苏伦吗?想起跟她拥抱时,那一瞬间的旖旎,心里马上变得暖意融融。 “风哥哥,咱们去塔顶看看吧!这么多谜团,我希望能一点点拆解开。 既然萨罕与幽莲同时被拘禁起来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苏伦的话非常坚决。 我们刚刚发动了苏伦的车,三名士兵已经飞奔过来,毫不客气地用冲锋枪指向我的前胸:“军事管制期间,没有大祭司与铁娜将军的批示,任何人不得动用营地里的车辆。”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苏伦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掌,喇叭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我是手术刀先生的妹妹,这位是他派来监管发掘工作的特使,我们需要……”带头的士兵冷漠地摇头:“没有批示,谁都不能例外。” 一边说,一边咔嗒一声挑开了冲锋枪的保险栓。 瞭望塔上的士兵迅速调转枪口,居高临下地对准了我跟苏伦。 这群士兵都是非洲战场上身经百战的高手,心狠手辣,只认上级命令。 苏伦脸色发白,颓然地扭动着方向盘,空踩油门,悍马发出凌厉的呜呜吼叫声。 我敢确信,只要吉普车的车轮一开始转动,这些士兵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我向苏伦笑了笑:“算了,还是回帐篷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随即跳下车,替她关上了发动机的钥匙。 这种关键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真的没必要跟彩虹勇士敌对起来,没有一点好处。 这是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两个人的杀伤力再大,也不可能跟整队特种兵相抗衡。 苏伦无奈地下了车,铁娜的声音已经随风飘过来:“两位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一程?”她刚刚从谷野的大帐篷里弯腰钻出来,手里握着一大卷图纸,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苏伦横跨一步,挽住了我的胳膊,做出一副亲昵的样子,来对抗铁娜的嚣张。 铁娜挥手,令那三个士兵退开,扬着手里的图纸:“我正想去土裂汗金字塔顶上看看,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苏伦用力咽了下唾沫,手指在我小臂上轻轻一捏。 我们两个心意相通,马上换了一副心情大好的笑脸:“当然当然,既然难得有半下午的空闲,去那边散散心也好。” 面对铁娜,我跟苏伦绝对是同心协力、一起进退。 再者,如果苏伦对手术刀的怀疑成为现实的话,我们两个的确更应该紧紧团结在一起,以求自保。 铁娜的坐驾是一辆加长、加重的三菱吉普车,由她亲自驾驶,我跟苏伦则挽着胳膊坐在后排,悠闲地从车窗里向外瞭望着沙漠里的风景。 尘沙滚滚,满眼都是令人从心底里发怵的土黄色,根本看不到一丝植物的绿意。 这样的环境里,如果老虎盗了经书在手,企图逃跑的话,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徒手从汪洋孤岛上逃生。 我还是想多帮他一把,因为直觉上认为他要做的事肯定是对的。 驾驶座的靠背侧面,悬挂着一支雷鸣登霰弹枪,旁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两盒最新型子弹。 这种枪的威力,可以三米距离内一击射杀成年黑熊,几乎是霰弹枪里最霸道的一种。 由此可见,埃及军方的武器配备,直追美军部队的最新装备,其战斗力的确是非洲大陆几十个国家里最强悍的。 “风先生,想什么呢?”铁娜从后视镜里瞄着我。 我的手放在侧面的门把手上,无意中发现,门把手下的隐蔽枪袋里,竟然同时插着两柄mp5轻型冲锋枪。 同样,在苏伦坐的那边,枪袋里插着的是两柄银白色的沙漠之鹰,再加十二颗美式微型甜瓜手榴弹。 “呵呵,向后看,后座背面还藏匿着轻型肩扛式火箭筒。 如果需要炸药爆破,我还可以提供两颗威力巨大的tnt炸药包呢!”铁娜的声音,极为自负。 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越野车布置成了活动战车,不必细看也明白,所有的玻璃都是a级防弹型的,可以挡得住ak47突击步枪的蜂窝式扫射。 我默默地向后一仰,避开她在后视镜里的窥视。 铁娜这样的女强人,值得我佩服,却并不想亲近她。 对于太强悍、太能干的女孩子,我天生就不感兴趣。 我们三个在一起,根本没有共同话题,所以车子里的空气异常沉闷。 铁娜扭开了唱机,响起的竟然是百老汇的经典歌剧——不愧是接受过欧美教育的女孩子,爱好趣向,跟非洲人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区别。 时间是下午五点钟,夕阳已经垂挂于西天,给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铁娜蓦的喟叹:“风先生,要是这金字塔全部是纯金铸造的,你说该多好啊……”她的贪心,远远超乎我的想像,获得了那块大金锭不算,竟然渴望有进一步的猎获。 金字塔全部变成黄金当然好了,不过,那时候围绕黄金展开的战争,只怕会让整个埃及化为恐怖的废墟。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铁娜将军,如果你学会中国仙人的‘点金术’,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别说是金字塔了,就算是珠穆朗玛峰、或者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都可以变成纯度最高的黄金,怎么样?”苏伦语气古怪地调侃着——“哈哈,点金术?那种无聊之极的传说,并非是中国人的专利。 你知道吗?欧洲人的童话传说里,几乎每个国家都有点金术的故事题材……”她突然扭头向右侧车窗望了望,那个方向,视线里最显眼的建筑就是巍峨的胡夫金字塔。 我能猜到铁娜在想什么,应该是苏伦的话触动了她脑子里关于“死海”的传说。 果然,铁娜再次开口:“风先生,你该听说过‘死海’的美妙传说吧?一个巨大的金库,黄金储量是四个胡夫金字塔那么大。 如果可以……”苏伦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对铁娜的幻想不敢苟同。 冷漠沉闷又一次左右了车子里的空气,幸好,两分钟之后,我们便已经到达了金字塔下。 失忆的那晚,我在这里做过什么,根本毫无印象,苏伦的摄像机拍摄到的东西,实在证明不了什么。 金字塔表面非常干净,风化剥蚀的塔身碎片,随时都会被强劲的朔风吹走。 所以,落在我们眼里的土裂汗金字塔,干净得像是每天都有专人清理打扫一样。 我站立的地方,是金字塔埋入沙层的一个横向分界线。 按照四边锥体的延展率推算,塔基深入地下后,逐层下降,到了基础最底部,四条边长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 我想到的,也正是苏伦、铁娜同时想到的。 铁娜在沙地上重重踢了一脚,将数不清的沙粒踢得飞扬起来,落在塔身上,张开双臂向着广袤的天空,悠悠长叹:“竖井深度,再加一百八十米的古井深度,按照这种坡率深入下去,土裂汗金字塔的整体规模,只怕不比胡夫金字塔小太多。 面对这些非洲大陆的神秘瑰宝,我们埃及人真的是太渺小了……”每个有良心的人,都会爱自己的国家,铁娜也不例外。 只有爱国、爱家、爱别人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 我向塔顶望了望,低声询问苏伦:“我上去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再上去。” 下意识的,我想把她置身于我的羽翼保护之下,无论前面有什么危险,都由我探路。 铁娜一声长笑,屈膝弓腰猛然向上一弹,已经跃上了金字塔的外墙,同时双臂平展,保持着身体重心平衡,竟然以一种非常怪异又绝对快速的姿势向塔顶飞奔。 这样的飞奔姿势,我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我们同时看到了铁娜脚下穿的一双颜色怪异的战靴上。 苏伦低声叫起来:“啊?是模仿壁虎的最新生化合成装备?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她连用了三个“好厉害”来表示心里的惊诧,因为这种最新装备,借用转换了壁虎四爪和腹部的吸盘装置,是目前最优秀的攀爬设备。 中国武术秘籍中曾有一门叫做“壁虎游墙功”的秘术,那是轻功中的巅峰身法,完全凭借着练武者自身超强的内力,令自己的掌心产生巨大的内吸力,可以随心所欲地黏附在任何物体的表面,借以攀登高处。 不过,那种武功,没有三十年以上的日夜刻苦修炼,是绝对做不到的。 铁娜的壁虎战靴,一分钟的时间,可以抵得过武林高手三十年的苦苦修行,就像手枪子弹的杀伤力比练武经年的好武师威猛几十倍一样。 六秒钟后,铁娜已经威风凛凛地站在土裂汗金字塔顶上,向我们大笑着挥手。 苏伦惊叹着,嘴一直半张,可见心里有多震撼。 铁娜的行事作风,简直到了“滴水不漏”的境界,一决定要来金字塔,马上针对性地不动声色地换了壁虎战靴,抢占了绝对先机。 5雾隐一刀流 5雾隐一刀流这种情况下,无论我跟苏伦以何种方式登顶,都不可能盖过铁娜的风头。 相视苦笑之后,我牵着苏伦的手,准备登顶。 铁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开始大声接电话。 苏伦压低了声音:“风哥哥,我突然……不想上去了。 你先上去,我在塔下搜索一圈再说。” 在铁娜这个假想的“情敌”面前,若换了我是苏伦,也肯定不会此刻灰溜溜地上塔,甘拜下风。 “好吧,小心些,我总觉得金字塔周围会有陷阱之类的机关埋伏——”这种感觉,从上次过来搜索时就曾经有过,可惜一晃而过,自己并没注意。 经历了隧道、墓穴里的种种诡异事件后,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免得在茫茫大漠里送了命。 苏伦在我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便放开了挽着我的手。 我向塔顶望了望,正准备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凌空飞跃上去,免得输给铁娜,忽然听到铁娜大声对着话筒吼叫:“什么?什么?发现了一个人的尸体?”这个彪悍的女孩子发怒时,声音真的像是一头猎豹在咆哮。 对方又说了句什么,铁娜已经开始向我叫着:“喂,风,你……”风太大,把她的声音刮得满天乱飞,根本听不清楚。 不过,从她气急败坏的神情可以看得出,营地里又发生了大事。 铁娜双臂一张,竟然采用了高山滑雪似的速降动作,俯身冲了下来,离地面还有三米时,一个鹞子翻身,漂亮地稳稳落地,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急匆匆地说:“营地里有人死了,我必须地先回去!”她飞奔到汽车旁边,开门、落座、点火、启动,一气呵成,再扔下一句:“我会派人回来接你们,放心!”三菱越野车吼叫着,带起一阵滚滚沙尘,向营地方向飞奔而去。 整个过程中,我和苏伦根本插不进话,全部都是铁娜一个人在雷厉风行地行动着。 苏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稍微放松了些。 而我的心却一下子高高悬起来,因为铁娜接到电话后,曾经向我叫过一句话,仿佛那死掉的人是更我极有关系的。 营地方面,我只关心出手盗经的老虎,怕他会给别人暗算甚至直接射杀。 重型狙击枪的威力,我一早就在二零零五年意大利枪械博览会上见识过了。 当时,在八百米距离以内,狙击枪射出的开花弹竟然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质量上乘的不锈钢健身球,其子弹射速和锐利程度都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老虎是人,而且就算他是一头真正的老虎,只怕也挡不住一颗开花弹的威力。 “风哥哥,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苏伦察言观色,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 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指骨扳得喀喀直响,沉思着问:“苏伦,谷野的武功门派,是不是也是出自日本岛的忍者家族?”诡谲莫测的日本忍者,世代流传下来很多暗器毒药、机关埋伏的法门,每一种都毒辣之极。 如果老虎低估了谷野的实力,下场只怕……谷野头上,套着“国际知名考古学者、考古学博士、著名盗墓专家”等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头衔,很多人往往会忽视他自身的武功。 毕竟,现实社会中,“学者”之流给人的感觉,应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我知道,谷野不是书生,而是盗墓界里出类拔萃的绝对高手,无论是武功还是智慧,都远远高出常人。 苏伦眼珠转了转,向三菱车卷起的滚滚烟尘望望,沉吟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风哥哥,其实……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闯荡江湖的独门绝技,否则的话,那边营地里就不会有他的位置。 谷野是、蜀中唐门的人是——所有的人都是,当然也包括你我在内。 不必担心了,你该知道,要想成就非凡之事,总会需要有非凡之人做出非凡的牺牲。” 这些话,并不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怀疑,苏伦真的已经看穿了我的心。 身为冠南五郎的高足,苏伦在很多方面,都会让我有巨大的吃惊。 “风哥哥,咱们上去吧?”苏伦落落大方地牵起我的手,表情无比自然,仿佛我们的关系早就亲密到了某种程度一样。 土裂汗金字塔完全在营地瞭望塔的观察范围之内,她的动作,明显就是做给营地里的人看的。 在她转身时,我陡然发现,她的裤袋里露出两只枪柄来,正是铁娜车上的沙漠之鹰。 我不禁愕然,因为她这么做完全没有理由啊?就算是自己的手枪遗忘在悍马车上了,也不至于顺手牵羊地拿了铁娜的武器,这有些不符合苏伦的个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有备无患,顺便,我会对这两柄枪做一个弹道检验——铁娜是营地里的关键人物,对她该多‘照顾’些。” 苏伦虽然偶而在我面前暴露出柔弱的一面,但她绝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 比如在一起登上塔顶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故意隐藏自己的轻功实力,总是落后我几步。 不过,我对她已经有八分信任,目前接触的所有人中间,刨除正邪难辨的手术刀外,最信任的就是她。 我们已经站在塔顶这一小块平台上,被风沙层层剥蚀后的地面**着土黄色的砂岩,光秃秃的,再寻常不过。 风沙的力量无比巨大,潜移默化中,便随岁月的流逝一起将这些地球上最古老的建筑慢慢征服。 或许几千年后,所有暴露在沙漠里的金字塔,真的会随风沙同朽,变成满地黄沙的一部分。 在这里,没有丝毫发现,就算是我蹲下来,企图把每一条石缝、每一条石板上的纹路都看个清清楚楚,也根本石头是石头、沙粒是沙粒,毫无异样。 那么,跟踪幽莲那夜的那道神奇的白光呢?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我伸出右手,轻轻按在塔顶的中心,其实很久以来我都有种错觉,仿佛以这种姿势便能与金字塔内储存的神秘力量顺利沟通。 历代考古学家曾提出过“金字塔能”的理论,就是说在神秘的金字塔里,每时每刻充满着一种看不见的无名能量,完全区别于目前地球人已知的种种能量。 “金字塔能”的奇异之处,可以令尸体迅速风干,经久不腐,起到我们常说的“强力保鲜”作用。 这种理论曾在全球金字塔研究协会很是风行了一阵,但到了后来,随着胡夫金字塔的发掘工作受阻,关于“能”的论调,也就再没人提起了。 “风哥哥,你是不是怀疑,我们身处的塔顶会是某一个‘虫洞’的入口?”苏伦也蹲下来,塔顶风速强劲,吹得她的头发和衣服呼呼乱飞。 如果这里是“虫洞”入口就好了,一瞬间,我的手掌将会突破地球上重力限制、时空限制,进入另外的不知名世界,而我的身体仍将存在于土裂汗金字塔顶上,与苏伦在一起。 我集中全部注意力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夕阳余晖下,手背上的黑色汗毛清晰可数。 每一次,当我凝神静气时,心灵深处便会一片空明冷静,仿佛进入了老僧入定似的“物我两忘”境界。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墓穴深处时曾灵光闪现过的事——“苏伦,有个大问题!有个大问题!”我抬起头,却先听到苏伦“喀啦、喀啦”子弹上膛的声音。 她已经把双枪握在手里,在左右膝盖上轻轻一蹭,打开了保险栓。 “风哥哥,不是大问题,而是大麻烦……”她苦笑着低语。 风声墓地轻了下来,耳朵里竟然出现了沙漠里风沙季节难得的寂静。 视线中,六个土灰色衣服的蒙面人,正倒拖着长刀,以一种凶悍毕露的姿势稳稳地站在金字塔的北面斜坡上。 这六个人,全身上下只露着双眼的位置,精光闪动,一言不发,从头到脚全部是土灰色的,几乎与被剥蚀得千疮百孔的砂岩同样颜色。 看他们的长刀样式,任何俱备初级江湖常识的人都会下这样的结论:“日本武士刀!只有日本武士、忍者才会用这样的刀!”武士刀是全球十大著名刀剑之一,与中国新疆的英吉沙刀、河北沧州的龙泉剑、山西太原的青龙偃月刀同列为为亚洲顶级冷兵器,那是日本武者的标志性武器。 我扬声大喝:“来的是何方朋友?找错人了吧?”看得出,这六个人满身洋溢着澎湃的杀机,而我的叫声使用的是简单的日语短句,他们应该能听得懂。 跟日本方面的武林人物从来都毫无过节,并且目前是在非洲大陆的沙漠里,双方根本没有利益冲突,根本没有交手的理由。 看他们拖刀屹立的姿势,每个人的身手都很了得,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卷入这次战斗。 苏伦低声叹息着:“没用的,他们根本不理会你说的话。 上次,我至少用日语询问、解释过五分钟,将日本岛几大武士世家、忍者流派的江湖关系都罗列了一遍,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混战。” “上次?难道这些是雾隐一刀流的忍者?”我浑身的血开始沸腾了。 苏伦点点头,枪口隐蔽在膝盖侧面,缓缓抬起,对准了正面的两个灰衣人。 上次害得苏伦在沙漠里受伤,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再遇到一刀流的忍者,正好是个报仇的机会。 “呀咿——”六个人同时大喝,同时举刀过顶,雪亮的刀刃在夕阳里闪着灿烂的光芒。 现在,我能清晰看到六柄长刀的刀身两面,全部錾着绯色的樱花,错错落落,一派落英缤纷的大好景色。 “落樱缠绵刀”——那是日本岛曾经极度辉煌过的布鬼盗忍者家族的独特兵器,而一代铸剑大师布鬼盗的神奇传说,已经无数次被搬上日本的漫画作品,成了江湖上的一段精彩之极的传奇。 “雾隐一刀流”刀法,便是布鬼盗亲手所创,最讲究集合数人之力狂攻一个对手,仿佛在暮春的樱花林里,狂风突起,落花乱飞,令对手防不胜防。 身为江湖中人,对以上的传说早就耳熟能详。 我的手指早就扣住了刚刚得自手术刀的那柄金色左轮枪,十二发子弹的舱容量,应该足够射杀这六名忍者了,正好可以在苏伦面前显露一下我的射击技术。 当然,如果我有兵器在手的话,我忍不住会起意领教一番雾隐一刀流的群战。 “风哥哥,小心些,这些人的来历非常古怪,子弹对他们的杀伤力似乎并不足够致命。” 苏伦慢慢起身,亮出双枪。 一刀流的杀手是毫无预兆地出现的,他们的衣着打扮,非常容易地跟大漠黄沙混为一体,轻易无法察觉,但说到来历古怪,却是谈不上吧?刀光一闪,伴随着“当当当当”四声急促的枪响,第一个回合只持续了两秒钟便结束了。 我惊讶地发现,苏伦的子弹虽然准确地集中了其中四人的胸口,弹头呼啸着穿胸而过,那四人却没有飙血倒下。 四人身上灰衣的胸口位置,都被贯穿了一个拇指粗的洞,位置完全相同,都在左胸正中的心脏部位。 寻常人,一弹穿心,马上会丧失最基本的战斗力,而且几分钟内就会停止呼吸而死。 而苏伦的子弹,现在只是延缓阻止了对方的攻势,却没有足够的杀伤力。 六柄刀同时翻卷挥舞着进攻过来,夕阳的光、刀刃上的精光、刀身上的反光,构成了一张凌厉之极、凶悍之极的光网。 没有风声、杀声,只有澎湃冷酷的杀气。 左轮枪的超大容弹量为十二粒,我的口袋里还装着手术刀同时赠送的两小盒子弹,若是寻常交手,这些子弹足可以应付意大利街头的一场黑手党械斗了。 我仍旧蹲着,左膝盖下沉跪地,右手持枪,左手托腕,以标准的意大利跪射姿势,发射出了第一颗子弹。 不必瞄准,我也能判断出自己的子弹从一个灰衣人的额头正中射了进去,没有丝毫误差,已经完成了必杀的一击。 曾经实地观看过几十次执行死刑枪决的全过程,如果子弹是以水平方向射入额头正中、再从脑后穿出的话,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会在五秒钟内立刻死亡。 从物理意义上说,那个被击中的灰衣人已经“死”了,但他只是打了个趔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更凶悍、更视死如归的狂热,脚尖连踩,已经飞跃着向我一刀劈了过来。 我只开了一枪,苏伦却是双手食指连扣,迅速射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 “当当当当”的枪声连珠一样爆响着,看来铁娜暗藏的这两支手枪已经经过了精密的改装,将沙漠之鹰的射速至少提高了五倍以上。 子弹对一刀流的忍者无效,我真的很佩服日本忍者家族,竟然钻研出了“不怕子弹”的诡异功夫,不亚于满清晚期的“小刀会”,吞符喝咒,请神上身,以此抵抗八国联军的火枪。 如果这种功夫得以在日本军队里大力推广,全球的单兵战场,还有谁是日本人的对手?嚓的一声,苏伦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刀,不过连柄带刃只有半尺长,与西餐桌上的餐刀大同小异。 上次与一刀流忍者交手的情况,苏伦并没向我详细述说。 在枪弹无用的情况下,单凭冷兵器搏斗,她能在多人围攻中脱身,着实不易。 “风哥哥,你自己小心些——”苏伦双膝一屈一弹,已经扑向迎面斩下来的那一刀,手里的银色小刀霍的一闪,横向砍在对方长刀的刀身上,正是“四两拨千斤”的妙手。 武士刀的长度超过一米,要她用不到二十厘米的小刀对战六名长刀高手,明显的已经处在完全的下风。 骤然间,我感觉到脚下产生了奇怪的松动感,仿佛踩着的石板全部变成了柔软的沙滩,接着,沙滩又变为松软的泥土,以至于我的双脚正在开始慢慢下陷。 此刻我是站在金字塔顶上,若是下陷,肯定会进入塔身里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周围的打斗声远了,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寂静的真空世界。 脚上穿着的黑色战靴已经陷入石板内一半,有种奇怪的金黄色雾气正在由淡转浓,要将我的双脚、双腿包裹起来。 这样的变化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幸好我已经进过墓室,大概了解到了塔下的结构,否则会更惊骇万分。 “是幻觉吗?那晚幽莲降落在这里时,塔顶发出一道白光,为什么轮到我,变成了这种雾气,跟第一次进入墓穴时,一模一样的雾气?”我此时越发相信塔顶是存在一个“入口”的,虽然不清楚这入口是通向哪里。 “苏伦——”我张口大叫,声音却像被最优质的吸声棉给夺走了,耳朵里什么都接收不到。 下陷的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内便到了膝盖,现在岩石给我的感觉像一片浮力巨大的海水,缓缓承托着我的身体。 “我会落到哪里去呢?”一瞬间,我想起了班察与枯蝶大师的失踪——如果我此刻进入是某个神秘的空间“虫洞”,只怕一陷落进去,结果就会跟他们一样了。 我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在二十一世界的埃及沙漠里消失掉,毕竟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解开大哥日记里那两段奇怪的记载。 “我不能死,我不想进入虫洞,让我回去——”下意识的,在我思想里,已经在怀疑金字塔内部,有某个法力无边的“神”,正在肆意摆弄着我们这群接近土裂汗金字塔的人。 心念一动,下陷的速度便停住了,石板平面刚好到达我的腰带。 枪是握在右手里的,我是左手胡乱一挥,便在石板下的某个地方碰到了一件冷冰冰的铁器。 以我少年时在冷兵器上的浸**,瞬间便判断出那是一个环形的刀柄,类似于二战时期各国骑兵部队使用的“马刀”一样。 手掌一翻,我的五指牢牢扣住了刀柄,同时右臂屈肘,在石板表面一压,身子借力迅速向上弹射起来。 仿佛溺水的人突破水面的感觉,当我的身体弹起四尺多高时,神志已经完全清醒。 视线里,苏伦握着短刀在六人夹击里穿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只能自保,形势岌岌可危。 双脚落地时,我重新感到了石板的冰冷坚硬,左手一扬,顿时金光万道。 自己从困境中带出来的,竟然是一柄三尺长的笔直单刃剑,从剑尖一直到环形把手,全部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剑刃森冷,带着一种寒冰般的灰白色的光。 这应该是一柄加入了其它金属成分的黄金剑,看剑刃的锋利程度,不亚于美国特种兵曾经最为推崇的“m9”式战术刀。 最奇怪的是,当我举起那柄黄金剑时,一刀流的忍者蓦的静止收刀,不再向苏伦进攻。 苏伦气喘吁吁地后退,低声叫着:“风哥哥,那是……那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差些陷入塔顶虫洞里,然后顺手摸了这东西上来。 “卡森依依!卡森依依!卡森依依!”六个灰衣人左手握着刀柄拖在身后,右手横在胸前,向我弯腰致意。 他们的轻功绝佳,在金字塔的斜坡上,踮着脚尖,如履平地。 这四个简单的音节,既非日文,也不是目前埃及人常用的语言,听他们的语气,仿佛是某种“口号”性的句子。 我把黄金剑用力挥了两下,在半空中发出“咝咝咝咝”的呼啸声。 练武的人都知道,刀剑劈空时,发出的声音越尖锐,证明它的刀刃越锋利。 我的判断没错,这是一般罕见的削铁如泥的宝剑。 灰衣人缓缓向塔顶走上来,仍旧保持弯腰的姿势。 我大喝一声:“退下去,退到塔下去!”我说的仍旧是日语,并且苏伦也开口用最地道的日语向他们重复我的话,反反复复用各种日本方言说了十几遍。 如果他们真的来自日本,就一定能或多或少地听懂苏伦的话。 但这六人一直向前,直到距离我六步远,并且呈半月形包围上来。 这种状态下,若是六人同时发难,我绝对难以抵挡。 “退!退!停下!”我左臂猛然一挥,使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这是河北沧州八极门的看家刀法,是刀法中以少敌多时防身保命的最佳招数。 单刃剑是西洋兵器中的一个独特变种,可以说是非刀非剑的异类,既可以像剑一样直刺,又可以如单刀那样横削。 没料到,黄金剑急速挥舞下,带起的金光一落到灰衣人身上,他们便如遭雷击般跌了出去,仰面朝天地摔在金字塔前的简易广场上。 苏伦惊讶地叫了一声:“咦?这么厉害?” 6拯救之刃 6拯救之刃苏伦是见识过一刀流围攻的厉害的,绝不相信这柄黄金剑一挥,就能取了六个人的性命。 我苦笑着:“真是奇怪!连这柄剑是哪里来的我都搞不懂,没想到威力如此巨大。” 跌下塔去的六个人已经悄无声息了,看来是凶多吉少。 我向脚下凝视着,再次蹲下身子,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石头仍旧是石头,似乎不可能瞬间转变成沙滩或者软土,但这柄剑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如果是从某个神秘世界里拿出来的,我希望能再次进入那地方——苏伦接过我手里的剑,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悠悠不绝,不由得脱口称赞:“好剑!能将软质的黄金锻造成削铁如泥的宝剑,这种锻造技术真的很不简单呢!”剑刃上的寒光似乎减弱了些,但森冷的寒气丝毫不减。 我略带迷惘地指着脚下:“苏伦,也许你不会相信,方才你应敌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陷了下去,如同踩在温暖的海水里。 如果不是猛然警醒要逃脱出来,此刻只怕……”只怕会怎么样?会不会永远地进入了异空间,到最后有幸被人发觉时,已经变成了藤迦那样的玉棺里的怪人?“哈哈,风哥哥,这么多怪事,我已经麻木了。 咱们还是下塔去,看看那六个人到底怎样了!”塔顶的确发现不了什么,仿佛那神秘开启的怪洞,在我握刀逃离后已经永远关闭了。 苏伦先滑下塔去,我独自游目四顾。 西、南两面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东面是影影绰绰的营地,北面则是亘古矗立的胡夫金字塔。 视线是足够开阔了,但到处空荡荡的,根本发现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啊?”苏伦蓦的叫起来,猛然从一个死掉的灰衣人身边弹开,仰面大叫:“风哥哥,快下来看!快下来!”我下了塔,发现苏伦的脸色变得异样的难看,双手抓着两把沙子迅速互相搓着,似乎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她不回答,只是厌恶地向那灰衣人的尸体抬了抬下巴。 灰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长刀已经跌出数米远。 一阵风刮过,掀开了覆盖在他脸上的灰布,我赫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上下没有一点肌肉,只有泛着死灰色的一副头部骨骼。 头骨在嘴半张着,像是临死之前发出了最古怪的大笑一般。 苏伦向我身边靠了靠,略带颤抖地低声问:“风哥哥,你看到了吗?他们不是人,而是古怪的骸骨。 刚才……我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会瞬间变成骷髅……”我故作不屑地笑着:“那有什么?做为一名优秀的盗墓者,跟各式各样的骷髅打交道还不是家常便饭?”我用那柄黄金剑,迅速将其余五人的蒙面巾挑开,顺带将他们腰带以上的衣服也划开了四五道口子。 毫无疑问,六个人已经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骷髅。 这个变化,应该是从我挥动黄金剑开始的,因为至少在他们被金光扫中之前,露在外面的眼睛精光四射,绝对是生龙活虎的内功高手才可能俱备的凌厉眼神。 “看来,古怪全部在这柄剑上了?”一想到从异时空来的单刃剑竟然有这种神奇的魔力,我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赶紧将它平放在塔边的混凝土地面上。 环形剑柄上镂刻着稀疏的云头纹,其间点缀着十几颗六角形的星星。 笔直的剑身上镌刻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细线,有点像地图上通用图例里的城墙的标识。 总的看来,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再翻过来,另一面也是如此。 “哦,如果有金属分析仪就好了,可以探查这柄剑的成分里有没有辐射物质,至少我以为能令人体瞬间变为骷髅的话,除了强度极高的辐射线之外,别的任何力量都不可能达到。” 苏伦下的这个结论提醒了我,因为汤博士在墓穴里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是在发现欧鲁和巴弯被神奇风化之后。 依照地球人的物理认识,只能做如此解释,在“辐射、射线”的领域,地球人的知识匮乏得连自己都汗颜不已。 营地方向,又有一辆高速奔驰的汽车卷起了烟尘,应该是铁娜派人来接我们了。 我脱掉外衣,将黄金剑裹了起来。 苏伦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可能是怕剑身上蕴藏的强大未知力量会对我们造成无可限量的伤害。 其实,射线的作用力,往往会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将人体的活细胞杀灭干净了,我们要有危险的话早就死了,不会拖延到下塔、交谈之后。 又一次检查了六具骷髅之后,我提出了新的疑问:“苏伦,只凭武士刀和刀法,就能断定他们是一刀流的杀手吗?你想想,日本忍者似乎没必要万里迢迢潜伏到沙漠里来,若他们是谷野、班察的手下,只怕早就跳出来参与行动了,我们能一点都发觉不到?”营地里的谷野,已经开始完全听从手术刀与纳突拉的指挥,自己该是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班察又神秘失踪,我总觉得做为日本岛的一个著名的忍者门派,一刀流的忍者是不会轻易被上面两人左右的。 即使是为了钱,一刀流的人也应该是去做更高明、更快速获利的工作,绝不会干巴巴地长期潜伏于沙漠里。 苏伦笑了笑:“风哥哥,你该不会是要把一切事都推在神秘的土裂汗大神身上吧?”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出现的一切神秘事、神秘人,都肯定是围绕金字塔发生的,包括行踪诡秘的萨罕和幽莲。 反过来讲,我甚至可以把这六个人当作幽莲的人。 她既然可以毁灭我的记忆力,可以站在金字塔顶的白光里,焉知就不会像我刚才一样可以进入神秘的异空间?所有的混乱谜团都是因土裂汗金字塔而起,但它偏偏一直保持着古怪的沉默矗立在这里。 我绕到金字塔的正北面,用双脚轮番踢起黄沙,任沙粒四处乱飞着。 视线一直向北延伸,应该就能看到耶兰野心勃勃选定的第一个挖掘位置。 我当然不会相信龙说过的“二十五米以下坚不可摧”的胡话,那么,两个金字塔之间的地面以下,会埋藏着什么?巴弯与欧鲁被神秘“风化”,怪力来自何处?苏伦跟过来,忽然若有所思:“藤迦失踪前,到底领悟到了什么?那套《碧落黄泉经》里到底记载了什么?风哥哥,我甚至在猜想,藤迦进入中国著名高等学府去进修深造,这根本就是有其深远意义的一件事。 难道她的进修,只是为了读懂经书上的古代文字……”她也注意到了古经在整件事里的重要位置,不过,我猜想此刻老虎若是已经得手的话,那部经书以后将世世代代属于蜀中唐门了。 既然是中国人的东西,自然该回到中国人手里,无论是交给政府还是交给个人帮派,从道义上,我支持老虎的行动。 转眼间,那辆三菱车已经到了金字塔前,随着“嘎吱”一声尖锐的刹车急停,铁娜又从驾驶室里跳出来,神情凝重古怪。 营地那边,陡然发出“噗、噗、噗”三声闷响,随即半空中炸开了红、绿、蓝三道耀眼的火球,拖着滚滚狼烟,缓缓坠落。 那是一种军事讯号,虽然我不明白它们代指的意义,却知道营地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风先生,有件事不得不郑重通知你,老虎死了,死于营地东北方向七十米外的一个沙坑里。 手术刀先生说,他是你的最要好的朋友,或许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来做详尽的调查。” 铁娜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口吻,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 我的确是老虎的好朋友,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铁娜应该清楚,老虎出事,最先要通知的该是蜀中唐门的唐心与宋九才是,毕竟他们三个才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 我跟苏伦走近车子,并不掩饰已经早有心理准备。 事实证明,苏伦和我的第六感预见到的事非常相近,在铁娜接电话时就知道整件事跟老虎有关。 “怎么?风先生一点都不吃惊,或许能告诉我一些老虎之死的内幕?”铁娜追问。 我把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黄金剑扔到后座上,靠着车门,懒洋洋地回答:“没有内幕,我太累了,刚刚跟这些人一场激烈混战,险些死在沙漠里。 铁娜将军,既然彩虹勇士已经控制了土裂汗金字塔附近的区域,我希望他们能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以保护营地安全……”曝露在暮色风沙里的六具骷髅并没有给铁娜太大的震动,她走过去时,随意抬脚一踢,将其中一颗头骨直踢出五米远,跌在一个沙坑里。 接着,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柄武士刀,看了看刀身上的刻痕,又冷冷地抛开,陡然转身向着我:“风,谷野先生的《碧落黄泉经》不见了,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我故作吃惊地一笑:“什么?那么宝贵的经书,说不见就不见了?”铁娜嚣张地挥动着右臂,仿佛要将这茫茫大漠全部置于环抱之下,大声说:“只要盗经的人还在这片沙漠上,我就有把握揪他出来。 并且,一定要把那经书找回来,完璧归赵。” 她对中国成语的运用,非常熟练,算得上半个中国通。 苏伦接过她的话尾,揶揄地笑着:“完璧归赵?说得好!据我所知,这经书来自遥远的古天竺国,不知道铁娜将军有什么办法,能穿越时空送它回天竺圣地去?”铁娜一时语塞了,恶狠狠地向苏伦瞪了两眼,闷闷地回到车门前。 我在犹豫着,该不该将骷髅骸骨带回营地去细细研究,铁娜已经从驾驶室的操控台上取出了那个电子记事本,翻开盖子,迅速按了两下,似乎在寻找什么资料。 苏伦默默地将地上的六柄武士刀捡了起来,放进越野车的后备厢里。 对于日本江湖流派的格局,她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因为她的恩师,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若是评选本世纪“百大优秀人物”的话,冠南五郎肯定会名列前茅。 从那些刀上,苏伦或许能够发现某些有用的线索吧?忽听铁娜低声自语着:“拯救之刃……拯救之刃?天神的兵器,会用决死之光带动太阳的力量,将罪恶之徒瞬间化为骷髅,而所有的血肉精髓,一起为土裂汗大神所吸收,用以输送到……到……”我静静听着,知道这段话跟刚才的奇遇有极大关系。 铁娜抬起头,向那些骷髅看了看,又按了几次按钮,却没再出声。 她的记事本里存储的资料非常有用,几乎所有的条目都是跟土裂汗金字塔有关的。 比如刚才提到的“拯救之刃”,有“化肉身为骷髅”的奇特作用,岂不正是我拿到的黄金剑的写照?“风先生,对于这些骷髅,你能不能给我一些说明……或者是给我一点点帮助?”铁娜的语气又变得温柔恳切了。 她对人的态度变化之快,像极了一个高明的戏剧演员,随意变换喜怒哀乐,丝毫不费力气。 苏伦迈步向金字塔西面走过去,神情沉静,似乎是故意给我与铁娜一个恳谈的机会。 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奉告”的姿势。 铁娜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向我飞着媚眼:“风先生,其实刚才我太心急,实在抱歉。 古经是日本人的宝贝,失窃后的十分钟内,我已经接到日本政府的传真照会,要求埃及政府全力以赴,寻回那套经书——”说到这里,她的眼睛连连眨了几次,苦笑一声:“你知道吗?谷野说失窃的经书只有十本。 全球范围内,关于这经书的记载明明是‘十二本’,再没有第二个版本了。 为什么日本人说是十本,我实在……实在摸不着头脑,难道说盗经的人匆忙中遗漏了两本?shit——”焦虑着急之下,她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我冷冷地回答了一句:“这才符合铁娜将军的个性!”做为埃及军队里叱咤风云、炙手可热的人物,爆粗口应该是她不可或缺的特色才对,何必在我这外人面前装来装去?铁娜恨恨地跺了跺脚:“我只是太着急了!其实我很少说这样的粗话!”她把记事本重重地向引擎盖上一拍,几乎恼羞成怒。 营地那边的探照灯已经亮了起来,巨大的光柱射在空旷的沙漠上时,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了很多科幻杂志上的飞碟形象。 几乎所有目睹过飞碟的人在自述中,都会提到飞碟底部有十几道巨大的光柱,并且能够随意调整照射方向。 现在看来,那些光柱,不过是飞碟的主人在操控照明用的探照灯而已。 想到这些,我突然觉得地球人对飞碟的传闻都可以看作“事实”,而不是云山雾罩的虚妄幻想。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通过时光隧道出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乍看营地那边的动静,肯定也能误认为是有架飞碟停在那里。 我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当然是自嘲的笑,笑世人的荒唐,也笑我自己的幼稚。 铁娜凝神看着我,忽然低声幽幽长叹:“你在笑我吗?我是不是很可笑?”当她露出“哀”的一面时,神情黯然,嚣张的气焰一扫而空,柔顺地低着头,像个出自欧洲名门的淑女——这个样子,似乎更能打动我。 我叹了口气,不再跟她对立较劲,向记事本一指:“我可以看看吗?”她默默地点头,又伸手把记事本向我推了推。 记事本的屏幕上显露的是一页泛黄的残破经卷,上面全部是手写体的象形文字。 在屏幕的旁白,是一行英文的注解,也就是方才铁娜低声自语过的字句。 注解的最后,到了“输送到”便再没有下文,这也是铁娜停止自语的原因。 “铁娜将军,经文的下一页呢?我想知道,那些歹徒的血肉被吸收后,输送去了哪里?”在好莱坞的恐怖电影里,吸血鬼只吸人血,恶魔怪兽是血、肉、骨全吞,从来没发生过将人体直接转化为骷髅的例子。 假定真的像经文上说的,天神吸取了六名灰衣人的血肉之后,输送去了什么地方?送给了另外的古怪神人?“没了,下面什么都没有了——关于‘拯救之刃’,古籍里所有的记述也就只有这些。 风先生,我知道《碧落黄泉经》里有专门的篇幅是讲述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奇妙之处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向日本人借阅……”老虎死了,我之所以一点都不悲恸,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否则,他就不是老虎而只是老鼠!”在已知的关于他的江湖传奇中,曾经有十一次,他被困古墓机关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并且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有九次,他被西藏与尼泊尔交界处的古墓内机关重伤,奄奄一息;还有两次,在西班牙海域内的海底沉船上,他被来历古怪的食人鱼群包围……那么多次必死无疑的遇险之后,他仍然生机勃勃地行走在江湖中,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活得快快乐乐,风风火火。 “其实,风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记事本里所有的资料,包括此前跟你讨论过的鳄鱼大神和水晶之棺,以及眼下这张残破的经文,都是数百年前,埃及的大祭司们零星从《碧落黄泉经》里抄录下来的。” 这个问题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可以理解,正如天下的水都是一家一样,天下的佛门僧侣、教会经书,都是抄来抄去,全球一家的。 只不过,在文字演绎的过程中,由于种种谬误才导致了各教派的教旨歧义。 “无可否认的一件事实——古经最早的确是存在于古代中国的,我们埃及的僧侣曾经在朝拜中国皇帝时,得到了借阅古经的机会,才把所有牵扯到埃及金字塔的字句记录下来。 可惜,僧侣们在归国途中,经卷散落遗失,到今天为止就成了这种少头无尾的‘天书’。” 铁娜显得非常无奈,想必向谷野借阅经书时,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过了。 可惜没有图片,否则我就能印证一下,自己拿到的是否就是天神的“拯救之刃”。 我不想多对铁娜多说什么,大家身在不同立场,各为其主,很多方面会有利益上的冲突,根本不可能做到资料共享。 铁娜收回了电子记事本,追加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风先生,如果你需要更多资料,今晚咱们可以慢慢谈……”我笑着摇摇头,迎着正从金字塔另一面绕回来的苏伦走上去,低声问:“有发现吗?”苏伦摇头,神色沮丧。 既然那六个人是先前匿藏在黄沙中的,仔细搜索下来,至少应该能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才对啊?一天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回到营地之后,铁娜另外安排人去收拾那些骸骨。 在探照灯光柱的照射下,连绵的帐篷与军车,透露出一种大战前的无名恐慌。 “我会令士兵们加强警戒,二位晚上可以安心睡——”铁娜把“安心睡”这一句的语气加重,仿佛我跟苏伦之间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似的。 回到帐篷里,我解开衣服,露出那柄黄金剑来。 关于“拯救之刃”的那段话,苏伦也已经听到了,不过她并不相信铁娜“后面没有了”的解释。 “风哥哥,目前只有迅速拿到《碧落黄泉经》,才会在资讯方面占据主动。 老虎出事了,我希望咱们能采取趋近极端的行动,查找出经书下落。” 对于明日下井的行动,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担忧焦虑。 我抚摸着剑身上那些弯弯曲曲的花纹,无奈地笑着:“苏伦,你还不明白吗?盗经的人是老虎,现在老虎死了,经书会落在谁手里?肯定是蜀中唐门的人——唐心、宋九。 咱们惹不起唐心,无论在明还是在暗……”苏伦一边取出手机准备拨号,一边打断我:“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怎么样?”电话通了,她报出的又是一串常常的阿拉伯数字,随即便收线。 唐心需要“千年尸虫”,苏伦的意思便是以这种东西为代价,交换唐心有可能拿到的经书。 7老虎之死 7老虎之死我向她的手机望了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每个人都有保留私密的权利,我们两个之间也不例外。 “要不要去看看老虎的尸体?”苏伦收起手机,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 沙漠里风沙极大,出去一趟回来,满脸都是扬尘。 其实在回营地的路上,铁娜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我若无其事地拒绝了,理由是“明天下井,我需要认真休息”。 直觉上,我认为老虎不会死,他的易容术绝对可以很方便地将另外一个人伪装成自己,本人则顺利地逃之夭夭。 这种金蝉脱壳的把戏,是江湖人最常用的遁逃伎俩。 “有这必要吗?苏伦,我有更重要的话想跟你商量——”我要说的,是自己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按照此前各路盗墓高手对土裂汗金字塔的钻探,通通无功而返,原因就是在坚硬的石壁中间,藏着某种柔性物质,将飞速旋转的钻头包含住,造成钻机高速空转,无数次将钻头烧毁。 但是,你想到没有?这次钻探的过程,第一次时,明显的石壁厚度与射线透视结果不符;第二次,钻头顺利通过,根本没有那些‘柔性物质’的阻挠?苏伦,我在想,如此顺利地突破金字塔外壁,是偶然呢?还是必然?”盗墓界高手如云,所用的盗墓机械从最老的鹤嘴锄一直到最先进的四方向立体钻机,在神秘财宝的驱使下,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在土裂汗碰过壁的人,水平并不比汤博士他们低太多。 现在,汤博士成了第一个突破金字塔的钻探高手,是不是由于某些神秘力量在故意“放水”?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我不得不变得多疑,凡事多问一个“为什么”。 同时,我将自己的双手摊放在桌子上,用力叉开十指,凝视着掌心纵横的纹路。 在那间奇怪的墓室里,巴弯、欧鲁、汤博士全部被“风化”,成了一碰就碎的粉末,而我却毫发未伤,为什么?我的身体里蕴含着什么样的特质,竟然对那邪恶神秘的力量免疫。 苏伦苦苦地皱着眉:“对土裂汗金字塔,任何人都是一无所知的。 所以,我才会屡次提醒你千万小心行事,生命是最宝贵的,每个人只有一次。” 我摸了摸已经生出细碎胡茬的下巴,暗自笑她的固执。 做为一个无可救药地爱上“盗墓”这一行的人来说,每次打开墓穴的门准备进入时,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吸引盗墓者的并非仅仅是传说中闪闪发亮的财宝,更多的,是天性里对神秘世界的刻骨铭心的向往。 太珍惜生命的人,是做不了盗墓者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唐心的声音来自帐外,背诵的是孟夫子的创业名言。 我跟苏伦同时陷入了沉默,此时唐心过来,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风先生,老友死了,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隔着门帘,唐心的声音冷漠如寒冰。 方才那段孟夫子的话,用意自然是在鼓励我为盗墓者的崇高理想而献身。 不过我不是三岁孩子,绝不会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动心。 将黄金剑藏好后,我才缓缓挑开了门帘,先看见脸色阴沉到极点的宋九,阴森森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脸。 我才懒得理他,反正大家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 唐心依旧紧拢着狐裘,眼角眉梢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很难过,但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授意他去……”答案很明显,老虎为了讨好唐心,冒险盗经。 并且我有理由相信,经书已经落入唐心手里。 “这一切,无可奉告,我们只是来告辞的。” 唐心扬了扬柳眉,言简意赅地打断我的话。 在“千年尸虫”没出现前,我不相信唐心会离开营地,但是十分钟后,出现在营地中央的手术刀已经证实了她的话,并且纳突拉派了卢迦灿开车送她们回开罗去,再由那边乘飞机回中国大陆去。 瞭望塔下,停着一只简易的军用担架,有个人躺在担架上,被一张白被单从头到脚地盖着。 风那么猛,士兵们已经将被单的四角紧紧系在担架把手上,免得风沙落在尸体表面。 毫无疑问,那是老虎的尸体。 谷野夹杂在送行的人群里,畏首畏尾地站在最后边。 “老虎是中了日本人的忍者七星镖死的,七星镖的尖刺上浸满赤炼蛇的剧毒,所以,老虎从地道离开营地后,只坚持了七十多米便不支倒地。 风,他是你的好朋友,在埃及地面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很抱歉。” 手术刀态度诚恳,表情沉痛,反正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正常之处。 唐心站在车门边,向送行的人缓缓弯腰施礼,大大方方地淡淡笑着:“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如果日后有时间到云贵川来,我们蜀中唐门一定礼数周到,务必让各位宾至如归。” 这些话,将“我能代表蜀中唐门”的意味表露无遗。 据我所知,蜀中唐门的历史上,曾经出过三位少年掌门人,每一位都是在二十岁之前便公开执掌唐门大事,成为江湖上空前绝后的一代高手。 不过,越是少年得志的高手,越容易落得“天妒英才”的下场,根本不得善终。 唐心呢?该不会成为唐门历史上第一位“少女”掌门人吧?一想到她浑身的毒虫,我不但后背发凉,就连两臂、两腿都一层层地暴跳起鸡皮疙瘩来。 卢迦灿谦恭地为唐心开门,请她上车,然后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唐心的突然离去,绝对出乎我的预料。 当车子缓缓开动时,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穿越茶色防弹玻璃的遮掩,向我投以意味深长的淡淡笑容。 “这么一来,唐心岂不就是空手而归了?”我大大纳闷。 手术刀嗤的一声冷笑:“卢迦灿是什么角色?之所以派他担任司机,一路上总会有所发现。 纳突拉已经吩咐过,只要发现经书的痕迹,马上动手,杀人炸车,毁尸灭迹,现在我们可以——”他走到担架旁,慢慢动手解开了那四个结,将被单全部扯开。 那是老虎不假,只不过喉结部分已经高高肿起,皮肤表面有七个怵目惊心的黑点,不停地向外汩汩地冒着黑色的汁液。 他的眉心正中,竖向嵌着一枚七星镖,已经有三分之二插进额骨深处。 伤口附近,有巴掌大的地方漆黑一片,将他的额头、双眼、鼻梁、嘴唇全部染成了黑色。 七星镖是日本忍者的传统暗器之一,施放手法狠辣无比。 特别是近代行走江湖的日本高手,无不在镖尖上涂以剧毒药物,务求对敌人一击必杀。 “什么毒?单纯的赤炼蛇的毒性怎么可能如此凶悍?”我半蹲下身子,便闻见老虎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腥味。 威力越惊人的毒药,散发出来的味道便越腥、越甜,看来谷野这一派下毒的功夫,也很了得。 谷野早就随着人潮退走,手术刀代替他回答我的话:“除了赤炼蛇毒,还掺杂了产自日本九州岛的深海毒鳗!据说这种鳗鱼,发怒时可以轻易杀死一头成年鲨鱼。 七星镖的自动发射机关,是安装在谷野床下的保险柜内部的,看来是老虎暴力解锁,触发机关才变成这种情况……”九州岛深海毒鳗在我的资料库里也有记载,杀死鲨鱼只是它们牛刀小试的结果。 “风,纳突拉大祭司和铁娜将军,希望你能出手检验一下尸体,以证实老虎的身份——可以吗?”手术刀很客气,不过,这个客客气气的不情之请,也绝对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铁娜无声地出现在尸体旁,神情略带疲倦,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文件夹,口齿流利地宣布:“风先生,已经查到尸体表面有五十五个明显特征,与老虎的以前的个人完整资料可以吻合。 如果您也能提出新的论据证明这一点,基本就可以结案了。” 我凝视着老虎仍旧用力睁着的双眼,厌恶地向铁娜扫了一眼:“当然,你什么时候结案都可以,只是我想知道老虎的尸体怎么处理?”对于这具尸体的真伪,我不想多做更多的讨论。 死者为大,无论以何种理由令死者长期暴尸在此,都是最不人道的行为。 在整个送行过程中,苏伦一言不发,始终保持沉默。 一直到回到帐篷里,她才慢吞吞地问:“风哥哥……经书……就这么不见了?”我言不由衷地笑着:“关于经书,暂时只能这样了,你看,连纳突拉、谷野、铁娜他们都当是吃了个莫名其妙的哑巴亏,咱们又能说什么?”苏伦伸手整理着桌面上的一叠打印纸,忽然想起什么:“你说,那辆车会不会在沙漠里出什么事?”她这句话应该有两重意思:“卢迦灿与唐心动手的话,鹿死谁手?唐心会不会抢先下手,杀人逃亡?”我摇着头,这两方人马来头、根基都是巨大无比,一方是亚洲大陆的超级门派未来首领,一方是非洲大陆最强悍的埃及总统的爱将,真要血拚起来,肯定两败俱伤。 不过可以断定,无论谁先动手,最先断气的将是卢迦灿无疑。 因为,我相信唐心绝对不会是只带老虎、宋九深入非洲大漠的,在看不见的某些地方,必定还有蜀中唐门的人马。 夜已经深了,苏伦蜷缩在睡袋里,深深地埋着脸,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在外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以足够的安全感。 我面前摊放着一张土裂汗金字塔的射线探测结果剖面图,孤灯独坐。 明天的重头戏将由我独立完成,所以必需要将接下来该做的事理出个头绪。 营地方面,手术刀已经替我准备好了全套的盗墓专用工具箱,一共七十件工具,从最尖细的镊子、凿子、环锥到粗重的羊角锤、高硬度的岩凿、加强加厚的鹤嘴撬棍……通讯工具方面,则是大电量的对讲机、高清晰度摄像机构、多频道音频采集系统,当然也少不了那套细致入微的单兵作战系统。 当前最重要的是防菌、防虫、防辐射三项,我可不想跟伯伦朗、汤博士那样死得莫名其妙。 耶兰郑重其事交给我的“还魂沙”跟刚刚拿到的黄金剑,我已经托苏伦保管。 说真的,对深井的恐惧并非一点都没有,但更强烈的好奇心,将其它任何情绪都压倒了。 “到底是什么人在呼唤我?”“难道我的听觉系统有超乎常人之处?”跟苏伦谈论此事时,她曾提到过“感觉到声音”这一观点。 通常意义上,我们对声音的感知是通过“听”来进行的,可是“唇语”技术的发展,已经会令我们有“看”声音的能力。 由此推而广之,我们可以“触摸”声音,自然也可以“感觉”声音。 所以,苏伦的结论是这样的:“发出声音的人,实际并没有产生真正的音频信号,而是运用了某种类似于‘传音入密’的技术,将他的思想单独传进你脑子里。 你以为对方已经‘说’了,但这种‘说’的动作并没发生,而是通过‘传心术’完成的。” 这种理论很好理解,但令我费解的是:“到底是什么人会对我单独垂青,屡次召唤我?”如果对方是匿藏在金字塔里的土裂汗大神的话,那可真的是震惊全球的笑话了,因为我并不以为我跟那埃及人心目中的神秘大神有什么共同话题。 入睡前,我用衣服把黄金剑仔细地包裹了四五层,压在枕头下。 不管它来自何处、什么成分——它都将是我进入金字塔的第一件战利品。 整晚,我都是在半睡半醒间度过的,生怕在下井之前,再发生什么诡异的变化。 幸好,一夜无事,到凌晨四点半钟,外面的天色渐渐变得明朗时,我听到苏伦的手机正在静音震动。 她接了电话,先报了一长串阿拉伯数字,随即说了四个令我震惊的字:“飞花三侠。” 然后,她一直都在静静地聆听,仿佛通话的另外一方正在读着一份冗长的资料。 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分钟才完成,苏伦把声音压得极低:“把资料传到开罗……我会尽快回去调阅。 另外,准备启动零度方案,情况有点糟糕。” 我装作熟睡之极的样子,实际脑子里一直在想:“苏伦跟飞花三侠有什么关系?所谓的零度方案又是什么?”飞花三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叱咤亚洲大陆的三位超级江湖高手“东方三侠”的传说中,江湖上很多人把“飞花三侠”这个三人联合高手集团又称作“新东方三侠”,每个人都是绝顶人物。 东方三侠的故事,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美军第一次进攻伊拉克的“沙漠风暴”行动时,曾通过五角大楼的官方力量,找到当时仍由英国政府控制的香港警方,重金力邀东方三侠出手,深入伊拉克腹地搜寻萨达姆的下落。 希望能用这种“手术刀式垂直打击”的行动,干净利索地结束战斗。 那是东方三侠的最后一次亮相,曾给萨达姆的贴身总统卫队造成了沉重的毁灭性打击,并且活擒了萨达姆麾下的两大情报官员,彻底摧毁了伊拉克抵抗力量的地面通讯系统……那一次,东方三侠身边,带着三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三个令伊拉克军方永远都没法忘记的少年高手。 我曾在一幅美军进入巴格达市区后的庆功照片上,看到过那三个孩子的模糊身影,他们长大之后,便成了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飞花三侠”。 江湖传闻中,时不时有飞花三侠的身影出现,每次出现,都会做出石破天惊的大事——那将是另外一个故事里的情节了。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钻出睡袋,轻轻叫我。 我装作熟睡未醒,苏伦忽然极度哀伤地长叹一声,走到我床前,握住了我暴露在睡袋外面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腮上。 她流泪了,我能感觉到冰凉的泪水濡湿了我的手背。 “风哥哥,我的猜想,已经变成事实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如果哥哥的头脑真的被什么外来力量侵入,后果……后果……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睁开眼,因为她的话带给我巨大的震惊,为什么说“手术刀的头脑被外来力量入侵”?难道她有确凿的证据可以……帐篷里只开着一盏弱光台灯,当我们四目对视的时候,苏伦早已经泪流满面。 “苏伦,告诉我所有的消息!”苏伦带着泪花苦笑:“我的朋友,从五角大楼资料库里取得了部分极度机密资料,全部来自于‘51号地区’的a级报表,内容是关于五年来围绕胡夫金字塔、土裂汗金字塔发生的怪事。 案例太多,我只选图文并茂、可信度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来说——”五角大楼的计算机资料防御系统极度严密,并非寻常高手随随便便就能入侵的,特别是牵扯到“51号地区”的东西,更是重中之重,设置着超过二十道程序锁,很多时候需要总统亲自授权的密钥才能翻阅。 “苏伦的朋友,或许就是“飞花三侠”里的某一个,那么,苏伦呢?会不会也是“飞花三侠”里的一员?”我相信凭“飞花三侠”的力量,地球上能挡得住他们入侵的区域,不超过五个。 以下是苏伦的简要叙述,如果是密切留意国际军事领域动态大事的**者,肯定能逐一对号入座——“欧洲某超级大国,军方研制的最新型号航天器在升空五小时后爆炸。 这次意外事件的真像,是由于来自胡夫金字塔的一束神秘电波突然侵入了航天器电脑系统。 五小时内,地面摄像监控系统,不断地记录到驾驶航天器的宇航员在机舱内壁上,狂乱地涂抹着某种诡异的象形文字。 灾难发生后,埃及象形文字专家们破译了那些记录下来的画面资料,宇航员一直在写的是‘太阳之舟、死、毁灭、水晶之棺”等等文字。” “阿拉伯世界里的某军事强国,在与邻国停战和谈并且签署停战协议的当天晚上,突然签署了总统密令,五十分钟内向对方国家投掷了至少一百枚重磅深度炸弹,几乎将邻国的三分之一化为废墟。 记录表明,签署命令之前,他曾在停战协议正本上,用黑色的粗笔写下了‘死、水晶之棺、恐怖大王’等等古埃及象形字……”“还有……”至少有十五个以上的例子可以说明,是来自古埃及金字塔的神秘力量,影响了当事者的思维方式,才造成了难以追悔的惨祸。 “‘51号地区’的结论是,非洲大陆的金字塔建筑,其用意并非是单纯为了埋葬某个古埃及的法老王,极有可能,随着胡夫金字塔的彻底发掘,将会发现,金字塔下还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神秘世界,而那世界是来自史前高度文明或者干脆是外星人的世界。” 苏伦的泪已经干了,不过她仍旧没说明是怎么产生对手术刀的怀疑的。 我又一次提到这个问题时,她的脸突然红了:“风哥哥,我收集到一部分证据,或许在自己能百分之百肯定这件事时,才会把所有的资料交给你。 提前泄露这些,是希望你能及时警醒,做好防范,免得受了别人荼毒——非下古井不可吗?”看起来,她对我即将下井的行动,并不赞成。 更进一步考虑,她似乎在怀疑我跟藤迦之间会不会有某种情愫暗生的暧昧。 我自己明白,下井是为了解开心头的疑惑,要想成为继大哥杨天之后的新一代“盗墓之王”,必需得无数次克服恐惧,做别人无法企及的事,才可能探索到生命极限领域内的精彩故事。 我是男人,需要有打破现实坚冰、创造精彩世界的伟大理想——这一切,是苏伦这样的女孩子所无法体会的。 “苏伦,我会好好回来,放心。” 无法说更多,更没办法向苏伦表明,弄清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对自己有多重要。 再有,如果《诸世纪》的“大七数”预言是真的,在二零零七年地球将陷入不啻于又一次大毁灭的冰河期,多活精彩的一天与多活莫名其妙的一年,孰重孰轻?不可以下井的理由有一千个,但我宁愿择善固执,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8正式行动 8正式行动太阳升起之前,铁娜命人打开封闭了二十四小时的竖井盖子,沉寂的营地立刻呈现出了一种沉甸甸的紧张气氛。 这一点,从每一名彩虹勇士和耶兰手下的工人脸上,都看得出来。 相比之下,唯一轻松的人,反倒是我。 纳突拉、手术刀在井架边迎接我,仿佛我是即将出征的勇士一般。 朝阳升起在东方天空,光芒万丈,将我心里所有因诡异事件而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无论是何等重大的秘密,都需要有人亲手揭开神秘的重重帷幕,我希望,那个最终揭幕的人会是我。 “风,预祝你成功!我跟大祭司会一起在这里静等你的好消息!”手术刀貌似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跳跃着忐忑焦虑的火花。 下井这件事,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担下来,只怕没人肯硬着头皮上前。 毕竟,墓穴里诱人的黄金背后,深藏着的是深不见底的重重杀机。 士兵们和工人们鸦雀无声,神色里有敬佩也有怜悯,仿佛这一别,将会是我的最后一次亮相。 我冷静地笑了笑,握了握手术刀的手。 他的手依旧坚强有力,并没表现出跟从前的手术刀有所不同的感觉,我不禁暗笑苏伦的多虑。 “风,我已经电告总统,替你申请大漠勇士的黄金勋章——不过,总统对你寄予了莫大期望,并且许诺,如果能发现更多黄金宝藏,将会分配给你三分之一的酬劳。 哈哈,小兄弟,努力吧!”纳突拉的话说得更露骨些,仿佛在他眼里,死多少人都不重要,关心的只有黄金和宝藏。 我淡淡地笑了:“谢谢总统好意,三分之一的酬劳太重,我怕自己无福消受。” 许诺只是一纸空文,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还是等我活着把藤迦救出来再说好了。 谷野的表现已经失常,面无表情地站在手术刀后面十步开外的地方,仿佛我下井救人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从某些意义上说,我去救人,实际是在给谷野帮忙。 如果藤迦真的是天皇家族的公主,又在谷野管辖范围内出了事——天皇怪罪下来,谷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井架、井口、简易电梯……一切都正常,有一支六十人的彩虹勇士部队率先下井,全副武装,负责先头警戒工作。 另外一队则是由十名工兵、十名工人混合而成的编队,负责摄像机探测、架设古井边的绞架等等协同工作。 铁娜仍旧带队,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苏伦也陪同我进入墓穴,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墓地里负责调度接应。 现在,苏伦就站在我身边,随着简易电梯的徐徐下降,一直紧贴着我的左臂。 我的另一边,则是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铁娜。 电梯里只有我们三个,气氛稍稍显得有些尴尬,静得仿佛能听见钢丝绞索彼此摩擦发出的吱嘎声。 “风先生,我始终觉得你好像隐瞒了什么!包括老虎的死、那本经书的下落、甚至你与唐小姐的关系……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这是在大漠,我们埃及人世代相传的一句俚语,想必你也听说过——‘一粒沙只能被风吹走,一万粒沙却能左右风的方向’。 如果你能合作一点,事情的发展可能会更平稳一些、安全一些,对不对?”铁娜说话的时候,开始频频仰视头顶越来越小的井口光亮,神情略显焦躁,跟她平日的冷峻镇定完全不同。 我冷冷一笑:“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你与谷野手里的资料完整翔实,却一个字都不外泄,反而来责怪我藏私?世界上哪有这样明显的‘贼喊捉贼’的道理?”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开发工作中,《碧落黄泉经》的作用至关重要,因为藤迦的神秘失踪,就是在她翻阅古井,并且偶有所得之后才发生的。 真正需要开诚布公的是谷野,而不是两手空空的我。 铁娜伸手向下指了指:“经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必你也会同意‘活人比死书’更重要的道理吧?”这样的私人谈话场合,当然可以率性阐明自己的观点,但苏伦及时用眼神制止了我继续讨论下去的势头。 按我的分析,如果谷野能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机密坦诚相告,让所有在墓穴里工作的人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险有所防范,这才是精诚团结的要点。 如果他连这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活该在盗墓行动中一无所获。 关于最初到达手术刀别墅时,谷野亮出的那些照片,已经没人再提起。 我闭上眼,极力放松身体,调整心态,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电梯到底之后,铁娜一路领先走进隧道。 她那么要强,特别是在苏伦面前,越发高傲不可一世。 女孩子的性情都是难以捉摸的,忽而如春风拂柳,忽而如暴雨倾盆。 比如第一次进入墓地后,铁娜曾经为了感谢我拔刀相助的事,将自己最心爱的佩枪送了一柄给我。 那种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成为鼎力互助的知心朋友。 现在,她却一直摆出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我又气又笑。 隧道里到处充满了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负责灭菌的士兵们,在消毒药水之外,至少还使用了十种以上的药粉、气雾剂之类的产品,并且将药量提高到极限,务求对古墓里可能存在的史前细菌彻底杀灭。 苏伦虽然是第一次进入墓穴,但始终保持平静,不动声色地四处观察,仔细记录着每一步细节。 走到第一道两室之间的伸缩缝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带着极为犹疑的口气问:“风哥哥,以你的见识和常识,混凝土建筑预留的伸缩缝有必要这么宽吗?”很明显,她在怀疑切尼当时的理论解释。 那些缝隙里漆黑死寂一片,不知道将会通向何处。 曾经坠落下去的人,想必要永远葬身未知的地下了。 “铁娜将军,能否让营地里的工人继续架设照明线路,将所有的伸缩缝照亮?既然墓穴的墙壁和室顶都没有发现,搜索方向只能转向地下了。” 苏伦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样的想法我曾经有过,不过那是在发现地下古井之前。 再说,墓穴里的古怪变化一个连着一个,根本没来得及考虑探索伸缩缝的问题。 此刻,铁娜已经站在缝隙对面,我们三个同时向地下深处垂着头看。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好笑地想:“如果每一条伸缩缝的深度都是一百八十米的话,这样的工程量,真够耶兰忙的了。 只怕忙完这一场之后,什么都发现不了,白白浪费时间……”我始终觉得纵横十九路墓室的格局,最关键的部分都在中央墓室。 正像俗语说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当时建造墓室的设计师,不可能让每间墓室都存在秘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天元”位置,永远都是埋藏秘密的首选。 不知不觉的,我也开始试着用“围棋棋盘”的理论来解释墓室结构了。 “好吧,我马上通知营地那边——”铁娜答应着。 “两位漂亮的小姐,你们在怀疑我的判断?哈哈……要知道,关于古埃及的金字塔建筑结构,地球上没人比我更清楚、更了解。 我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深入探索金字塔的次数,比你们两位逛时装店的次数都多。 怀疑我?荒谬!荒谬之极!”那是切尼的声音,他与詹姆斯跟在我们后面,属于进入墓室的第四批人马。 切尼大步跨过伸缩缝,盛气凌人地转身面对苏伦:“苏伦小姐,据我所知,令师冠南五郎先生对金字塔建筑根本一无所知!怎么?你在何处又拜了名师,连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都涉及到了?”权威被怀疑时,不出现暴跳如雷的话,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困难。 苏伦冷笑,与铁娜一样抱起了胳膊:“切尼博士,你的知识全球第一,没人对这一方面产生怀疑。 不过,那只是在地球上,只是局限于地球人对金字塔的局部探索方面。 请问,如果有人推断金字塔根本就不是地球人的建筑,而是外星人的杰作——怎么样?你总不会说自己的知识量可以涵盖银河系甚至整个宇宙吧?”“金字塔是外星人的降落基地”这样的论点,一直都在为金字塔笼罩着一层迷幻莫测的光环。 切尼大笑:“笑话、笑话、笑话!外星人的杰作,苏伦小姐倒不如说是外星人创造了宇宙和地球,而我们都是外星人捏弄出来的玩偶。 我知道,在中国人的古老传说里,有一个叫做‘女娲’的女人,会用陶土造人——不过苏伦小姐,我们是在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手段指引下科学地探墓,而不是家庭教师在给十岁之前的小孩子讲故事!”语调激扬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切尼拂袖而去,大步走向中央墓室。 “风哥哥,如果这些缝隙真的是做为混凝土结构的伸缩缝来使用的,根本没必要弄到这个宽度,最大限度只做到四十厘米已经足够,甚至只是微不足道的二十厘米也能满足地球上的温度变化要求。 按照我的猜想,缝隙的用处在于移动构成墓室的巨石,来获得另外的通道——”苏伦不理睬切尼的暴怒无礼,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漆黑的缝隙里。 向前看,中央墓室里的灯光亮度至少是这边的三倍以上,切尼正在大声指挥工人们构建三角支架,要将探测用的红外线摄像机再次沉入井底。 我忍不住喟叹:“只盼井底的人还活着才好——”铁娜撩了撩鬓边卷曲的发梢,不无幽怨的:“真的吗?你对藤迦小姐倒是……”苏伦哈哈大笑:“铁娜将军,做为埃及军队的高级军官,你管的范围未免也太宽了吧?而且我可以告诉你,风哥哥要救回藤迦小姐的原因,根本在于想弄清楚她是如何神秘进入金字塔的,而不是你想像的那么暧昧!哈哈哈哈……”笑声驱散了尴尬,铁娜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转身去追赶切尼。 我突然意识到,苏伦、铁娜和我都是二十出头、活力十足的年轻人,三人之间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只不过因为各自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而产生了隔阂。 如果有一天,渡尽劫波,在大笑里泯尽恩仇,该是何等大快人心的好事?特别是铁娜,她一直都把自己包裹在“军服、特权”里,借以掩饰内心的恐惧、哀伤、幽怨,细想起来,这样被扭曲的人生必定也是前途黯淡。 到达中央墓室后,耶兰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除了原先布置在铁箱四壁上的摄像机外,他又在铁箱底部加装了一台,镜头垂直向下。 “风先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咱们可以开始了吗?”他已经坐在了监视器后面,谦虚谨慎地问我。 我点点头,立刻,控制着钢索绞盘的按钮被摁下,铁箱缓缓向井底坠落。 “井底玉棺里的藤迦,如何汲取氧气?”“那玉棺的机关控制在哪里?总不至于要我用锤子、岩凿一下一下把棺盖凿破吧?”“藤迦还活着吗?这段时间里,她不吃饭、不喝水,岂不是已经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在考虑以上三个问题,一想到“植物人”三个字,我蓦的记起了灵魂漂移的龙。 如果井底的藤迦也被攫去了灵魂,那就实在太糟糕了,因为我们就算得回了她的身体,却对她如何神秘的穿过沙土、穿越金字塔外壁的神奇经历一无所知。 我回头寻找苏伦,因为这些问题,只有跟她一起讨论才会有些头绪。 等我在视线里搜索到她,才惊骇地发现她正一个人向轴线最北端的墓室前进,已经离开中央墓室超过三十米的距离。 被风化掉的巴弯、欧鲁、汤博士的“尸体”并没有经过任何移动,至少保持目前的状态还算安全,绝对不可以被碰触。 哪怕是最细微的风拂过,也会从他们的身体表面带下一部分粉末来。 “苏伦——”我不顾一切地大叫,并且飞奔过去,拉住她的手。 “苏伦,你要干什么?”我的声音太大,引得墓室四周担任警戒的士兵们都驻足观望。 “风哥哥,我只是想去看看被风化的人是什么样子,没事的,不要担心。” 苏伦笑着解释,要挣脱我的手。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这样子情侣般牵着手,总是一件让女孩子感到不好意思的事。 “不行,不能过去!”我压低了声音,免得引起全体士兵的恐慌程序。 从这个位置向顶端墓室望过去,巴弯依旧保持着畏畏缩缩的姿势,双臂略向外撑着,腋下露出欧鲁身体的一角。 汤博士则是紧贴在石壁上,一副全神贯注地进行精细研究的姿势。 不过,他们目前已经变成了“沙滩城堡”一样的特殊物质形态,瞬间就能化为满地粉末。 苏伦低声问:“风哥哥,还记得好几方势力都提到过‘超强武器‘的事吗?如果这‘武器’两个字就是指‘瞬间将人和动物风化’的神秘力量——岂不是比原子弹、核武器更恐怖?这个破坏过程,根本不需要浓缩铀之类的元素,无声无息中,一切变化就已经发生了……”我当然记得谷野、藤迦、渡边俊雄都提到过的“超级武器”的事情,不过真的像苏伦推断的那样的话,这种武器真的算是“超级”之至了。 我情不自禁地摇头低语:“不可能!不可能的!汤博士他们被风化的事,只是偶然现象,根本不是有预谋的行动……”如果有人能将这样的神秘力量做为“武器”使用,那么整个地球几百个国家,只怕都会被这人牢牢控制了。 我又一次震惊地低语:“太可怕了!苏伦,你的推断简直、简直疯狂到了极点!若是给非洲小国这些军事狂人听到,只怕数国混战马上就会爆发在即!”当前的国际形势,美国之所以在全球横行无忌,可以任意横插一脚干涉他国内政,就是因为美国本身掌握了全球最先进的武器系统。 无论是三年前五角大楼的“天网”部署计划还是今年初最新推出的“全球卫星打击系统”,都令其他国家的武器储备相形见绌。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谁掌握了最先进、最犀利的武器,谁就有权在国际事务上指手画脚。” 如果“超级武器”现身,美国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很快就会派得力干将入驻非洲大漠了。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我得承认,苏伦的想法并不疯狂,而是恰恰相反,或许一晚上之间就会变成现实。 “风哥哥,你现在该知道铁娜为何对发掘古墓不遗余力、身先士卒了吧?以埃及目前在非洲大陆的地位,只要军事力量再增强一个台阶,将会成为这个大陆的绝对霸主,甚至立刻能够将势力延伸过海峡,一举覆盖欧洲、亚洲,并以压倒性优势取得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胜利——所以,他们对所谓的‘超级武器’志在必得,到了最后,我们这群人恐怕都免不了要被迫三缄其口,帮埃及军方保守这个秘密了……”站在中央墓室与神秘墓室之间,恍然间,我们两个突然迷惘起来:“我们正在做的一切是正义的吗?如果真的发掘到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帮铁娜一行人拿到想像中的‘超级武器’,只怕会引起非洲大陆上的一场旷世战火。 那么,我们将是地球的罪人,将是一切战争与灾难的导火索……”“风哥哥,你还执意要下井去吗?”“当然,已经做过的决定,我从不更改!”更何况,营地里的监控系统后面,还坐着手术刀和纳突拉,想中途反悔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巨大空旷的墓室里,照明系统的光线显得无比昏黄微弱,是以向顶端墓室看过去时,视线并不十分清晰。 一想到那边的两人一狗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风化”掉的,并且极有可能被“风化”的也包括自己在内,我的心脏便像受了突如其来的挤压一样,跳动加剧、呼吸急促。 “苏伦,千万不要冒险。 知道吗?我带你下来,如果不能再平安带你出去,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么沮丧的话,可能是被苏伦悲哀莫名的表情所感染吧。 苏伦主动伸出双手,用力握住我的右手,眼睛里闪烁着感激的泪光:“风哥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之外,只有你对我最好……”“哼哼,两位的悄悄话说完了吗?正事已经开场,要不要过来观摩一下?”铁娜尖锐高亢的嗓子响了起来。 我牵着苏伦的手,慢慢踱回中央墓室,让刚才跌宕起伏的情绪平缓下来。 目前铁箱的下降深度为一百六十米,再降落二十米距离,将会——突然间,监视器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先前见过的那具玉棺。 姑且称之为玉棺吧,反正大家心里,都已经把藤迦当成了死人,装着死人的盒子,无论何种材质,通通都要被称为“棺”的。 耶兰叫起来:“怪事!深度怎么会变了?上次明明是一百八十米……”没人理睬他,目光都集中在监视器屏幕上。 那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平台,也可以说是古井的底部。 没有水,更没有水银、没有一点儿金银宝藏,只是一个平坦的玉质表面。 玉是透明的,所以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平面以下躺着的藤迦。 她身上穿戴的全套黄金铠甲无须多做描述了,不等我们吩咐,耶兰已经指挥工人,将铁箱移向藤迦的头部。 “她在呼吸!噢上帝!她在呼吸……”切尼大叫着,双臂扬起来,在空中用力挥舞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此刻的兴奋心情。 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兴奋,更多的是迷惑。 藤迦闭着双眼,表情恬静,呼吸平稳,完全是一副沉沉熟睡的样子。 可以断定,井底的氧气非常充足,那玉棺的表面必定开着许多隐蔽的换气孔,才能让她惬意地休息。 士兵们受了好奇心的驱使,全部拥到监视器后面来,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惊叹。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过程,我只需顺利下井,打开玉棺,把藤迦抱出来,然后重新回到墓室里——一切便大功告成。 耶兰还在嘟囔:“二十四小时内,深度缩减了二十米,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什么?”没人注意这个深度问题,大家都被即将揭开的谜底疯狂鼓舞着。 耳机里传来手术刀的冷静声音:“风,可以开始了吗?”我慢慢拉紧了领口拉链,大声回答:“可以。” 9玉棺美人 9玉棺美人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藤迦,我走向井口,一步跨进了工人们快速收回来的铁箱。 三脚架晃了晃,铁箱左右摇摆着,在井壁上来回撞了几下,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耶兰站在井边,神色紧张地问:“风先生,要不要再做什么准备?”埃及人对金字塔向来都充满了敬畏,忽然看到我这样一个东方人毫不在乎地深入古井内部,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拍了拍手里的强力电筒,微笑着摇摇头。 盗墓专用的工具箱就放在脚边,这样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了,而且在我发出救援信号时,耶兰等人可以在一分钟内迅速将铁箱提升到地面。 至于枪支弹药,我根本无须携带,在那种理论上的“神秘武器”面前,任何地球人的枪械都不啻于是幼儿玩具。 耶兰举起右臂,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我故意不去看苏伦与铁娜,即使明知道她们心里或多或少都会充满了担心忧虑。 当然,井下的一切行动,都在手术刀和纳突拉的监视之下。 “开始——”耶兰的手臂向下一落,绞盘转动,铁箱缓缓降落。 一百八十米的深度,即使在地表井的范围内,也属于超深类别。 井底肯定空气稀薄,需要配备氧气设施才行,何况这是在几千年的埃及金字塔内部?那么,藤迦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奇遇,才突然之间穿越层层障碍,到了这里?我已经越来越觉得金字塔内部有“鬼”——比如先前的盗墓队伍几十次受阻,无论动用何种机械,总是无法破墙而入。 反而是到了汤博士的钻机面前,只是增加了钻头长度,便轻易地打开了通道。 所以,我觉得“鬼”始终在抗拒着外来力量的入侵,才会一直保护着这座金字塔的不破金身。 再进一步想想,“鬼”为什么放弃了抵抗,任我们闯入?是自甘失败,还是以退为进、诱敌深入?思想的驰骋是永无疆界的,瞬间我又想起了突然离去的唐心。 她为“千年尸虫”而来,现在匆匆离开,唯一的解释就是——“千年尸虫”只是遮人耳目的幌子,而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实目的却是谷野手里的经书。 老虎盗经得手,自然就会迅速撤离,不肯再跟这些埃及军人纠缠下去。 “老虎死了吗?”我的答案一直是否定的,就算那具死尸身上的生理特征跟老虎再接近,我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 卢迦灿不是等闲之辈,并且得到大祭司的授权,只要唐心露出一点破绽,便会痛下杀手。 我对这两人的交手非常感兴趣,因为此前卢迦灿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欧洲和北美,成了全球各地针对美国总统的恐怖分子的无敌克星——即便如此,相比之下,我会更看好唐心。 往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令人无从提防。 铁箱轻轻一荡,撞在了侧面墙壁上。 借着灯光,我能清晰看到那些潦草凌乱的红色符咒随意率性地布满了四面的石壁。 这次身临其境地看它们的样子,真的有些像舞台上戏子们的水袖,极长又极柔软,收放自如,绵延不绝。 “风哥哥,情况怎样?”苏伦关切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我略一思忖,一字一句地问:“苏伦,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怪兽的红色舌头像什么?”一边说,我一边伸出右手向石壁上摸去,当然,我的手上戴着一副特制的石棉混合铅丝编织成的防辐射手套。 “记得。” 苏伦很机敏地接了话,却不谈及“水袖”的事,当然是故意要避开铁娜等人的耳目。 “那么,我现在看到的东西,就是像上次打过的比喻。 你怎么看?”水袖是中国文化里的独特产物,我想不出埃及古墓与水袖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们谈话期间,钢索一直在向下释放,那些或彪悍雄劲、或飘逸灵巧的红色符咒一行行地串连飞舞着,让我目不暇接。 古埃及人的壁刻,以土黄色为主,偶尔有金色的点睛之笔,但整体上总给人以略显脏兮兮的土色。 这红色的符咒却完全不同,几乎让人打看到它们的第一眼起,便仿佛要忍不住热血沸腾、翩然起舞一般,犹如一个浑身披红挂彩的纤腰舞女在土黄色的大地上毫无羁绊地尽情飞舞着。 “呵呵……”苏伦苦笑着,大概是无言以对。 “苏伦,我想所有的天机都藏在《碧落黄泉经》里了,当务之急,是要逼迫谷野说出经书上的秘密。” 不管那经书现在何处,谷野曾经是持有人之一,当然能够记得自己最感兴趣的篇章。 铁娜插嘴:“我会尽快以官方名义向谷野施加压力,争取早日拿到那些资料。” 我想到的问题,铁娜也会想得到。 既然这么久的时间里,她连借阅经书都办不到,可见谷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铁箱下降深度超过一百米之后,苏伦几乎每隔半分钟就会向我询问一遍空气状况。 我仍旧没有启用氧气瓶,因为丝毫没感到缺氧带来的痛苦,于是不得不想到另外的一个问题:“难道这么深的井底,会有与外界连通的空气交换设备?随时随地都可以得到新鲜空气?”石壁上的红色符咒越来越巨大,很多笔画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两米多,仿佛写下符咒的人,是在握着一支极长的毛笔写字,可以非常自如地写出这样超大体积的字。 当我看到一连串的连缀在一起的圆环符号时,禁不住想起了“霓裳羽衣舞”这样的名称。 我曾无数次看到过舞台上的戏子抖动水袖做出这种波翻浪滚的动作,只不过那时的袖子是白色的,而此刻满壁符咒都是红色的。 一百二十米时,我打开了强力电筒,光柱射向井底。 那具玉棺反射着冷冷的寒光,随着光柱角度的变化,藤迦身上的黄金甲也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随即听到耶兰在大声问:“风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那玉棺已经隔得非常近了?”的确,目测距离,此刻我到那玉棺,绝不超过三十米。 “对,距离大概三十米。 怎么?有什么问题?”耶兰气急败坏地叫着:“刚刚做的探测,井口到玉棺,深度为一百六十米。 现在看来,深度将会变成一百五十米的样子——就是说,几分钟内,玉棺自动上升了十米。 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该如何解释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铁娜已经迅速接口:“这样太好办了!风先生,不妨用你们中国古人的绝顶妙计‘刻舟求剑’好了。 在井底做上明显的尺度标记,如果玉棺真的在上升,那就……”她又用英文骂了一句粗话,因为这种“上升”的理论根本行不通。 如果玉棺可以无限制自动上升的话,根本无须有人下井救人,直接等它上升到与井口持平的位置,伸手就能把藤迦拉出来,那样岂不省事的多?耶兰无可奈何地长叹:“有钢丝绞索为证,我总不会让人故意将钢索截掉十米吧?”一分钟后,铁箱距离玉棺还有两米多高,我命令耶兰停住绞盘。 “怎么样?怎么样……”苏伦一直在忧心忡忡地询问着。 很多问题,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解答,比如高度上升问题,我发现很多红色的笔画突兀地被截断在玉棺与石壁的交界处,应该充分证明玉棺曾经在符咒书写完毕后移动过,以至于把符咒遮盖起来了。 上次垂下摄像机探测时,以为玉棺就是古井的最底部,现在看来,这个结论未必正确。 隔得那么近,看着藤迦面容安详地平躺在石棺里,双臂笔直地垂在腰部两侧,再穿着这件古怪的黄金盔甲,像极了古装片里的动作僵直的道具。 苏伦低声问:“她、她真的还活着?”她的声音没落,切尼已经狂妄地大叫:“风,把那盖子弄开,让我们看看这些漂亮的黄金盔甲,快点,快揭开盖子!”墓室里的人已经群情沸腾,仿佛我正面对着一扇藏宝库的大门,只要伸手一拉,这大门就訇然开放。 “苏伦,毫无疑问,她有呼吸,面色平静。” “风哥哥,那岂不是跟龙一模一样?”我不由得浑身一凛,的确,龙在石壁外出事的时候,面带微笑,满嘴酒气,就是这么昏睡着。 “不管怎样,先救她出来好了!”我攀住铁箱的边缘,慢慢把自己的身体悬挂在铁箱外壁上,再命令耶兰将铁箱缓缓下降,直到我的双脚稳稳地站在玉棺上。 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因为到目前未知,所有人悬着的心才一下子放下。 脚下的玉棺非常坚实,让我有“终于落地”的感觉,便放开了紧紧扳住铁箱的手。 耳机里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可能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屏幕上的我。 我蹲下身子,凑近藤迦的脸,看到她的鼻翼正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长睫毛也偶尔不安地颤动着。 她真的只是睡着了,除了睡觉的地点匪夷所思外,其它表情动作,毫无奇异之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低声叫着:“藤迦小姐、藤迦小姐,快醒醒……”她毫无反应,只是一呼一吸地、自然而然地睡着。 我提高了喊声,并且伸手在玉棺壁上轻轻拍着,发出“笃笃、笃笃”的沉闷的声音。 她仍然没有反应,根本听不到我的叫声。 拍打声在井壁的回荡碰撞之下,渐渐呈螺旋方式左右叠加着传递向井口,汇集成恐怖的回声。 那些盗墓工具丝毫没派上用场,因为封闭住藤迦的,只是一块与她的身体尺寸基本吻合的长条形透明玉板,左右各有一个透明的宽大拉手。 我伸手握着那拉手,略一掂量,用力一拉,已经把玉板提了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论是耳机里的还是古井里的,都静到了极点。 黄金盔甲在不断地闪着耀眼的光芒,晃得我双眼刺痛。 我定定神,再次试探性地叫着她的名字:“藤迦小姐、藤迦小姐……我是风,来带你回营地去……”我一直都很注意玉棺四周的动静,并且做好了随时应付那古怪的召唤声出现的准备,但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我放下玉板,伸手去摸藤迦的鼻息为止。 她的鼻息很正常,现在能明显看到她的胸膛缓缓起伏着,完全是熟睡的样子。 苏伦与铁娜的叹息声几乎是同时从耳机里传来的:“唉,真是诡异到了极点!如果能将她弄醒就好了,她的经历将会改写人类探索‘虫洞’理论的新纪元。” 我把手放在藤迦的脖颈下面,用力将她抱起来,起身放进铁箱里,倚着铁箱壁坐好。 此时,那玉棺已经空了,我发现藤迦躺过的地方,竟然是从完整的玉石上硬生生凿了一个人形出来,几乎可以称作“量体打造”的。 而那块玉板的厚度大概在一厘米,毫无杂质,就像一块现代工艺流水线上的最纯净无瑕的玻璃。 “风哥哥,请尽快撤离现场!”苏伦的担心清清楚楚地在声音里流露出来。 我略微觉得有些失望,因为井底探索工作到现在便全部结束了,根本没发生任何奇异事件。 玉棺下半部分呈现出一种基本不透明的灰色,就算它不是古井的底,玉棺后面的世界也是没办法探索到了。 我抬头向井口仰望,视线的尽头,只有一个昏黄的酒瓶盖大小的亮点。 “这就完了?风,肯定另有机关,你仔细看看那玉棺,实在不行,就实施定向微型爆破,把它打破,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切尼“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怪癖又开始发作,看来不搞个水落石出,是决不肯罢手的了。 我站在玉棺上,绕着石壁一周,轻轻摸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 石壁上并没有任何可供藤迦出入的暗门,似乎她进入古井的唯一通道便是巨大金锭压着的那个入口。 我从铁箱上取下一架摄像机,将焦距拉近到极限,让镜头一寸一寸地在石壁上扫描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只是在直觉上对此次的地下探险充满了失望,仿佛经过层层努力后,得到的奖励不过是一个虚幻的七彩水泡,只是看起来挺美。 井壁上毫无异样,当镜头对准玉棺与石壁的四条接缝拍摄时,切尼开始不停顿自言自语,仿佛是在苦苦思索着某些难解的问题。 这四条长度为两米的接缝非常密实,严丝合缝,连一个小蚂蚁都爬不过去。 拍摄持续了五分钟,到最后连自己都感到乏味了,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供遐想的细节。 我将摄像机扔进铁箱里,蹲在那个人形的凹槽前,忽然有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我自己躺进去,会有什么后果?”要想探索藤迦的失踪之谜,亲自体验一下躺在玉棺里的滋味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我向前跨了一步,右脚踏进凹槽里,此刻只要屈身躺下,再把盖子拖过来盖好,就会跟此前看到藤迦时的状态一模一样了。 那块玉板的正反两面,都装有透明的拉手,自然是为躺进凹槽里的人自己动手盖盖子准备的。 “风哥哥,你要干什么?快退出来!退出来!”苏伦蓦的提高了声音,大声叫我。 我愣了愣,有些迷惘地又向前踏了一步,双脚站在凹槽的足底位置,迷迷糊糊地准备坐下来。 苏伦不知做了什么,我的耳机里陡然想起一阵尖利的啸叫声,几乎要将耳膜刺穿一般,令我从轻度催眠状态一下子清醒过来,屈膝一弹,离开了那凹槽。 “风哥哥、风哥哥、风哥哥……”苏伦一叠连声地叫着,声音惶恐而急促。 “我……我没事……没事了……”冷汗正雨后蚯蚓一样缓缓地爬满了我的额际,太可怕了!刚才我的举动根本不是出自本意,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对我催眠一样。 幸好有苏伦的及时提醒,我才没进一步犯错。 “那就赶快返回好了,医疗救护人员已经做了最充足的准备,挽救藤迦小姐的命要紧。” 苏伦的情绪平静下来,叙述也变得条理分明。 “躺进去的后果会怎么样?”“究竟是谁设计了这玉棺,又是谁在隐秘的空间里无声地催眠,企图引诱我犯错?”我已经回到了铁箱里,当钢索收紧,铁箱缓缓向井口升上去的时候,我扶着铁箱的边缘,脑子里有很多疑惑在一直激烈地轰响着。 “假如我刚刚真的躺进去了呢?”“会同样丧失灵魂而变成植物人吗?还是会瞬间到达另外一个虚幻世界,也开始一次穿越时空之旅,最终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消失殆尽,变成万千尘灰中的一粒?”不管怎样,我已经成功地下井并且救出藤迦,所以铁箱升到井口时,所有的士兵和工人们情不自禁地鼓掌欢迎我。 医护人员已经准备了氧气瓶、担架和各种各样的强心药物,三十秒内,已经为藤迦做了心脏和呼吸系统的全面检测。 事情的结果,让我和苏伦的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藤迦已经变成了医学意义上的植物人。 一个植物人是没法告诉别人曾经发生过什么的,也许藤迦的神奇经历将会随她的生命一起被尘封起来,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所有的救人过程,已经被全程自动录像。 当我坐在监视器前,回放自己的下井过程时,不禁感到心有余悸。 特别是我双脚同时踩进那个凹槽的瞬间,此刻看起来更是诡异万分。 铁娜在这个地方让画面定格住,然后放大八倍,仔细观察着那个人形凹槽。 切尼与詹姆斯一直都在窃窃私语,其间不止一次地偷偷伸手指向我,这些都被我的眼角余光瞟到。 “风先生,依你看来,这些凹槽的凿刻痕迹都不是非常明显,是不是可以下结论说,凹槽是天然形成而不是后天斧凿雕琢而成?”铁娜伸手在画面上点了几下,特别针对凹槽的头部位置。 凹槽的确没有明显的凿痕,面与面的转折处,有非常圆滑的过渡,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磨光机都无法达到这种水平。 如果说是天然生成,那又如何解释呢?难道说是在玉石形成的年代,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比如说是被封闭在玉石内部的巨大气泡而生成的人形凹槽?铁娜凑近屏幕,自言自语:“看来真的需要穿刺式爆破了——”我没法接她的话,在这种幽深的沙漠建筑里,极小规模的爆炸都将造成难以预计的连锁塌陷。 如果她一意孤行,我跟苏伦情愿马上退出发掘队伍。 耶兰脸色铁青,一直在吩咐工人们仔细检查那些带有刻度的钢索。 全场中,只有他一个人关心那个古井深度的问题,其他人似乎都开始变得兴致索然。 大金子被运走后,这里看起来真的像一座空荡阴森的大房子了。 如果没有金银宝藏做为刺激,恐怕任何人都没心思在这里待下去。 医护人员得到纳突拉的允许后,准备先将藤迦送到营地去。 苏伦非常惋惜地叹着气:“真的可惜了——如果她真的是日本皇族的公主,那个谷野可就有得罪受了!”一直没有查到关于谷野的翔实资料,所有,我们就算有一千种怀疑,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不过,以目前谷野的表现来看,我能有八成以上肯定他是个冒牌货。 “苏伦,这一次你有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人的灵魂被金字塔攫走了?”苏伦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风哥哥,别取笑我,上次我真的感觉到龙的灵魂逃走了……哎呀,有件事——”她拉着我的胳膊向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凑近我的耳朵,低声问:“风哥哥,耶兰转交给你的‘还魂沙’呢?”我“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怎么?你以为那些沙子真的可以帮人招魂吗?”龙变成植物人以后,一直放在营地的一座闲置帐篷里,按时有人喂饭喂水。 耶兰曾经说过,会在整个发掘工作完成后,带龙一起回开罗城外的乡下去。 10价值过亿的黄金剑 10价值过亿的黄金剑 我从没把那“还魂沙”当一回事,如果不是苏伦的提醒,我早忘记了那东西。 “风哥哥,在现代医学上,植物人复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倒不如弄些沙子出来试试,看是否能产生奇效,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怎么样?”苏伦的双眼精光连闪,似乎对这件事已经成竹在胸。 中国人的迷信理论认为,人都是有灵魂的,一旦灵魂被山精野怪勾走,就会整日只知道昏睡,与现代医学上的“植物人”百分之百相似。如果以某种神奇的巫术手段,将这人的灵魂追回来,则病人立刻就会康复,重新变得活蹦乱跳。 “你想怎么做?先在龙的身上做个试验吗?” 苏伦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切尼已经大步走过来,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向我伸出大手:“风先生,借一步说话,ok?” 在伯伦朗、汤神秘死去之后,切尼与詹姆斯并没有惶恐万分地离去,足以证明他们到埃及大漠来,并不只是给手术刀面子观光来的,必定另有所图。 我也很希望能跟切尼谈谈,以便能得到更多的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讯息。做为金字塔建筑方面的专家,他的很多理论都已经印成皇皇巨著,译本传遍了全球一百三十多个国家。 在另一间墓室里,切尼开门见山:“风先生,我这里有张两千万美金的支票,想从你手里换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花旗银行的支票就捏在他的右手里——切尼眯起眼睛审度着我的反应。他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装模作样的热忱的笑容,嘴里镶嵌着的四颗金牙,也在灯光下闪闪放光。 我曾不止一次在《金字塔研究》杂志的封面上看到过他这张脸,甚至连他脸上有几粒雀斑都一清二楚。 “怎么样?”他晃动着手里的支票,发出诱人的“噼啦、噼啦”的响声。 我摸摸下巴,同样在脸上堆起微笑:“两千万?这么多钱,足够在开罗城外购买二十座超豪华别墅了——切尼博士,我真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会值两千万美金,告诉我好吗?” 美国人向来奉行“唯利是图”的行事原则,只有能够赚到数倍于两千万这一数字的生意,他们才会舍得如此大手笔投入。美金虽好,但也要权衡再三才能接下来,否则这就根本不是钱,而是随时都会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炸弹。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就算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哪件宝贝能值两千万。 中央墓室里暂时安静下来,耶兰正在执行铁娜的命令,安排工人们整顿照明线路,要把每一道伸缩缝里都垂下足够的照明设备去。 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程序,经过大金锭和解救藤迦小姐的短暂**后,突然失去了探索的方向。想必,此刻安坐营地里的手术刀与纳突拉都已经感到泄气了吧? 最遗憾的,是汤博士死得太离奇,根本没来得及留下启动钻机的密码,否则这时候,只怕早就在墓室顶壁上钻了几百个窟窿了。 “风先生——”切尼向我靠近一步,嘴里不断地喷出带着雪茄烟草味道的热气。 “两千万,只是我的首付。我敢保证,等我的计划顺利实施之后,你还能拿到三千万,也就是总共五千万的酬劳。怎么样?五千万,该有些动心了吧?” 我摊开双手,摸不着头脑:“切尼博士,你要把我弄糊涂了。请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在我心目中,私人物品中唯一值钱的,就是大哥杨天留下来的破旧的日记本。可那个小册子,浑身镶满钻石,只怕也换不回来五千万美金。 “一柄古剑——风先生,一柄你从异时空里得到的黄金古剑。如果你肯点一点头,咱们这笔生意就算成交,ok?”切尼终于亮出底牌,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仿佛是条发现了完美猎物的军犬。 “风先生、风先生……”铁娜在叫我,声音急促。 我耸耸肩膀苦笑着自语:“怎么?又发生了什么事?” 铁娜已经一路大步走过来,紧皱着眉:“风先生,手术刀先生、纳突拉大祭司同时传话过来,要你马上回到营地。” “什么事?”我向切尼点点头,赶紧跟随铁娜走向出口,苏伦也紧紧跟在后面。 此时墓穴里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就是停留在现场,也毫无用处。 “沙漠军团的人发现了卢迦灿开出去的奔驰车,停在开罗城南十五公里的沙漠公路上。车子一切正常,就连钥匙都插在锁孔里,只是卢迦灿、唐心、宋九都不见了。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大祭司希望你能去现场一趟,帮助沙漠军团的巡逻部队将失踪人员找出来。” 铁娜走得很急,说话更是简练到了极点。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肯定是卢迦灿发现了唐心的某个破绽,动手发难,反而受制。他也不想想,既然唐心是未来蜀中唐门的准掌门,她的武功、机智、变诈肯定要比平常江湖人高出百倍不止。 “就这些?”我有些不解。卢迦灿送唐心离开营地是昨天的事,怎么可能过了一夜之后,到现在才有消息?以手术刀等人的老练沉稳,在发现空车之前,难道就察觉不到有异样的事情发生吗? 铁娜摇摇头:“我只是从电话里接到的消息,具体情况,大祭司会向你说明的。” 我把脚步稍稍放缓,跟苏伦并肩向前,把切尼的话低声向她转述。 她的眉毛挑了挑,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肯定是昨天有人在营地瞭望塔上观察到了金字塔顶上发生的战斗。不过,那柄剑竟然如此值钱?”她对五千万美金的报价感到万分惊讶。 此刻,我们已经到了墓室的入口,切尼博士在后面跟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风先生,我们的交易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做‘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啊?” 他拍拍西装口袋,那张被装进口袋里的巨额支票又发出“噼啦噼啦”的诱人动静。 苏伦回头一笑:“博士,我知道你们美国人也有句话,叫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敢保证,如果你能出五千万的价钱,同样的东西拿到索斯比拍卖行去公开拍卖的话,价格至少可以连翻四番,对不对?”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切尼的要害,令他脸上洋洋得意的神采一扫而空。 铁娜已经在前面大踏步地走远,我也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切尼:“博士,除非你告诉我这柄剑的来历,否则,生意免谈。” 我有两个大学同学正在索斯比拍卖行见习,这柄剑究竟价值几何,发个传真大概就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切尼不屑一顾地嘟囔着:“来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或许上帝也不知道!” 做为美国基督徒而言,上帝任何时候是万能的,切尼的话已经明显构成了对宗教信仰的不敬。 “那么,恕我不能从命,这笔生意根本没得谈,失陪了!”我拉着苏伦转身就走,把切尼丢在当地。目前我还不缺钱用,如果能保存这柄剑,研究透彻剑身上凿刻着的那些花纹,将会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诚如切尼所说,它是一柄来自神秘世界的兵器,也许整个地球上不会找到第二柄。 “嘿,风,我会再加钱,开个价出来吧?大家可以好好谈、好好谈……”切尼有些着慌,看来他对那柄剑的重要性非常了解,并且志在必得。 苏伦伸出右手食指,代替我做了回答:“一个亿,少一块钱都不可以。” 一亿美金购买一柄黄金剑,的确已经是天价中的天价,不料切尼稍作犹豫,居然扬起手臂示意:“成交。” 苏伦也吃了一惊:“切尼博士,您是否该再详细考虑一下?” 我回忆那柄剑的模样,除了形式古朴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切尼是疯了吗,竟然肯花掉一个亿收购这么一柄普普通通的黄金剑? 面对这个价格,我似乎再没有必要私藏宝剑了。 切尼博士重新开了张一亿美金的支票给我,竟然毫不迟疑、毫不心疼,仿佛就是要他用全部家产去换这柄剑,他都毫不犹豫去做。 “宝剑是你的了,博士,今晚可以来我的帐篷取。” 切尼急不可耐地摇头:“不不,我现在就跟你去取,免得夜长梦多。” 我们三人一起回到地面上,苏伦匆匆道了声“抱歉”就一溜烟钻得没影了。 我带切尼到了帐篷里,打开苏伦的旅行箱,把黄金剑取出来递给切尼。 他此刻已经变得非常冷静,仔仔细细眼看了剑身上的花纹之后,又把剑柄贴在自己面颊上,像体会美女香腮热吻般,全神贯注地感受了几分钟,才仰面长叹着离开。 剑的来源,铁娜并不清楚,否则以“一切出土文物归国家所有”这个借口压下来,没收黄金剑,切尼的一亿美金也就打水漂了。 我为这柄剑设想了几十个复杂的来历背景,但思来想去没有任何一项会成为切尼天价购买的正式理由。 苏伦从帐篷外闪进来,手里握着一叠复印纸。 “你去哪里了?” 我向苏伦扬起那张巨额支票,但看她的神情似乎并不在意支票上的那一长串零。 “风哥哥,我在切尼的帐篷里取得了这些复印件,你来看一下。这笔生意似乎咱们仍然是亏了……” 那些文件略显凌乱,但却图文并茂。 第一张纸上是一幅图片,画面上似乎是一艘巨大的太空船高高地横置在发射架上。太空船的形状,前尖后方,如同一座完整放倒了的金字塔一般。 数不清的人簇拥在飞船旁边,似乎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我皱皱眉:“苏伦,我还有要紧事,这些可以晚上慢慢看,对吗?” 苏伦苦笑:“好吧,反正这些资料我还没有全部弄懂,大家晚上再讨论好了——” 营地里的三辆军车已经整装待发,车上至少装载了超过三十名荷枪实弹的彩虹勇士。 纳突拉已经在车前等我了,连珠炮一样地说:“风,卢迦灿的空车附近发现了一串驼队横穿沙漠的蹄印。总统已经下令,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找到卢迦灿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您马上跟随车队出发,一定得找到他们。无论谁输谁赢,都得找到他们……” 纳突拉额角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已经有些失态。 经书失窃,只是日本人的损伤,但若是唐心杀了卢迦灿,那可就是拔了埃及总统这只电老虎的胡须了,焉能不怒? 军车冲出营地,沿公路向开罗城方向飞奔。这种火气十足的状态下,只要抓到唐心一行人,只怕就是个血淋淋的凶多吉少的结果。 铁娜亲自驾驶着领头的军车,并且让我坐在她旁边,铁青着脸一路将油门踩到了底。 我一直在思索着那柄剑的用途,以及切尼肯花一亿美金购买它的理由,忍不住开口:“铁娜将军,你的记事本里储存的关于‘拯救之刃’的资料,还有没有其它可以延伸的轶闻?比如它的用途、来历……” 车子在疯狂前进中,铁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地摇着头。卢迦灿失踪,这对整个埃及政府来说,可能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我只好用力拉了拉衣领,让自己同时保持沉默,免得触怒了铁娜。 黄沙万里的大漠中,天地一片广袤空阔。 离开营地里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自己才真的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些本质性的问题。比如几方人马都在关注的“超级武器”问题——难道黄金剑跟“超级武器”有关吗? 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切尼用一亿美金购买它的理由。 这不是个普通的小数目,切尼虽然名气极大,但却不是阿拉伯油王,更不是美国超级大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一笔钱来,似乎极有难度。 那么,他的背后,是哪支神秘人马在支持他呢?为什么会对黄金剑有如此志在必得的态度? 唯一置身事外的应该是蜀中唐门,因为无论是“千年尸虫”还是《碧落黄泉经》,都跟“超级武器”的关联性极小。不过,恰恰是这支突如其来的外围人马,却一下子刺中了埃及人最**的神经。 我有理由相信,埃及总统已经对唐心等人下了必杀令,否则纳突拉也没必要如此惊惶、后面这队彩虹勇士也没必要如临大敌了…… 铁娜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简短地接完电话后,她把方向盘一扭,军车呼啸着转向右侧的一条岔路,方向是开罗城的正东。 “驼队在艾哈坎镇,情报部门怀疑失踪的人会被裹挟在驼队里。”铁娜并不看我,仿佛我也是唐心的同党。 我又气又笑,沉默地扭头看着后视镜里扬起的沙尘。 下井之前,我还是营地里的英雄,现在倒好,因为唐心的连累,简直快变成卢迦灿失踪事件的替罪羊了。 艾哈坎镇,名为镇,其实只是沙漠里一个方圆不到三公里的小小绿洲,能供来往的驼队、旅行者暂时休憩。在这样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旅游旺季,要找一个醒目的驼队,自然非常容易。 军车一驶进镇里,马上兵分三路,全面控制了四条主要街道和镇里的三个出口。 隔得老远,便听到驼队的喧哗声,那是在一个半米高的木制栅栏围成的大院子里。巨大的帐篷外,摆着七八张长条桌子,有十几个神情彪悍的中年人正在据案狂饮大嚼。桌子上,除了整坛的沙漠土酒,还有被撕扯得极为凌乱的四只烤全羊。 羊肉、孜然、土酒混杂在一起的热烘烘的怪味,在二十步之外便充塞了我的鼻腔。 一行人全部穿着普通的灰布长袍,层层叠叠的围巾滑落下来,胡乱地套在脖子上。无一例外的,每个人右手里都握着一把半尺长的尖刀,毫无顾忌地切肉喝酒,根本没把悍然降临的士兵们放在眼里。 院子侧面的木桩上,拴着超过二十头体型庞大的骆驼,或站或卧,正在悠闲地吃草。骆驼背上的口袋、箱子都已经卸下来,在帐篷的一角堆放着。 铁娜当先进了院子,狙击手已经迅速抢占了有利位置,将驼队里所有的人置于虎视眈眈的狙击镜头之下。 按照铁娜收到的情报,就是这支驼队,曾经在卢迦灿遗留下的空车旁边经过,这是现场能够得到的唯一线索。 驼队的人看到气势汹汹逼近的铁娜,突然间一声呼哨,扔下手里的酒肉,齐刷刷地站起来,右手握刀,横在胸前。 “你们,谁是驼队的首领?”铁娜冷冷地大喝。 “是我。”一个面孔黝黑,额上横着一条硕大刀疤的中年人向前迈了一步。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眼神冷肃,浑身洋溢着北美猎豹一样的扑面而来的杀气。 横行沙漠的商旅驼队,就像中国古代的镖局一般,除了运送货物的任务,还得随时准备迎击沙漠里的悍匪,保证货物的安全。所以,敢在沙漠驼队里浪迹的人,几乎都得先俱备一身胆量、一身武功才行。 另外一点,我敢肯定这群人随身藏着长短枪械,否则也不可能面对彩虹勇士训练有素的包围而丝毫不见惊慌。 铁娜用冷酷之极的目光打量着对方,轻轻挥手,一小队士兵鱼贯而入,迅速对帐篷内的货物展开搜索。 “军方临检,请配合一下。”铁娜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仿佛面对的只是沙漠里的一头骆驼、一棵沙棘植物。在沙漠里,军团的权力最大,他们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所以这种名义上的临检,可以是任何非法行动的合法外衣。 中年人取出烟盒,缓缓叼上一支,再啪的一声弹开古铜色的zippo火机。 “没事,大家都坐下,是军方的人,不是大漠土匪。”他挥手示意,让那群喝酒吃肉的大汉全部坐下。 “我们是为纳赛尔水库运送深潜装备的,有水库方面出具的合同……”中年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要递给铁娜。 铁娜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中年人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请问,还需要我怎么配合?我们的货物和骆驼都在这里,请随便检查好了,反正又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士兵们的检查结果令人沮丧,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对于整个艾哈坎镇的搜索结果,同样一无所获,足以证明这个驼队跟卢迦灿失踪事件毫无关联。那些货物只不过是普通的压缩氧气、深潜蛙蹼、深水声纳仪之类的东西,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藏匿下像卢迦灿那样的大活人。 可是,卢迦灿、唐心、宋九实实在在地失踪了,人间蒸发一般。 等到我们撤出院子后,那群驼队的汉子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仿佛在嘲弄神经兮兮的、没头苍蝇般的彩虹勇士们。 “风先生,你觉不觉得那群骆驼值得怀疑?”上了车,铁娜阴沉沉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丝毫没有要提出合理化建议的热情。军方对待我的态度,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唐心的同案犯,只是还没原形毕露地给我上手铐而已。在这种状态下,要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有益的提示,只怕不太好办。 “你听到我的问题了吗?”铁娜加重了语气,让我心里压抑了许久的火气,一下子全部喷涌上来。 我用力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回身冷笑着:“把我当犯人了吗?那就尽管铐我好了,何必假惺惺的来套我的口供?实话告诉你,我早发现了唐心留下的暗记,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而已——” 对于铁娜的忽冷忽热、忽友忽敌的态度,我已经受够了。 特别是刚刚接受了手术刀、纳突拉等人勇士级的热情赞颂后,前后相隔不到两小时,又被铁娜这么呼来挥去,怎么受得了? 11搜索卢迦灿的行动 11搜索卢迦灿的行动在这个荒野绿洲里,即便不搭铁娜的军车,想必也能安然回开罗城去。 按照我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听任铁娜这样的角色任意指使。 “哐”的一声,我反手把车门重重地关上,向前走了几步,隔着栏杆瞪着那群正在喝酒吃肉的大汉。 突然间,我听到有人用一种低沉浑厚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风,快走——”声音仿佛是隔着厚厚的帷幕传出来的,闷声闷气,并且似乎已经受了极重的伤,内力无以为继。 “快走!快离开这里!”我的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谁?是谁?”这仍旧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我的熟人里头,只有老虎才擅长这种功夫。 “快……走……”那的确是老虎的声音,不过是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拼尽全力说出的。 我张了张嘴,蓦的醒悟过来:“千万不能让铁娜察觉——”在彩虹勇士严密的搜索之下,老虎是怎么躲过去的呢?他在这里,卢迦灿与唐心、宋九又神秘失踪,会不会所有人都隐藏在这院子里?“风先生,别生气,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抱歉抱歉,不过大事当前,咱们还是多多合作才好,是不是?我想手术刀先生和纳突拉大祭司肯定也希望咱们好好合作……”铁娜摇下车窗玻璃,又开始故伎重施地说软话。 驼队的领头人大步向这边走过来,手里的小刀不停地抛来抛去,袖子高高地绾着,露出坚实发达的岩石般的黝黑肌肉。 他嘴里一直在不停地用力咀嚼着,腮边的咀嚼肌不住地隆起再平复、平复又隆起。 他的样子,似曾相识,因为在我记忆深处,对这种冷漠孤傲的眼神有某种极淡的印象。 “朋友,有什么发现吗?”他又把刀子抛了起来,刀锋上闪着冷冽的光。 我冷笑着:“你说呢?你希望我有所发现?”“哈哈……”他仰天一阵狂笑,彪悍之气劈面而来,这种气势,根本不亚于横行江湖的悍匪。 “嗖”的一声,他扬手将刀子甩了出去,嗤的刺进三米开外的一根沙枣木栏杆上,入木三分。 “这是在埃及人的地盘上,如果没有你背后那三车全副武装的士兵撑腰,我敢保证你小子走不出这片绿洲!”他捏了捏鼻子,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顺脚在身边的一头骆驼腿上用力踢了一脚,挑衅似的瞪着我的脸。 他的身材,应该是标准的欧洲人的骨架,黝黑发亮的脸色则是整年浪迹江湖遗留下来的佐证。 论武功身手,我绝没把他放在眼里——我甚至会以为他就是老虎易容而成的。 老虎的武功驳杂无比,先后至少拜过四十几位师傅,在易容改扮方面的本领也很了得。 “风先生,咱们上路吧?”铁娜又在叫,汽车引擎一阵阵暴躁地轰鸣着。 如果驼队方面找不到卢迦灿的消息,那么,这件神秘的失踪案就再没头绪了。 我伸手指着那中年人:“朋友,身手够不够硬,得试过才知道。 有种的,把你名字留下来,找机会跟你单挑——”以前见识过老虎堪称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他想把其他人扮成自己或者将自己扮成其他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中年人的右掌霍的向下一挥,喀嚓一声,竟然将栏杆上的一根手腕粗的枣木棍子生生劈断。 “买猜,这是我的名字。 小子,你记好了,山不转水转,一定有你乖乖受死的机会。” 他变得更嚣张,那群粗野的汉子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怪笑,仿佛这一掌下去,已经把我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似的。 买猜,这是一个泰国人的名字,而且他劈断木棍的手法,明显就是毫不花哨但绝对高效的泰拳手法。 在意大利时,我的一位体育教师便是全球有名的泰拳高手,所以我深知泰拳硬拳、硬马、硬脚的厉害。 刚才那一掌,如果劈在寻常武师身上,早就骨断筋碎,一命呜呼了。 铁娜踢开车门,冷笑着:“喂,看你这下‘劈杆掌’的功夫还算不错,是不是曼谷西山古龙德大师那一派的?你的师傅是虞征还是叶蔓塞?”虞征、叶蔓塞是泰拳高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同为古龙德大师的弟子。 而他们这一派,最精通的便是“劈杆掌”。 买猜哼哼了两声,不屑地扭过脸去,遥望着沙漠深处随风声一起纵横来去的沙尘:“他们不配,他们只配做我的师侄,每次见面都得老老实实地磕头,满意了吧?”有个个子稍矮的人走过来,递给买猜一桶刚刚打开的啤酒,顺便用讥笑的眼神看着我:“中国人,你们所谓的中国功夫只是装模作样的花拳绣腿,敢较量较量吗?”近几年来,由于多部华人武侠电影打入好莱坞、拷贝发行遍了全球,所以也把那些曼妙而花哨的中国功夫动作带到了地球上每一个国家。 毫无疑问,为了拍摄出电影的美感,那些武打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的确是有“华而不实”之嫌。 不过,中国功夫的高深之处,既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又岂是这些浮躁骄横的泰国人能领略到的?铁娜夸张地笑了笑:“什么?阁下也是古龙德大师的嫡传弟子?”古龙德大师已经是九十岁高龄,已知的门下弟子最年轻的也在五十岁以上,并且个个都是泰拳精英,怎么可能又冒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买猜嘿嘿嘿地古怪地笑着,举起啤酒仰头灌着,嚣张而狂傲。 其实在他仰面喝酒的时候,浑身上下至少有二三十个可以攻击的破绽,足以将他一击必杀。 铁娜低声问:“风先生,可以离开了吗?营地里还有大事等我们做,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训,叫做‘和为贵’?”当她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漆黑的眼珠里蒙着一层淡淡的弥濛水光,掩盖住了骄横暴戾之气,从某些角度看起来,自然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力量。 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子,忽而风雨、忽而晴好,到底能变换出多少种脸色表情啊?”在彩虹勇士面前,我的确该给她些面子才好,只好点点头,随她一起向车门边走过来。 以我敏锐的观察力,竟然没发现任何可供老虎藏身之处。 不过在我拉开车门的一瞬间,老虎带着粗重的呼吸又在开口说话:“快……离开……天鹰……老人会带给你消息……”“传音入密”的武功可以通讯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百米,老虎在重伤情况下,更会影响内力发挥,所以我断定此刻我们相隔,绝不超过二十米距离。 二十米之内,只有买猜与那群悠闲吃草的骆驼。 我突然笑了,如果老虎把自己易容成一匹骆驼的话,那将是中国易容术历史上最伟大的创举。 “嘿,你笑什么?”买猜见我们退让离开,越发得寸进尺。 铁娜狠狠地关了车门,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看得出来正在极力压制着满腔怒气。 “不知道这个泰国人为什么会如此嚣张?难道他看不出来,沙漠军团的人要想干掉这个驼队完全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知道,越是行为反常的人和事背后,越埋藏着神秘莫测的玄机。 “他是老虎吗?”“如果不是,老虎到底是藏在哪里?沙地深处?”军车向前开动,一避开买猜的视线,铁娜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低声吩咐:“查一个人,泰拳高手,姓名买猜,目前正停留在埃及境内艾哈坎镇。” 我相信,只要铁娜找到买猜的任何一点可疑之处,二十四小时内,等待买猜的将是埃及不见天日的黑狱。 线索就此断掉了,埃及人的骄傲、江湖高手卢迦灿神秘地在沙漠里失踪,无异于给了强大的彩虹勇士们以当头一棒。 在军车高速驶向营地的过程中,铁娜的电话至少响过三十多次。 即使她与来电话的人交流时大量使用了暗号、隐语和数字代码来做掩饰,我还是听懂了大概的意思——军方出动了超过三千人,在开罗城到土裂汗金字塔之间展开了大规模拉网式搜索,声势与强度不亚于当年美军在伊拉克对萨达姆集团的搜索行动。 可是,卢迦灿等人仿佛在大漠里人间蒸发一样,除了驼队的蹄印,根本找不到他们离开的痕迹。 铁娜越来越暴怒,几乎每接一个电话,就要在方向盘上猛捶一拳,弄得整辆军车在飞速前进的过程中不停地“打嗝”。 老虎提到了“天鹰老人”,那个名满天下的江湖游侠,也是手术刀的好朋友。 此前苏伦嘴里也说过天鹰老人即将到达开罗的消息,但只是一带而过,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了。 “老虎的经书藏在哪里?难道会藏在骆驼的肚子里?”我脑子里灵光一闪,骆驼的大肚子能藏得下很多东西,别说是区区几本书,就算藏个大活人进去,也绝不是难事。 我刚刚想到“骆驼”两个字,铁娜突然悒郁地开口:“风先生,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骆驼会是藏身的绝佳地点?”我干笑着:“哈……骆驼?亏你想得出!”其实我心里已经暗自吃惊,铁娜竟然如“读心术”高手一样,我想到哪里,她就能看到哪里吗?“我只是……怀疑而已,因为我觉得你的眼神曾经长久地注视在骆驼身上……风先生,希望咱们能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就像埃及人的泉水与绿洲、飞鹰与大漠……”她向我扫了一眼,笑容慢慢升起,眼角眉梢,又氤氲着令我心软的水汽。 我轻轻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她的话,随即把脸转向车外,看着西边那轮巨大的橘红色落日。 古诗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句子,正是此刻大漠风景的绝佳写照。 遥远的蓝天之上,刚刚有架飞机划过天空,拉出了一道笔直的白烟,像是翰墨高手的如椽巨笔挥毫写下的笔意高远、绵绵不绝的一竖。 “风先生,其实从见面起,我就希望咱们成为好朋友。 你知道,我们国家很快面临二零一零年的换届选举,目前形势,军方势力越来越强大,常常搞出很多事来,不停地向执政党发难,并以此胁迫总统自动辞职……”我打断她的话:“铁娜将军,那是埃及政府的大事,我不感兴趣。” 铁娜微笑着,曾经的暴怒和悒郁一点都不见了,满脸都是甜蜜混合着忧伤的笑容,像一束开放在黄昏里的百合。 “不,风先生,你会感兴趣的。 总统先生对你非常激赏,已经为你预留了总统府特别顾问一职,待遇和权力,只在卢迦灿之上,怎么样?”我“哈”的一声,夸张地做了个“荣幸之至”的表情。 “怎么样?风先生,其实以埃及在非洲大陆的实力,只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称霸绝不是问题。 总统先生有意提拔你进入国家紧急事务处理委员会,待时机成熟,便提名你为执政党内的总统候选人,可以沿着政治权力的红地毯一路走向辉煌的宝座……”铁娜的许诺,像一道虚幻的七彩光环,更像是令人捧腹大笑的天方夜谭。 “真的?”我强忍住笑,扭头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 她一脸严肃。 “当然是真的?”我继续做着夸张的表情,无声地再次转头向着车外。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并非人人可以遇到的,不管是玩笑还是真事。 我对埃及总统的宝座并不感兴趣,并且对勾心斗角、装模作样的政治势力圈深恶痛绝,就算她说的全是真的,我也不会同意。 再说,铁娜于卢迦灿刚刚失踪的多事之秋向我透露这种信息,明显是要我临急抱佛脚,接替卢迦灿的角色,在发掘金字塔过程中,替埃及政府争取更多利益而已。 看来,铁娜这一派的领袖,喜欢拿别人当傻子。 无论是盗墓还是排除异己,他们需要的只是随时都能一厢情愿冲锋陷阵的枪头人物——真可惜,我不是他们的理想对象。 “风先生同意了?”铁娜笑得尤其灿烂。 我笑着摇头:“容我考虑一下,这么重大而容幸的事,至少给我一些时间——”沉默了十分钟后,铁娜再次开口,直奔主题:“风先生,大家既然已经成为共同为总统效力的同事,那么在发掘金字塔过程中,若是有‘超级武器’的消息,你可以随时向总统直接汇报。 至于武力支援方面,不必担心,我会在极短时间内,将所有能够调集到的彩虹勇士部队集中到距离土裂汗金字塔不超过四十公里的安瓦拉拉绿洲来,随时都能在十分钟内投入战斗。” “战斗?向谁开战呢?”我无声地自问。 铁娜接下来的话,无疑是在回答我肚子里的问号:“金字塔内的任何物品,都是属于埃及政府的。 小到一颗沙粒,大到威力无穷的超级武器,都属于政府,不管是日本人还是美国人,都无权私自带走。 你说呢?”我无声地笑了,但心里却如山崩海啸般震惊:“看来这次的发掘行动,所有人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铁娜的话,直接代表了埃及总统的意见,非常明确地表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营地里的所有人,若是不倒戈成为顺民,就只能被划分到‘敌人’那一阵营里去,下场可能是终生囚禁于黑狱,或者干脆埋骨大漠……这种形势下,及早抽身而退,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快到营地时,铁娜接到最后一个电话,刚刚兴奋起来的情绪稍受挫折:“哦?他们是国际援助联合会的人?好吧,密切监视,看看他们的驼队里有没有夹杂着两个中国人和一个埃及人。 这三个人的照片,你可以直接向军团行动指挥部索取。 听着,三个人,每找到一个,你的银行户口里会转入一百万美金——三个全找到,另有五百万美金的奖赏,听懂了吗?”我明白,她指的目标仍是那支驼队。 车子驶进营地,她简短地说:“买猜竟然是今年国际援助组织派来的特使,他的驼队是专门为解决埃及境内干旱地区的饮水问题而来。” 铁娜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细节的,可以肯定,在埃及境内的上空,她已经编织了一个覆盖全国的监视指挥网,随时能够发起任何程度的武力攻击行动。 离开营地一天,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路上,我早就在想:“那个‘还魂沙’会发生什么效用?该不会真的能把龙的魂给勾回来吧?”巫婆神汉们招魂驱鬼的仪式我见得太多了,没有一次不嗤之以鼻,只把那些当作他们谋生的手段,仅供娱乐而已。 灵魂学和神学的领域高深莫测,我一直都避之犹恐不及,遑论亲身参与。 离开笑靥如花的铁娜,向自己帐篷走去时,心情突然无比放松,仿佛卸下了一套重重的铠甲一般。 铁娜给我规划下的人生宏伟蓝图虽好,却给我无端的重重压力。 在她身边,总是有种隐隐的如坐针毡之感,与之相比,我更愿意跟苏伦待在一起,会更放松、更舒适些。 “风哥哥——”苏伦早在帐篷门帘后守候着,满脸焦急。 没想到,耶兰也在帐篷里,双手抱着头,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一见我进来,他像个打足了气的皮球,腾的跳起来,跨上两步,用力抓着我的手,使劲抖着,嘴里语无伦次:“风哥哥,你可回来了……不,是风先生,大事不好……龙的身体蒸发了,只剩下衣服……”耶兰的脸色蜡黄一片,那是真正的“面如土色”。 他仍旧穿着下井时的工作服,满手满脸都是灰尘,想必是在一种非常紧急的状态下跑到这帐篷里来的。 我甩开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先用力伸了个懒腰,才不慌不忙地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苏伦大声吸气,在用深呼吸镇定自己的情绪。 耶兰坐在床边,又要张口。 我向他摆摆手:“耶兰,你先镇定一下,发生了什么事,请苏伦先说。” 苏伦的水平,比耶兰高出何止十倍?她马上用平淡的口气开始叙述:“风哥哥,三小时前,耶兰队长从井下回来,照例去那个闲置的帐篷,给龙喂饭。 结果,当他跨进帐篷时,发现**空了,龙原先穿过的内衣、上衣、裤子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在**——就这样。” 这种平淡的口气会让人产生“不过如此”的感觉,但接下来耶兰补充时,有个细节让我一下子变得紧张万分。 “没有人靠近那帐篷,龙在工人们的印象里又老又脏,没人把他当朋友。 所以,最初选定喂饭的人手时,大家都摇头拒绝。 所以,只有我会按时去那里。 衣服放置的顺序,仍旧是内衣在里,外衣在外,所有的袖子都是套好的,仿佛是一个本来好好躺在**的人,被某种力量突然从衣服里‘抽’了出去……”耶兰一边叙述,一边哭丧着脸皱着眉,在他看来,龙是被“蒸发”掉了。 这是三个半小时前发生的事,耶兰独自找遍了营地后,才无奈地跑到我的帐篷里来报告。 毕竟龙的失踪,只是营地里的一件最波澜不惊的小事,跟藤迦、班察、枯蝶大师、卢迦灿等人的轰动性失踪比起来,简直像捺死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风哥哥,我原本是想试验一下‘还魂沙’的力量,可惜这下子不必试了!”那个小箱子就放在她的床头上。 耶兰紧张地看着那个盒子,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沙子不可以随便试的……我以前听龙说过……他说万一使用不当,会……招来……异族的怨灵……恶毒之极的怨灵,能毁灭整个世界……”这种夸大其词的话,只可以出自巫婆神汉之口,我一直都在怀疑耶兰是不是被越来越多的诡异事件给吓破了胆。 以他的这种状态,似乎并不适合继续在营地里工作下去了。 “怨灵?哪一国的怨灵?”苏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在几百年来小说家的笔下,怨灵的确是有区域性划分的,比如美国人惧怕吸血僵尸、中国人惧怕地狱恶鬼、日本人害怕傀儡魔和地狱兽、非洲人惧怕木乃伊复活、欧洲人惧怕雾夜吸血蝠……龙做为埃及神秘部族的一员,他们所谓的“怨灵”指的是什么?“是……是……是‘恐怖大王’……” 12恐怖大王与还魂沙 12恐怖大王与还魂沙“恐怖大王”这四个字,在某些方面是个固定词组,绝对是代指“诸世纪”上那个奇怪的预言。 所以,我听了耶兰的话,突然一阵骇然:“什么?还魂沙与恐怖大王有关?”我的声音有些古怪,惹得耶兰一脸茫然地抬头。 苏伦已经把盒子放在桌面上,伸手将盒盖弹开。 无论从任何方向看,这都只是一袋普普通通的大漠黄沙,不过是取之于沙漠的微不足道的亿万分之一。 我对“还魂沙”的感觉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觉得它只是巫祝们的无聊道具之一。 “耶兰,龙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快告诉我!”耶兰茫然地站起来,蹒跚走到桌前,看着盒子里的那一小袋黄沙,嘴唇哆嗦着:“在到达沙漠之前,有一天晚上,我带着龙去开罗城里的小酒吧找女人……”龙的叙述太啰嗦,并且夹杂着很多下流地方的黑话,令苏伦忍不住用力皱眉。 简单来说,那晚,耶兰很大方地要了整瓶的英格兰威士忌,还有两个**入骨的埃及流莺。 龙早已潦倒之极,看来很少享受这种待遇,所以急不可耐地一杯一杯向肚子里灌着烈酒,一边对着两个女孩子吹嘘自己的过去。 他的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耶兰,我做过一个怪梦,一个预言的梦……在沙漠里,我毫无知觉地躺着,有个人拿着一种奇怪的小刀在我身上割来割去,做着种种奇怪的动作。 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是看着他用好多奇奇怪怪的药粉向我脸上身上涂抹着……我没穿衣服,这个人就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套在我身上……”这样荒诞的梦,自然让两个流莺大呼小叫地惊骇不已,更刺激了龙的表现欲望——“耶兰,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沙漠里,因为我是咱们族中最后一个预言家。 上天要将全族灭亡,于是我已经在还魂沙面前,以历代族长神灵的名义起誓,要用自己的死换你的永生……”预言这种事本来就荒诞不经,只有在应验之后才会被人重新重视。 所以,耶兰对龙当时说过的话,只当笑话来听。 在沙漠营地里,龙把“还魂沙”托付给耶兰时,又说了下面的话:“我不想死,如果我的灵魂迷失在沙漠里,记得把沙子撒遍我全身。 还有,一定要想办法保证我的躯体完整……若干时间后,我会自动醒来……”耶兰当然不相信龙的话,并且龙出事之后,营地里一直都在诡谲的混乱中,他也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整件事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龙的失踪可以做很多种解释,比如被狼叼走了”——苏伦插嘴:“狼是不会给植物人脱衣服的……”“再比如,龙突然醒了,也就是说没经过“还魂沙”的拯救,自己醒来。 在某种特殊的思想驱使下,他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平整地摆放在**,然后赤条条地悄悄溜走了。” 这个解释,让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合理。 古代求仙得道的人曾有“浮生若梦、着衣如蜕”的说法,据《搜神记》上记载,很多仙人修成正果后,往往都是元神出窍、肉身泯灭,而后只留一袭空荡荡的衣服在**。 “风哥哥,不如咱们一起去那帐篷里看看再做决定?”苏伦对我的推断并不认可。 我们三个穿过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营地中央,径直向西南角的孤零零的旧帐篷走过去。 瞭望塔上的兵力已经增加了一倍,所有军车顶上的伪装也全部揭去,露出黑黝黝的高射机枪。 可见卢迦灿的失踪,已经触怒了纳突拉和埃及政府,不知道将来谁会被当作失踪事件的替罪羊——谷野的大帐篷里***通明,不断传出纳突拉愤怒的吼叫声。 苏伦低声解释:“卢迦灿曾是五角大楼的要人,埃及政府正想通过他的关系向美国人购买一批廉价的米格21战机——现在他失踪了,这笔价廉物美的大生意只怕要直接泡汤。 唉,纳突拉这大祭司的人头只怕也保不住了……”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沙漠军团几乎全体出动去搜寻卢迦灿,并非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挽救这单关系到埃及前途的生意。 如果埃及军队能够装备二十架以上米格战机的话,从最北的国境线,一直延伸到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好望角,可谓“尽在彀中”,全部在攻击范围之内。 由这一点也能看出,埃及总统的野心绝不仅仅是要偏安一隅,永远做任欧洲列强欺负的鱼腩小国。 “噢,天哪!这下纳突拉惨了!”我耸耸肩膀,做了个夸张的同情之至的表情。 苏伦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机敏地用眼角余光向四面的彩虹勇士瞄了几眼,凑近我耳边:“风哥哥,纳突拉铁定下台的话,取代他的将会是埃及总统的亲信,或者直接是铁娜本人。 所以,纳突拉极有可能狗急跳墙,联合军方发动兵变……”不得不佩服苏伦的洞察力,看目前营地里剑拔弩张的模样,若只是为了防范外来者的偷袭,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特别是营地北面一公里外的地方,已经架设了临时的路障、沙袋掩体,肯定是为了阻止开罗城方面的总统援军。 如果营地成为兵变的漩涡,首当其冲受害的肯定是铁娜本人。 我有些担心她,虽然明知大家是两条路上的人。 直觉上,我觉得铁娜并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落在政治圈里,没法跳出来而已。 井架那边静悄悄的,看来随着卢迦灿的失踪,发掘工作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我已经电告美国的一位密码专家,七十二小时内就能飞抵开罗,准备破解钻机的启动密码。 这一点已经跟哥哥和纳突拉沟通过,发掘工作暂停,等到钻机可以启动后,才重新开始。” 分开一天时间,苏伦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效率非常之高。 我紧接着她的话题:“怎么?钻机的原始启动密码,连出产地洛克西勒马丁公司都没办法解决吗?”苏伦颓然摇头:“这种高精度尖端产品,按照客户要求,早就把复位程序删除,并且把系统内所有可以暴力破解的后门漏洞统统关闭。 公司方面,毫无办法,所以只能通过另外的办法了……”我想起她打过的那几个神秘电话,也能判断出她背后隐藏着的某些神秘力量。 到了帐篷门口,耶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那个帐篷非常破旧,正面至少有七八处缝补过的痕迹,原先的草绿色也被风雨侵袭成半黄不白的颜色了。 “这个地方一直用来做工具房的,龙变成植物人……没地方存放,才弄到这里……”一阵风吹过,门帘半卷,我看见帐篷里有一张简陋的单人木床贴着左边放置着。 **,果真摆着工作服、裤子,如果按照衣服的位置用模特撑起来,绝对就是一个真人在**平躺的样子。 耶兰挑开门帘,让我跟苏伦进去,立刻鼻子里闻到一股汽油、润滑油、机油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床的对面,扔着两台油腻腻的发电机,旁白则是横七竖八的铁锹、镐头等挖掘工具。 帐篷有一个空荡荡的后窗,三十厘米见方,毫无遮挡,可以一直看到后面一望无际的大漠。 苏伦沉默地站在床前,凝视着这两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帐篷里总共就这么大,所有的遗留痕迹一览无余。 我走到那个后窗前,探出头向外看,正好能看见一辆军车横在五米之外。 几个怀抱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吸烟,车顶上那机枪手却是全神贯注地俯卧着向西瞭望,一有风吹草动,肯定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设计。 越过军车向西,能看见土裂汗金字塔牢牢矗立在沙漠里的身影。 苏伦俯身向床下看,神情忧郁。 耶兰忙着解释:“发现龙不见了,我马上扔下饭盒跑出去,绕着帐篷搜索了一圈,也问遍了所有的人,可是……”进门的一角,果然跌落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装着的稀粥早就洒了一大半。 我知道,他去向别人打探龙的行踪,只能惹来嘲笑。 大家都知道龙已经成了半死半活的植物人,怎么可能站起来到处乱跑?“有没有报告大祭司?”“没有,大祭司为了卢迦灿将军失踪的事,已经大发雷霆、见谁骂谁,我没敢过去。” 耶兰总算还知道进退,懂得轻重。 在纳突拉疯狂暴怒的状态下去报告这么一件小事,搞不好耶兰得到的奖赏会是一颗硬梆梆的枪子。 从后窗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间断的朔风会把留在沙层上的脚印全部抹去。 因为耶兰整天都在墓穴里工作,所以无法提供龙失踪的具体时间,只能大概知道是从昨天下午喂饭后,一直到三个半小时之前。 从帐篷里出来,苏伦默默无言。 耶兰追着我问:“风先生,接下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放着“还魂沙”的盒子仍在苏伦手里,我与她交换了个眼色,笑着安慰耶兰:“什么都别乱说、什么都别乱猜,只当龙的存在和消失都是一场噩梦,懂了吗?”他当然不懂,不过却已经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有扩大化的必要。 “那个……能不能给我?”他指着苏伦手里的还魂沙。 “给你?你有什么用处吗?”我审视着他。 “龙说过,如果他不幸遭了梦里的那种噩运,就把‘还魂沙’拆开撒进尼罗河里,永远也不要尝试解开沙子的秘密。 否则,一旦触怒了‘恐怖大王’,非、欧、亚三洲就永无宁日了……”耶兰对龙的崇拜,源自于他那个族里长久以来的信仰崇拜,所以龙的话,他会百分之百地相信、百分之百地去执行。 苏伦将盒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闪动,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耶兰的手伸在半空便僵住了,他也看出苏伦要保有盒子的意思。 我取出支票簿,迅速填了个两万美金的数额,嗤的撕下来,递到耶兰脸前:“拿了这些钱,关于还魂沙、关于龙的失踪都别再提起,怎么样?”钱是好东西,比几百句冠冕堂皇的劝慰的话更有效。 耶兰收了支票,笑逐颜开:“风先生,您真是大方,比那个美国人出手阔绰的多了。” 两万美金大概可以在开罗郊区买间带果园的小房子,能顶得上耶兰半年的工资。 “美国人?”苏伦眉头一皱。 “对,就是切尼博士,他要我安排五个工人给他支使,一共才给了我五百美金,真是吝啬得要命!”夜幕已经降临了,探照灯的光柱又开始在营地上空不停地盘旋着。 苏伦忽然问:“工人呢?此刻在不在营地里?”耶兰愣了一下,立刻摇头:“不在,切尼博士带他们去了井下,说是要拓一部分埃及壁画下来,要他们帮自己扛相机、脚架和摄像机,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过,我们刚刚通过电话,一切正常。” 我突然觉得切尼的行踪实在有些太过诡秘,在明知道墓穴里危机重重的情况下,他反而迎风而上。 而且,他能出一亿美金的价格收购那柄黄金剑,足以说明,他知道这墓穴里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是金字塔建筑方面的专家,很多潜伏的秘密机关,或许别人看不出,却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伦又问:“耶兰先生,龙留下的遗物呢?请一起交给我。” 有那两万美金垫底,任何人可能都会乖乖合作的。 在耶兰的帐篷里,他把一个破破烂烂的迷彩帆布工具包递给我们,这种便宜的劣质地摊货,在开罗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买到。 包里只有一个又黑又旧的笔记本,里面好多纸张的边角都被搓得蜷曲发黑了。 另外,有本半旧的花花公子杂志,封面上的**正在对着我搔首弄姿。 可惜的是,好好的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郎,不知被谁恶作剧地在脸上画了一副大眼镜,又在肚脐上画了一朵笔法拙劣的玫瑰花。 我皱起眉,把杂志扔到一边去,只把笔记本捏在手里。 耶兰指着那杂志苦笑:“龙总说自己是天才的画家兼预言家,不管拿到什么杂志,都得涂抹一番才算放心。 那笔记本里的内容我看过,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插画,毫无意义。” 每个流浪汉的内心都是孤独的,如果他们曾经留下文字或者图画,那肯定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 所以,阅览这个笔记本,相信能找到一些有关于他的预言的内容。 告别耶兰出来时,我回头向他眨眨眼睛笑着:“耶兰,我曾给过龙一张大额支票,到现在为止,他肯定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兑付。 既然他失踪了,这笔钱……”耶兰紧张地用力瞪着眼:“不、不,风先生,你既然把那张支票给了龙,那么肯定就是属于他的劳动报酬,你不能反悔!不能反悔!”他脖子上的青筋急躁地跳了起来,左右额角也各有一根青筋横亘着。 可以想像,他在整理龙的遗物时发现了支票,并且已经据为己有。 我故作犹豫地沉吟着:“这个……可惜,他给予我的帮助并不够多……”耶兰马上接话:“风先生,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我都可以做,并且比龙做得更好——”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不喜欢唯利是图、趁火打劫的人,不过龙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凭他跟耶兰的关系,耶兰有权利继承这笔款子。 当然,以这张凭空失踪的支票为借口,我便可以从耶兰这里得到更多一手情报。 我跟苏伦并肩向回走,已然注意到谷野的大帐篷前气氛有些紧张。 两队怀抱冲锋枪的士兵面向外笔直站着,呈扇面形将帐篷护住。 “风哥哥,铁娜自从回到营地,便一直在那座帐篷里,你说,会不会有危险?”苏伦看得出我的担心,并且时时刻刻从我的出发点替我着想,若是换了铁娜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见得做任何事前先考虑我的感受了。 我言简意赅地把艾哈坎镇上的事,向苏伦说了一遍。 苏伦在万千头绪里,第一个找到了切入点:“风哥哥,我觉得……我觉得在沙漠里发现的老虎的尸体,根本就是被易容过的龙的身体。” 她之所以肯定这一点,是今天午饭后,纳突拉已经亲自抱着点名册将营地里的士兵和工人清点了一遍。 除掉死在墓穴里的那些人外,现场根本没有多损失任何一个人。 基于这一点,纳突拉才会觉得老虎尸体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老虎绝不可能找到另一具尸体来假扮自己。 “只有龙不被重视、不被注意,而且耶兰提到了龙的预言,那个预言若是用画面来表示,岂不就是老虎正在用刀子做精细的易容修改?”在苏伦提出这个论点之前,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没找到“老虎替身”的来源而已。 如果耶兰转述的那些话真的是龙的预测——苏伦不理会我的沉默,顾自说下去:“先不管了,我希望把‘还魂沙’用在藤迦身上,先解开她的神秘穿越之迷再说——可以吗?”她向近处的一座帐篷指了指:“藤迦的担架就在那里,开罗方面的特别运输车要明天才到。 所以,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月亮升起来了,以空旷辽阔的灰色天空为背景,更显得月轮孤傲清高。 这样的夜色,是恐怖片里最容易出现狼人、吸血蝙蝠的场景。 我挥了挥手,把龙的“恐怖大王”的预言从脑海里赶走,免得动不动就怀疑藤迦“还魂”后会不会变身为魔。 “你决定了?是不是一早发现藤迦昏迷时就决定了?”苏伦用力点着头,俏皮地挑了挑嘴角,把满脸阴霾暂时驱散。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要背负如此重的精神压力,肯定每天的心情都会沉甸甸的。 我拍拍她的胳膊,大声鼓励:“放手去做吧!如果出现狼人和吸血蝠,一切有我来抵挡!”再强悍、再独断的女孩子,心理防线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无论是苏伦还是铁娜。 我是男人,关键时刻,一定要做苏伦的精神后盾才是。 苏伦感激地一笑,折转方向,走进那个无人把守的帐篷。 “算了,不必说了!”谷野的大帐篷里突然传出一句声调极高的话,几乎是在大力咆哮着。 那纳突拉在叫,不知道是在针对谁。 “风先生——”这个声音有些陌生,随即詹姆斯的巨大近视镜便进入了我的视线。 到达营地后,四位专家中,数他话最少,我们两个根本连一句话都没单独交谈过。 “风先生,冒昧过来,想请教你一个关于‘月神之眼’的问题,方便吗?”他推了推滑落到鼻头上的近视镜,小心谨慎的靠近我,仿佛我是个一碰就碎的泥人。 他的西装和衬衫干净得不可思议,领带也是正宗的梦特娇高纺丝绵制品,虽是在遍地尘土的沙漠里,脚下的皮鞋依然保持纤尘不染、光滑可鉴。 四位专家,伯伦朗和汤惨死,切尼成了我的生意伙伴,就只剩下我面前这位还没有过深入的交流。 在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过程中,由于“超级武器”这个话题的介入,所有的人都几乎忘了,发掘工作最终目的是为了得到那颗传说中的宝石,一直在固执地舍本逐末。 如果不是詹姆斯提到,最起码今晚我是不会想起关于“月神之眼”的思路了。 首先可以肯定,“月神之眼”是藏在土裂汗金字塔里的,所有的典籍记载都指明了这一点。 我点点头:“请说。” 詹姆斯露出慎之又慎的表情,仿佛以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大的秘密:“切尼博士自称找到了‘月神之眼’的下落,等待时机成熟,马上就会出手攫取。 如果风先生愿意,咱们可以合作一次,取得那件宝贝,然后对半分成,如何?”我“哦”了一声,希望从他的大眼镜后面看出些破绽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沙漠军团起内讧之时提出“月神之眼”的诱人消息,我务必得多加一层防范才是。 13藤迦与黄金甲 13藤迦与黄金甲其实詹姆斯一直深藏不露,到达营地之后,除了偶尔跟切尼在一起窃窃私语之外,很少跟其它人交谈,包括谷野与手术刀在内。 “这么看得起我?”我笑了,随时注意着帐篷那边的情况,生怕“还魂沙”对藤迦生效后,她会化为恐怖的僵尸。 “风先生是意大利考古界的少年才俊,列夫金教授和雅诗博士都向我推荐过你。 现在有机会合作,当然不能错过咯?”他取出一盒精致的黑色雪茄烟向我递过来,诡秘地挤挤眼睛。 “我不吸烟。” 我拒绝了他。 “这不是普通的雪茄,而是来自印度遮览普邦的千年雪莲烟草,据说可以加速年轻人的脑细胞分裂生长速度,提升精神的效力,是海洛因的两倍。 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吗?”他接连提到了“列夫金教授、雅诗博士、遮览普邦、千年雪莲草”这四个名词,让我一次比一次震惊。 列夫金与雅诗都是意大利考古协会的龙头人物,在国际上黑白两道都享有泰山北斗一样的盛誉。 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能得到他们的赞誉推荐,无异于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至于遮览普邦,则是印度国境最北端接近喜马拉雅山脉的一个省,以出产高纯度海洛因闻名于世,而“千年雪莲草”不过是罂粟培养中的一个诡异的变支,其高比例的炼制纯度,令全球买家都垂涎欲滴。 詹姆斯提到了以上四个名词,至少证明他对我早有注意,并且与印度的毒枭集团过从甚密。 我从不沾毒品,对毒枭集团更是敬而远之。 “詹姆斯博士,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还是别合作的好。” 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詹姆斯低声笑起来:“年轻人,何必这么快就拒绝我呢?印度政府一直对高科技人才求贤若渴,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加入印度的rn部队,肯定前途无量。 好好想想,稍晚一些再回答我好了……”rn是印度特别反应快速部队的简称,驻扎地据说是在喜马拉雅山脉中的一座雪山脚下。 这支部队的使命,是全力处理发生的印度境内的突发事件,约等于美军的绿色贝雷帽部队。 “我好好的干嘛要加入印度人的军队?”詹姆斯这个想法让我只是觉得好笑。 我是中国人,中印边境关系这几年刚刚好转,我可不想背上卖国求荣的罪名。 詹姆斯笑着后退:“小兄弟,好好想想,想通了,来我的帐篷。” 他的笑容诡异无比,仿佛已经捉到了我的某些把柄,随时都可以让我乖乖就范一样。 我对詹姆斯最后的话并没在意,注意力全部在帐篷里,见苏伦久久没有出来,索性大步走了过去。 帐篷的门帘被风吹得半卷,露出中间一张黑色的折叠行军床。 床的四脚都带着一寸宽的绑带,交叉把藤迦的身体固定在床板上。 我不清楚谷野吩咐人如此紧缚藤迦的意义,或许他对某些关于金字塔的诡秘传说比我更怕——再者,既然藤迦已经是植物人,不管怎么捆绑放置,她都肯定没有任何意见。 在这一点上,谷野处理问题的方式更让人费解,他如此粗鲁地对付一位“公主级”人物,就不怕日本天皇家族责难?苏伦凝立在行军床前,垂着头,右手伸在半空中,握着的那个盛放“还魂沙”的袋子已经空了。 “苏伦,怎么样?”苏伦迷惘地抬起头苦笑着:“我已经把沙子撒在她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这一点并不奇怪,龙的“还魂沙”不是医学上的强心针,可以让半死的人随时都能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我已经到了藤迦的床头,跟苏伦隔床相对。 她的左手里捏着那根绑着塑料袋的金色绳子,被门帘下钻进来的风吹得飘飘荡荡。 沙粒是从藤迦的头发开始撒起的,额头、鼻凹、喉咙、胸前……一直到脚尖。 苏伦做得很用心,沙子撒得非常均匀,不过藤迦仍旧闭着眼昏睡着,胸口缓慢的一起一伏,睡意沉沉。 我看过医院里很多“植物人”的特护病房,此刻若是在这帐篷里添加上各种管子和监测仪器的话,马上就会变成标准的“植物人”病房。 想想初见藤迦时,她的趾高气扬、踌躇满志,再看看现在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突然间我觉得生命的运转实在可笑之至——“昨天辉煌无比的,今天就可能比泥沙还低贱。 明天呢?如果她一觉醒来,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人用‘还魂沙’救过自己的命?”想着想着,我猛地“嗤”的一声笑起来。 苏伦抬起头,困惑地问:“风哥哥,你笑什么?”我用力挥了挥手,将藤迦额头上的沙子扇掉,免得等会儿守护她的士兵回来大惊小怪,一边向苏伦笑着:“苏伦,咱们都被龙和耶兰骗了。 你想想,所谓的‘失魂、还魂’都只是三流小说家编造出来的桥段,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诡异的巧合?若是‘还魂沙’有这么神奇的功能,一旦量产,那得救活全球多少个植物人?”苏伦摇摇头:“不,我觉得龙并没有骗人——”一阵风卷进来,苏伦的话带着令人惊诧的寒意,令我后背上阵阵发冷。 特别是她说话时的眼神,幽深而沉静,仿佛是在叙述一段千真万确的历史:“咱们三个在隧道尽头时,我全身紧贴着石壁,真实地感受到他的灵魂从身体里逃逸出来,从我旁边,翩然进入了石壁。 甚至我可以夸张地说,他是身子是侧向穿进石壁的,脸对着我,并且一直都在笑着向我挥手告别……”这段话,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真的?你是不是太**了?”她的叙述让我一下子想起香港的灵异电影里的画面。 “不,那是真的。 风哥哥,我总觉得,土裂汗金字塔根本就是‘活’的。 它有思想、有呼吸,并且能够以某种奇异的方式与人交流……假以时日,咱们应该能探索出这个方式……”苏伦完全沉浸在诡异的思索中,顺手把塑料袋跟那绳子放在藤迦的床头。 两个平端冲锋枪的士兵踱了进来,例行公事似的绕床一圈,然后再踱了出去。 给他们这一打岔,苏伦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用力伸了伸腰,大梦初醒般地不好意思地笑着:“风哥哥,我的话有没有吓到你?”说实话,对于她的描述,的确让我有毛骨悚然之感。 我低头凝视着藤迦的脸,自言自语地问:“她在那套经书里到底找到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神奇力量让她能从营地直飞入地下古井中?”藤迦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军用被,从脖颈一直捂到脚底,绑带是连被子一起紧紧捆住的。 苏伦忽然伸手在藤迦的胸前按了一下,嘴里诧异地“哦”了一声。 “怎么?”我急忙问,同时想到藤迦身上那套黄金盔甲应该能说明某些问题。 我们两个果真是心有灵犀,因为苏伦接着抬头说:“风哥哥,她身上仍旧穿着盔甲,谷野只是把金盔和金靴拿走了——”我们交换了一个简单的眼神,马上明白:“怪不得要用被子捂着藤迦的身体,并且用绑带紧紧缚住,这些古怪动作只是为了遮盖着她身上的金甲。” 我随手按了按藤迦的胳膊、小腿,果然触手之处硬梆梆的。 这种情况下,若是能够解开绑带,然后掀起被子,就能仔细观察这身铠甲,不过,那恐怕得有谷野或者是手术刀、纳突拉的允许。 我皱着眉:“苏伦,谷野为什么不直接取下铠甲,替藤迦换其它衣服?难道……”原因当然不会是因为营地里没女孩子衣服,大祭司在这里,搞什么军事物资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门口传来两个士兵的踱步声,他们的确是够尽职尽责的,可能另一个原因就是防备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触动藤迦的身体。 苏伦长吸了一口气:“风哥哥,我那边有墓穴里的录像资料,其中包括你刚刚把藤迦救出古井时的近距离图片,回去看一下好了——我怀疑……我怀疑……”她神情古怪地笑了笑,率先向门口走过去。 我俯下身子,近距离地盯着藤迦略显苍白的脸,心里默念:“不管你能不能醒过来,拜托给我们一点点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提示好不好?”近代医学还没发展到可以提取“植物人”脑组织记忆的程度,即便是脑科领域技术最尖端的德国人,也只是在“脑细胞模糊成像”方面略有突破,距离清晰读取人体脑部思维的地步还差十万八千里。 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捷可行的办法,就是萨罕长老的读心术。 藤迦离开前,如果可以跟纳突拉沟通一次,放出萨罕长老,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读出藤迦的秘密……回到我的帐篷,苏伦已经将微型摄像机接驳到笔记本电脑上,自己捧着一杯咖啡呆呆地出神。 营地里已经多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细节,几乎在每座帐篷后面,都多了至少两名持枪士兵。 虽然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多大声咳嗽一下,但营地里的气氛除了“剑拔弩张”这四个字外,实在找不出另外的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苏伦忧心忡忡地抬头:“风哥哥,你该察觉得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吧?”她的旅行箱里暗藏着手枪、折叠式冲锋枪和至少十枚手榴弹,但这样的常规武器在彩虹勇士们的速射机枪面前,不啻于儿童玩具。 那种美国造的大口径、低发热量机枪,其暴风骤雨似的杀伤力,瞬间就能将一辆加强型军用卡车打成蜂窝,何况在目前毫无掩体可供躲藏的沙漠里。 “没事,就算兵变在即,咱们只作壁上观,别人爱怎么玩怎么玩好了——”苏伦打断我:“若是铁娜有难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让我一时语塞。 笔记本屏幕上已经有了图像,镜头缓缓地从无数墓室壁刻上掠过,并且在几个“太阳之舟”的图案上稍作停留。 两分钟后,镜头对准了井口,钢索迅速绞动着,接着露出我的头顶,然后是铁箱、藤迦……“嘿,想不到我那时候的脸色如此难看!”我惊叹着岔开话题。 从画面里可以看到,我的脸色非常苍白,额头、颈下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冷汗,除了眼睛还闪着兴奋激动的光芒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大病初愈般虚弱。 下井救人的过程,叙述起来,过程非常简单,当时太紧张,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回味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嘿嘿,这段录像带应该好好保留着,等将来藤迦苏醒了,做为要她报恩的证据——”镜头拉近,首先是那顶金盔。 金盔的形状像个倒扣的钵盂,称呼它为“金盔”,只是因为它被扣在藤迦的头顶上。 钵盂全身都平滑光亮的,没有任何地球人熟悉的雕镂的花纹,严严实实地把藤迦的头部连同头发包裹住。 钵盂的底部,也即是金盔的顶部,是完完整整的滚圆形——苏伦低声问:“风哥哥,你说这东西像不像半个灯泡?”她在延续着“发光的金锭可以称之为灯泡”的理论,这怪异的钵盂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挺像半个灯泡的。 奇怪的是,要造就这么一个形状的黄金制品,只怕得需要非常精细的模具才能做到。 镜头转移到藤迦脚上,两只金靴胖乎乎、圆滚滚的,鞋帮刚刚没到她的脚踝。 苏伦蓦然长叹:“那不是金靴,根本就是……就是……”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因为世界上绝对没有一种鞋子,是有着圆弧形的鞋底的。 这样的金靴,根本无法令人顺利地直立行走。 救人之后,我或许是太紧张了,听完铁娜的话就离开了中央墓室,完全把藤迦交给医护小组来照顾,根本没注意到如此多的细节。 “风哥哥,当时你太紧张了……其实,换了营地里其他人,或许连下井的勇气都没有。” 苏伦将画面快进了一小段,镜头指向藤迦的胸部和腰部,这时的画面,让我瞬间要哑然失笑,更要惊骇万分,心里像是打翻了乱七八糟的调料盒,什么滋味都有了——“竟然……是两块完整的黄金套筒?”所谓的“铠甲”,只是两节套筒,一段遮住藤迦的胸部,一段遮在她的腰部一直到膝盖以上的部位。 用现代服装术语来说,上面的是“抹胸”,下面的则是标准的上班族“一步裙”。 苏伦将画面定格,起身去冲咖啡,留一段时间让我从震惊中慢慢清醒过来。 这样的铠甲罩在身上,恐怕藤迦就算苏醒过来,也没法行走,只能坐或者卧——“苏伦,这……这不是铠甲,而是……而是某种装饰品?对不对?”苏伦捧着纸杯回来,把热腾腾的咖啡递给我,若有所思:“或许吧……或许可以说是装饰品?为什么不是某种图腾象征?”我接过咖啡,随口又问:“为什么不早在电话里提示我?我离开时太匆忙,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过藤迦身上的黄金盔甲,要是你早点跟我说清楚,或许我能从铁娜嘴里套些什么资料……”这种情形真是极端诡异,以至于让我由于太过激动而声音渐渐提高,无法自控。 苏伦忽然轻轻地说了句题外话:“风哥哥,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最近很瘦……很憔悴?”她取出口袋里的一面小巧的圆形珐琅面镜子,啪的弹开,伸到我面前。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是吗?”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苍白中透着一抹蜡黄,双眼满是血丝,眼眶上下全都是惊人的铁青色。 嘴唇上干起了细小的水泡,并且脸上、脖子上全都是大漠里特有的浮尘——“这是我吗?”我自嘲地笑着,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触到那些水泡,猛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自从四位专家飞抵营地开始,我几乎就没踏踏实实的睡过一晚,全部心思都给土裂汗金字塔占据着。 就算在睡梦里,所有的梦境片断也都是洪水猛兽、古墓怪蛇之类匪夷所思的恐怖情节。 “人,不是铁打的,要是你累病了,我在营地里还能依靠谁?”又是一句题外话,苏伦的声音变得柔柔弱弱,仿佛随着夜的凉意渐渐合拢过来之后,她的心情也一步步消沉了。 我并非不解风情的傻瓜,只是不想早早地让自己被情丝纠葛住。 天下那么大,江湖那么辽阔,自己曾仿效古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壮举庄严地发过誓:“在所有理想没完成之前,绝不考虑儿女私情!”“我没事的,咱们大家都会没事的。” 我叹着气起身,避开苏伦的镜子和关切。 只是一瞬间,苏伦又恢复了冷静,收起镜子,切换了屏幕上的画面,显示出了一页密密麻麻的文档资料:“风哥哥,我们有理由怀疑,藤迦身上穿的,是某种古埃及仪式里的‘圣衣’。 同样的例子,曾经出现在玛雅文明的壁画中——”文档尽头,是一幅极为清晰的石刻壁画。 铁青色的石头上,刻着一张宽大的祭台,四周围绕着面容庄重、衣衫褴褛的一大群人。 其中一个,手里举着火把,正要点燃铺在祭台上的一堆干柴,而干柴上面,平躺着一个身子极其短小的人。 “壁画来自玛雅人金字塔的圣殿基座上,据考古学家们推理考证,这种祭祀仪式,是在祈祷上天派遣天神,附体在祭品身上,扫除人间瘟疫。” 苏伦敲了两下键盘,将那祭台上平躺的人放大到极限,这下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了,那人头顶、身上、脚下的装束基本跟藤迦的诡异状态相似。 “你的意思,某些神秘的人,将藤迦掳掠进金字塔,将她当作祭祀上天的祭品,给她穿上这种奇怪的衣服……”我一边紧张地思索,一边审视着画面上的那个身材极其感受的人。 玛雅人的壁画也是毫无比例可言的,因为那个小个子的人,样子像个发育畸形的病态儿童,手脚细得像四段营养不良的甘蔗,再套上那奇怪的护肘、护膝,简直儿戏一般。 “可以这么说。” “哈,不过,你的理论有个最大的破绽,玛雅人的文明发祥地跟金字塔相距有多遥远?无论是地域还是年代、无论是文化方式还是种族特征——两者差别,甚至可以用土星人和火星人之间的差别来比喻。 所以,玛雅人的祭祀意义,绝对不可能照搬到埃及人的祭祀活动中来引用,对不对?”以我的地球知识,很简单地就看到了整个问题的症结所在。 即使祭台上的人与藤迦的装束方面有相同之处,但如此草率地就把他们混为一谈,实在不妥。 苏伦笑了笑,似乎早料定我有此一说:“风哥哥,我已经把我的资料和猜想送达到某个考古学研究室去了,四十八小时内肯定有回音。 我们两个对古埃及金字塔稍微熟悉些,对玛雅文明却是知之甚少,所以,专家会给出合理的解释,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黄金套筒是如何穿在藤迦身上的呢?”她随手切换画面,指着套在藤迦胸部的那一截金光耀眼的筒子。 女孩子的身体往往是肩宽、腰细,到了髋部再略微突出一些,藤迦的这种“标准美人”身材特征更是明显。 套筒紧紧地箍在她的胸部,几乎没有什么缝隙露出来,这种状态下,套筒是怎么装到她身上去的呢?苏伦很肯定地指出:“那套筒毫无接缝、暗榫,绝对是浑然一体的。” “这就真的奇怪了,难道……难道……”某些现实中存在的事情,根本无法用理论来解释得通。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力极限—— 第五部 1突如其来的地震 第五部 1突如其来的地震这种情况下,除非套筒的对接部分是直接缠绕在藤迦身体上之后再完成的,否则绝不可能如此严密。 换句话说,整个过程,是某些神秘人物将藤迦抓到金字塔内,通过无法想像的手段,将她身体上加了这些古怪的黄金外衣,然后放置在玉棺里,压在大金锭下——我低声笑起来:“苏伦,你不觉得这样的过程很好笑吗?”苏伦用力点头:“对,是很好笑,但这件事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关于藤迦的奇遇,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至于我向苏伦叙述过的艾哈坎镇的怪事,也是如此,以我尖锐的目光,竟没能察觉老虎究竟藏身何处,实在惭愧。 可惜随身没有携带摄像机,如果能把当时的情况仔细摄录下来,此时两个人分析,也就能找到一些端倪了。 苏伦的第一反应是:“老虎藏在骆驼肚子里,甚至所有失踪的人,包括卢迦灿、唐心、宋九,都藏在里面,只不过老虎是你的好朋友,才会出声求援。” 我不得不立即指出这个论点的荒谬之处:“如果每个人都藏在骆驼肚子里,姑且不论肚子里装进这么一个大活人、骆驼会不会死掉——你有没有想到,最后一个藏身的人是怎么把骆驼肚子缝合起来的?难道会是从骆驼身体内部将切口缝合?”苏伦半晌不语,只是紧锁眉头,瞪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我能想到的,铁娜肯定也想得到。 这个问题太荒谬了,所以任何人想到我的反驳理由时,都会放弃继续想下去的必要。 所有的诡异怪事,都没有答案,或许我们对地球上的万事万物、对江湖门派中的种种诡谲伎俩知道的实在太少了,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才不能对这些设问自圆其说。 “苏伦,明天我会向纳突拉建议,把萨罕长老释放出来,借用他的‘读心术’读出藤迦脑子里的——”话没说完,脚下陡然一震,仿佛地震前的预兆般,令我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膝盖外侧狠狠地撞在床沿上。 “地震?”我张口大叫,整个帐篷也狠狠地晃动了一下,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向侧面滑出去,幸好被苏伦一把摁住。 那一下震感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我和苏伦都愣住了,以至于一瞬间,我浑身都像是浸在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刺骨般的寒冷。 “是、是地震!”苏伦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飞快地把它装进行李箱里,塞到床下。 营地中央,已经拉响了急促尖锐的警报声,同时有十几盏血红色的警灯同时闪亮起来。 特别是瞭望塔上那群士兵,立刻用高音喇叭开始广播喊叫:“所有人,坚守岗位,不得擅自行动……所有人不得离岗,不得在营地里随便走动,不得离开营地外围三十米距离,违者格杀勿论……”这种语气肃杀的警告,一遍一遍在空旷的营地上空回旋着。 苏伦抬手看了看表,急促地说:“根本没有地震局的预报啊——”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取出手机,迅速按了个号码,随即大声询问:“开罗地震局吗?请查一下,开罗城南到胡夫金字塔周边,有没有地震预警?”刚才这次震动来得突如其然,弄得人措手不及。 不过,大家都是住在帐篷里,倒没有房倒屋塌砸伤自己之虞。 彩虹勇士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足够强大了,虽然是毫无先兆的地震,营地里居然丝毫不乱,就是身在高处的瞭望塔上的人,也只是全身戒备,而绝不会惊慌奔走。 要知道,沙漠里极少发生这种震感强烈的地震情况,毕竟遍地黄沙的情况下,会对震感的传输造成极大程度的削减。 只要不是近在咫尺的高等级地震——“苏伦,我觉得大事不好了!”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直觉上模糊意识到这次古怪地震跟土裂汗金字塔肯定有关。 地震局方面已经回应了苏伦的询问:“完全没有,并且六十年来,这个季节里,埃及沙漠发生地震的记录为零。” 苏伦合上电话,向我苦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观点。 我们同时闪在门口两边,挑起门帘一角向外观察。 营地里没有走动的人影,所有岗哨已经原地卧倒,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探照灯的雪白光柱与警灯的血红色光芒交织成一片,不停地从帐篷顶上、井架上、黄沙空地上划过。 奇怪的是,井架那边静悄悄的,仿佛是在故意与我的推论相悖似的。 如果井下发生了强烈地震,那么井架四周肯定会迅速坍塌下去,带动整个营地都向沙坑里滑落的连锁反应。 如果出现更糟糕的情况,只怕会引起金字塔附近大面积的“流沙连锁井”现象,将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全部变为流沙层——苏伦的沙漠知识亦是相当丰富,脸色苍白地低语:“千万别出现流沙井……否则大家这次就要一起‘天葬’了——”沙漠里的流沙井漩涡最是恐怖惊人,常常可以无声无息地吞没整队的骆驼、牛羊、野兽,变成动物的天然墓地。 我就曾经亲眼看见过一辆属于埃及军方的辎重车陷入流沙井之后,另一辆赶来救援的军用卡车,非但没有将同伴救出,反而在强大的流沙漩涡牵引下,自己最后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幸好,震动只发生了一次,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根本没有其它反应。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重新回到桌前。 我把门帘全部挑起来,立刻引来了探照灯的特别“关照”,冰冷的光柱毫不客气地射在我身上,随即有人大声喊话:“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不得踏出帐篷,否则格杀勿论……”相信随着光柱的移动,狙击手的枪口也迅速指了过来,这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我赶紧双手高举,缓缓后退,生怕给冷血无情的狙击手误杀。 我知道,做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当他聚精会神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把眼睛贴在目镜上时,一个人对于战斗全局的控制能力、左右能力,无异于半个上帝。 记得在意大利时,我曾结识过一位美军陆战队的退役狙击手,他原来的正式名字,早就被人淡忘,而他的外号——“狙神”,却成了九十年代伊拉克战场上无所不知的无冕之王。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传奇人物,相信以后将会出现在我另外的故事当中。 我向后退了两步,光柱缓缓移开,就在此时,连续的巨大震动响了起来——我能感觉到那种来自地底的“轰隆、轰隆、轰隆”的“感觉”。 对,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无声的震动,仿佛有个暴怒的硕大无朋的天神,正在我们脚下的某个地方,摧枯拉朽般地踢打挥舞着,像要把这片地方整块毁灭一样。 如果不是有狙击手的事先警告,此刻营地里肯定就会人仰马翻,所有人暴走成一片了。 探照灯突然灭掉了,旋转的红灯也无声地停止,随即,营地里出现了短暂的黑暗。 “风哥哥,卧倒!”苏伦跌跌撞撞地跃过来,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同时扑倒在地,迅速左右翻滚,避开门口附近的射击**区。 一阵凄惨惊恐的嗥叫声响了起来,来自于营地西边的工人帐篷。 随即,一阵杂沓混乱的脚步声从帐篷里奔出来,直接跑向营地北侧的车辆停放区。 耶兰的发掘队伍,一共有三辆外表破旧但性能稳健的丰田面包车可供使用。 我的视线因为强光的突然消失而出现了短暂的“视觉真空”,但我的听觉却灵敏地分辨出,至少有六名以上的工人,已经飞奔到汽车旁边,有个手快的已经“砰”的一声拉开了车门。 苏伦蓦的长叹:“糟了!”她在开罗待的时间比较长,自然深知彩虹勇士的厉害。 “噗噗、噗噗”,狙击手的枪声共响了四次,随即高强电筒的光芒已经将那辆面包车笼罩住。 地上倒着三具尸体,驾驶座上斜躺着一具尸体,全部都是头部中弹,整颗头颅都炸裂开了,惨不忍睹。 剩余的两名工人已经呆若木鸡地高举双手,乖乖地停留在电筒的光圈中。 狙击手的瞄准镜全部配备了最先进的夜视仪系统,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下,也绝不会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骤然间,营地里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沙漠夜风翻卷着划过天空。 有这个瞭望塔在,半径一公里内的任何敌人都将无所遁形,毕竟这是埃及军人中的精华所在,每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是地震吗?真的是地震吗?”苏伦伏在地上,斜着向瞭望塔方向望着。 那种震动虽然来得剧烈,却没有对营地造成任何破坏,那么,方才的发电机系统怎么会同时发生故障,造成全部营地停电?“啪、啪啪——”有人鼓着掌从谷野的帐篷里走出来,向瞭望塔上的士兵冷峻地叫着:“做得好!谁要想在营地里趁乱浑水摸鱼,这些人就是他的下场!”那是声音略有些嘶哑的铁娜,影子被月光拉得斜斜延展于沙地上,像是个影影绰绰的怪物。 在沙漠军团的眼里,所有的埃及土人的生命都很下贱,杀死一个土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费劲不了多少。 况且,只要将尸体往沙土里一埋,死无对证,更没有人会追查这些。 不知道耶兰看了这一幕是怎么想的,那些工人都是他高薪集合起来的,只怕到了最后,政府劳动保护部门会找他要人了。 营地里的紧张气氛似乎并没削弱铁娜的嚣张气焰,想必她跟纳突拉的谈话进行得比较愉快,并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 铁娜又向瞭望塔上做了个什么手势,腾的一声,一颗绿色信号弹从塔顶飞上天空,爆发出一朵直径足有三米的绿色焰火,以一种绝顶艳丽的风姿缓缓坠落。 这个信号是针对环绕营地的军车而发的,焰火一落,此起彼伏的引擎发动声立刻轰鸣着响了起来,而后,车灯的强光迅速交织成一张辉煌的光网,从另外的角度将营地里照亮。 耶兰走出帐篷,指挥着工人检修那些突然停止的发电机组。 铁娜在原地转了个圈,不安地踢了两脚面前的沙子,随即转身向我这边走过来。 两个持枪的士兵立刻自动跟在她身后,打开冲锋枪上附带的电筒,为她照路。 苏伦揶揄地笑了笑:“风哥哥,美人来访,我要先回避一下了……”她的身子轻轻一滚,已经从门帘下滚了出去,灵猫似的向旁边一闪,躲进相邻帐篷间的黑影里。 铁娜走到我的帐篷前,倒背着双手,高傲地仰着脸,大声问:“风先生,可以谈谈吗?”我觉得大家都有些好笑,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夹杂在一群绝顶高手、政府军方要人堆里,倒成了人人关注的焦点。 詹姆斯博士还没彻底向我坦呈胸臆,铁娜又主动来跟我谈,可是,我有什么“谈”的资本吗?除了一身还算过得去的胆量,只怕就剩下大哥杨天遗留下来的那点“盗墓之王”的虚名了。 我迎出去,站在月光下面,默默地看着她。 铁娜的表情非常冷漠,看不出悲喜:“风先生,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卢迦灿的失踪对我们埃及政府意味着什么。” 我耸耸肩膀,摸着下巴苦笑。 非洲大陆上这么多林林总总的小国家,谁不梦想着一统天下,然后跨过红海,横扫欧亚两洲,成就天下王图霸业?但梦想与现实总是差得很远,若是埃及的空军有一日千里的长足发展,或许能占据势力扩张的有力位置——卢迦灿的失踪,当然意味着这种称霸之梦的暂时破灭。 “所以,我们剩下的全部希望,就只能押在‘月神之眼’或者‘超级武器’上,你懂吗?”她用一种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目光扫视着我,像是君临天下的女王在教训自己的弄臣。 我摊开双手,避开她的目光:“铁娜将军,你说的,是不是都与我无关?”探照灯的光柱划过铁娜的头顶,将她全身上下都镀了一层圣洁的银白色。 我看不懂她的内心,忽而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忽而铁血无情、草菅人命——她的所作所为,只能让我想起古代江湖上横行无忌的江湖女魔头。 我虽然不是疾恶如仇的正义大侠,但也决不想跟这种女孩子混在一起。 “无关?不,有关!并且是大大的有关!”她很肯定地傲然一笑,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我无声地笑了,以沉默表示着自己的抗议。 “风先生,土裂汗金字塔里的任何物品,都是属于埃及政府的。 如果你一向健忘的话,我建议你该仔细阅读埃及政府一九七五年颁布的文物保护法令,那上面对任何牵涉到金字塔、法老王遗物的发掘项目,都有翔实无比的注解。 比如说你拿到的‘拯救之刃’……”她得意地笑了,因为已经抓住了我“偷窃国家财务”的证据。 瞭望塔果然不是摆设,看来军方的每一步行动都是从实战出发,根本没有丝毫的资源浪费。 我跟苏伦自以为黄金剑的事无人知晓,却早已经东窗事发了。 我更没话说了,听任铁娜说下去:“你拿了切尼的支票,那无所谓,反正他的钱来路也不干净。 如果你肯合作,为埃及政府做事,就是我们的好朋友,非但不追究‘拯救之刃’的事,政府还会非常优厚地奖励你——一亿美金算什么?只要找到‘月神之眼’和‘超级武器’,政府今年的十五个亿军需款完全可以全部奖励给你。 十五个亿,还满意吧?”十五个亿?我当然满意,不过这个天文数字很可能只是镜花水月,让我看几遍就自动消失了。 铁娜的话让我想起了行踪诡秘的切尼博士,这家伙带着耶兰手下的工人,到底干什么去了?我退回帐篷里,取了望远镜出来,向西面金字塔顶张望着。 黄金剑是来自塔顶的异时空世界的,我怀疑切尼博士会不会能够凭借这柄剑,找到进入金字塔的另外出口?如此庞大的建筑,绝不会仅仅只留一个出口的,这是傻子也会考虑到的问题。 在我看来,至少还得俱备后门、通风孔、观察孔、安全通道、接受天之气地之气的通道等等……粗略估算得有超过十个以上可以供单人通过的门户。 目前,在土裂汗金字塔身上,我们一个入口都没找到,只是硬性地凭空在塔身上弄了个窟窿,真是十分可笑。 塔顶静悄悄的,没有活动的人,也没有异样的光影。 铁娜提出的要求太高了,别说是只存在于无稽传说中的“超级武器”了,就连典籍上明确记载的“月神之眼”都一点线索也没找到,还不知道那颗宝石究竟在哪里呢?“风先生,同意合作的话,我有份合同请你签署一下……”我猛地打断铁娜的话:“不同意呢?是否埃及政府将立刻勒令我离开发掘现场?那样的话,我正好求之不得——”铁娜用更严厉十倍的语调冷冰冰的说:“离开?不——没找到宝石与武器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营地,包括尸体在内!”她用力挥动右臂,加重着自己的说话语气,并且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不屑的嘲弄。 我现在明白了,藤迦之所以被粗暴地扔在那座帐篷里不得离开,并非是开罗城那边的特殊运送车辆耽搁,而是由于铁娜的军事命令。 一股厌恶、厌倦感油然而生,我向侧面跨了一步,离开铁娜远一些,也顺势把苏伦所处的阴影挡得更严实。 “不如……合作些?中国的古话不是有这么一句?识实务者为俊杰,还有‘良禽择木、良臣择主’?风先生,我们埃及政府将将给你开具最优厚的外聘人才待遇,这条橄榄枝已经垂下来了,就看你伸不伸手、抓不抓得住喽?”铁娜的下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仿佛开具这样的条件出来,是对我最看中的礼贤下士之举。 做为一个中国人,当自己国家的古人名言被外国人断章取义地大肆引用时,除了对铁娜的厚颜感到可笑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无声的苦笑了。 “不合作,会不会马上就得死?”我刻薄地反问。 铁娜摇头,不等她开口,我马上仰天打了个哈哈:“哈,好吧,如果哪一天不合作就死的话,我再考虑跟政府合作好了。 至于现在吗——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就算是投靠外国,也得挑美、德、英、法这样的精英国家去卖身,哪里轮得着埃及小国对我指手画脚的?营地里的电力仍然没有恢复供应,不过我可以借着手电筒的光先去翻翻龙的笔记本再说。 “风先生,请留步——”铁娜猛地向帐篷里跟了进来,就在此时,那种神秘的震动又发作了,接连二三十下隆隆怪响,一次比一次恐怖诡异,仿佛地下的恶魔已经按捺不住要大肆发威的暴戾之气,只在今晚就要将营地吞没一样。 铁娜脚下一滑,直向前跌过来,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让她结结实实扑在我怀里。 这是每个人在这种情形下的必然反应,我总不能跳开让她摔倒在地吧?铁娜头发上的暗香迅速填塞了我的鼻腔,她的双手顺势勾在我脖子上,陡然换了一种娇滴滴的语气在我耳边低声喘息着:“风先生,对不起……”只是这么说,却没有要从我怀抱里挣脱的意思。 苏伦就在帐篷侧面,这样的情节,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用力伸臂将铁娜推开,此刻帐篷里视线昏暗,她的身子又是一软,竟然使了个“乳燕投林式”第二次扑在我怀里。 “风先生,抱抱我吧——我好冷……”铁娜又在娇喘。 她的滑倒根本就是故意使出的一计,不过若想凭借这样的“美人计”就想让我就范,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毫不动心地任她抱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墓穴里的大神开始发威了?” 2墓室机关斗转星移 2墓室机关斗转星移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肯加入为总统效命的行列吗?”铁娜柔若无骨的身子蛇一样紧贴着我,双手在我脖子上不断地收紧,仿佛要跟我融为一体似的。 “这是命令还是要挟?”我冷冷地一笑,在黑暗中看着她闪着幽光的双眼。 “是……恳求,不,是哀求……接受我,我将是你生命里卓然不群的女孩子……”她的语气渐渐激昂起来,一提到未来、梦想之类的话题,她的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地亢奋。 我慢慢推开她,将语气和缓下来:“好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关于藤迦身上奇异的的黄金装备,你到底知道多少?” 按照苏伦的描述,似乎谷野等人见到藤迦身上那么多怪异的“衣服”,并没感到有多吃惊。我一直都在怀疑,在土裂汗金字塔发掘的过程中,谷野等人对每一步的变化,都早有预见,也就是说,他们手里有很多不公开的资料,对已经出现的隧道怪兽、墓穴里的金块、井底玉棺等等怪事有过粗略描述—— 我有理由相信,对即将发生的异变,铁娜大概也“胸中有数”。 “你想知道?”铁娜扬起脸,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想知道。”我不能再让别人拿来当枪头使了。 “ok?先吻我,然后我才可以告诉你……”铁娜狡黠地笑着,向后仰着头,诡谲地笑着。 我犹豫着,正在考虑如何应对,营地里又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大事—— “轰——噗……”犹如重磅炸弹落地开花一般,井口方面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同时我感觉到脚下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自己的身子不知怎么便弹了起来,头顶撞上了帐篷顶,天旋地转一样,随即便昏厥了过去。 这种感觉,只能是地震、并且是里氏八级以上的强震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震撼。 营地里真的很安静,我的耳膜一直在隐隐刺痛,并且脑袋晕晕的,仿佛大病初癒般有千斤重,想抬起来扭动一下,都非常困难。 我是躺在地上的,一步之外,是仰卧着的铁娜,手脚摊开,只有胸口在虚弱地一起一伏。 帐篷门口,两个抱着冲锋枪的士兵其中一个蜷缩成一团,另一个则姿势怪异地头下脚上倒趴在倒塌的帐篷上。只有冲锋枪上的强力电筒,一只向东、一只向天,放射出微弱的光芒。这些电筒的电池续航力都非常强悍,如果电力已经如此微弱,足以证明至少亮了超过一小时。 发电机还没重新开始工作,帐篷外除了皎洁的月光,再没有光,也没有声。 “发生了什么事?沙漠大地震?还是大神发怒,要将营地里的人全部扼杀?” 我拼尽全力支撑着站起来,回手在翻倒的桌子下面找到电筒,来不及看铁娜的生死,先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大声叫着:“苏伦、苏伦、苏伦……”不得不承认,苏伦才是我心里最挂念的女孩子。 没有回音,只有半天上垂挂的明月凄清照着。 等我的头晕慢慢消失时,我才恍然发现刚才的震动给营地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的帐篷都已经倒塌,帐篷外围的军车至少有一半侧倾,有几辆更夸张的,竟然倒扣过来,四轮朝天,像是一只拙劣的铁皮盒子。 营地中央的瞭望塔倾斜了超过三十度,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斜指向正北。 井架不见了,不过我的目光转了九十度后,发现钢板角铁焊成的下井用的简易电梯正抛在一辆军车顶上,跟一挺高射机枪缠绕在一起,而那操作机器的射手已经被电梯拦腰击中,肯定是生还无望了。 “太……太可怕了……”我喃喃自语,向西面走了几步,继续大叫:“苏伦、苏伦——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有一辆半旧的面包车倒扣着压在一顶帐篷上面,车窗里露出半具穿着工人服装的尸体。这是刚才停放在北面的那辆车,那具尸体或许就是刚刚被狙击手射杀的工人。 我苦笑着在车头上踢了一脚,在心里咒骂了几句,绕过车子,向苏伦刚才藏身的地方走过去。 此时营地里只有我是清醒地活着的,我看到最近处的四五个彩虹勇士都四仰八叉地胡乱躺着,毫无动静,不知死活。 仍旧没有苏伦的回音,我心里开了锅一样的越来越着急。 跟苏伦接触这段时间,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从她开始叫我“风哥哥”时的兄妹关系,慢慢已经发展成可以同舟共济的朋友、战友,再到今天的朦胧感情,我心里已经印满了她的影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表达。 “苏伦——”我又一次仰天大叫,一股撕心裂肺一样的痛苦缓缓控制了我的思想。 陡然间,我感到背后有飕飕的凉意直袭过来,仓促间,以左脚为轴,风车一样急旋转身。 十五步外,两个人静默地直立着,目光一起盯在我身上。 “是你……你们?”我看到久违了的幽莲的宽大的灰袍,仍旧像打了败仗的蝙蝠一样累赘地拖曳在地。另一个,当然就是面容严肃冷涩的萨罕长老。他们两个本来被纳突拉囚禁住,现在可能看押他们的士兵都死了,所以才会重获自由。 萨罕向前直跨过来,脚下、腕上都在哗啦哗啦乱响,竟然戴着粗大的手铐、脚镣。 他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一直到距离我五步时,才用困惑的口吻问:“你是谁?你是谁?难道你也是天神的使者?”他伸出双手向我指着,露出一副特大号的精钢手铐。 我不是天神使者,但我却有足够精妙的徒手开铐技术。凭借一根细铁丝,我在三十秒内去掉了萨罕的手铐脚镣。 幽莲呆呆地看着我熟练的开铐动作,一声不出。 萨罕仍旧以那种诡异的眼光盯着我,又重复地问:“告诉我,是天神派你来接替我的?他说过什么?说过什么?”随即,他用力张开双手,身子转了一半圈,向营地里随处可见的彩虹勇士的尸体指着:“这些人,难道不必再接受‘惩戒之神’的遴选了吗?天神改用了更直接的方式杀死他们?” 听着他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我感到的只有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蓦的,幽莲两臂一张,平地拔高两米多,向井口那边滑翔过去。 这种类似“轻功”但又绝不是“轻功”的功夫,的确怪异,我想不出除了鸟类之外,还有什么动物可以如此轻松地自由飞翔——她在滑翔时,两臂只是平稳地张开,根本没有翅膀一样上下拍打的动作,便已经完成了“飞”的动作。 我忍不住轻轻喟叹:“地球上的事,我们知道的太少了——” 三秒钟内,幽莲已经到达了井口上空,看不清她是如何操控身体的,飞龙在天一样曼妙地凌空盘旋着。 萨罕径直向前走着,放弃了向我继续提问的想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嘴里说的“天神”就是土裂汗大神,不过他把我当成了天神的使者,这是怎么回事?在此之前,我们数次打交道,他明明认识我是谁的。 “风哥哥,我在……这里……”苏伦费力地从一辆侧翻的军车下爬出来,并不起身,伏在地上,向我扬手示意。 我大步跨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腕,又惊又喜:“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苏伦摇头,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欣喜:“风哥哥,我听到你大声叫我……我没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心里……心里太高兴了……” 我用力把她搀扶起来,替她拍打着身上的土。劫后余生,只要我们两个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风哥哥,我刚刚在地震发生前,观察到金字塔那边,冒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咱们得小心些,是不是墓穴里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导致那个什么‘超级武器’发难了?”苏伦脸上被沙土弄得灰一道黄一道的,看上去非常狼狈。 “蘑菇云?”我又是一惊。这个专用名词,经常跟“核武器、核试验、核爆炸”联系在一起,并且刚刚的剧烈震动,完全可以推论为地下大爆炸产生的气浪激荡结果。 四面想起阵阵“哎哟、哎呀”的呻吟声,士兵们伤亡惨重,连死带伤已经超过总人数的一半。幸存下来的人,不断地从军车下、帐篷边爬出来,因为找不到自己的上级指挥官,大家都在混乱地爬来爬去,乱成一团。 萨罕已经走到了井边,伸手向上一指,幽莲听话地收拢双臂,缓缓落地。 苏伦跳起来,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迅速清醒下来,然后拔腿向井边跑。 我大声叫她:“别过去!别过去,太危险了!”核爆炸之后的高能量辐射是无声无形的杀人长剑,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但苏伦连头都不回,只是在向前冲,弄得我也只好跟在后面。 井口空荡荡的,跟简易电梯相连的钢索、电缆都被胡乱扯断,像一张突兀向天的大嘴。 没了电梯,肯定不能下井了。 萨罕此时站在井口的南面,合掌在胸,虔诚地目视井口,嘴唇不住翕动,应该是在默念某种经文。 苏伦在井边站住,探头向下望着。 井口的加固措施做得非常到位,所以在剧震后根本没有太大损伤,仍然保持完整的筒形。 “长老,井下发生了什么?”井筒里那么黑,苏伦单凭肉眼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萨罕撩了撩皱纹堆叠的眼皮,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吻说:“有人触动了万蛇之窟的机关,天神正从沉睡中醒来——看看,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打扰已经在地下长眠了两百万年的神灵?” 他的长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乱响,像是在谱写着一首诡异的歌曲。 两百万年,是个很遥远的数字,可惜萨罕并没有要说出自己全部秘密的意思,但我能推测出,在萨罕的资料里,这个土裂汗金字塔已经存在了两百万年。 “天神啊,原谅这些无知的人吧?”萨罕换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左掌仍旧竖在胸前,右手却是笔直前伸,向北方用力指着。 那个方向,胡夫金字塔亘古地矗立于凄清的月光下,历几千年而不变。 萨罕换了一种极度悲天悯人的声调:“天神复活,怒火一烧,整条尼罗河里的水都将被迅速烤干,埃及人乃至非洲大陆都将淹没在熊熊火海中……原谅我,原谅我的过错吧,如果有什么罪过是必须有人舍身承担的,请降罪于我,放过那些沙漠里的卑微的生命吧……” 萨罕的话讲得无头无尾,莫名其妙,反正他这种自称“神的奴仆”的人说话向来如此,我听得不耐烦了,向苏伦悄悄说:“我想下井去看看——” 如果我的身体连那种“风化”的力量都不怕,自然也能抗拒一切辐射力量。 苏伦捏了捏我的手指,向后缓缓退了几步,然后才低声说:“不行,目前情况不明,还是等天亮了电力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没有电梯,我还可以借助绳索和电缆下井,因为我心里迫切想知道的是到底谁触动了机关——现成的答案,就着落在切尼身上。他是金字塔建筑的专家,肯定能比别人更快速地找到墓穴里的机关。他拿一亿美金换我的黄金剑,当然也知道那黄金剑的独特之处。 与苏伦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后,我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苏伦突然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接着便飞奔向西边摆放发电机的帐篷。 她的想法很对,既然耶兰领导的工人,没办法短期内恢复电力供应,我们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我举着电筒向井下照了几下,根本深不见底,毫无动静。 “年轻人,你不怕万蛇之窟吗?”萨罕的声调变得越发诡谲。 我摇摇头,继续观察,试图能发现一些危险的预兆,免得自己下井后,再发生连环爆炸,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天神要惩戒贪心的世人,故意埋下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他是为地球的和平、友爱、真诚而来,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他,只怕到了最后,大神发起怒来,令尼罗河水倒灌,整个埃及都要变成泽国了……” 萨罕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右手却一直指向遥远的胡夫金字塔。 我耸耸肩膀,不介意他的胡说八道,管它是泽国还是火海,都是萨罕一厢情愿的痴人说梦,打动不了我。 “听我说,不要下去,万蛇之窟的门已经打开,没人能从‘惩戒之神’的毒牙下逃生……” 幽莲的左耳突然弹了一下,令我双眼一亮。 要知道,又聋又哑的人是不会产生“动耳朵”这个动作的。这个动作,完全是人本身为了对准接听到的声音的来源,而无意中做出的必然反应。 “幽莲不是聋子,至少——不全聋,肯定能听到某些声音……”我看到她的注意力完全关注在井口上,虽然外表仍旧是无精打采、痴痴呆呆的样子,身体却已经暗暗地绷紧起来,仿佛随时都可以弹出弯刀,卷入战斗。 “长老,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萨罕并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还是想知道他心里的秘密。 “天机不可泄露——年轻人,不过你得记住,千万不要觊觎‘月神之眼’的光辉,千万不要……存在多美丽的**就会有多诡谲的危险相伴,切记、切记……” 这些云山雾罩的高深语言,根本不能给我以实际的帮助。 随着一阵发电机启动时的轻脆吼叫声,营地里的照明线路恢复了一下部分,也包括井筒以下的。谢天谢地,虽然电梯都被爆炸的气浪顶飞了,井里的其它设施却都还健在。 此时,所有的彩虹勇士自顾不暇,当然也没时间过来帮忙了。 我迅速将简易电梯拖回来,重新与钢索接驳。苏伦也在一辆军车后面找到了三角支架和控制电路的遥控器,并且很快将井架恢复到爆炸发生前的状态。我们的动手能力,绝不会比耶兰领导的那群工人差。 我大步跨进电梯,免得夜长梦多,等自己失掉信心后,也就只能打退堂鼓了。 “风哥哥,小心、保重!”苏伦眼角似乎噙着满满的泪。 我向她挥挥手,电梯马上开始向井下坠落。 人的好奇心真是最奇特的推动力,在这种危机刚刚告一段落的不确定关头,我没想到逃避、逃生,却顶风而上,选择了将发掘工作进行到底的路,这一点,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大特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前看,井壁没有任何变化,虽然照明设施被摧毁了不少,但勉强能照亮向下去的空间。一切通讯设施都失灵了,包括我跟苏伦的手机,仿佛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所有的用电能做动力的机器都失去了工作的能力。 电梯很快降到井底,横向隧道里的情况稍微好些,坏掉的灯只占十分之一多一点。 我下了电梯,略做准备,活动了几下手脚,便开始向前飞奔。这种情形看起来像在拍一部恐怖电影的场景—— 只是目前我的头脑一片炽热,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把地震的源头找出来。不管井下发生过什么,或者是正在发生什么,我都要找到答案。否则,一大堆无头谜题,已经越来越让我的思想透不过气来!” 说来奇怪,隧道里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至少那些不锈钢的支撑护筒,都还彼此嵌接得平平整整,牢固无比。 我一直飞奔到隧道尽头,才有心思停下来,挥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热气腾腾的汗水。 空气中回荡着我剧烈的喘息声,并且越来越响亮,仿佛有人在迅速推拉着一只硕大无朋的风箱。前几次下井,绝对没有这种奇特的浓重“回音”现象,或许是爆炸影响到了耶兰架设的通风管道,造成空气凝滞,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喘息回音出现吧。 停顿了四五分钟,我抬脚跨过隧道与金字塔外壁搭接处,蓦的发现,墓穴内的照明光线竟然要比隧道里强上两倍有余。那些光线几乎是雪一样纯白,均匀地充满了我面前的所有空间。 刹那间,我不得不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失声惊呼起来——即使如此,我的双脚还是用力跺了十七八下,借此来宣泄满心的惊骇,直到从脚掌到小腿全部震得麻痹了,才无力地向后颓然坐倒,跌在隧道里。 “这不是原先那墓室!肯定不是!”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之前的十米见方的连环墓室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空旷的广场。 广场中央,设置着一个大概二十米见方的空荡荡的池子,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根本没有三百六十一间墓室,更没有数米高的门口和相邻墓室之间的诡异石缝。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狠狠地揉揉眼睛,又伸手在自己腮上重重地掐了两下。 这不是梦,更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墓室结构发生了斗转星移的变化,这种变化之诡异就算出现在神话小说作者的笔下,都不为过。 白光是来自于池子里,正如第一次进入金字塔时的黄光一样,这些接近于雾气的光线,具有一种“弥漫、散播”的特性,而不只是直线传播,总有照不到的死角。 我扶着石壁起身,不敢向前走,再仔细观察了一遍——这广场非常大,目测的话,大概要超过一百五十米开外。回想一下,把原先的十九座墓室隔墙全部拆除的话,得到的轴线长度会有二百多米,那么,这个净高十米的广场准确面积也应该在二百米见方。 高度没有变化,仍旧是十米左右,我的目光随即落在南北轴线的最北端,直觉中希望那里会出现一个门口之类的——但那边只是一览无遗的墙壁…… “这么大的墓室,如果没有足够的支撑点,上面的部分岂不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这是最普通的建筑学知识,每块建筑梁板的扛剪切力都是有限的,二百米长度的平板,恐怕单是自身的重量都会让它从中折断。更何况,这只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底部,上面还有层层叠叠的数不清的墓室,累加重量绝对是个难以估算的巨大数值。 所以,我不敢再向前走了,冒险蛮干,那是无聊莽夫们才有的冲动。生命只有一次,我还需要留着它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3月神之眼 3月神之眼面对陡然间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墓室变化,我的神经经受了从混乱到狂野、从狂野到震撼,又从震撼到叹服的考验。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建筑大师们对于建筑结构里隐藏的活动变化、机关埋伏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在某些意义重大的藏宝库之类的地方,建造者会挖空心思、殚精竭虑地设置机关变化——但那些小巧的机变,最多不过是一堵墙、一间房子甚至几扇门、几个窗子的腾挪改编,哪儿比得上整片墓室的重新组合变化?站在墓室的入口,我唯一能够发出的感叹就是:“天!这不是地球上的人力所能做到的!至少,不是已知的地球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我扶着石壁呆呆地站在这里,早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战战兢兢地不敢向前迈步,仿佛一步踏过去,就会随着面前这些奇妙的建筑,一起进入莫名的未知世界。 白色的光到达金字塔外壁缺口时,就自动停住了,不再向隧道里蔓延。 我慢慢伸出手,让双掌浸润在那些光里,能感觉到正有一种凉浸浸的感觉把手掌包围住,像是面对一个超大冷库的入口一样。 “有——人——吗——”我鼓足勇气,纵声大叫。 没有回声,仿佛那些白光,俱备吸收音量的柔性作用。 当然,无论是隧道还是墓穴内部,只有我自己怔怔地站着,没有另外的身影。 “谁——在——里——面——切——尼——博——士——”我以为触动机关的人是切尼博士,所以开始试着叫他的名字。 仍旧没有回声,试想一下,若是有人站在墓室的某个角落触动机关,而墓室结构又发生了这种颠覆性变化的话,那个人肯定已经死无葬身之地,被机关扭转时的巨石移动挤成肉酱了。 向身前的地面看看,仍旧是刻满了各种古埃及象形文字,与以前进来时看到的地面没什么变化。 墓室的顶上,亦是如此。 唯一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视线里找不到任何一条拼接的石缝,无论是地面还是头顶。 “没有石缝,结构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特别是地面上原先存在的那些黑黝黝的裂缝呢?它们被挤压拼合后,岂不是必须得有石缝留下来?我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十米外的地面上,希望能找到拼合的痕迹,但最后还是失望了。 地面浑然一体,所有的象形文字都是完整地连成一片向前延伸着,仿佛它们最早建成时就是这样的一体状态。 我蹲下身子,把双掌平放在地面上。 地面上的石块带着惊人的寒意,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令我猛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便把自己的手急促收回来。 现在的感觉,面前简直就是一个打开了缺口的冰库,只要一踏进去,就立刻有被冻僵的危险。 在徘徊和迟疑间,我变得进退两难,准备开始后撤,先回地面再说。 就在此时,隧道里响起了急促的奔跑声,其中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急促地呐喊着:“谁在那里?谁在哪里?”那是谷野的声音,疯狂而暴怒,又带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哑。 对于谷野的身份,我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 如果没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冷静功夫,谷野怎么会取得先前蜚声国际考古界的名气?现在的谷野,完全是一个意气用事、胆怯自私的莽夫,绝非做大事的人才。 “又是……又是你?”谷野冲到近前,用恶狠狠的野兽般的眼神盯着我。 在他身后,是气定神闲的詹姆斯。 同样是急速冲刺奔跑下,詹姆斯的领带依然平滑整洁,西装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着,并且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 不管这笑容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毕竟他是在笑,而不是谷野那种只有在疯狗脸上才能看到的气势汹汹的神情。 “是我,有什么不妥吗?”我背靠石壁一侧,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已经警告过你,金字塔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我扬起手,制止他继续狂吠下去,并且向隧道里撤退了十几步,让自己远离墓穴入口,免得谷野误会我要跟他争什么。 詹姆斯居然气定神闲地倒背着双手,向墓穴深处看了看,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风先生,你是第一个到场的,有什么新发现吗?”听他的口气,并没有把墓穴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作是“新发现”,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了。 “新发现!新发现……”谷野用日语嘟囔出了两句粗俗的脏话,抬腿向里走。 我本想提醒他几句,不过看了日本人骄横不堪的样子,索性忍住,安安静静地作壁上观。 谷野大踏步地进了墓室,丝毫不怕寒冷,笔直向那广场中央的池子走过去。 詹姆斯凑近我,神神秘秘地问:“风先生,咱们谈过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巨变之下,他关心的只有“月神之眼”,丝毫不顾营地里死伤遍地的惨状。 他跟谷野想必是第二批苏醒过来的人,并且是最大胆不要命的,才会步我的后尘下井。 “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月神之眼’到底藏在哪里?”被所有人当傻瓜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某些秘密是连詹姆斯都清楚的,那么我跟苏伦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难道会是所有人的枪头?“就在那里……就在金字塔的核心……”他伸手向白光来处指了指。 那个位置,原先是摆放着那块超级金锭,金锭下是一口一百八十米的方井,井下是不知来处、不知用处的玉棺。 现在呢?会是什么样子呢?难道能变成一百八十米深的怪异的池子?谷野已经站在池子旁边,停下脚步,陡然高举双手,发出一声喜出望外的嗥叫。 詹姆斯一笑:“看,好像有人已经发现宝贝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脚下一步都没向前挪动。 谷野的嗥叫维持了足足有三十秒钟,双脚兴奋地猛力在地面上跺着,双拳不住地用力在自己胸口上狂擂,发出“空空、空空”的动静。 他到达金字塔入口时就已经快要疯狂了,目前这种状态,情绪彻彻底底变得不能自控。 我又退了一步,郁闷地长叹:“博士,既然宝贝出现,你还不赶快去抢?”詹姆斯的冷静让我极度吃惊,在现场只有三个人的情况下,如果谁能率先发难,将宝石据为己有,将是最轻松不过的事。 他既然已经向我许诺以重金,要我帮忙取宝,应该是对宝石志在必得,怎么可能如此沉得住气?詹姆斯取出一条口香糖,缓缓放在嘴里,忽然问了一个极不相干的问题:“风先生,你是中国人,有没有听说过东北参客们挖参的传说?”我闻到那口香糖上飘来的淡淡的药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詹姆斯的来历值得怀疑,并且我知道地球上每个成名人物背后,都隐藏着复杂的传奇故事。 今天,他是万人敬重的博士,但剥除了头顶上这个光辉灿烂的光环之后,或许他的昨日会是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也未可知。 特别是某些国际性的伪造证件集团,制作出的假护照比各国政府明令颁发的证件更为逼真。 若是有足够的资金投入,造假集团还可以动用超级电脑黑客的力量,将某个伪造的身份资料,顺畅无阻地“注入”这一国的户籍资料库,人为制造出一份堂堂正正的户口簿来。 “挖参的高手,每次发现了人参,并不急于下手取宝。 要知道,地球上所有的动物、植物随着年龄增长,都会随时散发出某些独特的气味,吸引毒蛇猛兽前来护宝。 这种气味,你们中国的古人会把它称作‘仙气’或者‘灵气’,而在我们美国,则称之为‘动植物自身防护的本能’……”这些事我懂,翻翻古代野史,随时都可以找到“毒蛇护灵芝”或者“苍龙守仙草”之类的传说。 “于是,高手们会藏匿起来,监视窥探,直到莽莽撞撞的新手跳出来,将伺服的危机引发之后,高手才会后发制人,夺宝而归……”詹姆斯得意地笑起来,伸手向谷野远远一指,言下之意,谷野就是那个自愿献身的诱饵。 在迅速咀嚼之下,他嘴里的口香糖散发出的药味越来越重。 谷野已经捶胸跺脚累了,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站在池边,双手摁在自己膝盖上。 他的身子被白光全部笼罩住,远远看去,像一条虚幻的怪影。 “风先生,猜一猜池子里有什么?”詹姆斯没有露出丝毫跃跃欲试的急切表情。 “猜?你都知道,何必要我猜?”我不甘心再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索性主动进攻。 “哦?”詹姆斯大度地笑着,不接我的话题。 “博士,我该回地面去了,宝贝还是留给你跟谷野吧,再见!”营地里还没安顿下来,我担心苏伦会不会有事,所以想暂时放弃进入金字塔的打算。 “什么?你……难道你对我提出的条件一点都不考虑?”詹姆斯愣了,大概没想到在“月神之眼”的极度**下,竟然会有人打退堂鼓。 我点点头,把手电筒插进裤袋里,准备撤退。 “嗯?风先生,你本人似乎跟教授们推荐信里所做的描述有很大出入?做为一个未来的盗墓专家,你会对已经打开的宝库毫不动心?”我紧接着他的话茬,用极度不满的声音低声说:“除非你能把蛇药分给我一条,否则,我宁愿撤离,也胜过给你的行动计划做诱饵,怎么样?”詹姆斯脸上掠过一阵尴尬难当的表情,随即哈哈大笑:“是是,我以为风先生身怀绝技,根本不必像我一样需要服用某些避毒的药物呢!药在这里,请——”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正方形的不锈钢烟盒,弹开盖子,取了一条白色的口香糖给我。 从外表看,这只是一条普通之极的口香糖,但我明白那股淡淡的药味,却绝对是出自珠穆朗玛峰后上背阴处的极品雪莲。 雪莲生长于雪山极顶,吸收日月星辰、北风白雪的精华,是最好的解毒圣药。 我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唇齿之间,有一股清香幽深的凉意缓缓扩散开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那么,现在咱们可以谈谈条件了吧?”詹姆斯恢复了程式化的笑容。 我点点头,如果墓穴里真的存在“月神之眼”和“超级武器”,我宁愿让美国人取走,也绝不会便宜给日本人。 毕竟这个茫茫大海上的小小岛国,到处充满了贼心不死的军国主义暗火,随时都有可能死灰复燃,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引爆点。 “拿到宝石,找出‘超级武器’的秘密——只要这计划成功,我可以答允你任何条件。” 詹姆斯似乎已经成竹在胸,对营地里那几百名彩虹勇士根本没放在眼里。 “ok,我答应你。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在为美国人做事还是为印度人工作?”由这种雪莲药物的出现,我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南亚印度。 自从美国打击伊拉克政府的沙漠风暴过后,印度一直在明里暗里发展本国的核武器,并且从没停止过在国际上大肆购买“浓缩铀”的疯狂收购行动。 据联合国核能源调查组织披露的最新报告显示,印度境内储存的“浓缩铀”数量,已经足够制造出二十颗以上的“广岛原子弹”。 以这个数据横向换算,印度的核武器能力,不可思议地到达了可以把整个亚洲大陆毁灭两遍的地步。 “这个问题重要吗?”詹姆斯有意识地在回避我的话。 我很肯定地点点头。 “我为……两方面工作……”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属于夹在美国、印度中间的“双面间谍”,任何时候都能左右逢源。 “风先生,其实人生在世,只有对财富的追求是永恒不变的。 我出生在德国,所以,美、印双方,不管谁灭了谁,都跟我毫无关系。 就算三战爆发,天下大乱,我肯定也会置身事外,跑到南极大陆或者北极圈地区,建造一个快乐的私人王国,安度晚年。 政治上的事,根本就是狗咬狗的勾当,对不对……”我笑了笑,对他的这套论调并不认同。 只要是地球人,都会有国籍归属感。 比如我是中国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永远将中国利益置于其它任何国家之上。 人若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那么也肯定不能指望他做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壮举。 “现在,咱们进去吧?”詹姆斯向谷野的背影指了指,随即右手狠狠向下一劈,左掌在自己脖子上横着一砍,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此刻营地里一片大乱,就算手术刀、纳突拉等人可以迅速整顿秩序、收拾残局,急切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肯冒死下井里来探查。 我跟詹姆斯联手,干掉谷野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自从跟谷野见面以来,好像他就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只是一次次趾高气扬地想要激怒我。 若是顺手将他灭掉,似乎并不违背我的道德准则。 踏进广场的第一脚,我心里不免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个古怪的墓室再发生其它变化,永远地把我们三个毁灭于此。 还好,脚下的地面坚实无比,除了四周弥漫的强烈寒气之外,好像再没有其它异样。 我默默地将道家内气收拢于小腹丹田,令这股暖意温泉一样缓缓散发向全身经络,借以抵抗寒气。 詹姆斯的衣服穿得并不厚重,但他在极度寒冷的环境下,大步向前,丝毫没有畏寒怕冷的迹象。 他的双手一直倒背在身后,拇指相对,其它四指牢牢地纠缠在一起,竟然是在结着一个“日月和合”的手印。 从他大步行走、虎虎生风的气势上,我能感觉到有股奇特的能量正遍布在他全身,应该是类似于中国温和醇正的道家内功的一种神奇功夫。 印度人最引以自豪的是他们尊为国术的“瑜珈”,詹姆斯既然是在为印度政府工作,很有可能接触过瑜珈功夫,并且会有相当高深的造诣。 “日月和合”手印,其实是瑜珈术中极为阴毒的一门功夫,讲究“隐忍如处子、进攻如脱兔”,等到最佳时机出手,一出手便是必杀的一击。 “博士,有没有……稍微缓和些的解决办法?”快到池边时,我有些心软了。 詹姆斯摇头,嘴角紧紧抿着,近视镜片后面,向谷野的后背射出两道凌厉的眼神。 这个素日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学术界高手,现在全身紧绷,像一支已经搭在弓弦上的利箭,带着无以名状的迫人杀气。 再向前走了十步,我们同时站在池边,凭空向下一望——池子的深度虽然没有一百八十米那么惊人,却也足足有二十五米不少,令人头晕目眩。 方方正正的池子四壁上,满眼都是诡异的红色符咒,一路龙飞凤舞地延伸到池子底部,几乎笼罩住了除去池底中央石台以外的全部空间。 灵动嚣张的红色,让人顿时有浑身燥热、头脑发昏的感觉。 池底的石台,共分外三层,目前能清晰看到最上面的一层大约有两米见方,上面躺着一个人——应该说是一具尸体,一具木乃伊的尸体。 这是发掘土裂汗金字塔以来见到的第一具木乃伊,应该具有高度的学术考察研究价值。 但吸引我们的目光的,并不是被厚厚的裹尸布层层束缚着的它,而是在木乃伊头顶位置摆放着的一颗耀眼的宝石。 所有的白光,都是由这宝石发出的。 从这个角度望去,宝石发出纯度高得惊人的白光,亮度恒定不变,像是、像是——苏伦曾经说过的“灯泡理论”又一次应验了,在我看来,这颗宝石无异于一只通电的灯泡,只要电力不中断,它将永远亮下去,永不停止。 我已经没心情惊呼赞叹,只是在拚命控制着双腿,不让它们持续地抖个不停。 简直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样的巨大推动力,才能让先前的围棋盘式结构的墓室瞬间转变为现在的样子。 或许,被冠以“金字塔建筑专家”美誉的切尼可以解释这一切,但他呢?只怕现在连尸体都早已消弥不见了。 “好漂亮的宝石啊……”詹姆斯取下眼镜,又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缓缓擦拭着镜片。 要取得那宝石,似乎并不困难,只要垂落下足够的钢索,一路下降到池子底部,然后再爬上那石台,将宝石撬下来就行。 这样的事,耶兰手下的工人都可以轻松做到。 宝石发出的光芒太亮,所以只能大概估计它的体积应该等同于一枚偏瘦的鸡蛋,但它发出的光却要直追高强探照灯的光柱。 “那是——我的!”谷野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了詹姆斯的话,像被激怒的野兽,呲牙咧嘴地咆哮着。 他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嘴角喷着白沫,胸口像鼓足了劲的风箱剧烈起伏着。 “你的?好好,是你的,是你的,那干什么还不现在就下去把宝石拿上来?”詹姆斯好整以暇,以退为进。 这个诡异的池子,应该不是那么好进去的,特别是那些画满了古怪符咒的地方,谁知道会埋伏着什么神鬼难测的机关?“我当然要下去!不过不是现在,而是……”谷野双手按在胸口上,让自己激动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才大声接下去:“而是等我的人马全部下来,自然会替我出手……”他所聘用的那些雇佣兵,自从被铁娜的彩虹勇士军事接管营地后,已经沦为与工人身份等同的旁观者。 但那些人仍旧算是谷野的亲信,关键时刻应该会听从他的调遣。 “所以,你们两个,最好给我站远一点,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谷野以一对二的情况下,气势依旧嚣张。 在他的历史资料里,我曾看到过“精通柔道扭打技、空手道、跆拳道”等等字句,但以我的武功根基,打倒他的话费时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 不过,我没有动手的理由,目前情况下,更想看看詹姆斯的出手。 我从池边退开,四面观察了一下,向南北轴线最北端走过去,心里一直在自言自语:“墓室结构发生变化,那种神秘的‘风化’力量还在吗?”忽听詹姆斯用极低的声音下着命令:“把……的人全部……掉……”我用眼角余光瞟了瞟,他是在向着衣领边的一具极为隐蔽的通话器说话,这些模糊不清的词汇连缀起来,很能推断出那句完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要干掉谷野的人——“那么,他是在向谁下命令?是沙漠军团还是彩虹勇士,总不会在营地四周还埋伏着另外的某支力量吧?”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无声无息地重新弥漫开来。 4万蛇之窟 4万蛇之窟谷野渐渐冷静下来,毕竟在这个高度之下,没有可供攀缘的绳索,是根本无法下到池底的。 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那种神秘的“风化”力量感兴趣,而且还一味地冒着危险接近那片石壁。 或许,只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走向,已经很远很远地偏离了最初在手术刀别墅里谈到的“以金字塔发掘权换照片”的主题。 如果谷野是冒名的,自然那些照片的真实性也值得怀疑。 那么,像手术刀这样的江湖顶尖高手,怎么会没看出谷野的破绽?地面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寒意一直在向上冒着,如果不是有深厚的道家内功支撑着,我只怕早就退出墓穴,返回营地去了。 很快,我已经走到那片石壁前。 墓室结构没有发生突变之前,就是在这个位置,巴弯、欧鲁、汤博士都被神奇地风化掉了。 现在,他们的身体已经化为奇怪的粉末,装进箱子,放在谷野的帐篷里。 “那石壁后面是什么?”我苦苦思索着,用力捏着自己的下巴,企图从石壁上刻着的文字里找到一些线索。 目前最迫切要做的,就是破解启动钻机的密码,在这个位置毫无顾忌地钻探个够,直到找出令人信服的结果。 詹姆斯已经走到了轴线的最南端,与我隔着那大池子遥遥相望。 谷野一直呆呆地站在池子边,仿佛极度疲倦的人,慢慢陷入了沉思——各怀心事的三个人,站在墓室里三个不同的位置,不过每个人最关心的都是那颗宝石,那颗神秘的“月神之眼”。 关于宝石的传说千奇百怪,但最具说服力的,还是“集合七颗宝石的力量,便能扭转乾坤,重塑世界”这一条——“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世界,自己做世界的造物主、救世主”,这可能是每个野心家的最大理想了。 詹姆斯在向我挥手,一副自得其乐、成竹于胸的神情。 他要的,应该只是钱,无穷无尽的钱,那么取得了“月神之眼”后,他会卖给谁?是美、印政府,还是国际上叱咤风云的行业大鳄?我转身向着石壁,索性把身体贴上去,双臂向上张开,紧紧贴住石壁。 只有几秒钟时间,冰冷的石壁就已经把我的身体冻透了,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阻隔寒意。 我狠狠地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迅速从石壁上弹开。 石壁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只能等钻机启动后,硬碰硬地钻探出个结果了。 第二次回到池边,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具木乃伊身上,猛地发现,在它身子下面的平台是俱备人形凹槽的。 它的身子虽然已经被裹尸布层层叠叠包住,但大体看来,仍旧是头、肩、臀、脚稍微下陷一些,恰好卡在凹槽里。 除了平台的颜色之外,这种情形,非常像是我坠到井底解救藤迦时的那只玉棺。 木乃伊的身体要比藤迦大得多,所以是无法全部放进凹槽里去的。 再看平台的尺寸,也正好跟玉棺相同。 “不会这么巧合吧?平台就是玉棺?”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耶兰曾数次提到过墓穴地面到井底的距离一直都在缩短。 在持续升高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玉棺的平面会从一百八十米上升到二十五米,暴露在这个巨大的池子里。 “风先生,若是换了你,该如何下去把宝石取上来?”詹姆斯轻轻松松地绕着池子一圈,又停在我身边。 我摇摇头,不该我管的事,何必多余操心?倒是谷野条件反射一样地连珠炮开口:“那还不简单……”我不想听他说话,简单地向詹姆斯点了点头,准备撤离。 看来谷野是要一直守在这里,直到自己手下的雇佣兵到达。 不过我非常怀疑,他等来的不是自己的手下,而是詹姆斯的索命使者。 这种情况下,我率先撤离才是绝对的明智之举。 詹姆斯不再挽留,跟谷野并肩站在池边,眼巴巴看着那颗“月神之眼”。 向回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切尼到底做了什么?付出一亿美金拿到那柄黄金剑后,他去了哪里?”乘坐电梯升上井口后,面对的是苏伦憔悴疲惫的脸,一整夜没睡,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两道怵目惊心的黑眼圈。 “风哥哥,谢天谢地,你终于上来了——”天已经大亮,她脸上虽然带着狂喜的笑,却不肯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飞扑到我怀里。 初升的朝阳,照着狼藉一片的营地,让我不得不慨叹:“大自然的强大力量是地球人根本无法相抗的。” 侧翻的军车、倒塌的帐篷都已经恢复了原样,一队士兵正在铁娜的吆喝下修复那座瞭望塔,忙得不可开交。 耶兰和工人们一直都在发电机房那边忙碌着,离开了电力供应,所有的工作都无法展开。 回到帐篷里,只用了五分钟,我便把井下发生的事,向苏伦全部说清楚,也包括我的疑虑:“其他人对发掘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准备,无论是詹姆斯、谷野抑或是铁娜等人,甚至我想手术刀先生与大祭司也知道一二。 只有我们俩,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在这种状态下工作,非但出不了成绩,相反的,任何一次行动,都可能被墓穴变化夺去生命。 “这样的话……咱们还有必要在这里待下去吗?”苏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且采用了“咱们”这个称呼,让我们的关系持续拉近。 帐篷外,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吵嚷着,只不过,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井下还留着两个觊觎“月神之眼”的人。 在危机猝然来袭的时候,“活着、保命”是最根本的要求,至于金钱和财宝二者都不重要了。 我长叹一声,颓然地倒在**,后脑勺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重重地硌了一下。 那是龙的遗物,拿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细看。 “风哥哥,我有个提议,如果可行的话,咱们马上离开营地,回开罗城去,再转机——”我打断苏伦的话,悒郁地笑着:“苏伦,你知道为什么铁娜要抢着修复瞭望塔吗?营地里任何人的生死存留都在沙漠军团的控制之下。 没有铁娜的允许,任何人想要离开,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阵整齐的劳动号子声响过之后,从门帘侧面里可以看到瞭望塔已经被重新竖直。 四名狙击手肩扛着重型狙击步枪,站在简易电梯上,正向塔顶升上去。 几分钟后,狙击手们又将重新主宰一切。 “世事无绝对,你看,老虎不就已经逃走了吗?”苏伦不甘心,恰好此刻有电话打进来。 她沉默地接电话,脸上掠过一阵喜忧参半的复杂神色,犹疑地回话:“好吧,你在开罗暂留一天,我会派车来接你。” 扣了电话后,她无奈地苦笑:“是我请来的超级电脑黑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那台超级钻机,一直放在谷野的大帐篷里,只要破解启动密码,随时都可以投入工作。 “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接来?”苏伦犹豫不决。 目前营地里的情况,似乎预示着,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后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我无法回答,若是电脑黑客进了营地,只怕也是有来无回。 苏伦焦虑地原地转了几圈,挑开门帘冲了出去。 我们谁都没提报告手术刀和纳突拉的事,如果不能得到利益,我们俩有什么义务向铁娜提供技术上的无偿帮助?不知道井下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詹姆斯与谷野单挑火并,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无聊地翻了个身,正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一眼看到了龙的笔记本。 在随手翻开的一个页面上,他用铅笔画着一个巨大的方框,方框中央是一个大概的人形,旁边用拙劣的英文笔迹标注着“木乃伊”这个词。 方框以外,全部是弯弯曲曲的野草,非常茂盛,好多地方,草与草之间还打着结。 草的旁边标注的是“地、蛇”这两个词——“地?蛇?”我狐疑地自问,这是什么意思?地面上的草丛里有蛇?如果人形是代表木乃伊,那么方框自然该是盛放木乃伊的棺椁。 按照常识解释,所有木乃伊的棺椁都是长方形的,跟中国古人下葬时的棺材形状接近,而绝不会是正方形的。 龙的画全无技巧可言,完全是儿童涂鸦式的即兴之作。 再翻开一页,是一个大方框套着一个小方框,非常多的凌乱的草,从小方框里长出来。 并且这些草又不完全是生长在方框内,至少有几十株像是要脱离方框飞到半空中来。 旁边的标注是“天、蛇”——“天上有蛇?蛇在天上?”这些画的晦涩程度,不亚于被世人神秘传扬的《诸世纪》那本书上的诗句。 草,或许代表的是蛇,但这么多的蛇都是从何而来的?真该让苏伦来看看这些莫名其妙的画,她的思路大开大合,应该会得到更多的启示。 接下来看到的两页,一张上面是线条简单的“太阳之舟”,船头应该镶嵌宝石的位置,随随便便地点了七个小点,潦草之极。 另一张,则是放大了的船头,仍旧有七个小点,唯一的不同,代表北斗七星的勺柄位置的那个点被仔细描了几遍。 画,还有二三十页,漫翻过去,大部分画的是草、方框、方格,到了最后,连续几张,都是简单画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形。 大的那个,旁边标注的是“神”,小的旁边则标注的是“谒见者”。 这些东西,根本没资格叫做“画”,而应该被归为“天书”那一类。 把笔记本扔开,我蜷缩着身子,调匀呼吸,慢慢地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剧变之后,我需要好好休息,才能让紧张运转的脑细胞得以恢复强劲的思考能力。 猛然间,我的耳际传来一阵“咝咝咝咝”的怪声,大海涨潮般,先是极远极轻微,几秒钟内,声音已经升高为震耳欲聋的怪叫,仿佛、仿佛——“蛇!是蛇吐信子的声音!”我惊骇地想要跳起来,忽然发现腰肋、双腿都变得一片麻木,根本无法发力。 咝咝声的确是来自蛇吐信子的动作,听这种庞大的声势,至少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蛇的样子。 “天!营地里哪来这么多蛇?再说,干旱的沙漠是毒蝎的天下,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几百条蛇,遑论千条以上?”眼皮有几千斤重,任我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脚踝上突然有了感觉,仿佛有条细长冰冷的带子滑了过来,先在我脚踝上稍作停留,接着蜿蜒向上,爬过小腿、膝盖、大腿,直接向我胸口爬过来。 “唐心?会不会是唐心卷土重来了?”云贵川一代的高手,大部分有驱蛇驭兽的异能。 蜀中唐门里的人更是精于此道,会不会是带毒蛇杀回来,为老虎报仇的?一想到老虎可能会伤重不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的难过。 蛇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附近的地面上已经爬满了数不清的柔软湿滑的蛇,并且蛇群在层层升高,似乎是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从某个入口不停地有大批大批的蛇涌入,以至于,新来的蛇压着原先的蛇,更新的蛇,又在最上层形成新的一层。 这种情况下,我的身体已经被压在蛇群下面,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部跟这种令人恶心的动物摩擦接触着,简直生不如死。 我开不了口,也无法呼救,虽然明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道强烈的白光,却没办法抬起眼皮看一眼。 “蛇群袭击了营地,这种下场,还不如被铁娜军事控制、最终倒在枪口下的好。” 大学时看过许多盗墓者的实地纪录片,很多画面上都会有丑陋的蛇群出现,大多数是盘踞在死人的棺椁里。 即便是在没有任何食物水源的情况下,这些家伙也能几十年、几百年地靠啮噬死人的尸骨活着,并且能顺利地繁衍后代,自得其乐地将棺材当成巢穴。 “其他人呢?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被层层的蛇群包围埋葬,苏伦呢——”一想到苏伦,我陡然觉得丹田内一阵热辣辣的内力即将膨胀爆发,大喝一声,冲破层层怪蛇的包围弹跳起来,腾的一声跃到了帐篷中央,毫不停顿地在自己身上用力扑打着。 “风哥哥、风哥哥,怎么了?你怎么了?”是铁娜的声音。 我清醒过来,并没有蛇群,刚才不过是一场怪异之极的噩梦。 铁娜手捧龙的笔记本,坐在自己的**,被我的奇怪举动吓了一大跳,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蛇,我梦到……蛇群……”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听见帐篷外不断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苏伦拍拍笔记本:“是不是受了这些简笔画的影响?”翻开的那页,便是“地、蛇”的位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帐篷,用力伸了个懒腰。 在士兵与工人的共同努力下,营地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原貌,井口附近已经被严密地警戒起来。 铁娜嘴正在瞭望塔上握着望远镜向西面张望,另一只手抓着硕大的军用对讲机,不停地大声吼叫:“找!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权力越大,操心的事也就越多,人肯定会随着越不快乐”——铁娜的一言一行无不是这条真理的真实写照。 看见我之后,她把望远镜、对讲机交给身边的军管,自己迅速乘坐电梯下地,向我跑过来。 她的额头上贴着三条创可贴,左边腮上血迹斑斑,满眼全是血丝,实在显得有些狼狈。 “风先生,告诉我,井下发生了什么事?”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左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问我?派个人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营地恢复秩序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在奇怪她为什么不亲自下井去搜索勘察,还要急匆匆地赶过来向我询问消息。 铁娜有些尴尬地跺着脚:“嘿!萨罕师徒逃走了,我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去了井下,或者干脆像你说的,直接通过秘密通道进入了金字塔。 你知道,幽莲的武功、萨罕的法术都非常厉害……所以……为保护士兵的安全,我只能暂时按兵不动……”营地里乱成一团,萨罕跟幽莲当然会逃走,如果还是乖乖地戴着镣铐不动,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这些话,足以证明铁娜等人对萨罕师徒还是非常忌惮的,不敢猛追穷寇。 “铁娜将军,我很佩服你爱护士兵的拳拳之心,但要再耽搁下去,连‘月神之眼’都被人攫走了,咱们之前做的岂不全都是无用功?”我故意把“月神之眼”说得清晰无比,并且加重语气,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谁?谁会拿走宝石?宝石在哪里?”铁娜的反应之强烈超过我的预期。 “谷野,还有詹姆斯博士,就在咱们脚下的隧道里。” 我一脸严肃地向井架指了指。 无论谁取得“月神之眼”,都跟我无关,夹在军方、谷野、手术刀这三家势力中间,我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不如偃旗息鼓,只求平安自保。 铁娜爆发出一声怒喝:“那是属于埃及政府的国宝,岂能容他们……”说了半截话,她已经顾不得理睬我,径直跑向谷野的大帐篷,应该是请示大祭司去了,以便马上采取行动。 军方的力量足以左右整个沙漠,我并不以为谷野、手术刀两方人马有跟军方讨价还价的筹码。 不过,萨罕和幽莲的下落,该是接下来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 他们若真的是土裂汗大神的信徒,便肯定会出手保护“月神之眼”。 我退回帐篷里,一想到关于蛇的噩梦,仍旧心有余悸。 苏伦已经翻遍了龙的笔记本,正在仰着头闭目冥思。 “风哥哥,我们有必要找耶兰谈谈,龙的这些画非常诡异,如果能了解他是在何种情况下画出这些古怪东西的,或许能给我们以巨大的启迪。 你说呢?”接着,她的右手按在其中一页上,忧心忡忡地低声自语:“我怀疑,这些画里提到的某些东西,会在金字塔里应验,比如这个……”她举起笔记本向着我,那个画面,满地都是凌乱无比的草,七长八短,杂乱无章,足足有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笔画。 龙在旁边的标注,写的是“万蛇之窟”这句话。 萨罕也曾提到过“万蛇之窟”的名字,单从字面上解释,便能判断出它指的是一个放满了毒蛇的深坑。 我耸耸肩膀向苏伦笑着:“深坑,现成的就摆着一个,就在墓穴里。” 那个巨大的池子,岂不就是一个方形的深坑?如果别有用心地放进上万条毒蛇去,很快就变成名副其实的“万蛇之窟”了。 正好,想要盗取“月神之眼”的人,就会成为企图冒犯土裂汗大神、冒犯法老王的罪犯,直接接受传说中“惩戒之神”的遴选。 苏伦打了个寒颤:“风哥哥,别开玩笑了……”她还没身临其境过,不过从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已经了解到池子的外貌形状。 那么大的空间,一旦充满了黑压压的巨大蛇群,肯定是一副令人心惊胆战、当世无双的盛况。 女孩子天性都是害怕蛇虫类动物的,或许只有唐心那样的怪人是个例外。 “苏伦,别担心,不会有毒蛇的,再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别怕……”蓦的,胃里一阵不舒服,一个嗝打上来,嘴里全是詹姆斯给我的蛇药的怪味。 苏伦又是一惊:“蛇药?风哥哥,你吞服过蛇药?”我的描述,重点全部在墓室结构天地剧变上,却遗漏了向詹姆斯讨药的这一段。 蓦的,我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绝伦的感觉:“蛇药?对啊,詹姆斯早有防备,料到墓室的某个地方会出现毒蛇——”苏伦忽的站起来,紧张地双手捂住脸:“墓穴里肯定有蛇,而且不是十条八条,否则詹姆斯也不至于要提早准备这种灵药。 要知道,这些药的售价要比同体积的海洛因贵上四倍还多,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古埃及传说中法老王的‘万蛇之窟’……” 5蛇阵 5蛇阵苏伦的推论很有道理,如果“月神之眼”是墓室里最值钱的宝贝,那么建造者有理由将它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它的安全。 “我需要找耶兰谈谈!苏伦,如果方便的话,你马上请那位黑客朋友过来,我怀疑那道杀人的石壁后面有暗道——或者根本就是传说中‘超级武器’的藏匿地点……”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我不想消极地退缩避让,总是希望自己能以此磨砺自己,逆流而进。 从前看过的所有励志类名人传记,都形象地说明了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观点,不经风雨,难见彩虹。 我是杨天的弟弟,绝不能让他“盗墓之王”这块金字招牌蒙羞。 苏伦免不了一阵踌躇,目前的形式,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军方抗衡,势必会陷入这场利益争夺的漩涡里,难免遭受灭顶之厄。 “风哥哥,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不如先让军方的人在蛇窟里弄个人仰马翻,咱们再找机会出手?”手机已经握在苏伦手里,但她并不情愿马上打这个电话。 我知道,“万蛇之窟”带给人的震撼万分巨大,比如刚才我在噩梦中感受到的汹涌诡谲的蛇群,足够让人魂飞魄散了。 苏伦如此迟疑,只是在秉持“君子不立危檐之下”的人生信条,并不为过。 “苏伦,世界上很多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去做。 我希望自己是拯救大局的关键人物,我是‘盗墓之王’的弟弟,大哥不在了,我要做世界上第二个‘盗墓之王’——”苏伦急促地打断我:“不在了?风哥哥,并没有确凿的理由证明‘盗墓之王’杨天大侠死了!按照江湖上的种种传闻,他只是单纯的失踪。 你该知道,像他那样身经百战的传奇人物,是不会轻易就死的,哪怕身临必死绝境,他也完全能创造人间奇迹,不对吗?”关于“盗墓之王”的传奇故事,已经在江湖上传为神话,既然是神话,便总有许多荒谬不实之处。 我笑着拍拍苏伦的肩膀:“别激动!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伦焦急地继续下去,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风哥哥,谷野交付的那些照片,发送到研究室之后,经过三万倍的放大化、像素插值计算,已经有百分之十的把握可以确认画面里的人就是大侠杨天。 研究正在持续进行中,并且研究室方面正在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一个与当时拍照的环境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空间,准备进一步确认。 咱们不如保存实力,等到各方势力拼得你死我活时再出手,考虑考虑我的提议,你会同意的——”瞭望塔上猛然响起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呜呜呜的怪叫声,霎那间令我耳膜刺痛难当。 “特急警报,军方马上就有行动了——”苏伦的话音没落,营地里已经响起几百名士兵快速奔跑、列队、整理武器的动静。 经过昨晚的地震,士兵损失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人,几乎个个带伤,无一例外。 这可能是彩虹勇士部队自建立以来,蒙受的最大规模的损失了。 “所有人听着,营地里所有人听着,我代表埃及总统宣布,马上进入特急军事战备状态。 外围人员,封锁一切进出营地的通道;瞭望值勤人员,严密监视半径一公里范围内的可疑人物;下井人员,一切行动听指挥,随时准备冲锋陷阵……”铁娜的声音久久地在营地上空盘旋回响着,铿锵有力之极。 我从挑开的门缝里偷偷看着她,瞭望塔那么高,她身后的背景是沙漠里高远辽阔的天空。 这种情形下,她才真正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铁娜身边,站着一个目光阴冷的瘦削军官,左肩膀上挂着冲锋枪,双手按在腰间束着的极宽的皮带上。 我记得他的名字,应该叫做罗拔,职务是彩虹勇士突击队的教官。 “接下来,下井的一队由罗拔教官率领,大家开始行动吧!”铁娜挥挥手,罗拔严肃地向她敬了个礼,乘电梯下了瞭望塔,带着一队士兵奔向井口。 井口位置,耶兰的人早就整装待发,不过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闷。 昨晚在混乱发生时,狙击手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杀企图逃走的工人,已经给双方关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耶兰照例是站在工人队伍的最前面,他身后的人,除了携带常规的绳索和挖掘工具外,还带着摄像机、脚架、对讲机、监视器等等,完全是电视现场转播的全套设备。 很快,两队人马消失在井口水平面以下,营地里静下来,但那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却越发厚重了。 这种场合,有两个早该出现的人,一直都躲在谷野的帐篷里,那就是手术刀与纳突拉大祭司。 营地里遭逢剧变,一切都是铁娜在处理指挥,那两个人面都没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担心军方的内讧,会不会出现纳突拉与铁娜火并的惨剧。 如果纳突拉不出面,自然是已经与铁娜达成了协议,大家站在统一战线来了。 那么,手术刀呢?为何也不露面?他们窝在帐篷里数天,就算有一千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也早该处理完毕了吧?铁娜下了瞭望塔,一直向我这边走,神情并不轻松。 苏伦又悄悄回避了,从床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小洞里,屈身钻了出去,纤尘不惊。 她对场面的判断能力一流,最懂得什么时候该激进,什么时候该退让。 “风先生,我想邀请你过来,一起看墓穴里的电视直播,怎么样?感兴趣吗?”铁娜显得心事重重,眼睛里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神气。 “怎么?这次你不敢亲自带队下井了吗?你也害怕毒蛇?”我不买她的好。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自己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只有天知道。 铁娜幽怨地长叹:“风先生,何必明知故问?身先士卒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暴躁蛮干’的代名词,国家花费近千万美金把我培养成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不是要我为小事送命的。” 我天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想再让她为难,点点头,跟随她一起向井口旁边的临时帐篷里走去。 离开我的帐篷之后,她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怎么?苏伦小姐呢?没跟你腻在一起?”女孩子的飞醋,总是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让我哭笑不得。 我跟苏伦的感情刚刚朦胧开始,还没到铁娜想像的那样。 帐篷里摆着办公桌和五台监视器,不过所有的器材上都喷着沙漠军团的古式盾牌标志,坐在监视器前面的人员,也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而非耶兰手下的工人。 监视器里的画面显示,这队人正急促地在隧道里行军,很快便能到达金字塔入口。 我偷偷观察着铁娜的表情,等到画面里出现了金字塔入口,再出现墓室变化后的情形时,铁娜啧啧赞叹了两声,却不是“哇!哎呀”之类的惊叹,仿佛早有预料,见怪不怪。 这更印证了我的怀疑,她肯定是提前预见了金字塔内可能发生的变化,才会如此镇定。 谷野和詹姆斯仍旧站在池边,不过在士兵们的挟持下,他们很快就被推搡到了一边。 耶兰指挥着工人们,在池子的四个边上各架设了一台摄像机,镜头涵盖了池子里的每个角落。 另外有一台摄像机的镜头,是广角覆盖全场动态的,很显然,这次耶兰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 那个所谓的“万蛇之窟”非常安静,除了那些诡异奇特的符咒外,毫无异常。 在我看来,符咒只是用来吓唬入侵者的,比如我进古井里去救援藤迦时,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来自符咒的侵害。 士兵们在池边钉入膨胀螺栓,挂好滑降钢索,整装待发。 这种情形,如果没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几分钟内,“月神之眼”就将属于铁娜了。 “将军,可以开始了吗?”画面一转,出现了罗拔阴沉沉的脸,他有着一只形状怪异突兀的鹰钩鼻,眼角稍微下坠,竟然是标准的三角蛇眼。 “开始吧!”铁娜低声下令。 悬垂到池底的钢索总共有五条,所以第一批降下去的士兵有五名。 高空滑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做起来肯定得心应手,下降最快的一名士兵只用了三秒钟便已经落地,迅速解开了腰间的不锈钢连接扣,奔向池底中央的石台。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出位显眼的机会,特别是在这种为国家出力的巨大荣誉面前。 所以,这名士兵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他忘了这是在诡异的金字塔底下,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距离那石台还有五步时,那人陡然蹿跳起来,半空中伸出双臂,向石台侧面一按,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借这一按之力,凌空翻身,跃上石台。 三层石台层层叠加起来,总的高度约为六米。 他的身手的确够矫健,这种空中翻身飞腾的动作要点全在双臂发力的这一按上。 铁娜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低声叫着:“好!好身手!”可惜,那人的一按,不知怎么便落了空,身子重重地撞在石台侧面,向地面上直摔下去。 铁娜“啊”了一声,神情一凛,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叫着:“把镜头拉近,看那石台!”她是向着对讲机说的,墓穴里操控摄像机的工人立刻将镜头拉近。 石台的结构,下面的两层,依次比顶层宽出约半米,像个巨大的三层台阶一样。 石台表面,同样雕刻着象形文字、壁画,只是没有被绘上血红的符咒而已。 “罗拔,派更多人下去,似乎有些古怪!”第二批人又迅速进入了池子,第一个接近石台的士兵脸朝下趴着,身子直挺挺地伸展着,已经晕了过去。 会合后的九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挪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个摔下来的,是这个小组的组长,身手最好。” 铁娜喟叹着解释,方才那一幕,那人的手明明已经接触到石台了,怎么会突然失手呢?我踱到负责监视全场的显示屏前,画面平缓地移动着,将所有墓室里的情况全部收入眼底。 被驱赶到一边的谷野和詹姆斯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愤怒,相反的,他们两个的眼神竟然有惊人的一致,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嘲弄,仿佛坠下池底的士兵,都将变成有去无回的诱饵一样。 “铁娜将军,能否告诉我,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在几乎可以预见的危机面前,那九名士兵的命运到底如何——我明白,在铁娜这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面前,别说是九个人,就算是九十、九百、九千个人的性命,都不过是一捧蚂蚁而已。 古语说,一将成名万骨枯,所有成名千古的大将军背后,都是堆积如山的士兵的尸骨。 “不知道。” 铁娜的脸渐渐转成铁青色。 画面里,谷野与詹姆斯隔着池沿十几步远,伸长脖子费力地向池底望着。 正是明白即将出现的巨大危险,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退后,把最靠近池边的观察位置让给毫无察觉的士兵和工人们。 九名士兵列成战斗方阵,半步半步地向前挪动,终于到了石台边。 对讲机里传来罗拔的大声命令:“搭人梯上台,取宝石上来。” 这些平日做起来得心应手的动作,此刻施展起来,九个人都变得生涩缓慢,仿佛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的颤慄之中。 “拉近镜头,看看那石台顶上。” 铁娜说的,也正是我要说的。 镜头拉近后,我越发能确信,木乃伊躺着的地方,就是从前发现藤迦的那只玉棺。 只不过木乃伊的身体非常庞大,几乎是藤迦的两倍,才会出现无法完全放入凹槽里的情况。 平台的表面是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的,只呈现出一片古怪的灰白色。 在这里,我没找到那块可以盖住凹槽的透明玉板,更无法解释这木乃伊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木乃伊的身体,被严严实实地裹在那种土灰色的粗布里,缠得非常紧,像是高手包扎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粽子。 它的长度约摸有一百八十厘米还多,可见生前必定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 铁娜突然自言自语:“这么庞大的木乃伊,似乎……似乎还没见过呢?”做为埃及人,她自小必定见过无数具木乃伊,也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疑点,那些包裹木乃伊的裹尸布,看上去非常新,并没有腐烂、朽化的痕迹。 这是最不可思议的,询问任何一个金字塔盗墓者或者是木乃伊研究专家,他们都会告诉你:“木乃伊的裹尸布经过几千年的虫蛀、风化、细菌侵蚀之后,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无一例外都将腐朽老化,变得脆弱不堪。” 埃及人的防腐技术再高明,又怎么能抗拒得了地球上几千年岁月的慢慢煎熬侵蚀?所以,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出现“非常新的裹尸布”这种现象。 同样,铁娜的发现也很重要——据可靠的历史考证,古埃及人的身高要比现代非洲人普遍低一些,成年男人的身高平均为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并且由于疾病和营养不良,他们的身体都不会太肥胖。 等到挖空内脏制成木乃伊后,每具木乃伊最长不会超过一百六十厘米。 现在看来,这具木乃伊有太多疑点。 最根本的一点,如果石台表面就是我曾经看到过的囚禁藤迦的玉棺,那么这木乃伊又是从何而来的?归根结底,除了“外星人、四维空间、虫洞、时空穿梭”之类的理论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科学理论能解释这件事。 九名士兵在放着“月神之眼”的石台那一侧搭起了四层人墙,最上面的一个人把手抠在石台边上,纵身提气,已经落在石台上。 铁娜长出了一口气,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那人手里握着一柄极短的战术匕首,颤抖着向宝石伸去。 按常理推断,宝石肯定是被嵌在石台上的,至少会有一半体积是没进石头里的。 宝石上的白光是如此炽烈,以至于当镜头指向那士兵的脸时,画面上出现了一大片雪亮的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我挖不动……”士兵衣领上也带着通话器,声音哆哆嗦嗦地向罗拔汇报。 “用点劲,拿到宝石,给你记军事特等功!”罗拔语调阴冷,不带丝毫感情。 士兵受了鼓舞,双膝跪在石台上,双手抓紧刀柄,全神贯注地撬那颗宝石。 罗拔手持的对讲机性能非常优异,所以我跟铁娜都听到刀尖跟石缝接触时的“嘎吱、嘎吱”的动静。 这种情形,不知怎地让我想起墓穴里第一次发现那巨大金锭时的情形,同样是超乎寻常的亮度,根本不可能是宝石发出的自然光。 “等一下——”我抬手向铁娜示意。 “等一下——”铁娜的话立刻传达出去,那高高跪在在石台上的士兵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她转头向着我,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将军,还记得那被分解的金锭吗?一旦遭到外力侵入,金锭发出的自然光立刻就消失了。 我想这宝石会不会也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有必要先接通照明线路进去,然后再采取行动,是不是?”试想一下,在如此空旷的墓室里,如果突然间变得漆黑一片,岂不是明摆着要引起巨大混乱?人的死活姑且不管,一旦宝石失踪,大家的努力也算是白费了。 铁娜点点头,不过她随即下达的命令却是:“所有人打开枪械上的战术手电筒,防备宝石的亮光消失。” 这样做,比费力地布设照明线路更简洁,反正有二十几只电筒,一起打开时发出的光,已经足够用了。 军令如山,所有的士兵立刻摁亮了电筒,包括罗拔在内,也是如临大敌地打开电筒,双手抱紧了胸前的冲锋枪。 这种关键时刻,我希望有苏伦在场,但她自从回避之后,就再没露面,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不但是她,手术刀、纳突拉两人也丝毫不见动静,好像金字塔行动的指挥权已经完全放给了铁娜,让她放手去干。 这样的情形,并不正常,要知道手术刀和大祭司都不是自甘寂寞的人。 “风先生,专心看那画面——”铁娜不满地提醒着我,或许已经意识到了我正在左顾右盼,心神恍惚。 我收回目光,凝视着画面里近乎盲视的情形。 “嘎吱、嘎吱……喀啦、喀啦……”声音变了,仿佛是某种梁架断裂的声音,恐怖地回荡在墓地里。 “怎么回事?罗拔,怎么回事?”铁娜急促地大叫。 四台摄像机的画面全部瞄准了石台中央,最后一台的镜头却是指向了池底趴着的那名垂死的士兵,然后焦距急速拉近。 我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条柔软的黑色带子倏地卷了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随即连绕了几个圈,拴住了他的脖子、两臂……“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铁娜大声地吸着气,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把眼睛贴在屏幕上。 我的耳朵里听到“咝咝、咝咝咝咝”的动静,不过这次不是关于毒蛇的噩梦,而是真真实实地从对讲机的听筒里传来的。 铁娜整个人都几乎僵硬了,右手里的对讲机攥得嘎叭嘎叭直响,我真怀疑她能一不小心把对讲机捏碎。 屏幕上的地面陡然活动起来,那些刻满了文字壁画、画满了红色符咒的地面像坍塌了的积木房子,瞬间便断裂成无数块碎片,向无底深渊里坠落下去。 当然,那士兵也随着一起坠落——刹那间,千万条毒蛇张口“咝咝”吼叫的声音疯狂地响起来,工作台前的负责监控的士兵全部向后猛然跃开,把五把椅子一起带倒,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 但现在已经没人注意椅子的问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第五台摄像机传送回来的画面。 蛇,很多蛇,非常非常多的蛇,翻滚着、挤挨着、纠缠着、涌动着——画面里同时挤进来不下五十只以上的三角形黑色蛇头,当这些蛇头同时张嘴时,血红的信子、白森森的毒牙、粉红色的上腭,立刻构成了让人作呕的恐怖画面。 一名士兵忍不住,捂着嘴奔出帐篷,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剩余的人,无不脸色惨白,浑身颤慄。 “蛇……蛇……将军……我们发现了很多蛇……”罗拔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蓦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因为环绕着石壁的所有池底空间都已经坍塌,先前搭建人梯的八个人,已经有六个随地面一起陷落,还有两个,已经扒住石台的第二层,正吃力地向石台顶上爬去。 陷落在蛇阵里的人,一直都在挣扎嗥叫,并且夹杂着冲锋枪的断断续续的枪声。 不过,这种诡异的情形下,就算最擅长捉蛇、驱蛇的专家,都绝对没办法逃脱了。 池边站着的人都给惊呆了,包括所有正在操控摄像机的工人们,竟然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同类痛苦地挣扎在蛇阵里。 足足有三分钟后,罗拔才失魂落魄地大叫起来:“开枪,投掷钢索,救他们……”没有人动手,也没有人开枪,因为蛇阵中已经浮起了七具白森森的新鲜人骨。 “呕……呕……”又有两个人奔出去,加入了呕吐的行列。 “这些蛇是哪里来的?”铁娜苦笑着,转头问我。 五部摄像机的镜头全部对准了池底的蛇群,所以五台监视器屏幕上出现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蛇头、翻翻滚滚的黑色蛇身,还有它们嘴里不断吞吐的血红的信子,对讲机里更是不停地传输着“咝咝咝咝”的恐怖呼啸声。 铁娜厌恶地关闭了对讲机,我们两个相对无言地看着监视器里的诡异画面。 6龙的预言画应验了 6龙的预言画应验了“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我无法不表示我的愤怒,如果她知道这里叫做“万蛇之窟”,难道会不清楚蛇是从哪里来的?“我真的不清楚,所有的事,都是谷野跟大祭司在交流,我只是道听途说地知道会有蛇群,只是没想到如此恐怖——”“恐怖”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池底的状况,这是一个巨大的毒蛇的深潭,我相信蛇阵的厚度不会少于五米。 又一阵翻翻滚滚之后,白骨不见了,池底一片黑压压的,全是饥饿之极又兴奋之极的毒蛇。 终于,剩余的两名士兵也逃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我跟铁娜。 “风先生,相信我,此前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取过对讲机,大声命令:“镜头转向石台,快!”死了的士兵已经不值得顾惜,救回石台上的三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时间来得及,我真希望自己现在就狂奔下井,亲自参与救援行动。 很久以前,手术刀曾对我语重心长地说过这样的话:“做大事,首先要有大胸怀、大气魄,其次才能有大抱负、大志向,而后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沿着自己设定好的计划路线去走,才有机会成功。” 这些话,他曾简练归纳为“胸怀天下”四个字,写成了笔力遒劲的汉隶条幅,一直挂在我大学宿舍的床头。 在我看来,只有珍惜所有同类的生命,才能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石台上再添了两个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救救我……救救我——”后来上台的两名士兵绝望地隔着蛇阵向池边的人伸手求救,其中一个半边脸已经又黑又肿,显然是被毒蛇咬伤了。 这次进入墓室的人并没有携带救援工具,铁娜大声吩咐帐篷外的人,马上带加长折叠梯、解毒血清针剂下井,采取紧急救援行动。 蛇毒极为猛烈,我眼睁睁看着一片黑雾渐渐笼罩住了那名士兵的额头,整张脸漆黑一片,比最纯正的非洲人更诡异。 他还能说话,不过舌头已经不听控制,只挥动了几下胳膊,猛然侧身一倒,无声地落进蛇群里。 他的同伴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这名士兵也被咬伤了,整只左手已经漆黑,几秒钟内,黑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左腮上。 他不再求救,绝望地惨笑着,慢慢举枪,张嘴咬住冲锋枪的枪口。 没有人出声劝阻,当一连串“哒哒哒”的枪声轻脆地响起来,画面上,一阵灿烂的血线从他后脑上喷溅出去,随之,他的身体也翻身落进蛇群。 我已经没有力气表示自己的愤怒,在汹涌的蛇阵面前,有心救人,无力回天。 剩余的一名士兵吓傻了,双手紧握匕首,仍旧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但身子哆嗦成一团,最后实在支持不住了,向前扑倒,一下子压在那颗宝石上。 一瞬间,墓室里的光线黯淡下来,但毒蛇的呼啸声依旧恐怖,特别是毒蛇的身子彼此摩擦时发出的“哗哗嚓嚓”声,仿佛最钝的刀刮在最尖锐的鱼鳞上,最大限度地折磨着人的听觉神经。 蛇群距离石台顶面的距离仍旧是六米,面对直立陡峭的石壁,它们还没有攀缘直上的能力,所以剩余的那名士兵暂时是安全的。 “快去救他吧!”我颓然落座,双手抱住头,血淋淋的现实,让我又一次意识到,从前看过的险象环生的盗墓电影并非全是导演瞎编乱造出来的,总有一部分现实依据。 比如眼前这一大片蛇阵,恐怕是最好的布景师、道具师都无法安排出来的。 “我已经……派人下去了……啊?风、风、风……你……看……”铁娜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给什么人死死地扼住咽喉了一样,无法呼吸,更无法开口讲话。 我抬起头,发现她的双手正紧紧地抱住了其中一台监视器,脸贴上去,眼睛瞪大到极限。 “怎么了?”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监视器,立刻一阵极度惊骇袭来,忍不住连退数步,将倒在地上的椅子踢飞了出去。 画面上,宝石的光芒重新变得炽烈耀眼,被那士兵挡住的发光路线完全恢复。 于是,现在看起来,那士兵完全是个透明人,自己的身体一点光线都挡不住。 更为诡异的是,他的身子正在开始腐烂——或者说是被光线“分割”,然后缓慢地被“风化”成碎末。 “风化……天哪!原来神秘的‘风化’是来源于‘月神之眼’?”我喃喃自语,声线已经被夸张地扭曲,听起来像是极度痛苦下的哀嚎。 铁娜已经无法说话,直到那士兵的身体完全风化,犹如一只被风干了的蝉蜕,恐怖却又可笑地俯卧在石台上。 看得这种情景的每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如同被魔法师禁锢住了。 铁娜放开自己的手,嘴唇哆嗦着,铁青色的脸上肌肉扭曲。 传说中的“月神之眼”出现了,但随之而来的不但有汹涌恐怖的蛇阵,更有杀伤力巨大的“风化”力量,这肯定让她一阵一阵暴躁无匹地抓狂。 蓦的,工人中发出一声凄惶的呐喊,一起抛下手里的工具,向出口方向狂奔。 罗拔反应最快,怒不可遏地大喝:“停下!停下,我要开枪了,停下——”一边喊,一边迅速举枪,做出了准备扫射的架势。 不过,士兵们并没有听命一起举枪,反而跟在工人后面,失魂落魄地逃跑。 先前巴弯等人被“风化”时,所有人早就已经人心惶惶,现在亲眼看到自己的队友被射线干掉,哪能不魂飞魄散?“罗拔,算了,撤退吧!”铁娜无奈地向对讲机喊话。 罗拔也是人,一听到“撤退”的命令,立刻紧随在人流后面逃生。 画面失去了声音,那士兵手里的短刀落地,在石台上迸出一串灿烂的火花,然后翻了个跟头,落向蛇阵,立刻又引起蛇群的一阵**。 摄像机都遗落在墓室里,所以人员全部撤离后,画面还是能够得以顺利地继续传播过来,直到摄像机的电力耗尽为止。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宝石现身,近在咫尺,引得所有人垂涎却空手而回了。 我走出帐篷,远远地看着那群狼狈混乱的人升上井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心有余悸的茫然的笑。 特别是平日冷静严肃的彩虹勇士们,现在衣装不整地跟工人们混在一起,冲锋枪歪歪斜斜地搭在肩膀上,根本连最起码的士兵的礼仪都没有了。 在突如其来的剧变面前,没有人能岿然不动,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表。 由此,不得不佩服古代的日本忍者,在极度残酷的修炼环境里,以千分之一的比例,培养出了名垂青史的著名忍者,其传奇事迹不但传遍了日本列岛,而且成为全球武学高手尊崇的对象。 对日本历史稍微熟悉些的朋友,应该就能叫得出幕府时代著名的“十大忍者”和“十大古剑”的名字,稍高明点的,就会对那些永垂不朽的人物如数家珍。 苏伦站在我的帐篷门口,垂着手偷偷向我比划着手势。 我刚刚要向她走过去,井口最后一趟电梯升了上来,里面站的是谷野和詹姆斯。 詹姆斯依旧轻松洒脱,一跳下地,便抬起手轻轻拢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即整了整西装,皱眉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然后大步向谷野的帐篷走去。 谷野愣怔地呆立了几分钟,目光转到我身上,尴尬地笑了笑,向詹姆斯的背影追去。 他们两个,都是“月神之眼”的垂涎者,特别是詹姆斯,在伯伦朗、汤死后,又随着切尼的消失,他的专家身份越来越凸显出来。 身为美、印两国的双面间谍,在这场发掘盗宝的重大行动里,他会担负起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月神之眼”只有一颗,数家来分,总不至于拼个鱼死网破吧?铁娜垂头丧气地从帐篷里出来,绕过我,也是奔向谷野的帐篷。 我怀疑在这几个人之间,存在着某种黑暗的交易,只是单单避开我跟苏伦而已。 我回到帐篷,苏伦的表情显得非常不自然,取出一个火柴盒大的微型录音机,无言地摁下播放键。 “是什么?”我着急地问。 金字塔里已经变成蛇窟,万一再发生点意外,蛇阵外溢,进入隧道、竖井、营地,大家就都完蛋了。 “是……某个秘密谈话,风哥哥,千万别心急,这里的录音要比什么‘万蛇之窟’或者‘月神之眼’更重要。 还是坐下来,慢慢听、仔细听……”苏伦已经冲好咖啡,递到我手里。 首先响起的是手术刀试探性的声音:“大祭司,总统方面对卢迦灿的事,有什么意见?”纳突拉郁郁寡欢地回答:“总统先生非常恼火,要知道,那批米格21的战斗机,对他称霸非洲的野心是一道最行之有效的保险栓。 卢迦灿死了,购机价格至少会上涨百分之四十,并且五角大楼方面,还会以各种借口拖延交易日期,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出现埃及方面的钱到了对方账上,可我们连个飞机的影子都收不到……”“哈哈,不会这么糟糕吧?五角大楼的信誉这么差?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各国的军火贩子能从五角大楼的黑暗渠道搞到五折甚至更低的武器,就算没有卢迦灿,难道五角大楼就舍得把这批战斗机烂在手里?”手术刀说得对,全球每年消耗掉的几百亿美金的武器装备,超过一半数量,是在五角大楼的默许下,从美国军需处的黑暗渠道里流通出来的。 甚至包括伊拉克民兵、阿富汗匪徒用来抵抗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冲锋枪和火箭弹,大部分也印着“madeinusa”的醒目标记。 如果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准备,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吞下这么一大批战斗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纳突拉冷冷地哼了一声:“手术刀先生,看来你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手术刀“啊”了一声,似乎是在捧着杯子喝水。 纳突拉接着说:“告诉你吧,南非方面,已经向五角大楼旗下的军火贩子下了同样的订单,目标直指同一批战斗机。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卢迦灿的中间斡旋,我们的低折扣实现不了,而一时间又无法凑齐那么多款子,这批战斗机,便会被南非人全盘买下。 报价方面,他们已经接受了美国人最初拟定的全价……”这些武器交易上的事,我不太感兴趣,但接下来,手术刀便提了个异常尖锐的问题:“大祭司,总统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毕竟发掘土裂汗金字塔这件事,最早他就安排我们两个合作。 卢迦灿先生做为你的全权代表,现在下落不明,这份监管不力的罪责你是怎么也推脱不掉的吧?”这一下戳到纳突拉的疼处,冷笑着陷入了沉默。 井架那边,陡然又传来了数声惊呼,有人在急促叫着:“快!快注射解毒血清……可能是蛇嘴里的毒涎扩散到空气里了,快……”随即,一片哼哼唧唧的哀嚎声响起来,这个问题,铁娜应该能意识到。 跟那么多毒蛇共处一室之后,所有的人都可能不同程度地受到带毒空气的影响,一升上地面就该展开紧急救治才对。 只是,她急着赶去大帐篷,根本无暇顾忌士兵们的生死。 苏伦没看到井下出现的诡谲蛇阵,只是皱着眉,示意我认真听这盘录音带。 “对,我监管不力,但要让我来背黑锅,我才——”他骂了句脏话,并且狠狠地呸了一口。 “如果总统下令,要铁娜将军押解你入狱、上军事法庭呢?到时候,什么黑锅都扣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可都得背着担着,对不对?”手术刀的声音循循善诱。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总统派你来做说客?”纳突拉有些恼火。 手术刀迅速接下去:“不,所有的事与我无关。 我是商人,只要能赚钱,谁当总统、谁主宰埃及政府,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以铁娜将军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很可能突然出手,让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咱们共事一场,大祭司的爽快脾气是我最欣赏的,非常希望以后还能再合作……”苏伦提笔在记事本上写了“阴谋?兵变?”这两个词,打上重重的问号,推给我看。 纳突拉是总统的亲信,按理说,他跟军方的联系并不紧密。 铁娜则是彩虹勇士的直接领导人,无论从任何角度讲,大祭司都没有发动兵变的能力。 毕竟这个小小的营地在数百名特种兵的包围下,铁定是没人能够找机会翻铁娜的盘。 纳突拉沉吟着:“你的意思,是当机立断?”手术刀呵呵一笑:“大丈夫做事,最要紧的就是当机立断。 婆婆妈妈纠缠不清,最后受害的肯定就是自己。” 纳突拉还是犹豫不决:“可是,彩虹勇士属于铁娜的亲信部队,我不觉得自己单枪匹马能劝降这批身经百战的高手……”手术刀又在大笑,毫无顾忌地点透了这层窗户纸:“大祭司,沙漠军团的精锐人马,已经在营地四周五公里外形成了一个铁桶样的包围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一口吃掉彩虹勇士,再活捉铁娜,要挟总统让位?”苏伦无言地苦笑,我由衷地向她挑了挑大拇指:“这些偷听来的资料太珍贵了——”苏伦摇头:“珍贵?珍贵有什么用?我们夹在这个漩涡里,毫无办法,又没法顺利逃脱,最后结果会怎么样?”兵变,往往伴随着一场铺天盖地的血腥屠杀,历史上几万个大大小小的例子毫无例外地说明了这一点。 在沙漠里,就算是独步天下的高手,也不可能一个人对抗数万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手术刀在这次欲擒故纵的讨论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埃及军队哗变,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诚如他所言,自己是个商人,对政治军事不感兴趣,可一旦埃及国内发生战事,他自己的财产势必会蒙受巨大损失——无商不奸,他自称是商人,所做的就一定会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事。 反正我看不出他的用意究竟何在,苏伦紧皱的眉,也说明她对这件事的复杂变化,根本理不清头绪。 录音带听完了,一直都是手术刀在劝解、调停,纳突拉火气勃发,发动兵变的决心已经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么一来,铁娜就危险了。” 苏伦如此下了结论,倒掉杯子里凉了的咖啡,满面困惑。 我大概向她描述了墓穴里的诡异变化,她惊骇得连纸杯都险些坠落在地:“果真是‘万蛇之窟’?天哪,这么多毒蛇,先前都藏在金字塔里——”当我们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进入墓穴时,只看到诱人的巨大金锭,对于深藏在地下的危险,根本一无所知,想想都后怕得发抖。 “现在,金字塔里空了?没人了?下一步,铁娜会怎么做?”她望着空荡荡的井架,眉头锁得更紧了。 “下一步——”我也发出了苦笑。 我跟苏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局外人,得不到任何消息支持,更被排斥在核心会议之外。 苏伦举起了龙留下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问:“风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出现蛇阵这件事,跟他的画有几分相似之处?”她把笔记本翻到“地、蛇”的那一页,指着那些杂乱无章的野草,非常肯定地说:“这些,代表的全部是蛇,而不是杂草。 而方框里这个人形,代表的则是突然出现的木乃伊——”这种解释方法乍听有些道理,但仔细一想,我立刻提出了反驳意见:“龙怎么会预见到墓室结构变化后的事?如果不是有人触发机关,让棋盘式的墓室变为现在的样子,哪里会有石台、木乃伊、蛇阵?”在打通金字塔外壁之前,龙已经成了植物人。 他涂鸦下这些画的时候,时间更是在数月甚至数年之前,我很怀疑,他能俱备这种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基于这一点,我觉得苏伦的解释有点牵强附会之嫌。 苏伦并没有急着解释,又翻了一页,指着“天、蛇”那一幅:“风哥哥,看这里,我一直在想,它代表的意思会是‘蛇从天而降’吗?如果大方框代表的是某个空间的屋顶,在这里我把它想像成你去过的墓室的屋顶——”不用她说完,我也能联想出来:“那么,小方框呢?是代表屋顶开了个洞,然后从洞里涌出来无数毒蛇?对不对?”苏伦深思熟虑了几分钟,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还想反驳她,毕竟我进入金字塔的次数是她的数倍,会对现场环境有直观的认识,而不是她这样纸上谈兵的空想。 突然间,我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既然棋盘式墓室能变成广场、古井里的玉棺能上升为放置木乃伊的石台、平整的池底能陷落为恐怖绝伦的蛇阵……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出现的?别说是屋顶开洞落下毒蛇这样的小事,就算落下木乃伊、鳄鱼大神甚至三头六臂的外星人,都不是不可能的……”曾记得有位欧洲先哲不止一次说过:“想像力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想到就能做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我可以借用他的话并且将其无限延伸:“地球只是宇宙的恒河一沙,地球人的见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知识海洋中的一滴水,所以千万不要说‘不可能、绝对没有、荒谬’这样的极端词汇。 只要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哪怕在所谓的‘科学家’嘴里被驳斥得一钱不值的理论,只要在某个人的思想里出现,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成为现实。” 如果龙的画,与墓室里的蛇阵有其或必然或偶然的联系,那么苏伦的大胆推断就是非常可信的。 7宝石动人心 7宝石动人心“苏伦,我想是不是可以跟手术刀先生谈谈?至少……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会心中有数……”对于手术刀暧昧的态度,我一直感到困惑。 在第一次跟谷野、班察见面会谈时,他出乎意料地将土裂汗金字塔的合作发掘问题交托给我来办,到今天为止,发掘工作没有太大进展,反而屡次损兵折将,他似乎始终都在回避我。 “没用的,风哥哥,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了,他变了——不管你信不信,他变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苏伦焦躁地在帐篷中间踱步,却始终不说出自己之所以下这个结论的理由。 “那么,我去跟他谈,可以吗?”苏伦长叹:“风哥哥,你太固执了!我是手术刀的妹妹,对他的了解超过任何外人,他现在……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给你看,不过不是现在!”我苦笑起来,拿过龙的笔记本,随便翻着,让那些诡异古怪的简笔画一页一页在眼前飞快地晃过。 宝石是非取不可的,谷野、詹姆斯、铁娜都已经虎视眈眈,志在必得。 这道蛇阵,应该是用来保护“月神之眼”的天然屏障,要想突破它们的包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火攻。 这一点,几乎人人都能想到。 在二战历史上,曾经有过两军交战时,伏击者被荒岛上的毒蛇围困,几乎全军覆没的实例。 最后,残存的士兵们点燃了荒岛上所有的灌木,再卸开弹壳,用火药和硫磺驱散了毒蛇的进攻。 这件事,已经成了二战史上的一个特殊案例,被永远载入史册了。 如果能向池子里倒入足够的汽油,划一根火柴,就能将所有的毒蛇焚烧一空。 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铁娜应该会采取这种简便易行的方法。 苏伦眉尖一动,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风哥哥,还记得老虎转述过的唐心的话吗?”我愣了愣,的确,老虎那次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要动用明火”的话,我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动用汽油火攻,自然就是天大的“明火”了。 “那些鬼话,你也相信?”我有点心虚。 苏伦“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唐心没必要吓唬咱们的,她进入埃及沙漠的目的,根本就是打《碧落黄泉经》的主意——她的立场,跟营地里所有的势力都不相同。 而且……风哥哥,你注意到了没有,唐小姐对你……”我郁闷地笑了笑,苏伦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满天“飞醋”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唐心都不可能对我有意思,并且像她那样浑身是毒的女孩子,白送给我,我都得战战兢兢地推开。 “我的意思,唐心的话,值得考虑,所以,用火攻是最下策。” 苏伦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字斟句酌,并且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最下策,却又是最简便的方法,对不对?”看到谷野对“月神之眼”的垂涎觊觎后,我相信他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采取最简单的办法,攫取宝石。 “最下策、最简单、最危险——蛮干只会坏事……”苏伦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件事,还轮不到我们来做决定,单是上面所说的三方势力就纠缠不清了,我跟苏伦还是别趟这道浑水的为好。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结束了,大帐篷里的人一直都在开会,没有一个人露面。 营地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工人们都被赶回各自帐篷,不得交头接耳,不得随意走动。 瞭望塔上的狙击手又增加了两倍,同时,营地外围岗哨的密度加大了四倍,几乎每次向帐篷后面张望,都能看到黑洞洞的枪口。 我希望能跟耶兰谈谈,龙留下来的这些怪画令人费解,或许只有耶兰才能帮我们指引道路。 晚饭后,铁娜怒气冲冲地从大帐篷里走出来,大声招呼罗拔:“去,派一个加强排的兵力,把所有工人遣送回开罗城去。 按照花名册,挨个发给每人两千美金,做为下井行动的酬劳。” 她的声音直接送到了西边的工人帐篷里,那群只为钱卖命的工人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激动不已的呼声。 苏伦低语着:“遣散工人?这是什么意思?”铁娜怒气不减地回自己帐篷里去了,根本没向我这边看一眼。 营地里一片闹嚷嚷的喧哗过后,剩余的几十名工人分别踏上三辆军车,大呼小叫地挥动着领到手的美金,声浪一次高过一次。 能脱离这块莫名其妙的死亡之地,对他们而言是个天大的好事,最起码不必每天都生活在战战兢兢之中了。 开罗城的大小酒吧、赌场、红灯区,正敞开着温暖而暧昧的怀抱,等着迎接他们。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军方不想让太多平民知道国家的高端机密,如此而已!”我盯着从帐篷里钻出来的谷野和詹姆斯,对苏伦的问题并不在意。 “那你有没有想到,耶兰离开之后,龙的这些画,也就永远没有解开头绪的时候了?”显然,苏伦非常看中这些画里传递出来的信息。 我向帐篷外走,急促地回答她:“或许我可以去见铁娜,让耶兰留下做为我们的助手!”这时候,我并没意识到营地里的统治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其实我若是细心一点,应该能从铁娜气冲冲的表情上猜到些什么。 迎面遇到詹姆斯时,他脸上依旧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风先生,没给墓室里的毒蛇吓坏吧?”与他并肩走着的谷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径直离开,走向帐篷外的军车。 “还好,只是可惜了十条无辜的人命,是不是?”在他深藏不露的笑容上,我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那有什么?你看——”他挥动手臂向正北方向指着,暮色里的胡夫金字塔黑魆魆地挺立如沉默的巨型怪物。 “据说,法老王为了建造它,征用了超过五万名奴隶,日夜赶工,老死、累死、病死的不下五分之一。 他们的尸体都被丢弃在金字塔的地基里,想想看,超过万名奴隶的尸体,堆叠起来的壮观景象……”他这种自以为得意的解释,引起了我的极度反感,略点了点头,便要向铁娜的帐篷走去。 詹姆斯笑着拦住我:“风先生,我劝你别过去,铁娜将军正在气头上——去开罗城打听打听,单是去年下半年,她在盛怒之下误杀的士兵,便超过了三位数……”他的笑,像是一层天然的保护色,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都遮掩住了,并且那副巨大的近视眼镜,也把他的眼神挡住,让人更加琢磨不透。 军车那边,响起了巨大的铁桶坠地的“噗通、噗通”声。 我扭头望去,谷野正在指挥着六名士兵,从军车上推下来三个沉重之极的油桶。 “日本人真是聪明,他想用汽油把所有的毒蛇全部烧死,哈哈,风先生,这个好办法,你大概也能想到吧?”詹姆斯看着忙碌中的谷野,满脸都转换成了嘲讽的笑容。 “我听到了你的电话——”我瞪着詹姆斯的脸。 “电话?”他茫然地反问。 “从昨天到现在,隶属于谷野的雇佣军,已经一个不剩,全部被别人干掉了。” 我自顾自地叙述下去。 这个消息来自于苏伦的报告,目前谷野之所以要事必躬亲,正是因为身边已经没有可供调用的手下了。 那些雇佣兵的结果,都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神奇失踪”,但我有理由相信,都是詹姆斯先前打过的那个电话引起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风先生,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都活不长,对不对?”詹姆斯弹了弹袖口上的浮尘,清了清嗓子,伸展开双臂,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地笑着:“很快,‘月神之眼’就能重见天日,让我们这群幸运的人,一起迎接这宝石的出世吧?”我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掉过头,向大帐篷方向走过去,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得阻止谷野的蛮干。 刚到大帐篷门前,已经有两个士兵“嚓”的一声,架枪将我拦住。 军事管制的力量无比巨大,如果没有上司的允许,他们是绝不会放我进去的。 “手术刀先生、大祭司先生,我有要紧事请教……”我忍着满肚子气,向帐篷里吆喝。 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手术刀工作,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利。 这种情况下,被别人排斥为“编外人员”,才会更感到郁闷。 纳突拉笑着迎出来,抬手将士兵的冲锋枪拨开。 他已经换了一身笔挺的灰色军装,头上戴着一尘不染的硬顶军帽,手上也煞有介事地戴上了雪白的礼仪手套。 这种装束,让我愕然无语,随即意识到,肯定是在今天的会谈中发生了什么大事,纳突拉才会突然换装。 这是否表示,他将褪去大祭司的神秘面纱,直接掌控军事管理的大权?联想到苏伦的录音带、铁娜的怒发冲冠——我定了定神,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大祭司先生,我希望您能容许耶兰留下来。 他是久在沙漠里工作的高手,肯定能给我们的金字塔发掘工作以巨大帮助。 目前正是需要人手的关键时候,放这样的人才离开,您肯定是要后悔的……”纳突拉高高地挺着胸,一副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样子,虽然一直在微笑,但语气明显是在打官腔:“这件事,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风先生请进,咱们好好聊一聊……”满载工人的军车即将发动,他的“考虑考虑”分明是暧昧的托词,但我实在又拿对方没办法,毕竟此时的身份对比悬殊,他是大权在握的大祭司,而我只是人微言轻的平民。 一踏进帐篷,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而且烟味中又夹杂着另一种奇香——毫无疑问,那是低度海洛因燃烧后留下的味道。 此前,我已经知道谷野是个靠毒品来提升精力的“瘾君子”,但目前的海洛因味道之浓重,远远不止是一个人能够造成的。 手术刀躺在一张长沙发上,两腿以下,盖着一床厚厚的军毯,看见我进来,只是无声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帐篷里的布置摆设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侧面多了一块一米见方的木质黑板。 此时,黑板上留着凌乱的不同笔迹,最显眼的当数中间位置画着的一团火焰的简笔画。 “请坐——”纳突拉毫不客气地在书桌后的大椅子上坐下,示意我坐旁边的简易靠背椅。 这里本来是谷野的安乐窝,现在已经完全被军队征用,成了纳突拉的地盘。 那团火焰上,至少有三个人的笔体,留下的全部是“ok”两个字母。 “风先生,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对付蛇阵的好办法?”纳突拉跷起二郎腿,拿起桌子上的烟盒,取出一支衔在嘴边。 那是谷野吸过的掺着海洛因的香烟,看来,纳突拉倒是跟谷野臭味相投的“瘾君子”中的知己。 黑板上的字迹,已经说明了一切,采用“火攻”的解决办法,是大家同意的结果。 手术刀轻轻咳嗽了一声,也取过一支香烟,跟纳突拉同时点燃。 立刻,海洛因的独特香气,缓缓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他的样子并没有任何改变,但整个人的深沉气质、豪迈风采却早就荡然无存。 看着他蜷起腿靠在沙发扶手上、全心全意沉浸在香烟里的可怜样子,我实在难以把眼前的人跟昔日江湖上一呼万应、横行七海的手术刀联系起来。 若是盗墓界的高手们看到今天的手术刀,只怕会惊骇疑惑得不能自已。 “没有。” 我皱着眉摇头。 “哈哈,那就算了,据铁娜将军说,你是中国人里最聪明的一个,本来还想听听你的高见——现在看来,根本不必了!就用谷野的计划好了,几桶高能汽油倒下去,点一把火,大家等着吃蛇肉吧!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嚣张,不过我知道往往这样的人、这样的笑声,都代表他心里其实无比茫然,根本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手术刀垂着眼皮,狠狠地吸了最后两口,那副贪婪的样子,恨不得把烟头一起吃下去一样。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蜡黄,两腮深陷,牙齿大概也有几天没刷过了,黄乎乎的。 最醒目的是满头上乱草一样的头发,毫无发型可言,只是胡乱向后梳着,暗淡无光。 在我印象里,手术刀一直是最注重个人礼仪的,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 “风先生,看你急匆匆过来,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讲?”纳突拉不甘心长时间被冷落,略显不悦地瞪着我。 书桌上干干净净的,原先属于谷野的书、地图、资料夹都被丢在侧面的一个纸箱里。 纳突拉的双手直伸在桌子上,一副“天下一统、舍我其谁”的架势。 他的身后,仍旧悬挂着那道黑色的布帘——我突然有去布帘后看一看的冲动,很想知道谷野到底用何种歹毒的机关埋伏将老虎重创的……“是,我的意见,反对火攻,因为……因为有个朋友已经严重警告过我,不能在墓室里动用明火,否则……否则会出大乱子……”“朋友?警告?”纳突拉狐疑地盯着我,猛地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你的朋友,不会就是盗经逃走的老虎吧?”老虎盗经是卢迦灿失踪事件的导火索,一瞬间,纳突拉的脸色已经涨得像煮熟了大虾,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手枪。 手术刀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伸手遮在嘴唇上,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告诉我,老虎在哪里?经书在哪里?”纳突拉神经质地咆哮起来,凶神恶煞一般,不停地在桌子上“砰砰砰砰”用力拍打着,外面的卫兵闻声冲了进来,迅速用冲锋枪指着我。 我笑了笑,镇定自若地回答:“他死了,大家不都看到了?他已经死在谷野先生的暗器之下,至于经书的下落,我可是无可奉告。” 老虎盗经后的去向神秘莫测,虽然在艾哈坎镇听到了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我说话,却一点都没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纳突拉气呼呼地盯着我,像头发怒的独角兽一般。 “我只是出于好心提醒大家一下,谁都知道,那么多毒蛇匿藏在地下,几千年来,它们呼吸出的毒气转换成沼气,一旦遇到明火,百分之九十以上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爆炸的后果——不必我提醒大祭司了吧?”沼气的化学性质极不稳定,最近的开罗日报上就曾刊登过这样一则报道:一户居民恶作剧时点燃了下水道里的沼气,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瞬间将附近两座十五层高的居民楼摧毁为狼藉一片的瓦砾场。 纳突拉愣了愣,气焰收敛了许多:“那个……不必你担心。” 我只是揣测唐心“不要动用明火”的意思是怕点燃沼气,也不知道这答案对不对。 直觉上,对于唐心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视,毕竟她是未来的蜀中唐门的当家人,说话行事都很有分寸、极有重量,绝对不会信口胡说。 苏伦的“飞醋”吃得毫无道理,以唐心那种高高在上的身份,怎么可能随便垂青于我?“沼气……是可以测量到的……空气成分分析仪……咳咳……”手术刀开口了,音量极低,而且明显的中气不足。 纳突拉的眼睛接连猛烈地眨了十几下,幡然猛醒:“或许……不完全是沼气呢?而是一种经过变异的强烈可燃性气体……”他能坐在大祭司这个位置上,本身必定不是智商太低的人,提出的这个论调非常正确。 谁也没办法分析出金字塔内蕴藏了几千年的具体的空气成分,科学实验室里常用的“气体分析仪”,也只能模糊测量出不到二十种空气类别。 无论是“试管滴定法”还是“焚烧称余法”,甚至是目前国际公认的最精确的“真空比对法”,都只停留在研究阶段,只能理论上可行,而不能成为实际探索工作中的指导工具。 要知道,每次送材料到任何一个科学工作室去时,他们的检测报告上,总会庄重地盖章说明:“本结果,只对送检样品负责。” 所以,金字塔内部的空气里究竟包含什么成分,始终是个未知数,即使由此刻起始,人类科学再发展一百年,都未必能对这个课题有所突破。 “哈哈……哈哈……”手术刀笑了,轻轻点点头,向纳突拉伸出大拇指。 这一点,似乎又违背了手术刀原来的个性——我不记得他对谁伸过大拇指,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平生只佩服一个人,就是“盗墓之王”杨天。 对于其他人,无论是大国王公贵族,还是小国总统王储,统统不卑不亢,一概平等相待。 既然苏伦说手术刀“变了”,肯定他会有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举动,我很用心地观察着他,希望能找出更多证据,让苏伦的推论更站得住脚。 帐篷外,响起沉重的汽油桶在地面上轧轧滚动的动静,我能听得出,至少有六只大铁桶正在滚向井架方向。 军车已经呼啸着离开营地,向北飞驰——耶兰的事暂且放一放好了,只怕他已经被金字塔里的蛇阵吓破了胆子,先让他回城休养一阵再说吧。 “你的意思,绝对不能火攻?”纳突拉在试探我。 我站起来,坚决地重重点头:“对!如果您坚持自己的鲁莽行动,请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先撤出五十公里之外再说,免得发生大爆炸之后,殃及池鱼。” 两小时时间,足够带上苏伦开车离开了,至于其他所有的被“月神之眼”所迷的狂热者们,生死由命吧。 纳突拉又沉吟了几分钟,才大声召唤卫兵:“通知谷野,行动暂停,大家还得再商量商量。” 这个命令传出去没有三十秒钟,谷野已经咆哮着飞奔进来:“什么什么?大祭司,还在等什么——等毒蛇升到万蛇之窟外面,占领隧道,包围全部营地吗?我请求马上行动!马上行动!”他一直奔到书桌前,怒目圆睁地跟纳突拉对峙着。 这个被“月神之眼”迷住了眼、蒙住了心的日本人,已经处于极度狂热之下,恐怕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了。 8剧变前夕 8剧变前夕我能体会谷野的心情,眼看“月神之眼”就要到手,肯定不能让这群毒蛇坏了好事。 门帘半卷着,望向井架方向,能看到六个容量为二百公斤的汽油桶已经被竖立在井口边。 只要一声令下,焚烧蛇阵的行动便能在半小时内展开。 没有人能想像出金字塔内部燃起大火之后的结果,因为整个建筑物顶部是完全密封的,燃烧产生的浓烟和二氧化碳,只能通过隧道来向外排泄——这不是简单的浪漫篝火晚会,还要充分考虑到大量毒蛇被烧死前,拚命吐出的毒液会一起蒸发混合在空气里,这种毒气必定也会成为致命的杀人武器……天已经黑了,探照灯的光柱从汽油桶上掠过时,令人感到绝望的恐怖。 汽油桶本身就被称作“活动的炸弹”,当它们被运往井下,执行这项特殊任务时——我不敢想了,可惜当时并没把唐心的警告太当回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只是说暂缓执行,冷静!请冷静!”纳突拉也在咆哮,因为谷野如此疯狂地闯进来,明显是在藐视他的权利。 “大祭司,我没法冷静!没法冷静——你只要拨给我十名士兵,二十四小时内,我会把‘月神之眼’捧回来……”谷野似乎把攫取宝石看得如探囊取物一样,如果他够明智,该能看明白,当人体近距离接触宝石发出的白光时,一定会遭受类似于高强度辐射的打击。 那名被穿透成“蝉蜕”的士兵很能说明这种危险性,如果他不是顽固的日本人,换成其他不那么讨厌的对象时,我或许会好心出声提醒。 现在,看了他疯狗一样的凶恶表情,我懒得出声,静静地站在旁边。 今天的特别会议,与会者共五人,可黑板上签下“ok”的只有三个人的笔迹,应该还有两人是反对火攻的。 我猜,其中一个持反对意见的是铁娜,另一个会是谁?是手术刀吗?手术刀很沉得住气,蜷缩在沙发里,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说不清是在沉思还是在打瞌睡。 纳突拉明显地露出不悦:“谷野先生,你有没有想到过,神秘的金字塔内部会有易燃易爆气体存在?一把火烧起来,会不会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毁掉了埃及政府的伟大遗产不要紧,就怕是整个营地都灰飞烟灭,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谷野大吼:“去***的责任,我只要拿到宝石!我只要拿到‘月神之眼’——”嗖的一声,纳突拉迅速拔出了手枪,指向谷野的额头。 他刚刚雄心勃勃地正式穿上军装,准备改变自己的形象和地位,谷野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谷野先生,请说话客气些。 在埃及人的地盘上,你必须得学会尊敬别人,懂不懂?”冰冷的枪口一直顶到谷野的额头上,保险栓随即打开,纳突拉的口气也绝不是在开玩笑。 没有人出声劝解,手术刀撩起眼皮看了看突然静止下来的两个人,又缓缓闭上眼,一言不发。 谷野的眼珠子使劲瞪着,仿佛受惊撒野的公牛,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乖乖举起双手,哑着嗓子,声音和缓下来:“对不起,大祭司先生,是我太冲动了。” 纳突拉做了个漂亮的收枪动作,黑沉沉的短枪在自己右手食指上滴溜溜地转了四五圈,唰的插回枪套,洒脱地笑了笑:“知道错了就好,咱们大家来日方长,有的是合作机会。” 谷野颓然地取了一支香烟,点燃之后,猛吸了七八口,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猛然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能够阻止军方的暴力行动,是我最大的胜利,所以心里一时间充满了自信。 “接下来,怎么办?”谷野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因为从发现“月神之眼”到现在,他已经疯狂咆哮了不下十次,再好的嗓子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纳突拉笑了:“先生们,宝石已经现身,还愁无法取得吗?再说,各位都是盗墓界的顶尖高手,岂会让这个小问题难住?”刨除毒蛇和辐射的因素之外,要取得宝石另有一条捷径,便是用高压射钉枪将联结着钢索的钢钉射进正对着石台的屋顶,人悬在钢索上荡下去,避开蛇阵,落在石台上。 取得宝石之后,再拉住池边的人手里的长杆或者绳索荡回来——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条件是,先得有足够的防辐射套装,把冒险取宝的人全方位保护起来。 这种“海底捞针”的盗墓方法,原先主要应用于攫取蛇虫遍地的深谷里的宝贝。 手术刀曾举过一个例子给我听,是在西藏珠峰背后的一座喇嘛庙里,为了取得藏在地宫里的一颗七彩孔雀石,他便冒险干过一次“海底捞针”。 从几万只穷凶极恶的雪山蜈蚣重重包围里,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间出手,拿到了那颗价值四百三十万欧元的宝石,至今还严密保存于大英皇家博物馆的金丝绒展台上。 我向纳突拉点了点头:“大祭司,你跟谷野先生有事商量,我就先告辞了。” 谷野的顽固疯狂让我很是头疼,不如先让他拚命蛮干,等到他碰壁够了,我再站出来出谋划策不迟。 我不怕毒蛇,却对“月神之眼”的强辐射性白光很是忌惮。 没有人出声挽留我,仿佛我是可以自由出入的透明人。 也罢,在一群时刻勾心斗角的江湖高手面前,不引人注目是最安全的,免得遭人嫉恨,被人偷偷落井下石。 营地被一片沉重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井架旁的帐篷里亮着灯,仍旧有士兵在守着那五台监视器,随时接收来自金字塔里的摄像机信号。 近十个小时过去了,相信很快摄像机的电力就会耗尽——工人们撤离后,营地已经成了沙漠军团的临时指挥所。 迎面,罗拔带着一小队巡逻兵走过来,手里握着雪亮的电筒,不停地向帐篷与军车之间的黑暗角落巡视着。 看见他的三角眼,自然而然能想起墓穴里那些诡异的毒蛇来。 “风先生,铁娜将军请你过去。” 跟我擦肩而过时,他压低了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大摇大摆地继续向前巡逻去了。 我走向铁娜的帐篷,如此神神秘秘的约见,预示着铁娜似乎有什么秘密要向我透露。 对于埃及政府的国事,我不感兴趣,只想从她这里探听到一些关于老虎的消息。 铁娜面对帐篷门口直立着,两只手里都握着手枪,一股彪悍凌厉之气向我扑面而来。 “找我?有什么吩咐?”我笑着走进帐篷,闻见空气里淡淡的脂粉香气,发现她刚刚梳洗打扮过,双唇红艳艳地微微嘟起,显得异样的性感。 “是,风先生,我有事请你帮忙,可否开门见山地谈谈?”她挥手把双枪扔到侧面的行军**,爽快地指着左面的沙发:“请坐,喝点什么?中国茶还是咖啡?”我要了一杯咖啡,眼角余光一瞟,发现床边有一只巨大的打开盖子的皮箱,里面整整齐齐地嵌着七八支长短武器。 铁娜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伸出脚尖向那箱子一指:“我的私人枪械库,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武器?”我笑着摇头:“我又不是中东极端疯狂的恐怖分子,对武器不感兴趣。” 真正的杀人高手,一柄匕首或者一支手枪足够了,根本无须兴师动众地携带十几支武器,又不是赶场作秀。 铁娜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接着一字一句地开口:“风先生,能在沙漠里遇到你这样的高手,很不容易。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对埃及政府的任何事、任何职务都不屑一顾,但是,现在我想以一个即将浴血拚命拯救父亲和弟弟的普通女孩子的身份,请求你的帮助——”我冷静地笑了笑,表示正在用心倾听。 “沙漠军团的包围圈控制在五公里之外,而纳突拉大祭司名义上是总统的左膀右臂,实际早就沦为军方安插在政府内的一颗钉子。 我可以大胆预测,四十八小时内,他就会控制营地,以我为筹码,要挟总统辞职。” 这个消息,并不能令我震惊。 目前营地仍在彩虹勇士的控制之下,只要铁娜一声令下,被拿下的应该是纳突拉才对。 “那又怎么样?彩虹勇士以一当十,并且开罗城总统府里,还有八千名忠于总统的近卫队,只要一个电话过去,他们会在五十分钟内乘坐直升飞机赶到。 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不对?”我安慰着她,借机察言观色,要看看她的真实意图何在。 “风先生,你想错了。 沙漠军团既然能策反纳突拉,又焉知不能策反近卫军统领、策反彩虹勇士的大小队长、大小组长?请你来的目的,便是要坦诚相告,我已经走投无路,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除了你……”我“哈”的笑出了声,觉得铁娜的话,完全可以当作一句最幽默的笑话。 铁娜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我面前:“风先生,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请看看这封信——你会明白,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犹豫了一下,考虑自己是否有必要搅进这场权力斗争中来。 铁娜的手,隔着茶几按在我手背上,用脉脉柔情取代了双眼中的彪悍杀气。 我的心软了,叹息着抽出信纸,先看到信纸的下半部盖着鲜红的埃及总统私人印鉴,而信纸的标题是英文的“委任状”这行字。 既然是委任状,措辞都是毕竟乏味的官样文章,无外乎是“委任某某某为埃及政府特别事务行政大臣,随时可以先斩后奏,处置一切危及埃及国家安全及领土完整的罪恶行动”。 “如果风先生同意,我希望在空白处填上你的名字。” 铁娜满脸严肃,每句话都慎之又慎。 我把信纸放在茶几上,避开她的手,淡淡地笑着说:“记得咱们已经谈过这个问题,我也肯定地回答过,我对埃及政府给予的任何职位都不会接受,更不会为政府工作。 这是最后一次澄清了,请你千万记清楚。” “风,帮帮我,挫败纳突拉的兵变——”铁娜的话突然变得更加直白。 我更是觉得好笑:“算了算了,铁娜将军,如果你要我来只是开玩笑解闷,我可没休闲消遣的心情,告辞……”不等我起身,铁娜双手齐伸,扣住了我的手腕,硬生生地把我拉住:“听我说,风,纳突拉已经接到军方指令,得到‘月神之眼’后,将血洗营地,不留一个活口。 你不动手,将来就只有死路一条,包括你的心上人苏伦小姐——千真万确!我不会骗你的,这个时候,没人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真的?”这些论调有些夸张,但完全有这种可能。 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军方很擅于用血洗屠杀来掩盖一切秘密。 “真的!我用生命担保,用埃及总统、用我死去的母亲——大不列颠英格兰皇室诺茜公主的名誉发誓,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千真万确。”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铁娜自述身世,她嘴里说的诺茜公主,曾被誉为“英格兰的金色雏菊”,被国民的拥戴程度,甚至远超过后来的黛安娜王妃。 只是,诺茜公主一直是英国人心目中的“独身女神”,怎么会突然多出来铁娜这个埃及女儿?我的脑子有些混乱,突然冒出一句:“要我怎么做?怎么才能帮你?”刚刚铁娜说出自己的身世,让我心里的好感天平,一下子向她倾斜过去了。 当年初到欧洲,随导师一起去英国、法国、德国以及北欧小国游历,曾在伦敦大学的一次名为“援助非洲艾滋病儿童”的募捐大会上,目睹过诺茜公主的绝代风采。 以我自己的审美标准,黛安娜王妃的所有优点加起来,连诺茜公主的一半都比不上。 她曾是我的梦中情人,当然这只是男孩子年轻时的荒诞梦想,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仔细端详铁娜的脸,依稀有当年诺茜公主的神采,只是融入了更多属于非洲人特有的狂野彪悍。 “看够了吗?若是完成了这件事,我可以永远陪着你,让你日日夜夜看个够……”铁娜露骨的表白,让我沉迷的心突然生起了一丝警惕,帐篷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古怪香气,并非来自铁娜的脂粉香,而是——桌子旁边的一个隐蔽角落里,燃着一支碧绿色的香,大概有二十厘米长,不停地有翻卷着的烟气冒出来。 “那是……什么香?”我冷笑着,推开铁娜的手。 在开罗日报上,读到过关于铁娜的专访文章,以她“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涂脂抹粉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发展到卿卿我我的地步,何须说得如此肉麻露骨?并且我之所以盲目地答应了她的请求,源自于头脑中的一阵突如其来的迷迷糊糊。 问题,肯定都出在那支香上,本来对铁娜、对诺茜公主的一丝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铁娜脸色一寒,矢口否认:“香?什么香?不过是一支普通的菩提檀香罢了!”埃及人虽然不懂得“蛊术”,但他们自古流传下来的巫术,也是全球秘术大观里不可忽视的一支。 读心术、摄魂术、迷魂术……这些都是在《探索》有声杂志上详细介绍过的。 如果铁娜为了求得我的帮助,竟然动用了迷魂术——那将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我猛地站起身,在后脑勺上猛击了一掌,将脑子里的麻木混沌状态一扫而空。 铁娜跟着站起来,脸色一红,张嘴要解释什么,蓦的外面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嗥叫:“报告……报告——”铁娜两步跨出了帐篷,急促地迸出一句:“地下!地下又出事了!”我跟出去,探照灯的光柱已经跟住了从井架那边狂奔过来的一名士兵,正是曾经坐在帐篷里负责观察监视器的其中一人。 “报告——摄像机有情况,铁娜将军!铁娜将军……”情急之下,他奔去的方向,竟然是谷野的大帐篷。 那边门帘哗啦一挑,谷野当先跳出来,大声喝问:“什么事?什么事?”纳突拉也跟着跳出来:“什么事?快点报告!”探照灯的光柱下,那个士兵的靴子都跑掉了,一只手抠在喉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距离谷野的帐篷门口还有十步远,已经摇摇晃晃地向前扑倒在沙地上。 人影一闪,抢先到达那个士兵身前的竟是罗拔,他托起士兵的胳膊,不由分说向我们这边拖拉过来。 我明白,所有的彩虹勇士,都尊奉铁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营地里发生的任何情况,都会先向铁娜汇报,而不是此刻自以为智珠在握的纳突拉大祭司。 特别是罗拔,根本就没向那两人看一眼,可见对铁娜忠心耿耿。 纳突拉又要拔枪,大声吼叫着:“罗拔,你要干什么?到底听谁的命令?”罗拔一言不发,大步向这边走。 在他身后跟着那队抱着冲锋枪的巡逻兵,枪口下意识地对准了纳突拉。 从这个小小的细节上,能够读懂纳突拉与铁娜之间的势力之争有多激烈了。 相信纳突拉一旦取得营地的控制权,绝对不会再容许铁娜活着离开。 谷野审时度势,突然飞奔向井架边的帐篷。 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士兵要报告的内容,完全是从监视器上得到的,只要到达帐篷里,任何事情都一目了然了,何必在这里为了向谁报告的问题争风吃醋?我只比谷野慢了几秒钟,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到达帐篷门口的。 第一台监视器的画面已经灭掉了,应该是摄像机的电力耗尽,再没办法传输图像所致。 第三台监视器上,毒蛇充斥了整个画面——其实工人们撤离时,镜头最后是对准石台表面的。 六米高的落差,毒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石台上。 我惊讶地“啊”了一声,谷野已经跳过去,一连声地用日语叫着:“奇怪!奇怪!奇怪!”第二、第四台监视器也没有图像,第五台监视器上出现的画面,又一次给了我巨大的震撼。 它的镜头是对准整个池子的,现在池子里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石台,哪里是池底,所有的位置,都是密密麻麻、万头攒动的毒蛇,示威一样不断吞吐着鲜红的蛇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自问。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句,不知道是石台下降了还是蛇阵增高了,反正现在“月神之眼”已经淹没在毒蛇的重重覆盖之下,只有偶尔的白光从毒蛇身体扭动时露出的空隙里射出来。 原先放着木乃伊的位置,当然也被成堆毒蛇所取代,什么都看不到了。 “八嘎!八嘎!八嘎……”谷野暴怒地叫骂着,对这种诡谲的结果简直难以接受。 若是宝石被毒蛇盖住,无论是火攻还是“海底捞针”的方式,都得势必多费些周折。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能搞清楚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不排除宝石会永远沉入地下、永远无法取得的可能。 谷野狂乱地在桌子脚上狠狠踢了几下,其中一台显示器被震得跌落在地,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后,嗤啦一声,机身冒起了白烟。 “是你——耽搁了我的计划对不对?是你劝阻大祭司停止火攻对不对?八嘎,你这……”谷野一边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叫骂,一边向我猛冲过来,伸手扭住了我的衣领,屈肘翻腕,用的是一招柔道里的狠辣寝技,要将我大翻身摔出去。 对付这样的疯狗,我又何必客气?顺着他的右腕翻转的方向,我借势一个空翻,不但化解了他的扭力,更随手扣住了他的右腕,使出武当道家的“小擒拿手”加“分筋错骨手”的功夫,一扯一送,咔嚓一声轻响,他的右腕已经脱臼,无力地垂落下来。 此时我的右腿已经插入他的双腿之间,随着我的横肩一撞,谷野已经凌空飞跌出五米开外,叭嗒一声,结结实实地后背着地。 “八……嘎……”日本人的强悍野性又一次在谷野身上得到了体现,后背着地的瞬间,他已经一个翻滚跳起来,左掌高举,怒吼着第二次向我冲过来。 9海底捞针 9海底捞针 打倒谷野不算什么本事,其实我也挂念着那颗“月神之眼”。这么珍贵的宝石,如果就此被深埋在蛇穴里,岂不是人类文明的巨大损失? 谷野的“手刀”呼的一声向我头顶猛劈下来,我不想跟他过多地纠缠,稍微侧身,用左肩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赢得了半秒钟的进攻时间,右掌切在他的脖颈大动脉上,只此一招,便够他颓然跌倒、昏迷上半个多小时的了。 顾不得左肩的痛,我凑近屏幕,眼睁睁看着无数毒蛇的身子层层叠叠地压在宝石上,几乎把所有的光都遮挡住了。 纳突拉跟铁娜几乎是并肩闯进帐篷的,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谷野一眼,只是急切地连声问:“怎么了?蛇群怎么会突然上升?” 我也搞不懂这个问题,如果蛇群真的在以这种速度上升,只怕很快就要溢出池子,爬满整个墓室,转而占据整条隧道了。 对于刚刚铁娜专为我设下的圈套,我已经轻易原谅她了。毕竟在如此复杂的明争暗斗里,每个人都得不停地想出“奇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这么做,有情可原,并且凭心而论,她不是个太令人讨厌的女孩子,如果稍稍收敛一点点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我们完全可以做很知心的朋友。 “风,刚刚的事,对不起了……”趁纳突拉去看屏幕的空当,铁娜低声向我道歉。 我报以一笑,这尴尬的一页便已经翻过去了。 “风先生,现在,你有什么好办法?”纳突拉伸出粗短的指头,在监视器上“梆梆梆”地敲了几下,满脸都是沮丧。他好像也不太关心谷野的死活,看来军方真正感兴趣的,除了绝代宝石“月神之眼”,就是国家内部的权力争夺,其他一概不管。 这种情形下,再使用“海底捞针”的办法就有些危险了。石台已经被毒蛇占据,倒挂在绳索上的取宝者,只能等待机会,几乎是从蛇嘴里抢东西。 从画面上看,那些浑身黝黑的毒蛇头部呈标准的尖锐三角形,上腭正中的两颗毒牙,突兀而锋利,行动之间,灵动而诡异。一个不小心,取宝者就可能成了毒蛇的盘中美餐。 我摇摇头:“现在想不出办法,不过再下井去现场看看,或许能有办法……” 铁娜冷笑了一声:“不妥吧?毒蛇呼出的毒气掺杂在墓室空气里,随时都会置人于死地。咱们已经牺牲了很多人,我不想再把更多的人命葬送在这里。” 她不看我,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显不放心我下井。 “我想试试——”如果能亲手拿到“月神之眼”,必定会是名动盗墓界的轰天大事。我不想再借助别人的光环照亮自己,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坦然自若、落落大方地站在世界瞩目的焦点上。 铁娜又摇头,干脆地拒绝了我:“‘月神之眼’是永远属于我们埃及政府的宝贝,取宝的事不必外人插手。” 上次进入古井援救藤迦时,铁娜曾表示过对我的担心,只是没有这一次的强烈。 纳突拉暴躁地挥舞着双手:“算了算了,你们都不必争来争去!明天一早,选拔最精锐的彩虹勇士下去,务必一举成功,把‘月神之眼’弄上来!” 监视器屏幕上掠过一阵乱七八糟的雪花,然后视频信号便全部中断了。 “风先生,你同意我的想法吗?”纳突拉仍旧有些心虚。 一晚上时间,不知道墓穴里会发生如何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希望连夜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铁娜已经用眼角余光向我瞟着,接连使了两个神神秘秘的眼色,并且抢着开口:“明天一早,我会挑选最精锐的人马下去取宝,请大祭司放心!” 谷野呻吟了一声,缓缓地手肘支地坐了起来。他的抗击打能力,要比我想像得高明,反而是我自己肩头着了他一记“手刀”之后,到现在一直隐隐作痛。 “我……我要下井去……大祭司……给我、给我一队人马……”他呲牙咧嘴地用力握着自己的腕子,陡然一拉一顿,露了一手高明的关节复位的功夫。 其实,这种卸骨、上骨的绝技,无论何种名称、何种手法,都是源自于中国的少林寺藏经阁。 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句话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自唐朝之后,日本人一直不断地向中国大陆派驻使节,学到了大量的中土技艺,当然也包括武学功夫。 谷野的武功不会跟我差太远,方才在盛怒之下心浮气躁,才被我两次轻松击倒。 他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脸色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拦在想要离去的纳突拉面前,再次请求:“大祭司先生,请给我一队人马……” 我接过了他的话题:“不必其他人下去,我可以做你的助手。” 彩虹勇士大部分都被金字塔底下的咄咄怪事吓破了胆,若是在帮助谷野取宝的过程中出现差池,非但取宝失败,说不定连谷野的命都一起葬送了。 “我反对,我反对——”铁娜举起了手,不过在我的温和注视下,她的手又慢慢放下。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所有人在营地里忙碌了一个多月,目标不就是这颗“月神之眼”吗? 从“公”的角度说,我们有责任让历史遗留下来的伟大文明公诸于世,把宝石取出来供考古学者们详细研究,进一步揭示地球的过去,深化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步伐。 从“私”的角度说,我要做将来的“盗墓之王”,如果每一次都畏首畏脚,缩在别人后面,永远都成不了气候。再者,我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直在神秘地召唤我—— 所以,我必须得再次进入金字塔,否则将是永远的遗憾。 纳突拉恨不得有人甘心情愿做他的枪头,马上应承,并且吩咐铁娜与罗拔准备必须的工具。 谷野对我的毛遂自荐很感意外,以至于在最初的十几分钟里,只是喘着粗气瞪着我,不断地眨着眼睛,似乎想看穿我的真实目的。 这是我第一次跟日本人合作,目的却是为埃及人取得宝石,回头想想,这种情势会比较可笑。或许,等我们侥幸取得宝石并返回营地之后,迎接我们的并不一定是鲜花和红地毯。在前辈的盗墓格言里还有这么至关紧要的一句:“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为了“月神之眼”,我猜纳突拉会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 “你……你到底是什么目的?”谷野嘶哑地向我开口,一直在扭动着刚刚复原的手腕,对我的敏捷身手,已经有了明显的忌惮。 “没什么目的,只是要取回宝石,免得让此前为了探秘盗墓而死的人白白牺牲。这个理由,你还满意吗?”我懒懒地扭了扭左肩,幸好骨头没有受伤,只是皮肉微微有些肿胀。 “中国人?哼哼,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中国人,你们个个都是大滑头,只会跟在别人后面,捡现成的便宜,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拾人牙慧’……” 他轻蔑地笑着,心里肯定对刚才的交手结果耿耿于怀。 我不理睬他,下不下井是我的自由,而且我下去的目的,不是保护他,只是为了解开自己心里的谜题。 “中国人,体格软弱无力,只会作揖陪笑,只懂得溜须拍马——” “够了!”我腾的跳起来,不想再听他疯狗一样乱咬乱叫。中国人在全球各国的形象和地位正在日益提高,而日本人只会用戴有色眼镜的目光来看待一衣带水的邻邦。在他们眼里,除了美国人与自己的大和民族之外,其他种族都是劣等、下贱的二等族类。 “如果想平平安安取回‘月神之眼’,你最好给我闭嘴,否则——”我把手掌横在自己咽喉上,做了个“杀”的手势。 攫取宝石的主力是他,我在旁边看着,随时都有机会置他于死地。 谷野悻悻地闭嘴,开始闭目养神。 日本人的武功讲究“淡泊无为、以静制动”,这一点完全是继承了中土武功的“以柔克刚”的路子。所以,越是心灵清静平和,越能发挥柔道里的“瞬间制敌”的绝妙手法。 他不服气刚才两次被我打倒,相信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会含眦必报地把这个面子找回去。 纳突拉为我们准备的工具,包括两套高强防辐射套装,外型跟地球宇航员的航天服相差无几,同样有巨大的全包围头盔,背后是高压缩氧气,通过一根柔软坚韧的呼吸管道与头盔里的氧气面罩连接。 我随身携带着性能强劲的射钉枪,外加两根五十米长的钢索,还有一应俱全的专业登山拉扣——随身的黑色零度保鲜背包里,放着十二支高能解毒血清,以备不时之需。 谷野与我的装束完全相同,经过短暂调息休养之后,他的情绪变得无比平稳,身体状态已经提升到可以接受任何挑战的地步。 詹姆斯完全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站在井架边,向我笑着伸出手来:“风先生,预祝你马到成功!”他的兴趣始终在我身上,对踌躇满志的谷野并不在意。 已经没有人肯跟在我们后面下井了,只要那些毒蛇存在一天,这个金字塔就始终是士兵们的无边噩梦。 苏伦没有再次露面,很奇怪的是,每次有重大行动,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而不是始终站在焦点的中央。 进入简易电梯后,谷野主动向我伸手,要求和解。在只有两个人组成的合作小组里,如果再不能精诚团结,那就真的要羁受灭顶之灾了。 电梯无声地下降,遥远的地底深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声音不时地传上来。 “是那些蛇发出的声音——”我们还没有戴上头盔,谷野神色平静,先前的浮躁粗暴都不见了,仿佛全心全意临敌的江湖高手。 隧道那么长,金字塔里发出的任何微小动静,经过隧道的延时放大后,都会演化成奇声怪响。 “我有把握取得宝石,你呢?”谷野一直在没话找话,故意跟我套近乎融洽关系。 “我没有,因为我不像你——《碧落黄泉经》上到底有多少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能透露一二吗?”关于经书的问题,一直是横亘在我心里的巨大的谜题。 藤迦是因为经书而失踪的,老虎则是因经书而奔走逃亡、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目前来看,谷野是唯一一个对经书有过深入了解的人。他掌握了所有的秘密,关于金字塔本身、关于土裂汗大神和“月神之眼”…… “那套经书……其实少了两本,在我接触到它们之前,已经仅存十本。而这十本讲述的都是全球各地的秘境、秘闻、墓藏,话题遍及五大洲四大洋,偏偏缺少关于埃及金字塔的部分……” 谷野表现得很有诚意,直视着我的眼睛,但这套残缺不全的经书,又带给了藤迦什么启示,以至于让她神奇地独自进入墓穴内部? 电梯摇晃起来,就快下到井底了。隧道里隐隐约约传来恐怖的“咝咝咝咝”声,自然是饥饿又激动的蛇群在怪啸。这种状态下,别说是我跟谷野两个不够它们饱餐一顿的,就算将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扔下来,也会转眼间化为累累白骨,皮肉无存。 “老虎取得了缺失的经书,会有什么用呢?”我皱着眉,对于蜀中唐门的人到埃及来盗经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几百年来,唐门的历代当家人,从祖训里接受的最重要的任务是一统江湖,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盗墓、盗宝,有什么必要觊觎这套被盗墓者视为珍宝的古书? 唐心是最让我费解的,这么年轻,就能做到准掌门人的位置,绝对算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她唆使老虎盗经的目的何在呢?难道经书里还藏着某个争霸天下的秘密?特别是她与卢迦灿、宋九一起在沙漠里消失后,到底是通过何种渠道逃走的呢? 在我心里,唐心永远都是一个难解的谜?一个大好年华的漂亮女孩子,牺牲一切,整日与毒虫为伍,甘心做门派崛起的奠基石—— “风先生,走吧?”电梯已经到了隧道入口,谷野当先跳了出去。 进隧道这么多次,这一次的心情是最忐忑不安的,几乎有荆轲刺秦时“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这大半个月来,在营地里遭遇到的种种件件怪事,一个连一个,让我连静下心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回头看看,自己过得好累。如果能顺利拿到“月神之眼”,交付给手术刀和纳突拉,也就将这件事做了结束,该回开罗城去,痛痛快快放松上几周…… 不知为什么,一边在隧道里前进,我的思想始终不能集中,总是冒出些东拉西扯的思绪来。 谷野大踏步地走在前面,越走越快,恨不得一步跨进金字塔里。 “喂,谷野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藤迦小姐的事?她在隧道里消失,从金字塔下的古井里二次出现,这种怪事,你怎么看?” 谷野停下来等我,随口回答:“不可能任何事都有答案的,对不对?” 我苦笑着:“我知道,可是这样的怪事,就发生在咱们眼皮底下,难道竟没有蛛丝马迹可循?没有合理的情由来解释?” 他仰面大笑着跟我并肩前进:“风先生,如果你能有机会看看《碧落黄泉经》,你就会发现,地球上千奇百怪的事,根本就是数不胜数。埃及金字塔、南美丛林的玛雅文明、百慕大魔鬼三角、北极次世界环境,还有珠峰上的航天星空图……太多太多的问号,我们这一代人穷毕生精力,都不可能将其中一件小事探索清楚,何况是这么多?很多时候,这部经书只能当闲情轶闻来看,就像你们中国人的另一部书,叫做……叫做……” 他拍着自己的额头,我猜他要说的应该是被鲁迅先生至为推崇的《山海经》。 “或者,像《诸世纪》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只字片语——你能解释吗?不能吧?所以,我们只能追着一件事做下去,千万别想一下子把千头万绪都抓在手里……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他所谓的“一件事”,应该就是“月神之眼”的事。 我们已经到了金字塔的入口,白光依旧,但毒蛇的啸叫声如雨后蛙鸣,来得突兀且恐怖。 不约而同的,我们抬手扣上头盔,警觉地扶着石壁,向池子方向眺望。其实,我们应该能绝对放心才是,这种防护服的功效非常卓越,除了隔离高强射线外,还能经受住战术匕首五十厘米距离助力的穿刺,区区毒蛇,丝毫不可能对藏在防护服里的人造成伤害。 墓室里空荡荡的,毒蛇并没有借势飞跃出来。 躲在防护服里,呼吸着甘甜纯净的压缩氧气,安全无比,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当我们到达池边时,低头向下看,整个池子都已经变成了毒蛇的世界。石台被彻底淹没了,如果不是白光一直顽强地从蛇群中透出来,那么此刻墓室里应该会是一片漆黑才对。 不计其数的黑色毒蛇翻滚纠缠着,像是一层湖面上汹涌滚动的黑色波浪,已经上升到距离池沿有十五米的平面,也就是说,已经淹没了石台接近一米的高度。要想取得宝石,就得把手伸进一米深的蛇堆里,拨拉开几百条蠕动着的蛇身…… “八嘎——”谷野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如果不是詹姆斯偷偷下令把谷野的雇佣兵全部干掉的话,也就不会耽误接近二十四小时时间,搞不好谷野已经拿到了“月神之眼”。 “咱们……开始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卸下背上的工具,装好射钉枪子弹,并且把钢索扣在钢钉子弹的尾巴上,跪在池边,瞄准石台正上方的屋顶。 “啪”的一声,随着一阵硝烟散去,钢钉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预定地点,并且一直穿入石壁里,连一点尾巴都不露。我抓着钢索的一头,使劲扯了几次,确信它的另一头已经牢牢地固定在屋顶上。 接下来,谷野会凭借这根钢索荡到平台上方,然后倒悬下去,伺机取得宝石。 我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猛地发现,怪不得蛇群一直无法遮挡住“月神之眼”的光芒,原来是因为它们虽然彼此挤来挤去,却对宝石有天生的畏惧感,都在拚命推搡着,企图避开宝石。 越来越多的覆盖在宝石上的蛇,身体被穿射成白花花的枯骨,随即被同伴们碰落下去,最后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毒蛇太多了的话,相信那宝石能凭借这种无形的杀伤力,在平台顶上形成一个圆形的防护圈。 “谷野先生,你对宝石的辐射力怎么看?这种防护服能不能具备足够的保护能力?” 其实,我很清楚这两套防护物服的制做工艺和材料,都是来自美国航空航天局的新品实验室。只要足够有钱,就算把美国总统的“空军一号”买下来都不是问题,何况区区两件防护服? 谷野沉默地卸下背包,检查着随手携带的小刀、撬棍、小巧的蓄电池电焊枪—— 做完了这一切,他接过我手里的钢索,故作轻松地笑着:“一切没问题,希望咱们中日两国邻邦合作愉快!”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谷野助跑了四五步,猛然前冲,嗖的一声荡了出去。 蛇群察觉到有人在半空荡过来,同时抬头,整整齐齐地仰面吐着鲜红的信子,竟然让我恍惚觉得,下面是富贵人家铺着的一层极为豪华的立体地毯。 这种“海底捞针”的方法,曾为全球的盗墓者带来的了超过五十亿美金的收入。要知道,越是珍贵的宝物,越会藏在毒虫环伺之下,只有通过这种掠过、取宝、逃走的工作方式,才有可能把那些已经害几百人丧命的绝世瑰宝取出来,成就不二之名。 我希望谷野能成功,这件事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10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10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谷野的身手比我想像的要高明,一瞬间,我心里对他身份的怀疑产生了动摇。 钢索掠过蛇群上方,谷野像只灵巧的猴子蜷缩着身子倒挂在钢索上,并且随着一荡之力,伸直胳膊,做着攫取宝石的准备,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握住钢索的左手上。 有了上次那士兵用小刀撬取宝石的经历,我们都明白,宝石是紧紧地嵌在石壁里的,要把它取出来,必须得费一番力气。 那么在撬动宝石的过程中,谷野的身体必定得静止不动地探入蛇群里——这样的感受,只有印度境内最优秀的耍蛇大师们才有过体验,而寻常人根本不敢问津。 我们的防护服里有精密的对讲设备,我能听到谷野正在调匀呼吸,原先略显急促的喘息声慢慢地平复下来,变成深沉悠长、气沉丹田的吐纳。 “可以了吗?”我问,手心里已经开始出汗。 谷野缓缓地回答:“可以了,不过,还要拜托你看一下这些蛇的属性,我需要得到它们的毒性特征。”他很谨慎,这似乎有点符合享誉国际的盗墓大师谷野的形象了。就算拥有了防辐射服的保护,也绝不会万无一失。 我把另一条钢索从池边悬垂下去,那一头伸进蛇群里。 “你在怀疑什么?”钢索一落进蛇群,立刻有十几条毒蛇猛烈地张口噬咬着迎击上来,其中一条蛇翻卷上来,在钢索上接连盘了几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那条蛇的腹部,有一条金光闪闪的细线。 “我怀疑它们,根本不是埃及眼镜蛇的变种,而是……” 我接上去:“像不像产地为孟加拉国的金线蝮蛇?” 谷野顿了顿,喃喃地自语:“不错,是有点像!从下颚中间一直到尾部,都有一条亮闪闪的金线……可金线蝮蛇的体积庞大,最小的成年蛇也在两米以上……而且孟加拉国的蛇群是不可能迁徙到此地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困惑。 我抖动手腕,钢索唰的弹回来,将缠在上面的蛇一起带到了池边的地面上。 这条蛇的长度大概在六十厘米左右,一落地,马上身体打了几个旋,盘成一团,蛇头高昂着,凶猛地吞吐着蛇信。 从这个角度,清楚地看到它腹下的那条金线,像是无数汉语标点符号里的省略号连缀而成。乍看是金线,其实却是无数个金色的“点”连成的,正是金线蝮蛇的最显著特征。 孟加拉国只是地球版图上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正是因为有了金线蝮蛇这种珍惜动物,才会让大部分外邦人记住了这个国家的名字。 “我可以百分之八十以上肯定,这些就是金线蝮蛇。” 谷野的呼吸加重了些,似乎有些激动:“风,再确定一下可以吗?我无法想像,原先仅产于孟加拉国的动物,会以另外的变种形式出现在金字塔下面?怎么可能?我们都知道,地球上蛇类动物分布广泛、门类众多,但任何分支都是特征明显,绝不会混淆的——除孟加拉国之外,任何地方都没发现金线蝮蛇,偏偏会在这里,出现几万条……” 他在绳索上翻了个身,用腿弯夹住钢索,稍作休息,同时长叹:“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杀了我都不会相信。” 济南写手飞天作品《盗墓之王》谢谢阅览,谢绝盗版。作者联系方式shandongren#qingdaonews 他的目光盯在池边这条蛇身上,又急促地说:“检查检查它腹部的金线,如果的确是二十四k纯金,那就只能相信这个结果了!” 金线蝮蛇最重要的特征,便是腹部生着的那些金点,每一粒都是标准纯度的黄金,绝无杂质。孟加拉国境内的很多捕蛇人曾经从这些怪蛇身上获利颇丰,正是由于它们身怀“金点”,才会成了人类觊觎的目标。 我向那条蛇缓缓靠近,手里已经弹出了六厘米长的战术小刀,同时心里在想:“几万条蛇,单是把它们腹部的金点刮下来,已经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若是有媒体抢进来报道这一盛况,肯定又是一条轰动全球、改写历史的大新闻……” 毒蛇陡然飞蹿起来,发出“咻”的破空之声,几乎在我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它已经张口咬在我的左腕上,正是防护手套与防护服袖口的连接处。 谷野发出一声惊叹:“看,这些蛇是有思想的,它们能找到突破人类防御的缺口,对不对?” 我更希望这是偶然现象,毒蛇只不过是凑巧咬中了手腕的位置,而不像谷野说的,它会择点进攻。这一口咬得很重,毒牙深深地嵌进衣服里,毒蛇已经无法逃脱。 我伸出右手,小刀一闪,便刺进了蛇头后的“七寸”位置。 只要是地球上的蛇,这个位置,百分之百是它们最致命的罩门所在,一旦被击中,立刻失去了反抗能力。 小刀只刺进去两厘米,足够瓦解它的战斗力,却又不至于让毒蛇立刻死掉。 我蹲下来,翻开毒蛇的身体,用小刀在金线上刮了两下,举到眼前来开。 “是不是?咱们的判断很正确?”谷野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惊诧。 小刀上沾着一层蛇血,怵目惊心的蛇血上已经出现了十几颗小米粒大的金沙,那是纯度极高、没有任何杂质和添加剂的标准黄金。 我苦笑:“不错不错,咱们要发财了。” 这是金字塔里第二次出现黄金的迹象了,先是那巨无霸一样的巨大金锭,又有成千上万条身携“金点”的毒蛇。 三角蛇头、绿色瞳孔、眼角带着金色眼影、体表深黑色、尾巴尖粗短浑圆、腹部金线、毒牙两颗、宽腭、**……所有特征加起来,与动物学教科书上对金线蝮蛇的描述,百分之百吻合,除去体积和出现地之外,我们这两个见多识广的盗墓高手都毫无疑问地判定了它的身份。 金线蝮蛇的毒性并不在全球十大超级毒蛇之列,但是给它咬中后,若没有得力的抢救措施医治,就算是体魄健壮的彪形大汉也绝对撑不过半小时。 “风,你有没有去过东海蛇岛?”谷野开始双手互握,扭动着手腕,关节发出“嘎叭、嘎叭”的响声,在做着行动前的热身。 “去过。”我间断地回答。 “那么,有没有被铁线蛇、蚯蚓杀、湍流五环蛇、自杀蛇同时攻击过?” 他说的这四种蛇的名字,几百年前已经列在中国一代奇人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毒性暴烈之极,但同时,又有极高的医用价值,是蛇类中的珍品。 “没有。” 铁线蛇身体坚韧如钢丝、蚯蚓杀最喜欢埋伏在潮湿阴暗的植物根部发动袭击、湍流五环蛇则是终年生存于瀑布湍流里,而最后一种身体细长如鞋带的“自杀蛇”,则极富攻击性,每次袭击预定目标时,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每次攻击行动的最后结果全部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蛇农们为了捕蛇卖钱,冒险进入蛇岛,死在以上四种蛇毒牙之下的,白骨累积成山,不可胜数。 “我就曾经……”谷野身子倒悬,唰的向蛇群中滑去。 “给这四种动物同时攻击过,并且不止一次,但是到今天为止,我仍然健健康康地活着。大和民族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表示对他的话题极度反感,如果不是看他身处险地,早就出声反驳了。他右臂最先进入了蛇群,掌心里握着一柄类似于“人造手臂”的工具,具有五根手指一样的关节灵活的爪子,可以弹开、抓紧、抠索,灵动自如。 在盗墓界里,把这种工具称为“千变万化如意钩”,是一个优秀的盗墓者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 借助如意钩的帮助,可以最大限度地延展手臂的抓取功能。 “风,其实大和民族与你们中国人最喜欢标榜的‘大汉民族’并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每个国家的人对自己种族的自豪感和优越感……” 如意钩在宝石上方二十厘米处掠过,没有碰到宝石,却钩住了四条毒蛇。同时,有至少二十条以上的毒蛇飕飕飕地卷过来,缠在谷野的右臂上,蛇头顺势盘旋而上,向他的头盔袭击。 这种诡异的情形,根本无法用言辞来详加说明。谷野的身子垂下去,再翻回来,前后只要两秒时间,身子已经被毒蛇恐怖地包围住。当然,在他脚下,有更多毒蛇连接成黑压压的蛇阵,随时准备迎击他的第二次出手。 “爱国无罪,你同意这句话吗?” 嚓的一声,如意钩一收一放,四条毒蛇被五根带着锋刃的爪子拦腰剪断,尸体落进蛇阵,转瞬间被同伴撕碎啮噬掉了。 “我同意。”头盔下面,我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把手边仍然在蠕动挣扎的半死的蛇丢进池子里。 日本人爱日本、中国人爱中国、美国人爱美国……出发点是完全一致的,这一点,任何人都会同意。 “我的父亲,曾是二战时的军医,并且进入过中国的南京……”他仍旧用双腿夹住钢索,如意钩交在左手,嚓嚓连声地接连将右臂上缠绕着的毒蛇剪断,毫不慌乱。 济南写手飞天作品《盗墓之王》谢谢阅览,谢绝盗版。作者联系方式shandongren#qingdaonews 浑身的血像是要急速倒灌到头顶一般,我的身子都被突如其来的激动冲撞得哆嗦摇晃起来。“日本、南京”是两个不能轻易联系在一起词汇,像是火焰和炸药,一旦碰触,就会引发可怕的后果。 一条毒蛇灵巧地攀到了谷野的衣领与头盔的连接处,身子刚好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急切之间令如意钩鞭长莫及。 “进入过南京?”我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在中国人心目中,任何一个进入过南京城的日本人,都身负着百死莫赎的血债。我甚至希望这条蛇在谷野脖子上重重地来上一口,让他随着日本人的罪恶一起葬身蛇腹。不过很不幸,谷野左肘一屈,如意钩一闪,便把最后一条蛇抓了下来,挑在半空,看着它在如意钩的掌握中,呲牙咧嘴地挣扎着,发出“咝咝咝咝”的怪叫。 “风,你误会了。我父亲是个技术高明的军医,只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他在手术台前,不仅仅救治日本人,还救过很多中国人。在他眼里,只有普遍意义上的人,而没有国际之分、贵贱之分、地域之分。如果有机会查一下美国人编著的《张学良将军传》,你将会发现我父亲的名字,他曾经七次为中国东北军的高级将领开刀疗伤……” 嚓的一声,那条毒蛇也身首异处了。 空旷的墓室里,在蛇阵的“咝咝”怪叫背景声下,我们这两个盗墓高手,竟然一直在谈与盗墓探宝无关的那段惨痛的国家历史——这真是最奇怪的话题。 “父亲死了,就在随军进城的当晚,死于南京中华门的流弹——是你们中国守军的子弹。”他凝视着如意钩上不断滴落的蛇血,声音凝重沉郁。 侵略者被守军射杀,那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我并不觉得谷野的父亲值得同情。 “那颗嵌在父亲颅骨里的子弹,大哥一直保存着,并且深藏在北海道冰川的秘洞里……”他的叙述已经变得莫名其妙,根本不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像诗人题诗、画家作画一样,陷入了自身的癫狂疯魔境界,是一种比自言自语更投入的幻想状态。 “集齐七颗宝石,足以逆转世界,所以,‘月神之眼’必定是我的,必定是我的……” 他的身子第二次下探,从钢索上迅速滑落,肩头几乎触到蛇阵最顶层的几百张蛇嘴。 喀的一声脆响,那是如意钩跟坚硬的石台碰撞的声音,谷野闷哼了一声,手臂挥动,钩子横向一拖,已经扣在宝石上。如意钩上的五根指头嚓的一收,将宝石抓住。 墓室里的白光倏忽收敛了许多,仿佛是正在大放光芒的灯泡被遮挡住了一般。 “是我的……你是我的……是我的……”谷野在嗥叫,又像痛苦之极的呻吟。他像只居停在灯罩上的古怪巨大的飞蛾,仿佛要用渺小的自身,撼动照亮世界的那束光源一样。 我不清楚谷野如此贴近“月神之眼”的结果,会不会也像先前的士兵一个下场?被光芒穿射成蜂窝状的蝉蜕?但是,蛇群的反应能力,却是绝对超过江湖高手,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谷野的身体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毒蛇包裹了起来,只露着膝盖以下的小腿和靴子部分。 巨大的汗珠从我额头上滚落下来,贴身的内衣已经湿透了三四次,而我紧握的拳头骨节已经攥紧到极限,四肢也早就麻痹得失去了任何感觉…… 记得吉尼斯大全里有一项神奇记录,内容是某个新西兰的养蜂专家,创造了身体被二十五公斤蜜蜂严密包裹三小时的奇迹。当时拍到的画面,那位专家全身除了脚底之外,所有部位都爬满了蜜蜂,只能通过插鼻孔里氧气管呼吸,像是一个巨大的直立蜂巢…… 此刻谷野的情形,则像个倒悬的“蛇巢”。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地狱里传递出来的,隔着无比遥远的生死时空距离。 毒蛇的威胁,比起“月神之眼”的神秘杀伤力还算轻一些。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办法探明宝石的穿射作用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东密”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需要配合双手结法印才能发挥辟邪驱恶的神奇功效,我不清楚这种状态下,谷野念诵的护法咒到底能不能产生作用。 “喀、喀、喀”连响了三声,那是如意钩在不停地收紧时发出的噪声。五根手指的收放控制机关都在他手心里握着的钩柄部分,看来,宝石镶嵌得极紧,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抠下来。 “独钴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他喃喃念诵着手印的名字,在众蛇包围中,坚持了足足一分半钟,才松开如意钩的手指,嗖地倒翻上来。 更为恐怖的怪事发生了—— 所有攀缠在他身上的毒蛇,每一条都在张着大嘴绝望地咝咝嚎叫,而后,纷纷跌落,化为环环相扣的白骨。 “智权印、日轮印、宝瓶印……”他仍然在缓缓念诵,不过杀死毒蛇的,绝非护法咒的本事,而是“月神之眼”上的白光。 “你……还好吧……”我的声音在颤抖。 谷野挥舞手臂,甩掉了最后一条钻到腋下的毒蛇,半喜半悲地回答:“我没事,可惜宝石嵌得很紧,没办法得手,帮我想想办法……” 如果没有蛇群的阻挠,人就能落大石台上面,慢慢地用锤凿之类,把宝石弄下来,现在这一条肯定行不通了,因为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钻进蛇堆里工作。一想到这些浑身滑腻腻的怪物们贴在自己身上游来游去,我的胃里就一阵阵翻腾滚动。 “硫酸……或者王水怎么样?”这是我急中生智想到的办法。既然不能用火攻,那么强腐蚀性化学药品会比较有效。 “嗯,不错,我想再试一次……奇怪,光线的辐射能量似乎会贴在防护服外壁上产生作用,你看,那些缠着我的蛇,都被白光清理干净了……” 谷野的说话声和身体都没问题,谢天谢地,防辐射服果然安全有效。 “风,你能想像得出宝石为什么发光吗?”他垂着头,看着脚下恒定的白光。 倾尽我的想像力也没法得出结论,只能用苏伦的“灯泡”论试着解释它。 “太阳为什么会发光?”他调整呼吸,准备第三次冲刺,居然有闲心讨论这样的问题。 “太阳是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当然可以发光,就像地底的岩浆涌出火山口之后,自然而然发出照亮天际的红光一样。” “那么,星星呢?夜空的星星,也会一闪一闪地发光,为什么?” “按照科学家的解释,星星、月球都是在反射来自太阳的光芒,有什么问题吗?” “那只是最低级、最弱智的科学家的解释,要知道,在茫茫宇宙中有多少颗发光的星星?其中的一大部分,亮度比太阳要高几千倍,难道它们也是在反射太阳的光芒?风,我真正想问的是,这颗‘月神之眼’会不会是某种星星或者陨石的浓缩体,从本质上等同于自身发光的太阳?” 我笑起来,因为这个无头无尾的问题很难回答,并且理论上无法把这么小的一颗宝石跟天空中硕大无比的太阳相提并论。 “谷野先生,你不觉得咱们此刻讨论的问题很无聊吗?” 他也在头盔里大笑,远远地向我伸了伸大拇指。 “最后一次?”我问,并且第二次装好了射钉枪的子弹,扣好钢索,向地面开了一枪,将钢索牢牢地固定在地上,等一会儿,谷野需要返回时,将会借助这根钢索的拉力完成。 其实,现代化的攀登工具层出不穷,我们完全可以很方便省力地完成目前的悬垂、攀爬工作,但今晚连夜行动,纳突拉能够提供的只有这么多了。 “ok!最后一次,祝福我吧——”他在检查如意钩的使用情况,按动手心里的机关,钩子的五根手指灵巧的一张一合,不断地发出“嚓嚓”的脆响。 “风,说老实话,若换了你出手,你会怎么做?”谷野又问。 “跟你一样,没有其他新意。”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当盗墓技术发展到一个瓶颈时,所有的高手行动时的思路、手段、工具都已经相差无几,再没有什么语出惊人的新招。 谷野又长叹了一声:“大哥说过,曾经有一个中国人最令他钦佩。那是一个天生的盗墓奇才,地球上再没有一个盗墓者能比得上他——” “他是谁?你认识他?” “‘盗墓之王’,杨天——我没那么荣幸认识他,不过他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整个日本。” 谷野数次提到了他自己的“大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江湖人物,似乎搜集到的关于谷野的历史资料,并没有这么一个神秘人物存在。 “我要开始了,风——” 谷野向石台滑去,这次,他夸张地把半个身体都垂进了蛇堆里,可能是经过刚才的试探,对防辐射服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 我以前的确去过蛇岛,岛上也的确有很多蛇,几乎每走一步,都会看到、踩到至少二十种以上的毒蛇巨蟒,但那种险情根本无法跟现在相比。整个池子里,黑压压一片全都是争先恐后的毒蛇,简直是纯粹的毒蛇的世界。 “小心些,你陷得太深了……”我不得不出声提醒。 谷野顾不得回答我,嘴里念诵着九字真言,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如意钩,钩子收紧时的喀喀声与山呼海啸般的“咝咝”声混杂在一起。 他坚持了三分钟,陡然大叫:“好了,我觉得它好像松动了,哈哈……” 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子,至少有三层毒蛇缠住了他,连鞋底都看不见了。有几条毒蛇竟然诡异地沿着钢索蜿蜒向上——如果有东西可供攀爬,它们完全有可能爬出池子,闯进外面的隧道里。 “来吧来吧……来吧……”谷野夸张而兴奋地叫着。 我希望他能一次性成功,然后我们退出去,彻底地把土裂汗金字塔封闭起来,让这些毒蛇永远地在墓穴里自生自灭好了。 11蛇海生死搏 11蛇海生死搏 更多的蛇,沿着谷野的身体爬上钢索,并且迅速攀援到顶。 真该带相机把这种诡谲的画面拍下来,从外表看,已经无法判断悬停在钢索上的谷野正处在什么状态,只能看见一个被毒蛇包裹着的奇怪的椭圆球体。 “可以了吗谷野先生?太危险了,我建议你暂时撤退!” 他在蛇阵里停留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六分钟,稍有不慎,被毒蛇咬断输氧管道,只怕就在劫难逃了。 “还没有,不过就快大功告——” 这个成语,他只说完了三个字,最后一个“成”字还没出口,蓦的一阵噼啪断裂声,从钢钉射中的屋顶传来。 “不好、不好、不好……”我接连大叫了三声。第一次进入墓穴时,我就已经在担心没有一根立柱支撑的屋顶随时都有坍塌折裂的危险。刚才这种断裂声,毫无疑问,是屋顶的某个部分要断裂跌落的前兆。 “怎么了?”谷野闷声闷气地问。 缠满了毒蛇的钢索嗤的一声从屋顶脱落下来,谷野“呀”的大叫一声,毫无准备、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便直跌下去,落在蛇阵顶上。 脱落的不仅仅是钢索,而是有两米见方的一大块屋顶,呼啸而下。 “快躲开——”那块两米见方、厚度也两米的巨石是正对石台砸下来的,如果谷野不加闪避,很可能会被压成肉酱。 落在蛇阵里的谷野根本不必躲闪,已经被翻滚的蛇群拉扯到了另外的位置,远离那石台至少五米开外。 噗嗤一声,巨石砸进蛇堆里,发出古怪的闷响,肯定砸死了几百条毒蛇。 我的喉咙开始剧烈地发干,仰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正方形缺口,一条、十条、五十条、一百条……疯狂涌出的蛇拉拉扯扯往下掉,半空里像是在下着一场毒蛇的雨。 “预言……预言……龙的预言……”我想用手去捏自己的喉咙,却隔着厚厚的防护服,根本触不到脖子。 “天!是龙写下的‘天蛇’,天上落下的蛇群……” 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喉咙在不断地抽搐紧缩,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怪吼。蛇越来越多,争先恐后地从那个洞口里冲出来、掉下去,跟巨大的蛇阵混为一体。 我,一个人在池边弯着腰怪叫着看这场奇怪的“雨”,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那是谷野发出的最后一声吼叫。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等我叫到喉咙发干、嗓子嘶哑失声之时,脑子渐渐清醒了。掉落的巨石和谷野都不见了,池子里的蛇阵至少又升高了半米多,在石台中央的位置形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蛇堆。 我摘下头盔,狠狠地砸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墓室里带着腥味的有毒空气,随即拼尽力气大叫:“谷野先生……谷野先生……” 墓室如此空旷,我嘶哑无力的声音显得越发单薄。 蛇群掉落的速度减慢了,又过了几分钟,洞口里便不再有毒蛇爬出来。 从我站立的位置,能看到洞口里洋溢着金色的光芒,其余视线都被遮挡住,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了。 谷野死了—— 我唯一可做的选择就是回营地去复命,然后告诉任何觊觎“月神之眼”的人,还是彻底忘记那颗不祥的宝石吧…… 笼罩在石台上方的毒蛇渐渐地左右分开,宝石散发的白光坚决地散发出来,似乎任何东西都不能够将它挡住。毒蛇散开后,在宝石上方形成了一个直径一米、高度接近两米的圆形空间。 在持续地被光线射杀之后,毒蛇都学聪明了,纷纷逃避,让开石台的位置。 动物学家考证过,蛇都是有灵性的,毒性越烈的蛇,其思维能力越强大。从这些孟加拉金线蝮蛇的趋避行为上,能深刻体会到动物学家的话。 蓦的,谷野的乳白色防护服出现在距离我这边的池沿六米远的地方,不过是头下脚上的,只露出两条大腿,奇怪地在蛇阵表面踢腾着。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地一滚,抓住头盔扣在头上,另一只手拉住钢索,鱼跃前冲,向蛇阵俯冲下去。这样的举动完全是我的思想的本能反应——“救人、快救人”,再没有任何关于中国人、日本人的感情区分,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把谷野救出来。 黑压压的蛇阵迎面向我兜过来,令我头晕目眩,索性盲目地闭上眼睛,单凭感觉凌空翻身,脚尖踩在蛇群顶上。 仿佛踩中了品质极端优秀的弹簧床一样,那些滑腻的蛇身非常具有弹力,使我能顺利地借力空翻。中国道家的轻功提纵术,讲究沉稳实用,优雅淡定,虽然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与噱头,但经过刻苦修炼之后,自然而然就能达到“登萍渡水草上飞”的境界。 如果当年教我轻功的师傅,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用本门轻功在万条毒蛇头顶上飞来飞去的话,他一定瞠目结舌到头眼发昏的程度。 蛇阵像波浪一样不断起伏变幻着,转瞬间谷野的身体又不见了,而我的双腿上已经被十几条毒蛇缠着,沉甸甸的像挂了两个中号沙袋,直往下坠。 “谷野——”我振臂长啸,脚尖重重地一点,借力飞腾起来。 这种状况下,唯一能驻足停息的,只有池子中间的石台,也就是嵌着那颗“月神之眼”的地方。头顶落下的巨石,虽然垂直砸在了石台上,却给蛇阵一垫,早翻到蛇堆里去了。 我连续两个起落,右脚已经踏在石台上,双眼跟宝石上发出的白光一对,立刻觉得像要被千万根银针刺穿一样,浑身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这种滋味,像极了被磁铁控制住的铁屑,身不由己地要向前扑过去。 虽然身着防护服,但想起第一个被宝石射穿成蝉蜕的士兵时,我仍旧惶恐地气沉丹田,拿桩站稳。 此刻情形,我是站在一个齐腰深的蛇堆里。毒蛇只是被白光吓怕了,但昂扬的蛇头仍旧对准了我的头盔,蛇信吞吐间,发出恐怖的“咝咝”声。 如果说这是噩梦的话,那就是地球上最恐怖的噩梦,给这么多饥饿的毒蛇包围着,就算身着固若金汤的防护服,随便它们啮咬都刀枪不入,但视觉上、听觉上的观感,仍旧让人胃里一阵阵抽搐着。 这时,若是先把谷野被困的事扔在一边,我完全可以趁势先取了宝石再说。 我向前踏了一步,从腰带上唰的抽出了战术小刀,屈膝下蹲。隔得越近,宝石上散发出的磁力便越大,犹如面前对着一个巨大的吸气排风扇,必须全身发力,才能勉强站稳。 我不属于东密修行者,自然不必默念什么九字真言,但当我伸出右手时,那道炽烈的白光似乎无形中加强了十几倍,令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凭着一瞬间的感觉,递出小刀。 若是最极端的做法,我完全可以用小刀一点一点把嵌着宝石的岩石挖开,直到它跌出来为止。此前,谷野明明已经把宝石抠得松动,接下来的工作量不会太大。 喀的一声,小刀已经触到了宝石。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转动刀柄,向宝石的嵌缝部位试探着下插。 如果没有白光的庇护,蛇阵一个翻滚过来,我也会跟谷野一样,马上就被毒蛇淹没。所以,我的时间并不多,特别是强烈地预感到,一旦宝石脱离石台就会失去发光的力量。 宝石的确在松动,刀尖似乎已经插入了一点儿。 我心里一阵狂喜,虽然对“月神之眼”并不觊觎,但是拥有了它,至少能表明我已经在盗墓这一行里登堂入室,不会再被人等闲视之。 每个人都需要证明自己,我也不例外,“月神之眼”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机会。 陡然间,我眼前猛地一黑,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拍在脸上,随即身体旋风般倒翻出去,跌在蛇阵里。脑袋里“嗡”的一声,头昏脑胀地什么都看不清了,并且嘴角一阵奇异的甜腥味涌出来,鼻子里也淌出了两行火热的**。 幸好,隔着防护服,不至于让饥饿的毒蛇闻到血腥味之后更加倍发狂。 我没弄清刚刚击中我的是什么东西,但仰面飞出的刹那,我看到了头顶那两米见方的缺口内的情况——最先感受到的是一个金黄色的天花板,假如顶上也是十米高度的宽大墓室的话,那个墓室的圆弧状穹顶就全部是金黄色的。 有一把金黄色的巨大椅子,就在那缺口旁边。椅子的四条腿都在闪闪发光,应该是一把用黄金铸成的椅子。 在中国古代的皇宫里,龙椅就是黄金铸成的,并且普天之下,只有皇帝一个人可以做,其他任何人连摸都捞不着。直觉上,我认为自己看到的是一把古怪的龙椅。在法老王的墓地里,龙椅自然是属于法老王的专门座位。 那么,发现了龙椅,很快就该发现法老王的宝藏了吧? 慌乱中,我还发现穿过缺口之后,那间墓室的穹顶上镶嵌着很多星星——银色的星星镶嵌在金黄色的天空中,如同夜晚星空突然跟夏日骄阳的光辉融合在一起了似的。 那种古怪的意象在我脑海里形成了诡异而巨大的冲击,因为我想起在手术刀的十三号别墅里,进入深藏地下的萨罕的密室时,也看到了这样的真实毕肖的星空。 “萨罕自称是土裂汗大神的供奉者,两处星空有什么相互联系的必然性吗?”我喃喃地问自己,一失神之间,已经被翻滚的蛇阵深深卷了进去。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即使我已经第一时间打开了头盔顶部的矿灯式照明系统,但视线所及之处,全部是粗细不等的黑色蛇身,蠕动着、变化着、纠缠翻滚着。缠绕在我双腿上的蛇一直在扯着我的身体向更深处坠落下去,像企图杀死溺水者的幽灵水草。 无法判断蛇阵的深度,虽然此前已知的石台高度为六米,蛇阵没过石台的高度为一米多——但原先池子的石板地面已经跌落下去,我怀疑在池底以下茫茫无际的空间里,会全部充斥着这群变种的孟加拉金线蝮蛇。 “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手里的战术小刀早跌得无影无踪了,双臂游泳一般尽量挥动,以阻止身体被卷向无底深渊的趋势。 幸好,我是拉着钢索跃下的,早就在下降过程中将钢索的这一头锁在腰间的登山扣上,除非蛇群的扯动力量大于池边的钢索固定端,否则我还是能勉强借助钢索的牵引,慢慢回到蛇阵表面,然后逃离这片恐怖的蛇海。 “刚刚击中我的是什么?像是某种庞大动物的尾巴?”鼻血和唇血慢慢止住了,在密封的头盔里闻到浓烈的自己的血腥味,绝不是什么惬意的事。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我又听到了谷野的九字真言,不过声音与气势都减弱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谷野先生——你在哪里?告诉我方位!告诉我方位……”我的情况应该比他稍微好点,至少进入蛇阵的时间短些,受毒气戕害的程度要浅。 即使在牢固密闭的防护服里,有足够的氧气供应,任何时候都不会发生窒息,但换气系统是与外界环境敞开对接的,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毒气影响。保守估计,在密集蠕动的蛇阵里停留超过半小时的话,毒气必将侵入防护服的呼吸系统。 我甚至有更坏的打算——生物的机体发生变异后,其活动属性也肯定会产生突变,根本无法用正常的生物图谱来规划它们。所以,我怀疑神秘地生存于金字塔内部的这些金线蝮蛇,必定具有更强的毒性和攻击性。 当务之急,我跟谷野要赶快退回到地面上去。 “九点钟方向……我在九点钟方向……”能说出准确方位,足以证明谷野的思维相当正常。 我此刻是在三点钟方向,两个人恰好被隔在石台两面,若是想跃过去救人,势必还要绕过石台。 “我来救你,不要慌!”很庆幸的是,我所修炼的某种道家内功能够短时间内将人的体能发挥到极限,也就是冷兵器时代最神秘的那种被称为“天魔解体大法”的功夫。在我们这一派,有个另外的名称叫做“兵解大法”。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当温热的血从舌尖上激射出来,热辣辣地充满了整个喉腔时,我的两臂肌肉突然自动膨胀,一股激荡狂野的力量从丹田里一直喷涌出来,上达天灵盖,下到足底涌泉穴,迅速鼓荡到四肢百骸。 这是我第一次施展“兵解大法”,对于这种功夫的控制力还不够纯熟,双臂发力,抓着钢索迅速向上攀缘。双手倒了九次后,我已经重新回到蛇阵表面,仰面长啸了一声,心里满是“重见天日、死而复生”的迷惘畅快感。 “我在……啊?那是什么?”谷野叫起来,随即我看到九点钟方向的蛇群向两边一翻,犹如潜艇升上海面前劈开波浪的壮观景象一般,有条黑黝黝的脊背露了出来,一闪即没,像一条深海里的行踪不定的大鱼。 鱼是生存在大海里的,绝不可能出现在蛇阵里。 我给热血呛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下,头盔里的血腥气更加浓重——谷野惨叫了一声,好像是遭到了来自蛇阵的重创,不过他的脚已经露在蛇阵表面上,距离我这边大概有八米距离。 我的动作像钱塘江潮里的弄潮高手一般,随着蛇阵的起伏一个纵身弹跃,准确地落在石台上,顾不得看脚下的宝石与头顶的金色穹顶,借力空翻,做了一个标准的“鱼跃前冲转体三百六十度”的高难体操动作,已经落在谷野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脚,发力一扯,把他从毒蛇的纠缠中拉上来。 我们打了个照面,突然相对哈哈大笑。 在这种连环遭遇里,仍旧能够坚强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值得开怀大笑的幸事。不过,真正感到可笑的,是我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自己身上缠绕着至少四五十条蜿蜒蠕动的毒蛇,若是拍张照片下来,肯定比印度耍蛇人的样子更专业。 “风,谢谢!”此时此刻,我并不觉得他的日语词汇有多讨厌,反而深刻体会到在汹涌的蛇阵里,只有我们才是同仇敌忾的同类。 这是一场人类与蛇类的对抗,早就不存在任何国仇家恨的芥蒂。 “走吧——”我们借助钢索的牵引,施展轻功提纵术,几个起落就到了池壁旁边。脚下,不断有穷凶极恶的毒蛇跃起来,张着大嘴咬向我们的靴底、裤脚。 “可惜,没拿到宝石。风,要知道,再有几分钟,我的如意钩就能彻底把宝石撬出来,可惜功败垂成……”一边向池沿上攀登,谷野一边懊恼不已。 其实,这已经够幸运的了,感谢纳突拉提供的超级防辐射服装,才有惊无险地救回了谷野的命。否则,再有一万个谷野,也早化成蛇吻下的白骨了。 接下来我们该回营地去烧高香、拜天神,感谢上天给了我们又一次生命才对。 回到池边地面上,喘息稍微缓和了些,我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不可思议。如果不是救人的冲动突然爆发,我肯定会选择回营地求救这条现成的捷径,而不是单凭匹夫之勇跳下堆满了毒蛇的池子。 谷野忙着把身上的毒蛇揪下来,一条条扔进池子里。 我苦笑着:“谷野先生,我们该撤退了,这样的恐怖事件,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人生不可能总有好运气相伴,冒险一次可以,第二次的话,上天可能不会再给我们无恙生还的机会。 谷野扔掉了最后一条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风,有什么好怕的,这些高级防护服装比你们中国少林寺的‘金钟罩、铁布杉’还要厉害得多,那些蛇根本伤害不了咱们。等一下,我还想尝试第二次,今晚一定要拿到……” “算了吧!刚刚我听到你大声惨叫,以为防护服出了问题,着实吓了一大跳——” 谷野的脸色突然一变,心有余悸地向池子里望着:“似乎有一条体型庞大的……蛇或者什么怪物曾经滑过我身边……风,据你所知,金线蝮蛇的最长尺寸大约为多少?”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此前看过的资料,随着孟加拉国蛇农们的肆虐捕杀,成年金线蝮蛇已经越来越少,目前有据可查的应该在六米之内。但我刚才亲眼目睹过某只怪物的脊背,从外表特征上看,的确像是一条放大了十几倍的毒蛇。 “那只怪物至少有十米开外——我宁愿自己是出现了可怕的幻觉吧!”谷野苦笑着。 蝮蛇不是蟒蛇,身长超过四米以上已经非常少见,至于十米的限度,已经是个值得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超级数字。 我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找遍孟加拉国都不可能有那么长的蝮蛇,除非……除非又是特殊变异的结果……” 谷野仰面看着那个四方缺口,充满神往又充满困惑地低声说:“不可能?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嗯?” 我无话可说了,因为眼前池子里的蛇群已经是极度变异的结果,身体能够缩小,焉知不能无限扩大?现成的一则报道便提到过,尼罗河下游的铜甲鳄鱼因为受到埃及剧毒化工厂工业废水的污染,体型突破了历史最高记录的四倍,竟然出现了身长达二十米的超大鳄鱼,不断地袭击过往的木船和游艇。 那么,在这个深度无法测得的蛇海里,就算有条十几米长的蝮蛇,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无论如何,我们该撤退出去了。 今晚唯一的收获,便是发现了墓室头顶的秘密,下次过来,或许可以沿着那个正方形缺口上去搜索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秘密机关。 垂头丧气地离开墓室之前,谷野恋恋不舍地看着池子下面的“月神之眼”,仍旧在不停地嘟囔着:“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要得到你……” 我们一直走到隧道的尽头,踏进电梯里,谷野从沉思中醒过来,微笑着向我致谢:“风,你是我目前见过的最优秀、最侠义、最勇敢的中国人,非常非常感谢!我欠你一条命,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你可以向我索取任何报酬……” 这个承诺似乎有点托大,不过随他去吧,我可没兴趣向日本人要求什么回报。救人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跟金钱酬劳无关。 等到电梯缓缓上升时,谷野抬手取下头盔,扔在脚边,长出了一口气:“轻松一下吧,还是我们地球上的自然空气更……” 的确,缩在这种累累赘赘的防护服里,安全倒是有了保障,但身体却闷得不行,一旦觉得脱离了危险,就一分钟也穿不下去了。 我也摘下头盔,伸手拉开了胸前的拉链。 第六部 1永远不死 第六部 1永远不死 下井时,谷野信誓旦旦地说要把“月神之眼”拿回来,亲手呈现给纳突拉,话说得那么满,现在狼狈地回来,肯定会令营地里的所有人失望。幸好日本人脸皮比较厚实,相信谷野绝不会因此而脸红。 我抬头去看谷野的脸,非但不脸红,反而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你没什么吧?”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向前跨了一步,弄得电梯打横一晃,狠狠地撞在洞壁上。 “我……”他张嘴时,牙床、舌头、上下颚全都变黑了。 这种情形,只有身中烈性剧毒时才会出现,我反手向腰间的背囊里去摸那个放着解毒血清和注射器的小包。 嗖的一声,谷野的脖子后面弹出一条香肠粗细、四十厘米长短的黑色毒蛇,嘴张得极大,亮着白森森的毒牙,示威一样对着我,飞快地吞吐着蛇信。真不知道这家伙是藏在哪里被带出来的—— 谷野呻吟着,左手抓住电梯侧面的钢索,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只有半分钟时间,他的头顶天灵盖上的头发便无声无息地脱落下来,飘散到电梯的地板上。 蛇毒竟然如此凶悍,只进入了谷野血液半分钟,就把他的体表细胞全部侵蚀殆尽了。 “我是……永远……不死的……永远不死的……”谷野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像是胡话,更像是笑话——第一,没有人能永远不死;第二,蛇毒这么猛烈,如果我不能及时为他注射血清,十几分种内他就要从地球上除名,是“马上就死”,而不是“永远不死”。 蛇头高昂着,瞪着绿幽幽的小眼睛望着我,尾巴尖耷拉在谷野的肩头,不住地抖动着。 我手里已经攥住了两支三寸长的小号注射器,关键时候,它们会成为我的致命暗器。 人、蛇对峙,犹如江湖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如果它的弹射速度比我发射暗器的速度快上十分之一秒,那么接下来,井口操控电梯的士兵们将会看到电梯里竖着的是两具浑身漆黑的死尸。 “永远不死……永远……”谷野呻吟着,陡然伸出右手,狠狠拤住了毒蛇的七寸,但他出手的瞬间,毒蛇已经在他脖子、手腕、手背上连咬了三口,攻势凌厉之极。 我在谷野得手的同时,手里的注射器也嗖嗖两声弹射出去,穿进了蛇头。 蛇死了,不过谷野的命也去了十分之九,满脸、满手都被一片恐怖的黑气笼罩住了,或许几分钟后,他就会彻底地失去呼吸的能力。 我握着他的手腕,用最快的速度一连进行了四次静脉血清注射。他的手一片冰冷,并且在肉眼可见的状态下,两只手腕上的脉搏都在剧烈跳动着,频率绝对超过每分钟二百次。 电梯持续向上提升,营地里等候消息的人可能永远都想不到这一刻的人蛇生死搏斗。 我无奈地取出了剩余的六支针筒,大剂量血清注射,无异于饮鸩止渴,就算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可血清里带着的异类活性菌,将给谷野的神经官能系统造成难以估量的毁灭性损伤。 “风……我是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别……别替我打针了……求你看护我的身体二十……二十四小时……求你……别让其他人挪动我……我……会……醒来……”他跌坐在电梯的角落里,双眼放射出诡异的光芒。 我暴躁地一脚踢开脚边的头盔,大声吼叫:“谷野先生,清醒些吧!没人能永远不死,没人能永远不死!” 除了传统的愚昧神话里有人可以永恒不死之外,迄今为止,地球上还没发现过有什么人可以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地重复生存下去。只要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就会在生命的某一天停止呼吸,身体的所有器官随之停止一切工作。 谷野的嘴角一直在猛烈地抽搐,慢慢翻开右肘,露出腕与肘之间防护服上的一个恐怖的方洞。 “这个……是那大蛇留下的,你看……看……我肯定没事……” 方洞约摸两厘米见方,已经穿透防护服,并且在洞口边缘渗出了轻微的黑色**,那该是伤口流出的毒血。不过,被蛇咬过留下的伤口怎么可能只有一颗牙印?最起码毒蛇的门齿也得是并排的两颗才对啊? “你确信那是条大蛇吗?”我追问着。 谷野并不确定地摇头:“不一定,不一定,因为它的腹部并没有……金点……金线蝮蛇根本不可能与其它蛇类群居在一起……我觉得,它的特征与……‘惩戒之神’……眼镜蛇更吻合一些……” 此刻,我们的脸只隔了一尺远,他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带着一股异样的甜腥味。 “眼镜蛇?”我哑然失笑,顾不得谷野是个快死的人,忍不住笑着大声叫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身长十米多的独牙眼镜蛇——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荒谬、荒谬……” 十米长的眼镜蛇出现在地球上的机率,大概不会比出门撞上飞碟的机率更高。这种蛇类中的剧毒异类,曾经在某些年代,是地球人生命的最强大威胁,非但毒性凶猛、极富攻击性,而且它本身对抗恶劣环境的能力,是普通地球人的十几倍,经常可以隐藏在岩壁洞穴里,不活动也不进食,长达一个月之久。 中国民间传说中的“草上飞、青竹须、五步倒、七步断肠”等等令人谈虎色变的蛇类,见了眼镜蛇,只会灰溜溜地逃走,根本不敢跟这种毒物叫阵。 造物主总是公平的,所以从来就没有赋予这种剧毒生物太庞大的体型,否则,极端生物学家预言的“五百年内地球将是眼镜蛇出没的乐园”这种谬论,将会成为铁定的现实。 “你不……信?”谷野吃力地喘息着,挣扎着要脱掉防护服。 “当然不信,我宁愿那是条金线蝮蛇的蛇王,也不可能承认地球上有长达十米的眼镜蛇!”在我帮助下,他终于费力地脱掉了防护服,两只手掌像是涂了黑漆一般,黑中透亮,右臂已经肿大了两倍多,像是打了数层厚厚的石膏。 “风,拜托你,守护我的身体二十四小时。我会活过来……我会给你很多钱……告诉你很多地球未来即将应验的秘密……” 日本,这个师从中国但却永远学不会中国人“博大宽容、睿智淳朴”的弹丸小国,似乎所有的臣民已经只认得“钱”,只懂得“交易”和“等价交换”。 或许谷野以为这些许诺能打动我,心甘情愿地保护他的遗体,伺候他醒过来——就像他在藤迦失踪时,以为凭借“借阅《碧落黄泉经》”的优厚承诺就能任意奴役驱使我一样。 我摇摇头,尽量把刚刚涌上来的对所谓“大和民族”的极度厌恶感强压下去:“我不会要你的钱,不过我答应你,二十四小时内守在你身边。不过,二十四小时后呢?要不要请铁娜将军把你跟藤迦一起送回日本去?” 谷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不必……我会自己回去,不必人送。风,你发誓……你会守护我……”他挺起腰板,双手扣在我的右腕上。 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在有意拖延时间,好把自己中的剧毒通过呼吸传到我身上来?因为此刻他的手太冷了,像是冰库里储存的某些动物的指爪,温度绝对已经下降到冰点以下。幸好我知道,蛇类的毒液传播,主要是靠血液的融合完成—— “答应我,你发誓……你发誓答应……” 我厌恶地用力甩手,猛的站起来:“好了,我发誓!我会守护谷野先生的身体二十四小时,不让别人肢解或者火化他,行了吧?” 此刻,电梯距离井口已经不到五米,我能听到井口守候的士兵惊喜万分的欢呼声。 “好了,谢谢……你……” 电梯停在井口,谷野也恰好歪着头,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再过了几分钟,他的眼珠上的眼白部分,也被毒气所侵,双眼变成了两颗漆黑的玻璃珠。 把守井架的四名士兵发现浑身漆黑的谷野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向后猛然倒退,根本没人敢靠上来。纳突拉、铁娜站得更远,几乎就在谷野的大帐篷门口远远地看着,连脚都没有挪动过。 没人开口,对于谷野的死,没人感到可惜,更没人出声安慰,任由我抱着他的尸体向停放藤迦的帐篷走过去。 这一刻,我不再当谷野是异族人,特别是没当他是可恶的日本人,只觉得他是自己的同伴,曾经共同浴血奋战过。现在他死了,我就算费再大力气,也要做到他临终嘱托的事。守护他二十四小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对于他说自己会醒来的那些话,根本就当是中毒后的昏话好了。 藤迦依旧在昏睡的植物人状态,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两名士兵抬了张光板的行军床进来,贴帐篷的另一面放好,跟藤迦的床相对。 我把谷野放在**,想了想,吩咐那两名士兵:“去,拿床毛毯过来,谷野先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无法说更多,更不想拿谷野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话出来哗众取宠。相信不相信是我的事,守护他二十四小时的承诺,也只是我自己答应谷野的,跟别人无关。世态炎凉,一旦谷野不能再为纳突拉和铁娜创造财富,几秒钟内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他了。 第一个跟进来探视的是苏伦,神色匆匆地问:“风哥哥,金字塔里的情况怎么样?获取宝石是不是非常困难?” 以她的身份,是绝不会管谷野死活的,并且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谷野已经被彻彻底底毒死了,尸体应该立刻火化掉,免得造成毒性污染,贻生新的什么祸患。 我长叹一声:“很多蛇,把石台层层包围了,似乎短时间内很难攫取到宝石。墓室顶上开了个四方洞口,如果有可能,我会再去墓室顶上的那层探索一次,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连夜下井的紧急情况下,摄录设备都没跟上,所以只能简单地向苏伦口述蛇阵的情况。当听到我冲动之下猛然跃下救人的时候,苏伦禁不住脸色大变,抬手捂住嘴,花容失色。 那的确是个常人很难理解的动作,特别是谷野是日本人的这个特殊身份。 “苏伦,发掘工作的进展,似乎一点都不乐观。大家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心力求取‘月神之眼’,值得吗?它的出现,是福还是祸?”辐射功能如此强烈的宝石,若是重见天日,一个不慎,岂不是会造成营地人员的极大伤亡。 更有甚者,假定它就是日、埃两国资料里所提到的“超级武器”,那么,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埃及人拥有它之后,都将有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相信詹姆斯永远都不会停止对“月神之眼”的觊觎窥测——如果地球上只有一个国家对“战略武器”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那么,这个国家只能是“美利坚合众国”。 他们可以出任意天文数字的价格来购买这种新生的武器力量,并且为了得到它,不惜动用一切非法的、非常规、非正当手段,正如他们为了得到中东的广阔油田,而不惜以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魔手伸入伊拉克一样。 苏伦也很无奈:“这件事,早就骑虎难下了。风哥哥,还有一个最新的坏消息——开罗城的朋友来过电话,总统府已经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做好了随时与军方开战的准备。昨晚,全城宵禁,今晚仍在持续,我预感到营地里也会发生战事。风哥哥,你最好随身携带武器,肯定会用得着……” 埃及国内的政治形势竟然会风云突变,真的让人始料不及,而这一切祸端的源头,便是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和那部神秘经书的下落。那么,若是有一天真的进入了蛇阵上方的墓室,会再发生什么事呢? 我能看到那洞口里折射出的金黄色的光芒,会不会也藏着数量巨大的黄金?比中央墓室里那块四米见方的超级金锭还要大? 若是换以纳突拉的思维定式来考虑,他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黄金据为己有的。 我觉得有点累了,索性背靠床头,坐在地上。 对面,就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的藤迦,没有铁娜的命令,她也被无奈地羁留于此。现在倒好,又添了个浑身漆黑的谷野,日本方面派出的人马全军覆灭,不知道渡边俊雄长官会做何考虑?对于“月神之眼”和超级武器的觊觎应该可以停止了吧? 被龙和耶兰推崇的“还魂沙”根本没有任何功效,我猜它们绝对只是沙漠里最普通的黄沙,除了被人为赋予的神秘色彩之外,没有任何魔力。 苏伦站在行军床前,对谷野的伤口检查再三,最终遗憾之极地摇了摇头。 任何人看到谷野目前的状况,都百分之百会确信他已经彻底死了。特别是**在衣服之外的手掌、手腕、脖颈、脸、脚踝……都变成了黑中透亮的浮肿,至于右臂上最后出现的那个恐怖的方形伤口,已经被流出的黑色**遮盖住。 “风哥哥,他真的说过‘死而复生’的话吗?”苏伦满脸都是不解。 我重重地点头,相信苏伦并不会像别人一样轻易笑话我,即使这句话听起来如天方夜谭般荒谬。 苏伦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牙签拨动着谷野的眼睑、鼻翼、嘴唇,又观察了超过五分钟时间,无言地彻底放弃。 谷野会不会复活——这个问题对发掘工作的进行并没有太大影响。他跟藤迦都死了,不过是减少了争夺“月神之眼”的一方势力,无形中为铁娜减轻了压力而已。 与其让谷野复活,都不如让藤迦苏醒过来更令人开心。 “死而复活……这个词汇……风哥哥,你会由此联想到什么?”苏伦似乎是在喃喃自问。 我什么都联想不到,过度的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敝,让我的脑组织只想尽快休眠一下,已经失去了任何活跃联想的能力。 “你累了……” 这是我听到的苏伦最后一句话,满含关切和心疼,接着便头一歪,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不停地做着短暂而诡异恐怖的梦——到处都是蛇,黑色的、金黄色的、彩色的大大小小的蛇。它们都有类似于发怒的眼镜蛇那样的扁平的脖颈,吐着蛇信,在我眼前不停地发出“咝咝咝咝”的怪声。 我又看到了一条超级巨蛇,眼镜蛇的颈、金线蝮蛇的身体、古怪的美人鱼一样分叉的尾巴…… 它在蛇海里游来游去,一直回旋盘绕在“月神之眼”的周围。 宝石那么亮,像是从太阳上取下的小小的一角,即使只是一角,也足够让人双眼刺痛、不敢直视了。 不知怎的,大蛇变成了浑身漆黑的谷野,嘎嘎狞笑着,不停地念咒一样重复着同样的话:“永远不死、永远不死、永远不死、永远不死……” 浑身打了个激灵,我立刻便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陡然跳起来去看谷野的脸。 他死了,确确实实死了,这是丝毫不必争辩的事实。 我对自己答应他的话,感到好笑:“日本人总是爱异想天开的,就像几十年前,他们像蜉蝣撼树般地妄想称霸亚洲、把中国变成他们的食品加工车间一样。死人怎么会复生?总不能从阎罗王手里把自己的灵魂再拿回来?” 谷野的话,像龙的“还魂沙”一般可笑。 这时我才发现,肩头披着的一件外套,已经滑落在地。那是苏伦的外套,拾起来抱在怀里,一股淡淡的女孩子的体香柔柔地飘过我的鼻尖。 苏伦不在,帐篷外,夜风又起,我听到哨兵们走来走去时战靴踩得沙地簌簌乱响的动静,也听到他们手里的长短枪械不小心碰撞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声,一片死寂。 夜闯金字塔,绝对是个莽莽撞撞的错误,真后悔不该助长谷野的迫切心情。若是到了第二天,所有工具、人员、摄像机准备整齐,步步为营地来推进这件工程,也许结果会远胜于此。那样,我也不至于用接近自杀的大无畏态度,跳下池子去救谷野…… 身体真的好累,在极度的震撼惊骇下,我浑身都在害冷,只能站起来,活动着就要麻木的双臂和双腿。 我走出了帐篷,下半夜的营地里,只有不眠不休的探照灯的光柱,重复着扫过所有帐篷的尖顶。一阵猛烈的北方吹过来,被冷汗湿透的内衣变得像层薄冰贴在我的后背上,更是冷得难受。 我用力跺了跺脚,竖起衣领,在帐篷前来回踱步。 谷野那么郑重其事地要求我守护他二十四小时,我绝不能失信。不管他能不能重新活过来,我都得履行这个诺言。 正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笼罩在沙漠里滚滚的风尘之中,显得遥远而模糊。 单看外表,谁会想到此刻它的底下已经变成了一个毒蛇的世界?它绝对是跟胡夫金字塔不同的,内部蕴藏着难以想像的秘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能接受墓室由棋盘格式变为巨池模式的现实。 萨罕长老跟幽莲去了哪里? 从幽莲的诡异表现上,我怀疑她跟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绝对有关,而且是非同寻常的神秘关系。至于萨罕长老,本身就是尊崇土裂汗大神的,而且曾经做顺水人情一样,把所有探墓者都一厢情愿地当成了献给大神的祭品—— 整件事,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有出现,那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土裂汗大神,那个鳄头人身的奇怪动物。 自小所受的唯物主义教育,已经在我脑海里扎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我们人类是地球上最高级的智慧生物,每时每刻都在与天斗、与地斗、与同类斗、与自然斗……并且我们具有日新月异的发展能力,很多时候只是把“神鬼、仙佛”当成精神支柱,内心里并不觉得他们是真实存在、并且有朝一日会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视线里。 2珠峰上的神秘预言 2珠峰上的神秘预言土裂汗大神是谁?它住在哪里?它是男是女……更重要的,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会是猛兽成精?异星生物?还是某些身怀异能的高等级地球人假扮……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假如有人能一一回答的话。 这些无异于古人屈原《天问》的复杂问题,还是让它们一起烂在肚子里好了。 我得忘了此前听到的那些神秘的召唤,当他们是清晨醒来随雾气一起飘散的噩梦吧?那样,人生会过得轻松愉快一些。 如此一想,毒蛇带来的恐怖感便渐渐在我心里疏解开了。 瞭望塔上,随时可见狙击枪上的瞄准镜散发出的幽幽寒光,只是蜷缩在上面的十几名枪手一动不动,连咳嗽声都听不到。 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觉得这是大战就要一触即发前的死寂,不知不觉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浑身也一阵阵不由自主地发紧。 纳突拉所在的大帐篷里,仍旧***通明,门口有超过三十名警卫在笔直地站立守护着。 我敏锐地注意到了一点,警卫们的武器有半数以上换成了射速恐怖的轻型机关枪,另外至少有十人手里握着的是近距离遭遇战才能用到的“压倒性制胜利器”——超短颈霰弹枪。 这种枪械在五米距离内的遭遇对战中,几乎是主宰一切的上帝之手。 装弹十二发,射速快到了单发速度零点四秒,每发子弹射出时,立体杀伤面积可以形成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形。 并且由于“超短颈”的特殊设计,枪械在高频率射击时,发生故障的机率降低到了十二万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表面上波澜不惊的营地,因为这些精良武器的陡然出现,迅速笼罩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强大压力。 黎明之前,沙漠里的寒气肆虐到了极点。 我几乎每隔十分钟便审视一遍谷野的脸色,心里的希望也随着一次一次失望减缩破灭。 两个曾经是金字塔发掘行动的主力的日本人,此刻全部躺在这里,可见“世事无常”这个成语的正确性了。 满脑子都让人想不通的怪事,因为此时藤迦身上仍旧套着那些黄金筒子,这种奇怪的装束恐怕是没法通过埃及机场的安检的——老虎与宋九下棋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毕竟一开始进入金字塔时,墓室的结构绝对是围棋盘的样式,。 我一直都在怀疑,这种形式的建筑物,可能是为了积聚某种能量而特意为之,就像古埃及人一定要把法老王的坟墓造成四面尖锥的样式。 老虎跟宋九都消失了,此刻不知道已经躲到地球的哪一个角落里,那么神秘的唐心呢?也跟他们在一起?还有老虎盗走的《碧落黄泉经》,里面到底埋藏着多少秘密?是不是有另外的拓印本存在……可惜藤迦无法开口,一切关于古经书的秘密到这里便被嘎然腰斩掉了。 我总共踱到藤迦的床前十一次,如果我有萨罕长老的“读心术”就好了,破解她脑子里的所有秘密,肯定能得到很多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 墓室结构变化之后,那口放置玉棺的古井去了哪里?难道是玉棺升上来,将古井的入口封闭住了?到底什么样的足以移山填海的巨大力量,才能把墓室如此轻松地就改动了个天翻地覆……“谁?”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骤然回头。 进来的人,是铁娜,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极度疲倦,不过仍旧强撑着向我露出微笑:“风先生,这一次下井取宝,实在太辛苦你了!”她的右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胶袋子,打开之后,是一件深灰色的防弹背心。 当她瞟着我身上披着的苏伦的外套时,眼神中露出淡淡的黯然。 她用迷魂计暗算我的事还没完,我真搞不懂她又要做什么。 从外表看,那不过是极普通的防弹背心,应该是彩虹勇士展开行动时的必备用品。 “风先生,这件背心或许你能用得着——明说吧!目前总统府与军方已经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发生震惊世界的兵变。 我们目前虽然驻扎在沙漠里,但周围五公里外,即是沙漠军团的精锐轻装步兵,大概有两个师的兵力——”以两个师的力量围剿营地里这几百名彩虹勇士,犹如饿虎搏兔,只需要一轮集团冲锋,就会把所有的帐篷和军车夷为平地。 “那又怎么样?我们持有美国护照,享有外交豁免权,就算埃及军队哗变,也不会殃及到我们。” 我、苏伦、手术刀、詹姆斯在关键时刻,都能置身事外,让这群土生土长的埃及人去自相残杀好了。 其实,美国人和欧洲列强,恨不得非洲大陆的战火常年蔓延不断,否则洛克西勒马丁公司的轻重武器不都堆在仓库里蒙尘了?再说,近百年来,欧洲人不断期待着第二次侵入非洲,重新把这里变为他们的冒险乐土和快乐殖民地。 一旦发生兵变,我们只要按兵不动,到时候出示美国公民的护照便能平安无事。 铁娜长叹,神色戚然:“风,我知道你很懂得保全自己,也很佩服你处变不惊的大智慧,但思考了一夜,仍是忍不住要送这件防弹背心给你。” 她提起背心,抖了抖,走近我,捧在手心里向我递过来。 一刹那,我又开始困惑了:“到底铁娜心里在怎么想的?她会真的担心我?她会切实地挂念我?”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忽嗔忽喜——铁娜的所作所为,件件都令我无所适从。 “不必劳你大驾了!我会老老实实呆在帐篷里,绝不会露出头去被流弹所杀——”我试着拒绝她,这种时候,还是尽量收缩防范得好,省得她又起什么鬼主意。 “这背心……是我平日穿着的。 夹层里附带着六层航天金属庇护板,能够抵御轻机枪的普通子弹扫射。 我已经为过去的事向你道歉了,现在重复一次……对不起!风,如果能平安返回开罗城去,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样子……”铁娜的眼眶里含着晶莹的泪,说话也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我犹豫着把背心接了过来,因为这种情况下,我几乎没法再去怀疑她的真心。 背心很轻,在我五指的揉捏下,发出高韧性石棉网摩擦的“嗤啦”声。 背心的侧袋里,竟然插着一柄极短小的灰色手枪,体积还不到我掌心的一般。 “这柄‘掌心雷’,送你防身,上次送你的枪体积太大,不适合你这么儒雅淡定的人携带。 风,有些话,我必须要向你说明白。 自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已经对你有了好感,当然此前我已经从卢迦灿将军呈报的资料里,熟读过你的简历……可惜,营地里的怪事,一件连一件,时间快得没法让人闲下来聊聊天、喝杯咖啡。 还是这句话,要是成功地度过劫难,我会请你去总统府的蜜娜安宫,做最好的埃及点心给你吃……”我又一次被铁娜的柔情蜜意征服了,脱下外套,穿上防弹背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但营地里仍旧一片死寂,根本没有士兵随意走动,一副如临大敌的备战状态。 铁娜笔直地站着看我换衣服,脸上挂着甜蜜的笑:“风,此前,你是不是一直恨我?”我苦笑着:“怎么会?你是统率彩虹勇士的将军,我哪敢恨你?”她的军服很单薄,清晨的寒气袭来时,令她脸颊冷得发白,肩膀也瑟瑟发抖。 如果换一个风花雪月的环境,换掉她的将军身份,或许我该善解人意地上前,轻轻拥住她,在我的怀里为她取暖。 “风,我要走了,再待下去,只怕会对你……”铁娜说了半截话,留下让我无尽遐思的韵味,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空气里到处留着她身体上淡淡的甜香,重重地掩盖住了藤迦身上若有若无的“千花之鸟”的香气。 她离去的时刻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或许半分钟后,我就会开始心疼她,为了她的安危情愿承担一切……我还年轻,年轻人总是轻易就会热血沸腾,为了某个人的一笑一颦,情愿付出所有的前程。 幸好,她及时地走了出去,让我刚刚开始沸腾的血液缓缓冷却下来。 口袋里的短枪在我的数度抚摸下,开始有了暖融融的温度。 这柄“掌心雷”手枪,是欧洲排名第三的圣马诺奥军火公司出品,容弹量只有一发,并且射程只有极为可怜的一点五米,应该是专属于女孩子用的防身武器。 背心是铁娜穿过的,枪自然也是她专用的,让我在心里一刻不停地反复回忆起她所有对我的好。 今天,她把最贴身的防护工具送给了我,如果我还有男人的良心的话,必定得在兵变中拼死保全她的安全。 新的一天来临了,营地里出奇地安静。 没有了工人们的喧嚣,没有了随时下井探宝的担心,所有的士兵都全神贯注地抱着手里的枪。 天气晴朗干燥,北方劲吹,这种突然的闲适,让我极度不习惯,一遍遍地左右踱步看着谷野与藤迦的脸,甚至有一阵心血**,想要再度下井去,伺机把“月神之眼”拿回来。 古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身上的背心,时时刻刻带给我铁娜遗留下来的香气,于是忍不住催促自己要做出些什么壮举,以回报铁娜的丝丝柔情。 如果不是亲口答应过谷野,要守护他二十四小时——我早就到铁娜身边去了。 午饭是苏伦送过来的,满脸都是严肃紧张。 她的腰间、裤袋至少有四处鼓鼓囊囊地暗藏着枪械,在托盘底下,则是为我准备的一支微型冲锋枪。 “形势很危急,纳突拉已经数度派人联络沙漠军团方面,我怀疑今天看似平静安宁的营地里,马上会有惊天变化。 风哥哥,如果有事发生,我希望你能立刻放弃一切幻想,随我一直向西撤退……”她敏锐的目光从我衣领开口处看到了那件防弹背心,意味复杂地叹着气。 聪明如她,当然知道背心主人是谁。 “不要企图插手军方的事,虽然营地里全都是铁娜领导下的彩虹勇士部队,但有可靠消息,军方已经派出内务部队囚禁了至少一半以上彩虹勇士的家人,做为要挟士兵倒戈的砝码。 所以,这一次……”这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警告,苏伦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仔细考虑便能明白,纳突拉大祭司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铁娜的“虎口”边,在彩虹勇士的环伺之下贸然动手。 初到埃及时,我便对军方与政府的公然不和有过了解。 任何一个国家,无论它是大如美国还是小如黎巴嫩,政府都得牢牢地把军队控制在自己手里。 一旦军事上失控,那么政治上的宝座绝不可能坐得长久稳当。 在进餐的过程中,一直都是苏伦娓娓而谈,我静默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我的赞同。 外面沉闷紧张的气氛最终影响到了苏伦的情绪,黯然结束了这顿并不融洽的午餐,并且满面忧色地问:“风哥哥,你会不会……为铁娜出手?”我又摸到了口袋里的“掌心雷”,心里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会吗?我会看着铁娜坐以待毙吗?”“你会?是不是?”苏伦印证了自己的担心,却又清楚地知道无法更改我的固执己见。 我用力挺了挺胸,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再把胸中闷气尽情地呼出去——“苏伦,有时候,男人总要站出来为一些事负责。 你是女孩子,不明白这些的。” 苏伦抢着说:“我当然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你把铁娜当成自己的知己,她呢?会不会又是一次残酷的利用?风哥哥,到这个时候,你还觉得她做的所有的事、说过的所有的话,都是完全出自真心?”她的声音蓦的提得这么高,尖锐、尖刻,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情景。 “那么,你以为呢?她是在利用我?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我——”我握紧了手心里的枪,再次感受到枪柄部分因它的原主人无数次的爱抚而变得极度光滑的感觉。 “我不知道,也许我说的全部是错的,对不起。” 苏伦黯然,垂着头不再开口。 僵硬沉闷的气氛填塞了帐篷里每一个角落,苏伦沉默地取出身上携带的四柄大口径手枪,又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缓缓擦拭着枪械。 自从人类制造出第一柄手枪以来,这种强力杀人武器子弹发射的顺畅性就成了伴随它终生的诟病。 因为在平均寿命一万五千次发射的使用过程中,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自己扣动扳机时,子弹会不会卡在枪膛里,从而被对手抢占先机?任何一次枪械对决,生与死都只是十分之一秒的差别,所以,越是玩枪的高手,便越会小心谨慎地对待自己的枪械,把它们当成自己的手足、自己的情人一样小心呵护对待。 “我会小心——苏伦,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听你的,绝不盲目与军方力量对决。” 我知道苏伦在担心我,沙漠军团的武器配备清一色来自美军现役枪械,而士兵的编队攻击作战能力之强悍,也是在整个非洲大陆名列前茅的,毕竟他们是在非洲版图上最靠近欧洲的国家,随时都能接触到欧洲列强的最新战术指导思想。 单凭营地里这一小撮人,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抗军团方面的进攻的。 苏伦没有回答,只是埋头擦枪,并且将弹夹撤下,仔细地检查着每一颗黄澄澄的子弹。 我尴尬地踱到谷野的床边,看着他那张黑中透亮又死气沉沉的脸,幻想着下一刻他能忽的做起来,拉着我的手说“谢谢”。 “他真的死了!他说过能死而复生?真的说过?”苏伦的话同样充满迷惑。 以她在冠南五郎大师门下的造诣,可谓见识深广,但恐怕也没见过永生不死、死而复生的“超级人”吧?“他说过,千真万确地说过,并且要我发誓守护他的身体二十四小时……”其实,龙也说过几乎同样的话,要耶兰保护自己的身体,然后借助“还魂沙”的力量重新活过来。 “可能吗?”苏伦没来由地笑了,把细致检查过的枪藏回原处。 当我给她讲述金字塔下面发生的巨变时,几乎每隔一段话,就要人为添加上一句“世界上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这样的注解。 从墓室结构改变到“月神之眼”出现,从宝石的强烈穿射力到蛇阵翻滚涌上来,从墓室顶上跌落巨石再到蛇海里出现的一只来历不明的怪物……在打通金字塔外壁之前,没有人能想像出这些,但这些都已经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的世界里了。 苏伦走过来,详详细细地观察着谷野的脸,依旧困惑无比:“风哥哥,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复活的迹象。” 我也看不出,但此刻距离二十四小时的约定刚刚过了一半,我当然还要继续守下去。 反正我的神经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咄咄怪事弄得麻木不仁了,就算再多一件“死而复生”的事也无所谓。 黄昏时,久不露面的詹姆斯忽然诡谲地钻进了帐篷,满脸堆着虚伪的微笑:“风先生,如果你现在有时间,我想认真地跟你聊聊——我手里有好多个奇怪神秘的话题,都是关于金字塔的,而且我知道,你在追索《诸世纪》预言里‘大七数’所指的意义……”在等谷野苏醒的这段时间里,由詹姆斯来讲故事,倒是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詹姆斯并不在意左右躺着的谷野与藤迦,一落座,便摘下近视眼镜,一边擦,一边微笑着开始叙述——“你已经知道,我是为美、印两国服务的,所以每年都会有一半时间住在印度。 我想说的第一件怪事,就是发生在印度北部高海拔山区,大约是珠穆朗玛峰南段的一处极陡峭的山崖上。 时间则是一九九五年末,印度、尼泊尔、美国三地联合登山队的一次探险活动时,很荣幸,我担任了那次行动的随队翻译——”这个开头略有些沉闷而冗长,所以我略微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接下来的两句话,一下子刺激到了我疲累的神经——“我们进入雪山地区的第四天,在断崖的背阴面发现了一座刻着经文的黑色石壁。 你可能想不到,石壁上的古怪文字,翻译过来,就是以下的几句——1999年7月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相互残杀发生了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于我而言,这些诗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所以不等他背诵完,我已经直跳起来:“什么?你说的话……不可能!”猛然,我意识到自己最近已经说了太多的“不可能”,而事实证明,这些人类想像中的“不可能”都是真实存在并且随时都可能发生的。 如果在地球的最高点珠峰之上发现了这样的文字,那么会是什么人留下的?或许是某些无聊的登山队员们搞的恶作剧,故意弄来糊弄世人的?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以前相似的例子发生在“神秘的麦田圈”的发源地附近,很多无聊之极的闲散人员,故意在大片麦田里制造出疑似外型飞船降落时压折的痕迹,以此哗众取宠。 詹姆斯是个很善于讲故事的人,停止叙述,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狂躁的表情:“这个故事,我曾经讲过五遍,你算是最镇定的一个了,还没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咆哮。 你该知道,能有资格听我说故事的人,并不太多。” “那是……恶作剧吧?”我半信半疑,因为近五十年来,人类对于地球第一高峰的探索从没停止过,如果有这样耸人听闻的字迹,早就被发现、被报道才对。 “对,之前的五个人,都像你一样反问过。” 我开始变得烦躁,因为我没时间跟别人打哑谜,特别是这种神神秘秘的哑谜:“那么,詹姆斯先生,你呢?你当时看到这样的字迹,难道不会认为是闲人搞出来的无聊游戏?”詹姆斯微微一笑,取出一只电子记事本,轻触屏幕:“看这个字,以你的考古资历,应该能轻易认出它对不对?” 3神秘复活 3神秘复活那是一个中国的古汉字,追溯其历史,这种笔体应该出现在殷商文化之前,是被发现于专供祭祀用的庙宇大钟上,所以,中国文字史上一直把它们称为“钟鼎文”。 屏幕上显示的是个“大”字,我的专业课虽然不是同级生里最棒的,但自己课余的时间,一直都花在某些古文化的生僻之处,别说是钟鼎文了,就算是更高深些的蝌蚪文、龟甲文、飞龙伏凤铁笔篆字,都不在话下。 我看了这个字,猛然醒悟:“难道……山壁上刻着的字,竟然……是……钟鼎文……”随着詹姆斯笑容隐去、严肃地点头的动作,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钟鼎文的识别与撰写,都非一朝一夕的粗浅学者能办到的,而写字的人若已经有了丰富的中国古文化的积淀,自然也不可能肤浅到要费力在山壁上写字来蛊惑后人了,所以,这些文字的真实性、严肃性都应该有所保证。 “风先生,还有一点,当时我们看到这些文字时,没有一个人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字,甚至怀疑这些字是属于古埃及象形文字那一类的,只能竭尽全力地描摹下来,登山结束后拿给印度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们识别,才得到了这段顺畅之极的话。 所以,我从来没质疑过它的来历——它是来自上天的警示,一定不是地球人留下的。” 关于《诸世纪》上的文字,本来就有很多神神秘秘的传说,大致意思是,那本书的作者,是秉承了上天的指引,才无中生有创造出了无比灵验的文字与诗句。 既然是上天的指引,绝对不可能只存在于一时一地,六年来,詹姆斯一直都在找人探索研究这些话,但是没有取得一点进展。 “关于这些文字,当时我已经用小型摄像机做了详细记录,如果风先生感兴趣,我回到印度后,用快递转寄给你……”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我看得出詹姆斯不是个喜欢白给人家便宜的好心人:“博士,你需要我做什么?要知道,‘月神之眼’已经出现,如果有本事,你随时可以自己进墓穴去取。 除此之外,我看不出还能帮你什么忙来换那些资料。” 詹姆斯的话太过玄虚了,因为这种神秘的轶闻向来传播得极快,往往在第一时间就被小报记者刺探发表,为什么能掩盖到现在才说出来?詹姆斯看出了我的怀疑,不慌不忙地解释:“那一次,联合登山队并没有成功登顶,因为天气预报的失误,导致队伍在六千五百米营地驻扎的当晚,天降暴雪,并且连续迸发了四次小规模的雪崩。 所以,我们只能撤退下来,更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毫无预兆的大雪崩里,他们都被永远埋葬了,而我却凭着四只雪橇狗的牵引,只身一个人逃了出来,不过——”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最末的小指已经齐根切掉。 “我的小指,被雪崩里夹杂的尖锐石片削掉了,如果不是身手灵巧躲闪得快,那么,该被削掉的就会变成我的脑袋。” 大概计算了一下当时的时间,我才发现,中国的十几家大报纸上也刊登过雪崩的消息。 并且,当时清华大学的某支业余登山队,也在雪崩里损失了三名优秀队员,曾引起过全国上下的哗然震惊。 “雪崩过后,那些石壁还在吗?”我心动了,若是石壁还在,我会马上联络印度的同学,订机票过去彻底探索一番。 大哥杨天,把那两段话郑重地记录在笔记本上,绝不是心血**的咬文嚼字。 如果“一九九九恐怖大王”和“大七数”的预言,都是确实存在的,那么在发生惨绝人寰的地球灭绝事件之前,肯定会出现某些预警信号。 珠穆朗玛峰是地球上的海拔最高点,在人类社会中有至高无上的领袖意义,所以就算有什么神秘的事发生在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中国使用钟鼎文的年代,是什么人会不辞辛苦,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在石壁上凿刻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呢?詹姆斯黯然摇头:“早就不见了,第二年春天,我便独力组织了一个科考队上山,希望能再次看到那石壁。 登顶之后,别说文字,就连整片面积近一百平方米的石壁都找不到了。 这是一件真正的怪事,如果不是有录像带作证,只怕没人会把我的话听到结尾。” 神秘事件,之所以让人觉得诡异无比,就是它出现的偶然性,时有时无,根本无从琢磨、无从下手研究。 “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只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无名小人物,博士这么做,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所以,对詹姆斯的青睐,我并不感激涕零。 “风,你太小看我了——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只是要解开这个石壁之谜,否则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闷得发慌……”詹姆斯一直在躲避着我的目光,遮遮掩掩,让我没法看透他的真实目的。 “这个记事簿,送给你好了,里面还有好多关于珠峰石壁的资料图片,你尽可以慢慢参考研究。” 他表现得很大方,不过我接过电子记事簿后,拇指在记事簿底部隆起的电池舱附近一摸,已经发现了一点点不和谐的因素。 那个地方,百分之百藏着某种窃听装置,而且是最新型的超远距离发射系统。 “博士,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个高级窃听器就免了吧?我不想给别人知道自己的私人谈话内容……”詹姆斯面不改色地笑着在自己额上拍了一下:“咦?我倒忘记了!把那个拆下来丢掉就行,只是以前做实验室监听用的……”美国人呈现给世人的面貌,向来是大度豁达而且不修边幅的,所以他用自己的马虎粗心把我的诘难轻松抵挡了过去。 记事簿里果然存储着不下五十张关于奇怪石壁的图片,并且有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视频记录。 石壁呈现出一种古怪的黛青色,宽二十米有余,高度约六十多米,高耸入云,形状像一只竖立起来的手掌。 那些形式古怪的钟鼎文,每一个都有三米见方,就写在“掌心”里。 每一条弯弯曲曲的笔画,都深深嵌入石壁里,颜色则是赭红色的,像是干涸之后的血液。 以蓝天、白云、雪山为背景,这块石壁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着,仔细端详,的确像一只并拢的手掌。 视频部分,镜头一直对准了那些历史久远的文字,很少顾及到石壁周围的环境。 其实,我更想知道,登山队是在什么环境下发现这石壁的?为什么此前那么多国家的登山人员,都没有见到过它?翻阅历史可以知道,殷商时期,所有的中国人都围绕盘踞在黄河中下游地区谋求生存。 即便是有人参悟了地球未来的灭绝变化,也不可能跋山涉水跑去白雪皑皑的珠峰上刻字为记,以警示后人。 如果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登山工具和御寒工具,真的无法想像一个生活在中国奴隶社会里的人,能够顺利抵达珠峰。 并且这些字迹最底端距离地面也有十几米高,凭借那个时代的简单工具,怎么可能圆滑自如地将文字镌刻上去?詹姆斯走近谷野床前,凝视着他黑漆漆的脸,忽然若有所思地笑着问:“他真的说过能死而复生的话吗?”我一愣,谷野的怪话,我只向铁娜和苏伦转述过,詹姆斯是怎么知道的?詹姆斯弯腰握住了谷野的右腕,闭着眼为他把脉,过了足足两分多钟,才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低语:“一点脉搏跳动的迹象都没有,怎么可能复生?简直是异端邪说到极点了,唉……”“博士,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死而复生’的传言?”我感到了某种危机感,而且忽视了一件事实,那就是谷野说过“守护他二十四小时”,应该包含着“不要让任何人碰我的身体”这一条在内的。 詹姆斯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碰触过谷野身体的人,以至于后来发生的惊变结果,让我由衷地后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钱,士兵们随时都可以向你兜售任何消息!”他向帐篷后面指了指,意思是有人偷听了我的话,再以高价转卖给了他。 这个理由不算充分,如果詹姆斯对我说的话感兴趣,那么肯定是想要在这帐篷里获取什么——“风先生,你该知道,在古印度的瑜珈术里面,有数种可以让人停止呼吸长达十昼夜的心法。 施展这种功夫的高手,从外表看,已经跟死人一模一样,实际上,在他们静止不动的体表下,所有的心脏呼吸、血脉流通、新陈代谢都在以一种肉眼无法察觉的形式持续进行着。 现在,我有理由怀疑谷野是在故弄玄虚,用高明的瑜珈术来混淆视听,以达到某种目的——你的看法呢?”詹姆斯抱着胳膊,眉用力皱着,目光死死盯在谷野脸上。 瑜珈术的至高境界,便是让人进入“假死”状态,以达到彻彻底底的“干净睡眠”状态,而这么做的最根本好处,是有机地延缓了人体细胞的衰老状态,有效地激发人体细胞的剩余价值,最终达到“越来越年轻”的生存状态。 若是用晦涩的科学术语来解释的话,非常难以理解,我可以试着举个例子——某个纵横港台二十年、被歌迷们尊为“长青树”的女歌星,就是在十年前短暂的隐退时,避居到印度最南端的湖光山色之中,经历了接近一千个昼夜的上乘瑜珈“休眠”修炼。 等到再度骄傲复出时,无论是她的嗓音、体态还是音容笑貌,都至少年轻了十年之多,并且创造了在大陆一个月十六场个人演唱会的高强度表演记录。 我是她的忠实拥趸,细算她的年龄,已经远远超过了四十不惑的时代,但表面看起来,她最多只有三十岁的样子,其妩媚迷人的**力比起当年红遍台湾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先生,你在想什么?”詹姆斯笑着看我,却不知道我的思绪已经飘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果说谷野是在运用高明的瑜珈术欺世盗名,那么他的目的何在?总不至于面对‘月神之眼’宝石,甘心昏昏沉沉地度过二十四小时吧?难道他就不怕夜长梦多,在这一昼夜之内,宝石落入他人之手?”我指向谷野露在毛毯外的右臂,加重了语气:“博士,你看他的伤势,中毒如此之深,即使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加以十万火急的救治,只怕也会大伤元气。 更何况,除了我替他注射过的无针对性解毒血清外,根本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就算是瑜珈高手,身体里的毒素排不出来,不也会随着血液流动进入心脏,难逃一死?”“哼哼,有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打开他的胸腔看看心脏还跳不跳……”詹姆斯挥手扯掉了谷野身上盖着的毛毯,理智上,我知道自己该去制止他的动作,但我的身子却没有任何动作。 谷野的身体直挺挺地平躺在行军**,手掌、手腕、脖颈、脸、脚踝……所有露在外面的部位,全部黑得发亮,并且有明显的肿胀。 詹姆斯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谷野胸前所有的扣子,露出黑乎乎的胸膛,然后把自己的双掌同时覆盖在谷野的心口位置。 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野的胸膛。 外表看,根本没有心脏跳动的痕迹,如果此刻有听诊器的话,必定能印证詹姆斯的话是对是错。 这件事发生的过程中,我根本没来得及问詹姆斯这样一个问题:“谷野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的确,做为手术刀邀请来发掘金字塔的专家,詹姆斯绝对不可能好心地关注日本人谷野的死活。 无利可图的事,美国人才不会傻乎乎地不遗余力地去做呢!五分钟后,詹姆斯悻悻地放开了手:“根本……是庸人自扰,我实在看不出他有自然复活的希望!shit日本人,就知道弄些莫名其妙的鬼话骗人,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袒胸露乳躺着的谷野一动不动,对于詹姆斯的咒骂,自然也不可能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了。 我把记事簿还给詹姆斯,顺便冷笑着问:“博士,你想从这里得到什么?”詹姆斯阴沉着脸,虚伪地假笑着:“风先生,你真的误会了。 中国人是地球上最勤劳善良、智慧淳朴的民族,我是怕你给日本人骗了还不自知。 我一直是站在中国人民的立场上的,特别是阅读了大量二战历史书籍之后……”对于他的煽情的演说,我并不领情,慢慢地给谷野盖好了毛毯,不再理睬詹姆斯。 “风先生,其实关于《诸世纪》预言和‘大七数’的恐怖咒语,我早就组成了一个专门的全球联合工作室,聚集了世界各地的灵异专家、藏密高僧、神媒大师……希望有机会你也加入我们的行列……”他丢下这些场面话后,匆匆离开。 这一点要比纳突拉还强些,因为我跟谷野从井底回来后,纳突拉根本连面都没露过。 从那些珠峰上的钟鼎文身上,我不期然地联系到了中国古代“夸父追日”的神话。 传说中,夸父企图找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并且要把它捕捉回来,照亮所有的黑夜,于是一直向西追,直到累死在半途中。 珠峰在黄河中游区域的西南位置,夸父向西逐日的时候,会不会方向偏移,误打误撞进入了珠穆朗玛峰附近的山区……这种牵强附会的联想,有点像三流小说里的桥段,足够引人哈哈一笑了。 这一天过得好快,转眼间,探照灯的光柱又亮起来了,不停地从帐篷前的沙地上掠过。 再有三个小时,便到与谷野约定的二十四小时守护的结束时间了。 我在帐篷里来回踱着步,对他的所谓“复活”言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 门帘是半卷着的,当我踱到门口时,从门帘侧面恰好看见罗拔带着一小队人走向铁娜的帐篷。 这一行人共九名,每个人胸前都挂着冲锋枪,腰间的武装带上,则满满当当地装备了手榴弹、手枪、弹夹、匕首……这已经是彩虹勇士最完善的作战装备,平时在营地里根本无须这样郑重其事。 我真怀疑,下一分钟甚至下一秒钟,大战就会猛烈爆发。 瞭望塔上,至少有四支狙击步枪瞄向纳突拉的大帐篷门口,战斗一打响,这四支枪恐怖的杀伤力就将死死扼住纳突拉向外冲锋的通道。 由此可以看出,彩虹勇士一进驻营地时,铁娜命人竖立瞭望塔的战略决策绝对百分之百正确,西点军校的高材生,毕竟名不虚传。 当然,在如此空旷的沙漠里,瞭望塔和重型狙击步枪也绝非万能。 如果沙漠军团的人在外围使用肩扛式地对地火箭筒,在准确的方位数据指引下,只须一枚火箭筒命中,狙击手们就将抱着他们的武器一起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于未来的战事结果,没人能够准确预测。 我希望自己能帮到铁娜,能还了她这份深切的人情。 既然自己将来要像大哥那样做当之无愧的“盗墓之王”,就必须得从任何细微处做起,做能够担当大事、承担责任的好男人。 诚如古人所说,不积溪流无以成江河——战乱之中,才能激发我身体内的潜能。 “几点钟了?”有人在我身后发问,声音懒洋洋的,仿佛大梦初醒。 我身后,只有一个昏睡的植物人藤迦和一个死人谷野,他们两个本来都是绝不会开口的——“几点了?又到晚上了吗?时间可过得真快,唉……”分明就是谷野的声音。 我回过头来,谷野早就掀去了毛毯,盘膝坐着,脸上带着波澜不惊的微笑。 他的脸色已经不再漆黑一片,而是白里透红、容光焕发,显得比受伤前更生机勃勃。 “你真的复活了?”除了这句话,我的思维系统已经被巨大的震撼所压倒,无法说出更合理的问候语。 谷野笑着,把胸前的纽扣一一系好:“风,你果然守信用,多谢了。” 我苦笑着,怯怯地不敢向前走,毕竟这是第一次遇到“死而复生”的怪事,没有例子可以比较遵循。 “风,你已经数次救了我的性命,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谷野双掌上下交叠着横在膝盖上,仿佛气功高手在每次运功结束后最后的收尾动作。 这种奇妙无比的事,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眼前了——真该详详细细地用摄像机记录下来,或者让营地里所有的人都来做个见证。 我强抑着心里的忐忑,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向谷野肩头摁下去。 我必须得证明,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而不是一个大梦里嵌套着的另外的小梦。 他的肩非常坚实,手指接触肩膀的刹那,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跳跃激荡的勃勃生机。 “这是……什么功夫?是最高明的瑜珈?还是江湖上早就失传的‘龟息功’……”瑜珈是古印度武功,而中国的“龟息功”同样能达到瑜珈的最高明境界,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印度人早就承认,瑜珈功不过是唐朝时“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带过去的某部大唐典籍上生搬硬套下来的东西,可以说是中国“龟息功”一类功夫的翻版。 既然玄奘西去时可以把“龟息功”传播到印度,鉴真东渡时,当然也有可能将之流传到日本列岛吧?这一点,我跟詹姆斯的猜测,可谓殊途同归。 “什么都不是——我之所以能永远不死,那是‘亡灵之塔’中‘十九颗佛舍利’的功劳。 风,在盗墓这一行里浮沉,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日本国最著名的‘吞下佛舍利得不死永生’这句话吧?”“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日本人的所有古文化,都承袭于一衣带水的邻邦中国,所以无论是他们建筑、文化、民俗、习惯都带着中国唐代文化原汁原味的烙印。 中国唐代尊崇佛教,于是日本这么多年来,也以“佛国”自居,本土建立了非常多的佛寺、佛塔。 亡灵之塔,原名“木碗舟塔”,以坐落在北海道木碗舟山枫割寺得名,是一座七层、高达三十五米的古建筑。 刀兵四起的幕府时代,混乱割据的各方势力一直对亡灵之塔倍加尊崇,小心谨慎地维护着,所以历年战火频发,各地古建筑被损毁夷灭的不计其数,只有木碗舟塔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且香火日益鼎盛,渐渐成了北海道乃至日本国内的一大盛景。 4藤迦的神秘身世 4藤迦的神秘身世“佛舍利”是佛门高僧修行到极高境界坐化烧炼之后得到的东西,在佛门中被成为“舍利子”或者“亡灵石”。 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天皇亲笔下了手谕,把全国所有寺院里保存的舍利子,共十九颗,全部迁移到木碗舟塔来,所以“亡灵之塔”这个名称渐渐在民间广泛流传,甚至已经取代了它原先的正式名称。 吞下佛舍利以求永生——这样的传言,不仅仅是在日本存在,全球任何一个尊崇佛教的国家都会有类似传言,就像中国古代道士炼丹,乞求长生一样。 唯其科学性,根本没有准确的证据可以查考。 “风,我欠你那么多,我离开之前,你可以提任何问题,我会尽可能地回答你。” 谷野对待我的态度已经完全消弥了敌意,缓缓地呼吸吐纳着,胸口不停地幅度夸张地起伏着,那应该是一种高明到极点的内功修炼方式。 他的目光澄澈而睿智,带着洞察一切的神光,跟先前的猥琐模样大不相同。 “你……还是谷野吗?”这是一个傻问题,但却是一切问题的基础。 “当然是……不过,也不是。 真正的盗墓高手谷野神秀目前隐居在枫割寺里修行,而我,不过是他的双胞胎弟弟谷野神芝,赶到埃及来,是为了探索‘月神之眼’的神秘信息。 在此之前,我只是枫割寺里的苦行僧,几十年来始终不出寺门一步,所有的思想都用在参悟‘海底神墓’的秘密上……我调整呼吸,迅速在自己脑子里梳理着乱七八糟缠绕着的线索,脱口又问:“那么,你怎么熟知盗墓界的一切新旧手段、又能骗过手术刀眼睛?”在十三号别墅第一次谈判时,手术刀并没有发觉面前的谷野是另外的人所假冒,要瞒过他这样的老江湖,不是件容易的事。 谷野笑了笑,扬起自己的双手,掌心对着我:“风,你看这是什么?”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只手掌而已,我凑近去看,隐约看见他手心里的掌纹似乎有些怪异。 帐篷里的灯不是太亮,我只能看个大概。 谷野轻轻吁了口气,双肩一震,掌心里蓦的亮起了淡淡的红光。 这下我看清了,他的掌纹全部以逆时针的方向旋转着,在天、地、人三纹的核心,全部交叉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按照正常人的掌纹,这三条手纹是根本不可能产生交叉点的,除非是后天的生存环境发生无与伦比的剧变——“三纹相交,命运倒错;掌现涡流,生死逆溯。” 这四句命理格言,是大学时,一个意大利的著名占卜大师告诉我的,而同样的说法,也能在中国汉末晋初的《管恪神术》这本古籍里找得到。 无疑,谷野的掌纹就是属于这一种“异类”,而且他的武功深藏不露,竟然可以把全身血气中蕴含的热量凝聚在掌心里,形成“无量明灯”的超自然现象——我以前低估了谷野,幸好还没造成大的后患。 由此可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古语,绝对应该牢记于心。 中国古人说过的很多话,都是几百年、几万人的生命历炼而成的结果,是真理中最闪光的精华部分,若能细心领会,必定能够大有斩获。 “我们的家族历史,可以清晰上溯到第一代幕府时期,而这涡流掌纹,更是家族的最显著特征。 三年之前,神秀突然从海外游历中回到枫割寺,把此前修炼而成的所有武功、智慧全部传给我,把我从一无所知的修行僧培植成了能够以假乱真的盗墓界高手。 而他,则把自己封闭在漆黑的密室里,修行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法术……”我越听越糊涂,人与人之间通过某种“醍醐灌顶”式的传递方式,进行武功、内力、智慧的交流,并不稀奇,但谷野神秀到底要做什么呢?弃辛苦创立的盛名不顾,去修炼“法术”?一提到法术,所有华人心里最快速联想到的会是“茅山术”或者“江西龙虎山张天师捉鬼术”,孰料像谷野神秀这样的日本人竟然也拾人牙慧,修炼起这种东西来了。 “法术”与“盗墓”,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一个是唯心主义的鬼神手段,一个是严谨精密的科学探索,无法想像谷野神秀那样的名人,竟能抛开一切,彻底把自己封闭起来……如果可以这样理解——面前的谷野承接了谷野神秀的一切思想,是否已经可以看作“他就是盗墓专家谷野”?而远在日本枫割寺的谷野神秀,已经清空了自己过去的历史记录,脱胎转化成另外的一个人了?我的脑子真的乱了:“谷野先生,‘亡灵之塔’号称可以‘通向海底神墓’……这是真的吗?神秀先生修炼的,可否是破解‘亡灵之塔’的法术?”谷野的复活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原来世界上竟真的存在两个谷野,我跟苏伦此前的怀疑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准确性。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巨大**,能让谷野神秀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真正切入漫长枯燥的“修炼”中去呢?在日本的北海道一直流传着一个诡异的传说,“亡灵之塔”一直是做为“镇海眼”的工具存在的,从这里一直能通向日本古代神话里的“海底神墓”。 所以,日本历代高僧,都以能来枫割寺参悟“亡灵之路”的秘密为荣。 我去过枫割寺,印象最深的是秋日山寺里千万片如血的枫叶,而不是青灯黄卷旁边跌坐诵经的僧侣们。 来埃及之前,我是标准的唯物主义者,对全球各国流传的某些荒诞无稽的神话轶事一律指斥为“荒谬”,所以对只在传说中存在的“海底神墓”一直抱着“子虚乌有、纯属谣传”的态度。 记得日本旅游杂志上曾披露过一段古籍《东密录》上的文字,大意是说——“人死后,灵魂是永恒不灭的,附着于水,漂流海上,最终会化为五花水鬼、粉夜叉。 在某个黑暗无光的海域,所有的灵魂经轮回漩涡进入海底神墓,凝结成天神的羽翼。 天神沉睡于此,期待有缘人通过亡灵之塔的拯救。 到那时候,天神掀开神墓喷火而出,拯救世界,令日出之地永远昌盛荣耀……”《东密录》做为日本唯一一本野史轶闻笔记,其历史地位,与中国的《搜神记》有极大相似之处,是一切日本神话故事的起源。 “是真的,而且我已经参悟了最后的关键环节,将十九颗佛舍利全部服下,能够达到生命无限循环的境界……我知道,你心里会存着很多疑惑不解——地球上的很多事,是无法以应用物理学来解释的。 那套《碧落黄泉经》原先就是放在‘亡灵之塔’里的,加盖了天皇的亲手封印……”谷野始终双手合十,腰板挺得笔直,而双膝叠坐的架势,更是标准的日本僧修炼时的定式。 他指向昏睡中的藤迦:“我会陪公主一起离开,关于‘月神之眼’的信息,已经储存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神情无比平静。 “带她走?为什么不早带她走,反而一定要在复活之后?”救回藤迦后,谷野一直都没提到过要送她回日本的话题,偏偏在今晚死而复生后要这么做,我有理由怀疑他的动机,并且没有纳突拉和铁娜的允许,是任何人都无法离开营地的。 谷野笑了:“探索‘月神之眼’的秘密,是我和公主的共同任务。 现在任务完成了,虽然公主出了状况,但我们既然一起来了,就必须得一起回去……”我被他说的话又一次弄糊涂了,忍不住提高声音:“藤迦到底是什么年代的皇室公主?”查遍近代日本天皇家族的婚姻史,恐怕也找不到藤迦这个“公主”的来历。 所以,我有必要弄清她的身份,毕竟“公主”这个称呼是不能随随便便乱叫的,难道日本的历史学家故意隐瞒了天皇的社会关系?在政权更替的漩涡里,一个小小的变数,最后将会影响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乃至影响到周边国家的安定繁荣。 日本是中国的近邻之一,它的国家大事、时局动荡,搞不好会直接损害到中国人民的生存环境。 “她是天皇的……女儿……”谷野艰难地解释。 我仰面打了个哈哈:“开玩笑,难道我会连天皇的三男四女共七个儿女后代都弄不明白?再说,天皇最小的女儿菊芝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他怎么可能再多出藤迦这样年龄的女儿?”日本不过是东海的弹丸小国,国内发生的任何新闻,不消五分钟便能传遍五大洲四大洋的每个角落。 天皇的家族历史,更是透明得仿佛玻璃养殖箱里的蚂蚁,连最细的触须、鳞片都被放大得一清二楚。 藤迦依旧昏睡,外面的营地里依旧安静,只有越来越紧的北风一阵阵吹个不停。 “藤迦公主的身世非常离奇,她是……‘新月龙象派’忍者的圣女天象十兵卫……与天皇在‘扶桑神树岛’的……‘日出天坑’内缱绻而生下的亲骨肉……”如此冗长复杂的回答,弄得我的思维又开始打结发晕。 日本的忍者派别非常复杂,往往在一个大门派下面,会融汇综合了几百个小的门派,每个小门派都会有自己的渊源历史、谟拜圣物。 “新月龙象派”,应该是隶属于伊贺派门下的一个极偏门的小派,至于什么圣女、天象十兵卫之类的名词,我就无法在记忆里找到它们的位置了。 谷野拗口地讲完了藤迦的来历后,起身下床,走到藤迦床前,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愁容。 看来,他虽然有“死而复生”的特异功能,却没办法让植物人复活。 他在藤迦身边捏起了一撮沙粒,皱着眉放进嘴里,忽然开口:“这是什么?风,这些沙子是你放上去的?”“就算是吧——那是埃及某个教派里的‘还魂沙’,据说有召唤灵魂的能力,可惜并没在藤迦小姐身上奏效。” 谷野疑惑地嘎叭嘎叭嚼着沙粒,让我的听觉神经持续忍受着噪声的考验。 我对于谷野的回答,百分之百不满意。 风流天皇的**韵事,是日本小报的最佳报道题材,如果真有藤迦这么一位公主的话,只怕早就“纸里包不住火”,泄露得满大街都知道了。 但是,谷野又有什么必要对我撒谎?他那种严肃认真的态度,绝对不像是信口胡说。 日本僧侣与中国僧人在修行方面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那就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些得道高僧,为了自己毕生的虔诚修炼着想,人生字典里已经没有“说谎”这两个字了。 谷野郁郁地长叹,凝视着藤迦的脸:“公主自小生长在枫割寺里,她身体里所俱备的异能,连龟鉴川、布门履两位一百三十岁的高僧都甘心佩服。” 我“啊”了一声,无法不表示自己的惊骇。 日本著名高僧龟鉴川大师一生,最大的成就有三个——破解了日本围棋史上的“呕血百战局谱”;将中国人的易经六十四卦推演成一百二十八卦,成倍地增加了周易测算的准确性;再有就是用自己“开天目”的本领找到了德川幕府时期沉没在日本近海大陆架边缘的一艘皇室古船。 三件事,令他成了战后日本人心目中的国家英雄,在国人心目中,其伟大形象甚至能跟天皇媲美。 至于布门履大师,一直默默无闻,毫无名气,但却被龟鉴川恭恭敬敬地尊为“老师”。 新闻界借此推断出,布门履必定不是寻常人——这两位高手,自从二战中日本人失败后便隐居在枫割寺里,轻易不见外人。 若是藤迦有“让两位超级大师”折服的异能,这……这该是条震撼亚洲的头条新闻啊,怎么可能一直没被爆料出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碧落黄泉经》的,虽然自始至终,我跟铁娜都没能从谷野手里借阅到这套经书,现在他总可以告诉我一点经书上提到的秘密了吧?谷野不好意思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脸上泛起一阵潮红:“不好意思,风——那套经书是用号称‘全球最复杂的文字’记载而成的,除了藤迦外,根本没人能读懂……”全球最复杂的文字,指的就是从古印度流传出来的梵文,但我不相信这么大的日本国,竟然连读懂梵文的学者都找不到?谷野清楚我心里在想什么,坦然面对我疑惑的目光:“风,或许我说得不够明白,梵文亦是分为很多种类,就像中国的古文字分为钟鼎文、蝌蚪文、甲骨文、大篆、小篆等等。 不同的是,你们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伟大的王者预先洞察了文字的弊端,采取了‘统一文字’的做法,才会万川归海,将晦涩歧义的历史记载迅速整理一新,让后代能从小篆推演出汉隶文字,一直延用到今天……”我用心听着他说的话,很快领悟了他的本意:“你是说,经书上的梵文跟现代梵文无法通译对不对?”谷野赞许地点了点头:“是!我们只能确认经书上的文字属于梵文的一种——现在看到、听到并研究着的,都只是通过藤迦公主的编译才拿到的资料。 你知道吗?当年中国大唐鉴真大师东渡,之所以带这套经书过来,便是想集合日本岛佛门僧侣的力量,共同研究它……”我心里连骂了好几句粗口,这种“经书源于鉴真东渡”的鬼话,杀了我也不信。 “公主四岁那年,就能读出经书上的文字,所以,她的存在,比任何经书古卷都有意义,我必须要陪她回日本去……”我暗自冷笑:“要想在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下带走藤迦,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风,现在我代表枫割寺的僧众,正式邀请你再次光临寺院,共同参与‘亡灵之塔’的破解工作。 当然,我们能够支付你的工作报酬,将会远远超出你的预想,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目前日本的四大财团都是我们的强力赞助者……”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我心烦意乱,在帐篷里不停地转圈。 “你现在就离开营地,那就表示直接放弃‘月神之眼’了?渡边长官那里,你怎么解释?”我一直以为谷野在埃及的一切行动,都是日本政府在背后支持,而他的所有行动结果,都必须得向政府部门汇报才行。 谷野坦然微笑:“在你眼里,‘月神之眼’是一切神秘事件的开始,而在我看来,它却是所有祸乱争端的结束。 你要它,尽管可以据为己有,只不过,当宝石不再被人尊崇谟拜之后,它跟一块普通的石子有什么区别?”我摸摸下巴,没听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能隐隐约约感到,他似乎知道很多“月神之眼”的内幕。 这么多怪话,真希望苏伦也同时在场,我们两个一起听一起思考,总比我一个人在团团迷雾里绕来绕去的好。 “像你一样,我们追求的都是解开‘大七数’的地球毁灭大限的秘密,唯一不同的是你刚刚开始,而日本枫割寺的研究已经不知不觉进行了七十多年。 真想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的话,来枫割寺吧,相信你会感到不虚此行……”`我有很多问题要问的,甚至秉烛夜游、通宵达旦地问,只怕也探讨不完,但此刻外面的瞭望塔上陡然想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同时,警报器发出了一道又一道凄厉的红光。 “不好,兵变开始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一步跨到门边,视线所及,铁娜正带着罗拔和那队士兵飞快地奔向纳突拉的大帐篷。 大帐篷外的卫兵自动闪开,让这一行人顺利进入大帐,随即又队形合拢,严密地封住了帐篷的入口。 铁娜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军事天才,总不会连“孤军深入”这样的大禁忌也不顾吧?若是贸然进了纳突拉的腹地,只怕进去容易、出来就万难了。 瞭望塔第上的枪手们全部伏低,仅在瞄准镜后露出迷彩军帽的一角。 营地外围军车上的守卫们,也都迅速进入了战备状态。 表面上看,大家都在刀枪出鞘,却找不到引发危机的导火索。 “谷野先生,我得先出去,你千万要等我回来!”我心里对铁娜的记挂,要远超过对谷野和藤迦的关心。 出了帐篷后,我向左侧的帐篷阴影里一闪,随即猫着腰迅速横向移动,谨慎地避开瞭望塔上的士兵的视线,几分钟内便悄悄到达了纳突拉的帐篷后面。 “大祭司,我这里有总统亲笔手谕,你要不要看看?”是铁娜的声音,冷漠而严厉。 “怎么?总统是要撤换我的职务吗?”纳突拉回答。 “对,总统的命令,一是免去你的大祭司职务,第二则是要你远离开罗城,去上游水库,负责整个埃及的水务调配工作,并且从见到手谕的这一刻,立刻开始执行。” 帐篷里应该还有手术刀在的,可是一直静悄悄地听不到他发出的动静。 我把身子伏得更低,向身后的军车方向打量着。 十米之外,车顶上有两挺机枪、两名射手。 车下则是四名井字形站位的士兵,举枪对着帐篷这边,另外驾驶室里还有一个人,看样子像是这几个人的班长。 目前搞不清兵变是纳突拉发动的,还是根本就是铁娜的清除异己行动,反正此刻帐篷里的兵力对比,应该是铁娜占了百份之九十九的绝对胜面,似乎我赶过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风哥哥,你……你始终还是不放心铁娜……”苏伦也悄悄跟了过来,双手各握着一柄手枪,枪口对准军车附近的士兵。 每次提到铁娜,她的声音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酸溜溜的醋意。 我歉意地笑了笑,向谷野所在的帐篷望着,还在纳闷他究竟会用什么惊世骇俗的方式离开? 5兵变猝起 5兵变猝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纳突拉狂笑起来,用力拍着桌子,发出“砰砰砰砰”的巨响:“什么?免去我的职务?你知道不知道,沙漠军团的轻装步兵就在五公里外,十五分钟的急行军就能把这里夷为平地?铁娜将军,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从这一刻起,我不再归总统府领导,而是属于沙漠军团直属管理。 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起见,请马上退出帐篷,带你的亲信离开营地,否则……别怪我不给总统先生留面子……”沙漠军团的确是支庞大而恐怖的军事力量,可惜远水不解近渴,十五分钟内,铁娜的子弹能把纳突拉杀死一万次了。 此刻,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进入营地来的真正目的——金字塔下面有蛇、蛇群里有“月神之眼”宝石、墓室的顶上还有一层神秘的世界……人类的贪婪、仇视、狂妄的本性逐渐占了上风,都把攫取军事权力当成了自己的首要任务。 “风哥哥,既然铁娜没事,咱们离开吧,这里会比较危险……”苏伦低声建议着,身子已经完全贴在地面上,生怕被瞭望塔上的枪手察觉。 苏伦说得很对,如果把自己置身于决斗的漩涡里,非但无利可图,弄不好还会莫名其妙地送了命。 这是埃及国内的两派势力之争,无论谁干掉了谁,都跟我们这些外来者毫无干系。 “纳突拉,你被捕了。 寇农,你到外面去,通告所有的士兵,纳突拉犯有叛国投敌罪,即日起接受隔离审查。” 铁娜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一个年轻士兵答应了一声,大步走出帐篷,手里提着扩音器,大声重复着铁娜的话:“所有士兵听着,总统有令,纳突拉犯有叛国投敌……”在我看来,这名士兵根本没有任何身处叛乱环境的经验,贸然走出去,暴露在几百个不知敌我的枪口下,简直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果然——话只喊到这里,陡然间,“噗噗噗噗”连续四声闷响,这个叫做“寇农”的年轻士兵已经身子后仰,直跌了出去,胸口开了一个碗口大的对穿的血洞,立刻丧命。 他只中了一颗子弹,其余三颗,准确无误地射杀了帐篷门口的另外三名士兵。 枪手的突然发难,十分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我一直觉得他们是属于铁娜领导的,肯定是站在她的这边,谁能料到,一出手便是狠辣之极,仿佛早已经得到了某方的狙杀指令。 帐篷门口的士兵一片哗然,左右分散,迅速卧倒在帐篷后面的阴影里。 即便如此,当四支狙击枪轮番开火时,又毫不客气地夺走了六名士兵的性命。 枪口上弹射出的火舌,比国庆日政府施放的焰火更耀眼,并且他们的射击技术,也高出我的估计不少,几乎是枪枪毙命。 这种突然的变化,似乎打乱了铁娜的部署,帐篷内部突然陷入了沉默。 所有负责外围警戒的士兵,已经全部各找掩体,匿伏隐藏,不敢露头。 一方面,中远距离枪械对抗中,轻型武器的射程和精准度都无法跟居高临下的重型狙击步枪抗衡;另一方面,同属于一支部队的人马起了内讧之后,没有接到明确指令的士兵,只能隐藏自保,不敢冒失出击。 一瞬间,这片广袤的营地里,出现了真正的死寂。 沙地如此冰冷,但我跟苏伦仍旧尽量地收缩身体,隐蔽在帐篷后面的狭窄阴影里。 开花弹恐怖的狙杀效果,令所有人心惊胆寒——“铁娜将军,现在你该清楚,谁才是营地的真正主宰了吧?”纳突拉洋洋自得地笑起来。 铁娜的声音依旧冷峻:“大祭司,不要得意得太早,实话告诉你——营地下面,我已经命人安排了总共十四个炸点的tnt炸弹。 只要按下电钮,大家一起完蛋,我死,你也得死!罗拔——”罗拔答应了一声,嗤啦一下拉开了背囊。 纳突拉叫起来:“不、不……”苏伦忽然长叹一声:“风哥哥,你还觉得,铁娜将军需要你的细心保护吗?”这句话,既有深深的醋意,又有衷心的钦佩。 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铁娜的狡诈心机,远在苏伦之上,难怪可以轻松领导埃及军队里的精锐部分。 营地里的势力斗争,犹如一盘瞬息万变的棋局,本来以为胜算在握的纳突拉,刹那间便大势尽去。 在纳突拉与手术刀进入营地之前,铁娜对于营地的军事接管已经布置得非常全面,所以,她说的“tnt炸药”绝不是虚张声势的恫吓。 在固定地点的攻防厮杀中,烈性炸弹才是毁灭一切的最终杀手。 “你在……撒谎?我不信……你能狠心……玉石俱焚地自杀……”纳突拉仍然心存侥幸。 “呵呵……”铁娜冷笑,不辩解更不咆哮。 “你撒谎!根本没有炸药!只要我一颗信号弹发出去,十五分钟后沙漠军团就掩杀过来,嘿嘿,到时候……”就在此时,瞭望塔上蓦的升起一发明亮之极的信号弹,跃升到四十多米的高空后,砰的一声炸开,绽放成红、白、黑三色的礼花。 礼花正中,是一面土黄色的古式盾牌,在夜空中足足保持了六秒钟,才缓缓坠落下来。 红白黑长条加古式盾牌,正是埃及国旗的式样。 纳突拉身边一定有无线通讯装置,向铁娜叫嚣的同时,已经用某种暗语通知了瞭望塔上的叛军。 大军压境,营地将会在剧烈冲击下,化为乌有。 说实话,明知道有“国际公民保护法”这条全球通行的战争原则法令,我仍然不敢确信自己能在战火中得到特殊保护。 近年来,死于非洲战火下的各国记者、平民、维和部队已经不计其数,甚至波及到联合国方面派驻的官方观察人员。 流弹是不长眼睛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偷偷飞过来?苏伦艰难地扭转脖颈,观察着四周的形势。 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够自保的方法,就是突破营地外围的军车包围,向西面逃出去。 越过土裂汗金字塔后,在沙漠里穿行四十公里,将会进入金字塔分布的密集区,那里有上千条可供匿藏的甬道、河谷——关键问题是,沙漠军团会在包围圈的某些地方存在薄弱环节吗?我们能够看到的逃遁方向,军团里的战略指挥高手,必定能比我们看得更清楚。 “不可能的,苏伦,逃不出去,我的意见,咱们还是——”我向井架方向指了指。 那边没有人防守,而且在旁边有帐篷可以做为逃跑时的遮掩。 进入隧道后,虽然有来自金字塔内部的毒蛇的威胁,总比死于枪炮流弹下来的好些。 等到战斗结束,我们大可以轻松爬出来,亮出身份……苏伦皱眉:“不,风哥哥,一旦营地里发生爆炸,地下发生连锁坍塌,无异于天然坟墓一般,我们只能去跟毒蛇共度一生了……”黑暗中,我的脸唰的红了。 之所以有这种遁入地下的想法,是基于“铁娜不会引爆炸弹”的想法上的,因为我不相信铁娜的心有这么险恶狠辣。 在我心里,一直把她置于“优秀、睿智”的天平一端,就算有一点点“狡诈手段”那也只是面对叛军时的无奈之举。 苏伦暗暗叹了口气,很多话,都随着这声叹息表露无遗。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铁娜无疑是个标准的美人,而我算是个大智大勇的英雄吗?“罗拔,那瞭望塔已经没用了——”铁娜冷笑着,仿佛纳突拉施放信号弹的这一步早在自己预料中。 “是,长官。” 罗拔沉声答应。 大概只过了不到一秒钟,我脑子里刚刚在思索他们这两句对话的意思,蓦的营地里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就在瞭望塔的正下方。 物理学上“光速无数倍高于声速”这一概念又一次得到了体现,看到火球、看到瞭望塔飞上天空、看到狙击手们像木讷的玩偶一样手舞足蹈地在视野里划过——之后才听到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刚刚还是纳突拉的致命杀手锏的狙击手们,一秒钟内便已经被铁娜摧毁。 爆炸的余波久久不息,令我身子下面的地面发出了簌簌的颤抖,身边的帐篷更是被空气中迅速传递的冲击波激荡得呼啦啦乱响。 爆炸过后,是更深远的死寂。 当瞭望塔的残骸飞出营地,碎成千万片稀里哗啦落下时,营地中央已经出现了一个方圆六米的巨坑。 巨大的爆炸,仿佛是另一个更为辉煌刺眼的信号弹,相信能在广袤的沙漠上传到极远的地方。 “很好。” 良久,我听到手术刀赞许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鼓掌声。 纳突拉已经被震慑住了,声音一直都在颤抖:“我……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谈谈……”把瞭望塔轰上半空的,只是十四个炸弹中的一个,天知道当其它十三个炸弹一起引爆时,会是多么壮观的场面?“谈?好吧,不过咱们要走出去,在所有的士兵面前谈!”铁娜占据了主动权,两分钟后,已经跟罗拔一左一右挟持着纳突拉走出了帐篷。 罗拔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遥控器,比普通的电视遥控板大不了多少。 人都是怕死的,纳突拉佝偻着背,嚣张气焰丝毫都不存在了,像只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 铁娜举着扩音器,大声宣布:“埃及总统令,即日起,免除纳突拉本人大祭司一职,押送到军事法庭受审。 所有士兵,无论跟纳突拉有任何牵连关系,都会受到总统特赦,既往不咎,永远不会追究此次的叛国行动。” 在她身后,总共有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枪口一直对着两侧军车旁边的同伴。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此时此刻就算亲手杀死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也都不会手软。 相信营地四面的士兵里,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被纳突拉或收买、或要挟,铁娜讲出“大赦”的话,无疑能平息这部分叛军的恐惧担心。 罗拔打了声尖锐的口哨,军车旁的士兵们一阵嘈杂喧哗,已经有六十几个人迅速出列,带着自己的枪械,在罗拔左侧的空地上列成两排。 那是他的亲信,也就是此时营地里最值得信任的人。 纳突拉抬起头,看着大多数原地不动的士兵,颓丧地低下了头。 我始终没看到手术刀的出现,仿佛他在这次哗变中已经成了透明人,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惊扰他。 我跟苏伦走出阴影,也向铁娜身边走去。 她能及时扭转败局,平定叛乱,我们都该为她高兴才对。 营地正北方向,忽然激荡起了五股烟尘,并且夜色中亮起了五对光线强劲的车灯。 “是装甲车!是沙漠军团的装甲运兵车……”有人低声叫起来。 车灯在茫茫夜色中来得极快,几分钟内,便在我们的视线里显现出了那些装甲车的矫健雄姿。 一共五辆车,车顶上五挺黑洞洞的重机枪触目惊心地向前直指,距离营地五百米时,车顶的探照灯一起亮起来——“战斗准备!战斗准备!”罗拔大叫着,在他身边的那六十几人迅速占据了有利的隐蔽伏击地形,可惜手里的轻武器与运兵车上的重机枪相比,跟柴火棍差不了多少。 更恐怖的是,运兵车不过是沙漠军团的先头部队,谁知道在它们后面还有多少大部队转瞬即到?铁娜并没有显得太慌张,仿佛手里挟持的纳突拉已经是一面足够安全的挡箭牌。 我心里隐约觉得某些地方似乎出了问题,因为罗拔脸上一直都带着阴沉沉的微笑——大敌当前,他最需要做的是迅速隐蔽、指挥彩虹勇士的反击才对,再怎么说都不可能露出这种笑容。 咔嗒一声轻响,苏伦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我们两个,一直都有心意相同的感觉,但我预感到危险时,她也同时有了警觉。 “罗拔,战斗由你指挥,务必保持营地防线的完整,等待来自开罗城方面的援救……”铁娜的这些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凭罗拔身边的六十几人和威力有限的轻武器,怎么可能抵挡住运兵车上转瞬即到的沙漠军团大部队。 此刻,那部分站在原地不动的士兵都默默地向后退,重新回到军车旁边去了。 既然纳突拉的反叛已经失败,群龙无首的这群人只怕会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如果铁娜的手腕够强硬,刚才就完全有必要先开枪将这部分人射杀。 发掘金字塔的行动,演变成了大规模的埃及军队的哗变,或许手术刀也从来都不会想到吧?在强大的政权更替过程中,一切关于宝石、关于“神秘武器”的传说都黯然远去了,只有即将到来的血淋淋的屠杀。 “我明白,长官!”罗拔的笑容更深,并且迅速用一柄短枪指向了铁娜的太阳穴。 冰冷的枪身闪着凛凛的寒光,映着他脸上得意的笑,三角蛇眼越发显得无比邪恶。 此刻,我跟苏伦站立的位置,距离铁娜还有十五步左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救援反应。 “罗拔,你这是什么意思?”铁娜冷笑着。 罗拔狂笑起来,把手里的遥控器轻轻抛起来,又潇洒地接住:“我的意思,从现在起,彩虹勇士部队,已经完全由我接管。 而你——我美丽的铁娜将军,跟你的糊涂蛋总统老爸,将成为埃及的罪人,最终被押赴刑场……”我的预感完全准确,因为从见到罗拔的第一眼开始,就在直觉上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终于忍不住发难了。 营地里的形势又一次急转直下,控制权落在罗拔这个不动声色的小人物手里。 退开的士兵们一直保持沉默,上层政权的更替,对他们的影响很小,只要生命还在,无论归谁领导,都能顺利活下去,这就是做无名小兵的唯一好处,任何时候都可以像墙头草一样倒来倒去。 纳突拉发出狂喜的吼叫:“原来……罗拔,内政部、国防部方面说的暗藏高手就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把遥控器给我……给我……”他一阵手舞足蹈,像是蹩脚的踢踏舞演员,连蹿带蹦地去抢罗拔手里的遥控器。 此时此刻,掌握引爆炸弹的权力,才是最终控制营地的要点,无论是铁娜还是大祭司纳突拉,他们的任何个人威信、个人魅力在数群叛军心里,已经一钱不值。 “三、二、一……”苏伦在翕动着嘴唇,轻声倒数着。 “砰”的一声,纳突拉的身体陡然向后弹射起来,像只被左勾拳击中的巨大青蛙,仰面跌了出去,随之半空划过一阵血线。 那一瞬间,苏伦突然向右侧横移了两步,让我们之间原先仅仅半米远的距离,增加到接近两米。 当纳突拉身体落地时,额头上已经添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去你妈的什么大祭司!现在我是行动的指挥官——”罗拔轻蔑地骂了一句,并且迅速移动枪口,重新指向铁娜的太阳穴,制止了她要拔枪怒射的冲动。 高手过招,胜负可能只是在拔枪快慢的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铁娜的枪已经握在手里,角度却是指向地面的,根本来不及举起。 “请把枪丢在地上,乖乖丢在地上……呵呵,我不得不警告你,铁娜小姐,我对你的所有特长都有过研究,并且针对每一项都做了周密的应对策略。 你该知道,论射击技术,我会比你略高一筹……”罗拔得意地笑着。 铁娜的脸终于忍不住变成一片铁青色,松开手指,让两柄枪都落在沙地上,昂然地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问:“叛军方面给了你什么好处?难道仅仅是一个特种部队的队长就能收买你?若是这样,我完全可以向总统申明,把这个队长的位子送给你,怎么样?”这个队长职务虽然级别极高,真实地位,却只不过是保卫总统、保卫埃及国家安全的一条狗,就算将罗拔由教官提升到这个职位,也根本是没有丝毫困难的。 罗拔越发得意,大功告成的喜悦让他忘记了旁边还有我和苏伦存在:“哈哈,队长?不、不,国防部方面许诺给我的是海陆空三军总司令的职务,并且即将组建的空军快速反应部队,将在我的领导下重组扩充,我们的计划,是要绝对控制非洲大陆的所有领空……”这样的想法,乍听起来有些疯狂,但若是按照起初埃及军方的战斗机购买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并非不可能实现的绝对幻想。 太得意的人总是容易露出破绽的,当罗拔的枪因狂笑的动作而稍微离开铁娜的头部时,苏伦骤然侧向翻滚,双枪在口袋里同时射击,连续六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全部射入了罗拔握枪的那只手,从手腕到肩膀,几乎是等距离地射入了六发子弹,将他控制手枪的力量全部卸掉。 苏伦有足够的聪明,如果子弹射向罗拔的头部,即使罗拔中弹身亡,但临死前的几秒钟里,残存的意识肯定还能来得及扣动扳机,射杀铁娜。 现在,瞬间废掉了罗拔的胳膊,让他在剧烈的痛楚下,只会下意识地丢掉手枪,而不可能做出另外的反应。 枪响的一瞬间,我已经把自身的轻功发挥到极限,脚尖向沙地里猛踩,身子像是在玩沙滩蹦床的花样表演一般,与地面呈三十度夹角嗖的飞了出去,抢到罗拔与铁娜之间的不到一米的空隙里,用自己的身体把他们两个隔开,真正成了铁娜的挡箭牌。 罗拔不愧是彩虹勇士的教官,在右手失控、手枪下落的过程中,几乎是同时伏身,左手丢掉那炸弹的遥控器,顺势接住半空跌落下来的手枪,第一时间连续扣动了扳机。 苏伦侧翻开枪、我前冲挡住铁娜、罗拔俯身开枪,三件事发生在同一秒钟里,所以,我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已经连遭五次重击,而后才听到罗拔手里的枪,发出撞针击空的“喀喀、喀喀”声。 我惶急地低头看自己的伤势,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只瘦削的女式战靴,从我两腿之间伸出去,脚尖勾到遥控器,轻轻一挑,便令遥控器直飞起来,在罗拔气急败坏的表情里,落在一只修长有力的女孩子的手中。 随即,我的胸口在枪弹的巨大冲击下,感受到连续的剧痛,身不由己地向后直跌出去,连同铁娜一起撞翻。 “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罗拔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不过,苏伦的反应更快一步,在那跟随罗拔的六十余人还来不及动手之前,已经双枪连射,打倒了距我最近的十几名士兵。 6谷野之死 6谷野之死罗拔倒退了几步,凶悍地俯身捡起了一名士兵手里的冲锋枪,暴怒地向苏伦射出一梭子子弹,枪口喷射出的闪亮火花,仿佛是他满腔怒气的宣泄。 本来一个好好的反叛挟持计划,在我跟苏伦联手攻击下,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怎么可能不恼火?在整个哗变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叛军似乎都忘记了手术刀的存在,这不能不说是纳突拉与罗拔的一个最低级失误。 为了这个失误,罗拔付出的是失去生命的惨痛代价。 当他丢弃了手里的枪,向右侧扑倒,准备拾起另一支冲锋枪时,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嗥叫,连续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单手支地跳了起来。 他的喉咙上已经多了一柄贯穿喉结的小刀,像是被悬挂在架子上的烤熟的鸭子一样,可笑又可怜,只不过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两柄同样的小刀,飞旋着,瞬间已经掠过了十一名叛军的喉咙,将这十一人的喉结全部割裂。 三柄刀同时迸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正是手术刀的招牌动作。 与此同时,铁娜在我身子下面按动了遥控器上的开关,第二次爆炸发生了,就在方才那六十人隐蔽的中心位置……根本没有借助过多的士兵的力量,只凭苏伦、手术刀、铁娜三个,已经把六十名叛军全部消灭干净,犹如风卷残云一般。 手术刀出现在帐篷门口,身上披着厚厚的军用大衣,目光凌厉之极地向我这边扫了几眼,不向我发话,却是在问铁娜:“可以了吗?”他的样子,跟原先的手术刀在外型上毫无两样,但内在的气质涵养却完全改变了,属于原先那个手术刀的深沉、老练、幽默一点都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令人心寒的彪悍野性。 近五年来,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手术刀已经基本弃刀不用,极少出手杀人。 像他这种地位,要干掉什么人,早就不必亲自动手,只要打一个电话出去,自然而然会有几千个江湖高手拼死为他效力。 于是,所有人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飞刀神技,罗拔的死,自然也是这种“遗忘”带来的直接后果。 “你还好吗?”是铁娜冷淡矜持的声音。 “风哥哥、风哥哥、风哥哥……你怎么样?”接着响起的是苏伦关切无比的轻呼,并且她正匆忙地扯开我胸前的衣服,露出那件防弹背心来。 还好,我并没有死,防弹背心卸掉了弹头的冲击力,嵌入最深的一枚,也只不过刚刚射穿防护板的一半。 我在苏伦的搀扶下坐起来,强装笑脸:“还好,有这件背心,死不了……”刚才的情况,防弹背心穿在我身上,铁娜的身体自然没有丝毫防护,这一梭子子弹若是射在她身上,后果就会糟糕得无法设想了。 “没事就好,谢谢你救我——”铁娜并没有说太多肉麻感激的话,她与苏伦同时在场的时候,自己总会表现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性,或许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出来她要跟苏伦争什么。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矜持而骄傲的,她虽然贵为将军,却也毫不例外。 一想到“情窦初开”这个词,我心里未免轻轻一动:“她对我动情了吗?或许是吧?若不动情,怎么会把自己的贴身防弹背心拿给我穿?”望着她的背影走向北面的军车,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苏伦在我耳边一声轻叹:“风哥哥,你太……鲁莽冲动了……”她的发香随风钻入我的鼻翼,痒痒的令我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铁娜登上一辆军车的车顶,亲自挥动着红、白、黑三面小旗向气势汹汹杀过来的装甲运兵车打着旗语。 苏伦略有些奇怪地自语:“嗯?原来他们是自家人?这可怪了,到底沙漠军团的大规模行动是为了什么?军方与政府不是已经剑拔弩张了吗?怎么又会联手在一起?”我挣扎着站起来,既然铁娜没事,我该先回帐篷去,探看谷野与藤迦才对。 “死而复生”,是个巨大的神秘话题,等到明天大局已定,铁娜肯定会过来关注询问,所以我得先弄明白谷野到底是……“奇怪?我为什么一行一动都会想到铁娜?好像在营地里的很多事,都是为她做的……”我的思绪有些混乱,踉跄着向前走。 苏伦紧紧跟在后面,此时所有的士兵已经开始自动散开,收拾残局。 这种场面,给我的感受是:“一切都是按某个计划进行的,就像一场按照分镜头脚本演出的战争片。” 这么一想,我嘴边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苦笑,那种“被人愚弄”的奇特感觉又浮上了心头。 帐篷的门帘深垂着,里面安安静静。 苏伦皱眉:“风哥哥,谷野……真的……复活了?”方才如果不是有狙击手虎视眈眈的高处制约,她可能会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到帐篷这边来了。 这种天方夜谭似的“复活”场景,并非任何人都能遇到的。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 他死,是真的;复活,也是真的。 不信,咱们进去看好了——”我的手已经触到门帘,陡然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随风卷出来,瞬间塞满了我的鼻腔,几乎让我有要猛烈呕吐的激烈反应。 苏伦倒吸了一口凉气,唰的拔出手枪,猛地切在我前面冲了进去。 有血腥,当然会有危险,她抢先一步进去,跟方才我冲出去为铁娜挡子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翻版。 门帘掀起时,我首先看到了詹姆斯的背影,双手举在半空中,仿佛要抬手去捂自己的嘴巴。 那是一个“震惊、骇然”的动作表示,当然任何人看到谷野现在的情形时,似乎都会惊骇万分。 谷野背靠行军床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双手耷拉在膝盖侧面。 淋漓的血,从他胸口一直滴到脚边,然后落在沙地上,被干燥的黄沙吸收得只剩下一层浅褐色的痕迹。 鲜血的另一头,出现在藤迦的**,而且是藤迦的手上——藤迦身上的绳索、被子都不见了,平静地躺着,呼吸匀称,仍旧昏睡。 灯光下,她身上形式古怪的黄金套筒,发出诡异莫名的光。 血最初是出现在她手上的,等我绕过詹姆斯的身体遮挡,才发现她的嘴边也有鲜血。 苏伦的枪口先是对准了谷野,接着指向藤迦,随后掉头指向詹姆斯。 从我离开到急匆匆地赶回来,中间耽搁的时间,大概在半小时到四十分钟之间。 其间,全部注意力都在营地里两军对峙之上,根本无暇估计这边帐篷里的状况。 “博士,这是怎么回事?”苏伦打开手枪保险栓,全神贯注地盯着詹姆斯。 谷野死了,藤迦是植物人,要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当然只能询问詹姆斯。 我走到藤迦床边,凝视着她嘴角的鲜血,一股惊心的颤慄不由分说袭击了我的全身。 因为目前看起来,最直观的联想,就是她曾用手捧起过什么东西,吞进了嘴里。 “是什么东西?一个植物人能做什么?能随便爬起来吃东西吗?不可能!不可能……”我知道自己不该再使用“不可能”这个词汇,但刚才的联想,无论谁听了都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詹姆斯摊开双手,大梦初醒似的满脸无辜:“我……我只比你们早到一分钟,甚至不到一分钟……我进来,现场就是这个样子!苏伦小姐,别用枪指着我,当心走火……”此时,至少他的手、嘴是干干净净的,脚下踩着的沙子位置也略微凹陷,与“站了一分钟”的情况基本吻合。 他皱着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停地又是耸肩又是摇头。 毫无疑问,藤迦仍在昏睡中,跟我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苏伦收起枪,蹲在谷野身边看了看,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凉气:“风哥哥,是心脏……是心脏不见了!”谷野身体上的伤口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仿佛是被什么动物的爪子劈胸击中,攫取了他的心脏后,瞬间死亡。 这简直是个绝妙的讽刺,一个刚刚“死而复生”的怪人,竟然转眼间又被别人轻易杀死,还攫走了心脏。 苏伦站起来,伸手在自己前额上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风哥哥,我怀疑……会不会是……青龙会?”她仍然向詹姆斯斜眼瞟着,神色间仍然怀有绝大的不信任。 帐篷在北方的肆虐吹动下,又发出一阵瑟瑟的抖动。 看来,营地里所有的帐篷都受了刚才大爆炸的影响,明天需要重新加固一次才能用。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掉了藤迦手上的血痕。 有一个奇怪的问题,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的,那就是藤迦虽然处在“植物人”状态,但指甲一直都在疯长。 当前目测看,十指上的指甲都超过了两厘米,苍白锐利,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古怪。 “你说什么?”詹姆斯惊骇地叫起来,双手高举,像只受惊的大猩猩。 刚才苏伦的话说得够清晰了,是“青龙会”——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就是在反复想着这件事与青龙会可能存在的关联。 “不可能!”詹姆斯受了我的传染,也开始频频使用这句话。 “不可能——”詹姆斯的双手狠狠地在半空里挥舞着。 “为什么不可能?”我跟苏伦几乎同时反问他。 同时,我蹲下身子,看着藤迦指甲缝里嵌着的某些乳白色的东西。 青龙会是个神秘的组织,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令北美和欧洲列强谈虎色变的恐怖组织。 在二十世纪近百年的时间段里,提到全球最鼎盛的三大跨国黑帮,毫无疑问应该是意大利黑手党、华人社会三联帮、东亚日本的山口组。 有据可查的联合国国际刑警总部资料表明,每年在全球各地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暴力恐怖事件,有百分之八十七与以上三大组织直接有关,有百分之十间接相关——可以这么说,三大组织的一举一动,直接牵动着国际刑警总部的**神经。 不过,世纪之交钟声响起的当晚,三大组织里至少有超过三十名高层副职头目,突然遇袭身亡,而敢于同时向三大组织挑战的,就是这个“青龙会”。 五年内,青龙会的势力以几何级数迅速膨胀发展,最终成为令国际刑警越发头疼的新一代恐怖势力,名声直逼总部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黑手党世家。 “我是说,青龙会的势力好像……从没在非洲这块蛮荒之地出现过,他们的地盘是在欧、亚、南北美……”詹姆斯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否则也不会受到手术刀的隆重邀请而参与发掘金字塔这样的大事。 他走到谷野身边,俯身观察了一分钟,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之前先倒吸了一大口凉气,而后才语调艰涩地说:“你的意思,是青龙会的‘重生者’做的?”说到“重生者”或许很多人感到陌生,但若是提起几年前在日本闹得沸沸扬扬的“奥姆真理教”组织,几乎所有关注新闻媒体的大众都耳熟能详。 “奥姆真理教”的教义,是要教众通过“自杀”或者“杀人”来获得“新生”,并且这一邪恶理论在全球各地夺取了数以万计的人的生命。 邪教之所以能把自己的诡谲教义传播出去,其蛊惑人心的论调往往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我曾看过“奥姆真理教”的宣传册子,不但将“死而复生”的美好理论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引用了佛经中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的经典句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国际刑警组织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认定,“奥姆真理教”不过是青龙会的“重生者”这一派别的微小组成部分,而“重生者”的总部是设在南美热带丛林的某处,依托数个半原始部落遮掩行踪,并且跟所有的“猎头族”都保持着紧密联络。 其实,早在谷野提到自己会“死而复生”时,我若是警觉些,应该也能联想到“重生者”那个组织上去的。 不过,从“万蛇之窟”里好不容易返回后,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全部疲倦之极,根本没精力考虑这些。 苏伦咬着唇冷笑:“不错!是‘重生者’!博士,你是闯荡江湖的顶尖人物,想必对那个邪教组织了解颇深吧?”她对詹姆斯的这种敌视态度,让我微微有些不解。 詹姆斯摇头:“毫无了解,我只是个埋头于试验室的学术研究家,怎么可能跟青龙会、跟‘重生者’有打交道的机会?”我们三个几乎同时大笑起来,因为像詹姆斯这样的“学者”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并且玷污了“学者”这个高贵的称号。 做为美、印双方的两面间谍,他的脸皮不可谓“不厚”。 外面的紧张局势明显缓和下来,看来,真正中了圈套的是纳突拉与罗拔这群叛军,而军方与政府间的剑拔弩张,只是一种假像,也是故意造势、让叛军跳出来上当的一步妙招。 苏伦忽然苦笑:“风哥哥,你又给人家利用了……”的确,从手术刀发出飞刀的那一刹那起,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詹姆斯的神情一直都很古怪,仿佛提到“重生者”的问题后,实实在在将他吓住了,恨不得马上就退出漩涡。 等詹姆斯退出去,苏伦向我张开了左手,让三枚弹头叮当撞击着落在地上:“风哥哥,这些弹头根本没办法射杀你——弹头里的火药已经倒掉了四分之三,撞针激发这些先天性营养不良的子弹后,射击产生的杀伤力,比空包弹强不了多少。 你又穿了最精良的防弹背心……所以,目前可以得到的结论是,有人不想让你死,但又想考察你对她的关心,所以才把咱们这样的、与大局无关的棋子,一起放在棋盘里……”我弯腰拾起一枚弹头,伸手指一弹,果然感觉出里面填充的火药极少,虽然外表黄澄澄的极具威慑力,实际射击效果正如苏伦所说,根本无法对身穿防弹护具的人造成致命杀伤力。 “又是铁娜的花样?她到底在搞什么鬼?”换掉叛军子弹的人,肯定是铁娜,而且可以推断,所有的叛军行动,尽在她掌控之下,就算没有我跟苏伦的出手帮忙,她也绝对没事。 我的脸又红了,自以为拼死为她挡子弹是多么伟大壮烈的英雄行为,其实……帐篷外,响起士兵全体集合的口令声,并且随着引擎再度轰鸣,那些外来的装甲车也缓缓退去。 苏伦开了帐篷后墙上的小窗,夜风扑进来,很快就把血腥气驱散干净。 同时,她指着装甲车消逝的方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风哥哥,铁娜只不过是在考察你的耐性。 我想,这次的考察结果,肯定是百分百满意。 接下来,你在埃及境内的好运马上就要开始了……”能为铁娜冒死挡枪,并不在我此前的计划之内,当时情急之下,不过是冒死一搏罢了,却实在想不到中间还有很多复杂的内幕。 这场兵变来得快,也收得快,事实证明,这只是一场铁娜清除内奸的闹剧,纳突拉与罗拔迫不急待地跳出来,在知情人眼里,不过是愚蠢可笑的跳梁小丑——而我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天亮时,营地里重新恢复了秩序,彩虹勇士方面,共损失了九十五名队员,剩余的士兵已经重新做了编队分组,并且全部是效忠总统、效忠铁娜的核心队员。 铁娜已经及时地派人通知安抚外来人员:“兵变平息,大家少安毋躁,不必惊慌。” 名义上的外来人员,只剩下我、苏伦手术刀和詹姆斯,外加一个植物人藤迦。 谷野的死,在营地里所有人的目光中,根本是比死掉一条野狗大不了多少的事。 看起来,日本人的名声犹如德国纳粹党一样,在全球任何一个国家里都不怎么受欢迎。 我跟苏伦一直呆在藤迦躺着的帐篷里,整晚都没睡。 我们非常仔细地擦掉了藤迦身上所有的血迹,细心检视了藤迦的每一根指甲。 至于谷野的身体,则已经被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收敛进了巨大的尼龙裹尸袋里。 “风哥哥,你信不信是藤迦杀死了谷野?”苏伦的问题,始终都是围绕谷野之死的。 在与詹姆斯对话的过程中,她始终存有怀疑,觉得詹姆斯才是凶手。 植物人杀人的怪事,此前根本没有听说过。 若真的是藤迦猝然杀死谷野,之后仍旧直挺挺地躺回**,这个过程听起来完全像是鬼神传说中的“炸尸”。 我的脑子里已经无数遍模拟着当时的情景——谷野解除了藤迦身上的绳索,俯身去抱她的身体,要把她扶起来,丝毫没有提防藤迦会突然出手,迅猛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那一插之势,必定是又准又恨,准确无误地攫取了谷野的心脏。 谷野受痛之后,放开手,踉跄后退,撞到行军床后无力地坐了下来……至少从现场痕迹来看,可以做这样的解释,此时有一个大的疑问就是:“谷野的心脏到底去了哪里?”当然,我们有现成的答案,是在藤迦的肚子里,因为她手指上有血,嘴角上也染了大片血迹。 好几次,我拿纸巾擦拭藤迦嘴角上的血迹时,忍不住胃里有一阵阵的剧烈抽搐,因为我不相信这么漂亮的日本女孩子会是杀人噬心的“重生者”党徒。 在“重生者”的指导思想里,杀死一个人,吃掉他的心脏,会增加自己的重生能力。 杀人越多,重生的可能越大。 而“同门自残”,则更是快速提高能力的捷径。 “风哥哥,你在想什么?”已经记不清这是苏伦第几次问我了,整晚我都精神恍惚,一方面是来自铁娜匪夷所思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谷野死而复生、生而又死的际遇。 “这个……或许能证明我们的某种猜测……”苏伦从谷野先前躺过的行军床下取出了一架烟盒大小的微型摄像机,在手里扬了扬,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 “整晚的资料都在里面,我想……半小时后,真像就能天下大白。 别担心,我总觉得真正值得怀疑的应该是詹姆斯博士,而不是这个什么藤迦公主。” 苏伦的跟踪监视无处不在,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好习惯。 苏伦是个极为细心的女孩子,她之所以要在最后才亮出这个暗藏的摄像机,完全是为了避免过早出示证据而影响我们对现场的证据分析。 天亮了,所有的检查告一段落,也该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我们一起挑开门帘走出来,正好看见手术刀立在空无一人的井架边,低着头向下望着。 在昨晚生死攸关的兵变枪战中,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竖井、隧道、毒蛇、金字塔的存在。 苏伦微微一怔,压低了声音:“风哥哥,看他背影——” 7谁是重生者? 7谁是重生者?她不再称呼手术刀为“哥哥”,而直接用“他”这个字代替。 女孩子的直觉有时候会无比灵验,不能不引起重视。 手术刀的肩膀很宽,腿很长,当他挺直了身子时,像极了临溪而立的仙鹤,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孤傲。 从他站立的地方向下看,除了明明灭灭的灯光,什么都看不见。 更为奇特的是,他虽然是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最主要发起人,到了营地之后,却很少亲自出面主持项目,仿佛一旦把发掘权转让给了谷野,自己就已经无事一身轻了一样。 “你能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吗?”苏伦把声音压得更低。 “没有,只是觉得他有点消沉,其他的,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次到埃及来,一直都感觉到手术刀的过度消沉。 只是先前谷野出示那些照片时,曾引起过他的小小激动,之后便一直沉迷于烟酒,很少大声说话,更极少大声欢笑。 “他是……风哥哥,我有好几个证据,唉……我说不出口!”苏伦的脸红了。 就在此时,手术刀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俩。 阳光在他脸上自然而然地镀了一层金,略微显得有些怪异。 他扬起手向我们打招呼,十指上至少有四只戒指反射着凛凛的光芒。 苏伦浑身一颤,向我旁边靠了靠,似乎心里受到了某种骇然的惊吓。 “风、苏伦,昨晚辛苦了,可有什么发现?”手术刀向这边走,平静地边走边打招呼,倒背着双手,步伐沉稳,绝对是江湖龙头老大不怒自威的深沉风范。 我苦笑着摇头:“什么都没有,谷野死了,又少了一个进入墓穴拿回宝石的得力人手。” 手术刀仰天大笑:“那有什么?风,我最看好你,没有日本人,也根本挡不住咱们。 我不会看错的,你肯定有在盗墓界里重新称王的潜质,好好干!”这些,都是普通的寒暄客套话,他没露出任何破绽。 再有,昨天晚上那手三刀齐飞的杀人绝技,那是手术刀的独门手法,旁人是绝对模仿不了的。 基于这层意义,我宁愿相信面前的人是真的手术刀,只不过是生活习惯上的稍微改变,才会令苏伦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苏伦,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手术刀关切地看着苏伦,眼神中蕴含着满满的疼爱。 苏伦垂着头,闷声闷气地:“整晚没睡,我头疼的厉害——你们聊,我要回帐篷去休息了……”说完便低着头匆匆走向我们的帐篷。 手术刀纳闷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自言自语:“女孩子大了,心里就老是藏着秘密!风,拜托你好好照顾她……”此时,我跟手术刀之间大概有三步距离,蓦的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劲风从他身上直卷出来,呼啦一声旋转着卷上半空。 我的视线迅速上扬,当然,风是看不见的,我只望见被朝阳染红了的蓝天上的云朵。 那阵风停留在手术刀头顶大约三米高的地方,我看不见它,但我能深刻地感受到风里挟带着的阴森肃杀和无穷无尽的敌意。 “风,你做什么?”手术刀耸着肩,困惑不解地问,同时随着我的视线向上望去。 他是身经百战的江湖高手,对于死亡、危险的感知,应该比我灵敏得多才是,绝不可能感受不到那阵风的存在。 “没什么,只是一阵风。” 我淡淡地回答,那阵诡异的风骤然间就散失在无边无际的空气中,但那种恐怖邪恶的感觉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没事就好,我猜你是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 如果明天可以的话,咱们一起进入金字塔去,把‘月神之眼’取出来。” 他大度宽容地挥了挥手,看来已经把“月神之眼”视为囊中之物。 既然他能帮助铁娜平乱,关键时刻毫不留情地出手杀人,肯定是已经跟埃及政府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我长叹一声:“手术刀先生,最可惜谷野死了、班察又失踪,那些照片的下落也就成了一桩无头案了……”手术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照片?很重要吗?”我吓了一跳,表面上装得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排山倒海般涌起了波澜。 眼前的手术刀竟然忘记了跟谷野做过的口头承诺,用土裂汗发掘权向谷野换所有的神秘照片——照片是一切复杂行动的最初源头,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忘了?“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谷野的死有点古怪,日本政府方面不可能会善罢甘休!”这个话题,就这么轻轻松松岔开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对话里,我已经尽最大可能地详细观察手术刀,企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找到支持苏伦的怀疑的证据。 天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吧——谷野是假的,是真正的盗墓专家谷野神秀的双胞胎弟弟,唯有双胞胎,才可能在外貌上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手术刀也会有另外的双胞胎兄弟,此时是他们两个交替出现在我面前?问题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手术刀”的话,苏伦肯定会有所察觉……带着巨大的疑惑,我回到了帐篷里。 苏伦正在打电话,嘴里说的,全都是长串长串的阿拉伯数字。 她是在采用古老的军方密电码的加密方式通话,目的不言而喻,是要避开此时关注胡夫金字塔区域的各国间谍卫星的耳目。 桌上,苏伦的笔记本敞开着,刚刚接驳好摄像机。 我郁闷地一头扎在**,闭着眼睛,回味着方才手术刀的表情。 他真的忘记了曾经跟谷野约定的交换承诺,千真万确,因为我问那个问题时,他的眼神里一片茫然,可见对那件事毫无印象。 真正的手术刀是没有如此健忘的,他甚至能把由年轻到现在几百次盗墓过程的详细步骤、共同的合伙人、雇佣的民夫姓名都记得一清二楚,像大英电子博物馆的查询系统一样准确无误。 所以,他不是原先的手术刀,而苏伦的怀疑已经开始一步步得到验证。 “天哪!发掘土裂汗金字塔这件事,的确已经走到难以逾越的瓶颈了!除了苏伦之外,我简直没法相信任何人——包括铁娜在内。 谷野死了,关于照片、关于大哥‘盗墓之王’杨天的一切线索都断了,那么,我还有在此地停留下去的必要吗?”苏伦扣了电话,走近我,缓缓地叹了口气:“风哥哥,你也感觉到了?他不是哥哥,他是另外一个人。” 我把脸深埋在叠好的睡袋里,尽量控制自己的沮丧情绪。 “那么,他会是谁呢?他怎么也会对土裂汗金字塔发生那么大的兴趣?唉……等小燕到了,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苏伦的手慢慢贴在我的后背上,一股缓慢流动的热流从她掌心里透出来,浸润到我的身体里,直达四肢百脉,暖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坦。 “别说话,风哥哥,这不过是发掘金字塔的瓶颈。 一旦撑过去,马上能看到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大好天地——你知道吗?对那些照片的进一步分析论证,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杨天大侠绝对还活着。 对你来说,这是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苏伦的话又一次提醒了我:“如果那些照片是真的,如果大哥真的被禁锢于某个黑暗的地方,我一定得打起精神来……”我撑起身子,指着苏伦的电脑:“那些录像资料显示了什么?”苏伦舒了口气:“我还没看,等你一起来看……唔,我请的黑客高手马上就到,解开钻机密码后,咱们第一时间开工,只是我在担心昨晚连续的爆炸过程,会不会导致通向金字塔的隧道坍塌掉?或者,金字塔内部的结构是不是还会发生突变?”她考虑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但在帐篷外接话的铁娜还是毫不客气地指正了她的错误:“为什么一定要走地下隧道?现在,关于金字塔发掘的所有事务都由我说了算,所以我提议,咱们采取正面进入的方式,直接打通土裂汗金字塔**的地面部分,另外凿一条通道进去,岂不顺畅得多?”铁娜大踏步地走进来,傲慢飞扬的气势比兵变之前更加炽烈。 “哼哼,好办法!不过,我得提醒铁娜将军,贵国要是早允许如此野蛮地开发金字塔的话,胡夫金字塔下面的秘密,早就提前十年解开了!”我开始喜欢铁娜,但不喜欢她的嚣张,终于还是忍不住刺她两句。 铁娜向我望着,笑中带嗔:“哦?你不同意我的想法?难道你不想早些拿到‘月神之眼’吗?”我冷笑着低下头,把更伤人的话咽回肚子里。 “说呀?怎么没词了?我知道,每个沉浮在盗墓这一行里的高手,最渴望的就是早一步揭开目标下埋藏着的秘密——风,我只是想帮你,要尽快满足你的好奇心……”铁娜的声音放低了些,气势也削弱了很多,竟换了一副低声下气的口吻。 我禁不住心软了,向她咧嘴笑了笑,算是和解。 其实扪心自问:“铁娜少年得志,统率彩虹勇士,名满本土,就算偶尔有骄傲、翘尾巴的时刻,也不为过。 放眼整个非洲大陆乃至全球,像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将军,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又何必老是扫她的兴?让她小小地得意一下不好吗?”女孩子天生是要人娇宠着、爱护着的,我再跟她较真下去,倒显得我一点肚量都没有了。 苏伦已经接过话题:“没问题!铁娜将军,我向你汇报过的那个黑客朋友,三小时后到。 按照他的估算,大概会在五小时内破解秘密,黄昏之前,钻机就可以投入使用。” 铁娜妩媚地一笑:“好,黄昏时,一边看大漠落日的风景,一边钻探古人留下的秘藏,单是想想就够浪漫迷人的了……”她斜眼瞟着我,似乎话里蕴藏着无限深意。 我假装看不见,起身走到桌前,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摄像机里的资料立刻开始播放。 先前跟随汤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遣散工人时,被铁娜单独软禁了起来。 她很有远见,知道钻机和操作人员总能派上用场,所以预先做了未雨绸缪的安排。 若是那位黑客高手的工作不出问题,只怕今晚铁娜会挑灯夜战,在金字塔上再凿开一条通道。 “金字塔内部结构变化后,上下数层会不会是能够随意贯通的?其实只要钻机开始工作,完全可以在任何拦路的墙壁上凿出洞来,直线穿过……”真是得感谢汤,若不是他带来了如此犀利的钻探武器,哪里会让我们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呢?”苏伦低声叫起来。 我拉回注意力,画面上,谷野正慢慢走到藤迦床前,动手解那些绳索。 这一步,与我推断的差不多,他是想把藤迦暂时解放出来,然后换用另外的行动方式载回日本去。 很明显的一点,藤迦的身体在不停地蠕动着、挣扎着……铁娜忍不住也叫起来:“天!她活了!她活过来了……”目睹一个植物人陡然间做出肢体动作,的确让人惊诧,问题是接下来——谷野解开了藤迦后,俯身刚刚要去抱她的脖颈,藤迦的双臂倏地扬了起来……画面只能记录这个角度,因为摄像机是藏在谷野床下的,他一俯身,已经把我们观看的视线全部挡住。 紧接着,谷野大叫一声,向后踉跄着退过来,撞在床沿上,缓慢地坐倒。 藤迦的手里捧着血淋淋的一团东西……再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大片雪花,喇叭里也满是嗤啦嗤啦的噪声,显示拍摄到的资料只能到这里,后面什么都没录到。 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苏伦的偷拍工具还没有这么垃圾低能,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漏掉了后面的部分?苏伦迅速地在摄像机上调了几个按钮,随后以“快进”的方式又将资料过了一遍,仍旧是相同的结果,资料只保留到谷野倒地、藤迦满手鲜血为止。 铁娜忿忿地骂了一声粗口,站起身,极为肯定地下了结论:“毫无疑问,藤迦已经从植物人状态清醒过来了,并且性情残暴,甚至可以推断她已经变成了杀人僵尸怪物。 我建议,马上把她消灭掉,以免杀伤更多无辜的人。” 我跟苏伦都没有应声,又开始第三遍看那些录像资料。 回想当时与詹姆斯的对话,大家都在怀疑杀伤谷野的惨烈手段,来自于隶属于青龙会的“重生者”成员。 当时的情形跟现在的录像资料互相印证,似乎“藤迦是凶手”这个定论已经毫无疑问地浮出了水面。 “喂,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意见?难道要等到藤迦跑出来满营地里杀人再做打算?”铁娜不满地跺着脚,连续不断地在帐篷里转着圈。 近年来,好莱坞方面关于“僵尸、吸血鬼、招灵”这一题材的电影层出不穷,再加上有《刀锋战士》系列这样的轰动性大片造势,在全球观众心目中种下了“黑暗处充满了吸血僵尸”这样的恐怖印象。 这也不难理解此刻铁娜焦躁的心情,在她的统治范围内,怎么可能任一个已经化为魔鬼的植物人存在?苏伦有些失望,我能猜到,她一直怀疑詹姆斯才是凶手。 我们开始看第四遍资料时,铁娜大踏步地甩手走了出去,一路大声命令卫兵:“好好看管存放植物人的帐篷,调十支喷火器过来,如果帐篷里发生什么古怪事件,尽管开火,格杀勿论。” 做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需要的就是她这样坚决果断的铁血手腕,否则治军不严,最后只能把军队领导成一盘散沙。 我按了“慢放”键,从我离开帐篷时开始,降低帧率,以每秒十五帧的速度缓缓前进。 画面的质量根本不敢让人恭维,与上次苏伦在我身体上安放摄像机拍到的我失忆前的画面相比,这次的要模糊许多,并且画面上不时出现横七竖八的干扰波。 “风哥哥,这部摄像机是尼康公司的最新产品,采用的是高感光度外加红外线自动补偿辅助的捕捉技术,即便是在只有一支五瓦日光灯的幽暗环境里,都能拍到清晰正常的连续画面。 我觉得,就像上次被白光消弥了所有图像的经历一样,这次的意外,也是有人故意造成的……”对于摄像机的质量,我无条件相信。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于器,这个道理,苏伦会比我更明白。 尼康公司是光学仪器界的一级生产商,他们的数码相机和摄像机,销售遍及全球,性能毋庸置疑。 画面以一种跳跃的姿势前进,一直播放到谷野俯身、藤迦出手的刹那,我按下了暂停键。 在此之前,藤迦身体的扭动令我生出了“她一定痛苦万状”这样的感觉,就像——一条离开了湖水的鱼,在拚命挣扎着。 我发现,藤迦的眼睛一直都是闭着的,即便是最后插中谷野身体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仍旧闭着,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 很可惜,后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片雪花。 苏伦沉默地拿起摄像机,在手里托着翻来覆去地看。 杀人噬心这样的残忍手段,百份之九十是“重生者”做的,假定藤迦和谷野都是“重生者”组织的人,那为什么藤迦到现在还没有正式醒来?或者谷野为什么不早些救她,直拖到自己被刺身亡?到现在为止,藤迦杀了谷野,又吞吃了他的心(只是假设),那她接下来会怎么样?难道还会甘心继续做植物人……“风哥哥,我们不如……出去走走……”苏伦放下摄像机向我提议,眼底深处仿佛有两团无奈的火苗在跳跃着。 出了帐篷,我们下意识地一直向西慢慢踱着步。 营地里很安静,所有死掉的士兵尸体已经被妥善掩埋,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已经不见了,除了四面稀疏的流动岗哨外,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帐篷里休息。 井架旁没有岗哨,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冷清。 瞭望塔爆炸后的巨大沙坑仍旧**着,默默地记录着昨晚激烈的战事。 天很蓝,云很淡,阳光朗照——在这种环境下,我郁闷的心情慢慢得到了缓解,从极度沮丧中自拔出来。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出了军车的防护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风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伦歪着头,向我满含深意地笑着。 刚才,她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请讲。” 我点头,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有了讲故事的兴致。 苏伦清了清喉咙:“故事发生在北欧瑞士靠近雪山的一个小镇上,有一个小家庭,丈夫是医生,妻子是护士,两个人合力开了一家诊所,生意还算过得去……”她只讲了个开头,我已经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马上插嘴打断:“苏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要说的是——藤迦在梦游?藤迦是个梦游症患者,她在梦游中误杀了谷野?”北风将苏伦的头发吹得胡乱飞扬起来,她紧了紧衣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只是……猜测或者是……假设……风哥哥,任何事,都可以做无数次假设对不对?条条大路通罗马,既然咱们在摄像机里遇到了难题,何不换条思路来解?”她对詹姆斯的怀疑开始产生了动摇,所以才会用“梦游”这样的借口来为藤迦开脱。 那个轰动瑞典的诡异杀人故事是这样的——那个家庭没有孩子,只是两个人的世界。 有天早晨,医生醒来时,发现妻子血溅床头,给人用尖锐的冰斧砍断了脖子。 他当然火速报案,警察赶到后,经过长达数个月的调查,始终无法找到凶手。 凶案发生时,所有的门窗都是从内部紧密关闭的,屋里只有夫妻两个。 若真的硬要指出谁是作案人,那么只能是那个做医生的丈夫。 但是,镇上所有的居民都出来作证,丈夫是多么地疼爱妻子,是发自内心的真爱,绝没有可能杀害自己的爱人。 最后,经陪审团合议决定,丈夫无罪。 一年后,当这桩血案的余波全部消失时,医生又娶了另一个女子,同样爱之入骨,但凶案再次发生了——同样的惨剧共发生了五次,以至于医生悲痛到抱着自己死去的妻子哭得咯血昏倒。 凶手到底是谁呢?直到有个聪明的探员在医生家里偷偷安置了摄像机,才拍到了医生每天晚上起床梦游,穿戴好可以遮掩指纹的手套、雪地防滑靴,然后手握冰斧,向自己妻子曾经睡过的枕头疯狂地连续猛砍。 做完这一切,医生会再收拾好一切,回**躺下,做出搂抱妻子的动作,安然入睡。 案情的真相,不过是一个隐蔽极深的重度梦游症患者在错手杀人。 苏伦提到这个真实案例的用意,其实是在说“藤迦梦游、无意中杀人”,至于她为什么要仿效“重生者”那样杀人噬心,或许只是做梦时的某种潜意识发作的结果。 8黑客高手 8黑客高手在这里,我跟苏伦都在故意回避一件事——“藤迦有没有噬心,只要动用一下射线探测就什么都清楚了。 只要铁娜一个电话,彩虹勇士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一直在想:“若是射线探测结果证明,藤迦的胃里真的有……”一到这里,我就不敢再想下去,从喉咙到胃,全部都在紧张地抽搐着。 苏伦忽然弹指一笑:“风哥哥,让我来看看你的手纹好不好?”不由分说地抓过我的左手,聚精会神地看着。 我任她胡闹,目光遥望着远方的土裂汗金字塔,一想到有了超级钻机的帮助,还有铁娜的政府特许,马上就能在金字塔上任意凿开窟窿——不怕毒蛇、不怕机关变化,这次采取层层破坏、层层推进的方式,总可以步步为营地达到目的了吧?金字塔做为埃及的历史遗产,政府方面当然可以任意处置,而不必向任何组织申请哀求。 只要政府答应,这次就算连胡夫金字塔一起凿穿,都不存在任何阻挠。 其实我很期待在蛇窟上层发出金光的墓室里找到更巨大的金锭,不知为什么,我在直觉上总认为我们进入的实际相当于金字塔的“地下室”部分,属于法老王安息的黑暗部分,所以才可能豢养了那么多毒蛇。 发出金光的,应该是正式的客厅部分。 按照古埃及人的生活习惯,最精美华贵的饰物、家具、珍宝,都会摆在客人看得到的地方,以炫耀自己的财富实力。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间墓室一旦**于我们眼前时,必定会带来无比巨大的狂喜。 “风哥哥,你的掌纹预示着这一生桃花运不断,始终缠绕在强劲勃发的生命线、事业线、婚姻线左右。 如此一来,这一辈子,你可要辜负好多女孩子的柔情了……”苏伦的醋意又毫不掩饰地涌上来,放开我的手,向北面眺望着。 北面公路上,又升腾起了烟尘,不过这次不是装甲运兵车,更不是沙漠军团里的大规模部队,而只是一辆墨绿色的出租车。 距离营地一公里时,出租车便被铁娜布置的哨卡拦住。 一个身材干瘦的人跳出车子,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付过车费,经过哨兵的数分钟盘查后,终于得到放行,慢慢地向营地这边走过来。 那人的样子和装束,像极了埃及境内最常见的背包客,也就是为了省钱徒步旅行的年轻人。 “风哥哥,考考你,目前全球最著名的电脑黑客是谁?”苏伦看着那个艰难走着的人,微笑着问我。 我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彼此温暖着。 “是……两个人,对吗?”我喜欢苏伦偶尔暴露出来的顽皮,特别是当前连环剧变后难得的一段空闲里,有她的笑和孩子气的顽皮,更能让我的悒郁心情得到放松缓解。 我确信自己没有说错,两个人,一个的网络名称叫做“阿拉伯怒火”,另一个则是“ckdoor(黑门)”。 近三年来,这两个人一直把五角大楼的机密资料库当作网络栖身之地,并且偶尔玩得高兴了,会把五角大楼的四千多台电脑全部调整为“超级肉鸡”以此向欧洲、亚洲各国的军事电子防护网发动戏谑性攻击。 这种对五角大楼的极端藐视,曾让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伤透了脑筋,几度调集全美黑客高手,对这两人剿灭招安、招安剿灭,始终没能达到根除目的,甚至连他们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 “曾经是——两个人,‘怒火’与‘黑门’。 不过,四个月前,这两个黑客界的至尊杀手,已经被另外的高手击败,锒铛入狱,据称已经被美国人押解到太平洋海岛上的黑狱里去了。 所以,你的答案只能得五十分。” 苏伦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慢慢走过来的人,随口否定了我的回答。 电脑界高手如云,层出不穷,四个月时间,网上江山,足够更新换代三次了。 “能搞定这两大高手的,不知又是何方神圣?”我真的不知道,是在向苏伦虚心求教。 大半年来,我一直为了大哥杨天那个神秘的记录本的事苦苦思索,对外界发生的新鲜事越来越淡漠。 苏伦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故意暂时岔开话题:“风哥哥,从你的手相上可以看到,火星丘柔软、土星丘坚硬,证明你外表坚强冷漠实际内心却温柔无比……所以,很多时候,不要随意答应女孩子的要求,不要……轻易承诺,否则只会让别人伤心……”她的话,有暗暗影射铁娜的意思,我只能苦笑:“好吧!不过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情况下,人必须得忍耐承受很多东西,才能达成所愿。” 苏伦掠了掠耳边的发,温柔一笑:“是,风哥哥,我理解。” 我猛然发现,她本来就清瘦的瓜子脸经过了一夜的劳顿,越发显得苍白娇弱,略显单薄的身体,似乎已经连满头长发都无力承托了。 比起铁娜或者藤迦来,苏伦更俱备华人女孩子特有的那种“柔情似水”的温顺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彻底放松自己,不必担心戒备。 大部分时间,苏伦绝对能坚强无比地独当一面,比如平定兵变时,她果断出枪,一举粉碎了罗拔的反叛,表现出了利落彪悍的江湖女侠本色。 只有在我面前,她才会偶尔表现出年轻女孩子的稚气顽皮。 “最新黑客至尊排行榜上,名列第一位的叫做‘红旗’。”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的手,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挥手打招呼。 那人眼睛以下蒙着块灰色的手帕,大概是为了遮挡大漠里无处不在的风沙吧?手帕以上,架着一副加厚瓶子底一样的近视眼镜,突兀而古怪,像是飞碟探索杂志上刊载出来的火星人照片。 他的个子又瘦又小,灰衣灰裤、灰色的帽子,整个人仿佛刚刚从灰尘里钻出来一样。 苏伦说过自己请来了破解钻机密码的黑客高手,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形容古怪、貌不惊人的家伙?我跟着苏伦迎过去,那人瞪着苏伦,猛地翻身把巨大的背包甩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嗥叫。 听了半分钟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家伙是在号啕大哭,只不过“干打雷不下雨”的嚎哭方式,显得无比弱智而已。 等他哭够了,苏伦才搓着手,略带歉意地向我解释:“小燕一直呆在试验室里,很少碰到这种满地风沙的环境,所以会不太习惯,请不要见笑……”那个“小燕”摘下大眼镜,扯掉蒙面的手帕,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是谁?你是手术刀吗?”我禁不住暗笑:“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从火星上下来的,竟然连大名鼎鼎的手术刀都只听名、不认识人?”“我不是,我是苏伦的朋友,风。” 小燕暴躁地挥动着手臂:“管你是风还是手术刀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快带我去解码,快快!弄完了我马上回家,这个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这家伙根本不懂得寒暄客套,连基本的见面礼节都不太懂,但苏伦一直对他客客气气,请他进了我们居住的帐篷。 那个巨大的背包,一直由我提着,里面不断发出“叽叽咕咕、噼里啪啦”的怪声。 苏伦从床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纸箱,揭开封条,竟然是整整齐齐的一箱中国白酒。 我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下的这东西,这种名为“红星二锅头”的酒,是中国北方男人的最爱。 小燕的高度近视眼突然开始发亮,雀跃起来,直接跳到了我的**,语无伦次地叫着:“苏伦姐万岁!苏伦姐万岁!苏伦姐万岁……”当然,**立刻留下了他的脏乱脚印,今晚是没法再睡了。 “只要有酒,我就有灵感,哈哈……不管什么密码,肯定都手到擒来……”小燕裂开厚厚的嘴唇傻笑着。 我真不知道这个怪异的家伙能搞出什么名堂来,看他的年龄,大概十六岁上下的样子,应该还是在校的中学生才对,长得一点都不像是黑客天才。 十分钟后,汤的助手将钻机慢慢推了进来,横放在帐篷中央。 小燕正开了一瓶酒,嘴对嘴地猛灌着,帐篷里满是烈性白酒的呛人味道。 他一直都在我**站着,一只脚踩在桌面上,而我的笔记本电脑早被他扒拉到角落里去了。 酒精让他容光焕发,连颧骨上的雀斑和额头上的青春痘都在闪闪放光。 这么小的年纪,喝酒时的姿势已经十足是个老酒鬼的模样——其实目前全球超过百份之九十的国家都不允许向不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出售烟酒,我真不明白苏伦这么做是对是错。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小燕向汤的助手们吼叫着,满嘴酒气四溅。 那几个人抱着胳膊,轻蔑地站在钻机四周,根本没把小燕放在眼里。 他们之所以留在帐篷里的本意,是生怕他乱按乱动烧毁了钻机。 在他们看来,地球人之中,只有汤博士才是值得他们恭谨钦佩的,除此之外,无论什么人都是弱智白痴。 苏伦的嘴角一直噙着笑,似乎对小燕的行事方式已经了如指掌。 小燕跳下床,握着酒瓶走到钻机前,在操纵钻机的触摸屏上随便敲了几下,而后举起酒瓶“砰”的一下敲在钻机的绿色启动按钮上。 谁都没想到,钻机突然间开始启动,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钻头也缓缓旋转起来。 “哇——”围在钻机旁的人吓了一跳,陡然向四面慌乱地散开。 “这破东西,何必设置如此高规格的密码保护……”小燕流利地连续吐出一串脏字,神色自若,仿佛骂脏话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伦扯着我的胳膊向外走了几步,低声解释:“风哥哥,小燕是我朋友的弟弟,行事向来如此,但他破解密码的功夫实在高明,就算把五角大楼的全部密码专家绑在一起,都百分之百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苦笑着:“苏伦,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苏伦眨眨眼睛,无奈地反问:“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不是吗?”“那么,你的朋友是谁?可以跟我说对方的名字吗?”我相信苏伦,但未必会相信苏伦的朋友,更何况还是朋友的弟弟,又隔了一层关系。 苏伦退后一步,耸着肩膀苦笑:“我可以不说吗?”就在此时,小燕蓦的大喝一声,扯着一名助手的衣领,手腕一抖,已经凌空把那个人掷飞出帐篷外,嘭的一声跌了个尘土飞扬。 真看不出,他小小年纪,武功已经修炼到“四两拨千斤”的极高境界。 我查过那几个人的来历,几乎每个人都是自由搏击的入段高手,既是汤的助手,又兼具保镖的职责。 “你们这些鸟人,谁敢再过来乱碰,我就不客气了!”小燕手里的酒瓶在钻机上敲得当当乱响,瓶子里的酒淋漓洒出来,都溅在那面触摸屏上。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向前靠拢了。 刚刚那个被掷出去的人反应最快,抢先跳到钻机边,也就在第一时间被小燕摔了出去。 “你们懂什么?十二层密码后面联结着自动销毁装置,我只不过随手打开了皮肤密码,你们就傻乎乎地跑过来动手动脚——再捣乱,一人赏你们一面红旗……”小燕喃喃地骂着,一边举起瓶子喝酒,另一只手快捷无比地在液晶屏上指点敲打着。 他的两只手赫然都是六指,寻常“六指人”多出来的指头会长在大拇指的中间,像是一根无用又无辜的丑陋树枝——而他多出来的指头,却是跟小拇指等长的一根,并且可以灵活地做出各种动作。 钻机的单音扬声器里发出“嘀”的一声,其中一名助手叫起来:“第三层也解开了,你……真的是天才解码手,天哪!红旗、红旗……你该不是一晚上连破‘火网’和‘地狱门’的高手‘红旗’吧?”所有人,都注意到小燕的两根“六指”上,都纹刻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这是中国的国旗,也是全球中国人心里最大的骄傲。 小燕抛掉了空酒瓶,双手撑在钻机上,满脸都是醺醺醉意,哈哈大笑:“对对对,我就是‘红旗’,二十四小时干掉‘阿拉伯怒火’和‘bd’的‘红旗’……一个伟大的中国人,一个来自伟大中国的中国人,哈哈哈、哈……”他打了个重重的酒嗝,翻身倚在钻机旁,顺势下滑,躺在地上。 这个结果,我能预料到,否则也就不能解释苏伦提到“黑客至尊榜”的用意了。 我更关心的,是小燕是谁的弟弟。 隔了一会儿,帐篷里响起了小燕的鼾声。 那几个人面带崇敬无比的表情,走到小燕身边,几乎同时发出了又羡慕又嫉妒的叹息,然后鱼贯而出。 做技术这一行的人,靠的是天才灵感,往往做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几十年磨砺出来的水平,都不如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这几个人亲眼看着小燕谈笑风生地破解密码,满心里除了叹服钦佩,实在无话可说。 我走近小燕,凝视着他的蒜头鼻子、杂乱无章的眉毛、紧闭着的单眼皮——说真的,他的长相令人不敢恭维,而且嗜酒如命的习惯更是给了我极差的第一印象。 他脸上的肤色很差,一副长期睡眠不足的枯黄萎顿相,绝对是整日跟电脑屏幕面对面造成的结果。 “你看到了什么?”他陡然张开了眼睛,喷出一嘴酒气。 我笑了笑,没理睬他。 钻机上的触摸屏依旧亮着,那个应该输入密码的对话框里,有个短短的光板在不安地闪动着。 小燕伸了伸懒腰,又缩起肩膀:“最起码要五个小时,洛克西勒马丁公司的产品,堆砌密码的部门人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里包括了至少三十种以上的编码方式……唉,说给你听也白费,我给你带来了个好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他伸出脚尖,勾到了床边的背包带子,用力拖到手边,嗤啦一声拉开了拉链。 背包最上面的一层,叠放着至少五台笔记本电脑,外表银光闪闪,竟然全都是高强度镁铝合金外壳,没有任何品牌标识。 他把手伸进背包下面,摸鱼一样摸来摸去,终于找到厚厚的一叠打印纸。 “嘿嘿,三千万像素卫星传真图片,除去五角大楼绝妙电子文档室的原版外,这是唯一的一份拷贝。 里面这人,你应该认识——不必说谢字,虽然这些东西能换到两百万英镑或者三百五十万美金……”他把打印纸丢给我,自己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把四五根乱七八糟的线缆拖出来,利用磁性胶垫固定在钻机触摸屏的表面。 跟着,又摸出一副脏兮兮的听诊器悬挂在脖子上,听诊器的探测端粘在触摸屏的侧面绿色按钮之上。 凭借听诊器和听力开启密码的手段,是智力盗窃保险箱的高手常用的技术手法,但用到触摸屏上的案例,此前好像还没被报道过。 我展开这些宽幅打印纸,陡然手臂一震:“是……是大哥杨天?”立刻,我的十指不由自主地发力,各攥住纸张的一边,深秋枯叶般抖动着,令它刷啦刷啦直响。 苏伦从我身后探出手,把打印纸轻轻从我手里抽走,低声问:“怎么?什么事?”那不是普通图像,而是大哥杨天跟某个石像贴身肉搏的场面,跟谷野提供的卫星图片如出一辙,只是更清晰、更直观。 大哥的牙齿紧咬着,腮边的咀嚼肌呈现出虬结挣紧后的深刻凸痕。 他的眉高高飞扬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用力瞪着,嘴半张,嘴唇上的胡须乌黑浓密,但却长得有些过分,仿佛是几个月没刮过胡子的野人。 他的双手扭住了石像的右臂,左肘则是顶在石像腰间,做出了一个“过肩摔”的标准预备动作。 手背上的肌肉、青筋、血管、汗毛都拍得清晰无比,比谷野的图片更可信、更有说服力。 被大哥扭住的,明显是尊相貌古怪的石像,因为那人头顶上戴着一个正方形的头盔样的东西,只有向前的一面露出圆滚滚的花生米大的小眼睛。 他的个子要比大哥高半个头,身上的衣服非常紧,呈现出一片灰白不明的颜色。 他们所处的背景非常干净,像是一间极冷清的空房子,四壁和地面、屋顶都是灰白色的,死死板板,毫无人间烟火气息。 打印纸共三十张,镜头以不同角度拍摄而成的这些东西,几乎清晰再现了大哥的所有动作和表情。 而在所有页面的右上角,都带着一个显著的圆形“51”的图标。 图标是红色的,一美分大小,毫无花哨的配图,只是一个实线圆圈,再加上中间的字符。 这个标志,毫无疑问是代表隶属于美国空军的一个神秘部门——51号地区,一个专职处理一切跟外星生物、外星航天器有关信息的特殊部门。 任何事件,只要有51号地区的秘密人员介入,马上就会蒙上一层神秘的外星面纱。 我接连做了五次深呼吸,才把自己的激动情绪稳定住。 小燕又开了一瓶白酒,紧紧地皱着眉,目光始终不离那面触摸屏。 此刻,他已经把装着白酒的箱子拖到钻机旁,当作了自己的工作椅。 一只手握酒瓶,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触摸屏隐形键盘上敲打着,几乎每隔五分钟,钻机的单音喇叭就会响起“嘀”的一声。 苏伦始终无声无息,迅速翻看了那些图片后,缓缓走到自己床前,慢慢坐下、慢慢取出手机、一字一停地慢慢拨了一个号码,似乎心情极为沉重的样子。 “495559……”她对着话筒,声调低沉地开始对话。 小燕开始兴高采烈地吹口哨,瓶子扔在一边,两手共十二根手指在触摸屏上飞舞着,仿佛进入了兴奋之极的忘我状态。 翻来倒去,他吹的是那支美国人耳熟能详的《印地安小孩》,始终都是同一音调的“一个、两个、三个印地安,四个、五个、六个印地安”……此刻的我欲哭无泪,因为从来没想到大哥的失踪会跟外星人有关。 谷野曾经说他还活着,苏伦说过同样的话,而现在小燕带来的照片,又显示了同样的信息。 我想帮他,却根本无从下手,无从帮起。 9幽莲再现 9幽莲再现苏伦结束通话时,我的牙齿仍旧在“咯咯咯咯”地不停打颤,仿佛病入膏肓的伤寒病人一样:“你在……跟谁……谁通电话……”我需要有更多渠道的数据来证明这些图片的准确性,小燕是苏伦带来的,这些神秘图片自然跟苏伦也有关系。 苏伦一声长叹,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燕已经背对着我,毫不在意地甩出一句:“嘻嘻,那是五角大楼里最漂亮、最有钱、最有人缘、最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的燕逊小姐罢了,你难道不知道?”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已经扣上了小燕的肩膀,沉声叫着:“小兄弟,关于这些照片,我需要你有进一步的说明,帮帮忙好不好?”小燕“呀”的一声怪叫,肩膀一晃,挣脱了我的擒拿手。 几乎是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他的肩头上反生出一股巨大的弹力,令我的手如同触电般被凌空弹开。 他仍背对着我,左脚一闪,脚尖已经匪夷所思地逼在我的喉咙上。 这一招的古怪之处在于,他的身体是背对着我,左腿怎么可能旋转任意角度踢过来?这样的攻击方法,分明是瑜珈武功里的最高明手段——小燕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年轻人,就算从下生起开始修炼瑜珈,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内速成……“别逼我,姐姐不许我跟人打架——哗,***十二层结束,还有十二层,美国鬼子在搞什么东东?一台破钻机而已,搞得这么神秘?”小燕收回了脚,双手突然停止了动作,像个努力思考问题的好孩子,伸手去揪自己头顶的凌乱头发,一边揪一边喃喃自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交手一招,他不但使出了中国武功里最精妙的“沾衣十八跌”,还露了一式高明的腿上功夫,让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丑陋少年,绝对算得上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江湖奇侠。 我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刚才我太激动了,真是不应该。 小燕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忽而垂头丧气、忽而双眼放光,突然大声地叫着:“苏伦姐、苏伦姐……我懂了,这套密码程序,根本就是美国航空总署的‘核保险’程序。 再怎么说,一台民用钻机都不可能动用到这种程序,除非……除非……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他改用双手用力抱住头,拨浪鼓一样摇来摇去,把耳朵上镶着的两个黑色琥珀耳坠甩的像要飞出去。 此刻,我们三个的脑子都很乱,苏伦示意我向帐篷外走,我们必须得避开小燕谈一下照片的事,否则今晚的工作没法再开展下去。 太阳过了中天,营地里一片懒洋洋的寂静。 纳突拉死后,那个大帐篷归手术刀单独使用,顺便接管了谷野拥有的全部资料。 此刻,所有的帐篷门口都帘幕低垂,听不见人声。 “那些图片,千真万确,日期最近的一张,是在五月一日。 风哥哥,所有图片都是出于美国太空总署布置在赤道上空的‘非星九号’与‘非星二十五号’拍摄所得,报送给51号地区后,做为一级战斗机密呈交五角大楼总指挥拉姆斯菲尔德过目,然后转呈美国总统本人。” 不等我发问,苏伦便把刚才得到的最新情报源源本本说出来。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可见对这份情报,也感到复杂难解。 风卷着她漆黑的长发,更吹拂着她的纤细腰肢,此刻看上去肯定是无比动人的,但我的心思全部在那些图片上,双眼酸涩肿胀,根本无心欣赏她的绰约风姿。 “那是……杨天?‘盗墓之王’杨天?”我艰难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至少美国人的所有资料,都显示了这一点,而且,随这些资料一同呈报总统的,还有长达六百页的杨天的个人生平介绍。 所以,我们应该百分之百相信,杨天大侠还活着,并且就在两颗卫星负责探测的区域内——”我打断她:“苏伦,何须绕来绕去?卫星照片,都有准确无误的经纬度坐标,只要取得这两个数值,不就清楚知道我大哥所处的位置?”只要能看懂地球仪的人,就该明白“地理坐标”这一概念。 美国人的“精确坐标技术”,已经把三百六十度的经纬度又做了十分之一等分的细化,把全球分成为纵横交叉、各三千六百条线的细小区域。 这一点,对于美军的远程导弹、巡航导弹、红外追踪导弹的精确制导系统有划时代的突破性帮助,正是基于这一点,美军在打击南联盟的科索沃战争中,才能始终牢牢控制战局,指到哪打到哪,令南联盟的敌对势力无处藏身。 上面提到的两颗美军监测卫星,针对的目标就是非洲大陆几个军事力量发展最快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埃及和南非这一对南北冤家。 “对,风哥哥,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这组照片上,根本没得到任何坐标信息。” 我怪叫出声:“不可能!不可能!”天哪,人类语言的匮乏,让我虽然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再说这三个字,却始终无法避免地要再三说出来。 “的确是够匪夷所思的事,就连五角大楼的头号人物听了,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这句话。 如果监测卫星不能得到准确的经纬度坐标数据,就算一秒钟拍摄数百万张图片,也根本没有丝毫实际用处。 但是——这是真的,经过51号地区和国防部的超过一百次复核后,所有环节都没有问题,只是工程技术人员得不到照片的地理坐标,除了笼统的日期,甚至得不到照片成像的准确时间……”这样的结果,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有的电脑设备工作时,都会存在两个不同的时间记录单元——外部调校时间和机器内核时钟。 做为美国最尖端的监测设备,卫星成像时甚至会统一使用“三维地理坐标加时间延长线”这种类似于“四维空间”的记录方式,也就是说它们的技术,可以记录可见空间里的任何物体在任何时间的轨迹状态,但现在51号地区和五角大楼都对这组照片束手无策。 “我只能说,杨天大侠活着,但无法确定他在非洲的大概地点。 咱们唯一的希望,仍是维系于美国间谍卫星的后续图片上,风哥哥,我相信咱们一定能找到他,并且将这些看不见的谜题一环一环解开来……”苏伦恢复了坚忍的一面,笔直地挺直了腰板。 东面,铁娜快步踏出了帐篷,向左面詹姆斯的帐篷走着,看见站在一起的我跟苏伦,猛地愣了一下,挥了挥手,算作是打招呼。 她仍穿着笔挺的一丝不苟的军服,走路的姿势也是标准完美的埃及军人作风,只是仓促间没戴军帽,任满头金黄色的天然鬈发披散在双肩上,在阳光下散发出跳跃的金光。 在遍地黄沙、满眼冷冰冰的枪械环伺的枯燥环境里,漂亮大方的铁娜无疑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与苏伦相比,铁娜显得更老练、更世故、更胸有城府,但她们两个同样气质优雅、风姿绰约,是闯荡江湖的女孩子中顶尖的高手。 “风哥哥,我总是对詹姆斯不放心。 你知道吗?美国方面,对非洲大地的觊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如果不是参议院的在野党方面一直极力反对插手非洲事务的话,海军陆战队的先头部队早就踏上这片土地了。 这样的形势下,同时为美、印两国工作的詹姆斯,肩上可能同时担负着若干项任务……”最重要的问题,“月神之眼”只有一颗,最后终将落入谁手呢?大国之争,从来都没有谦让礼貌这一说,美国人尤其如此,在国际争端中,一直抱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曹孟德原则”。 只要他们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无论是文攻还是武力。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黄昏。 小燕一直在咬牙切齿地忙碌着,嘴里不停地喃喃咒骂钻机的设计者,竟然搞出这么复杂的密码保护程序。 “总共二十四层密码,天哪!设计钻机的人肯定是电脑白痴,这样的程式设计,比五角大楼的资料库程序锁还诡异……又解完一层了……最起码要工作到今晚零点以后……”他一直在拚命地喝酒,脸上的酒意红到尽头变成蜡黄,由蜡黄再变得通红,只是双眼越来越亮,像是两颗被不停地切割打磨的钻石,每多出一个棱面,亮度就增加一分。 铁娜仍旧在詹姆斯的帐篷里没出来,不知道有多少神秘的事值得商量。 我发现苏伦的眉越皱越紧,她对詹姆斯的怀疑随着铁娜的突然介入而加深——我走出了帐篷,耳朵里已经灌满了小燕一停不停地吐出的脏话,实在已经是忍无可忍。 明月挂在东南天空,清辉普照着寂静无比的沙漠,让所有的黄沙神奇地变成了皎洁的月白色。 失去了探照灯的光柱控制后,营地里最亮的应该算是詹姆斯那座帐篷里发出的照明灯光,几个抱着冲锋枪的卫兵,无精打采地在营地里做例行的巡逻。 营地外围的军车附近空荡荡的,所有士兵都老老实实呆在帐篷里,难得有睡个好觉的休整机会,每个人都会倍感珍惜。 我扬了扬双臂,仰天吐出一口浊气,一想到明天就能浩浩荡荡地杀奔土裂汗金字塔,从顶及底,层层开发,把下面所有的诡谲秘密挖掘出来——心里忍不住一阵兴奋激荡。 在埃及这种“一言堂”总统管理国家制度下,最大的好处是任何事,只要总统同意,全国范围内马上通行无阻。 这一点,比任何事都要经过参众两院商讨的美国制度先进多了。 危机感是突然降临的,就在帐篷顶上,当我急速旋身向正北面帐篷望过去时,骤然发现了一袭灰色的长袍灵巧之极地跳跃着,几个起落便切近了我跟苏伦的帐篷,快得像一缕灰色的轻烟。 “是——幽莲?”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必看那夜行人的脸(当然也看不清,她的脸一直遮在巨大的风帽下面),从她跳跃的身法上,我已经做了极为肯定的判断。 营地里游弋的哨兵们都在昏昏欲睡,根本没发现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马上发足狂奔,冲入帐篷里,收势不及,将门帘也嗤啦一声撕裂开来。 但我仍旧慢了半步,幽莲手腕上弹出的弯刀,已经横在小燕脖子上,身子则是蹲伏在钻机顶上,长袍曳地,如同一只突兀来临的诡异蝙蝠。 自从萨罕与幽莲失踪后,营地里又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很多怪事,以至于我跟苏伦早就把这师徒暂且忘记了。 在弯刀挟持之下,小燕的手指仍旧在触摸屏上不停地敲来敲去,嘴里念念有词:“第二十层与二十一层秘密之间,为何要设置四道防火墙呢?难道是为了腾挪空间做一个矩阵排列?天才啊天才……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根本对弯刀锋刃熟视无睹。 幽莲的五官面目全部遮掩在帽檐的阴影里,所以此刻根本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苏伦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幽莲的额头,她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大概是四米,但她拔枪的动作明显要比幽莲的弯刀迟缓,所以才迟迟没敢扣动扳机,免得葬送了小燕无辜的性命。 我举起双手,和气地微笑着,向幽莲打着哑语:“我们是、朋友,大家是朋友,谈谈好吗?”萨罕不在,跟这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沟通肯定够麻烦的。 她一出现便直奔我的帐篷,目标肯定跟这台钻机有关——想起萨罕的神秘献祭仪式,我不禁在心里嘀咕:“难道又是土裂汗大神派幽莲来的?”杀了小燕,此前的一大半解码工作可就白做了。 “你、师父呢?我们谈谈?这是、我的朋友,请把刀、拿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这句话的意思比划清楚,脸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我不是很喜欢小燕,但他是苏伦请来的,我当然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 苏伦一声低叹:“风哥哥,她能看懂吗?”我心里也没底,只能硬着头皮比划下去:“刀、拿开、好吗?别伤害他。” 幽莲一动不动地蹲着,逼住小燕的弯刀非常稳定,对我比划出的动作,根本无动于衷。 帐篷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幸亏小燕胆子够大,在刀锋下依旧泰然自若,目光只盯在触摸屏上。 苏伦握枪的手渐渐开始发抖,并且枪口下垂,指向幽莲的手腕。 那么锋利的弯刀,只要轻轻一划,小燕恐怕就得血溅当场。 若是能一枪打断幽莲的手腕,或许可以抢占先机,将小燕救下来。 “你、师父呢?”我继续比划,汗珠子从额头上慢慢滚落下来。 眼看就能解开钻机密码,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 萨罕与幽莲神秘失踪后,这么多天一直藏在哪里呢?要知道,茫茫沙漠里,没有足够的水源和食物,任何人都是熬不过七天以上的。 帐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即帐篷四角全部被士兵掀开,三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近在咫尺地指向幽莲的前后左右。 铁娜和詹姆斯并肩走进来,指着幽莲冷笑:“你师父在哪里?大祭司死了,总统先生要他回来做大祭司,统领全国的神的信徒……”她的鬈发随着笑声不住地在肩头跳跃着,洋溢着说不出的娇媚,引得詹姆斯不住地斜着眼睛去看她的脸。 看他们两个的亲密表情,似乎整整一个下午,相谈甚欢。 没来由的,我心里掠过一丝醋意,仿佛詹姆斯此刻站立的位置应该属于我一般。 幽莲的左手慢慢按在液晶屏上,挡住了小燕的视线。 不过,随着钻机上的喇叭“嘀嘀嘀嘀”连响了四声,小燕欣喜若狂地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好了,一切搞定!”随即,钻机轰鸣声充满了整座帐篷,他兴奋地搓着双手,又开始喃喃地骂粗口了。 从开始着手解码,到现在完成,足足用了八个小时,已经大大超出了小燕的时间预算。 他伸手推开了幽莲的弯刀,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抬手去拍幽莲的肩膀:“喂,朋友,你这个吸血蝙蝠的造型不错啊!不过这个年代再用刀的话,未免太落伍了吧?冷兵器肉搏的年代早过去了,你该用这个——”小燕猛然旋身,左右肘边的衣服嗤啦一声撕裂,甩出两柄短筒霰弹枪,直逼幽莲的胸口。 他的衣服又瘦又短,我刚刚根本没料到他袖子里还能藏得下枪械。 “枪下留人,小燕——”我叫起来,蓦的半空寒光一闪,铮铮铮铮四声响过后,小燕尖叫着后退,举起双手,霰弹枪只剩下了两截二十厘米长的枪柄,其余部分,已经被幽莲左手弹出的弯刀削成四段。 如此快速绝伦的交手,已经无法用时间来描述,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完成了。 随即,所有士兵手里的冲锋枪哒哒哒哒地吼叫起来,子弹狂风暴雨一样扫向跃在半空的幽莲。 幽莲跃起时,双臂尽力向前伸展,做了个优美的“一鹤冲天”的动作,嗤啦一声划破帐篷的弧顶,灰袍一卷,便将射过来的近四百发子弹全部扫落,叮叮当当地砸在钻机上。 小燕惊骇地丢弃了手里的枪柄,抬手摸着自己的前额。 苏伦来不及向外追击,抢着问:“受伤了?受伤了吗?”她对小燕的关心,一听就知道发自肺腑挚诚。 我心里突然滚过一阵感慨:“苏伦心里,并非只有我。 就算手术刀死了,她还有好朋友、还有好朋友的弟弟……”小燕前额上的发忽然随手而落,非常整齐的一绺,应该是被幽莲的刀刃划过而造成的。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心也随之放下。 我无言地跨出帐篷,士兵们正在乱糟糟地发动军车,准备追击已经飘飘然向西飞去的幽莲,引擎轰鸣声、换弹夹声、紧张呼喝声响成一片。 月光下,以遥远的青色天空和土裂汗金字塔为背景,幽莲凌空飞过,北风鼓荡着她的灰袍,活生生就是一只体型变异后的巨大蝙蝠。 刹那间,我想起了那晚跟踪幽莲时导致的神秘失忆,也是目睹她这样向金字塔方向飞着,此情此景,不过是那天晚上的过程重放。 我扭头向帐篷里大叫:“苏伦,我去追幽莲,你别乱跑——”一句话没说完,已经隆隆转动的钻机忽然开始冒起烟来,最先是从液晶屏的部分,接着蔓延到钻机的整体部分,全都是刺鼻的绿色烟雾。 我愣了半秒钟,跳上最近处的一辆刚刚发动的吉普车,将驾驶员推出去,狠狠地踩下油门,呜的一声冲了出去。 看这情形,钻机似乎是被幽莲动了手脚,明显是烧毁报废了。 我必须要追到她——彩虹勇士的车子性能都是一流的,在我狂踩油门之下,呼啸着第一个冲出了营地。 我现在可以确定,幽莲飞去的方向就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 在我身后五十米外,士兵们的军车也跟了过来,车顶上的探照灯发出强烈的白色光柱,劈开了茫茫夜色。 驾驶座旁边的枪套里,斜插着一柄军用手枪。 我咬牙把油门踩到底,一手把握方向盘,一手抓住了手枪。 什么都顾不得了,此时只要有机会开枪,我得抢先下手才行,幽莲的武功高得匪夷所思,以小燕那样的绝妙身手,竟然一招之间就被她削断了头发,并且那或许只是一个警告,她当时要取小燕性命的话,已经易如反掌。 10月神之眼的突变 10月神之眼的突变七分钟后,幽莲的身子突然下坠,轻巧地落在简易公路的中央。 我根本没有减速刹车的打算,轰了一脚油门,疯狂地撞了过去。 管她搞什么鬼,先下手为强,免得遭受荼毒。 陡然间,在我身后,连续响起了十几声剧烈的爆炸,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紧跟而来的四辆军车无一幸免,被炸上了半天,车身整个撕裂,散碎的零件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爆炸声令我全身猛然一震,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车子已经撞在幽莲身上,再冲出十几米,嘎然而止。 我并没有撞死幽莲,等我踩下刹车,回头再看,连天火光浓烟映衬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公路中央,仍旧面向我。 刚才那一撞,对她没有丝毫损伤,如同撞到了空气一样的透明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一脚踢开车门,双手握枪,砰砰砰砰地连续扣动扳机,边射边进,直到打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 我已经说过,自己的射击技术已经完全可以去给部队里的神枪手做教官,这一次确信二十颗子弹全部是瞄准幽莲的头、胸、腹三处要害部位,绝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并且,我很清楚这种大口径军用手枪的杀伤力,二十颗子弹足够杀死一条巨蟒或者一头成年北极熊了。 幽莲扬起左手,张开五指,叮叮当当的子弹落地声不绝于耳,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颗。 我张大了嘴,握着空枪,呆呆地站着。 “没用的,风,地球人的子弹已经无法射杀我,这些被你们视为防身法宝的武器,在我眼里,只是小孩子的玩具。 对不起,我直呼你的名字,会不会太不礼貌?我听到别人都这么叫你,所以也这么称呼你,抱歉。” 我的思想一阵迷乱,幽莲竟然能开口说话,并且用的是华语——“萨罕不是说她天生又聋又哑吗?称我为地球人?她是什么人?外星人吗?”幽莲推掉了风帽,露出一张土灰色的面具,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跟踪追来的士兵们都已经光荣殉职,深夜的简易公路上,除了我们俩之外,只有无穷无尽的大漠风沙。 我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诡谲的梦,月亮那么圆,月光那么妩媚,而我面对的却是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非地球人”。 此前看过的飞碟探索杂志上,遭遇过外星飞碟、外星人的不计其数,很多人用天花乱坠的华丽词汇描述过外星人的飞船、长相、语言、动作——现在,我面前实实在在地站着一个外星人,一个外表跟地球人没什么两样的外星生物。 “你是外星人?萨罕也是外星人?土裂汗大神也是外星人?”我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回想萨罕的样子,除了年龄过高外,与地球人没有任何不同。 一阵强劲的北风卷过来,幽莲的灰袍呼啦啦地飘起来,越发显得神秘怪诞。 刚才的爆炸来得莫名其妙,如果也是幽莲做的,恐怕她真的是没安什么好心。 “我们的身份重要吗?你是不是一定要揭开所有事情的真像才能安心——理智些,地球上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也就是说你穷尽一生,都不可能看到真像。 人的生命宝贵,为什么一定要把生命浪费在阴暗狭窄的墓穴里,而不是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她在面具后不停地眨着眼睛,声音平缓呆板,犹如通过某种电子喇叭发出来的一般。 我冷笑着:“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你能讲中文,自然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吧?这里是地球,根本不欢迎贵星球的不速之客。” 她伸手向上推了推土灰色的面具,不无遗憾地说:“那咱们就话不投机了!金字塔在地球上存在了几千年,让安葬在墓穴里的人安安静静地修炼不好吗?地球人干什么非要挖个洞钻进来?所以,我把那个钻机销毁了,希望以后再没有人造出这种无聊的机器出来……至于你,若不是看中你身体里的能量,早就像他们一样,炸成碎片了……”幽莲回身指向仍在冒烟的军车残骸,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杀死四车士兵,丝毫不必大惊小怪。 “你们……你们住在金字塔里?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胸膛里似乎有一大团火人在熊熊燃烧着,早已经怒不可遏。 我们是人,不是飞鸟走兽一般的动物,怎么可能任意地被外星人屠杀?“我们的目的?那些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警告你,有些东西,还是让它永远长眠地下的好,一旦被好事之徒挖掘出来,首当其冲要被毁灭的是地球,而不是宇宙里千万颗星星中的任何一颗……”灰袍飞卷之下,她的胸口竟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星球标志。 我没看错,一颗碗口大的灰色星球,四周环绕着一层乳白色的光环,不知是刺绣还是彩印在她胸口的,看上去熊熊燃烧,极有立体感。 那颗星星,在地球人的知识中是绝无仅有的,因为只有它,才会缠绕着这种宇宙尘堆积成的环形光带。 它的名字,叫做土星,地球人都知道。 我的脑子迅速一转,“啊”的叫了一声:“你们……你们来自土星!你们是土星人!”用星球图案做衣服装饰,早就是落伍了的点缀方法,并且以我的眼力能看得出,幽莲衣服上的土星标志,绝不是用地球上的描绘技术留下的,否则根本得不到这种极具无声吸引力的立体造型。 幽莲低头看了看前胸,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他没说错,你果真是具备超强能力的地球人!厉害、厉害……”她的话里提到了一个人——“他”,令我精神一振。 “幽莲,你说的‘他’是谁?是你师父萨罕还是土裂汗大神?”幽莲停止了笑容,回身向营地望着,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我不知道这些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在地球上还会有什么惧怕的东西,按照他们的实力,完全能做到古人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 能让他们也惧怕的,又将是何种恐怖巨大的力量?“是大神说的,我要走了,师父说过,一旦我开始张口说话,幻像魔的影子就能感知到我,循着这条线索直追过来……记住我说的话,别总试图发掘什么,那些属于远古地球的秘密,就让它们永远埋在金字塔下面好了……”她也提到了幻像魔,只是我目前的思想根本不想相信任何人,就她引发爆炸消灭追来的士兵的手段来看,已经足够残暴了。 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手段留住她,眼睁睁地看她凌空飞起来,一直向西滑行过去,直到消失在土裂汗金字塔的背面。 月光把金字塔照得半阴半亮,再映衬着四面银白色的无际沙丘,带给我的只有独自一人看恐怖电影的紧张感。 幽莲的话,并没有给我任何解开谜题的启示,相反,那些话更是增加了我的困惑:“土星人?面前的金字塔里居住着土星人——还有某些‘不肯让人发掘的远古秘密’?那么,土星人抓到了藤迦,又在她身上套了那么多黄金圆筒做什么?那些神秘的孟加拉国变种金线蝮蛇又是从何而来……”科学家早就慎重考证过,土星表面温度极低,达到了摄氏零下一百二十五度,表面盛行强风,甚至有许多资料证实,土星表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坚冰,犹如地球上人类出现前的冰河纪。 这种环境下,连最坚强的藻类、菌类都无法生存,更不可能有高等级生物。 我推断幽莲是土星人的最大依据,就是她胸前的星球图案。 既然是外星人,她根本没心情弄个属于别人的标识放在胸口。 呆呆地思索了十几分钟,我只能发动车子,独自一个人回营地去。 在我跟苏伦的帐篷周围,已经围了大堆人,人堆里传出小燕愤怒至极的吼叫声:“那个丑女人!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丑女人!”空气里飘浮着电子原件烧毁的焦糊味,按惯例分析,科学技术远远高于地球人的外星来客,想摧毁地球上的电脑电子装置,简直易如反掌。 刚才,我根本没看到幽莲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埋下了摧毁钻机的伏笔。 这次,苏伦是跟手术刀站在一起的,两人几乎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把小燕的咒骂压制下来,却收效甚微。 我站立的位置,斜对着手术刀的左脸,很明显的,我看到他的左耳一直在频繁跳动,犹如一架小型的声波接收器正在高强度工作着。 他的脸色铁青,两腮的肌肉绷得很紧,像是出于极度的**状态。 偶尔,他会扭头从人群的头顶上向西面眺望几眼——之所以把他此刻的动作描写得如此详细,全都是因为幽莲的话——“她张口说话,幻像魔的影子就会探听到”。 这句话,引发了我的最天马行空的幻想,并且跟苏伦说过的“他是另外一个人”联系起来。 他是另外一个人吗?这个月亮极好的沙漠之夜,就这么在沮丧与颓废中昏昏沉沉地过去了。 最郁闷的要算是小燕,费了那么大力气破解了钻机的密码,还没有让它大显身手,就被幽莲彻底摧毁了,让他的成就感大打折扣。 更恐怖的是,他的巨大背包里放着的所有笔记本电脑、电子解码器、电子黑客解码字典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恐怖打击,全部无法运行,形同废铁一堆。 “我终于懂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反复念叨这这句话,就算是在翻来覆去的梦话里,也是这一句。 一觉醒来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身边的小燕早就不见踪影,对面**,苏伦用过的睡袋也早叠得整整齐齐的。 用力吸了吸鼻子,我还能闻得出那种焦糊味。 不过,我总觉得帐篷里好像少了什么,仔细四面张望了几分钟,原来是小燕的白酒和背包不见了。 到我下床穿鞋时,苏伦气喘吁吁地快步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风哥哥,小燕走了,留下这张纸条。 唉,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古怪,简直没法管教他!”纸条上,用螃蟹爬一样的字迹写着:“没面子,走了,真丢人!”后面落款的地方,潦草地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小燕子。 小燕真的有个性,如果是再年轻五岁的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失去了钻机,今天的行动只能重复地从竖井和隧道开始,这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的情绪。 每次进入隧道,睹物思人,就会记起为了发掘金字塔、取得“月神之眼”而长眠沙漠的那些生命。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我用力扭了几下脖子,心里随着初升的太阳,也重新积聚起了希望和勇气。 如果能顺利拿到“月神之眼”,总算对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大事做个了断,最起码算是“有始有终”吧?苏伦显得忧心忡忡,因为昨晚我跟幽莲的对话,同样带给她更大的困惑。 “既有蛇阵,又有土星来客,风哥哥,你有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感觉?”苏伦又在擦拭她的双枪,耳边的长发垂下来,被朝阳的光芒细细地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她的背上,垂着更多漆黑瀑布一样的长发,令人心里痒痒的,直想伸手去温柔地摸一把。 我又分心了,今天的任务很艰巨,若总是不能收敛积聚精神,只怕要出事。 于是,我警惕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把脑子里的私心杂念清除出去,缓缓地达到心神明澈的境界。 上午八点钟,我、苏伦、铁娜、詹姆斯、手术刀,连同三十名身体彪悍、身强力壮的士兵下了竖井,通过横向隧道,默默地赶奔金字塔入口。 每个人都很沉默,特别是手术刀,嘴闭得紧紧的,两眼不停地向四周逡巡着。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隧道,所以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感兴趣地去观察。 越走近入口,我越发现了有点不对劲,因为隧道里根本没有毒蛇吐信发出的“咝咝”声,到处都是死寂一片,只有我们脚下踩到的地方发出踢踢踏踏的响声。 首先低声叫起来的是詹姆斯,他用力伸手向前指着:“风,你快看!那些白光不见了!一点都不见了……”的确,入口处黑漆漆的,像一个凶猛张开的怪兽的大嘴。 “月神之眼”发出的自然光一点都没有了。 我的心里猛然一震:“别是金字塔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巨变才好?”这种人人自危的状态下,整支发掘队伍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再也无力承受任何打击了。 大家的目标,是成功获取“月神之眼”,完成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最终使命。 詹姆斯叫完了那句话,突然向前狂奔,不到一分钟内便冲到了金字塔入口位置,摁亮了手电筒,向里面探头看了看,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啊……没事没事,还是那副样子,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在财宝面前,他是跑得最快的一个,这一点毫无疑问。 在铁娜的命令下,二十名士兵全部摁亮了战术手电筒,排成五人平行阵列,缓缓前进。 墓穴的结构的确没变,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四壁鬼影憧憧,让人疑神疑鬼。 我们一直向前,走到那个池子前。 池子中央,只有那个两米见方的石台,石台的一头是那颗“月神之眼”,另一头空着,没有毒蛇,更没有曾经躺在上面的木乃伊。 墓室里死一般寂静,每个人都在用力摒住呼吸,凝望着那颗已经失去了光芒的宝石。 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宝石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但绝不是此前进来时的那种足以照彻天地的白光。 看上去,它只不过比寻常的宝石略微大一些、亮一些而已——我听到苏伦大声吸气的声音,随即她在我耳边喃喃地说:“风哥哥,记得我说的‘灯泡’理论吗?”犹如一个断电的灯泡,“月神之眼”失去了原先的辉煌光芒。 强力电筒的光柱将满室黑暗割得七零八落,所有人聚在一起,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黑暗中会蹿出什么夺人性命的怪物来。 特别是那么多翻滚纠缠的毒蛇,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池子四壁和底下,仍旧是成片成片的土黄色壁画和鲜艳夺目的红色符咒,仿佛曾经充塞池子的那些诡异狰狞的毒蛇,只是记忆里的一个幻想片断。 整整有半小时时间,根本没人顾得上说话,士兵们扣住扳机的手,因为太过紧张,指骨发出喀吧喀吧的轻响。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缓慢悠长,不敢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音——仿佛我们这群人已经与世隔绝一般,这半小时的时间,把人闷得都要窒息过去了。 我手里的电筒无数次地指向石台正上方的屋顶,惊骇得无法用言语描述此时的心情。 没有方洞,屋顶是平滑的石壁,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缝隙存在。 这也难怪,如果池子都可以恢复原状,跌落下的石块当然也可以重新回到事情没发生之前。 这种诡异之极的变化,有点像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情节,一切随着时间的前进和回溯,有条不紊地改变着。 已经完成的动作可以倒退回来,如同一卷突然回到起始点的录像带。 这样的桥段,翻开任何一部与“时间机器”题材有关的电影之后,随处可见。 “哈哈,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时间的逆流而已……”詹姆斯叫着,夸张地挥舞着双手。 不管是真心话还是玩笑,他总算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让大家的紧张情绪得以缓解。 铁娜一直在从望远镜里观察“月神之眼”,此时扭头看着我:“风,我想,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拿到那颗宝石。 你愿意做我心目中的无敌勇士吗?”凌乱的电筒光影中,她的鬈发在额头、两颊、肩膀上构成了美好的剪影,双眼更是灼灼逼人,带着令人心跳加快的媚惑。 苏伦向前跨了一步,隔断了铁娜的视线,沉默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如果金字塔里的场景是简单的过程重复,我当然不会选择贸然进入池子或者像谷野一样,悬挂在屋顶石壁上荡过去攫取宝石。 那两种方式都被证明是绝不可行的,被蛇阵吞噬的士兵们和谷野的遭际都说明了这一点。 “风哥哥,不要下去,我预感到……未知的危险,就在……就在……”苏伦的手抬起来,指向已经失去了神秘光辉的“月神之眼”。 宝石的旁边,石台上凿刻着一个清晰之极的人形凹槽,目测便能判断出,凹槽跟藤迦曾经躺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我不敢确定石台百分之百就是藤迦躺过的玉棺,但对于墓室里鬼斧神工的机关变化却深深叹服。 危险是一定存在的,谁知道那些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毒蛇是藏在哪一道机关之下的?铁娜亲自指挥士兵们在池子的南北、东西轴线上架设了两根钢索,交叉点处于石台的正上方。 不管谁要冒险垂下去获取宝石,都可以沿钢索滑过去,再从十字交叉点上扣好随身钢索,一路垂到石台上。 士兵们效率极高,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把钢索架设完毕。 铁青色的钢索,在电筒的光柱下,不停地反射着颤巍巍的寒光。 这种高空垂降方式,不过是特种部队训练课程中极其简单的一项,但用到如此恐怖的环境里却是第一次。 铁娜又望着我,没有开口,但眼神里分明是在鼓动**我出手。 她的神情那么妩媚,眼神却又显露出无比的纯真澄澈,仿佛一个有求于人的可爱的孩子,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要求说出口。 我的心软了,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池边,凝视着那颗宝石。 “风哥哥,不要去!请不要去,为了我,可以吗?”情急之下,苏伦急速地跟过来,拉住了我的腕子。 她绝不是喜欢把情感大胆外露的女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做到这一点、说这样的话,已经是语言表达的极限。 她的手很凉,滑腻腻的,柔若无骨一般。 隔得这么近,我又闻到她长发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同时注意到她一直在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向正北面看。 不知何时,手术刀已经独自一人踱到了南北轴线的最北端,孤零零地站在石壁前。 今天,他穿的是一袭雪白的埃及长袍,领口、袖口、下摆上绣着整整齐齐的金黄色花朵。 那些花在黑暗里能自动发出闪烁的金光,随着长袍款款摆动,像一群诡异的金色萤火虫。 当他孤傲地站在石壁前时,浑身散发出来的竟然是一种邪恶之极的璀璨光辉。 苏伦手指一动,把一个极隐蔽的微型耳塞放进了我的手心,眨了眨眼睛。 11土星人的密室 11土星人的密室我会意地借梳拢头发的姿势,迅速戴上了耳机,立刻,小燕慵懒不羁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呵呵,心跳四百、血压超越最高限爆表、体表温度超限爆表、血液流速……哇,更是邪门透了,是正常人的十五倍,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除了这身皮之外,根本没有一点像地球人……”他所提到的几项数据,是我们所有地球人的身体检查项目,心跳、血压、体温等等数据是综合评定人体正常与否的标杆。 无法想像,一个地球人的体表温度能够把体温计爆掉的话,他的内脏温度到底已经高到什么程度?肯定足够让活生生的肌肉变成煮沸的熟肉了——小燕嘻嘻哈哈地笑着,声音的背景是隐隐约约的节奏狂野的摇滚乐。 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有多余时间说废话,我当然知道这些数据是来自于手术刀的,尽管并不清楚苏伦与小燕之间到底是如何展开合作行动——陡然,小燕的声音倏的消失了,仿佛是录音带突然间播放完毕,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接着,一阵神秘的鼓声干涩地响起来,起初平缓而遥远缥缈,只过了三秒钟,鼓声潮水一样奔涌着、轰响着,仿佛要把我的耳膜震裂一般。 我用力抓着苏伦的手,双腿发力,强行把身子稳住。 “苏伦……苏……伦,我感觉到了……召唤声……”我咬紧牙,集中精神向“月神之眼”凝视着。 这次我能清晰感觉到,一切声音的来源都在那宝石上。 “风哥哥,你坚持住!坚持住,你的心跳得——好快!”苏伦的掌心里又涌起两股暖洋洋的热流,一直灌注到我的手里,并且经由双臂传向全身。 我知道,她在积聚全身的内力,不惜损耗血气,强行向我施以援助。 “来吧……来吧……来吧……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无数次听到过的那个声低沉地响起来,就在耳边,清晰无比,充满了莫名的**。 除去那块宝石,石台上空无一物,声音又是从何而来呢?直觉中,我的思想有豁然贯通的感觉,仿佛降落到那石台上,就能得到所有的答案。 不知不觉的,我的脚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右脚的一半已经探出池沿。 苏伦双臂发力,硬生生地扯住了我的身体。 四周的士兵发出一阵哗然,几乎所有的电筒光芒都射到我身上来。 刹那间,我浑身重重地打了个寒颤,从恍惚中骤然清醒。 池子那么深,一失足落下去,肯定会摔成肉酱。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默默逼视着我,满含讥笑。 耳机里,小燕在奇怪地叮叮当当敲打着自言自语:“嗯?哪里来的次声波?真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可以了可以了!继续看手术刀的身体,ok——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石壁上,热量、所有的热量都向石壁中灌注着……当然,这个进行的过程,是空气与空气的辐射交换,肉眼看不到,稍等,让仪器分析来搞定它……”假定那片石壁,就是墓室结构变化前将汤博士等人“风化”的杀人石壁,我禁不住要产生巨大的疑惑:“汤博士在石壁上发现了什么?手术刀又要对石壁做什么?所谓的‘热量辐射交换’又指的是什么?”“你不下去?风,你不敢下去?”铁娜嘟起了嘴唇沮丧地强笑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发现自己的魅力渐渐消失之时,总会感到沮丧的。 她试图绕过苏伦接近我,但这一次苏伦寸步不让,紧贴在我身边。 我向后退了一步,突然笑起来:“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墓室里又安静了下来,跟随而来的这二十名士兵,其中不乏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战场悍将,但我相信,此刻他们绝不会有胆量垂下去取宝石,就算铁娜出再高的赏格,也不会有人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这一点,从他们恐惧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 苏伦皱了皱眉,大声反对:“风哥哥,你明知道,宝石上隐藏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生命那么长,何必急于一时、冲动一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何苦再拿自己做试验?”她的长发因为过于激动而随着身子的瑟瑟颤抖而纷乱扭摆着,像是一群要在黑暗中起舞的精灵。 “谢谢你的关心,苏伦,我不能不去……宁愿错误,不愿错过,我天生是为盗墓而生的。 知道吗?我宁愿用生命做代价,解开这个神秘的谜题……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死的,至少在完全弄懂土星人的秘密之前……”苏伦尖叫着:“想想谷野吧!风哥哥,想想谷野说的话,想想他的下场——”其实,谷野说过同样的话,甚至比我说得更坚决,现在呢?他的身子埋在黄沙之下,很快就该风干朽化为尘沙了吧?我放开苏伦的手,走到东西轴线的钢索旁边,沉默地接过了一名士兵递过来的钢索。 接着,另外两名士兵迅速替我扣好了生牛皮的安全带,将安全带上连着的钢环滑轮啪嗒一声扣在凌空贯通东西的钢索上。 此时,只要我向前跨一大步,就能沿着钢索滑过去,一直到达两条钢索的十字交叉点。 苏伦沉默下来,绝望地盯着我。 “等着我,我会回来。” 我故作轻松,向她挥了挥手,尽管心里早就如临大敌般紧张,还是故意在脸上堆满了笑容。 不是不肯听她的劝阻,我只是不能让自己因错过而后悔。 盗墓,本来就是个每一分钟都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危险行业,遥想大哥杨天当年,能在江湖上闯荡出“盗墓之王”的威名,一生中想必早已经历了成百上千次死地求生的危机……我的未来,是要沿着大哥的路走下去,做永远不死的“盗墓之王”,就让这次的“月神之眼”做为我闯荡江湖的见证吧……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事,最终坚决地向前跨出了那一大步。 耳边骤然响起了急促的风声,随着身体的坠落滑动,十几道手电筒的光柱跟随着我,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一刻不停地跟随着明星们的舞步。 这一刻,我是所有目光的焦点,视线里有无数红色的符咒疯狂地闪动着,直到滑轮喀啦一响,撞在那条南北方向的钢索,去势猛然停止。 我的身子在半空中来回荡了十几次,终于停了下来。 池边站着的人摒住呼吸看着我,没有声音,更没有动作。 我缓了口气,向苏伦站立的方向挥了挥手。 此时,铁娜从士兵手里接过了一支配备了瞄准镜的突击步枪,严阵以待,对准我脚下的石台方向。 她虽然用激将法逼我取宝,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的安全。 当然,一支步枪根本无法抵挡以前那种蛇阵的恐怖进攻,但至少她会为我做些什么,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做为强有力的后援。 我把手里的钢索,扣接在两条钢索形成的十字交叉点上,解掉安全带,准备松手下滑。 未来没有人可以预料,直觉也不能代表步步安全,只要一松手,我的命运就会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毕竟,这次我穿的只是普通防护服,上次纳突拉提供的高强防辐射服装,已经被毒蛇吐出的口涎腐蚀得千疮百孔,根本无法第二次使用。 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宝石不再发光,便是不再具有强辐射性。 我的手松开,身子急速下落,存放着宝石的石台似乎迎面扑了上来、下一秒钟就会跟我迎头相撞一般。 钢索的长度计算恰到好处,我的身体距离石台还有两米高度时,腰带上的钢扣自动上锁,喀的一声,把我的身子硬生生拉住,悬停在半空里。 这种高空急停的动作,让我的五脏六腑剧烈震荡着,眼前也是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像是聚光灯下的杂技演员般卖力表演着,却听不到任何观众的掌声。 池边的人全都伸着脖子向下望着,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我打开了腰带上的扣子,翻身落在石台上,稳稳地站住,随即潇洒地扬起手臂,向顶上的人打招呼。 还好,距离宝石近在咫尺的情况下,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强辐射的灼烧感,相反的,我甚至觉得这池子里阴气好重,浑身有些发冷。 我抬头向顶上望,墓室的青色屋顶像一只巨大的锅盖扣下来,几乎令人窒息。 “就这么简单吗?”我低头看看“月神之眼”,挥手弹出了一柄锋利的战术小刀。 此时我手上戴着的是生化部队最高等级配备的防辐射、防腐蚀、防灼伤的超薄石棉手套,而且随身准备了一个用同样质地的石棉编织成的三层布袋,准备把这颗宝石顺利带回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或许是怕令我分心,影响行动的准确性。 六米高的石台,不过是两层楼的高度,对我这种身手敏捷的高手来说,在这上面做各种高难度动作,易如反掌,现在我只要跨前一步,蹲身抠出宝石就足够了。 宝石的精确尺寸,应该是四颗中等的鸽子蛋联结起来那么大,露在外面的部分,顶部为四面锥体,中间为长方体,散发着黄水晶一样的光芒。 也许正因为这种“黄”色,才更能印证苏伦的“灯泡”理论。 我们都知道,一颗长时间点亮的灯泡,内壁颜色总会是略带焦黄色的。 于是,我伸出小刀,像是要撬下一只断了电的灯泡一样,准备把它弄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闪亮的刀尖很快便触到了宝石的底座,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了……”我看到了一抹神秘的白光,比夏天雨夜里的闪电更亮、更来得突兀。 接着,我感觉身体在急速旋转——或许是在跟着脚下的石台旋转着,越来越快,如同陷入了海底暗流的漩涡一样。 我的头立刻发晕了,心脏也渐渐无法承受着种飞速旋转,但我知道自己必须伏下身子,紧紧抓附在石台上,否则随时都有被甩下去受伤的危险。 我想大叫,刚刚张口,那种旋转便停止了下来,而我的视线里并没有高速旋转后的晕眩摇荡,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整一面被无数显示屏幕充斥着的墙。 墙高足有十米以上,左右无边无际地向两侧延伸着。 几乎所有的画面,都在显示一种类似于声波频率的绿色波浪线,近五百块屏幕,绝无相同。 此时,我的身子是直立着的,不过颈椎、腰椎和膝盖,却酸麻无比,仿佛经过了几万米的长途奔跑一般,有说不出的疲惫。 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直到有一个人出现在侧面,困惑不解地盯着我看,我才把注意力从显示屏上挪开。 “幽莲?你是幽莲?”我的直觉仍旧敏锐,并且在第一时间里做出了判断。 那只是我对某些见过的人的直觉,但这个人外表上很明显跟幽莲绝不相同。 她穿着白色的长袍,乌黑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带系着,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双眼黑白分明,又大又亮,并且每次轻轻眨动时,都会发出令人心弦颤抖的粼粼波光。 “你不是幽莲——不过……不过在感觉上又是她……”我有些迷糊了,因为我“觉得”她就是幽莲——人类的直觉是不依托于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而独立存在的,往往一针见血、直达灵魂深处——但幽莲的样子绝对不会变得如此迷人。 这个人的长睫毛曼妙地眨了眨,抬起莹白如玉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着问:“就算外貌变了,你也认得出我?”这句话,无疑是承认她自己就是幽莲。 我“啊”了一声便张口结舌了,先前的幽莲猥琐、晦暗、装聋作哑、可恶之极,但面前这个却是天香国色、落落大方。 就算是全球顶尖的韩国整容术,也没法在一夜之间把人变成这样吧?在这种绝色美女面前,任何男人都会自惭形秽,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不自在了。 她挥了挥袖子,仍旧笑着:“你果然与众不同,大神起码有二十次以上怀疑你的地球人身份了……”我收回了自己木讷冒昧的眼光,向四周望着。 除了那面电视墙外,这个空荡荡的大厅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另外一间墓室,而且就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内部。 因为无论是地面还是四壁、屋顶,都刻着同样的象形文字,特别是我能分辨出空气里飘浮着的那种阴冷潮湿的味道,只在金字塔内部闻到过。 “这是哪里?”我忍不住开口询问,其实脑子里的问号已经堆成山了。 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土星人幽莲——假如她真的有个地球人的名字“幽莲”的话——我一次次深刻感到了地球人的力量之渺小。 “这是……嗯,金字塔内部的某个空间,你姑且可以把它叫做‘土裂汗大神的秘室’吧。 由于你们的死缠烂打、鲁莽掘进,把幻像魔的影子也一起引进来了,所以,若干时间后,这个飞行基地不得不依靠强力爆炸而重新遁入地核深处。 你们地球人就是这样,总在自以为是地肆虐发掘这个可怜的星球表面,企图从有限的地壳深度找到某些东西……”她轻轻地挥了挥手,空荡荡的墓室里忽然出现了一排长长的石凳,石凳侧面则是无数纵横排列的石台——毋宁说是“石棺”,因为石台上的凹槽里无一例外地躺着一具木乃伊。 大概数了数,竟然有二百个之多。 石凳与石台出现的方式莫名其妙,既不是从底下涌出的也不是从顶上垂落下来的,而是凭空出现,毫无征兆,根本无法想像它们之前是藏在哪个地方——“这是……四维空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你们……土星人……到底在地球上有什么企图……”据现有的资料统计,一个金字塔里的存放的法老王木乃伊只有一具,最多会加上王后或者夭折的王子的尸体,而不可能密密麻麻排列着如此多的木乃伊尸体。 我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最近的一具木乃伊身边。 就像我曾跟铁娜讨论过的裹尸布的问题一样,这具木乃伊身上缠着的土黄色麻布,也是近乎全新的。 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干瘪下去,尺寸至少超过一百七十五厘米以上。 如此宏伟的地下景观,似乎只有中国秦始皇的兵马俑地下墓室能与之相比,只不过这里存放的是干尸,而兵马俑墓室里则是标准的泥塑。 “企图?”幽莲(姑且称之为幽莲好了,或许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纯数字化的代号)苦笑起来。 正面的电视墙上,大部分声波突然起了变化,随之,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头子,也披着一件同样的宽大白袍出现了,隔着摆放木乃伊的石台与我相对。 那是萨罕长老,被埃及人奉为精神领袖的百岁老人,不过他的相貌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更加深邃,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心灵深处去。 “土星人的科学技术领先地球一百万年,你说他们有什么企图?我们地球人,只配做天神的奴仆,恭恭敬敬地侍奉他们,因为唯有他们才能加速地球的发展,直到有一天真正认识地球自身……”萨罕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土星人的敬仰,虽然他曾经是幽莲的师父,但让我听一个地球人如此贬低自己的同类,本身就是刺耳难当的事。 我在石台上狠狠拍了一掌,扬声大喝:“够了,地球人如此不堪,你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要是真够清高的话,干脆立刻自杀,来生投胎做土星人好了!”幽莲更换外型之后,完完全全变成了亚洲人的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举止,根本就是贤淑甜美的东亚女孩子。 特别是当她开口说话时脸上带着的淡淡的微笑,更是近年来闯荡好莱坞的华人女星、日韩女星的招牌表情。 “风,你说对了,在你之前的很多人,目睹了土星上高不可攀的技术水平后,自动请求加入我们的行列,于是——”她伸手,指向满眼的木乃伊尸体,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可以获得新生,然后再经过一个复杂的形态转换,就能彻底抛弃地球人的劣根性,变成土星人。” “哈哈——”我仰天大笑两声,觉得她完全是在说笑话。 “你面前那个,如果说出他的名字来,或许你该听说过——斯蒂芬唐,美籍华人,足迹遍布北半球,四次徒步穿越罗布泊,被新疆人尊为‘天山之神’……”我吃了一惊,后退半步,着实被幽莲的话吓了一跳。 斯蒂芬唐是三十年来最伟大的盗墓界独行侠,据说他曾孤身一人闯入了湮没在西北大漠中的楼兰古国,辗转盗出两柄楼兰王的古剑,以两亿美金的天价被大英博物馆购得,至今供奉在伊丽莎白女王的会客厅里。 “他在最后一次穿越罗布泊时,发现了我们的飞船,结果欣喜若狂地请求进入我们的转换程序。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四年后的今天,他将以土星人的生存形态再次出现在地球上,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会被地球人尊为‘天神’。 你看,我们土星人在地球上,只是为了把愚昧的‘人’转换为高贵的‘神’,不但没有对地球不利的企图,相反,是为了促进地球的高速进化,将来有一天成为太阳系的主人……”幽莲的声音虽然动听,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愤懑:“他是斯蒂芬唐?我看未必,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喜欢怎么说都行!”斯蒂芬唐失踪于六年之前,如果要在四年后才能转世重生为土星人的话,前后费时十年。 那么,浪费掉的这十年光阴,谁能补给他?何况,一个已经被尊为“天山之神”的江湖高手,岂能为了土星人的几句话就彻底抛弃本性?“风,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根本没必要让你信。 信或者不信,都不会对我们的研究造成任何损失。 算了,我们会送你回去,继续做你的脚踏实地的地球人。 接下来,我们也该进行新的航程了,再会!”石凳的另一侧,陡然出现了一堵宽大的金属墙壁,墙壁上嵌着一张稀奇古怪的地图,图示和语言标记都完全跟我们常用地图不同,并且所有的横竖线条都是金黄色的,某些标线更是在不断地闪闪发光。 “等等,听我说,别把自己粉饰得那么高尚,你们不过是在躲避幻像魔的进攻,只是一群没办法了就往地下躲的胆小鬼,对不对?”在萨罕的密室里,我亲眼看到他们对幻像魔的无比恐惧,仿佛“幻像魔”才是最强大的星球统治者。 我没猜错,这些把自己标榜得无比强大的外星人,却在地球上有最厉害的天敌,就是那个什么“幻像魔”。 萨罕曾经详细的叙述过“幻像魔的流动形成风”这样的理论,现在呢?是不是幻像魔已经步步逼近,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那张地图缓缓地动起来,渐渐膨胀为一个伏在墙壁上的半球体,向着我的这一面,显示出很多四边锥体。 我能猜得出,这些东西,代表的就是埃及境内的大大小小的金字塔。 12最终决战 12最终决战 电视墙上的声波急促地抖动着,显示出很多突起的波峰,如果按照地球人的仪器分析来看,那是表示一段突如其来的高音,可以视为某个人在大声地吵嚷叫嚣。 萨罕的脸阴沉下来:“风,为了告诫你们不要进入金字塔,幽莲被迫开口说话,已经被幻像魔的影子侦察到我们的方位,此刻就在外面……” 电视墙上的其中一个灰色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画面显示出手术刀咬牙切齿的脸。这张脸上早就不见了昔日的温文尔雅,只有无以名状的恶毒和亢奋。 “幻像魔的影子已经侵入了他的脑子,一旦冲进来,不可避免地要引发战斗。知道吗?在外力思想控制下的地球人,根本不是土星人的对手,肯定会被消灭。可是,当手术刀的肉身被消灭,影子却可以随时逃遁,死的只是无辜的地球人替身……”幽莲不无遗憾地向我解释着。 我向那面电视墙望着,突然问:“你们都只不过是土星人的奴隶,幽莲,也包括你对不对——而你们甘心情愿地在这里制造木乃伊,不过是在给土星人创造更多的奴隶,对不对?对不对?” 我冲向电视墙,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手术刀是大哥最好的朋友,更是十五年来抚养我、照看我的唯一亲人,如果就这么被卷入土星人与幻像魔的战斗无辜而死,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那是没办法的,风,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幻像魔的势力一旦扩张到可以左右地球上的一切能量,那么,地球人的未来命运,不会比现代饲养的家禽、家畜更美好。” 我像头发怒的猛兽,横起肩膀向电视墙猛撞。可惜身边没有枪械,否则的话,一阵子弹狂扫,再高再宽的电视墙也得化成一片废墟。 “没用的,风,这些不是某个人能决定的,如果你要诅咒,就诅咒整个银河系、整个宇宙的命运好了。他们,这里躺着的所有人,正是看到了未来即将发生的幻像魔奴役地球的悲惨事件,才会毅然决然加入土星人的改造计划。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加入我们吧,就像班察、枯蝶大师、切尼,还有此前的斯蒂芬唐……” 幽莲罗列了很多人的名字,其中至少有十个以上,是欧洲考古界的大腕人物。他们神秘失踪后,所有人都以为是在盗墓过程中遭遇了意外,却任谁都想不到,竟然是钻入了土星人控制的金字塔里。只是,在所有名字中,绝对没有大哥杨天。 电视墙坚固无比,蓦的生出一阵强劲的反弹力,击打在我肩头上,将我凌空弹出三米多远,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 屏幕上的横波渐渐平和下来,萨罕长老低声叫着:“风,出去吧!土裂汗大神要发怒了,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离开。” 那张半球体的地图向左右一分,露出一只黄金剑柄来。 我认识它,这就是切尼花费了一亿美金从我手里购买到的“拯救之刃”。不过,现在黄金剑是插在一个狭窄的缝隙里的,犹如锁眼中的一柄纯金钥匙。 “风,后会有期,多保重了!”幽莲伸手去握那剑柄。 突然间,有个人影如光似电地射了过来,抢在幽莲身前,一把握住剑柄,嗖的抽了出来,同时快速无比地挥剑,在幽莲头顶上连砍了五次。 在这个墓室里,仿佛任意一个地方都可以成为进出的隐蔽通道,最起码这个人冲进来时,没有丝毫前期预兆,甚至没有一点脚步声,突然就跳出来现身、夺剑、砍人,随即双手握剑,高举过头顶。 那柄剑的样子已经变了,两尺长的剑刃、剑身、剑背,都有拇指盖大小的鳞片怒张起来。 幽莲倒了下去,鲜红的血缓缓沿着地面上的象形文字流淌着,转眼间便洇湿了白袍。我开始怀疑她也是地球人的一员,因为既然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流血受伤,肯定也就是寻常血肉之躯罢了。 我不了解土星人是什么样的身体结构,最起码,他们不应该会被地球上的刀剑所伤。 冲进来的是手术刀,或者说是被幻像魔驾驭了的地球人“手术刀”。当他举着那柄黄金剑的时候,雪白的埃及长袍款款摆动,浑身都充满了某种邪恶之极的光辉。, 他仰面狂笑着,突然开口,用一种音节单调的神秘语言急促地叫起来,声音压得极底,如同野兽间的呢哝交谈。我曾听过南美洲的猎头族人导游的相互交谈,此刻手术刀使用的,仿佛跟那个族类的语言有许多相同之处。 屏幕上的声波又跳跃起来,跳荡节奏,竟然跟手术刀话里的音节非常合拍。 手术刀的脸色渐渐变成墨绿色,像是某些深海藻类的颜色,或者直接就是美容公司使用的海底泥的样子。他的眼睛则慢慢鲜血充盈,转换为诡异的血红色,手里的黄金剑不停地在半空划着圆圈,而那些张开的鳞片划破空气时,发出一阵又一阵“咝咝咝咝”的呼啸声。 我像个无辜的电影观众一样站着,无所适从,也根本想不出应该帮谁,但我知道,除了幽莲和萨罕,这个墓室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神秘人物,那就是传说中的土裂汗大神、或者应该叫做鳄鱼大神,这个人物才是土裂汗金字塔的主宰力量。 当然,他是来自土星还是什么星球的,我根本无暇顾及,只希望有人能跳出来制服狂野的手术刀。对,是“制服”而不是“格杀”,我希望手术刀的神志能恢复过来,仍旧做我跟苏伦的哥哥。 幽莲呻吟着爬起来,猛地肩膀一颤,展开双臂,仰面发出一声尖锐之极也高亢之极的嗥叫,随即开口,用同样的单音节语言回应着手术刀的叫声。两个人急促地争吵着,并且幽莲在步步向前逼近,丝毫不顾手术刀的黄金剑—— 激战只进行了一个回合,而且是闪电划破夜空一样短促,幽莲又一次跌出去,身子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接连翻滚了十几次,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已经横向连跨三步,挡在手术刀面前。江湖人多的是不怕死的热血豪情,或许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一定要尽自己的努力拦阻他。 那柄黄金剑上的鳞片慢慢伏下,又恢复了原先的正常样子。 手术刀手里的邪恶之光消失了许多,凝视着我的脸:“地球人,你要不自量力地跳出来逞英雄吗?哈哈,你知道我是谁?” 他的确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占据了手术刀躯壳的外星来客。苏伦的感觉比我要敏锐得多,所以才早一步看透了他的伪装。 “你是谁并不重要,总之不会是我们的同类。”这间秘室里根本看不到什么门户存在,如果手术刀要发狂屠戮,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幽莲正慢慢坐起来,嘴里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来,跟地球人一模一样。 手术刀看着手里的黄金剑,伸出左手的食指在剑刃上缓缓擦拭着,陡然抬头喝问:“他在哪里?还不快滚出来?以为自己乌龟一样躲在地下就没事了?地球一定会完蛋,宇宙里将只有我们才是得以永远生存的高等智慧生物……” 他的眼珠里闪烁着摇荡不定的诡异光彩,脸上的肌肉一直在剧烈地颤抖着,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变身成三头六臂的怪物。 “你们?你们是高等智慧生物吗?那怎么会执意要毁坏这个美丽的蓝色星球?” 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是很低沉、很温柔的中年男人声音,说的是标准的英文。一辆足有四米高的靠背椅滑动出来,无声无息地停在我的身旁。 这是一把黄金铸成的椅子,宽度超过两米,没有任何杂色装饰,黄澄澄的,耀得人双眼发花。 椅子四角并没有轮子,却可以自由滑行在地面上,根本无法想像他是怎么做到的。并且这把椅子体积如此庞大,至少得动用一吨以上的黄金才能铸造出来,我敢打赌,就算古代坐拥天下的皇帝们也不曾享受过这种奢华之极的待遇。 椅背是半圆形的,纹理与光泽,跟紧箍在藤迦身上的黄金圆筒倒是有些相像。 我只能笼统地把这东西称为“椅子”,但更形像地说,它更像是一个大的展示台,因为椅背正面到处装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点点,一刻不停地循环闪烁着。 椅子虽好,坐在椅子里的人却实在不敢恭维,是一个身披金色铠甲的“人”。他的双手搭在宽大的椅背上,与地球人的十指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刨除脖子以上的部分不加考虑,他实在只是个略微高大的些的地球人而已。 我只能描述他是个鳄鱼头人身的这么一种“动物”——鳄鱼是地球人眼里,仅次于丑陋的毒蛇的一种动物,当一个“人”肩膀上顶着鳄鱼头的时候,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自己的胃忍不住加剧一次抽搐。 丑陋的外表,但却有如此美妙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人本身已经十分高大,又坐在两米高度的椅面上,让我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觉得他浑身都洋溢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迫人气势。 “哈、哈哈……你终于出现了!与其躲在地下等死,不如跳出来找死的好,今天就是你的堡垒毁灭的最后时刻……”手术刀笑得很阴险,缓缓地平伸黄金剑,指向黄金椅子里坐着的人。 “很好,很好……”椅子里的人微微点头。 估计他的身高应该在两米二十左右,肩膀极宽,身材极其魁梧健壮。他身上穿的是一副古代武士的金色盔甲,脚上则是同样的黄金铸成的战靴。当然,这些东西跟套在藤迦身上的完全不同。 忽然之间,我觉得空气中出现了一阵凉风,细细地进入了我的身体,是“进入”而不是“吹过”。风变成了气,而这股气正在迅速膨胀,向我的奇经八脉发散,温度也在缓缓升高,让我渐渐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你已经阻止了我……不、是我们——六年,我不得不说,你的防务壁垒技能的确是超过地球人一百万年的标准,但这有什么用?‘大七数’的预言已经是不可磨灭的定论,凭你这样的异端能撑得过去吗?” 手术刀向前迈了一大步,黄金剑上竟然升起了咕噜咕噜作响的声音,犹如一锅煮开的粥,马上就要凶猛地沸腾一样。他的表情外貌、体态衣着,仍旧是标准的地球人,仍旧是我熟知的那个盗墓界的奇才手术刀,但思想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只有天知道了。 幽莲终于支撑着站起来,走到椅子左边,把双手搭在那个金甲人的手背上。 金甲人身上的甲胄骤然亮了起来,仿佛是幽莲给他的身体注入了新的能量——此刻,我体内的膨胀感已经令自己极度不适,四肢蕴藏的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如果不能找某个地方发泄出来,马上就会撑**体爆裂…… 手术刀骤然前冲,像一只被人为迅速移动的光影,黄金剑急速劈刺时发出的一波又一波幻影,又像大海怒涛,无法遏制。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一瞬间我脑子里回荡起来的竟然是从记事起就开始修炼的武功,一百多种功夫的心法、手法,一共十几万种招式全部映在脑子里。 当那股气迅速冲入我脑子里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眼睛里似乎有两道灼热的光芒直射出去,感觉就是在极度黑暗中摁亮了两只高强电筒一样,突然把无边的黑暗照亮,把所有的阴霾劈开——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清了手术刀的所有动作。 “七千招剑法?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里,他凭借着手里的黄金剑已经变幻出了这么多精妙的杀招?”我绝对想不到剑术的运用,竟然能快到如此地步。不过,既然看清了他的出手,我当然就有抵挡的方法。 这种意义上的交手,拳脚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剑与身体的接触,全部进入了意念交锋的境界。 时间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东西,至少在我思想上是这么以为的。 普通人用一柄剑发出七千招,即使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死神十字剑”门下的高手,也要花费接近三十分钟时间,并且是在完全不考虑体能消耗的情况下。但在手术刀的动作里,三十分钟缩减为半秒钟,等于用放像机的快放键将这段时间压缩掉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对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拆解、见招拆招”的意义,时间太短暂了,几千招,仿佛只是一招,又仿佛只是眼睛里无意义的幻像,根本没有人出剑,没有人拆招似的。 手术刀退了回去,剑仍在手中,几乎跟金甲人同时喟叹:“你……你不是地球人……你真的不是地球人……” 这样的话真是好笑,我不是地球人?当一个人在地球出生、具有地球人的骨骼血液、在地球上张大、吃地球人的五谷杂粮、具有地球上中美两个超级大国的国籍、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球,怎么可能说他不是地球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仍旧沉浸在方才狙击手术刀的那一轮危机四伏的搏杀中。 真希望此刻有面镜子,好让我对着镜子,把自己的所有“属于地球人”的身体部位一一展示给他们看。我是标准的地球人,至少在今日之前,还没有人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观点。 幽莲放开了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了万分悲恸的神情,万念俱灰地开口:“大神,我的能量已经完全消失了吗?我已经再也无法给你帮助了?”她垂下头,看着自己浑身的斑斑血迹。 既然她把金甲人称呼作“大神”,这鳄鱼头的怪人,当然就是埃及神话里、现实里一直都在广为传颂的“土裂汗大神”了。 土裂汗大神开口,说了一句令我始终都不明白含义的话:“始终……始终……你都是地球人的化身……唉,无论你的母体有多么与众不同、无论基因技术有多发达,充其量你仍是地球上再生出来的族类……” 幽莲的回答近乎滑稽、或者说近乎佛家的“打机锋”:“是的,大神,无论您如何培植我,我仍旧是一粒卑微的种子。”语气无比悲哀。 我弄不清大神与幻像魔之间的恩怨,但至少知道幽莲属于地球人之后,对她仍旧有一份同类的亲切感。做为地球人,我当然要站在他们保护地球的这一面。 “你不是地球人……至少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地球人……”手术刀狞笑着。他真的已经迷失了本性——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达这个空间的,难道是那颗“月神之眼”的力量? “即使添加上他的能量,我仍然占尽上风,你们一起受死吧……”手术刀把黄金剑抱在怀里,大踏步地向土裂汗大神的黄金椅子走过来,挟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气势。 金甲人大笑起来:“你的主人都已经被我禁锢在‘水晶之棺’里了——你敢在我的能量控制室里这么嚣张?你充其量只是幻像魔的影子而已,自己不知道吗?” 在他与手术刀之间的空地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五彩球体,离开地面五十厘米以上,凌空旋转着。球体应该是有着无数的棱面,像一颗经过了无数次精细切割的多面钻石,迸射出数百道灿烂的光芒。 手术刀的前进之势受阻,仰头冷笑:“怎么?你把土星飞行器的能量核魔方都暴露出来了,是要跟我同归于尽吗?那可太好了,当这座墓穴爆炸的时候,也就是我主人重见光明之日。这个星球,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们,就让它在缥缈宇宙里化为细碎的陨石吧……” 此时,我是站在手术刀与金甲人之间的,魔方就在我的左手边三步之外,触手可及。 “你愿意为保护地球而尽心尽力吗?”有个细微柔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那应该是幽莲的声音。我扭过头,看见她的目光直视着我,嘴唇缓缓翕动着。这样的功夫,比老虎的“传音入密”又更高明上几倍了。 我无声地点点头——在缠绕不清的谜团中,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自己地球人的身份。 “把手放在核魔方上,它将赋予你消灭敌人的力量,但是后果到底如何,没人能准确预料。或许……或许你会受到伤害……可是,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墓室被幻像魔毁灭,人类与地球都将万劫不复,化为宇宙中的粉碎尘埃……” 我想问:“我怎么能相信你呢?”还没开口,她已经看透了我要说的话,怅然接下去:“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让你相信一切事件的起源与进行。” 那个被称为“核魔方”的东西,正在加速旋转,五彩光芒也渐渐变成了一团朦胧的光雾。 金甲人的温柔声音加了进来:“‘一九九九恐怖大王’和‘大七数’是地球人的噩梦,如果不能阻止幻像魔的破棺而出,那么,不必等到‘大七数’,地球就已经碎裂成几十亿个碎片了。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等核魔方的最后一点能量耗尽,我也就该彻底消失了——你可以不信,但是你看……” 他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按钮,墓室左边石壁上,哗的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面,足有十米长、五米高。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展开为平面沙盘的全球地图,记忆里,在手术刀别墅下的秘室里,就有这么一个沙盘,那是属于萨罕长老的。 “你可以看看白令海峡的南北轴线,在那条分割亚洲、美洲的海洋带上有什么?” 很明显,就在白令海峡向南、偏西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有一颗拳头大的星星散发着暗红的光芒。沙盘上并没有标注经纬度和地物名称,粗略估计,那里应该是日本列岛附近。 我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手术刀狂笑起来:“你们的末日到了,‘日神之怒’已经开始发光,它将令太平洋的海水沸腾……”他的笑声如此狂热,以至于激动得所有的头发直竖向天,身上穿的雪白长袍也嗤啦一声撕裂开来—— 金甲人无奈地附和着手术刀的话:“不错,那是‘日神之怒’开始萌生动作的先兆。你们的科技和能量至少领先地球二百万年,比土星人的科技也要先进一百万年,但是,有什么理由非得毁灭地球呢?如果没有地球上低级生物的存在和繁衍,银河系的生物怎么能开始起源……” 被称为“低级生物”还是第一次,因为我们的教科书上,一直把人类称为“高级动物”的。 手术刀与金甲人的对话,让我越来越陷入迷茫:“我该听信幽莲与金甲人的话吗?危险?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13神秘事件的起源 13神秘事件的起源手术刀疯狂地摇头,双手一分,一柄黄金剑“嚓嚓嚓嚓”地变成了十柄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的双手,竟然有将固体完美复制的功能。 金甲人发出长叹:“固体复制、思想复制,在我们土星上,甚至没有一个科学家都想像出这种理论——在这一点上,我们甘拜下风,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场惨绝人寰的毁灭,我会与地球共存亡,那是我穿越时空而来的唯一使命……”手术刀看着手里的剑,略带遗憾地摇头:“可惜,你把墓穴方圆一千公里的镜子全部销毁了,否则,我非但能复制黄金剑,甚至能像我的主人一样无限制地自身复制,就算有十万个、十亿个土裂汗金字塔也被我们拆得烟消云散,何必如此曲折地借用这个地球人的身体?”他古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腿脚——我能感觉到他的头顶上,似乎又有一团阴气森森的寒风在盘旋缠绕着。 “这是……最后的毁灭时刻了吗?我还是不明白,《诸世纪》的预言既然已经应验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在最重大的一次变故中失效?是预言失去了灵性,还是星球的运转加速让时间改变了延展性质……”金甲人的语气困惑之极,可见他心里的疑问并不比我少。 “你到底是谁呢?”“我原先以为你会是他……基因图谱已经是百分之百的相似,但你为什么不是他?难道人类的基因图谱在计算穷尽之后还有变化……你到底是谁?”这是幽莲与金甲人同时向我提问的问题。 我是谁?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地地道道的地球人,绝不可能是外星人。 按照全球最领先的生物实验室最新资料显示,根本没有两个地球人的基因图谱是百分之百相同的——我不明白他们的话,立刻反问:“你们说的‘他’是谁?是不是‘盗墓之王’杨天?是不是?”如果地球上还有一个人的身体特质跟我相近,那就只能是大哥杨天。 他们来不及回答,因为手术刀的攻势已经猝然发动——十柄剑在他手臂飞扬上,一下子变成了无数把,于是在我眼里,他的身体前面突然竖起了一道黄金剑的墙,顶天立地、不计其数的剑尖密密麻麻排列着,塞满了整个墓室的横截面,并且一直大步向前推进。 “结束了。” 幽莲在苦笑。 “结束了吗?我不明白,‘大七数’没有来临之前,预言家根本不曾有另外的分支预测——这样的发展程式,是完全不符合逻辑的……”金甲人的话已经显得太迂腐教条了,明明手术刀毁灭性的打击已经开始。 “回答我!回答我——”我不理睬手术刀的剑墙,而且我根本看不到他,眼里只有剑尖。 在我临死之前,我最关心的是大哥的消息,而不是个人生死。 “我无法确定那个人是谁?但他的身体元素跟你一模一样——你知道一模一样的意义吗?完全的相同!至少是在土星人的分析仪器上表现得完全相同!如同你们地球人用百分之百来代指两件物体的类同标准一样,我们用的是‘亿分之亿’来表示。 你跟那个人‘亿分之亿’相同,如果不是有身体活跃能量指示系统的话,我会把你们当成一个人……”他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我想要的答案。 当剑墙撞击到核魔方球体上的时候,随着幽莲的一声惊呼,球体的光陡然黯淡下去。 我没有更多思考的机会,呼的一声横移到球体之后,双掌同时拍了上去。 球体很凉,像是一块刚刚从深层矿井里挖掘出来的原生水晶石,不过要比地球上任何的天然结晶体更大、更浑圆。 极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球体发出的光倏的穿透了我的身体,像是最冷的天气状况下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自己的身体立刻被完全冻透,思想仿佛也被冻住了——“也许我会像……那些被风化掉的、被完全穿透的人一样消失了……”“我会死……我已经死了……”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我想到的只有一个人——苏伦。 “我死了,谁来照顾她?手术刀当然也会死,跟整个墓室同归于尽……苏伦会不会郁郁终生?唉,别谈什么终生了,按照金甲人和手术刀的推算,地球末日旦夕之间就到了,或者至多延续到‘大七数’……”对于苏伦的感情,从“大哥哥和小妹妹”发展到微妙的若有若无的男女之情,我还来不及向她表达什么,或许早该清楚表达出来就好了,不至于到现在留着这么多遗憾。 搜寻大哥杨天的工作几乎是一条处处碰壁的绝路,若他真的还活在地球上,到底会在哪里?谷野的照片、51号地区的照片所显示的到底是地球的哪一个角落……我失去了意识——我死了——我又恢复了意识……时间已经不再重要,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之后,我发现正站在球体旁边。 球体已经不再发光,面前的剑墙不见了,手术刀木然站着,没有表情,更没有继续向前迫击的气势。 他的手里,仍旧只有一柄黄金剑。 “你果然不是地球人,你的能量被激发到无穷大的时候,甚至已经突破了光速……真是太令我疑惑了,你到底是谁?到底来自何方?你们的星球,科技文明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太多太多困惑,能量……能量……我已经没有能量了……就算坚持看到‘大七数’也不可能返回基地……”金甲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身体也开始在黄金椅子上萎缩着。 幽莲从手术刀手里取回了黄金剑,重新插回了钥匙孔里,向我感激地微笑着:“谢谢你,侵入手术刀脑子里的幻像魔影子死了,又为我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大七数’到来之前,我们将潜入地下,如果你能留下来就好了,凭借你的超强能量,可以启动这架飞行器,一起飞去土星……”手术刀静止不动,像是没有生命力的一尊木刻雕像。 我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之至:“飞去土星有什么好处?我是地球人,当然要继续生活在地球上,没兴趣做外星移民。” 我走向金甲人身边,忍住胃里的抽搐,伸出左手,顶在他的胸膛上。 他们所用的传递能量的方式,跟中国武术里的“内力灌输”有很多相似之处,我索性凝聚自身内力过渡给他——我有很多问题需要他解答,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掉。 球体慢慢落地,五彩光芒消失后,它变得像个烧焦了的巨大足球,难看之极。 黄金椅子焕发出了熠熠光辉,仿佛一个电力微弱的灯泡突然得到了足够的电压之后,重放光明。 跟一个鳄鱼头的怪人如此接近,绝对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不管你来自何方,我知道你有话问我……我看到了你的问题……”金甲人在椅子上坐正,椅背上的星星点点闪动的频率急速加快,令幽莲眼里的惊诧之色越来越重。 我只知道自己内功足够深厚,却根本没想到自身的能量竟然能帮到外星人。 “第一个问题,你想问——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到地球来的目的是什么?”的确,关于土裂汗大神的传说那么多,我需要知道传说背后的真相。 “我没有名字,因为所有的土星人都没有名字,只有复杂的三百六十一进制编码当中唯一的编号。 我们的星球,是采取三百六十一进制的计算方法,所以才会用‘核魔方’技术把这个金字塔修建为三百六十一个等面积的建筑模式……你可以像所有的地球人一样,称我为‘土裂汗’。 我来自土星——当然,地球人的思维方式里,土星是没有人类的,因为上面没有氧气和水分,人类无法生存……”他说的话,我都听清了,但并不能完全理解,只能在脑子里像速记员一般死记硬背着,务求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土星上不可能有生物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以现在的航天技术,也不可能有载人飞船突破土星的光环进入它的内部。 “在这里,你需要弄明白一点,土星人的存在是在地球人历法上一百万年之后的时间段,也就是说你们正处在地球历的二零零五年,而我却是从地球历的一百万加二零零五年的时间里飞来的。 我们的航天技术领先地球人一百万倍,所以很多被地球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东西,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比如你的另外一个问题——金字塔结构的变幻……”是的,我对金字塔内部能够从“三百六十一个等面积墓室”的结构变成“广场加深池”的样子,至今大惑不解,只能斥之为“幻术、幻像、幻觉”,根本无法想像这一点是怎么做到的。 “地球人的任何建筑结构,必须是由基础和上层结构两部分组成,没有基础,根本无法悬空建造某些东西对不对?在地球人的词典中,有‘空中楼阁’这样的特有词汇,说的就是这么一种物理现象。 这种贯穿人类历史的建筑方式,是由地球上存在的特殊‘重力形态’造成的,只要有地球引力存在,就必须产生而且也势必产生这种建筑结构。 试想一下,当引力不复存在,建筑该是什么形态呢?岂不是可以任意悬浮在空中,任意构架——我这么说,未必完全正确,只是一个近似的比喻。 我要说的,是‘土星人的建筑结构是以魔方形态’存在,而且是三百六十一个面的魔方,绝不是你们常用的九面体,更不是你所想的球面体……”他看穿了我的思想,因为我正自鸣得意地把“三百六十一面的魔方”想像成与面前的“核魔方球体”一样。 在他面前,我所有的思想都**无余。 “土裂汗金字塔的结构,就是一个魔方形态的建筑物,以唯一的中轴为中心,可以任意变换。 当然,那是在我的核魔方没失去效力之前,现在已经无法再变,只能以固定形态存在了。 所以,有很多精妙的变化,无法一一展示给你看。” “我来到地球的目的,是因为土星上所有的预言家得到了共同的神秘指示,在土星历的二零零七年,将会有巨大灾祸降临土星,造成星球的分崩离析,碎裂在宇宙中。 当预言家查阅宇宙资料时,发现在你们的年代,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预言、同样的灾祸,但地球人安然躲过了,并且一直顺利地发展下去……”“于是,做为土星资源保护组织里的一员,我自告奋勇驾驶飞行器穿越时空到达地球,准备收集到足够的信息,瓦解土星的灾难。 可惜……唉……可惜我的飞行器在切入地球的‘时间轴’时发生了巨大的偏移,竟然到达了地球历的公元前五千多年……”我在拚命记录他的话,根本来不及嘲笑。 当然,土星人如此高明的航天科学技术,竟会犯如此低级错误,简直是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利用‘核魔方’的能量,加速推动地球的自转,尽量缩短从公元前五千年运行到公元后二零零七年的直线距离。 我们在土星上的理论计算,有很多地方跟现实推动过程脱节,所以导致了‘核魔方’能量大量消耗掉——特别是七十年前‘幻像魔’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种灾难。” “幻像魔到底是什么?也是外星来客?他们为什么要毁灭地球——”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其实我也知道,土裂汗大神并不是万能的,如果他什么都懂的话,也就不必被敌人逼得马上要遁入地下。 甚至连区区一个幻像魔的影子都抵挡不了,都需要借助我身体内的能量。 “幻像魔?像我一样,他们对于地球人来说,也是奇怪而危险的外星人,而且是真正想要毁灭地球——而我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只能将对方封印在‘水晶之棺’里。 他们的手段和能量都远在我之上,并且其唯一的母体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凭借镜子的力量,能从身体到思想,具有无限复制的能力,所以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我就输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孤注一掷地集中了航天器的全部能量,将他们的母体封印住,虽然不能彻底消灭,却极大地延缓了他们完全控制局面的速度——”提到“水晶之棺”,我立刻想到铁娜曾给我看过的电子记事簿上的图片,那个被封闭住的长着六条手臂的怪物。 而另一张图片里的鳄鱼头人身的高大形像,毫无疑问就是指我眼前的土裂汗大神本人。 “地球上有预言家,土星上也有;地球上有绝世的预言巨著《诸世纪》,土星上同样有。 当关于‘一九九九恐怖大王’的预言时刻到来时,我以为那些话指的是幻像魔破壳而出,从而令地球粉碎毁灭,但不知为什么,该出现的灾难却丝毫没有动静。 可惜,我的能量已经耗尽,根本看不到此刻‘水晶之棺’里的情况,所以一直都在疑惑,到底是什么力量限制了幻像魔的爆发?我明白,那种封印,从开始到破裂,可以维持的时间绝对是固定不变的,只能到一九九九……唉,地球上的事越来越奇怪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巨大力量,能把幻像魔的爆发又给推迟了呢?”数百年来,地球人对于《诸世纪》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各种语言的译本,也迅速传播遍了全球。 若是有机会,我倒很想看看土星人的《诸世纪》讲的是什么。 “另一个问题——藤迦……嗯,那个女孩子叫藤迦吗?她身上的古怪装置,其实是普通人要将能量赋予给土星人的必经之路。 我们的科学技术,对于黄金元素的运用,已经到了地球人无法想像的程度,并且依照我们的提炼方法,可以从同样的矿物质里获得更多的黄金。 关于黄金的属性,你们地球人的研究真的是太落后太落后了……你听到了召唤声,而所有知道我的存在、觊觎土裂汗金字塔墓穴的不平凡的人都会接收到我发出的脑电波信息。 我必须说抱歉,因为我召唤像你这样的人前来,只是……为了吸收你们身体的能量……”我暗骂了一声:“能量被吸收完,地球人的生命岂不也结束了?”他不安地拍了拍椅背,因为这的确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必须得这么做,到达地球的最初时间,当我发现在这个蓝色星球上,根本找不到合成能量所需的成分时,我尝试着从动物身上吸收能量,就像你看到的孟加拉国金线蝮蛇……蛇的能量是无穷无尽的,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冷酷性无与伦比,特别是我搜索到的这种金线蝮蛇,当然还有来自尼罗河的锯齿类鳄鱼——可惜,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逼迫我的生存基因与动物融合,变成这个难看的样子。 在到达地球之前,我的外表与地球人是完全相同的,我们星球的科学家曾经做过推论——土星人是地球人的后裔,在土星人出现前的大概二十万年之前,地球人向土星发射了‘类人猿物种起源发生器’,经过二十万年的繁衍进化,才形成了现在的土星人。” “如果吸收不到能量,又无法人工合成,我就只能闭目等死了。 在我发现‘他’的时候,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因为他身上的能量绝对超过你,我甚至憧憬着能借助他的能量重新启动太阳能通讯系统,与我们的星球重新联络……”这个“他”,很有可能是指大哥杨天,我又在心里骂了三四句土星人听不懂的脏话,低声问:“那么,后来呢?你没找到他?”金甲人摇头,困惑之极地回答:“不是,我几乎就能成功了,有一次我明显感到他已经接近土裂汗金字塔,只要再靠近些,就可以进入我的捕获范围,但他的能量光环一下子急骤下降,几乎探测不到。 一直到今天,当你出现时,给我的错觉是‘又一个他’出现了。 当然,他的微弱的能量环还在,就在这片沙漠里……”我听得头脑发胀,头疼欲裂。 “如果大哥就在这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该怎么办?”“我还是解释那个女孩子的问题吧——她的身体非常古怪,当我开始吸收她的能量时,非但得不到任何东西,相反的,我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却对应大量耗减。 所以,才被你们从外围凿穿了本来绝不可能出现漏洞的防护层。 一直到你们把她带走为止,我的能量都在被她消耗掉……唉,或许土星人的科技水平也已经在银河系范围里太落后了,才导致了这么多无法控制的意外情况……”“她变成了植物人,这一点根本与我没有关系。 我吸收过那么多人的能量,包括最新最后的几个——”石壁上的图像里,依次出现了班察、枯蝶大师、切尼的图像。 当他们活生生的身体变为层层包裹的木乃伊时,我的胃里又一次出现了急速的抽搐拧结。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如果毫无节制地受欲望追求的支配,往往只能坠入别人布下的圈套里。 在他们变为木乃伊之前,是不是还在做着“升天成神”的美梦?他站起来指向那不再发光的球体,声音里带着无比的黯然失神:“那就是地球人现实世界里梦寐以求的‘月神之眼’宝石,其实是我驾驶的土星飞行器的能量之源。 现在能量耗尽,它也只能还原成为普通的石头。 你当然知道它在现实世界里失去光环的笼罩后,会显得多么渺小,或许可以当作这次神秘旅行的纪念品吧!”我心里的疑团还有很多,或许其中一大部分是他也无法解释的。 在我们生存的宇宙星球里,堆积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问号,哪里有真正的智者可以毫无阻碍地一一作答呢?“我们要离开了——或许下一次见面,就是‘大七数’到来时灾难发生的瞬间。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当二零零七年天琴星座阿尔法星与天鹰星座阿尔法星运行轨迹发生交集时,地球将毁灭成亿万碎片,不复存在。 那时候,所有的人将飘浮于茫茫宇宙……”天琴星座主星,就是中国神话中的织女星;天鹰星座主星则是传说中的牛郎星,在中国的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两颗星之间的直线距离才会拉到最近——“你是说,‘大七数’指的是中国农历的中的七夕这一天?”土裂汗大神不再回答,悲哀地摇了摇头,指向手术刀:“你带他走吧——现在他是普通的地球人,入主他思想的幻像魔影子已经被杀死,而我们也该……再见了……”我焦躁地大叫:“别走!别走,还有藤迦的灵魂——把她的灵魂还给……”视野中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我像是正在观看一个静止定格的画面一样,一闪念之间,面前又出现了石台、宝石,以及我手里刚刚触及宝石的小刀。 土裂汗大神以及那间神秘的石室不见了,或许我对他们不能再有所帮助的时候,他们就不再耗费时间跟我深谈下去——当然,很多事情连土裂汗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比如“一九九九恐怖大王”为什么没有降临?我永远记得《诸世纪》上那段恐怖而诡秘的话——“1999年7月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诚如土裂汗所说,幻像魔就是毁灭地球的“恐怖大王”,那么现在呢?离开一九九九年已经过去了五年,这早该出现的“恐怖大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推迟了毁灭地球的时间? 14尾声: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14尾声: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那是铁娜的声音,用力地在池边向我挥着手。 我收回心思,刀尖碰到了宝石,只挑了一下,宝石便跌落出来,无声地跌落在我手边。 这一下倒是真的出乎我的预料,记得上次在蛇阵里要将它撬出来时,它嵌得非常结实。我疑惑地把它握在手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嵌过宝石的石坑,更是简单而粗糙,根本想不通先前为什么宝石会嵌得那么紧? 它变成了一块浅褐色的石头,没有任何光芒,让我很难把它跟之前光芒万丈的“月神之眼”宝石联系起来。当然,当它不再发光,宝石内部的强烈的射线也该全部消失了吧? 我站起身,池边的人齐声欢呼起来,特别是铁娜的声音,从所有人的声浪里高挑出来,充满了钦佩与赞叹。 退回池边的过程,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值得记述之处。 我又看到了手术刀,就站在墓室南北轴线的最北端,面向石壁站着,一动不动。如果侵蚀他灵魂的幻像魔影子已经被杀死,现在,他该变成原先那个纵横江湖的盗墓高手了吧? 宝石在每个人手里传阅着,成了群情激昂的焦点,而我的视线一直都远远地盯在手术刀后背上,直到苏伦挤到我身边,低声问:“风哥哥,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了——” 她抬起左腕,仔细地盯着漆黑色的表盘,神情犹豫不定,夹杂着隐约的惶恐不安。 我向她微笑:“没事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正常,我保证他已经找回了原来的自我——”仿佛是为了配合我这句话,手术刀霍的转身,大步向我们走过来,高挺着胸膛,神采飞扬。 苏伦咬着唇,瞪大了眼睛盯着手术刀的步子,右手拇指一直都在左腕表盘上摩挲着。那只表并非国际名牌,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瑞士英纳格,一个几乎被时代淘汰的老牌子。 “风哥哥,快看他的下盘,不对!仍旧不对!绝对不对……” 苏伦几乎是在无助地哀嚎着,嘴唇已经咬得发紫,向我旁边靠了一步,肩头瑟瑟颤抖。 我迎上去,对苏伦的话并不认同。如果他脑子里的幻像魔影子已经被彻底消灭,那么,他现在已经一切正常,恢复了本性。 手术刀的步子又大又急,并且手里早就擎着一枚细小的保险柜钥匙,迅速向我递过来:“风,这是十三号别墅里的一个保险柜钥匙,里面存着我所有的资料,包括你一直在苦苦求索的大哥杨天的一部分线索……我的脑子仍有问题,幻像魔的影子并没有被消灭……” 他的话越说越快,额头上有三四道蜿蜒曲折的青筋跳起来。 我惊骇地伸手去接钥匙,陡然发觉钥匙被他的手攥得已经非常烫手,而他右手的腕脉正在万马奔腾一样疯狂跳荡着。 苏伦从我身后跃过来,盯着手术刀的眼睛,表情惊惧中夹杂着痛苦。 “风,替我好好……照顾苏伦……我把她交给你了——”他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此起彼伏地突突乱颤着,仿佛皮肤下面埋藏着一个不知名的邪恶精灵,正要突破他的身体迸射出来。只是眼神仍旧深邃炽热,这才是属于真正的手术刀的眼神。 我握住他的双手,企图灌输内力,让他能镇定下来,但他的手已经滚烫惊人,像一杯刚刚倒出来的开水,令我缩手不叠。 “苏伦,记得咱们约定的计划……变故已经发生……我不行了,要你执行……执行……” 手术刀的身体一直急速的震颤,唰的向我扫了一眼,骤然仰面发出邪恶诡谲的狂笑,身子向前一掠,闪电般把正握在詹姆斯手里的宝石抢在手里。更确切地说,是把那颗已经失去魔力的石子抢在手里——一刹那,我的心凉了一大半,有着这样眼神的手术刀,仍旧是幻像魔的化身,因为只要是地球人,就绝不会有这种诡异的眼神。 “月神之眼、月神之眼……终于到了我手里……我能够……”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五官扭曲,神情疯狂之极。 苏伦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极度紧张之下,指甲穿透衣服直掐进我的肉里。 铁娜怒喝:“手术刀先生,你在干什么?放下那颗……宝石!”她当然也明白,当宝石的光芒消失殆尽,已经不能硬把它当成宝石来对待,虽然它的名字仍然可以叫做“月神之眼”。在她的喝令之下,所有士兵的枪口指向手术刀。 我忍不住一声长叹:“没用的……没用的……” 如果手术刀仍旧被幻像魔的影子附体,除非是土裂汗大神秘室里的“核魔方”能再度工作,否则以地球人的武器根本难以抵挡他的进攻。 蓦的,手术刀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咽喉,凶猛地发力,大有要扼死自己的来头。 铁娜本来越众而出,想对手术刀动武,一见了这种情况,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双手扣向腰带。 苏伦的手抓得更紧了,不停地喃喃自语:“计划需要发动了……计划需要发动……计划……哥哥……”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手术刀曾经跟她约定过什么。做为唯一的知情人,此刻只能咬牙挺身而出。 “苏伦……苏……伦……计划……”手术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右手掐在喉咙上,握着宝石的左手却又在拚命地拉扯右腕,身子也奇怪地扭来扭去,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身体里急骤交战。 “计划……计划……计划……”在左手的攀扯下,掐在喉咙上的右手被硬生生扯开,但他艰难地重复着。看得出来,他的身子已经无法自由掌控,站在池子边,扭动着奇怪的舞蹈。 苏伦猛地举起了左手,亮出那块漆黑的腕表,破釜沉舟般严肃地看着我的脸:“哥哥从十三号别墅的秘室里出来之后,曾经跟我谈过,他的身体已经被邪恶的力量掌控,随时都会处在崩溃的边缘。当外来力量控制他身体时,我就引爆预埋在他心脏深处的电子炸弹——现在,这个时刻已经到了……” 她的右手拇指重重地压在表盘上,神情凝固如坚冰。 要一个女孩子亲手炸死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换了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喃喃地叫着,泪水在眼底深处徘徊。按下那个隐蔽的按钮,或许只需要几十牛顿的力量,但要做这个“按下”的决定,却几乎是得耗尽她一生的良知。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被逼说出了这么残忍的话。在所有人里面,只有我见识过幻像魔影子的厉害,如果地球被毁灭,大家都得死,毫无选择的余地。趁我们还可以选择,至少要做些什么。 没有人敢率先开枪,刚刚手术刀突然进退的那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已经将所有士兵震住了。包括满脸高深莫测的詹姆斯在内,全都缄默不语。此时的决定权,只掌握在苏伦手里,如果能炸碎手术刀的躯体,就能连那个邪恶的幻像魔影子一起毁灭了。 手术刀踉跄着后退,但他眼里的邪恶神色又占了上风之后,突然凌空倒翻,跃向深池中央的石台,身法诡异之极。那么远的距离,他只像猿猴般一跃,便轻飘飘地落在石台上。 那是土裂汗大神秘室的入口,如果任由他进入秘室,事情就糟糕到极点了—— “哥哥、哥哥、哥哥……我多希望你再答应我一声……”她在喃喃自语着,目光一直遥遥望着石台中央的手术刀。手术刀的手向那个原先嵌着“月神之眼”的坑穴伸过去,这个接触动作,或许就是进入秘室的不二法则。我 我不想逼苏伦做什么决定,像她那么坚韧顽强的女孩子,一定能有自己的决定。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池边,看着手术刀的手放在那个石台的小坑上面,变化陡然发生。他的手消失在空气里,接着是肩膀、头、脖颈、脚、小腿……这种消失方式明显跟我此前的经历不同,更像是一个被一点一点擦掉的电脑图像。 我放弃了,我不想埋怨苏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了地球大众的利益舍弃自己的亲人,并且是唯一的亲人。如果幻像魔的影子可以成功地歼灭能量耗尽的土星人,那么他就能救出被封印在“水晶之棺”里的幻像魔,从而让地球提前进入“大七数”的噩梦。 “哥……哥……” “轰——”一声巨响,手术刀残存的身子立刻粉身碎骨,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苏伦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瞬间便昏厥了过去。 当我把宝石交到铁娜手里,所有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过程便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我所经历的土星人密室里的一切,在他们的记忆中根本都不存在,只看到我握刀、伸手、取宝、退回这个过程,其余一概不知。所以,在离开土裂汗金字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午夜梦回、夜深人静时我都会扪心自问:“土星人密室的那一幕,是在时间的长河里真实发生过的吗?还是只存在于我内心里天人交战的一次幻想?” 再次仰望星空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凝视土星的方向,对科学家们那些言之凿凿的“土星没有生命”的阐述,产生最深刻的怀疑。 最值得记录的一件事——我们退出金字塔后,所有人戴着的表都发生了奇怪的偏差,竟然跑慢了二十四小时。 我们失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营地里驻扎的一百名以上的士兵都确实无误地证明这一点时,铁娜等人才惊恐的意识到:“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八日这一天,在当时进入金字塔的人的生命里,永远都不存在了!” 做为一个现代社会的地球人,已经习惯了一周七天、一个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其中一天突然在自己生活中、记忆中不存在了,而是从十一月七日的上午十点一下子跳到了十一月九日的上午十点,出现了时间的断流——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会对包括我跟苏伦在内的这部分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宝石属于埃及政府,就像意外得到的那块超级金锭也理所当然地被政府收缴一样,所有围绕发掘土裂汗金字塔而死的人,肯定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被所有人淡忘。死掉的英雄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要像铁娜一样风风光光地站在所有的埃及人面前,慷慨激昂地描述自己是如何舍生忘死拿到“月神之眼”的。 埃及小国,在国际收藏界又将掀起一阵人声鼎沸的探险寻宝**。 得到宝石之后的铁娜兴奋不已,告诉我说要把这个地下墓穴正式申报埃及一级旅游景点,并且把我探底取宝的英雄故事拍成电影电视,向全球发行。 我们曾在夕阳落日下有一次促膝长谈—— “风先生,总统府有个特级机要大臣的职位一直空着,这个位子,是留给极度效忠于总统的聪明人的,你想不想做这个聪明人?”她没有一如既往地满身戎装,而是换了埃及女孩子最爱的花团锦簇的长袍,盘起了金色的头发,干练优雅,仪态万方。 夕阳在她身后,将她年轻漂亮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微笑着,像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根本与我无关。其实,就在两天前,詹姆斯又旧事重提,劝我加盟印度的特殊组织,开出了天价年薪、天价特权的优厚鱼饵,被我婉拒掉。 临时我还不想成为某个小国的“特殊”人员,我就是我,自自在在地陪在苏伦身边,过一段安心又开心的日子不好吗?何必为了蝇头小利而无耻出卖自己? 铁娜说了很多,关于未来、理想、爱情、权力、统一非洲甚至统一地球—— 我只问她一个问题:“当你得到一切,却发现明日就是‘大七数’的大限,你会不会后悔自己不该贪婪地收集一切穷奢极欲的东西?或许,今天的我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时间。” 在她的书桌上,我留下了两行洒脱的中国草书——“与最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铁娜黯然问:“谁是你最爱的人?是苏伦吗?还是那个——杀了谷野的日本妖女?” 我摇着头,微笑不语。怎么可能是藤迦呢?我不会喜欢日本女孩子,永远都不会。 “关于那件案子,我还有一卷录像带,是我在那个帐篷里偷偷安置的。相信它能帮你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断,事实总是与真相相差甚远,杀死谷野的人其实是——”她在关键时刻停住,妩媚地望着我,“条件是……” 我微笑着摇头拒绝了她,条件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此刻,我突然发现她的问题很难回答:“自己最爱的人是谁?会是苏伦吗?如果不是苏伦,又会是谁?” 一周之后,按照十三号别墅的保险柜里留下的手术刀的遗嘱,苏伦接收了他名下所有的产业,并且他的遗嘱里白纸黑字地写着:“所有的财富,由我跟苏伦共同拥有。” 尤其让我惊愕的是,他早就感觉到幻像魔影子的入侵,只是用人类的微小力量来对抗强大的异空间来客,仍旧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一本厚厚的字迹潦草的日记里,他几乎记下了被幻像魔影子入侵后的所有细节,以下的话,是特意讲给我听的—— “当某个人知道自己最终走向灭亡时,心情的晦暗沦丧是根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风,我的一生,看似风光,但跟‘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相比,简直卑微如草芥。只有他,才配得上‘大侠、英雄’这样的称号。他虽然一直拿我当朋友、当兄弟,但我永远都知道,即使身为他麾下的一名走卒,也是我最大的荣幸,遑论他教会了我那么多,给予我那么多。在我心里,自始至终把他尊为老师和前辈。” “知道吗?保险柜里所有的这些产业,有半数以上是他转送给我的——我感激他的无比信任,才会毫不犹豫地听他的指令,不遗余力地推动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不管发掘的结果如何,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就算拼死去做、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辞。” “如果有一天是由你来打开保险柜,可能我已经死了,拜托你好好照顾苏伦,那是我唯一的牵挂——杨天大侠仍旧活着,他那样的‘天人’是永远不会死的,记住我的话,找到他,无论费多少力气,一定要找到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彻底打破《诸世纪》上的恐怖预言……” 现在,我确信大哥仍旧活在地球上,并且会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去搜寻他。 令我欣慰的是,苏伦已经从巨大的悲恸中恢复过来,重新振作,开始了崭新的人生旅程。 埃及古墓的经历到这里似乎该告一段落了,因为关于“月神之眼”的故事已经尘埃落定。它将被铁娜放进总统的私人博物馆,永久地加以珍藏,并且雄心勃勃要在空荡荡的土裂汗金字塔里建造一个新的埃及文物展示博物馆,使之成为继胡夫金字塔之后的第二个埃及旅游名胜——但这绝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很多令人头疼欲裂的谜题,一个个孑孓排列着等待我去拆解…… 土裂汗金字塔真的会沉入地下吗? 藤迦会在“还魂沙”的召唤下醒来吗? 真正的谷野,会不会重出江湖,为自己的弟弟报仇? 谁才是真正的青龙会“重生者”? 詹姆斯到底在图谋什么?他说过的珠峰上的神秘预言石碑还会存在吗? 当“大七数”来临时,地球真的将要毁灭吗? 海底神墓真实存在吗?它们跟藤迦的身世会不会有关? 幻像魔到底是什么? 时间的断流又是什么? 蜀中唐门怎样重出江湖? 海底神墓到底在哪里? 真正的“盗墓之王”杨天呢?能不能重现江湖…… 卷二《亡灵之塔》第一部 1飞机遇险 卷二《亡灵之塔》第一部 1飞机遇险画面上,所有的高楼大厦纷纷倾斜坍塌,烟火四起,街头的汽车混乱相撞,司机丢弃汽车,怆惶逃命。 海啸掀起的巨浪,层层迭迭地扑向海滩,并且数秒钟内涌向海滨城市,迅速将积木一样的大厦、高架铁路、城市标志性建筑化为汪洋。 “北海道淹没、九州淹没、大阪淹没……马上就是东京,并且接下来,整个日本岛将在剧烈的海底地震中分崩离析,随之沉入大海,而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祈祷……祈祷……祈祷了……”飞机轻轻震荡了一下,令我旁边坐的年轻女孩子发出一声轻呼,柔软爽滑的金发一甩,擦过了我的面颊。 “啊,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是温文尔雅的美式英语,带着一点点纽约味。 我扭头,先看到一双略带羞涩的惊慌失措的碧蓝色大眼睛,红润的唇微微张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是一个年轻的美国女孩子。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 我和善地笑了。 我的心思,一直在面前这部翻拍的《日本沉没》的画面上,根本无暇他顾,连身边坐了这么一位精致漂亮的美国女孩子也没太注意到。 她伸出手,表情自然了许多:“瑞茜卡,《探索》杂志亚洲分部记者。” 我伸手与她相握:“风,商界小人物。” 她翘起嘴角微笑着:“嗯?小人物。 亚洲人总是刻意低调谦虚,越是把自己标榜为小人物的,往往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她听到我的名字时,眼神曾经不经意地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 她穿着藏青色的西服套裙,那是世界范围内职业女性最爱的一个意大利牌子。 一看到意大利品牌,我心里会油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毕竟之前的四年学习时光,一直是浸于在那个文化悠久、风格典雅的美丽国度,算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手里,一直握着一个金黄色的形式古雅的信封,上面只有“风亲启”这三个行云流水样的宋徽宗飞白体小字。 里面的信笺也是异常考究的金漆描边样式,最后主人的签章处,则是盖下了一枚血红色的飞龙图章。 我闭上眼睛,倚在靠背上,回味着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的这封信的内容。 通篇讲述的都是这么一件事——“‘海底神墓’里埋藏着那颗叫做‘日神之怒’的宝石,风,咱们联手把它取出来,激发其中蕴藏的无穷能量,给予日本列岛毁灭性打击。 如果同意,请到达北海道时联系……”飞龙图章代表了一个背景神秘的中国人的名字,他和他背后的庞大家族,一直都在酝酿着这个名为“日本沉没”的军事计划。 之所以一上飞机,就迫不急待地请空中小姐拿来这部片子观看,为的就是在脑子里先模拟一下,万一哪一天这个计划真的得以实施,会造成日本列岛什么样的恐慌场面。 当然,飞龙图章主人的计划,只能给我以“异想天开、惊为天人”的震撼力,却不是我飞往北海道的主要原因。 手术刀的遗嘱里,曾有一页是专门留给我的——“北海道木碗舟山一带的产业,全部遗留给风。 寻福园,是二十年前杨天大侠亲手监督施工,并且长时间居住过。 我相信,像他那样的盖世奇侠,是永远都不会死的,因为他身体里潜藏着普通地球人完全无法企及的特质。 我曾无数次搜索过寻福园别墅,苦苦思索杨天留下这座白色建筑群的深刻寓意,但智力所限,一直无法有所突破。 我老了,搜寻杨天大侠的任务,就只能留给风来进行了……”下面,他用迥然不同的笔迹做了标注,可能是遗嘱立下很长一段时间后,又做的微小改动:“杨天的失踪,跟寻福园、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有关,是吗?不是吗?我真的快心力枯竭了……”土裂汗古墓里前前后后发生的诡异事件,只会让我对大哥杨天的下落更加关注,并且越来越坚决地追索下去。 谷野的照片、小燕的照片,再加上手术刀与苏伦那么肯定的结论,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杨天不死”这条线索上发展。 枫割寺是我此行的最大目标之一,变成植物人的藤迦小姐,是解开神秘的《碧落黄泉经》的唯一钥匙。 所以,我希望她能从昏迷中醒过来,告诉我更多的秘密。 “亡灵之塔”下面,真的具有通向“海底神墓”的秘道吗?所谓的“日神之怒”到底是什么样的能量宝石,会具备飞龙图章主人所憧憬的那种彻底摧毁日本列岛的力量?一切谜题的答案,可能都埋藏在神秘的枫割寺里,跟那个曾经的盗墓界高手谷野神秀大大有关……飞机又一次突然震荡,惊醒了我的沉思。 机舱里的乘客们发出一阵极不满意的惊呼,抱怨声四起。 美联航空漂亮的金发空中小姐们迅速出现,向大家鞠躬如仪地道歉:“实在对不起,飞机遇到空中逆向暖流,正在紧急避让,对不起……对不起……”这架飞往日本北海道的波音747客机,经济舱里坐着的,几乎全部是清一色的严肃认真的日本人,所以,空中小姐的鞠躬礼节,是标准的日本女孩子的方式,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冬季空中暖流是飞机经常遭遇到的航行难题之一,不过以波音飞机的性能,根本无须担心。 我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远处一团团棉絮样的白云,对日本人的苛责不屑一顾。 日本人除了对自己国内的服务和产品满意外,使用全球任何国家的服务,都会挑三拣四、怨声载道,仿佛在这个蓝色星球上,除了“日本”品牌,其余的都是三流垃圾一样。 瑞茜卡指着我面前的屏幕,低声浅笑着:“太苛刻执拗的民族,连上天都忍不住要责罚教训他们了——”一瞬间,我们有心灵相通的感觉,同时会心地微笑起来,陌生感也迅速荡然无存。 空中小姐为了安抚乘客们的怨言,马上推出酒车,破例地增加了满满一层苏格兰百年威士忌。 这种酒是日本人的最爱,随着冰块跟玻璃杯叮当相撞的脆响,机舱里酒香四溢,抱怨声立刻消失了。 酒车经过我身边时,我摇头拒绝了美酒的**,只要了一杯鲜橘汁。 在飞机落地之前,我需要清醒,这次去北海道,接下来会面临一段诡谲丛生的探索过程,只有不断地保持清醒,才可能发现不为人知的秘密。 瑞茜卡也要了鲜橘汁,忽闪着大眼睛,意味深长地向我举杯:“再次向您道歉,不过——您的名字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轰动非洲大陆的英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英雄?谁?”她笑起来:“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盗墓专家,被埃及人称为‘无敌勇士’——不单单是名字,您的相貌也跟他极其相似,我能有这么幸运吗?在飞往东京的旅途中,跟英雄殊途同归?”我笑着摇头:“我只是个小商人,你认错人了。” 江湖这么大,高手异人多如牛毛,我希望自己能刻意地保持低调,特别是还没俱备超凡脱俗的能力之前,盲目地暴露抬高自己,只会变得日益浮躁,被浮名拖累腐蚀。 还有一点,我并不象大多数都市男人一样随时准备放任自己,对所有的旅途艳遇来者不拒。 我的心里,只装着苏伦。 瑞茜卡的皮肤极其光滑白皙,鼻梁高挺,长发披肩,几乎俱备了一切纽约美女光彩夺目的优点,而且脸上又多了一分优雅得体的书卷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两只玻璃杯轻脆相撞,我注意到她握着酒杯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浅黄色的琥珀石戒指,清澈透明的长方形戒面里,嵌着一只小小的啄木鸟。 我轻轻“哦”了一声,惊讶地问:“小姐,您的戒指很独特,应该是来自危地马拉的正宗黑银制品吧?”她翘起食指,戒面与晶莹透明的杯子、冰块相映成趣,泛着寒意盎然的冷光。 蓦的,机舱的送话器里传出机长的严肃声音:“各位乘客,目前飞机遇到紧急情况,请大家扣好安全带,不要随意在机舱里走动。 在逆向暖流作用下,飞机将会发生数次震颤,这是航空过程中的正常情况,请不必惊慌……”同样的警告,分别用英语、日语、法语、德语重复了四次,引发了日本乘客的又一次汹涌诅咒。 我默默地扣上了安全带,没有丝毫惊慌。 美联航空是全球最顶级的三大航空公司之一,他们的机组人员参与的学习训练,都是跟驾驶美国总统“空军一号”的人员同班训练的,技术毋庸置疑。 瑞茜卡幽默地一笑:“这里,已经是日本海上空,上帝保佑,沉没日不会选定在今天。” 我们交谈的声音非常低,以免引起日本友人的愤怒。 近几年,日本国内的民众,对“沉没”的话题非常**,任何微小的有关“地震、海啸”的遐想、预测都会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 瑞茜卡系好安全带后,继续翘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似乎是故意要展示给我看。 危地马拉的黑银制品,被称为银制工艺品中的“珠穆朗玛峰”,意思是已经达到了人类利用银来锻造手饰的极限。 这些东西的独特颜色、高纯度、高硬度、复杂诡异的花纹雕刻都是无与伦比的,更为吸引全球美女趋之若鹜的还有一点——据说,每一件饰物都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不会与别人重复。 很可惜,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黑银饰品制造完毕后,都会被“黑巫术”的酋长们下了独特的咒语,特别是像瑞茜卡手上戴着的镶嵌琥珀石的这种,巫术效果更是灵验之极。 “瑞茜卡小姐,你的戒指上下了什么样的符咒呢?”我向旁边挪动了一下,拉开了与她的身体之间的空隙。 “黑巫术”是全球巫术中最受尊崇的分支之一,但是真正流传于世间的,大部分都是恶毒之极也恐怖之极的“怨咒”,一旦产生效果,施咒者和中咒者的下场都会惨不忍睹。 刚刚从埃及土裂汗金字塔的余波中解脱出来,我可不想让自己本来平凡之极的旅程再惹上什么麻烦。 之所以拒绝乘坐飞机的头等舱,就是为了尽可能低调地飞往北海道,好让自己疲惫的身心得到适当的放松。 “黑巫术”与中国的“异派茅山术”、日本的“怨忍术”并称为三大邪教护法术,已经上了国际警察组织的黑名单。 对瑞茜卡的好感骤减了一大半,我甚至后悔把自己的资料透露给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唔,你……对这种东西很害怕?”瑞茜卡善解人意地伸出右手,将戒指全部遮盖住。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绝对是标准的艺术家的手。 “害怕?不,我只是对银制品有些皮肤过敏而已。” 我故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很久以前,手术刀就给我讲解过“黑巫术”的诡异手段,要比中国苗疆的“降头术”和“蛊术”更疯狂血腥上十倍。 他的探秘经历中,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叶洪升,香港二十年来最炙手可热的的商界超级大亨,是手术刀的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 他在游览危地马拉时的一个偶然的机会,跟当地的一个黑人女孩子萍水相逢,火热缱绻。 这种事,在有钱男人生命里,是最普通不过的,特别是像他那样有钱有势、外型又高大威猛的成功男人。 浓情蜜意、春宵苦短之后,大亨向女孩子做了空中楼阁式的许诺,要带她回香港拍电影、竞选世界小姐、直到金钱铺路杀进好莱坞一流影视圈……大亨的许诺,很少有实践的时候,比如跟他上过床的很多粤港澳女明星,听过的许诺像空中明月,最后得到的实惠却是比中秋节的月饼还要小得多。 空口许诺,对于大亨来说是家常便饭,但那个异国女孩子却当了真,使出浑身解数,让大亨如沐春风般度过了整整一周的神魂颠倒生活,并且在分手时,把自己的黑银护身符拴在了大亨的手腕上。 大亨并不知道那个护身符的厉害,在回香港的包机上,随手就把它给扔掉了,结果……“风先生,其实,这件东西,不过是我母亲遗留给我的……纪念品,我戴着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时刻记着她。 现在,她已经长眠在纽约城的十三号公墓里,如果它令您有什么不舒服,我……我抱歉……”瑞茜卡垂着头,几绺柔顺的金发从额前跌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显得楚楚可怜。 美国女孩子大多是张扬开放的,极其外向,根本毫无羞涩含蓄——瑞茜卡不同,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她给我的印象却是秀外慧中、温柔内向。 一颗泪珠哒的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四散溅开。 我不好意思地急忙分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是无神论者,对那些无稽之谈的神话传说根本不在乎的……只是过敏而已,只是过敏……”中国人最讲究的是“百善孝为先”,如果我的冷淡刺痛了她,让她想起过世的母亲,这当然是我的不好。 我的声音有些大了,马上引起四周的几个日本年轻人嚣张敌意的白眼。 不顾空中小姐好奇的目光,我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向瑞茜卡手边。 中国古人曾做过断论:一个至亲至孝的人,就算再作恶也不会‘恶’到哪里去。 况且,我跟瑞茜卡只是萍水相逢,就算她的黑银戒指上带着“黑巫术”的毒咒,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危害到我?瑞茜卡接过纸巾,把戒指脱下来,放进西装内袋里。 我乘坐飞机的历史记录应该在百次以上了,而且全部是美联航空的波音客机,却从没有过像这次的糟糕经历,因为当瑞茜卡抬手去擦眼泪时,飞机连续地发生了四次震颤,机舱最前端的红色警示灯凄厉地闪了起来——刚刚还抱怨加腹诽的日本人,此刻陡然被警示灯吓住了,尖叫着深深蜷缩在沙发里,几个留着彩色爆炸头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给我降落伞……给我降落伞……我要跳伞……”几万米的高空,此时跳伞无异于自杀,我对这些年轻人的浅薄只能报以冷笑。 “各位乘客,我已经接到地面指挥塔通知,逆向暖流是因为北海道近海连续发生了海底火山喷发,同时引发了大陆架微震。 目前海面情况已经平缓下来,十五分钟后,我们就能安全降落,请大家不要惊慌——”机长的声音很镇定,或多或少地也平息了乘客们的**情绪。 不知何时,瑞茜卡的左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袖子,顾不得擦眼泪,身子用力抵在座位上,像只受惊了的美丽小鹿。 “放心、放心,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她那么无助地抓着我,关键时刻,我早忘记了关于“黑银、黑巫术咒语”之类的禁忌,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慰着。 其实,查阅时事资料就能知道,从一九九五之后的十年时间里,中国大陆沿海、日韩沿海、台湾海峡这一系列狭长的南北海域,一直都没停止过强弱不同的地震、海啸、龙卷风等等自然灾害。 特别是日本本土,地震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每年都会来上一两次。 刚开始时,日本国民还会接受政府提示督导,进行防震演练,到了后来,对地震肆虐时的房屋倒塌、人员伤亡都已经漠视麻木了,仿佛对上天施予的暴力既然无法抵抗,那就只能默默承受而已。 瑞茜卡的手背凉凉的,皮肤细腻,这一点完全有别于体型高大、体表多毛的美国女孩子。 特别是她的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泰国檀香味,那种甜蜜中略带苦涩回味的感觉,是我旅经泰国时最喜欢的一种。 “没事的,只是些小震动而已。 要知道,美联航空的机长,是全球航空业里水平最优秀的,他们处理紧急状况的能力,曾受过无数次美国总统亲笔签字的通报嘉奖……”我轻拍她的手背,一次次呼吸享受着檀香味。 瑞茜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些。 飞机的震荡已经过去,降低高度,从成片的云层中飞离出来。 从舷窗望出去,已经看见了地面上蔚蓝的海水,以及日本列岛的大概轮廓。 近年来,日本旅游业飞速发展,围绕北海道近海新开发的四十多个小型度假海底,巧妙地有意识地策划选址,从半空中望下去,真实呈现出一朵盛放的**的模样。 **与武士刀,是日本文化的国粹,所以很多亚洲旅游专家都曾放言预测,日本下一个要做的空中俯瞰的海岛造型,将会是一柄狭长的武士刀形状,并且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何方,肯定会隐隐约约有“拔刀相向”的寓意。 危机已经过去,机舱里又想起了日本人的抱怨声,看来,美联航空方面若是不能每人赠送两瓶上等威士忌酒的话,真的是无法平息这些历来小器的日本人的怨念了。 瑞茜卡低声向我笑着:“唔,这是我听到抱怨最多的一次旅行了,不过,为了能去采访日本文化的圣地,一切全都忍下吧!还没有请问,你看不看我们的节目……或者你对我们的节目有什么建议?”此时,她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左手握着铅笔,一副职业记者的尽心尽职模样。 记事本的封面上,印着《探索》杂志的独家标志。 我笑着点头:“当然,你们的电视节目,是我最喜欢看的,特别是关于埃及文化、关于金字塔的那十几期内容,更是彻头彻尾仔细学习过。” 我不是爱炫耀的人,当然不会说自己刚刚从黄沙大漠里出来,更不会逢人便说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神秘事情。 关于金字塔、关于铁娜、关于埃及政府一统非洲大陆的梦想,已经极深地镌刻在我的思想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瑞茜卡变得越发兴致勃勃,不停地用铅笔敲打着记事本的封面:“真的吗?太好了!其中一期关于埃及帝王谷发掘的现场报道,文案方面一直是我负责的……接下来,她说出了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枫割寺、“通灵之井”,一口据说是可以反映出祈祷者命运的神奇的井。 “日本旅游局已经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提出申请,请求把‘通灵之井’列入全球五百大古文化遗址。 美国总部方面,希望对枫割寺、亡灵之塔、通灵之井做一个详尽的报道策划文案,并且做为二零零五年收尾的黄金大作。 风先生,有没有兴趣做我们的现场嘉宾……”一谈到自己的工作,瑞茜卡立刻变得非常健谈,渐渐进入了本职角色。 对于那座七层、高达三十五米的古建筑,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数据资料。 我要去的是位于木碗舟山的连锁旅游度假中心,一处拥有四十一幢环山别墅的私人产业。 这是手术刀在日本的四处产业中价值最高的一个,沿木碗舟山脚下呈巨大的环形分布,正好把枫割寺包围起来。 2萧可冷 2萧可冷飞机不断下降,我们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北海道近海的滔天白浪。 那是日本冬季旅游的一大著名景观,即便是在三九严寒之际,也能吸引为数不少的全球背包客。 说到“古文化遗址”,整个亚洲地区,没有哪一个国家能跟中国大陆相提并论。 这种能照出人类思想的古井,单单是中国的苏州、杭州两个城市里,就能随手找出三十口以上,比如杭州的“济公运木井”、苏州的“送子娘娘井”……当然,只是美好的传说而已,到底有没有神话里的那种奇妙作用,谁都不能保证。 我微笑着婉拒:“等有时间再说吧,我会有很多商业上的俗务要处理,可能无法到场。” 身为中国人,要我去给日本旅游局做义务宣传,肯定会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碍。 瑞茜卡稍微顿了顿,已经明白我的意思,飞快地从杂志箱里抽了一份当天的《朝日新闻》出来,用铅笔迅速在二版头条的标题上划了一下:“拒绝我?因为这个?”《朝日新闻》是日本国内影响力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在开罗时,手术刀的别墅里有一个专门的阅览室,就是用来存放这份原版报纸的,据说已经从不间断地收集了接近十三年之久。 我对日本文化并不感兴趣,所以很少翻阅日文报纸。 那条标题是这样的——“中国大陆律师团,再次对‘二战期间慰安妇问题’向日本高级法院提请上诉”。 消息所配的四幅图片中,最后一幅,是一个身材修长、戴近视眼镜、西装毕挺的中国男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正在高举着双手,似乎是在做法庭陈述。 瑞茜卡的思维很机敏,见我的目光在那男人的脸上停顿着,马上浏览着新闻内容向我提问:“这个人,风先生认识——噢,是孙龙先生,大陆近五年来最好的中日法律问题专家,并且是此次大陆律师团的领导人……”她是跨国电视节目的文案记者,当然知道中国与日本两国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也就很容易地理解我婉拒嘉宾邀请的潜台词。 从这件小事上,能看出她的敏锐触觉和善解人意。 慰安妇问题,是几年来数度激起中国大陆“反日情绪”的导火索,而跨国索赔案件的缓慢进程,更是让日本政府的名声地位持续在全球民众心目中不断跌滑。 这个时候,无论是为公为私,我当然不会答应做《探索》节目的嘉宾了,免得被爱国人士当作无耻的“亲日派”。 对于孙龙其人,我曾有过短暂的接触,不过那是私人话题,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我不动声色地把目光向下移动,轻松掩饰着:“不,我不认识,我是在看这条消息——‘中国特异功能团赴北海道参与中日文化交流’……”瑞茜卡笑了笑,收回了报纸。 恰好在此时,飞机开始向下俯冲,做着降落前的最后准备。 飞机上的偶遇,不过是旅途中偶尔激起的浪花,很快就会被遗忘——即使瑞茜卡是个那么善解人意的漂亮女孩子。 走出安检门后,有个写着“风,开罗”的中文标牌立刻映入了我的眼帘。 握着那个标牌的是个肤色微黑的女孩子,身穿雪白的耐克棒球装,头戴耐克棒球帽,脚下则毫无例外地穿着耐克球鞋。 她的眼睛很亮,而且也很毒,直接在人流中看到了我,开始招手:“风先生,这边、这边——”接着,一步三跳地跑过来,伸手接我手里的公文包。 公文包很小很轻,并且我独身旅行惯了,根本没带什么大型行李,所以,接机不接机,实在无关紧要。 “我是萧可冷,请多关照。” 女孩子嬉笑着,摘下棒球帽,装模作样地鞠躬,黑亮洒脱的短发跳荡着,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年轻活力。 她的年龄,比苏伦还要小一些,满脸都是青春无比的笑,如果不是鼻凹里刚刚升起的两颗青春痘作怪,整个人看起来百分之百像是偶像剧里的漂亮新潮女生。 “风先生再见了,后会有期!”瑞茜卡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经过我身边时,礼貌地向我道别,而且好脾气地向萧可冷点头招呼着。 我没有丝毫要承接这“艳遇”的想法,淡淡地向瑞茜卡还礼,擦肩而过。 萧可冷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乱转,瞄着瑞茜卡端庄得体的背影,扬起漆黑的眉毛:“风先生,那个金发美女是你的朋友吗?干嘛不一起走,咱们顺路送她?”一边说话,她的一条腿还在不安分地乱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跟着音乐节拍开始跳舞一样。 我知道跟瑞茜卡是绝对顺路的,她又没人接机,这绝对是个接近她的好机会。 “怎么样?要不要我代劳追上去邀请她?”萧可冷跃跃欲试,棒球帽在手里扔来扔去,引得几个刚刚走出安检门的日本嬉皮青年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我皱了皱眉:“不必了,我们只是飞机上偶遇,根本不是朋友,可以走了吗?”萧可冷是手术刀的属下工作人员,更是苏伦的好朋友、好姐妹,此前两年,一直长驻日本,负责管理手术刀名下四处产业的经营。 苏伦对萧可冷的评价很高,曾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过:“小萧虽然刚满二十岁,却毫无疑问是个跟日本人做生意的天才,并且一年半内,已经连续考取了四个商业学士学位,未来无可限量。 所以,日本方面的商业事务,可以放心地交给她管理,相信她能让你的此次北海道之行过得非常轻松愉快。” 本以为这么一个商业天才,会是老成稳重、低调内敛的“未老先衰”的女孩子才对。 现在见了面,才知道她像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调皮女生,跟我以前的预想没有一丝相近。 出了机场大厅,萧可冷指着一辆火红色的本田两座跑车,满脸都是爽朗的笑:“风先生,这是我的、不,是咱们的坐驾,在北海道期间,你可以自由使用它——要不要先试试?”跑车上的火红色烤漆在阳光下亮得直逼人眼,我敬谢不敏,抢先拉开了副驾驶一边的门。 长途飞行,并没给我太多疲乏的感觉,相反,是那张瑞茜卡无意中拿过来的报纸,真正刺激了我的神经。 我认识孙龙,而且知道孙龙的一个巨大秘密——那是一个庞大复杂的计划,有个惊世骇俗的正式名称,叫做“日本沉没”。 飞龙图章,就是孙龙所属家族的世代相传的私家标识。 记得第一次听孙龙说起这个计划时,是在意大利威尼斯的旖旎河面上,坐在那种独特的“刚朵拉”小艇里。 他冷静地述说着庞大的计划,喝着香浓的意大利卡布奇诺咖啡,犹如一个职业作家在向我兜售自己最新的流行小说提纲一样。 三年过去了,但我清晰记得那个阳光普照着水城的下午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通过‘亡灵之塔’进入‘海底神墓’后,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日神之怒’。 这颗传说中的来自于火星的红色宝石,将会像一颗超级炸弹,其威力可以任意地毁灭一座美国城市或者一个欧洲小国。 不过,我对欧美诸国都没有敌意,我将要做的,是将宝石置于南韩领海与日本领海之间,进行深海引爆。 大陆架边缘的超级爆炸冲击波,将会摧毁日本人赖以生存的海岛根基,将这块邪恶的国土从亚洲大陆架上彻底剥离出去,嘿嘿,最终结果,你会想到的,以你的超级想像力……”就算是想像力最为匮乏的人,也能想到这个计划得以实施之后的诡异后果。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二个‘大西洲’的故事,对不对?”我浑身发冷,虽然威尼斯当时是在最适合观光旅游的季节,风景宜人、气候宜人,但我还是为孙龙的超级计划双腿颤慄不已。 “对,是第二个‘大西洲’,而且我会做第二个柏拉图,用最华丽的辞藻来记录这个伟大的沉没事件。 我的计划,名字很直白,就是叫做‘日本沉没’。” 本田车驶上了通向北部山区的高速公路,萧可冷可能已经把油门踩到底了,因为汽车的时速表已经飙升到一百六十公里的极限红色危险区域。 在没有任何紧急情况的时候,如此凶悍的飙车行为,真的是足够疯狂了。 “风先生,您在埃及沙漠里勇闯蛇窟、攫取‘月神之眼’如探囊取物、而后功成身退视绝世宝石为微尘的壮举,让我们这些小人物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一听苏伦姐说您要亲自过来,我立刻觉得别墅上下蓬荜生辉、无比荣幸……”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高速飞驰之下,还有闲暇跟我闲聊。 我知道铁娜为了扩大埃及旅游产业的规模,借土裂汗金字塔的地下墓穴大做文章,我也肯定会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 “报纸上的事,能信吗?还是小心开车吧——”我淡淡地一笑,闭上眼,继续着自己的回忆。 孙龙的计划并不明智,先不说他能不能拿到类似超级炸弹的“日神之怒”,单单评价他在韩、日海域中间引爆炸弹的“壮举”吧,怎么能保证爆炸的冲击波可以恰到好处地南北纵向破坏海底大陆架?如果爆炸破坏的最长核心射线,是东西方向进行的,无疑将像一把杀伤力无比巨大的长刀,直接捅进了大陆的版图,首当其冲受害的将是中国第一繁华的那个大城市。 可以想像,足够大的破坏力,在将日本岛东西贯穿的同时,那个城市也将遭受同等强度的打击,损失后果无法估计。 孙龙或者为孙龙出谋划策的智囊团绝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起这样的狗屁计划,而一腔热血的孙龙最终会对这个计划热衷着迷,不得不再提到他的历史背景……“咦?风先生,好像……好像是天后巨星关宝铃的车子?对不对?哈哈,真的是她的车子,快看快看……”萧可冷叫起来,伸手在喇叭上拚命拍着,让汽车受了惊一样尖叫着。 通向山区的高速公路本来就车迹稀少,刚刚我们上路上,视线所及,同向车道上,一辆车都没有。 此时,从我们身后开来了一辆黑色的加长型奔驰车,车头上除去奔驰的经典方向盘车标外,还镶嵌着一颗成人拳头大的钻石球,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的光辉。 奔驰车速度极快,在萧可冷并没减速的情况下,轻松地超过了我们。 我看看本田车的时速表已经飙升到底,停留在二百公里的红线上,以此对照估计,奔驰车的时速最起码在二百五十公里以上甚至更高。 两车并行时,钻石球上散发出的七彩光芒直照进我们的车子里,令萧可冷不住地啧啧赞叹着,仿佛贪吃的猫咪看到了最新鲜的鲱鱼。 女孩子都是最爱钻石的,一万个人里,几乎连一个意外都找不到,最起码萧可冷不是。 她一直都在嘟囔着:“天!是关宝铃!天才影后、亚洲骄傲、好莱坞未来的华裔巨星、被全世界男性粉丝们追捧的梦中情人……如果能像她那样过一天,我死了都愿意……”她的脚又狠狠地踩踏着油门,发动机长时间极限工作下,发出了混合气浓度过高的“啪啪啪”的爆缸声。 如果不是汽车飞驶下的风速过快,将爆缸噪声过滤掉了一半,恐怕噪声传进耳朵里时,比枪声更刺耳了。 我实在忍不住,用力拍着仪表盘侧面的一个镜框,好心提醒她:“喂,小姐,你要再不减速,愿不愿意,咱们都差不多会死了!”镜框里,放的就是关宝铃的白纱玉照,背景应该是去年奥斯卡颁奖典礼的盛况。 看来,萧可冷是这位天后影星的拥趸,才会一见到偶像的车便神经发狂。 我实在无法想像,萧可冷这样的极不成熟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打理好手术刀的生意,并且能让经营业绩节节上升?跟这样的伙伴合作,对我的耐性而言,只怕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本田车的速度放缓,爬上一个突兀的垭口时,看到奔驰车已经绝尘而去,在视野里变成了一个很小的黑点。 这种速度,何止是时速三百五十公里,只怕会飙升到四百公里以上,驾驶那辆车的司机,只怕是个比萧可冷更疯狂的“飙车狂人”。 北海道位于日本本州的北端,中部的石狩山脉、北见山脉和日高山脉贯穿南北。 木碗舟山已经是北见山脉的最北端,此刻我们所处的垭口再向前去,高速公路毫无分支,会一直通向木碗舟山。 由此可见,奔驰车跟我们一样,是驶向木碗舟山的。 萧可冷停下车子,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吓”的一声大叫,而后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的眉皱得更紧了,她的名字里有个“冷”字,偏偏整个人都火泼热烈得可怕,跟“冷”毫不沾边,肯定是当时她的父母料错了自己孩子的性格所致。 否则,应该起个“萧不冷”的名字才对。 “怎么了?还不开车?”我郁闷地把自己深深埋在跑车的专业级别桶形座椅里。 这辆本田跑车是二零零四年的经典款式,车里的配件都是按照比赛级跑车的级别来配备的,豪华之极。 萧可冷笑过之后,在仪表盘上轻轻一按,立刻有个暗藏的抽屉无声地弹了出来,上面放的是一台迷你尺寸的笔记本电脑。 她翻开电脑上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了四五下,立刻,一页画面展示在屏幕上。 最顶端,是关宝铃风光无比的玉照,珠光宝气,神采飞扬,四周是无数俊男靓女,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她。 她的含苞待放般的招牌笑容,迷人至极地展现着,刻意垂落的金黄色刘海,半遮半掩地挡在左侧额际,嘴角的酒窝深得像深秋的寒泉——当然,最令人神往的就是她那双曾经让香港四大钻石王老五为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迷人双眼,即便堆砌罗列古往今来所有描写眼睛的辞藻来赞美她,都会觉得有词不达意的遗憾。 毫无疑问,关宝铃是近百年来,登陆奥斯卡***的最风光的华人女星。 虽然至今为止,她还没有摘取“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这顶钻石皇冠,但影视圈里的评论家纷纷预言,摘冠问鼎,于她而言,犹如“闲庭信步、探囊取物”般轻松。 大学时,有位同学是富可敌国的阿拉伯油王之子,曾疯狂迷恋章的魅力,并且为此害上了相思病……在所有华人导演、华人影评家的女星排行榜中,关宝铃的魅力仅次于风情万种的张美人,不过毕竟张美人已经度过了女星最辉煌的年龄,日薄西山,很快便要无奈地陨落,而她却正呈现出冉冉上升的势态,潜力无比巨大,难怪会成为全球男人追捧的天仙美女。 画面迅速下滑,落在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日文上。 萧可冷低声嘟囔着:“到这里来?为什么呢?绝不是旅游,如果我没猜错……是‘通灵之井’吧?为了解开心里的难题……她有什么难题呢?难道是……是……这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英伦高尔夫套装,漆黑的头发全部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滑饱满的前额。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浅色的太阳镜,脸上带着一个浅淡的微笑,满面春风,尽是踌躇满志、指点江山的傲然。 我的视线重新投向远方,奔驰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极遥远处,已经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木碗舟山的起伏峰峦。 近处,公路两边栽种着耐寒小叶灌木,常年青翠,给寒冷的北海道带来了勃勃的生机。 因为是在北海道的旅游淡季,所以这条高速公路显得异常荒凉,前后数公里内,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这里。 四周除了墨绿色的灌木、整齐的白色路标、**的青色岩石之外,再没有任何能让人产生活力的事物了。 我有些倦了,很想靠着温暖的壁炉躺下来,或者再有一个香气四溢的紫铜火锅,一杯酒——在苏伦向我出示的木碗舟山度假村资料里,可以随时向每个客人提供这样的“三温暖”服务,甚至还可以召唤最正宗的日本艺伎表演传统的渔家舞蹈。 “喂,好了没有?可以走了吗?”我熬不过萧可冷的古怪,只能不太礼貌地提醒她。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回了我一句:“你说,关宝铃会不会是为了大亨而来?”语气简单急促,也失去了刚见面时对我的恭敬。 刚刚画面上那个人就是大亨叶洪升,一个华人世界里有钱、有势、有才、有貌的传奇男人。 我伸手在脸上搓了搓,让自己的冷淡表情尽量收敛一些,淡淡地问:“大亨?难道你相信那些娱乐圈里的染缸一样的传言?”萧可冷缓缓发动了车子,不再狂飙,而是中速前进。 她的情绪也骤然降温,一直皱着眉,紧咬着唇,露出两颗雪白尖利的虎牙,若有所思地向前方望着。 我敢打赌,她此刻肯定在神游天外,如果前面突然出现紧急情况的话,她根本连刹车都来不及踩的。 华人娱乐圈最近比较有名的两大传闻,一个是大亨包养了关宝铃;另一个,则是大亨患上了最令男人头痛的ed,用尽了药疗、理疗、中医、西医,丝毫不见好转。 这两个传闻根本是自相矛盾的,一个ed的男人,何必再费尽心思去包养一个大好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要知道,正式包养像关宝铃这样风头正劲的女星,没有五千万美元以上的代价可能连登堂入室都捞不着。 手术刀非常肯定地告诉过我,大亨的ed,就是被“黑巫术”的诅咒造成的。 他曾邀请了香港方面最出名的四个巫术高手到过自己在维多利亚湾附近的豪宅,高手会诊的结果,与大亨的猜测基本一致,并且也各出本门压箱子底的绝技,希望能破解那个诅咒。 可以想像,大亨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复原,肯定是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心动的赏格,否则何以令四大高手争先恐后地奋力出手。 事情的结果非常令人沮丧,华人的巫术根本无法破解诅咒,大亨为了自己的风流孽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并且会一辈子背负下去。 萧可冷不开口,我正好可以有闲心从车窗里向外欣赏北海道的初冬风景。 北海道的政府所在地为札幌市,是日本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木碗舟山地区位于北海道的最北端,已经算是华语常说的“天涯海角”,本地原住民已经非常稀少,只有每年的旅游旺季时,才能看到大量的生机勃勃的“活人”。 从车窗望出去,天地苍茫,一切都在寂静中蕴藏着沉沉死气。 3寻福园的水泡声 3寻福园的水泡声 夕阳已经开始西坠,半小时后黄昏就会降临,如果我们的车子不加快速度的话,恐怕就得赶一段夜路了。 我正想提醒萧可冷这一点,她忽然换了一种困惑之极的语气,抬手向正前方的山峰丛叠之处指着:“风先生,我有资料表明,从去年圣诞节开始,关宝铃已经有六次进入枫割寺,谒见两位高僧。她所求教的,便是用日本正宗佛法破除‘黑巫术’的途径。而且,她每次过来,都会在枫割寺过夜,等到凌晨一点钟,在‘通灵之井’边祈祷……” 明星们的粉丝会对自己崇拜的对象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大到最近拍什么片、接什么广告,小到在哪里吃饭、在哪里购物、在哪里拍拖。萧可冷所说,对关宝铃在枫割寺的一切行为,事无巨细全部了解得一清二楚,是标准的“关式粉丝”作风。 我不得不佩服萧可冷的联想能力,一步一步分开看,她说得不无道理。大亨中招、红颜知己出手相助、‘通灵之井’是日本人最神圣最灵验的占卜地……关宝铃最近的新片拍摄地,就是在日本的东京郊区,开车到这里来,非常顺畅。 “就算她这么做,又能证明什么?我们是商人,不是私家侦探或者三流小报记者,对不对?”我对萧可冷的狗仔队行为,并不以为然。 她又沉默了,不过明显地加大了油门,车子速度提升起来。 在我眼里,娱乐圈的新闻都没有什么可信性,就像节庆日绽放在天空里的礼花,乍看上去花团锦簇、灿烂无比,但燃烧过后,只是一堆冰冷的残渣,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意义。大亨跟关宝铃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好,对于我们这些外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于我有切身牵扯的,应该是寻找大哥杨天与探望“植物人”藤迦。 此时,藤迦已经被日本安防部长官渡边俊雄接回了日本,而且就在枫割寺里。她的昏迷,已经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碧落黄泉经》里到底记载着什么?通过这套经书,能不能得到一些搜寻大哥的有效线索?只要藤迦醒来,一切跟经书有关的困惑就全部解开了——如果诚如死去的谷野神芝所说,经书集合了所有地球上的神秘之地、揭示了所有未知的巨大秘密,岂不又是一本超越《诸世纪》的价值无可估量的‘宝书’?” 想起老虎在沙漠盗经的那一段往事,我会经常恼怒到要抓狂的地步,如果经书还在,我至少能请一部分文字专家来解解看,不必像现在这样依赖藤迦的苏醒了。 他把经书弄走了有什么用,只是在讨好唐心?如果唐心真的通过这套经书得到了一统江湖、祸乱天下的秘密,则老虎就是全社会的罪人,永远不得宽恕。 接下来,我会再度拜访枫割寺,尽一切努力让藤迦的意外有个圆满的结局。既然可以在金字塔古井里救她上来,相信自己一定能再度唤醒她。 车子在夕阳落山前,抵达了度假村的核心别墅,一座依山而建的两层白色花岗岩别墅。 那是一座由突起的两层主楼和两翼平均铺散开去的平房组成的建筑群,像一只刚刚要展翼飞翔的白色信天翁。建筑群的背景,便是满山萧条的灌木落叶和光秃秃**的青色岩石。 再向远处看,建筑群的正北山顶,一座乳白色的七层尖塔挺拔而立,直刺暮色四合的天空。 “风先生,那就是北海道地区最著名的‘亡灵之塔’,日本人都知道,它是幕府时代的高僧们用来‘镇海眼’的法宝。连旅游杂志上都堂而皇之地这样印着,以塔下的‘海底神墓’来招揽游客。” 萧可冷娴熟地驾驶着车子,穿过厚重的黑色电动铁门,进入了同样是白色花岗岩砌成的围墙,一直开到主楼门口停下。 这个占地广阔的庄园寂静之极,刚刚驶过的这条只有双车道的水泥路两边,是挺拔高耸的白桦树,树下的草坪上,满是半枯的落叶。当我下了车子回望时,觉得庄园里有过于荒凉的感觉,而且所有的建筑物都沉浸在黑暗中,没有丝毫生气。 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银字的匾额,写着“寻福园”这三个汉隶大字。 “手术刀先生曾特意吩咐过,寻福园这边,除了例行的清洁打扫外,不允许有任何外人在此地逗留。苏伦姐通知我,风先生到了,就跟手术刀先生亲自过来一样,一切都归风先生处理。” 萧可冷推开了白色的正门,带头走进宽大的客厅,并且随手开了客厅顶上的巨大水晶吊灯。有了灯光之后,我心里的阴霾驱散了不少,这才发现肚子已经开始咕咕乱叫了。 客厅里的陈设很简单,右手边是个巨大的黑色壁炉,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灰烬都没有。正面则是摆成方阵的白色牛皮沙发,极其宽大敦厚,将一个白色的四方橡木茶几围绕在中间。至于右边,除了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 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长方形的泼墨山水画,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但却没有落款题字,看不出是什么年代什么人的作品。 “是不是太简陋了?”萧可冷笑了。自从见到关宝铃的奔驰车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压抑下来,到现在才开始慢慢恢复。 的确,这所大房子里的陈设简陋之极,连最基本的电视机和音响设备都没有,有点像佛门中人的清修之地,提前把声色犬马的**都给摒除在外了。 萧可冷拨了个号码,安排人送晚餐过来。 我真的好饿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引得她不住地偷笑。 手术刀的遗嘱里,特意提到寻福园别墅,并且怀疑这座别墅里藏着某种秘密。 本来满怀希望而来的我,看到打扫得如此干净的环境,基本上已经泄气一半。如果这房子有什么特殊秘密的话,在日复一日的清扫整理中,就算有一万个秘密,也早被人彻底发现、公诸于众了。 环顾空荡荡的客厅,我颓然地感觉要想发掘到什么,弄不好得掘地三尺才行,或者将整座别墅拆解开来——但是,寻找大哥杨天,是我北海道寻福园之行的最重要目标,即使苏伦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也得锲而不舍地将线索找出来。 我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与一楼的青石板地面不同,从楼梯到二楼,全部铺设了极为昂贵的正宗枫树木地板,深棕色,光可鉴人。 二楼共有三个房间,中间的是具有落地观景窗的大客厅,窗子侧面,摆着一只巨大的青铜武士雕像。雕像腰悬长剑,双手横在胸前,捧着一只半米多高的座钟,泛着青色光辉的钟摆正在不紧不慢地摇荡着。 左侧是卧室,右侧是个排满了直达房顶的书架的书房。 所有的房间有个共同之处,便是都异常干净,可以想像,在萧可冷的细心关照下,每天都会有工人进来小心打扫,不留一丝一毫纤尘。 从大窗望出去,能一直看到庄园门外的街道,黑沉沉的暮色,已经笼罩了视线里的一切,只有在极遥远的地方才偶尔会看到明灭闪烁的***。这种冷僻的环境,再加上是人迹罕至的冬天,显得无比阴暗凄凉。 客厅里传来日本寿司、鲑鱼刺身、龙虾紫菜汤的混合香气,我急促下楼,看到两个白衣白帽的日本女孩子,正在向茶几上摆放着碗碟。旁边一个黑漆食盒里,层层叠叠摆放着足有七八碟色香味俱佳的日本菜。 在开始大吃大嚼之前,我问了萧可冷这么一个问题:“书房里的书,你看过吗?或者说,那些书里,有没有夹着什么重要的纸条、便笺之类的?” 我的公文包里,仍旧随身携带着大哥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另外,电子记事簿里,拷贝着各国专家对《诸世纪》的解构、推论、验证、研讨——可以说是囊括了所有的关于那本预言神书的已知资料。 既然大哥曾在寻福园住过,我希望那个书房里会留下什么。 萧可冷坐在我对面,并没有要陪我进餐的意思,飞快地苦笑着回答我:“书共有九千四百多本,日文版、俄文版、中文版各占三分之一。大部分书,连最外面的塑胶封条都没剪掉,从封面到内页,崭新崭新的,可知从来就没被人翻看过。去年春天,手术刀先生到这里度假时,曾雇了十个工人,挨页翻书,希望找到些什么,可惜……” 手术刀的追踪本身,肯定在我之上,我想到的事,他早想到并且做过了,这一点并不奇怪。 我刚刚翻看了其中一本,是美国国家地质学院关于白令海峡探秘的学术著作,全书都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枯燥乏味之极…… 两个女孩子在壁炉里生起了火,又把一张铺着黑丝绒垫子的安乐椅抬到壁炉旁边,再沏好了一壶正宗的中国茉莉花茶,放在壁炉顶上。 萧可冷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显得略微有些倦怠:“手术刀先生每次过来,都是安子和信子侍奉。晚餐之后,他会在这里坐着看书,直到夜深后才去二楼休息,不知道风先生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习惯?” 看书就不必了,如果能蜷缩在温暖的炉火边舒舒服服地喝杯茶,倒是最惬意的享受呢…… 萧可冷带着安子和信子离开后,宽大的客厅里便只剩下我自己,她们只是在例行从前手术刀定下的规矩,全部去寻福园东面二百米之外的另一座度假别墅休息,随时等候召唤。 夜很静,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从地图上看,木碗舟山像是北海道孤零零伸向大海的一只牛角,进入这片区域后,无论站在哪个角落里,都能感受到海风、海浪、海水腥味的存在。 壁炉里的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散发出白桦树的清新木香。杯子里的茶叶舒展着,那是正宗的中国西湖茉莉……我蜷缩在安乐椅上,用一条厚厚的毛毯将腰部以下全部盖住,一阵倦意涌上来,开始昏昏欲睡。 从开罗飞往北海道的长途旅行,一路劳顿,真的已经无比困倦了。不过在临睡之前,我还想整理一下自己到达寻福园之前的思路—— “这个庄园里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呢?大哥在环绕枫割寺的位置建造这么多别墅,不可能是单单为了商业盈利吧?按照手术刀的说法,在他起意建造别墅之前,银行户口上的存款数额,已经接近天文数字。” 我抬起头,看着那盏玲珑剔透的水晶吊灯,无数透明的珠链从灯座上垂落下来,像是夏日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清心悦目之至。 既然手术刀已经翻遍了书房,那里当然不会再能隐藏下什么了。“夹壁墙?地下秘室?草坪下面深埋着什么……”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猜测都有可能。 骤然间,我听到清晰之极的海浪声,仿佛就响在耳边——不,不是单纯的海浪声,而是水底气泡的“咕咚、咕咚、咕咚”的怪声。更确切说,这时我听到的,好像是在一个安静的游泳池里,有人在水底故意不断地弄出气泡翻滚到水面上所发出的声音。 我一下子摒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确实是水泡声!千真万确……”听到那声音响了三十几次,我再也坐不住了,腾的跳了起来,向地面上四处张望,生怕会有莫名其妙的地下水涌出来。 北海道地区地下温泉非常之多,并且水位很高,几乎在任意地方下挖十米开外,就能得到热气氤氲的泉水。不过,萧可冷并没有说过寻福园里有泉眼存在,听水泡发出的声音,就在这大厅里。 大厅里的地面非常空旷,一眼就能看清楚所有状况。青石板地面很干燥,根本不可能有水流、水泡冒出来。我不死心地费力地挪开了沙发和茶几,再把茶几下的地毯揭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发现。 沙发好重,又加上心情恐慌着急,所以我的后背上早出了满满的冷汗。 一场虚惊之后,我重新回到安乐椅上,皱着眉安慰自己:“是幻觉吧?可能是海浪声听多了的幻觉!” 经过这番折腾,睡意全没了,凝视着壁炉里跳荡的火苗,自己也感到无比好笑:“怎么会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呢?即使手术刀怀疑这别墅里有什么古怪,总不至于……” “咕噜、咕噜、咕噜噜、咕噜噜……”又是水泡声,千真万确,如此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根本不是什么幻觉。我的目光死死盯在壁炉里,声音来自那里,随着火焰的跳动,水泡声越来越响亮,几乎连成一片,仿佛有一大片海水就要从壁炉里翻滚着涌出来一样。 嘀嗒——一颗冰冷的汗珠跌在我手背上,跟着又是一颗。 嘎吱、嘎吱、嘎吱——是我情不自禁的咬牙声,一声紧似一声地响着,而我搁在安乐椅扶手上的两臂,肌肉一直都在拚命地抽紧,紧握的拳头、指骨更是握得“叭叭”作响。 简直太诡异了,如果真的有汹涌巨浪从壁炉里涌出来,我—— 壁炉的造型简朴平实,两米宽、一米半高,是用一种黑色的火山岩砌成,并没有什么过分豪华的装饰,只是在壁炉正上方挂着一只半米高的青铜雕像。 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古代中国人的像,外表被工人们擦得铮亮,在灯光下散发着熠熠的寒光。雕像向前伸出的掌心里托着一个小盒子,有两包香烟那么大的体积。 这只是一个普通雕像而已,我知道在很多国家的古董市场上,到处充斥着这种来自中国的铜像,有真正来自地下古墓里的,当然也不乏精心复制的赝品。 现在,我需要找到水泡声的来源,以确定壁炉下面会不会存在暗藏的泉眼。反正我不能在到达别墅的第一晚,就被大水淹没,那可真够倒霉的了。 这间大厅里没有挂钟、座钟,或者一切能显示时间的东西,当然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我也顾不得去察看时间,即使自己腕上就带着一块瑞士雷达表。 我从壁炉里抽出了大部分燃烧着的木柴,只留下一堆火炭,不顾烟熏火燎,把头伸进壁炉内部。壁炉的进深大概有一米稍多一些,热浪逼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被烟火薰成了焦黑色。 烟道是在壁炉的正中间,我能清晰听到烟道尽头的呼啸海风声。 水泡声还在响着,就来自壁炉的地面。 我咬着牙喟叹:“天哪!难道这些石板地面下埋着一个翻滚的泉眼吗?这下好了,上面烧火,下面煮水,完全是能源的综合利用!” 我缩回头,脱去外套,一不做二不休,用两根木柴做扫帚,把壁炉里所有的火炭扒拉出来。再掀开了架在灰槽上面的沉重的铸铁架子,用木柴在仍有火星的灰堆里拨拉着,弄得灰尘飞扬。 其实,我也明白一点,除非把壁炉全部拆掉挖地三尺,否则是没法找到那个潜在的泉眼的,但我一想到半夜三更睡熟之后,一旦别墅被大水淹没,那就狼狈到……所以我宁愿不眠不休地守着诡异的壁炉,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去睡觉。 最终我也没找到发出水泡声的具体位置——忙碌了大概一小时后,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口渴难当。虽然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肯定是满脸烟灰,像个京剧里的大花脸一样狼狈了。 我望向手腕上的雷达表,希望还没到午夜时分,可以打电话给萧可冷,问问怎么回事。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表奇怪地停止了,停在晚上八点二十分的时刻。 我忍不住啼笑皆非地骂了一句粗口,这种型号的瑞士表做工极其精良,号称可以“无故障运行二百年”,一直都是美国航天航空总署工程师指定的佩戴表型,全钢、防磁、防水、防热辐射,全天候日光驱动与自动摇摆上弦系统相融合…… 如果不是技术达到了瑞士钟表业的巅峰状态,雷达公司也不敢拿“二百年”的钟表使用极限来标榜自己的产品。但现在,它确确实实地停下来了,不多不少,在八点二十分的位置,而秒针则恰好指向了零度起始点。 “不错!好极了!”我摘下手表,扔在茶几上,皱着眉瞪着面目全非、一团狼藉的壁炉。 这是抵达北海道的第一夜,壁炉就先给了我个下马威,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匪夷所思的怪事发生呢!我走向大厅后面的洗手间,准备先把脸洗干净再说。 洗手间里盥洗设备是日本的某个品牌,跟古老的青石地面明显地不配套。 当我站在洗手池前,凝视墙上镶着的这面青铜雕花镜子时,看到的是一个额头、脸颊、鼻尖、下巴……到处都是烟灰的怪物。只有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咧嘴一笑时,牙齿也仍然洁白。 我向镜子里的人笑了笑,拧开水龙头,哗哗哗的水声立刻淹没了一切,包括耳际里一直回响着的古怪的水泡声。 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脸,几分钟后,脸上的烟灰全部洗掉,头脑也倏地冷静下来:“水泡声怎么可能清晰穿过壁炉地面上铺砌的青石板?如果水泡声清晰到那种程度,岂不是代表青石板下已经汪洋一片?要知道,在泥沙缝里渗透出来的水泡是不可能发声的……” 推而广之,如果壁炉下是悬空的汪洋,这座寻福园别墅岂不等于孤零零地悬在汪洋边上? 我甩干了手上的水,从纸桶里抽了两张面巾纸,慢慢在脸上擦着。 镜子里的我显得有些无奈的倦怠,我虽然不在乎通宵达旦地熬夜,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会比较紧,我希望能在数日之内就进枫割寺去探望藤迦。 如果能从《碧落黄泉经》的梵文里得到些大哥的消息是最好的了,记得谷野神芝曾说过,经书上记载着地球上很多不为人知的神秘境地。在这个几乎已经被考古学家和盗墓专家翻烂了的地球表面上,我希望能听到更多“神秘之地”的讯息。 大哥是全球顶尖的“盗墓之王”,他总能在别人无法企及之处,发现更多神奇秘境,所以,沿“地球秘境”这条线索排查下去,必定能寻找到大哥留下的足迹。 “打起精神来吧!”我向着镜子挥动着拳头。 后窗紧闭着,不过从玻璃窗里能看到山顶那高塔的影子。 今晚是个半阴天,毫无灯光人声的高塔在视线之内只是一个幽深的剪影,倒是非常符合“亡灵之塔”的意境。 洗手间里温度很低,我匆匆退了出来,重新回到客厅里。 面对狼藉的壁炉,想想明天肯定会面对萧可冷、安子、信子惊诧莫名的目光,我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想必,她们会觉得我哪根神经有点问题,好好的沙发、茶几、地毯、壁炉给翻得乱七八糟的。 我躺在沙发上,把毛毯拉过来盖住身子,侧着脸面对壁炉。 水泡声已经小了,等到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时,水泡声已经彻底消失。 “到底怎么回事呢?是幻觉吗?不是幻觉吧?那么清晰的动静……”我睡了过去,两手仍旧紧握着拳头,仿佛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全身鼓足勇气。 这是一次没有梦的睡眠,再睁开眼,朝阳霞光已经铺满了门窗。 我艰难地扭动着脖子,在沙发上睡一晚的滋味并不好受。当我的目光落在凌乱的木柴上时,嗖的跳了起来,踉跄着跨到壁炉前面,耳朵紧贴在冰冷的火山岩上。 此时,我根本听不到任何水泡声,毫无疑问,一切奇怪的声音都不复存在,只有门外白桦树上不知名的留鸟在婉转鸣唱着。 我挠着头站在乱七八糟的木柴中间,希望自己能稳妥地想出一个不被别人嘲笑的理由。 4莲花钥匙 4莲花钥匙 “当——”老式挂钟的报时声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声音是来自二楼的,那么响亮,怪不得一楼不必安置钟表了,站在客厅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听到报时。 我无可奈何地走出屋子,恰好看见萧可冷倒背着手踱着步走进庄园来。 她换了身红色的运动装,在初冬的淡淡寒气里,像只不甘寂寞的小鸟,边走边挥臂扭腰,做着各种伸展动作。庄园里弥漫的尘雾正在朝阳照射下缓缓散去,空气里到处是落叶和枯草的清香。 站在门口的大厅,一眼就能看清楚院子里的所有角角落落。 这时,海浪声在耳边变得清晰了很多,当然,我可以明确分得出海浪声与水泡声的不同,昨晚听到的绝对是巨大的水泡泛滥声。 “早,风先生。”萧可冷像我挥手,短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在活泼地跃动着,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休息了一晚之后,她的眼睛越发亮晶晶的,眼神里时时带着狡黠的笑意。 门没关,她应该能看到大厅里的凌乱情况,不过并没表示出太明显的惊诧。 “今天,安子和信子将会把所有别墅的经营资料送过来请您签字,账目方面都打理清楚了,总的来看,别墅区的盈利一直稳中微升。日本本土的旅游业受频繁的地震和火山喷发的影响,大致是持平或者下滑的状态,并不乐观。” 萧可冷娓娓而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记起她昨天看到关宝铃的坐驾时那种古怪激动的样子,不禁暗笑:“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像盛夏的天气,随时随地都会变化多端,没法琢磨。” 我走下台阶,向她点头表示同意,随即转换了话题:“我想去拜访枫割寺,今天寺里方便不方便?能否替我安排?”站在院子中间,回身向主楼望着,这么近的距离,“楼群像信天翁”的感觉越发强烈。 左右两侧的屋各有七间,连同正门总共十五个入口,被一条长长的拱形走廊联接在一起。这种建筑布局有些不合理,毕竟这是在一个组合建筑里,每间屋子都开着向外的门口,不但重复,而且在风水学上,这种格局被称为“九头鸟挣命”,主凶,寓意为“全家每个人都在不顾一切自行发展,到最后将别墅里的灵气劫掠一空,家庭毁败”。 大哥是盗墓高手,对阴阳五行、风水格局肯定涉猎极多,怎么可能在自己居住的别墅里布下这么糟糕的阵法? 萧可冷一愣,随即翘起嘴角,笑嘻嘻地问:“这个……好说,咱们寻福园别墅群与枫割寺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我会让安子她们去安排,放心。不过,目前大明星关宝铃在寺里,怕是狗仔队之流无孔不入,会不会扫了您的兴?” 她的白色虎牙在阳光下一闪,像只警醒之极的缉毒犬。 粉丝就是粉丝,她会把任何事情都往偶像身上扯过去。不过,我现在的心思全部在追寻大哥杨天的下落上,对男女之情、娱乐圈轶闻丝毫没有兴趣,否则在埃及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铁娜**裸的表白? 我实在没想到,安子、信子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当她们柔顺地低着头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穿着相同型号的白色耐克运动服,都留着标准的日式清汤挂面的直发,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觉得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昨晚,我的思想有些走神,根本没往她们脸上看。 大家一起走进客厅,安子、信子迅速动手清理现场。为了替我遮掩尴尬,萧可冷主动提出要带我去二楼熟悉一下环境。 踏进二楼的客厅,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我能感觉到安子姐妹俩一直在偷偷憋着满肚子大笑,只是当着我的面,碍于礼貌,不曾笑出声来而已。 “小萧,有件事……不知道你以前清楚不清楚?”我试探她的口气。 萧可冷走到窗前,拉开了巨大的木窗,让外面微冷的清新空气涌进来。在我印象里,她仿佛永远都不想让自己停止,一直在走来走去,做着各种动作,绝没有在我视线里静止下来的意思。 “什么事?”她接着飞快地推开了书房的门,顿时,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扑面而来,不过其中也夹杂着印刷品固有的纸张霉味。 书房的门是极其厚重的老式橡木门,上面仔细镌刻出来的玫瑰花图案,带着十九世纪英国人的恢弘贵气。书架也是使用了质地优良的橡木,没有上油漆,露着原木底色,木质清香跟书卷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绝妙的让人醺然欲醉的气息。 “昨晚,我在壁炉前,听到了水泡声——”我看到萧可冷的眉毛一挑,嘴角仿佛又要翘起来。 “我把大厅里弄得那么乱,就是想把发出水泡声的地方找出来。你管理这别墅时间比较久了,是不是对这样的怪事有印象?”我不管她笑不笑了,先一吐为快再说。 萧可冷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力摇头:“风先生,不要开玩笑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别墅的地平面,高出附近山脉的西、北、东三向的海平面大概为五十多米,就算有海底火山突然爆发,翻滚起的水泡也不会泛到别墅里来。” 她拿起架子上的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着,笑得肩膀乱颤。 我知道自己昨晚的经历奇怪得很,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大惊失色地把整个壁炉都弄了个乱七八糟? “之前,没有这样的经历记载吗?”我继续追问。 萧可冷用力摇头,短发随之飞舞着,略带顽皮地望着我:“风先生,您是不是看古堡魅影之类的老片子太多了,下意识地产生了幻觉?” 我耸着肩膀苦笑,不加辩驳,也无从辩驳。 精彩的恐怖悬疑电影,总是能给人带来身临其境般的恐慌感,并且在看过之后很长时间里念念不忘。这种山间古堡是最适合编纂恐怖故事的场景之一,但我相信自己还没有那么弱智,把幻想当现实,并且为此忙碌了半晚上。 楼梯一响,安子(抑或是信子)走上来,双手托着我的雷达表,很有礼貌地向我鞠躬:“风先生,您的表。” 我走过去接,对女孩子的优雅礼仪暗自赞叹。在所有日本文化中,我唯一赞同的就是他们的“礼节”和“客气”。 如果表出了问题,我得需要打电话给雷达公司在日本的经销商商量更换事宜,这又得浪费时间了。刚到北海道,便连遭这种小挫折,真是郁闷。表握在了手里,我无意识地向表面上一看,咦?它又开始走动了,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十分。 我猛地一愣,咝的吸了口凉气。昨晚表停的时候,是在晚间八点二十分,现在却是从这个时间开始工作…… “小萧,现在几点钟?”我连续眨着眼睛,把腕表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 “八点二十分,噢不,是八点二十一分,怎么了?”萧可冷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我戴上表,安子鞠躬告别,然后轻轻下楼。 腕表停摆这样的事,于全球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无可避免地会发生的,我当然也无法例外。这种三千九百九十九只限量版发行的表,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块坏过,我不想让自己成为第一个。但是,我坐回沙发里,看到窗子侧面摆着的那只大钟时,神经又给刺痛了—— 那只半米多高的老式青铜落地钟也停了,时间不早不晚,指在八点二十分的地方,跟我的腕表一模一样。 我双手用力交叉握着,嘴里不停地“咝咝”吸气。刚刚在楼下,我听到过座钟的报时声,足以证明它是刚刚停摆的。那么两只表、两个八点二十分,有什么必然或者偶然的联系吗? 落地钟的表面同样擦得干干净净,它的造型是个双手拤腰的中国古代将军,盔甲、战靴连同腰间的佩剑,无不闪闪发亮。钟表的表盘、钟摆加起来有五十厘米高,稳稳地捧在将军的胸口位置。 如此巨大的青铜雕像比较罕见,我伸出指头,在雕像袍袖上弹了弹,铮铮作响,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青铜制品。 萧可冷皱着眉走过来,不满地嘟囔着:“又停了?不知为什么,这只大钟每次停摆的时间,都是八点二十分,时针和分针,恰好挡住了上弦孔。唉,每次都这样……” 她按下了雕像胸口的一个扣子样的弹簧开关,钟表上的玻璃面板啪的一声弹了开来。在钟摆侧面的座钟内壁上,悬挂着一把超过二十厘米长的青铜钥匙,柄上系着黑色的丝带。 吸引我的,是钥匙的尖头,并不是如普通钟表的上弦把手一样,或方或扁——而是一朵十二片重叠绽放的莲花。 萧可冷取下莲花钥匙,把时针略微拨动了一点,然后把铸成莲花模样的一头伸进表盘的上弦孔里,格楞格楞地拧着。 我走到书房门口,向里面打量着,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书,看得人头晕眼花。如果这些书都是大哥从前购置的话,他应该是个极喜欢阅读的人。 中国古语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名训,大哥无疑很好地贯彻了古人的这句话。 这么多书,就算是从头至尾粗略地翻一遍,恐怕也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再要仔仔细细地逐页检索,工作量更是无法想像。 窗外,突然传进来汽车嘎然而止的声音。 萧可冷已经给大钟上满了弦,抬头向窗外望着,皱起眉低语:“又是这群人?” 从窗户里,能一直看到庄园大门口的情况。两辆豪华型的黑色丰田轿车一前一后停在门口,前面的司机跳下来开门,恭恭敬敬地把手遮在车门框上,迎接一名中年日本男子下车。 那名男子穿着质地良好的灰色西装,脚下则是闪亮的黑色皮鞋,身材挺拔,气势昂扬。 “这些是什么人?”我发问的时候,萧可冷已经放好了钥匙,关闭了落地钟的玻璃罩子。 “渡边城,日本三大重工财团的联盟执行官。”她指着那个男人。 在全球的重工业界,提到“渡边城”这个名字,应该比日本裕仁天皇的名声更高。欧美很多知名的重工业产品经销商,已经将渡边城奉为这一行的龙头老大,在东京跺跺脚,伦敦、巴黎、纽约都要颤上几颤。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他的面相明显要比报纸上那些照片显得年轻。 他的脸上架着一副颜色很浅的茶色眼镜,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下巴略微有些上扬,显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萧可冷忙着解释:“我已经向苏伦姐汇报过,渡边城的日本重工联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近两个月来,一直在联系接洽我们,准备出手购买寻福园的系列别墅群,想必您是知道的风先生?” 我点点头,的确,苏伦提过。 “价格方面,他们已经出到了市场估价的四倍——”萧可冷长吸了一口气,因为四倍于市场价格的交易数额已经绝对偏离商业规律,不得不防备一些。在商言商,大家既然在商海里沉浮,每个人就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任何一桩表面看来稳赚不赔的生意,都有可能是对手抛下的鱼饵。 萧可冷向楼下走,一边利索地向我报告了两个数字:“寻福园别墅群,地价连同地上建筑物,经东京首席地产评估所报价为四千万美金,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高估。基于这份报表,重工联盟的商务代表,直接承诺可以用一点六亿美金价格收购,而且是——现金。” 这么大的商业并购计划,几乎没有人会痛痛快快地交出现金给卖家,大部分会采用“股票置换”的交易方式。 我跟着下楼,满怀嘲讽地笑着:“重工联盟疯了吗?肯做这样蚀本到家的生意?” 楼下大厅已经收拾干净,安子和信子正在向壁炉上摆放着两个花瓶,瓶子里插满了盛放的红玫瑰与满天星,满屋子都飘散着玫瑰花的芳香。 萧可冷回头莞尔一笑:“又是——” 我接上去:“又是例行手术刀先生的规矩?” 手术刀是个生活态度极为优雅的人,多年来一直养成了很多独特的风雅习惯,比如正宗的中国茉莉花茶、比如走到任何地方都要看到玫瑰花与满天星——所有的花草都是当天从荷兰花卉培植基地空运过来的,保持第一流的新鲜度。 两个花瓶都是青铜制品,大肚短颈,瓶口带着两只小巧的雕花提手,古色古香。 我发现,寻福园的别墅里有很多青铜制品,比如花瓶、壁炉上方的雕像、洗手间的青铜雕花镜子、落地钟——可惜,客厅顶上如果将这盏水晶吊灯换掉就好了,换成硕大张扬的巴洛克风格的青铜工艺花草灯…… 从敞开的大门向外看,渡边城已经走到了林荫路的一半,脚步放慢,抬眼向别墅这边的主楼张望着。 他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个非常高瘦,像是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套了一件西装似的,看上去给人“晃晃荡荡”的极不协调的感觉。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他的两只袖子,从腕到肘的部分有一点绷紧的感觉,里边肯定藏着兵器或者是武器。 那人脸上架着黑墨镜,头发稀稀拉拉地随便耷拉着,身高绝对在一米八零以上,跟在渡边城身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右边那个,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欧式休闲服,脚上是双灰色运动鞋,右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边走边轻轻在左掌上敲打着。他没戴眼镜,但一双眼的形状又细又长,像是两把横卧的柳叶刀一般。 渡边城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棵白桦树的阴影里。 身后的两个人也站住,跟渡边城呈品字型站着,沉默不语。此时,我才发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手提公文包,态度谦卑,亦步亦趋。前面三个人的身材太高大,所以一直把年轻人当着,一点都露不出来。 “大竹先生,是东京地产交易所的雇员,受渡边城委托,与我们接洽产业交割的事宜。” 萧可冷低声向我解释,快步迎出去。 我知道,渡边城有深不可测的黑社会背景,所以才会在商界呼风唤雨、予取予求。如果寻福园别墅群还想在北海道继续开下去,就不能太得罪他。 我不想跟日本人打交道,于是慢慢踱到壁炉边,仰面看墙上的雕像。 青铜制品最鼎盛时期是在商周、战国、秦这段时间,无论材料发掘还是冶炼工艺,都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所以才给后代留下了数以万计的瑰丽青铜国宝。 我估计不到这尊雕像的具体年代,但如果有“以青铜铸人”的成品,则肯定是在两汉之后的许多年里,毕竟东汉崩溃之前,青铜冶炼技术为帝王皇家所有,主要是做些祭祀用的钟鼎,或是兵戈刀剑,还没有用于人像雕琢的技术指导思想。 雕像手里的匣子应该是可以打开的,我伸出手,轻轻一掀,盖子应声而开。 盒子是空的,这并不出乎我的预料。盒底和四壁雕刻着繁复的阴纹云头图案,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当然,翻开的上盖内壁,也是雕刻得满满的。工人们的打扫工作,非常尽职尽责,即使是在盒子内壁上,也找不到一丝纤尘。 我没有再次听到水泡声,耳朵里却传来一个抑扬顿挫的中文声音:“你们这幢别墅标准地形成了‘九头鸟挣命局’,凶险到极点。一点六亿的价格,已经是它在市场上甚至是在日本本土上的极限——如果还不肯卖,那就等着留在手里,给主人做棺材好了……” 外国人说中国话,无论说得多么圆滑地道,总是带着某种异国腔调。 我扭头向外看,那个叫“大竹”的年轻人正在对着萧可冷指手画脚。 别墅布局的确凶险不假,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但这样的格局却是可以在主人的书房、卧房放置白鹤踏龟的青铜神器来破解。若是破解得精到,厄局也能反败为胜,变成“旺财、旺丁、旺家”的好局。 说到风水、八卦、命相、阴阳宅这一神秘教派,全球所有的学说流派都发源于中国,这是毋庸置疑的。特别是我们的近邻日本,更是不断地从中国国籍中拾人牙慧,然后更改标签、断章取义,变成所谓的“日本阴阳风水学”,简直是“公然剽窃、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听到那个胎毛未退的年轻人,唾沫横飞地卖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右掌在壁炉上轻轻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花瓶里的雪白色满天星蓓蕾,被我这气发丹田的一掌震得一阵摇曳,落下了三四朵小花,随风飘落。 萧可冷绝对具备“能屈能伸”的大将风度,丝毫也不恼怒,始终面带微笑,听大竹嚣张地挥舞着胳膊叫嚷着。 “嗯,客厅里……另有高手在吗?”仍旧是中文,不过这次是那个手握折扇的男人开口了,他掉转扇柄,在大竹肩膀上敲了敲,示意他靠边站,同时向前走了几步,挡在渡边城身前。 四倍于市场估价的生意,的确很划算,但我首先要弄清楚渡边城要购买这一系列别墅的目的。如果真正犟起来,别说是四倍,就算四十倍,我都未必肯卖。 壁炉里的木灰已经清理干净,炉架上又重新架好了干燥整齐的木柴。想起昨晚的诡异经历,我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肯定不是幻觉!百分之百肯定!” 低头看了看腕表,我向两个日本女孩子问:“刚才,谁替我把腕表拿上楼去的?” 一个耳边戴着红松石耳钉的女孩子举起右手:“先生,是我,安子。” 我终于发现了双胞胎姐妹的微小差别,戴红松石耳钉的是安子,戴绿松石耳钉的是信子。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她们有任何差异,包括一颦一笑时的表情、嘴形、牙齿,唉,一模一样。 5九头鸟挣命,一箭穿心局 5九头鸟挣命,一箭穿心局“那么,你替我调过腕表上的时间吗?记得昨晚它自己停了,停在八点二十分。” 我疑惑地问。 “没有,先生,我只是发现它在沙发上,觉得您会需要它,所以送上去。” 安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眼神纯澈干净,态度毕恭毕敬。 她们姐妹的外貌都不是“惊艳”的那一类,但干净、整洁、温顺,让人觉得与她们在一起,舒心踏实。 手术刀这样的高手,无论相人择物,都有独到眼光,既然他相中了这姐妹俩用作仆人,自然不会太差。 我有些困惑:“腕表在晚上八点二十分停止,又在早晨八点二十分重新启动;而楼上的落地钟却是停顿在早晨八点二十分——这些时间上的断落和接续,是偶然呢?还是必然?”此时,我的手一直搁在壁炉凸出的台子上,手心里感到它出奇地冰冷,忍不住缩回手,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壁炉内部,每块砖每块砖地仔细搜索。 用来砌壁炉的,是正宗的日本红黏土实心砖,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飞速发展的日本建筑业平均每天就会消耗掉二十万块这样的实心砖,一度造成日本境内泥土的大量缺失,令政府大为恐慌。 砖,很普通,无论是正面墙还是侧面墙,毫无异样。 地面上铺砌的青石板也很正常,相邻的缝隙整齐划一,每条缝都用白水泥细心填抹过。 我不想再问安子姐妹关于水泡声的事,省得把她俩笑得岔气。 “既然来了高手,何不请出来见见面?”握扇子的人提高了声音,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在这片国土上,日本人气焰嚣张是情理之中的事,这跟中国古话“强龙难压地头蛇”一个道理。 我冷笑着大步跨了出去,这是属于手术刀的私人产业、个人地盘,我们有权做任何事,可以在任何时候把任何不速之客赶出去。 下台阶时,我故意炫耀了一手“八步梯云纵”的轻功,十五层台阶、六米直线距离,我几乎是一晃肩膀便滑了出去,轻飘飘地站在萧可冷身边,把大竹吓了一跳,向后猛的退了一大步,满脸惊疑。 萧可冷的短头发夸张地飞扬起来,做了个“敬佩之至”的骇然表情。 “好功夫!”握折扇的人噗啦一声抖开扇子,亮出扇面上绘着的一长排五颜六色的日本艺伎画像。 迫于我的气势,他也向后退了半步,柳叶刀般的眼睛陡然瞪起来,露出恶狠狠的凶光。 “寻福园是我的,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 我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萧可冷的担子。 “这位是渡边城先生,这两位是猎命师九尾先生、助理金轮先生。” 萧可冷微笑着,向旁边退了一步。 有生意做是好事,但也得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才行。 九尾号称“日本岛第一猎命风水师”,金轮则是数界日本散打冠军,都是渡边城身边来头不小的人物。 林荫道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因为这几个日本人来势汹汹,一上来就想压服我们,所以引起了我的巨大反感。 房子是大哥造的,他在猎命风水上的造诣,岂是几个小日本鬼子能窥到门径的?渡边城挥了挥手,侧过脸去假装欣赏旁边笔直高耸的白桦树,意思是一切由九尾出面交涉,仿佛跟我这样的小人物握手交谈,会折损了他的高贵身份。 九尾挥了挥扇子,故作风雅地笑着:“这位,就是萧小姐提到的别墅新主人风先生吧?大家开门见山,这单生意,明摆着是我们老板便宜你。 想想吧,四倍于市价,足够你去札幌市或者东京市重新构建一座豪宅了。 合约已经带过来,现金也在车上,明智的话,大笔一签,一点六亿就是你的啦?”扇子的反面,竟然是一句孔夫子的《论语》名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看来,九尾非但中文说得流利,更身负极高的华语文学素养,但他高声大笑时,双眼开合如刀,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善类。 我故意皱着眉笑着:“一点六亿?的确不少,但是——”九尾不屑地笑着:“但是什么?我们老板早料到你们中国人会奇货可居——哈哈,后备厢里有只箱子,整整两亿美金,怎么样?五倍价格,做梦你都想不到吧?”说完这些,三个日本人同时面露微笑,似乎已经十拿九稳地吃定了我。 两亿美金,五倍于市场估价,的确是已经足够打动人心。 我摸着下巴,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向门外的车子望着。 汽车里还坐着几名黑衣人,应该是渡边城的另外保镖。 “怎么样?天大的好事,乐傻了吗?哈哈哈哈……”九尾嚣张地笑了。 日本人都迷信“银弹攻势”,过去他们的商业尖兵打开欧美市场时,就是运用了非常强大的银弹攻势,将欧美各国进出口部门的高官全部买通,才得以将电子产品潮水一样推入了那些国家的大小超市。 人都是有贪心的,或大或小,谁都没有例外。 金轮看似无神的眼睛,一直偷偷死盯着我。 两名武术高手相距很近时,都会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 我知道他绝对是个难缠的高手,相信他也能感觉到我的实力。 我犹豫着点点头,引得九尾一阵仰天狂笑。 萧可冷很聪明,只是淡淡地笑着,把手插在裤袋里,头顶的短发不听话地在北风里摇来摇去。 我回头向别墅主楼望着,既然渡边城能出这么高的价钱购买一幢命犯“九头鸟挣命”局的别墅,按照日本人的精明理财观念,若是寻福园没有重大秘密——他们才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令我困惑的是,房子从外观上看,真真切切是大凶的“九头鸟挣命”局。 大哥建了那么多别墅,偏偏住在这座最有问题的里面,到底是为了什么?越过别墅的二层楼顶,一直向后看,能望见一往无前刺向天空的尖塔。 别墅依山而建,所以从空中俯瞰的话,房子是建在一个圆弧的边缘,而这圆弧像是一张拉满了弦的劲弓,配以“亡灵之塔”这支锐利的长箭,可以随意射向环绕木碗舟山的任何一幢别墅——这个所犯的凶煞更激烈,乃是根本无法破解的“一箭穿心局”。 在“亡灵之塔”的控制下,居住在寻福园系列别墅里的人,无论主客,都会受这个布局的冲射,轻则天灾人祸,重则死无全尸。 “风先生,可以签约了吗?或许你动作快一些,我们可以去西面的‘神头镇’喝杯清酒,交交朋友呢!”九尾既得意,又有些意外。 之前萧可冷以种种理由推脱,一直没答应这单生意,渡边城一方肯定非常恼火,一旦签了,他们该是大喜过望才对。 我伸出了两个手指,在九尾眼前晃了晃,看着他眼里突然布满的阴霾。 “什么意思?”他合拢了扇子,眼睛眯缝起来,又细又长,带着杀机四伏的锐意。 “我有个朋友,美国来的,寻福园别墅群,他能出到二十亿美金,也是现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冷笑着,不停地把两根指头晃来晃去。 九尾的脸色立刻变了,倒退两步,扇子在左手心里敲得叭叭直响。 渡边城跟金轮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但我并不担心,因为以我的武功造诣,还没把区区一个日本散打冠军看在眼里。 一箭穿心局,无法可解,除非把建筑物推倒重盖,而且地基的尺寸、进入圆弧的夹角等等都要经过复杂的罗盘计算,丝毫不能马虎。 我真的有些感到头疼了:“大哥怎么会布这样的局出来?明摆着把自己逼入绝境吗?”枫割寺“亡灵之塔”方向,升起了袅袅的白烟,并且有壮观宏大的钟声响起来。 我一想起仍然是植物人的藤迦,心里便掠过一阵悒郁。 当时,是我把她从金字塔的古井里救出来的,真希望自己能亲手让她活过来,因为我太想知道《碧落黄泉经》里的秘密了……“二十亿?你确定?”真难为九尾还能沉得住气。 我点点头。 五十倍于市价,渡边城应该望而却步了。 因为我从来都想过卖掉别墅,只是觉得日本人太嚣张了,才故意跳出来跟他们开个玩笑。 二十亿不是个小数字,急切间,渡边城要想凑够这个数字,至少得动用日本国库的财力。 金轮“呸”的向地面上啐了一口,伸出穿着高腰战靴的脚用力在地上搓着。 九尾冷笑着:“风先生,二十亿美金拿来购买一幢身陷‘九头鸟挣命、一箭穿心局’的别墅,你朋友是个傻子还是疯子?”他指向高耸的“亡灵之塔”,准备用猎命师的理论批驳我。 我抬手制止了他,不屑地昂着头:“说到阴阳五行、风水猎命,你们日本人只配做中国人的孙子。 别说是‘一箭穿心局’,就算房子被置于‘十面埋伏局’、‘寒山夺命局’、‘气断五步局’之下,我自然有办法破解。 噢对了,身为‘日本岛第一猎命风水师’,你大概还没见识过中国古籍里的《鬼谷子神篇》、《梦入诸葛神机》这两部书吧——你们日本人总是这样,从别人家里偷些学问出来,自己还没参详透彻,就迫不急待地跳出来指指划划、为人师表,真是愚蠢!可笑!”这番话令九尾勃然变色,眼睛眯成一条线,死死地盯着我。 我向萧可冷笑着:“小萧,麻烦你,去给我朋友打个电话,就说不必二十亿,打个折扣,十亿现金便好了。” 萧可冷知趣地点点头,向客厅里走去。 刚刚说过的那些风水布局,都是“险中之险、绝中之绝”,根本无法破解,就像“一箭穿心局”一样,我只不过是临急抱佛脚,拿来唬唬九尾而已。 命格风水这门学问,深不可测,绝不是十本书、八本书能理解透彻的。 要想在这一门学科里修炼出点门道来,没有天赋、没有十年以上的浸**,是根本无法谈到“领悟、成就”的。 渡边城终于肯正脸对着我,不过下巴仍旧抬得很高,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问:“你朋友?是谁?哦——是那个跳梁小丑孙龙吗?”他的中文也说得很流利,想必是近年来为了抢占中国的商业市场份额,突击学习的。 孙龙被日本人视为“害群之马”很久了,他不但高举“抵制日货、抗日、反日”的大旗,并且一直都在为截留日本商人生意订单努力,凭借自己的强大经济后盾,经常横刀杀出,把日本人已经敲定妥当的生意截到自己手里去,哪怕是明认着亏损也愿意。 渡边城撇了撇嘴角,不屑地嗤嗤冷笑:“那个小子,有命买你的别墅,不知道有没有命来住。 风先生,聪明的话就签约,否则,你和你的朋友在北海道发生的一切意外,我们重工联盟概不负责,懂吗?”他高傲地弹着指甲,眼神散漫,根本没把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人放在眼里。 我知道,重工联盟有日本山口组的黑社会背景,而且跟“极端军国主义分子”也有瓜葛,惹了他们,无异于跟这些暴力组织结下了江湖恩怨。 九尾有了主人撑腰,重新神气起来:“听到了吧?北海道是山口组的发源地,你该知道在日本本土得罪了山口组是什么后果?听话,乖乖签了,搬家滚蛋!否则,让你血溅满门!”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裸的威胁。 我沉下脸:“这是我的私人地盘,要滚蛋也该是你们滚蛋!恕不送客!”双方立刻说僵了翻脸,渡边城气哼哼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在我们不断交谈的时候,金轮似乎一直在试图撩起袖子动武。 在日本土地上,任何一个日本人都可以嚣张跋扈,我其实已经下了决心,如果金轮忍不住动手的话,我第一个回合里就得狠狠地把他打倒甚至凶狠地致残——受日本人的气够多了,就算在日本国土上,也不必再无休止地忍耐下去。 从日本人不断巴结美国政府的实例上看,这个岛国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信奉“强者为王”的绝对真理。 就在此时,一阵呼啸的引擎轰鸣声在大门口响起来,随即是“吱”的一声轿车轮胎急刹车摩擦沥青路面的刺耳尖叫,接着,一个女孩子高跟鞋的哒哒声迅速响起,出现在大门口。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及踝长裙,脚上是透明水晶高跟鞋,上身则披着一件黑色的上好狐裘。 再向上,黑色的长发顺滑地披散着,直垂到肩膀,浓密无比,在阳光下像一匹跳跃反光的黑缎子。 她走得那么急,几乎是毫无方向感地对着渡边城直撞过来。 渡边城也走得很急,因为我的挑衅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藐视,当然火冒三丈。 正对着走的两个人都低着头,眼看就要急促地撞在一起。 九尾斜跨了几步,挡在渡边城前面,迅速伸手,抓住了那女孩子的右腕,轻轻一带,顺势搂住了她的细腰。 女孩子“呀”的叫起来,向外挣扎着,无奈九尾搂得非常紧,轻薄地笑着:“小妹妹,这么急去找情郎吗?”身为渡边城的亲信,九尾、金轮的势力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日本中级城市的副职行政长官,所以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 再有,他抓住的是个中国女孩子,理所当然地可以肆意轻薄了。 女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向我望着,惶急地涨红了脸叫着:“放开、放开——”门外,黑色丰田车里的四个保镖已经下了车,嘻嘻哈哈地看着九尾的放肆行径。 后来的这辆车,只在门口位置露着半个车头,车头是一个奔驰标志,还有一个奇特的全球唯一的水晶球——毫无疑问,那是华人大明星关宝铃的车子,而这个落在九尾手里的女孩子,就是关宝铃本人。 渡边城与金轮抱着胳膊,看着苦苦挣扎的关宝铃,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 忘记了哪位中日关系专家说过:“日本人几乎是毫无人性的,在他们这个种族的男人或者女人身上,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兽性,但偏偏极少人性。” 光天化日下调戏中国女孩子,而且是在中国人的别墅区里。 我沉声叫着:“住手!”其实,还没叫之前,我的身子已经急速地蹿出去,等到两个字出口,已经抓住了九尾的腕子,重重地一扭,咔嚓一声,先将他的腕骨捏碎。 同时,我的右脚已经伸出去,在他小腿上一勾,手脚同时发力,把他旋转着掷了出去,凌空飞出五米远,“嗵”的一声,重重地跌在大门口正中。 这一手,精妙无比地融入了日本柔道和道家“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是在开罗城时,跟小燕切磋悟到的最新功夫。 天下武技,绝对都是息息相通的,所有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打倒、制服、杀死”对手,唯一不同的只是下手时的轻重而已。 我恨透了刚才九尾说的“滚蛋”两个字,要知道,中国做为亚洲大陆的第一大国,其国民地位应该受到任何小国家子民的无比尊敬才对。 目前,中国大陆的周边国家,包括朝鲜、韩国、马来、越南、尼泊尔……等等,就连欧洲超级大国俄罗斯都对中国客客气气,不管这种客气和尊重是出自内心或者仅仅停留在表面上,至少都给足了中国人面子。 只有“死性不改”的日本人,无时无刻不在明里暗里叫嚣着“军国主义、大和民族优秀论”,并且毫不掩饰对中国人的鄙夷——我出手如此之重,只是替九尾的父母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免得这个狂妄自大的三十岁男人继续在歧路上荒唐地堕落下去。 九尾跌出去的同时,我的手已经扯住了关宝铃的衣袖,轻轻一拉,把她挡在身后。 金轮的右腿唰地踢了过来,并非日本传统武功,竟然是泰拳中的“折竹腿法”,从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水平横扫,狠辣无比地踢向我的脖颈。 这种毒招,几乎是瞬间就想将我格毙的思路。 怎么说,日本也是个讲法律的文明社会,我不信他敢随便杀人。 当然,我不可能让他得手。 日本人学泰拳格斗有先天性的不足,东亚人的膝盖、臂肘、拳锋这三处地方的骨骼钙质积淀都没有达到足够的层数,于是导致硬度明显不足。 泰拳之所以攻杀凌厉,其杀招则全在这三处地方,举“折竹腿法”的例子来说,横扫的这一脚,只是攻势的开始,接下来的肘击、膝盖顶、拳锋封眼才是真正雷厉风行的杀手。 我只出了一脚,右脚脚尖轻飘飘地点中了金轮支撑腿的膝盖内侧,大概发出了十五公斤的戳刺力道。 金轮的高瘦身子陡然一震,无力地随着腿势空旋了一百八十度,竹竿一样的身子向后倒下去,叭的一声狠狠地跌在水泥路面上。 那一点,已经踢折了他的膝盖韧带,没有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是根本起不了床的。 门口的保镖愣了,足有十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撩起西服外套,一边向这边跑,一边从腰带上拔枪。 渡边城扬起两手,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我看了几眼,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保镖们乖乖抬起九尾与金轮,塞进丰田车的后座。 “风先生好身手,不过你的武功再强,能挡得住山口组的冲锋枪和狙击步枪吗?你们中国人不是一直说‘识实务者为俊杰’?放聪明些,大家合作,少不了你好处的,考虑一下,ok?”随即,他又向着惊魂未定的关宝铃,冷森森地威胁着:“怎么?是你要收购寻福园吗?实话告诉你,这里——是我的,任何人敢在我的地盘里捞食,最后的结果,嘿嘿,不过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他的右手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右耳上嵌着的一粒明珠,这个下意识的自恋动作,让我觉得有点恶心,虽然他的外貌算得上高大英俊,但男人在耳朵上做修饰,外加出奇的自恋,本身就是件诡异得令人作呕的事。 毫无疑问,他不单单是在威胁,而且说过的话一定能办得出来。 关宝铃双手捂着心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渡边城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我觉得有些抱歉,如果渡边城认为她是要抢购别墅的人,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6青铜雕像 6青铜雕像 丰田车呼啸而去之后,奔驰车上的一个年轻的白面书生才迟疑地推门下来,整了整身上奶油气十足的米色西装,轻咳了一声,大步向前走过来,假装关切地问:“宝铃,刚才,你没被吓倒吧?” 这样“有情有义”的护花使者也真够搞笑的,如果不是我愤然出手,只怕关宝铃还要受到九尾更过分的侮辱。 奶油小生有一张吹弹得破的俊脸,一双风情万种的大眼睛,高鼻梁、红唇、白皙修长的手指,多情温柔的声音——所有“奶油小生”这个角色该有的,他都俱备了,包括弱不禁风的胆量在内。 这下子,已经完全把渡边城一方得罪了,或许是一切麻烦的开始。不过,痛打了九尾跟金轮之后,心里的闷气也吁出了许多。 萧可冷带着安子、信子跑出大厅,刚才交手的一幕肯定已经清清楚楚落在她们眼里。很明显,安子姐妹眼睛里充满了对我的英雄崇拜。论势力、财力,渡边城已经占了压倒性优势,几乎没有人敢抗拒他横扫千军的气势。在北海道,绝对没人敢扫他的兴、驳他的面子,至少那些“明哲保身”的日本人就不会。 “风先生,刚才……真是令我们担心了!”萧可冷的短发在阳光里跳跃着。她应该清楚我的武功身手,但还不清楚我的胆量和“遇强更强”的脾气禀性。 我轻轻松松地笑了:“这种人,不打不清醒!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侮中国人——” 据很多国际媒体报道,近年来在日本工作的华人女孩子,有很大比例会受到各种日本男人的骚扰,情况堪忧。如果任何一个纠纷场合,都能有同胞勇敢地站出来制止就好了——像刚刚这个马后炮的护花使者,简直就是中国男人的耻辱。 我鄙夷地向奶油小生看了一眼,准备回客厅里去。 关宝铃甩开奶油小生,向萧可冷深鞠一躬,声音已经渐渐平静:“是萧小姐吗?我姓关,有件事过来麻烦你……” 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萧可冷并没有像素质过低的拥趸一样尖叫着昏厥过去,只是彬彬有礼地也还了一躬:“请说。” 能收能放、能屈能伸、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这是苏伦对萧可冷的十六字评价,并且在来北海道之前,一直都在向我说萧可冷的长处。接触一天半,我至少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她很随意、活泼、热火朝天;一到了关键场合,立刻满脸严肃认真,绝没有丝毫懈怠。 关宝铃的头发非常柔顺,发质也完美得像第一流的漆黑缎子,在阳光映射下令人心醉。她的肤色更是莹白如玉的那种,微微泛着红润。当她躬身施礼时,我在这个方向看到她的长睫毛向下垂着,又长又密,仿佛一忽闪之间,是在美丽闪亮的眼睛上开了两扇优雅的轩窗一般。 我不是好色如命的男人,但不知道怎的,一看到她的长睫毛,心里已经受了莫大震动。她的美,带着极其幽深神秘的色彩,当她直起身,眼光在我脸上稍作停顿时,我觉得她的眼神绝不是“清澈如水”的浅薄直白,而是风情万种如刚刚融化的朱古力奶糖,带着浮光跃金的深邃内涵…… “谢谢方才这位先生出手,另外萧小姐……我想请你割爱把这组别墅群卖给我,它的名字应该是……‘寻福园’对不对?” 关宝铃的话让我啼笑皆非,她连别墅的名字都不清楚,怎么会贸然出手购买? 我善意地点点头,回身走向台阶。寻福园不会卖,我也不想让几个女孩子把我当成“见了美女就挪不动步”的好色男,毕竟刚刚出手,不全是为了解救关宝铃,而是对嚣张疯狂的日本人实在无法隐忍下去了。 走进客厅门口,目光无意识地向壁炉上方的雕像望去,他伸出的手臂是向下倾斜,应该是在指向地面。 壁炉是西方装饰文化的标志,而青铜雕像则是东方古老文化的代表,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似乎不伦不类。至少,要装饰壁炉的话,应该是西方油画或者是烛台之类的。 刚刚打了日本人,脏了我的手,所以我径直走向后面的洗手间。 昨晚,我并没仔细打量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这时候屋子里光线明亮,我也心情舒展,未免多看了镜子几眼。镜子的玻璃尺寸为两米宽、一米高,四边镶着云头纹、万字纹、蝙蝠、走兽、如意等等东方图案,而且四个角上,铸着四个凸起的狰狞貔貅,每个都有拳头大小,浑身鳞甲灿烂,泛着青光。 仿古镜我见过不少,但却没看到做得如此繁复逼真的。 我抽出纸巾擦手,凑近镜面,发现自己脸颊上有颗青春痘正要冒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摸——就在此时,我耳朵里传来“咕噜”一声。 我的反应足够机警了,陡然后跃两米,退到洗手间的门边,单手搭在门框上。那种声音,已经困扰了我半晚上,害得我觉都没睡踏实。那是水泡声,就在镜子后面,可惜,只响了一声便没有了。 “嗯!这房子、有些古怪……”我瞪着那面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瞪着我,仿佛是一幅静止了的壁画。 洗手间宽大空旷,进门正对的是白瓷洗手台、镜子,向右手边转,是一扇防潮的高档木门,把卫浴设备跟洗手台隔开,做到干干净净的干湿分离。 墙壁和地面,都是沉静的青灰色,特别是地面上,是跟客厅连成一体的青石板铺地、白水泥勾缝——我耸耸肩膀,看着镜子里那张略带错愕的自己的脸。镜子后面有什么?怎么会发出水泡声? 我稳定心神后,再次踏进洗手间,走到镜子前。 要想知道镜子后面有什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它摘下来。不过我多了一层考虑,暂且不忙动手,免得安子姐妹对我的神经、智力、思维发生深刻怀疑。我是来接管别墅的,而不是疑神疑鬼要来拆掉别墅的。 水泡声只响了一次就消失了,仿佛某个神秘的空间里突然闯入了一条鱼,吐了个水泡就倏地游离而去,再没有任何动静。 我狐疑地擦干了手,走回客厅。 不知萧可冷用了什么婉拒的方法,关宝铃已经带着那个奶油小生离去,别墅里又只剩下我们四个。 我在沙发上落座,对自己发现别墅处于“一箭穿心局”的事倍感郁闷加疑惑。幸好,我还不能完全算是别墅的主人,只要迅速远离,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大的伤害。特别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水泡声,搞得我时刻心神不宁的,一直在担心会不会突然有地下水涌出来。 土裂汗金字塔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教训:对未知的事、未知的世界,千万不要想也不想就马上否定。只要地球存在、空间存在,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人类对于地球和生命的理解太浮浅了,正如古人所说——“未知生,焉知死?”我们对于自身的存在,的确有超过“十万个为什么”那么多的问题需要探索答案。 萧可冷吩咐安子姐妹继续上楼清理,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坐在我侧面的沙发上。 外面阳光普照,客厅里却因为我们同样的沉默而瞬间冷场。 我的对面,便是那个引发我的困惑的壁炉,即使有娇媚鲜艳的玫瑰花映衬着,仍旧不能让我沉甸甸的心情愉悦起来。 “风先生,今天的事,如果这么无限制地闹起来,可能会影响到咱们到底能不能在此地安居乐业下去。渡边城方面,有非常亲密的山口组背景——我觉得,您为了关宝铃出手,非常不明智。并且您知道吗?关宝铃也是为了收购别墅而来,看样子,对别墅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依照我对日本人的个性理解,他们往往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文的明的不行,肯定就要动用暗的武的,所以,我对您的出手表示遗憾。” 萧可冷的态度真的变“冷”了,表情非常严肃,也随着我的目光直盯壁炉。 我笑了笑,对她的误解不置一词。 “后果会很严重?”停了一会儿,我才又笑着问。 她皱着眉,挠挠短发,长叹一声:“不算严重……我也说不太清楚。枫割寺方面的后台管理者,也就是日本的佛教协会北海道分会,也向我发过十几封商业信函,希望收购环木碗舟山这一圈的产业。他们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想把此地全部变为佛寺赞助者的私人墓地,让死者永远沐浴在佛光之下。如果大家的矛头都指向寻福园的地产,这个问题就有些怪了,因为这片别墅群真的不值那么多钱,而且……而且关于风水布局……” 她扬起手,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没有完全明说。 我接着她的话题:“小萧,手术刀先生有没有向你解释过,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一所布局被动的别墅?一箭穿心局的厉害,只要是粗通风水的人,都会大为挠头,他难道不怕自己受害?” 现在,手术刀是什么都不必害怕了,已经化为灰飞烟灭,长眠地下。 萧可冷摇摇头:“手术刀先生只是叮嘱大家不能住在这里,其它的话什么都没说过。并且,很久前,寻福园的服务人员便一直遵守着同样的规定,晚上全部撤出,绝不在此地过夜。” 我自嘲地笑起来:“嘿,你该昨晚就告诉我的!免得我疑神疑鬼搞得满屋狼藉!” 这句话把萧可冷逗笑了:“是是,对不起,我实在想不通您说的话,什么水泡声?别墅存在了那么久,根本没听说过——” 我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到壁炉前,做了个专心倾听的姿势。 长久以来,我已经发现自己的听力和视力跟别人明显不同,很多细微的声音,在某些特殊场合里,只有我听得到。 “风先生,别想太多,老房子,总是会让人有些心病,特别是这房子的布局解构,总是被别人诟病,说它极为不祥——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为什么渡边城会出那么高的价钱,要一举拿下它?” 我看着壁炉里刚刚摆放好的木柴,忽然抬头问:“关于这套别墅,有没有建筑图纸之类的资料留下来?我怀疑……我怀疑会存在密室之类的……” 早期的别墅,主人为了藏匿私人宝贝或者是为了躲避战乱,往往设置特殊的秘室。在很多老房子里,秘室、秘道几乎是必不可少的。 萧可冷垂着头,疲倦地回答:“您怀疑过的,以前手术刀先生早就怀疑并探索过了,没有图纸,但也肯定没有秘室、秘道。房子的实际结构,一如它的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之极。” 上天可以作证,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种水泡声,若只是从壁炉的下面传来水泡声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洗手间镜子后面也会有?墙壁里能藏下什么秘密?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安子姐妹打扫完了楼上卫生后,回到客厅,向我出示了有关寻福园别墅的大部分政府批示文件、地契、房契、历年来的经营缴税记录。诚如萧可冷所说,寻福园的经营情况,不好不坏,只是呈极为缓慢的攀升趋势。可以肯定地说,这个别墅群在商业盈利方面,没有任何闪光点,根本不值得别的财团下大力气收购。 “渡边城出两亿,嗯,关宝铃小姐的价格更是离谱——她那么急切地想买下寻福园,单单是咱们目前所处的这个庄园,她就能出到……五亿……我简直怀疑是在做梦,五亿?简直是日本地产业的奇迹。” 萧可冷陷入了极度困惑中,此时完全忘记了关宝铃是自己的偶像。 想起关宝铃风情万种的脸、身材、声音,我的思想顿时活跃起来:“关小姐还说了什么?我看她来得那么急,一定不会是只买房子那么简单吧?” 萧可冷揶揄地一笑:“就这么简单!您是救美的英雄,改天她过来时,可以亲自面谈。” 安子、信子偷偷交换着同样意思的笑,默不作声地彼此做着鬼脸。 这样的问题,越解释越显得我心虚。 我不想再说什么,起身上楼,暂且让萧可冷静一静,好好理顺这些困惑的问题。 渡边城志在必得的嚣张态度,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有理由相信,他肯出两亿的高价,最起码会有超过四亿的好处。 比如他的重工联盟,曾在某国政府的高速铁路建设项目中大包大揽地拿下了至少五个明显投资亏损的项目,当时被竞标对手德国西门子电气、法国巴黎地铁联合会大大地耻笑了半年时间。结果,半年后,该国政府对于竞标项目的一个全球材料单价上涨因素的经济补偿,第一笔补偿款下来,已经让重工联盟在账面上做到了盈利七千万美金,实实在在地吞下了这块计划总盈利四点五亿美金的大肥肉。 渡边城是非常具有商业头脑的经营高手,绝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走到楼梯拐角时,听到那个落地钟开始响亮地敲着,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 从拐角向客厅回望,最显眼的就是壁炉上方的雕像,立体感强烈,仿佛制造这个雕像的人,务求让观赏它的人,从任何角度得到的观感都截然不同似的。但是很明显,它的存在,跟整个客厅的布置风格极不协调。 我宁愿把它看成破解别墅风水布局的一个护宅法像人物,而不单单是装饰品。 大哥杨天和手术刀,都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他们的存在,可以说算是全球盗墓界的两座里程碑,将会永远载入盗墓界的史册,万古流芳下去。 我走进二楼的客厅,自然而然地坐到先前坐过的沙发上,斜对那个巨型落地钟。 书房、卧室的门都开着,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日本女孩子收拾房间的家政本事,是全球知名的,丝毫没有卫生死角。 再看雕像的造型,犹如一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手里捧着一只座钟一样——这真的是现代钟表匠的独特创意,古代将军、现代钟表…… 青铜制品总是会给人古色古香、历史悠久的感觉,我看着雕像时,觉得它似乎已经存在了数千年似的,会错误地把它当成货真价实的古董。阳光照在雕像腰间的剑柄上,表面已经被擦得铮亮。 我一时好奇,起身握住剑柄,要把这柄约摸一米半长度的青铜剑拔出来。 江湖传说,古代十大名剑基本都是战国的青铜器时代铸造出来的,锋利程度,已经达到了令后人惊叹再三的地步。 很简单,当历史的车轮从茹毛饮血的类人猿年代,发展进入夏、商、周这三个天下一统的奴隶社会时代,对于冶炼、铸造青铜器的技术,只是基本掌握,根本谈不到娴熟精纯。当时的铸造工具也是简陋之极,只有普通炭火和鼓风用的牛皮袋,要想在高温淬炼下得到削铁如泥的宝剑,万里无一。等于说,铸造一万次宝剑,真正称得上“名剑”的都不一定能出现一柄。 我注意到,剑锷的阴面,有被钢锉处理过的痕迹。那个部位,往往是标明剑的名称的地方。 我用力拔了两下,宝剑纹丝不动,仿佛是跟剑鞘铸成一体了似的。 这么精美的青铜雕塑,竟然挎着一柄装样子的剑,实在令人大跌眼镜。我拍了拍这将军的胳膊,自言自语地讪笑着:“朋友,想不到,你是个……银样鑞枪头?” 雕像高大雄伟,我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需要稍微抬头,才能看到他脸上极目远眺的表情。他身上的铠甲制做得非常逼真,上面镶嵌着数不清的铜钉,头盔则是标准的武将盔,除了高高的尖顶、护住太阳穴的两翼、身后护颈的垂帘,还有护住额头和鼻子的丁字形护翼。 我的目光缓缓地移动到他的腿上,赫然发现,他穿的高筒战靴,竟然是古代骑兵专用的那种,后跟上带着相当于“马刺”作用的凸起。 “唔,这是个古代骑兵?不过做成手捧座钟的造型真是太搞笑了,简直让人啼笑皆非!”雕像整体泛着冷森森的青光,如果是在阴天或者黑夜里,他给人的感觉肯定有阴森森之感,不是太吉利的东西。 古代把“兵”称为凶器,是死亡和战乱的象征。除了秦始皇的地下陵墓外,轻易没有人会把气势汹汹的武士像摆在住宅里。 我拔不出宝剑,伸手开了表蒙子,摘下那柄莲花钥匙。 这种钥匙非常少见,莲花花瓣磨得铮亮,看来老式座钟上弦的周期会越来越短,对钥匙的磨损非常高。钥匙沉甸甸的,带着莫名的寒意—— 我敢打赌,自己又一次听到了水泡声,已经不必可以去描述那种声音了,一股深沉的寒意油然而生,自己后背上蓦的冒出了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用力攥紧了钥匙。 声音就在雕像背后,一声连着一声,急促而响亮。 莲花刺痛了我的手心,我惊醒过来,向后退了一步,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这尊雕像。盔、甲、靴、钟、剑历历在目,钟摆仍在摇荡着,从表面上看,他没有任何理由会发出那种声音。并且,这是在二楼,楼下即是客厅,客厅里还有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有水泡声? 天下没有一种水可以凌空漫上二楼的,这里是别墅,而不是日本乡间的水车磨坊。 我紧咬着牙,视线盯在雕像的脸上。以我鉴赏艺术品的不算粗浅的经验得知,凡是“人”像,雕刻家定会刻意在脸上着力下功夫,特别是眼睛部分。世人都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一“活”起来,整尊雕像都会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活力神韵。 7美女夜行 7美女夜行雕像的脸,皮肤非常粗粝,可以解释为一年到头戍边厮杀遗留下来的结果。 他的眼睛里没有通常的好勇斗狠的凌厉杀气,也没有离乡背井、思念妻儿的哀怨,只有一种望眼欲穿的期盼,看到他的眼睛时,我心里最先跳上的就是“望眼欲穿”这个成语。 “他在远眺?远眺哪里?”我又退了一步,端详着雕像面对的方位,恰好是西方和北方的正中分野。 其实,我这么盲目猜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可能是被先前的主人随随便便摆在二楼客厅的,方向正对西北则是为了整齐顺眼,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水泡声到底是哪里来的呢?该不会有某个隐秘的水道直通‘海眼’吧?”日本有没有“海眼”我不清楚,但从苏伦研究谷野身份时的资料里,我曾读到过这样的细节:外蒙的草原上,存在一些会动的小湖,被当地人称为“海眼”。 湖面大的有近千平方米,小的则只有十几个平方,随时出现,随时消失。 据说这些神出鬼没的湖泊,会一直联通到广袤的东部、北部大海里去,是环绕俄罗斯的海洋之眼……谷野正是通过几万个海眼的移动轨迹,才发现了中国内蒙和外蒙(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草原王公贵族的水下坟墓,取得了震惊全球盗墓界的巨大发现。 海眼出现时,停留在附近的人,一定会先听到“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因为水流是从一个狭窄的通道里涌出来的,势必会挟带着很多空气,造成不计其数的水泡。 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把莲花钥匙换了一只手握着,真的想开口叫萧可冷上来一起听听。 如此诡异的事情,若不是我亲身经历,别人再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的,就像萧可冷对我的态度一样。 水泡声又猛地消失了,像是一卷突然到头的录音带,嘎然而止。 我被压抑许久的心,慢慢舒展开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因过度绷紧而酸痛起来,特别是脖颈部分,因为一直在半仰视雕像脸部的缘故,后颈酸痛难当。 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却是鬼气森森。 表盘上的钟点是用星星来表示的,像普通钟表一样,在上下左右的十二点、三点、六点、九点处分别镶嵌着四颗星星。 较为引人注目的是,钟表的外壳、表针、下摆竟然全部是由青铜制造,这一点也是比较罕见的了。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鬼使神差般举起来插入了左侧的上弦孔。 咔嗒一声,应该是莲花钥匙跟里面的底座齿轮啮合的动静。 这个孔是给发条上满动力的那个,另一个则是令钟摆发声。 水泡声的忽来忽去,让我恍然觉得是南柯一梦。 萧可冷在楼下叫起来:“风先生,风先生,苏伦姐的电话,请下来接电话……”因为萧可冷的突然打岔,我停止了对雕像的继续研究,并且无意中把钥匙留在了表盘上。 这个无心之失,对诡异事件又起了意想不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实我应该先给苏伦打电话报平安才对,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的会牵挂我的话,绝对应该是苏伦,也只能是苏伦。 我迅速跃下楼梯,到了转角处,直接翻身跃了下去,如风吹棉絮般轻飘飘落地。 虽然不是有意卖弄,但已经令安子姐妹俩露出满脸情不自禁的万分崇拜的表情。 电话是放在沙发侧面小方几上的,是个象牙白的硕大仿古电话,听筒和底座都泛着优雅的光泽。 萧可冷握着听筒,正在低声叙述着什么,脸上带着恶作剧的顽皮的笑。 我接过听筒,苏伦温柔平和的声音响起来:“听小萧说,一切都顺利,而且寻福园产业的价值一直被追捧?”隔着遥远的时空,苏伦的声音依旧让我心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是,是被追捧,不过咱们好像并不缺这笔钱。 苏伦,你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掘地三尺,发掘出寻福园的秘密?”两个人到了我们这种亲密程度,对方说一句话甚至几个字,自己就能判断出她的心思。 苏伦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翻阅什么资料,发出“嗤啦嗤啦”的书页摩擦声,接着说:“风哥哥,的确如此。 哥哥的遗嘱特别提到寻福园,证明他对那个别墅群充满了好奇心。 咱们都知道,自从杨天大侠失踪后,十五年来,哥哥只对与寻找杨天大侠下落有关的线索感兴趣。 以我的分析,某些东西……嗯,或者是文字资料,或者是物品摆件,都可能成为这件事的关键切入点。 所以,我处理完手边的事,就会飞往日本与你会合。” 有苏伦在,做任何事都感觉有坚强后盾,这一点,无人能够代替。 当着萧可冷、安子姐妹的面,我不可能说更亲热的话,只是讪讪地笑着问:“什么事那么重要?”苏伦的声音明显地变得郁闷了许多:“是这样,哥哥在中国大陆的一处产业,位于西安咸阳附近的私人博物馆,被盗贼洗劫一空。 那边的代理人打过电话来,损失金额高达两亿美金。 其实,钱是小事,关键问题,有一套神秘的青铜钥匙——唉,哥哥无数次说过,那十二枚钥匙,每一枚里面都应该藏着一个秘密。 一旦流入民间,便会产生大灾难。” 我曾看过那套钥匙的图片,都是最古老、最古朴的形式,专门用于宋末元初年间的大锁。 三十厘米长,直径两厘米,钥匙柄上分别铸成十二生肖的样子,是手术刀从一个盗墓贼手里收购来的,一共花费了十二万元人民币。 在手术刀的一本古董图谱上,曾有这样一段关于生肖钥匙的记录——“十二个人,分持钥匙,同时插入十二把锁,而后天为之崩、地为之开。” 这是一段无头无尾的怪话,什么叫做“天为之崩、地为之开”呢?难道说,只要打开十二把锁,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大毁灭?既然如此,还是不必打开的好,免得天下生灵又遭荼炭。 “苏伦,你信那种话?”我笑着问。 “或许吧!哥哥曾经说过,西安咸阳是天下龙脉聚集之地,那里的任意一棵草、一粒土、一滴水都会具有难以估量的研究价值。 关于西安的传说,百份之九十九以上,都有其神奇来历,值得穷毕生精力去研讨。” 我“哼”了一声,对这句话表示怀疑。 西安这个地方,最吸引盗墓者眼球的,除了真正的秦始皇陵之外,就再没有别的能叫得响的东西了。 苏伦在电话那端又微笑起来:“这句话,不过是哥哥的转述,真正总结出这句话的人,是——‘盗墓之王’杨天大侠。”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因为自己刚才太托大了,别说是大哥杨天的话,就算是手术刀的话我也不该盲目怀疑。 这两位大哥兼前辈,已经把盗墓这个行业发展成为一种高超的艺术,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完全是光辉矍铄的真理,岂能容我这个后生小子随意讪笑。 当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壁炉上时,苏伦忧心忡忡地问:“据小萧说,你在寻福园里有奇异的经历?或者……是太劳累了,出现了幻听?”萧可冷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当然也更不会把水泡声当回事。 我含混答应着,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谈话。 萧可冷在正面的壁画前站着,抱着胳膊出神。 得罪了渡边城,的确够她头疼的,这个窟窿肯定要费点心思来弥补不可。 本来想再对她说雕像后面发出水泡声的事,一想到她对这件事自始至终的态度,我马上忍住了已经到达嘴边的话。 这一天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我把所有关于寻福园的单据、材料浏览了一遍,那些只是例行公事的政府文件,对挖掘别墅的秘密丝毫没有帮助。 萧可冷的眉始终皱着,连带着短发也失去了跳跃的精神头,蔫乎乎的。 黄昏时,安子姐妹提前摆好晚饭,然后她们三个就要离开。 这幢别墅里,连基本的电视、冰箱、厨房都没有,令我非常不习惯。 当然,二楼那些堆成山的书是够我读的了,只是临时还没有兴趣。 萧可冷强装微笑:“风先生,如果夜间有什么问题,请拨匪警电话,号码是一一零——”其实,大家都知道,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事,警察倒来之前,该发生的就早已发生过去了。 她指向沙发围绕着的茶几:“那下面放着应急武器,应该能抵挡一阵。 这边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赶到援助,请放心。” 在此之前,她曾邀请我去相邻的别墅过夜,免得给潜在的敌人以可乘之机,但是被我婉言谢绝了。 我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况且自己的目标是做新一代“盗墓之王”,遇到的大事越多,反而更能磨砺激发自己的潜能。 萧可冷三人离去了,庄园的大门缓缓关闭。 我开了客厅里的大灯,回到沙发前,俯身向茶几下摸索着。 凭手感就知道,茶几下面,用胶带纸粘贴着一支单筒五连发猎枪和一盒加长子弹。 猎枪是德国军工制造,专门用来进行大型动物的森林狩猎活动,配上这种正统的军用级别子弹,力道足够威猛了。 很多欧洲工厂的保安人员,配备的就是这种武器,威力大,故障率低,非常称手。 日本政府对枪支弹药的管制非常严格,但那只是在东京、大阪等几个国际化大都市里进行的,到了北海道的偏僻山区,警力根本不足以监控到所有的方方面面,所以,私人持枪率已经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境地。 我没有食欲,靠在沙发上,面对壁炉。 “这个雕像的盒子里原先装着什么?看盒子内壁的华美程度,不像是随意做出来装样子的。” 我挠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向楼上走。 刚才武士腰悬的那柄青铜剑,也不像是装样子的,我觉得肯定能拔出来才对。 做为一个江湖上的习武之人,我对冷兵器有特殊的偏爱,尤其是对号称“兵器之王”的宝剑。 我在剑法上的修炼并不多,思想基本是中西合璧的——喜欢中国古剑,但剑法格斗则偏好西洋剑术的实用性。 两年前,在美国洛杉矶的唐人街上,我曾见过一对要价十万美金的青铜剑。 剑分为子母两柄,一长一短,据卖剑的那家古董店老板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越王勾践胜利复国后,赏赐给功臣大夫范蠡和美人西施的“鸳鸯剑”。 青铜剑异常锋利,老板当场示范时,把一条崭新的重磅高密度毛巾搭在剑刃上,凭空挥剑,毛巾应声而断,比起古代形容名剑的“吹毛断发”又厉害得多了……我的思绪有些乱了,很多毫不相干的往事浮现在脑子里。 过去的经历就像一本本详细的记事簿,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轻易不忘。 小时候读书,老师曾惊叹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整本书的课文,全部背诵完毕后,半年内随时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我不知道大哥杨天会不会在身体机能方面有异常突出的地方,但我的听力、视力、记忆力总是让我自己都时时感到惊奇的。 座钟的表蒙子仍旧开着,我不禁哑然失笑:“刚才下楼时太慌张了!难道我离开埃及后,就那么盼望听到苏伦的声音?”与铁娜相比,苏伦不够热情也不够开放,但我就是中意她这份中国人的淑女、古典气息。 虽然嘴里不承认,潜意识里,的确是一分开就开始思念她了。 二楼没有开灯,暮色已经降临,屋子里略微显得昏暗,那尊青铜雕像浑身泛着凛冽的寒光,的确是有点阴森恐怖之感。 我站在雕像前面,踢着他的右腿,自言自语地嘲笑着:“朋友,你的剑不能给人看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藏私?”皮鞋踢在青铜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这是货真价实的青铜制品,一尊雕像总得有一吨以上的重量,要挪动翻转他,可绝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向窗外一望,有个人正走到别墅大门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 大门向南一公里外的岔路口上,停着那辆加长奔驰车。 很奇怪,这个走到门口的,竟然是上午造访过别墅的天后美人关宝铃。 “怎么会是她?”我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不过,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关宝铃确信院子里没人之后,竟然抬手抓住门上的铁枝,身手敏捷地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慢慢爬上铁门,跨进来,再松手落地。 她的从影经历里,曾有与著名的香港动作明星“大哥”合作拍武打片的记录,如果不是衣着不太利索的因素,翻越铁门的动作肯定要洒脱矫健得多。 此时,她脚下仍旧穿着高跟鞋,落地时很明显地扭到了脚踝,再向正门这边走,右脚已经一瘸一拐的。 二楼光线很暗,她肯定不会发现我正在窗前监视她。 “她要做什么?好好的大美人,难道要做贼?”我极度纳闷地低声嘀咕着。 林荫道上光线黯淡,但她一直对着正门走过来,昂首挺胸,又完全不像是梁上君子的猥琐样子。 我急速下楼,走到门前,呼的打开了门,让屋子里的灯光一直宣泄到台阶以下。 关宝铃似乎吃了一惊,但仍旧笔直向前走过来,直到站在台阶下,才抬起头,用一种柔弱但镇定的口气问:“是风先生吗?”灯光下,她的水汪汪的双眼像是两颗绝美的稀世宝石,闪现着楚楚动人的风采。 扬起头的时候,露着雪白的脖颈,透露出凛凛的视死如归的决心。 我惊讶于她的这种态度,仿佛寻福园别墅里是血腥满地的屠宰场,而她心甘情愿投入进来,要做待宰的小鹿,外表镇定但内心里却惶急紧张之至。 我无意于跟任何人打哑谜,再说,她漂亮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如果我不小心弄出什么风流韵事的八卦消息来,萧可冷必定会第一时间报告到苏伦耳朵里,弄得我进退两难。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除了苏伦,我对任何女孩子都没兴趣,不管对方是美是丑。 “是我,关小姐,似乎我们并没有邀请你过来,特别是这个时间。” 我用心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进一步确认她的身份。 如果我足够迷信的话,弄不好会把她当成专在夜晚跑出来迷惑男人的山精树怪。 日本神话里,有“鬼面伎”和“獠牙魔”的传说,某些妖怪会在黄昏之后,摇身变为体态姣好的女子,不断地去敲单身男人的门。 等到男人色心大动后,妖怪就会适时地发动袭击,杀人吮血而去。 无独有偶,中国的《聊斋志异》这本皇皇巨著里,随处可见女鬼杀人的章节。 所以,黄昏后,还是少沾惹莫名其妙出现的美女为妙。 关宝铃踏上两级台阶,微笑着:“能不能请我这个不速之客进去坐坐?”我愣怔了一下,她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路走上来,从我身边经过,走进客厅。 暮色合拢,院子里的所有景物都陷入了无言的黑暗中,神秘出现的关宝铃,让我心里一阵阵不踏实。 还好,她走到壁炉前,坐在安乐椅上,而我大可以回到沙发上去,随时都可以取枪自卫。 黑夜总会带给人不切实际的恐惧,比如现在,明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关宝铃,却还是时不时跳出“她是人还是鬼”这样的疑问。 她用手捂着脸,头发向前披拂着,一副倦怠之极的样子,忽然抬头,仍旧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能不能……生起火?我好冷……”她的衣服样式华美,但明显不够保暖,唇色一直都非常苍白,被冻坏了的样子。 我沉默地走到壁炉前,点着了木柴。 火光一起,她立刻伸出手,向火上烘烤着,欣喜若狂。 我回到沙发上,有意无意地把手按在茶几边缘,以保证随时都可以在半秒钟内拔枪射击。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关宝铃,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购买寻福园而来。 但这样的半夜杀入的见面方式,却真的有些出人意料。 突然,我有个古怪的想法:“今晚,如果再有水泡声,就不是只有我一个听众了吧?”关宝铃是娱乐圈名人,如果她作证说有“水泡声”,萧可冷就真的会相信了。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关宝铃的眉宇,把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以娱乐圈的黑暗秽乱来推断,被大亨叶洪升包养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正常故事”,相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被包养,才是最奇怪的。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只要在这里面沉浮,就不得不或多或少要出卖自己什么。 女孩子是色相,男孩子也不例外。 关宝铃搓着双手,缓缓开口:“风先生,我需要购买你的别墅——上午萧小姐已经说过,你是别墅的新主人,只要你开口,别墅易主只是一句话的事,对不对?”黑缎子一样的长发轻轻一甩,在她的肩膀侧面,构架起一个美妙的瀑布造型。 我发誓自己从没看过如此完美的长发,与之相比,电视广告里那些洗发水模特们的头发,简直一团糟糕,应该惭愧无比地彻底在地球上消失。 “是,我算是别墅的新主人,但我并没有卖掉别墅的意思。” 黑瀑布又变换了一个角度,关宝铃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加了浓重的嗲音进来,变成极富**力的磁性音乐一样:“你会卖掉的……五亿美金……只要你肯点头……”我的脑子里有突然眩晕的感觉,觉得她开出的价钱简直匪夷所思。 五亿美金,是渡边城出价的二点五倍,的确划算之极。 “哈哈、哈哈哈……”我干笑起来,掩饰我惊骇与尴尬。 关宝铃转过身,双手同时抬起来,做了个向后轻轻梳头的动作,微笑与声音双倍迷人地向着我:“怎么样?风先生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她的长睫毛每一忽闪,都仿佛在煽动点燃着我身体里蕴藏的男人欲望。 8神奇消失 8神奇消失我突然放声大笑,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实在可笑之极。 自己拥有的,只是寻福园这幢别墅,而别墅本身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突然间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金娃娃——“谢谢关小姐垂青,不过,别墅我是不会卖的,您请自便。” 关宝铃脸上立刻露出极度受挫的表情,以她的美貌,应该从来没被男人如此生硬地拒绝过吧?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屋顶的青瓦被北风吹动,发出嗒嗒的响声。 初冬时节,山风混合西北面的海风,强劲之极。 “风先生莫非觉得……这个价钱太低或者我……没有诚意?”关宝铃低语,一抹红晕,从她的脖颈直升到脸颊、眉际,娇羞动人。 我站起身,踱向门口,不想再看她。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我不是孔夫子或者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欲的波动。 关宝铃很漂亮,漂亮得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不是我心里早不知不觉有了苏伦,只怕一下子就给她的美艳、娇羞俘虏过去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不见星月。 林荫道上并没有安装路灯,所以整个庄园都陷在一片灰蒙蒙里。 “关小姐,你误会了。 别墅是哥哥遗留给我的,价钱不是问题,但具有极深远的纪念意义。 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过来作客,不过产权交易的事,请别再提了。 当然,下次过来,请先给我电话,我会开门,省去翻越铁门的麻烦。” 我尽量做到彬彬有礼,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身在异国他乡,应该互相体谅照顾才是。 再说,爬铁门这种事,应该由男人来做,不知道那个奶油小生又躲到哪儿去了。 关宝铃接连三声长叹:“风先生,我买下别墅的事,不是为自己。 我的……朋友,患了一种奇怪的病,久治不愈,我到枫割寺来,为的便是恳求寺里的百岁高僧出手救他。 我已经诚心诚意地求了十几次,结果‘通灵之井’显示给我的信息,便是买下您的寻福园别墅,全部拆除,改成一条环绕木碗舟山的明渠……”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耸着肩膀望着她。 这样的鬼话,也会有人相信?真是——关宝铃皱着眉,满眼悒郁:“我知道你会在心里笑……这是最后的办法,枫割寺的两大高僧,已经详细推算出了我朋友的病因,这是唯一的破解办法。” 她说的“朋友”,一定是大亨叶洪升,病因则是“黑巫术”的诅咒——我对枫割寺高僧的破解方法表示充分的理解,诅咒与风水本来就是触类旁通的学问。 拆掉寻福园,改成明渠,或许真的能改变叶洪升的命运。 不过,别墅是我的,根本没必要为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而盲目拆解掉。 比起手术刀遗嘱里对寻福园的重视,五亿美元毫无吸引力。 我摇摇头,很肯定地告诉她:“不好意思,别墅不会卖,更不会拆,十分抱歉。” 虽然叶洪升是手术刀的故人,但他做为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令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不惜牺牲色相来谋取破解之术,这一点,很让我鄙夷。 屋顶的瓦又响了,预示着今晚的风力正在逐步加大,或者明天就会冻云四合开始落雪也未可知。 北海道的雪景,是日本旅游的一大看点,忙完了手边的事,我倒是愿意抽几天时间找个滑雪场好好放松放松呢。 如果苏伦能及时赶来会合,肯定是一次浪漫的雪上之旅。 苏伦在我心里占的分量越来越重,即便是面对美艳入骨的关宝铃,我仍旧会时时想起远在开罗的她。 关宝铃失望了,赖在安乐椅上不肯起身:“风先生,请再考虑一下,救人一命胜造……”我礼貌地微笑着,伸手打断她:“不必说了,其实‘黑巫术’的破解方法还有很多,比如咱们中国大陆有一位巫术高手——张百森,他是近年来大陆僧、道、巫三界名气最盛的,你可以去请他想办法……”张百森的师承,据说是正宗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后代,最拿手的便是“破、解、断、震、杀”的功夫,是各种邪教、邪术的天然对头。 关宝铃开始摇头:“我已经接洽过张大师,一年前,他便来过香港,为我朋友开坛作法。 可惜,不但毫无成效,黑巫术的毒素竟然蔓延到了大师的左手上,逼得他挥刀断去小指才躲过一劫——”我骇然地“啊”了一声:“这么厉害?叶大亨中的……竟然是这么厉害的法术?”我们的这段对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大亨的昔日风流债,但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华人江湖,本来就这么大地盘,哪位大人物有个八卦消息,几分钟内就会传遍圈里圈外。 关宝铃不属于这个江湖***,因为看她说话的口吻思路,根本不清楚我、寻福园、手术刀与大亨的关系,竟然会出此下策来寻求帮助。 “是……‘骨血降’……你说厉害不厉害?”她苦笑着,右肘靠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右掌抵着额头,陷入深深的感伤里。 我点点头,心里立刻像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之前,手术刀只说大亨中了“黑巫术”,却没明确说出是哪一种。 关于“骨血降”的施加方法,必须是得到被诅咒者的后代骨血,添加入二十一种危地马拉独有的古怪毛虫,而后在特殊季节里历炼成毒血。 巫师会用这种毒血将受诅人的名字写在刻满诅咒字符的象牙柱上,每日重复,直到毒血用光为止。 这种方式的最阴毒之处在于,施咒和破解,都会用到受诅人的亲生骨血——任何神志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用自己的后代骨血来救自己的命,甘愿一个人受罪。 所以,这种看似“可解”的黑巫术,其实根本没办法破解。 大亨如果仅仅是ed倒好了,那是最轻的。 在危地马拉巫术大全里,有超过一百种“骨血降”的例子,是让受诅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断地被毛虫啮噬脑髓,直到脑髓被吸食干净,变成人事不知的行尸走肉……“我懂了……我懂了……”又一次感到后背发冷,因为我想起了飞机上瑞茜卡手上的啄木鸟黑银戒指。 无论那枚戒指上带不带黑巫术的诅咒,都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最起码在我来说,一辈子都不想跟任何黑巫术的物件沾边。 “如果你能帮我,你会不会出手献出别墅?”看到我的沉默,关宝铃似乎又有了希望。 我双手一起摇摆:“不必说了关小姐,‘骨血降’的厉害,日本人根本无法破解。 你所得到的指示,或许只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故意混淆视听。 我不会卖掉别墅,更不会拆除它,你还是想另外的办法好了……”如果中国大陆的张百森都不能破解“骨血咒”,我肯定不相信小小的枫割寺里有这样的高人。 张百森是大陆灵异界的传奇人物,他的父亲,曾经被东北军大帅张作霖重用为首席幕僚上宾,在东三省的老百姓口碑相传中,有“张天师再世”的尊称。 我不敢看关宝铃更失望的眼睛,正想下逐客令,她已经盈盈地站起来,红着脸低声问:“风先生,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她的长发无声地垂落下来,像世界上最完美的黑色流苏,带着说不尽的百分之百中国味的典雅。 我点点头,向洗手间的门口一指,用叹息代替了回答。 若是有另外的方法能帮到她,我会毫不犹豫去做,甚至说,如果不是渡边城这伙日本人突然对寻福园感兴趣,而且是异乎寻常地感兴趣——我可能会选择把寻福园卖给关宝铃。 现在,我怀疑关宝铃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渡边城神通广大,设这样的小圈套拿关宝铃当枪头是轻而易举的事。 楼上,座钟又开始敲响了,不过是连续敲了八次。 我的腕表刚刚显示七点十分,看来那个老式钟表的准确度非常值得怀疑。 壁炉里的火势渐渐减弱,我重新添了四根木柴进去,顺便在壁炉内壁上凝视了几分钟。 有关宝铃在,我甚至希望那种水泡声会再出现,起码有个证人在这里。 不过,上天往往不遂人愿,越是盼着它出现,耳朵里偏偏怪声都听不到,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我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餐。 望着壁炉上的两个花瓶——“如果不是有别墅这单生意隔着,能心无旁骛地跟天后影星关宝铃共进玫瑰烛光晚餐,应该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哪怕只是喝喝酒、聊聊天也好啊?”我是男人,不是只知道闭目诵经、枯坐参禅的老僧,面对活色生香的花花世界,心里总会忍不住波澜微生的。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 我不相信一个没有“色”心、不懂得欣赏美丽女孩子的男人,还会对生活有孜孜不倦的追求、奋发图强的上进心……十分钟后,楼上的钟又响了八次,“当当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不断地激起回声。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老古董,不但时间走得不准,连敲钟的次数也一塌糊涂,是不是该请出去只做收藏了?”壁炉里的热气直扑到我脸上,暖融融的非常受用。 寒夜拥火独坐,最容易让人想起那首白居易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虽然拒绝了关宝铃的恳求,但要这么与她擦肩而过,潜意识里总有点淡淡的依依不舍。 我坐到安乐椅上,鼻子里能闻到她留下的法国香水的味道,甜丝丝的,带着沁人心脾的魔力。 真的很希望,能把她留住,长谈一晚,那么肯定能成为此次北海道之行的永远美好记忆——我对着青铜雕像微笑起来,男人的自作多情占了上风,总觉得自己能彬彬有礼地婉拒她的媚眼笑脸,这种“君子不欺暗室”的伟大情操,会成为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另一份美好记忆。 又过了十分钟,关宝铃仍然没有出现,我开始觉得纳闷了:“二十分钟时间,她在干什么?”陡然间,我心里一热,腾的跳起来——“不会是觉得没法破解大亨所中的诅咒,极度失望之下自杀……”这个想法,犹如晴空劈雷,震撼着我的大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飞快地向洗手间方向冲过去,将轻功施展到极限。 相信如果这大厅里安装着摄像系统的话,能拍到我快速移动时像一道白色的轻烟——我可不想让关宝铃这样的大美女自杀身亡,更不能让她死在我的别墅里,那样的话,我就算浑身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我蜻蜓点水一样伸手在墙上一拍,身体立刻静止不动。 门内毫无动静,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水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叫了声:“关小姐?你在里面吗?”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回音,我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浑身肌肉也开始逐渐紧绷,提高了声音问:“关小姐?关小姐?你在吗?”仍旧没有回声,我不再犹豫,抬手推门。 门应手而开,无声无息的,迎面有阵凉风吹过来,灌进我鼻子里,忍不住一阵奇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有风,窗子自然是开着的,所以我的视线首先落在后窗上。 洗手间里当然空无一人,而后窗开着一条窄缝,大约有一只拳头宽,北风就是从那里直灌进来的,挟带着凛冽的寒意。 我稍微放心了点,至少没看到鲜血满地的割腕惨景。 女孩子最常选择的自杀方式,放满满一浴缸水,然后躺在里面自杀身亡,让血混合在冰冷的水里,毫无痛楚地死掉。 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后,我松了口气,走过去把窗子关好。 “关宝铃去了哪里呢?”我有些纳闷,因为从洗手间去客厅,只有十几步距离,仅有一个拐角,绝不可能出现另外的可供匿藏的死角。 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方向是对着洗手间过来的,二十分钟内,绝没有第二次出现,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去了另外的房间。 我退出洗手间,大声叫着:“关小姐?关小姐?关小姐?你在哪里?”声音在客厅里回荡着,激起阵阵回声。 我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向楼梯。 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她没在一楼,有可能是静悄悄地上了二楼,就在我对着壁炉发呆的时候。 如果是这种情况,她来别墅的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单纯的谈判了,而是借“美色、谈判”为幌子,行“偷窃”之实。 渡边城与关宝铃两路人马购买寻福园别墅,目的绝不会是为了继续大力发展旅游业,而是瞄准了别墅里藏着的某个大秘密,或是某件宝物……我顿时心生怒意,自己一直标榜不贪恋女色,没想到还是无意中被美色所迷,让关宝铃钻了空子。 几个箭步,我冲上了黑洞洞的二楼,伸手在楼梯尽头的开关上用力摁下去。 啪的一声,中间客厅顶上的巨大水晶吊灯亮起来,顿时将所有的黑暗一扫而空。 书房和卧室的门仍旧敞开着,按我的判断,秘密是藏在书房里的。 那么多书,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藏下点秘密了,特别是以关宝铃的娇娇弱质,搬不动太大的物件,肯定也就不会贸然动手。 “关小姐,出来吧!”我对着书房大声叫,期望她能乖乖地自动走出来,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 就算“美女”等于“小偷”,我也不会严厉地指责对方什么。 好男人,总是会对漂亮女孩子温文有礼,这样才是社会进步的巨大动力。 没人应声,我按下了门边的开关,书房里的灯也亮了。 “关小姐,别捉迷藏了,快出来吧!”我已经很给她留面子了。 进入书房后的结果,让我越发纳闷,因为这里除了琳琅满目的书本,根本空无一人。 当然,我翻身去卧室搜索,同样没发现人影。 到此为止,二楼的三个房间、一楼大厅、洗手间都没有关宝铃的身影,她竟然在我眼皮底下神秘地消失了——我用力深呼吸,举起右拳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捶打了几下,不断地默默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既然二楼没人,关键焦点,应该还是在洗手间里。 我风一般地卷下楼梯,在壁炉前稍停,环顾四周。 大门紧闭着,不可能有人进出,客厅里一览无遗,绝没有藏下人的角落,唯一的可能,就是洗手间……屋顶的风一阵阵加紧,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 我的后背一阵发紧发冷,弯腰去茶几下面摸出了猎枪,喀啦一声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如果是渡边城的黑道人马突然出现,掳走了关宝铃,那么他们肯定没有走远。 以我的武功和枪法,五发子弹足够干掉偷袭者了。 虽然处在极度惊骇不安之中,我仍有自信,能抵挡任何来袭的敌人。 否则,今天上午我也就不会对九尾与金轮下那样的重手了。 客厅里不断响起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壁炉里飞舞着焦干的木柴炸裂后的点点火星。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洗手间的门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门里可能发出的动静。 洗手间里很静,想必那扇后窗的密封性非常之好,一旦关闭,任何风声都听不到。 我猛然踢开了洗手间的门,右手平端猎枪,指向后窗。 那是唯一可以不经过客厅进出别墅的通道,若是掳走关宝铃的敌人是从窗口出现的,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门哐当一声撞在左面的墙上,猛然反弹回来,而我早就脚下一滑,跃向后窗。 砰的一声,巨大的反弹力,让洗手间的门重重关上。 此时,我已经贴在后墙上,略一停顿,抬起左手打开窗户上的暗锁,猛然一拉,用最大声的英文怒吼着:“谁在外面?滚出来!我要开枪了!”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连贯之极,完全是特警部队的专业水准,枪口也斜着指向屋顶,并且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外面没人,也不可能有人,因为窗口外面,安装着大拇指粗的钢筋焊接而成的防盗网,钢筋间距连二十厘米都不到,坚硬之极。 这些细节,我早该注意到的,可惜一进别墅,就被莫名其妙的水泡声牵扯了所有的精力,竟然对防盗网熟视无睹。 这样严密的防护,看来无法容成年人通过了。 远处,亡灵之塔漆黑一片,只有连成一片的寺院里,偶尔有***透出来,遥远渺茫,鬼气森森。 山风毫不客气地扑面而来,只几分钟时间,就把我的脸颊冻麻了。 我关上窗户,定下心来,回身打量着洗手间。 洗手台上有非常明显的水渍,那应该是关宝铃洗手时留下的。 在我脚边,也有水渍,应该是她洗完手,没擦干净就走到窗前来开窗透气。 一个精神极度郁闷的人,的确是该过来透口气的,或者她还在这里流过泪也未可知。 “那么,她开窗之后做了什么,这么冷的天气,至少应该像我一样,开窗之后一分钟之内就会感到不适,随手关窗才对啊?”我蹲下身子,看到两行相对的高跟鞋留下的脚印,来的那行,完整清晰,间距比较小,是标准的模特猫步。 关宝铃在成名过程中,有段时间曾担任法国某女装品牌的首席模特,这种猫步,是模特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从窗子前离开的那行脚印,间距至少拉长了两倍,并且只有脚前掌着地,步法零乱,显示是在她极度慌乱的情况下留下的。 脚印一直延伸到洗手台前,当我走过去,向墙上仔细望着的时候,竟然发现,镜子上留着两个清晰的女孩子掌印,玻璃上的水渍痕迹非常明显。 “她跑过来,对着镜子?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手按在镜子上?难道是镜子里出现了什么——”我拍拍脑袋,“啊”的大叫起来,因为我想起了那种奇怪的水泡声。 如果换了我,在窗子前听到屋里有水泡声响起来,肯定也会四下搜寻,跑到镜子前面看。 特别是我在镜子左右边框上,又发现了相对的手印时,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关宝铃听到了水泡声,也确信是在镜子后面,所以,她想动手摘下镜子看个究竟——” 9黑夜天使 9黑夜天使以我自身的经历可以想像,任何人听到镜子后面传来水泡声音时,都会忍不住想摘下镜子来看个究竟,就连娇弱的关宝铃也不例外。 但是,这个镜子非常沉,她能做到的,或许仅仅是掀开镜子一角向里看看而已。 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应该莫名消失,毕竟这幢别墅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之前从来没人消失过,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关宝铃肯定是藏在某个地方,她到底是什么用意呢?我掀起镜子的左下角,向镜子后面看了看,看到的只是光滑的墙壁,不可能是别的。 恍惚之间,我觉得镜面上似乎有人影一闪,急忙定神细看,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镜子反映出的后窗。 “怎么?是我看花眼了吗?”我疑惑地向后窗看了看,不得要领。 接下来,我找遍了两层楼里的每一个角落,沙发下、床下、桌子下,几乎是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关宝铃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回声。 精疲力竭的我,回到壁炉前,一头栽倒在安乐椅上,随手把猎枪扔在腿边。 肚子里仍然在咕咕直叫,但我已经没有一点食欲。 昨晚是为壁炉里的水泡声忙碌,今天则更离奇古怪,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就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从发现关宝铃失踪,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我几乎是一停不停地在屋子里蹿来蹿去,实在太累了,竟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昏昏然睡了过去。 耳边,迷迷糊糊听到木柴的噼啪暴烈声,眼睛也始终能够感觉到刺目的雪亮灯光,但浑身乏力,一动都不想动。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来,那是有人轻飘飘落地的动静。 即使是世界上最高明的轻功,也不能完全做到毫无声息,特别是在我这双灵敏到极点的耳朵捕捉之下。 我倏地清醒了,但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是关宝铃?她到底躲到了哪里?究竟在开什么玩笑?”听刚才的声音,是有人从高处落下来,应该是从窗口的位置。 脚步声极警惕地出了洗手间,我看不到那个方向,但耳朵里却听到对方的软底布鞋落地时发出“唰唰”的声音。 “绝不是关宝铃!应该是夜行高手,而且是出身江湖正宗大派的高手,否则也不会穿这种专业水平的软牛皮底鞋子!”我仔细察看过洗手间后窗的防盗网,预留的空隙足够限制普通人出入,但却难不倒修炼过“缩骨功”的高手。 进来的人或许真的以为我睡熟了,进了客厅之后,踮着脚尖向壁炉前走过来,直到距离我五步远的时候,忽然向前扑倒,双手撑在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做着向前游动的姿势,向我丢在脚下的猎枪快速地伸手——我弹起来的动作,从起到落耗时绝不超过十分之一秒,右脚狠狠地向他贴地伸出的手腕跺了下去。 不管他跟关宝铃的失踪有没有关系,都将成为我出这口恶气的对象。 他的应变真快,陡然缩手,然后向侧面翻滚出去。 我的身子迅速下探,左脚一屈一伸,使出正宗的少林北派“七十二路弹腿”,啪地踢在他的膝盖上。 弹腿最讲究“箭劲”,适用于短程发力的搏斗,上午我踢倒金轮的那一脚,也是用的这种腿法。 咔嚓一声,他的左腿膝盖已经轻度骨折,惨叫着继续翻滚,手掌抓向沙发,想要借力跳起来,但我手里的猎枪已经第一时间顶在他的脖子后面。 他的武功很明显在我之下,但轻功就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了。 “别动!想活命就老实点!”我仍旧使用英语,并且把他当作了渡边城派来的歹徒。 他身上穿着漆黑的紧身运动装,脚下是软牛皮底的靴子,脸上抹了四五道黑色油彩,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过,他的头发还不够黑,夹杂了接近一半的干枯白发。 看不到他的脸,但在他的左肩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图案,黑白分明,十分刺眼。 “朋友饶命,我没有恶意……”他说的,竟然是流利的中文。 我把枪口后撤,他慢慢转身,露出韩国人特有的黑黄木讷的脸。 眼睛很小,是俗称的“老鼠绿豆眼”,散发着灼灼的精光。 现在,我看到他肩头上那个图案了,是一个张着翅膀、手握弓箭的天使,跟西方神话里传说的丘比特十分相像。 我慢慢垂下了枪口,苦笑着:“你是‘黑夜天使’的人?你们到这别墅里来,要干什么?”黑夜天使,是横行于韩国、朝鲜、日本的一个跨国小偷组织。 他们从来都是把偷窃当作一门崇高的艺术来进行,而且像从前中国的丐帮一样,大开香堂,广收门徒,在东亚地区,帮众最多时接近一百五十万人。 这个帮派里,地位最崇高的是帮主金妖狐,一个美籍韩国人。 帮主下面分设着三堂六门,共有九个头目。 堂和门之下,又分为若干行动小组,都有等级森严的大小头目领导管理。 他们喜欢偷,并且以能加入到“黑夜天使”中来为个人莫大的荣幸。 做为一个江湖帮派,当他们的势力越来越浩大,威胁到国家政权时,肯定就会遭到禁止和驱逐。 特别是在黑夜天使的发源地韩国釜山,警察已经下了极为严格的禁令,明确规定,黑夜天使的人员不得举行集会,不得进入城市的繁华地带,以免他们威胁到国人的财产安全。 武功如此之高的会员并不常见,所以我推测他会是帮里的大头目,不想惹是生非,缓缓把猎枪收了起来。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唉声叹气地苦笑着:“你们中国人的功夫,的确高明得很!刚刚你这两腿,看似毫无章法,唉,我竟然躲不过去,惭愧、惭愧!”接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疼得脸色越来越黄,整条腿已经不敢着地。 “对不起,膝盖已经碎了,需要去医院做手术。 刚才你伸手过来抢枪,情急之下没有其它好办法,只能下重手了……”我忙着解释。 他斜着小眼睛盯着我看了看,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圈,抬手挠了挠满头的斑驳乱发,突然问:“小朋友,你的功夫……跟中国湖北的赤虎道长、洛杉矶唐人街的‘火阎罗’老丁有关系吗?是他们的徒弟还是徒孙?”一边问,眼皮一边急促跳动着,面部表情非常丰富。 我苦笑着摇头:“家师脾气古怪,从来不允许我提他的名字,抱歉。” 他叫我“小朋友”,当然就是以“前辈”自居了。 我客客气气地抱了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物的礼节,谦恭地问:“这幢别墅里到底有什么宝贝,能惊动贵帮的大驾?”韩国、朝鲜两国,与中国一衣带水,所以三国间的江湖人物、江湖规矩、江湖行话都有共通之处,甚至经常在这三地飘泊的人,每一个都会精通中文、韩语、英语。 我这种说法,已经给足了“黑夜天使”面子,没料到他狠狠地甩了甩手,毫不客气地回答:“别墅是你的吗?我从来不觉得这里是外人的家,每次去‘通灵之井’喝茶,都得顺路在这里睡一觉,养养精神歇歇脚。 实际上,我一直觉得它是我的家才对!”他看了看茶几上的菜,伸手抓起一条鸡腿,据案大嚼。 从他的双手柔若无骨的外型就能看得出,这个人练缩骨功已经至少有十个年头。 因为缩骨功最难练的部分,就是双手和双脚。 这两个位置,全是由无数细碎的骨骼连缀而成,可以“缩”的程度很小。 如果能练到可以任意缩减三分之一的程度,已经是到达了缩骨功的极限。 这个人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零不少,手掌却只有普通女孩子的手那么大小,约摸缩减了二分之一的样子。 单看这一点,称呼他一声“前辈”也不为过了。 三口两口吃完了鸡腿,他把受伤的腿搬到沙发上来,拉起裤管,露出膝盖。 我越发感到抱歉,因为被我踢中的地方,已经有五厘米见方的一块肌肉淤青一片了。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一寸高的圆筒喷雾器,在膝盖上嗤嗤地喷了几下。 做完了这些,他仰起脸,向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小朋友,你心里的谜我可以解开——”小绿豆眼又在转来转去,而且这一次,他露出了两排焦黄的牙齿,一看就是个烟不离手的超级瘾君子。 “你能?真的?”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绿豆眼里掠过一阵不易察觉的困惑。 我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这是个锱铢必较的金钱社会,没有人会主动帮别人做什么,除非是出于利益驱使。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膝盖,不断地皱着眉咝咝吸着凉气,似乎那种喷剂对肌肉有很强的刺激,非得咬牙忍住才行。 我在记忆里搜索着此前看到过的关于“黑夜天使”的资料,帮主以下的骨干分子,最明显的特征是“年轻化”,没记得有超过三十岁的头目——这个头发半白的老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呢?刚刚他提到以前经常夜闯别墅,看来不是假话,因为按照手术刀的吩咐,一到黄昏,所有的人会全部撤离,这里只剩下一座空宅,当然可以任高手盗贼自由出入。 “我要一百万,给我这笔钱,我可以告诉你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 这样的猛料如果发给《朝日新闻》,嘿嘿,只怕当天的销量会暴涨翻番……怎么样?”他贪婪地伸出柔软的舌头,在自己干涸的嘴唇上舔了舔,像一条狡猾的即将得手的蛇。 一百万不是个大数目,但我怀疑他的话只是在故弄玄虚、骇人听闻。 任何一个加入了偷窃这一行并且立志成为顶尖高手的人,无不渴望得到前辈们的指点,修炼缩骨功,但这种功夫练到最后,极有可能睾丸缩入体内,体表特征跟“阴阳人”无异。 随着身体的诡异变化,人的性格也会发生变异,严重的还会造成毁灭性的人格分裂。 在没弄清他的身份前,我不会做任何承诺。 “嘿嘿,我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是怎么消失的——”他伸出右手食指,向我得意地晃动着:“一百万,美金。 然后,这个秘密就是你的了……”我浑身的血呼的向头顶涌上来,向前猛的跨了一步:“消失?她真的消失了?消失去了什么地方?快告诉我……”他的指头固执地在我脸前摇晃着,满脸都是得意的坏笑:“小朋友,别激动别激动。 给我钱,你女朋友的下落也就有了,绝不食言!”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口袋里取出支票簿,迅速地写下了他要的数字,嗤啦一声撕下来。 看到支票,他的绿豆眼一下子瞪大了,滚圆滚圆的,眼珠子像是要挣跳出来似的。 同时,他又伸出柔软的舌头,不停地在嘴唇上舔着,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 “钱在这里,说了,它就是你的。” 我捏着支票,举在半空。 他咬了咬牙,恼羞成怒地大声咆哮着:“我能骗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南韩第一妙手神偷就是我——给我!快给我那张支票!”看他的样子,如果不是膝盖重伤,很可能就要跳起来连抢带夺地动手了。 “你?鼠疫?”我怀疑地盯着他的脸。 “鼠疫”这个名字,已经是东亚、东南亚一带响透半边天的江湖传奇人物,本人的真名已经被越叫越响的外号所取代,当然,老江湖们总会记得,鼠疫也是金姓家族里的一员,论辈分应该是金妖狐的远房叔叔。 十年之前的一件事,令鼠疫的盛名提升到了极点,那就是窃取日本军事委员会的“西风作战计划”、泄露给韩国政府的事——据说那个计划的本旨,是日本的极端军国主义分子,准备以韩国南部的三个重要城市为进攻对象,试验自己刚刚发明的水底攻击武器。 计划失窃,顿时在国际上掀起轩然大波,联合国方面立刻派战争观察小组到达日本东京、韩国汉城,从而将这场即将爆发的“小世界大战”消弥在未燃之前。 “当然是我,当然是我!”他不满地撩开了额前的乱发,露出中分的发际部分纹着的一只两寸长的金色老鼠。 那是“鼠疫”的独家标记,从来没有人能模仿得了。 我把支票递过去,反正他敢耍什么花样,我的猎枪可不认人。 鼠疫收了支票,立刻变得和颜悦色:“小朋友,今晚有点冷,麻烦你再添几根木柴,咱们慢慢聊——”的确,壁炉里的火就快熄灭了。 夜越来越深,大厅里渐渐寒气逼人起来。 我捡起两根木柴,小心地压在火堆上,看着它们被火炭引燃,这才转身问:“前辈,难道我的——”鼠疫不见了,桌面上只剩下他啃过的光溜溜的鸡骨头。 一个膝盖严重受伤的人能去哪里?视线所及,只有两条路可走,洗手间或者是楼梯。 我略一思索,马上向楼梯飞奔过去,连猎枪都没来得及拿。 损失了一百万没关系,问题是鼠疫真的看到了关宝铃的消失过程吗?“消失是什么意思?消失在空气里吗?隐身、隐形?进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空间……”层层叠叠的疑问缠得我头痛,被鼠疫骗了,更是恼火到极点。 中国的相术典籍里早就注明“睛不正则心术不正”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像鼠疫那样的老鼠绿豆眼,绝对是诡计百出的人物,我怎么能乖乖听他的话,放心大胆地挪开视线转身添柴呢?跨到楼梯拐角时,我蓦的觉得身后的灯光一阵剧烈的晃荡,仿佛是那盏水晶吊灯给什么撞到了一般。 “哈哈哈哈,小朋友,上当了吧?哈哈哈哈……”鼠疫得意地大笑着从吊灯上飘然落下,恰好坐在安乐椅上,随手抄起那支猎枪,遥对着我。 他的另一只手在兴奋地挠着头顶,笑得兴高采烈、得意之极。 我慢慢走下楼梯,抬头看看仍在不停晃动的水晶珠链,又低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果真是江湖前辈鼠疫?难道这就是‘黑夜天使’的行事规矩?”鼠疫大笑,不停地用枪口向我指点着,小眼睛眯成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小朋友,‘黑夜天使’是从来不讲江湖规矩的,不像你们中国人,不管是做强盗、土匪还是小偷,都要假惺惺地说什么‘盗亦有道’——盗就是盗,犯法作乱、横行无忌,根本没有规矩可言,谁手里有枪谁就说了算……”他脸上蜡黄色的皮肤,因为过度兴奋而升腾起了两大片红晕,看上去容光焕发。 “前辈,钱已经给了你,该告诉我,那个女孩子是怎么消失的了吧?”这一百万权当是拿出去喂狗了,我只求得到关宝铃的下落。 鼠疫皱着眉,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一百万?只够我膝盖受伤的医药费罢了。 真有诚意的话,拜托再给我开张五百万的支票,或许我就把你女朋友的下落说出来。 不过,别让我等太久喔?她那么奇怪地消失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不经意地流露着极端的困惑,所以我更相信关宝铃是在一种极端诡异的情况下消失的。 我一直向着鼠疫走过去,根本不管他平举的枪口。 “喂,站着别动!”鼠疫叫起来。 我继续向前走,置若罔闻。 直到他“啪”的扣动了扳机,撞针空响——其实枪里是没有子弹的,所有的子弹都在我摊开的掌心里。 鼠疫丢下猎枪,双肘在安乐椅扶手上一撑,身子已经倒翻出去,凌空飞跃到进入洗手间的拐角,是个头下脚上的怪异动作。 他双手蜻蜓点水一样在地面上一按,掌心里犹如安上了弹簧,一按即弹起,侧着身子跃向洗手间的门口。 这种轻功身法的确高明,特别是他身体的柔软程度,可能会让世界上最优秀的柔术高手折服,行云流水一样,身体的腾挪丝毫没有阻滞。 我的右手猛的挥了出去,五颗子弹像五道凌厉的暗器,眼到、手到、暗器也就射到了。 等他的身子消失在洗手间门口,顿时发出连声惨叫,跟着噗通一声,应该是重重倒地的动静。 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以可乘之机——到了洗手间门口,他还横躺在地上,额头、左颊、下巴、喉结、胸口各中了一颗子弹暗器,这种发射子弹的方法,近战状况下,比扣动扳机开枪更有效。 鼠疫闭着眼,脸色由蜡黄转成苍白,此刻恰好躺在洗手台前面。 “小朋友……小朋友……咱们……去客厅谈行不行?这屋子有点古怪,别像那个女孩子一样消失……唉,我服了,真的不会再耍花样了……”我蹲下身子,盯着他的小眼睛,冷笑着问:“真的不会再逃跑了?”他连连摇头,气喘吁吁地呲牙咧嘴着:“不敢了,小兄弟,求求你帮我喷一点药,你的暗器恐怕会带着毒锈,喷了那些药,起码……放心点……”一摔之下,他的双臂似乎也被跌伤了,无力地垂在腰间,一动不动。 我不再听他的建议,重新环顾洗手间室内,沉声问道:“我朋友是怎么消失的?”这里的布置丝毫没有变化,我还是有点摸不清头绪,想不通“消失”是怎么回事。 鼠疫睁开眼,咬牙挺着打了个滚,远离洗手台前,满脸惊惧:“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消失的,就在洗手台前,当水龙头里的水停止流动的时候,人就突然消失了!”他费劲地抬起右手,狠狠地指着那个不锈钢的水龙头。 “什么?就在——这里?”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毫不犹豫地伸手按在水龙头上,用力一扭,把它开到最大。 哗哗奔流的冷水湍急地冲到洗手池壁上,向四面八方溅起晶莹细碎的水珠,有几滴飞到我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10水倒流的秘密 10水倒流的秘密 屋子里充满了鼠疫急促狼狈的喘息声,我凝视着奔涌的水流从池子的下水口旋转着流出去,但视线的一部分却是从镜子里斜瞟着鼠疫。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高手,不得不小心提防,免得自己受罪。 无法想像关宝铃的消失是怎么回事,但这次鼠疫似乎并没有故意说假话。 “就在这里?从水龙头里消失?”我冷笑着问。 “是,就是这里。”鼠疫很肯定地回答,不过语气像我一样困惑,扭头向窗外望着。 我的手腕一沉,嚓的亮出了卡在小臂刀鞘上的刀子,只在食指、中指缝隙里露出一寸多的刀刃,然后缓缓回身,盯着鼠疫的脸:“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鼠疫,不过,今晚在这幢别墅里,只有咱们两个。不说实话,我就对不住了——” 刀刃在灯光下一闪,映在他的鼻尖上。 鼠疫背靠着门框苦笑:“真的,我说的是真话。” 刀尖划在白色大理石面板上,发出尖锐的“嘎吱嘎吱”摩擦声,我的耐性已经越来越少了。经过两个小时的无效搜索,又加上跟鼠疫的这番打斗追逐,自己身体里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 “你最好能说些咱们都能接受的真话,否则——” 我看着窗子,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山坡,据说北海道有种耐不住寒冬的雪狼,会在找不到食物的无奈状况下,袭击人类住宅区。这种环境,杀一两个人丢出去,几个小时内就会被狼叼走,丝毫不留痕迹。 鼠疫被子弹暗器射中后,满脸鲜血迸流,狼狈不堪,但我还是很佩服他膝盖严重受伤的情况下,还能跃上吊灯、凌空逃跑——江湖上任何一个传奇人物,之所以能够被人“尊崇、口碑相传”,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我说的话,我所看到的情景,其实连自己都不太容易接受。这样……我只管叙述,你只管听,千万别打岔,等我说完……” 他抬起袖子擦去眉骨上淋漓的血滴,然后苦笑着开始叙述—— “我住在别墅群里,就是属于你们中国人的环山别墅群,不过每晚的过夜地点都不固定。别问我为什么跑到这鬼地方来,那是我的私事。每天黄昏,我都需要去山上的‘通灵之井’取水……在你住进来之前,我会喝完水之后,在楼上的卧室过夜……” 他向头顶指了指,非常自然,仿佛这别墅是他的私人财产。 “你来了,我当然不好意思打扰,昨晚去了别处。可是今天,我看到那个女孩子翻越大门进来,便起了好奇心,以为能偷看到好戏,于是,直接伏在了屋顶上……” 我挑了挑眉毛,插嘴问:“屋瓦一直响,原来是你的脚步声?”原先以为是山里的北风太猛烈,吹得屋瓦在响。 鼠疫突然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你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噢天哪——你能用暗器破解我的‘天地幻影’轻功?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懂得这种‘电眼神通’的功夫?” 他身子向上一起,几处伤口同时鲜血迸流起来。 我关上水龙头,缓缓摇头:“电眼神通?那是什么功夫?” 鼠疫又擦了擦眼睛,侧着头紧紧盯着我的脸,嘴里“咝咝”地倒吸着凉气,隔了几分钟,才如释重负地摇头:“不,你不是大侠杨天!我原先以为,天下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具备这种神奇功力,看来我错了……哈哈……我错了!” 错了还如此欣喜,他也真够古怪的。 “你认识大侠杨天?也就是传说中的‘盗墓之王’杨天?”我强抑着心里的激动。江湖上关于大哥的传说都是笼统的神乎其神的东西,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详细的资料。 鼠疫的绿豆眼又诡异地转动起来,我突然猛省:“自己表现得太情绪外露,只怕又要给他以可乘之机了!” “哈哈!哈哈!”鼠疫干笑了两声,头向后一仰,闭着眼喘着粗气。 外面的风又开始紧了,这一次应该是真正的屋瓦被风吹动的声音,喀啦喀啦直响。 水龙头没有完全关紧,有水滴不停地嘀嗒下来,声音单调而古怪。 “关宝铃的消失,与水龙头有关?还是与水泡声有关?”我伸出双手按在镜子上,就放在方才那两处手印水渍的地方。 玻璃很冷,平滑干净,毫无异样。 我的手缓缓向两侧移动,按在镜框上的两个水渍处,慢慢发力,模仿当时的关宝铃企图搬下镜子的动作。镜子非常沉重,可见四边镶嵌镜片的部分,都是货真价实的青铜,足足有二十公斤不少。 这个重量,关宝铃那样的女孩子是根本搬不动的,也就是说,她的失踪首先跟镜子无关。 “喂,小朋友,你想知道杨天的事?这你可找对人了——”鼠疫缓过劲来,口气渐渐变得高傲自大,收起膝盖,企图扶着门框站起来。 我倏地转身,冷笑着:“想知道怎么样?不想知道又怎么样?”面对这样的老江湖、老油条,我的任何心思只怕都会被他一五一十地料中。 “想的话,付钱收听;不想的话——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富翁等着听他的传奇故事,我不强求……”他的手抓在门框上,身子起到一半,我骤然扬手射出小刀,咻的一声破空而至,嚓的钉在门框上,就在他的食指、中指缝里。 偷窃高手,最值钱、最在意的就是这两根手指,那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倚靠、**。 “我不想动粗,不过你再耍花枪,别怪我们这些江湖后辈不给前辈们面子……” 我有钱,但今晚单单靠钱的**,看来并不能令鼠疫就范。 鼠疫艰难地站起来,斜着眼睛瞟着我:“一句话!给我一千万,所有的资料,源源本本告诉你!杨天大侠?我们可是老朋友了,而且就在刚才的壁炉前面交过手,噢对了,我们只是江湖朋友间的切磋——他的名气大,酒量也不小,但跟我比起来……” 相师们说过:黄脸的人天生是撒谎高手,就算嘴里说的是弥天大谎,但脸上却表露不出任何痕迹。 鼠疫的绿豆眼一直都在乱转,让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一千万?” “对,一千万美金,我可以给你资料,还有一样东西,或许你这种毛头小子根本连听都没听过吧——‘炼狱之书’……”他一直都在斜着眼睛看我,刚刚我发射的五颗子弹把他整苦了,这时肯定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我,如此一来,就更不敢相信他说的“一千万换资料”的交易。 我怎么能不知道“炼狱之书”呢?那本日本僧人梦寐以求的奇书。只有配合“炼狱之书”上的咒语,才可能参悟“亡灵之塔”的秘密。 我“哈哈哈”地仰面大笑三声,因为很多日本财团、全球探险家对这本书都出价到了五亿美金,动员全球一切黑道力量去求索它。如果鼠疫知道这本书的下落,又何必为了一百万、一千万跟我在这里干耗时间? “你在开玩笑?‘炼狱之书’?在你手里?哈哈哈哈,开玩笑……”我笑了,皱着眉的苦笑。 鼠疫脖子上的血洇出来,洒落在衣襟上,但他顾不得去擦,比我笑得更大声:“哈哈,说你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你还不服气!我当然有这本书,你想想,我是谁?我是第一神偷‘鼠疫’,对不对?天下的宝贝,如果给我看到,无不手到擒来。‘黑夜天使’是全球第一盗窃大帮,我们的神偷技术,已经领先其它帮派至少五十年……算了,给你上课又没有钱拿,我该走了……” “黑夜天使”的存在,在很多韩国老百姓心里,是一种奇怪的“骄傲自豪”,就像他们觉得“三星、lg、大宇”这样的工业品牌是自己的骄傲一样,而“黑夜天使”也的确没辜负国民的殷勤期望,连续五届在德国柏林“全球神偷大会”上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让来自欧、亚、非、美的数万偷窃高手折服。 我对“炼狱之书”没有奢求,只想尽快把关宝铃找出来。 “你想走,要么告诉我那个女孩子的下落,要么把命留下,自己选吧……”我的左臂一垂,另一柄小刀又滑落在手心里。这两柄暗藏的小刀,是在苏伦强烈要求下,我才迫不得已随身带上的,其实以我随机应变的能力,带着它们也是多余。 “她是……她是从水里消失的,我亲眼看到,当水开始逆转流向,她就消失了……” 小刀很有威慑力,鼠疫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了。他倚在门框上,甩动着那条受伤的腿,左手一直都在头顶上摩挲着。这个奇怪的动作并没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他的话太令人震撼—— “水逆转?水怎么逆转?”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水从水嘴里淌出来,流向下水道,突然间方向变了,成为从下水道出来,流回水嘴。她的手伸在水嘴下面,突然间就没有了。我以为,她是被水龙头吸进去……” 他的话还没完,已经被我的爆笑打断:“什么什么什么?” 我用力拍打着那个不锈钢水龙头,发出啪啪的巨响——他的话简直荒谬之极,这又不是在拍恐怖片,水龙头能把人吸走? 鼠疫郁闷地笑着:“我说的是真话,不信算了!” 前前后后在水龙头上拍了十几掌,手心都震得通红了,我才回身对着他:“如果她被吸走,我怎么不会?我们怎么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为什么?” 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我付出了一百万,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离奇的无头无尾的故事。 “我该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话。关于‘炼狱之书’,有诚意的话,咱们明晚可以谈谈,不过我的医药费可都得算在你账上……”他走向后窗,准备再用缩骨功离开。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水龙头里消失”绝不算是一个关宝铃离奇失踪的合理解释。 “喂,前辈,我有足够的钱,如果你的资料能令我动心,任何数字都不是问题!”我向着他的背影提高声音叫着。手术刀遗留下来的财产只能用“天文数字、不计其数”来形容,如果能买到一些有价值的资料,我想苏伦是绝不会吝惜的。 鼠疫脚步蹒跚,已经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窗子,回头笑着:“小朋友,我的资料当然值钱,否则……”他不再说下去,单手向窗台上一扶,轻飘飘地跃了出去,身子骤然缩成极扁的一页,毫无阻碍地滑过了那些细密坚固的防盗网的缝隙。 我慢慢走到窗前,无声地面对北风和荒野。今晚的事,比昨晚更令人郁闷,咄咄怪事层出不穷,我只能向萧可冷求助了。 回到客厅,我拨了萧可冷留下的电话:“别墅里发生了一些事……”这个开场白过后,我才想起关宝铃翻门而入这个情节似乎难以令人接受,硬生生把下面的话截住,只说——“小萧,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能不能过来谈谈?” 萧可冷在电话那端迟疑着:“这个……” 这样的对话情节,往往发生在三流爱情文艺片里,男主角准备勾引女主角时,一般都会用这样的对白。萧可冷肯定是误会我了,才会迟疑不答。 我懊恼地在沙发上狠狠捶了一拳,迅速说:“噢对了,其实明天见面谈也一样,对不起打扰了!” 听萧可冷又是失望又是希望地答了句:“哦,是这样啊……” 我顾不了那么多,心力交瘁地扣了电话,满头满脑都是郁闷。 如果关宝铃失踪的真像,就是鼠疫说的那样,因为洗手间里发生了“水倒流、人消失”的怪事,那么她会去了哪里?四维空间?古堡秘道?还是直接被妖怪抓走了? 我该不该报警?关宝铃的司机还有那个奶油小生会不会报警? 蜷缩在沙发里,一时间脑子里问号纷纭,纠缠不清。其实以我的个性,倒不如真的付给鼠疫一千万,把这些问号一个一个解开,或许只有那样,今晚才能睡个安稳觉。 我向壁炉里重新添满了柴,凝视着飞舞跳荡的火光,并且盼着那种奇怪的水泡声出现。有了关宝铃失踪的事在前,就算此刻壁炉里突然喷出汹涌的海水,我都不会再感到惊骇了。 可惜,什么都没发生,我一直凝视着火苗,直到疲倦地倚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都再没有奇异的事发生。 我做了个梦—— 关宝铃躺在水里,澄澈之极的水向上翻滚喷涌着,像朵盛开的莲花,而她就那么安详地躺在莲花的中央,双手优雅地握着,横放在腰间。水很深,虽然极为清澈,但却一直深不可测地向下延伸着。无数巨大的水泡翻滚着浮上来,发出持续不断的“咕噜咕噜”的怪响。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像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但目测看来,水深至少有十五米开外。世界上没有哪个游泳池会这么深?简直像口井——啊,对了,这是井,这是枫割寺里的“通灵之井”,一口具有神奇预知能力的井。我来过这里,低头再看,池边的青石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莲花,栩栩如生,绵延不绝,绝对是“通灵之井”不假。 那么,这里是枫割寺里了? 关宝铃怎么了?记忆里,这样躺着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在土裂汗金字塔里失去了灵魂的藤迦。真要有什么人该躺在井里,也该是藤迦才对啊? 思想刚转到这里,躺着的人,真的变成了藤迦,浑身仍旧套着那种奇怪的黄金圆筒,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着。 我的脑子有些糊涂了,到底是藤迦还是关宝铃?同样是失踪,关宝铃的失踪更显得诡异难测。正想着,水泡消失了,失去向上承托的力量后,藤迦的身子慢慢向水底落下去,一直下落,半米、一米、两米……直到在我视线里成为一个无限缩小的影子…… “藤迦小姐!”我大叫着,一下子醒过来。 没有井,没有水泡,更没有藤迦或者关宝铃,面前只有壁炉里渐渐熄灭的木柴,而大门玻璃也已经被曙色铺满。 我觉得浑身都酸痛之极,特别是没垫枕头就睡了,颈椎没能放平,此时仿佛有几千根针扎在里面,痛胀无比。 又是一夜过去了,我真怀疑这种致命的折磨,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洗手间里静悄悄的,我懒得去看,也知道关宝铃肯定没有出现,否则早就自动回到客厅里了。 萧可冷的敲门声是在上午七点钟响起来的,等我晃晃荡荡地给她开了门,她在门口仰脸看着我,两颊微微晕红:“风先生,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没能过来非常抱歉。” 我耸耸肩,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苦笑着:“没事,其实今天过来也完全一样的。” 女孩子自重自爱是无可厚非的,该心怀鬼胎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我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简要地把关宝铃进门、消失的经过讲了一遍,大概只有二十几句话的时间。萧可冷皱着眉冷静地听着,等我说到鼠疫离去,结束话题,她才“哦”了一声,慢慢点点头,又摸着闪亮的短发,眨眨亮晶晶的眼睛—— 我盼着她能给我以启示,谁料她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后,根本没有下文。 朝阳升起来,门外又开始有小鸟在唱歌了,这是个美好的早晨。 “小萧,能不能给我什么建议?” 我注意到她的短发刚刚洗过,干干净净,而且喷了品质良好的定型发胶,乌黑油亮。眉眼也仔细描画过,配上唇线清晰的红唇,落落大方,又换了整齐的灰色套裙,跟之前的爽朗矫健形象似乎大不一样了。 她有些失神地笑着:“我?我能给您什么建议?不过,记得大学里看过一出‘红拂夜奔’的话剧,那些情节似乎能给您以灵感,对不对?”说完,她起身去了卫生间,留给我一个大大的错愕。 “红拂夜奔?什么意思?”整晚没睡好,头有点痛、也有点大,思想似乎也不会拐弯了。 我起身,有些眩晕地跟着去洗手间,看到她正在镜子前小心地检查着自己的仪容,根本对我的离奇遭遇毫不在意。 “小萧,我的意思,要不要……报警?” 萧可冷在镜子里偷偷撇了撇嘴,悠闲地反问:“报警?报什么警?” 我看着她:“关宝铃失踪,找不到她,还不得报警?万一她的经纪人来找我们要人,追查起来——” 萧可冷回身,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回答:“您说的话,警察会信吗?我知道日本的警察都是猪,猪头、猪脑——但刚才的话,就当是将给猪听,他们会信吗?哪怕是信其中的一个字?” 我苦笑着搓手:“难道……难道那些话很难懂?” 萧可冷环顾着清冷的洗手间,大步走向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子,让清晨的冷风直吹进来,害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风先生,别再开玩笑了!您太没有说笑话的幽默潜质——天亮了,笑话结束!今天要不要去枫割寺?如果需要,我会让安子她们提前联络,做好准备……哦对不起我忘了,你跟大明星盘桓了一晚,可能需要睡一会儿。我会在午饭前再过来,不打扰你休息——” 萧可冷微微有些气恼,甩甩短发,从我身边擦过,径直走向客厅,穿门而出,脚下的高跟鞋踩出嗒嗒嗒嗒的步点。凭心而论,换了这身装束再加上高跟鞋的她,很有几分高贵典雅的淑女气质。 萧可冷的话,我都听懂了,毕竟我不是笨头笨脑的傻瓜。 “大明星夜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美人意外失踪……这些事件联系起来,简直是肥皂剧里的生硬情节!”对,若是别人讲给我听,我也不会轻易相信,特别是随着鼠疫出现,说出了“水倒流、人消失”的话,更是把离奇事件推向了**。 萧可冷刚刚用过水龙头了,根本没有出现什么怪事。 11剑鞘里的神秘地图 11剑鞘里的神秘地图从洗手间门口到对面墙上的镜子,距离为三米;从左手边的南墙,到最北面的窗户,距离大概是八米,地上铺着六十厘米见方的青石板,干净整洁之至。 洗手间的墙上,未经涂料和石膏的粉饰,**着原始的青色页岩,像地面一样,是白水泥勾缝。 房顶,是钢筋混凝土浇铸的平板,涂着白色的乳胶漆,正中安了一盏长方形的白色塑料壳吸顶灯。 这就是洗手间的大概外貌,不会有暗室、秘道,也没有能容下一个成年人藏身的柜子,而大明星关宝铃就是在这里消失掉了。 我把水龙头开了关、关了开,足足放掉了半方水,也没看到有“水倒流”的情况出现,愤愤地在心里咒骂了鼠疫七八句,走出洗手间,去楼上卧室。 连续两晚没睡好,身体倦怠之极,特别是来寻福园之前,还经过从开罗到北海道的长途飞行。 卧室非常干净,宽大的席梦思**,全都是一色雪白的床单、枕套、被子,带着清新的香气。 我来不及脱衣服,便一头扎向**,拉过被子盖好,身子蠕动了几下,立刻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这次,再不做梦了,香甜无比地大睡一气。 一觉醒来,满眼阳光刺眼,已经是正午时分。 我翻了个身,斜着向门外看,视线里正好能看到那尊手捧座钟的雕像。 “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从昨晚关宝铃消失后,座钟就一直没有响过,对不对?”我用力抓了抓头发,刚刚睡醒,思想灵活无比。 的确,在紧张地寻找关宝铃、跟鼠疫对打对话的过程中,一直忽视了座钟的存在。 而在关宝铃失踪前,它曾发出连续敲过八次的怪事。 猛然一激灵,我从**弹了起来,把被子也掀到了地上。 此时,客厅里光线充足,隔着五六米远,我能看到座钟的表蒙子是开着的,那枚莲花钥匙仍旧插在上弦孔里,把座钟的分针卡住了,所以座钟实际早就停摆。 我走到雕像前,看着这只座钟。 记得上午插上钥匙离开时是在十一点,而钥匙插在八点钟方向,此刻把分针卡住后,连时针也连累得停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方位。 “如果昨晚听到的钟声是八次,至少会代表八点才对啊?为什么表针停在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而敲钟声却乱七八糟,毫无规律?”这是个巨大的疑点,我在雕像前来回踱了四五趟,拔下钥匙,看了看自己的腕表,把表针拨到正常行走的十一点五十分。 此时,不免突然想到这么一件事:“上次腕表与座钟,一个在晚上八点停止、早上八点恢复,另一个则是正好停在早晨八点钟——这次呢?无意中停在昨天的十一点四十分,直到今天又开始恢复运行,中间失去了二十四小时……一切会不会存在某种奇怪的联系?”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十二小时周而复始地在圆形表盘上重复运行着,实际外面的世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迅速变化,绝对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十二小时时间。 从前的学校教科书上,曾有这样颇具哲理性的话: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设想一下,如果有某个“人”或是动物,生存区域就在这个圆形表盘的时针或者分针上。 他没有机会接触表盘以外的世界,也终生无法从表针上逃逸出去,那么,他的世界,会不会是一直都在单调重复着,从十二点走向十二点,再走向另一个十二点,一直无限循环下去,直到生命结束——我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那种情况的确存在的话,简直……太可怕了!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圆”里面,开始并结束自己的一生,无论怎么想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在雕像身上,我似乎发现了某些事的头绪,但思想深处的灵感如白驹过隙,一时间还是无法捕捉。 “风先生,可以吃饭了吗?”楼梯口传来安子彬彬有礼的声音。 她今天也换了新衣服,无独有偶,竟然也是凸显淑女气质的西服套裙,不过颜色却是典雅文静的烟灰色,极其浅淡飘逸,恰到好处地把年轻女孩子的细腰表露无遗。 漆黑的头发则盘成一个古典的日本髻,显得比昨天的垂发更加成熟稳重了些。 我对于日本女孩子向来没有特别的好恶,既不喜欢也不厌恶,平淡如水而已。 “好的——哦,安子,我想请教你一下,这尊雕像佩戴的宝剑,能不能拔出来?”我指着那柄青铜剑,很客气地向她请教。 安子款款向前走了几步,做了一个典型的日本人鞠躬动作,轻声细语地回答:“风先生,萧小姐试过很多次,拔不出来,或许是跟剑鞘铸在一起的吧?”剑鞘上刻着飞龙、凤凰、麒麟、巨蛇等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珍禽异兽,精美纷呈,我实在不相信外表如此华美的工艺品,能粗鲁地把剑跟柄铸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看到只有中国文化里才会出现的吉祥动物,我能够肯定这尊雕像是中国人铸造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从中国运出来的东西。 按照爱国人士的通常解释:羁留在日本境内的中国文物,百份之九十九是二战时强行从中国掠夺走的。 剩余的百分之一则是昏庸无能的晚清政府,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借走”的。 如果能弄明白雕像是从何而来的,肯定会对揭开座钟时间的秘密有所帮助。 我的手下意识地又握在剑柄上,被锉处理过的部分粗糙扎手,真不知道此前的收藏者,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古董文物做如此修整?我的手向外一拔,突然之间,一道雪亮的白光闪过,这柄剑竟然被我拔了出来……“啊?啊——”安子惊诧地叫起来,愣了几秒钟,立刻返身向楼下跑,刚刚转过楼梯拐角,就一叠声地叫着:“萧小姐、萧小姐,剑……剑拔出来了!剑拔出来了!”这个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有点出乎意料,毕竟此前拔过好多次,都没成功过。 剑长一米,剑身青灰色,剑刃带着一抹淡淡的月白色,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大概有十公斤到十二公斤的样子。 古代武士大都身强力壮,彪悍无比,所以手里拎的兵器也都超出现代人能灵活使用的程度。 楼梯只响了三声,萧可冷已经飘然而至,肯定是情急之下,也将轻功提升到了极限,不再顾及淑女形象。 “怎么……怎么能拔出来?”她不相信似的看着我手里的剑。 剑刃上带着明显的寒气,虽然是在阳光直射下,它浑身都没发出一点点反光,只是洋溢着一种阴森森的冷气,刺得我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了。 萧可冷咝咝地倒吸冷气,赞叹着:“好剑!只有杀人过千的上古名剑,才会有这种凌厉之极的杀气。 古谱上排列过的十大名剑,大概跟此剑水平相差无几了吧?”据古人论剑的资料记载,名剑杀人,刃不留血,往往会把被杀者的灵魂带走。 所以,杀人太多的剑,会自然而然带着阴森森的杀气,若是在“开天眼”的人看来,一柄剑上会附带着众多簇拥而来的阴魂。 “我曾经无数次试图拔出这柄剑,可惜始终没有成功。 恭喜你,风先生!看来,你才是它的真正主人。” 萧可冷在故意躲避着我的眼光。 我也感到纳闷:“怎么会突然能拔出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剑鞘里的机关失效?”萧可冷接过宝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立刻满屋子都是寒意。 “风先生,这柄剑很古怪,阴气很重,拔出它好像……好像并不是件好事呢!”萧可冷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把剑还给我,忧心忡忡地叹着气。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这句话似的,窗外的阳光突然给一块浓云遮住,屋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 同时,有一股穿堂入室的阴风飒飒刮了起来,冲入书房之后,将十几本书籍的封面吹拂开来,发出“嗤啦嗤啦”的响声。 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都在暗自心惊。 “那怎么办?再放回去?”我微笑着,虽然硬撑着不信邪,可这股风来得非常怪异,让人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竟然生出了一丝“爱不释手”的感叹。 “风先生,古剑藏邪,特别是那个空着的剑鞘,更是铸剑师们最忌讳的东西,我想咱们还是把剑还给这位将军的好——”她仰面向雕像看着,神态无比恭谨。 日本人敬神成风,虔诚无比,萧可冷在日本生活久了,难以避免地受了日风西渐的影响。 说到剑道,日本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造那种双手握着横砍竖劈的愚笨的武士刀,不像中国古人,不但懂得铸剑,更懂得论剑。 萧可冷说得没错,古代武士上阵杀敌,往往激战之后,根本无暇擦拭剑锋,宝剑带着敌人的血直接还鞘,势必会无数次把敌人的血带进剑鞘里。 污血生暗鬼,久而久之,剑鞘里的确不干净。 我决定把剑还回去,不管信不信鬼神。 但我无意中向剑鞘里瞄了一眼,贴着剑鞘内壁竟然有一圈薄布一样的东西,忍不住一愣:“这是什么?”萧可冷用小刀挑出了那块东西,摊在茶几上,竟然是一块椭圆形的羊皮,极薄,硝制得很仔细,所以上面写着的文字,丝毫没有变形污损的斑痕。 这样的羊皮纸,在古代一般用来记录非常重要的信息,比如皇帝的圣谕、家族的遗训或者是海盗的藏宝图之类——藏宝图绝对是每个冒险家的瑰丽梦想,当然也包括我。 所以,我匆匆把青铜剑插回了剑鞘,跟萧可冷一起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块两只巴掌大的羊皮纸上。 纸上绘着四幅画,所用的字迹笔墨是非常尖细的黑色。 单是这一点,就够让我们惊讶的。 无论是古代的中国毛笔还是近代的西方鹅毛笔,都不可能留下如此细致的笔迹。 第一幅画,是茫茫大海中的三座岛屿,简练的笔画,只寥寥几笔,就把海洋的阔大与岛屿的傲立不群,描画得极为生动。 第二幅画,是一层一层的台阶,呈之字形分布,从半空中起始,一直向下,经过非常多的来回盘旋后,一直通到海面波浪里。 作画者为了表示“极多”的概念,竟然在上下两段台阶之间点了很多可以看作“省略号”的点。 第三幅画,是一间方型屋子,中间放着一尊光头佛像,佛像手里,捧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第四幅画,是那颗宝石的单独画像,体积放大了十几倍,表示光芒的笔画,也画得浓密之极,当然表达的是“光芒万丈、耀眼之极”的意思。 “这是什么?”萧可冷捏着羊皮纸的一角捻了捻,皱着眉苦笑。 最现成的答案,就是“藏宝图”三个字,而那颗光芒万丈的宝石,就是作者想要指引别人去攫取的“宝”。 楼梯又响起来,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她马上心有灵犀地起身下楼,前去阻止安子姐妹上楼。 这种奇怪诡异的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风先生,我有很多想法,等会儿把她们支走再交流……”她在楼梯口回身,向我低声而急促地说了这句话,然后迅速下楼。 羊皮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这些看似连贯的简笔画。 从画面的意思,自然而然地可以做以下的解释:大海上,有三座岛屿。 上了岛,经过无数阶梯,到达一个位于水面以下的地方,或许就是放着佛像的屋子,便能看到那颗光芒闪烁的宝石。 现在关键问题是:“什么人会建造那么多阶梯通向海平面以下?这张图纸的记录年代是什么时候?图纸、宝剑、将军、座钟四者之间,到达存在什么样的关联?”午饭后,萧可冷安排安子姐妹回居住的别墅去清理本年度的财务账目,顺利地把她们支开了。 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第二次铺开那张羊皮纸,并且在旁边放了两个记录本、两支铅笔。 萧可冷说出的第一件事就够我震惊的了——“这张羊皮纸的年代,我可以做粗略估算,判定应该在公元前二百年前后。”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用力咬着嘴唇,额前的短发垂下来,一直遮盖到眉骨,全神贯注思考问题的时候,早就失去了清晨刚过来时的淑女气质。 在她这样能干的女孩子面前,我常常会忽视了对方的性别,把她当成可以患难与共、联手奋进的战友。 “你能……肯定?”她点点头,短发跳荡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从大门玻璃上投射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公元前二百年?那是个什么概念……”我沉吟着,那是秦始皇一统天下,四夷宾服的年代,如果羊皮纸来自秦代——“不可能吧?小萧,你能不能进一步肯定一下?”我说这句话的根据,是因为秦代连毛笔、墨汁的制做技术都不够完备,绝不可能留下如此细致的笔迹。 还有,第一幅画的绘画视点,是从半空中俯瞰海面,可以理解为类似于“航拍”的工作流程。 无论从哪方面讲,秦代都不可能出现“航拍”视点的画作。 萧可冷同时伸出双手,把羊皮纸擎在半空中,仔细地看了五分钟,才重重地叹息着:“风先生,我出身于丹青世家,从七岁起就学着裱画、拓印,特别是对于两汉之前的文字,几乎每天都要读、看、描、摹。 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判断力,这张厚度为零点四厘米的羊皮纸,是用中国黄土高原上的一种‘鱼尾羊”的皮做成——这个种类的羊,在《史记》和《资治通鉴》里都有记载,是秦丞相李斯命人把秦地与燕地的两种羊放在一起,杂交而成,专供皇帝食用。” 她放下画,又皱着眉补充:“我可以剪下一毫米的样品寄往札幌大学的朋友那里,四十八小时内便能得到准确的年代分析。” 我指着第二幅画:“小萧,如果说是秦代的画,怎么可能有如此复杂的阶梯建筑,而且会一直通向海底?要知道,进入海底水下作业的工人,需要有严格的压缩氧气供应。 秦代的人有这种科学技术吗?没有氧气,他们怎么可能完成复杂的水下作业?”画面显示,进入海底的阶梯部分,为数不少,毫无疑问,这种复杂的水下工程的修建,在生产力极度低下的秦代根本无法想像。 我分析到的问题,萧可冷自然也能想到,若是坚持“秦代羊皮纸”的结论,后面任何一个问题都会难以自圆其说。 天又慢慢阴沉下来,我觉得身上有点冷,便在壁炉里生起了火。 我们把两个沙发拖到壁炉边,相对而坐。 想起昨晚,在这间客厅里,我也曾经跟另外一个人相对而坐,可是,她却神秘失踪了。 “风先生,我想问……您上午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萧可冷凝视着壁炉里的火苗,若有所思。 我苦笑着,有口莫辩:“当然是真的,包括听到的水泡声,可惜你不信,也没人相信。” 这个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苏伦:“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我?”直觉上,苏伦会无条件信任我,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信。” 萧可冷简练地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根本不相信的话吗?怎么会现在又信了呢?”我盘腿而坐,一边谈话,一边打坐运功,调整内息。 “因为……因为我说的话,也会被人怀疑,比如这块两千年前的羊皮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伸出手烤火,表情轻松了不少。 关宝铃的失踪是最大的怪事,虽然萧可冷说是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根据最近十年全球怪事统计资料上显示,似乎还没有哪件事能跟关宝铃的失踪接近,除非是一直以来传说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失踪事件。 在那个神秘的区域,非常多的轮船、飞机、乘客,总会毫无理由、毫无先兆地消失,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那么,关宝铃就这么奇怪地失踪了?人间蒸发,再不会重返人间?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全球瞩目的影视圈光彩夺目的明星、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大亨叶洪升的情人,一旦失踪,只怕比黛安娜王妃的车祸更引人注目。 这样一来,寻福园肯定要热闹好一阵子,连带我也得大大地出名一把了。 “风先生,我有个提议——今晚,咱们一直在这里,看有没有水泡声或者其它神秘事件。 当然,如果鼠疫再度出现的话,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得让他把所有的话说出来……包括‘炼狱之书’!”提到那本古书,萧可冷的情绪明显地兴奋起来,起身指着洗手间的方向,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下去:“咱们可以轮番去洗手间,看看能不能再出现那种神秘消失的情况。 当然,不但要去,还得模仿关宝铃的洗手、开窗、再回到洗手台前的所有行动轨迹和动作,怎么样?”她的提议非常合理,我愿意奉陪到底。 “我希望……这次消失的是我,至少可以到另外的神秘世界里,想办法把关宝铃救回来——”我在开玩笑。 萧可冷笑容一收,悒郁地“哼”了一声:“风先生,跟苏伦姐相比,关宝铃小姐是不是更火热主动、风情万种?可你不要忘了,她可是大亨的情人,而且娱乐圈里的女孩子风流成性,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千万别当真好不好?”她比我的年龄小,但说话的口气却老气横秋、过尽千帆似的。 我没忘记这些事,更不会对关宝铃产生什么不合实际的想法,而是宁愿跟苏伦在一起,联手破敌,共同分享这种连续不断的冒险生活。 萧可冷甩了甩短发,大步向洗手间走去,仿佛是上刑场之前视死如归的亡命江湖好汉。 200年12月15日凌晨 第二部 1金手指 第二部 1金手指阴天时的黄昏似乎来得特别早,而且分外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 萧可冷第一次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脸上还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兴奋,但等到跟我轮换交替了十二次之后,兴奋感荡然无存,已经成了机械的重复。 壁炉里的火一直熊熊燃烧着,仿佛只有这堆火才能继续支撑着我们不倦的努力。 “我觉得,这样的重复好像不太奏效啊?是不是某个特殊时间段才能发生奇怪的事件?”她终于忍不住了,第十三次坐回沙发里的时候,郁闷地开口。 我看看腕表,下午六点钟,距离关宝铃昨天的消失时间,还有一小时二十分。 那张莫名其妙的地图就摊放在我膝盖上,我对那些古怪的阶梯颇感兴趣,因为会非常自然地联想起“海底神墓”的传说。 在北海道附近,如果有什么阶梯通向地下的话,会第一时间让人想到它。 如果“海底神墓”真的存在,肯定不是十年八年的事,而是存在了几百年、几千年,所以才慢慢地有这个说法流传开来。 “风先生,您说……鼠疫还会不会出现?”萧可冷摸着自己的短发,不停地打着哈欠。 如果说清晨时她的装扮是标准的淑女,现在则像是个玩累了的孩子,疲态尽显。 我点头,挪开地图:“会,肯定会。 他需要钱,而我恰好能满足他。” 这次轮到我去洗手间了,地图被随意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或许是我有些大意了,在疲惫不堪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免不了粗心大意。 而且,别墅的门紧闭着,萧可冷的武功又不弱,我觉得地图不会有事,所以,放心大胆地伸着懒腰去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我信手打开了水龙头,再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略有些发青的眼眶。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假谷野、小燕曾经提供的大哥的照片,由昨晚鼠疫的一席话,又勾起了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研究。 “如果今天是大哥站在这个洗手间里,他会做什么?”“如果遇到关宝铃失踪这件怪事的是大哥,他会怎么做?”既然要矢志成为大哥那样的“盗墓之王”,很多时候,自己会下意识地做“换位思考”,把自己当作他,放在眼前的环境里来揣摩。 “首先,我会去搜索寻福园的建筑资料,看看到底有没有秘道、秘室;其次,我要在全日本范围内举行一个大的搜寻行动,让更多探险者为了巨额赏金而进入北海道地区,掘地三尺……”镜面干干净净,可能是萧可冷刚刚用纸巾擦过了。 洗手间仍旧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气。 我叹息着,关上水龙头,刚要转身撤出洗手间,客厅里骤然响起萧可冷的怒喝声:“住手!大胆!”随即,拳脚相加的风声大作,乒乒乓乓的搏斗声跟着响起。 我足尖点地,身子急旋,飞奔到客厅。 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里的瘦削的人,正在跟萧可冷交手。 他只用右手招架着萧可冷的攻势,左手则把羊皮纸地图牢牢地握着,一双冷森森的大眼睛向突然出现的我扫了一眼,猛然凌空后翻,奔向楼梯。 我掌心里的小刀嗤的射了出去,笃的一声,钉在他身前两米处的栏杆上。 江湖前辈们总是说:好男不与女斗。 从夜行人的跳跃姿势上,看得出她是个年轻女孩子,而且是身材苗条瘦削的那种,带着曲线毕露的诱人体态。 嚓——寒光一闪,她已经将背上的武士刀抽在手中,双足在楼梯上一点,向我倒射而来,身法轻功极其高明。 “喂,朋友,报字号再打——”萧可冷大喝,身子鱼跃侧滑,从茶几边掠过,瞬间已经把猎枪握在手里,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完成了上膛开栓、迅速瞄准的连串动作,以跪射姿势停留在沙发靠背边。 我早说过,萧可冷的身手很不错,很懂得如何在第一时间里占据有利地势。 武士刀再快,绝对比不过枪弹发射速度。 夜行人身子一扭,像条蛇一样落地,刀光霍霍,斩向我的膝盖。 这个动作,恰好以我为盾牌,避开了萧可冷的枪口。 她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寒冰幽泉一样的双眼,冷漠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我只出了一招,噗的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顺势一抹一紧,已经成功地空手夺刀,把这把长柄短刃的三尺长武士刀抓在手里,正是高明之极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我还没来得及自鸣得意,空气里已经急促地响起“嗤嗤嗤嗤嗤嗤”六声暗器破空的怪啸。 萧可冷急促地翻滚到沙发侧面,六枚七星镖,整整齐齐地带着寒光嵌入了她身后的另一张沙发靠背上。 夜行人手里的地图不见了,双臂一挥,喀啦、喀啦两声,十指上同时弹出金黄色的指甲,每根都有两寸长,像是十柄锐利到极点的透甲锥。 萧可冷急促地叫起来:“是‘金手指’!风先生小心!”我做出反应动作的时候,犹在萧可冷叫出夜行人的名字之前,武士刀挥舞劈刺了近三十刀,铿铿锵锵地挡开了对方一轮逆袭,脚下已经向后退了四步,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金手指”,是“黑夜天使”这个集团里的刑堂堂主,主管帮派里的“追杀、惩戒”工作,是江湖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但此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她是女孩子。 这一轮贴身搏斗过后,她虽然逼退我,却没法顺利地打开通道,进入到洗手间里去。 看来,她对于别墅的地形也非常了解,知道后窗是最便利的撤退道路。 “嗤啦、嗤啦”两声,金手指的胸前黑衣突然开了一个十字交叉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毛衣,黑白对比强烈之极。 接着,那张被她匆忙塞在胸前的地图缓缓飘落,就在我们两个五步距离的正中间位置。 我的目的是在地图,虽然并不清楚它的真正价值,但确信“贼眼铄金”的说法,只要给“黑夜天使”这批神偷看中的东西,哪怕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内里必定也藏着巨大的潜在价值。 “你要这地图?”我冷笑着,用的是半生不熟的韩语。 这一轮交锋,节节败退的是我,但真正失败的却是金手指。 毕竟我毫发无损,而她的衣服却已经被割裂,那两刀再深入一些的话,绝对就能将她开膛剖腹。 萧可冷笑着起身,平端着猎枪走过来。 我扭头向她苦笑:“干什么不开枪?在看武打表演吗?”以她出枪的熟练程度,射击水平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绝不至于隔了这么久还没找到扣动扳机的时机。 “我只是觉得,‘黑夜天使’刑堂高手金手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很可惜?再说,以二对一,传出去被江湖上的朋友笑话,多不好?我知道她不是风先生对手,心里有数,何必再画蛇添足?”萧可冷振振有词,直走到金手指背后,枪口轻轻顶在她后背上。 此时局面,应该是已经被我和萧可冷联手控制住了。 使用这种独特武器的,全亚洲只有一个,那就是金手指。 “两位别得意太早了——风先生、萧小姐对吧?阻挠我们帮会办事,只是自寻死路而已,何必为了帮里的叛徒出头?”金手指说的是流利的中文,十指交叉一碰,又是嚓的一声,那些金色的指甲已经全部收缩回去,变成了十根漂亮圆润的年轻女孩子的手指。 她的个子比萧可冷要矮一头,身材也细一圈,但刚刚动手时表露的武功已经非常厉害。 我双手平托武士刀送了过去,略带歉意地笑着:“我们对‘黑夜天使’帮会里的事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也不知道你说的‘叛徒’是谁,哪里有得罪的地方,多多包涵。” 金手指接过刀,随手一抛,斜插入背后的刀鞘里,对萧可冷手里的枪毫不在乎。 萧可冷叹了口气:“怎么?你们两位是老熟人吗?一会儿打一会儿和,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害得我还以为今天要有人丧命呢!早知道如此,就不拚命费力取枪了……”她收回了猎枪,僵硬冷漠的现场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我不认识金手指,只是不想得罪韩国第一大帮派。 目前,我们是在日本,先前跟有山口组黑社会背景的渡边城闹僵,已经面临很大压力了,再跟“黑夜天使”过不去,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并且我知道,金手指刚刚并没有完全发力,否则在我冲进客厅之前,已经拔刀取了萧可冷的性命。 “这么冷的天,要不要喝杯咖啡?”我主动发出了邀请,坦诚地笑着。 萧可冷乖觉地走向楼梯下面的五斗柜边,插上电壶烧水。 她的善解人意,总是让我感到舒服欣慰,根本不必费心考虑别的细节。 我的态度,非常出乎金手指的预料,指着我手里的地图问:“风先生,这个地图能否借我看看?”化敌为友的过程太迅速,她或许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大眼睛不停地眨着,向我脸上扫来扫去,连蒙面巾都没摘下来。 不过,她唯一露在黑色包裹外的耳朵部分,皮肤白皙柔嫩,戴着一对成色极好的黑水晶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从这一点上,看得出她是个非常擅于修饰自己外表的人,即使是身着夜行衣出来“做事”的时候,也会恰到好处地用黑色耳钉来达成全身颜色上的一致。 我笑着,伸手邀请她:“没问题,请来这边沙发上看。 有纸有笔,就算照画一份给你都是小意思。” 在没弄清地图的含义之前,我乐得大大方方地向她借阅,故意装得毫不设防。 她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接着轻轻向前滑步,飘然在长沙发上就座。 萧可冷的效率非常高,三分钟内已经端了镀银的托盘上来,盘子里是同样镀银的咖啡具,杯子里飘出醇正的巴西咖啡诱人的香气。 在我们彬彬有礼的招呼下,金手指终于不好意思再保持全神戒备的状态,摘下蒙面巾和黑色头罩,轻轻扭了扭脖子,长发顺滑地倾泻下来,仿如骤然跃下山崖的黑色瀑布,惹得萧可冷满含嫉妒羡慕地“哦”了一声。 长头发的女孩子会比较受男士青睐,这是地球男女关系中的绝对吸引定律。 萧可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懊恼地旋身,又向洗手间走过去。 她的气质、性格太偏向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化,活泼好动,一刻都不愿意清闲下来,所以目前的短发才是最适宜的配搭方式。 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看了金手指从冷峻阴森的黑衣杀手变成长发披肩的妩媚妙龄女郎,女孩子天生的嫉妒攀比心发作,在所难免。 镀银的咖啡具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梦幻光泽,令我心里生出一阵感叹:“平安舒适的生活,是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的,比如现在,安逸地坐在壁炉前,捧着香气四溢的咖啡,心无旁骛,昏昏欲睡——唯一的坏处,会让人在安逸中忘却了追求,等到时间一天天逝去……”我渴望在极度紧张的冒险生涯的间隙里,偶尔享受到的一点点宁静,但我绝不眷恋这些,更不会沉湎于此。 在我对着壁炉里的火光发怔的时候,金手指已经仔细看完了那张古怪的地图(暂且称之为地图吧,虽然那些画面拙劣之极),仰着脸,茫然盯着头顶的吊灯,嘴唇默默地翕动着。 她的脸型非常完美,是绝对标准的亚洲美女瓜子脸,五官细致端庄,特别是高挺的鼻梁和湿润鲜红的嘴唇,更是如同韩国电视广告上的顶级女模特般光鲜动人。 如果不是刚刚一轮刀光剑影的生死激战,我真怀疑她这么娇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执掌得了“黑夜天使”的刑堂。 “风先生,谢谢你的慷慨。” 她再次开口,中文发音燕语莺声、字正腔圆。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挥挥手,更加大方地指着茶几上的记事本:“金小姐不必默记了,大可以照画一份出来带走,没什么关系的。” 过度的大方,突然引起了金手指的猜忌,警觉地冷笑着:“你们中国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这咖啡里放了什么?”我笑着,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所有的咖啡都是从咖啡壶里倒出来的,毫无分别,她实在是多虑了。 “金小姐,这张图代表什么意思?怎么会惹得你出手?会不会是一张前人留下的藏宝图——”我希望从她嘴里套点资料出来,因为这张儿童涂鸦一样的“天画”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金手指端起杯子,轻轻闻了一下,皱着眉,大概是在凭气味分辨咖啡的成分。 那两枚黑水晶耳钉越发闪亮逼人,把她衬托得高贵无比。 灵感突然间涌上来,我向她指着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因为我记起了耳钉的来历——关于它们,要追溯到一九九七年中英交接香港之时,当时的港督彭定康曾有一名越南籍的小情人酷爱黑色水晶。 于是,彭定康托人从南非的深层结晶矿井里找到了一块质地极度纯净的黑晶石,运往英国曼彻斯特,交给一个专为英国皇室加工水晶首饰的巨匠,费事四个月,切割打磨出了一对菱形耳钉,取名为“寂寞之眼”。 这对耳钉的总造价,大约在十五万英镑上下,而彭定康的本意,是要小情人戴着它参加庄重的交接仪式,永远纪念那个独一无二的历史性时刻。 可惜,耳钉刚刚经由英航客机送达香港,便在机场到总督府的半路上失窃,从此杳无音信。 金手指放下杯子,迎着我的笑脸,冷漠地轻咳了一声:“风先生似乎很喜欢独自大笑啊?不过我看不出此刻有什么事值得阁下那么好笑!”我收住笑容,伸着手指在杯子上轻轻弹着,发出嗒嗒的悦耳回声。 “黑夜天使”的高手们横行东亚惯了,已经把近邻日本当作了自己的海上后花园,底气自然雄壮,态度自然傲慢,我能理解这一点。 再说,世界上三分之二的珍宝首饰,总是在毫不例外地经历着“私人珍藏被窃、盗贼转卖给富豪、再被窃、再转卖”这样的循环过程,耳钉戴在金手指耳垂上,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壁炉里的火只剩下些明灭的火炭,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非但没找回关宝铃,屋子里又多出了金手指这段插曲,令我头大如斗。 关于这幅地图,金手指到底悟出了什么呢?我怀疑“黑夜天使”的高手们盘桓在北海道一带,肯定有所图谋,也就是说这座木碗舟山里必定藏着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金小姐,地图你也看了,有没有可以赐教的?”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不由自主地会把她跟关宝铃相比。 同样是长头发的女孩子,同样五官精致动人,但两人的气质却迥然不同。 关宝铃给我的感觉,娇弱无比,需要有男人时时刻刻保护她、怜惜她——一想到她与大亨的暧昧关系,我心里陡然起了一阵难以理解的嫉妒。 大亨今年已经接近五十岁,怎么可能配得上二十出头、青春亮丽的关宝铃?况且除了金钱之外,已经遭到黑巫术恶毒诅咒的他能给关宝铃什么?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醋意猛冲上来,噎得我剧烈咳嗽起来,顿时思想一阵纷乱。 金手指清了清嗓子,傲慢地冷笑着:“请教不敢当,看在你客客气气借阅地图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地图描绘的,是数千年前进入‘海底神墓’的路线指示。 不过很抱歉,这是帮会的高级机密,无法外泄。” 这种泛泛的说辞,我也能随口编造出几千字。 江湖上关于“海底神墓”的传说,已经可以编纂成一本神话大全,总不能随随便便找张羊皮纸就说是神墓地图吧?至于“黑夜天使”的什么帮会高级机密,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于这群神出鬼没的小偷来说,这所寻福园别墅绝对是无法设防的城市,他们能够在任意时间任意出入。 我拿起羊皮纸沉吟着,因为我觉得金手指从地图上得到了很多讯息,而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出,不觉有些郁闷。 特别是对方摆出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架势,对我的好意招待完全不屑一顾,更令我如鲠在喉。 “我该走了,不过——”金手指转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因为她接下来说了句非常失败的话:“风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地图来自何处,我想大家倒是可以做笔交易……”她掩饰得很好,严严实实地把自己的意图掩盖在冷漠倨傲之下,但这句话无疑证明,羊皮纸以及羊皮纸的出处,才真正是问题的关键。 而这两件事,都在我跟萧可冷的掌握之中。 “哈哈,交易?什么交易?”我退后一步,慢慢地把羊皮纸折好,放进贴身口袋里。 二楼雕像佩戴的青铜剑能拔出的事,只有我、萧可冷和安子姐妹知道,得到地图的事则只有我跟萧可冷明白,这个秘密,金手指永远不可能猜到。 此时,我觉得萧可冷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客厅出现了,不禁有点隐隐的担心。 “钱或者珠宝,你可以任选,但要把地图的来源全部说出来,怎么样?”金手指试探性地开口。 我笑了,因为在与金手指的交谈过程中,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向我倾斜了,于是用力摇头:“不,那个秘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恐怕不能轻易透露给贵派,你请便吧——”萧可冷去洗手间的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分钟,当我发觉情况不妙的时候,早就大势已去。 推开洗手间的门,迎接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就像关宝铃的失踪一样,萧可冷也失踪了。 我倚在门框上,忍不住心跳加速,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怎么了?又是神秘的消失?这个房间,简直成了神秘世界的入口,一个接一个地把人吞没进去……到底是怎么回事?”洗手池里,飞溅的水花点点反光,似乎是一只无名的怪兽在用嘲笑的眼光看着我。 窗子关着,当然就算敞开窗子,萧可冷没练过缩骨功,也不可能从防盗网里钻出去。 2关宝铃的诡谲遭遇 2关宝铃的诡谲遭遇我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狂躁地把头伸到喷涌的冷水下。 我需要冷水来给愤怒的头脑降温,因为自己的思想在面对两次神奇的消失时,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甚至希望自己在这种状态下,随水流一起消失,去把失踪的两个女孩子找回来。 “嘿,风先生,我的条件,考虑考虑?”金手指在门框上笃笃笃地敲着。 我摇头甩着头发上的水珠,提高了声音:“不可能!这么大的事,真有诚意,请金帮主出来跟我谈,否则,绝不可能!”金手指冷笑起来,不屑地轻轻跺着脚,似乎觉得有些寒冷。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明天请建筑工人来,把洗手间弄个底朝天,看看她们到底去了哪里——若是萧可冷就此失踪,我在北海道的所有工作,都会受到妨碍,这是最大的损失。 我用力拍打着洗手台,水花飞溅,让金手指觉得莫名其妙。 “风先生,别墅里的一切,我并不比你陌生。 你能找到的东西,我也可以找到,那时候你就一块钱都拿不到了……”说实话,金手指武功虽然厉害,但不是一个好的说教者,最起码她使用的语言和理由,根本无法打动我。 我极不耐烦地扬手打断她:“对,那你去找好了,不过我有打电话报警的权利,毕竟这是我的私人地盘。” 提到报警,我得先把两个女孩子失踪的事报警才对。 此刻的时间,是晚上的七点三十分,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刻发现关宝铃失踪的。 镜子里映出我惶急的脸,头发上的水珠嘀嘀嗒嗒地落下来,狼狈之极。 在这个洗手间里已经消失了两个人,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突然间,窗外响起了刺耳的呼哨声,音量起码超过一百分贝以上,此起彼伏地响着,仿佛后窗外的荒山上,有很多人同时出现,正在迅速传递着某种消息。 金手指倏地跃到窗前,急促地叫了一声:“风先生,我们帮派里有特殊行动,聪明的就别出来插手,不管你跟鼠疫是什么关系——只要出了这幢别墅,格杀勿论!”不等我回答,她已经从窗户里钻了出去,像条灵活之极的鳗鱼。 看来,盗贼总是喜欢走窗子的,即使大门正大光明地敞开着,他们也不会选择堂堂正正地进出。 我对“黑夜天使”帮众的事毫无兴趣,如果他们要追杀的叛徒是鼠疫的话,更跟我毫无关系,我才懒得理会这些。 后窗大开,北风呼呼地灌进来,被水浸湿的头发越来越凉,这反而有助于我的深度思考:“两人消失的时间,都在晚上七点二十前后,地点是在洗手台前。 唯一不同的是,关宝铃消失前,有明显的痕迹证明是被镜子吸引住了,那么萧可冷呢?明知道会消失,当然会努力警惕提防才是。 “嗯,一切问题都在镜子里,好好想想,洗手台前有必要弄这么豪华复杂的镜子吗?或者镜子里真的有古怪?“我联想起三个曾听到水泡声的地方,壁炉、雕像、镜子,这三样东西,都是历史悠久的青铜器皿,难道它们之间会有什么共通之处?窗外的呼哨声越来越急,我站在窗口向外望,漫山遍野中起码有两百颗以上的银色星星在晃动闪烁着,几乎覆盖了视线所能观察的极限,一直延伸到山顶枫割寺的围墙边。 如果这些都是“黑夜天使”的人马,声势可真的是无比惊人的了。 那么,鼠疫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值得帮会里派这么多人来追杀他?北海道的正北边缘,隔海与几个归属权不定的小岛遥望,等于是日本北方的一道残破门户,俄、朝、韩三国的犯罪分子,往往会选择从这个方向隐秘地登陆日本。 所以,械斗、枪战、谋杀等等犯罪活动常年不断,令北海道的警察头疼欲裂,大部分时间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含混态度。 昨晚鼠疫说过的话,有很多地方含含糊糊,比如那本神奇的“炼狱之书”,他虽然没明说自己拥有那本书,但也毫不掩饰地表明他有关于那本书的下落的消息。 呼哨声越来越急,从最东面的黑魆魆的小树林里,星光急骤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银色漩涡,仿佛是许多人一起动手向某个人围攻一样。 我用力关上窗子,再把暗锁扣好,不想惹火烧身,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 回到客厅,无奈之下,我拨响了苏伦的国际长途电话,不过听到的却是电话答录机的声音:“您好,我是苏伦,有事请留言,我会及时回复。” 心情越发一阵阵郁闷到了极点,斜躺在沙发上,仰面望着水晶吊灯无语。 提到“炼狱之书”,我会想到二楼书房里满满的藏书。 既然大哥杨天收藏了这么多书在此,他的寻访足迹会不会跟书的内容有关?我知道,做为一个优秀的盗墓者,必须要有广泛涉猎的阅读习惯。 脑子里储存的知识越广博,实际行动中就越能触类旁通、激发灵感。 远隔大海重洋,苏伦是不可能给我太大帮助的,特别是面对如此诡异莫名的事。 于是,我猛然起身,准备去楼上看看,一边等萧可冷重新出现,一边翻几本书找找线索。 萧可冷与关宝铃不同,她是江湖高手,如果遇到什么险情的话,至少能够自保,不那么令我担心。 耳际突然传来哗哗的水声,这次不再是奇异的水泡声了,而直接换了水龙头开到极限时的激射四溅的水声,稍微定了定神,我才哑然失笑地意识到:“声音来自洗手间,而不是再次从壁炉里传出来!我太神经过敏了,想必是水龙头出了状况——”壁炉里的火完全熄灭了,没有一点余温。 我向洗手间走去,水声一直都在激烈地响着,就在我加快速度转过拐角时,耳边忽而响起一声幽幽长叹:“唉……”声音圆润,余音袅袅。 再向前走了两步,我便到了洗手间的门口,骤然间如中雷击般停了下来,惊骇万分地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叹息声来自关宝铃,因为在昨晚谈话时,我的脑子已经清晰记录了她的声线。 在娱乐圈里浪迹的女孩子,声音经过细心的**修饰,都是又甜又嗲,无时无刻不在搔动着男人的**神经。 她的声音又糯又软,浓得像化不开的热朱古力——我此刻看到的,也是关宝铃。 她站在洗手台前,微微弯着腰,双手向前伸着,脸却是向着镜子,双眼茫然向前平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水开得那么大,水花飞溅出来,直溅到她身上。 从镜子看,她的胸口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狠狠地用指甲掐着掌心,钻心的痛让自己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更不是幻觉——“她回来了……关宝铃又出现了……”足足有一分钟,我们保持着镜子里对视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的脸上写满了惊骇恐惧,此时的心情比看到僵尸女鬼好不了多少。 她的眼光终于挪到镜子里的那个我的脸上,脸色苍白地一笑:“怎么?我吓到你了?”千真万确,是关宝铃回来了——我慢慢向前走,摒住呼吸,仿佛是战场上的工兵要去排除一颗即将爆炸的地雷一般小心翼翼。 我到了洗手台前,伸手关掉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似乎还在洗手间里回荡着,让我的表情变得古怪无比。 我先去看窗子,窗子紧闭,暗锁扣着,没有人进出过。 “我只是有点累,所以洗手久了些……咱们可以接着出去谈别墅的事。 当然,价钱方面不是问题,我和我的朋友,都需要风先生你的帮助……”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又从衣袋里取出一支香奈儿口红,凑近镜子,细心地向自己嘴唇上涂着。 我长吸了一口气,闻到她头发上的动人芳香一如昨夜。 她回过头,放好口红,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扬起头,双手十指随意地向后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我望着她的背影苦笑起来,因为任何一个人失踪二十四小时后回来,都不可能连几句话的解释都没有。 至少她得告诉我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回到客厅之后,她看看自己的腕表,略带些惊讶地叫起来:“咦?时间过得这么快?都已经八点多钟了?”从她的表情上,根本没有发生神秘事件后的紧张感,一点都没有。 那么,她消失的这二十四小时内到底去了哪里?“风先生,可否给我一杯水?”她仰着脸向我笑,神情坦然。 我开始感到被愚弄的愤怒,冷笑着:“关小姐,水可以给你,至少你得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她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向大门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苦笑着:“昨天我从片场赶到北海道来,一直都待在枫割寺里。 怎么?这个跟你有关吗?”我脸上的冷笑更深,她是个很尽职尽责的演员,偶像派加实力派,要装得若无其事当然很容易,只是可惜了我整整一天的连寻找带担心。 “好、好……好!”我起身去给她倒水,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就端茶送客,恕不接待。 她低着头看着腕表,疑惑地自言自语:“嗯?我的表怎么了?怎么会多跑了一天?十二月十日——今天不是九日吗?”我站在楼梯边守着电壶烧水,听她这么说,又看她摘下腕表来调时间,陡然间又第二次被雷集中了似的:“天!昨天才是九日!她如此说法,能证明什么?难道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了二十四小时?”关宝铃调好腕表,重新戴在腕子上,满意地在眼前晃了晃,江诗丹顿的经典桶形镶钻表在灯光下熠熠生寒。 我很小心很小心地提醒她:“关小姐,今天……应该是十日才对,昨天才是九日。” 没想到关宝铃愣怔地看了看我,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十日我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地点是在札幌市的帝王大厦顶楼,还要接受《朝日新闻》文化版记者的专题采访,我会记错?”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响着,跟我之前听到的水泡声一模一样。 我冲了两杯雀巢速溶咖啡,端到茶几上,严肃地盯着她的脸,确信她刚才并没有撒谎也不是开玩笑。 “关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似乎有些奇怪的事发生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吗?”我凝视着她端起咖啡的那只手,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幻觉……”“什么怪事?请直说好不好?”她似乎对我的谨慎口气并不以为然,脸上露出淡淡的讥笑。 “你……你曾经消失过……就在这幢别墅的……洗手间里……”我字斟句酌地选择着尽量能减小突然刺激的词汇,免得她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 就算是我这种游历世界、闯荡江湖的男人,此刻都很难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何况她这么柔弱的女孩子。 关宝铃一呆,随即哈哈大笑:“什么?什么消失?”她把头转向洗手间那边,略怔了一会儿,挑起眉毛,脸色一沉:“风先生,我觉得你不会像无孔不入的狗仔队一样,在洗手间里也装什么隐蔽的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吧?如果真的那样子,我将保留诉诸于法律的权利……”她误会了我的意思,令我啼笑皆非。 我摇摇头:“关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在洗手间里消失了二十四小时。 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十日,而不是你以为的九日,明白了吗?由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了……”关宝铃爆发出一阵大笑,杯子里的咖啡飞溅出来,落在茶几上。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好笑、很荒诞,但实实在在地就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发生过。 如果不是她误打误撞地再回来,此刻还不一定游离在哪个未知空间里呢!捧着咖啡,等她笑够了,再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我才不慌不忙地说下去:“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九日晚上七点二十分到十日晚上八点钟之前,你消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不信的话,我可以叫证人出来——”说到这里,我“啊”的举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证人”只能是鼠疫和萧可冷,而他们两个,一个不知下落、随时可能被“黑夜天使”狙杀;另一个神秘失踪,原因跟关宝铃一模一样。 我有证人,但现在却无法呼唤他们出现。 客厅里出现了小小的冷场,关宝铃一直在偷偷地冷笑,心里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个异想天开的骗子。 事情进行到这里,突然遇到了一个瓶颈。 别墅是不会卖的,在谈判无果的情况下,关宝铃只会选择离开。 我找到了她,却接着失去了萧可冷,不能不说是上天所开的又一个玩笑。 我指向她的腕表,清了清嗓子,艰难地笑着:“关小姐,你有没有想到那么名贵的表,为什么会突然发生日期错误?此前是否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关宝铃嗤的冷笑出声:“这一点……就凭这一点,能证明我曾经消失?我只是去洗手间一小会儿,如果说有什么奇异之处的话,只能是……”我急忙插嘴打断她:“你在窗前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咕噜咕噜’的水泡声?然后呢?然后呢?你回到洗手台前,又看到了什么……”她的行动轨迹,都是我从地面上留下的脚印推算出来的。 关宝铃露出困惑的神色:“你跟踪偷窥我?是不是?”我用力挥手,根本不管她的悻悻然,大声追问:“告诉我,镜子里能看到什么?是什么?快告诉我——”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她先听到水泡声,接着进入消失的状态,我希望能知道在“水泡声”之后出现的下一个环节是什么?“对,我听到水泡声,很响、很急促,然后我从窗前离开,跑到镜子前……”“我判断出水泡声来自于镜子,虽然不知道是镜子后面还是镜子本身发出的。 恍惚中,我扭开了水龙头,希望自己能借冷水的冰冻作用变得冷静些……我把手按在镜子上,又挪到雕花的镜框两边,隔得那么近,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镜子内部……”这种神乎其神的经历,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了,其它任何事都顾不上,握起茶几上的铅笔,飞快地记录着。 关宝铃的声音如同梦呓:“我眼前出现了海市蜃楼……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古装剧里搭建起来的布景一样,地面上铺着金光闪闪的方砖,砖面上印着栩栩如生的粉色莲花,美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轮美奂的布景……我向前走,像是在梦里,因为我知道海市蜃楼是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永远无法触摸……”我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宫殿?镜子里出现的宫殿,或者是奇异的水泡声让关宝铃出现了幻觉?”她是一个电影明星,用“摄影棚”这样的术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是最现成不过的。 那么,她进入的神秘空间到底是哪里呢?”“天空变得很遥远,从来没有过的遥远,而我如同是站在极深的地底下,坐井观天一样向上看。 我能看见太阳、月亮、星星同时悬挂在一起……”她突然笑起来,认真地看着我:“你会不会在心里偷笑?日、月、星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她抬手抚摸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神情郁郁地笑着,继续说下去——“用‘坐井观天’来形容那时我的感受是最恰当的了,仿佛隔着双倍的从地面仰望天空的距离,一切变得那么遥远。 我继续向宫殿里走,经过一道有着汉白玉栏杆的拱桥。 那些是真正的汉白玉石,在不太明亮的日光下,也能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辉,比道具师、布景师们制造出来的东西,要精致一百倍。” “没有人?没有声音?”我提示她。 关宝铃摇头:“没有,就像无声电影一样,什么都听不到。 当我踏进宫殿的正门,前面出现的是无穷无尽的层层叠叠的门户,幽深无比,凄清无比,但抬头看到的雕梁画栋,任何一处却又富丽堂皇之至,比我此前瞻仰过的中国任何一处古建筑都要华贵……”这段话,无疑是在说,她看到的是一座中国的古代宫殿。 “水泡声呢?还有没有?”我关心水泡声的来源,免得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扰我。 她又摇头:“听不到了,我急急忙忙地向前走,最后开始小跑起来,我的潜意识里仿佛知道,有什么人在前面等我——有个人在召唤我,一直在召唤,但我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只能凭感觉……那么多门,一层一层的,我很奇怪自己穿着高跟鞋,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门突然没有了,仿佛已经到了宫殿的中央……”我在记录本上画着层层叠叠的横线,代表她穿越的门户。 其实,大可以把她的叙述看作一场奇怪的梦,一场思想的旅行。 暂且不管她为何消失、为何出现,单从思想形态上解释,那就是——她在做梦,在一场梦里做奇怪的旅行。 梦的尽头,应该是顺利醒来,她呢?在穿越了数十重门户后,又看到了什么?那么,此刻的萧可冷呢?是否也在步关宝铃后尘消失后,重复着同样的梦境?我能理解关宝铃所说的“神秘的召唤”,因为此前在埃及沙漠里,我也感受过来自土裂汗金字塔里的召唤。 我在线段的最前面位置,画了一个巨大的方框,因为我觉得宫殿的中心,肯定要有一个大厅。 地球人建造房屋也好、大楼也好、宫殿也好,都是为了“居住”这两个字,绝不会建造了无数重门之后,中间成了既不能聚会,也不能休息的空地,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艺术建筑”。 3两朵莲花 3两朵莲花“我看到了大片的空场,纵横至少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关宝铃伸手比划了一下,据我所知,大亨叶洪升热衷于设局赌球,耳濡目染,关宝铃应该对足球场的面积有清晰了解,也就是说,门户尽头,是个接近九十米见方的空地……“不知道你信不信,空地中央停放着一只巨大的圆柱体。 它的表面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像是我们乘坐过的波音飞机的颜色,我猜它的成分会是钢铁,可它没有飞机应该具备的尖头、侧翼、尾翼,甚至没有起落架之类的东西,只是那么直挺挺地墩在空地中央,占去了足球场的一半。 我抬头寻找它的尾部,至少有二十层楼的高度,怪异地伸向天空。” “这时,我想像自己是站在古罗马的斗兽场遗址中央,四周高耸的建筑围成了一个深井,而这个古怪的柱体就站在深井中央……”我无法继续描绘下去了,因为她叙述的情节太荒诞不稽,像是宇宙探险里的故事。 她最后补充的几句更是离谱:“风先生,我还有一种感觉,无论是宫殿、栏杆、门户还是圆柱,都仿佛在安放在最透明、最纯净的水里的,视线受不到水的阻隔,但身子却完全感觉得到,但我又没有缺氧窒息的感觉——”“那么,你是如何从幻觉中退出来的呢?”我无奈地丢下铅笔,觉得她叙述出来的东西,更适合送给斯皮尔伯格去拍科幻片。 咖啡凉透了,我端起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三口便喝了下去。 她长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有‘在水里’的奇妙感觉,才会觉得周边的空气突然波浪一样起伏翻滚着,幅度越来越大,仿佛大海上骤然袭来的滔天巨浪,将我的身子抛起来,一直向后倒飞而去,接着我就清醒了,从镜子里看到了你……”她的叙述总算是告一段落,我不得要领地起身去烧水,准备下一轮详谈。 鼠疫说过,他看到水龙头里的水开始逆向流动,神秘的消失过程便突然开始——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关宝铃回来,我就不必担心会遭到警察的层层询问了。 她说完了自己经历的幻觉,但对我说的“失踪二十四小时”这层意思却始终嗤之以鼻。 按照她的解释——“我的思想混乱至多不超过二十分钟,怎么可能是二十四小时?”这个问题,只能等鼠疫或者萧可冷出现时才能给她以合理的解释了。 既然关宝铃可以失踪后自动回来,萧可冷或许也可以。 在我第三次拒绝了关宝铃购买寻福园的请求后,她无奈地抓起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小叶,到别墅门口接我吧!我很累,而且事情没办成——啊?什么?你们在片场?”她猛地大叫起来,把我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她紧握着话筒,缓缓地向后倒下,跌在沙发上,仿佛受到了无比沉重的震撼一样。 话筒跌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幸好并没有碎裂开来。 我拾起话题,里面有个年轻男人在急促地叫着:“关小姐、关小姐,你没事吧?关小姐……”关宝铃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煞白一片,倒在沙发上,双手用力捂住胸口,肩膀急促颤抖着。 我向话筒里“喂”了一声,对方焦虑地连声问:“是风先生吗?关小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我是她的司机小叶——”我简要地说了句:“她没事,不过目前需要冷静镇定,请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挂了电话,关宝铃挣扎着坐起来,双掌合在胸前,半闭着眼睛喃喃祈祷着。 我笑了,肯定是从司机的嘴里,她确信自己是消失了二十四小时,就在她以为不过是二三十分钟的时间段里。 “我真的是消失了……而且那么久……你知道吗?小叶已经开车回了片场,而且之前已经在别墅前的岔路上等了我四个小时。 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是出现了幻觉,时间怎么会……会过了那么久?”现在可以肯定,她不但出现了幻觉,而且逃离了现实空间,自身进入了幻觉中,才会造成了“消失”的现状。 且不管她的经历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幻觉空间的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重新回到洗手间里,她向洗手台指着:“就在这里,就在洗手台前面,打开水龙头,手放在镜子上,然后就能看到我说的——”她做过的动作,我也模仿着做过,根本毫无效果。 镜子里,映着两张焦急惶恐的脸。 “关小姐,很高兴你能信我说过的话,现在我朋友萧小姐也消失了,像你一样。 如果你能帮忙把她找回来,别墅的产权交易咱们可以商谈……”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还得借助于她的帮助。 关宝铃向前走了几步,打开水龙头,双掌按在镜面上,慢慢向两边滑动,落在镜子的左右边框上,表情忐忑地向镜子里望着。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希望能看到神奇的事情发生,但此刻我们两个,谁都没有意识到,如果“消失”再度发生,即将出现的情况,我们根本无法应付。 幸好,她并没有再次消失,水声哗哗,持续了近五分钟,我们两个胸口的衣服差不多都溅湿了,也没有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关宝铃收回双手,连叹三声:“看来,上天也不想帮我买到别墅了……”没有水泡声,也没有人神奇消失,目前看起来洗手间一切正常。 恰好在此刻,我听到前门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非常急促。 前门是上了暗锁的,我跑回客厅,开锁拉门,又是一次极大的震撼——萧可冷!是萧可冷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额头上的汗水在灯光映射下闪闪发亮。 她的右手里还拖着一个人,一个浑身血迹斑斑、死气沉沉的伤者。 “喂、你?你……没有消失,你还是消失又回来了……你到底去了哪里?”我语无伦次地兴奋大叫着,不管怎么样,萧可冷又出现了,简直让我高兴得要欢呼雀跃,想扑过去紧紧拥抱她。 从金手指离开到萧可冷出现,间隔时间大概为两个小时。 这一段时间,让我觉得似乎像过了两个世纪那么长久。 “风先生……快帮帮忙把他……把鼠疫弄进去……我想……他没有几分钟可活了……”她弯腰提起伤者的两只胳膊,而我迅速抓住他的双腿,将他抬进客厅,放在壁炉边。 寒气不断地从门口涌进来,外面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寒风卷动白桦树的叶子,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怪响。 我关上门,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掌已经被鲜血染红。 伤者的确是鼠疫,不过是“奄奄一息、吸气少呼气多”的鼠疫,浑身的衣服被刺破了近百个血洞,头顶不知受了什么伤,所有的黑发白发都被鲜血染成了红发。 他半闭着眼睛,脸上带着绝望的苦笑。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对自己受的伤是不是致命总会有自知之明。 萧可冷直起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壶对着嘴灌了几口,挥着袖子擦汗,并没注意到关宝铃正慢慢从洗手间那边出来。 “风先生,是‘黑夜天使’的人干的,我至少看到了二百多人在集体围攻他……不知道鼠疫干了什么,帮派里出动的人手,保守估计会在四百多个,几乎把木碗舟山这一片地方全部安插遍了……他身上的伤,大的十五处,小的不计其数,就算有华陀在世,也救不了他的命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古人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鼠疫是个身藏绝顶秘密的人。 “黑夜天使”里面,几乎没有谦谦君子,都是黑道上浪迹多年的刀头舔血、富贵险中求的狠角色,怎么会手下留情?从金手指的“追杀叛徒、清理门户”那些话里,我已经预料到了鼠疫的下场。 鼠疫蠕动了一下,腿脚一阵抽搐,试探支撑着把头抬起来,但嘴里马上吐出大口的血块,剧烈呛咳着。 我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小萧,带他回来,只怕会留下‘黑夜天使’生事的把柄!”看这样子,鼠疫活不过半个小时,何苦为了这点小事得罪韩国人?他的伤势如此之重,话都说不出来,对我们有什么用处?萧可冷俯下身子,轻轻挽起鼠疫的左袖。 他的左小臂上,刻着一朵青色的莲花,花朵已经盛放,瓣瓣清晰丰满,又用青色的颜料仔细涂抹过,工艺极其精湛传神。 我早说过,韩国人的美容、化妆、瘦身、纹刺这四项技术,全球一流,在人体上纹这样的莲花,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莲花有点眼熟,但我不明白萧可冷的意思:“一朵花?什么意思?别打哑谜了!”她卷起鼠疫的另一只袖子,在相同的地方,纹着一支粉红的莲花,形状、大小跟左腕是一模一样。 等她把鼠疫的两手摆放在一起,我能清晰地看到,这是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唯有颜色不同。 “他要死了,他是谁?”关宝铃仍旧满脸困惑,她现在想必会感到无比后怕——任何人知道自己曾从现实空间里消失了一整天后,都会后怕,如果不能重新回来,那就在另外的空间里沉浮等死好了,特别是在她描述的那种地下深井里。 换了是我,也会后怕到满身冷汗淋漓。 萧可冷看到关宝铃的时候,比我表现得要镇定的多。 她只礼貌地对着关宝铃点点头,再次俯身,把注意力放在垂死的鼠疫身上,用力咬着嘴唇,露出尖利的虎牙:“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么死!”突然俯身抓住鼠疫的肩膀,飞快地拖向洗手间,在地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粗大血痕。 “莲花?是座钟里的……”我叫起来,脑子里灵光一闪,倏地联想到座钟的上弦钥匙跟鼠疫腕子上的纹身样式一模一样。 “小萧,你早想到了?早想到了?”我向洗手间追过去,把关宝铃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青铜座钟的上弦钥匙形式非常古怪,至少此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形状的钥匙。 鼠疫手上纹着莲花,莫非表示它们之间会存在某种特殊联系?还没进洗手间,已经听到哗哗的水声,转过门口,惊讶地发现萧可冷已经把鼠疫的大半个身子丢在洗手台上,水龙头里激射的水珠,直喷在他的头顶正中。 突如其来的冷水刺激,让鼠疫的身子终于扭动起来,脑袋拚命挣扎,要逃开冷水的冲洗。 非常时期,萧可冷用这些非常手段,也是在情理之中。 再说,别墅里根本没有强心剂之类的注射药物,要短时间内令他清醒,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目光一扫,大步跨向浴缸,同时扭开了前后两个水龙头。 如果能把鼠疫丢进放满水的浴缸,想必可以更加延长他的生命。 萧可冷向我伸了伸大拇指,对我的无间配合表示激赏。 “啊——啊……”鼠疫叫起来,吐出一大口血水,洗手池里的水立刻被染红了,但随即被越来越多的冷水冲淡。 “想活命的话,就告诉我们更多秘密——关于海底神墓、亡灵之塔、炼狱之书……只要我们去打电话,半小时内,医院的紧急救援人员就能赶到……”萧可冷用力摇晃着鼠疫的肩膀,后者在这种剧烈摇晃下,不断地吐出血水,嘴唇蠕动着,的确有话要说。 可是,他受的伤太重了,并且有十几处是正中脖颈、胸口、小腹这条最脆弱的“生命直线”,每次吸气准备说话时,这三个地方的十几个口子,就会立刻血流如注,将所有说话的力气分散掉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我向萧可冷打了个手势,她咬着牙,单手拖着鼠疫,血水淋漓地走过来,扬手扔进浴缸。 鼠疫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只有大幅度的摔跌动作,才能彻底触动他身体的活力。 浴缸里的水冰冷,当他的身体落下去时,浑身都在咕噜噜地向上冒着紫红色的水泡。 我的心凉了,因为只有身体的胸腔、腹腔被利刃对穿刺过,才会出现水泡现象。 “‘黑夜天使’的人什么都没搜到,已经撤离。 我亲耳听到他们在大声谈论着关于失窃的‘炼狱之书’的话题,内情大致是鼠疫偷走了宝书,三年内一直在秘密联系买家,结果这次被组织发现击杀,那本书却不知下落……”萧可冷沉着脸凝视着越来越微弱的水泡,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鼠疫的头枕在浴缸边上,像只刚刚被击中的濒死的鱼,不甘心地缓缓吐着气,嘴角不停地冒出带血的气泡,忽然吐出几个语音模糊的字,虽然并不连贯,但我已经听清了这八个字,应该是“羿射八日、坠落东方”。 萧可冷突然伸出左手,重重地摁在鼠疫的小腹丹田位置,嘴里发出“嘿”的一声,发力运功,将自身的内力慢慢注入鼠疫的体内。 “雷霆翻江、山为之摧……万丈之下、神人降世……谁得长生?永恒不死……这些话……地球马上就会爆炸……如果……摧毁……”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他又换了韩语,是萧可冷一边运功帮他提神,一边不停地翻译出来的。 浴缸里的水不停地翻滚着,水面上渐渐升起了氤氲热气,那是萧可冷全力发功时,内力作用于冷水,使整缸的水温不停上升造成的。 她的内力之强盛,非常出乎我的预料,这才发现她是个非常内敛、低调的人。 这些话没什么头绪,就算连缀起来,也不能表达出什么意思。 鼠疫的眼睛突然睁开,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芒,这是标准的“回光返照”,按照医学常识推断,他剩余的生命可能连一分钟都支持不到。 “钥匙、钥匙、钥匙……放在‘海底神墓’里,去拿吧……让什么古怪的火星人去见鬼!让他们见鬼去吧!那些丑恶的家伙,就藏在‘海底神墓’里,快去干掉他们!免得有一天,他们的羽翼丰满,一定会杀上来,把地球人杀得血流成河、一个不剩……”他用力盯着我,抬起左手指向我的脸。 此刻,他身体里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手臂伤口里滴下来的,只有颜色黯淡的水,而不是鲜红的血。 这样的话,让我惊骇之余,免不了觉得好笑:“什么火星人?哪里来的火星人?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说什么胡话?”“火星人在哪里?怎么才能进入‘海底神墓’?”萧可冷冷静地问了一句。 “梯子……梯子进入……数不清的梯子尽头……去看那些书、那些书……”他的手改向屋顶指着,陡然间向后一仰,后脑勺撞在浴缸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萧可冷收回了自己的手,任鼠疫的身子缓缓滑进水里,冒出最后一串咕噜噜的水泡。 回光返照之后,毫无例外地彻底死亡,这是人类医学上无法更改的规律。 我迅速向外走,不顾萧可冷的叫声——我需要把鼠疫说过的那些话用笔记下来,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不管这些是疯话、鬼话还是胡话,只要是他生命弥留时说出来的,必定有其深远意义。 半小时后,我、萧可冷、关宝铃围坐在壁炉旁,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杯咖啡,低头沉默不语。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随着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压抑缠绕在我们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多。 “明天我会仔细检查鼠疫的尸体,之后会报警,让警察去处理。 木碗舟山辖区里的日本警察办惯了这样的械斗死人的案子,不会有太大麻烦。 如果可能,我们应该再次检查书房里的角角落落,对不对风先生?”萧可冷事事都会向我请示,但寻福园里别墅里的一切,她都比我清楚得多。 并且她的武功比我想像得更要出神入化,包括几乎胜过金手指一筹的缩骨功。 “单纯是书房吗?还是所有的房间,包括两翼那些空了许久的房子?”萧可冷曾告诉我,除了主楼,其余房间都一尘不染地空着,里面连张起码的凳子都没有,不知道地板下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关宝铃适时地插嘴:“风先生,如果你想彻底地搜索这别墅里的角角落落,我可以出这笔钱。 在搜查结束后,不管有没有发现,是否可以把这房子转让给我?价格问题上,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我们三个,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心事,说出的话几乎毫不相干,相视一笑,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记录着鼠疫临终前那些话的笔记本就放在我膝盖上,如果把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连缀起来,再添加以无穷无尽的小说家的想像力,差不多能描绘出一幅诡异壮阔的画卷——“火星人入侵地球,以‘海底神墓’做为军事基地,如果不能尽快地挑选精锐力量将他们全部干掉,则地球人的末日转眼就会倒来。” 这样的情节,似乎好莱坞电影里已经适当地添油加醋地表现过,不必我画蛇添足地再来渲染了。 关宝铃的叙述记录,是在鼠疫的前一页上,两段叠加起来,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惊肉跳不已。 再次打破沉默的仍然是萧可冷:“风先生,‘黑夜天使’的势力一直在别墅附近活动,据昨晚我的观察,对方的人数和气势都已经非常之大。 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是不是能允许我请江湖上的朋友带些人马过来做为援手?”在此之前,她已经断断续续对我讲过刚才“黑夜天使”的人狙杀鼠疫的惨烈战斗——“鼠疫”做为帮会里的前辈功臣,更是帮主金妖狐的叔辈,当然不可能束手待毙。 他受伤如此之重,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出手更阴狠毒辣从而招致的疯狂报复。 我亲口数过,小树林那边至少倒下了五十名以上的杀手,都是死在鼠疫手下。 这群人既然如此嚣张,咱们不得不防……” 4甲贺忍者 4甲贺忍者“你要邀请来做援手的,是不是‘孤狼’萧石?”从苏伦那里得到的资料显示,萧可冷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日本黑道上非常有名的独行杀手,外号叫做“孤狼”。 不过,萧石这样的人物从来都是行踪飘忽不定的,怎么肯卷入我们这种性质的战斗里?他是杀手,可不是保镖。 萧可冷寂寞地笑了笑:“他?就算他想来,咱们都不一定敢用。 今年的七月份,他在大阪机场,数百名日本警察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来访的尼泊尔外交大臣。 这件事惊动了国际刑警总部的高官们,早就签下了红色通缉令,悬赏八十万美金寻找他的线索。 他来了,麻烦也就跟着来了——”她说的这个案子,我也从报纸上了解到了。 被杀的外交大臣,是尼泊尔总统最宠爱的侄子。 侄子被杀,尼泊尔总统气得几乎发疯,当天就批准尼泊尔军方组建了一支六十人的战警突击队,直接开赴日本,参与搜索凶手的大规模警方行动。 萧可冷说得没错,像萧石这种麻烦缠身的人物,还是别招惹的好。 “我想邀请的力量,其实风先生也认识——王江南,隶属于神枪会日本分部的王江南。” 我轻轻点了点头,王江南在神枪会当家人孙龙手下“十三鹰”里的一员,排名十三,所以在江湖上又被成为“王十三”。 “他会来吗?”我表示担心。 神枪会的势力进入日本不过才五年,而逐渐站稳脚跟都不到两年,所以我会担心,王江南等人会惧怕山口组在本地的强悍势力,不肯惹火烧身。 我们要防范的主要对象,不是“黑夜天使”,而是与渡边城有关系的山口组。 “会。” 萧可冷很肯定地回答。 关宝铃偷偷打了个哈欠,但随即不好意思地起身去倒水,做为掩饰。 从地球物理意义上说,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不管在另类空间里的时间是如何计算的,起码她在九日、十日两天都没挨过床,应该已经疲惫不堪。 倒完水回来,萧可冷善解人意地向关宝铃笑着:“关小姐,这些江湖上的乱七八糟的事,你肯定不感兴趣,不如先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我们再叫醒你。” 关宝铃实在支持不住了,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萧可冷的建议,倒在长沙发上,盖上那张毛毯,三分钟不到便进入了梦乡。 她不是江湖人,当然听不懂我跟萧可冷满嘴行话、典故、轶闻的江湖话题。 看到关宝铃睡熟了,萧可冷的神情突然一变,压低了声音:“风先生,对于关小姐的诡谲际遇,你是不是全盘相信了?”所有的谈话记录都在笔记本上,不管信不信,都在那里白纸黑字地摆着。 我翻到那一页上,越看后面的情节越觉得匪夷所思:“人不是鱼,不可能在水下环境里顺畅呼吸,除非……除非是变成日本神话里的鲛人,也就是中国渔民常说的“美人鱼”。 那么,门户正中的圆柱是什么?是某国的神秘武器?亦或是刚刚研发成功的宇宙航行装置?”萧可冷沉着脸,凝视着毛毯下熟睡的关宝铃,皱起眉:“楼上书房最北面起第三个书架第三排第六本书,日文版,书名为《溟海趾》,是一本专门记录日本渔民海上奇遇的野史轶闻笔记小说,类似于中国的《聊斋志异》这本书。 书的第四十四页上记录着一个渔民海上航行,误入某个礁石环绕的孤岛。 他看到的,跟关小姐叙述的大同小异,只不过,那渔民是被真的海浪给冲出来的,而关小姐是被虚拟的空气浪头给推回来的……”“风先生,您说,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她扭头冷笑着看着我,短发闪闪发亮,并且她一直都在用力交叉扳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喀吧喀吧”的轻响。 我无声地笑了笑:“什么意思?你怀疑关小姐撒谎?”萧可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她在撒谎,而且是有目的的撒谎——她的目的,是要骗取你的信任,触动恻隐之心,然后把别墅转手给她,好让她救大亨。 当然,这么复杂的计划,不可能是她这种局外人凭空造出来的,背后肯定有人在大力支持主使,会是……会是枫割寺的人吗?或者是‘神头镇’方面的势力?”这是我第二次听到“神头镇”的名字,第一次是在九尾的叙述里。 从北海道旅游风物志上能够了解到,“神头镇”指的是进入枫割寺的必经之路上的一座假日酒店。 这个名字有两重意思——第一,酒店拥有的海域内有全日本独一无二的五彩云母龟,并且申请过政府法令,可以在自己的酒店里随意捞取宰杀,绝不会跟动物保护协会方面发生什么冲突。 五彩云母龟在日本人的佛教文化中,一直是被管理天、地、人三界的神仙们踩在脚下的,沾着三分神气,所以得名。 第二重意思,酒店建造在公路旁边,随着海岸礁石的走向随意延伸,从空中俯瞰,几乎像是要脱离北海道,独立于大海中央的样子。 一位日本围棋界的本因坊高手把这种局面比喻成围棋手法里的“镇神头”,演绎转化为“神头镇”。 环绕木碗舟山的别墅群,除去这一家外,其余都已经被手术刀掌握在手里。 他曾数次去跟“神头镇”的老板谈商业收购的事,可惜对方执迷不悟,不管手术刀出多高的价钱,统统拒绝,并且提出了“反收购”的商业计划,大言不惭地要买下寻福园这片广阔的别墅群。 一来二去,“神头镇”与“寻福园”隐然成了商业上的死敌,永远不能和解。 关宝铃提出收购寻福园的计划,弄不好就是某股势力在背后操纵指使的结果,这一点不得不慎重考虑。 如果敌人再度进逼、咄咄逼人的话,由不得我们不展开反击了。 商场即战场,并且做为中国人的一员,在任何方面,我们都不会向日本人低头,哪怕为此牺牲自我。 萧可冷第二次起身倒水之后,顺手拿起了我做的记录,指着鼠疫说过的那些话:“关于火星人的记载,从德川幕府时代,就零零散散地在文献记载里出现过,跟鼠疫说的基本相同,都是说某年某月某日,有神秘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山顶上,一直陷入地下无穷深之处。 那就是火星人的飞船,他们之所以深潜入地下,便是因为自身生理结构,无法抵御地球表层的风、雨、雪、雷以及各种各样的瘟疫、传染病菌、垃圾污染。 等他们改变了自身基因,成为适宜地球生存的生物时,便会一起杀出来,攻占地球。” 我又笑了:“地球人总以为外星人会觊觎这个蓝色的星球,殊不知这只是地球人敝帚自珍的想法,人家外星人还不一定能看上地球呢!”先是有土裂汗金字塔的土星人,现在日本又冒出一群火星人,地球可真够热闹的。 萧可冷也笑着:“传说中唯一的分歧之处,便是有专家说火星人的飞船是砸进了富士山,而另外一批专家则极力分辩,说飞船是落在了北海道木碗舟山上,并且学术界为此展开了长达六个月的研讨、考察、辩证,最后不了了之。” 我跟着大笑:“这些小日本,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随即,我明白了萧可冷的意思——鼠疫临终的话,也不一定就确凿可信。 不过有一点,很多日本人推测之所以日本本土这么多火山温泉,跟火星人在地底下修炼发功很有关系——这是很有创见性的预言。 于是日本的动漫公司,便根据这些荒诞无稽的神话传说,创造出了风行全球的“咸蛋超人奥特曼”的系列作品,为日本的动漫事业赚回了足够多的美金、欧元,甚至还有大陆的人民币。 我陡然长叹:“看来,明天我该好好上楼看书才对,否则一头扎在日本神话传说里,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大哥收集那些书是有深意的,我该尽可能地翻开来看看,积累一部分知识。 萧可冷找出了另外的毛毯,我们三个都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渐渐进入了梦乡。 其实萧可冷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只是旁边的关宝铃发出了甜美的轻微鼾声,我们也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黎明时,我是被门外早起的鸟儿叫醒的,起身看见关宝铃的长发露在毛毯外面,一直沿着沙发边披垂到地面上,闪着润滑无比的漆黑光芒。 她的头枕在屈起的右臂上,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萧可冷睡觉时是一副标准的军人姿势,身体挺得笔直,双臂自然下垂。 偶尔翻身之后,马上恢复这种姿势,让人看了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起身上了二楼,缓缓踱进书房。 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开读这近万本藏书了。 在靠门口最近的书架上,我随手抽了一本论述“亚洲东部与美国西部原先是否是联在一起的陆地”这个题材的书,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翻阅着。 地球的“版块漂流学说”一直是个非常热门的地理学话题,争辩这个话题的论文铺天盖地,在很多学术杂志和学术网站上随处可见。 我在近代历史课上,曾经为了此类问题疯狂地查阅图书馆资料,希冀由自己提出令人信服的崭新论点。 这件事虽然最后没能成功,我却详读了《沙俄女皇史》,在她执政时期的国家版图上,看着沙俄的军队一直向东,越过白令海峡,踏上了美加的国土,打得美国人跪地求饶。 我想求证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当时俄罗斯为什么不借着陆地的沟通向南打击亚洲的广袤平原,也就是说直接吞并外蒙、再入侵中国的内蒙、新疆、东三省甚至北京、河北、山东?这种扩张版图的方法,绝对比远渡大洋更省力气吧?”曾有历史系的教授支持我的论点,提出女皇之所以指挥军队一直向东,是源于她始终相信,北美洲也是沙皇俄国的一部分。 所以得出了虚妄的结论,在沙皇俄国国民的心目中,始终是把隔海相望的美国当作了自己的一部分,是自己的合法领土……在我手边这本书里,列举了亚洲向东的大陆架和美国向西的大陆架部分,有至少几百处可以相互吻合的缺口。 然后是两地原住民的生活习惯、语言习惯、工具使用习惯上都有明显的相似之处,而美国的印第安人在身体生理结构上,绝对就是亚洲人的翻版。 我看得很快,几百页的书只用了一个小时便翻阅完毕。 书的末尾提出了一个崭新的观点引起了我的注意——“版块漂移发生时,亚洲和北美洲相连的大陆架开始分裂,有一部分逃逸出来的小块陆地随北冰洋暖流南下,便形成了目前的日本列岛。 制造出足够精确、足够完整的模型后,把日本岛填充进亚、美之间,则刚好把两个大洲严丝合缝地对接起来。” 本书的美国作者曾经带着这样的研究成果,去向当时执政的美国总统克林顿汇报,并且申请美国当年的“科学文史奖”,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被美国政府视为“异端邪说”,扫地出门。 放下这本书,伸了个懒腰,清新的阳光已经从窗户里射进来,新的一天又如约开始了。 我开了座钟的表蒙子,把莲花钥匙握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着。 如果鼠疫手腕上的纹身真的跟莲花钥匙有关,那么青色的莲花,可能就是代表这枚钥匙,那么粉红色的那枚呢?又会在哪里?或者钥匙本来就只有一把,只是会随着时间的不同而变色……再去拔那柄青铜剑,已经被牢牢锁住,纹丝不动了。 记得当时取这张羊皮纸地图时,剑鞘里已经空了,所以就算无法再次拔出宝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我取出地图,在茶几上摊平,忽然发现,羊皮纸似乎是有夹层的。 因为从侧面顺着阳光仔细观察,能看到羊皮纸被分成均匀的十几层,所有的层数压制在一起,才形成了目前看到的地图。 这个发现令我一阵欣喜若狂:“古代的藏宝图,几乎每一张都存在着巧妙的变化。 比如遇燃烧变化、遇水浸变化、遇酸液或者牛奶变化,甚至已经发展到红外线、紫外线下的微妙变化。 那么这张图,会不会单张揭开后,还能发现些什么东西呢?”地图表面绘制的东西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根本无从着手去猜测。 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搞清楚金手指到底从这图上发现了什么,更没觊觎它想据为己有。 金手指的蔑视态度,曾一度让我产生了“地图无用”的想法。 现在好了,真正的秘密,应该就躲在夹层里。 要想揭开地图,可用的方法有不下十几种,不过我需要再跟萧可冷商量一下,看到底怎么做才最合适。 眼前出现的突然变化,令我始料不及——我的脸前突然出现了一串一人半高的屏风,共八扇。 每一扇上,都画着仕女、风景、歌舞伎、武士像,把我团团围住。 同时,耳际响起了一阵激昂震撼的日本宫廷鼓声,就在这个客厅里咚咚咚咚地响着。 二楼的家具布置非常简单,随随便便就能一目了然,但我从没发现过有这串屏风存在过。 这里是中国人的别墅,肯定不会有日本文化如此浓郁的屏风存在。 窗外的阳光、青铜雕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凭空横移的唰唰作响的又一串屏风,接着身后、身前也有屏风出现,从四面将我团团围住。 “何方来的朋友作怪?报上名来!”我是依照中国的江湖规矩喊这一嗓子的,至少我能在自身发出这声暴喝之下,集中起被书籍、地图牵扯分散掉的精神。 鼓声越发激烈了,当我移动脚步,准备从两扇屏风中间突围出去之时,半空里突然打了一道闪电似的,一柄雪亮的武士刀带着灿烂的光芒劈面斩下来,几乎要将我从中劈为两半。 我侧身滑步避开这一刀,来不及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刀,另外三柄同样的刀带着同样凌厉的风声同时劈下来。 这是个非常美好清新的早晨,我的心情本来为了发现地图的秘密而欣喜着,却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竟然有人公然冲进别墅里向我动手。 可惜,二楼上根本没有刀剑可用,否则大可以以一对四,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成功避开了四柄刀第一轮攻击,有人用日语大喝着:“天旋斩!”头顶、脚下同时幻出四轮刀光,飞旋着斩向我的脖颈、双肩、膝盖、脚踝,屏风上的各种人物图形也像活了一样,向我挤眉弄眼地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等我躲闪,四扇屏风一起倒了,竟然有十二个全身灰衣、只露出双眼的敌人,每个人都是双手高举武士刀,虎视眈眈地向着我。 再算上先前的四个人,总共是十六名武士,把我团团围住。 仍旧是刚才的声音,换了艰涩生硬的中文:“留下……地图……你走……否则……杀无赦……”声音不是面前这些人发出的,而是来自于玻璃窗外。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我缓缓地运气于右掌,把地图紧紧攥在掌心里。 一旦发现了它的真实价值,我就不会再那么大方,可以向任何人借阅了。 我知道来的这群是日本忍者,不过日本岛的忍者门派有近三百家,装束兵器都非常接近,谁认识他们是哪一派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果真的要无情火并,我还没把这十六人放在眼里呢!只是没有武器在手,打起来不是十分过瘾而已。 屏风倒下之后,遍地升腾起了烟雾,原先房间里的一切景物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鬼影憧憧的杀手。 杀手的武士刀不断地闪耀着夺目的白光,可见锋锐之极。 他们身上的灰衣也是近乎一种灰白色,仿佛随时都可以借着雾气迅速隐身,只有冷森森的眼神是无法遮掩的,每双眼睛里都带着死气沉沉的杀气,仿佛我是被困在刀网中的无辜猎物。 距我最近的一个杀手,我们只隔着四步距离,也就是说他的刀只要迎面劈下来,很可能就会首立大功一件。 所以,当窗外的人喊出“进攻”的口令时,他成了第一个做试验的小白鼠,刀光还没完全绽放开来,我已经进步贴身,一掌砍在他的喉结上。 噗的一声,他的身子软绵绵地要倒下去,却被我抓住肩膀,顺势一拖,挡开第二名忍者的刀锋。 接着,第二名忍者也无声地倒了下去,因为我的肘锤准确无误地顶在他的心脏位置,肋骨折断倒插进心室,肯定是活不了了。 我只用了一只手,对付这群人,一只手足够了,轻而易举地又打倒了四个人,全部都是一击必杀。 “布阵——分水阴阳阵、铁镜灭魔阵。” 窗外的人并没有感到惊骇或是愤怒,仿佛杀掉四个人,跟踩死四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随着他的叫声,剩余的十二人陡然后撤,列成了两排平行站位的阵势。 从阵法名称上,我判断出了这群人的来历,并且脱口而出:“你们是甲贺忍者?喂,大家没什么过节,何必非要拼得你死我活?”甲贺派是日本历代以来最大的忍者帮派,特别是日本国内“明治维新”以后,在天皇家族的扶持下,甲贺派已经坐上了本土武林盟主的地位,其它所有忍者都要向它俯首称臣。 甲贺派具有了极高的政治身份,一直受日本皇室宠信有加,但我跟他们从来没有过节。 脚尖一挑,我已经将死掉的武士遗留下来的长刀接在手里。 有刀在手,杀他个血流成河也不为过,毕竟是他们先动手的,满地踩碎的屏风可以作证。 5受制 5受制追本溯源,日本主要忍者流派基本分为武藏、甲斐、越後、信浓、伊贺、甲贺、纪伊七大流派。 而到了德川幕府时代之后,日本各地虽有不计其数的忍术流派,最卓尔不群、弟子众多的还要数三重县西北部的伊贺、滋贺县南部的甲贺两派。 二战之后的日本,随着山口组的势力崛起,非常多的忍者后代为了谋求金钱、名声上的利益,或明或暗地投靠了这一组织,利用数百年来代代流传的“忍术”为黑社会卖命,成为山口组里面的一支得力部队。 国际刑警组织的年报里曾披露过这样的消息:二零零四年发生在美国境内的恶性谋杀案,至少有百分之四十四以上,是跟日本忍者直接或间接有关的。 所以,日本忍者越来越成为全球恐怖主义活动的一个新的爆发点,受到国际刑警的密切监视。 我学习过的剑术,以中国剑术为基础、西洋剑术为辅助,握着武士刀的时候,自然非常称手。 雾气持续上升,而面前的两队忍者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窗外那人发出新的指令。 蓦的,我的两腿之间嚓的一声轻响,一柄明晃晃的武士刀从地底下直搠上来。 我就地一滚,避开这一刀,不等那只握刀的手撤回去,已经刀锋横削,嗤——那只手被我齐腕斩断,噗地飞了起来,却没有一滴血溅出,仿佛拍摄电影时的假臂。 “天、鬼——”窗外的人骤然出声大喝,两队忍者阵形一变,分左右两翼向我包抄过来。 我等的就是这种变化,贴地翻滚,用“地躺刀”的身法加上西洋剑法里的“乱披风斩”,直卷入敌人的阵营里去。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这场搏杀当作是一堂普通的刀剑训练课,而这些气势汹汹冲上来的忍者,则是我的训练伙伴。 我只要保持冷静、冷漠的平常心,就能无坚不摧。 刀锋撞击声,一直都在叮叮当当地乱响着。 我每次挥刀出去,都能听到利刃削开皮肉斩断筋骨的“咔嚓”声,不过没有人呼痛,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重的血腥气,我的手上、脸上也越来越多地溅上了黏湿的**。 “鬼、天——”窗外的人又在呼喝“忍者十字诀”,以鼓舞激励这群手下人的勇气,可惜他的声音来得迟了些,十二个人已经全部捂着伤口伏倒在地。 我不杀他们,只是令这十二人永远失去了杀人的能力。 “该你了!”我向窗外大喝。 雾又加重了,浓雾中人影一闪,我面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青铜盔甲武士,双手横在腰间,托着那只神秘的座钟。 这是客厅里的那尊雕像,但它怎么会动?不过是甲贺忍者的障眼法而已。 我手里的武士刀已经换到了第四柄,前面三柄在激烈的格斗中全部从中折断了。 “地图……地图……给我地图……”武士向前挪动着脚步,低沉地叫着,手里的座钟钟摆依旧摇荡着,诡异无比。 我后退了几步,脚下随处都会踩到忍者们横七竖八的身体。 “噗嗤——”雕像胸口的座钟突然碎裂开来,两柄武士刀交叉撞击着迸出灿烂的火花,像一柄怪异的剪刀向我脖颈处旋斩而来。 忍术的幻像层出不穷、匪夷所思,但我的眼睛,俱备能看清老虎机图像高速旋转的能力,一瞬间已经分辨出在双刀交击背后,是十四枚飞旋着的忍者七星镖,通体漆黑,丝毫不带闪光。 只有经过剧毒淬炼的暗器,才会把钢铁锋刃的光芒遮盖起来。 双刀只是吸引目光、分散注意力的引子,七星镖才是真正的杀手。 果然,刀光射到中途,骤然冲天而起,露出后面飞旋而来的七星镖。 对方身子旋转上升的同时,我也跟了上去,并且刀锋一闪,毫不客气地掠上了这个黑衣人的脖颈。 雾在脚下,我们两个同时挥手抓住了屋顶的水晶吊灯,不过,他握刀的手来不及上扬,脖颈已经受制,紫黑色的血沿着我手里雪亮的刀刃缓缓淌下来。 “你输了,《万川集海》上说,没有失败的忍者,只有以死殉主的忍者,对不对?”我的刀已经深入他脖颈左侧一厘米深,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松削下他的头颅。 《万川集海》是一切日本忍者的修行宝典,里面的很多古怪法令训诫,被七大派忍者尊为毕生不可逾越的人生准则。 幕府时代,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忍者,得到的指令全部都是“只许胜、不许败”。 忍者自诩是大名主人们的骄傲,特别是被委以重托后,更是把完成任务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根本无法面对失败,一旦失手,马上引刀自尽,以死来报答主人的重用。 黑衣人的褐色眼珠幽深冷漠地看着我,慢慢摇头:“不……我们……没有输……”他举起武士刀推开我的刀锋,然后松手落地。 雾散尽了,他站在满地仆倒的属下中间,冷漠的像一尊雕像。 当然,青铜雕像仍旧放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没有挪动过。 忍者的幻术,足以跟大卫科波菲尔的超级魔术媲美,刚刚我看到的不过是一招高明的障眼法而已。 楼上激战了这么久,楼下竟然没听到萧可冷、关宝铃的任何动静,本身就是极不正常的事。 黑衣人换了流利的英语:“你的伙伴,已经成了我们的俘虏,做个交易怎么样?”他伸手向楼梯一指,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冷笑着走向楼梯,知道情况不妙。 甲贺派忍者能从德川幕府时代一直辉煌至今,绝不会只懂得暗杀、伏击的简单手段,否则早被翻翻滚滚的历史大潮卷走湮灭了。 这名忍者有一个最奇怪之处,便是手里竟然提着两柄标准长度的武士刀,反手插向后背刀鞘的时候,刀柄从左右肩头突兀地冒出来,显得十分怪异。 忍者的“双刀”配备,通常会选择二分之一尺寸的短刀,而且这种短刀铸造时,会刻意地打造得非常之薄,双刀插在同一鞘内,类似于中国兵器里的鸳鸯刀、子母钺之类。 远看是一柄,交手时才左右分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按照中国武术界的理解,日本人从来都不会用“双刀”,就算是手握双刀,真正交手时所用的仍旧是“单刀”的路子。 古代最有名的日本“十大忍者”,个个佩带的都是正宗的单柄武士刀。 再者,他的身材也太高大伟岸了些,跟真正意义上的擅长伏击、偷袭、隐匿的小个子忍者格格不入。 满怀疑虑转过楼梯拐角,居高临下地向客厅里一看,下面竟然或坐或站,多了三十余名灰衣人,跟被我砍倒的那些忍者的装束一模一样。 本来空荡荡的大厅,因为这些人的贸然闯入竟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萧可冷和关宝铃已经落在他们手里,被四柄雪亮的武士刀交叉架在脖颈上,乖乖地跌坐在长沙发一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关宝铃吸引了过去——刚刚睡醒的她,长发纷乱披垂着,目光迷离,双手紧紧抓着衣领,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般惹人怜惜。 毛毯仍旧盖在她的膝盖上,清晨的寒意从敞开的大门卷进来,让她全身瑟瑟颤抖着,皱着眉蜷缩成一团。 起初的描眉画眼的妆扮因为昨晚的忙碌都已经褪尽,粉润的唇半张着,失去了全部的妩媚娇艳,但另外显露出来的清纯稚嫩更令我心动无比。 萧可冷有些郁闷地埋头坐着,听见楼梯响,抬头扫了我一眼,又更深地低下头,恨意难消地在地上跺了一脚。 在睡梦中被偷袭,无论对于谁而言,都是令人恼火之极的体验。 “我们只要地图,这个交易合算吧?”黑衣人弹指笑着,眼珠连转,显出只有老江湖才俱备的狡诈本相。 我有把握在楼梯上一招打倒他,但隔着三十步的距离,却没法飞过去解救两个女孩子。 关宝铃抬头望了望我,目光里深藏的伤感和委屈表露无遗,令我突然感到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我提前离开客厅,怎么可能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在大亨叶洪升的怀抱之下,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受这种惊吓吧?从这个角度看,关宝铃脖颈下面纤细的美人骨带着动人的白玉一样的润泽光华——“朋友,考虑清楚了吗?”黑衣人得意地叫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脖子上还在流血。 我冷笑着,拍打着楼梯栏杆,如果不想两个女孩子受到伤害,屈服是唯一的办法。 我从口袋里取出揉成一团的羊皮纸地图,向他晃了晃,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这东西吗?给你好了,反正没什么用处!”他伸手来接,肩头刀柄迎着一晃,刀柄上雕刻着的黑色眼镜蛇图案邪恶之极地落入了我的视线。 一瞬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这就好办了,他能把地图带走,我当然也能重新把它拿回来。 黑衣人展开地图看了看,表情困惑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还是慢慢把它折起来放进怀里。 我下了楼梯,走向长沙发。 黑衣人挥挥手,逼住萧可冷和关宝铃的忍者向两侧退开,并且缓缓向门外撤退。 萧可冷抢先跳起来,气恼地向楼梯上的黑衣人狠狠地盯着,虽然不说什么,却非常明显地表示出“此仇不报”的决心。 我很想上前拥住柔弱的关宝铃,温情安慰她,给她一些温暖。 此时,苏伦在我心里的位置突然变得淡了,与关宝铃相比,苏伦仍旧足够坚强、足够保护自己——只有眼前的女孩子是柔弱无依的,时时刻刻要人体贴保护……“关小姐,你没被吓到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 关宝铃慢慢起身,扶着沙发靠背,另外一只手捂住额头,声音略带沙哑:“请打电话给我的司机,我好累……拜托告诉他,来这边接我……”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颓然倒在沙发里,倦怠无比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愣了愣,先拖过毛毯替她盖好,然后拿起听筒,重拨了她昨晚拨过的那个号码。 忍者们很有秩序地退了出去,最后出门的黑衣人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狂笑,嚣张之极。 楼下客厅没大被破坏,但楼上肯定已经血污满地,没法落脚了。 萧可冷冲到楼梯拐角处向上看了看,立刻开始剧烈地“呼哧呼哧”喘粗气,胸口猛烈起伏着,显然已经到了怒气勃发、无法抑制的程度。 接电话的,仍旧是昨天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子,答允立刻开车过来,并请我转告关宝铃安心休息。 在我打电话的时间里,关宝铃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睫毛上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我不安地抽了两张纸巾,递在她手心里,除此之外,实在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关心之举。 她是大亨的女人,我们之间,只可能是别墅买卖的关系。 我凝视着她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此时她睁开眼睛求我把别墅卖掉,或许我会一分钱都不要,把别墅送给她。 只要能哄她开心一笑,我什么都愿意做。” 古人有“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这区区一幢别墅算什么?萧可冷拨了报警电话,又关上大厅的门,在壁炉里生起熊熊的火,鼻子里一直都在“呼哧呼哧”喘粗气,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把满腔的郁闷稍稍发泄出来一些,免得气炸了肺。 炉火给大厅带来了温暖,我把关宝铃躺着的沙发推近壁炉,让跳跃的火焰映满了她的身子。 我不能正大光明地给她温暖,就让火焰代替我、传递我的突如其来的深情吧……柔弱的女孩子最能激发男人的英雄情节——漂亮而柔弱的女孩子带来的这种杀伤力更是加倍厉害,这场忍者突袭的变故,一下子让关宝铃真正打动了我,根本无暇顾及萧可冷诧异古怪的目光。 “风先生,请来一下,这里有些古怪……”萧可冷在洗手间里大声叫我。 我俯身看了看依旧双眼紧闭的关宝铃,依依不舍地叹息着暂时离开客厅。 在我心目中,她此刻需要有个人分分秒秒陪在身边,让她感受到被保护、被呵护的温暖。 萧可冷站在洗手台前,皱着眉,眼睛瞪得滚圆,像只已经暴怒无比的山豹。 洗手间里似乎没什么异样,我倚在门框上,不由自主地长叹三声,声声幽怨无比。 男人一旦沾惹情丝,在万分之一秒时间内,马上会变得温情脉脉频生、忧愁暗恨四起,从侠骨留香的怒马男儿变成优柔寡断的“贾宝玉”。 “风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关小姐是大亨的女人——这是整个八卦娱乐圈里尽人皆知的秘密,而且大亨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很多场合下根本毫不避讳对她的亲密关心。 没人敢对他的女人垂涎的,你是明白人,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不是?”她从镜子里看着我,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强自压抑着甲贺忍者偷袭带来的愤怒。 的确,没人敢打叶洪升的女人的主意。 在此前手术刀叙述的关于叶洪升的传奇事迹中,至少有三个人,是死在跟大亨争女人的游戏中。 其中两个是东南亚黑道上的黑帮老大,另外一个则是来自印度的权势薰天的土王。 干掉三个这种身份的大人物,足够在江湖上、国际形势上掀起轩然大波,但叶洪升没有丝毫顾忌地就做了,干净利索地下手,一夜之间几乎摧毁了三个人本身以及三个人背后的所有势力。 所以,亚洲黑道上一直对叶洪升的霹雳手段颇有微辞,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残杀无道,可以做吴三桂的追随者”——这样的话,十年来,已经传遍了江湖,为他的创业传奇里添加了一抹残忍之极的负面灰色。 “谢谢,我懂你的意思。” 忽然一阵黯然涌上心头,我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跟叶洪升争夺什么。 他是江湖上顶尖的黑道前辈,而我仍旧籍籍无名。 或许,有一天我像大哥杨天一样,成为天下瞩目的“盗墓之王”,到那时才能毫无顾忌地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子——我低声重复:“我知道了,非常非常……谢谢……”在叶洪升面前,任何江湖后辈都会甘拜下风,他那么有钱、有势、有名、有貌、有手段……富可敌国、纵横商场,跟欧美各国政要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我没办法跟叶洪升比,就连手术刀提起大亨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几分羡慕来。 在我身上,没有任何炫目的光环,只有一个“盗墓之王的弟弟”,还是仅有苏伦知道,不便向外人泄露。 萧可冷转身看着我,眼神中多了一抹异样的温柔:“其实,我只是……代苏伦姐提醒您。 江湖上的**与险恶并存,关宝铃很不正常。 凌晨四点钟,她曾起身到洗手间,就在我站着的这个地方打电话——”我骤然一惊:“真的?你确定?”关宝铃并没带随身电话,包括打给司机的电话都是借用了客厅里那一部。 萧可冷严肃地点点头,轻拍着洗手台,不无担心地继续说下去:“她用的,应该是美国出产的最新式隐形电话,我藏在暗处观察了五分钟,根本没看清电话藏在哪里。 电话那端的人……唉,真奇怪,她称呼对方为‘爸爸’,并且一再表明自己能把别墅的交易搞定,要对方放心……”我们都清楚关宝铃的出身,所有狗仔队的资料都明明白白地显示她是孤儿,没有任何家庭成员和远房亲戚。 狗仔队是无孔不入的,特别是对于这么一个即将展翅国际舞台的明星,挖掘资料所费的功夫,必定数倍于普通明星。 “她没有爸爸,千真万确,但是会不会是义父之类的亲戚……”我希望自己能为关宝铃开脱,因为我不敢接受“一切都是伪装”的这个现实。 从她半夜到访开始,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娇小妩媚、胸无城府”的,才会导致我刚刚身不由主地动情。 萧可冷满脸都是苦笑:“我也希望是……义父,所以甲贺忍者到来之前,我已经打过不少于十个电话追查这件事。 日本方面的几个超级娱乐记者都否认了‘义父’这一点,除了大亨叶洪升之外,关宝铃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一直都是在大亨的羽翼呵护之下……”事情的真相很明显,关宝铃自从进入别墅后,一直都在欺骗伪装,目标则是购买别墅这唯一的一件事。 我后悔了,因为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要把别墅当成哄她开心的“玩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我真的开了那个口,自己就该是天字号第一的大傻瓜了。 “所以,我会怀疑她说过的幻觉也是编造出来的,不过是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对吗?”萧可冷分析问题时,始终皱着眉,双眼寒光毕露,全身的肌肉都不知不觉地绷紧,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山豹,随时都能痛下杀手。 我默默地望着萧可冷,脑子里轰响着:“她在骗我?她一直都在伪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骗我……”所有的旖旎绮思都消失了,我变得像石头一样冷静,同时反问:“小萧,如果她的‘消失’也是一场骗局,那么她是如何做到的?难道……难道同样是甲贺忍者的障眼法?”萧可冷猛然仰头,短发又跳荡起来:“是!我也是这个看法,不过,七大忍者流派里,并非只有甲贺派才懂得遁术障眼法,我怀疑在关宝铃背后指挥的,会是枫割寺里的人。 因为……她这段时间,除了电影片场之外,去过的唯一的地方就是枫割寺。 她很迷信‘通灵之井’,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地指出什么‘光明大道’的圈套来,她肯定迫不急待地往里钻……”我相信,在萧可冷轻描淡写的分析结果背后,一定有海量的消息资料做基础。 离开埃及之前,苏伦在我面前无数次夸赞过萧可冷冷静练达的处事能力,曾经深受手术刀的器重,才会把日本方面的产业全部交由她来管理。 事实胜于雄辩,数据分析在这个现代化社会的各行各业里都成了重中之重,而我则是一厢情愿地准备跳出来“英雄救美”,并且还要为了大亨的女人奉献出一切,实在惭愧。 6王江南 6王江南“事情,或许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等十三哥来了,再好好计划一下。 那张地图——”我抬手打断萧可冷:“我发现了地图的秘密,它是用好多张非常纤薄的羊皮纸粘贴压制起来的,如果能把每一层都小心地揭开来,应该会有某种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观点,如果是把地图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将会有更直观的证明。 其实,从我发现地图的秘密到现在跟萧可冷谈起这段时间里,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羊皮纸是秦代古物,那个年代,人类能把动物毛片硝制成可以写字的东西,已经非常伟大了。 他们又能有什么样的工具,把毛皮分割成那么薄的状态?”那种工艺绝不可能产生于秦代——我的推断与萧可冷的结论出现了原则性的剧烈矛盾冲突。 萧可冷的短发与黑眼珠一起闪闪发亮,对我的发现非常惊讶:“可是……那地图……我已经用八倍放大镜观察过边缘和四角,并没有发现你说的状况啊?若是可以被肉眼察觉的夹层,在放大镜下应该是一目了然的,我怎么没发现?”矛盾的事,一环扣着一环,层出不尽。 如果要解答萧可冷的疑问,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群该死的甲贺忍者追回来。 我想以神枪会在日本的势力,应该会比较轻松地得到线索——再说,我知道那个黑衣人的名字,“黑色眼镜蛇”岩本泽,属于甲贺派新生代忍者里名列前茅的好手之一,隶属于札幌市的一个连锁赌博组织。 我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如果找到他的下落,肯定能拿回地图。 警察是在两小时后到达的,一名警长,四名普通巡警。 这些人处理此类暴力案件的方式非常简单,伤者抬上车、死者装入裹尸袋,又勤快地接好超压力水龙头,将二楼遗留下的血迹冲洗干净。 那个叫做川口的瘦高个子警长,甚至免费赠送我们一桶名牌消毒水,要求在发生血案的房间里喷洒一遍,消毒杀菌,以免引起细菌病毒的传播。 整个处理过程不到半小时,别墅里已经到处飘散着消毒水的涩涩味道,凌乱的家具也重新摆放好。 应付警察这一套程序,萧可冷做得得心应手,包括脸上动人的微笑也完全是程式化的。 当然,最后警察的车子离开时,她向那个面目严肃的川口警长手里塞了厚厚的一叠钞票,将对方脸上的冷漠坚冰融化成了满面春风。 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得出,她的处事能力非同寻常,极其擅于跟各种行业、各种来头的人打交道。 我开始后悔打伤九尾、金轮的事了,那种盲目的冲动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毕竟大家还是要在北海道长期居留下去,何必为了点滴小事争强斗狠、大打出手?隔着大门的玻璃,我看着萧可冷笑容可掬地送走了警车,仰着脸看着趋近正午的太阳,微微发怔了一阵,才缓缓转身走上台阶。 我们的目光对接时,她露出更动人的微笑,眼睛里闪过一刹那的灿烂光辉,亮得仿佛要将我的心灵全部照彻似的。 关宝铃一直躺在沙发里,悄无声息。 我故意远离她,也不再看她,走到洗手间里去,对着古色古香的青铜镜子反思着她叙述过的故事。 “她编这个故事来骗我,有什么深刻寒意吗?难道鼠疫看到的一切,就是关宝铃故意做出来要别人目睹做为证据的?”如果连鼠疫的偷窥都能觉察的话,关宝铃恐怕还掩盖隐藏了自己本身的武功来历。 鼠疫的轻功非常高明,他要有心躲起来偷窥,几乎是不可能被别人发现的。 那么,关宝铃在施展障眼法之前,真的觉察到了鼠疫的存在?我看着镜子里满面阴云的自己,伸手向前,摸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下意识地模仿着当时关宝铃的动作,双手滑向镜框两侧。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水泡声了,仿佛那种奇怪的声音,自从关宝铃的神奇消失后,就再没出现过。 镜子后面,铁定是冰冷的石墙,而我也似乎不可能有关宝铃那么好的运气,直接进入异度空间。 大门外传来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我听到萧可冷打开大门的声音,还有从心底里发出的动人的欢笑声:“十三哥,可想死我了——”我挠挠头皮,知道来的是“神枪会”的人,一想到萧可冷对这些人竟然如此热络,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凄惶感涌出来。 对于关宝铃的微妙感情,刚刚冒出萌芽便被突如其来地腰斩掉了,而三天来萧可冷时不时露出的对我的深情期许,常常会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如果她对别的男人也是这么亲热,那就纯粹是我“自作多情”了。 对着镜子里的人做了个苦中作乐的鬼脸,我整了整衣领,用力抹了把脸,让自己换上一副轻松闲适的表情。 跟甲贺忍者激战时的血衣早就做为呈堂证供让警察带走了,现在穿的,是萧可冷替我准备的另一件灰色的金利来毛衣,既时尚又合体。 “收敛心神,正事要紧!”我默默地告诫自己。 任何时候,我都会把搜寻大哥杨天的工作做为自己生命里的首要任务——“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句座右铭将永远激励我,把这条辛苦艰难的搜寻之路走下去。 大厅外的台阶下,萧可冷握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满脸都是开怀的笑,不时地连蹦带跳加上手舞足蹈的比划。 那个一身白色西装的男人只是微笑着听她唧唧呱呱地说话,不反驳也不赞同。 他们站在一辆黑色的丰田吉普车旁边,吉普车的门敞开着,三个身材矫健、神情彪悍的年轻人站在车门边,全部都穿着黑色西装,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恭恭敬敬地笔直侍立着。 三个人的西裤腿弯处,都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奇怪褶皱,看得出那里至少藏着两柄以上的枪械。 他们脸上的皮肤都不算太好,鼻尖、嘴角、额头、颧骨上长满了红得刺眼的青春痘,足以显示出这是三个脾气火爆、性情粗放的江湖中人。 吉普车后面,还停着一辆丰田旅行车,车门紧闭,车窗上拉着黑色的纱帘,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我踏出门口,三个年轻人的眼光同时扫过来,如同三只熊熊燃烧的火炬,带着灼人皮肤的火药味。 白西装男人仰面向我一笑,动作舒缓地拱了拱手:“这位一定就是开罗来的风先生了?孙先生经常提醒我们这群帮里的兄弟,有机会要多向风先生讨教,想不到,是我王十三先有这个荣幸——”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又带着十足的磁性,可见内家功力深厚之至。 这个普普通通的拱手见面的江湖礼节,从他手里做出来,动作舒展大方,节奏感清晰明快,就仿佛是长拳高手现场表演一般,只是简简单单的起手势便已经令全场震撼、鸦雀无声。 他的手上戴着一副薄薄的白色羊皮手套,与白色西装相配之极。 我走下台阶,还了个同样的抱拳礼节。 江湖中人见面,很少用现代人的握手礼仪。 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高手,越是对任何人保持着足够的戒心。 王江南是个五官端正、中规中矩的男人,无论说话做事,处处表现得很有分寸。 要知道“神枪会”从中国山东起家、势力慢慢向全球各国渗透,这种庞大的潜移默化的计划,非得需要网罗各行各业的精英人马才行。 “十三鹰”里的每个人都有两个以上的硕士学位,并且具有五年以上跨国经商的管理经验,他们的表面身份全部是合法的商人,至少担任着两家以上的公司董事长。 其中几个人目前已经进入了世界商业五百强的核心高管行列——这些人,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孙龙提出的“黑社会合法化”路线,一直在暗中跟全球范围内的黑手党、山口组等大型恐怖组织较劲。 对于孙龙的为人,我不想多说,至少江湖上的人对他毁誉参半,便能说明问题。 我跟王江南并肩进入客厅,关宝铃已经支撑着坐起来,正在双手拢着头发,向洗手间方向走过去。 既然有陌生人进来,她当然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这是任何人的正常反应。 王江南也在看她,男人见到漂亮女孩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就是这两个看似“正常”的反应,令王江南轻轻“啊”了一声,拉着萧可冷的那只手突然紧张发力,令萧可冷痛苦地大叫起来:“哎呀——哎呀!十三哥,你干什么?”他们的目光对视之后,关宝铃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洗手间,王江南的神情却突然间变得迷惘万分,顾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头向萧可冷问:“她……她是谁?她是谁……”一个三十岁的中年男人,冒然表现出这种巨大的失态,原因只有一点,那就是被关宝铃的美貌直接击中了。 我理解王江南的心情,方才关宝铃慵懒地扭头向门口看的时候,我的心也同样被触动了,只不过有了心理排斥的因素在里面,不像王江南表现得这么厉害。 “那是香港影星关宝铃小姐,十三哥不认识吗?”萧可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低声回答,神情也变得紧张了。 以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经典的一句话:中年男人的爱情一旦被勾起来,就像着了火的老房子,根本没办法救,直到烧得片瓦不存为止。 王江南“哦”了一声,愣怔在门口,面露痴痴的笑容。 他不可能不知道关宝铃的大名,也肯定知道关宝铃与大亨叶洪升是什么关系,或许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没想,魂魄早就随着关宝铃的脚步一起飞到洗手间里去了。 他的身高跟我相当,但体格要比我矫健壮硕得多,正处在男人最年富力强的黄金年龄。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请他去沙发上坐。 现在,我对关宝铃已经抛开了私心杂念,不知道王江南能不能有这种巨大的智慧和觉悟——看他的眼神,我能读得懂:“他已经被关宝铃吸引住了!并且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萧可冷急得拚命挠头,短头发立刻蓬乱无比。 跟随我们一起进来的三个年轻人最明白王江南的心思,其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地笑着:“十三爷,您看上那个女孩子了?这件事让我们来办,保证——”一看到漂亮女孩子,他们脸上的青春痘似乎都颗颗鼓涨起来,显出十足的青春冲动。 萧可冷的话脱口而出:“你们……住嘴!住嘴!胡说八道,想找死了是不是?”她是女孩子,不会被关宝铃的美丽魔法迷惑,也只有如此才会时时刻刻清醒记着大亨的辣手。 王江南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又愣了半天,忽然仰面向着屋顶的水晶吊灯,长叹三声:“我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神色一凛,刚才的迷茫困惑一扫而空,全部消失了。 他的果决,真的令我钦佩,若是换了我,只怕无法在一瞬间就能挥慧剑斩情丝,当机立断地抛开一切绮念。 只是萧可冷看到王江南表情恢复正常后,自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江南的话开门见山:“风先生,拿走地图的人,虽然是甲贺派忍者,但现在他们隶属于另外一家组织。 我已经安排人去查询那家组织的最终后台老板,如果查实是与渡边城有关,我会请示孙先生,采取进一步激化的大规模行动,把渡边城的爪牙一笔扫清。” 萧可冷比我更清楚黑衣人“黑色眼镜蛇”的身份,刚刚已经迅速向王江南做了介绍。 神枪会日本分会这次共派出了三十余人,除了外面旅行车里的十六个,还有十四个已经悄悄分布在寻福园四周,准备日夜潜伏,紧密联络,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变化。 抢夺地图,只是觊觎寻福园的势力的牛刀小试,很可能有后续的残酷手段。 别墅里的事暂且可以交给神枪会和王江南来安排,那三个年轻人外号叫做“火象三英”,是王江南麾下的得力干将。 在他们头头是道的安排下,根本没有我插嘴的地方。 在院子里踱了几圈后,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巍峨的宝塔之上。 为了避开关宝铃的身影,我决定趁这个空当,去拜访一次枫割寺。 如果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就在亡灵之塔下面,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偏偏没有人能参悟进入“海底神墓”的秘密?那个神秘的空间到底是真的存在呢?还是像所谓“天堂”一样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当中?昏迷的藤迦身上,带着层层谜团,如果能顺利清醒过来,我心口上的一块大石头就算搬开了。 萧可冷对我的决定连连叹气,不安地抚摸着鬓边的短发,偷偷倒吸冷气。 我不理会她的异样——做大事不拘小节,越是别人觉得不该做、不敢做的事,越得迎着刀锋闯,才可能发现真相。 “风先生,关于枫割寺、通灵之井、亡灵之塔……我想最好能等苏伦姐过来,大家一起研究些详细计划再决定如何做……毕竟、毕竟……你知道的,北海道一带一直流传着一个‘獠牙魔’的鬼怪传说……”她的眼睛又开始闪闪发亮了,我知道每次她心里对某些事犹豫不决、努力思考时就会表现出这个样子。 我笑了:“是,我知道‘獠牙魔’的故事,但中国鬼怪传说里,比‘獠牙魔’恐怖一万倍的故事比比皆是。 怪力乱神的事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别为我担心。” 那座乳白色的尖塔姿态矫健地直刺天空,于我而言,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一旦做了决定,我会立刻行动,绝无更改。 萧可冷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打电话命令安子开车过来,又送我出了大厅。 阳光晴好,但空气温度比较低,这种天气状态是北海道所独有的,更是出家人清修的最爱。 我相信枫割寺的老少僧人们一定会抓住这样的好天气,在阳光下打坐念经,辛苦静修。 不知为什么,萧可冷一直心事重重,皱着眉低头不语。 我们走到一棵白桦树下站住,沉默地等安子开车过来。 回望别墅的主楼,“九头鸟挣命”的风水格局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清楚,而凶险万状的“一箭穿心局”更是令人彻底怀疑当时的建造者到底懂不懂风水?抑或是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风水师在误人前程?“风先生,我有个不祥的预感……十三哥完了……他陷进去了……”萧可冷吞吞吐吐地开口,跟我的隐约预感不谋而合。 王江南真的陷入了一见钟情的漩涡,就像我三天之内被关宝铃打动一样,他只用了一天、只一眼就成了关宝铃的俘虏,并且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我耸耸肩膀,无奈地摇头:“小萧,外国哲人说过,唯爱与咳嗽无法忍耐。 他陷进去是他的自由,别人谁能管得了?”萧可冷抬头,眸子又在闪闪发亮,仿佛有些颤慄不安地苦笑着:“风先生,难道你感觉不到,关宝铃有点不同寻常的邪门?”她不安地轮番踢着脚下的枯草,草叶乱飞,空气里渐渐有了干草的特殊香味。 我反问:“邪门?你指什么?反正我没有感觉出来。” 同样是漂亮的女孩子,我知道任何微小的嫉妒都会破坏萧可冷的判断力,但我不想明说,以免让她面子上过不去。 萧可冷有些犹豫不决地向南眺望着,目光穿过大门口,一直望出去。 向南两公里之后,公路会出现一个不规则的三岔路口,那条向西北的分岔便通向“神头镇”方向,然后转向正北,沿盘山公路攀升后,斜向东北,到达枫割寺的山门。 等于说是公路绕了一个小小的弧圈之后,才能曲线进寺,而我们寻福园这边的别墅群已经呈合围之势把木碗舟山包裹住。 如果能把“神头镇”的地盘也拿下来,整个木碗舟山便全部处于寻福园的怀抱中了。 “她那么令男人着迷,这本身就是一种邪门。 我不能不想到‘黑巫术’里面的某些特异环节,至少有超过三十种方法,是被年轻女孩子们用来下咒迷住自己心上人的。 如果只是您表现出异常也倒罢了,十三哥一直是帮会里的正派男人的代表,从不出入红灯区或者色情架步,而且他练的武功,走的是纯厚阴柔的一面,就算见到再漂亮的女孩子,也绝对不会表现得像刚才那样失魂落魄……”萧可冷的话题打开之后,一直娓娓而谈,让我无法插嘴。 “黑巫术”的神秘之处,我也曾涉猎过,但那种蛊惑人心的下咒方法,最起码得经过某种简单的仪式,或者取得受诅人的身体毛发之类,不可能凭空下咒。 像关宝铃这样的仪态万方、美丽绝伦的国际影星,本身就是引人注目、被全球千万男人视为梦中情人的,往往一出场就能令崇拜者们大声尖叫、狂吹口哨——那么,这种女孩子里的顶尖人物,一见面就吸引我、吸引王江南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并不同意萧可冷的推论,大亨已经受够的黑巫术的折磨,岂能再弄个懂得施咒的黑巫术传人留在是身边?像大亨那种身份的男人,在跟一个女孩子亲近之前,肯定要派人做十二万分精细的调查。 他都不加怀疑,我们还有必要怀疑吗?“你太相信王江南了!其实,男人有时候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就算修炼童子功的男人,也会有瞬间萌生爱情的机会,是不是?”我缓缓摇头,否定了她的推论。 王江南算得上神枪会里的英雄人物,他能跟我喜欢同一个女孩子,眼光一致,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本来就无可厚非。 需要担心的,只是他如何能跟大亨叶洪升对抗的问题,做为“十三鹰”里的人物,他的身份与大亨相比,还是差了好几层级别。 7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 7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萧可冷突然伸手,在我眼前摊开掌心,露出一枚黑银戒指,急促而懊恼地喘息着:“风先生,我……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你看这是什么?是什么……”这的确是一枚如假包换的黑银戒指,也就是危地马拉黑巫术的标志性饰物。 身怀这种饰物的,就算不是黑巫术部族里的巫女,也得是身份极为特殊的族人,否则,根本没有得到它的机会,就算勉强偷来,也会遭受巫术的诅咒而死。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她身上发现的?真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上面嵌着的黄色琥珀石不断地反射着无比澄澈的光彩,让我觉得略微有些眼熟。 当我把戒指捏在指尖上,看到琥珀石里嵌着的微型啄木鸟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飞机上的瑞茜卡……瑞茜卡也戴着这种戒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戒指……怎么回事?难道世界上存在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黑银戒指?”这些纯手工制做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完全相同的时候,并且要寻找嵌着相同图案的琥珀石,十几年里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对。 萧可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她……是身怀‘黑巫术’的妖人……对不对?”像她这么坚强勇敢的女孩子,竟然在正午的阳光下,害怕如斯,足见“黑巫术”在她心里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无形压力。 传说中,被“黑巫术”所左右的人,生不如死、痛苦难当,并且会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诡异举动,比如生食腐肉、午夜梦游、狗血涂脸、鬼哭狼嚎……等等等等。 “她……她说过的关于……海底宫殿的话……不就是午夜梦游……”萧可冷几乎站不住了,伸手扶住旁边的白桦树干。 短发下面,她的额头上满是晶莹的冷汗,幸好现在是白天,而且有王江南的人马在此壮胆,否则这么大的庄园,真的到处都是鬼气森森。 对关宝铃说过的话,我一直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因为我也数次听到了水泡声。 如果水泡声真实存在,关宝铃经历的,当然也有可能真实存在。 我把戒指托在掌心里,看阳光在琥珀石的各个棱面上反射着晶莹剔透的闪光,觉得它很可能就是瑞茜卡戴着的那一枚:“可是,它怎么会从瑞茜卡手上到了关宝铃身上?”萧可冷极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先生,别怪我对关小姐无礼,我只是顺手碰到了她的衣袋,才找到了这个……”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萧可冷对关宝铃产生了怀疑,便进行了极为隐秘的贴身搜索,偷到了戒指。 苏伦、萧可冷这伙人的身份,介乎于正当市民与黑道人物之间,偶尔采取些非常手段,对她们而言,根本是寻常小事,毫无“犯法、侵权”的概念。 戒指沉甸甸的,那只微缩的啄木鸟形神毕肖,连最细微处的指爪都保存得完完整整,毫无缺失,真不知道“黑巫术”教派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竟然能把一只硕大的啄木鸟变化为比花生米更小的微缩景观?引擎轰鸣声响在门外,安子架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自达旅行车开到了门口,向我挥手打招呼,神采飞扬。 萧可冷愣了愣,低声嘟囔着:“咦?这小姑娘干吗?春心萌动了?”她向我瞟了一眼,满脸都是似笑非笑的鬼鬼祟祟的表情。 我故作不知,但安子才换的另一套崭新的火红色运动装已经毫不客气地填满了我的视线。 这是她第三次换装了,一次比一次热烈,仿佛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跟萧可冷小步向大门口走过去,并且把那枚戒指谨慎地用手帕包起来,放进衣袋里。 记得瑞茜卡说过要去枫割寺的,如果在那里可以碰巧遇到她,顺便询问一下关于戒指的事情。 走到安子的车边,萧可冷又忐忑不安地叮嘱:“风先生,我已经电话联络枫割寺那边的对外接待人员,您可以尽情参观,但有一点,千万在晚饭前回来,不可以留宿在寺里,知道吗?因为——”我扬扬眉毛笑着:“因为‘獠牙魔’?你相信那东西真的存在?”安子附和着笑起来,半长的黑发在肩头跳跃着,予人以“心情大好、眉飞色舞”的感觉。 萧可冷微微有些恼怒,瞪了安子一眼:“笑什么?陪风先生过去,如果有一丝差池,小心你的……”她后退了一步,双手插在裤袋里,斜着眼睛看我,似乎是在怪我“不识好歹”。 “遵命!”安子大声答应着,脸上笑意不绝,踩下油门,车子急冲向前。 车子是向南面三岔口方向疾驰而去的,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我看到萧可冷一直站在大门口,凝视着车子离开的方向。 同时,关宝铃也从别墅的大厅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向这边眺望着,一个小小的镜面里,同时映着她们两个的身影,让我心里猛然一动……我并不是一个太擅于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好色男”,特别是目前的状况下,全部心思几乎都在追查大哥杨天下落这件事上,根本顾不得领会女孩子们隐秘的情感——只有关宝铃例外。 以前在流光溢彩的电视屏幕上远远看着她,她是万人空巷的明星,与众不同、光华闪烁;现在近距离接触,虽然只有短短三天,她身体里与生俱来的柔弱无助就已经非常深刻地打动了我……“风先生——”安子扭动了一下后视镜,萧可冷与关宝铃都不见了,镜面上只反映着安子亮晶晶的眼睛。 她精心妆扮过,眼睫毛乌黑上翘,每一扑扇都像日本广告片里的青春美少女般靓丽妩媚。 她从后视镜里盯着我,眉眼弯弯地笑着:“枫割寺是北海道最有名的旅游胜地,我非常荣幸可以做您的私人导游,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我,我会尽心尽力让您有宾至如归之感。” 虽然是日本人,但她的中文说得非常流利,想必是经萧可冷天天**的结果。 我“唔”了一声,冷淡地点点头。 如果说自己可能对日本女孩子感兴趣的话,藤迦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但“感兴趣”三个字也仅限于她身上蕴藏着的巨大秘密。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暧昧想法。 安子得寸进尺地转过头来,大胆而热烈地忽闪着大眼睛:“风先生,希望我能让您觉得北海道之行愉悦浪漫——本地的温泉汤浴是整个日本最有名的,或许我们可以……”此时车子在疾驰中,她的驾驶技术很好,竟然能够不看路面,仅凭感觉把握方向。 这种露骨的表白让我起了淡淡的反感,我扭过脸,向右面的荒野望着,根本不打算跟安子深谈。 日本的温泉以“男女混浴”全球闻名,对于这种“高级享受”我暂时还没什么兴趣,而且我跟安子之间不过只有寥寥几天的断续接触,我不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产生什么真正的感情。 刚刚想正色拒绝她的纠缠,陡然间,前面三岔路口上转出一辆乳白色的丰田中巴车,速度也是快到了极点。 中巴车是从东面拐弯过来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啸与急促刹车声响成一片——安子的反应不算不灵敏,几乎是第一时间踩刹车、向左扭方向盘,但两车相互看到对方时,距离已经仅剩不足十米,再灵敏的刹车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令车子停止。 眼看一场惨烈的车祸就要发生——对面车上驾驶员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双拳自侧窗里伸出来,呼地凌空向我们的车子击出。 第一眼看到中年人的相貌,我心里迅速弹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张百森!”一个在大陆民众心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特殊人物。 安子突然“呀”的一声尖叫,双手上扬松开方向盘,接着我也发现这辆马自达旅行车正在急促后退,仿佛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同时发力,将车子向后推一样。 几秒钟时间,车子倒退了七八米的样子,对面那中巴车也尖锐地急踩刹车停了下来。 此时安子的手仍旧高举着,像是“投降”的姿势。 对面车上的张百森缓缓吸气,双拳回收于腰间,灰白的头发根根倒竖,怪异地指向天空。 这一招,并不是他赖以成名的特异功能,而是货真价实的“隔山打牛”的中国硬气功,正是凭借着凌空发出的拳劲,硬生生地逼退了安子驾驶的这辆旅行车。 中巴车的日本司机开门跳下来,惊骇地低头看着地面上两辆车留下的焦黑色刹车痕迹,万分震撼地抬头看着张百森,双掌合在胸前,不住地弯腰谟拜。 张百森的武功和异能并不仅限于此,只是一秒钟时间内能做出这么快的应急反应,而后聚气出拳,解救这场灾祸——这已经超出了一般特异功能大师的能力界限,从这件小事上推而广之,他能受到全中国民众的崇敬也就不足为奇了。 隔着茶色的挡风玻璃,我看到他那些尖刺一样的头发慢慢倒伏下来,仍旧恢复成潇洒的分头发式,目光极慢地在旅行车上扫了两眼,皱了皱眉。 他有一张标准的国字型方脸,大眼炯炯有神,精光熠熠。 高鼻梁,元宝嘴形,脸色红润,整个突发事件中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却自然而然带着凛凛正气。 安子已经完全惊呆了,等到对面的中巴车重新发动,与旅行车擦身而过之后,才用力拍打着胸口,做出“花容失色、心惊胆寒”的样子。 我长吁了一口气,也是惊魂稍定。 方才如果真的发生车祸,自己虽然可以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打开车门逃逸出去,但却没办法救安子的性命。 这次,真的要多谢张百森了。 “那是……中国的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先生啊……他要去寻福园吗?”安子扭身,满怀敬仰地看着中巴车的影子。 这条路的尽头,唯一能够通向的目标,就是寻福园,也可以说,这条路是寻福园的私家路。 对于张百森访问寻福园的来意,我很感兴趣,但现在寻福园里驻扎了王江南的神枪会人马,对方又正好趾高气扬、风头正劲,我可不想硬往里掺和。 或许,张百森到这里来,是要跟王江南接洽什么要事呢?我挥挥手,命安子开车。 地面上数道焦黑色的刹车痕迹触目惊心,其中最深的一道,已经把沥青路面划出了一道三十厘米宽、三厘米深的沟槽,一直拖拉了四五米远。 我知道,这是中巴车的车轮留下的,张百森要出拳发力,必须得沉腰坐马,力贯脚下,直接分散到四个轮胎上。 如此看来,他的“隔山打牛”功力,还没有练到至高至纯的境界了?江湖上,曾经有位大陆西南的高手将这种拳劲霸道之极的功夫,练到可以悬空发力的境界,手术刀就亲眼见过。 安子的态度已经收敛了许多,不再多话,嘟着嘴,脸色阴沉,只管开车。 从三岔口右转,前进三公里后,两边的灌木丛渐渐浓密起来,看来是每天都有人专门管理。 眼前不断地有高高的路标闪过,用英、法、中、日四国语言写着“神头镇”这个名称。 很快,路右侧的一幢黑色三层建筑映入眼帘,那幢房子面向西南,向海背山而立,全部是用黑色的岩石建造而成,通体被干枯了的日本爬山虎遮盖住,显得无比破败颓废。 房子前面,用同样漆成黑色的尖刺竹篱笆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场,地面也是用黑色石板铺砌成的。 远远看上去,神头镇的整个造型像是一只蹲伏的巨大黑色蝙蝠。 我的神经被猛然触动了,因为按照日本乃至亚洲的民居建筑习俗,很少有人故意住在黑色的房子里,这是最不吉利的居住方式。 再有,院子的地面再做成黑色,配合以向天的黑色尖刺,合起来是个“黑煞阵”的阴宅布局,可谓古怪到了极点。 按照阴阳宅典籍上的解释,活人居住在阴宅格局的房子里,必定夭寿,而且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都要受到阴宅的扼杀,男命不过四十,女命不过三十,运气坏到极点。 车子行驶到神头镇前面,我拍了拍安子的座位:“稍停一下。” 车子向前滑行了十几米,直到驶过了黑色房子正对的范围,才慢慢停在路边。 安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肩膀:“风先生,为何一定要停在这里,要知道这里很怪异,总是出现些恐怖事件……”她向神头镇的黑房子紧张地望了两眼,仿佛那房子里随时都会冲出某些恐怖的怪兽来。 我的手已经按在车门的把手上,正想下车去看看,蓦的发现那幢房子顶上还飘扬着一杆三米高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一大团腾腾跳跃的红色火焰,随着海风一阵阵噗啦啦翻卷着。 旗杆竖立的角度非常巧妙,黑色的旗帜嵌在浓黑的背景里面,正对房子时根本觉察不到。 “黑煞阵”加“水火旗”,这种格局的陈设就有些微妙了,它的用意在于“克人克己、两败俱亡”,是一个歹毒的杀人布局,巨大的杀伤力会把与它正对居住的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但是,最怪诞的一点,神头镇正对的,是荒野过后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大海里自然没有人居住,并且这边又不是什么深水港口,也不可能有大船停靠。 所以,不管当初建造神头镇的设计师有多歹毒,总是在枉费心思,无的放矢。 房子的坐落角度并非正东正西,而是有一个向西南的三十度偏角,毫无疑问,当初建造房子时,设计师花了非常多的心思,而且每一个特异之处的存在,都有其微妙之极的含义。 日本的风水学百分之百来源于中国的大陆、香港两地,几乎是照本宣科地挪用的。 可惜,我对风水学的认识还不够登峰造极,无法彻底地破解这个布局的诡异之处。 枫割寺的围墙已经遥遥在望,那座巍峨的宝塔更是以一种召唤之姿,向我发出无比的**力。 在神头镇旁只作了五分钟停留之后,安子重新发动了汽车,一路向前上了蜿蜒的盘山公路,并且告诉我:“十五分钟后,将会到达寺门前,寺里专管接待的僧人兵见负责全程陪同参观。” 不一会儿,诡异的神头镇已经被抛在身后。 上次来枫割寺,自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背包客,对手术刀在本地的势力圈毫无惊动,只是简简单单的观光旅游而已,似乎并没注意到神头镇的诡异。 我在脑子里仔细勾勒着那幢大房子的外观,三层结构,一共存在五十五个门窗,从上到下,全部漆黑一片,像是一块生着无数大小眼睛的怪石。 这样的鬼地方,能够成为前来北海道游人的必停之地,也真是够古怪的。 由此可见,世人大多数都是愚昧无知的,只顾在神头镇享受海龟美味,却不知道自己涉足的是至凶至险的境地。 我扭头向后看,在车子的后窗玻璃里,一团漆黑的神头镇渐渐变得模糊了,但它那种“黑煞阵、水火旗”的居心叵测的歹毒布局仍是深刻铭记在我心里。 “手术刀为什么要收购这里?如果收购进来不能为己用,何必花大价钱买这块累赘?除非……除非是为了保护游客,收购进来然后全部毁掉,破除了这个杀局,以保证进入枫割寺的游人平平安安。 不过,这样造福于民的‘好事’应该由日本政府来做才对,根本不是手术刀的行事作风啊?”沉默中的安子忽然有些扭捏地笑着开口:“风先生,刚才的事……请您……不要对萧小姐说好不好?”她在后视镜里盯着我,又是一声长叹:“我说的,不是……不是险些发生车祸的事……而是……”脸色一片潮红,清晰地浮现出失望之极的表情。 我简短地颔首回应着:“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什么都没交谈过,ok?”自己不喜欢日本女孩子,但却不能阻止日本女孩子喜欢自己。 安子舒了一口气,变得轻松了许多:“谢谢、谢谢您。” 车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我把车窗开了一条缝,让北海道的山风混合着海风灌进来,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视线里,亡灵之塔越来越近,那些白色的飞檐和尖顶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神秘感,一次次刺激着我的好奇的神经。 大概在盘山公路上回旋了十四次左右,前进路线指向东北,并且道路变成了一条宽阔的石板大道,尽头则是日式水墨风格的重檐歇山顶门,两侧飞檐高挑。 车子一直行驶到枫割寺门口,有个三十多岁的日本僧人微笑着走下青石台阶,向我合掌点头:“是风先生吧?小僧兵见恭候多时了。” 我并不奇怪他满口的流利中文,毕竟枫割寺是个国际知名的旅游景点,来此地观光的华人不在少数,所以寺院里肯定有精通华语的接待人员。 兵见的体格偏于清瘦,但脚下非常沉稳,一看就知道有极深的武学根基。 他的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淡淡的微笑,谦和儒雅,如果再戴上一副近视眼镜,马上会变成一个饱读诗书的学院教授之类的人物。 安子一个人留在车里,兵见带着我走进山门。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故地重游,这次进入枫割寺山门时的心情大不一样,所以一进入门后的巨大四方天井,心里立刻充塞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天井正中,有一个足有四米见方的水池,荡漾的碧波一直满溢到池边来,随着人的脚步声掀起一阵细碎的波浪。 这就是枫割寺里名声不亚于“亡灵之塔”的“通灵之井”,很多日本人沐浴斋戒,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在“通灵之井”前解读自己的心事。 兵见脚下穿的是软牛皮底的灰色僧鞋,走起路来轻巧无声,所以石板地面上,只有我的皮鞋发出的咯咯声。 向前走了十五步后,我已经立在池边竖立的石碑面前。 8枫割寺 8枫割寺“风先生对神井很感兴趣?”兵见微笑着,细长的眼睛眯起来。 我的手按在那块高有两米的石碑上,手指从斑驳的字迹表面慢慢划过。 石碑上的古老日本文字记述的是这口古井的来历和神奇之处,很多神乎其神的字句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散播到全球各地去,并且越传越神。 “‘通灵之井’产生于什么时候,详细年份已经无从查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木碗舟山一带,最先俱备神力的是这口井,然后在井边才建造了‘亡灵之塔’,最后才有了枫割寺的出现,对神井和古塔严加保护。 风先生如果感兴趣,不妨先去塔前谟拜祷告一番,然后再回到这里,水面上就会出现你要知道的答案……”兵见娓娓而谈,这些熟练的套话已经倒背如流了。 “真的可以?”我笑着反问。 事实证明,“通灵”两个字,只是一种炒作的噱头,一万个到寺里祈祷的人,可能连一个得到指点的都没有,所有的神奇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结果。 兵见皱了皱光洁的额头,咧嘴笑了:“风先生,世界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 并且,就算佛祖真的要显灵给世人,也不可能天天、人人都照顾得过来,不是吗?”他穿的灰色僧衣有些单薄,站在池边久了,嘴唇渐渐冻得苍白。 我蹲下身子,把双手伸进水池里,水冰冷,而且至清、至深,能一直清晰看到水面下四米深处的细小水草。 再向下,渐渐变成深沉的墨绿色,之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据资料记载,无论旱涝,井里的水都只平到池边便停,既不溢出也不低落。 资料上的话无从查考,但至少我到枫割寺这两次来,水势毫无变化,都是恰好与池面平齐。 “水凉,风先生小心冻伤血脉。” 兵见好心提醒,向后退了几步,仿佛顶不住井里翻滚上来的寒气。 我收回双手,抚摸着池边毛茸茸的青苔。 水面并不平静,山风的作用原因只是一方面,关键是井底似乎不停地有暗流汹涌翻滚着,在水面上形成一层又一层细小的漩涡。 在我看来,世人从水面上得到的“警示、指引”,都只是漩涡造成的无规则波纹,如何解读,全凭个人无边无际的想像力而已。 “兵见大师,这口井有多深?”我只关心物理问题,当然,旅游观光资料上介绍,“通灵之井”深不可测,应该会直通“海眼”。 就像“亡灵之塔”是古人用来“镇海眼”的工具一样,政府方面正在考虑,另外建造一座宝塔,用来镇压“通灵之井”。 日本人在“哗众取宠”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正如韩国人可以将“端午节”申报为本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一样,见诸宣传资料的话,极不可信。 兵见已经退到距离水池十步开外的地方,表情严肃地回答:“风先生,这个问题,旅游资料上已经做了最好的描述——深不可测,这是唯一的回答。” 这个天井的四面都是青灰色的游廊,有六道门户向外面通出去,幽深之极。 还不到暮色昏瞑的时刻,但不知为什么,一踏进寺门,便有了昏天黑地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无影无形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制下来,让人动弹不得。 我知道一直向前两重院落,在一个更大、更广阔的天井里,便是北海道最著名的佛教建筑物——“亡灵之塔”。 寺院里寂静到极点,仿佛除了我跟兵见两个,再没有其他僧人存在了,甚至连最该有的诵经声都没有。 我们一路向后面的院落走,路上竟然没遇到任何一个僧人。 要知道,枫割寺上下连僧侣带杂役工人,不下四百多人,怎么可能突然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过了一道灰白色的月洞门,迎面是个极为空旷的天井——其实不是天井,实在就是一个六十米见方的巨大广场。 广场中央,是粗壮巍峨的乳白色塔身,直径接近二十米,一直挺拔向上。 四周的寺院宫殿,与之相比,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渺小蚂蚁巢穴,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宝塔,必须得用力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它的尖顶,会令人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渺小卑微”的感觉。 宝塔的第一层,建造着东西南北四个门口,并没有营造过多的花纹装饰,而只是简简单单、大大方方的白石拱门,高度近三米,宽度超过一米五。 “风先生,可惜最近塔里一直都在进行冬季修缮工作,无法邀请你去塔顶看海景了,实在抱歉。” 兵见的眉头紧蹙着,但肯定不是为了“不能登顶”的遗憾,而是另有别的原因。 “塔顶观海”的确是来枫割寺游览的大项目之一,不能登顶有些遗憾是肯定的,但我对他的“冬季修缮”这个理由并不信服,因为塔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修缮一说?这个广场上铺砌着同样乳白色的石板,当我凝神看着地面时,会情不自禁地想:“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就在这下面吗?通向那个神秘所在的道路会在哪里呢?”广场如此广阔,铺砌着的石板不下数千块,谁知道究竟哪一块下面藏着玄机?宝塔内部有层层旋转的楼梯一直通向尖顶,上次来时,我已经参观过了。 如果说宝塔是“一箭穿心局”里的“箭”,那么我现在开始怀疑这支箭所针对的目标并不是寻福园,而是更为遥远的某个地方。 枫割寺的走向是正西偏南三十度角——这个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如此一来,可以解释为,“一箭穿心局”的目标,是茫茫大海里的某个地点,或许会是某座海岛……信步向宝塔走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怪不得有阴霾笼罩的感觉了,是因为枫割寺的建筑格局是外高内低的形式,以“亡灵之塔”为中心,越向这边接近,地势越低。 从我刚刚进来的月洞门走到塔下,二十米的距离,竟然下降了有两米不止。 如此一来,站在塔边的人无异于处在一个巨大的锅底里,心情的沉郁可想而知。 塔身上的石缝里生满了深碧色的苔藓,虽然有寺僧的日日清洁,仍旧能看到石块表面有被水渍浸润后留下的无规则图案。 “风先生,塔和井都看过了,不知道你对寺里其他的景点还有没有兴致?”兵见脸上虽然一直都在保持着微笑,但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正在起变化,渐渐失去了耐性。 我直视着他:“兵见大师,我想请教一件事,寺里的老少师父们都去了哪里?不会今天集体放假离开了吧?”按照他的辈分,绝对担不起“大师”的称呼,这只是我对他的客气称呼罢了。 兵见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没有啊?大家都在各自房间里参禅清修,没时间到处乱跑……”我向宝塔的正北面一指,冷笑着:“‘洗髓堂’那边青烟缭绕,肯定是有重大的法事在进行。 怎么?寺里不欢迎外人参观?需要故意隐瞒?”“洗髓堂”是枫割寺主持神壁大师独居之处,向来谢绝游客参观,但同时那边也只是做为神壁大师的居所,绝不会有那么浓重的烟雾飘散出来。 自从转过月洞门开始,我就注意到那些青烟不断地随风飘散着,奇怪的是,只见青烟,不闻钟鼓木鱼声,那会是一场怎样奇怪的法事呢?兵见张口结舌,根本无法回答。 从此处去“洗髓堂”至少要绕过四道回旋的长廊,路程延展长达一公里不少,我不是多事的人,如果不是记挂着藤迦的事,才懒得发问。 我们之间出现了尴尬的冷场,兵见咳嗽了几声,含混地说:“风先生,那是敝寺内部的隐私,与外人无关。 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我只能开门见山:“兵见大师,我知道有个叫做藤迦的女孩子,已经被送入枫割寺来接受高僧们的救治。 她是我的朋友,变成植物人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 所以,如果这场法事跟藤迦小姐有关的话,请转告神壁大师,我希望能见她一面,并且可能给予神壁大师一些有用的资料……”想起藤迦的神秘身份,我才会联想到枫割寺的古怪法事。 其实,我能给人家什么帮助,除了详细描述金字塔古墓里的诡异事件,还能提供什么?那个该死的“还魂沙”也根本没发生任何作用,我们都是被龙、耶兰给骗了。 兵见的脸色连变了数变,半张着嘴瞪着我。 我知道,那场法事就是为藤迦而设的,我说中了兵见的心事。 “那是寺里的事,我职位低下,什么都不了解,抱歉。” 兵见婉言谢绝。 的确,以他的身份地位,只比普通杂役高上一点点,连参于法事的资格都没有。 我大步向正北的月洞门走,已经下定了“硬闯”的决心。 兵见一愣,霍的一跃,双手平伸,挡在我面前,脸色一沉:“风先生,寺规森严,请不要乱闯。” 这时候,随着太阳西坠,所有的阳光都被寺院的西墙挡住了,视线竟然开始渐渐模糊。 我相信,枫割寺里的黄昏会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大家如同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井底——骤然间,我记起关宝铃描述过的幻觉,她一直都有“坐井观天”的感觉,会不会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忍不住突然仰面望向天空,果然觉得,昏黄的天空显得格外缥缈遥远,完完全全是“坐井观天”的意境。 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充斥了我的全身,禁不住用力打了个寒噤,身子连抖了四五次。 如果关宝铃在幻觉中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会不会她所说的都是真实经历?她根本没有骗谁,而是千真万确地有了一次异时空的奇怪遭遇?隔着衣服,我再次摸了摸那枚黑银戒指,同时想到自己到枫割寺来的另一重使命,便是找到瑞茜卡问个明白。 “风先生,请不要乱闯,否则,小僧职责所在,难免要得罪了。” 兵见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腕骨、肘骨、肩骨都在喀喀作响,那自然是活动筋骨的前兆。 从他的走路姿势里,我早就看得出他至少身怀空手道、柔道两方面极为不凡的造诣——“我只想见藤迦小姐,能否通融一下?”我隐忍不发,毕竟是在日本人的寺院里,不是好胜逞强的时候。 再说,我只是想面见神壁大师,如果是为了藤迦好,他肯定会接见我。 兵见身体里的关节喀喀声响得更激烈,并且右脚慢慢后撤一步,变成了最适合发力冲拳的弓箭步,无声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向北面“洗髓堂”方向望去,青烟越来越浓重,似乎有几千支香烛同时点燃,但偏偏空气里却听不到任何诵经声、敲打木鱼声,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任何一种法事,除了焚香烧纸之外,肯定得有诵经敲打,这都是必不可少的固定程序。 “那好,咱们就彼此得罪一回——”我没有任何准备姿势,前脚一抬,已经插入兵见的两腿之间,随即肩膀斜撞他前胸。 兵见身子一扭,避开我这一撞,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正一反,发力便扭,正是柔道里的狠辣手法。 他虽是寺院僧人,出手却毫无“仁慈”概念,这一扭之下,目的便是要令我的右肩脱臼,失去战斗力。 他的应变手法早在我计算之内,所以当他的手触到我的肩膀开始发力之时,陡然大叫一声,向后仰跌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石板上,顿时鲜血横流。 我掸了掸衣袖,冷笑着:“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阁下的出手比市井小混混还毒辣,难道这就是枫割寺的修养水平?”他出手越狠,被我“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弹出去的力道便越重。 乳白色的石板地,立刻被涂上了鲜红的一行,斑斑驳驳,如同春天里烂漫的樱花。 兵见顽强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双臂一分,变成空手道的“手刀”,仍旧挡在我面前。 鲜血染红了他的僧袍,一直不停地向下淌。 “非常抱歉,我只是要求见神壁大师,何必苦苦阻挡?”我向前逼近,对他的伤势爱莫能助。 他一味地阻挡我去“洗髓堂”,无异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而且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国人上来便下狠手,就该稍稍给他些惩戒,否则他就越发无法无天了。 兵见咬着牙,脸上忽然露出绝望的苦笑:“风先生,放你过去,就是我的失职。 神壁大师说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可以踏入‘洗髓堂’半步。 这是我的职责,就算放你过去,也只能是踏着我的尸体过去……”他后脑勺灰色的伤口血流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这种淌法,若没有紧急救治,再与人动手过招,只怕很快就得血尽人亡。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正打算放弃前进的想法,跟兵见无冤无仇,何必损伤了他的性命?兵见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连退数步,一边斜着眼睛看我一边接电话,语气非常恭敬:“是,我是兵见。 什么?主持要见这位风先生?好好,我马上请风先生进去,马上、马上!”他合上电话之后,神色转忧为喜:“风先生,神壁大师请你进去,实在抱歉,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我也有些愕然,歉意地取出手帕递给他。 那个黑银戒指,此刻便握在我手心里,沉甸甸的,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兵见用手帕暂时捂住伤口,带着我快步穿越重重叠叠的回廊,一直向北。 我能感觉到,地势正在步步拔高,整个寺院里,宝塔的中心是地势的最低点。 此时,很想取出电话与萧可冷交流几句,寻福园方面,以她为当家主事人,想必对枫割寺里的复杂布局有很多独到的想法,但这念头只是一转,还没来得及实施,兵见已经向前苦笑着一指:“风先生,前面那个月洞门进去,就是神壁大师的‘洗髓堂’。 我的等级低微,不得召唤,不敢进去。” 我满含歉意地向他点点头,大步向前,穿过那道被巨型的樱花树遮掩去大半的月洞门,面前出现的竟然是另外一个奇怪之极的场景——至少有三百余名灰衣僧人盘膝坐在院子里,双手合十,面向正北,嘴唇不停地翕动默念。 映入我眼帘的,只是一颗颗黯淡无光的光头,占据了这个布置精致的院落的大半。 僧人后面,横七竖八地坐着三十几个衣衫服饰各异的工人,虽然他们的双手也合十在胸前,脸上的神色却是非常木然,根本没有参禅打坐的模样。 院子里的人合起来大概在三百五十名左右,加上门廊下端正坐着的二十名满脸皱纹的老僧,整整有三百七十人鸦雀无声地坐着,他们的坐姿是在向着正北面灰白色的禅房围绕着。 禅房正面是一扇普通的纸质推拉门,但那门上绘着一幅巨型的樱花图,灿烂娇艳之极,大团大团火红色的樱花此起彼伏地闪亮着,像是在门前燃起了一堆永不安静、永不熄灭的篝火。 整幅画的背景,是绵延起伏的木碗舟山与枫割寺“亡灵之塔”,画得极为神似。 我毫不停顿地一直走向禅房门口,满院的人毫无反应,仿佛我在他们眼里,只是纤尘不起的透明人。 到达门口之后,我略一停顿,不知要不要贸然敲门造访。 忽然,门唰啦一声被拉开了,有个身材矮小的白发、白须僧人直盯着我,冷眼看了半分钟,才慢慢开口:“是风先生?那个在埃及沙漠里救了藤迦公主的年轻人?”他的眉毛还没有白透,每吐出一个字,眉毛都杀气重重地轩动一次。 当他仰着脸看着我时,像一尊铁铸的雕像一样稳稳挺峙着。 我看过印在旅游资料上的照片,他就是枫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师。 我点点头,他向后退了一步,也点点头,示意我进去。 向前迈了几步,我才弄明白,不是他个子太矮,而是门里的地势要比院子里矮上三级台阶,其实他的身高与我相差无几。 进门后是一个宽大的客厅,足有十米见方,一只水晶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客厅中央,上面覆盖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白纱。 我大步向前,走到棺材侧面,低头看时,藤迦安详地躺在棺材里,身上仍然套着那些古怪的黄金套子,曾经被假谷野拿走的金盔与金鞋也全部放在她的身边。 她还没醒,不过看起来状况也并没有恶化,跟此前在开罗城时一模一样。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胸口也一起一伏的,真的像是睡熟了一般,仿佛只要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她就能坐起来说话、吃饭、工作……我颓然长叹一声:“神壁大师,如果是为了唤醒藤迦小姐的话,送她去医院,会比盲目地在这里烧香磕头更有效,对不对?”日本的医学技术在全球范围内仅仅落后于美国,跟欧洲列强持平,他们的“脑激活”技术,据说已经越来越成熟稳定,完全可以为藤迦实施这样的手术,即使前者只是处在概念性实验阶段。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客厅四角,各自端坐着一名至少在八十岁以上的老僧,光头上已经长出了半米长的白发,眼神浑浊,昏昏欲睡。 我的话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仿佛当我是透明人或者根本就是当他们自己是透明人。 神壁大师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的想法,我们早就试过了。 关于藤迦公主的复苏,我们比地球上任何人都着急。 如果你能给我以帮助,一大笔赏金是免不了的,还要加上天皇赏赐的一面无敌金牌,拥有在全日本通行无阻的绝对绿灯权力……”他站在棺材的另一面看着藤迦,眼神中流露着重重的恼火与失望。 9高僧 9高僧藤迦身上绕着的黄金套筒仍旧是上下分离的两截,紧紧箍住身体,小臂和小腿上各有一副加长的护腕、护膝,浑身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她的眼睛始终都是紧闭的,头发被胡乱剪短了些,凌乱地铺散在金属枕头上。 棺材顶部有个方型液晶屏幕,不断地显示着棺材内部的温度、湿度和空气含氧量。 此时此刻,她是活着的,只是处于“植物人”状态,身体的各种代谢功能与活人没什么不同。 我没有唤醒藤迦的特异功能,当然,对于日本天皇的赏赐,我也丝毫不感兴趣。 左侧屋角的老僧忽然打了个哈欠,简短地吐出“不是”这句日文,随即又蜷缩在僧袍里,似乎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神壁大师重重地皱眉:“怎么?四师叔,不是他?不是风先生?”没有人应声,四名老僧都像是无声无息地睡着了,根本不理睬神壁大师的话。 神壁大师脸上的失望之色更加明显,双手按在棺材盖子上,缓缓叹了口气。 在藤迦身上,已经看不到苏伦撒下的“还魂沙”,想必是在数次搬动她身体的过程中,沙粒早被清除干净了。 想不通龙为什么要对一袋沙子那么小心,还要谨慎地托付给耶兰,难道仅仅是出于神秘教派的宗教信仰而已吗?如果日本的现代医学都没办法把藤迦唤醒,就只能等待奇迹发生了。 神壁大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带我向侧面的小客厅走过去,看来我这个藤迦的“救命恩人”在枫割寺里还是能受到特殊对待的。 小客厅里是典型的洋化布置,没有榻榻米和床桌,取而代之的是西式沙发和茶几,并且墙上挂的不再是传统的日本浮世绘风格的工笔画,而是梵高的“向日葵”,另一幅则是著名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落座之后,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献上两杯咖啡,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们脚下穿的本来就是软底的布鞋,再加上地面铺着厚厚的米色地毯,越发寂静无声。 神壁大师脸上渐渐有了微笑:“风先生,据渡边长官说,在埃及时,是您不顾个人危险进入古井里,救藤迦公主出来。 敝寺上下,对风先生都是深感大恩,不敢言谢,如果风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稍等一会儿,寺里还有一点礼物送给您,敬请笑纳。” 即使处于微笑之中,他眉眼中的杀气仍旧非常之重,并且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地就带出虎虎风声,显然在外家硬功上的造诣已经强到了极点。 看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拳锋、指尖全都是极厚的老茧,并且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连到肘、臂、肩产生一系列的动作,足见他的身体协调程度已经练到无懈可击。 我点点头,还以微笑:“神壁大师太客气了,可惜不能让藤迦小姐彻底苏醒过来。 她在昏睡之前有过非常复杂诡异的经历,如果能从她的思想里得到一些资料,将是人类文明的重大收获。” 至今我都没想明白,藤迦是如何能够在地下隧道里,凭空穿越一百多米的沙土层、穿越金字塔坚固的外壁、然后到达巨大金锭下一百多米深的古井里的——当然,土裂汗大神说过,那是吸取藤迦体内能量的必经程序,但为何她的体内能产生莫名其妙的力量,抵销掉了土星人身体里的能量?按照土星人的理解,藤迦根本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地球人,就像他指出我的身体结构与正统的地球人不尽相同一样。 地球上绝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个体,就像哲学家说的——“秋天里没有两枚完全相同的落叶”。 “风先生,据东京最高级的医学专家诊断,藤迦公主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完全正常,包括脑细胞和脑组织的活跃程度。 最令专家感到困惑的是,科学仪器得到的结论显示,藤迦公主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甚至是清醒着的正常人。 在这种状态下,她随时能够站起来说话、走路、做事,因为目前她的脑组织的活跃程度可以证明,她是清醒地活着的……”神壁大师皱着眉费了很大力气才解释明白这段话,基本意思是:藤迦身体一切正常,不是植物人。 我苦笑起来:“是吗?难道说是由于个人原因,她自己不愿意苏醒过来?”这可就奇怪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供人瞻仰,何况是个青春韶华的妙龄美女?我仰在沙发里,闭目苦思,陡然叫起来:“大师,会不会是那些金色盔甲在作怪?”地球上是不会出现那么奇怪的装饰品的,只能是土星人的产物,如果把那些东西弄下来,或许会出现新的变化。 神壁大师没开口,先发出几声干涩的苦笑:“可惜……”蓦的,隔壁大客厅里的四个老僧一起发出了尖啸声,声如大海怒涛,转瞬间翻翻滚滚地裂石穿云一般,把我的耳膜几乎都给震穿了。 我迅速丢下杯子,双手猛的捂住耳朵,但仍然感到胸膛里气血沸腾,不能自已。 这四个老僧看起来其貌不扬,外表甚至可以说是猥琐肮脏,但这种连绵不绝的呼啸声,其威势绝不亚于少林寺正宗的“佛门狮子吼”神功。 神壁大师骤然变色,腾的跳起来,一步跨到门口,将茶几带翻,杯子连同咖啡都淋漓地泼洒丢弃了一地。 “师叔,是那个人到了吗?”他一边发问,身体的十几个关节部位一边发出爆豆一般噼噼啪啪的怪响,灰色的僧袍也突然鼓胀了数倍,像一面吃饱了风的巨帆。 此时,门外的三百余名僧人也齐声怒啸,虽然声音不如四名老僧那么高亢有力,可这么多人的啸声混杂在山风、海风里,一起震荡飞扬着,声势的确惊人。 足足有十几分钟时间,我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嗡”巨大回响,根本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 这种架势,仿佛外面来的是枫割寺的大敌,前来踢馆寻仇一般。 进入枪炮舰船的火器时代之后,旧日的拳脚刀剑江湖已经隐退不见,但仇恨、杀戮、报复、挑衅这种种件件江湖人之间特有的勾当,却一代一代传续,永远不会消失。 有位江湖前辈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仇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越来越高亢的笑声响起来,仿佛就在禅房门外,这个人的内功更是高不可测,一出声便把所有僧人的呼啸声压制住了,并且那人的笑声一停,便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开口说话:“枫割寺的朋友,请我来是参悟禅机的,何必先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叫嚣示威?惹恼了我,先把你们的狗头一个一个揪下来喂狗……哈哈哈哈……”笑声一次比一次高亢,纸门、间壁被笑声所震,发出阵阵簌簌的颤抖。 神壁大师进了大客厅,我紧随其后。 四名老僧已经站起来,牵着手站在棺材旁边,弓着身子,浑身都在激烈地颤抖着。 他们已经来不及发出啸声,只是在极力运功抵抗来人的大笑。 这种内功拼斗最是损耗人的精、气、神,失败的一方往往气竭而亡,但江湖人最看重的是“气节”,而不是“生命”,把“面子”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神壁大师大踏步上前,双掌呼的一声推出,按在一名老僧的后背上。 顿时,四名老僧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也慢慢站直,仿佛肩头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 “主持……主持……主持……”那是兵见惶急的呼叫声,一边叫着一边急速奔过来,最后砰的一声撞在纸门上,将那幅樱花图撞破了个大洞,身子直跌进来,噗通一声扑倒在当地。 兵见待人接物的语言能力虽然高明,江湖实战经验却极为欠缺,像他这么慌慌张张地急速奔跑,正好会给闯寺的人指明方向,只怕接下来数秒钟之内,对方就能一路找到这里。 “什么事?”神壁大师缓慢但威严地喝问。 “水……水……神之潮汐又出现了,这次超过了两尺,已经没上第一层的台阶……”兵见的僧衣背后仍然血迹斑斑,头上扎着我送他的那块白色手帕,样子非常可笑。 并且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毫无逻辑性。 我听到了“神之潮汐”这个日语词汇,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口袋里的手机却不知好歹地响了起来。 “很好……你下去吧!”神壁大师头顶已经冒起了蒸腾的热气。 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四名高僧头上的雪白长发忽然全部飘落,无声地覆盖在棺材之上,只剩下**裸的光头。 刚才内力比拼之中,他们耗尽了全部精力,却只能换个勉强招架的结局,并且身体大受损耗,对体表的毛发禁锢能力全部失去,才会头发全落。 我后退到小客厅里,取出手机一看,却是萧可冷的号码,禁不住心里一阵恼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个节骨眼上!”立即随手关闭手机电源,不敢出声打扰外面的战局。 大笑声再次响起时,方向应该是在宝塔挺立的那个天井里。 兵见已经爬起来,面如土色,手脚乱颤,已经无所适从。 神壁大师一声断喝:“滚出去吧!没用的东西!”随着他的喝声,一股强劲的旋风蓦的从他身边刮起,带动兵见的身子,向外翻滚出去,啪嗒一声跌在院子中间,连第二次起身的能力都没有了。 “拼死……也不能……丢了枫割寺的……名声……”一名老僧陡然仰面喷出一口黑紫色的鲜血,接着仰天高歌,声音单调而凄厉,比之方才的啸声更能给人的听觉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日本的古歌,本身就粗犷单调,老僧在声嘶力竭之下吼叫,更是没有丝毫音节调式可言,如同深山雪原上的野狼嗥叫一般。 我这时才看见四名老僧的灰色僧袍前胸上都绣着一团图案,分别是龙、象、虎、狮四种猛兽,方才吐血高歌的老僧胸前绣的正是一条矢矫盘旋的火龙,一口血溅下来,火龙湿淋淋的,越发从灰衣背景里汹涌狰狞地凸显出来。 和着老僧的音节,其余三人加上神壁大师同时张口高歌,形成了一段船工号子般节奏昂扬的唱调,一直飘飞出去。 四个人仍然结成圆圈,神壁大师在外围助力,五个人慢慢向门口移动,看样子是要冲出去迎敌。 我不想纠缠到这些无谓的江湖纷争里去,迅速走到藤迦的棺材边,俯身细看。 在埃及沙漠时,我对趾高气扬的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排斥感。 毕竟那时候她代表的是日本的官方力量,有渡边俊雄的政治背景掺杂其中,很明显地跟我不是一条道上的盟友。 现在,经过了土裂汗金字塔那边一系列的诡谲变化,她变成了一个病人,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膈膜似乎已经变得极淡,甚至不复存在了。 昏睡中的藤迦,神色平和,两侧眉骨上各生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圆痣,左红右黑,都藏在平滑的眉毛深处。 凭心而论,她的五官相貌无比精美,皮肤细腻润白,已经远远超过了目前日本娱乐界炙手可热的几大女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落得植物人的下场,不能不让我想到“自古红颜多薄命”的中国名句。 如果苏伦在场的话,看到我的惋惜表情,肯定又要“飞醋”满天了。 头发剪过之后,令藤迦的表情看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悒郁感,我宁愿看到长发飘飞的她——她这么精致完美的女孩子是只适合长发的,就像关宝铃一样……我不禁纳闷自己的神思飞驰:“寺里的僧人已经跟外敌搏杀得难分难解,我却在这里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唉,自从到了北海道,脑子里整天都乱糟糟的,是不是该停下手边的事情,好好清静清静了……”此时,我的双手都按在棺材侧面,忽然觉得藤迦的眼皮似乎在轻微地颤动着,仿佛正在从睡梦中醒来。 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不过,藤迦并没有神奇地醒来,刚刚只是我的幻觉。 盯视了一分钟后,我的眼睛开始酸痛难当,却不见藤迦有任何异样,只能失望地扭回头,看着挡在门口的五个人。 大客厅里是如此空旷,他们五个人全部挤在门口之后,四壁皆空,只有屋子正中孤零零停放着的这具棺材。 仰面向上看,梁木檩椽井然有序,是典型的日式全木结构房屋,唯一令我感到扎眼的,是梁柱交汇处,嵌着一面金色的镜子,直径约二十厘米,明晃晃地正对棺材中央。 日本国旗为白底红日,像这样的太阳标志随处可见,不过金色的太阳却是比较罕见——呼的一声,门外骤然刮起了大风,随着一声长笑,挤在门口的五个人噔噔噔地一起后退三步,身子急速摇晃着,全力跟那阵大风抗衡。 客厅窗棂上糊着的白色桑皮纸一阵瑟瑟乱颤,嗤啦嗤啦声连连响起,已经被这阵大风吹裂。 “噗、噗、噗”连续三声,象、虎、狮三名老僧也同时吐出鲜血。 神壁大师虽然没像他们一样吐血,但身子猛地下蹲发力之时,脚下铺砌的灰色方砖立刻“喀嚓喀嚓”碎裂了两块,他的双足立刻下陷十几厘米,直没到脚踝。 门外的人笑声依旧洪亮,仿佛击退这几个人的合力阻挡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信手一击,已经稳操胜券。 我相信做为神壁大师的师叔,这四名老僧的武功已经非常惊人,但联合五个人的力量却仍然节节败退,门外那人的武功当真是世所罕见。 这种紧急关头,我来不及多想,双掌一挥,砰的拍在神壁大师后背上。 潜意识里,我跟藤迦已经成了息息相关的盟友,因为只有她才能读懂《碧落黄泉经》上的文字,才能给我更多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既然枫割寺里的僧人全力维护藤迦,他们自然也该是我的盟友才对。 江湖高手过招时,最怕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在门外那人的计算中,枫割寺里的众僧实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不可能再有新的高手出现,所以毫无防备。 而我明了对方实力强大到无可限量的境界,一出手便尽了全力,推动神壁大师做绝地反击。 喀啦一声巨响,客厅的纸门、前墙全部飞了出去,并且给两方翻滚的内力潜流激荡扯烂,变成七长八短的废柴,远远地抛在南墙之外。 “咦?是谁?是你——”除去了墙壁的遮挡,我跟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是一愣。 那个人,就是曾经挽回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车祸的中国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此时左臂抱着一个只有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单凭一只右拳,已经打败了枫割寺的五位高僧联手。 他穿着一套灰色的唐装,胸口、袖口、衣襟、裤脚全部绣满了金龙戏水的图案,显得磅礴大气,脚下则是中国最传统的黑色圆口布鞋,完全是中国旧时江湖大侠的打扮。 我慢慢吸气复原,双臂已经隐隐约约感到阵阵发麻,因为刚才出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张百森的澎湃内力如同一杆丈二银枪一样,穿透了前面五位高僧的身体,一直刺到我的掌心里来。 “小朋友,又是你?”张百森挑着眉毛微笑起来,收回右拳,连续吐出三口浊气,才又慢慢接下去,连赞三声:“好功夫!好功夫!好功夫!”我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烧,如果早知道来的是中国的江湖前辈,我就不敢拿自己的微末武功出来丢人现眼了,而且是帮日本人对抗自己人。 “放我下来吧——”那个男孩子在张百森的臂弯里挣扎了一下,仰面打了个哈欠,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张百森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答应着:“是,大师。” 然后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男孩子穿的也是一身灰色的唐装,头发极短,仿佛是新剃过的光头刚刚开始生出新发一样。 他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指着门内的四名老僧,口齿清晰地问:“你们几个,谁是鉴真大师的嫡传派系弟子?”他的年龄的确只有七岁多一点,身高仅仅够到张百森的腰带,但说话时的气势却是威严冷峻之极,仿佛身份极为尊贵的人驾临贱地,能开口跟这群人说话,已经是五位高僧的荣幸。 张百森的外貌衣着并没有特别惊人之处,但他站在那里,只凭呼吸和眼神,便能震慑全场。 院子里虽然聚集着三百余人,其中不乏长年修炼的武僧,但被张百森山岳挺峙的气势一下子压迫住,竟然全都噤口无言,更不敢轻易尝试偷袭攻击。 男孩子的脸色异常红润,眉漆黑,眼珠黑白分明,转动灵活,仿佛会说话一般,每次转动,都在向外传达着繁复的信息。 他的眉心极为怪异地堆叠着几十层皱纹,一直向额头的两边和头顶扩散过去,显得与他的年龄非常不协调。 并且这些皱纹都刀刻斧凿一般深刻,令人只看上一眼,就会终生无法忘记。 “说,谁是?”他不耐烦地换了根手指向前指着。 我对佛门、藏密、东密、道教中的典故几乎全部耳熟能详,惊骇地发现,他的手指前后变换时,竟然用的是藏密中的两种至为崇高的手势。 前一种,中指伸直、拇指扣搭在食指上、无名指小指一起蜷缩于掌心里——这是西藏密宗的“大嗔戒指”,寓意为“醍醐灌顶、指点迷津、渡人渡己、天地恒昌”。 后一种,尾指伸直,食指、中指、无名指蜷缩,并且将大拇指深藏其中,那是密宗的“须弥芥子指”,寓意为“包容世间一切痴呆愚昧、唤醒世人大彻大悟的智慧”。 这两种指法,只有藏密高僧甚至活佛才懂得其中的玄机,绝不应该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手上使出来。 10转生活佛 10转生活佛 “这个孩子……是谁?不会是新一代的活佛转生吧?”我瞪着他的脸苦笑。 男孩子微有察觉,蹙着眉,抬起左手,轻轻弹了弹尾指的指甲,发出“嚓”的一声,看都不看我一眼,简短地说了一句:“不关你事,靠边站。” 刹那间,我的喉结处如同被针尖刺中似的,疼得全身都为之一颤,满身充沛的内力都随着这一痛,顿时消失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张百森挥挥手:“小兄弟,大师已经发话,退开些吧!” 连他这样的江湖前辈都对这男孩子毕恭毕敬,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缓缓退开。 张百森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似乎刚刚从水里淌过,裤脚一直湿到小腿部分,此时还在向下淋漓滴水。 男孩子的话问到第三遍——分别是一句华语、一句英语、一句日语,神壁大师才喘息方定,冷峻地反问:“你是谁? 我的耳朵里清晰听到“鉴真大师”这几个字,突然惊觉:“鉴真大师?莫非是……莫非是……” 张百森一直都在盯着我的脸,此刻慢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脑子里骤然像开了锅一样,百思翻滚:“全球佛门之中,自古至今,只有一位‘鉴真大师’,那就是唐朝时六次东渡,最后成功登陆日本的那位伟大僧人。那么,这个师出藏密的男孩子提到鉴真大师,到达蕴涵着什么样的深意?” 掀去了前墙的客厅,已经变得跟院子里同样温度,并且临近黄昏,山风越发变得凛冽刺骨,一刻不停地刮来刮去,我的手脚都快要被冻麻了。 神壁大师的领悟能力看来并不高明,向前连跨了两步,昂着头,桀骜不驯地提高了声音大喝:“哪里来的野孩子——” 男孩子的手指倏忽又是一变,已经化为“拇指、小指相扣,食指、中指、无名指紧并前冲”的“雷眼婆娑指”,我只来得及叫了半句:“当心当心——” 幽暗的客厅里骤然闪现出一道灿烂的电光,仿佛是巨型的变电箱突然短路跳火一样,咝的一声,电光已经击打在神壁大师的前胸,将他的身子猛烈地冲撞起来,凌空倒飞了十几米,喀啦一声,把客厅的后墙木板也全部撞毁,本人更是扎扎实实地仰面朝天摔在当地,狼狈到了极点。 “雷眼婆娑指”是藏密指法里最刚猛的攻击手段,但必须要经过长期的运气修炼才能达到威力如此强大的地步。眼前这个只有七岁的男孩子,是如何修炼成功的呢? “哼!你倒见识不凡啊小朋友!比这几个没记性的光头家伙强多了……” 连他都称呼我为“小朋友”,我苦笑连声,简直不知道对方是何等来历了。 藏密之中,奉行“活佛转生”的至深道理,前一代活佛升天时,肉体消弥,但精神却在离开肉体的瞬间,漂移转嫁到某个人或者某个已经孕育成型的胚胎身上,称之为“转生”。凭借着老活佛留下的“转生暗号”,他的拥戴者们会慢慢找到新的活佛,采用确认灵童的“金瓶掣签”制度,验明正身后,得以传承接任老活佛的衣钵。 经过“转生”的活佛,往往从一出世起,就具有无穷无尽的超能力,更能自发地领悟老活佛毕生修炼而来的智慧,这也是几百万藏民甘心情愿地居住于边荒酷寒之地供养信奉活佛的原因。在藏民的意识里,活佛就是他们生存的唯一信念,活佛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天堂。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盯着他的脸,希望能看出他身上有“活佛转生”的标记。 其实,所有的报章资料都大张旗鼓地介绍过,新一代转生的“活佛灵童”已经明确无误地诞生于中国拉萨,经拥戴者们验明正身之后,张灯结彩地迎接回大昭寺去了。 面前这个男孩子,非但年龄不对,相貌衣着更是与新一代“活佛灵童”差之千里,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呢?竟然小小年纪,就精通这么高深的藏密指法。 男孩子大步进了客厅,径直走到藤迦躺着的棺材前。 他必须得踮起脚尖才能看得到棺材里的情况,这个动作非常吃力。张百森跟着进来,轻轻把他抱在怀里,两个人同时向棺材里望着。 龙、象、虎、狮四名老僧已经心力交瘁,相互扶持着盘膝坐下,嘴里、鼻子里不住地喷出白色的雾气。 “有意思……有意思……”男孩子低声叹息,抬起左手抚摸着额头上的层层皱纹,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 门外的僧人们重新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境地,只有挣扎着爬起来的兵见满头满脸都是血,狼狈地走到墙边坐下,脸上仍旧带着无言的恐惧。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便要到日落黄昏了。 我记起了萧可冷的来电,只是这个时刻,实在没办法抽时间去回电话。神秘的藏密教派的男孩子和气势如虹的张百森的出现,令整场法事都起了巨大的变化,几乎成了枫割寺的灭顶之灾。 “你好吗?”男孩子对着棺材里的藤迦喃喃低语着,双手分扣在自己左右太阳穴上,双眼圆睁,隔着透明厚实的玻璃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藤迦的脸。 如果他真的是老活佛的转世灵童,必定身怀起死回生的异能,藤迦的复活也就真的有希望了。在藏民的古老传说中,活佛具备“托须弥如芥子、挥沧海成桑田”的无边法力,是整个世界的统治主宰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曾去过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看到成千上万衣着千差万别的藏民们,从几百公里外的破毡房里赶来朝拜,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一步一拜到山门前……活佛是藏民的灵魂,从古至今,永远不会改变。 哗的一声,那张玻璃盖子被凭空拉开,液晶屏上的数据急速变化着。 没有人出声,所有枫割寺一方的人,都明白张百森的厉害,不敢再跳出来自取其辱。 “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男孩子一直喃喃重复着,每一句都在变换着不同种族的语言,起初还是比较常见的中文、日语、韩语、俄语、英语、法语、泰语……到了后来,越变越是古怪,甚至有十几种语言像鸟叫、像水流声、像怪兽哀嚎。 大概有五分钟时间,他一直凝视着藤迦的脸,反复用这句话询问,可惜,藤迦一直在昏睡中,毫无知觉。 男孩子清秀的脸上现出了极大的困惑,双手离开太阳穴,同时按在自己前额上。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显得过分细长,嘴唇又过分红润,当他运气发功时,脸部肌肤焕发出一种神奇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鼻尖、颧骨等部位渐渐地莹白如玉—— 张百森只是沉默地抱着他,这个在中国大陆江湖中地位高不可攀的人物,在男孩子面前,始终都是态度恭敬,丝毫不敢逾矩。能以一只右拳击败枫割寺数位高手,他的武功即便不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也至少要排名在十大高手之内,的确让人衷心佩服。特别是他一举一动中表现出的浩然正气,是我平生所见的江湖人物中首屈一指的。 “她明明是醒着的……明明可以转瞬间醒来……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突破这一层窗纸呢?”男孩子的忧郁目光转向我,突然间眸子里似乎有火花一闪,如同暗夜里突然出现、一举划破天际的流星。 “给我……你的手。”他缓缓向我伸手,肌肤圆润细腻,五指细长柔软。 我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跨上一步,伸出手,覆盖在他掌心里。 “看着我的眼睛……”我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眼神接触,心里蓦的产生了“顶礼谟拜”的冲动感。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平和仁慈的光辉,这种只有在得道高僧眼睛里才能看到的心如止水的圣洁之光,如今却是在一个七岁孩子眼里出现的。 这一刹那,我脑子里浮起了所有关于大哥杨天的记忆,甚至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那些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约在人的记忆力成熟之前的阶段—— 我苦笑起来:“没有记忆力之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东西在我脑子里不可能存在的……” 一股浅淡的热流传入我的掌心,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我伏在大哥的背上,行进在一条崎岖之极的山路上,直到停在一堵断崖边。 天空中的风很温和,两边岩石缝里的青草刚刚返青发芽,空气里到处都是嫩草的清香(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小,应该是咿呀学语的年龄)…… 大哥把我抱在怀里,取出一个奶瓶摇晃着,把**靠近我的嘴唇(天哪!我那时还是吃奶的孩子吗?)。 我转动着眼珠向断崖下看着,下面是数不尽的巍峨宫殿,楼宇重重,绵延不绝。 大哥开口说话了,带着浓重的倦怠:“你知道吗?这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宫殿,藏着史前文明里最不可思议的秘密。你这么小,我总对你说这些,你会不会烦?”他看着我时的眼神温柔而慈祥,但我却不理睬他,除了拚命喝奶,眼神一直都在追逐着一群黑底红花的蝴蝶。 当然,我还不知道那些飞动着的彩色东西叫做蝴蝶,只是觉得它们飞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更觉得肚子好饿,需要很多东西来填满它。 大哥脸上长满了胡须,鼻子下、嘴唇下、两腮、颌下,到处都是,有几厘米长,可见很长时间没有剪过了。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托起我,放在三块石头垒成的“窝”里面。石头的方位布置很巧妙,恰到好处地把我的肩膀和腰腿夹住,无法动弹。 “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天黑之前,我就能返回。给你带什么好呢?是士兵们的青铜剑还是宫女们的象牙梳,或者是吴越国进贡的血珊瑚?夜郎国送来的夜明珠?高丽、琉球两国的佛舍利……” 太阳明晃晃的,晒得我仰面打了个喷嚏,奶瓶也滚落到一边去了,但大哥一边叙述一边陷入了沉思,根本没注意到我。他的身材那么高大,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把全部的阳光都遮住了,让我觉得天地之间,只有他是唯一主宰。 我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当阳光不再晃眼,微凉的山风呼啸而来,天色渐渐昏黄,然后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次第出现。我无助地躺着,等待大哥的再次出现。那个时候的我,其实什么都不懂,没有任何思想意识,处于完全的懵懂状态…… 手心里的暖流消失了,男孩子眯起眼睛,审度着我的脸,良久才发出一声带着无限神往的惊叹:“你的脑细胞竟然……竟然穷极分化到如此高深的地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掌心,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有了极度受挫的尴尬。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找到思想深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记忆——“大……大师,告诉我,大哥去了哪里?” 既然张百森都称他为“大师”,这个称呼总是不会错的。 男孩子笑了笑,双手在额头那些堆叠的皱纹上狠狠一抹,黯然回答:“很多问题,答案都在你心里。如果可以调动涌泉之下五行之水,上升至天灵盖、大小脑,自然可以找到解释一切的答案。你找的东西,往往就握在自己的掌心,人的生命存在于世间,造物主已经将所有未来的轨迹写在每一个个体的掌纹里,解读它们——你可以自己试着解读它们,我相信你一定能……” 我看过无数次自己的掌纹,十字交叉、三路交叉极多,一般算命师会把这个现象解释为“一生操劳烦忧,永无止息”——这样的话听多了根本不得要领,徒增烦恼。 “我只想知道,刚才的记忆里,大哥要去哪里?是不是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我苦笑着,如果不能知道全部答案,至少解开一条疑问也好。 男孩子仰面叹息着:“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他要去的,就是那里……” 这八个字是古人一篇辞赋里的名句,任何人只要听到它们,便知道代指何处,我当然也不例外。 得到有关大哥的记忆之后,我脑子里极深地镌刻上了他的慈祥的笑容。特别是想到一个江湖大侠一路背着吃奶的孩子在荒山野岭中行进时,一股“相依为命”的沧桑落拓感油然而生。以他毕生的财力,可以轻松地雇佣奴仆、找几个保姆来照顾我,自己尽情地纵横江湖,但他却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一刻不离。 “那么,他会回来吗?他现在在何处?”我继续追问。 男孩子连叹三声,才怅然回答:“我不知道,你的脑细胞罗列方式超乎寻常,根本无法探测。或许以后等待机缘,有人会帮你解读它们吧。不过,做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相信自己心中的灵镜终有一日会自动打开,才能遨游时空,真正获得自由……” 他的话玄虚奥妙之极,竟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完全领会。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转世灵童”也好,是另外一位特异功能大师也罢,只是觉得能跟这样的江湖异人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也会受益非浅。 “我觉得,似乎有必要在这里留宿一晚,你说呢?”他回头,看着张百森。 张百森微微躬身,恭敬地答应:“是,我会让寺里安排。” 他刚刚力战众僧,双方剑拔弩张,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迫使枫割寺留客。 被击倒飞出的神壁大师呻吟着坐起来,伸手扶着一棵粗大的树干,艰难地起身。他跌出去的地方,其实是另外一间光线幽暗的厅室,尺寸大小跟这间相同,并且两间屋子使用了同一面墙做为隔断。 巨树共有两棵,直径两米有余,相隔三米距离并排栽着,树皮黝黑皲裂,显然有相当长的年岁。神壁大师扶着的是西面那棵,应该是某个种类的楸树,另一棵则是普通的日本槐树。这间屋子建造得也极为古怪,从屋顶上开了两个洞任巨树昂扬生长出去——或者是先有了两棵巨树,后来才依照树干的粗细程度,建造了这间树屋。 张百森向神壁大师挥了挥手:“主持,我们希望今晚留宿贵寺,不知道欢不欢迎?” 日本男人天生具有凶悍霸气,虽然被打得狼狈倒地,这股戾气仍旧不改,即使神壁大师身为名寺主持也不例外:“恕不留客,阁下请自便,至于风先生,是敝寺的无上贵宾,不要说是留宿,就算长住几月几年,都没有问题。” 我刚才曾经帮他发力助拳,看来这份情他是欠定我了。 耳中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仿佛有汹涌之极的泉水正从细微的石缝里喷涌上来。我看看脚下,又用力抠抠耳朵,确定不是“幻听”现象。这可奇怪了,因为这次听到的不是寻福园那种水泡声,而是真实清晰的水流声。 张百森的脸色也变了,从他低头的动作上,我判断出他也听到了那种声音。 门外打坐的僧人们陡然全体起立,发出一声悲壮之极的佛号。这种奇怪的动作与声音,只有在面临极大的灾难时才可能出现,但我看不出目前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可以伤害到这么多人。 “我,是你们发出脑电波请来参悟转生人奥妙的,远来是客,客不压主,对不对?龟鉴大师?” 男孩子提高了声音,向两棵巨树的方向叫着。 失去了玻璃盖子的屏蔽后,藤迦身上的黄金套子开始散发着冷冽的金色寒光。她的身上并没有罩着另外的衣服,**出来的肌肤部分,白到极点,体表的毛细血管也清晰可见。 我犹豫了一下,弯腰拾起棺材盖子,轻轻扣好,并且挥动衣袖擦掉了棺盖上的几丝浮尘。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死者为大”,她虽然没死,但这植物人的身份,也跟“提早死了”没有分别。所以,我不肯冒犯她,无论她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男孩子的话越来越玄妙,竟然向神壁大师提到什么“脑电波的邀请”,令我心里困惑不解。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没有人开灯,并且我刚才观察过,这间客厅里也根本没有灯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响起来,骤然将外面的哀号声压了下去。 我能听到有两个僧人在窃窃私语:“什么,是真师要出世了吗?快听、快听……” 四面的声音全部静谧下来,汩汩的水声越来越响,仔细辨别,应该来自宝塔方向。刚刚兵见曾经提到“神之潮汐又出现了”的话,难道这水声是来自宝塔下的? 我的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攥了起来,世人都知道“亡灵之塔”下埋藏着“海底神墓”的入口,若是海底下的神墓,肯定会与水有关。那么这突然出现的水声,是不是代表塔下有直通海底的秘道? 日本本来就是亚洲大陆架延伸后孤立于大海中的海岛国家,地基结构一切都是以海底礁石为基础,根本没有牢固可言。甚至很多地理科学家都放言在未来一千年内,日本将分崩离析于碧蓝的大海中,扶桑之国将不复存在。 既然是栖身于礁石上,当然会随时随地有海水泛滥上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此刻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便是飞奔到“亡灵之塔”下面去,看看到底有什么样的奇怪水势? 那么,沉重的咳嗽声来自何处?是出于神壁大师之口吗?刚刚男孩子提到“龟鉴大师”四个字,应该代指的是枫割寺里两大高僧之一的龟鉴川大师——谈到这个名字,另外一个“布门履大师”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世人提起枫割寺两大高僧,向来都会满怀崇敬之情不约而同地提起他们两位,这也是日本的两位“国宝”级人物。 男孩子大笑起来,笑声毫无稚嫩感,满含老气横秋的悒郁:“我来了,两位还是吝惜赐见,太说不过去了吧?” 11大师会大师 11大师会大师 一柄折扇伸出来,在神壁大师头顶上“笃笃笃”地连敲三下,扇子以及握着扇子的手、手臂上的衣服都是跟树皮相同的黝黑颜色,如果不是有响声,真的看不出刚才发生的动作。 “神壁,你根本不适合做主持,唉,枫割寺传到这一代,没落已成定局。”说话的人声音苍老之至,但内力浑厚,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神壁大师退了一步,摸着被打的头顶发愣。 “你,天龙僧——”那人又发话了。 衣服上绣着金龙的老僧挣扎着站起来,无言地合掌向着巨树。 “龙是中国人的象征,特别是中国藏密里的高手对龙、象双形里的功夫已经研究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你们以自己的短处抗击别人长处,怎么可能取胜?唉,过了今天的劫难,你的使命完成,劫难消尽,可以涅槃归隐了……” 我仔细向黑黝黝的树身望去,等到视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渐渐看到,原来那两棵巨树上各有一个凹洞。说话的人站在楸树身上一个不到两米高的树洞里,侧身向东,双手握着折扇,浑身环绕着一股冷气森森的雾气。 张百森忽然插嘴:“龟鉴大师,一得到您发散出来的脑电波,闲云大师便火速指引我前来,您却只让些愚蠢的下级僧人出难题阻拦,这是什么道理?” 树洞里的人与男孩子同时长叹,悠悠不绝。 男孩子笑着:“他要找的参禅悟道的同伴,不是咱们,而是——”他的手慢慢向我一指,脸上带着通达一切的笑容。 门里门外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时“啊”了一声,包括我自己,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什么?是我?” 我对“脑电波相邀”的事一无所知,来枫割寺完全是为了探望藤迦,顺便寻找瑞茜卡。 “对,是你……”树洞里的龟鉴川双掌一拍,噗的一声闷响,侧面墙上插着的一支松油火把立刻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发出一阵带着松木清香的烟雾。 借着火光,我看到了他的被满头长发胡乱覆盖着的脸。实在想不到,那么苍老的人,却长着一张粉嫩如婴孩的脸。除了一双冷峻深沉的眼睛之外,他的额、颧骨、鼻子、嘴唇都像三四岁的胖孩子般柔嫩无比,并且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灰尘。 “就是你……”他也抬起胳膊,向我缓缓指了指,黑色的衣袖上簌簌地落下来许多灰尘。接着,他向后仰头,把散乱的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去,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看了又看。 “哈哈、哈哈哈……”张百森忽然大笑起来,转过脸仔细地看着我。不只是他,大概所有在场的人,目光都指向了我。 我只能尴尬地保持微笑,希望这只是一场微妙之极的误会。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在场的东密、藏密的高僧都不能参透让藤迦解脱的方法,我更是望尘莫及、无所适从。 喀啦一声,龟鉴川存身的那棵大树一阵颤动,他伸手扶着树干,想要脱身走出来。 “慢……慢……”另外一棵树身上不到一米高的树洞里那个人骤然开口,气息柔弱,好像身患重病的样子,声音非常低。 龟鉴川停住跨出一半的脚,恭恭敬敬聆听着。 “你这一出去,所有的修行就消失为零了,知道吗?”那个人端端正正地盘膝坐着,垂着头,乱发披拂,浑身都落满了灰尘。 “老师,我知道。”龟鉴川的脚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不觉得可惜吗?或许再有一年、一个月或者再有一天,就能参悟塔下的秘密了。你的耐性只差这么多?”那个人既然被龟鉴川尊称为“老师”,当然就是枫割寺里最神秘的高僧布门履大师无疑。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毫无动作,连嘴唇都不见动静,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几种奇门法术之一——“腹语”。 身居树洞里的修行方式,古天竺早就有过记载,这种修炼状态,最容易让人接收到来自五行之中“木”的灵气。上古植物要比人类的存在历史久远得多,所以潜心修炼的人,只有借助植物的灵气,才能接通广袤无垠的“地气”,到达“天人合一”的境界。 “老师,我实在等不到了,三个月里,神之潮汐频频溢出,或许等不到悟出进入‘海底神墓’的路径,神之潮汐便泛滥到足以淹没枫割寺、淹没北海道的地步。我们没有可拯救万世的方舟,茫茫大海,如何自处?” 他们自从现身之后的对话,说的全部都是中文,可见中国文化对日本佛教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这些话我听不太懂,但是“神之潮汐淹没北海道”这样的怪事,似乎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论调。 男孩子,也就是张百森嘴里的“闲云大师”,微笑着听着两名高僧的对话,忽然抬起双掌,慢吞吞地伸向藤迦躺着的棺材。 一股和暖之极的热风从他掌心里迸发出来,把客厅里所有人的衣襟都吹得向外飘飞着。特别是抱着他的张百森,非但衣襟乱飞,腿脚已经发力坐成长桥大马,看得出是在极力支撑着来自闲云大师的巨大压力。 “咔……嚓、咔嚓”连续两声,张百森脚下的青砖碎裂了两块,与方才五僧合力抵御张百森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无暇观察张百森涨红的脸,因为此刻棺材内的藤迦忽然飘了起来,身子上悬,顶在玻璃盖子上。 “暴哪瑸庵咿牛摩哞……”闲云大师嘴里开始出声诵经,双掌发出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 藤迦的睫毛一直都在剧烈颤动,仿佛下一秒钟就能呼的一下睁开眼睛,而且她的呼吸节奏明显加快了一倍有余,颈下的血管急速扩张,几乎要从雪白的皮肤上迸裂开来。 闲云大师的动作维持了接近一分钟,额头上的皱纹越陷越深,表情紧张过度以至于都变得奇怪扭曲了——一分钟后,他颓然地放开手,气喘吁吁地抬手擦汗,藤迦的身体也噗的一声重新跌落在棺材底部。谁都看得出来,他试图用无上法力催动藤迦醒来,结果徒劳无功。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吧。世间万事万物,都要靠‘有缘’两字,千万不可强求。”坐在树洞里的布门履大师说完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晃了晃,树身上的一面树皮雕刻成的门扇缓缓闭起来,大树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到树洞的存在。 火光一闪,龟鉴川已经跃出树洞,与闲云大师面对面站着。他的身材也不是十分高大,清瘦羸弱,给人以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之感。 “这些……‘烦恼丝’……留之何用?”他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唰的一声,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全部脱落在地,亮出他那张婴孩般稚嫩的脸,跟闲云大师的七岁男童的外貌相得益彰。 得道高僧能够“返老还童、鹤发童颜”——这已经是佛家传滥了的轶闻,至少今天在枫割寺这同一个地方就看到了两位。 刚刚被龟鉴川训诫过的天龙僧一直都在旁边默立着,此刻转身,慢慢走出客厅。门外的僧人自动让开一条通道,直到他走到院子中央,向着正南的宝塔方向,缓缓盘膝坐下。 象、狮、虎三名老僧脸上出现了黯然悲哀的感叹表情,悟道之后的“涅槃”是佛门弟子抛弃肉身、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必经通道。在高僧的思维境界里,涅槃是个“生而死、死而生”的转化过程,是最快乐的事,但对于普通人而言,生离死别却是最痛苦不过的经历。 “他走了。”龟鉴川微笑着,不过一个婴孩面容的人用这种心如死灰的声音说话,让我的胃里极度不舒服。 “对,他走了,慧根泯灭之后,相伴而生的是更高深的智慧之树,我们呢?总要为转生人做点什么吧?”闲云大师回应着,目光流转,不停地在我和藤迦之间来回看着,同时双手十指不停地掐来捏去,似乎在计算着某种东西。 在刚才不停变化的格局中,水流声其实一直都在响着,只是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树洞里两位高僧身上,暂且把诡谲的水流声忘掉而已。 就在闲云大师的声音落地后,水流声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变成激流湍瀑一样的哗哗、呼呼声。外面的僧人们又开始大声诵念佛号经文,跟水流声抗衡着。 神壁大师“啊”了一声,面如死灰地跨到龟鉴川面前:“大师,诡异的‘无名之火’又要出现了,请大师出手,救救枫割寺里的后辈弟子吧……”此时,外面的僧人已经四散躲避到墙边、廊下、花木后面,似乎有什么危险的变故就要发生。 龟鉴川昂着头,仔细听了几秒钟,坦然但又无奈地回答:“既然称为‘无名之火’,何须管它?平心静气、精神恒定,随它来去好了——” 张百森虽然没有东张西望,但他的眼珠子一直都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做为中国首席特异功能大师,他曾无数次表演过头部不动的情况下,眼睛能看到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任何东西。现在,他不必回头,肯定也能把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我以为“无名之火”不过是佛门的一句用典,以前用来指心头怒火或者是“没有原因的邪火”,从来不觉得它会成为实质性的东西。看到神壁大师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但此时水流声已经上升到一个**顶点,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焦糊的味道。 僧人们“呀”的齐声尖叫起来,因为就在水声达到鼎沸程度时,院子中央盘坐的天龙僧头顶陡然冒起了一股火焰。我没看错,那是确确实实的火焰,像是刚刚打开的煤油炉子。 他是背对我们的,所以看不到起火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背影看,并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动作。 惊骇万分的张百森呼的转身向外,看着头部已经被火焰包围的天龙僧。 闲云大师的右手猛的抬了起来,五指并拢成“鹤嘴”的形状,向前急速伸出。我相信他有隔空灭火的异能,可惜这火焰来得如此奇怪,若是一下子就把它熄灭掉,岂不失去了一个大好的研究机会。 “慢——”龟鉴川身子一晃,抢过来,一把攥住了闲云大师的五指。他的手掌粗粝巨大,如同鹰爪,倏的把闲云大师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们两个,都是武功到了无敌巅峰状态的绝世高手,虽然是无意中的手掌碰撞,肯定也会有意无意地带着“较量比试”的意思。 “啪啪、啪啪啪啪”,张百森脚下的青砖碎成粉末,双脚在一瞬间下陷了二十厘米有余,可见闲云大师的身子给予了他极大的压迫力。当他把压力转向脚下地面时,如同两只重力打夯机在拚命夯砸着坚硬的地面。 龟鉴川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臂和上身的僧衣“嗤啦”一声,碎裂成数百块破布,缓缓飘落,浑身只剩下一条灰白色的长裤和脚下的布鞋。交手虽然只有一招,却有石破天惊的威势。 “我们……可以……看看……情况……再……决定……”断断续续从嘴里迸出了五个词之后,龟鉴川张大嘴咝的一声,长吸了一口气,放开手掌,发出很响的“咕噜咕噜”吞气声。 闲云大师点点头,“呼——”的吐了口长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阴晴不定。 火焰已经裹住了天龙僧的肩膀,灰色的僧衣尽情燃烧着,空气里有皮肉灼伤的焦糊味。 没有人出声告警,也没人去寻找水源灭火,只是默默注视着,连诵经声都停止了。 黄昏过后,荒山的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而燃烧着的天龙僧像是篝火晚会的主角,被众人围着、看着。他是人,不是松木干柴,所以这种情况看起来诡异而邪恶,更像是一场邪教徒的祭祀大会。 “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二十七个牺牲品了,神水、怒火……不知道上天要将枫割寺置于何地?大师、大师、大师,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得了枫割寺的诅咒吗?”神壁大师变得悲愤无比。 当火焰把天龙僧整个包起来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皮肉受炙烤时发出的“滋滋”声,但听不到天龙僧的惨叫。或许五分钟后,他将彻底化为灰烬残骸,但这股奇怪的火焰是从何而来的呢? “也许我们……可以……去‘亡灵之塔’下……参悟?”龟鉴川后退一步,又咝的吸了一大口气,干瘪的肚子慢慢膨胀起来。 我早就想去宝塔那边了,他的话正合我意。 闲云大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好,马上。”这三个字出口,张百森身子一弓,嗖的向院子里射出去。他根本没有绕道曲径的意思,脚尖在门前台阶上一点,已经孤鹤穿云般冉冉升起,空中滑步,踩到了院子的南墙。再次耸身之后,便连影子都看不到了。这种飞腾跳跃的方法,到达塔下绝不会超过三秒钟时间。 我苦笑了一声,自己的武功、轻功虽然不错,跟张百森比起来却连他的三成都未必能赶得上。 “年轻人,我们……走吧……” 龟鉴川向我伸出手,和善地笑了笑。他的上身一直都**着,怪异无比。 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对这位一直说中文的日本高僧,还算有些好感。两只手掌接触时,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刹那间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的身子连颤了数次,脑子也受了寒冷的刺激,猛然清醒了不少。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甩开手,但龟鉴川掌心里蕴涵着的巨大黏结力,却把我的手掌牢牢吸住。 “藤迦公主,对我们很重要,救活她——如果你能的话……”他的后半句话明显带着不信任,我感觉他的握手动作,就像闲云大师探索我的脑组织的动作一样,都是要取得我身体里的某些特殊记忆。 他如此失望,当然是因为在我体内没找到救藤迦的办法而已。 我承认,面对藤迦的植物人状态,除了送去医院深度医疗,根本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如果由于这一点受鄙视的话,那也没办法。 “我知道,如果有办法,哪怕是亿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尽力。”很明显,我又被面前的日本僧人的某些表象给欺骗了,即便是说中文的日本人,也不一定都是中国人的朋友。 火焰渐渐减弱了,天龙僧已经向前扑倒,身体焚烧成焦黑的一团。 以前在金字塔里时,见到过人体被奇怪的射线“风化”的诡异事件,对眼前天龙僧的“自焚”也就有点见怪不怪了。从围观僧人的漠视里,能够看得出这种诡异事件,似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大家都变得奇特的麻木了。 “你似乎是有办法的……请注意,是‘似乎’……但需要外界赋予你的力量……年轻人……做日本人的朋友……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听龟鉴川如此说,我恼怒地重重甩手,挣脱了他手心里的吸力,借势旋转三圈,向后急速退开。 其实自己内心里最恨别人的“好心施舍”,特别是来自邻邦日本人小恩小惠的“施舍”。要知道,日本之所以能在战后迅速恢复元气、高速发展,跟二战结束时中国免除了他们高额的“战争赔款”是绝对分不开的。 现在,逐渐富裕的日本人,每每在中国人面前暴露出“高高在上、大腹便便”的富人丑态,让我由衷地感到恶心。 “好处?龟鉴川先生,还是多想想二战结束时,中国给予日本的巨大好处吧!你的好处,留给有缘人好了,我不需要!”单从他刚才的话来看,根本不配“大师”这样的称号。 龟鉴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笑着:“不不不,年轻人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天皇许诺说,谁能救得了藤迦公主,就是她未来的丈夫。如果能娶她这样的优秀女孩子做妻子,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哼”了一声,拂袖退出客厅,大声回答他:“我是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向后三代都不会娶日本女孩子为妻,请阁下省省心吧!”随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宝塔方向快速走回去。 如果单纯为了节省时间,我也可以翻墙越桓而去,但一来没有张百森那样的精妙身手,二来,怕是给这些无知的日本僧人耻笑“中国人就是逃跑的功夫厉害”。身后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是惊魂稍定、血迹满脸的兵见跟了上来。 拐过第一个墙角,兵见加快脚步敢上来,并且开口叫我:“风先生,宝塔那边有些古怪,你最好别靠近。唉,你是萧小姐介绍来的游客,她反复嘱咐过,要我保证你的安全的——”他的脚好像也受了伤,一瘸一拐,疼得龇牙咧嘴。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突然一热:“刚刚粗暴地拒接萧可冷的电话,唉,人家那么关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回报她才好?” 我是最不喜欢欠别人情的,那会令自己寝食难安。 我一边把手伸进口袋去开机,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什么是‘神之潮汐’?什么又是‘无名之火’?枫割寺里的古怪东西怎么会越来越多?” 电话“嘀”的一声开机了,我的手指略转了转,捻出三张百元面额的美金,抽出来递给兵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地球上的很多地方,美金就是百试不爽的特别通行证。 一阵风吹过来,纸币发出悦耳的“嚓嚓”声,这是全世界穷人最喜欢听的音乐,相信兵见也绝不会例外,因为他的眼睛正在渐渐发亮,驼着的背也渐渐挺直了。 虽然几小时前我们刚刚交过手,他也被我打倒在地、头破血流——但看在美金的面子上,现在就算让他跟我插草为香、歃血为盟都没有任何问题。日本人的“拜金主义”,比地球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来得更现实、更强烈。 第三部 1神之潮汐到3救世主 第三部 1神之潮汐到3救世主|| 1神之潮汐到3救世主 (注解:各位看书的网友,因为出版修改章节的缘故,章节有些错动,所以把第三部的一到3章同时发上来,请大家多指教。) “风先生,这几个月来,枫割寺里发生了很多怪事。宝塔旁边的地面上不定时地会有活水涌上来,水势最大的时候会一直涨满宝塔所在的天井,更诡异的是,每次涨水,寺里总会有僧人莫名其妙地起火自焚,烧化成灰……” 兵见接过美金之后,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肚子里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一直跟在我身边,迅速在回旋的长廊里前进着。 从这个地方能看到宝塔四层以上的状况,乳白色的塔身即使是在昏黄的夜色里,仍然清晰可辨。 “是吗?刚刚天龙僧的自焚,也是这种情况?”我皱着眉取出电话,向萧可冷回拨过去。 “是是、肯定是这样!这种莫名其妙的火焰,让寺里的同门恐慌得无地自容,最怕有一天烧到自己身上。辈分高些的师叔们曾经翻阅藏经室里的典籍,得到一些古怪的启示,原来这种天火杀人的事件,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了,据说是‘日神之怒’在地底发生动荡之后,无名邪火无处发泄,便只能通过‘水之脉’喷涌上来,谁碰上算谁倒霉——” 这样的解释,纯粹是误人子弟的胡言乱语。自古水火不能相容,火焰又怎么可能通过水脉来传播? 萧可冷的电话通了,她在那端发出用力拍打胸口的动静:“老天!你终于肯打电话回来了!几时回来?见到张百森前辈了吗?他来过寻福园,会晤过王江南和关宝铃——” 一提到关宝铃,她的声音里便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酸溜溜的味道。 在她的连番问号轰炸下,我根本不得要领,苦笑着反问:“张百森来枫割寺到底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 说话的空当,又拐过一道弯,淙淙的水流声简直就是响在耳边一样,清晰无比。 萧可冷顿了顿:“什么?是敌是友?唉,他是大亨的朋友,大亨跟手术刀先生又是挚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我们至少不会有冲突的,不过他抱着的那个孩子却很古怪,老气横秋地问了好几个关于别墅布局的问题。你见到他们了?还有,千万不能在寺里留宿,千万千万……” 不能在此留宿的理由,肯定就是、也只能是——她怀疑枫割寺里会出现“獠牙魔”这种只有鬼怪神话里才有的怪物。 “哎呀——”身后的兵见失口叫起来,身子一晃,咚的一声撞在长廊侧面的石柱子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夜色里,他正痛苦地用力捂住胸口,拚命揉搓着。 萧可冷急促地问:“怎么了风先生?有什么不对吗?”深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让我着实感到心里暖融融一片。 不知道兵见在搞什么鬼,以他自身的武功,撞这么一下,根本没什么关系的。我没理他,继续大步向前,这里的事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我只能简短地告诉萧可冷:“我不会留宿寺里,不管多晚都回别墅去。只是,‘亡灵之塔’下面涌出了很多地下水,并且有名老僧被突如其来的天火焚烧,还有龟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也现身了……” 萧可冷“哦哦“地答应着,这么多事一股脑儿说出来,她肯定也有些头晕脑胀。 “风先生,等我一下,你有没有听到召唤声?你听……有召唤声……” 兵见又叫起来,连蹦带跳地追上我,拖住了我的胳膊,惊恐地向宝塔的尖顶指着。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跟起初那个镇定冷静、大方得体的接待僧人已经完全不同,我真怀疑是接二连三的受伤,把他的脑神经给磕碰坏了。 “什么召唤声?”我想挣脱他,但他的手死死揪住了我的衣袖。 “来自‘亡灵之塔’的召唤——是地下的神在召唤……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向前指着,因为那塔顶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每一层塔楼上整整齐齐的飞檐斗拱。 我什么都没听到,除了一直就存在的水流声。 “是死神的召唤,听……听……死神在唱歌……死亡的挽歌……”他越发语无伦次,眼睛吃力地瞪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咯乱响,喉结更是在滑稽地上下颤抖着,可见心里的恐怖已经堆积到了极点。 我无比相信自己的听力,如果我都没听到的话,任何声音都只能是他的“幻听”。情急之下,我用力甩手,将他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推了出去。与此同时,我猛然跨上三四步,已经拐过了最后一个弯,穿过月洞门,进入了宝塔所在的天井。 刹那间,眼前的古怪景象,让我忘记了手里的电话,只是迅速地在眼睛上用力揉了两把,再次低头看着地面。 地面上映着点点繁星,星光迷人之极。细看,星星是倒映在水里的,而此时满地都是清澈的水,一直涨到天井的四边。宝塔也在水中,至少它的第一层已经被水漫过了一半,塔影同样倒映在水里,随着水波一切轻轻荡漾着。 萧可冷一直在叫:“喂、喂喂……” 电话的工程塑料壳子被我攥得咔咔直响,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一阵一阵发冷。 水波带着寒意,明晃晃的,像是一面巨大古怪的镜子。它们,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呢?广场上铺砌的石板缝隙非常细微,地基也应该非常坚实,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水势涌上来? 我已经站在水边,相隔不远处的一座日式凉亭顶上,木然站着怀抱闲云大师的张百森。凉亭的顶是灰褐色的,跟他们两个穿的衣服很是协调,几乎浑然一体。 没人能解释眼前的怪异现象,特别是当我蹲下身,伸手掬起一捧清水之后,闻到的是平常井水的甘甜,而不是海水的湿腻咸腥。 “这就更奇怪了,木碗舟山附近所有的干净饮用水都要靠地下管道从北海道的纯水处理厂传送过来。难道……是某处地下管道破裂?这就更不对了,这么一大片水,足有几百个立方……” 兵见脚步拖沓地走到了月洞门下,瑟声感叹着:“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不知道哪里来的水,黄昏涌上来,一直到明天上午才慢慢退下去。幸好……幸好天龙僧已经自焚,最起码今晚不必担心有人会再次被妖火夺去性命……” 他的手仍旧捂在心口上,一副痛苦不止的样子。很难想像他这样外表堂堂正正的男人,内心却是自私之极,只要自己不死,身边死多少同伴都不要紧。 我对着话题,艰难地解释着眼前的一切:“小萧,塔下涌出来很多水,茫茫一片,这样的奇景或许只有亲自上来看看,才能感受到它有多么奇特……” 仔细向水面下观察,无数细密的水泡正从石块缝隙里飘荡上来,足以证明,水源就在地下。 萧可冷惊叹连声:“是吗?这样的事我可从来没见过!不过,会不会有危险……如果可能的话,您还是先回寻福园来,一切等天亮了再讨论吧?” 我苦笑着回答:“好吧,不过水势已经阻住了去路,我绕道出寺,很快就能回去。” 既然无法唤醒藤迦,留在这里,看这些越来越古怪的事情次第发生,自己却根本无法插手,有心无力,再拖下去也没什么用处。 合上电话,刚想命令兵见带我从另外的路径离开枫割寺,突然听到张百森气沉丹田的一声吼叫,龙吟虎啸一般,将满院子的水,震起了粼粼的水波。他的身子急速拔起,向前飞跃,虽然抱着一个七八十斤的人在怀里,却丝毫没有累赘感,身子轻飘飘地向前跃出十米,脚尖踩在水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唧”的一声,波澜不惊地再度掠起,再次降落时,便踩在了宝塔二层的栏杆上。 他的轻功至少可以在江湖上排名前十之内,若没有怀里抱着的闲云大师牵累,怕是一次腾跃就能跨越如此远的距离。 这时,天井四面的灰墙上边,探出了无数明晃晃的光头,都在好奇而忐忑地向天井里望着。在我跟兵见身后,衣袂掠风之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龟鉴川与神壁大师带着象、狮、虎三僧赶到了,顿时把这个两米宽的月洞门全部挤满。 据见诸报章的资料推算,龟鉴川已经是一百三十岁高龄的老僧,但他飞奔时的气势,却像是只有四十岁上下的精壮大汉,说话时思路明确,毫无老态龙钟之感。 “风先生,对眼前的怪事,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他的双手合十于前胸,表情异常严肃。今晚虽然不是严寒的冬夜,但气温应该已经接近摄氏零度,他赤着上身跑出来,竟然丝毫都没有畏冷颤抖的迹象。 “我?我能有什么看法?这些大概都是枫割寺珍藏的秘闻吧?怎么从来没见你们在日本旅游杂志上披露过?”我恨日本人的不诚实,犹胜恨他们对中国人的不礼貌。情况如此诡异,他们又不如实向游客和旅游部门汇报情况,一旦发生游客死亡事件,那可就太惨无人道了。 “风,你要不要到塔上来?”张百森向我招手。他们两个站在二层塔上,扶着栏杆下望,像是站在大海游轮的船舷上。 很明显,萧可冷不清楚张百森的来意。在冬季的旅游萧条期,我有理由相信,任何一个出现在北海道枫割寺的人,都只为了两个目的:海底神墓与日神之怒。 我摇摇头,若是真想看个究竟,不如直接翻上宝塔最高处,居高临下来俯瞰一番,或许能真正发现点什么。刚刚想到这里,闲云大师与龟鉴川已经几乎同时叫出来:“不如上塔顶看看好了——” 他们两个,话同时说出口,动作也同时发生。 龟鉴川从我身边嗖的掠了过去,用的是“登萍渡水”的轻功身份,脚尖急速点击水面,发出一连串“唧唧呱呱”的动静。距离宝塔还有三米距离时,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拔起来,一跃之下,已经超过了第三层塔的高度,手掌在飞檐上一搭,暴喝一声,再度飞升,以这种接力方式连续飞升了两次,缓缓落在塔顶。 闲云大师早就到了,他的升空方式,却是得益于张百森快如怒马奔腾的脚下功夫。他们原先是站在二楼,剩余的五层楼梯,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就跑完了,领先龟鉴川一步站在塔顶上。 他们三人的视野此时想必已经非常开阔了,俯瞰下面的一片白茫茫的汪洋,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既然水已经漫到月洞门的位置,中间最深的地方绝对超过两米,真的是个恐怖的数字,但是最恐怖的还在后面—— 兵见又叫起来,身子扭动着,双手死死摁在胸口上,脸上露出痛苦难当的神情。他的辈分很低,神壁大师不耐烦地训斥着:“喂,兵见,你在干什么?快点滚开!”身为主持,神壁大师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些,如此粗鲁的出家人实在少见。 兵见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脚下踉跄着向前跨了几步,已经“哗啦”一声踩进水里,一直淹没到小腿。 “我的心脏……我的身子好热……热……”他开始脱衣服,三把两把就把上身**出来。 “热……热……热……”他大叫着,双拳狠狠擂在胸膛上,发出“嗵嗵、嗵嗵”的诡异动静。 僧人们的目光立刻被分为两方,一方好奇地盯着塔顶的张百森、闲云大师、龟鉴川,盼着他们能有所发现,找到“神水、天火”的秘密;另一方,则全部皱着眉看着兵见在浅水里跳来跳去。 我刚刚试过,水很凉,就算是在盛夏酷暑的时候,也不可能做为洗澡水来用,但眼下兵见的意思,却是要脱光衣服后,先在水里泡一泡清凉败火才行。没人阻止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小丑的无聊表演,甚至很多人脸上都现出了鄙夷的神色。 就在兵见低头脱掉自己白色的僧裤时,蓦的一团亮闪闪的火焰腾的在他头顶冒了出来。 这一瞬间,相信所有人的思想都跟我一样,是被火焰震慑住了,全都忘记了出声提醒他。兵见的腰是弯着的,脱裤子的动作一下子止住,紧张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火焰映在水面上,像是新年晚会上的水幕画,鲜活而灿烂地燃烧着,渐渐将他的肩部以上笼罩住,跟刚才的“洗髓堂”里天龙僧起火时一模一样。 “啊——救命——”兵见狂叫了一声,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恐,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里,已经向前直扑,将平滑如镜的水面拍打起来,向两边“哗”的泼洒出去。 水能灭火,这是地球人全部都知道的物理道理,就算在中国人的五行八卦中,也明确的有“水克火”的标识。 兵见反应如此迅速,应该能够在自身被严重烧伤前自救,他站立的地方水深超过半米,灭火是足够了。不过,火焰并没有被熄灭,而是在水中持续燃烧着,丝毫不受水浸影响。灼烧的剧痛感,令兵见像只走投无路的青蛙,四肢划水,向更深的地方游去。 神壁大师悲愤地低语着:“邪火、邪火……哪里来的邪火?是上天要把枫割寺赶尽杀绝吗?” 带着火焰游动的兵见如同一条形状古怪的热带鱼,一直向前游着,最后一头撞在宝塔的基座上。火焰已经笼罩到他的腰部。他摸索着爬进宝塔的第一层里,寻找到向上的楼梯,蹒跚地开始向上攀登。 这种人间惨剧,令许多寺里的杂役悄悄缩回了头。 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兵见的死亡,当他从宝塔二层冒出来时,全身都被火焰包住了,跌跌撞撞地走到栏杆旁,静默地站立了片刻,身子慢慢前倾,噗通一声栽落下来,溅起一阵细碎的浪花。 几乎有超过三百双眼睛看着兵见的突然自焚,一直看他在两米深的水下慢慢烧完,火焰由狂热转成微弱,然后缓缓熄灭,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结束了。 神壁大师、象狮虎三僧同时低沉地念诵着一段悲天悯人的经文,这样的“天灾、天火”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能做的只是为死者超渡而已。 一场突如其来的莫名之火,一片来无踪去无影的浩荡之水,似乎全部是由这座神秘的“亡灵之塔”而起。如果这种诡异的突发事件接二连三地出现,肯定寺里的僧人们会惴惴不安地产生各种各样的谣言。 当谣言越传越盛,真相也就永远不为人知了。 我向前跨出一步,一脚踩进水里,因为我想捞出兵见的骸骨,看一看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 “不要轻举妄动!”闲云大师遥遥地伸手一指,水面上蓦的掀起了齐胸高的大浪,阻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我的耳朵里:“有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别人无法听到。寻福园的‘一箭穿心局’只是表象,当日的建造者匠心独具,绝不可能弄出这么一个‘自寻死路’的布局。我看不懂你跟建造者的关系,但知道你身体里蕴藏着无可名状的巨大力量。那些古老的预言,你懂、我懂,很多人都懂,上天的启示对所有的有缘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每个人领悟开窍的时机不同而已。” 我仰望塔顶,他的身影与张百森融为一体,无法看清。 “努力吧!我看到你身上的光辉潜质,拯救未来的人必将是你,而我们——我、张百森、龟鉴川、布门履终将成为你麾下的一员,并且将有更多的高手加入进来,甘心追随你,为拯救未来而努力。你是唯一的救世主,请一定得善待自己,保全自己……” 听到他这番话,我只想哈哈大笑。 所谓“救世主”是绝对不存在的,从小到大,学到的哲学道理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人定胜天,每个人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是救世主,为什么既不能飞天遁地,又不能千种变身,或者吐火喷云、行云布雨? 我的心思只是一转,闲云大师的话便接下去:“关于救世主的概念,你的看法完全错误。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只是一柄世界上最精妙的钥匙而已,他可以打开任何空间、任何时间上的任意一扇门,却不必有绝顶的武力、绝顶的权力。钥匙,能打开莽夫们声嘶力竭却不为所动的铁闸,也能任意穿梭于时空门户之内,相信我——” “他能看穿我心思?”我在心里暗自冷笑。自己有多大能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希望自己成为将来天下第一的“新盗墓之王”,超越大哥杨天的成就,但那是十年之后,甚至三五十年之后的事。 “救世主?算了吧,那是哄看客哈哈一笑的噱头而已。”我耸耸肩膀,正想冷静地反驳他,塔上的双方已经突然开始交手—— 塔顶的地形肯定非常狭窄,而且瓦面上铺满了天长日久的湿滑青苔,想安稳立足都很困难,哪能够尽情发挥武功招式搏斗?所以,龟鉴川与闲云大师一招之间,便陷入了比拼内功韧劲的焦灼状态。 四只手交叉相握着,龟鉴川略处下风,因为他的身高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张百森与闲云大师相加而来的高度的,但他的身为枫割寺的“地主”,身后有三百多名寺僧的力量支持,已经抢先占据了取胜必需的“地利、人和”两大要素。 可惜此刻身边没有望远镜,只能凭肉眼看他们比拼的过程,即使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大概状况。 “噗——”的一声,一片灰瓦从塔顶落下来,跌进水里,极其响亮地溅起一大片浪花。 神壁大师不安地吆喝着:“小野、南仁,去我的房间拿望远镜出来……”有人答应着飞奔而去,其余人都摒住呼吸抬头仰望,生怕错过了这场江湖顶尖高手的对决。 枫割寺历代尚武,所以寺里的僧人们个个身怀武艺,对技击的追求比对佛法的参悟更热心。尚武的人,看到高手过招,犹如饕餮者看到满汉全席一样,根本挪不动步子。 “我们不是过招,这是心灵交流的另外一种形式。连龟鉴、布门两位高僧,都看得出你的不俗……如果假以时日,你身体里的异能得以发挥,将会对地球的未来造福……” 闲云大师的声音里,忽然又添进了龟鉴川的话:“小兄弟,枫割寺的未来拜托你了,我会随闲云大师一起去雪域荒原,找到藏密前辈对《诸世纪》的领悟。知道吗?所谓的《诸世纪》预言,只是欧美诸国对这些上天警示语的总结——我们能够想像到的真相是,日本有日本的末日预言,中国也有……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七大洲、四大洋的任何地方,都留着上天的警示,只是看有没有人能及时找到并且领悟罢了……”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用力倚在一根石柱上。这些话给了我巨大的震撼,并且醍醐灌顶一般提醒了我:“既然诺查丹玛斯能接收到上天的警示,做出这些准确的预言,那么在古老的中国、亚洲、美洲、非洲,岂不是也会有很多人能接收到这些惊世骇俗的启迪?每一种族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预言就够了,何必为了诺查丹玛斯的话毕生苦苦求解?” 龟鉴川突然纵声长笑,三个人同时翻身跃下塔顶,飘飘忽忽地落在水面上,姿势洒脱之极。 神壁大师的望远镜还没有取来,那三个人已经踏着水面,洒脱地走到月洞门前。 我又一次成了众人视线的主角,因为闲云大师、龟鉴川同时分握住我的左右手,微笑着低语:“让我们来帮你……打通奇经八脉……贯透天地玄机……你将成为……” 这种旧武侠小说里已经描写滥了的“神功灌输”的桥段,绝妙地活生生发生在我身上。的确,按照中国神秘武学的理论,得到外力的帮助打通己身奇经八脉之后,气息运转速度将会增加三倍以上,修炼任何武功时都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股强大的热流从闲云大师掌心里汹涌奔流过来,沿着我的掌、腕、肘、肩,一路流淌到我的胸口膻中穴,直到脐下丹田,暖融融的非常舒服。另一股阴寒的气流却是从另一只掌心传进来,循着相同的路线,也是进入丹田,冷热融合,小腹里一阵咕噜咕噜乱响,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我浑身充满了一种身轻如燕的畅快感。 此时距离我最近的是神壁大师,正在用极度羡慕加上万分嫉妒的眼神盯着我。这种好事,或许他已经思慕了一辈子,却始终得不到机会,还不如我这个仅仅是第二次进入枫割寺的中国人。 不知不觉中,随着夜色渐深,水势慢慢回落下去,仿佛天井的地面是一张巨大的筛子,满地的水怎么溢上来的,又怎么漏了回去,渐渐的,水与水流声都没有了,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地面。 山风吹拂下,湿漉漉的地面很快也干爽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冷热气流左右在我身体里之后,让我懒洋洋的只想闭上眼睛睡一大觉,思想也渐渐迷糊起来。就在此时,口袋里的电话又一次铃声大作,在寂静的夜色里几乎有“震耳欲聋”的狂野作用。 两位大师同时放开了我的手,龟鉴川皱着红润的额头,苦恼地与闲云大师对望着,似乎发现了一个极为困惑的难题。 我取出手机,那是苏伦的号码,固执地响个不停。 我只能歉意地对着面前的两人苦笑了一声,开始接电话,没料到苏伦的第一句话,就把我的精神提了起来:“风哥哥,我刚刚收到耶兰打来的电话,他向我要钱,说有一个大秘密可以卖给我,是关于、关于‘还魂沙’的……” 苏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且通话质量很差,想必她是在一个距离城市较远的地方,信号塔覆盖范围的边缘。 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的声音里自然地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柔情:“先别管别人的事——你在哪里?不在开罗吗?是在偏僻的野外,你还好吗?怎么?嗓子有些不舒服……” 由冷淡疏远的兄妹关系,再到日久生情后微妙的准情侣关系,我一直很少这么关心过她。 她在听筒里长叹,带着大感欣慰的口吻:“我没事,只是喝水少的缘故。我在……咸阳……一个小镇上……” 那个地名,我得先在脑子里搜索一遍,才能辨清它的具体位置。当然,与咸阳关联的典故、轶事、传说、宝藏几乎是中国大陆最多的,并且是大大小小盗墓贼一生都惦记不忘的地方。地方虽小,但有盗墓界权威人士信誓旦旦地下过定论——“咸阳,每一平方米土地上,蕴涵的商业价值都要超过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平方英里土地,想发财的话,就去咸阳挖土吧……” 清晰记得在寻福园别墅时跟苏伦通过的电话,手术刀设在那边的一个私人博物馆被盗,苏伦做为手术刀的权益代表,必须得飞到咸阳去。 “我很好,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得小心才是。刚刚问过小萧,你在枫割寺里?而且发生了数件怪事?” 的确有怪事,却不适用在电话里细谈,我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发生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耶兰是准备狮子大开口地勒索吗?我不觉得那个什么‘还魂沙’还有值得关注的必要——” 苏伦笑起来,虽然嗓子沙哑,但笑声依旧动听:“或许吧——知道吗?他要两千万美金,而且你或许猜不到,他是从东京打来的电话,在一个著名的赌场里。或许是赌钱输疯了,想弄些钱来花……” 我稍稍一愣:“哦?他现在在东京?” 耶兰的专长是沙漠钻探,并且在这一行里干了一辈子,所以他最适宜、最应该出现的地方是沙漠。无论是非洲、亚洲还是美洲,都必须是有沙漠的地方才对。毫无疑问,日本列岛没有沙漠可供钻探,他来这里干什么? 电话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噪声,过了一会儿,她的话才能继续下去:“自己当心,凡事不要冲动,我会尽快赶到北海道去跟大家会合……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耶兰,他会再次跟你联系。” 耶兰的突然出现,是个绝对奇怪的消息。 挂了电话之后,我的精神思想迅速活跃起来:“赌徒输到精光之后,可能会毫无保留地出卖身上的一切来换赌本。他要出售的秘密叫价两千万美金,那可真的是个惊人的数字——”我对此表示莫大的怀疑。 “好像……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吧?”龟鉴川终于带着古怪的神色开口。 所有的僧人都涌入了天井,一起赶到宝塔下面,表情严肃地在地面上苦苦搜索着。如果那些来去匆匆的水流都是从石板缝隙里渗溢出来的,单单这样在表面上找来找去,肯定毫无结果。如果把地板全部掀起来,或许还能有点发现。 闲云大师微笑起来:“小朋友,你的身体结构真的是……” 他忽然住嘴,扫视着神壁大师与象、狮、虎三名老僧,因为这四个人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一秒钟离开过。 “我的身体结构?”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在埃及沙漠里进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时,土星人与幻像魔的影子也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过这样的话。从闲云大师的表情和语气能推断得到,他没说出来的话,应该是在怀疑我不是地球人。 在意大利求学时,我曾做过不下五十次详细到脚趾和毛发的专业医学体检,任何一次,体检表上都没有注明“该生为外星人”这样的字眼,于是,用最科学的“排除推论法”可以得到答案——“我,杨风,绝对的货真价实的地球人。” 闲云大师微笑着,突然把一只手放在张百森头顶上,嘴唇飞快翕动着。这种情形,他一定是在以特殊方式传授什么秘密,而张百森眉毛不住跳动,用力闭上眼睛,胸口激烈起伏着。 这种古怪的交流方式维持了约摸半分钟,张百森忽然睁开眼,庄重无比地点头:“是,我全部记下了。” 自从他们这对奇怪的组合在枫割寺出现,张百森的态度一直都谦卑恭谨,对闲云大师尊崇无比,这个样子,若是给大陆的张氏拥趸看了,不知道会惊诧到何种程度? 水流退下后,夜色里的“亡灵之塔”更显得怪异突兀,乳白色的塔身高耸着,犹如一枚瞬间即将发射的巨型航天器。 龟鉴川的话显得有些吞吞吐吐:“算了!这不重要,我们得赶去雪域了,是不是?” 雪域,一般意义上指的是喜马拉雅山脉背阴处长年冰雪不化的部分,也是地图重笔标识出的死亡之地,因为在常年积雪不化的情况下,人类很难找到食物,根本没办法生存。 闲云大师痛快地点了点头:“对,那里留下的线索,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倏地弹身一纵,从张1/2| 4神头镇、黑煞阵、水火旗 4神头镇、黑煞阵、水火旗安子的马自达车仍停在门外,当我们走下台阶时,山道上又风驰电掣般来了一辆丰田吉普车,雪亮的大灯光芒把笼罩着木碗舟山的黑暗斩得七零八落,一直呼啸着驶到寺门前,戛然刹住。 这是王江南的车子,他会有那么好心来接我?从车上第一个跳下来的是萧可冷,短头发在夜色里闪着跳跃的亮光。 她向我挥着手小跑过来,丝毫不加掩饰对我的关切:“风先生,苏伦姐……和我都很担心,所以我特意带了神枪会的朋友过来接你,怎么样?寺里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吧?”她扑上来扯住我的袖子,近在咫尺地盯着我,明亮的眼神直视着我的脸,让我的精神都有些无端紧张了。 第二个走下来的,是长发随风飘散的关宝铃,站在打开的车门边,远远地向我微笑着。 木碗舟山的夜色本来就是经典的风景,有了关宝铃的存在,这种经典马上就要变成我记忆里永远不能忘怀的一页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在为她沉醉着,那就是驾驶座上的王江南。 我知道,王江南已经彻底陷进单恋里了,从他想看又不敢看的那种思慕若渴的表情里,绝对能推断出他的复杂心情。 “风先生,一整天没见,你还好吧?”关宝铃翘着嘴角向我笑着,伸手梳拢头发的姿势,一举一动如同正在走秀的模特,一种古典的妩媚之意从骨子里直透出来,让我感叹地空咽了一口唾沫。 “可惜、可惜、可惜……她是大亨的女人!”相信王江南心里也会像我这样无望地感叹的。 大亨,已经成了亚洲男性无法超越的一座绝对的高峰,被他收入帐中的女人,很少有主动向别人投怀送抱、移情别恋的。 他身上,已经凝聚了亚洲男性的所有优点……“风先生,咱们先撤退回去吧?”萧可冷见我有些失态,好心低声提醒。 我向关宝铃挥挥手,算作应答,匆匆进了安子的车。 萧可冷跟着钻进车厢,重重地关上门,命令安子:“走,回去。” 她仍然对关宝铃不信任,我能看得出来。 车子一马当先在山路上疾驰,张百森上了王江南的车,匀速跟在后面。 这次枫割寺之行,收获非常大,因为有了张百森这样的高手做朋友,以后在江湖上闯荡,几乎可以天下无敌了。 他在中国大陆、香港、澳门等地威信非常高,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得到“一呼百应”的助阵声势……出了这么多事,不想匆匆忙忙在车上讲,况且还要避开安子这样的下人的耳目。 车子经过神头镇时,大门口已经挂起了两盏形式粗犷的黑纱灯笼,这样的季节,有兴趣能在这黑房子里吃饭、休憩的人还真不好找。 我向萧可冷讲了自己的第一个困惑:“一条直线上,后座是灌木丛里的白屋,中间是‘亡灵之塔’,最尖端是神头镇——你说,这条线还会通向哪里?”这条想像中的直线在看到“冥想堂”那座白房子的同时,已经形成在我的脑子里。 如果从世界地图上划分,这条线对准的可能就是南韩近海大陆架。 最直观的办法是取一个地球仪来,用红色铅笔一直把这条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 不过,萧可冷的想像力非常完美,不必地球仪也能几秒钟内做了判断:“是南韩的中部、南部,对不对?”我点点头,她说得非常对。 直线向两头无限延伸,瞄向西南的一端,正是对准了南韩的大丘、釜山、济州岛一线。 从车窗里伸出头向后望着,神头镇一片漆黑,毫无***。 耳边响着岩岸尽头的海浪一遍遍扑击着礁石的呼啸声,对神头镇的一切诡异都产生了浓重的怀疑,脱口而出:“安子,早上经过这里时,你说过神头镇这边曾经有很多诡异的事发生,可否仔细说一下?”“黑煞阵”加“水火旗”的布阵方式,当然冲煞极端厉害,我相信安子接下来要说的诡异事件里,肯定有人死伤殒命。 “是,风先生。 至少有三件怪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有警察的介入在里面,警局里都有详细的调研报告。 大概经过都是来枫割寺旅游的客人,把车子停在神头镇外的路边上,只停留了不到十分钟,车子便起火爆炸。 一次是空车烧毁,另外两次,则一共有七个人丧生,随车子一起烧成了灰烬。” 一听到“起火”两个字,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枫割寺里也有神秘的自焚事件,比如天龙僧、比如兵见——怎么?难道这种神秘的自焚,竟然跟神头镇这边的风水布局如出一辙?”在中国五行八卦中,南方属丙丁火,西方为庚辛金,则西南方向为金火交融之地,千锤百炼热火朝天之际,有人闯入,当然免不了罹祸火灾而亡。 明亮的车灯向前直射,洞穿了木碗舟山的茫茫夜色,侧面二十几米外,就是林立陡峭的断崖,而崖下则是汹涌拍案的惊涛。 现在还不明白当初布局的人做出这样的“一箭穿心局”到底意欲何为,“亡灵之塔”的存在已经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我宁愿相信这种风水格局是无意中形成的。 当神头镇被远远抛在车后,我把头靠在后座的靠枕上,希望能静心养神,清静几分钟。 今天发生的了太多复杂诡异的事,几乎让我应接不暇,特别是闲云大师和龟鉴川加诸于我身体里的种种力量,到现在为之,仍旧觉得手心里还隐隐约约有冷暖迥异的气流在不停地涌动。 后面吉普车的车灯偶尔会穿透后窗射进来,在安子的驾驶座上晃动着。 萧可冷扭头向后看了看,忽然惴惴不安地开口:“风先生,我觉得王江南与关宝铃之间,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种情况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恐怕会糟糕到无法收拾。 王江南在神枪会里的身份非常特殊,他说出的话,孙龙先生肯定会给面子……”她有些语无伦次,等到车子向左拐弯,避开了吉普车的灯光,才开始渐渐流畅:“神枪会的朋友,一直都是手术刀先生在亚洲最得力的臂助——我相信,如果孙龙先生提出收购寻福园的话,就算手术刀先生在场,都会给些面子,毫不推脱地出让这些别墅,而且会分文不收,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抱着胳膊,略一沉思,反问她:“王江南的身份,的确如海外报纸上所讲的,是‘暗杀之王’的后代?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萧可冷沉吟了十几秒钟,才缓缓点头。 稍有旧中国江湖知识的朋友都会明白,所谓“暗杀之王”指的是谁。 这个“王”字,不是“王者”的王,而是那个被称作“暗杀之王”的人本来就姓王。 他的存在,曾让当年的旧中国各界要员、南北大亨夜不能寐、战战兢兢,生怕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报杀帖”就会穿越重重门户摆在自己卧室的床头上。 近八十年来,江湖上的杀手们,无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偶像,并且很多人会恭恭敬敬地尊奉他为大清江山倒台后这一行里的“祖师爷”。 “经过详细的族谱考证,王江南是‘暗杀之王’的正宗嫡亲孙子,而且是两代单传后留下的唯一一个。 神枪会是‘暗杀之王’一手建立的,后来转托给孙家的祖辈管理,也就是说神枪会的正头香主是姓王,而不是姓孙……”萧可冷的声音很急促,我知道一切都起源于她对关宝铃的怀疑。 “你在怀疑,关宝铃背后一直是有人指示或是被人利用?”我的手在口袋里摸到黑银戒指,今天在枫割寺里并没看到瑞茜卡的存在,更没有机会向寺僧打听,不能不说是唯一的遗憾。 太美丽的女孩子,总是会让男人失去足够的戒心。 况且关宝铃已经不仅仅是“美丽”,而是对所有男人都能构成极端致命的吸引力,王江南被她所迷,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 我取出戒指,借着仪表盘上映射出的冷光把玩着。 按照萧可冷的逻辑,关宝铃会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说服王江南,再由王江南请孙龙出面找我、找苏伦,买下寻福园——“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别墅卖不卖、改造不改造,而是在于……在于我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发掘到别墅的秘密,是吗?觊觎别墅的人,比如渡边城,绝不是为了开发木碗舟山的旅游事业,而是另有所图。 我们得到秘密之后,别墅转手送给别人都不是问题,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很多靠得住的守口如瓶的工人,对别墅进行详细之极的勘察……”我的话还没说完,萧可冷已经在不停地轻轻摇头。 “怎么?我的话有问题?”我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紧张的肌肉和精神通通放松下来。 车子又拐了个弯,驶上了直通寻福园的公路。 离开半天之后,一看到别墅的白色主楼,亲切感油然而生。 夜色里,庄园那边***通明,围墙、林荫道、主楼外,都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光,远远望过去,像是茫茫海上的一艘辉煌游轮。 有了灯,我的心里顿时暖意融融,心情也变得出奇的好,所有阴霾和郁闷一扫而空。 这么多年,我只有手术刀这一个亲人,而且是常年只通电话不见面,是一个绝对意义的游子。 无论古典优雅的意大利还是风景如画的北欧诸国,甚至在中国各地游历时,都找不到家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孤单的一个人。 这一刻,驶向寻福园的车子像是要带自己回家一样,让我泫然欲涕。 自从手术刀殒命于土裂汗金字塔里,我的心情一直百倍压抑,此时终于彻底全身心地放开了自己。 萧可冷欣慰地一笑:“我派人把别墅里添加了很多东西,灯、电视、电脑、厨房用具、冰箱、洗碗机、洗衣机……希望你在这里会住得舒服些。 驾驶座上的安子在轻轻叹气,缩了缩肩膀,露出不易察觉的受伤表情。 我在萧可冷的手背上轻轻拍打着,满怀感激:“谢谢你……谢谢。” 过分的内心孤独感,让我并不是太善于向别人表达谢意,但萧可冷给予我的这份意外惊喜的确是太让我开心了。 我们是并排坐在后座的,萧可冷向我身边略微靠了靠,默默微笑着。 车窗玻璃上结了淡淡的雾气,想必外面的天气异常寒冷,越是这种天气,越容易让孤单的人容易迅速沟通接近。 如果不是车子已经驶进了别墅大门,我们两个或许会有进一步的倾诉愿望。 林荫道两侧,新添了超过二十根古典樱花树风格的路灯,一直亮到主楼门口。 大门敞开着,里面的灯光温暖地漾出来,随之飘出的还有烤鸡和红酒的香气。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陶醉地大声赞叹:“好香——”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就在这时拚命地响起来,是个陌生的日本东京号码。 我下了车,默默地看着屏幕上不停地急促闪烁的号码,知道这是来自耶兰的电话。 “他会告诉我什么呢?大秘密?一个价值两千万美金的大秘密?”萧可冷从另一面跳出车子,关切地问:“需要帮忙吗?”她对待我的表情和语气都变了,无比友好并且无比温柔,眼睛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闪闪发光。 我向她扬了扬电话,笑着摇头:“不必,一个……一个江湖朋友的电话,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消息。” 王江南的车子也在主楼前停下来,隔着驾驶室的玻璃,他的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一直在偷偷盯着我。 我带着电话快步进门上楼,大厅里的沙发已经挪到窗下,水晶吊灯下摆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镀银的餐具发出琳琅满目、充满**力的光泽。 系着围裙的信子向我屈膝施礼,脸上绽放着羞涩的微笑。 对于安子、信子两个,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把她们当“外人”看,不管安子曾经多么露骨地表白过,我都希望大家保持足够冷淡的距离。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我还没有平和含混到可以接纳日本人做朋友的地步,宁愿只与她们形同陌路。 拐过楼梯转角,我接通了电话。 耶兰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来:“风先生、风先生……我是耶兰,我是您的朋友耶兰啊……”电话背景略微有些嘈杂,应该是抛掷筹码的声音,还有老虎机叽叽嘎嘎的电子音乐声。 他的确是在赌场里,单凭这个背景声音,我便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走进二楼客厅,缓缓坐在沙发上。 耶兰听不到我的回音,着急地提高了音量:“风先生,我需要钱,两千万、两千万美金……我手里有您需要的东西——”我伸手抚摸着青铜雕像腰间的剑柄,摩挲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细致花纹,把心情渐渐调整到无比平和的地步,才悠闲地接话:“我想听听什么样的秘密,能值两千万美金,不过,很可能你的秘密连两千万日元都不值,甚至一分钱都不值。 嗯,我一直以为埃及人是个诚实、厚道的民族,你却对我隐瞒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任你……”耶兰急了:“不不,我的秘密绝对值那个价钱,相信我,救醒那个女孩子,您肯定有大好处的。 我只要两千万、只要两千万……当然,您最好先借几千块给我,因为赌场不让我离开,逼我打工还账……”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女人一样抽抽嗒嗒地对着电话哭起来。 日本赌场都在黑社会势力的控制之下,欠账不还的赌客轻则被毒打,重则断手断脚、横尸街头都是司空见惯的。 说老实话,耶兰这样的专业工程人员,本来就不该到赌场里碰运气,更惹不起黑社会的打手。 龙与耶兰极度看重的“还魂沙”并没在藤迦身上起任何作用,否则,她也不至于到现在仍旧躺在神壁大师的“洗髓堂”里。 我该相信耶兰的话吗?对我而言,两千万美金并不在乎,我是希望在越来越复杂的疑问缠绕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捷径。 “风先生,救救我,我保证这个秘密能把人救醒!我保证……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这里的保安简直不是人……”我能想像得出一个埃及人在日本会受到什么样的不公平待遇,特别是他欠了大额的赌账之后。 如果我不出手救他,几天后,东京街头就又要多出一具异乡人的尸体了。 我记下了那个叫做“皇冠假日”的赌场地址和电话,耶兰不放心地再三哀求着,涕泪俱下地收了线。 “一个秘密?‘还魂沙’加上这个秘密,真的能令藤迦醒来?”我不能肯定,站起来信步走到窗前,看着关宝铃缓缓下车,停在门前的台阶上。 她的衣服已经换过,不过却是同质料同样式的狐裘加长裙。 她的皮肤那么洁白,是最适宜用黑色的衣服来衬托的,一看便知道是经过了形象设计师的精心打理。 王江南站在车子的另一边,倒背着手,昂着头,气势沉稳。 我耸耸肩膀冷笑:“跟大亨比,王江南还仅仅是无名走卒而已,能真正获得关宝铃的垂青吗?够呛!”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醋意,不知道是在嫉妒王江南还是大亨叶洪升。 关宝铃仰着头向楼上望着,正对着我面前的窗户。 她的头发向后披落倾泻着时,美丽到了极点,让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住了。 我环顾室内,真的想找一架相机来,把她这个姿势拍摄下来,永远留住。 亚洲娱乐市场,曾经发行过关宝铃的四套个人写真集,并在坊间流传甚广,但那些摄影棚里摆出来的种种姿势,跟她此刻活生生的人相比,不过是些生冷死板的图片,一万张也比不过眼前的一瞬。 有人在楼梯口轻轻叩响了栏杆,我尴尬地回身,不必看也知道是萧可冷。 “风先生,二楼书房一直都没有整理改动过,如果您真的需要彻底搜索别墅,我的建议,是首先从这里开始。” 她走到书房门口,开了里面的大灯。 我这时才有心情顾及到,楼上换过了亮度更高的照明灯,客厅一角还添了一盆叶子肥大的巨型巴西木,足有两米多高。 日本忍者攻击的那一幕已经遥远得像隔年的记忆,萧可冷绝对有办法把一切都变得遂我的心意。 我只不过离开一下午时间,她便把别墅里彻底换了个样子。 “风先生,关于那个黑银戒指,你有没有更好的解释?”她倚着书房的门框,抱着胳膊,眼睛里略带阴霾。 我发现只是分开十几分钟时间,她已经重新补过妆,脸上扑过粉,嘴唇也精心描画过。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我,那我该怎么办——我抹了把脸,暂且放下对于关宝铃的胡思乱想,取出戒指:“小萧,还记得在札幌机场时遇到的那个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吗?她手上戴的,就是这么一枚戒指,一模一样。 不过,你我都知道,黑银戒指是彻头彻尾的手工制品,就算是在放大镜下进行制做,也无法产生完全相同的东西,何况还有这块嵌着的琥珀石?”她用力皱着眉:“是吗?您的意思,戒指属于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如果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凭她的记忆力,肯定一下子就记起瑞茜卡的样子来了。 我苦笑着:“瑞茜卡的目的地是枫割寺,我以为能在那里遇到她的,可惜今天发生了太多事。 我相信关宝铃跟危地马拉的黑巫术无关,大亨是什么人?已经受了黑巫术的戕害了,怎么还会弄个跟黑巫术有关的女孩子在自己身边?”戒指在强烈的灯光下,纤毫毕现,指圈圆滑之极,呈现出优雅美好的弧度。 可以想像,当初的制造者用原始的锻造工具打造出它时,是费了多大的功夫。 把这么美丽的手工艺品,施以地球上最邪恶的诅咒,或许只有危地马拉的巫师们才愿意做这种焚琴煮鹤的丑事。 我把记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递给萧可冷:“小萧,有个普通朋友在东京的皇冠假日赌场出了点状况,希望你能帮忙把他带回这里来。 费用问题,都记在我账上。” 本以为这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不料萧可冷听了“皇冠假日”四个字,发出一阵苦笑:“哦?您这位朋友真会挑地方,那是山口组的地盘,这个连锁赌场是他们最赚钱的渠道之一,我可能不方便出面。” 她又露出了多疑的本质,手指轻轻弹着这张纸条,沉吟不语。 与苏伦相比,她虽然年轻些,做事却同样沉稳老到,不比苏伦逊色。 “这个节骨眼上,你的朋友突然出现,会不会是……要知道,渡边城具有很深的山口组背景,而且是皇冠假日赌场的三大股东之一……”我不想让萧可冷为难,实在不行,自己跑一趟东京都可以,反正日本的高速公路网非常先进,四通八达。 如果仅仅是金钱上的问题,我不认为耶兰的受困与觊觎寻福园别墅的黑社会势力有关。 萧可冷咬着唇,不置可否地把纸条收了起来,喟叹着落座。 这是近日来难得的平静,听着楼下有人叮叮当当摆放餐具、酒杯、刀叉的声音,我觉得这幢空荡荡的别墅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如果我是它的男主人,会首选自己生命里的哪个女孩子来当女主人? 5地球上的第二座阿房宫 5地球上的第二座阿房宫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萧可冷脸上——“会是她?不、不可能的。如果是苏伦或者关宝铃还差不多……”不管怎么否认,关宝铃已经进入了我的内心,任何力量都挥之不去。 “我们可以下去了吗?”我试探着问,其实心里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关宝铃在做什么?任由她被王江南左右不离地陪着,我有些不甘心。 萧可冷起身,略显失望:“好吧,咱们下去,这顿晚餐可真够晚的了……” 时钟已经指向九点,过了晚餐时间足足两个小时,但我肚子里根本不饿,被各种各样奇怪的问号搅得心烦意乱。 临下楼梯之前,我无意中回头向书房里望了一眼,心里猛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这里……怎么会如此熟悉……太熟悉了!我从前来过这里,肯定来过!不过那些书架的格局似乎不是这种排列方式,而是、而是……” 一阵眩晕,我扶住了楼梯,惹得萧可冷奇怪地扭头看着我。 记忆力像突如其来的潮水,一阵浪头扑过来,等到浪头退回去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了。 “小萧,我觉得书房有些怪异……那些书架、那些书架的摆放格局曾经动过吗?”我停止了下楼的脚步,转身走到书房门口。 书架是东西排列的,两列之间相隔两米距离,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妥。 萧可冷在屋顶更换了一盏欧洲品牌的大功率照明灯,雪白的灯光均匀地照亮了书房的角角落落。 我恼怒地在自己头顶拍了一巴掌,恨自己没抓住那一刹那的灵感。 “没有,自从我得到手术刀先生的允许,参与管理寻福园以来,书架就是这么摆放的,一点都没动过。”萧可冷明白无误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仰面看着屋顶,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弹动着,希望那记忆能再闪现一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秒时间。不过,它没有再次出现,等了五分钟后,我只能悻悻然地转身下楼。 刚才的情形,有点像闲云大师握住我的手以后,自己思想里出现的关于大哥和“阿房宫”的回忆片断。 依照生理学家的分析,人的记忆是从**与卵子结合形成胚胎之后便开始存在的,包括生存在母体内部羊水里的这段时间,一直到出生、坐立、行走、长大,所有的记忆是一个连贯的资料记录。只是由于这段资料无法被经受者用形像的语言描述出来、记录下来,所以很容易被后来的新的记忆所覆盖住了,但却不能说它们是不存在的。 我明白,自己思想里很多潜伏记忆已经被闲云大师激发出来了,虽然不能恰当地连缀成完整的段落,却会时不时蹦出来给我以“当头棒喝”一样的提醒。 关宝铃正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左手支着腮出神,只留给我和萧可冷一个背影。 王江南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依旧沉默地倒背着手挺胸站着。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和注意力一直落在关宝铃匀称得恰到好处的肩膀上。 萧可冷向我看了一眼,苦笑着摇头,接着取出那张纸条,向王江南走过去。 大厅里洋溢着各种各样的菜香,一只色泽金黄的烤鸡成为了桌面上的主角,旁边摆放着至少七种不同颜色的海鲜寿司,还有粉红色的金枪鱼片、黝黑色的鱼子酱、红红绿绿的生菜沙拉…… 我真的饿了,看见在餐台前忙碌的信子,觉得格外可亲。 爱情专家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首先抓住他们的胃,这句话果然没错。当男人觉得饥饿的时候,会由衷地喜欢一个为自己准备食物的人,不过信子例外。 “十三哥——”萧可冷隔着王江南十步,低声叫他。打破了他欣赏关宝铃的沉静,似乎是一件残忍的勾当,我觉得萧可冷的声音里有严重的负罪感。 王江南梦游般的转过身,经过几秒钟的定神,他才恢复了冷静的神情。在他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惆怅。《诗经》里曾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今晚这一觉,可能都要在思念关宝铃的辗转反侧中度过了。 “十三哥,有件事情拜托你。有一个人,被困在东京的‘皇冠假日’赌场,需要您打个电话过去,把人给弄出来,再带回到寻福园,可以吗?”萧可冷的口气非常温和,对待王江南的态度像是亲兄妹般友好。 她把那纸条递过去,王江南只扫了一眼,便直接把目光向我投射过来。 他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萧可冷的笔迹:“这是……风先生的朋友吗?”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是,希望王先生多帮忙。”自己很少求人,这次为耶兰的事破例,其实最终目的是为了救醒藤迦。只要她能顺利醒来,别说是两千万美金,就算后面再加个零,我都毫不犹豫。 王江南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着关宝铃的面,他似乎更愿意有机会表现自己:“明天下午,你就能看到这个人出现在别墅里。” 关宝铃听到我的声音后慢慢回身,仰着脸向我望着,足有一厘米长的漆黑睫毛轻轻闪了闪。她的脸上并没有绽放笑容,但那有意无意的一眨眼,却深刻地又一次打动了我的心。 “咳咳……”王江南重重地咳了两声,戴着手套的双手轻轻攥在一起,发出指骨扭动时“嘎叭、嘎叭”的爆响。能在神枪会里坐到这么高的位置,单靠关系和孙龙的提携想必绝不可能,他自身的武功与办事能力应该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风先生,刚刚我跟王先生谈到别墅的事,他说——会有办法令你大度割让,对不对?”关宝铃起身,柔软的腰肢款款摆动着。 萧可冷的猜测已经变成了现实,王江南的脸猛然一红,咳嗽声噎回喉咙里。 “是吗?或许吧,别墅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事都好商量。”我微笑着,给王江南留了足够的面子。他可以去向孙龙疏通,但答不答应,最后的决定权仍旧在我。 关宝铃笑起来,笑声如同骤然被风抚弄的一串银铃,长发也随着颤抖的身子不停地变幻出起伏不定的波浪。 萧可冷摸摸鼻子,陪着一起苦笑。她明明能料中这件事,却没有办法阻止,眼睁睁看着关宝铃的小伎俩得逞了。 以神枪会的能力,把耶兰弄出来该不会费太大事。在日本的任何一个地方,耶兰都是异国来的陌生人,不必担心别人知道他心里埋藏的秘密,直到把秘密卖给我为止。我既然已经给了王江南面子,想必他也会还我个人情。 进餐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张百森,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特异功能大师的从容本色又回来了,一直跟王江南谈笑风生。 一桌子的人,来自江湖的不同领域,碰杯换盏,宾客皆欢。 我看着在场的每一个兴高采烈的人,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孤独感:“他们都是快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算计,而我呢?追索大哥的行动,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正是因为闲云大师激发了我很多封闭的记忆,这半天时间,我已经无数次在心里转动着对大哥的思念。 放下餐巾,我向大家礼貌地告退,走到门外去。我只是觉得很闷,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可冷的办事能力绝对高效,半天时间,已经把两翼的所有房间加装了照明灯具,安排进了一应俱全的家具,把这些地方全部改成了客房。看样子,她是要把这幢别墅变成行动的大本营,根本不再顾忌“九头鸟挣命”的阴晦格局。 依据命格、风水学说上的高层理论:人气压过地气时,足以克制凶险的风水格局,并且化戾气为祥和,对身处险境的人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萧可冷是聪明人,一切行动肯定都经过了殚精竭虑的谋划。如果她能跟苏伦会合,两个聪慧干练的女孩子在一起,必定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我拨了苏伦的电话,内心孤独寂寞的时候,听她说话,是最好的慰藉。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苏伦的声音显得无比疲惫:“风哥哥,怎么样?枫割寺方面又有什么新情况?耶兰有消息了?” 听筒里听见沙发噗的一响,随即传出苏伦仰天长叹的声音,显然是重重地躺在了沙发上。 我简短地将耶兰的事叙述了一遍,她有些心不在焉:“好的,希望尽快把藤迦小姐救醒。其实咱们的目标,是想从《碧落黄泉经》上找到追寻杨天大侠的线索……我在这边,有一个很惊人的发现,当然只是限于古书记载上的——有人发现了阿房宫的遗址……” 我的目光正在漫无目的地越过主楼的屋檐,向宝塔方向逡巡着,骤然听到“阿房宫”三个字,心里唰的一亮。 “哦不,不是‘遗址’,而是阿房宫的……原宫殿,也就是说发现了阿房宫!” 从她困惑的声音里,我知道这件事其中大有古怪,立刻追问:“什么什么?阿房宫——二零零五年存在于地球上的阿房宫?慢慢说、慢慢说……” 苏伦清了清嗓音,话筒里传来嗤啦嗤啦的翻书声。 我看到关宝铃在门口的台阶上出现了,向我这边扫了一眼,慢慢走下台阶。王江南跟在后面,隔着五步远,明白无误地充当着护花使者的角色。 他们的形影不离,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已经在沙漠失踪的老虎与唐心。老虎对待唐心,岂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仰面向着迷茫的夜色长叹:“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苏伦吃了一惊,在电话那端笑着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如果萧可冷什么都对她汇报的话,我见到关宝铃之后的屡次失态,恐怕都传到苏伦耳朵里去了。我脸上一红,含混遮掩着:“没什么,偶有所感而已。” 关宝铃步态高雅地向着侧面的枯黄草地走过去,草地中央,有一个日式风格的鸟翼水亭。水已经干涸了,凄清无比,看着王江南非常绅士地赶上去,扶着关宝铃的胳膊,怕她在草地上滑倒——我心里又是一股醋意油然而生。 “哦,是这里了——发现阿房宫的是两个农民,时间则是近三十年前的冬天,地点是……”她在迟疑。 “地点?那有什么可怀疑的,当然是西安了!” 阿房宫是秦始皇修建的最辉煌的宫殿,可惜后来被项羽入关后,一把火烧成焦土,只留下一片遗址,地点是在中国西安西郊阿房村。 历史上歌颂阿房宫的辞赋极多,唐代诗人杜牧曾在《阿房宫赋》写道:“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可见阿房宫的确为当时非常宏大的建筑群。 前年去西安时,兵马俑纪念馆与阿房宫遗址都看过,并且是在丝丝春雨中游览,心情惬意,至今想起来,都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不是西安,而是一直走向西南,在川藏交界处的深山老林里。唉,风哥哥,这件事简直……简直奇怪到了极点,任何人听了都会大笑着反驳的,但我找到的资料是一个很老的乡村教师亲笔记录下来的,用工整的小楷沾着朱砂誊写在竹简上。我已经用数码相机把所有的文字都拍摄下来……” 我张口结舌,到这时才醒过神来插话:“什么?川藏交界?竹简?说详细些,再说详细些……” 西安距离川藏边界不算太近,并且中间的路途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不相信大好的阿房宫能肋生双翼,直接“乾坤大挪移”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并且在司马迁的《史记》上,也并没有“秦始皇修建过两座阿房宫”的记载。 苏伦又清了清嗓子,略带嘶哑地进行了超过三分钟的快速叙述—— “竹简,是负责博物馆治安的保安队长交出来的。博物馆失窃,这个姓李的人为了将功折罪,就从老家的父亲手里偷了竹简和这件古董出来送给我……” (我忍不住插嘴问:“什么古董?到底是什么古董?”) “古董是……指北针,一个巨型的指北针,我只能这么说,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它就是一具设计精密的指北针。请别打岔,让我说下去——竹简上除了记述两个农民怎么误入山谷,失足掉进‘云坑’,然后误打误撞进入了尘封地下的阿房宫之外,还绘着一幅图画……一幅简化版的世界地图。我已经找到了这位李姓老教师,也拿到了地图的原版,现在正在咸阳市的文史资料室里查线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的思想已经被完全搞乱了,稍微清理了一下思路,才轻笑着反问:“苏伦,你的话里有个极大的破绽,乡村老教师既然能舞文弄墨,想必是有古文知识的,自然熟读过杜牧的《阿房宫赋》,他不会不知道阿房宫已经被项羽的军队“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了吧?又怎么可能相信深山里藏着另一座宫殿?有什么证据,就凭一件被误认为是古董的指北针?” 如果说在川藏交界发现了吐蕃王的古墓我还觉得可信——阿房宫?还是算了吧!当然我也知道苏伦不是个人云亦云的糊涂人,她能深入追寻下去的线索,肯定是有巨大价值的。 “风哥哥,我早该飞到北海道去跟你们会合的,如果不是发现了这地图……地图上详细标注着日本列岛的范围,并在北海道最北端西偏南三十度的直线上,大概离开海岸线二百公里到三百公里之间,标注着一个环形标记。嗯,风哥哥,一个内嵌十字符号的环形,是不是可以看作一个航天器的着陆点?我觉得,目前的发现会跟你在枫割寺的研究大有关联……” 十字环形的确是航天器着陆时的专业标志符号,但我越发糊涂,觉得苏伦的发现简直可以用“天方夜谭”来形容。就在此时,我的电话已经发出了“电量低”的警示,只能简短地结束了通话:“苏伦,把所有资料先发到我电子信箱里一份,今晚我会连夜看——” 突如其来的古怪消息,让我疲惫的神经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兴奋起来,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脚,不理睬王江南不满的冷眼,大步跑上台阶。 萧可冷为我准备的是最新型号的索尼笔记本电脑,颜色选的是我最喜欢的银灰色。 “如果地球上存在第二座完好无损的阿房宫的话,那么,里面有什么?不会有长生不老的大秦将军吧?” 我知道,坊间一直流传着“不死药”的传说——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扶桑,求取了长生不老药之后,生怕药里有毒,先逼迫身边最忠心的将军试药。结果,服下灵丹的将军成了永生不死的异类地球人,永远活在地球的某个阴暗的地下墓穴里…… 在秦始皇地下陵墓里会有“试药不死”的将军,那么另一座阿房宫里岂不得藏着不死的皇妃、宫女?我的想法并不偏激,因为秦始皇起造阿房宫,本来就是贮养美女宫娥,供自己****乐的。 我在二楼茶几上把笔记本接入互联网,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静等接收来自苏伦的图片。别墅里的一切事务,全部由萧可冷来管理,我什么都不必管。 这次,我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没走到窗户边。 我知道,关宝铃此刻仍旧在水亭里坐着,并且会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的窗子看。 算了——王江南喜欢大亨的女人,与我无关,反正大亨那样的铁腕强人,是根本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的。看王江南的表现,已经很深很深的被关宝铃的美丽给“毒倒”了,而且无可救药。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苏伦的图片并没有传过来。 我下了楼,着急地拨了电话给苏伦,她歉意地告诉我:“这边的互联网线路不太通畅,大概到凌晨一点多钟就可以正常使用了。无论如何,我今晚会发给你,因为这件事太古怪了,我也需要有人帮我一起拆解。” 郁闷地挂了电话,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萧可冷刚刚安装的三菱柜式空调在角落里发出轻微的送风噪声。门外,庄园里一片死寂,几公里外的海边不断传来海浪扑击礁石的的声音。 萧可冷、安子姐妹、张百森、王江南等人都在两翼的客房里拥有了自己的卧室,一想到“持久战”这三个字,我心里蓦的感到一阵郁闷。时间是拖不起的,每向前走一天,或许人类距离恐怖的“大七数”就接近一天,如果不能抓紧时间做些什么,以后想做都没机会了。 当我凝视壁炉上方的青铜雕像时,已经不再有神秘与困惑的感觉,比起“亡灵之塔”下的神水、烧死枫割寺无辜僧人的“天火”来,水泡声算得了什么?反正关宝铃所做的叙述仍然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模棱两可。 “除非……除非我也能神秘地消失一次,否则我宁愿顺从萧可冷的想法,相信关宝铃在故意捏造某些事实。” 我无聊地回到楼上,看着指针刚刚指向午夜零点,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要等呢—— 关于“阿房宫”的情节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今天下午经历的事暂压在后,因为之前我对中国历史上秦王朝的神奇崛起和迅速陨落极感兴趣,苏伦提到的“第二座阿房宫”的怪事,更引起了我的极大震撼。 秦始皇曾经创造了很多独特的历史片段,比如令人谈虎色变的“焚书坑儒”、比如“地球上最伟大的八大奇迹”之一的万里长城、比如消弥在项羽火炬下至今仍被津津乐道的阿房宫殿……乃至于他本人的出生与死亡,都成了“考证癖”们追根问底的题目。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青铜雕像身上,依照萧可冷对那张羊皮纸地图的年代鉴定,说不定这青铜雕像也是来自秦朝的古董——可惜,他手里抱着的座钟暴露了仿造者的拙劣“恶搞”心态。青铜器与现代钟表,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何必硬要强人所难地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明天,若是能成功地从耶兰嘴里得到些什么,我或许会再度拜访枫割寺,或者,是不是该先把所有的藏书清理一遍——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困倦地后仰,头枕在一个沙发靠垫上,闭目养神。此刻,二楼客厅里灯光很亮,即使是用力闭着眼,仍旧感到一阵阵刺眼。 猛然间,我听到脚步声,有人正沿着楼梯踱着步上来,缓慢沉稳,踩得台阶发出“嗵、嗵、嗵”的响声。 我脑子里打了个转:“能发出这么大响声的,除非是体型非常庞大的人,可别墅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胖子——” 嗵嗵声持续响着,已经到了楼梯中间的拐角。我眯着眼,盯住楼梯口,同时手腕一抖,已经把战术小刀握在手心里。在没听到大门响的前提下,突然有人从客厅里出现然后上楼,绝对是不正常的事。 脚步声又响了七下,突然消失了,仿佛那个人的身子停顿在拐角与二楼之间,静止不动了一样。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身子蓦的弹起来,嗖的跃到楼梯口,缩肩弯腰,右臂半扬,做好了随时发出飞刀的准备。 6是虫洞?还是怪梦? 6是虫洞?还是怪梦? “没有人?没有人!”我愣了,楼梯上空无一人。 楼下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灯光两下夹击,楼梯上根本没有黑暗的死角,如果有人上来的话,绝对无所遁形。但是——没有人,只有被灯光照亮了的刚刚打过蜡的地板,耀眼生寒。 我“咝”的吸了一口气,随之心跳加快,额头渗出了冷汗,因为刚刚千真万确地听到了脚步声,该不会是见鬼了? 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海浪声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狂乱心跳的“嘣嘣”声 “谁在那里?是谁?”我扬声大叫,想不到竟然能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了短暂而干涩的回声,连续回响了七八声。看不到人,自然就没有人应答,我握紧了小刀,蹑手蹑脚地一步步下楼。当我把轻功发挥到极限的时候,即使是冷硬的皮鞋踩在楼梯上,也绝不发出一点动静。 楼下客厅没人,洗手间也没人,只是虚惊一场。 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顺手洗了把脸,慢慢走回到楼梯上,只是转过楼梯拐角时,耳边忽然听到了小孩子咿呀学语的声音…… 这种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响在书房门口,并且书房里铺着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肯定是有人穿着皮鞋在里面走动。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怎么可能有人闯进来?我刚才下楼时,楼上什么都没有……” 答案只有三个字,就是——“獠、牙、魔”,日本神话里专门午夜跳出来迷惑单身男子的女鬼。我曾笑过萧可冷的迷信多疑,觉得“獠牙魔”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存在的,宁愿相信“黑洞、虫洞、外星人、怪兽”之类的能够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 战术小刀能给予我的勇气正在渐渐消失,我的牙齿已经咬得发酸了,甚至有退出去叫人的打算,但最终还是咬牙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一步一吸气地向二楼爬上去。短短的十五级台阶,我觉得像是五岳之首的泰山十八盘一样举步维艰。 在日本神话里,“獠牙魔”既可以化为无边美色**男人,也会霹雳一击,以本相出现,不加掩饰地出手取别人性命,这样的不同结果,要看它的性质凶恶程度如何。于我而言,**或者力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一定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书房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巨大的灰色圆形蒲团,有个剃着光头、大概有一岁多的男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嘴里咬着手指,扭着头向书房里看。 他身上穿的是中式的红色碎花棉袄、棉裤,这种土布缝制的衣服在今天的日本根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中国西部的偏远农村才最盛行。灯光射在他的光头顶上,带着刺眼的反光。 我的牙齿缝里发出不断倒抽凉气的“咝咝”声:“这个孩子是怎么出现的……哪里来的?刚才二楼只有我一个人……” 男孩子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向楼梯口转过头。我的身体正处在极度僵硬的惊骇状态,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向上跨了一步,站在二楼的地板上。 如果正常情况,他看到我肯定会有表情,比如惊恐大哭、或者笑、或者开口咿呀说话,总之要做出不同反应才是,不过他只向我这边瞄了一眼,又扭回头,继续向书房里看着,似乎当我是透明人一样。 书房里又响起脚步移动的咯吱声,有个男人在书架上轻轻拍打着,低声自语:“不就是这里吗?为什么没有呢?到底在哪里……”声音浑厚,中气充沛,而且是纯正的中国话。手掌拍在书架上,发出“啪啪”的动静,一声一声如同拍在我胸口上一样震撼。 “他在找什么?他是什么人?”我蹑足向前踏了两步,斜对书房门口,看到一个肩膀极其宽厚的背影正停在书架前面。这人的头发极短,似乎是剃过不久的光头刚刚开始萌生新发的模样,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明白是个内功高到极点的江湖高手。 他身上穿的,是灰色土布的棉袄棉裤,这一点跟坐在蒲团上的男孩子如出一辙。我特意仔细地看着他的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的短筒日式军靴,怪不得会发出这么刺耳的动静。这种装扮,跟入户行窃的梁上君子可不太一样,动静太大…… 我发现了书房里的一个巨大变化——“怎么?所有的书架方向都改变了?不可能……不可能……” 那些顶天立地的书架由东西放置突然变成了南北排列,摆满了书的架子沉重之极,就算这个人力量奇大,可以轻易搬动他们,但也绝不会在无声无息中完成,毕竟我去楼下搜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不到。 “喂,朋友,你在找什么?”我把小刀紧扣在拇指、食指之间,目光瞄准了这人的后颈大锥穴。短距离格斗,小刀的威力与可靠性要比枪械更令我放心。 没人应声,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各忙各的,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这人的右手按在一列书架的搁板上,修长有力,手背上的筋肉突出而虬结,显示出“内外兼修、炉火纯青”的掌上、指上功夫。我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顶尖的高手,动起手来,我只有两成的取胜把握。 “朋友,回过头来聊聊好吗?”我把口气放缓,既然手术刀仔细地搜索过书房以及藏书,想必对方找不到什么,只会徒劳无功。 “风,你说那本书会去了哪里?‘天干地支、十二甲子、五行遁术’的藏匿方法,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破解。时间轴线也没错,你看,护钟力士的方位与转速都准确无误,但我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我打了个愣怔,以为是在叫我。 地上的男孩子咿咿呀呀地叫起来,伸出胖胖的小手在蒲团上“啪啪”地拍打着。 我刚刚想再开口,一瞬间,仿佛屋里旋起了一阵阴森森的怪风,浑身一阵颤慄之后,思想也起了极大的变化:“我……我……这个男孩子就是……小时候的我……” 此刻的感觉百分之百就是闲云大师握着我的手时,产生的古怪记忆——地上的男孩子是我,书房里站着的则是大哥杨天。 我向后连续退了四五步,几乎撞在沙发靠背上:“我竟然闯入了过去的记忆?这是‘虫洞’!一定是时间的‘虫洞’……”至少花了五分钟来清理我的思想之后,我飞奔进书房,想大力拥抱大哥。他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亲人,兄弟情深,是任何时空的转移都改变不了的。 我扑了个空,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仿佛拥抱的只是一个影子。 当我转身之时,正看见他沉思着仰面看着屋顶,屋顶的四角交叉连线正中,悬着一个黄澄澄的罗盘,盘面直径足足有半米。 大哥的脸略显暗黄,但双眼炯炯有神,带着仿佛能穿透一切的亮光。他的眉又黑又重,眉梢飞扬,不停地随着眉骨上肌肤扭动而震颤着。 “方位、时间准确无误,难道……难道……有人闯入过?嘿嘿……我不明白,地球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懂得这些遥远的计算方式?风,你知道吗?”他伸手摸着自己挺直的鼻梁,做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轻轻耸了耸肩膀,向门口回头。 我想叫:“大哥——”但喉咙突然哽咽起来。 自从得知他失踪的消息,我已经很久没叫这个称呼了,因为我知道,除了“盗墓之王”杨天,任何人都不配做我杨风的大哥。这个称呼,只属于他。 他慢慢走出书房,坐在地板上,背倚着门框,楞楞地对着蒲团上的“我”。 我发现了书房里的另一个怪事,书架是半满的,而不是此前我无数次看到的书架全满的状态。 “我”爬下蒲团,爬上了他的腿。 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伸着食指,无意识地写写划划着。我看得懂,翻来覆去,都是“二零零七”这四个阿拉伯数字。 “二零零七——”他叹息着,伸手抱住“我”。 “二零零七!风,你说,在二零零七之前,我能挽回千钧一发的败局吗?” 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腮帮子上的咀嚼肌在可怕地虬结扭动着,显然正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暴躁的情绪。他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并且是藏在自以为没人能够破解的秘密之处,不过现在,东西不见了。 “我”点着头,手脚扑腾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大哥也笑了:“风,你知道我能行?你这小东西也知道?” 这真的是最奇怪的经历,我看到了咿呀学语的“我”,看到了生存在过去年代里的“我”。 我不知道可以通过什么方式接近他们,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明朗,他们像是风干了的水写纸,所有的字迹与影像都消失不见了。 我倚着门框坐下,就坐在大哥刚才的位置,搓了搓冰冷的双手,再狠狠地搓了两把脸。 毫无疑问,多年之前,大哥构造寻福园的建筑时,的确经过了精密的命格推算设计,从他刚刚说过的几个术语里,便能看得出他对五行、命格至为精通。 “九头鸟挣命”与“一箭穿心局”,应该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那么,其目的何在?”没有人会把自己放置于险恶之地,除非别有用心或者另外布置了破解导引的手段。 我看着放过蒲团的地方,想想小时候的我,胖乎乎的,真是可爱之极。不过,我看不清自己的脸,就像人永远不能在镜子里看到真实的自我一样。 霞光穿过了窗户,那只古老的座钟陡然敲响,不多不少,竟然只有“当”的一声。 窗外又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我还听到有人打开一楼的门走进来,浑身陡然一凛,立刻恢复了清醒:“是梦!是做了一个梦对不对?”因为现在我仍然靠在沙发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进入了自动休眠状态。 我弹起来,一步滑到书房门口。书房里的一切仍是老样子,书架仍旧东西方向排列着,书堆得满满的,几乎没留多少空隙。 “真的是梦吗?可为什么我看到的东西那么真实……”我倚在门框上,试探着张嘴叫了一句:“大哥、大哥,你在那里吗?” 这是一个比“梦”要真实得多的幻觉,我感觉它更像是在看一部真实的纪录片,做为观众,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令我恍惚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那个咿呀学语的男孩子是“我”吗?大哥究竟在寻找什么?他找到了吗…… “风先生,风先生?你起床了吗?”是萧可冷的声音,她正在一步步走上楼来。 我倏地仰面向着书房屋顶,如同梦里一样,房顶有两道十字交叉的对角的方形屋梁,但却没有什么巨型的罗盘。屋梁漆成古铜色,外面应该是涂过厚厚的清漆,所以,它们正在散发着一种暗红色的光芒。 “罗盘?大哥说的藏匿秘密的方法,似乎一定需要罗盘的指引,那么罗盘去了哪里?”我挠着后脑勺,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风先生——”萧可冷的跑鞋踩在地板上时,轻得像小猫儿在跳舞。 我回头望着她,或许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半晚的神情太狼狈了,很明显地让她吃了一惊:“怎么?风先生,昨晚睡得不好?”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黑色跑鞋,头发刚刚洗过,散发着湿淋淋的水光。 我苦笑:“是,睡得不太好。” 跟萧可冷之间,总觉得还是有一层说不出的膈膜,不像面对苏伦那样,可以畅所欲言、共商大计。一阵强烈的思念涌上心头,我真希望马上就看到苏伦,把所有的疑惑不解将给她听听。也许只有苏伦才能真正帮到我,其他人,谁都不可能跟我心心相印,萧可冷当然也被排除在外。 我走回沙发前,在键盘上随手敲了一下,让电脑屏幕亮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苏伦的电子邮件并没有如约发过来,信箱里仍旧空荡荡的。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只想马上拨电话给苏伦,把自己的强烈思念倾诉出来。没有她,我觉得自己做起事来漫无目的,东一头西一头地瞎撞,毫无进展。 “风先生,如果有什么可以吩咐我做的,请尽管开口。”萧可冷温顺地侍立在旁边,像个乖巧的女仆。 窗外,有汽车引擎发动的轰鸣声,夹杂着王江南稳定而自负的声音:“你们几个,马上去札幌机场,准备迎接风先生的那个朋友。午饭前,务必赶回来,随时向我报告。” 能够有机会在关宝铃面前表现他的办事能力,他肯定非常得意,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在他这里应该改成“士为知己者忙”。相信在神枪会的势力运作下,午饭时间就能看到狼狈的耶兰了。 我需要人帮忙,但不是萧可冷,而是苏伦。 “风先生,张百森先生的两个朋友今天会到达别墅,他们同属于这次中日交流团的成员。我已经跟张先生谈过,大家基本能达成共识,会站在同样的中国人立场上。别墅里发生的任何怪事,他们都愿意出手相助,而且是义务加入,绝不收任何报酬。” 萧可冷的神色里隐隐藏着喜悦,帮手当然越多越好,单看王江南带着的那些毛头小子,也就只够对付山口组的打手,一旦遇到江湖高手,怕是死都不明白被谁杀的。 我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心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小萧,你对‘獠牙魔’知道多少?”一想到在梦里,差点把“我”当成了獠牙魔,忍不住为自己的荒唐想法而脸红。霞光转成日光,照在身上,带着微弱的暖意。太阳出来之后,黑夜带给人的恐怖暧昧便全都一扫而空了。 萧可冷“哦”了一声,忽然脸色一黯:“这个……风先生怎么突然这样问?难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怪事?”她虽然强装镇定,但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来,脸上的笑容全部被阴霾所取代。 没料到她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合上电脑屏幕,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脸:“是有些怪事,就在书房里发生的,我看到两个人,一大一小,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同样的事,是不是也有人遇到过?” 清醒了半个小时后,我还是不能十分肯定那是个“梦”,因为“梦”是虚幻的,梦由心生,总有很多有悖常理的怪诞之处,而我经历的,似乎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完整再现。我相信之所以有这个“梦”,全都是闲云大师发功激化的结果,并且有预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记忆碎片浮上来。 “风先生,关于‘獠牙魔’,您还是少了解的好,据说这种脏东西能看透人的思想,更会循着人的思想找上门来。传说中,它是天照大神的守夜人,在属于夜晚的十二个小时里到处游荡,与人为敌。我不是很了解这东西,基本无可奉告……” 她的表情暴露了心里的秘密,我不想揭穿,而且也没必要揭穿。真正想知道一些事的话,我可以有无数种途径探听到。 当前,最重要的是联系上苏伦,看她什么时候可以到北海道来。 之所以想念苏伦,不仅仅是微妙的男女关系上的,更重要的是,她能给我以工作上、事业上的支持,形同一个人的左膀右臂。 手机已经充电完毕,我犹豫着拨了苏伦的号码,不清楚这时候她是不是还在睡。 果然,苏伦的话带着明显的惺忪睡意:“风哥哥,昨晚这地方的互联网一直都接不通,所以无法发出。今天我会去咸阳市里,用博物馆方面的网络设备把图片发过去——嗯,风哥哥,我居住的这个村子,叫做‘毁诺坑’,是不是有些奇怪?你真的该来这里看看的,我猜想咱们可能在这里会有惊世骇俗的掘墓发现……” 她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我的心思却已经飞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云层上去了。 如果萧可冷不在旁边,我想自己肯定会说一些只属于热恋男女的火热悄悄话,听到苏伦的声音,像是焦渴三天的人,突然得到了一罐冰镇可口可乐一样,还没喝就先乐开花了。 身为盗墓界的人,谈到“掘墓”,兴趣自然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这里的地名、村名、山名无一不是土到了极点,像什么王家村、李家庄、赵家沟、老鸹山之类的,唯有这个毁诺坑,村名文绉绉的,并且有秦朝丞相李斯的亲笔题词。二十年前挖到的秦碑,已经被送到咸阳市博物馆里珍藏了——风哥哥,经过了两天多的资料核查求证,我怀疑‘毁诺坑’与秦始皇最著名的‘焚书坑儒’有关,如果可以调集人力、物力,组建大型的考古队伍,绝对会有所发现。” 说到这里,苏伦稍停,又在嗤啦嗤啦地翻书,再次接下去:“我已经把能找到的县志、村志、野史、古籍都复印下来了……” 她的话题扯得有些远,况且发掘地下文物,一向是由国家控制的,即便有所发现,个人也根本无权处置重见天日的宝藏。所以,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对那些资料倾注以太大的精力。 苏伦的嗓子明显地嘶哑了很多,让我感到一阵阵心疼,打断她的话:“苏伦,什么时候可以到北海道这边来,我有很多关于‘亡灵之塔’的事要跟你讨论……能不能把手边的事先放一放?我很需要帮助……” 这已经是我对女孩子“求援”的极限,苏伦是第一个令我折节求救的人。 我听到了关宝铃在林荫道上唱歌的声音,妩媚动听,似乎是在翻唱蔡琴的一首老歌,声声入耳,婉转迷人。她这样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竟然能把蔡琴的深沉悒郁模仿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真是令人惊讶。 “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能有这样的女孩子常伴左右,或许就真的到达了人生追求的巅峰了……大亨……大亨……”我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叶洪升的名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风哥哥,你走神了——”苏伦微带愠怒。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想把昨天的情况全部告诉你,唉,再问一句,可否把关于咸阳考古的事搁下,咱们全力以赴处理北海道这边的事?没有你……没有你实在是……” 咬牙下了狠心,沉吟了三次,我仍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示弱”。 男人爱面子,这是人之常情,并且我更看中“盗墓之王”杨天的正宗牌匾,不想因为自己的暂时示弱而给大哥脸上抹黑。 关宝铃的歌声渐渐响亮起来,更可气的,王江南竟然用标准的男低音与她做和声,两个人的配合俨然丝丝入扣、搭配得非常和谐。 7耶兰失踪 7耶兰失踪 “风哥哥,我会尽快,大概一周之内,最多不超过十天,就可以飞抵北海道。其实,我能分得清孰重孰轻,但我觉得在毁诺坑的发现,会跟北海道的事有所关联——这是件很奇妙的发现,看完图片你大概就明白了……” 直到通话快结束时,我才抓住机会,用故作平淡的口吻问:“你还好吗?好好保重身体!” 耳朵里同时接收着来自苏伦的声音、关宝铃的歌声,这真的是一种极度残酷的折磨。 苏伦沉默了十几秒钟,才若无其事地笑了几声,柔声回答:“我很好,不必担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忘记她是江湖一流高手冠南五郎大师的关门弟子,枪法、武功、智慧,都不在我之下,当然能照顾得了自己。 结束了与苏伦的通话后,萧可冷又讲了一件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风先生,刚刚发生的一件国际大事——朝鲜派驻联合国方面的特使,昨天召开记者招待会,毫不避讳地说明本国已经有了制造核武器的能力,并且申明要在二零零六年初开始进行‘核爆’试验。此举引发了东亚、东北亚地区各国的极大震惊。” 我笑了:“国际形势瞬息万变,朝鲜这弹丸小国也想跳出来兴风作浪吗?” 朝鲜是整个亚洲最穷困落后的国家之一,这样的小国都能自己进行“核爆”试验,或许几年之后,南亚任何一个芝麻大的小国都能拥有自己的核武器了。到那个时候,地球绝对就变成了一个随时都能引爆的炸弹,危险之极。 “我想说的,并非国际舆论问题,而是——‘赤焰’目前已经出动了十人小分队,进入了日本列岛。据神枪会的线人消息,这个小分队采取‘化整为零、重新集结’的作战程序,目标直指北海道枫割寺。” 萧可冷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短发,眉头皱得紧紧的,显出一副殚精竭虑、努力思考的样子。 “赤焰”是朝鲜特种部队的代称,他们的行动速度和方式,就像夜空中绽放的焰火一样倏忽来去,往往在敌人还没有摸清他们真实动向之前,已经功成而返。这支精英部队完全是在美国海豹突击队的特级教官指导下训练而成,尤其擅长近水作战。 我尽量让自己昏昏沉沉的头保持清醒,用力站起来,想到楼下去洗个脸。 “核爆”与朝鲜特种部队东进,表面看起来,似乎是不太相干的事,而且国家政治方面的东西,我并不热衷,那是政客们拼凑、拼斗的高级玩具,与我无关。 “风先生,我也不关心政治,只是想提醒您,全球范围内,并不是只有三家两家关心‘日神之怒’的下落。保守估计,至少有十家以上的势力准备插手此事,并且派遣了国家部队里的绝对精英人马,虎视眈眈进驻北海道。我们虽不想生事,别人却不这么认为,只要挡人家的道,势必会遭到毫不客气的清除——我的意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吧?” 我当然明白,只是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糟。再者,这是日本人的地盘,如果发生小范围的世界大战,自然有日本警察出来弹压解决,何需我们操心? 对于萧可冷的未雨绸缪,我不便发表什么看法,缓缓下了楼梯,边走边伸懒腰。这种疲惫状态可不太妙,我希望能在午餐前小睡一下,补充补充体力才对。 关宝铃与王江南像两只比翼蝴蝶一样,自然而然地闯入了我的视线。她在台阶上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婷婷玉立,姿势优美。记得她曾打电话要自己的司机过来接自己的,到现在,司机没来,她大有在寻福园持续住下去的趋势。 我匆匆洗完手出来,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接着有两个满满地抱着火红色玫瑰花的年轻人走进了庄园大门。 萧可冷站在楼梯前,蹙着眉感叹:“天哪!十三哥彻底……彻底陷进去了……” 毋庸置疑,这些花是王江南命人送来取悦关宝铃的。年轻女孩子最爱的东西只有两样,玫瑰花与钻石,相信这两样对于王江南来说,都一点都不成问题。 那么多花,应该是符合三百三十三支的“三生有幸”之意,几分钟内便摆满了整个客厅。王江南倒是会选地方,简直把寻福园当成了自己的秀场一样。 客厅里弥漫着玫瑰花带着朝露的甜香,几乎令人迷醉。我敢打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接到男人送花时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关宝铃款款起身,脸上刹那间绽放出甜美到极点的灿烂笑容,当她的长睫毛动人地扇动时,让我忍不住有一拳打掉王江南满嘴牙齿的冲动。 “我是不是也有点不能自拔了?”我低头向楼上走,目光无意中与萧可冷相遇。 “风先生您看,有了玫瑰花的点缀,别墅里忽然间就变得生机勃勃了对不对?”她的唇角带着略带揶揄的笑,双手插在裤袋里。 “对,生机勃勃,不过我希望有的人别乐极生悲才好!”我只是无意中随口说说而已,并非有感而发,但萧可冷的双手却在瞬间握紧了裤袋里的手枪,浑身也迅速紧绷,像是黑夜中狩猎的灵猫。 危机无处不在,她的神经亦是高度紧张,特别是告诉过我“赤焰”部队有所行动之后,一直都在忧心忡忡。 “小萧,不必紧张,相信苏伦很快就飞到北海道来与我们会合——”我相信苏伦,胜过相信萧可冷十倍,但这句并无深意的话,显然刺痛了她:“哦?风先生对我的处事应变能力不信任?难怪,苏伦姐是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一入江湖,八方人物都得给些面子,而我只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只能做别人的马前卒与垫脚石……” 她擦过我身边,向大门外走去,不自觉地高昂起头,一副受伤非浅的样子。 我苦笑着跺跺脚,给关宝铃不住扑扇的长睫毛弄得心都乱了,说话不假思索,这次明显是扫了萧可冷的面子。 “王先生,玫瑰花虽好,怎么比得上日本最负胜名的樱花?希望明年北海道樱花烂漫之时,我们还能有机会一同赏花品酒……”关宝铃燕语莺声地说着,弯腰在一丛玫瑰花前深深地呼吸,接着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 我继续上楼,只想捂住耳朵、蒙起眼睛把那些剩余和画面挡在身体外面。 笔记本电脑仍旧开着,苏伦的图片还没有传过来。 玫瑰花的香气无影无形地浸润到二楼来,仿佛躲在哪里都逃避不了王江南对关宝铃的示爱片断。我起身进了书房,猛的关门,随着“砰”的一声,世界清静了,我的呼吸系统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这个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陈旧的书香,让我的心情能迅速平静下来。 “大哥在找什么?他最后找到了吗?”我沿着书架间的通道徘徊时,不由自主地仰面看着那两根交叉的横梁。横梁是不会告诉我什么的,但我相信既然那个地方曾经挂过罗盘,就肯定会留下一些细微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个钉眼、一个穿孔…… 我屈膝一弹,双手在侧面书架的搁板上稍稍接力,已经跃起了两米多高,身子轻轻贴在横梁正下方的书架顶上,头发几乎挨到了房顶。 横梁的木质细密古老,是整根取材于百年以上的杉树,如果没有这层漆膜的致密覆盖,一定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原木香味。 我伸出指甲在漆膜上轻轻一掐,判断出涂漆的时间大致在一年左右,已经没有新漆的味道与观感。仔仔细细地观察过横梁交叉点上的各个平面、立面之后,我还是失望了。因为在涂漆之前,工匠们似乎把屋梁薄薄地刨过了一层,那是旧梁复新最常用的手法,所以,任何早先的痕迹都被消弥殆尽了。 “那么大的罗盘,非常少见——可惜手术刀去世得太早、太仓促……什么话都没留下……” 我悻悻然落地,再想想手术刀在这间书房里数次搜索都没发现什么,何况我才来了几天时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午饭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希望走出书房时,会看到王江南踌躇满志地带耶兰上来见我。此时我的心情极为矛盾,既希望能看到耶兰,知道怎么样才可以救醒藤迦——又不希望王江南成功,在关宝铃面前显示他的江湖英雄魅力。 我的手指在书架上缓缓划过,想随便找本书来打发这段难熬的时间,反正上午是无法放心入睡了。 当手指落在一本俄文版的书脊上时,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因为这是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俄语书中的一本——一九六九年版本的《诸世纪》。 自从拿到大哥的日记本之后,我对全球出版范围内的《诸世纪》译本已经全部读过,特别是对“一九九九恐怖大王”与“大七数”两节,可以用任何语言流利背诵。俄文版的《诸世纪》存在两个版本,即前苏联解体前和解体后的两版,全部是由俄罗斯国立出版机构编译、印刷、发行的。 现在拿在手里的,即是老版的《诸世纪》,当然,我相信两版图书内容肯定相同——我之所以激动,是一下子开拓出了这样的思路:“既然大哥笔记本里记录着那两段话,可见对《诸世纪》的书经过复杂深入的研究。要想找到他,必须先要遵循他失踪前的思路去思考问题,一定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我兴奋地伸脚在书架上狠狠一踢:“终于……在浩瀚书海里找到解决问题的主线了……清理书房的关键,是把所有跟《诸世纪》有关联的资料找出来……” 迅速把书架浏览了一遍,大约找到了二十五种不同译本的《诸世纪》,还有二百二十多本全球科学家、神学家、灵异学家甚至著名灵媒人物对《诸世纪》的解读论集。接下来,应该让萧可冷找些可靠的人,把这些书全部下架,搬到外面的客厅里,逐行逐字搜索,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当然,这个“可靠的人”是不包括王江南的人马在内的,我可不希望他又能碰巧找到什么,进一步向关宝铃炫耀。 我停下脚步,扼腕长叹:“我莫非也给关宝铃的美丽魔法给靥住了?怎么一举一动都会联想到她?”正如“良医不能自治”一样,我虽然自负是个解读思想的高手,此刻却没办法剖析自己对关宝铃产生的情感是“爱”还是“厌”。 腕表指向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出了书房,不过既没有苏伦的图片,也没有王江南报功的喜讯。楼下安安静静,空气里仍然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 下了楼梯之后,我才发现,大家都在门外。 王江南双手里各握着一只电话,气咻咻地来回踱步,一直发出“噔噔噔”的巨大动静,早就失去了儒雅镇定的江湖大侠风范。或许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侠,一切不过是在关宝铃面前装出来的——看他这种样子,我心里顿时掠过一阵轻松爽快。 他身边五米之外,“火象三英”皱着眉并排站着,脸上再也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江南在吼叫,双手高举,像是得不到香蕉而狂躁暴喝的大猩猩。 萧可冷本来是陪着关宝铃坐在水亭里的,此时迅速走回客厅里,表情严肃:“风先生,被派去迎接耶兰的人马突然失踪了——” 她看看腕表,接着报出了准确数字:“他们失踪了二十分钟,之前报告说已经顺利地从机场接到耶兰,然后沿高速公路一直向北,预计十一点三十分左右返回别墅,结果起了变化。十三哥已经再次派人出去接应寻找,不过……不过希望不大,因为四名高手的随身电话与车载卫星电话都无法接通。除非是他们同时死了,否则至少……” 她的手又插回口袋里,一刻不停地握着枪柄。 没有人喜欢突发事件,但人生却根本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尽可能地放松:“别紧张,小萧,只是意外,王先生会处理的。” 我承认自己有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懊恼:“耶兰那么重要,何必假手于神枪会?若是自己到东京去把耶兰赎出来,不就万事大吉了?甚至当场跟他交谈,得到救醒藤迦的秘密……” 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正该沮丧恼怒的是我,而不是局外人王江南。 电话铃声响了,王江南把两只电话同时靠近耳边,只听了几句便猛然暴喝:“什么?没有消息、没有车祸、没有消失记录——什么都没有?那他们去哪里了?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他的情绪已经坏到极点,蓦的挥手,两只电话同时摔在台阶上,发出砰然巨响,碎成无数细小的塑胶零件。 萧可冷皱皱眉,不安地苦笑:“十三哥就是这样,你看他的手……” 不必她提示,我也看到了王江南的手。他把白色西装跟手套全部脱下来,狠狠地砸在台阶上——他的左手在阳光下赫然发出冷森森的光芒,竟然是一只不锈钢的假手。假手制造得绝对完美灵活,接在他的左腕上,戴上手套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真相。 一瞬间,我既愕然又好笑,脸上的表情肯定古怪到了极点,让萧可冷一连七八声长叹:“十三哥脾气暴怒、凶悍好斗成性,那只手就是在跟山口组争抢地盘时失去的。” 我拚命运气吐纳,把憋在喉咙里的即将发出的怪笑咽下去,笑话一个残疾人是极不人道的行为,但我怀疑就算王江南把整个荷兰市场十年的玫瑰花总量全部买下来,也未必能赢得美人芳心了。 两天来的郁闷陡然全部消失,我觉得门外的阳光也突然明媚敞亮了许多,但是一想到耶兰的消失,心里还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耶兰打过来的电话被人监听……” 对他说的“大秘密”,我尚且在半信半疑之间,遑论其他不明就里的江湖高手了。至少我在我价值观判断里,根本不可能相信一个来自埃及的无名小辈手里会有价值两千万的“大秘密”。 没有经过埃及沙漠里那场变故的人,是不知道藤迦的苏醒有多重要的。王江南虽然觉得丢了面子,但他没有任何另外的损失,而我此刻心里的懊悔根本无法用言辞来描述—— 经过了这样的事,我对神枪会办事能力的信任度几乎下降为零。 “风先生,先不要着急,相信十三哥一定会给出解释。”萧可冷是局外人,所以始终能冷静对待。 外面阳光灿烂,照耀着焦头烂额的王江南,让我心里不断地有快感与郁闷交织着。从札幌到寻福园的高速公路那么长,交叉点那么多,真正要追查耶兰失踪的原因,并不是件简单的小事,否则王江南也不会如此发火。 我撤身要上楼去,无奈地对萧可冷摇着头:“小萧,神枪会的人并不是万能的对不对?我会再联络苏伦,看她能否派几个得力的高手过来——” 手术刀的旧部里有近百名江湖高手,分布在全球各个国家,相信只要苏伦一声令下,这群人必定能一呼百应而来。 萧可冷皱着眉苦笑:“只是意外事件而已!” 她很想解释什么,但火象三英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注意注意,一辆银色跑车出现,直向寻福园别墅而来……” 这是王江南安排在别墅最高处的观察哨发出的警告,他们用八十倍的军用望远镜一分钟不停地监视着门外的情况。 接着,每个人都听到了跑车发电机和排气管发出的肆无忌惮的吼叫声,一辆崭新的丰田双座跑车陡然在大门外的公路尽头出现了,时速至少在二百公里以上。大概在十五秒之内便冲进了别墅大门,根本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直扑这边的台阶。 神枪会的人手从各个角落里扑出来,立足未稳,那辆车已经“嘎——吱”一声急促刹车,前轮划了个潇洒的右转弧线,已然停住,距离台阶十五步左右。 我站在楼梯的第三级上,视线恰好能居高临下望着跑车。 这是丰田二零零五年的最新款式,银色车身搭配银色电镀管件,内部安装的是职业赛车发动机,功率强劲得让所有的普通汽车望尘莫及。单看车尾露出的四只造型雄壮的电镀排气筒便可以想像驾驶这辆车子把油门踩到底时的疯狂爽快。 “啪”,车门弹开,人没出现,一股强大的杀气直接澎湃飞扬地扑面而来。我在客厅内,跟车子的直线距离至少超过二十五米,但杀气袭来的时候,立刻感到刀风割面,遍体生凉。 “好重的杀气——”我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身边的楼梯。外面有神枪会的人在,至少能抵挡一阵。 萧可冷一阵茫然:“什么杀气?什么?” 有些东西,只有极度**的人才会感知,比如我甚至闻见风里送来的淡淡的血腥气。 一只雪白的、染着红趾甲的脚踏着木屐慢慢伸出车厢,脚很小,骨肉细嫩,是标准的女孩子的脚,在这么冷的天里,甚至连一双常见的白棉布袜都没穿。接着,是雪白长袍的一角,驾车的人身子迎风一晃,已经完全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双手平托着一只火红色的盒子,上面用墨黑的丝带打着精致的蝴蝶结。 王江南的假手突然“喀啦”一声响,是子弹上膛的动静。 我能想像得出,打造如此精美的假手,肯定不会只是为了造型美观,那应该是一柄造型古怪的微型冲锋枪才对。 草丛里掠出的四个年轻人骤然前冲,他们最能领会王江南的行动信号,但却死得最快。刀光一闪,四个人的脖颈里同时溅起四道血泉,刹那间将林荫道边的枯草染得血红一片,身子也倒飞出去,甚至连惨叫都根本没时间发出。 这个人的腰带上悬着五柄长刀,全部都是黑色的刀鞘、火红色的刀柄。刀很长,几乎垂到她雪白色和服的脚踝位置,刚刚出刀杀人的动作,快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地步,让王江南连挥手射击的思想准备都没有。 纯白色的和服上,杂乱无章地堆叠印染着无数火红色的樱花图案,稀疏处如血花,浓密处则像一团一团水淋淋的鲜血。她的头发很长,乌黑一片,柔顺地披垂着直到胸前。 她向前跨了一步,把手里的盒子托得更高一些,仰面看着王江南。 8桥津忍者 8桥津忍者我听到萧可冷在“咝咝”地倒抽凉气的声音,在黑帮势力的价值观里,人命的价值不会比餐馆里的鸡鸭牛羊更值钱。 “我是来送礼物的,给风先生。” 她说的是生硬的华语,脸上带着木然的微笑。 风卷起了她的长发与袍袖,飘飘欲飞。 盒子有五十厘米长,宽和高都不超过三十厘米,但红盒子打黑丝带的包装方式,却是正宗的送给死人的祭礼。 王江南的情绪已经迅速冷静下来:“送礼来的?还是杀人来的?要知道,杀了我神枪会的兄弟,你就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庄园!”的确,此刻埋伏在暗处的人至少有二十支以上的长短枪械瞄准了她。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穿着诡异、出手彪悍,并且一出手就杀了神枪会的四个人,肯定不是简单的角色,王江南的话可能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我下了楼梯,要向外面走,萧可冷陡然伸手拉住我,低声叫着:“先别出去,那是桥津家的忍者,诡异莫名,千万别大意!”她用力抓着我的胳膊,向侧面跨了几步,隐蔽在门口右侧的墙后,能听到外面人的交谈,却可避开女孩子的视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女孩子的声音清晰有力。 “礼物放下,你可以死了——”王江南的话音还没落,骤然从主楼顶上发出一声惨叫,有个人跌落下来,发出沉重的“嗵”的一声,砸在门边台阶上。 “你又杀我会里的兄弟……”火象三英终于沉不住气了。 萧可冷低声苦笑:“桥津忍者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根本无迹可循,据说这一派的高手在当年天皇‘百人斩’比武中,杀死一百个人所耗费的时间只有十一秒钟。 不知道她要送给您什么礼物,别是什么毒虫怪物才好!”隔得这么近,她嘴里呵出的热气直喷在我脸上,带着绿箭口香糖的清香。 她的手始终扣在我右腕上,握得紧紧的,毫无松开的意思。 我知道桥津忍者这一派,江湖上送给他们的经典外号是“杀人机器”。 “你知道不知道,这一派目前为日本哪一方人马效力?”我长吸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思想冷静下来。 耶兰刚刚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神秘的忍者女杀手,这两者难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萧可冷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回答:“很奇怪——五角大楼方面有确切情报,桥津忍者曾经在伊拉克萨达姆的贴身卫队里出现过……也就是说,他们受雇于伊拉克政府……”她抬手揪着自己的短发,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中东战场跟日本,一个在亚洲最西南,一个在亚洲最东北,相距似乎太过遥远,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关联。 “死一两个人算什么?这种废物活在地球上,不过是些制造垃圾的机器,特别是你们这群中国……”我和萧可冷的身体同时一震,几乎按捺不住要跳出去。 每次听到外国人用如此轻蔑的口气对中国人说话,都像是有人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耳光一样。 “好吧,我说过,放下礼物,你可以受死了。” 王江南的口气越来越平静,这一点令我由衷钦佩。 要想领导像神枪会这样庞大的江湖门派,必须得具备足够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 “主人吩咐,要我面呈风先生,还要取他的回信。” 女孩子的声音也是平淡呆板的,仿佛刚刚杀死神枪会五个人的事,根本与己无关。 张百森是何时出现的,我竟然没太注意到。 他从洗手间飘出来,一路脚尖点地,施展轻功,绕着客厅飞跃了一圈,其间还两次跃上屋顶的水晶吊灯,神情异常严肃紧张。 我明白他是在摆一个复杂的五行阵式,因为他左掌里托着一只黄铜罗盘,不断地闪闪反光。 在闲云大师与枫割寺高僧面前,张百森或许得甘拜下风,但纵观他在中国大陆江湖上的成名历史,就算用再多的“大师级、宗师级”美誉来赞颂他都不为过。 已经有学者依据张百森的江湖阅历编纂了一套五百万字的名为《天下无敌》的煌煌巨著,在中国持续热销着。 “呼”的一声,张百森落在我与萧可冷身边,轻轻说了一句:“好了。” 布阵之后的客厅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的感觉,面前却是多了一层悬挂在半空中的渔网,只要触发机关,大网落下,任何人都逃脱不了。 “你能感觉得到?”张百森盯着我的脸。 我没回答,指向他手里的罗盘:“张先生,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您……”他微笑起来:“当然可以,不过目前我们还是——”门外响起王江南冷肃的声音:“好吧,风先生就在客厅里,请进。” 张百森接下去低声说:“先擒敌,再商量,如何?”他是江湖上的前辈,对我这么客气,自然是看在闲云大师的面子上。 我拢了拢头发,脸上堆起一个大度的微笑表情——面对桥津派的杀手,就算周身铜盔铁甲,也不一定能防得住他们诡计百出的刺杀。 木屐清脆地敲打在台阶上,随即在王江南等人的环伺之下,女孩子昂然走了进来。 我一直都在怀疑,她明明双手捧着盒子,哪里来的第三只手拔刀杀人呢?萧可冷的双手都插在裤袋里,手枪的保险栓已经悄悄打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隔着裤袋发射子弹。 这么多枪械虎视眈眈之下,女孩子脸上死板板的,毫无惧色。 我向左侧方走了几步,几乎是站在水晶吊灯的正下方,这里是渔网的中心,如果能引诱敌人到这个位置,张百森的攻击更容易得手一些。 依照我的想法,同样是布阵,若是在客厅里摆下“关门打狗”的阵法,岂不更是干净利落,以绝后患?而且做为这种老式别墅的房间格局,更是最容易布成以上阵式,真不知道张百森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会算计不到这一点?女孩子越是走近,我越能感觉到她身心里蕴藏着的巨大杀气。 她的脸很白,从额头到鼻梁两侧,生满了细小的灰色雀斑。 眉眼细长,嘴唇极薄,长得参差不齐的微黄的牙齿有一半暴露在外。 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远远地看她披头散发、白衣红花的装束,感觉应该是脸孔生得无比漂亮才对,现在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副标准的日本红灯区下等妓女的令人作呕的模样。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我发笑的涵意。 敌我双方对峙,或是冷漠、或是怒骂,绝不会有第三种表情,而我恰恰是超出了以上两种情形之外。 王江南、张百森、萧可冷也同时愣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脸。 这是一个间不容发的契机,我猛然踏上一步,双臂一扭,闪电般地把盒子攫取了过来。 同时,眼前寒光一闪,她已经霸道无比地挥出了一刀,可惜我已经迅速后退三步,超越了长刀攻击的极限,并且不动声色地把她引得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吊灯的正下方。 “礼物我已经收下,你该为刚刚的五条人命还债了吧?”一方面为她刚刚说过的侮辱中国人的话、另一方面为她这副吓死人的尊容,我心里已经对她憎恶到了极点。 盒子不算太沉,盖子上也没有任何字迹。 “主人吩咐,风先生看了礼物,一定要给回信,我才可以走。” 她的牙齿凶狠地凸出唇外,像只凶性大发的疯狗。 我盯着她依旧保持托举的双手,不住地冷笑:“桥津派的忍者,难道只靠这些无聊的假肢障眼法来搞暗杀行动,枉你们的祖先还名列日本‘十大忍者’之列。” 她刚刚劈出的一刀,既没用到这两只手,更不曾去拔腰带上悬着的五把颜色诡异的日本刀。 一切都是在宽袍大袖下完成的,并且我怀疑在她的和服遮盖下,不仅仅是长刀,更可能藏有其它先进武器。 幕府时代的桥津派曾经出过一位叫做“桥津美浓”的忍者,以刀法与暗器驰誉日本九州岛,成为天皇御封的“十大忍者”之一。 眼前的女忍者能孤身一人闯入寻福园,当然不可能不留下后手伏兵。 “忍者为完成主人的使命,向来都不择手段,无聊不无聊,都是桥津派的私事,请风先生拆看礼物吧。” 王江南不下命令,神枪会的人绝不会轻举妄动。 只可惜这个女忍者来得太过突然,大家在情急之下都忽视了此时关宝铃仍旧一个人坐在外面水亭里。 如果敌人有后援出现的话,她将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大局之中,的确需要一个统领全局的人高屋建瓴地指挥一切,毫无疑问,王江南没有这种千军之帅的才能。 所以,他只能做日本分会的首领,而不可能像年轻的孙龙一样,执掌神枪会的全球大权。 盒子在我手里,揭开盖子之后,里面会是什么?一条凶悍致命的毒蛇、一道瞬间杀人的机关暗箭或者是惊天动地的强力炸弹……以它的尺寸,可以放进任何危险之极的因素,假如送礼的人要取的是我杨风的性命,完全可以做一万种不同的恐怖猜测。 每个人都在看着我,最刺眼的是女忍者轻蔑之极的眼光。 礼物是送给我的,如果我连掀开盒子的勇气都没有,只图保命,那么将很快失去在场的所有人的尊敬。 萧可冷也没有任何动作,看着我的目光非常复杂,有期待,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如果苏伦在,她会怎么做?肯定会用柔和的语言化解此时的困境,然后采取更安全的开盒方法……只有她,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的,无论任何时候……”“请吧!”我的沉默激起了女忍者更嚣张的气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家主人是谁?”我微笑着,盯着她的双肩。 哪怕是最高明、最不动声色的刀手,每次出刀之前,肩膀总得先有一个小小的扭动发力的动作。 我期望在她下次出刀之前,先废了她手臂上的武功,免得让这些日本人太放肆。 “盒子里有主人的签字,风先生没胆的话,可以不看。” 她冷笑,嘴角的肌肉不断**抽搐着。 我大笑一声,陡然把盒子向上抛了起来,在盒子离开指尖的刹那,五指一旋,令它在半空中急速水平旋转,像是飞碟速射里的靶子一样。 丝带“啪”的一声断开,盖子也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等盒子再度落下之后,我的笑声才刚刚停歇。 这手内功巧劲,是江湖上早就失传的绝技,相信连张百森这样的前辈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盒子内面衬着黑色的天鹅绒,中间一张雪白的手帕下,盖着一条隆起的东西,像一条加长的超大胡萝卜。 手帕上有字,是很正统的中国楷书:“风先生,你的朋友耶兰在我手里,想要回他,拿别墅来换。 怕你不信,手臂一条为证,盼复!”下面的签名是“渡边城”这个名字。 一阵寒意涌上来,伴随着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愤怒,但我仍旧控制着暴怒的情绪,伸出指尖,挑开了这条手帕。 下面真的是条男人的小臂,切断处骨茬齐整,犹如被分解得清清爽爽的猪腿。 其实不必追究这到底是不是耶兰的手臂,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那就是——耶兰落在渡边城手里了。 “风先生,主人吩咐,你同意的话,就点点头,明天大家可以见面谈……”我不清楚自己的脚是怎么踢出去的,女忍者已经惨叫着弯腰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王江南动作极快,伸出铁手,“嗤啦”一声划开了女忍者的和服,同时另一只手里弹出柄短刀,压在她的脖子上。 不出我所料,女忍者贴身穿着一套雪白的紧身衣,腰带、腋下、大腿三处扎着极宽的武装带,上面插着三只手枪,两只霰弹枪,还有两枚美式甜瓜形手榴弹。 王江南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身上没有捆绑炸药……”这句话触到了我某根神经,因为女忍者“自杀式”的孤军深入,像极了战后的伊拉克境内,不断爆发的“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 在近代战争史上,“炸药、炸弹”的实用性越来越被交战双方重视,其实我一开始就怀疑她身上会暗藏炸弹,做为自己杀人后全身而退的护身符。 到现在,没发现炸弹,反而令我感到更大的惊骇了:“没有道理啊?渡边城绝不会只派一个人傻乎乎地闯进来,难道是故意送个人来给我们屠杀消遣?”火象三英对女忍者已经恨到极点,三个人冲过来,狠狠地在她身上踢了几脚,看这样子,过一会儿等待女忍者的肯定是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 “咦?大家等等……等一等!”萧可冷叫起来,一步冲到女忍者身边,陡然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家小心,是‘双子杀手’!这是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外面的人小心……”火象三英反应还算迅速,毫不迟疑地向外冲出去,一边把指头伸进嘴里,急促地连打了十几声呼哨。 王江南已然神色大变,左脚轻轻踢在女忍者的后颈上,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让对方昏迷不醒了。 我手里仍托着锦盒,这条手臂上鲜血斑驳,皮肤黝黑粗粝,手背、手指更是粗糙干裂了无数条口子,能够判断出它的主人是个常年从事野外工作的人。 如果这真的是耶兰的手,那肯定是价值两千万美金的“大秘密”害死了自己。 近年来,日本黑道上“疯狂杀人”的风气愈演愈烈,《朝日新闻》上曾有江湖小混混为了十个游戏币或者一个盒饭便挥刀杀人的报道,黑道人马的暴行,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境界。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耶兰还没有死,能等到我赶出去救他。 “双子杀手”成名于伊拉克战争中,曾经连续四次潜入美英联军的驻地,成功地刺杀了七名以上的师级以上要员,令美国人恨得牙疼、气得头疼。 每次杀人成功之后,他们都会在尸体的胸口留下“桥津美浓”的名字,以此来纪念当年为桥津派忍者扬名立威的那个著名忍者。 渐渐地,他们的本名已经无人记起,江湖上把他们叫做“双子杀手”。 火象三英跃出了门口,但随即已经后仰着倒跌回来,嘴里发出“啊——”的半声惨叫,每个人喉咙上都赫然嵌着一枚火红色的七星镖。 王江南半转身向外望着,脸上的肌肉一阵急促的**。 刚刚女忍者连杀五人的时候,他还能让自己冷静,这次火象三英的死,对他已经构成了毁灭性打击。 一瞬间,另一个还没现身的杀手,先声夺人,一照面便连杀三人,已经牢牢控制了寻福园大厅外的局面。 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既然对方是渡边城的人马,在寻福园还没有易主之前,想必不会轻易伤害我。 神枪会轻举妄动,才会盲目招来杀身之祸,以火象三英的身手,如果能收敛心神,谨慎行事,也不至于给对方一击必杀的机会。 萧可冷忽然低声叫着:“风先生,外面……只怕关小姐会有危险……”我又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火象三英的死是个最好的榜样,此刻如果有人敢从门口冲出去,肯定死得很惨。 王江南嘎吱嘎吱地咬着牙,但却毫无办法,双眼茫然向外扫视着。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丰田跑车静静地停在台阶前,再有就是刚刚死掉的五个人,伤口已经凝固,空气里弥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关宝铃已经在水亭中坐得太久了,并且一直维持着挺胸直腰的姿势,目视大门口的方向——这种累人的姿势,就算是训练有素的高级模特儿也无法长时间维持。 大门口方向空荡荡的,没有人和车进来,更没有优雅的、值得长时间凝望的风景。 “原来……敌人早就到了……”萧可冷长叹,向后退了几步,藏进楼梯的阴影里。 没错,“双子杀手”里的另外一个,早就用桥津派的障眼法潜入了水亭,并且成功地控制住了关宝铃。 忍者最擅长的就是匿伏和刺杀,并且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孤军深入的女忍者所吸引,根本无暇顾及水亭里的变化。 王江南的铁手“喀啦喀啦”连响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勇气冲出去。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论在此之前他有多大名声、多大家产,一颗子弹或者一枚七星镖便能轻易夺走这一切。 “十三哥,请传令下去,楼上的兄弟千万不要动,‘双子杀手’的暗器水准比枪械更精确,大家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萧可冷皱着眉,对王江南的手足无措无比失望。 这种情况下,群龙无首的神枪会人马,只会遭到更惨重的杀戮。 “双子杀手”能在美英联军戒备森严的沙漠司令部里毫无阻碍地出入,何况面对这几十个神枪会的低级打手?王江南做了个手势,有人连续撮唇发出尖锐的呼哨声,响彻整个别墅。 张百森是最镇定的一个人,虽然他的五行阵式并没有真正起到捕捉桥津忍者的作用。 他把罗盘托在手心里,一直向着水亭里调整角度。 “出来吧,双子杀手!”他大叫起来,扬手一掷,罗盘“嗖”的飞了出去,破空三十多米,嚓地嵌进了水亭的黑色立柱中。 刚刚我想请教他的问题,其实是跟梦里看到的书房横梁上的巨大罗盘有关。 自古至今,中国术士、方士勘察方位时使用的罗盘几乎从来没有大的变动更改,全部是由唐代杨筠松创制的“地盘二十四山”造型。 梦里的那只巨大罗盘,会不会比现实中的普通罗盘俱备更多信息功能呢?因为双子杀手的骤然加入,耶兰的咒语这件小事,突然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显然,渡边城没有放弃收购寻福园的野心,之所以暂时退却,不过是以退为进,在外围寻找我的破绽。 看来,之前我在渡边城面前轻易出手,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太早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与实力,只怕是这局棋里最大的败笔。 渡边城的手下绝不会只有那几个中看不中用的保镖,他的实力只能用“深藏不露、深不可测”来形容。 关宝铃身边出现了一个同样是黑发披垂、白衣红花、长刀木屐的女孩子,她的面孔隐藏在关宝铃的肩膀后面,阴森森地向这边逡巡着。 “桥津派的朋友,既然是来给风先生送礼的,何必出手这么重?是诚心跟寻福园的主人过不去吗?”张百森慢慢踱到门口中间,双拳缓缓提到腰间,做好了随时都能扬声出拳的谨慎姿势。 水亭里的女孩子嘿嘿冷笑起来,关宝铃一动不动,仿佛被人封闭了穴道一般。 “张大师,这是江湖上的私人生意,与你无关,最好别盲目插手。” 女孩子的嗓音低沉有力,冷峻无比。 9黄雀在后 9黄雀在后张百森跨出门口,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车前,双脚站了个非常古怪的不丁不八的步法。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高手,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我一直不开口,就是怕打乱了张百森的计划。 当然,我时刻都在注意关宝铃的动静,从这个角度望去,她的长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像是两页不停开合的百叶窗。 刚刚已经见识了桥津派忍者匪夷所思之快的出刀速度,所以此刻就算有强力狙击步枪在手,我也不敢轻易向那女孩子开枪,只怕她在中弹之后,仍有余力一刀格杀了关宝铃。 我不想让关宝铃死,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张大师请停步,另外,你的两位朋友似乎正在迅速切近此地——嘿嘿……五行八卦、潜遁厮杀的门道,我们桥津派丝毫不逊于中国门派——如果不想让这个人死掉的话,最好大家都别乱动。” 她伸手在刀柄上轻轻拂了一下,五柄长刀稀里哗啦乱撞着。 张百森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地:“不错,一千米之内的确有我的好朋友到了。 你早该撒手撤退的,但现在,大阵已经布成,看你有什么办法遁逃?”他的双手按在跑车的引擎盖子上,显得胸有成竹。 女孩子忽然仰天冷笑:“我们来,就没想活着回去。 主人吩咐下来的,本来就是一支死签——或者带风先生回去,或者带我们自己的死尸回去。 你的‘潜翔大阵’功力不凡,我们破不了,也没打算破。 借问一声,两颗‘人体炸弹’够不够把寻福园夷为平地……”她的手慢慢揪住了关宝铃的头发,又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在被擒的女孩子身上没发现炸弹,但却不代表她身体里没有炸弹。 现代化的医学手段,已经到了可以利用人的腔体隐匿任何危险物品的地步。 “别碰她——”王江南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大叫起来,呼的一声闪出门外。 这些警告的话,根本无济于事,我想王江南是被关宝铃迷住了心窍,竟然表现得像个初入江湖的新手一样没有头脑。 要想解救关宝铃,必须得找到桥津派忍者的死穴。 关宝铃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真人复制的雕像。 我心里开始着急,一个人的穴道被封闭时间越长,对自身的血脉筋络便损伤得越厉害。 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万一落下什么肢体毛病,那可就真的是上帝与世人开的最残酷玩笑了。 “我不碰她,但我可以随时杀了她——”女孩子雪白的手在关宝铃脖子下面轻轻拂了几下,又狠狠地做了个“切”的动作。 如果此时有枪在手,我真的会忍不住一枪射杀她。 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叫。 这种时候,谁都不可能有闲心去接电话,特别是萧可冷,蛰伏在楼梯的阴影里,眼珠一停不停地打转。 假如张百森的阵法一定能困住“双子杀手”,但关宝铃被擒,所有的人都会投鼠忌器,特别是色迷心窍的王江南。 张百森搓着双手大笑:“朋友,你到底想要什么?忍者不是死士,何必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轻贱?”水亭西面、南面的围墙上,倏地出现了两个瘦高的人,都穿着灰色西装,头发又长又乱,但他们的轻功又十分高明,越过墙头,轻飘飘地无声落地。 杀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水亭四面枯草丛中缓缓升起的白雾。 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与张百森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等边三角形,正好把水亭围在中央。 萧可冷松了口气,把手从裤袋里掏出来,在膝盖上用力擦着掌心上的汗水。 我曾无数次在中国的媒体上看到过这两人的照片,那是两个“料事如神”的八卦高手,并且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周易名门邵家的后代,名字分别叫做邵白、邵黑。 “你走不了,并且印堂晦暗、颊生红线,主有血光之灾,六十日内必死。” 西墙上跃进来的邵白拨开了额前乱草一样的头发,对水亭里的忍者根本不屑一顾。 他的手上握着一面紫铜罗盘,稳稳地落地后,便再没有丝毫的移动。 “美国五角大楼的‘扑克牌通缉令’上没有罗列‘双子杀手’真是件奇怪的事,不过我知道fbi方面已经标明关于你们两位的赏格,还算有些吸引力。 哼哼,你们的命相里已经犯了‘绝杀天条’,注定死于‘无底之水’,还敢从伊拉克跑回日本列岛来,简直是无知加荒谬,并且愚蠢透顶!你们日本人的五行相学只学了些中国的皮毛,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桥津派从桥津美浓以下,根本没有半个值得一提的高手……”邵黑的脸的确很黑,并且明显露出营养不良的痕迹,仿佛长久以来食不果腹的流浪者。 他虽然也是相士,却不带罗盘之类的道具,只是指尖里掂着一柄泛着寒光的两寸长八棱钢镖。 一个关宝铃,已经无法替女忍者遮挡三面合围的敌人,她索性大胆地亮出了自己的脸。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有关宝铃的美丽映衬着,那个女忍者的相貌还算说得过去,至少比先前孤军深入的这一个要漂亮十倍以上。 “好吧,既然大家不顾惜关小姐的性命,那我先杀了她,然后大家生死一搏。 只要你们在日本一天,山口组总会杀上门来血洗寻福园,咱们不过是先死后死的区别。” 说到死,她的神情平静无比,仿佛随时都可以奉献自己的性命,无怨无悔。 忍者是日本社会当中一个奇怪的族群,很多国际上的人文学家,把忍者称为“高智商的奴隶”。 他们从内心深处,已经把自己分类为“主人的走狗”,生命完全属于主人,随时都可以轻生赴死。 他们的心理完全变态,这跟日本人几百年来价值观颠倒的社会组成结构是分不开的。 张百森打了个哈哈,大度地摊开双手笑着:“何必说得如此血淋淋的,我们可以放你走,可以对你杀人的事不追究,并且让你把自己的姐妹带走,够意思吧?”这种“缓兵之计”,正中我的下怀,因为在这次突发事件的背后,真正要做的事是去救出耶兰,然后把藤迦唤醒。 “双子杀手”是美英联军痛恨的对象,似乎跟中国人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王江南举起铁手,咬牙切齿地:“这笔账,以后再算,你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我忽然预感到一切仿佛是构架好的一个圈套,在张百森、王江南、萧可冷之间似乎有某种“放长线钓大鱼”的默契。 萧可冷不是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人,从我们接触以来,她的性格里始终带着足够的坚韧、坚强,绝不服输。 现在的局面,她非但没有摆出别墅主人的姿态,与女忍者对话,反而一直躲在楼梯阴影里。 毕竟寻福园是手术刀委托给她的地产,张百森、王江南都是客人,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们两个主动出面交涉。 我不喜欢被别人蒙在鼓里,狠狠地瞪了萧可冷几眼,她察觉到了,向我做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神枪会的人马表现得太软弱可欺,这绝不会是他们的真实水平,否则跨海越洋登陆日本,没几个月的功夫就被山口组灭了,怎么可能混到今天这种大场面?“走可以,但我得把关小姐做为人质,直到我们两个彻底安全了,才可以放开她——”王江南冷笑着,向前迈了两大步,跨过已经失去温度的自己兄弟的尸体:“我来做人质,你放开她。” 一切,几乎是按照警方处理突发事件的程序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包括人质更替之类。 我像是在看一幕早就安排好的情景局,如果“双子杀手”用王江南做人质,自己的死期就真的不远了。 女忍者突然大笑:“你……你做人质……”她在关宝铃后背上轻轻拍了一掌,“哇”的一声,关宝铃如梦初醒地尖叫起来。 只是被女忍者在肩膀上又拍了一掌,重新变得哑口无言。 萧可冷低声自言自语:“障眼法、移魂术,厉害!厉害!”这两种功夫,都是桥津派代代相传的镇派绝技,日本的玄幻杂志曾特意对此展开过详尽的探讨,现在亲眼得见,以此来控制别人的思想行动,要比中国的“点穴术”更来得轻松实用。 “哈哈……你还不够资格……王先生,你只不过是神枪会安排在日本的一条走狗,别人会顾忌你的生死?”女忍者轻蔑地冷笑着。 这句话骂得痛快,让我心里也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王江南对关宝铃的痴情外露,可以说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表现,姑且不论大亨会不会对这件事加以追究,单从外表、地位、修养、家产四方面来看,王江南所拥有的,的确微不足道。 依照神枪会的长远发展规划,他们是要一直向欧洲、美洲发展,占领那些遍地是黄金的大城市,而不是冲向茫茫大海里的小小日本岛,把自己偏安一隅地禁锢起来。 从这个层面说,孙龙对于神枪会日本分会并不看中,派王江南领导这边的事务,名为与其他头目平起平坐的一方领导人,在神枪会里的威信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王江南僵立在当场,进退两难,或许他这一辈子还没给人这么轻视过。 要知道他的祖先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之王”——曾经威震亚洲、名满天下……张百森保持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既然王先生都不够资格,朋友,你觉得该由谁来做人质?反正你也知道,关小姐是大亨的人,得罪了大亨,你们的主人只怕在亚洲乃至全球地盘上都会很难混下去,对不对?”当王江南挺身而出甘心用自己来换关宝铃时,我觉察到他心里更多地存在作秀的成分,所以特意用眼角余光向萧可冷瞟了两眼,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亭里的两个人,眉毛急骤地扭动着,显然脑子正在高速思考。 我越发能肯定这是一个早就精心策划的布局,故意要放“双子杀手”离开,然后趁势跟踪,一举捣毁敌人的巢穴。 可惜,这样的计策太浅显易懂了,古代兵书战策上像这样的战例比比皆是。 日本人变态,但是不傻,他们在二战开始时所向披靡的战斗水平,都是师从于中国古代的兵法,并且将其深刻地发扬光大,打得不可一世的俄国人一次次退避三舍。 “张大师,如果你们真想换回关小姐,那就用风先生来换好了,恰好我家主人与风先生有事情要谈,怎么样?”我心头一震:“我?要我去?”萧可冷下意识地扭头望着我,抬手在短发上抓了两把。 我不在她的计划安排之内,去或者不去,都会打乱她的行动计划。 我站起来,只有几秒钟的思考时间,已经准备走出去。 “风先生,这只是一个‘将计就计’的计策,我们已经做好沿途追踪的周密计划,不会出任何危险,不过您……您要去的话计划或许需要改变……”萧可冷简短急促地连珠炮一样低声说。 既然是计划,就根本难以保证万无一失,无论是王江南出马还是换了我出去。 “没关系,我能照顾自己。” 我笑了笑,如果这个计划先前是把我排除在外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我主动站出来,实际是在弥补计划中最大的纰漏。 萧可冷“咝咝”地吸着凉气,又用力抓了抓头发,看样子有些方寸大乱。 她是我在日本的最主要合作者和向导,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苏伦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并且这个看上去非常老套愚蠢的计划,很有可能就是在萧可冷的全力支持下才得以出笼——一旦出问题,萧可冷难辞其咎。 “我在担心关宝铃吗?至少我觉得她的生命比自己的重要?我走出去,为的是关宝铃还是找到耶兰抑或是兼而有之?”当我大步出门,走下台阶时,脑子里有些恍恍惚惚。 王江南与张百森同时盯着我的脸,有错愕,也有钦佩,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胆量去做忍者的人质。 据说,他们折磨人的手段细分到了几千种,可以将人的生命分成任意长短的段落,直到榨干人体内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精力。 经过张百森身边时,他满含歉意地低声说:“抱歉风先生,只是权宜之计……”王江南却是寒着脸什么都没说,或许我破坏了他英雄救美的好戏,恨我都来不及呢!“风先生果然够胆量,怪不得我家主人一直吩咐下来,要对风先生谨慎对待……”女忍者不住地冷笑着,抓住关宝铃的肩膀,推出了水亭。 关宝铃神志清醒后,马上尖叫着向前跑,一直上了台阶,冲进客厅里去。 毕竟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只怕会大病一场呢!我站在水亭外,与敌人面对面站着,瞪着她眼睛里跳跃的阴柔水波,骤然间,眼前一阵五颜六色的光斑色块汹涌升腾着,迎面扑来,把我从头到底掩盖住。 移魂术只不过是催眠术的一个狭隘分支,我能预感到女忍者的手段,并且是心甘情愿地被“移魂术”制服。 我希望能在渡边城的巢穴里找到耶兰,没有他的帮助,藤迦的苏醒已经毫无希望了。 在昏迷之前与逐渐苏醒的刹那,我心里掠过的都是这样的一句话:“关宝铃安全了吗?”虽然她是大亨的女人,并且眼前就有王江南这样的江湖豪客紧随左右,我还是无法压制住心里的私心杂念。 关宝铃之所以安心在别墅住下来,肯定是基于王江南的某种承诺,不必说我也猜得到,他会第一时间向孙龙汇报,凭自己的面子把别墅强买下来。 想起王江南的冷冰冰的铁手,我忍不住想响亮地大笑几声,但脑子里一阵昏昏沉沉涌上来,嗓子开始干渴得像要冒烟一样,自然也没心情大笑了。 身子一直都处在颠簸之中,又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十九个,不——二十三个,可以动手了吗?”有人用日语轻轻发问。 “不行,主人还没有下令,据说神枪会还会有援兵赶过来,不妨把他们一网打尽好了。 敢跟主人争夺‘大杀器’,中国人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嘿嘿嘿嘿……”这是施展移魂术的女忍者,刚才问话的则是曾经被王江南制服的那一个。 “美浓姐姐,那个埃及废物怎么办?扔到海里去喂鱼好不好?”“嘿!小美,你怎么老喜欢自作主张?主人说过多少次,没他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 再这么下去,惹主人发怒可不是好玩的……”我的神志慢慢清醒了,觉察到自己是躺在汽车的后座上,这辆车子正行驶在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开车的是小美——被我踢过一脚的女忍者,一直在低声吹口哨,看起来心情颇为轻松。 耳边已经听不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显然车子已经远离了海边公路,并且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车窗外没有任何亮光。 我有把握在一瞬间打倒“双子杀手”,如果不是为了深入虎穴探查耶兰的下落,随时都可以下手。 “三十个,哈哈,神枪会留在北海道的人马是不是已经全部出动了?美浓姐姐,很久没杀个痛快了,等一会儿,你得先让我动手,行不行?”副驾驶座上的美浓撩了撩头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她侧着身子接电话,整个后颈全部暴露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我只要随便轻轻一掌砍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 “主人,追兵已经全部出现,您要的人,也被迷魂术制服,请指示!”她毕恭毕敬地握着电话,比起在水亭里时阴森森的声音不知甜蜜柔顺了多少倍。 我的身上,既没有绳索也没有镣铐,可能是她对自己的移魂术太放心了——“是是、是是,要不要再继续向埃及人逼供,很明显,他说出的咒语是假的,丝毫不起作用?是、是、是……”我调匀呼吸,慢慢地蜷起膝盖,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右掌上。 逃亡的人在明处,追兵也在明处,这根本就是一场明刀明枪的狩猎游戏,而我夹在中间,既不相信萧可冷会用如此愚蠢的计策对付“双子杀手”,更不相信渡边城一方能任由追兵跟随下去。 我的目标只有耶兰,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与我无关。 “大杀器、大杀器,大杀器啊大杀器……我们为了这东西在海上辗转了大半年,美浓姐姐,到底要把它运向哪里?主人还没有明确的交代吗?”小美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像是叽叽喳喳的没长大的孩子。 借助仪表盘上的绿色荧光,我看到小美握在档把子上的一只手——她们都没想到我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我听到她反复提到“大杀器”这个名称,但心思全部在耶兰身上,并没有仔细揣摩它的涵意。 “小美,去‘舵蓝社’,主人吩咐撤退。 这次如你所愿,可以把那个埃及人扔下海喂鱼了——”小美兴奋地吹了声口哨,向左打了把方向盘,车子重重地颠簸了几下,重新上了公路,速度骤然提高了两倍有余。 我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在美浓的脖颈上,看着她心事重重地倚着靠枕,疲惫之极地歪着头。 车窗外没有一丝亮光,美浓忽然探身开了车顶灯,我迅速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啪”的一声,可能是她拉开了驾驶台侧面的抽屉,接着是翻动照片的“嗤啦嗤啦”声。 “美浓姐姐,咱们做完了这件事,是不是还得回到‘哥伦比亚野狼号’上面去?下一个目的地会是哪里?”小美发疯似的将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着,令车厢发出了共鸣的颤抖。 “当然,只要战争不结束,咱们的目标就永远定不下来——只盼望主人能找到可以左右战争结果的神秘武器,那时候,一切生杀大权,便集中在主人手里,别说是纵横亚洲了,就算横行全球,都没人敢跳出来说什么……”美浓的话牵扯到很多令我困惑的东西,但来不及一一细想,因为此时车子已经驶上了一条小路。 车子轻轻颠簸着,我明白那是因为这条路上铺满了细碎的鹅卵石造成的,可能就是美浓刚刚说过的“舵蓝社”。 车子停下来,有人扭头近距离地俯视着我的脸,嘴里的热气直扑到我脸上。 “美浓姐姐,他还在昏迷,先丢在车里好不好?”小美一便请示,一边“哗啦”一声,取出一只叮当碰撞着的冰冷的手铐,扣在我的左手手腕上,另一头则搭在我的右脚脚踝上。 这样的手铐用法让我获得了灵感——“只有阿拉伯国家的秘密警察才会使用这种古怪的交叉铐法,按照她们之前刺杀美英联军指挥官的经历,两相印证,‘双子杀手’的确是在为伊拉克人效力。 那么做为她们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日本企业家渡边城肯定也跟伊拉克政府有脱不开的亲密干系。” 10 计中计 10 计中计两个人下了车,砰的关上车门,快步离开。 开手铐不是问题,只有十五秒钟,我便用藏在鞋后跟夹层里的万能钥匙打开了手铐,顺手取了一柄仅有一寸半长的小刀藏在右臂袖筒里。 只要找到耶兰,神枪会的人爱怎么严刑处置“双子杀手”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才懒得理睬。 四周仍旧一团漆黑,直到我从窗玻璃里偷偷看到前面三十步外的两层小楼上亮起了灯光。 灯光是在二楼的最东边那间亮着的,我下了车子,迅速向前跑,到了这幢被干枯的常春藤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小楼外。 脚下全部是干枯的草坪,踩在上面,发出“嚓嚓”的衰草折断的响声。 来不及观察四周的地势情况,我已经借助于楼房正面的落水管,直接攀升到了楼顶,然后轻轻走到有灯光的房间顶上,俯卧下身子,凝神静听。 “啊——”有人在惨叫,毫无疑问,那是耶兰的声音,夹杂着他带着非洲土著口音的英语。 我心里掠过一阵狂喜,只要耶兰还活着,一切都不算太晚。 “耶兰先生,关于救醒藤迦公主的咒语,现在不说,你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小美发出咬牙切齿的动静,仿佛一头正磨牙吮血、准备进餐的怪兽。 “我……已经说了……我真的已经说了……”耶兰无奈地干嚎着。 “好吧,看来只能——”铮的一声响,应该是两柄尖刀彼此碰撞的声音。 美浓的武功要强于小美,所以她才是我出手对付的首要目标。 我使出“珍珠倒卷帘”的功夫,双脚勾住屋檐,身子缓缓下探,从窗口的上缘望进去。 房间很大,空空荡荡的,中间竖着三根碗口粗的木桩,有点像原始的屠宰房,并且屋子里飘出来的浓重的血腥气也更助长了我的联想。 耶兰是被绑在中间的柱子上,挺着脖子紧张地瞪着小美手里闪闪放光的尖刀。 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灰色的西装上衣已经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从他恐惧的眼光里,我能依稀辨认出是他,因为在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过程中,我曾不止一次看到过他的这种眼神。 “放过我吧……求求你,我有宝藏……我有埃及沙漠里的藏宝图可以献给你们……饶了我……我有胡夫金字塔的藏宝图……”他在柱子上拚命挣扎,只剩一半的左臂激动地挥舞着。 没有人相信他的“藏宝图”,只是我一直都在怀疑——“在‘双子杀手’的威逼下,他肯定说出了救醒藤迦的秘密。 不过听美浓与小美的对话,似乎藤迦并没有被咒语唤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再次观察了屋子里的动静,的确只有小美、美浓、耶兰三个人,并没有其他阴险的埋伏。 屋子的顶、墙和地板都没有值得怀疑之处,唯一的一扇纸质拉门也紧闭着。 “可能吗?以‘双子杀手’的素质,会毫不设防地在这里下手——她们已经侦测到神枪会的人在后面跟踪而来……”我想救耶兰,但不想糊里糊涂地让自己坠入别人的圈套,成了神枪会的“枪头”。 四周很静,方圆五百米之内,并没有跟踪而来的车辆。 “我讨厌非洲人,你们这群没脑子的黑鬼,敢跑到大和民族的神圣之岛上来找便宜……”小美的刀尖指在耶兰心口上,轻易地穿透了他的西装和衬衣,刹那间便有殷红的鲜血沿着刀刃滴了下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有黄金……我有很多黄金……”相信这些话,耶兰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了,所以根本无法博得别人的信任。 他要是有黄金的话,就不会被羁留在皇冠假日赌场了。 “小美,赶紧做事,别玩了,主人要我们撤离……”美浓背对着我,此时正好是个下手的时机。 我身子向下一翻,双手“砰”的一声拍碎了那扇白色的窗户,随着四散飞溅的玻璃碎屑,那柄飞刀已经直射美浓的后颈。 发刀与夺刀几乎是同时完成的,等到小美在我的膝顶、肘击下踉跄而退时,她手里的两柄尖刀已经落在我手上。 “嗤——”我的飞刀穿过纸门,“嚓”的一下,似乎是射进了一根木柱子里。 美浓撩起长发,眯起细长的双眼,不屑地打量着我。 她的唇重新涂过,在头顶日光灯的照射下发出血一样鲜红的颜色,配合脸上厚厚的脂粉,显得诡异而邪气。 “你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怪不得主人说你了不起,不过你是不会死在这里的……不会像他一样……”美浓的话,似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咝咝咝咝”的尾音,犹如一只被激怒了的毒蛇。 小美的眼神也很毒辣,因为在寻福园的时候,曾被我狠狠地踢中过一脚。 我侧着身子,看着耶兰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耶兰,你还好吗?”一个被斩断手臂的人,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他仍旧大声回答:“我很好,风先生,你救了我,那秘密免费提供给你,一日元都不会收!”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他的势利,既然无法救醒藤迦,那么这秘密一分钱都不值,还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哈哈,说吧,谎言重复一万遍都不可能变成真的。 我可以给你们两个一分钟的交流时间……风先生,一分钟后,埃及人上路,咱们也该向下一个目标进发了……”美浓大度地抱着胳膊。 她始终都小看了我,从在寻福园里我故意被她的“移魂术”迷倒,到刚才我的飞刀故意给予她躲闪的机会——我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毕竟“双子杀手”只是渡边城的几百个下属中的很普通的两个,不值得我施展全力。 我听不到拉门后面的动静,也感受不到任何杀机的存在,但我知道门后面肯定有人,因为我察觉到了一种窥探的目光的存在。 有个人在某处隐蔽的地方看着我,不含敌意,但也绝没有善意,只有精华内敛之极的绝顶高手,才能毫无破绽地隐藏自己的好恶,让别人无从探查。 神枪会与渡边城双方今天的交手,双方肯定都留了后手的,是一场计中计的对决。 我不清楚自己的突然涉入,是一颗倒向哪一边的砝码。 “耶兰,不要说话,我会带你离开。” 我有瞬间打倒“双子杀手”的把握,但却无法判断拉门后面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桥津派的忍者在全球各地很少露面,十几年来,抛头露面的只有“双子杀手”,并且创下了很响亮的名声。 任何人都不应该小看桥津忍者,甚至不要轻视日本任何一个门派的忍者,否则吃亏丧命的只能是自己。 “风先生,我真的有胡夫金字塔的藏宝图……真的!在沙漠的时候,我留了一手,记得咱们讨论过,我曾想在土裂汗与胡夫金字塔的中间点做为飞库手打掘进的原始入口,就是要向北进入胡夫金字塔……我真的有,相信我……”耶兰的情绪又急切又亢奋,生怕我扔下他不管。 小美捂着嘴大笑:“死到临头了还做美梦……”我的身子突然向前一闪,一掌切在她脖颈上,掌力很轻,但足够将她的颈骨砍得关节错位,失去战斗力。 这种高手过招的情况下,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可以浪费,因为就在我一招得手的瞬间,美浓的五柄刀同时向我斩了下来。 人只有两只手,怎么可能同时用五柄刀发动进攻?等她武士刀斩空,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胸口上插着两柄尖刀之时,陡然一阵大笑,长发剧烈颤抖着。 太自负的人,总是对自己的死亡不敢相信。 空气里的血腥气正在急骤地加强,美浓反手拔出了胸口上的刀,两道血箭“嗤”的同时喷了出来。 “风先生,快救我!快救我!”耶兰又开始挣扎着。 我保持凝立的身形不动,低声问:“这幢房子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存在?”说话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了那个“人”躁动不安的气息。 耶兰摇摇头,满脸疑惑:“没有,我只看到这两个女人……应该没有……”我也摇摇头:“不是‘应该没有’,而是‘应该有’才对,我能感觉到的……”“嗵”的一声,小美摇晃着倒了下去。 颈骨受损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得不到救治,她也一定会死,不过是在毫无思想知觉的情况下。 “当啷——”美浓手里的尖刀颓然落地,有个人影一溜烟似的出现了,扶住她摇摇欲倒的身体。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出现的就是我感觉到的那个人,一个白色和服的秃顶老头子,黑色的腰带上插着一柄黑色的武士刀。 他看着美浓时的表情很奇怪,几乎是一种可称之为“欣喜”的样子,看了几秒钟后,他放开了手,任由美浓的身体硬梆梆地跌在地上。 鲜血沿着木地板地面肆意流淌着,这老头子呼的回身,沙哑着嗓音问:“你是谁?你是‘钢钉’霍克吗?”他的三角眼亮得逼人,又配着一个生满雀斑的尖削的鹰钩鼻子,令人面对着他时,顿时有遍体发冷的感觉。 “钢钉”霍克是美国黑道上的著名人物,跟我毫无关系不说,就是外形上也相差很多。 我摇头:“不是。” 他疑惑地拍拍秃顶:“那么,你是神枪会哪一区域的当家人?这次孙龙为了‘日神之怒’把你们全部召集到北海道来,不会是想集体自杀吧?”当他高傲自大地晃动着腰带上的那柄武士刀时,刀柄上镶嵌着的一颗银色的八角星星不停地熠熠生辉。 我不清楚孙龙与神枪会的进一步行动,但是这柄刀,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对面站着的是桥津派的高手,而且是身份地位无比崇高的一位。 “将星刀”是日本兵器史上“十大名刀”之一,并且相传是当年的桥津美浓受天皇之命刺杀江户三十三名将的兵器。 在桥津一派里,只有武功与名气最厉害的,才有资格佩戴这柄刀。 我在一本著名的冷兵器杂志上,曾经读到过有好事之徒用“将星刀”砍削质量上乘的建筑用三角铁,随手而断,而刀刃丝毫不受损失——这才是真正的“削铁如泥”的宝刀。 “你杀了美浓,而我却丝毫没看懂你的杀人手法,嗯……年轻人……你师父是谁?中国武功中,还有哪一派的技击变化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嗯?”他并不急于拔刀,却捏着自己的下巴,满腹狐疑地看着我的双手。 我的师承来历肯定不能随意向外透露,并且学艺开始,也已经发过毒誓,绝不向江湖上的朋友吐露半句。 “年轻人,我在问你话,听没听到?”老头子开始发怒,右手也慢慢握住了刀柄。 耶兰默不作声了,他虽然不懂武功,却也明白老头子的厉害。 我只是一场大战前做为铺垫的引子,对于神枪会与山口组的恩怨根本一无所知,并且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似乎无法与老头子抗衡。 “年轻人,我再问你一次……”“哈哈哈哈,桥津丸……拿一个局外人出气算什么英雄?”一个身穿黑色皮装的高个子年轻男人从窗子里直飞进来,脖子上搭着的灰色围巾帅气地飘摆着。 老头子倨傲地冷笑着:“你又是谁?也是孙龙的爪牙吗?”在即将发怒的情况下,他的身体里仍然没有表现出蓬勃的杀气,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 没有杀气,代表他心里一直都心如止水般平静,任何时候都能发挥出刀法中的最大威力。 高个子男人扬起右手,指缝里赫然捏着四支一寸长的银色钢钉。 能用这东西做武器的,全球只有一个,那就是“钢钉”霍克,一个令美国fbi与警察总部伤透了脑筋的跨国黑道高手。 “这一次,是神枪会与山口组的决战。 桥津丸,你是代表桥津派忍者出战?抑或是代表山口组、为渡边城出头?不过,我可以毫不客气地通知你,无论代表谁,都只有死路一条,美国人已经下了重金买你们这群人的命——我虽然不是正式的赏金猎人,但有钱入账总是好的,对不对?”一个只用钢钉做武器的人,在这个枪械横行的世界里,虽然不一定是最可怕的,但却一定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这间空房子里的对决,最终演变成了楼外草坪上的数百人的巨大战场。 整幢房子的各个房间里都亮起了辉煌的***,将那片干枯的草坪照得通明一片。 草坪上正在悄悄掩杀过来的神枪会人马立刻全部暴露在灯光之下。 枪栓被拉动的恐怖的“喀啦”声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来——“霍克先生,为美国人、为神枪会效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吧?起码这一次,至少得有几百人丧命在这里……有时候,我真想问问贵派当家人孙龙先生,到底美国人给了他什么好处,值得他拼命也要跟阿拉伯世界为敌……”桥津丸与霍克之间关于政治的冗长言论我不再想一一赘述,此刻楼外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亮起的***又次第熄灭下去,并且角落里传出利刃刺进人体的沉闷的“噗嗤”声。 到了最后,草坪上又恢复了黑暗,很显然,跟踪而来的并非只有王江南带队的这些人,而是另外有支人马负责偷袭杀人。 我解开耶兰,搀着他走出房门,迎面正遇见匆匆赶来的萧可冷。 这个计中计对决,是以桥津忍者一方棋差一招而失败,并且在跟霍克的对峙中,他也没占到任何上风。 萧可冷满脸喜悦,只差以手加额庆幸了:“风先生,你没事就太好了、太好了!”我当然没事,并且击杀小美与美浓时,也没有任何负罪歉疚感。 在寻福园里,她们杀人在先,并且是毫无理由的杀人——我只是在为神枪会的人报仇,站在正义的一方,当然不必愧疚。 我带着耶兰上了萧可冷开来的车子,耶兰激动地热泪盈眶,毕竟能从死神手里逃脱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我晚出手两秒,此刻他真的会被丢下海去喂鱼了。 “风先生,为了表示对你感谢,我一定会……”他开始信誓旦旦。 我摆手制止了他:“耶兰,我只想弄明白,藤迦小姐还有没有苏醒的希望?”车子向北飞驰,在萧可冷的地图上,舵蓝社是在寻福园的东南面,相距接近五十公里。 在昏迷中,被不断绕着***前进的“双子杀手”带到这个地方来,恰好解决了萧可冷的计划中最容易出问题的一环。 相信以王江南的身手,未必能徒手制服小美与美浓。 “当然有——风先生,龙对我说的那句咒语,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就是……”他又期期艾艾起来。 他需要钱而故意卖关子,这一点小伎俩已经昭然若揭。 萧可冷笑了笑,指着后视镜里的舵蓝社方向:“耶兰先生,如果你想再回到山口组那帮人手里的话,我可以无偿帮助你!”我也随着她的手势向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小萧,神枪会的人是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了形势?”萧可冷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对,有什么问题吗?”我预感到要发生某件奇怪的事——因为自从在“双子杀手”的车上醒过来以后,我就知道日本人方面不会傻到任凭神枪会跟踪而没有后续反击手段。 萧可冷又问:“风先生,难道渡边城一方还有伏兵?”我回答不出,车子沿着高速公里向北飞驰,时速一直保持在一百五十公里以上。 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肯定是一件不详的坏事。 “风先生,今天下午有个埃及来的电话打给您,对方留下的名字是‘铁娜’,请您回电话。” 我的心猛的一震,铁娜英姿勃发的戎装形相一下子跳上心头。 耶兰不识趣地叫起来:“是铁娜将军?她最近已经荣升军方第一指挥官,地位仅次于国防部长。 风先生的艳福不浅啊,铁娜将军又漂亮又有权有势……”我厌恶地斜了他一眼:“耶兰,你考虑一下,是想重新沦为山口组的人犯还是说老实话拿到自己的酬金?”我对铁娜的隐秘感情,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 萧可冷是苏伦的忠实眼线,只要她知道,苏伦就一定会知道。 从没想到铁娜会打电话给我——一丝男人的虚荣心油然而生,有漂亮女孩子记挂着总是件有面子的事。 耶兰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嗫嚅着:“风先生,说老实话,现在我对那句咒语也开始变得没有信心了,因为在他们的逼供过程中,我熬不住,已经把咒语讲了出来。 可是……可是似乎并没有奏效……”当然没奏效,否则藤迦早就醒了,还能惹得“双子杀手”要杀人?“我没记错……一点都没错,咒语是……”他叽里咕噜地讲了一句埃及土语。 萧可冷莫名其妙,她没去过沙漠,当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愣了几秒钟,陡然回身,一拳打在耶兰肩膀上,把他打得跌在后座的一角,发出骇然的一声尖叫。 我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耶兰讲的这句话实在太可笑了,因为翻译成中文便只有三个字:“醒来吧!”耶兰脸色蜡黄地蜷缩着,随着我“啪”的扭亮了顶灯,他的身子猛然一颤,显然惊恐到了极点。 “耶兰,你没说实话!难道龙就是传授给了你这样的咒语?”这句话实在不能算是咒语,而是埃及人的日常用语。 “我的确说了实话,风先生,这是实话……我的手臂已经没了,我可不想再失去别的什么。 龙说过,必须要是有缘人对着洒过还魂沙的死人念这句咒语才会产生神奇的魔力。 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相信我……相信我吧……”我不相信地盯着他的脸,死死地盯了两分钟以上,确信他没有说谎:“有缘人?符合什么条件,才会被称作‘有缘人’?”耶兰回答:“我不知道,龙是这么说的,我也只能转述。” 我不知道自己此前为了救耶兰所做的一切是否有价值,如果咒语真的就是这一句话,不要说两千万美金了,连两美金都不值。 “风先生,风先生,我还有更重要的藏宝图要给你……价钱好说……”耶兰恢复了精神,重提子虚乌有的“藏宝图”的事。 我颓然地摆摆手:“算了,耶兰,你的藏宝图我不感兴趣。 明天我可以给你几百美金,大家以后不必再联络了……”救醒藤迦的计划被腰斩了——我觉得把她送到美国或者欧洲的顶级医院里去治疗,或许会有更大希望,也不知道枫割寺里的神壁大师会不会答应?当然,她会不会醒,于我而言,并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 第四部 1 藏宝图 第四部 1 藏宝图萧可冷从后视镜里瞄着耶兰的脸,饶有兴趣地问:“耶兰先生,你的另一个大秘密,值多少钱?”我扭头向着窗外,不想参加任何关于藏宝图的谈论话题,脑子里反复划过藤迦箍在黄金圆筒里平静躺着的情景。 “一句普普通通的埃及土语就能把她唤醒吗?开什么玩笑?如果真的如此轻松,这种‘还魂沙’的作用根本形同儿戏了……”我想起了邋邋遢遢的龙,那个流浪汉一样的异族人,当他的灵魂莫名其妙被土裂汗大神攫取的时候,他会盼着自己能重新还魂醒来吗?如果没有老虎的节外生枝,或许龙是可以醒来的——一想到老虎和唐心,我突然有了灵感:“虽然藤迦不可能醒来,但那套缺失的《碧落黄泉经》至少还在,我绝对不相信除了藤迦外,地球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解读那种文字……”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苏伦。 她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蜀中唐门的老巢非常近,或许能发现一些唐心留下的蛛丝马迹。 找到经书,然后综合中国所有的古代语言学家来研究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相信中国人的智慧还不如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孩子?“我……我是不会出售这个秘密的,除非找到合适的合伙人,来共同发掘它……萧小姐有这个兴趣,我们可以认真地谈谈……”几个月不见,耶兰已经从一个严谨的沙漠钻探专家变成了精明的投机倒把的商人,但现代社会里的商人,单单有精明是不够的,还得有权有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才行。 盲目涉足这一行,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开的枪。 “哈哈——”萧可冷大笑起来,开了车窗,让北海道带着咸味的海风直扑进来。 “耶兰先生,你还是醒醒吧!关于藏宝图的传说从十七世纪的西班牙海盗年代开始,已经流传了数百年。 总共就这么一个地球,哪能埋得下那么多宝藏?如果真的有藏宝图,我建议你还是去澳洲的乡下找几个土财主合伙算了,或许那一部分人闲得无聊到极点,才会相信你的鬼话——”耶兰陡然激动起来,用仅存的那只手狠狠拍打着萧可冷的座位靠枕:“你……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无知!无知!无知!茫茫宇宙,有多少地球人不知道的秘密——宝藏算什么?金字塔算什么?我心里的大秘密说出来,全球的物理学家都会目瞪口呆……”我伸手在驾驶台上敲了敲,恼火地对萧可冷低语:“他疯了,别理他!”此时已经能看到寻福园里的灯光,耶兰气喘吁吁地继续拍打着我的座位靠背:“风先生,你说,关于土裂汗金字塔里的一切,咱们谁能预想过……巨大的金锭,绝对是震惊世界的发现……”他真的疯了,相信埃及政府已经给了他和那批工人足够的“封口费”,再这么胡说下去,距离铁娜下令追杀就不远了。 萧可冷的脸色阴沉下来,当她发觉我心里埋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时,我们之间的隔阂就会一点点加重了。 我不是喜欢多事的人,埃及沙漠里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向别人讲述的必要。 如果耶兰真的有什么藏宝图,那就随他去好了,反正世界上除我之外,有的是对金字塔宝飞库手打藏感兴趣的探险家,相信他能随时找到合作的伙伴。 别墅里静悄悄的,萧可冷指着主楼右侧的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低声说:“那是关小姐休息的地方,白天受了惊吓之后,我要安子姐妹两个一直陪着她,请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不管萧可冷怎么误会,只要关宝铃没事,一切事情都能从长计议。 今晚,我希望能跟苏伦长谈,寻找《碧落黄泉经》是另外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并且我还要联络香港大学的一位著名的文字研究专家,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古天竺梵文的知识。 下车之前,萧可冷若有所思地问:“风先生,你会不会觉得这一战,咱们胜得太轻松?”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太轻松了,所以我才有不详的预感——”从“双子杀手”现身开始,始终没有其他山口组的人马出现。 就算在“舵蓝社”那幢别墅的暗处发生的偷袭战斗,被杀的敌人可能也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那么,渡边城派“双子杀手”送耶兰手臂的行动,到此位置,彻底无疾而终了吗?“风先生,‘钢钉’霍克是神枪会孙先生的左膀右臂,孙先生很快也会驾临北海道,我想今晚只是双方试探性的交战,接下来的战斗——”地面突然颤动起来,犹如突如其来的低等级地震一样,但明显地有了震感,刚刚下车的耶兰身子一晃,砰的撞在了车门上。 “是地震……是地震还是火山喷发……”他惊骇地叫起来。 北海道是个火山、地震频发的危险地带,当地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大地震颤。 “不是地震,你看——”我的预感应验了,因为南面舵蓝社方向,突然迸射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灿烂无比地飞向半空。 那是一次激烈无比的大爆炸,可以想像,桥津派的忍者在那幢房子里埋下了足够多的烈性炸药。 我大笑起来,独自一个人进了客厅,把萧可冷跟耶兰丢在车旁。 如果这是一次连环计对连环计的战斗,双方肯定都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桥津派忍者明白神枪会的人会跟踪、偷袭、暗杀、围剿,所以暗藏炸药;神枪会的人也知道山口组不可能坐以待毙——舵蓝社炸掉了,但我想聪明的王江南必定毫发无损,被炸上天空的,只是一座旧房子而已,为之头痛的只会是北海道的警察部门。 我想了很多,所以电话握在手里,始终没有拨打苏伦的号码。 或许,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冷静下来,才能开始考虑追查《碧落黄泉经》的事。 每一次短暂的风波过后,我都会想起上一次在威尼斯的小艇上,孙龙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或许只有真正的战争狂人才能想到他说的那种匪夷所思的计划——“日神之怒”的存在还在模棱两可之中,他竟然能异想天开地想像出用这枚神奇的宝石来毁灭某个岛国的计划。 神枪会在日本的势力还没强大到能跟山口组一争天下的程度,那句古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强龙难压地头蛇”。 近年来饱受各国政府打击的山口组,毕竟仍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日本黑道上还是有绝对的控制能力。 我在二楼的客厅里慢慢坐下来,受“还魂沙咒语”这件事严重的挫败之后,心情颓废到了极点,几乎对救醒藤迦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笔记本电脑一直敞开着,登陆到自己的电子信箱之后,发现苏伦的图片已经顺利地发了过来,大概有数百张之多,不但包括很多零星的物品,还有十几张拍摄的是一个古老破旧的石屋。 一阵极度的困倦涌上来,受美浓的移魂术控制后,留下了微小的眩晕后遗症,让我的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着。 “或许今天根本就不该出头卷入神枪会的计划里,如果神枪会的各地首领真的会聚到北海道来的话,可谓高手云集,何必要我这种江湖后辈贸然跳出来强行出头?”我真的感到后悔了,即使自己当时挺身而出的一半原因是为了关宝铃。 一声长叹之后,我无力地斜躺在了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桥津派忍者的诡异身影。 今晚的事,或许萧可冷明天会给我解释,无论是真相或者伪造的真相,我觉得自己都有权知道一些关于神枪会的内幕,但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对于神枪会而言,我杨风始终是个过客,而绝不会牵扯到他们正在进行的各种诡秘行动……有人上了楼梯,脚步轻轻地一路上来,停在楼梯口的位置。 我闭着眼睛,但敏锐的听力已经判断出,那是安子的脚步声。 “风先生,风先生?我送咖啡过来了……”她轻轻地叫了几声,声音温柔甜美。 我没有应声,脑子里一团混乱,不想跟任何人敷衍交谈。 这种状况下,我也无心问关宝铃的消息,反正别墅里有萧可冷在,她会管理好一切。 再说了,神枪会的人马很快就能从舵蓝社那边赶回来,王江南的首要任务必定是抢着问候她,何须我再劳神,引得王江南视我为情敌?安子把托盘轻轻放在茶几上,一股巴西咖啡的香气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她在茶几前停留了十几秒钟,脚步一动不动,呼吸声也变得非常低沉——这是个奇怪的反常现象,因为我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在关注我的地步。 “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会是什么?难道是电脑屏幕上的图片……”我警觉地在脑子里划了个问号。 电脑一直开着,别墅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接近翻阅,但苏伦的图片却是刚刚才传过来的——在去枫割寺之前的车上,安子对我说过的几句暧昧的话,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现在回头仔细想想,做为一个日本女孩子,似乎不可能贸然对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中国男人露骨表白,她的居心,绝对值得怀疑。 “啪”,电脑键盘响了一声,应该是安子按动了翻页键,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图片信息。 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她对我的资料很感兴趣,只希望她不是渡边城安插在寻福园的内奸才好。 刚刚粗略地翻看了苏伦传递过来的照片,并没藏着什么大秘密,所以不怕别人偷看。 我不想揭穿安子,只是静静躺着,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假寐姿势。 键盘一共被敲击了六次,她已经在一分钟内浏览了所有的图片,又如同灵猫般悄悄退了下去。 我睁开眼睛,咖啡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喝这杯咖啡了,谁知道安子会在里面放上什么特殊的“佐料”?电脑屏幕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最上面的那张图画是一个巨大的指北针。 夜已经深了,到目前为止,我来北海道的所有工作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关宝铃?嘿嘿……这个神秘的女孩子到底要干什么?难道非得缠着我把别墅买下来不可?在她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呢?她肯牺牲自己的拍片时间滞留在寻福园,可见‘收购别墅’这件事对她的无比重要性。 现在,她已经迷倒了王江南,明天、后天……会不会也迷倒孙龙?让所有神枪会的干将们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阵气闷,我站起来开了窗子,并且敞开衣扣,让冰冷的夜风直扑在前胸上。 其实,我一直都在反复告诫自己:“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别去想她!别管她的事!不管别人对她怎么样、她对别人怎么样都跟你无关!”人的心思却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她,即使不见她、看不到她——萧可冷在我身后肃立了很久,我才恍然觉察到。 “风先生,小心些,夜风那么冷,小心生病……”她抱着胳膊,神情满含关切。 我回到电脑前苦笑着:“小萧,有什么事?都这么晚了!”安子的诡异行动让我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整个别墅里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再加上外敌屡屡侵入——或许我该向苏伦说清楚这里发生的事,不必卷入到神枪会与山口组的恩怨里来。 我自己的事就够头痛的了,何必多惹麻烦。 “风先生,其实今天的事,是孙先生安排的计划,我只是执行者之一。 渡边城麾下高手太多,神枪会要想成功占据北海道这块地盘,非得不断地进行‘蚕食’不可,一点一点吃掉山口组的人马……十三哥是计划中的鱼饵,没想到对方会指名要您出去,所以,我希望能代表十三哥向您道歉。” 萧可冷的话依旧吞吞吐吐的,看来并不打算全盘向我托出神枪会的行动。 我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短发和不住闪烁的眼神:“小萧,告诉我,你也是神枪会的人对不对?苏伦没告诉过我这一点,否则的话,我会早做准备,无须让寻福园卷入这场江湖党派之争里。 我的事情很多,没精力处理跟日本黑道之间的矛盾,如果可能的话,请你跟神枪会的人全部离开,我会重新雇佣另外的人员打理这边的生意——这件事,苏伦会理解的,毕竟山口组雄霸日本黑道十几年,他们的势力无法轻易撼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别人想用就用的枪头,更不想变成王江南向关宝铃邀功的挡箭牌。 他喜欢招惹大亨的女人,尽管去捅这个马蜂窝好了,没必要把我一起拖在里面。 萧可冷保持沉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累了,咱们明天慢慢谈可以吗?”我下了逐客令。 男人都是有火性脾气的,只是看什么时机才会发作而已。 “风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神枪会是我们的朋友——”我扬起手,无言地拒绝了她的解释,并且没有提起安子的诡秘动作。 这种场合下,我先自保就好了,没必要管别人的闲事。 神枪会的事全部瞒着我进行,我当然也得保有自己的秘密。 萧可冷很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退下楼去。 值得解释的话太多了,我需要她拿整整一天时间对我解释,而不是孤男寡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处一隅。 今晚实在太困倦了,后脑勺一沾枕头便沉睡了过去。 总是在做一长串莫名其妙的梦——雪白的巨浪小山一样迎面打下来,我一个人驾驶着独木舟穿行在波峰浪谷里,自己心里很清楚是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自己去完成。 我的膝盖上放着一只巨大的罗盘,方位指向正北。 当我看到远处的冰层上有一只懒散的北极熊在吞吃着半截死鱼时,忽然记起来,自己是要一直向北极点划去的。 海浪突然没有了,遥远的前方是一根银白色的标杆,那么高,直刺云霄。 天空湛蓝,阳光毫无遮掩地倾泻下来,我放弃了独木舟,一直跑到标杆下。 这应该是一支高强度、高灵敏度的接收天线,可惜没有标明国籍,让我无法判断它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北极观测站的。 “那么,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我没法回答自己心里的疑问,而是双手合拢,围在嘴边,大声吆喝起来。 奇怪的是,我不清楚自己嘴里吐出的音节,因为这些话并属于我所学过的任何语言,而是一种类似于俄语的极其模糊快速的字母——天色忽然暗下来,我预感到会有神奇的北极光出现,于是集中精神仰面向着天空。 “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有个人的声音突然钻进了我的耳朵,并且情绪无比激动地一遍遍重复者,越来越大,震得我的耳膜一阵发痒。 我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宇宙中当然不止一个地球,在地球科学家的推算中,银河系诸多不为人知的小星球上,同样有高等智慧生物存在。 这些星球的存在状态,与地球相同,当然它们也可以叫做‘地球’或者别的什么名称。” 那个声音轰轰烈烈地回荡着:“荒谬!荒谬!我说的是地球,另一个地球、第十个、第一百个完全相同的地球……”毫无疑问,这是耶兰的声音,那个只懂得沙漠钻探的埃及工程师的声音。 我在天文方面的知识最起码要比耶兰懂得多,他说的,不过是“宇宙平行理论”中的一个狭小分支,中心涵意是——“人类是生存在多个平行宇宙中的,假设今天的我们是生存于一号宇宙中,然后在一号宇宙之外的空间里,存在无数个相同的二号宇宙、三号宇宙直到无穷无尽个发展过程完全相同的宇宙”。 这就是美国幻想派科学家们的“镜面宇宙理论”,始终为正统物理科学家斥之为“疯子的狂想理论”。 “耶兰,你知道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我大声询问,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标杆,生怕被毫无秩序的北极风吹走。 “没有人能破解‘太阳之舟’的秘密,正因为如此,人类才发现不了镜子后面的秘密。 愚昧的人啊,当你站在镜子面前,你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宇宙,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耶兰的声音不停地飘来飘去,直到随风传到无穷远处。 我忘记了自己最初来到北极的目的,忽然困惑于“镜面宇宙理论”。 佛家的偈语上一直都有“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的慧言,在人类眼中,须弥山无比巨大,芥子无比渺小,但如果我们把自己的身体微缩到万分之一微米的时候,则芥子也会如须弥山一样庞大。 那么,把地球比做芥子的万分之一,宇宙比做芥子,重新审视,世界上该存在多少宇宙……应该是无数、无限、无可估量多的宇宙——地球人目前的智慧还无法用载人航天器的方式到达宇宙的边缘,也就无法探知“平行宇宙”到底存不存在。 我不明白耶兰的这些话是从何而来的,但他提到“太阳之舟”的话题,令我回忆起了土裂汗金字塔内部那些方向对着正北的“太阳之舟”图形。 “耶兰……耶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大叫着。 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已经随风消逝。 我的双手仍旧紧紧握着标杆,陡然天地间一阵奇妙的绿色光影掠过,自己已经处身于曼妙无比的绿色光波、光环、光晕之中,仿佛是国庆日的激光彩灯广场。 脚下失去了支撑,我只能附身于标杆之上,无论上看、下望,都只有一条笔直的银色标杆。 向上攀登肯定没有用处,我放松双手,慢慢下滑,希望能重新回到地面。 这一刻,我有种突然的预感:“人类将自己站立的位置称之为‘地面’,将这个星球叫做‘地球’,如果有一天,用一台巨大的割草机,将地球表面一层一层刮去,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一直不停地刮下去,会发现什么?”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发现标杆上突然出现了非常鲜明的黑色刻度符号,离我最近的一个标号是“二百八十”,标准的阿拉伯数字,前面带着一根表示负号的短横线。 再下滑约十米,出现的另一个标号是“二百九十”,同样前面带有短横线。 “哈!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无论向哪个方向看,视线都被这些绿色的光所阻断。 很多游人每年从世界各地涌向北极圈,为的就是观赏神秘莫测的北极光,而我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处身于北极光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 2 为情所困 2 为情所困我不知道自己会滑向哪里,因为在北极光出现之前,自己明明是站在坚实的地面上的。 如果持续下滑,无休止地坠落下去,会不会到达物理学上标示出来的“地幔”部分——隐隐约约的,我心里又出现了预感,自己的目标就在下面,可惜不知道具体的位置……眼睛一阵刺痛,我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用被子盖住了头,希望继续把这场梦做下去。 阳光已经照亮了整个卧室,时间大概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 这是个梦,但又不完全是梦,我的第六感在整个梦境过程中贯穿着,不停地指点着梦的走向……外面院子里不停地想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其中夹杂着王江南的吼叫声。 那场计划中的大爆炸不过是两方交战的一声奠基礼炮。 做为亚洲黑道上最强大的两支力量的交手,绝不会像普通混混们打群架一样,刀来枪往地一场混战,然后鸡毛鸭血满地地草草收场——不客气地说,两大势力这次正式开战的结果,甚至可以影响到亚洲各国的政治格局。 要知道,山口组的很多大头目都在日本议会里有一席之地,处于半黑半白的地位。 他们的生死进退,能直接左右日本议会的讨论结果。 “我在找什么?难道潜意识里,根本不是在寻找大哥杨天的下落,而是有更重要的使命?”无比困惑地掀开被子,仰面盯着屋顶。 梦是潜意识的合理发泄,当我在那标杆上一直下滑的时候,潜意识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目标就在下面——“下面?”我苦笑,物理学家们把地球分成了地壳、地幔、地核三部分,无休止的下降过程,只会把我送进火热蒸腾的地下岩浆里面。 卧室的门是反锁着的,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从脚步声推断,一直都是萧可冷的动静。 我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想接电话,甚至包括苏伦的电话。 救醒藤迦的路径已经被堵死了,我找不到龙说过的“有缘人”,甚至可以说地球上几十亿人里根本就不存在他说的“有缘人”,最合理的解释,所谓的“有缘人”就是伟大的上帝,只有上帝才能把藤迦的灵魂还回来,无论它被拘禁于何处。 在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我不想再介入苏伦说的神秘的“阿房宫事件”。 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分心多处,导致最后一事无成。 我还想去枫割寺,最好能见到谷野神秀本人——“笃笃笃笃”,卧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依旧是萧可冷:“风先生,苏伦姐有电话过来,要您亲自接。” 我的电话早就关了,苏伦拨打的应该是别墅里的座机。 “有什么要紧事吗?能不能半小时后给她回过去?”我还不想起床,在**思考问题,更能集中全部精神。 可是,门外又多了耶兰的焦虑声音:“风先生,我真的要跟您商量藏宝图的事,想来想去,只有您最值得信赖——拜托开一下门,免得夜长梦多,给其他人抢了先……”他敲门的手法比萧可冷粗野得多了,发出“咚咚、嗵嗵”的巨大声音。 没办法,我起床开门,顺便穿上外套,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里。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让我情不自禁地记起了睡梦里绿色的北极光。 耶兰迫不急待地跟在我后面,失去了半条手臂后,他走路的动作显得像企鹅般笨拙,不停地摇摆着屁股:“风先生,我敢肯定胡夫金字塔下面是一片黄金的海洋。 埃及人代代相传的那些神话,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巨量的黄金等待咱们去发掘,以你的智慧和我的藏宝图,很快,咱们将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两个人——我保证!我以埃及历代神灵的名义、以法老王的惩戒之神的名义向您保证……”他喋喋不休地叙述着,嘴角喷着令人恶心的白沫。 黄金的**力如此之大,竟然把一个勤勤恳恳的工程师变成了贪婪无比的盗墓贼。 我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开了电脑。 “风先生,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黄金、海量黄金、足以填平红海的黄金……”他手舞足蹈起来,身上刚刚换过的一套崭新的灰色西装,并不能掩盖他落魄的颓唐。 我当然在听,并且一直考虑着用什么理由向他提问。 充足的睡眠之后,我的脑子重新开始灵活运转,因为他昨天说过的那句“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正常人不会如此激动地提到这个问题,除非是知道了某些“天机”。 萧可冷一直捧着无线电话站在旁边,表情复杂。 她应该对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因为正是她的故意隐瞒,才把我诱导进了一个早就设定好的圈套里。 寻福园别墅属于手术刀、属于苏伦,萧可冷只是暂时的管理者,她没有权力将神枪会的人马全部接纳进来,并且将此地演变成神枪会反击山口组的大本营。 “我在听,不过,你必须得告诉我,关于‘平行宇宙理论’,你知道多少?”我直视耶兰的眼睛,防备他再次说谎。 他愣了愣,眼珠急速打转。 我不给他喘息之机,冷笑着挥手:“我只有这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能坦诚回答,咱们之间根本没法合作。 你可以离开了——可以找任何冒险家去谈你的藏宝图、谈你的填满红海的黄金之梦,都与我无关!”对于黄金和财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否则也不至于轻轻松松就把举世瞩目的“月神之眼”交给铁娜,而丝毫没觉得可惜。 “风先生——其实,很多事不知道更好对不对?”耶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越发相信他心里存着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可冷犹豫了一下,见我实在没有马上给苏伦回电话的意思,只好苦笑着转身下楼。 等她的短发在楼梯上消失,耶兰忽然赞叹:“好漂亮的中国美女,真羡慕中国的男人,身边整天围绕着各种各样的美女,尽享艳福,唉……”他也坐下来,大模大样地面对着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或许是脱离风吹日晒的沙漠生活久了,他的脸不再像从前那么黝黑,而是一种酒色过度后的暗黄色,脖子上竟然还挂着一条金灿灿、沉甸甸的项链,真不知道皇冠假日赌场的人怎么搞的,没把这条链子抢去抵偿赌债?当他张口说话时,嘴角有两点金光倏地闪现出来,那是两颗刚换的24k纯金牙齿,炫耀的成分更大于实用的价值。 “风先生,长话短说——我们对于地球的结构直到最近才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它是一个均质体,而是具有明显的圈层结构。 地球每个圈层的成分、密度、温度等各不相同。 在天文学中,研究地球内部结构对于了解地球的运动、起源和演化,探讨其它行星的结构,以至于整个太阳系起源和演化问题,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完全是一副做学术报告的口气,又带着暴发户般的洋洋得意。 我无意识地挪动鼠标,把苏伦传过来的图片调出来,逐一翻看。 拍摄那个指北针的图片很多,至少有二十张以上,各个角度都拍遍了,还有两张是正对那根红色指针的特写。 “金字塔的存在,是人类建筑学上的奇迹,是埃及人的骄傲……”耶兰的话有些离题万里了,我不耐烦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示意他尽快进入主题。 “风先生,我的发现若是径直公布出去,极可能造成人类航天学上的困惑,至少可以影响今后十年甚至百年的航天科技发展方向。 这个发现的价值,粗略估计会在几亿美金开外,但是,我绝不会说出去,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 随随便便泄露上天的秘密,跟着财富降临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我冷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呢!”听他不着边际地胡扯,还不如看图片来得舒服。 看那只方形指北针的大小比例,应该超过一本流行杂志的尺寸,厚度则是二十厘米左右,通体呈现出一种黑黝黝的颜色,比紫铜更深,有点像古代中国钢铁冶炼典籍上说的“乌金”。 透明的表盘外罩毫无疑问是玻璃制成的,直径二十厘米,表盘上的刻度、指针跟常用的指北针没什么不同。 或许苏伦感到它“怪异”的原因,是在于它的形状和尺寸,这不难解释——用于登山旅游、探险科考的指北针设计得都很小巧,是为了方便随身携带,而图片上这只,是固定于某种平台或者安装在车辆船舶上,所以才会具有硕大的外壳。 耶兰停止了叙述,更看出了我的不耐烦:“风先生,我只能说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在接手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工程之前,我连续做过很多个相同的怪梦——一个无比高大的天神,站在胡夫金字塔前,他的手里牵着斯芬克司之狮,脚下踩着太阳之舟……”我气得想拂袖而去,因为他讲的内容完全可以编纂成三流神话小说了。 王江南又在窗外叫着,大声下着命令,似乎是催着手下在搬运某些重物。 一提到王江南,我就能想到关宝铃,这两个名字似乎已经牢牢联系在一起了。 我甚至恶作剧地想让大亨尽快出现,让王江南尝尝勾引大亨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恐怖的后果——苏伦是别墅的主人,等一下跟她沟通完毕后,我希望能跟神枪会划清界限,让寻福园恢复原先的平静。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乱了,苏伦与关宝铃的影子交替闪现,特别是昨天中午关宝铃受了“双子杀手”的惊吓后,那种惊恐万状的表情,深深地镌刻在我脑海里……“风先生,你还听不听?天神告诉我,打开通道,得到黄金……”耶兰的叙述已经到了尽头,他的藏宝图,不过就是依据梦中天神的指示,自己醒来后凭借记忆力画出的。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关于‘平行宇宙理论’,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认识?”我冷笑,他的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只能引起我更大的怀疑。 我站起来,抓住他那只完好的胳膊,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算了耶兰,你既然没有合作的诚意,还是赶快离开北海道、离开日本的好。 得罪了山口组,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命就丢了,对不对?”像地球人故老相传的所有藏宝图故事一样,耶兰的叙述也难逃窠臼,对于这种一厢情愿的“意**“情节,我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耶兰着急地叫起来:“风先生,风先生,您听我说……”我不想再听这种无聊的故事,单手提他下楼,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相信他、相信“还魂沙”的无聊把戏。 大厅里至少有十几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在忙碌着,沙发、餐桌都被高高地摞起来,有好几处地板也被挖掘起来——有两个人正站在梯子上,全神贯注地趴在屋顶的吊灯上。 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几个已经拆开的箱子里放着各种黑黝黝的管材、电线、雷管……所有的木箱上面,无一例外地打着“at”字样的标签。 我愣了愣,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小萧!小萧!”萧可冷应声从洗手间方向出来,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可想而知,有人也在给卫生间“动手术”。 “他们要干什么?要把这里布置成反恐碉堡吗?”我怒不可遏,指着那些木箱,随手把耶兰抛开。 “at”是欧洲一家私人军火工厂的代号,专门为全球各地有特殊需要的人群制造任意规格的武器,是独行杀手们的最爱。 王江南抱着胳膊站在台阶上,神情冷傲,对我的吵嚷充耳不闻。 他的样子更激起了我无边的愤怒,一切肯定都是出于他的指使。 萧可冷苦笑着:“风先生,听我说,这是苏伦姐与孙先生的事先约定。 其实,神枪会只是要加强寻福园别墅抵抗外来袭击的能力,没有什么不轨图谋……”她的手背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可以想像,除了常规性攻击武器外,在某些隐蔽的角落里肯定还有重型枪械甚至榴弹发射器之类的,因为只有那些大口径武器上才可能用到专业的黑色防锈油。 我愈加愤怒,经过昨晚的事,神枪会方面对我毫无解释,反而变本加厉地以主人自居,根本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我扭头上楼,一边走一边打开电话,拨了苏伦的号码。 电话只振铃一次便接通了,苏伦的声音带着微笑传过来:“风哥哥,你终于肯打过来了。 怎么?昨天太累了?那件事,小萧已经向我解释,并且神枪会的孙龙先生也给我来过越洋电话。 非常时期,或许我们该采取息事宁人的合作态度,况且山口组是亚洲地区的一块巨大毒瘤,由神枪会出手剜掉它,有什么不好?”我无言以对,尴尬地张着嘴,进退不得。 “那些图片看了吗?风哥哥,我很抱歉,目前不能赶到北海道去了。 你在那边足够了,还有小萧,加上神枪会最强干的人马——我刚刚组建了一支业余探险队,准备向西南进发,去探索那个地下阿房宫的位置。 有个美国的生物学专家,叫做席勒……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曾经拿过‘新西兰蝴蝶进化研究’年度大奖的——他加入了我们,相信在半原始森林里,凭着他渊博的生物学知识,会令我们的探险工作事半功倍……”苏伦一直在娓娓而谈,我紧握着电话,几乎插不上嘴,直到她的叙述告一段落,我才“哦”了一声,敷衍着问:“那个指北针的图片,我仔细看过,好像没什么古怪之处。” 苏伦叫起来:“怎么可能?你没看过我的说明文字吗?在另一封邮件的文档里?”我真的没注意什么文档,被昨晚的怪梦和耶兰的叙述弄得头昏脑胀,脑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 “单独看指北针,肯定一点都不特殊,但它却是在一座封闭了几千年的地宫里发现的。 风哥哥,指北针这种东西虽然最早起源于战国时代,但那时只是简单的‘司南’雏形,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精密的结构——”我打断她的话:“苏伦,在地宫里发现,并不等于指北针就是地宫形成时最原始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不是后来的探险家无意中遗失在里头的?不要把任何东西都往古代人身上去联想,就像小萧一样,把一张莫名其妙的羊皮纸,联想成秦朝的藏宝图……”提到萧可冷,我心里便大大的有气。 或许是我不耐烦的口气令苏伦有些不快,她立刻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下去。 听筒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苏伦,行装备齐,随时可以出发了。” 我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味道泛上来,随口问:“那是谁?难道是你说的什么美国人席勒?”“对。” 隔了一会儿,苏伦才简短地回答。 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正在我俩之间迅速膨胀扩张着,我放缓了口气:“苏伦,我需要你到北海道这边来,很多事,我想跟你商量,我……需要你……的帮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女孩子,或许是因为目前的寻福园于我而言,已经成了四面楚歌的态势。 我很怀念在埃及沙漠里跟苏伦并肩战斗的那段时光,她能弥补我一切考虑遗漏的问题——“风哥哥,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家师冠南五郎对我寄予了极大的期望,那就是找到传说中的‘亚洲中枢’,扭转‘善恶天平’,把整个亚洲的战火与仇恨全部消弥……每个人存在于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完成,不是吗?你的目标是寻找‘盗墓之王’杨天大侠,而我,却是一定要完成家师的重托……”又一次,我的胸膛被强烈的郁闷塞满,因为苏伦这段话讲述的内容,也像耶兰的故事一样空洞无聊,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空穴来风。 以上叙述来自日本著名的神学家川浩大洋的“亚洲齿轮学说”,川浩大洋在自己平生最得意的著作《息战》中曾做过这样的描述——“亚洲大陆,其实是由两只巨大的不停啮合的齿轮构成,它们同处于天神的殿堂里。 忽然有一天,殿堂受到外来邪恶力量的推动震荡,导致转动的齿轮发生了偏移,相互之间不能再良好地啮合,而是不断地摩擦、崩缺、残损,在人间就会表现为战争、饥荒、天灾、人祸。 所以,需要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找到两只齿轮的中枢,重新调整它们之间的距离和角度,让齿轮重新顺序转动,人间一切战争、贪欲也就自然净化消弥了……”我禁不住冷笑着,觉得自己的喉咙正在慢慢发干:“苏伦,连那些……你都相信?令师冠南五郎是黑白两道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怎么会相信这种荒诞不稽的东西?”不知道是我自己疯了还是别人疯了,明明看起来纯属胡说八道的怪论,偏偏会有人孜孜以求?“风哥哥,世界上的任何事,无论人相不相信,它都会自始至终存在,只看你是否敢正视它的存在而已。 我无法去北海道,你可以无条件信任小萧,就像在埃及时信任我一样。” 苏伦的语气很坚决,如果探险开始的话,至少要维持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时间,北海道这边的事,的确没法指望她了。 “苏伦,能不能跟我讲讲小萧的来历?我真的可以无条件相信她?”既然苏伦坚持,我也不好勉强。 苏伦的声音明显地开始犹豫:“小萧……的叔叔曾经是神枪会上一代的核心成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献身,所以,她虽然没正式加入神枪会,会里的所有大小头目、包括孙龙先生都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她很聪明,处理问题的能力只会在我之上……”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其实盼望苏伦来北海道,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一丝渴望,但又不想这么快就让自己的心事完全暴露给她。 “苏伦,你真的不能过来?”我的心冷了半截,开始在脑子里勾勒电话那端的年轻美国生物学家的脸。 “我很抱歉,风哥哥,希望你在北海道过得愉快……特别是……跟著名影星关宝铃小姐在一起……”说完这一句,苏伦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苦笑着来回踱了几步,小萧是苏伦的眼线,看来就连昨天我挺身而出做人质换关宝铃的事,也在第一时间传到苏伦耳朵里了。 她不肯到北海道来,一定有这方面的原因。 算了,这样的误会越解释越复杂,等她知道我跟关宝铃之间毫无瓜葛的时候,误会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别墅里的改造工程既然是经过苏伦允许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置身事外,任其自然。 但在下面“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骚扰下,就算想躲进书房看看书都不可能了。 我快步下楼,走出门口,从王江南身边擦过。 台阶下停着两辆小型厢式货车,门敞开着,里面堆放着更多的木箱。 别墅里有那么多房间,看来王江南的意思,是要把每一间房子都变成可攻可守的堡垒,用以抗拒山口组可能出现的进攻。 其实他这种做法何其愚昧?据美联社三年前的报道就可以得知,山口组的恐怖行动中,屡次动用轻型肩扛式火箭炮,有效打击距离超过三百米。 把寻福园布置得再精致严密,能挡得住敌人几十发火箭弹的暴风雨一样的突袭?在我眼里,王江南的某些做法,非常愚蠢,真是委屈萧可冷了,要跟这样的蠢才合作。 3 巫师的儿子 3 巫师的儿子 别墅的东西宽度约为二百米,南北为一百五十米,所有的房子、草坪和树木都极尽萧条,到处灰蒙蒙一片。 冬天总是这样,除了阴冷还是阴冷。 院子里唯一的景致就是那座水亭,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小溪里注满清水,景色一定非常优美。日本的水景园林设计,本来就是全球最富有诗情画意的,他们的设计师们良好地继承了来自中国大唐时期的华美阴柔之风,从细节到整体,全部可以用“唐风”两个字来概括。 关宝铃坐在水亭里,她偏爱这个地方,即使昨天刚刚有被挟持的不愉快经历。 我毫不犹豫地向水亭走过去,就在王江南的嚣张注视之下——苏伦和萧可冷都误会了我,索性让她们误会好了。 关宝铃的头发依旧顺滑闪亮,比从前她拍过的洗发水广告里的形相更健康迷人。阳光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像是一束温暖之极的舞台灯光打过来,让我产生了在那里轻轻一吻的非分之想。 她扭头望了我一眼,眼波如无声的流水。 “关小姐……昨天没受到惊吓吧?”我抢着开口,大步进了亭子里。 “没有,谢谢风先生挂念,也谢谢风先生的大义营救。”她的态度很冷淡。 王江南在大声咳嗽,仿佛是对我的某种警告。我才懒得理他,如果接近关宝铃能激怒他,正是我的本来目的。 “关小姐,出售别墅的事,我重新考虑过了。如果你肯告诉我收购别墅的目的……或者到底是谁指使你做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怎么样?”我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心里却已经开始紧张。 “是吗?多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关宝铃并没有任何大喜过望的反应。 哲人说,美丽的女孩子大多不够聪明。这句话在关宝铃这儿根本就不适用。她望着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几乎能把我的心思一眼看穿。 我开始后悔用这种低级的伎俩来套她的话了——之所以走到亭子里来,是为了让王江南生气。 “对不起。”我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阴险意图,并且脸上热辣辣的,惭愧到了极点。在与苏伦的通话中受了挫折之后,我的思维能力似乎被冻结了,才犯这种故作聪明的低级错误。 关宝铃脸上有了笑意,缩了缩肩膀,很坚决地问:“风先生,这幢别墅你是永远都不会卖的,对不对?不管什么人说情,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她以正色谈论“正事”的时候,脸上所有的线条都是绷紧的,给我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印象里,我似乎在某个著名人物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像是著名雕刻家刀下的人物头像,带着坚韧果决、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除非我已经彻底发掘到了别墅里埋藏的秘密——关小姐,背后指使你收购寻福园的人,也是为了这些秘密,对吗?” 从萧可冷的叙述里得知,关宝铃是在屡次进入枫割寺之后,才会突然做决定要收购别墅的,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是枫割寺里的某个人利用了她的热情。 水亭里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风从西北方向吹来,满院子都是响个不停的敲打声和电动冲击钻的刺耳动静。在这样的声音背景下,即使大声谈论任何秘密事件,都是绝对安全的。 “不,不是人的指使,而是来自‘通灵之井’的启示。”她的口气无比肯定。 我苦笑着摸摸自己的鼻子:“什么?” “你明明已经听懂了,是那口神秘的古井给予我的启示!”她迎着我惊诧的目光,进一步强调:“枫割寺的古井传说,并不是骗人的。我明明白白地得到了它的启示,毁掉寻福园别墅,就能破解黑巫术的‘死亡光辉’。” “死亡光辉”就是大亨中的黑巫术的名字,也是曾经困扰过很多港、澳、台灵异高手的课题。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大亨颁布的高额赏格,就是没能力拿走它。 我盯着关宝铃的眼睛,如果她这些话也是撒谎,那么她绝对是世界级的演技派高手,因为我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读到的,只有数不尽的纯洁与动人的热情。 “我没撒谎!”长睫毛一闪,像是童话古堡里的仙女轻轻开了窗子,又无声地关上。 在她的澄澈眼波里,我忍不住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的唇鲜红圆润,带着甜美无比的**,简直是不动声色地勾引男人犯罪的深潭。 “相信我,包括我曾经向你说过的奇怪幻觉,而且,我没必要撒谎骗人——我不是小孩子了,为了自己想要的礼物,可以肆意浪费别人对我的眷宠。风先生,以我母亲的在天亡灵发誓,我所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艰难地咽着唾沫,将自己早就驰骋万里的思绪收回来:“是,我相信你。” 苏伦、铁娜、藤迦都各自有美丽的一面,但她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及关宝铃的一半吸引人。如果她们算是最甜美的糖块,则关宝铃就是全球顶级的醇浓巧克力,只要微小的一勺,就能把全世界的男人都醉倒了。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让自己与她拉开距离,免得坠入这个又大又深的**漩涡。 关宝铃站起来,长发瀑布一样披垂着,衬得她脸上、颈上的皮肤如质地完美的玉雕一样白腻。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在每一次的影迷见面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轻男孩子疯狂呼唤她的名字了——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对男人的吸引力是绝对致命的,犹如地球上亘古存在的万有引力。 “明天或者后天,我会离开这里,已经耽误得太久了,叶先生已经来电话催促过好几次——” 我的头“嗡”的一声,自己也从云端坠落到凡间:“她是大亨的女人!别忘了,她已经是大亨的女人,无论有多漂亮,都是为大亨准备的……跟大亨比,我根本不算什么,王江南也不算什么……” 连续退了三步之后,我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一个美女的杀伤力,不逊于“双子杀手”的移魂术。 一提到大亨的名字,她脸上蓦的洋溢起动人的微笑,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风先生、风先生……风先生……”耶兰从大厅里跑了出来,滑稽地挥动着断臂。这条残疾的胳膊仿佛成了他的某种炫耀的资本,,毫不避嫌地暴露在众人眼里。 我向关宝铃点点头,慢慢退出水亭,浑身有剧烈运动后乏力的感觉。她是那么漂亮,任何男人只怕都难以抗拒她的眼波一转,怪不得阿拉伯的富家子弟会为她如痴如醉。 风卷动她肩上的黑色狐裘,让人无法不产生“飘飘欲仙”的错觉。 急急忙忙奔跑过来的耶兰看呆了,站在亭外的草地上半仰着脸,不住地啧啧赞叹着:“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关宝铃的美是所有人都认同的,据香港影视周刊最新的影迷民意调查,全球六万五千名被访问者,投“非常喜欢”票选的竟然有五万四千八百名之多。她在影视圈里的美誉度,已经直逼美国昔日的著名美女玛丽莲梦露。 我推了耶兰一把,因为王江南向这边频繁注视的目光已经带着想要杀人的疯狂。 耶兰如梦方醒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拖着我的衣袖:“风先生,我向您说实话,全部实话,甚至我只要全部黄金的一小部分,怎么样?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您会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黄金储量超过美国中央银行的超级富翁……” 他已经被自己的“藏宝图”烧昏了头脑,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这件事。 我狠狠地在有些发烫的脸上搓了两把,坚决地把飞翔于云端的思绪收回来,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耶兰,合作的事先稍微拖后,明天我想带你去枫割寺,看看那句咒语会不会起作用。如果真的能把藤迦救醒,我会全力支持你的‘藏宝图’计划!” 不管咒语是否有效,车到山前了,当然要去试一试。 我们在草地上低语的时候,王江南已经大步走向水亭,彬彬有礼地向关宝铃笑着:“关小姐,外面风大,要不要回房间去休息?”他的铁手已经又一次被白手套遮盖住,并且及时伸出去,扶住了关宝铃的胳膊。 王江南是个可怜的男人,一旦陷进了这个美丽的漩涡,要想自拔已经是遥遥无期了。 这一刹那,我为他感到悲哀,犹如看着一个固执地扑向***焰心的飞蛾,只等最后“滋啦”一声化为灰烬。同时,我在为神枪会的人马担心,古兵法上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在这种为情所困的人物领导下,再跟山口组这样的黑道超级大鳄对决,大家的死期不远了。 神枪会需要的不是柔情款款的多情公子,而是彪悍绝伦的黑道王者,不知道孙龙清楚不清楚目前王江南的情况。 耶兰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江南扶着关宝铃离开水亭,缓步回到她的房间门口,突然忿忿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等我找到宝藏,哼哼,买十个八个中国美女藏在家里,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造一间黄金的屋子把美女藏在里面……” 我厌恶地瞪着他,直到他讪笑着闭嘴。 暂且不管耶兰的藏宝图计划,先带他去枫割寺一趟,看能否出现奇迹——耶兰不明白我的心思,只要我答应跟他合作寻找宝藏已经乐不可支了,带着我向他昨晚休息的房间门口走过去。 “风先生请留步——”有个温和谦逊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从大厅门口传来的。 我的记忆力永远不会出错,那是昨晚舵蓝社里出现过的“钢钉”霍克的声音。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的皮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幽深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脖子上依旧戴着那条灰色的狭长围巾,一路大步向我走过来,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风先生,昨晚没来得及详谈,其实我对你在埃及沙漠里的光辉事迹已经久仰了。”他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白金指环正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既然对方如此谦和,我也只能停下脚步与他握手。 霍克的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双眉漆黑浓密,低垂地压在眉骨上。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黝黑健康的“阳光色”,那是今年美国大城市里最流行的肤色,看得出他是个前卫时尚的年轻人。他的手修长有力,皮肤光滑得像一条鲜活的鱼。 “‘钢钉’霍克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我笑着。 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两排牙齿,这副形相,不像是驰名美国黑道的华裔黑帮老大,反倒像是刚刚跻身于影视圈的华人男星。 “北海道这边的事有些棘手,孙先生要我飞过来助十三哥一臂之力。要早知道风先生在这里,何须我大老远地跑过来画蛇添足?哦对了,我与苏伦小姐算是同门,家师何鸿信与冠南五郎大师年轻时曾共同拜在日本柔道至尊浅见门下……” 埃及沙漠的经历已经成了过去,我希望能保持低调,毕竟在那边时所有的事情都是铁娜领导的埃及军方在主持,我跟苏伦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但从霍克的口气中,似乎已经对我有了忌惮之意,真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 “钢钉”霍克十九岁出道,成名于洛杉矶华人社团的几次大规模械斗中,短短两年便引起了黑道各方势力的关注,当然,最关注他的还是美国中央警察总署,早就把他定名为一级恐怖人物。 我很早就听说过他,出手时很少留活口,并且年纪轻轻便已经跃升为神枪会在美国分会的顶梁柱之一,很受孙龙青睐。 “风先生,以后请多多指教,这是我的心愿,更是孙先生的意思。有封信,是他让我一定当面转交的,并且他很快也会飞抵北海道,跟风先生面谈。” 他从皮衣的内袋里取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客气地双手递给我。 霍克这样的人是根本得罪不起的,表面上的客气,并不代表大家可以彼此信任。我接过信封,也同样客气地道了谢,追上耶兰的脚步。 其实关于昨晚舵蓝社的战斗结果,我希望能有所了解,霍克、王江南都完好无损,那么是不是桥津派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包括那身佩“将星刀”的秃顶老头子桥津丸? 稍稍犹豫后,我并没向霍克直接提问,有些事,如果别人需要让我知道,自然会单独下通知,不必我上赶着去追问。萧可冷没说、王江南不说、霍克丝毫不提,我又何必主动打探?于我有什么好处? 本来是遵照苏伦的意思来接手寻福园的各项事务,到了现在,自己隐然成了局外人,一切变成神枪会的私有地盘了,真是令人郁闷。 耶兰居住的是主楼左翼的第一个房间,屋子里干净整洁,已经布置成标准的五星级宾馆客房的样子,特别是那张宽大素雅的席梦思床,足以让疲倦的旅人放心地高枕无忧。 我拍打着手里的信封,并不急于打开。孙龙喜欢写信,并且是写措辞严谨之极的信,并且一直说,只有写信这种形式才是对朋友最有诚意的尊重。“里面会写些什么呢?又是关于‘日神之怒’?” 一想到孙龙的庞大野心,我只能哑然失笑:“他要做的事,只怕美国总统都未必能想得到、做得到,何止是异想天开而已?” 我不愿意再跟耶兰多说废话,看看表,正色告诉他:“耶兰,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希望你能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事实真相。千万别用物理学上的空泛术语来敷衍我,知道吗?” 直到这时候,我被关宝铃迷惑得心旌摇荡的思想才慢慢稳定下来,眼前不再一直晃动着她扑扇的长睫毛。 耶兰没有落座,低着头在屋里来回踱了十几次,咬着牙根,迸出一句:“龙……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愕然:“什么?你说什么?” “龙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耶兰仰面吐了一大口浊气,仿佛说出这句话,肩上就放下了一个千斤重的担子。他的脸渐渐变成铁青色,神情也一片黯然。 我想起龙的邋遢模样,没有人爱搭理他,只有耶兰,自始至终是营地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他的人。 “龙所信奉的教派,自称是天神的子民,是不可以跟外族人通婚的。但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同族的人都在天灾人祸、战争饥荒中死亡殆尽,只剩下他自己。为了把族里的光辉教义传接下去,他便偷偷地与外族女人生下了我——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记事开始,生活中就只有他,并且他始终不允许我称呼他‘父亲’,一直到他死为止。” 耶兰的叙述并不是太简洁,但带着哭音的朴实无华的话,还是深深打动了我。实在没想到在龙令人生厌的外表下,还埋藏着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 “那么,耶兰,你为什么没有用‘还魂沙’救他?当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救他的……” 如果不是老虎节外生枝,恐怕变成植物人的龙到现在也会一直活着,就像眼下躺在枫割寺里的藤迦一样。 我的话,一下子戳到了耶兰的痛处,他用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头顶,显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当时以为……营地里很乱,又很危险,希望他可以在昏睡中熬到发掘工作的最后,到那时再把他救醒,大家可以平安离开营地。没想到,他竟然会神秘地失踪了……” 龙没有失踪,而是被老虎改装成了“老虎的尸体”,一个本来有机会苏醒的生命,阴差阳错当真送了命。 “从记事起,龙每天晚上都会告诉我族里的秘密,并且要我立下毒誓,把这秘密代代传递下去,直到天神重新降临。这个秘密,就是关于胡夫金字塔下面的‘黄金之海’——我们有进入‘黄金之海’的秘道地图,还有开启十三道石门的密咒。我活着,就要活得开开心心,不可能像族里的所有先辈们一样,守着宝库活活饿死、穷死。风先生,反正族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而黄金的主人、那些传说中的天神又没有回来,所以,我绝对拥有黄金的支配权是不是?” 一提到黄金,耶兰的眼睛就开始灼灼发光,仿佛他说的“黄金之海”就在眼前。 这些纷乱之极的信息经他的口说出来,更是显得毫无头绪。“黄金之海”的故事已经在沙漠里流传了几百年,版本也更换了近百个,但没有人知道如何才能进入那个神秘的地方。 我还算冷静,提出了心里的另一个疑惑:“耶兰,你说过‘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的话,告诉我,这句话是你从科考杂志上看到的,还是龙对你的教诲?” 耶兰立刻点头:“是龙告诉我的,但他并没有说明这句话的出处,这些话还有很多古怪的文字、图形都在我身上……” 他解开扣子,脱去西装、毛衣、衬衣,露出胸毛丛生的黑黝黝的胸膛。无数行埃及文字,从他的**向下,一直刻到腰带,足足有二十多行。 “我的背后,是一幅图形,我曾在镜子里无数次揣摩过它代表的含义,你看——”他背转身,果然,那幅画是由无数条不规则排列的竖向线条组成的,涵盖的位置,是从肩膀一直到腰间,左右排列着一共是十二条。然后在竖线的最左边,也就是耶兰的左肋下的位置,刻着三个竖向等距离排列的箭头,横着指向这些竖线。 所有的文字和图形,都是用一种古怪的白色颜料蚀刻上去,以耶兰的黑色皮肤为背景,似画非画,极端怪异。 “龙说过,天神是从镜子里来的,镜子的两面是完全相同的世界,而他们在不同的镜子之间穿行,为的是找回自己的家园。”他苦笑着说完了这段话,困惑地摇着头。 我也同样困惑,弄不清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耶兰做为有知识的专业工程师,肯定对龙的话进行了多方面的考证,先前说过的“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的言论,不过是对“平行宇宙理论”的断章取义加上自己的臆测。 其实他胸口上那些埃及文字翻译过来,也就是上面那段话的意思。 耶兰仍旧在故弄玄虚,因为这些纹在身体上的文字和图形并没有揭示通向“黄金之海”的秘道,当然还应该有龙留下的其他遗物才对,比如他口口声声说过的“藏宝图”。 别墅里的敲打声减弱了些,可能王江南的改造工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我握着这只牛皮纸信封,看耶兰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冷笑着起身:“说完了吗?” 4 獠牙魔来了 4 獠牙魔来了屋子里有些冷,我在石板地上轻轻跺着脚,觉得有些心灰意懒。 每个人都在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就连苏伦某些时候说话,都会遮遮掩掩。 她说起萧可冷的身世之时,很明显也隐藏了一些东西,既然如此,我还能死心塌地相信萧可冷吗?肯定不行!时空的阻隔,带给我跟苏伦的,是突然出现的心灵上的鸿沟。 “说完了,如果您答应合作,咱们可以约定好时间,在开罗城汇合。” 耶兰坦然穿好了衣服,宛然仁至义尽的样子。 “那么,藏宝图呢?难道你不想拿出来提前给自己的合作伙伴看一下?”凭两幅纹身,就想奢谈合作,他实在是太相信黄金的魅力了。 不必说我现在有正事在身了,就算闲极无聊的时候,也不可能贸然陪他踏上金字塔寻金之路。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不为黄金,为得是探索龙的留言里那些所谓“天神”指示的秘密。 在科学极不发达的古代,地球人会盲目地把一切从天而降的生物,尊称为“天神”,而不管这些地外生物长得像猴子或者是恐龙、甚至是青面獠牙的妖怪——刻在耶兰胸口的话,已经传了几百年的时间。 我怀疑那些天神不过是些迷失了航行路线的星际宇航员而已,当然,也可能只是埃及土著民族自己臆造出来的神话故事。 试想一下,古代地球人连象形文字都非常少,怎么能听懂外星人的话并且跟对方交流?还会把外星人的嘱托刻在自己身上得以流传,这也太荒谬了吧?耶兰坏笑起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是有藏宝图,不过在我的女朋友那里。 到了开罗城之后,我们跟她汇合,取了地图就向‘黄金之海’进发。 在开罗,只要有足够的美金,任何发掘工具、发掘队伍都能找到,我想您该比我更能体会这一点……”我不想发火,因为明天还要用到耶兰去枫割寺参与救醒藤迦的行动,再说,耶兰的步步为营式的保守秘密的方法,完全可以理解。 假设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拥有开启“黄金之海”的大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向外人吐露出来。 “风先生,黄金发掘完毕之后,我三你七如何?不过所有的发掘费用要你先垫付,我想你得到的回报一定不少于一万倍,哈哈哈哈……”耶兰得意地笑了。 看来他并不介意在日本失去了自己半条手臂,对于黄金的疯狂热望,已经让他迷失陶醉在自己的美妙幻想中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假如那还算是我的房间的话。 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我相信神枪会的人必定在书房、客厅、卧室三处装上了不计其数的监视系统和警报系统。 在他们的精心布控下,即使是一只鸟儿或者一只飞蛾进入寻福园时,都会受到三百六十度的监控,直到它死掉或者自动逃逸。 我在沙发上坐好,用小刀挑开信封,从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背面,已经清晰看到了那枚血红色的飞龙图章。 深吸了一口气,在茶几上铺平了信纸,不觉莞尔一笑,因为在这封信里,孙龙竟然要请我做神枪会在亚洲地区的巡查总监。 他的话说得非常客气——“风,你在埃及沙漠里所表现出的过人智慧、机敏、果敢,非但引起了埃及军方的强烈兴趣,要将你收入帐下,而且,近几个月,你的名字已经荣登各国警察资料系统的强人排行榜。 未来的世界定将属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所以我恳请你能加入神枪会,为国家民族做一番大事。 手术刀是我的最尊敬的前辈,他曾无数次向我举荐过你,现在,他已经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辜负他的冀望,跟我携手打天下,平分世界。” 神枪会虽然一直是黑道上的著名势力,但却一直把“热爱中华民族”挂在嘴边上,一如当年逸仙先生的“三民主义”,并且一直在海外得到很多爱国华侨的热烈回应。 全球华人,一听到“热爱中华民族”这样的词句,自然而然热血沸腾。 我推开信纸,想不到自己竟然已经如此出名了吗?埃及沙漠那段经历,最让自己感到惊心动魄的,应当是最后进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之后,抵抗被幻像魔影子左右的手术刀那一场决战——但那些我只对苏伦说过,其他再没人知道了。 我热爱自己的祖国,但还没狂热到要加入某种组织去采取过激行动的地步,只能对孙龙的好意说声抱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奋斗目标,而我只有在追寻大哥杨天的任务完结之后,才可能考虑其它的事。 当前的关键,就是救醒藤迦,看能不能从《碧落黄泉经》里找些线索。 黄昏之后,忙碌了一天的神枪会人马终于安静下来,厢式货车开走了,从表面上看别墅里又恢复了安静平和。 想想看,整整一车的先进电子工具与长短枪械已经全部藏匿进了别墅的大小角落,外表毫无变化的别墅,本质上已经升华为一流的坚固防守堡垒,足以应付渡边城那边小股忍者部队的刺探了。 霍克对我始终保持着儒雅矜持的微笑,或许他对孙龙那封信的意思已经有所了解,对我既有客客气气的距离,又在话里话外一直探我的口风。 晚餐时,我吃得很少,因为心里一直对苏伦不能即刻飞来北海道的事耿耿于怀。 我对关宝铃并没有做过什么,也很清楚她是大亨的女人,不容任何人染指——如果苏伦为这一点吃不相干的飞醋,我也无法解释。 “明天!明天可以碰碰运气,看能否给藤迦的苏醒带来转机……”我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盘膝坐着,闭目养神。 经历了太多诡谲莫测的神秘事件之后,我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消化思索,否则脑子里积攒的问题太多了,空劳心神,会大大地降低自己的工作效力。 电话铃响了,是个非常陌生的日本号码。 相信楼下正在进餐的萧可冷等人,都能听到我的电话在响,因为他们几乎同时停止了刀叉碰撞的声音。 我接了电话,猛的吃了一惊,因为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渡边城的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只说了一句话,他已经开始得意地狂笑,仿佛打这电话过来,只是为了笑给我听。 我没听错,那边的确是渡边城,因为从这种嚣张狂傲的语气里,我眼前已经出现了他的不可一世的形像。 “我很好,渡边先生呢?桥津派忍者铩羽而回,没让您太生气吧?”我的话直指他的痛处,因为“双子杀手”是死在我手上,我得让他知道,中国人在日本地盘上,也懂得奋起反击,而不是一味后退避让。 “没有——怎么会呢?忍者无法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务,即便不被敌人所杀也会自杀于主人阶下。 ‘双子杀手’不过是我豢养的忍者杀手而已,死在你这样的强敌手中,是她们生命中的无上光荣。 风先生,你的大名连我们伟大的天皇陛下都有所耳闻,所以希望近期能邀请你参加梅樱皇妃的四十四岁生辰,不知道风先生赏不赏这个面子呢?”这可真是天大的奇闻——我这样一个年轻的无名华人,竟然受到日本王室的关注?我冷笑着,希望这只是属于愚人节的笑话,尽管离下一个愚人节还有半年之久。 楼下的刀叉声又响了起来,但我知道餐桌旁的几个人,肯定都在各怀心事地侧耳倾听着我的动静。 特别是霍克,我总觉得在他谦逊和气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无法琢磨的狂暴的心。 他的霸气是无法掩盖的,比起“情痴”王江南来,不知道要精明干练多少倍?关于渡边城的背景,在全球各国传媒的闪光灯下,已经变得几乎透明,他是日本防卫厅军事武器改革的坚实后盾,单单是二零零四一年里,就无偿捐赠给军方九亿美金,用于改善近海浅滩作战武器的更新换代。 他属于日本战后经济界人士中的强硬派,始终对日本二战时所犯的滔天罪行咬牙否认。 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铁腕人物,能屈尊来北海道亲自执行寻福园的收购计划,根本是匪夷所思的事。 握着电话在客厅里踱了几个来回之后,我故意用沉默来磨杀他的耐心。 “风先生,按照中国人的江湖说法,你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在我们日本人的地盘上,最后按我们的规矩办事。 你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只是在电话里,我也能感受到渡边城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对寻福园志在必得的信心。 我冷笑着:“谢谢渡边先生好意,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 渡边城又是一阵狂笑:“风先生,别以为神枪会的人能成为你的合作伙伴——在北海道、在日本,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绝对属于山口组的地盘,绝无例外,你自己考虑着办吧,我们山口组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明确表明,我已经被卷入了神枪会与山口组之战的漩涡,无论我承认与否。 这一点真是令人郁闷,因为我根本没接受过神枪会的任何好处,而且到北海道来的目的,与神枪会毫无关系。 萧可冷走了上来,关切地问:“风先生,需不需要帮助?”她的神情也显得很疲惫,今天神枪会的人对别墅进行战略改造,把她忙得团团转,肯定累得够呛。 此时我是站在青铜雕像前面的,斜对着窗子。 陡然之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掠了过去,急忙转身向着窗外。 窗外是茫茫的夜色,刚刚那东西毛茸茸的,好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猴子。 “怎么了?”萧可冷撩了撩额前的短发,不解地望着我。 “可能是我看花眼了,觉得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萧可冷走过来,凝视着座钟的表盘,啪的打开了盖子,取出那根莲花钥匙,叹了一声,开始给座钟上弦。 电脑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亮着,我记起了安子的诡秘行为,忍不住提醒萧可冷:“小萧,寻福园正在多事之秋,你身边的人都可靠吗?特别是雇佣来的日本人,必须得提防一下才好。” 安子看了苏伦传过来的图片,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她对图片真的感兴趣吗?还是出于一点点小女孩的好奇?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定主意明天从枫割寺返回后,就好好钻研苏伦传过来的图片。 反正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已经近乎断绝,急也急不上去的。 钥匙转动时,座钟发出“格楞、格楞”的怪声,这只钟该上些油了。 萧可冷忽然一笑:“风先生,好多事都瞒不过您的,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一点,我是苏伦姐的好姐妹,对您没有恶意。 反而是关小姐,娱乐圈里的人连睡觉都会睁一只眼,精明到了极点。 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你不得不承认,她在故意施展媚功颠倒众生,我没说错吧?”她对关宝铃一直抱有成见,外加女孩子之间的天生醋意。 “还有,大亨一直跟日本人走得比较近,香港影视圈的明星们对此颇有微辞。 在这种男人的影响下,关小姐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人多费些猜疑。 我有理由怀疑,她收购寻福园的行动与渡边城的收购行动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给日本人带来某种切身利益……”她一边扭动钥匙,一边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在美色**下,把别墅转让出去,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小萧,明天我会带耶兰去一次枫割寺,看他说的那句咒语,能否顺利把藤迦唤醒。 然后,你派两个人手给我,把书房里的书归类整理一遍,近期内苏伦不会过来,所以很多事都得拜托给你了……”我会把所有《诸世纪》的译本整理出来,仔细翻阅每一页,看看大哥是否留下过某种注解。 萧可冷耸了耸肩,把莲花钥匙放回去,不以为然地:“风先生,或许您会失望,这些书已经被手术刀先生翻遍了,应该没有发现其它价值的可能。 不过,您的话我一定照办,我会让安子、信子姐妹俩过来听候差遣。” 一提到安子,我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当她鬼鬼祟祟翻阅我电脑上的图片时,我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咦?什么东西——”萧可冷唰的跃向窗前,“砰”的一声开了窗子,探身出去左右张望。 冷冽的夜风直灌进来,令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看见一只……东西飞了过去……”萧可冷犹豫着缩回身子。 像我一样,她也看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但只是白驹过隙一样的飞快闪过,根本无暇辨别。 她抓了抓头发,迅速下楼,一边大声地叫着:“十三哥、十三哥……”神枪会的监视系统密布别墅外围的每个角落、每一层面,当然能够捕捉到刚才闪过的怪东西。 我跟着下楼,正看见王江南向着对讲机大声下着命令:“仔细搜索别墅的屋顶、外墙,看是不是有只野猴子溜进来了,格杀勿论。” 他的白手套格外刺眼,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手套下面掩盖着的古怪的铁手。 关宝铃坐在长桌的一端,捧着一杯水,侧着头沉思着。 同时在场的,还有霍克、张百森、邵白、邵黑。 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一个劲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满屋的人,每一个都心怀叵测,各有各的算盘。 十五分钟后,外面的岗哨依次汇报:“什么都没发现。” 萧可冷的脸色变得极坏:“没发现?我不会看花的,是只毛茸茸的东西。” 我相信她的眼力,并且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东西。 “北海道的冬天是没有猴子的——没有食物,任何动物都无法待下去。” 王江南自负地将对讲机丢在桌子上,仿佛自己说的话就是绝对的真理。 我最恨在他在关宝铃面前故意装酷的表现,但现在顺风得势的是他,我就是有满心的不服气也得眼睁睁看着。 神枪会的游动哨和固定哨,总数超过三十人,并且还有先进的监视器材辅助,应该是不会出错的,那么窗外掠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萧可冷大步走出门去,手插在裤袋里,想必是不放心岗哨们的能力,自己巡查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她,因为我觉得有必要了解神枪会的所有人力部署,对王江南等人听之任之,无异于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别人手上,根本无法自控。 “小萧,你看到的是什么?如果窗外是一个轻功无比高明的人,是不是也会给人造成‘猴子’的错觉?”我知道这种寒冷的天气,是不可能突然有猴子跑出来多事的。 我们沿着主楼右翼最后一个房间旁边的铁梯,慢慢登上屋顶。 风声极其响亮,枫割寺方向没有***,整片木碗舟山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屋顶非常平坦,在几处阴暗的转角里,都有神枪会的人暗伏着。 再次借助铁梯登上主楼楼顶的时候,萧可冷显得无比警觉,一直走到客厅窗子的正上方,俯身向下看。 我更注意的是视野涵盖下的山坡、树丛,那些地方藏匿敌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萧可冷忽然一声长叹:“风先生,我或许真的是眼花了,这种状态下,岗哨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环顾四周,主楼顶上、两翼二十米范围内,至少有八个精干的年轻人在警觉地四面扫视。 “或许吧!你太累了,看花了眼也在所难免……”我苦笑着。 就在萧可冷的脚边,有颗白花花的东西突然一闪,我蹲下身子,慢慢地把这东西捡起来。 “这是……什么?”我向萧可冷伸过手去。 “啪”的一声,她揿亮了一支微型强光电筒,射在我手心里,陡然间“啊”的叫了一声,身子一颤,电筒脱手跌在地上。 “风先生……风先生……是……是……獠牙魔……”她的声音颤得利害,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使劲拉扯着。 重新拾起电筒后,我仔细看着手心。 没错,它是一颗牙齿,是某种动物的犬齿,牙尖分成两叉,夸张地向外翘着。 整颗牙齿有两厘米长,泛着灰白色的光芒,但它是干燥的,应该已经脱落很长时间了。 我对獠牙魔的传说并不在意,却料想不到萧可冷会怕成这样子。 她向我身边靠了一步,低声叫着:“咱们下去吧,我浑身好冷……”当我们重新站在客厅的明亮灯光下,萧可冷拖了把椅子靠在壁炉前。 火光或许能驱散她内心里的恐惧吧?牙齿已经摆在桌子上,之前已经挨个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 “毫无疑问,这只是一颗普通的动物牙齿,并且已经被丢弃了很久,没什么可怕的!”抢着发言的,又是自鸣得意的王江南。 在关宝铃面前,他永远都有的说、永远都抢着说。 “嗤”的一声,张百森、邵白、邵黑几乎同时冷笑出声。 “笑什么?”王江南的眼睛瞪了起来。 邵白晃晃荡荡地起身,在邵黑肩头拍了一掌:“这次出来,不过是为了参加札幌那个异能交流大会,咱们没必要惹麻烦对不对?”自从看到牙齿,他的脸色早就连变了好几次,到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是打退堂鼓的意思。 邵黑苦着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对,张老大的意思呢?咱们这一大帮人,都是以张老大为龙头,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好了!”他们的一问一答,根本没把王江南放在眼里。 王江南越发愤怒,抓起那颗牙齿,嗖的一声向壁炉里丢过去。 他的脾气果然暴躁,以这样的性情领导一方势力,帮会的下场可想而知。 神枪会在急速扩张势力的情况下,难免会出纰漏,用人不慎。 “慢——”霍克跳起来,他想制止王江南,却为时已晚,牙齿已经落在火焰里。 张百森低叹了一声,右手向壁炉方向一伸。 他坐的位置距离壁炉至少有十步之遥,但他伸手的瞬间,仿佛手臂突然接长了几十倍,再缩回手时,已经把牙齿握在掌心里。 做为大陆首屈一指的特异功能大师,这样的手法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大家尽管在心里赞叹,却没人叫喊出声。 “大家都知道,谁若毁坏了獠牙魔的牙齿,不但自己惹火烧身,还会殃及在场的所有人——”张百森盯着王江南,眼神中幻化出一片五颜六色的光芒。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尖锐,但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之后,让人心悦诚服。 连我这个不相信獠牙魔存在的中国人,都会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牙齿既然出现,无论它要做什么,听之任之好了,大家不必惊慌。” 他重新把牙齿放回桌面上。 5 被剥皮的死人 5 被剥皮的死人同样的话,从萧可冷嘴里说出来,我或许可以不信、可以表示怀疑,但现在是从张百森这里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由不得我不信。 “獠牙魔就像一个狡猾之极的骗子,本身并没有特别的杀伤力,只要心术端正,它是无隙可乘的。 并且,它只骗那些**邪好色之徒,在咱们中间,肯定没有这样的人——”邵白嘟囔着:“张老大,何必多管这些闲事?咱们出来交流旅游,好端端的又弄出这些闲事干什么?”他把双手插在自己头顶乱草一般的头发里,用力挠了几下,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态来。 张百森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咱们是中国人,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如果不够团结、自己人不帮自己人,最后吃亏的不还是自己的同胞?我不勉强你,没有你的‘天地神数、梅花五变’,照样能渡过这一劫。” 霍克忽然变色:“原来两位就是被五角大楼视为‘天人’的无敌预言家?”他起身向邵白、邵黑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 邵黑裂开发黄的牙齿“嘿嘿”笑了两声,仰面向着屋顶,对霍克的恭敬并不领情。 关于“天人”这一称号的来历故事,我也曾辗转耳闻过——五角大楼下达了“扑克牌通缉令”之后,搜索伊拉克逃犯的工作并不顺利,于是拉姆斯菲尔德才重金聘请了南美洲、非洲、亚洲的几大灵异高手,企图通过“拘灵”的方式,找到萨达姆、拉登等人的踪迹。 在这场外行人看来形同儿戏的“拘灵”大会中,邵白、邵黑的“天地神数、梅花五变”功夫大显神通,简直成了美军搜捕行动的指南针。 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曾得到过五角大楼方面颁发的“一级战斗英雄勋章”,并被授予“天人”的光荣称号。 这种功夫,是传统易学里的一支神秘变种,拿来帮美国人“找人”可算是大材小用了。 邵家祖传“解易、占卜”,在全球华人中拥有最高的名声威望……对于萧可冷的异常恐惧反应,我觉得很是意外。 她那样洒脱豪爽的女孩子,怎么会一接触到“獠牙魔”这个话题,就大惊失色到这种地步?在场的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只有关宝铃,她保持着手捧茶杯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大家讨论的问题根本与己无关。 王江南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没有人响应他扔掉牙齿的豪举:““獠牙魔不过是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东西,大家何必弄得如临大敌?再说了,外面院子里,一共有神枪会的一百六十多名兄弟,各式长短枪械四百余支,还对付不了区区的妖魔鬼祟?”仍旧没人响应他的话,他难堪地站在桌子前,像个演砸了场的蹩脚演员。 “我累了,我要回房间去了……”关宝铃起身,向每个人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出门。 王江南无奈地挥了挥手,拔腿跟了出去。 看着王江南的背影,邵白“嘿嘿嘿嘿”地笑着:“像王先生这样的多情公子,最容易成为獠牙魔攻击的目标!不知道今晚谁会倒霉喽!”邵黑蓦的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向着张百森:“张老大,我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他捏起那颗牙齿审视着,足足有十几秒钟,又一次摇头:“我感觉不到獠牙魔的存在,你说,是它自己逃遁了……还是高明到无可追踪的境界了?”他的左手托着罗盘,右手不住地掐算着,嘴唇更是不停地翕动,仿佛在念着某种咒语。 张百森满脸紧张:“或许是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无法捕捉它掠过的方位的缘故,再算一次、再算一次……”周易八卦是中国古代最高深、最高明的学问,高手用它推算任何事物的变迁幻化,准确性往往在百份之九十以上。 邵白、邵黑是目前中国周易研究人群里的绝顶高手,他们的预言功夫已经征服了美国人乃至全世界的人。 我走到萧可冷背后,她已经不再颤抖了,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盯着壁炉里跳荡的火苗。 现在,大概不会有奇怪的水泡声了,而且众人关注的焦点,已经成了突如其来的獠牙魔。 “小萧,没什么大碍,你该知道神枪会的实力,今晚肯定没事的……”我只能这样安慰她,毕竟獠牙魔只是存在于日本野史神话中的东西。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火光在她的短发上,映成暗红色的剪影——“风先生,你或许不知道,两年之前,札幌市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酒吧灭门血案’。 政府下了媒体封锁令,所以没有消息走漏出去……”我皱皱眉:“难道血案跟獠牙魔有关?”邵白插嘴进来:“那件事我知道,是乐队的鼓手把突然出现的一枚牙齿踩碎了,而且浇上威士忌焚烧。 结果天亮之后,酒吧里的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死掉。 死亡原因,无一例外是脖子上的一个獠牙魔咬过的血洞。” 萧可冷皱着眉,起身跑向洗手间,接着便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霍克也参与进来:“小萧的两个同窗好友,就是死在那场大屠杀里面的,所以她才会对獠牙魔如此**。” 看起来,獠牙魔似乎是真实存在的,夜晚总是给人莫名的恐惧,而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鬼怪传说,只有在黑夜背景下,才会给人以震撼心灵的力量。 试想一下,漆黑的夜里,獠牙魔幻化成勾魂荡魄的美人,自动投怀送抱,而在色心大起的男人想入非非之际,美人倏地化为青面獠牙的妖魔,索命而去——这些章节,仿佛是取材于《聊斋志异》里的某些故事,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笑这些神经兮兮的日本人,剽窃中国人的文化以至于斯,连妖魔鬼怪都照本宣科地直接挪用了。 今晚,我需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足够的精力去枫割寺,但是看看大家都在精神紧张地谈论獠牙魔的问题,我冒然离群上楼,只怕又会被别人视为异端了。 王江南返回之后,给岗哨们下了死命令:“四小时轮班,眼睛要一眨不眨地保持一百二十分的清醒,一旦有异常状况,马上鸣枪示警!”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给关宝铃看,也是给大家看。 树立威信困难,但要失去威信往往是一晚上的事。 时间半小时半小时地向前飞逝着,最不应该的是,我一直都忽视了耶兰的存在。 当我们讲完了“黄金之海”的事,并且约定明天一同去枫割寺之后,我几乎完全忘掉了他,任他一个人睡在左翼最靠边的房间里。 关宝铃的美色令耶兰垂涎,此时,他才是最容易被獠牙魔攻击的目标才对——相信整晚神枪会的人马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黎明时,睡着了的只有邵白与邵黑两兄弟。 包括张百森在内,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是睁着眼熬过来的,连萧可冷都不例外。 当门外亮起第一道曙光时,霍克微笑着伸了个懒腰:“幸好,今晚平安无事!”熬过通宵之后,他的精神依旧非常饱满。 我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但年纪轻轻,便成了神枪会的一流人物,可见孙龙对他的器重。 对讲机里,各处暗哨依次报告:“没有异常情况,一切正常。” 王江南放心了,轻蔑地指着桌子上的那颗牙齿:“大家还信那些无稽传言吗?獠牙魔的传说,不过是日本人弄出来吓唬吃奶孩子的……”他把对讲机挂在腰带上,用力敞开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只担心关小姐,唉,这可难办了……”霍克自言自语,眉头皱得紧紧的,不住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白金戒指。 没有笑容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阴森森的,像是一只时刻准备扑出去攫取猎物的老鹰。 我一直陪在萧可冷身边,随着天色大亮,她的情绪也明显好了许多,将壁炉里的火重新弄得旺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风先生,昨晚……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无论性格如何强悍,在黑夜里总有脆弱无依的时候。 萧可冷脸上的倦意已经无法遮掩,两只眼睛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应该回房间去好好睡一觉才是。 我向她笑了笑,不无遗憾地:“可惜獠牙魔没出现,否则的话,王先生就英雄有用武之地了!”王江南非常需要在关宝铃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偏偏上天并不给他。 萧可冷疲倦地站起来,扶着头,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走到门口之后,她又回身嘱咐:“风先生,我去休息,有什么事,您可以吩咐安子去做,她是我的全权个人助理。” 我长叹一声,准备去洗手间里洗把脸,稳定心神,马上出发去枫割寺。 安子是萧可冷的心腹——这可有些危险了,我预感到安子心里肯定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昨晚,从晚餐之后,我就没看到安子姐妹,当然也没见到耶兰,或许这家伙正在温暖柔软的席梦思**,做他的“黄金之海”美梦呢!黄金是地球上最古怪的东西,能让品行良好的正常人,一跃变为歇斯底里的罪犯,地球人对它的渴望和占有欲望,从古至今,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过。 院子里很冷清,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石板台阶踩上去时也微微打滑。 那句咒语我已经背得纯熟无比,其实在埃及人的土著语言里,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而且是巫师们做召唤灵魂的法事时最常用的一句。 “姑且一试吧!既然龙郑重其事地传给耶兰这句话,或许……或许……”我咧咧嘴,实在没什么信心。 仔细观察之后,能发现别墅的外墙上多了十几个不易察觉的圆孔,都被干枯的常春藤枝蔓遮掩着。 还有些地方的石壁,被红色铅笔极轻地打上了叉号,然后随处可见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警觉地四面瞭望着。 选定寻福园做为攻防大本营,并不是一次聪明的决定。 每次想到“九头鸟挣命”的主楼格局,我心里总会疙疙瘩瘩的。 如果神枪会把这一次的赌注全部押在寻福园上,受风水格局的牵累,只怕会……一边胡思乱想着,我很快便到了耶兰的门前。 那扇白松木的雕花门紧闭着,显然他还在酣睡之中。 我“笃笃笃”的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动静。 阳光射在脚下,薄霜开始慢慢融化,弄得石板地面上湿漉漉的。 “耶兰,耶兰……该起床了!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又敲门,同时低声叫着。 奇怪的是,根本没人应声,耶兰仿佛睡死了一般。 我的动静,引来了附近的四个神枪会岗哨,其中一个头发梳成中分、样子长得有点像影视明星梁朝伟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问:“风先生,要不要撬门进去?从昨天黄昏之后,这个房间里就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重重地敲了几下,然后把耳朵贴在门扇上。 里面的确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听不到耶兰的鼾声和呼吸声。 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向那年轻人点点头:“好吧,把门打开,尽量别把门损坏了……”开锁的技术我也俱备,但不方便在众人面前施展。 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套叮叮当当的万能钥匙,只用了几秒钟便打开了门锁。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把人薰得连连倒退。 耶兰俯卧在大**,手脚夸张地向四面展开,浑身**,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血已经把床单洇湿,然后滴落在地上,缓缓地在低洼处形成一个血潭。 我丝毫没有思想准备,想不到有人会对他下毒手。 消息立刻传递出去,一分钟后,王江南、霍克、萧可冷、张百森便全都到了。 我已经检查过耶兰的伤口,致命伤在颈下,一枚奇怪的齿痕,直贯入喉头软骨中。 他后背上的皮肤被整整齐齐剥去了一块,大概四十厘米见方。 同样,前胸皮肤也被剥去,范围恰好涵盖了那些埃及文字与图形。 萧可冷观察着那枚齿痕,倒吸了一口凉气:“是……獠牙魔?”没错,从表面伤口来看,跟传说中獠牙魔杀人的方法同出一辙,伤口的尺寸为一厘米长、五毫米宽,直刺喉头,造成气管大面积破裂,几乎是一击必死。 但獠牙魔不可能剥去他的皮肤,我很难相信那种妖怪一样的东西,也会对“黄金之海”的传说感兴趣。 “小来——”王江南大声叫起来。 “在。” 站出来的是那个替我开门的年轻人,不等王江南再次吩咐,他已经口齿清晰地报告:“从昨天下午五点之后,我带领九组的兄弟一直守在主楼的左翼,平均每过十分钟便有一次严密的巡查,丝毫没有听到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并且自始至终没有人出入过。” 刚刚开门时,门是反锁的,也能证明凶手根本没有从前门离开。 我审慎地环顾室内,没有后窗,凶手杀人后还能从哪里逃遁呢?除非是这别墅里有什么秘道——当我的目光望向萧可冷的脸,她的脸色更是惊人的苍白:“没有秘道!手术刀先生已经用超声波探测过全部地基……”耶兰的双眼空洞地向上瞪着,灰白色的脸上毫无表情,或许到死为止,仍有“黄金没到手”的不甘心吧?萧可冷捏着鼻子走了出去,她不是职业的验尸官,面对一个男人的**,总是有些不便。 霍克一直都在细心观察,始终没发表任何言论,直到萧可冷离开,他才沉稳地向着王江南问:“十三哥,床单上的血泊之中,有很多男性分泌物。 所以能够推断,耶兰在临死之前曾有一段高度亢奋的动作。 按照日本人传说中对獠牙魔的描述,它们总喜欢装扮成妙龄妖冶女子,在勾引男人上床之后突然发动袭击,我想——凶手会是女人,至少也要跟女人有关。 当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妖魔鬼怪这一说,就算有,也是异端教派为了蛊惑人心硬是胡乱拼凑出来的……”他用一柄修长的小刀在血泊里拨拉着,那些粘稠的红色**已经开始凝固。 从血液的凝固程度,可以推算耶兰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七点钟前后,也就是我跟萧可冷发现窗外有不明物体掠过的时候。 别墅里总共有四个女孩子,关宝铃、萧可冷、安子、信子。 前面两个,七点钟时间,跟我们大家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安子!一定跟她有关!”我也不相信是獠牙魔下的手,随即退出来,向主楼右翼飞奔过去,一直到了安子姐妹的房间前面,深呼吸三次,重重地举手敲门。 同时,那柄战术小刀已经弹到了我右手掌心里,随时可以激射出去。 耶兰之死,令我更加恼火,因为从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开始,这件事就始终没有顺利过,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却在这里断了线,至少又把救醒藤迦的机会抹杀了一半。 “安子?信子?开门!开门!”我大声叫着,身面神枪会的所有人都跟了过来,王江南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没人应声,叫到第三次时,性急的王江南已经飞起一脚,砰的把门踢开。 房间里相对摆放着两张单人床,两个人都蜷缩在棉被里熟睡着,屋子里飘荡着女孩子特有的脂粉气息。 我又一次大声叫着:“安子,赶紧起床!我有事要问你!”内奸、凶手、獠牙魔——在我心里,这三个大帽子已经结结实实地扣在安子头上,由不得她不承认。 如果是神枪会的敌人,肯定就是属于渡边城那边的人马,但她何必出手杀了耶兰,还剥去了他身上的两大块皮肤?所有的人拥堵在门口,萧可冷掠进来,冲到左边那张床前。 我急切地叫了声:“小心——小心些!”如果安子是凶手,负隅顽抗下的反击,只怕也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在场这么多人,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萧可冷。 棉被揭开了,萧可冷“咝”的吸了口凉气,低声叫着:“死了!她也死了!”我、王江南、霍克几乎是同时拥到床前的,安子侧着身子屈膝躺着,露出颈下一个青灰色的半透明齿痕。 没有任何血迹,但她的确已经死了,同样死于獠牙魔的袭击。 她的头发散乱地披拂在枕头上,脸色平静安详。 萧可冷的手颤了颤,揭开的棉被又盖了下去,她扭头低声对我说:“我……好冷……陪我出去……”我还没有点头答应,王江南已经横掌拦在我面前:“等一等!等一等!”他的态度非常蛮横无礼,之前还没有人敢这么粗鲁地对待我。 “风,你凭什么说凶手是安子?耶兰是你的朋友,你们昨天在房间里密谈了超过两个小时,今天早晨又是你第一个发现他死掉的……而且,昨晚你是不是接到了一个神秘人物的电话?哼哼,我现在怀疑你才是渡边城方面的内奸,对不起,我得委屈你一下……”他挥了一下手臂,两个年轻人立刻闯进来,堵在我的面前。 门外的人一阵纷乱,以王江南的威信与影响力,他要指认谁是凶手,肯定会有人积极响应。 萧可冷苦笑:“十三哥,你误会了……风先生不可能是奸细……”但她的声音实在微弱,淹没在神枪会众人的聒噪声里。 我冷笑着看着自以为得计的王江南:“王先生,拿开你的手,否则别怪我不给神枪会面子。” 他已经少了一只手,我不想将他的另外一只也变成铁手,但他的嚣张气焰实在已经惹恼了我。 “拿下他!”王江南太小看我了。 就在两个年轻人伸手擒拿我左右胳膊之时,不知怎的,身子倒飞起来,“砰砰”两声,跌出三米多远,痛得哇哇大叫。 这种“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寻常人根本无从防御,并且发力越猛,跌得越重。 “你找死——”王江南的双臂飞舞着,一下子便缠上了我的脖颈。 他的出手够快、够狠,一招之内就想扼住我的喉咙、用混合了蒙古摔跤术的柔道功夫将我制住,可惜他的武功跟我比有相当大的差距。 我的双手闪电般抓在他的左右肩头,五指发力,钢钩一样嵌入他的肉里,瞬间便瓦解了他手臂上的力道。 “喀啦”一声,他的假手里暗藏的枪械已经子弹上膛,竟然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就要盲目地开枪杀人,令我更是怒不可遏,肩头一顶,让他的左手对着他自己的胸口。 如果枪弹走火,也只会射杀自己。 同时,我的右脚已经抬起来,准备踢折他的膝盖,让他向我跪下来。 他喜欢在女人面前、在手下人面前显摆自己,我就让他表演个够好了,免得总是对我没有好脸色。 我闯荡江湖的最根本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王江南一再进逼,我也只能反击。 以他的武功和头脑,留在神枪会,也只会害得手下兄弟白白丧命而已。 “风先生,不要——不要……”萧可冷跳过来,向我连使眼色。 她想顾全王江南的面子,不肯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脸。 我稍一犹豫,王江南已经奋力一挣,拖开了我的掌握。 “我不是奸细,王先生,你最好查清楚再下定论。” 我大步出门,围观的众人自动亮开一条路,面面相觑地目送我离开。 6 土裂汗大神准备撤离? 6 土裂汗大神准备撤离?“安子也死了?她不是獠牙魔,更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会是谁——一晚之间,连杀两人,还留下獠牙魔的伤口标记?”满脑子疑问毫无答案,忽然间我想到了神枪会的监视系统,如果那些摄像机都在正常工作,岂不是可以拍下耶兰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院子里又起风了,满地的落叶一阵阵随风起舞,漫无目的地飘飞着。 我不知道自己跟神枪会的合作还能有多长,这可能取决于我对王江南的忍受程度,如果能够再访枫割寺,就算没有耶兰的随同帮助,我也愿意试着用咒语唤醒藤迦。 本来进展顺利的一件事,被突然跳出来的獠牙魔给搞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我的视线越过屋顶,向远处乳白色的亡灵之塔眺望着,自己觉得唤醒藤迦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院子里到处飘荡着血腥气,以小来为首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把耶兰的尸体装进裹尸袋,准备送出去掩埋。 我停在一棵半枯的樱花树下,连续做了十几次深呼吸,让混乱不堪的头脑尽可能地冷静下来:“剥去耶兰皮肤的人,肯定偷听了我们关于‘黄金之海’的谈话。 接下来,凶手肯定会深入埃及,去开罗城找耶兰的女朋友拿藏宝图——”不管凶手是谁,从剥去耶兰皮肤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一个极其贪婪的人物。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会去埃及搜索这批人人觊觎的海量黄金。 我的脚步停留在耶兰的门前,屋里所有被鲜血玷污了的家具、被褥已经搬了出来,凌乱地扔在草坪上。 在欧洲成千上万座古堡里面,秘道是不可或缺的一项建筑单位,所以我怀疑寻福园别墅里也有秘道,凶手正是从秘道遁逃的。 屋子的地面铺砌的都是六十厘米见方的灰色石板,当我踏在上面时,每一块都平稳坚实,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没有秘道,既然手术刀也仔细搜索过了,就不可能有遗漏的地方……那么,会不会是忍者的五行遁术?”此时,我是站在一只水景吊灯下的,它的样子跟主楼客厅里的一模一样。 恍惚记得,安子姐妹的房间里也有这样的吊灯。 我仰面向上看了好久,真希望这吊灯上曾安装过微型摄像机,能把耶兰的死因忠实地记录下来。 在耶兰的房间里待了接近一个小时,几乎把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遍了,却根本没有丝毫凶手留下的线索。 从神枪会方面得到的消息更是令人沮丧,监视系统只是安装在主楼和围墙上,对于左右两翼的房间并没有特殊关照。 至此,我胸膛里的郁闷已经无以复加,对王江南的办事能力更是进一步起了怀疑。 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远在埃及的铁娜。 自从埃及沙漠里的金字塔发掘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拥有了她的一个专线号码,这可能是美丽的铁娜将军对我最优厚的恩赐了。 不过,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用到它,并且不为个人私事——“风……风先生……”小来在墙角探头探脑地叫我,年轻的脸上带着怯怯的讨好的笑容。 我对他的印象不坏,应该属于那种特别机灵并且身手不凡的年轻人。 等我走到他身边,左右没人,他低声讪笑着:“风先生,关于那个人……耶兰的死,我有一点小小的情报,或许对您有用。” 他的脸很白,眉眼也很俊秀,但左边嘴角下一道深深的伤疤破坏了原先的这张漂亮的脸,显得不伦不类。 我取出钱夹,他的笑声更恭顺了。 “小来,你的消息值多少钱?”反复搜寻耶兰住过的房间后,我确信在屋子里找不到任何破绽,所以不能肯定小来是诚心报信还是故意诈骗。 江湖上人心险恶,我可不想做见人就扔钱的冤大头。 小来眯着眼笑:“一美分,如果它对您没用的话。 不过,您是第一个听到这情报的人,我想它可能值一百美金。 当然,听过后,您觉得没价值,可以不付钱,我毫无怨言。” 我看着他,他也毫不示弱地回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挑战意味。 据说,在神枪会里能担任小组长、小头目的都是黑道上打拼出来即将出头的人物,看得出来,小来脸上、手背上的伤疤都不是菜刀弄破的,而且他的眼神异常灵活,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一样。 我知道,当我在这间房子里猎狗一样进进出出的时候,小来早就注意我多时了。 “这个给你,江湖人,信用第一!”我抽了张一百美金的钞票给他。 “谢谢风先生,我知道您是爽快人。” 他迅速折起钞票,塞进衬衫口袋,然后指向屋顶。 我随着他的手指向上看,空荡荡的,只看到晴爽的冬日天空。 “什么?”我略有些疑惑。 拥挤在安子门口的那些神枪会人马正在慢慢散开,王江南气咻咻地跳出来,受伤的野兽般胡乱咆哮着。 我懒得理他,如果再向我动粗,就不值得再给他留什么脸面了。 “风先生,昨天黄昏六点半钟的时候,兄弟们轮班吃饭,我自己值班,就坐在最西边的房顶上。 天刚擦黑,我突然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他嘟起嘴唇,形像地学水泡的声音。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什么?又是水泡声?水泡声又出现了——”他捋捋头发,困惑地自言自语:“我很奇怪,因为——您知道,北海道这地方很多火山喷泉,每次地震前死掉的喷泉都会复涌。 我怕要出什么乱子,一直仔细听着,水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好像我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泉子,不停地有水泡翻滚上来……”我听得入神,看他连说带比划的样子,能够体会到一个正常人听到水泡声时的怪异感受,因为自己已经数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水泡声大概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吃完饭的兄弟过来换班,那声音才消失了。 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因为连续几天都在小量地嗑药,怕自己的神经和听力有问题,所以一直没向王先生汇报。 现在耶兰死了,我怀疑跟那阵水泡声有关……我保证,自己听得很清楚,水泡声就来自屋子里——”我相信他的保证,更相信现在就算掘地三尺寻找,都不可能找到水泡声来自何处。 小来一直都在挠自己的头发,他根本无法想像这水泡声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并且关宝铃还为此神秘失踪过。 我又给了他一百元,做为“封口费”。 小来很机灵,感激地笑了笑,立刻融入了清理现场的队伍里。 一路向二楼走,我一直在想:“水泡声是如何发出的呢?是不是每次听到奇怪的水泡声,都会有意外发生?”其实,我倒是很想亲自进入关宝铃说过的那种幻觉世界,看看凭自己的智慧能发现什么。 客厅里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耶兰与安子的死——恍然想到:“信子怎么样了?同在一间屋子里,她会不会也遭了獠牙魔的毒手?”从对安子起疑心开始,我好像就忽略了信子的存在,一直当这个温顺的小姑娘是透明人一样,希望她别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我准备回楼上去睡一会儿,既然耶兰已经死了,那么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去枫割寺,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不过,在入睡之前,首先拨电话给远在埃及、春风得意的铁娜。 铁娜的电话一拨便通,马上响起她爽朗的笑声:“风,这么久不打电话,我以为你把号码丢掉了呢?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我心里掠过一阵感动,有人记挂、有人拥戴总是好的,肯定胜过被苏伦误解、猜忌、调侃——如果我愿意,很有机会成为埃及总统的乘龙快婿,与铁娜自自在在地尽享荣华富贵,但是,我已经拒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嘿,铁娜将军,正是有事请你帮忙,不过也是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关于胡夫金字塔下面的‘黄金之海’——”铁娜顿时来了兴趣,紧紧追问:“什么?关于‘黄金之海’,快说!快说!”一瞬间,我突然开始犹豫:“告诉铁娜这个秘密,是不是正确呢?”埃及人要称霸非洲的野心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耶兰所说的秘密属实,被埃及人得到这批海量黄金,只怕他们会购买美国人的巨型航母停泊在红海里也未可知。 “风,怎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不方便就算了,只要你还当我是朋友,知道打电话来问候一声,我也就知足了。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土裂汗金字塔已经开发成一个地下旅游宫殿,四个小时后即将进行剪彩仪式,可惜你看不到——这个项目的建成多亏了你几次舍生忘死……”我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由衷佩服埃及人的想像力,竟然把那个机关重重的蛇巢改头换面,弄成了旅游景点?“风,你送我的宝石,最近有个印度商人,肯出六千万美金收购。 我正在考虑之中,你说是卖还是不卖呢?”铁娜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挑逗。 把“月神之眼”送给她,并非我的初衷,但那颗失去了能量的宝石,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顽石一块,假如真的能换六千万美金进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一笔生意。 我苦笑:“你自己的东西,当然要自己拿主意,我岂能越俎代庖?”楼梯响了,萧可冷轻轻走了上来,停在二楼入口处。 铁娜发出一阵银铃一样的大笑:“风,我当然不舍得卖,这是我最心仪的男人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就算拿多如尼罗河之水的珍宝来换,我都坚决不给。 你们中国人喜欢说‘破镜重圆’,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藉着这宝石的神秘力量,重新见面?”她的话如此坦率露骨,倒是让我偷偷地有些心虚脸红了,长叹一声,无言以答。 按照铁娜替我安排的计划,我们可以先订婚,然后借重总统的力量,直接进入国防部。 半年后,升任国防部特别军事观察部,并且兼任总统个人的军事分析专员,而后挂国防部副部长的虚衔,三年之内,便能正式入主国防部,大权独揽……她不止一次亲昵地表示过对我的爱慕,而且那是百分之百的真心流露。 “风,你在想什么?不方便说话吗?”铁娜察觉出了我的分心。 萧可冷不离开,我无法细谈,只能匆匆地说:“我手边资料不全,二十四小时内再打给你吧。” 铁娜意犹未尽地收线,幸亏是有旅游项目剪彩的事牵扯着她,否则这个电话一小时之内是绝对完不了。 我看着电话液晶屏上的“停止通话”的字符,忍不住自忖:“我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铁娜如此信誓旦旦地以身相许?”毕竟对方是总统的千金、埃及军方高层要员、外貌出众之至,随便对哪个男人假以辞色,大家不都得趋之若鹜?“风先生,关于獠牙魔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了。 信子没事,但她说自己一直都是半昏迷状态的,根本不晓得发生过什么,看到安子的尸体,吓傻了一样。” 萧可冷走到沙发前,手里捏着一只雪白的信封,轻轻放下。 “那是什么?”我随口问,看着信封左下角有两只头颈靠在一起的情意绵绵的仙鹤,并且写着“风先生亲启”五个端庄秀丽的小楷。 “不会是你的辞职信吧?”我在开玩笑,如果萧可冷敢辞职,寻福园就得瘫痪一半了。 “不是,是关小姐要走,怕打扰您休息,写了这封信,要我送来。 接下来,她会再去枫割寺一次,然后返港,对没拍完的片子已经没兴趣再做下去了……”我心里一阵好大的失望,看不看信已经没什么分别,一旦关宝铃离开,自己在北海道的日子可能就立刻变得枯燥无味了。 萧可冷陡然长叹一声,起身,望着窗外笔直射向远方的公路,一字一句地说:“苏伦姐说得没错,您这一生,情丝纠葛不断,谁爱上您,或者您爱上谁,全都是对方的不幸。 到现在,我终于信了……”我不敢承认已经爱上关宝铃了,并且无数次在嘴上、在心里极力否认这一点,听了萧可冷的话,立刻拂袖站起来:“小萧,你错了。 我来北海道,是为了追查一个人的下落,跟谈情说爱无关。” 我必须要否定别人对我的观感,并且从根本上划清我与关宝铃的关系。 “风先生,您甚至不如十三哥,至少他够坦诚、够直接,对自己喜欢的人能立刻口心相应地表达出来。 即使错了、即使有人说他不自量力,但至少这么做了,以后的日子不再有遗憾。” 萧可冷不肯再说下去,激动地扭身下楼,弄得我一阵心烦意乱。 楼外,又响起了王江南的大嗓门,这次,他是要亲自开车去送关宝铃。 隔着窗子,我看见他换了一身崭新白色西服、白色皮鞋,胸前系着鲜红的金利来领带,并且左领上还别着一支金灿灿的硕大胸针,有点像从教堂里结束仪式后走出来的新郎,一副意气风发、心胸开阔的样子。 我郁闷地退回来,从客厅踱到书房,又从书房踱进卧室,一头扎在**,随手把电话塞进枕头下面,眼前晃来晃去,全都是关宝铃的影子。 “我不喜欢她!我不能喜欢她!她是大亨的女人,跟大亨抢女人,根本是一场永远打不赢的仗。 别傻了,还是定下心来,仔细寻找有关大哥下落的线索……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大亨那样的成就……”说是不想,但睁眼闭眼都是关宝铃的影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但是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了,屏幕上并没有显示来电号码,铃声震天,急促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日光西斜,明显已经是午后时分。 这种奇怪的来电信息却是第一次——我按下了接听键,立刻,有个无比悦耳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风先生你好吗?”我抹了两把惺忪的睡眼,听不出对方是谁,只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随口问:“哪一位?”“我是幽莲,你在埃及的老朋友,目前准备离开地球,特地向你打个招呼。” 我“啊”的叫了一声,从**一跃而起,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 “幽莲?你……你……”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对着话筒说什么才好。 电话那端真的是幽莲,虽然之前跟她交谈很少,但她声音里独特的沙哑味道却是完全与众不同的。 “对,是我,一个曾经跟风先生打过交道的‘人’——”她不能说自己是完全物理意义上的地球人,但又不是百分之百的土星人,真正是活在半人半鬼中的尴尬夹缝。 几秒钟内,脑子已经完全清醒,我抓住她刚才的话题:“离开地球?你们一起,连同土裂汗大神吗?”这可是天大的报纸头条新闻,跟外星人通电话,并且曾经联手对敌。 不过,这样的资料暴露给狗仔队,添油加醋渲染出去,只会增加无辜大众的恐慌。 想起在土裂汗大神的秘室里对战幻像魔影子那一战,陡然间对茫茫宇宙空间产生了畏惧感。 地球、地球人在宇宙的怀抱里实在太渺小了,渺小到无法抗拒任何来自星外的打击,哪怕只是一颗误入地球轨道的陨石——“当然,我们一起,还有这艘巨大的飞行器。” 幽莲的话带着丝丝遗憾,或许我可以理解为她要离开生命的出生地,难免有背井离乡之感。 那艘飞行器应该是指古怪的土裂汗金字塔本身,到现在为止,我也弄不清那座建筑物有多大。 “如果‘二零零七大七数”不可避免,地球将在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爆炸之后,陷入一片广袤的死寂之中。 没有水、没有食物,到处都是火山灰、熔岩、病菌……我们只能离开,或许等到爆炸结束才能回来……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早日慧根发现,像千千万万个地球人一样,认识到更新换代为土星人的好处……”幽莲的叙述越来越冷淡萧条,仿佛那些事已经成为既定的现实。 再有一年,地球的日历将翻入二零零七,我不敢想下去——“一年时间,三百六十五天天?难道地球的文明即将彻底断绝?”虽然窗外阳光依旧明朗,但我心里已经沉入了悲哀的深渊,并且这样的预言,不仅仅在《诸世纪》里出现,在外星人嘴里也亲口得到了证实。 我对转化为土星人没什么兴趣,毕竟在已知的外星人中,他们的能力似乎比不上已经被困的幻像魔那一派。 就算我能逃过“大七数”的劫难,失去了地球,做流浪异星的无家可归者有什么意思?我用力握着电话,大声问:“幽莲,我可以向土裂汗大神再问几个问题吗?土星人的科技水平既然能高于地球一百万年,难道在他们的科学研究课题中,竟然没有能解决‘大七数’的办法?”幽莲愣了愣,忽然反问:“星球的毁灭是宇宙中恒久不变的规律,而且是宇宙聚合、裂变、新生、复活的唯一动力。 根据已经发现的‘能量守恒’定律,如果没有毁灭的力量,将能量成功地转移到正在萌芽的新星上,新星如何成长发展——”我知道她的回答有些荒谬,马上大声打断她:“我要跟土星人通话,我要跟他通话!”依照地球人的理论解释宇宙的运行规律,犹如诸子百家时代的“坚白论”,只是在咬文嚼字,对解决问题本身没有任何帮助。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要弄清“大七数”的起源,然后尽可能解决或者规避它。 这一点,幽莲肯定帮不了我,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能量已经接近消失的土星人。 幽莲叹了口气,电话一下子断掉了。 我瞪着液晶屏,气恼地“啊啊”大叫了两声,不知道气往何处撒才好。 在目前的状态下,只有土星人能给予我一些有用的帮助,再依靠惘然不觉的地球人,迟早会混吃等死,一直到毁灭降临。 “啪”的一声,卧室门口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像是有人打开了一台幻灯机。 人影慢慢清晰,看得出,它显示的是一个坐着的女孩子,身材瘦削,从头到脚穿着一身灰色的紧身衣,只有眼睛的部位扣着一副圆形的银色风镜。 她向我挥挥手,同时,幽莲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来:“风先生,看到我吗?”这应该是某种先进的光影传输方式,类似于地球上刚刚投入使用的“可视电话”,但立体图像方式又比平面图画传递强得太多了。 每次想到地外生命有先进于地球人一百万年的科技水平,我就难免一阵阵心惊肉跳。 “看到了。” 我黯然回答。 幽莲的双手在一个虚拟的平台上敲了几下,停了几秒钟,用十分歉意的声音继续说:“对不起风先生,土裂汗大神不想见你。 他身体里的能量系统已经减弱到了最危险状态,不敢有丝毫损耗,只能用声音跟你交谈,请原谅。” 我点点头,土裂汗大神虚弱的声音响起来:“风,你还好吗?”我苦笑:“好?怎么能好得了?你想想,本来预计活一百年的地球人,因为‘大七数’的飞来横祸,非得要他在二十多年的时候结束生命,他能好得了吗?” 7 关宝铃再次失踪 7 关宝铃再次失踪我不是出家免俗的僧人,整日就知道念经修行,随时准备升入西方极乐世界。 这个五光十色的美好世界,我还没有待够,很多美好的东西还没亲身体验过,这样就随地球一起陨灭,我当然不甘心了?“风,别多想,当我们土星人知道这个消息时,也无法承受过,但又能怎样?对于宇宙加诸于小星球上的开玩笑式的毁灭,除了忍耐,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土裂汗大神的力气明显的异常虚弱,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我的心软了,大家又不是来自同一星球,他连自保尚且不能,又哪来心情管地球的闲事?我望着幽莲的侧影,连叹三声:“幽莲,如果可以,请把我身体里的能量借一些过去吧。 大家相识一场,就当是朋友间的借用。” 幽莲笑起来:“什么?你自己要出让身体里的能量?地球人里面,像你这样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可惜……你这样的优质个体不能加入到转化人的行列里来,真是太可惜了……”土裂汗大神缓慢喘息着拒绝了我的要求:“不必了……我的能量还够用,多这么一点也无济于事,反正不可能驾驭飞船返回母星球去了……你们地球上的‘万有引力’实在太强烈,剩余的能量根本没办法让飞船脱离引力进入空间轨道……”幽莲的视线,望着自己身边的某个地方,我想土裂汗大神大概就是坐在那个方向。 我有些好笑,人类都能脱离地心引力飞向月球,难道土裂汗大神竟然做不到这一点吗?但我迫切要知道的是关于藤迦的问题——“土裂汗大神,如果你决定离开,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回藤迦的灵魂?在以奇怪的方式进入金字塔后,她一直都昏睡不醒,这一点是否跟你攫取了她的能量有关?”在寻福园与枫割寺之间的奔走,大部分目的都是为了救醒藤迦,现在遇到土裂汗大神,当然应该仔细问个清楚。 土裂汗大神迅速否认了我的疑问:“风,藤迦的灵魂根本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因为她身体里有种奇怪的禁锢力,犹如一层坚硬的甲壳,让我无法侵入,所以也更不必谈及吸收能量和攫取灵魂的事了。 她的身体结构,很明显与普通地球人有着巨大差别,连航天器上的透视设备都无法看清……”如果土星人都对藤迦研究不透的话,她在枫割寺里表现出来的种种“异能”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的咒语……风,你的咒语或许能用得上……我看到你身体里蕴藏的澎湃滂沱的力量,像是一团即将爆炸的炽热岩浆。 要知道,宇宙中任何突发事件的出现,都是以三维轴线聚焦然后辅之以时间顺序轴来完成的,举个例子,在希望救醒藤迦的人里面,假设所有的手段都是正确的……但营救的时间不够恰当,无法与她身体里蕴藏的生命力接轨——这样都只是无用功。 时间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懂吗?救醒某个人,最需要时间的配合……”我似懂非懂,但如果除了唤醒藤迦才能得到更多关于大哥的消息的话,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 “我累了……我已经很累了……”土裂汗大神喃喃自语,犹如已经无奈老去的年迈长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垂老的倦怠。 幽莲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向我挥手:“再见了,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几千米深的地面以下。 我们的离开,不过是暂离地球的浅表层而已,大家多保重吧!”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问题不太对劲,木然地向她挥手道别。 幽莲的影子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已经从卧室里消失。 我不想再睡了,抓起手机,准备下楼,陡然间明白了一点:“是铁娜!我得给铁娜打电话,不能再进入土裂汗金字塔了——”老天!土星人要发动飞行器沉入地底,此刻如果铁娜钻进金字塔里,可就百分之百死定了!一秒钟,我摁完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没人来接。 我连拨了三遍,依旧没人接。 心急火燎的我,已经忘记了埃及与北海道之间的时差有多少了,急速从电话簿里翻出铁娜的手提电话号码,迅速拨过去,心里一直祈祷着:“上天啊!快叫铁娜接电话!快让她接电话!”终于,铁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风,有急事吗?怎么打到我手提电话上来了?”听筒里的背景声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夹杂和各种各样非洲传统乐器的演奏声。 我对着话筒大吼:“铁娜,别到土裂汗金字塔里去!危险!那儿马上就会发生大爆炸,千万别去!千万别去——”我吼得声嘶力竭,仿佛令整座主楼都要震颤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土星人的飞行器发动,土裂汗周围几百米的沙地都得突然塌陷,更不要说是钻进金字塔内部去的人了,肯定全部死光,陪土星人一起钻到几千米深的地下去,成为土星人“转换”试验的小白鼠。 我不爱铁娜,但却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失踪。 “风,你——哈哈哈哈……”铁娜大笑起来,我能想像她握着电话花枝乱颤的样子。 “风,你在梦游吗?还是吃错了药?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古怪的问题?我就在从前咱们住过的营地里,不过现在这里已经建成为巨大的地下宫殿入口,是我们国家二零零五年最耀眼的开发项目。 你真该来这里看看的,比起胡夫金字塔那种老式的破旧入口来,这里金碧辉煌,忠实地再现了当年法老王宫廷的奢靡……”她的声音混杂在乐声的背景里,很是模糊。 埃及的旅游业缺乏新的开发项目,近年来逐步萎缩,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目前大家是在玩火——我非常严肃地对着话筒:“铁娜,我以自己的人格起誓,土裂汗金字塔马上会产生大爆炸,请千万相信我一次,不要靠近它,更不要深入内部。” 时间每过去一秒,来自土星人的危险就增大一分,但铁娜很显然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不不,风,你喝醉了是不是?这么伟大的旅游项目,我们怎么可能放弃?就在你取得宝石的那个池子中央的石台上,我们安排了一个非常有创意的剪彩仪式,等一下,我会跟总统先生一起……”我狠狠地在楼梯栏杆上踢了一脚,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如果铁娜跟总统一起在金字塔里消失,那么埃及国内非打成一锅粥不可,也就正好给了美国五角大楼顺利入主埃及的机会。 “非进去不可吗?”我逐渐冷静下来,换了平淡一点的口气,不像刚才那么情绪激烈了。 铁娜又是一阵笑:“当然了!我一直都很可惜不能邀请你过来,共同参加这个仪式——”我在心里又咒骂了一句,参加仪式?简直是在火山顶上做游戏,肯定是乐极生悲的结局。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所以我在楼梯上吼叫了半天,也根本没有好事者出来偷看。 仔细想想,安子死了,信子惊骇过度可以已经送去医院,萧可冷再有事离开——的确,这客厅里不该有人。 我下了楼梯,坐在沙发上,准备跟铁娜认真谈谈。 即使不能说服她,把时间拖下去,直到爆炸发生为止,也比让她直接进入金字塔里去好一些。 话筒里传来“轰、轰”的礼炮声,铁娜歉意地声音传过来:“风,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进入观光电梯了,咱们晚一些时候仪式结束了再聊,总统先生正在等我……”我咬咬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缠绵一些:“铁娜,再给我五分钟,有几句话,我只能现在告诉你,如果你想听的话,给我五分钟……”脸上一阵发烫,可能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但为了救人,我只能奋不顾身地“牺牲”自己了。 铁娜明显地一怔:“什么话?我在听,请讲吧……”她肯定误会我是要表达什么爱慕的话,比如求婚或者动情的表白……我拚命地做着深呼吸,让从前看过的爱情片子里的桥段迅速浮现在脑海里,必定得有够五分钟时间的台词才行——“该死的土星人,早不撤离晚不撤离,就在埃及人举国欢庆的时候,这不是故意折磨我吗?”早知如此,我跟土裂汗大神请求一下,晚些时候再遁入地下好了。 “铁娜,我……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先前你说过……要我为总统先生效命的事……我已经想清楚——”脸在持续发烧,我起身走向洗手间,准备弄些冷水降温。 “哼哼……”铁娜笑起来。 有人正在催促她,看来时间的确不多了。 “我答应你,并且我决定很快就飞往埃及,与你会合。 当然……我的资历比较浅……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直接进入某个机要部门……”我扭开水龙头,一只手伸进冷水里,立刻浑身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风,太好了!这是我二零零五年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嗯,你还不知道吧?中国俊男风先生勇夺‘月神之眼’的故事版本,已经传遍了埃及全国乃至非洲大陆。 文化部正在组织一批作家、编剧、导演,准备将这段传奇故事,拍成一部惊心动魄的盗墓题材的电影,让你的威名和事迹传遍全球……只要你愿意,国内的几个最高级机构,全部敞开怀抱欢迎你的加入,总统可以签字授予你‘特殊贡献专家’称号,行政级别直接与几大部长平起平坐……”铁娜说得兴高采烈,声音一阵大一阵小,可能是正在兴奋地把电话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里。 想不到我的埃及之行,还能留下如此辉煌的一个尾巴,可谓无心之得。 冷水让我发烧的脸逐渐平静下来,看看表,才过了一分钟,该死——“风,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我会立刻命令国家人事部准备你的资料呈报总统。 你能来,我真高兴!真是高兴极了——”或许铁娜太兴奋了,根本听不出我这些别有用心的话。 “铁娜将军,总统请您立刻进入电梯,两分钟后,电梯将进入地下隧道。” 旁边的人又在催促。 铁娜压抑不住兴奋:“风,谢谢你带给我的好消息!剪彩之后,我会再打给你,我们详细谈谈关于你的未来——不,是咱们两人的美好未来,只属于咱们两个的……不过我现在必须走了,再见……”我大叫:“不行!不,你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这样的台词,往往预示着影片的男主角将会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铁娜明白这一点,“嗯”了一声,摒住呼吸等着。 话筒里的音乐背景陡然间变得无比刺耳起来,仿佛是对我的无情嘲弄。 我对着那面青铜古镜苦笑,虽然二十一世纪里“我爱你”早就是说滥了的一句可有可无的台词,但我发誓,自己还从来没有对女孩子说过一次。 包括对苏伦在内,我从没说过这句话,一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者,在我心里,似乎只有到了甘心情愿迎娶一个女孩子、并且一生跟她相依为命的时候,才可以说这句话。 “风,我在等着……”旁边的人在催促铁娜,铁娜又在催促我。 “我……我……”狠狠心,为了救她,我必须说,哪怕只能拖延几秒钟——最惊心动魄的大爆炸,往往有几秒钟甚至一秒钟就能决定许多人的生死了。 “我……爱——”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这种违心的状态下说这句话。 “轰隆——”这是我从话筒里听到的最后动静,接着通话就被拦腰切断了,仿佛通话过程是一根线,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一下子扯成了无数截。 我惊骇地跳了起来,水花飞溅,弄得满身满镜子上都是。 爆炸发生了!土星人没有撒谎——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一定要在这时候发动飞行器的原因,但我相信铁娜已经成功地躲过了惊天劫难。 对着镜子里满脸水渍的我,自己用力舒了一口气,幸好没说完那句话,至少在自己心里,不必觉得对任何人抱歉。 这句话,或许是要留到最后对苏伦说的,因为除了她,再没有哪一个女孩子适合做我的新娘了。 当我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时候,禁不住扪心自问:“苏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仅仅这一刻,关宝铃没出现在我心里。 并且她离开寻福园之后,我们可能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这次“惊艳”的相遇也就到此为止了。 重新回到客厅,我打开电视,进入新闻频道,相信很快就有关于埃及大爆炸的消息。 西斜的阳光投射进来,让这难得的一刻宁静显得分外的宝贵。 没人来打搅我,正好能够让余温未消的脸慢慢恢复。 安子死了,我唯一一个怀疑的对象竟然死在獠牙魔嘴下,并且是跟耶兰一起——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角色,怎么可能一东一西,隔着十几间房子在同一晚被杀?对安子的怀疑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去枫割寺的车上,她大胆地向我做表白的时候,并且差一点导致与张百森的车相撞。 我对自己的男性魅力还没自大到“光芒万丈”的地步,绝不会导致一个见面不久的日本女孩子能情不自禁地对我说那种**裸挑逗的话——第二次,她翻看我的电脑——相信在此之前她早就看过不止一次了,因为笔记本电脑一直都放在二楼的茶几上,只不过其中没什么重要资料罢了。 当我得到苏伦传过来的图片时,她在第一时间趁我假睡的时候偷看,而且无一遗漏地全部看完。 她当然值得怀疑,虽然我不清楚萧可冷对此知不知情。 “笃笃、笃笃”,有人在轻轻敲门,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扭头向外看,竟然是小来,那个神枪会的小头目。 看来得到我的二百美金后,他犹然兴致未足,还想跟我套套近乎?我招手让他进来,脸色冷淡,因为真的不想跟这种靠出卖情报混钱的人接触太过密切。 当他们引起别人注意之时,也就是情报来源枯竭的时候。 “风先生,有个消息……”又是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伪装出来的莫测高深的笑脸,但小来至少懂得尊重别人,始终站在我身边五步开外。 “说吧,只要是有用的消息,价钱不会低。” 钱我有,但现在这种情况,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可能引起我兴趣的情报。 “枫割寺方向出事了。” 这一句是很肯定的语气。 我打量着他,半天不见,他竟然迅速改换了行头,头发剪得短短的,再换了一身袖口、裤腿全部束着的白色工装,显得干净利索。 当然,在工装裤的大腿、小腿两侧,有四处略微显得鼓鼓囊囊的地方,肯定暗藏着短款枪械。 “枫割寺方向出事了,我看到十三哥发出的告警信号弹。 火红色,十三朵花,我绝不会认错,而且霍克先生已经带了五个兄弟急速赶了过去——这是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他的话很简洁,大概是明白我不喜欢听废话、并且废话根本不能带来金钱的缘故。 我定了定神,王江南去枫割寺是为了送关宝铃过去的,半天时间过去,怎么还在那里?萧可冷说过,关宝铃的本意,是先去枫割寺,然后便返回香港,不会在寺里待太久的。 现在呢?王江南告警,不会是关宝铃出事了吧?“还有呢?再说下去,以上这个情报,可以值一千美金。” 小来笑了笑,站得更加笔直:“谢谢。 第二个情报是关于萧小姐的,上午时间,她带信子小姐去了札幌,在那里,有一个全日本有名的催眠术大师。 我想萧小姐的本意,是想看看昨晚在安子姐妹的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是第一点。 霍克先生在接到十三哥告警的信号后,曾打电话给萧小姐,我听到了几句,是这样的……”他咳嗽了一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霍克的声音:“萧小姐,关宝铃失踪了……十三哥说,关宝铃失踪了,已经发出求援信号,我会马上赶过去……不,这件事最好先别让风先生知道,关心则乱,我怕他会有过激举动……”毫无疑问,小来学过类似于口技之类的东西,模仿别人说话,口气惟妙惟肖。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但还能保持冷静,毕竟霍克是神枪会的一流高手,水平比王江南高出数倍。 有他过去,想必出不了大事。 关宝铃怎么会失踪?跟枫割寺里的僧人有关吗?我第一个想到了言不由衷的神壁大师,做为枫割寺的主持,寺里发生任何事,他都脱不开干系。 关宝铃在寺里失踪,只要扭住他不放,肯定能把她找出来……“风先生,还有第三件事——霍克先生心里恐怕对找到关小姐的事没底,因为他离去后的四十分钟内,已经连续三次打电话给张大师,要他联手邵家兄弟,看能否用招灵手段,获得关小姐的下落。 最不幸的是,张大师已经竭尽全力在做了,二十分钟内毫无结果——”小来的情报汇报完毕了,现在已经不是价钱问题,事实证明,关宝铃又一次失踪了,就像之前在主楼的洗手间里失踪一样。 我起身踱了几步,走到洗手间门口,紧皱着眉向里面反反复复地张望着。 小来跟在我身后,但他是不会明白我站在这里的意义的。 “镜子!对,是镜子!它有可能是令人神秘消失的根源……”我走到镜子前,仔细回想着上次关宝铃自己说过的失踪前做过的动作——先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关水龙头,慢慢走到窗前。 我尽量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慢,模仿当时关宝铃颓唐的心情,甚至弯腰屈膝把视线放低,引得小来紧张地连连眨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关宝铃消失的时候是黑夜,但现在却是大白天,窗外一望无际的荒野,显示着寒冬的北海道独有的凄清冷漠。 “风先生,要不要……要不要帮忙……”小来扶住门框,也慢慢蹲下身子。 我向他摇摇手,回头望着镜子的方向,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根本不可能出现突如其来的水泡声。 我倚在后窗边,若有所思地问小来:“镜子里有什么?”他认真地向镜子里左看又看,然后摇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按照镜子的反射、折射原理,此刻当然只有他。 我走回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奇怪,希望失踪的人得不到机会,害怕失踪的人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困境。 本来想打电话给萧可冷的,但想到霍克对她的警告性建议,还是算了,免得她夹在我与神枪会的人中间,左右为难。 8 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 8 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小来,我想去枫割寺,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去?”既然洗手间里查不到什么,还是直接到现场去好了,看看这一次关宝铃究竟遇到了什么?小来“噢”的叫了一声,露出兴奋无比的表情:“当然肯!当然想跟着去!风先生,自从在新闻周刊上看到您在埃及沙漠里的英雄壮举,我就一直盼望跟您这样的老大闯荡江湖。 我不稀罕您的美金,如果从现在开始,能一刻不停地跟在您身边,我情愿每天交钱给您……”过度的兴奋让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我不清楚在铁娜的指使下,埃及文化部门已经把获取“月神之眼”的过程编成什么天花乱坠的桥段了,弄得我好像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一样。 我向外走,顺手把头发拢好,免得给王江南看了笑话。 小来动作极快,五分钟内便交代好了手下兄弟该干的工作,顺便开了辆半新的绿色三菱吉普车出来。 我在台阶上停了半分钟,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 枫割寺里的僧人个个身怀武功,我可以以一打十,但几百人一拥而上,打起来就耽误功夫了,最好能带一件随身枪械——我刚刚想到这里,小来已经在车窗里举起了一柄银白色的手枪:“风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武器,日式改良版沙漠之鹰。” 他真是善解人意,这一下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好感。 坐进车里,才发现他准备的东西出乎意料地齐全,包括红外线夜视仪、潜水镜、潜水衣、潜水专用氧气瓶、水下射击弩、强力电筒……我捏着下巴,沉下脸问:“小来,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仓猝之间,谁能把一应工具准备得如此齐全?除非有人早就想到我要出发去枫割寺。 再说,这么多潜水方面的用具,难道小来明白我一直对“通灵之井”有所怀疑?他能猜到我的心事?小来猛的踩下油门,吉普车引擎轰鸣着飞出庄园大门。 “风先生,这些都是霍克先生到达后,列了详细的购物单才置办齐全的,几乎每辆车上都载着四套,并不是特别为某个人准备的。 只有这柄手枪,是我特意按照您的回忆录上购买的,几乎跟您进入沙漠金字塔内部时使用的一模一样,包括重量、弹道与子弹规格、击发后坐力……您掂量一下,绝对得心应手……”小来把油门踩到底,汽车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向前飞奔着。 “我还有回忆录?天!铁娜真是无所不能……”只要有钱,铁娜想要任何版本的英雄回忆录都没问题,就算把我描述成铁血无敌的“蓝波”或者一只手端着重机枪扫射的“舒华辛力加”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沉默地卸下弹夹,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颗子弹,并且举起空枪,向着远处的路碑瞄准。 有枪在手,杀人很容易,但要给自己找出一个杀人的理由,却是最最困难的。 小来开了唱机,是一首轻快的蓝调爵士乐,一个黑人女歌手用甜得发腻的英语低吟浅唱着,与我们此刻心急火燎赶往枫割寺的心情实在是不搭调。 我扭了一下开关,转入短波调频收音的状态,听到的恰好是美联社广播频道的最新消息——“埃及沙漠发生毫无预兆的地震,震中在胡夫金字塔南面的另一处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名称为‘土裂汗地下神殿’。 强烈的地震将这座土裂汗金字塔直接夷为平地,原址被流沙掩埋。 所幸现场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请等待进一步的相关报道……”我吁了一口气,看来铁娜没事,终于放心了,自己的拖延战术总算奏效。 凭心而论,我希望与铁娜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爱不爱我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权力在我,如此而已。 经过漆黑的神头镇时,夕阳已经堪堪落山,海风阵阵夹带着海鸥凄厉的唳叫声,益发让人感到北海道的冬天真是能一直寒冷到人的心底里去。 一路上空旷无人,小来把车子的速度提到极限,时速表指针直接贴到了红线区的最顶点。 我逐渐开始信任眼前这个精干的年轻人了,放心地将目光遥遥指向亡灵之塔的方向。 其实全世界每一个探险家都清楚“海底神墓就在亡灵之塔下面”,但如何进入、从哪里着手进入却一直成了不可解的谜题。 以至于有个别极端的探险家,竟然商议着要向日本政府申请,把木碗舟山全部买下来,进行破坏性的开发。 一想起这个愚公移山般的伟大计划,我就忍不住在心底里笑个不停。 所谓“愚公移山”,向好处说是胸无大志、不怕困难、踏踏实实、稳步前进;向坏处说,这种“壮举”简直就是“愚蠢到家”的代名词。 拿日本政府为木碗舟山开出的天价“十五亿美金”来说,这一点倒是难不倒欧洲和北美那几个对于“海底神墓”觊觎已久的实力雄厚的文物收藏家,但每一队人马经过实地勘测考察之后,都无可奈何地宣布放手了。 我看过勘测专家提交给几大财团的最终报告,移走整座木碗舟山容易,只要四吨tnt炸药和七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炸掉山体,向西北海岸线直接倾倒下去,省时又省力。 但是,木碗舟山一带四周都是大海,从枫割寺到山脚,垂直高度为三百二十米,进入地平面以下后,防水工程是最大问题。 挖掘深度二十米与挖掘深度二百米的单位防水造价,相差接近一百倍,况且,谁都不能保证海底神墓就在地平面以下二百米之内。 夸张一些说,五百米甚至一千米之内,都不一定能发现海底神墓的影子。 所以,购买木碗舟山的整体开发权,是一项拿几十亿美金打水漂的辛苦工程,谁都不敢贸然尝试。 车子驶上盘山公路,更显出小来的高明驾驶技术,每次过弯的时速都不低于六十公里。 如果我不是同样的驾驶高手的话,早就被他吓得尖叫无数次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小来故意要在我面前表现的可能,任何人只要得到出头的机会,都会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的专长,但我不能肯定自己会给小来带来美好的前程,因为自己实在没有铁娜在报章上吹捧的那么厉害。 远远的,已经看到枫割寺的冷清正门,门外的台阶前,停着四辆属于神枪会方面的汽车。 “关宝铃会去了哪里呢?难道会像上一次失踪于洗手间的情形一样?”车子停了,我一边开门跳下来,一边用力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这个缠人的问题。 真的很不喜欢眼前冷清的寺门,给人一种孤凄无比的沧桑感,特别是黄昏暮色渐渐围拢过来之后,一群又一群暮归的白鸦呱呱叫着绕着枫割寺院墙外的古树盘旋着,更是令人心情沉郁。 另外四辆车子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一起进寺里寻找关宝铃去了。 “风先生,要不要抽支烟考虑考虑?”小来取出烟盒,恭敬地递过来。 我摇摇头,从小来惊诧的目光里,忍不住又想:“铁娜不会在自传里把我写成烟、酒、枪、赌、嫖样样精通的江洋大盗吧?”就在最靠近台阶的那辆车轮下,我发现了一个黄铜弹壳,六厘米长,应该是改造过的信号枪子弹。 小来始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抢着说:“这是会里的特制信号弹,看来十三哥的告警信号就是站在这里发出的。 当时我正在屋顶警戒,绝不会看错——不过,按照时间顺序推断,十三哥发出信号的时间应该是他上午离开寻福园五个小时之后的事。 风先生,五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十三哥怎么会拖到那时候才发信号?”能发现这个问题,足以证明小来是个有脑子也愿意动脑子的人。 我可以想像出王江南的思想波动过程,在发现关宝铃失踪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寺僧要人,并且准备挨间房子搜索。 像他那样刚愎自用的人,是绝不会相信“凭空失踪”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浪费了至少两个小时后才无可奈何地求援。 其实上次关宝铃在别墅里失踪后,我也是徒劳地忙碌了大半夜,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奇怪结果。 王江南和霍克找不到关宝铃,再加上我们两个,只怕也是白费。 我坐在车头前,面向西南的大海,忽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箭穿心局”的射击直线上,马上跳下来,向旁边闪开五步。 阴阳格局的变化,绝不是仅凭肉眼、肉身就能感知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之中,防不胜防。 小来不安地伸脚踢着脚下的落叶,时不时地抬头向亡灵之塔望上几眼。 山中的暮色似乎格外沉郁浓重,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呼吸也似乎不再轻松自如。 “小来,如果换了是你,发现同伴失踪,你会怎么做?”我希望听到不同的意见。 “我会——”小来握着双手,目光瞄向静悄悄的寺门之内。 没有人进出,也没有人声,仿佛整座寺院都在山风海风里沉睡了一般。 “我会按照同伴进寺的路线,走上十几遍,尽可能地设想出可能发生的状况,以此为主线,向四面辐射出去寻找线索。 别人说的话,或有心、或无意,都会产生误导作用,所以在实地寻找之前,最好不要听任何人的经过叙述……”他的想法,与我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我也在揣摩关宝铃的心思,准备依照她的进行步骤实地重演一遍。 可是,她留给我的资料太少了,或许……或许王江南能知道更多她与枫割寺的关系?喜欢卖力表现的王江南,又一次在神枪会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让我在郁闷之余,心里会偶尔掠过几声偷笑。 我带着小来转过寺门,进入了“通灵之井”所在的天井。 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池子里的水荡漾着,在暮色里闪烁着闪闪的水光,并且不断地散发出浸人肌骨的寒气。 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记起在别墅时,总喜欢坐在干涸的水亭里的片断——“她一定是个喜欢亲近水的女孩子,那么到枫割寺之后,会不会对这口‘通灵之井’情有独钟?”我向前走了十几步,在池边停住,凝视着深不可测的井水。 寒气汹涌扑面,身上穿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这种冷冽,小来本来跟在我后面的,马上绕到一边,站在月洞门边。 水面动荡着,像是一颗永远不愿安宁平静的灵魂。 无论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有多么动人,我仍旧不相信它能照出人的未来。 比如,它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我打了个响指,小来心领神会地把一只近四十厘米长的电筒抛了过来,不过随即不无遗憾地提醒说:“风先生,没用的,就算用超强探照灯向井里望,都不可能发现什么异常。 只是水,清澈无比,深不见底,其它什么都发现不了。” 非常奇怪的是,小来几乎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准确地跟踪着我的思想指向。 我揿亮电筒,贴近水面,让这束雪白的光柱直射下去。 的确,在我视线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水,目光可以丝毫不受阻碍地跟随着光柱一直向下,直看到无限远处呈现出的那种阴森森的墨绿色为止。 水草很少,更没有一条小鱼,正合了中国古人“水至清则无鱼”的话。 水中的石壁上,沾着稀疏的青苔,不过只是在石块与石块的相邻缝隙之间偶尔出现。 我觉得这一点值得怀疑,毕竟这井里的水存在了几百年,按照植物学规律,地球上任何地方的水井,都毫无例外地会生满青苔,严重的甚至会影响饮用水的水质。 但是在“通灵之井”里,石壁表面竟然是光秃秃一片的,仿佛被什么力量把青苔全部刮掉了一样。 “水那么深,难道真的通向传说中的海眼?”我自言自语着关掉电筒。 从准备动身来北海道起,我就对“通灵之井”有一个最不解的困惑:“现代潜水技术如此发达,难道没有人对它进行过彻底的深潜探测,看看下面到底通向何处?”如果是通往海眼的话,至少井水跟海水相通,应该又咸又涩才对,并且绝对不可能连条鱼都没有。 海水里含有丰富的微生物,那样必定催生更多的藻类、苔藓类植物,水早就被弄浑了……“风先生,咱们向里面去吧?是不是快些跟十三哥他们会合比较好?”小来越发显得有些不安了,不住地向四面的月洞门张望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个天井里四处弥漫着阴森森的寒意,今晚没有月光,黑魆魆的屋顶、墙垣、枯木都在夜色里半隐半现,仿佛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做为一个未来的盗墓专家,我早就习惯了这种晦暗的环境,自己的思想根本不为所动,况且我的裤袋里还装着一柄威力恐怖的沙漠之鹰。 “小来,你不觉得,关小姐进寺之后,会在这里稍作停顿吗?”我轻轻拍打着井台的石板,发出“啪啪”的轻响。 寺里的僧人不知做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难道大家又都聚集在“洗髓堂”那边集体参悟救醒藤迦的秘密?“通灵之井”是进寺者必经之路,关宝铃曾说自己得到过井水的启迪,那么她这次进来,肯定在这里重新祈祷过。 可惜没有专业工具,否则很轻易就能得到留在井边的所有脚印,从中提取属于关宝铃的,也就能迅速得知她的去向了。 小来点点头:“嗯,一定会的。 她来枫割寺,就是冲着‘通灵之井’而来,并且固执地相信井水能指引她前进的方向——”我走向小来,手伸进裤袋里,悄悄握着枪柄:“小来,你对枫割寺和关小姐的情况,了解得可够详细的,难道此前也专门对此做过调查研究?”如果他跟随我来枫割寺也带着不可告人的想法,那么,我可不能留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把我给出卖了。 小来的身手不错,但我自信制服他毫无问题。 在所有目前见到的神枪会人马中,只有莫测高深的霍克或许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小来慢慢把自己的双手抬高,做了个“绝无敌意”的手势。 “风先生,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不过之所以我能拿到这么多资料,是因为神枪会方面对枫割寺早就注意了长达三年的时间,而这方面的资料收集工作,一直都是我专门负责。 除了亡灵之塔、通灵之井之外,我还得详细记录进入枫割寺的一切游人的身份、特征、背景、动向。 这也是我愿意跟您过来的主要原因——我想尽可能地把资料贡献出来,给您以协助……”他的眼神很平静,年轻的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我点点头,心里的疑团消散了一些:“我不是怀疑你的诚意,只是闯荡江湖养成的警觉习惯而已,不好意思。” 他是神枪会的人,自告奋勇跳出来帮我,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不想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圈套里的冤大头。 我们还没决定下一步行动路线,已经从正面的月洞门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十几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急速地向这个天井里走进来。 “是……十三哥他们……”小来低声向我耳语。 果然,几道光柱驳杂地跳跃着,一过月洞门,便齐刷刷地指向我跟小来,随即响起王江南颓丧的声音:“嗯?是你……你们?”霍克抢着说:“风先生,你们怎么也过来了?我本想让您多休息一会儿——”在人群之中,我并没有看到关宝铃的影子,看来情况是大大的不妙了。 王江南与霍克并肩站着,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无精打采,蔫头蔫脑。 如果关宝铃真的就此在人间消失,我发誓我会杀了他——只有在永远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懂得心痛。 即使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但她已经深深地印在我心里,终生无法抹去。 “通灵之井”的天井太阴冷,我们一直退出枫割寺,站在车前。 小来招呼神枪会的人,取出蓄电池照明灯,把台阶下的一小块空地照亮。 他的办事能力的确不错,任何事都比别人考虑得更周到。 霍克始终皱着眉,把电话握在手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这种情形,如果我不主动发问,王江南或许根本不肯叙述事情的经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真想跳过去在他脸上狠狠扇几个耳光。 无言的沉默维持了不下十分钟,霍克按捺不住了:“风先生,要不我们先回寻福园去?今天的事有些古怪,我们最好与萧小姐会合之后大家再做商量,怎么样?”我很坚决地摇头:“不,关小姐是在咱们的眼皮下消失的,将来大亨追问,谁也难辞其咎。 霍克先生,如果你不想让神枪会与大亨架梁子,令孙龙先生为难的话,最好今晚就把这事弄出点眉目来!”关宝铃失踪,我就算退回别墅去,心也早就圈在枫割寺了,肯定寝食难安,还不如把大家都拖在这里,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好。 霍克长叹,无奈地“啪啪”跺脚,耸着肩膀:“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关小姐的失踪诡谲得很,竟然……竟然没人见过她,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知道吗?她进入寺里一个小时,里面的僧人全都没见过她的面……”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我摆手制止他:“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从头慢慢说起?”有当事人王江南在这里,我不想听别人的转述。 当然,在安子的房间里,我差点让王江南当众出丑,他肯定对我抱着积怨,但一切小摩擦在关宝铃失踪这件大事面前,都微不足道。 我只想知道真相,然后循序探查。 王江南“哼”了一声,反手拉开车门,想要进自己的车里去。 我脚下滑步,倏地抢在他面前,伸手按住车门,冷笑着:“王先生,关小姐怎么失踪的,拜托你再说一遍。” 9 东瀛遁甲术 9 东瀛遁甲术“喀啦、喀啦”连声响,除了小来和霍克,其他神枪会的人全部拔枪在手,虎视眈眈地对着我。 这些人都是王江南的属下,当然要维护他,但此刻很明显的,王江南并没有强硬到底的嚣张气势,或许是今天早晨我的出手已经对他造成了震慑。 “我很累,不想说……”他的声音很低。 “不行,你非说不可——我有一些独特的资料,大家合作,肯定能找到她……”至少我亲历过关宝铃的第一次失踪和重现,这些是王江南无法比拟的。 “呵呵,找到她?从上午十一点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已经翻遍了枫割寺里的角角落落,根本找不到,也无从找起。 所有人都没见过她,怎么找?去哪里找?我真是怀疑——”他向黑压压的寺院里指着,“这里有只看不见的妖魔,一口把她吞了进去,所以,什么可以利用的线索都没留下……”王江南受了重大打击,可能精神已经临近崩溃边沿了。 他跟霍克都提到“没人见过她”的话,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我心里渐渐开始发急,幸好王江南还算配合,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关宝铃失踪的全部经过——“上午十点钟,我送关小姐过来。 她的情绪很低沉,当然是因为你不肯把别墅出让的事。 她进寺,我一百二十个愿意陪她进去,但给她拒绝了。 她说只是去亡灵之塔下许愿,然后到通灵之井前面,看看上天的指示后就返回,一共不超过二十分钟时间……”这样的路线,跟我预想的差不多。 关宝铃迷信“通灵之井”的神奇,所以才一再到枫割寺来,并且临走之前,还要念念不忘地来最后一次。 霍克走到远处去,在跟什么人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神枪会的人也把枪械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散布在车子周围,担任临时警戒。 此时四周一片昏暗,海风阵阵,只有我跟王江南站在蓄电池灯的光圈里,像是一幕舞台剧中唯一的主角。 “我在车里等着,二十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她没回来。 我以为可能是跟寺里的僧人说话寒暄,所以耽误了时间,于是继续等下去,直到十一点钟,才忍不住下车进寺找她。” 王江南又一次指向寺门:“我进去后,绕过通灵之井,先到亡灵之塔下面。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也没看到关小姐,马上取出电话拨打她的号码,但这时候才想起她并没带电话……”关宝铃向所有人隐藏了自己的电话,只有萧可冷曾偷偷看到过她打电话的情景。 “我大声叫人,有个负责接待的迎客僧出来喝斥我,结果……结果就是根本没人看到过她进来,在我等待着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寺僧们都聚集在神壁大师的洗髓堂里念经悟道,前院部分空无一人……”我终于弄懂了“没人看见”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所有的僧人仍然在为唤醒藤迦而努力,把寺院里其它事务都抛在一边了。 前院没人,寺僧说不清关宝铃的去向可以理解,但她去了哪里?从寺门到“通灵之井”,再到“亡灵之塔”,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二十分钟足够走个来回的。 而且我明白这段路她已经不止走了三次五次,这一回,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岔子?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跟上次洗手间里的失踪,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失踪事件,都是发生在关宝铃身上?难道她的身体里也隐含着某种格外神秘的特质?王江南的叙述很长,但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关宝铃进寺之后,没人看见过她。” 如果寺僧说得是实话,那就只能假设为关宝铃进寺就失踪了,在接触到别人之前便遭遇了不测。 依照王江南的判断,关宝铃会去的地方只有两个,“通灵之井”和“亡灵之塔”,他特地去这两个地方仔细搜索过,并且直登塔顶,根本毫无发现。 小来突然插嘴:“十三哥,是不是枫割寺内部还有一个地方没搜到?”那个地方我也想得到,就是谷野神秀闭关修炼的“冥想堂”,连陌生人过去看看都不行,更不要说是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了。 王江南无奈地点头:“神壁大师不允许,结果霍克派了几个兄弟偷偷过去,都被奇门阵法挡住了,根本无计可施。” 他对小来跟我来枫割寺这件事已经无暇顾及,当前最令他头痛的,应该是大亨一旦发现关宝铃失踪,肯定要向他兴师问罪,这一点他可担待不起。 “那个地方,至少埋伏着十二层东瀛遁甲术,普通人根本破解不了,也就找不到进入的路径。 十三哥、风先生,我想这件事如果能请别墅里的张百森先生参与,可能会进行得比较顺利。” 小来考虑问题的能力非常机敏,一牵扯到奇门五行阵法,正是张百森与邵家兄弟的拿手好戏。 王江南精神一振:“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人慌无智,这种状况下,别人指出的任何路径他都想去试试,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动弹了。 王江南刚刚取出电话,霍克已经远远挥手:“十三哥,不必打了,我已经跟张先生通过电话。 嗯……他说我们还是回别墅去从长计议,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在确信关小姐是陷入了遁甲术的埋伏之前,大家千万不要盲目树敌。” 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再次低声征询我的意见:“风先生,你说呢?”忙碌了半下午,这群人肯定又累又饿,再心神不属地待在这里,似乎徒劳无益。 我只能苦笑着:“好吧,你们回去,我再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我能做的,就是等待关宝铃自动出现,或者推算她走过的路径,自己亲身走几遍,看看是不是够幸运,追随她一起失踪。 霍克为难地扬起手里的电话,安排神枪会的人上车:“大家撤退,回别墅再说。” 王江南上车前,望着黑压压的寺院,突然长叹三声。 到这时候,他的艳遇之梦也该醒了吧?接下来,最好是考虑考虑该如何应对大亨的追杀……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来一直站在我身后,态度鲜明地站在我这一边,此举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甚至霍克都变得对他冷淡了:“小来,别让风先生涉险,否则,提头来见。” 这群人发动车子下山,车灯的光柱又一次刺破了木碗舟山之夜的宁静。 很快的,车子的引擎呼啸声便全部消失在蜿蜒盘旋的环山公路上,台阶前重新恢复了死寂。 小来在台阶上坐下,“啪”的打亮火机,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吞吐着烟雾。 “关小姐的失踪,会跟‘冥想堂’有关吗?我看未必!”小来仰面吐出这么一句话,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他的脸平静得像一尊雕像。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关于枫割寺的详细情况,他比我了解得多。 “‘冥想堂’四面,方圆一百米之内布置着很多机关埋伏,连寺里的僧人都不清楚该如何通过这些阵式,只有两个送饭的低级火头僧,才能得到谷野的允许,按照他用‘千里传音’功夫做出的指示,把饭送到距离门口十步远的地方。 换句话说,关小姐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想通过遁甲术大阵都极度困难,根本不可能短时间里到达‘冥想堂’内部。” 我不置可否地任他说下去,既然谷野神秀能把自己的弟弟变成自身、并且灌输以海量的盗墓学知识和武功——他本身的武功必定更是惊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突然出现,掳走了关宝铃?小来接着否定了我心里的设想:“风先生,我们可以怀疑关小姐是被谷野掳走的,但回头想想,关小姐这已经是第六次或者第七次来枫割寺了,为什么谷野此前从不出手,偏偏要等到外面有十三哥陪同等待的时候?这一点,根本说不过去,至少在北海道这块地方,没人敢跟神枪会过不去……”他的意思,无疑是说,根本不必惊动“冥想堂”里的谷野。 我在台阶前反反复复踱着步,思想乱成一团野草:“难道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吗?如果关宝铃不再出现,这种最消极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小来,你觉得关小姐是去了哪里?”我想想听听他的意见,同时招呼他再次进寺。 刚刚我们只是到达了“通灵之井”,这次直奔“亡灵之塔”那边。 在我的预感中,枫割寺的神奇之处,应该是围绕着这座经常无缘无故出现神水的宝塔。 “风先生,离奇的事应该有离奇的解释,有一个关于‘通灵之井’的神话传说,或许您已经听过了……”小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并且已经取出一柄微型冲锋枪提在右手里,警觉地四处巡视着。 没有人出来阻挡,可能藤迦的生死牢牢占据了目前枫割寺的活动重心,大家还在“洗髓堂”里集体参悟呢!我看过所有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资料,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 不到三分钟,我们便到达了“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 当然,地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流渗出来。 夜色里的宝塔非但没有白天时那种庄严肃穆,反倒给人以冷森森的莫名诡异之感。 特别是当我的视线仰望向塔顶的时候,觉得它更像一块硕大无朋的石碑,应该说是墓碑——矗立在“海底神墓”上面的墓碑。 我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走向宝塔的一层,准备登到塔顶去看看。 进入宝塔之后,小来忽然笑起来:“风先生,您信不信向上天祈祷这件事?”他停在一层墓室的中心,单手竖在胸前,面向西南,然后才开玩笑一样地说:“很多人,遵循这样的祈祷方式,据说能跟天神心灵沟通,说出自己的心愿,然后去‘通灵之井’边照一照,就能得到自己的未来宏图——您信吗?”我摇摇头:“不信。” 如果这种方式能够灵验奏效,那么大家还辛辛苦苦在商场、战场打拼干什么?不如都来这里祈祷一遍,该当总统的当总统、该做阶下囚的做阶下囚、该家财亿万就……我始终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其它外因只是一种推动力或者阻力,影响不大。 小来深深地弯腰鞠躬,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中国古语说,敬神如神在。 站在神灵的栖息地,当然不可以说对神灵不敬的话。 我转身准备上楼梯,目光又一次落在山坡上灌木丛中那座古怪的白房子上。 三年了,谷野神秀到底要参悟什么?到底能参悟什么?在夜色中,所有的灌木枯枝显现出一种诡谲的银灰色,仿佛涂满了闪光的银粉一般。 特别是三层房子根本没有任何窗口,只有第一层的位置开着一扇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房子不像房子,很像中国北方特有的石灰窑。 “小来,我们上去吧?”小来的仪式仍旧没有完成,我只好独自踏上楼梯。 每层台阶的宽度和高度都是四十厘米,全部由乳白色的石板砌成,坚实稳定。 两侧的石墙散发出淡淡的潮气,就连空气里都带着某种古怪的腥味。 一直登上第七层之后,我走出塔外,手扶石砌围栏向正北面打量着。 “洗髓堂”方向有灯光闪烁,其余院落则是一团漆黑,仿佛全寺僧人现在都以那个院子为家似的。 我怀疑这些僧人只是在浪费时间,至少,絮絮叨叨的经文对藤迦的苏醒没有丝毫帮助。 他们又不懂少林寺的“金刚狮子吼”功夫,用“当头棒喝”的方式或许能比念经更奏效——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在耶兰留下的咒语上,但这种脆弱的希望太经不起考验,我不敢轻易尝试,生怕咒语无效,自己就彻底死心了。 咒语唤醒藤迦的可能性,大概在几万分之一,或许我该在结束搜索关宝铃的行动之后,到“洗髓堂”去试试?这里,已经是枫割寺乃至整座木碗舟山的最高点,如果不是重重夜色阻隔,想必能将四周的风景一览无遗。 围栏上的石块异样冰冷,到处都有带着腥味的潮湿气翻卷着涌进我鼻子里来,而山风的凛冽程度更是比地面上增强了数倍,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从一层直登塔顶之后,我发现了宝塔的另外一个古怪之处——日本的寺庙、塔楼建筑技术,很忠实地延续了中国盛唐时期的建筑特点,极尽繁复、精致之能事。 佛教文化更是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日本的文学、音乐、美术和日常生活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我到过著名的三大古都京都、奈良和镰仓,金阁寺、大德寺、三千院、寂光院、唐招提寺、海光山慈照院、浅草寺等等寺院更是不止一次地瞻仰参观过,无一不是修饰精美、风景如画。 枫割寺做为北海道最著名的寺院,这座塔的建筑工艺似乎显得太过粗糙,与枫割寺的名声极不相称。 可以说,日本任何一座寺院里的佛塔,都要比这座“亡灵之塔”显得更华贵大气。 刚刚我一路上来,甚至很少看到佛塔上惯用的垂莲浮雕——“这代表了什么?难道‘亡灵之塔’是匆匆搭建起来的,连这些最常用的雕饰都没来得及准备?”我听到有人缓步上来,下意识地叫了声:“小来,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塔很古怪?”脚步声倏地停了,我急转身,有个人影已经轻烟一样从门口飘了出来,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竹笠,竹笠上又罩着接近一米长的黑纱,把脸、肩膀、胸口全部遮住。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已经短枪在手、子弹上膛,指向来人的眉心。 唰的一道寒光闪过,对方手里也亮出一柄奇怪的长剑,指在我的喉结上,剑尖上渗出的丝丝凉气令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谁?”我们两个几乎同时低喝着,同一个字,而且用的都是日语。 无论如何,他不会是寺里的僧人。 由他穿的黑色紧身夜行衣可以判断,这也是一个昼伏夜出的黑道高手。 他的剑脊上,一直都有一道红光在跳跃着,仿佛是一团随风飘荡的火焰。 “枪快?还是剑快?”我冷笑,瞪着他的黑纱。 刚刚他从门口闪出来的身法异常诡谲,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轻功高手。 “都快,不过要看是握在什么人的手里!”他嚓的一声收剑,原来这柄剑的形式类似于魔术师常用的可以自动伸缩的那种,剑刃收回之后,只有三十厘米左右,恰好是一个剑柄的长度。 我慢慢退后了三步,后背靠在围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神秘夜行人的出现,似乎为关宝铃的失踪揭开了新的追查线索。 小来悄悄出现了,像只灵巧的山猫,并且冲锋枪稳稳地瞄准了夜行人的后心,跟我所在的位置恰好一前一后,截断了夜行人的逃逸路线。 “朋友,鬼鬼祟祟地藏头盖脸做什么?”我连连冷笑着,侧身向塔下望去,搜索着对方可能存在的余党。 夜行人的黑纱被山风吹得激烈飘飞着,用同样冷漠的口吻,改换成华语:“你们是神枪会的人吧?别多心,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只是偶尔路过,无意冒犯。” 小来缓缓移动着脚步,向夜行人靠近着,如果能将他活擒,无疑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我知道几方势力都在关注着枫割寺的一举一动,在关宝铃失踪之后,任何在枫割寺出现的人,都有作案的嫌疑。 我的枪口略微下垂,瞄准了对方握剑的右腕,必要时候,可以抢先开枪,令他失去攻击能力。 管他是路过还是特意探路来的,都先拿下再说。 “洗髓堂”方向的灯光突然移动起来,并且像一条蜿蜒游动的长蛇一样,鱼贯而出,迅速向这边赶过来。 不过隔得这么远,而且是处于逆风状态,我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我扭头的间隔非常短,而小来就是在这个当口发动袭击的,右手里的冲锋枪狠狠抡起来,砸向夜行人的后颈。 几乎同一时刻,鲜红色的火焰一闪,夜行人的剑光嗤的一声从小来肋下穿了过去,并且同时飞起一脚,踢在小来胸膛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噗、噗噗……”小来倒飞起来,直撞到墙上,然后一边下跌,一边连续吐了三口鲜血,看来这夜行人的腿法犹在剑法之上。 我的枪也响了,因为他的剑光像一条贪婪的红蛇,正绕向小来的脖颈。 “啪、啪啪、啪啪啪”,我共射出六颗子弹,其中至少有四颗射中了对方的剑身,另外两颗射在石墙上,迸出无数跳荡激飞的火花。 我无意杀人,只想保住小来的性命,并且下一轮射击时,凭借对这种枪械的出色手感,我完全有把握射中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 “啊——”夜行人陡然捂住胸口惨叫着踉跄后退,靠在围栏上之后,一个倒翻跌了下去。 我愣了,因为自己射出的六颗子弹根本没瞄向他的胸口,何来中弹一说?“小来,你还好吗?”我关心他的伤势,小来的存在,对我在枫割寺里的下一步行动有巨大的帮助,他可不能死。 我一步跃过去,搀住小来的胳膊,要拉他起来。 “风先生,他逃了……滑翔衣……这是、这是朝鲜派来的高手……”小来上气不接下气,但仍彪悍地支撑起身子,踉跄着跟我一起冲到围栏前。 夜行人的身子还在下坠之中,不过他的双臂陡然张开,袖口与裤脚之间竟然有一大块布幔相连,犹如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一样,随着空气的浮力转折向东。 他的竹笠一直牢牢地扣在头顶上,黑纱飘飞,别有一种独特的“飘飘欲仙”的韵味。 “是,是滑翔衣……”夜行人舒舒服服地越过一排灰色的平房后,一个凌空翻滚,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小来说得没错,这种衣服结构的中文名称是“滑翔衣”,其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冷兵器时代的中国江湖,应该是流传自大唐时候的著名术士袁天罡。 当人体重量平均地分摊于“假翼”上时,只要单位面积上分担的重量达到与上升的空气浮力二比一的比例,就可以像鸽子一样自由飞翔。 10 半死半醒 10 半死半醒 在近代各国军事发展史上,朝鲜军方对“滑翔衣”技术的改良是最成功的,已经远远超过了美国与欧洲诸强,这主要得益于朝鲜人身材瘦小的先天特质,而且据亚洲医学专家研究证明,朝鲜原住民的身体结构很奇怪,很多人具有像鸽子一样的“中空薄壁骨骼”,所以更适合在空中的滑翔动作。 提到朝鲜人,当然也就是萧可冷报告过的赤焰部队。 我望着越来越近的灯光组成的火蛇,皱着眉向小来笑着:“你看,终于把寺僧们惊动了!这群家伙,不戳到他们的痛处,是根本无动于衷的,要知道这样,早早开上两枪——” 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开枪是在“火蛇”动身之前,也就是说,他们向这边冲过来,并非为了我的枪声,而是另有所图,也即是说枫割寺里发生了另外的大事。 小来擦去了嘴角的血,看着胸前那个清晰的鞋印,依旧心有余悸:“风先生,对方的剑法、武功、轻功都很诡异……肯定是属于朝鲜军方赤焰部队里的高手,如果大家站在对立面上就糟了。” 此时,“冥想堂”就在我们的俯瞰之下,屋顶光秃秃的,像一个长方形的古怪石盒。 灌木丛的分布形式,犹如一个面向西南的巨大的“田”字,那座房子便是坐落在十字交叉点上。 一股淡淡的白雾笼罩在灌木丛上,但无论山风如何劲吹,雾气始终堆积在田字框中,一点都没被吹走。无论从任何方向接近房子,都得先经过灌木丛与白雾,所有的遁甲术的古怪,就是藏在雾里。 小来笑起来:“风先生,如果有一支狙击步枪在手,整个‘冥想堂’乃至整个枫割寺,都尽在掌握中了。”黑道中人,很崇拜枪械的力量,尤其是一击必杀的狙击步枪,小来也未能免俗。 我指向雾气缭绕之处,摇头表示反对:“小来,就算给你高倍狙击步枪,在瞄准镜里能看清雾气后面的东西吗?忍者的土遁术完全能够借助塔身的遮掩,悄悄掩杀上来,你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种复杂地形的战斗里,狙击步枪往往鞭长莫及,要想活命或者取得胜利,还是得倚仗自身的武功、智慧和应变能力。 长久地俯视之后,恍然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因为在那片田字框布局的灌木丛之外,另外依据地势的起伏,设置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干涸小溪,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围绕在灌木丛外。小溪的外围还有四条五彩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似断非断地将小溪裹住……越看下去,越对谷野的东瀛遁甲术之高深吃惊不已,小来说过的十二道屏障仍旧少算了,在我居高临下看来,至少有十七道才对。任何一个进入枫割寺的人,要想接近谷野的屋子,先得突破这十七道屏障。 以上计算的只是静态分布的格局,还没算计到一旦遁甲术阵式发动产生的变数。或许敌人侵入大阵之后,真正厉害的变数才会发作,如同一个环环相扣的迷宫,绝对将任何轻易发难的敌人困死在里面。 “上面的人听着……火速下来说话,否则格杀勿论……” 迤逦而来的“火蛇”停在塔下的广场上,有人仰面大叫着。在北海道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日本是个彬彬有礼的法制社会,有问题该报警才对,“格杀勿论”是古时候强盗经常露出来的切口行话。 小来玩世不恭地笑着:“枫割寺这群和尚,武功还算马马虎虎,不过要论到枪械交手,我一个人足够应付下面这一大群人了……” 他低头看着广场,粗略一数,抬头向我笑着:“四十五个,看来大部分人还在‘洗髓堂’按兵不动,准备用意念力救醒那个女孩子呢!风先生,咱们下去看看?”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带高倍望远镜过来详细观察一遍谷野住的屋子。如果张百森与邵家兄弟不过来,这些奇门遁甲的变化还真有些麻烦。 我们缓步下塔,从一层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带队而来的是狮、虎两僧,神情暴怒,身后跟随的僧人全部手提两尺长的黑铁戒刀,来势汹汹,仿佛我跟小来闯下了滔天大祸一样。 “两位夜闯枫割寺,杀伤了寺里防守的弟子,现在请跟我去见主持大师,听候发落。”狮僧冷着脸,煞有介事地把这项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我不想理他,只是回头看着第一层塔身,暗自猜想:“是不是关宝铃也曾站在这里面合掌祈祷?她会祈祷什么——是要大亨身体健康、日进斗金、高枕无忧吗?”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立刻像针扎一样的疼。 无用的王江南在关宝铃失踪后,自己悻悻然地回寻福园休息去了。他这样的人,完全像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一样,只看到女孩子的“美丽”、只想着尽快美人在抱,却没耐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一直默默付出。 “大亨呢?他对关宝铃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半生风流成性的大亨恐怕不可能永远对关宝铃着迷,特别是一个已经ed的男人,可以想像关宝铃的未来绝对是一片晦暗。 “风先生,咱们……咱们要不要跟这群人去见神壁大师?”我想得太出神了,直到小来出声提醒,才如梦方醒一样举步向前。我的确是要去见神壁大师,准备破釜沉舟地试试那句耶兰留下的咒语。 杀伤枫割寺僧人的,肯定是刚刚使用“滑翔衣”的朝鲜人。这就引出了另外一个另外疑惑的问题——“杀伤寺僧之后,还不赶紧逃走隐匿,怎么还要一直逃到塔顶上去?不会是塔顶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吧?” 我扭头向“亡灵之塔”顶上瞄了几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 “洗髓堂”的房子已经修葺一新,果真还有二百余名老少僧人疲惫不堪地坐在院子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数着佛珠念经。夜里这么冷,几乎超过一半的人都被冻的瑟瑟发抖,但没有人退缩逃走,只是闷着头念经。 北屋的纸门半开着,一缕香烟袅袅飘出来,散发出好闻的正宗红檀香气息。 不等狮僧禀报,我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大声自报家门:“我是风,求见神壁大师!”那句背了几千遍的咒语在我舌根下面翻滚着,再过一分钟,或许就是验证它的真实性的时刻了。 “请进。”神壁大师沙哑着在屋里应答。 我一步跨进屋子,满地都是摇曳的烛光,至少有数百根白色蜡烛纵横交错地插在屋子中间,被我踏进来的劲风带动,火焰急骤颤抖着。 “呵吗吐喃呢……呵吗吐喃呢……呵吗吐喃呢……”神壁大师大喝三声,双臂上举,激发出另外一股柔和的力道,把劲风全部融化掉,令摇曳的烛光静止下来。 此时,他与象僧盘膝坐在藤迦的棺材头尾位置,也相当于是在蜡烛阵式的核心。 我向旁边横跨了一步,背靠墙壁而立。 蜡烛排出的阵形是个长短不齐的五角星的样子,其中最长、最锐利的那个角指向正北。记得这间房子的后墙连着那座奇怪的树屋,高僧布门履大师此刻应该仍在树屋里。 “风先生,杀伤寺中弟子的不会是你,这一点我能肯定。你来此地的目的,莫非也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关宝铃小姐?”神壁大师抬了抬眼皮,左手捏着胸前的硕大褐色念珠,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又横跨一步,找到“五星招魂阵”的入口,不无忧虑地冷笑着:“神壁大师,别的都不必论述辩解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寻找关小姐只是其一;第二个,我已经找到了唤醒藤迦小姐的办法,那是一句咒语,一句神奇无比的咒语。给我一秒钟,我或许就能让她重返人间……” 门外的狮僧忽然嗤笑起来:“一句咒语,嘿嘿,一句不管用的咒语……” 他的声音很大,神壁大师跟象僧同时抬头,厌恶地向门外望着。 狮僧“呀”了一声,应该是为自己说错了话而后悔不迭。那一瞬间,我看清了象僧脸上明白无误的杀气。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最先得到耶兰咒语的是渡边城,从‘双子杀手’交谈中也听得出她们曾经来寺里试过这句咒语。狮僧说出这句话,难道他也知道“双子杀手”来过的事情?这样岂不等于说明枫割寺与渡边城根本就是一家人? “狮,你该下去休息了。”神壁大师冷淡地吩咐着。 我希望同样站在门外的小来能记下狮僧的尴尬表情,如果渡边城与枫割寺真的在狼狈为奸,我可要认真小心提防了。 我走到棺材前,凝视着昏睡中的藤迦,陡然吸了一口长气,让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 “醒来吧”这句话用埃及语表达,统共有十二个音节,我确信自己已经把这句话练得比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更正宗。 “醒……来……吧……”我低声念出了咒语,并且强迫自己的意念完全集中在藤迦脸上。忽然之间,她的眼皮似乎跳动了一下,嘴唇似乎也动过,等我揉了揉眼睛,一切又都恢复原样,好像根本就没动过一样。 这一次类似于错觉的感受,让我突然有了信心,伸手按在棺盖上:“神壁大师,先将你的”‘五星招魂阵’暂停一下,我有办法能唤醒藤迦小姐——” 我绝对感到了藤迦的心灵感应,她像一个溺水多日的人,期待着我的拯救。 “哈哈,开玩笑!你在开玩笑!”象僧跳起来,不理会神壁大师哀恳的目光,大踏步走向门口,一路踢飞了十好几支燃烧的蜡烛,四处乱飞出去。 我走向棺材顶部,伸手推开了玻璃盖,一股久违的“千花之鸟”的香气袅袅浮上来,一直传遍我的五脏六腑,真是痛快极了。 藤迦仍闭着眼笔直地躺着,尖削的下巴、挺直的脖颈、圆润的肩膀共同构成了青春女孩子的美好曲线。我一定要唤醒她,但此事跟她的公主身份绝对无关。 “醒来吧……醒来吧……”我的双掌掌心按向她的额头,同时运足全身的内力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期待收到“醍醐灌顶”的效果。当我弯下腰去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覆盖在棺材上,越来越浓烈的“千花之鸟”香气钻进我鼻子里,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然起来。 忽然,藤迦的身子开始了奇怪的扭动,像是睡梦中的孩子做了噩梦一样不停地动弹。 神壁大师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呀!她动了!藤迦公主的身体……动了!” “嚓”的一声,纸门几乎被人大力拽掉,门外的象、狮、虎三僧一起抢了进来,脚下连踩带踢,又有四五十支蜡烛被毁掉了。 他们全部集中在棺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更加汹涌地催动内力,双掌贴住了藤迦的左右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把自身内力灌注进去。对于一个昏迷中的人来说,无论她的武功高低,直接通过刺激太阳穴来令她清醒,是中国所有内家武术门派的不二施救法则。 她只是在动,嘴始终紧闭着,没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声痛楚的呻吟。 啪——一颗汗珠坠落下来,打在藤迦鼻尖上。连续催发内力的情况下,我的身体迅速出现了乏力虚脱的前兆,冷汗从前额上一串串滑下来。我自己清楚,自己再拚命发功,也坚持不了两分钟了。 灌输向藤迦的内力稍微减弱,她的身体扭动频率便慢了下来,这也说明内力的输入能直接刺激她的脑神经,促使她由深度昏迷向浅层昏迷状态转换着。 “我来了!”神壁大师低喝一声,右臂一甩,啪的按在我后心上,一股奔腾汹涌的巨大阴柔内力冲过来,犹如大海怒涛,经过我的身体传输,直接灌入藤迦的太阳穴里。 我松了口气,自己此时只是担当传输导体,丝毫不必发力,总算能稍微歇一会儿了。不过我随即发现,藤迦扭动的频率骤然降低,并且半分钟后,又恢复了静止不动的状态。 “她怎么了?藤迦公主怎么了?”神壁大师困惑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经过了刚才的激烈扭动后,藤迦的头发已经非常凌乱,有几绺甚至绕在了耳朵上打成了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手慢慢把她的头发理顺,然后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顺手再探探她的鼻息。很奇怪,她根本没有醒过来,刚才的扭动仿佛只是噩梦里的挣扎,我不过是做了些徒劳的无用功而已。 小来一直站在门外,此刻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慢慢踱进来。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他,因为他眼睛里已经流露出狡黠的笑容。 “风先生,你修炼的武功与枫割寺的高僧风格迥异,两种不同的内力传入藤迦小姐体内之后,让她如同倒悬于水火之间,不但救不了她,长久下去,水淹火炙,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呢!”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想证实一下藤迦能不能敏锐地感受到内力冲击的刺激。以内力震醒她或者用电击器“电醒”她,都是殊途同归的方式。 经过这次试验,明天完全可以找一副电击器来试试——天气这么冷的情况下,藤迦的身体有一半**在空气里,肯定不会好受。幸好,这棺材里是通有恒温系统的,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神壁大师也从没忽视过对她的照料。 我离开棺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顺便活动着自己酸痛不已的手臂。 “年轻人,你做得很不错啊!有时间咱们好好切磋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小周天轮回功’到底练到了何种地步。唉,这种功夫的修炼心法据说半世纪前就失传了,真想不到在你手里重新施展出来……” 有人在用“千里传音”的功夫对我说话,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北墙后面,当然也就是树屋里的布门履大师无疑。 我向北墙靠近,对着墙壁深深鞠躬:“大师,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而且我的武功也不是什么‘小周天轮回功’,家师把它叫做‘天山炼雪功’。” 布门履突然呛咳起来,顾不得再用“千里传音”,而是直接发出了惊骇的狂笑:“什么?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面前的墙壁无声地向左边移进去,一股无影无形的巨大吸力劈面而来,将我拉进了黑暗的树屋,紧接着,墙壁在我身后重新移回,把我阻隔在这片深沉的黑暗里。 既然什么都看不见,我索性缓缓闭上眼睛,仅凭感觉面对着布门履所在的树洞。 “咳咳、咳咳……咳咳,年轻人,你懂什么叫‘天山炼雪功’?简直一派胡说八道!如果你懂得这种功夫,中国大陆的所有武林高手,恐怕都得尊称你一声‘前辈’。知道吗?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怪侠夏君侯在中国大唐开国之初独创的功夫……你竟然说自己施展的就是这种功夫……可笑!太可笑了!我活了一百三十七年,这真的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 我不想辩解,因为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越是争辩这个问题,便越容易陷入被动的僵局。目前的问题焦点,是把藤迦救醒,而不是争论某某人的武功门派归属。 如果咒语是有效的,我下次发功时,施展“兵解大法”,发挥我身体里的全部潜能,竭尽全力出手,或许能创造神奇的效果。现在,我太累了,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酸痛难忍,恨不得马上找张床躺下来。 “大师,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告辞出去了。”我向着树洞方向恭敬地又鞠了一躬。 “年轻人,你过来,或许我能帮你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股吸力又出现了,令我凭空向前滑出了十几米,脚尖“噗”的一声踢在树身上。同时,一只枯瘦的手掌无声地压在我的头顶百会穴上,动作轻快到极点,根本不容我闪避。 百会穴是人身上最致命的穴位之一,也是武功高手最注意保护的地方,但现在我的内力根本没有恢复,手臂还没有上翻遮挡,已经被布门履拍中。 隔得这么近,但我听不到对方的喘息声,即使当那只手掌上有一股山呼海啸般温暖的力量传过来时,黑暗中的布门履仍旧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来。 “什么都不要想,假想自己正泡在北海道最富韵味的温泉里,春风习习,美女如云,心旷神怡,乐不可支……” 那股力量冲入我体内之后,忽然化成千百条涓涓细流,依附于我身体的奇经八脉之中,并且这种“依附”与“堆积”的过程是持续不断的,温暖柔和的感觉从头顶一直传到脚底,身体果真像泡在温泉里,舒坦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眼前忽然一亮,竟然能够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了。 面前就是被盖在屋子里的大树,树洞里的人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但身子却是悬在半空的。他身上的灰色僧袍颜色斑驳,落满了尘土,仿佛一件尘封了几百年的老傢具。 “呵,你的身体真是……令人吃惊!你到底……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布门履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急促喘息了,长时间的内力灌输,就算是当代无敌的内家门派大宗师都受不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快得无以复加,仿佛一阵风吹过来自己就能随风飞翔似的。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重重地落下来,激荡起树洞里的尘土,呛得我们两个同时“阿嚏、阿嚏”了十几声。 这棵树的直径真是粗大得叫人咋舌,能容下一个人的洞穴只占了树身的三分之一不到。当然,大树仍旧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从树皮的坚固程度便能判断。 “我不是地球人?嘿,不是地球人能是哪里人?总不会跟土裂汗大神一样是土星人吧?”听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惊骇的话,反而觉得产生这种怀疑的人才不是地球人。 如果说我的武功、内力、智慧的确与地球人不同的话,那得感谢我的师父……(“海底神墓”第四部《转生复活》完,请看第五部《海底惊魂》,谢谢。) 第五部 1 阴阳神力 第五部 1 阴阳神力 “我传了一部分功力在你身体里,如果对救醒藤迦公主有所帮助的话,那是最好的了。年轻人,你的……你的经络结构很明显跟普通人不同,任脉、督脉无比强悍,奇经八脉的运行速度也几乎是普通人的两倍……我想不通……想不通……” 这个问题,就像他不相信我适用的是“天山炼雪功”一样可笑,没人想像一种创建于唐朝、失传于宋末元初的武功,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再现。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比精心排演的戏剧更富有千回百转的情节。 我看着他那双几乎被层层迭迭的皱纹掩盖住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位名扬天下的日本高僧活得真是可怜,把自己囚禁在树洞里苦修,就算再有盖世威名、绝世武功、救世才华,最后的下场,不过是跟古树、尘灰同朽,一起灰飞烟灭。 “你……相信藤迦……公主能苏醒过……来……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吃力,完全是用力过度、急骤虚脱的样子。 “我相信。”我说的是心里话,寻找大哥的线索需要藤迦来接续,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便会不遗余力地把救醒藤迦这件事进行到底。 “好好……好……”他侧身在树洞的角落里摸索着。 我能感觉到生命力正急速从他身体里流逝着,自己面对是一个随时都会结束生命的垂死老人。 “年……年轻人……这里的两颗‘极……极……极火丹’你拿……去,吃下它们,能……把身体的……潜能提高……三倍……救醒公主……救醒她……” 他手里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织锦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想必是他说的什么“极火丹”。 这些只有在武侠电影里才出现的桥段,又一次让我亲历了——“提高三倍潜能?可能吗?日本高僧能有这么大公无私的好心?”我半信半疑地接在手里,此时他的身子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像是一片被卷入湍流的树叶。 陡然间,他发出一阵龙吟虎啸一样的大笑:“好……好!我的宿命终于结束,原来我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从现在起,马上就可以转入轮回重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耳朵被这笑声震得嗡嗡作响,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出去。令我感到惊诧的是,自己只不过是匆匆后退,身子竟然一下子便退到墙边,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肘部、臀部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剧痛。 “你不是……地球人……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你不是地球人……”他伸手指向我,额头、眉梢、下巴、脖颈上的皱纹倏地拉伸得平平整整,脸上的肌肤更像是刚刚采摘下的红富士苹果一样光鲜动人。 笑声未歇,“噗”的一下,树洞里升起了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将布门履盘坐的身躯笼罩住。 这种毫无预兆的人体自燃,只有在古代高僧得道“坐化”时才会出现。 哗的一声,我身后的隔墙被人粗暴地拉开,象、狮、虎三僧疾步冲了进来,同声大叫:“大师!大师!大师……” 虎僧脾气最是急躁,竟然回头向门外叫着:“快去弄水来……快去弄水……”神壁大师跟了进来,向布门履屈膝下拜,神情无比虔诚。 虽然眼睛里看到布门履的身体在燃烧,但空气中根本没有烟熏火燎的味道。 我手里仍旧握着那个黑色布袋,还没来得及往口袋里装,象僧已经叫起来:“等一等,你手里拿的什么?”一边大步走过来,摆出一副明抢的架势。 火焰已经没过了布门履的头发,把他全身都包住。起火前后,我是唯一在场的人,很明显,象僧已经把矛头对准了我。 “这是‘极火丹’——”我冷笑着,故意把袋子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武林中人,最迷信服食这些神奇的丹药,并且愚蠢地相信药物能增强自己武功中的杀伤力,却不能定下心来想想,药只是药,管一时,怎么能管一世? 这一下,连正在跪拜磕头的神壁大师也一同惊叫起来:“是大师留下的圣药!他怎么会……交给你?”四个人的眼睛同时闪闪发亮起来,盯住我手里的袋子。 象僧大手一伸,带着一股呼啸的风声切向我的右腕,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狮僧、虎僧则是脚下滑步,绕向我的侧后方,与象僧一起形成合围之势。 小来见势不妙,伸手拔枪,却被神壁大师的双掌拍中肩膀,顿时双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为了两颗“极火丹”,枫割寺里这仅存的四名老一辈高手,竟然不惜撕破脸皮明抢,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 我的右手五指松开,袋子向下跌落,恰好跌在我的脚面上,而我空出来的右掌轻轻向前一推,已经印在象僧的胸口。其实我并没有如何发力,他的身子已经飞旋着跌出去,轰的一声撞在树洞侧面,接着发出“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声。 狮僧、虎僧的身子也已经扑过来,但在我眼里,他们的出手速度实在慢得惊人,直到我的双掌同时拍中他们的肩头,他们发出的拳脚也仍没有贯足力气。 令我感到怪诞的是,我双掌发出的力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两个的身子飞旋出去之后,却是一个顺时针跌到门外院子里,发出“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久久不绝,又顺带砸倒了四五个打坐的年轻僧人。另外一个逆时针旋转,砸在侧面墙壁上,一声不吭地跌落在地昏厥过去。 神壁大师跳起来,“啊”的一声大叫,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来迅速跳在一边,咬牙忍痛拔出冲锋枪:“风先生,您太厉害、太威风了,这是什么功夫?”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因为自己突然发现接受了布门履的神奇内力后,出手时变得举重若轻,速度也奔放到了极点,比原先本身的武功强出了好几倍。脚尖一挑,布袋便落进了我的西装口袋里。 “这是……大师的‘阴阳神力’,咱们枫割寺数代以来,几乎每一个习武的僧人,都渴望得到布门履大师的指点,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风先生,你真是……有福……”神壁大师仰面长叹,身子颤巍巍的,失望之极。 练武之人,毕生对高明的武学趋之若鹜,这是人的贪婪天性。无意中得到布门履的内力传授,此时我觉得胸口膻中穴至小腹丹田之间,似乎有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熊熊燃烧着,并且越来越炽热。低头看着双手,手心里竟然有两道隐隐约约的红光在跳跃闪烁着。 我走回藤迦的身边,低声重复着:“醒来吧……醒来吧……”虽然不能预知她什么时候醒来,但我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藤迦马上就会醒了,犹如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等我伸手轻轻把它捅破。 当我凝视她的眼睛的时候,觉得也许下一秒钟,那双眼睛就会睁开,昏迷中的藤迦也会重新变成在沙漠里时那个高傲漂亮的女孩子。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只想知道《碧落黄泉经》上的秘密。 我的双掌又一次慢慢贴在她的太阳穴上,这一次身体里澎湃火热的内力充沛无比,正好可以竭尽全力地灌输给她。 “醒来吧……醒来吧……” “醒……来……吧……” 她的眼皮又开始动了,犹如一个熟睡的人即将醒来时的前兆。 满地的蜡烛已经被踩得东倒西歪,仍旧亮着的不到三分之一。所有的僧人都被我刚才出手击倒象、狮、虎三僧的暴烈功夫震慑住了,没人敢走进来,更没人敢轻举妄动。小来平端着冲锋枪,站在距离棺材五步以外的地方,替我掠阵。 “布门履为什么要把内力传给我?难道满寺里这么多弟子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传授衣钵的吗?况且我是中国人,是在日本人眼里的敌人……” 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内力提升非常明显,已经可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游刃有余地向藤迦体内源源不断地传入内力。这种状态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我发现藤迦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醒来,而是恢复了深度昏迷,眼皮也不再颤动。 “风先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您能不能暂停一下?”小来的话很有道理,我收回手,身体并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引得神壁大师不住地回头看我。 时间过得真快,看看腕表,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钟。 小来翻翻藤迦的眼皮,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突然,我觉得一股强烈的杀气正从屋顶上传来,立刻仰面向上望去。枫割寺的多事之秋,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蠢蠢欲动,明里暗里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小来反应极为迅速,嗖的跳出门外,脚尖在石凳、院墙上连踩,已经飞速上了屋顶,随即大叫:“谁?别走——”脚尖点在屋瓦上的“喀喀”声响个不停,一直向东面追过去。 杀气如此激烈,我怕小来应付不下,正想跟着追出去,神壁大师已经在树屋里急促地叫我:“风先生,这里……这封信,你来看一下……” 他手里捧着一只方方正正的黑色铁匣子,盖子已经打开,满脸都是苦涩。 那封信是写在一块刮平的白桦树皮上,墨迹陈旧,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历史,所用的文字有三种,分别是日文、中文、英文。我只扫了一眼,那行中文写的是:“‘阴阳神力’与极火丹,有缘人得之。有缘人必将到达‘海底神墓’的中心,他是枫割寺的未来希望,满寺弟子必须全心全意侍奉他,不得有违。” “有缘”二字真是奇妙,因为无论古今中外的地球人最讲究“缘分”这两个字,仿佛任何人一旦遇到“缘分”,便具有了无上神力,跟满天神佛平起平坐。 “如果我真的是有缘人,就先让我把藤迦救活好了——”记得耶兰转述龙的话时,也慎而又慎地提到了这两个字。 白桦树皮大概有四十厘米见方,恰好满满当当地平放在盒子里,不留一点缝隙。 神壁大师抱着盒子停顿了片刻,忽然转身,向着我噗通一声跪倒:“风先生,布门履大师遗命,我们必当遵守,从今天起,您就是枫割寺的主人,全寺四百二十二名僧人,全部听您调遣支派。” 这真是天大的玩笑,我连连摆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神壁大师双手把盒子举过头顶:“请您接受布门履大师遗命,破解‘海底神墓’,振兴枫割寺,让‘日神之怒’的光芒照遍大海。”神情和语气越发恭敬。 我醒过神来,搀住他的胳膊拉他起来,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连声苦笑:“神壁大师,我又不是僧人,怎么可能领导枫割寺?这件事以后再慢慢商议好了,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救醒藤迦小姐!” 如果莫名其妙地做了日本寺院的主持,这场麻烦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呢……神壁大师走向门口,提高了声音:“寺中弟子听着,风先生承接布门履大师的衣钵,即日起便是本寺主持,所有弟子谨记、谨记!” 前后不过一个几个小时的间隔,我已经由枫割寺的嫌疑犯变成了领导者,这世界的变化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陡然间,一阵“哒哒哒哒”的冲锋枪扫射声从东面传来,毫无疑问,那是小来开枪射击的声音。 我没时间再理会神壁大师,跃出门,嗖的上了屋顶,向东飞奔。轻功本来就是我最擅长的强项,而借助于布门履传授的内力,奔跑速度更是达到了难以想像的程度,十几个跳跃起落,脚尖落地时只发出极轻微的“嚓”的一声——越过最后一重屋脊之后,前面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几棵枝叶稀疏的银杏树孤零零的耸立在夜色里。 “小来——”我放声大叫,穿过银杏树空隙,已经到了“冥想堂”外围的鹅卵石小道。 小来横躺在地上,冲锋枪抛在三步之外的枯草丛中,而四周却空无一人。 我扶起他,还好,只是暂时的晕厥,出手的人发力恰到好处,只是在他颈上砍了一掌,并没有故意杀人的趋势。看来,那么重的杀气,只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小来是向这个方向追过来,逃跑的人当然是进了“冥想堂”的范围。 雾气正在鹅卵石小道上缓缓飘荡着,前面的白屋看起来似乎近在咫尺,只要越过小道,几个起伏就能到达门口。 “谷野神秀先生,我是您弟弟的朋友风,能不能赐见一面?”我跟死在埃及沙漠的谷野神芝应该算是“朋友”吧?毕竟一起经历过土裂汗金字塔内部的蛇海生死战,我还奋不顾身地出手救过他。 白屋静悄悄的,雾气受到生波的震荡,似乎打开了一个形状怪异的洞口。 小来呻吟了一声,反手摸枪,此时我们惊骇地发现,那柄刚刚发射过一梭子子弹的冲锋枪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像一块被粗暴毁坏的橡皮泥作品,枪口已经弯过来,别在手柄的侧面。 “这……这……”小来瞠目结舌。 发挥高深的内力扭折钢铁这种功夫,只有空前绝后的内家高手才能做到,而谷野无疑就是绝顶的神秘高手。 “我看见一个枯瘦的夜行人伏在屋檐上,本以为是‘赤焰’的人马,追到这里之后,相隔不到十米便开枪警告,但对方突然倒飞回来,一掌砍中了我的后颈,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小来用力揉着自己的脖子,丢弃了那柄破枪。 夜行人逃入了谷野的势力范围,我们有必要面见谷野——但突破这些复杂的埋伏是件难事,特别是在昏暗的夜色里,更是东瀛遁甲术最容易发挥神鬼杀伐的最佳时刻。别看面前是普普通通的鹅卵石小径,一踏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怪事呢! 在我身后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神壁大师率领着十几个干练的年轻僧人赶上来,看到我跟小来只是站在小径外面,先拍打着胸口松了口气:“风先生,千万不要擅自越过小径,那是……被下过诅咒的阵势……千万别过去……” 他们停步的地方,至少距离小径二十步,那些年轻僧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我们没想过去,只是有人伏在‘洗髓堂’屋顶偷听,然后又逃到了这里。”接受布门履内力这件事,恐怕会让枫割寺的人记恨我一辈子了,毕竟别人觊觎了十几年的宝物,被我不费吹灰之力拔了头筹,放在谁身上也不能轻易忍了这口气。 “偷听?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逃向这里?”神壁大师奇怪地问。 小来歪着头,略加思索:“是个又矮又瘦的人,轻功非常好,腾跃时候的姿势,有点像只不停弹跳的青蛙或者澳洲袋鼠。” 神壁大师马上摇头:“不可能,枫割寺里没有这样的人和轻功,而且逃向这里的话,早就被围绕在‘冥想堂’四面的阵势困住,生不如死……” 他指向一段干涸小溪的低洼处,非常严肃地接下去:“看那里……前年夏天时曾有个偷东西的小贼被寺僧追赶,误入那里,结果突然就陷在里面了,一动不能动。没人敢进去抓他或者救他,结果几场暴雨下来,小贼活活地被蚊虫叮咬而死……小兄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谷野先生的解禁令,任何人擅自闯入,只会成为一堆枯骨……” 小来耸耸肩膀:“是吗?有这么厉害?哼哼哼哼……” 在我印象里,中国古代的鬼谷子与抱朴子两位大师,才是真正的奇门遁甲术的创始人。日本人抱残守缺地学到了些皮毛之后,专往阴险晦暗的方向发展,才变成了近代江湖上近乎“下三滥”忍者遁甲术。更可恶的是,忍者公开号称自己的本质就是“暗杀”,不择手段地置敌人于死地,这一点,早就违背了鬼谷子与抱朴子创立奇门遁甲术的初衷。 犹如中国人发明火药之后,西洋人用来制造火枪火炮杀人一样,实在背离正轨太远了。 小来低声嘟囔着:“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等张大师过来,破除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过是举手之劳!” 的确如此,做为中国特异功能大师的张百森,已经成了中国奇人、异人的领袖,本身功力高强,何况还有邵家兄弟跟随,如果以这样的阵容构成还不能破解谷野布下的奇门埋伏,中国的五行奇人们也就把面子给彻底丢尽了。 神壁大师低声下气地向着我:“风先生,夜深了,请您去‘洗髓堂’休息可以吗?那个院落一直是本寺主持专用的,希望您能在那里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小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神壁大师,不明白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一直到我们回到“洗髓堂”,神壁大师的态度始终恭恭敬敬的。 我指着藤迦的棺材,谦和地向神壁大师笑着:“大师,今晚我希望睡在棺材旁边,或许能得到一些藤迦小姐的意念启迪,参悟救人的奥秘。”其实我的真实意思,是害怕夜行人再来生事,眼看藤迦有希望被救醒,我可不想再次节外生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毫不例外。 盖被就寝时,腕表已经指向凌晨三点,枫割寺上下,一切归于寂静。 僧人们都撤了出去,因为神壁大师已经向大家说明,藤迦公主自然会醒,不必大家劳神参悟了。从明天起,所有的僧人继续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地完成各自工作。 藤迦的呼吸声不停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尽管已经困倦不堪,我仍然坚持瞪着双眼,仔细地思考着从第一次见到藤迦直到现在的一切环节,包括在金字塔内部的那口深井里将她救上来时的每一个细节——“既然土裂汗大神根本没吸收到她身体里的能量,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昏迷?还魂沙的力量是存在的,配合那句咒语,应该有希望突破那层微薄的窗户纸……” 铁娜一直没给我来电话,或许她还在为如何应付新闻记者们喋喋不休的询问而焦头烂额吧?把土裂汗金字塔改造成地下旅游景点,所花费的金钱和时间绝不在少数,弄到现在这种地步,劳民伤财,肯定要被埃及国内的反对派谩骂弹劾……苏伦呢?目前在干什么?继续那个莫名其妙的“阿房宫寻找之旅”吗? 还有萧可冷,今晚会不会惦记我…… 2 转生复活 2 转生复活越来越多的古怪想法反复在我脑海里缠绕着,蓦的耳边响起“咯”的一声,仿佛是某个钟表的机簧铜弦在响。 恍惚之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又置身于寻福园二楼的客厅里,所听到的就是青铜武士抱着的座钟发出的声音。 据我所知,“洗髓堂”里是没有钟表的,至少我没发现。 “咯、咯”又是两声,很明显是从树屋里传出的。 刚刚僧人们已经清扫了树屋,将布门履烧化的残骸装进黑瓷骨灰坛子里,准备择日下葬。 除了那两棵年代久远的大树,屋里早就空了,怎么会有钟表的动静?我挺身坐起来,掀开被子,藤迦的呼吸声依旧粗浊沉重,门外的夜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万籁俱寂,没有一丝人声。 隔着北墙,我又一次听到了“咯咯”的动静,仿佛指针被牵绊住了的钟表,正在努力不停地企图挣脱这束缚。 我迅速起身,走到北墙边,双手扣在把手上,等到动静再次响起的时候,哗的一声把墙壁向左侧推开。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树屋里飘荡着,那是被我击飞的象僧重伤后吐血留下的痕迹。 屋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凭着感觉一直走向布门履打坐的那个树洞,因为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布门履坐化自焚后,除了骨骸,什么都没留下,并没像满院僧人期待的那样出现什么“佛舍利”之类的东西。 树洞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惜空间这么小,只怕今后再没有人能在里面打坐修行了。 我站在树前,伸手按在树身上。 随着又一次声音响起,我觉得自己的掌心受到了轻微的震动,那只发出声音的钟表,就在树身里。 略想了想,我取出了一支电筒和袖子里的战术小刀,准备在树身上动手挖掘,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年代久远的树皮散发着浓郁的木香,让我觉得用小刀来割伤它简直就是犯罪。 所幸,刀子只割下去三厘米左右,便“叮”的一声响,已经碰到了某种金属的物体。 我迅速扩大了战果,在树身上掏了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洞。 电筒照耀下,树干上的纹理像是最美妙的抽象画,令我赞叹不已,但我的惊人发现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青铜钟表。 钟表完全是手掌形状,顶上的五根手指铸造得一丝不苟,连皮肤纹路、指甲盖这些细节都很妥贴地表现了出来,绝对是一件难得的精致工艺品。 它的表盘使用的应该是水晶玻璃,无暇透明,闪闪发亮。 奇怪的是,这只钟没有指针,表盘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从一到十二这些阿拉伯数字符号。 我使劲摇了几下,它很沉,接近二十厘米的厚度,肚子里肯定全都是优质的卷轴铜弦,所以即使深埋在树皮后面,仍然能发出清亮的卷轴拨动声。 “一只没有指针的钟?埋在古树的树干里?布门履竟然会如此无聊,弄出这些名堂来?”我把钟表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没有任何发现,当我从背面的上弦孔向里面张望时,能看到各种机件发出黄澄澄的铜光。 “龟鉴川与布门履两个修行几十年,到底参悟到什么?那张白桦树皮上写的‘有缘人开启海底神墓’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握着它,感受着它里面蕴藏着的急于摆脱束缚的挣扎力量——没有指针的钟,就算上满弦重新跑起来,又有什么用?回到藤迦的棺材边,我重新躺下来,听到外面有早起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门外阳光灿烂,耀得人眼睛直发花。 躺在被窝里,我又取出了那只钟,它的尺寸比我的手略微大一些,给人的感觉,简直就是高度现代化工艺制造出来的仿真艺术品,可惜是个残废——它的底座下面居然镌刻着几个细小的汉字,仔细辨认之后,是“穿越永恒者永恒穿越,就在时间的轴线上”这么两句古怪的话。 我冷笑起来:“不知道又是哪位日本高人从中文哲学书上生搬硬套下来的名句?”这种看似哲理深厚但细细研究起来却完全词不达意的废话,是中国很多文学青年最喜欢的调调,跟以前的“颓废流”、“废话流”的写作群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来一直守在门外,见我睡醒了,马上跑进来报告:“风先生,刚刚接到十三哥的消息,他把关小姐失踪的事通过国际电话报告了大亨,结果大亨当时在电话里就翻脸大怒,并且将在第一时间赶到枫割寺来。” 我暗笑王江南的愚蠢,在关宝铃失踪案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冒然把事情捅给大亨,简直是在开玩笑。 不知道神枪会的人最后会怎样为这件事买单,得罪了大亨,连孙龙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 “我知道了。” 寻找关宝铃的事,神壁大师肯定会帮忙进行,这一点不必担心,只要她还在枫割寺的势力范围内,就一定能找她出来。 就算发生了诡谲的怪事,如果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别说是大亨,就连美国总统来了也没办法。 我俯身凝视着藤迦,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跟昨晚相同的睡姿,呼吸平稳,神色木然。 小来叹了口气要退出去,神壁大师已经快步走进来:“风先生,风先生,今天藤迦公主能不能醒?东京方面……东京方面有很重要的电话打进来,询问关于公主的消息……”对于藤迦的身份,我仍有很多不明白之处,以后有机会我会仔细向神壁大师请教。 我点点头:“我尽力而为,不过什么都不敢保证。 神壁大师,我的朋友关宝铃小姐昨天在寺里失踪了,相信你也知道。 麻烦你找几个干练的僧人陪小来再彻底搜索一遍,事关重大,处理不好的话,从今天开始,枫割寺就要不得安宁了。” 昨天,王江南与霍克带人折腾了半下午,神壁大师不可能不知道。 他无奈地叹气:“风先生,昨天已经找过几遍,毫无下落。 既然您吩咐下来,我们尽力去找就是了。 我会拨一百名年轻僧人出来,全力以赴地找这位关小姐。 唉,只怕结果还是会令您失望……”我更相信关宝铃的失踪缘于“非人”的力量,她来枫割寺数次,如果有人要暗算她,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小来与神壁大师离开之后,我握住了藤迦的右手,仔细探察她的腕脉。 她的手很凉,皮肤嫩滑,脉络跳动忽快忽慢,忽强忽弱。 “藤迦小姐,醒来吧……还魂沙的力量,难道还不能把你的灵魂唤醒吗?”我把自己的左掌贴在她的右手掌心上,试探着催动内力,向她体内灌输。 直觉上,她像是一块坚固的冰,需要我用内力凝成热流,一点一点把冰层融化掉。 幸好有布门履无偿赠送给我的内力,否则连续发功的情况下,我早就油尽灯枯,脱力而亡了。 外面传来寺僧招呼列队、分派任务的吆喝声,真的是一大群人同时展开行动,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说出的每一句话神壁大师都会当正事来办。 无意中收服了这么大的一群力量,真是……真是飞来之喜——“或许我真的是什么有缘人?”“咯”的一声,扔在枕头边的那只奇怪的钟又在响,并且这一次一气响个不停,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藤迦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子扣住我的五指,力度大得惊人。 “藤迦……藤迦……”我大声叫她的名字,只觉得她的整只右臂都僵直得像生硬的木棍,只是手指上的力量如同一只钢钩,无止境地抓住我的手。 我身体里自然而然生出力量,迅速传递到左掌中,与她抗衡。 “醒来吧……醒来吧……”我在嘴里、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期望这一次能出现奇迹。 “呵……呵……”藤迦突然叫出声来,跟那只钟的“咯咯”声混杂在一起,她的头也开始剧烈地摆来摆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急速伸出右手食指,“噗噗、噗噗”几声,连点了她头颈、上身的几处穴道,防止她在昏迷之中的无意识动作咬伤舌头。 她的眼睛倏地睁开了,精光闪烁,同时松开右掌。 我的点穴功夫,虽然不是太好的,但至少刚刚点中她上身的四个穴道,应该能令她暂时失去腰部以上的行动能力才对,没想到一点都不起作用,她的手臂仍旧能自由活动。 “终于……我终于回来了……”“风先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的语气仍旧高傲无比,仿佛这几个月来的昏迷前后只不过是一秒钟的衔接与停顿。 反倒是我,在极度震撼下,自己的思想意识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之前,日本人已经做过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把她唤醒,已经成了医学上的巨大难题,而我做过什么?竟然轻而易举地让她复活了——是还魂沙的力量吗?还是布门履的‘阴阳神力’,抑或是这只奇怪的钟表在冥冥中起了什么作用?我后退几步,又是惊喜、又是惊诧:“你确定……藤迦小姐,你确定自己已经正常了?”她发出一阵可爱之极的笑声:“当然,不过你最好能暂时回避一下,我需要整理一下衣服……”说到这里,她的两颊上倏地出现了两抹红霞。 我尴尬地退出门去,并且仔细地将门扇关好。 藤迦醒了,很多问题,马上就能问个明白,比如她的神秘消失、谷野神芝的死、经书上的秘密……我在门前走来走去,脑子里全都是兴奋之极的疑问句,而苏醒后的藤迦就是打开一切疑问的钥匙。 萧可冷的电话也就在此时到了:“风先生,大亨要来,嗯……事情有些糟糕,十三哥、霍克先生、张大师等人马上就会去枫割寺,并且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孙龙先生……”唤醒藤迦的巨大喜悦充满了我的全身,所以对于大亨的兴师问罪,我并没有感到太头痛,反而对着话筒兴奋地大叫:“小萧,藤迦醒了!藤迦醒了你知道吗?她已经彻底醒了,很快我就能了解《碧落黄泉经》上的秘密……”我叫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忽然明白,话筒那边是萧可冷,而不是苏伦。 埃及沙漠里经历过的事,萧可冷什么都不明白,只有苏伦才会与自己有深刻的共鸣。 萧可冷仍是外人,比起我跟苏伦的感情判若云泥。 “我知道。” 萧可冷果然没有太大热情,语气平淡郁闷。 我哑口无言,毕竟藤迦的苏醒跟关宝铃的失踪相比,后者更令神枪会头痛。 背后的拉门轻轻一响,藤迦换了一身灰色的僧衣,腰间紧紧地束着一条白色布带,勒得她的腰似乎一只手就能握过来,绝对就是古人用“纤腰一握”来形容的古典美人。 她的脚下踩着一双白色木屐,赤着脚,脚背上肌肤如雪……虽然仍在跟萧可冷通话,但我的视线早就被容光焕发的藤迦吸引了过去。 “小萧,我已经发动寺里的僧人掘地三尺去找,这一次,我怀疑……”萧可冷迅速打断我,口气变得很不耐烦:“不不,风先生,您还相信她上次说的鬼话?我把那件事向十三哥等人说了,没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相信!还有戒指的事,一切根本没有合理的解释。 所以,霍克先生怀疑,关小姐只不过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诱饵,旨在挑拨大亨与神枪会的关系,一旦大亨与山口组联手,神枪会在日本的力量将会遭到重大打击……”我听不下去了,王江南与霍克的所有思想,都是基于政治斗争、黑道斗争、地盘斗争,根本没人设身处地为关宝铃想想。 “不要把一切突发事件都归结为山口组与神枪会的战斗,小萧,你并不完全是神枪会的人,何必硬要把自己跟他们绑在一起?我来北海道,是为了追查另外的事,对两大黑道势力交手根本毫无兴趣,而我也绝不会被什么‘美人计’所迷。 关于戒指,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这一只,根本就是瑞茜卡手上戴的那只,我会马上找到她,要她证明给你看,再见——”我狠狠地按键收线,对萧可冷感到无比失望。 如果喜欢卷入黑道杀戮的亡命生涯,早在三年之前我就可以轻易加入全球范围内任何一个黑道组织,何必等到现在再献身去为神枪会卖命?萧可冷真是糊涂透顶,时时处处把自己真的当成了神枪会的人。 黑道江湖,踏进去容易,再想退出来,至少得扒三层皮,最后奄奄一息,剩半条命也未必能彻底断开以前的恩恩怨怨。 几百年来,多少妄想通过“金盆洗手”的这一盆水洗白身份的江湖人,最后仍旧死在仇家刀剑暗算之下?看多了江湖血腥仇杀之后,我对黑道上的事厌恶无比,躲都躲不开,怎么会惹火烧身?一刹那,我很想念苏伦,她的处事应变能力,跟我息息相通,根本是萧可冷无法相提并论的。 藤迦挥袖扫净了一张石凳,缓缓坐下,手指夹着一根红色的丝带,轻轻把乌黑的长发束起来。 几个月的昏睡并没有让她变得痴痴呆呆,反而更显得精神饱满,眼波每一转动,都仿佛带着凛凛的寒光,比在沙漠里第一次见她时,更加冷清孤傲。 “我一直都醒着,不过,我的‘醒’,只是思想明澈,听觉、嗅觉正常,却不能动、不能说,犹如被封闭在一只大箱子里。 所以,你不必解释事情的所有经过,一切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我会解答你所有的疑问,不过现在有件事最是紧急——有个人失踪了,就在……“亡灵之塔”下面,我们必须在下一次‘神之潮汐’到来前解救对方,否则……”我一时并没有领悟到她说的“人”就是关宝铃,立刻脱口而出:“什么?还有人失踪?还是在塔下——塔下有什么?是通往‘海底神墓’的秘道……”被萧可冷气糊涂了,脑子似乎突然梗住,无法深度思索,只是一个劲地没头没脑地乱问。 “风,看着太阳,答案就在里面,让太阳照彻你的灵魂与智慧,当思想中的阴影被阳光逐散时,你会得到答案,因为每个问题的答案都在你心里……”她抬手指向太阳,灰色的袖子滑到肘弯,手臂上的肌肤白得发亮,完美无瑕。 我仰面向着太阳,双眼眯起来,觉得“万物生长靠太阳”这句话真的是永恒适用的真理。 在阳光照射下,浑身暖融融的,凝固的思想又重新开始灵活流动起来——失踪的人只有一个,必定就是关宝铃。 那么她……她是怎么进入塔下的?秘道?遁术还是虫洞?”在太阳的万丈光辉下,长久以来枫割寺带给我的沉重与压抑,开始慢慢消退,并且能唤醒藤迦——姑且不论是不是因为我的咒语而令她复活的,总算把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移走了。 这样的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苏伦才是。 我低下头,双手在脸上用力揉搓着,像是做了一个舒服之极的日光浴。 身着僧袍的藤迦看起来清新脱俗,孤傲的眼神中又带着令我惊艳的淡淡微笑:“其实,不必通知别人,只要与你有心灵感应的人,必定能感知到你的痛楚与喜悦。 我们走吧——”她向南面一指,那是“亡灵之塔”的方向。 激动与兴奋消散之后,我变得重新冷静:“藤迦小姐,你在昏睡之中也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你能确信关宝铃进入了塔下面?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两次进入“亡灵之塔”的第一层,我都仔细搜索过地面上铺砌的石块——相信任何知道“塔下便是‘海底神墓’”这条消息的人,都会像我这么做。 在所有人的想像中,如果真的存在秘道,必须先得找到入口,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宝塔第一层的地面上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也就是说秘道根本不存在。 藤迦笑了笑,起身向院门走,轻飘飘的如行云流水一般。 她的确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因为世界上的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我们没有心灵沟通之前,她说的任何古怪事情,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因为藤迦的复活,那么美丽鲜活,一瞬间似乎挤掉了关宝铃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 此时此刻,我并没意识到大亨的发怒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只以为他还能给神枪会一些面子,可以温和地协商解决任何问题。 我赶上藤迦,一同转入长廊,迎面遇见一队匆匆忙忙的僧人,东张西望地跑过来。 他们肯定是受神壁大师差遣满寺寻找关宝铃的其中一部分,一看到藤迦的脸,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僧人突然间变得呆若木鸡,大嘴猛然张开,做出一个无声呐喊的口型,但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啊——”更多的尖叫和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一阵嘈杂纷乱过后,这群人全部噗通、噗通跪倒,向藤迦不停地叩拜着。 我实在不知道藤迦的身份竟然如此尊贵,能令别人毫不犹豫地顶礼谟拜。 藤迦淡淡地挥了一下手臂:“免礼。” 此刻的神态,绝对是高高在上、傲视天下的公主,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越来越多的尖叫声传遍了近处的殿堂、走廊、天井,神壁大师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走廊,远远地瞪着我跟藤迦,抬起双手,狠狠地揉着自己的双眼。 看起来,藤迦的复活,对于枫割寺的意义至关重大,当神壁大师跪拜下去的时候,长廊里已经跪满了人,满眼都是灰色的僧袍和青光闪烁的光头。 “公主万岁!公主万岁!公主万岁……”不知从谁开始的,数百僧人振臂高呼,声音在走廊里山呼海啸一样回荡着。 我悄悄退开,因为在这种群情激昂的场合下,所有人眼里只有藤迦公主,我变成了附着在她袖子上的微不足道的尘土,何必强留在这里?绕过长廊之后,穿过三道月洞门,便到达了“亡灵之塔”的天井。 小来站在宝塔一层里,面向西南,合掌在胸,弯腰成九十度的样子,正在虔诚地祈祷。 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二次看他祈祷了,他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事瞒着我。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的,不管尊卑,无论善恶,都会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从这个角度观察宝塔,它看上去朴实无华,似乎像一个拙劣木讷的工匠一砖一石垒砌而成的,只求敦厚结实,不求哗众取宠。 与其说它是佛塔,还真不如说是一座粗大的烟囱或者比那座白房子更高大的石灰窑,完全不符合亚洲佛教建筑艺术提倡的“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的原则。 纵观日本所有的大小六百多座寺院佛塔,它可能是最寒伧的一座了。 小来祈祷完毕之后,向我挥了挥手,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走到塔边,绕着它走了一圈,刻意地仔细巡视着塔基上的砖石缝隙,仍旧无法想像藤迦说的话——“进入塔下?关宝铃有什么超能力可以穿越这些坚硬的石块?她该不会像藤迦的遭遇一样怪诞离奇吧?”宝塔的年岁太久远了,所以构成塔基的石头已经开始风化崩坏,面临着与其它建筑一样的朽化问题。 八角形的塔基,每一边长为八米,的确是座巨大宏伟的建筑,但是这些乳白色的石块本身,似乎不足以蕴藏太过高深的秘密。 就算曾经有秘密在里面,历代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人文学家也早将它们挖掘殆尽了,绝不会给后人留下捷足先登的机会。 3 大阵势 3 大阵势风先生,这次的事恐怕有大麻烦了,连孙龙先生也正抓紧时间从纽约赶过来,并且一再叮嘱王先生不得轻举妄动……我觉得怕是要出大事,难道一个女人对于大亨来说,就那么重要?”小来苦着脸,取出裤袋里的手枪,卸下弹夹,谨慎地检查着。 枪械是他的防身武器,但经过昨晚的事,他应该明白,在枫割寺的范围内,再精良的射击技术都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据说,大亨有很多女人,至少在全球三十六个国家里建有自己的豪华别墅,固定拥有的各种肤色的女人超过三百个,唉,难道他偏偏对关小姐能重视到这种地步……”小来心烦意乱地嘟囔着。 大亨的风流本色是尽人皆知的事,所以当他已经ed的传闻散播出来之后,很多情场失意之辈都在拍手称快,毕竟有他那样优秀的男人存在,对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一种潜在的压力。 “大亨真的要来枫割寺?”我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一个半小时后,他的私人直升机便会到达枫割寺门口。” 关宝铃的影子重新在我脑海里活跃跳动着,这一次,我倒真希望看看大亨能拿出什么绝世妙计来找回关宝铃,找回他最珍惜的大美人。 看来,枫割寺里所有的僧人都拥簇到长廊里去了,藤迦的苏醒对他们而言,犹如天神重生,那边一直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声、诵经声,一浪高过一浪,引得小来不住地伸着脖子张望。 空气中传来香烛燃烧的古怪味道,小来笑起来:“怎么?这群和尚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大事吗?大白天好好的又烧的什么香?”我淡淡地回答:“藤迦小姐复活了,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小来“啊”的一声跳起来,手里的弹夹、子弹稀里哗啦跌了满地:“什么什么?风先生您……您真是……太伟大了,您真的把她唤醒了……怪不得那些文章报道把您吹得那么神!我现在信了,百分之百信了!”他盯着我,像看着三头六臂的外星人一样惊诧。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比如我第一次听耶兰说出咒语时,气得几乎吐血,以为一句普普通通的埃及土语根本不可能成为救醒藤迦的关键,并且“双子杀手”也试过这句话,一直无效。 现在呢?经过一系列纷乱的误会、巧合、打斗之后,百岁老僧布门履自焚坐化,而藤迦也真的被唤醒了……世界瞬息万变,其实我们不必一刻不停地去问为什么,只要以一颗谦卑的心坦诚接受既定的事实便好了。 长廊那边,短短几分钟后竟然响起了钟鼓铙钹的敲打声,僧人们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那里做一次大规模的水陆道场,一时半会,藤迦是没法分身过来了。 我拍打着冰冷的石墙,心里一直存着困惑:“关宝铃果真是在这里消失的吗?”当我再次凝视地面时,觉得“塔下有人”的说法真的是匪夷所思得令人头痛。 关宝铃真的藏身于塔下的话,一旦那些神秘的水流再次渗出来,她不是鱼类水族,岂不要活活淹死在水里?小来收拾好自己的武器,抬手看了看表,略带紧张地说:“王先生他们就快到了,大亨要他们在寺门前等着。” 大亨不仅仅有钱,而且有势,在黑白两道上都有大批人马与好友鼎力支持。 小股势力无须重提,美国方面有确凿消息称,他跟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称兄道弟已经很久了,就连拉氏就任国防部长这个职务,也是拜大亨所赐。 从海湾战争开始前,大亨便与美国总统府保持着密切联系,连续三任总统都曾是他在纽约豪宅的座上嘉宾……正因如此,他才在华人世界里睥睨一切,不把任何华人社团放在眼里。 小来身为神枪会的人,单独跟我出来办事,近似于“叛帮”,已经违背了江湖规矩。 我很理解他的紧张,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别担心,我会跟孙先生说明情况,以你的工作能力,肯定会有升任地方分会负责人的机会。” 假以时日,小来的应变能力,肯定超过王江南。 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超过三十五岁还没能大成的人早就该偃旗息鼓撤退才对。 小来叹息着:“谢谢风先生,不过,我的心愿是像您一样,做个洒脱风光的独行侠,不受任何人管辖支派,纵横江湖,闯荡出自己的事业……”他很崇拜我,看来铁娜雇佣的牛皮满天吹的枪手写出的文章还算管用,颇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摇摇头,对小来的盲目崇拜觉得好笑,如果我现在的名声就值得年轻人钦佩崇拜,那么大哥杨天当年,岂不是到了人人敬仰的地步?我跟小来并肩向寺外走,绕过“通灵之井”时,下意识地在井台旁边停了停,向小来转脸:“最近有没有人潜水探测过这里?”从一九九八年开始,日本政府便正式下令不许私人探测“通灵之井”的秘密,一旦发觉,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严惩不殆。 这条禁令,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日本人欲盖弥彰的愚蠢。 小来摇头:“没有,现有的关于井下情况的描述,还是印度人荷难宁在一九九七年春天所写的一份长达五万字的详细报告,但您肯定知道,那份报告与其说是科学资料,毋宁说是抒情散文加神话想像,被所有的科学界人士斥为无稽之谈的狗屁文章。” 一说到这个话题,小来的心情明显有了好转。 荷难宁的荒诞报告,最终成了全球考古盗墓界的笑谈,这个人也在交出五万字的报告后,突然不知去向,成了探索“通灵之井”事件的略显神秘的尾声。 印度政府曾经发出公开辟谣声明,说荷难宁患有严重的妄想狂躁症、间歇性失忆症、重度梦游症,他所发表的一切学术文章,都属于荒谬透顶的谣言,印度政府将为这些混淆视听、扰乱世界人民正常生活的话,向日本人民道歉。 荷难宁的消失,后来演化为几十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版本,最搞笑的一个,是说他已经被好莱坞电影公司请去,做斯皮尔伯格的编剧助理,因为他编纂出的连篇谎话,足以令好莱坞最有才华的编剧也黯然失色。 我跟小来同时大笑,就在此刻,尖锐的急刹车的声音在寺门外骤然响起,并且不是一辆,而是至少有二十辆之多。 小来一愣:“咦?这么多车,不可能吧?咱们神枪会的力量急切之间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到场?”他抢先一步出了月洞门,留下我一个人守着水波荡漾的“通灵之井”。 井水至清无比,像是一块庞大的透明水晶,连人的影子都照不出来了。 荷难宁的水下探索报告,我至少看过四次,其中一些诡异好笑的情节我甚至能源源本本地复述出来。 他所用的下潜工具来自苏格兰的威灵威尔兄弟公司,那是一套价值十一万美金的专业潜水系统,从水镜到蛙蹼、从氧气含嘴到面罩……任何一个细节,都是百分之百的专业。 他很有钱,当然这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都是来自于沉船打捞与水下盗墓所得。 这个人的公开身份是印度远洋海难打捞公司的顾问,真实身份则是独来独往的“盗墓水鬼”。 他在盗墓界的名气,远远大于在海事打捞上的名气,成就也跟名气也绝对成正比。 “借助工具,我可以变成一条无所不能的鱼。” 这是他的名言,事实的确如此,水下盗墓这一行里,他是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位前辈先驱,无人能及。 报告上说,他向“通灵之井”里下潜了一百七十米,之后便与井边守候的助手突然断掉了无线电联系。 足足过了四个小时,也就是他随身携带的压缩氧气可支撑的时间的极限,终于重新浮上了水面。 “井里有另外一个世界,有奇异的航天器残骸,有技术无比先进的武器系统……”借助于他的两个苏格兰潜水助手的话,足以证明荷难宁当时的思想有多混乱。 水底下可以有任何东西,不过那都是在神话故事里才可以任意编排的情节,而当时是在二十世纪末的地球,科技高度发达,哪有人相信他的胡扯——“风先生……”寺门边响起小来的低呼,随即他已经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神色慌张,双手各提着一柄手枪,但却一直抖个不停。 “外面很多人马,不过却不是……咱们神枪会的,要不要避开一下?”手枪的保险栓已经打开,但他这种状态,没开战已经彻底输了,枪也成了累赘的东西。 我暂时收回了关于荷难宁的记忆碎片,走近门口,借着寺门的遮掩向外望着。 门外台阶下面,整整齐齐地停着两排黑色的别克商务旅行车,所有车的后门都高高掀起,露出速射机器的黑洞洞枪口。 我能清晰看到黄澄澄的子弹带沉甸甸地悬挂在弹仓旁边,全部是七厘米长的铜头破甲弹,足以穿透低端坦克车辆的装甲。 每辆汽车旁边都恭恭敬敬地站着六个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垂在两侧裤线位置,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两排车子是一左一右分开排列的,只留下道路的中间位置。 一百二十个年轻人像是一尊尊泥塑木雕的神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光下。 “风先生,不是山口组的人——这些人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大亨的人马……”小来的底气彻底泄光了,大亨还没露面,单单摆出这样的阵势就够震撼人心的。 外面这群黑衣人的后腰部位都高高隆起一块,暗藏的武器必定是大口径手枪,浑身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杀气。 王江南等人还没到,“鸿门宴”已经摆放妥当。 我不想躲,也没必要躲,真正该远远躲避、心惊胆战的该是动了大亨的女人的王江南才对。 我甚至是抱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情等待神枪会人马出现的,因为这次王江南的面子果真要丢到家了……小来一直尾随在我身后,身子也一直紧张地发抖,他的电话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响起来,在一片寂静的寺门内外显得格外响亮。 不过,外面的黑衣人根本没往这边看,仿佛门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们没有丝毫相关。 “是十三哥来的电话……”小来苦着脸,像是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无可奈何地接电话。 我听到王江南心如死灰一样沮丧的声音:“小来,对方的人马是不是已经到了寺门?”要来枫割寺这边,必定会经过寻福园南面的三岔路口,担任警戒的瞭望哨一定早向王江南汇报过。 “是,到了,二十辆车,一百二十人,每辆车上都配备了美式速射机枪,事情有点糟糕……”小来语无伦次,但仍旧能训练有素地报告出敌方的情况。 王江南一声长叹,隔着无线信号,我也能想像出他脸上愁云密布的样子,心里一阵极度的畅快:“耀武扬威的王先生也会有今天!跟在关宝铃后面献殷勤的劲头儿哪去了?”“小来,风先生在不在?请他听一下电话……”小来犹豫着把电话向我递过来,我怀着胜利者的高傲心情接过电话,冷淡地“嗯”了一声。 王江南在话筒那边艰难地呼吸着,还不得不陪着笑:“是风先生吗?有件事拜托你,如果……如果今天我出什么事的话,请你一定追查关小姐的下落,一定找到她。” 我平淡地答应着:“好的,她曾是寻福园的客人,我也有责任寻找她,好给大亨做个交代。” 王江南苦笑起来:“大亨不需要交代,他只要自己满意的结果……呵呵,他的辣手……只有久在江湖的人才知道,不过这件事太诡异了,找不到关小姐,就算我死了都不会甘心……”话筒里响起汽车喇叭声,他应该是在向这边赶来的车上。 我只能保持沉默,早知道大亨的女人是碰不得的,谁敢想入非非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以王江南的做法,就算没有关宝铃神秘失踪这件事,也会遇到别的麻烦,到现在后悔是晚了,只能看他自己的运气能否过得了大亨这一关。 “风,一切拜托你了,我熟读过你在埃及古墓时候的所有行动记录,其实咱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好搭档,一起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可惜……可惜……”我在心底里冷笑:“如果不是大亨兴师动众地讨伐,你能把我这种无名小卒放在眼里?”王江南轻轻咳嗽起来,我听到霍克的声音:“十三哥,你没事吧?孙龙先生正在联络大亨,这只是个误会,只要他们说清楚就没事的!”这些曾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的神枪会人物,一旦遇到大亨这种江湖巨头,根本束手无策,没有丝毫抵抗力,只能任人宰割。 我可怜王江南,比以前看他被欲望迷住了双眼时更可怜他。 王江南的咳嗽声渐渐加重,相信昨晚他并没有睡好。 “风,总之,拜托了。 关小姐在我心里,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我不希望看她受到任何伤害……”这种时候,他仍然没忘记保持情圣本色,可惜我不是关宝铃,这些话对我说,已经是莫大的浪费。 他挂了电话,公路尽头,已经出现了神枪会的黑色汽车。 小来挠了挠头皮,困惑不已地问:“风先生,您说关小姐去了哪里?怎么会一直找不到呢?刚才虽然没有真正掘地三尺,却是已经里外搜了个遍,七十五间佛堂、僧舍、客厅,包括寺院最后面的厨房、柴房、仓库、练功房,总共一百五十间房子,通通扫荡了一遍。 说真的,除了谷野先生修行的‘冥想堂’之外,我们已经搜遍了枫割寺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任何发现——关小姐那么个大活人,能去了哪里?能藏在哪里?”我如果告诉他,关宝铃进入了塔下,保证他能惊骇得跳起来。 很多事,在普通人看来,会是“奇闻、奇观、奇谈”,但明明就在世界上存在着。 神枪会的车子共来了三辆,依次下来的是王江南、霍克、萧可冷、张百森,后面则是十个胸前抱着微型冲锋枪的年轻人。 十支冲锋枪,比起大亨的手下那二十支速射机枪来,犹如蜉蝣撼树一般渺小。 但这十个人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 小来一直不停地叹气,重新检查着手枪的弹夹情况。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来,待会儿千万不要冲动,这次纠纷,自然会有孙龙先生跟大亨交涉,轮不到下面这些兄弟盲目拚命。” 小来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跳动着:“风先生,话虽然这么说,但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和朋友,如果当着我的面被别人射杀,我该怎么办?”微型冲锋枪对抗速射机枪,结果显而易见,那十个人的命运已经被死神无情地选中。 我只关心萧可冷,看着她的短发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地飞舞着,忍不住取出电话,拨了她的号码:“小萧,进寺里来,我就在‘通灵之井’这边。” 如果在枪林弹雨之下,我还能有保护一个人的能力,就一定是她。 萧可冷向王江南低语了几声,向寺门走过来。 黑衣人庄严肃穆地矗立着,对神枪会的人根本视如未见,仿佛来的只是神人脚下可怜兮兮的蚂蚁,任踩任杀,根本不算是自己的同类。 现代战争,枪械精良与否,至少能左右战局的七成以上。 从装备对比上,也能看得出神枪会在日本的人手并不充足,也就是说,神枪会并没把日本当作自己的主要占领目标。 只要有足够的钱,在日本可以买到任何最先进的武器,从高射速、高精度的手枪到可以轻易摧毁重型坦克装甲的火箭筒,从适于巷战的美式m系列武器到阵地战中的“上帝之手”三百六十度旋转机关炮——甚至武装到牙齿的悍马装甲运兵车、生化武器……什么都能买到,一昼夜时间就能轻松组建出一支强悍的轻型突击队,但很明显的,王江南等人什么都没做,完全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这种故意“示弱”的行径,让我很不理解神枪会的应急策略。 萧可冷快步走进寺门,满脸愁云密布,看不见一丝笑容。 这次的麻烦完全是关宝铃惹下的,如果她没有出现,现在大家大概都平安无事,喝茶喝酒,自由自在,也就不会有王江南的动心动情,弄出现在被大亨讨伐的窘迫局面。 “风先生,找人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没有柔情寒暄,所有言辞都只围绕着目前的困境。 我迅速摇头,在藤迦那边有确切表示之前,我不可能做任何不负责任的承诺,那样只会把事情向更恶劣的境地推进。 再说,大亨还没出现,不必急于把所有的底牌通通亮出来。 萧可冷连跺了三四次脚,无可奈何地苦笑:“那么,这次糟了!孙龙先生跟大亨通过电话,结果……大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十三哥头上,要取他性命,根本不给神枪会辩驳的机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连问三声,幽然长叹,不停地来回踱步。 小来“喀”的一声将弹夹推入弹仓里,闷闷地回了一句:“大不了拚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拚命”两个字是江湖儿女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仿佛一踏入江湖,自己的生命便成了随时划燃、随时燃尽、随时丢弃的一根火柴。 为朋友拚命、为钱财拚命、为女人拚命……我悲哀地看着小来,如果全球九亿华裔年轻人都抱着这种“拚命”的想法出来闯荡江湖,那么中国的未来便岌岌可危了。 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转动声从东南天空传过来,所有的黑衣人齐刷刷地向天空仰头,那是一辆漆着联合国标志徽章的飞机,并且机腹上还喷着一面鲜艳的紫荆花旗帜。 萧可冷低声叫起来:“是大亨的私人飞机,一切……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我发出一声冷笑:“不是荆轲刺秦的‘图穷匕见’!我倒觉得应该是‘三堂会审’才对……”这就是江湖,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执行审判、执掌生杀的不是戴发套的白衣法官,而是一呼万应的江湖巨头。 轧轧声越来越响,缓缓降落在寺门前的空地上,螺旋桨搅动起来的风,将所有人都吹得衣衫飘飞。 小来紧张得牙齿咯咯乱响,不住地在袖子上擦着手心上冷汗。 萧可冷一声接一声长叹,根本拿不出任何办法。 只有我,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看看神枪会怎么解开这个死结。 螺旋桨停了,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中年人开了舱门跳出来,拉下活动舷梯。 首先塔上舷梯的是个烟灰色风衣的中年女子,金色短发,带着白色边框的太阳眼镜,神情孤傲冷漠。 我看过她的照片,那是跟随大亨已经十一年的首席私人助理海伦小姐,一个聪慧过人、手段高明的中美混血儿。 只要大亨出行,她总会不离左右,如同大亨的影子一般。 4 劫 4 劫4劫原以为接下来大亨就会出现,但舱门又出人意料地缓缓关闭了,也就是说驾临现场的只有海伦与黑皮衣男人。 海伦手上带着同样烟灰色的皮手套,脚下穿着烟灰色的长靴,右手之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烟。 王江南向飞机前走过来,表情尴尬之极。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得厚着脸皮,向大亨讨罚,这是江湖人物最难忍受的耻辱。 “王先生?你肯过来面见叶先生最好了,我替叶先生谢谢你。” 海伦的国语说得字正腔圆,极富韵律,不过这并非让人心宽的好兆头,因为黑道杂志上对她的评价是——“笑里藏刀、笑脸杀人、笑不如骂!”她对谁客气,往往谁就该彻底倒霉了。 王江南向海伦拱拱手,又向紧闭的舱门拱拱手,当时跟在关宝铃后面献殷勤的时候,他大概没想到今天会面临如此丢人的境地。 海伦摘下眼镜,露出精心修饰过的大眼睛,修长卷曲的长睫毛比芭比娃娃的睫毛更富弹性,随风轻轻颤动着。 王江南苦涩地笑了笑:“叶先生在飞机上吗?有些误会,我想当面向他解释,请海伦小姐通禀一声——”海伦哈哈一笑,颇为俏皮地把眼镜在手指上甩来甩去,轻轻抛了个媚眼:“叶先生不太开心,不想见你,但他跟贵会的孙龙先生说过了,要借王先生一条胳膊,做为对关宝铃小姐照顾不周的薄惩,你看怎么样?”小来呼的松了口气:“一条手臂?还好还好,至少十三哥的性命能保住了!”这样的条件,对王江南来说太残酷了,毕竟他现在只剩一条手臂,一旦失去,双手全部换成铁手,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愿意接受这样一双手的抚摸呢?王江南跟着仰天大笑:“很好的惩罚手段,不过我需要面见叶先生,等这误会解释清楚了,别说是一条手臂,王某人身上任何东西,都可以任意割舍……”“啪啪”两声,王江南脸上突然挨了两巴掌,是那个黑皮衣中年人鬼魅一样忽进忽退,打中王江南之后又重新回到海伦身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叶先生不喜欢跟人谈条件,你可以选择自己动手或是让我们来动手,解释的话,孙龙先生自然会跟叶先生说,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海伦不耐烦地摇动着眼镜催促着。 王江南的两颊很明显地肿了起来,突然扬声大叫:“叶先生,关小姐失踪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请听我说——”中年人又冲了上来,王江南虽然早有准备,仍旧被当胸踢中一脚,猛烈地张嘴喀出一口鲜血。 中年人的武功非常高明,连我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王江南又岂是人家的对手?机舱里静悄悄的,黑色的天鹅绒把客座的位置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王先生,我只好再重复一次,咱们中国人有句老话,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你自断一条手臂,下一步才是你的解释时间!”“风先生,您看怎么办?能不能您出面一次,手术刀先生与大亨是知交好友……”萧可冷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身不由己地苦笑着:“出面可以,不过你看,海伦小姐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我冒然出去,只怕仍旧连大亨的脸都看不到!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新的变化……”这种场面,如果神枪会方面没有压得住阵的大人物出现,王江南的胳膊肯定是保不住了。 为了一个还没有得以亲近的关宝铃失去一只宝贵的手臂,这是命运与王江南开的最夸张的玩笑。 “风,外面什么事?大亨已经到了吗?”藤迦的声音响起来,挟带着满满的佛门檀香味道,塞满了我的鼻腔。 她的脸上已经开始冒汗,眉心与额头都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庆祝她复活的仪式差不多维持了半个小时还多,足以表明枫割寺里的僧人对她的尊崇。 萧可冷与藤迦打了个照面,彼此偷偷打量着,带着女孩子与生俱来的警觉与醋意。 我点点头,退后几步,向着藤迦耳语:“关宝铃的下落,你能否百分之百肯定是在‘亡灵之塔’下面?救她出来,会不会很曲折复杂?”藤迦先点头肯定,接着又摇头否定,同样跟我耳语:“‘神之潮汐’来临的时间一点都不固定,而塔下秘室的入口又是不定期开放的,所以明知道她在那里,也得等机缘巧合才营救得出来。 我不能肯定到时候看到的是个活人还是死人,如此而已。” 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目前关宝铃只是失踪,已经惹得大亨兵临城下,准备血洗神枪会了,万一将来还给她一个死掉的关宝铃,只怕连枫割寺都会被他连根拔起,毁为废墟,而我、藤迦包括所有的僧人都会被牵扯进来。 算了,还是先由王江南独力应付一阵好了,千万别把寺里无辜的和尚们再牵累进来!”现在,我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可以像小来那样豪气万丈地说“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在有生之年里,寻找大哥杨天才是我最重要的目标,似乎没必要为了神枪会的人树立强敌。 藤迦望着我,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我猜她能看懂我的思想,便突然为自己的自私而脸红起来,不过随即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没什么好脸红的,我又没做错什么!王江南将关宝铃弄丢了,每个成年人都应该坦然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我扭回头去看波光荡漾的“通灵之井”,恨不得外面的一切争斗马上结束,就算王江南丢一条手臂来化解双方剑拔弩张的局面,也跟我毫无瓜葛。 藤迦忽然问:“风先生,我想咱们最好马上去‘亡灵之塔’才对,你是有缘人,说不定会改变‘神之潮汐’异变的发生频率,早一些把人救出来。 没有人喜欢看流血牺牲,中国人不喜欢,日本人也不喜欢。” 这句话博得了萧可冷的微笑——我们低声交谈的时候,霍克与张百森已经一左一右跟了过来,扶住王江南的胳膊。 “手铐,大家又见面了!”张百森向着那个黑皮衣中年人扬着手臂打招呼。 萧可冷“嗯”了一声之后,准确地报出了“手铐”这个人的历史资料:“三十九岁,前英国皇室贴身保镖,再之前为美国海军陆战队某部执行队长,精通二零零四年之前出厂的任何枪械武器,身具亚洲多国传统武功,智商超过任何测试标准。” “手铐”的大名,二零零四年之前曾屡屡出现在各国的军事杂志上,成为军队精英们的效仿目标,但现在看起来,他显得过分沉默,仿佛舞台上所有亮丽的灯光都被典雅华贵的海伦抢尽了,而他只是黑暗里的配角。 手铐无声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野兽般锐利的牙齿。 “张大师也在?不会是神枪会的说客吧?这是江湖黑道上的纠葛,张大师碍于自己的半官方身份,好像没必要站在大亨的对立面,是不是?”海伦轻描淡写地两句话把张百森张口要说的话噎回喉咙里。 他的身份的确属于半官方的,如果公然插手调节黑道矛盾,一旦给牙尖嘴利的新闻记者抓到,自己说都说不清。 “海伦小姐的话锋太犀利了——我只是很长时间没见老朋友的风采,想借机会多亲近亲近,难道大亨并没亲自过来?”每个人都对大亨陪着小心,包括“国宝级专家、教授”身份的张百森也不例外。 海伦花枝招展地笑起来,重新戴好眼镜,避实就虚地回答:“大亨也很想见老朋友,但很多事,当着老朋友的面不方便处理,而张大师也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明里称兄道弟的朋友,暗地里却总是给大亨拆台,弄得他心情很不好,比如——”她伸出尖细的小指,向枫割寺这边指了指。 张百森尴尬地笑了笑,连瞥了两眼别克车上的黑洞洞的枪口,无奈地闭嘴。 霍克还算聪明,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没有开口的机会,索性不说话。 小来探出头,嘴唇翕动着数了数,缩回头,表情复杂地向着我:“风先生,我们一共有十七个人,十七对一百二十二,拼一下试试行不行?”他算得真是清楚,把我跟藤迦直接划归到神枪会的阵营里。 藤迦冷笑了一声,回头走到“通灵之井”旁边,挥袖一扫,款款落座。 萧可冷“哼”了一声,愠怒地低声喝斥:“小来,你胡闹什么?一百二十二人?你没推测过那架直升机的重量吗?如果飞机上低于十二个人,会有这么沉重的吃风力度?”的确,北海道的冬季风力强劲,刚才直升机坠落的时候非常稳当,可以判断飞机的载重量至少超过一吨以上,那恰好是十个彪形大汉的身体重量。 大亨的能力,像北冰洋里成群结队的冰山,露在外面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冰山一角。 像小来这样容易冲动,冲出去就只能说死路一条。 “王先生,时间宝贵,我们还得进寺里去搜索关小姐,请尽快动手吧!是好汉的,别连累了自己的兄弟——”海伦伸出左臂,有意无意地向王江南身后的那十名神枪会枪手挥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令人突然间感到毛骨悚然。 “叮零零——”霍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立刻肩膀一颤,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萧可冷倒吸了一口凉气:“坏了!肯定是紧急调派过来的人马出了事!”我敏锐地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目前日本国内的黑道力量主要分为山口组与神枪会两大派,几乎涵盖了黑道上的一百多个薄弱组织。 大亨要带人马过来,不可能从这些人范围内挑选,而只能是——美国人在日本的驻军。 在此之前,《朝日新闻》曾有文章影射冲绳岛上的美军那霸空军基地士兵向黑道社团非法提供武器。 这一次,如果大亨有了五角大楼方面的电话授权,就算抽调人手参与黑道事务,也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当我再次仔细分析那一百二十人的站姿、手势时,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明显带着美军海豹突击队的特征。 以精锐军队围剿黑道人马,这是一场“石头砸鸡蛋”的游戏,就算神枪会把全亚洲的会员都集中在北海道,也只怕真应了“以卵击石”的老话。 美国驻军在日本国内闲得手脚发痒、子弹生锈,恰好可以有个大显神威的机会。 不知道萧可冷能否想到这一点,大亨的威力一旦凸显出来,根本不给对手以反抗的机会,就算此时此刻孙龙站在这里,恐怕也阻止不了王江南即将断臂的事实。 “看来,只有牺牲十三哥的手臂了!”萧可冷下了结论,嘴唇一霎时苍白失学,神色怆然。 海伦望着神情黯淡的霍克冷笑着:“死心了吧?不过请大家放心,你们的人只是暂时失去了抵抗能力,如果王先生肯合作,我可以保证所有的人都能够毫发无损地回家去。” 在一系列的对抗变化中,机舱里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不知道是大亨没有亲自到场,还是到场之后保持身份没有轻易露面。 藤迦忽然开口了:“风,这一劫,竟然也包括了枫割寺在里面,真是……飞来横祸啊……”她的手垂在井水里,眼睛也一直凝视水面,一眨不眨地看着。 我心中一动,迅速走到她身边,看着幽深的井水。 不知为什么,此刻井水变得有些浑浊了,虽然仍有阳光斜照,很明显的,翻翻滚滚的水波显出一种古怪的浅灰色,犹如掺进了无数细微的灰色尘粒。 水肯定很冷,藤迦探入水中的右手,手心手背都冻得发红,但她无暇顾及,只是不停地扭动着手指,仿佛要从水里打捞出什么。 水底不时有米粒一样细小的水泡升上来,有时是几颗,有时是一长串,有时是十几串。 好多水泡附着在藤迦的手背上,但随即一个连着一个不住地破裂着。 “我们必须……找到失踪的人……她很重要……对任何人都很重要,尤其是对你。 我还是弄不明白,她是个极大的变数,此前绝没有在《碧落黄泉经》上出现过,并且她的运行轨迹竟然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与你重叠……她能进入塔下秘室,是不是预示着也能进入‘海底神墓’?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藤迦不停地自语,手指在水中搅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井水越来越浑浊,渐渐的,阳光再也无法穿透水面而入,视线所及之处,,水面变成了灰色的米汤一样。 蓦的,我的眼神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猛然一眨,再次睁开后,发现水面上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七角星——不,不是一颗,而是“两半”。 在这颗体积有脸盆大小的星星中间,竟然有一条五厘米宽的直线裂缝,犹如一柄快刀,把星星分为两半。 星星是灰色的,像是一幅古怪的立体黑白画,在水面上平整地铺开。 我摒住呼吸,心里有扑上去把星星攫住的冲动,但脚下稍微挪动,藤迦已经急骤地开口:“别动!别动,那只是幻觉——万年枯骨,化粉为灰,孽债怨杀,皆为泡影。” 我猛然醒悟,的确,星星只是水面上的幻觉,一下子扑过去,星星抓不到,我也会变成水底亡魂。 “这就是水的力量,万源之母,万物载体,宇宙之间,还有比它更伟大的物质吗?”藤迦抽回了自己的手,水面也渐渐恢复了宁静清澈,仿佛一锅煮沸的水,釜底抽薪之后,水就会慢慢凉下来。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再次凝视这口神异的“通灵之井”时,对关于它的种种神奇传说,已经有了崭新的认识。 寺外陷入了死寂,仿佛所有的冲突打斗都被牢牢定格了一般,包括不断流逝着的时间,听不到海伦的笑声,也听不到王江南苦涩的分辩。 “很多人……数以万计甚至十万、百万计的人,都被幻觉束缚住了,义无反顾地投井而亡。 井是没有底的,所以再跳进去十万人、百万人,它仍是冷漠的井,不见涨也不见落。 只是,每多一颗亡灵,它的温度便会低一分,直到有一天凝结为冰……”藤迦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古怪,仿佛历经了尘世间所有的苦难伤痛之后积淀而至的大智慧、大淡定。 通常,这种表情,只有在悲悯俗世大众的佛门高僧脸上才能看得到,而她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体会到那些深刻的苦难?她解开了红丝带,任黑发披泻到胸前,发梢几乎垂落到水面上。 我深深地呼吸了三次,把躁动惊惧的心情压制下来,交叉握着拳头反问:“按你说法,有几百万人死在这口井里,哪怕每死一人,温度下降千分之一摄氏度的话,到现在为止,这水也该凝结成冰块了,但是现在你看,这明明是液态的水,哪里是固态的冰?”藤迦抬起头:“在地球人的知识里,水只有汽态、液态、固态三种存在形式,那么你有没有想到,其实宇宙中也存在着液态的冰、固态的汽甚至更多无法想像的形式。 二百倍显微镜下的水分子与两万倍显微镜下的水分子有什么不同?与两亿倍显微镜下呢……”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谈这些虚幻的科学问题,我只是想弄明白她说的水下亡魂的真相而已。 世人往往为幻觉所迷,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动作,比如溺水、坠崖、撞车,在坊间便被编纂流传成“水鬼、山精树怪、路妖、鬼打墙”,比如刚才我要是真的淹死在水里,肯定又会成为“水鬼杀人”的又一俗套版本。 “你的意思,‘通灵之井’里的水跟地球上另外的水是性质截然不同的?藤迦,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失踪的那个人——关宝铃关小姐,她才是化解这场劫难的关键!”扪心自问,除了化解劫难之外,我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吗?外面,是大战一触即发的死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只要王江南拒绝海伦的断臂要求,一场血腥屠杀瞬间就会开始,当然是美国人对神枪会人马的屠杀,并且丝毫没有反击的可能,只是无条件地被杀。 我似乎已经能看见速射机枪喷发出的道道火焰、叮叮当当跌落的黄铜弹壳……萧可冷终于拔出了自己的枪,并且将一副短筒的十字瞄准镜“喀吧”一声,卡在枪筒上方。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的用意很明显,大战真的发生之时,她的第一颗子弹便是取海伦的性命。 她不是神枪会的人,但却基于江湖道义,跟神枪会有千丝万缕无法切断的联系,所以也只能被迫拔枪参战。 “你很关心她?风,你心里牵挂太多的人,所以自身的悟性才会被蒙蔽住。 要知道,做任何事,非得割舍一切,就像修行参禅的出家人,剪断三千烦恼丝,才能拨云见日,得见佛性。” 我深吸了一口气,来不及回味这些话的意思,只是在掂量自己该不该卷入这场战斗里去。 “风,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希望能跟你有一次深切的长谈,你的名字,就在那部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以及一切来龙去脉……师父……东渡时,已经预见了所有的未来,可惜无力扭转乾坤而已……他的希望,全部都在你身上……”她的声音渐渐低沉模糊下来,我听到“东渡”的句子,却无暇深思。 “藤迦,你再肯定地回答我一次,关宝铃会不会死?能不能活着等到咱们去救她?”既然“通灵之井”刚刚发生过异变,我真怀疑“亡灵之塔”四周的神秘水流也会随时漫延上来。 虽然不明白藤迦说的“塔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却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味着关宝铃上次说过的那种幻觉——她去过的地方,是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水一样的世界”,能感觉到波浪的存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藤迦把双手插进自己的黑发里面。 记得在“洗髓堂”第一次看见她时,头发曾经剪短过一些,但现在看起来仍然飘逸无比。 “经书里,并没有关宝铃的记载,我不明白到底现实世界的变数会不会影响到预言的正确性……我不知道……”她眉心里的左红右黑两颗小痣都在急骤地跳动着,很显然正在调集所有的心神苦苦思索。 “那么,一切问题的症结,都在那套《碧落黄泉经》上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紧急关口追问经书的事,或许是预感到时机将会迅速错过吧?藤迦醒了,明明马上可以解开满腹疑团,但我心里依旧沉甸甸的,仿佛觉得最终谜底似乎并没有这么容易就一下子揭开。 经历太多变数之后,我开始对触摸胜利的兴奋感已经极度陌生。 5 大亨 5 大亨如果不能肯定关宝铃能“得救”或者“生还”,我不敢冒然跳出去接招,毕竟一步走错,带累的是整个无辜的枫割寺。 当然,王江南算是条好汉的话,自己应该把关宝铃失踪这件事的责任全扛下来,免得拖累神枪会兄弟,但前提是——他能扛得了吗?他的命能抵得过关宝铃的命吗?“王先生,我们的耐性、时间都是有限度的,所以,我只能给你十秒钟的倒计时,十秒钟一过,不好意思,就只好由叶先生来替神枪会执行家法了——十、九……”海伦的话没人敢反对,因为在百份之九十九的场合,她的话直接代表了大亨的意思。 相信此刻,神枪会属下每一个人握枪的手心里都满是冷汗,包括已经举枪向海伦瞄准的萧可冷在内。 “六、五……”海伦不紧不慢地计数,空气仿佛要冷漠地凝固住了,下一秒钟,无论那一方先发难,都会是场不死不休的屠戮。 最后一次,萧可冷向我望着,满眼都是哀求与期待,不说一个字,所有要说的话都渗透在哀恳的眼神里。 或许在我的自传里,作家们已经把“风”这个人物描写成惊天地泣鬼神的无敌英雄,像超人、奥特曼、蝙蝠侠一样,来去如风,拯救万民于水火倒悬之中,所以那么多人提到“风”,才会寄予如此高的期望。 “三、二……”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齐刷刷地向后退去,每一组都有一人跳上车,伏在速射机枪后面,其余人则把右手探向后腰,握在黑沉沉的枪柄上。 这么多高手击杀王江南一人,犹如猛虎全力搏兔,他能继续生存的机会已经等于零。 “一……”海伦吐出这个字,只占了一秒钟的三分之一,手铐蓦的发动,左手肘上弹起一圈银光,那应该是一柄极短而又极其锋利的弯刀,直扑王江南。 子弹上膛的“喀啦”声、手枪保险栓弹开的“咔咔”声全部混杂在山风里,大亨的人马有备而来,就算是神枪会来的人再多十倍,也会尽在人家的掌控之下。 有一瞬间,我的思想突然失去了控制,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掠了出去,穿越从“通灵之井”到台阶下的广场这三十多米的距离,出现在手铐向前冲的必经之路上。 “嗤、嗤、嗤、嗤”,手铐的弯刀连闪,一连挥出了十七八刀,同时右手掌心的一柄短小的银色左轮手枪指向我的小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我不是刻意要救王江南,但总不能让萧可冷失望,就在海伦喊出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我的心突然被萧可冷的目光融化了……我只做了一件事,左手小指突然填进了左轮枪的扳机下面,控制住了扳机的所有自由行程,让撞针根本没有击发的机会。 近在咫尺,我能闻到手铐衣领上淡淡的阿迪达斯男用香水的味道,从前他在江湖上横行无敌的种种传说也闪电般涌上我的脑海。 刀锋很冷,鼻子里迅速闻到优质的阿拉伯冷钢铸就的月牙形弯刀上淡淡的血腥咸味,只有千锤百炼、杀人过千的利刃才可能留下这种“杀气”的味道。 刀锋已经迫近我的眉睫,但一刹那它又倏忽远去了,因为我的右拳准确地击中了手铐的左肩,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应该已经击碎了他半边肩胛骨,这条胳膊已经废了。 “噗噗”两声,我左肩上的衣服陡然翻卷起来,像一只被撕裂了的巨型蛱蝶,衣服下的皮肤也感到一股剧烈的灼痛。 那是两颗无声手枪的子弹,并不是我闪得快,而是开枪的人已经手下留情。 海伦向着手里的枪口轻轻吹了一下,脸上现出无声的冷笑:“果然好身手,埃及人的杂志倒也不全都是在吹牛。 怎么?你想挑战大亨的权威,替神枪会出头?”一个能始终留在大亨身边的女人,必定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无论是在**还是床下,刚才她拔枪速射的动作,快捷、凶狠、洒脱、漂亮,简直可以做手枪设计类军事教材里的经典模特图片。 我的血无声地沿着腋窝流下来,既然已经出头,根本就没有退路了,更何况我还打伤了大亨的第一保镖。 手铐被我击中之后,倒退了足有六米远,脸上的全部肌肉都在狰狞**着。 他们既然要打神枪会的主意,肯定早就把可能遭遇的王江南等人的抵抗考虑周到,而我,却是这个计划里的变数,没被任何人计算在内。 “海伦小姐,我不想得罪任何人,但我要说,关小姐只是暂时失踪,似乎不必急于一时地惩戒任何人。 记得很多江湖前辈都反复地训诫后辈,要‘以德服人、厚德载物’,大亨是我最崇敬的前辈之一,想必他对这些话有更深刻的认识吧?”血越涌越快,我身上的半边衬衫都被洇湿了。 从海伦高深莫测的冷笑里,我突然明白,她的手枪里安装的是美军的“锯齿形切割子弹”——这种子弹,每一颗弹头上都涂满了长效溶解血小板的特殊药物,一旦撕裂目标的皮肤之后,伤口在二十四小时内无法自然凝固。 如果得不到有效的药物治疗,最终会导致血液全部流尽。 她不必有进一步的杀伤动作,只要慢慢拖延时间,十五分钟内,我就会因大量失血而昏厥。 “以德服人?我已经对神枪会网开一面了,就算死一千个王江南,又怎么能抵得上关小姐的一根头发丝?”听到这句话,不知道王江南会怎么想?是不是羞愧得要挖个地缝钻进去?做为神枪会日本分会的老大,在大亨的视线里连只蚂蚁都比不上,哪还有脸跟在大亨的女人后面献殷勤?在一百二十名黑衣人的虎视眈眈之下,我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除非能抢先一步,抓住海伦做挡箭牌,但事情非要发展到那种糟糕地步吗?毕竟从手术刀方面的渊源来细数,我跟大亨也算是间接的朋友关系,没必要弄成生死对头。 “对,关小姐的失踪,所有人都很着急,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找。 请海伦小姐再给次机会,我们一定能找到她……”我相信藤迦的话,无论生死,她都能带我找到关宝铃。 这一注,我押的是“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你的保证?埃及人崇拜你,把你奉为‘沙漠无敌勇士’,但在叶先生眼里,上下五百年,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再令他正眼看第二次。 所以,你的保证,毫无说服力!”王江南在我身后,颓唐地低声问:“风先生,你真的能找到关小姐?如果那样,我情愿丢一只胳膊——”我对他的冥顽不灵开始恼火了,现在的关键,不是他的胳膊或者性命。 大亨要杀他,只是激怒之下的泄愤,对找到关宝铃丝毫没有帮助,倒不如留着他,对搜索关宝铃下落还有一定的帮助。 “你的胳膊要不要、扔不扔,与我无关,关小姐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朋友。” 我冷笑着,如果关宝铃能看上这样木讷的男人,简直是老天瞎眼了。 “要做保证的,还有我,还有枫割寺所有僧人的性命,怎么样?”藤迦出现在台阶上,双掌合十,灰色的僧袍随风而飞。 她的华贵傲气一下子便把海伦比了下去,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堂堂正气。 海伦愣了愣,藤迦又是一个变数,并且是刚刚产生的,绝对在大亨掌握的所有资料之外。 现场的气氛正在发生变化,海伦从震慑全场的驾驭者,变成了应接不暇的参与者,而藤迦的出现,更是令她失了方寸。 “你……你不是……埃及运回来的植物人……”媒体方面刊登过很多关于“植物人”藤迦的报道,小报记者更是把这件事当作一棵摇钱树,毫无节制性地渲染臆造。 至少截止到今天凌晨三点前发行的所有报纸,都没有“植物人”复活的消息,这种怪事活生生出现在海伦面前,怎能不令她惊骇?藤迦走下台阶,此时寺里涌出了四队灰衣僧人,手里握着的不是戒刀禅杖,而是一色的俄罗斯突击步枪,接近二百人的队伍,杀气腾腾的阵势与大亨的人马不相上下。 这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让我也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藤迦是枫割寺的精神力量,从她醒来后寺僧们的顶礼谟拜便能看得出,但寺里藏了这么多精良武器,并且可以训练有素地迅速投入战斗,这就不能不说是一件佛门趣谈了。 “告诉大亨,我们会全力以赴搜寻关小姐,如果他对‘海底神墓’的事感兴趣,直接坦白说出来就好,不必假手于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 藤迦目视着海伦,眼神咄咄逼人,此刻,她完全没有一个二十岁女孩子的生涩,从眼神到气势,绝对是称霸一方的江湖人物风范。 海伦干笑了一声:“什么?大亨富甲天下,还会觊觎子虚乌有的‘海底神墓’?就连你们日本的天皇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奉茶让座……”一旦气势被压制住,海伦便失去了惯有的优雅谈吐,说出的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藤迦向那群黑衣人扫了一眼,不屑一顾地:“大亨如果真的高明,就不会借助于美国人的军队。” 海伦脸色变了,因为藤迦掀开了这群人的底牌,一旦传扬出去,又是一场国际舆论的口水战。 神枪会的存在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藤迦成了应对大亨的中坚力量,而我的冒然杀出,成了藤迦不得不出手的引子。 直升机的舱门啪的弹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出身子,向藤迦招了招手。 海伦与手铐一见了这个人,马上表情严肃,身子挺直,恭恭敬敬之极。 那就是大亨,一个成名于亚洲、商业帝国覆盖全世界的奇才,更是全球男人的榜样、女人的偶像。 “藤迦小姐,请来飞机上谈一谈可以吗?”大亨的声音宽厚而有磁性,脸上的笑容比奥斯卡影帝们更优雅动人。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极其明亮,双眉修剪得整齐熨贴——曾有香港的著名相师说他“天庭圆极、地阁方极、眉峰锐极、目色亮极”,是最难得的“三世帝王之相”,只要努力,三代之内必定成就一国之君。 从大亨上数三代都是普通商人,所以这种骇人听闻的预言,只能向后推,也就是说大亨如果不能称帝,则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必定能够当国家总统。 每次从报章或者新闻上看到大亨,相信很多人心里都会把这个伟大的预言温习一遍。 即使是一个简单的挥手动作,也像是被精心设计过,既表现出了大亨的温和宽容,又隐约蕴涵着江湖巨头无处不在的威仪。 藤迦点点头,缓缓走到舷梯边,仰面向上望着。 大亨收回眼神时,有意无意向我扫了一眼,但却一瞟而过。 我无意借手术刀之名沾光,或者跟大亨攀什么密切交情,只要他能放王江南一马,我也算是没令萧可冷失望。 血仍在流,渐渐的我开始有点头晕目眩了。 大亨向藤迦伸出手,依旧温和地笑着:“把手给我,我来帮你。” 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只怕也会给大亨迷住了,有钱、有貌、有势,对女人有标准绅士派头的尊重。 另一方面,大亨在传媒记者的文章里,又是一个极懂得情调的男人,很多交际场上经验丰富的女孩子,都免不了轻易地被他的眼神俘获。 又一次,我的心被针尖刺痛了:“关宝铃……是不是也这样被他俘虏的?被他看上并且一夕缱绻的女孩子,是不是每个人都感到荣幸之至,犹如后宫佳丽被君王宠幸一样?”现在的大亨名义上不是一国之君,但他的权势足足顶得上十几个非洲国家的总统相加之和。 “海伦,给他……止血吧。” 大亨握着藤迦的手,扶她进入机舱,就在舱门再次关闭之前,向海伦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舱门缓缓关闭,重新隔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般的露面,大亨已经一下子把全场汹涌的杀气暗潮震慑住,每个人都垂下了自己的枪口,特别是霍克脸上,忽然显出嫉妒、羡慕、尊崇、忌恨的种种复杂表情,望着紧闭的舱门,像是一只即将发狂的野狼。 在神枪会,霍克已经是个被赞誉、崇拜的光环紧紧笼罩的人物,事实上,当他到达寻福园时,无时无刻不带着这种故作谦逊的优越感。 只要他愿意,除了孙龙,可以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并且身边有数不清的甘愿投怀送抱的漂亮女孩子,包括美国、欧洲、亚洲娱乐圈里的很多新出头的女影星、女歌星——在江湖上,霍克是风头最劲的“后起之秀”,几乎每一位江湖前辈都看好他,毫不讳言他将是神枪会未来的领袖,是孙龙的接班人。 但这一切,比起大亨来,岂止是小巫见大巫?简直就是用米粒与宇宙星球相比,只会惹人耻笑。 我理解他,因为当我看到大亨时,也会有这种感受,只是没像霍克一样如此外露。 江湖上只有一个大亨,也只有一个杨风,我不会妄自菲薄,直到将来成为像大哥那样的“盗墓之王”,成就自己的梦想。 大亨会跟藤迦谈什么呢?藤迦既然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会不会有破解“黑巫术”的捷径?“关宝铃……关宝铃……关宝铃……”她已经成了我心里的死结,而且是一碰就让我心痛的那种。 “风先生,这是止血的药……”海伦掌心里托着一只橄榄大小的玻璃瓶,远远地向我亮了亮。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不必,听说‘锯齿形切割子弹’留下的伤疤像一条人工纹刻的美洲蜈蚣,谢谢海伦小姐的大方馈赠,将来有一天我定会回报一点什么。” 不能跟大亨相提并论,至少我还可以跟对方比比骨气,失血再多,也不可能接受对方的施舍。 “哈哈,好,年轻人有骨气不是坏事,但如果一味逞强,那就变成愚蠢了!”海伦收回了药瓶,她身边的手铐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击碎了他的肩胛骨,弄不好会害得他终身丢了饭碗,但刚才硬碰硬出击的情况,出手力道根本无法控制。 我不伤他,必定被他的弯刀所伤,权衡利弊,也只能先顾全自己再说了。 这就是江湖,如果不想被野兽所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自己变成野兽。 衬衣湿透后,粘糊糊的血液越过腰带,向裤子漫延着。 我曾经运用内功,企图压制住伤口的血脉,但只是适得其反。 “风先生,我觉得那两颗‘极火丹’会对你的伤势有好处,何不试一试?”是神壁大师的声音,他混杂在僧人队伍里,避开了海伦警惕的目光。 枫割寺还不想公然挑衅大亨的权威,不敢惹也惹不起。 放着“极火丹”的袋子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我对它们的功效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妙手回春的灵丹妙药大部分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 我解开袋子上的丝带,里面共有两颗被乳白色蜡纸层层包裹的圆球,一层层地揭开蜡纸,露出的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暗红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莲花清香,体积如一只鹌鹑蛋。 既然布门履那么慎重地把它交给我,又惹得象、狮、虎三僧拼死出手抢夺,应该能证明它的价值。 不管对我的伤势有没有帮助,暂时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我把药丸掰开,在海伦略带惊诧的嘲笑表情里,大口咽下肚子里去。 莲花的清香刹那间充盈着我的所有味觉器官,一阵清凉之极的感觉由喉管一直向下滑落,直冲到胸口膻中穴,然后又化成无数条更微妙的清凉细线,分散向奇经八脉。 到达肩头伤口的那一路凉意感觉尤为明显,灼痛感立刻消失,几分钟之内,伤口便不再流血。 海伦远远地盯着我,嘴角带着不屑的嘲弄,或许觉得我只是在装腔作势地硬撑门面。 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都在看着那扇紧闭的舱门。 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乱叫,早餐、午餐都错过了,太阳西斜,很快又该到晚餐时间了。 这场剑拔弩张的大混战,最终演变成无声无息的等待胶着状态,一切结果,都得等大亨重现拉开那扇舱门才见分晓了。 王江南、霍克、张百森始终是站在一起的,我不清楚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的立场,是否跟所站的位置一样紧密稳固。 自古黑白不能同路,张百森是半官方的人,公然在黑道械斗中出现,这是官方的最大忌讳。 这次,他与邵家兄弟态度鲜明地站在神枪会的立场上,非常出人意料,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对亚洲各国的防务格局,又是一次不小的震荡。 舱门终于打开了,大亨先走下来,殷勤地回身扶着藤迦的手臂,最终两个人并肩站在直升机前,迎接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 “今天,很荣幸见到美丽的藤迦公主,可惜俗务缠身,不能去寺里打扰了。 寻找关小姐的事,便拜托给您,请多费心。” 大亨的态度友善得让人心疑,藤迦只是淡淡地笑着点头,一个字都不说。 看得出来,他们谈得很融洽,并且藤迦也顺利地说服了大亨,把现场一点即燃的火爆气氛消弥得无影无形。 我松了口气,至少王江南的胳膊保住了,不会让神枪会颜面扫地。 黑衣人与枫割寺僧侣都垂下了手里的枪械,满场里,只有咬牙切齿的手铐与满脸嫉妒的霍克仍旧没有放松下来,特别是手铐,眼光像条寻隙而进的毒蛇,不停地向我这边扫视着。 “喂,风,请过来一下好吗?”大亨转身向我扬手,并且脸上带着温和大度的微笑。 所有的视线从大亨身上一下子跳落到我这边,我愣了愣,大步走过去,经过手铐身边的时候,故意耸着肩膀向他冷笑着。 手铐不是什么好人,正派邪派里都有人死于他手,到目前为之,被他杀死的有据可查的人命大概有数百条,并且全部是在江湖上闯荡过大风大雨、大江大河的高手。 如果今天一战,彻底把他的武功废掉,相信他恐怕没机会活着离开日本。 海伦的态度转变得极快,千娇百媚地低声笑着:“风先生,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了。” 幸好有“极火丹”对抗“锯齿形切割子弹”的杀伤力,否则,就算她肯向我示好,我也早失血过量昏迷过去了。 6 鉴真门下千年灵魄女弟子 6 鉴真门下千年灵魄女弟子走到大亨身前五步的时候,迎面已经感受到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磅礴气势,犹如大海里岿然不动的巨礁,千年屹立不倒,足以抵抗任何海潮的冲击洗刷。 他向我伸出干干净净的手,既没有腕表,也没有戒指,毫无低俗炫耀之处。 如果不是有关宝铃的事引发冲突,相信在其他任何场合见到大亨,我都会表现出江湖后辈应有的尊重。 大亨出道以来,做过很多大气魄、大手笔的生意,也在暗地里走私军火、贩卖毒品,但现在,他已经脱离的原始积累的阶段,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此刻的身份,的确值得世人尊敬。 我不卑不亢地伸出手,跟他的手握在一起。 “风,手术刀向我推荐过你,今天开始跟我干吧,亚洲区缺少一个商业执行总裁,那个位子——”他停下来,海伦马上善解人意地接上去:“是,风先生的资历,完全胜任,并且我建议经过几个月的磨合考察阶段后,提升风先生为亚洲区首席总裁——”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职位,即使是对资深职业经理人而言,也绝对没有机会一步登天,成为大亨商业帝国中重要的一环,何况是我?我笑了:“谢谢叶先生,不过在下懒散惯了,只怕毁了您公司的形像,恕难从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肯聘任我,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想必能让别人嫉妒眼热地发狂。 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要做亿万人景仰的“盗墓之王”,而不是大亨麾下的一枚棋子、一根狗尾巴草。 大亨扬了扬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嗯?你不愿意?这可……有点让我为难了!”当他的眉尖上挑、眼睛睁圆的时候,两边鼻翼上闪出两条深刻狭长的皱纹,从鼻梁一直延伸到下颏。 这种纹路,被相士们称为“权势斗杀纹”,有着这种皱纹的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并且残忍噬杀,冷血无情。 “对,多谢费心,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拒绝大亨的邀请,等于拒绝了一步迈入百万富翁行列的大好机会,但我并不觉得做他的属下有什么好,并且手术刀遗留下来的财产,足够我与苏伦挥霍一辈子的了。 “哈哈、哈哈哈……”大亨拍着手笑起来,眼神阴晴不定。 山风蓦然凶猛呼啸起来,挟带着大亨浑身骤然散发出来的狂傲杀气,迎面急扫过来。 自古大权在握的人物,都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古训,大亨也不例外。 看以前的例子便能明白,如果某个人才不肯为他所用,很可能就莫名其妙地在圈内消失掉,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是大亨,更是强悍的黑白同吃的大鳄。 “风,手术刀说,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要做聪明的选择。 不必急,你可以有很长的时间考虑,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海伦。 亚洲区总裁的位子,永远给你留着,想必你不会令我等太久吧?”他洒脱地向藤迦点点头,走上舷梯。 海伦与手铐也进了机舱,收起舷梯,然后直升机发动了引擎,螺旋桨缓缓地转动起来。 这场战斗,以大亨与藤迦的友好谈判做了最恰当的结尾,实际等于藤迦给神枪会帮了大忙。 直升机盘旋着升空,一直飞向东南。 黑衣人也钻进车里,疾驰而去,寺门前只留下神枪会的人马与偃旗息鼓的寺僧。 “风,我已经答应大亨,定会把关宝铃完整地送回去,这一次,咱们得祈祷上天,千万让‘神之潮汐’尽快涌上来才是……”藤迦衣袖飘飞,一派仙风道骨。 她的转生复活,给了我最大的鼓舞,如果籍此知道《碧落黄泉经》里的秘密,我心里的疑团就真正全部解开了。 夕阳西下,随着神枪会众人的离去,寺门前黯淡冷清下来。 或许萧可冷很想留下,但没有枫割寺的邀请,她根本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只好随王江南的车子离开。 藤迦在前,我在后面尾随,穿过弯弯曲曲的游廊,一路走向“亡灵之塔”的天井。 我心里突然有了极度放松后的安逸感,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写在藤迦的心里,我成了仔细听讲的学生,只用记,不必想。 “风,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怕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危险,你担不担心?”我们站在宝塔的一层中心,藤迦站在原点上,仔细地调整自己的角度,让身子不偏不倚地面向西南,恰好在“一箭穿心局”的行进路线上。 她的后背对着谷野的“冥想堂”,门户大开,毫不设防。 我知道她身上必定蕴含着很多神秘的讯息,现在只是摒住呼吸看着她的动作,当她牢牢地站稳双脚之后,呼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藤迦小姐,请问关宝铃是怎么进入塔下的?难道她像你一样,心里藏着很多秘密?”我相信关宝铃什么都不懂,所以上一次她在寻福园消失后重新出现,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去过什么地方。 这不是别有用心的袒护,而是确凿的事实,因为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寺院最后面的厨房方向冒出了袅袅炊烟,一股木桶蒸饭的香气悄悄地弥散遍布着每一个角落。 一天都没进餐了,我现在却丝毫没有饿的感觉,每次呼吸喘气,唇齿间都是淡淡的莲花香气。 藤迦笑着摇头:“不是‘进入’,而是‘空间变换’。” 我眨了一下眼睛的空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关宝铃突破了空间?你说的那个塔下秘室,根本没有门扉可供开启,而是……以某种特定的形式存在,就像……四维空间一样?”藤迦点点头:“差不多,但地球上的物理学理论——不管是‘虫洞论’还是‘时空顿挫、时空逆转’,都不足于说明这种情况。 我只能说,她在‘里面’,是通过‘水’做为媒介达到这个过程的,但‘那里’是什么?‘那里’通向什么地方?我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我在她绕口令一样的解释中有些头昏脑胀,但至少有一个问题得问清楚:“关宝铃去‘那里’到底要做什么?她能够做什么?”如果是为了破解大亨所中的“黑巫术”,似乎她该与大亨同来,自然就无往而不利了,何必一个人跑到这里,倍受艰辛?回头想想,当寻福园响起那种神奇的水泡声时,别的人并没失踪,偏偏只有她不见了,又是为什么?我很期待水流再次出现,有藤迦在这里,比这再诡谲十倍的事我也不会担心。 但是,天不遂人愿,越是盼望发生某些怪事,就越没有一点动静。 “藤迦小姐,难道咱们今晚就这么干耗下去,你看过的《碧落黄泉经》里,有没有如何打开‘海底神墓’的捷径?”藤迦若有所思地轻轻背诵起来:“天地之间,沿一线升降;潮起潮落,以口对口;当你飘浮,时间不再。” 她接着苦笑:“这就是前人留下的进入‘海底神墓’的捷径,师父把经书从东土大唐带过来,为的是找到一处俱备‘三花聚顶、五根之水’的清静之地,彻底领悟书里的秘密,找到那颗蛊惑人间的‘日神之怒’,可惜……”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她说“大唐、师父”这样的字眼,忍不住低声笑着问:“藤迦小姐,你的师父是谁?你说的大唐又是哪里?”全球华语词典里,提到“大唐”,几乎所有的人都能联想到历史上由李渊、李世民父子开创的几百年唐朝盛世。 “大唐,就是中国大陆的唐朝;我的师父……呵呵,说出来怕你会不相信,是——鉴真大师。” 我“啊”的一声怪叫,腾的向后跳了一大步,身子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其实此刻我的心被震撼得几乎不能顺畅跳动,因为这几句话绝对是我在二零零五年听到的最诡异的言论。 鉴真大师东渡的时间是唐天宝十二年,即公元七五三年,距离现在一千三百多年。 藤迦能是他的弟子吗?藤迦目光炯炯地仰望着远方:“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所以当我四岁进入枫割寺的藏经阁阅读古代佛经时,所有的人都感到惊骇无比。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很多佛经都是师父当年从梵文里编译出来,由我亲自誊写的。 读那些充满佛性智慧的文字,犹如当年在灯下一笔一画地抄写誊清的心情——”藏经阁在“洗髓堂”的西面,里面有日本最古老版本的佛经两万多卷,都盖着历代天皇的私人玉印,属于国宝级的文物。 “你的意思是——古代人的灵魂附在你身体上?”藤迦笑了:“是这样,但不确切。 我的法号叫做‘定寂’,出家于东都洛阳宝相国寺,是师父门下唯一侍奉左右的女弟子,身份特殊之极。 天宝十二年,随师父东渡,百年圆寂后,灵魂一直蛰伏在藏经阁的一只蝉蜕里,直到转生为新的肉体。”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一切太诡异了,面前的藤迦明明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孩子,但却是古代高僧的灵魂转生?藤迦寂寞无比地笑了:“当我的灵魂重新被唤醒之后,才发现已经过了千年。 师父带来的那部《碧落黄泉经》只有我能看得懂,无敌最寂寞,虽然身边环绕着无数善男信女,还有寺里的几百名僧侣,处处阿谀奉承,把我捧得像天上神仙一样,但我宁愿只是当年藏经阁里日日抄写经书的定寂。 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回味别人叫我‘公主’时的语气,都会令自己毛骨悚然……”我真想仰天长啸,把心里的郁闷浑浊之气尽情发泄出去,如果苏伦、铁娜知道藤迦的真实身份后,不知道该怎么想?还有偷走经书的唐心、老虎、宋九,谁能知道曾经面对的是一个灵魂不死的怪人?“风,在土裂汗金字塔里,我几乎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觉得这种不明不白的日子结束掉也好,省得每天都在自寻烦恼,只是师父的遗命还没完成,那是最大的遗憾。” 我也在回想金字塔中心深井里救人的那一幕——“藤……鉴真大师东渡是为了传播中国佛教理论,普渡众生,难道还有另外的目的?”我虽然救了藤迦,却没有阻止后面所有悲剧的发生,包括谷野神芝的死、手术刀的死。 鉴真东渡已经是很古老的佛门佳话,我并不觉得翻这本陈年老账有什么意思。 “当然,当年的扶桑岛荒凉寂寞,人口稀少,师父有什么必要非得历尽艰辛苦难渡海过来?而且除去历史记载的六次东渡之外,还有十一次不成功的渡海过程。 他是佛门高僧,单单为了传经授道的话,随便派我的十个师兄过来就可以了,根本不必亲自冒险。” “哼哼……”我低声笑着。 佛门高僧也是人,也会死,当然不应该亲身犯险。 所以,宋元明清四代的人乃至现代的史学家,都不明白“鉴真东渡”到底有什么必要性。 这不像玄奘取经的过程一样,玄奘是“取”,而鉴真是“送”,两者同为唐代高僧,所做的事却是绝对迥然不同。 夜色里升起了浅淡的白雾,寺院的庭堂楼阁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看藤迦的姿势,仿佛要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神之潮汐”出现。 这种等待,似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比起枯燥的等待,我更想看看《碧落黄泉经》上写了些什么。 “师父东渡,是要找一样东西,经书的第二十二页上曾说‘当天神被叛逆者射中,身体碎为七块,随风雨坠落,而双目神光不灭,化为日月。 天神的武器陨落,钻入扶桑树下,而后贯通陆地与深海。 至于天神的灵魂也永远沉入地下,蛰居万年,永生不散,直到重见天日’。 我读懂了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始终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所以,灵魂被执著的欲望包围,才无法随肉体一起消弥。” 我开始听不懂藤迦的话了,本来一切佛教使用的语言就都是晦涩高深的,充满了深邃的隐喻,而此刻藤迦复述的,似乎就是梵语天书《碧落黄泉经》上最直接的翻译,不联系前言后语,根本猜不透其中的涵意。 两个年轻的灰衣僧人笨拙地穿过月洞门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木制托盘,那应该是我跟藤迦的晚饭。 在“神之潮汐”没有出现之前,一切生活还得照旧进行,只是不知道被困在“塔下”的关宝铃饿不饿、有没有东西可以吃?僧人对藤迦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开口之前必定双掌合十,鞠躬超过九十度,只恨不得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几天几夜地等下去吗?”我不想把精力不知所谓地浪费在这里。 “对,直到‘神之潮汐’出现。 要想找到她,必须这么做。” 我用力跺着脚下的地面,不相信地问:“这里……就是进入‘塔下’的门户吗?那么下面到底有什么?不会就是存放‘日神之怒’的宫殿吧?”虽然这么问,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如果那颗伟大的宝石就这么肤浅隐藏着,也不至于弄得全球的考古学家们神魂颠倒了。 藤迦摇头:“我说不出来,关宝铃的出现,是这件事里的变数,令我的预知能力大打折扣,什么都看不透。 否则,我也不会只知道在这里等了,不过有一个人,大概能帮到咱们!”她向东面指了指,围墙那边,就是“冥想堂”所在的山坡。 “你是指谷野神秀?”我冷笑着,打伤小来的人进了谷野的势力圈,不知道会不会是谷野本人?藤迦点头,同时凝视着脚下,忽然抬头问:“风,你不觉得关宝铃很特别吗?为什么别的僧人会在‘神之潮汐’到来时被无名之火烧化成灰,而她却比任何人都更幸运地进入了那里。 我想她身体里必定含着某种特质某种……与水中世界特别容易融合的特质……”她已经无数次提到“水”的魔力,就像土星人运用“黄金”的力量一样。 或许我们地球人真的对地球上存在的亿万种物质了解得太少了,一切资源,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我们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浪费着、消耗着。 我耸耸肩膀:“藤迦小姐,目前最关键的,是要救她出来,然后慢慢研究不迟——你说谷野神秀能帮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他一下?”从这里去“冥想堂”,不过一公里路程,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藤迦无奈地苦笑起来:“不,他不见外人的,就连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在修炼一种……武功,可以借遁术穿越时间的武功……”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穿越时间?遁术?他把自己所有的武功与智慧灌输给自己的弟弟,一切重新开始,竟然是……那是什么武功?”按照物理学上的观点,如果某种物体的运行速度超过光速,便可以随时进入时间的逆流或者顺流,达到穿越时间的目的。 谷野该不会是在修炼一种超级轻功,企图借身体无限快速的运行来穿越时间吧?做为盗墓界的绝顶高手,谷野的成就是全球瞩目的,几乎没有人能望其项背。 当然,大哥杨天例外,在手术刀的叙述里,谷野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大哥杨天,只有杨天才是当之无愧的“盗墓之王”。 “你想错了,事情绝不是人类的思想能够正确理解的。 那是遁术,而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五行遁术,远远超越了五行遁术的涵意。 风,谷野过去的成就,比起现在他正在做的事不过是九牛一毛,我知道他会成功,他会超越一切前人的成就,一定能揭示‘海底神墓’的意义,并且成功地进入……”她抬起双手,双眼凝视掌心,随即掌心出现了淡淡的红光,闪闪跳动着,像是划着了一支短短的火柴,把双手全部照亮了。 这种掌现红光的功夫,我曾看见谷野神芝使用过,但我不太理解她刚刚说过的话。 “谷野神秀,我想知道下一次‘神之潮汐’出现的大概时间?”她低声对着掌心说话,语气不容抗拒。 这一瞬间,她的威严表情,才符合自己“公主”的定位。 日本人的等级尊卑观念非常强烈,对于中国古人的“三纲五常”,他们学习并且严格遵守,这一点细论起来,真的让我们感到好笑。 已经被中国人打翻在地并且永远鄙视的这种封建伦理观念,竟然被日本人奉为经典,看来大和民族与大汉民族是永远不能顺利沟通的了。 没有人应声,难道她掌心的红光竟然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通讯方式?比“千里传音”、“传音入密”更为玄妙神奇?我突然很想去拜访一下谷野,看看他的比“时间机器”更神秘的遁术,但是对于“冥想堂”外设置的五行阵势却没有顺利闯过的信心。 大亨驾临枫割寺时,邵家兄弟并没有出现,难道他们留在寻福园里还有别的事情?目前寻福园里聚集的人没有什么凝聚力,真是可惜——背面的月洞门响起了脚步声,雾气里忽然出现了神壁大师的影子,表情严肃地向着这边走过来。 “咳咳,公主……应该是在十六个小时之后,不过,变数很大……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正弦波浮动规律,跟此前的探索结果明显不同。” 那是谷野的声音,跟死在沙漠里的谷野神芝完全相同,甚至连这种咳嗽声都像。 “变数有两种,一种在‘那里’,一个进入那里却仍然不断发出能量信号的人;一种在您身边,我相信是来自风先生。 当变数出现时,所有的探索行动,都仅供参考。 公主,请您珍惜身体,不能轻易犯险,而且咱们以前试验过无数次了,如果不借助能量强大的外力,您、我、龟鉴川、布门履都无法进入——‘那里’……”谷野的声音很低沉,语言却很隐晦,几次提到“那里”。 “谷野先生,‘那里’究竟是指什么地方?”我忍不住大声问。 “‘那里’就是‘那里’,风,如果我能用人类词典里的句子描述它,何必绕这些***?你可以想像那是一个神秘的空间——哦,对了,如果你不能进入‘那里’,就算知道再多的理论都没有用。 在地球人的记载里,只会把关于‘那里’的传说当作笑柄。” 谷野对我说话时的口气很冷淡,声音就是从藤迦的掌心里传出来的。 我摇摇头,吹散飘到脸前来的白雾:“神秘空间?”我不想再追问下去了,按照我看过的谷野神秀的资料,他非常“敝帚自珍”,把日本人“吝啬保守”的特性几乎发挥到极致。 他所经手的任何一个重大考古发现彻底完结之前,总是守口如瓶,不走漏一点风声。 向这样一个具有葛朗台式“吝啬癖”的人询问消息,只怕很难。 “谷野,我仍想最后试验一次,或许……埃及之行,能够改变我身体内部的分子结构,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可以穿越……为什么不能穿越……”藤迦的话变得吞吞吐吐,故意把最关键的词汇隐去,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在他们用手掌红光交流的时候,完全把我当成了外人。 我轻轻退出塔外,既然他们的对话不想被外人听到,我何必如此不识趣? 7 谷野神秀 7 谷野神秀“风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神壁大师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 我苦笑了一声:“不必,找不到关小姐,大亨还会再来。 今天睡了,明天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继续睡!”这一次,大亨来去如风,在我和藤迦连番阻挡下没能制造屠杀血案,下一次,还能这么幸运吗?那么,藤迦到底对他说过什么?我的手放进口袋里,突然触到了一件冰冷的东西,那是属于瑞茜卡的黑银戒指。 “嗯,神壁大师,有一个《探索》杂志的美国女记者,叫做瑞茜卡,是不是来过枫割寺?”我记起了她,飞机上偶遇的漂亮美国女孩子。 “是,曾经来过,但是……很快就离开了,在这里停留了不超过五小时。” 他的回答有些不自然,当然逃不过我敏锐的观察。 在我冷峻的持续注视之下,神壁大师略带紧张地向塔里指着:“兵见曾经向我报告过,瑞茜卡小姐在这里拍过许多照片,还拍过‘通灵之井’,甚至从塔顶拍了几十张‘冥想堂’的外景照片,然后就离开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着,在测谎专家眼里,这是标准的“强直性非惯性撒谎”的明显特征,也就是说他在撒谎。 我取出戒指,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噗”的吹了口气。 戒指上嵌着的琥珀石在夜色里泛着晶莹的光芒,吸引住了神壁大师的目光。 “大师,兵见已经死了,不过在他临死前,我给过他几百美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虽然还不明白神壁大师为什么要撒谎,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瑞茜卡好像也出事了——兵见已死,神壁大师把一个死人说的话当作挡箭牌,很明显是在隐瞒一段事实。 神壁大师脸色大变,拍打着自己的衣袖,故作镇定:“我不明白,我没见过那个女记者,寺里的采访接待工作,一直都是由兵见处理。 当然,为了扩大枫割寺的宣传力度,他总喜欢编造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说,我已经责罚过他很多次……”他又在撒谎,因为他看到黑银戒指后的惊讶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只是听了兵见的汇报,他是不可能对戒指如此忌惮的。 关宝铃失踪引起的轩然大波还没有消散,我不想再听到瑞茜卡失踪的消息,但事实证明,她也出事了,否则神壁大师不会抵死否认见过她。 “啵”的一声,藤迦手心里的红光骤然加亮,谷野的声音也变得响亮了很多:“神壁,那件事瞒不过风,你说出真相吧!即使美国大使馆追问起来,枫割寺没有做过什么,美国公民在这里神奇失踪,让他们的秘密特工们随便调查好了。” 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重,海腥味也越来越强烈,刚刚还能清晰看到的月洞门,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 雾气环绕着宝塔,飘浮在我们两个人的脚下,如同演出舞台上释放出的干冰效果。 我的预感再次得到了证实——瑞茜卡失踪了,似乎还在关宝铃之前,捏在手里的黑银戒指猛然变得沉重起来。 “唉——”没开口之前,神壁大师先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光头。 做为枫割寺的主持,他的智慧和悟性的确捉襟见肘,在闲云大师携张百森闯寺时,他处理问题的能力已经左支右绌,方式极不恰当。 接着发生了关宝铃失踪、大亨震怒的种种变化,肯定更会让他脑袋发胀、心力交瘁。 “我见过瑞茜卡,她来的时候,是由我亲自陪同的,毕竟日本政府对‘世界文明遗产’这个称号看得很重。 在经济日益发展壮大的今天,政府方面最希望被全球各国承认的,就是日本的形像问题……”我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里暗想:“形像问题?难道日本政府对自己的面子看得那么重?怪不得总是不肯承认二战时期那段既定的事实呢!”神壁大师又在摸自己的光头,谷野忍不住大声催促:“快说快说!枫割寺传到你这一代,真是……真是……”听起来,谷野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骂人。 真是奇怪,谷野神秀的年龄比神壁大师要低,何以谷野斥责起对方来,像是长辈在训诫晚辈呢?“是是,我简短说——就在塔边,瑞茜卡给我拍照之后,我有事先离开,而且瑞茜卡说想自己走走。 二十分钟后,我还没回到这里,兵见就飞奔着来报告,说宝塔神水又出现了,结果……结果从那以后就再没见到她。” 某些人会在“亡灵之塔”里消失,这已经是枫割寺方面毫无办法的事,他们又不敢正式向日本旅游局方面提交报告,怕被政府方面斥责为怪力乱神、损害国家形像,所以一直都在隐瞒。 “风,那个女孩子好像已经消失了,就像此前失踪过的很多人一样,在我的意识中,失去了能量活动的迹象,基本可以判定为死亡。” 谷野很平静地做了结论,仿佛瑞茜卡的死,不过是一只昆虫、一只蝴蝶从这个世界消失。 戒指仍在闪光,但她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自嘲地把戒指放回口袋。 在大自然的神秘力量面前,人的生命脆弱如蚁,只能任凭摆布。 “谷野先生,我想……试试能不能参悟进入‘那里’,两位大师一走一亡,我觉得自己的思想突然发生了极大动荡变化,也许到了能为枫割寺做点事的时候了……就算发生意外,枫割寺可以挑选更聪慧的弟子主持大局,请成全我……”神壁大师踏上几步,一直走到藤迦身边。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进入“那里”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会很“危险”,那么关宝铃呢?就算谷野说她仍然活着,会不会像上次藤迦在金字塔里发生的怪事一样,活着——但是以“植物人”的状态存在?交给大亨一个“植物人”关宝铃,他一定会气得发疯,接着倒霉的将是神枪会跟枫割寺。 我摇了摇一直不停发胀的脑袋,越来越发现找回关宝铃变得无比困难了。 “神壁,你怎么还没领悟我的意思?”谷野的声音露出明显的失望。 在所有的对话过程中,藤迦的双脚始终没有挪动过,仿佛牢牢地在地上生了根。 渐渐的,她的全身都被笼罩在雾气中,只有扎着头发的红色丝带还在随风飘动着。 “穿越和‘进入’,是一件物理意义上的事,而不是佛教上的‘顿悟’与‘白日飞升’。 你在枫割寺超过五十年,只是在‘读死书’,慧根日渐愚钝。 算了,你还是安心做自己的主持工作,至于‘海底神墓’的秘密,自然会等待有缘人来发掘,你可以走了!”谷野又在咳嗽,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神壁大师受了打击,困惑地对着藤迦掌心里的红光,根本不肯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说话时,两边太阳穴已经深深凹陷,像一个竖直摆放的酒碗,这是内家高手内力炉火纯青之后、又开始韬光养晦、周而复始的一种奇特现象——“我想试一试,这是最后一次了!公主对枫割寺很重要,如果可以代替她,我宁愿牺牲自己。” “哼哼,代替?算了吧!你没有慧根,硬要做什么,只会是盲目送死,对整件事丝毫无补。 没有人可以帮助公主做决定,你还是走吧!”谷野已经变得不耐烦了。 藤迦既然跟天皇之间有复杂神秘的关系,又是唯一能读懂《碧落黄泉经》的国宝级人物,更是古代高僧灵魂的寄居体,任何一种身份都能让枫割寺上下肃然起敬,谷野等人当然没权力决定她的行动。 神壁大师陡然指向我:“他!他可以代替公主!对不对?他是有慧根的,并且曾经两次救过公主……”他的手指一动,空气里忽然起了隐隐的风雷激发的动静,并且一股无影无形的劲风直扑到我眉睫上。 他的武功真的高不可测,随便举手投足,已经构成了变幻无方的杀招。 “我?”我冷笑,觉得他这一指明显不怀好意。 “那里”似乎是个有去无回的死亡陷阱,救关宝铃固然重要,但“寻找大哥杨天”的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事都要为这件事让步。 “对,是你。 我知道你在埃及沙漠里做过的一切事,有胆量、武功高强、悟性过人,并且有超强的坚忍不拔的意志。 在日本,很多人已经把你比喻成幕府时代的著名忍者柳生射杀丸,这在我们国内都是很少看到的。 还有,你曾救过藤迦公主,在国民心中,已经披上了一层‘勇者’的光辉。 我相信你,在‘亡灵之塔’,你必定还能够无往而不利,再次成名……”神壁大师的话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幕府时代的“暗派杀手之王”柳生射杀丸,最擅长于沙地荒漠里的伏击杀人,征战江湖十一年的时间里,死在他“柳生剑”下的著名将军、贵胄不计其数。 我不想把自己的形像塑造成只知道一味疯狂屠戮的杀手,并且被日本人尊崇,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光荣的事。 “‘那里’,是什么地方?就是我们的脚下吗?深度是多少?难道没有另外的途径进入,非得等待‘神之潮汐’?”我再次跺着脚,把膝盖以下的冷雾驱散。 神壁大师与藤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有其他途径,不必你说,我们也早就着手进入了,何必跟大亨对阵?”藤迦一直没有明说自己跟大亨到底谈了些什么,竟然能够将大亨的满腔杀气转换为春风化雨?谷野补充着:“或许是在我们脚下,或许是在北海道下面深不可测、遥不可知的某处深海海沟里。 从北海道县志上有‘神之潮汐’的记载以来,总共有四百六十人失踪在‘亡灵之塔’里,但没有一个人重新发回消息,说明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希望你是第一个,马上改写‘亡灵之塔’的历史,改写枫割寺的历史……”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脚下?海底?”同时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抚摸着脚下湿滑冰冷的石板。 北海道之行的两个任务已经完成一个,藤迦苏醒,我在埃及沙漠那段经历的心结已经解开。 剩下的时间,应该全力以赴探索寻福园的秘密,为追寻大哥杨天的踪迹而努力,那么,我该去接受谷野的邀请,冒这个险吗?关宝铃在我心里的地位,是不是已经到了可以为她不顾一切牺牲的地步?一瞬间,我的思想产生了又一轮混乱,突然感到无法选择。 “可惜这样的问题没法求教于苏伦,对于关宝铃,我到底存在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是大亨的女人……难道我可以为了大亨的女人而冒险,为他人作嫁衣裳,就像尴尬的王江南一样?”继续在关宝铃的妩媚里沉沦下去,王江南必定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风,你在想什么?”藤迦根本无视神壁大师的存在,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脑子里很乱,需要到塔顶上去吹吹风——”我不想把自己跟枫割寺的“私事”混为一谈,他们要振兴发达、要一统天下、要为日本争光,通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之所以三更半夜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找到关宝铃。 我的脚步变得非常沉重,因为按照谷野的说法,就算想救关宝铃也不一定能顺利到达“那里”;到达之后,根本无法保证还能重新回来,之前根本没有顺利进出“那里”的先例。 “去救,可能大家都完蛋!不去救,关宝铃自己死,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有重新出现的幸运了吧?”每一层楼梯是十九层,转弯向上再过十九层,才能到达宝塔的第二层。 我漫无目的地向上登去,很快便听不到谷野与藤迦的对话声了。 我一直走到了顶层,靠在栏杆边。 此时电话已经握在手里,我突然有给苏伦打电话的冲动。 进入寻福园之后,因为时空的阻隔,似乎我跟苏伦之间出现了难以琢磨的裂痕,每次在电话里的探讨都是不欢而散。 在我心里,苏伦的影子正在逐渐被关宝铃取代。 如果关宝铃不是大亨的女人,我会努力赌一把,看能否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看到王江南在她身边殷切守候时,我心里除了冷笑、鄙视,更多的是嫉妒,无论自己承认不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夜这么冷,天地昏暗,白雾弥漫,向塔下面望去,所有的房屋建筑都笼罩在雾气里。 向南面看,寻福园方向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我扶着栏杆绕了一圈,只见雾气,不见人影,于是坚决地拨了苏伦的号码。 苏伦的声音依旧疲惫:“风哥哥,今晚刚接到小萧的电话,跟大亨对敌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微笑起来,想必萧可冷已经把我的英雄事迹都源源本本告诉了苏伦。 “风哥哥,你太鲁莽了些,大亨的势力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 跟他对敌,没有好处,只有无穷无尽的危险。 还有,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王江南已经做了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大亨的霹雳雷霆手段,昔日哥哥还在的时候,不止一次讲给我听过,每一件都足够令人惊心动魄。 比起中东小国的暴君,那些人的手段简直就显得太仁慈、太幼稚了……”我心里渐渐发凉,虽然并不预期得到苏伦的表扬,却也不想劈头盖脸遭到一阵训诫。 “你在听吗?风哥哥?”苏伦停住了滔滔不绝的叙述。 “我在听,我懂你的意思!”我只能保持沉默,并且后悔打这个电话给她。 遇到关宝铃又不是我的错,全世界男人都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何必单独重复给我听?隔阂正在无休止地加强、加宽、加深,苏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换了轻松点的口气:“风哥哥,你猜我们现在到了哪里?”我闷闷地“唔”了一声,去川藏边界的路跟一路上的村庄,根本在地图上没有清晰标示,即使是大陆驻军的军事地图里,也只是笼统地用近似等高线来表示。 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固定的路线,或许一场暴雨、一场山洪,就能截断山里所有的通路,然后再开辟出无数条新的羊肠小道来。 “我们在一个叫做‘落凤坡’的小镇,据说是三国时候刘备的军师‘凤雏’庞统被射杀的地方,呵呵,这边的人喜欢胡诌八扯地跟古人攀亲戚,听说再向前去还会遇到一处名为‘八卦阵’的遗址,花一块钱人民币就可以在石阵遗址里骑着毛驴钻半个小时。” 提到这些,她的语气变得轻松而愉快,我很想知道,她是跟谁在一起的,是不是那个该死的生物学专家?藤迦苏醒的消息想必她也知道了,我忽然没有了跟苏伦讨论的心情。 “风哥哥,你听起来不开心?”她还记得照顾我的情绪吗?我冷笑,伸手在栏杆上拍打着,犹豫要不要把谷野神秀与藤迦的讨论内容说给他她听。 话筒里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苏伦,这是今天的电脑分析资料,请把修删意见明天日出前拿给我,晚安。” 我的火气勃勃地开始在胸膛里爆发出来,压抑着怒火:“苏伦,我要挂了,关宝铃失踪的事,有了最新进展,我必须得参加,详细情况以后再说吧!”她已经激起了我的醋意,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男人也是很容易吃醋的,只是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风哥哥,千万不要冒险,你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别忘了去北海道的首要任务是——”苏伦的声音骤然提高,非常不满,只差要对着话筒咆哮了。 我成功地用“吃醋”回击了她的“吃醋”,但就在此时无意识地向塔下一望,蓦的发现雾气已经全部散尽了,塔外的天井里,所有的地面都像一面巨大无比的水银镜子一样在闪闪发光。 我“咝”的一声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雾气的确散了,地面上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突然有了水,那些都是动荡不安的水光。 “是‘神之潮汐’,是……”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的心情,明明在谷野的推算下还有十几个小时才能出现的怪事,提前出现了。 “风哥哥,你说什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伦的声音再次提高。 我倚在围栏上,不停地做着深呼吸,虽然电话仍在嘴边,我却已经顾不得再跟苏伦对话。 水已经漫延到天井四面,把亡灵之塔无声地包围起来。 “风哥哥——”苏伦还在叫。 我抹了抹额头上突然涌出来的大颗大颗的冷汗,身子骤然弹起来,冲向楼梯。 “神之潮汐”出现,藤迦进入“那里”的试验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管我想不想参与这件事,都得亲眼看看宝塔一层的神奇变化。 我的轻功已经发挥到极限,几乎每段楼梯都是一跃而下,到拐弯处脚尖一旋,然后继续跃出去。 连续纵跃加上精神紧张,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拚命地汹涌跳动,浑身的血流速度也在不断加强。 六层、五层、四层……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有热血鼓动血管,汩汩跳荡着。 “藤迦能到‘那里’去吗?她是日本的公主,一旦在枫割寺里再出了事,天皇肯定震怒,不把枫割寺翻过来才怪!谷野呢?这个把自己关在古怪房子里的人,难道另有其他隐秘的目的?他要参悟‘海底神墓’的秘密——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把所有的武功智慧传给谷野神芝,又是什么道理?”我希望藤迦能成功,无论如何,她进入“那里”,与关宝铃在一起,至少给关宝铃做个伴。 在我印象里,关宝铃是个柔弱的女孩子,需要有人时刻关注她、照顾她。 当然,不是王江南那样惺惺作态的江湖人,而是从心底里喜欢她、娇宠她的人——“大亨是吗?坐拥权柄,富甲天下,这样的男人还有余暇去珍惜一个女孩子?”三层、二层……我清醒了些,听到塔外的水轻轻拍打着塔基,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风哥哥,回答我,你在做什么?”苏伦的声音变得惶急无比,或许是我急速跳跃中的风声灌进听筒里,她能感觉到我在紧张无比地快速奔跑着。 顾不得回答她,我迅速跳下最后一段台阶,已经到达了一层。 没有人,没有藤迦、也没有神壁大师,一层的空间就这么大,没有任何可供藏匿的地方。 视线所及,看不到一个人影。 “藤迦小姐!藤迦小姐!”我叫了两声,猛然发现左手边还有一路向下的楼梯,一下子自嘲地笑起来:“噢,天哪!还没到一楼,当然不会有人!”举步向楼梯走下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算清醒。 十分钟前,我从一层到了塔顶,现在是从塔顶下来,沿着楼梯前进,肯定能回到一层。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我在楼梯上,楼梯的尽头,就是藤迦跟神壁大师站着的一层。 8 悬浮秘室 8 悬浮秘室听筒里没有声音,可能是苏伦发怒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电话,以后有时间见了面慢慢解释吧,现在一个在川藏交界的原始森林里,一个在古怪的枫割寺里,再长的通话恐怕都没法顺利沟通。 又下了一层,当我站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仍旧没有发现藤迦的影子。 “怎么?难道是我计算错误,从塔顶下来数错了层数?”左手边还有楼梯,我下意识地飞奔而下,因为自己的思想并没有认真地停下来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以为楼梯的尽头就是“亡灵之塔”的第一层。 在几次绕着“亡灵之塔”观察时,只发现了通向塔顶的楼梯,于是自己已经种下了“楼梯只是从一层通向塔顶”的顽固印象。 连续下了三层,我的脑子里开始混乱起来,仿佛一脚踏进了无边无际的噩梦里。 再怎么算,我也该到达一层了,而不是无休止地在楼梯上前进。 我停下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楼梯似乎跟原先不尽相同,发出隐隐约约的白光,包括墙壁也是如此。 我靠在墙壁上,额头紧贴冰冷的石块,过了大概有五分钟,觉得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继续沿楼梯向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 楼梯里没有人、每一层里也没有人,仿佛“亡灵之塔”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此时我心里唯一的信念只剩下一句:“走到底,走出这座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下塔顶几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现在,走在楼梯上,犹如进入了一个永远不可预知的迷宫,向下永无尽头。 又转过一个弯,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楼梯上。 她的头伏在紧并的膝盖上,头发随意地向下披垂着,一直拖到地面,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坐着,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出呼吸的迹象。 “一个……死人?”我扶着墙壁,非常小心地向下走,一直走到她身后。 鼻子里钻进法国香水的味道,并且她苗条的细腰也让我感到无比熟悉,她身上穿的是一袭黑色长裙,上身罩着一件又短又轻柔的纯黑狐裘——“是关宝铃!是她,肯定是她!”我开始变得狂喜,轻轻从她身边走过去,然后转身向上蹲下来。 她仍旧一动不动,像是沉沉地睡着了一样。 我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一绺黑发。 她的头发那么柔软顺滑,像是握着一匹质地最优良的绸缎。 一瞬间,我忘掉了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想让这一刻永远停住。 没有风、没有水声、没有海腥味——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段隐约发光的楼梯、墙壁,还有两个人。 她赤着脚,十个小巧的脚趾略微有些红肿,鞋子却不知去了哪里。 很显然,她曾在某段时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为了走得快些,才扔掉了鞋子。 我的鼻子忽然有些痒痒的,用力捂住嘴,扭过脸去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被惊醒了,蓦的抬起头,黑发一甩,全部回到背后去了。 “关小姐,是我,风。” 我抱歉地向她笑着,但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无限的茫然与困惑。 “你能再次回来,我真高兴!”这是真话,关宝铃再次出现,可以平息大亨所有的责难,神枪会与枫割寺都会平安无事,并且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又是幻觉吗?”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按在我的额头上,不停地滑动摸索着,动作轻柔得像一个重度梦游症患者。 我静静地蹲着,任她的手在自己头上、脸上、肩上滑动着。 她的脸色苍白憔悴,下巴也突兀地尖削着,本来就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不是幻觉吗?真的是你?”她的嘴唇哆嗦着。 这副样子,不再是镁光灯下千娇百媚、万众景仰的华人第一女星,而只是寂寞困顿里孤苦无依的可怜的小女孩。 “是我。” 也许我该伸开手臂,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因为现在看起来她又累又冷,的确需要有人给她温暖。 关宝铃收回了自己的手,忽然向前一扑,撞在我怀里,随即身子一颤,双臂紧紧箍住了我的腰。 我呆呆地抱着她,幸福的感觉潮汐一样袭遍了自己的全身。 这一刻,我真真实实地抱着关宝铃,这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大亨的女人”。 她的身子很轻、很柔软,让我想起小时候自己抱过的小鸽子和小猫,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她会被惊扰跑掉。 “谢谢你,我真的很害怕,这个地方又冷又静,或许就是人间地狱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我。” 她在我胸口呢喃着,泪水打湿了我胸前的衣服。 我轻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来了,就像上次在寻福园别墅里,你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吗?”这只是很平常的安慰的话,但她一下子坐起来,放开我的腰,不停地眨着眼向四周望着。 视线所及,都是散发着隐约白光的石阶、石壁,应该没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 “回来?不,不,我们还是在这里,怎么会‘回来’?你不觉得这些石壁、石阶都很古怪吗?而且、而且……下面有更怪异的东西……”她伸手向下指着,指尖上的火红色蔻丹亮得逼人的眼。 我的思想仍旧没有转过弯来,或许是刚刚那柔情万种的一抱,让我的思想和灵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吧?根本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下面?我知道藤迦跟神壁大师都在一层,我们下去吧!知道你已经脱离危险,他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大亨曾经来过枫割寺的消息,生怕她听到大亨的消息后,立刻把我抛开。 一旦陷入情感漩涡,每个人的思想都会混沌不堪,无论是贫贱如乞丐还是高贵如皇室贵族,统统是一个道理。 如果放在平时,我该早想到事情的怪异——无限增长层数的楼梯、怪异的会发光的石阶石壁、关宝铃的惊恐……“我们走吧?”我扶着她的手臂,慢慢把她搀起来。 “走?向下还是向上?到底哪里才是出口?”她苦笑起来,眼角忽然流出两串晶莹的泪珠,沿着腮边滑下。 “当然是向下,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别担心。” 我扶着她,沿楼梯向下。 她的身子颤得厉害,不住地叹气流泪。 再下了一层楼梯,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从塔顶下来,这已经是第十三层。 下面出现了白色的光,或许是神壁大师带来了某种照明工具?我兴高采烈地叫起来:“藤迦小姐、神壁大师!你们看看,我找到了谁?”没有人应声,下面一片死寂安静,连水声都听不到了。 关宝铃苦笑,伸手按在墙上,不肯再向下走:“我好累,不想再向前走了。 你先下去,我休息一下再过来。” 她的长睫毛痛苦地扑扇着,泪珠一串一串不停地滚落。 我想了想,迟疑地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抱你下去好不好?”因为我不想再次功亏一篑,不想再生出什么变化,一定要亲手把她带出“亡灵之塔”。 “你……你难道不觉得这里很怪异吗?为什么一定要下去?我很怕……”她的话语无伦次。 我弯腰抱起她,大步走下楼梯,心里充满了英雄救美的豪放感。 比起王江南,我的运气应该好上几千倍。 关宝铃从他身边消失,却是被我亲手找了回来,足以证明,王江南的能力只配领着神枪会的人打打杀杀,根本照顾不了她。 至少在精神上,我已经完全战胜了王江南,一分钟后,我将成为枫割寺里的英雄,就像上次在金字塔深井里救回藤迦一样。 “天——”等我真正站在宝塔的第一层里,思想却陡然变得极度混乱、恐惧、惊骇——地面是透明的,我们犹如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地面上。 这里只有一个塔门,却是黑漆漆一片,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我抱着关宝铃,转动着身子向四面看。 这里绝对不是原先的宝塔第一层,当然也就找不到藤迦和神壁大师。 “我们……是在哪里?”我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就在地板外面,一条身子柔软颀长的鳗鱼满不在乎地扭动着游了过去,身上的红色斑点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鱼是不可能游动在空气里的,我看得出,外面全部是水。 “我不知道。” 关宝铃无奈地垂着眼帘,长睫毛颤动着。 又是一条鱼游过来,身子扁平,五颜六色的背鳍像是一排长长的飘带。 像刚才的鳗鱼一样,它们都属于海洋鱼类,由此或许可以断定,我们是在海水里。 我看着脚下,隔着透明的地面,我看到了一大群胖乎乎的大马哈鱼,扭动着灰乎乎的身子穿行在大蓬大蓬的海藻之间。 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在闪烁,这种情形,跟我以前在欧洲做深海潜水时看到的景物一模一样。 “这是一场梦!”我哈哈大笑,放开关宝铃。 她的黑色镶钻高跟鞋就在右面的塔门旁边,我大步走过去,弯腰捡起鞋子,突然想从门里跨出去。 既然是梦,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伤害的,大不了惊惧万状地醒来就好了。 我的脚抬起来,关宝铃蓦的大叫:“不要!不要!外面都是水,你会没命的……”脚停在半空,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向前伸手,穿过漆黑的塔门。 果然,指尖先触到了冰冷的水,接着是手指、手掌、手腕,外面真的是水,并且是立体的水,自己的手是从水的侧面插进去的,犹如进入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果冻。 “咝——”我听到自己牙缝里不停地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点一点把手缩回来,鼻子里闻到一股浓烈的海腥味。 手是湿的,足以证明这只手曾真实地进入过水里。 “外面……水?”我腾地向后跳了一大步,用力甩着手,仿佛上面沾了不祥之物。 明明是沿着楼梯一路下来,怎么可能到达了如此荒谬的地方——一个四周是水的玻璃房子?关宝铃穿好了鞋子,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们被困住了,而且是被困在海底。 在门外,我曾见过一些深海电鳗游来游去,那些生物只在八百米深度以下才会出现,所以,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至少是八百米的水下。” 我蹲下身子,凝视着透明的地面。 墨绿色的海藻像是妖怪的长发般飘摇着,成群结队的不知名的鱼在海藻中间穿来穿去。 八百米深的海水之下,应该是一片漆黑才对,但因为这房子发出的隐约白光,却能照亮近处的景物。 这种感觉,犹如坐着海洋游乐园的简易潜艇在水底探险一样。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关小姐,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根本看不到地基?没有地基,我们又是处在哪里的?这座宝塔岂不是要无休止地沉入水里去……”纵然那些古怪的塔门可以挡住海水的进入,那么暴露无遗的塔顶呢?又有什么安全保障?关宝铃疲惫无比地坐在台阶上:“别问我,我好累了,只想有张柔软的床,好好睡一会儿。” 地下坚硬冰冷,坐在上面的滋味肯定不怎么好受。 我打起精神,如果她累得不能走了,我就抱她走,不过这次是一直向上,看看能不能重新回到塔顶。 我的轻功完全可以带一个人飞掠下塔而毫发未伤,总之,不能在这里等死。 “关小姐,我抱你上塔顶,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我走过去,伸手托起她。 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好吧,我要睡一会儿,好累……”我从透明屋子上升了六层,如果不出现意外,这里应该是宝塔的第一层,但我惊奇地发现,楼梯没有了,这一层的顶上也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不仅仅是玻璃,还有蠕动着的深海紫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一丛游动的海葵边,准备捕食猎物。 视线只能看到十米之内,小鱼、海藻、某些荧光螺、还有蜿蜒游动的海沙虫——十米之外,是一种恐怖的深灰色,也就是深海中的原始颜色。 一小时之内,我跑遍了宝塔的每一层,却始终没敢从塔门里迈出去。 每一个门洞都是漆黑一片,外面毫无例外地是冰冷的海水。 关宝铃一直在我怀里,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到处是水,人却并不感到窒息,而且石壁上发出的光,足够照亮四周的空间,不至于让我们处在一团漆黑之中。 我取出了电话,一点通讯信号都没有,根本无法向外联系。 我抱紧关宝铃,慢慢清理着自己的思路——“在塔顶,我看到了‘神之潮汐’出现,然后下塔。 从塔顶到一层,都非常顺利,本来应该落在第一层上,见到藤迦跟神壁大师,结果却无意中进入了这里。 这里,应该就是谷野说过的神秘空间,那么这个空间跟宝塔是相连的吗?否则我怎么能从塔里的楼梯直接冲下来?”“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还能出去吗?如果……像从前消失在‘亡灵之塔’的人一样,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能跟关宝铃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吧?”关宝铃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更紧地向我怀里贴近了些。 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和不停颤动的睫毛,我心里的忧惧被无边的快乐取代,自己不得不承认早就喜欢上她了,从在寻福园别墅见到的第一面开始。 王江南对她一见倾心,我又何尝不是一见钟情?她是“大亨的女人”——我开始试着揭去她身上的这层标签,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接受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 无论能不能救她出去,我都不会再放开她了,就算跟大亨光明正大地争夺、就算为她死,我都不会再毫无斗志地放弃。 “苏伦?苏伦怎么办?手术刀不是要我一辈子照顾她吗?”当苏伦的影子再次跳进我的脑子里,我忽然觉得左右为难了。 我们此刻就是坐在最下面一层的屋子里,脚下是透明的海底世界。 当我向脚底凝视着的时候,发现那些飘摇的水藻正在慢慢放大,起初只是像些细长的带子,但现在看来,每一根都有人的手掌那么宽。 从脚下游过去的鱼类也起了变化,竟然出现了只有在一千五百米下才有的深海石斑鱼、极光磷虾和半透明的皇帝蟹。 在欧洲的顶级海鲜餐厅里,我曾不止一次地享用过这三种来自深海的美味,配以紫鱼露、芬兰鹅肝酱和墨西哥香草,味道鲜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一步步陷入没顶的恐慌——这个空间正在下沉之中,海藻并没放大,而是空间距离它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正下方的海藻,它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大,并且我感觉到屋子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我们将会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这个奇怪的结果,根本超乎任何人的想像力。 我再次看着漆黑一片的塔门,如果从那里游出去,不知道会发现什么?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看腕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 回想自己从塔顶冲下来时,并没有遇到藤迦,她会不会发现我的失踪?会不会想办法来救我?从最初的震撼惊骇中清醒过来之后,我知道目前这种糟糕的情况下,自救与被救都不可能。 这种深度的海底,要想摆脱困境,除非有水下潜艇赶来营救。 “唉,等到潜艇到来的时候,我跟关宝铃早就饿死、困死在这里了!”我无声地苦笑着,伸出手指在玻璃地面上弹了两下,那边正好有一只深海鲽鱼摇动着满身的彩带翩翩起舞着,不知是在求偶还是在招徕猎物。 按照目前的下落速度,大概一小时后,我们就能跟那些水藻亲密接触。 再以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或者像此前进入过这个空间的所有人一样,彻底在地球人的世界里消失。 我想到了大亨,权势可以纵横全球,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能想到办法来救关宝铃吗?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深海里,任何权力、财力都将毫无意义,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大亨的人马气势汹汹杀到枫割寺前的时候,可以在瞬间消灭神枪会的人,将枫割寺夷为平地,但却无法进入这里,无法把关宝铃救走。 所以,人类的权力总是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就算贵为美国总统,在大自然面前也会束手无策。 关宝铃又动了动身子,发出低沉的鼾声。 她的手始终紧紧扣在我的腰间,像是怕我趁她睡着时逃走一样。 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有从这里逃走的机会,也只能带她一起走,绝不会只顾自己。 “怎么才能离开呢?”我的视线又一次落在塔门上,从那里游出去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唯一的路径。 没有氧气系统,没有脚蹼,没有通讯器材与定向设备,就算侥幸逃出去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死在大海里?“或者可以打碎塔顶的玻璃——”我无声地摇着头否定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这样的深海里,最好还是少安毋躁,免得再出意外。 而且,我怀里还有个关宝铃需要自己照顾,任何时候,先得考虑她的安危。 一旦这个空间爆裂开来,我们被卷入海水里,我或许可以挣扎着自救,她呢?只会死在这里……一想到死,我情不自禁地抱紧她,仿佛生离死别一样。 我不是轻易动情的人,在到达开罗认识苏伦之前,也曾与几个漂亮的意大利女孩子交往过,但对每个人的感觉都很淡,到现在甚至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对于苏伦,我们曾在埃及沙漠里共同经历过枪林弹雨,经历过神秘莫测的土裂汗金字塔中的种种变故,在战火中建立起来了深厚的感情——手术刀死了,我是她的、她也是我的唯一亲人,所以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才令我们的关系日益密切。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钟,关宝铃已经睡熟了,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我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打了个盹,这种诡异的环境里,根本睡不踏实,而且我在担心深水压力变幻无穷,这块玻璃地面会不会出问题?一旦玻璃破碎,我们就会被海底暗流卷得无影无踪。 死是最容易的,地球人的生命其实无比脆弱,怕火、怕水、怕利器、怕窒息。 我不想死,虽然不怕死,但在没完成找到大哥杨天的心愿之前,我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死了。 9 沉入海底 9 沉入海底在这种空间里,时间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东西,当我被关宝铃的扭动惊醒时,时针指在清晨六点上。 她在我怀里紧贴着,闭着眼睛,但颤动的长睫毛表明她已经醒来了。 “关小姐,或许我们该努力寻找出路,不能等——”紧急闭嘴,把那个“死”字消弥在喉咙里。 中国人不喜欢讲不吉利的字眼。 海藻就在我们脚下,墨绿色,宽度超过一米,像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 我们仍然在下降中,但速度变得很慢。 我明白,这种下降至少要持续到接触海底泥沙为之。 在海底暗流的作用下,运动不止的泥沙很快就会拥过来,把这个空间盖住,然后一层一层覆盖,直到让它成为海底荒丘的一部分。 我们是应该找出路自救,但这种希望看起来非常渺茫。 关宝铃慵懒地张开双眼,向四面看了看,又重新闭上眼,蜷缩在我怀里。 当我迷恋于她小猫般乖巧的沉睡表情时,“大亨的女人”这五个字闪电般地从脑海里弹射出来,令我双臂猛的一颤。 是富甲天下的大亨用金钱和柔情,把她培养成了万众瞩目的巨星。 在她生命里,或许应该出现、也只能出现的是大亨那样独一无二的男人,但却绝不是我。 我是谁?一个籍籍无名的盗墓者,一个未来不知能否成功的小人物——我配不上她,并且绝对不可以乘人之危,在她最需要帮助与呵护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来。 一念及此,我下意识地立刻放开了手臂,她倏地再次睁开眼,长睫毛闪了闪:“怎么了?”我无言以答,脑子里有些烦乱。 关宝铃离开了我的怀抱,起身整理衣裙,嘴里哼着一支韵律缓慢的曲子,似乎并不为目前的困境而担心。 “关小姐,咱们最好谈一谈。 比如请你说一下,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你拜谒‘亡灵之塔’和‘通灵之井’的目的?你要收购寻福园的想法?这种状况下,只有开诚布公,大家或许才有生还的机会,对不对?”我始终相信,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收购寻福园别墅,要知道她根本对于商业运作一窍不通。 就算在目前的影坛、歌坛炙手可热,也都是她那个精明能干的经纪人在全权打理,她几乎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 她在玻璃地面上轻轻滑步,轻盈地旋转着,像是舞池里艳压群芳的天后,让我眼花缭乱。 可惜没有音乐,否则坐在台阶上欣赏她的舞蹈,是最惬意不过的事,而且并不是人人都有荣幸看关宝铃跳舞的,或许大亨——“又是大亨!又是大亨!”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我思想的死结,一运转到这里,就会被迅速卡住。 “我从东京片场到北海道来,是出于对‘通灵之井’的崇拜。 有个人,患了很怪异的病,听说枫割寺两大高僧的智慧通天彻地、震古烁今,于是顺路来请教他们。 结果,龟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根本不接见普通人,再加上寺里来了一个身份神秘的植物人,头几次,我都是无功而返,直到有一次的黄昏,我就要离开枫割寺的时候,听到了上天的神谕——”她停下来,双脚交叉,做了个“天鹅芭蕾”的动作,大眼睛忽闪着,表情严肃地加重语气重复着:“上天的神谕!”我笑了笑:“很好,请继续说,上天告诉你什么?”在神话传说中,很多人都得到过上天的启示,而我有过在埃及沙漠里听到土裂汗大神的召唤的经历,那虽然不是来自上天的,却也是某种类似于“上天的启示”的东西。 “那种巨大而空洞的声音告诉我,参拜‘亡灵之塔’,然后便可以在‘通灵之井’里得到未来的提示。” 她转了个圈,裙摆飘飞起来,像一只了无牵挂的蝴蝶。 我忍不住苦笑:“关小姐,看起来你似乎一点都不为目前的困境担心啊?不如暂时停下来,多保存保存体力为好。” 虽然还没感到饥饿,但我们总会有感到饿的时候,这里上上下下干净得像是刚刚洗刷完毕,肯定找不到任何食物。 她惊讶地望着我:“困境?有你在,什么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我耸耸肩膀,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相信我的能力。 她滑向我身边,做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旋转动作,伸手捉住了我的胳膊:“你,埃及无敌勇士,智慧天下无双,对不对?我看过你的自传,并且很希望在二零零六年的片约里增添一部盗墓电影,就用你自传里的题材,好不好?”经过一夜的熟睡之后,关宝铃变得精神异常饱满,跟从前的愁肠百结、沉郁满脸绝不相同,说话也明显地多了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目前是在哪里,但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定会化险为夷、高枕无忧,不是吗?”她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让我不好意思摇头否认。 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但却没有铁娜她们吹嘘的那样无所不能,很多事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做,而不是单靠动动笔、动动嘴就能完成的。 脚下被无边无际的海藻充斥着,某种不知名的带着磷光的虾被我们惊动,慌慌张张地四处逃窜着。 “对,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而且我很希望把埃及金字塔那段经历搬上银幕,现在请告诉我,‘通灵之井’告诉过你什么?”寻福园的“九头鸟挣命”的凶险格局人所共知,我希望得到的,不仅仅是关宝铃收购别墅的原因,也包括渡边城那边的收购目的。 更重要的,以大哥杨天对于五行八卦这一门学科的精深造诣,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建一座“败局已定”的房子出来?“一箭穿心局”针对的主要目的不是寻福园,但只要有“亡灵之塔”这支冲天长箭存在,随时都会在流年、风水转换牵引下,改变射猎的方向,谁也不能保证寻福园不会被它损害。 这种布局,不发则已,一发便是灭门惨剧,人神俱亡,所以才被称为“穿心局”,是风水格局学说上的十大凶局之一。 之所以手术刀会觉得寻福园别墅里埋藏着某种秘密,或许正是基于大哥这样明显的失误,因为在大哥的一生中,做任何决定都是高瞻远瞩、聪明无误的。 “水面上出现的是一段文字,只要把寻福园别墅拆除,那么镇压住‘亡灵之塔’灵脉的障碍便全部去除。 接下来,我可以带那位患病的朋友过来,借助枫割寺的灵气,破除他身体里被种下的任何诅咒。” 她的叙述轻描淡写,而“水面文字”这一节另外稍微有些困惑:“那些文字,是波浪翻滚形成的对不对?你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想跳下去将这些文字捞上来之类的?”我曾在水面上看到过被分成两半的星星,并且差点跳入水里。 “不,没有,我为什么要跳进去?我又不喜欢游泳。” 她摇头否认。 我无奈地叹气:“好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据王江南说,你只不过想进来参拜最后一次,可是在没有任何人目睹的情况下,就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王江南的愚钝,面临突发事件,根本毫无应变能力,最糟糕的是竟然提前通知了大亨,可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宝铃略显困惑地回答:“我不太清楚,那天我离开王江南的车子之后,心情很不好。 我讨厌他,但幸好有他陪着,才不至于灰溜溜地离开别墅。 我走到塔里,祈祷上天能让我朋友的病迅速痊愈,突然之间,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塔外面汪洋一片,紧接着就来到了这里……”这种回答,与我的想像基本吻合,只有在“神之潮汐”出现的时候,才可能发生神奇的“穿越”事件。 我进入这里,也是因为这阵神秘的潮汐。 我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准备一层一层仔细搜寻,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楼梯与石壁的结构,表面看上去,跟“亡灵之塔”相近,都是粗糙的白色石块。 每一层的塔门都被神秘的海水封闭着,但是又一滴水也不会涌进来,我们犹如处身于海洋中的一个巨大气泡里,只要气泡不破裂,海水永远没办法淹到我们。 顶层的屋顶与底层的地板都是极厚的玻璃,目测大概有二十厘米开外,可谓坚固之极。 “是什么人建造飞库手打了这个奇怪的东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海底神墓’?”我绕着楼梯上上下下了十几次,大脑一点都不闲着。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那可真是名不副实了。 所谓“墓”必定要有人的尸体残骸,但现在这里一尘不染,像是个随时打扫的展览馆,跟“墓”牵扯不上丝毫关系。 最后一次,我回到最下层,关宝铃精神很好,一直都在哼着曲子,弯腰寻找着海藻间的不同生物,几乎每隔几分钟都会大声欢呼,无论是为了一只虾还是一只蟹或者是某些弯曲羞怯的沙虫。 随着沙虫的出现越来越频繁,我知道这个空间很快就会坠落到海底沙**。 “我们死了,这个空间叫做‘墓’就有点名副其实了!”我苦笑着自我解嘲。 “怎么?还没找到出口吗?”关宝铃满不在乎地抬头望着我,或许在她心里,我比超人更勇猛无敌、神通广大,随时可以突破空间,让我们俩回到地球人间。 “我想从那里游出去看看,或许能有办法——”我指向塔门。 徒手潜泳这门功课我曾努力学过,并且成绩优良,但在如此深的海底进行却从未尝试过。 关宝铃突然变色:“不!不行,你不能游出去,有个人就是从那里出去的,结果再没回来!”我愣了愣,心脏猛然狂跳起来,大声吼叫:“你说什么?另外一个人?是谁?”这么重要的事,她此前竟然一直隐瞒,简直太没有道理了。 我冲到她面前,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手腕:“告诉我,是谁?是不是一个美国女孩子?是不是?”那是我的第一直觉,因为我觉得这个空间里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气味是属于瑞茜卡的。 关宝铃惊慌地连连点头:“是是,她的名字叫瑞茜卡,是《探索》杂志的记者。 她比我先到这里,我们谈了很久,而且谈得很投机。 她游出去是希望能找到路回枫割寺去,结果一出去就再没回来。” 我用力摇着她的手臂,直到她疼得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其实,瑞茜卡的存在与否,对我根本不重要。 我只是在气恼关宝铃没有向我说明所有的情况,怕她心里有不肯告诉我的秘密。 “我忘记了……我很累,自己真的忘记了,再说,这件事跟我们所处的困境没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没法跟你相比,你肯定有办法让我们离开这里,对不对?”关宝铃一直在流泪,我又一次被她的眼泪击倒了,无条件地原谅了她。 “大亨的女人!我眼前的,只是大亨的女人。 她有权利保持自己的一切隐私,包括大亨的病在内……也许,离开这个空间,我们很快就会彼此分开,谁跟谁都没有关系!”我凝视着她腮上的泪珠,突然有强吻她的冲动,因为我觉得那些泪珠每一颗都比价值千金的珍珠更宝贵。 “不要哭,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柔声劝她,恨自己大声吵嚷吓到了她。 我望着漆黑的塔门,想像着那个来自美国的女记者如今不知浮尸何处了。 没有氧气设备的情况下,在水中存活不可能超过一分钟。 现在已经过了整夜时间,就算是神仙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脚下似乎震动了一次,地板上清晰显现出海底银白色的细沙来。 我们已经到底了,没有计量仪表,无法估计具体深度,但从各种莫名其妙的深海小生物身上,能够想像出外面是一片从未有人类踏足的原始海底。 关宝铃擦掉了眼泪,继续说下去:“我跟她谈得很投机,她说自己曾是洛杉矶大学联盟的游泳冠军,所以才会冒险游出去。 我的确是忘记告诉你了——自从你出现,我突然觉得心里无比镇定安稳,什么都不再担心……”无论怎么说,瑞茜卡已经成为过去式,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此时都不重要了。 唯一另我感到困惑的——传说中“亡灵之塔”是“海底神墓”的入口,但我们却莫名其妙进入了这样一个空间,这到底算不算是“海底神墓”呢?我至少要证明这个问题,绝不能老老实实地困守在这里。 我要出去,步瑞茜卡的后尘,但我对自己的潜泳技术有信心,既不想做太平洋上的浮尸,也不要做深海鱼类的饵料,而是顺利出去,安全回来,毕竟这里还有个需要我照顾的关宝铃。 关宝铃可怜兮兮地站在我面前,睫毛上垂着晶莹的眼泪。 我实在忍不住她的**,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 “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心底里有个酸溜溜的声音一直不停地耿耿于怀地叫着,仿佛要竭尽全力地把我们分开,但我的手臂不断发力,越来越紧地拥着她。 关宝铃的手臂箍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胸膛上,头发上的香气填满了我的鼻孔。 这个紧紧的拥抱持续了至少有十分钟之久,我的手臂用力过度,都变得麻木了。 “我很冷,抱着我,别放手……”关宝铃带着伤感的鼻音震动着我的胸膛,让我的勇气一次次空前高涨。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重返地面,我要做的事,一定能成功!”我在她耳边庄重地发誓。 “我知道,我相信,你是真正的勇士……”真希望就这样拥抱一辈子,我越来越确信关宝铃才是我今生最中意的女孩子。 如果这次能够生还,我会追她,把她从大亨身边抢过来,做我的女朋友。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并且未来是如此渺茫。 想想看,我们正孤单地沉在无限深度的海底沙**,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所以也就不可能得到有效的救援。 在茫茫的太平洋底,就算是一艘波音飞机或者万吨巨轮的残骸,搜寻起来都万分困难,更不要说是这样一幢莫名其妙的建筑物。 我无法想像这个空间的外表是什么样的,或许看起来会像某种古代建筑的烟囱遗址吧?当我抱着关宝铃时,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我甚至开始不相信腕表上显示的讯息:“四个小时过去了?可我觉得我们只不过是坐了一会儿——不行,我必须得尝试着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我轻轻推开关宝铃,让自己被爱情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我要游出去看一看,至少弄清楚这东西的外壁,或许、或许有办法升到海面上去……”这些话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我一直相信,就算《天方夜谭》上的神话故事是人类编造出来的,最起码也会有开始编造的雏形,不至于是凭空捏造的。 人创造了神话,想必在这些神话出现之前,地球上存在着一群像“神”一样的种族存在,才会有了神话的编纂基础。 关宝铃不再阻拦,并且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信任感让我一阵阵感动。 她是完全有别于苏伦、铁娜、萧可冷、藤迦的,柔弱但睿智,那么深刻地相信我,仿佛我们的缘分早就注定了一千年,而不是短短几天的认识、倏忽几个小时的相知拥抱。 “我相信你,咱们一定能回去。” 她伸出右手的小指,勾住我的左手小指。 她的唇那么苍白,我不敢再次看她的眼睛,怕自己控制不住欲望的**。 江湖中人,最最秉持“君子不欺暗室”的古训,如果这时候我对关宝铃做些什么,就算她不反抗,将来我也会永远鄙夷自己。 “等我回来——”我走近塔门,深吸了一口气,骤然跨了出去。 我们的确是在海底沙**,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的深海磷光生物在闪闪发光,视线所及,不可计数的巨大海藻像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矗立着。 当它们随海底暗流摇曳时,又像是恐怖的海底女巫的肮脏头发摇荡着,带着恐怖的震撼力量。 我只有一分钟的潜泳时间,还得随时注意不能卷入海底暗流里,所以一踏入水里,身子便尽量靠在塔身上。 经过十几秒钟的摸索,我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至少这个空间的外壁仍旧是宝塔的样子,仿佛是“亡灵之塔”的某一截断裂在水中了。 “那么,我只不过是从塔顶飞奔而下的时候,进入了隐蔽于地下的塔身,然后随着神秘的力量断裂,坠入海底?枫割寺下面直通大海吗?难道一直以来流传的‘亡灵之塔是用来镇海眼’的传说是真的,而我们此时就是在海眼里?”储存在肺部的空气已经耗费到极限,我迅速摸到塔门,跃了进去。 这是第一次成功的试验,虽然全身都被海水浸透了,但我的心情却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们仍旧在人类建筑里,而不是一个不知来处的神秘空间。 关宝铃扑过来,不顾我满身湿淋淋的,用力保住我,又一次红了眼圈。 这个古怪的空间,成了我们赖以栖身的家,她像个温顺可爱的小妻子一样等我回来。 这一刻,我忽然很想有一个家,不再是一个人坐立行走的孤单浪子,每次回来,都有一个人在灯下等着我。 一个深深的拥抱,驱散了我思想里对深海的无穷恐惧。 “我们只不过是随着断裂的‘亡灵之塔’落入了海底,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望着空空荡荡的楼梯,想像着顶层那块透明玻璃露出的海底风景。 “是吗?你确信有人能知道咱们在这里?”我重重地点头:“当然!枫割寺里的神壁大师,还有曾经是植物人的藤迦公主,都在塔上。 他们知道你失踪了,再加上我——知道吗?藤迦公主跟日本皇室有神秘关系,她能够轻易调动军方部队采取任何行动,所以,咱们不必太着急,很快就能看到救兵。” 其实,藤迦能不能调动军队我不清楚,但大亨肯定能调动驻日美军部队是肯定了,就是不知道藤迦他们会不会再次通知大亨。 关宝铃望着黑漆漆的塔门,忽然打了个寒颤:“外面……是不是很冷?海水是不是很凉?”我浑身都在滴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不过仍然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我曾经是港岛两届冬泳冠军,低温潜泳是我的专长。 嗯,我还想再游出去一次,是从塔顶的门口里——”困境之中,我是她的希望和靠山,无论多么绝望,我都不能率先在脸上表现出来。 这个时候,大家需要的是信心,一旦信心崩溃,人的求生欲望就荡然无存了。 水的确冰冷刺骨,但我感到困惑的是,一点都没感觉到深海的巨大水压,手臂在水中划动时,犹如在一个巨大的海水游泳池里一般。 说得更准确一点,我甚至没觉察出海浪的动荡,更不要说海底的汹涌暗流了。 “难道这个范围内的海水具有某种特性?”搜遍了脑子里关于深海潜泳的知识,我也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 10 玻璃盒子 10 玻璃盒子关宝铃很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谎言:“好吧,我就知道你是最出色的,否则也不会在埃及沙漠里大显神通。 这次咱们回去之后,我一定向叶先生举荐你……”一提到大亨,关宝铃脸上立刻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我的脸立刻滚烫发烧起来,下意识地从她身边退开。 在她心目中,能被大亨赏识的人都是不平凡的,而我只配被大亨赏识,而不能跟对方平起平坐。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我再勇猛、再睿智,充其量不过是匍匐在皇帝脚下的文臣武将。 “你说,叶先生会不会来救咱们?”她变得兴致勃勃,撩起长发,在玻璃地面上轻盈地转着圈。 “有可能吧,他那么喜欢你。” 我忍着满腔醋意,违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亨的确很在乎关宝铃,因为她的突然失踪而雷霆震怒,我能把她从大亨身边抢走的机会有多少呢?看着关宝铃飘飞的裙裾,我心里翻滚的醋意一浪高过一浪,逐渐波涛汹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转身走向楼梯。 趁着现在还有足够的体力,我希望对这个空间的外壁进行更多的探索。 没有食物与淡水的情况下,即使有道家内功护体,我撑过一周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何况还有个柔弱的关宝铃?踩着隐约发光的石阶向上,我的思想渐渐被郁闷和忧惧塞满。 进入这个空间的过程无法控制、无法想像,只是在极其偶然的状态下才会发生。 那么,我们想脱离这里,也就只能安心等待下次“偶然状况”的出现了。 “什么时候呢?三天?五天?一周?”我极力要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随随便便地吹起了口哨,不料竟是关宝铃一直哼着的调子。 从没跟另外一个人这么久地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我已经被她同化了。 一直走到顶层,我抬头看着顶上的玻璃,有种紫色的海藻已经自动覆盖过来,看样子有在上面做窝的倾向。 海水显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望不到边,越看下去,越令人心惊胆战。 我知道,地球上最深的海底是马里亚纳海沟,最深点为一万零九百一十一米,位于北太平洋西部马里亚纳群岛以东。 不知道潜艇进入那条海沟时向天空仰望会是什么感觉,反正在我看来,幽深的海底世界,只会让人一次比一次绝望。 一群泛着银色磷光的小鱼迅速游过来,后面则是两条身长超过三米的黑色大鱼在紧追不舍,大嘴张开,露出两排锯齿一样白森森的牙齿。 海底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知道当我下次跃出塔外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站在塔门前,我不断地做着深呼吸,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爬到顶层的玻璃上面去,看看这玻璃是如何嵌入建筑物的,顺便考察一下它是不是足够坚固。 深海水压的破坏力大得惊人,就算万吨巨轮的合成金属甲板也会在它们的破坏下像纸盒一样被无情撕碎。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努力——”这是我做事的原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放弃努力。 我再次跃进水里,浑身的衣服立刻被海水浸透,寒意刺骨,但我凭借着深厚的内功,提气支持,顺利地沿着塔身向上摸索着前进。 粗略估算,大概两分钟内,我就能到达塔顶,爬到那块透明玻璃的顶上去,但我的头顶陡然砰的一下撞在了一块坚硬的平面上,百会穴猛然受到极大的震动,刹那间真气涣散,海水从鼻孔、嘴巴里猛烈地灌进来。 我迅速捏住鼻子、堵住嘴巴,任自己的身体向下自由坠落。 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只能暂时退回塔里去。 下坠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在仰面向上看着,却惊讶地发现,上面也有一层平面铺开的海藻群——“难道……我们钻入了沙床里,已经被海藻覆盖起来了?我撞到了什么,是海底礁石吗?”头很痛,并且无意中受了这次巨大的惊吓,信心也被挫折掉了许多。 我的身子下坠到顶层塔门之后,轻轻划动了几下手臂,再次进入塔里。 惊魂稍定后,摸摸头顶,就在百会穴的侧面,已经肿起了一大块,疼得厉害。 最令人困惑的是,我究竟撞到了什么?仔细想想,如何撞到礁石,不会有“砰”的一声出现,当时的感觉,自己是撞在了类似玻璃之类的平面上。 就像困在屋子里的麻雀,拚命碰撞窗子时发出的“砰砰”声。 “会是玻璃吗?会是像头顶上这样的玻璃吗?”我沮丧地坐在台阶上,看着身上滴落下来的海水化成涓涓细流,一直向下面流去。 还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是我们被卡在海底犬牙交错的礁石群里了。 我根本无法钻过礁石缝隙到达玻璃上面去,唯一的办法,是绕着塔身转一周,看看能不能突破礁石的包围。 如果真的被卡住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条,连军事潜艇也无法贴近过来展开救援行动。 我郁闷地长叹一声,颇有些后悔自己要掺和到枫割寺的内部事务里来。 如果老老实实在寻福园待着,就不会生出这么多复杂变化来了。 我来北海道的任务,最重要的是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或许他也正被困在某个神秘的角落里,等待别人的援手呢……而我,他唯一的弟弟,却为了些别人的琐事,莫名其妙地坠入了太平洋底。 “如果我死在这里,苏伦会痛苦吗?”我想起了苏伦,想起在埃及沙漠里,她因为我一味替铁娜死拼而生气。 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担心埃及彩虹部队的流弹伤了我。 这一次呢?她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对关宝铃念念不忘而生气?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东西,钱夹、手机、钢笔、手帕,当然也包括那枚黑银戒指。 所有物品都被海水泡湿了,被一股脑地堆在台阶上。 刚刚被关宝铃提起大亨的事分心,竟然糊涂到连入水前掏空口袋的细节都忽视了。 此时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感冒的问题,我需要重振精神,再次游出去看看四周的环境。 “大亨?如果大亨在,他会怎么做?”我脱去外衣,皱着眉冷笑。 据说大亨对于武功和枪械非常精通,年轻时以“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成名于港岛黑道,曾经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服役,并且获得过总统亲自颁发的黑鹰战斗勋章。 “你老了,现在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我向假想中的他狠狠地挥出一记左勾拳,论武功与智慧,我不会向任何人俯首称臣。 如果我下决心要抢走关宝铃,大亨绝对拦阻不住。 第三次,我进入海水中,小心地沿着塔身向上移动。 我觉得此刻的水中攀缘,跟在风平浪静的游泳池里没什么区别,根本感受不到海浪深沉缓慢的冲击和拉扯的力量。 每个有过海水浴场游泳经验的人都清楚,海浪具有非常难以抗拒的牵引力,在救生员的训练课上,这种力量又被称为大海的“向心力”。 一个游泳者如果在水中发生抽筋或者脱力的突然情况,结果很可能是被海水拉扯着一直进入深水区,直到溺毙为止。 即使没有恐怖的水底漩涡,单单这种“向心力”,已经对游泳新手构成了致命的杀伤力。 如果是处于超过二百米水深的区域里,这种力量已经足够惊人,轻易便能将失去动力的机帆船拉到远离陆地的未知水面,直到所有的船员被活活困死。 我在这片海水中,并没感受到任何来自海洋深处的神秘力量,做任何动作都毫无羁绊,顺畅自如。 当我仰面向上望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海藻正挤压拉扯着,在我头顶形成了一个整齐的平面。 这种情形,与我在顶层空间抬头向上看时一模一样。 “感觉好像……又是一层玻璃屋顶一样啊?”我已经攀缘到了塔的外壁最顶端,很小心地向上伸手,果然摸到了一层光滑的平面,的确是一块玻璃。 “又是玻璃?哈哈,我们难道是在……一块玻璃板下面?”惊骇连带好笑,我忍不住呛咳起来,接连吐出四五串水泡。 水泡升上去只有半米距离,便被这层玻璃阻挡住了,一个接一个地破裂。 转头向塔下看看,隐约看见沙**的闪光螺、荧光沙虫发出的点点微光。 这座顶面、地板都被玻璃封闭着的奇特建筑物,外观看起来就是一截巨大的工业烟囱,而不是像“亡灵之塔”那样具备塔门外的周遭围栏。 或者可以这么描述,它是另一个被削掉了围栏的“亡灵之塔”,不知因为什么力量的驱使从枫割寺下面,直接坠落到大海中。 我缓慢地翻了个身,背贴在塔身上,睁大眼睛向外看。 一条五米长的露出满嘴白牙的深海虎齿鱼气势汹汹地向这边游过来,这种生性凶猛的食肉鱼类喜欢群居生活,在深海遭遇战里,就连号称“深海霸王”的巨型虎鲨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塔门能挡得住海水,不知道能不能同样挡住虎齿鱼的进入。 我悄悄做好了下滑的准备,并且很自然地想到,如果虎齿鱼跌进塔里,正好成为我跟关宝铃这几天的食物。 在水里,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但要是在陆地上呢?它的杀伤力不会比一只观赏犬更大吧?同时,我警觉地向它身后望着,生怕这是一次成群结队的捕猎行动,那样一来,宝塔就要变成虎齿鱼的储存库了。 果不其然,就在这条鱼的侧后方大概七米外,又有四条同样体型庞大的同类倏地从深灰色的海水背景里闪了出来,嵌在头骨前方的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我。 生物学家解剖虎齿鱼时发现,这种鱼类的两腭咬合穿透力胜过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发射出的子弹,可谓锋锐有力之极,但它们的大脑体积却只有点三八子弹的三分之一,并且只有视觉神经与咀嚼神经足够发达。 对付这种敌人,除了切断它们的脖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能令它们失去攻击性。 我的袖子里,仍旧别着一柄战术小刀,用它来跟虎齿鱼搏斗,毋宁去用牙签干掉亚马逊河流里的超级锯齿鳄。 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四条、八条!竟然同时出现了十七条虎齿鱼,并且在深灰色的动荡背景后面,很可能隐藏着更多的它们的同伙!”有资料可查的最高纪录,是在同一海域同时出现了多达六百四十条成年虎齿鱼。 那次战斗,这群疯狂的家伙群起而攻,干掉了至少十五条成年黑鲨,同时还令四头幼年白鲸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牺牲品。 我只能选择悄悄逃走,因为自己还不想这么快就被鱼群撕碎。 此时我只距离塔门三米远,只要放松身子,下沉四秒钟时间,便能顺利地进入塔里。 鱼群那边的海水陡然一阵发浑,搅动起了几十个无规则的漩涡,那是凶猛鱼类发动攻击前的加速先兆,我开始下沉,袖子里的小刀也弹了出来,随时准备与虎齿鱼搏斗。 水更冷了,令我察觉不到自己是否已经惊骇得汗流浃背。 虎齿鱼向前猛扑的速度像是长焦镜头的突然拉近,尖锐的鱼嘴部位瞬间在我视线里放大了三倍有余,但接下来发生了更奇怪的事——率先发难的那条鱼狠狠地撞中了什么东西,嘴、头骨猛烈变形,随即丝丝缕缕的鲜血开始在水中漂浮起来。 它的身子也在翻滚着下坠,无力地在水里变成了自由落体。 “怎么回事?”我的手已经抓住了塔门的边缘,扭头看着这一幕奇景,实在困惑到了极点。 “嗵、嗵、嗵、嗵”连续四声,有四条鱼也步同伴的后尘,撞在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上,用力过猛,同时进入了暂时休克的状态,落向海底。 我退回塔里,大口喘气,回想着方才这惊险的一幕。 “它们撞到了什么?是、是……玻璃,对是玻璃,同样的玻璃墙……”很明显,这群虎齿鱼已经发现了我,并且看得出我会成为它们的美餐,才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在神秘的海底世界里,大型食肉鱼类是一切生死存亡的主宰,它们才不管两条腿的人类有多高的智慧和地位,统统大嘴一张,任我食用。 虎齿鱼横行霸道惯了,小脑子里除了张嘴吃饭,什么也不会多想。 隔着塔门,我把手伸入冰冷的海水里,倏地想通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四周全部有玻璃墙环绕遮挡着,我们岂不是变成身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与外界的深海水流完全隔开,自成一统地沉没在水底……”能做出这种结论来,得需要一定的勇气与想像力,我苦笑着凝视着头顶那些飘摇浮动的海藻,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深海小鱼在海藻间畅快地游来游去,尽情享受着属于它们的水下世界。 “风,风——”关宝铃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慢慢走上来。 我颓然答应了一声,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勇气和力气都在迅速消失着。 建造这种玻璃盒子的工艺,以地球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到,但是做这种东西出来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是为了深海潜水,大可以用高速潜艇代替,何必又是石塔楼梯、又是玻璃屋顶的费这么多功夫?关宝铃踮着脚,踩着满地水渍走上来,看见地上放着的黑银戒指,惊讶地叫起来:“咦?黑银戒指?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她脸上蓦的显出一片惊惧之色,向后猛退了一大步,后背贴在墙上。 我苦笑着:“别怕,这东西不是我的,而是——”如果她知道这戒指曾经放在自己身上,说不定会更害怕,于是我改口说:“戒指是另一个人的,也就是你曾见过的美国女记者瑞茜卡。” 我的推断没错,世界上不存在两枚完全相同的黑银戒指,啄木鸟黑银戒指的主人绝对是、也只能是瑞茜卡。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很狼狈,浑身都在滴水,满头满脸都是咸湿的海水。 关宝铃捏起戒指,仔细地看了几遍,脸上的稚气与闲适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忧伤:“风,这是危地马拉的黑银戒指吧?我朋友,就是因为这种邪恶的东西才得了怪病——”她的嘴唇哆嗦着,转动指环,迎着亮光,凝视着那颗琥珀石。 她始终不肯说的病的就是大亨,一直在我面前,替大亨遮掩,可见大亨在她心里的位置非常重要。 “对,是黑银戒指,不过它是戴在别人身上的,如果上面下了黑巫术的咒语,也只对佩戴的人有效,不必担心。” 我苦笑,真正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的命运,沉在几千米的海底之下,虽然临时还没有生命之虞,七十二小时到一周之内,我们的生死大限就会来临。 关宝铃那么柔弱,我不想把这么沉重的包袱压在她肩上,如果最终结果只是死路一条,何不让她再快乐平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诅咒——都是地球上生存的人类,虽然肤色不同,但大家必定都是‘人’,都是同类,何必同根相煎?”她放下戒指,黯然伤神,转而仰面看着屋顶。 如果刨除了生存的危机,就这么仰面看着复杂美丽的海藻与小鱼们嬉戏,肯定是件无比惬意快乐的事,就像我们在海洋公园里游览水底世界一样。 这种真实的海底美景,要比人工合成的虚假世界玄妙得多,就算花再多的钱,都不一定能得到这种观感享受。 海藻的须根正在迅速繁衍密布,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把这个玻璃盒子全部盖住,就算有深海潜艇前来搜救,也根本没办法发现我们了。 也许,这一次的遭遇,注定要将我跟关宝铃合葬在一起。 “风,我们要死了是吗?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对不对?”她不再用虚假的快乐掩饰心里的不安,明亮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她是聪明人,我肤浅的谎言根本瞒不过她。 “对,除非发生奇迹。” 我不再隐瞒,索性大家一起坦然面对残酷的现实。 “奇迹?我知道,奇迹并非天天会发生的,生活并不是可以任意剪辑修改的剧本。” 她走向塔门,双手伸进漆黑的水幕之中。 “外面,是个巨大的玻璃盒子,把大海与石塔隔开。 我们身处的这个古怪建筑,建造得非常令人费解,但却无法突破。 我会再次游出去检测一下,看看外壁距离石壁有多远,如果玻璃盒子这段空间里连水藻、鱼类都没有,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糟糕问题,我们——会因为找不到食物而活活饿死……”我做出嚯嚯的磨牙声,希望能逗她开心一笑。 一瞬间,我脑子里跳过一个古怪问题,张嘴要说,关宝铃已经提前叫出来:“不,不可能!如果是个封闭的玻璃盒子,那么瑞茜卡去了哪里?她没再回来,我以为她是迷了路,或者被海底暗流卷走了……假设空间是密闭的,她应该、应该……”她伸手捂住脸,不忍心再向下说。 我想到的是同一个问题——“瑞茜卡的下落!如果她仍在盒子里,那么当我找到她时,或许早就变成了一具浮尸。” 这真是个残酷之极的假设,在海底的密闭空间里,我、关宝铃会跟一具尸体共同生存在一起。 我长吸了一口气,抹去头发上淋漓的水珠,斩钉截铁地说:“我出去找她,或许她还活着……或许她找到了另外的某个藏身之处,别怕别怕……”瑞茜卡咬着雪白的牙齿,长睫毛艰涩地颤动着,瑟缩着瘦削的肩膀,低声回答:“我不是怕,只是难过。 我死了,他会无比难过,他是那么疼我宠我……”一股汹涌的火焰直冲我的头顶百会穴,刹那间丹田、膻中两处地方灼热难当,仿佛有几百只蚂蚁同时在经络里疯狂啮咬着。 “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在心里大声命令自己,这种身体的异常感觉正是内力走火入魔的前兆。 足足有三分钟时间,我才勉强把那股无名之火压制下来,连续吐出十几口郁闷的浊气。 大亨对关宝铃的确够好,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在认识我之前,她不能接受别人的照顾吗?我近在咫尺地盯着她的脸,想像着是不是有别的男人在我之前已经摸过这张娇美的脸呢?枫割寺前,大亨从直升飞机的舷梯上走下来的气压全场的那一幕,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她会是属于我的女孩子吗?她会属于我吗?从现在起属于我自己——”(第五部《海底惊魂》完,请看第六部《海神铭牌》) 第六部 1 无情困境 第六部 1 无情困境“我去找瑞茜卡,她没回来,并不代表已经死在水里了。 这种情况,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量。” 我没跟她说虎齿鱼撞昏过去的事,那样只会引起她更多的担心。 身体里的怒火在我跨进海水之后,渐渐冷却下来,我再一次想起了大哥杨天。 他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盗墓之王”,当年他风光无限时,大亨还没有出人头地。 所谓“各领**十几年”,也就是说的这个英雄更替的江湖规则。 人不可能一辈子高高在上、一辈子一统江湖,总有一天会老、会颓败,而后有新的江湖高手站出来,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只要年轻,总会有机会超越一切前辈,或许大亨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会成为超越大哥的新一代‘盗墓之王’,名扬天下。” 我缓慢地划着水,一直向塔身的最底部游过去。 如果瑞茜卡真的出了事,身子会沉在水底,这是必然规律。 当我有意向外面游去的时候,大约在距离塔身十米的位置,便触到了那层玻璃屏障,并且这屏障是浑圆的弧形圆柱体,将塔身包裹在中间。 相信此刻玻璃盒子之外,必定是暗流汹涌,而我们却像是水族箱里的观赏鱼类一样,可以自由轻松地游来游去。 当一个人的心境慢慢变的平和的时候,摒住呼吸的限度会自然而然地延长。 这一次我绕着塔身转了一圈,并且触摸到了底部的玻璃地面,然后才回到塔内。 关宝铃已经心事重重地从塔顶下来,站在透明的地面上等我。 “我们被罩在一个玻璃圆柱体内,只是我并没有发现瑞茜卡,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我苦笑着抹去脸上的水珠。 浸湿的衣服死死裹在身体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又毫无办法,只能硬撑着。 没发现瑞茜卡,让我的思路又被拦腰截断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就凭空蒸发了?在我能够搜索到的空间里,没有海藻,也没有微生物,但我能判断出自己接触到的全部是货真价实的海水。 既然是海水,怎么可能永远保持清澈而不产生微生物?除非是有人对这部分水进行过特殊的净化处理——关宝铃站在塔门边,脸色晦暗无比,跟在寻福园时的珠光宝气、春风满面截然不同。 瑞茜卡是《探索》杂志的记者,体能与应付紧急情况的能力肯定不及我的十分之一,那么她会去了哪里?难道玻璃罩子上会有不易察觉的暗洞,可以容她通过。 可是,她总不会傻到把自己置身于几百米的深海里做鱼饵吧?“风,你有没有听说过‘海神铭牌’这种东西?”关宝铃皱着好看的眉,犹如捧心的西施,让我情不自禁地心疼。 我思索了几秒钟,然后摇头:“没有,那是什么?”关宝铃指着塔门外面,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但瑞茜卡总共进入水中五次,第四次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在塔身上嵌着一块牌子,上面用奇怪的文字镌刻着这句话。 她的表情很奇怪,因为那些文字,不是想当然的日语,也不是全球通行的英语或者海盗年代随处可见的西班牙语,而是——中国古汉字……”“什么?”我怪叫起来。 “是,是中国古汉字。 瑞茜卡重复了四五次,用很肯定的语气,那些文字是中国古代秦国统一六国之后,由丞相李斯创立的小篆。”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觉得关宝铃说的这句话简直、简直是离奇之极。 关宝铃困惑地跺了跺脚,苦笑着分辩:“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好笑,所以才没有全部告诉你。 我虽然对中国古文化并不精通,却也知道在日本的佛塔身上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而且是什么‘海神铭牌’——她消失后,我一直都想走出去看个究竟,但我的潜泳技术实在差劲,又没有这种勇气……”我笑了一阵,为了保存必要的体力而停止下来。 几次潜水,又没有必要的热量补充,我已经感到自己的体能在迅速下降。 “在第四次与第五次潜水之间,她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三分钟,因为她看上去非常兴奋,脸颊发红,双眼放光,仿佛发现了足以颠倒乾坤的宝物一样。 我不明白‘海神铭牌’到底是什么,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返回枫割寺。 她没说更多,便匆匆返回水里,结果就再没出现过。” 关宝铃平静地叙述完这件事,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关于‘海神铭牌’,就这么多。 我在想,她不在水里,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沿着某条暗道进入了……进入了……”这句话没有继续下去,看来她也不知道在茫茫无际的深海里,就算发现暗道,也不可能通向地面。 关宝铃很聪明,如果不是瑞茜卡离奇消失,她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让我取笑的。 这样的故事说给任何人听,只怕都会引人发笑。 “其实很简单,我只要游出去,绕塔一周,就能确定有没有什么牌子的存在。 放心,如果发现生路,我不会抛下你,永远都不会!”我很想紧紧地抱她,虽然她一遍遍提及大亨,一次次有意无意地刺痛了我的心,但我没法放开这种刻骨铭心的深爱。 “唉——风,有些话,我想告诉你,不想让你误会,或许应该等到离开这个困境之后……”她又开始语无伦次,不停地轻轻跺着脚,凝视着脚下在海沙里钻来钻去的十几只巴掌大的荧光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于她跟大亨的话题,多重复几次,真有可能会逼得我走火入魔、血冲七窍而死。 “关小姐,等我做最后的努力,回来之后,再多的话都可以慢慢说,好吗?”不等她回答,我已经走向塔门。 “好吧!”她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跨入了海水里。 没有方位、没有角度、没有氧气设备,要在七层高的塔身上寻找一块牌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明白,既然瑞茜卡几次出塔都是从第一层这个门口出去的,必定隔着那牌子很近,高度不会超过第二层门口。 我几乎是大踏步地在水中缓慢行走着。 遥远的深海里,很多自然发光的水生物飘忽游走着,有的速度快得像瞬息即逝的流星,有的却像是对开的车灯,一直向我这边游来;有的走直线,有的又像萤火虫一样划着不规则的舞蹈……当我在塔门原点的位置准备向上移动时,猛然发现就在门口上方四十厘米的高度,有个长一米、高五十厘米的凹洞。 我伸手比划了一下,凹进去的深度至少在十厘米以上。 “似乎就是这里了,如果塔身上真的嵌着某个牌子的话,于情于理,都应该嵌在这里才对。 牌子哪去了?难道被消失的瑞茜卡一起带走了吗?”回到塔里之后,我觉得浑身的所有关节都在酸痛着,特别是双肩跟胯骨,在不停地水下划动情况下,这两处地方出力最大,也就最先感到脱力的危险。 如果有瓶烈酒、或者有堆篝火就好了,至少能驱驱寒气,但现在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粮食和水。 毫无办法,一切只能忍耐。 我看看表,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在这种半昏不白的光线下,根本分不清黑夜与白天。 “我需要睡一会儿,太累了。 醒来之后,我会继续找那块牌子的下落,或许一切逃生的关键,就在牌子上……”我肯定是发烧了,因为一直觉得冷,浑身都在颤抖。 从离开意大利之后,我从来没生过病,早就忘记了药片的滋味。 当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时,尽量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希望能忘记寒冷,尽快地恢复体力,再到海水里去寻找——体能的衰减只是威胁的一部分,当我们开始变得饥肠辘辘、口渴难忍时,才是最致命的恐慌。 我真的病了,除了害冷,身子一直抖个不停,并且浑身一片滚烫。 迷迷糊糊中,我觉得关宝铃在我身边躺了下来,紧紧地抱着我,用自己的身体吸收我发高烧时候的体温,而且她的两臂一直环住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额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几次从昏迷中醒来,我知道关宝铃在用力揉搓着我的额头,用中国人最传统的刮痧发散的方式替我治病。 我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是“通灵之井”里的神秘星星,一会儿是满身金甲的藤迦平静地躺在棺材里,一会儿又是自焚的龙僧、自焚的兵见、自焚的布门履大师——“苏伦、苏伦、苏伦……”我听到自己的心声,此时此刻,最迫切需要的是苏伦在我身边,而不是去那个该死的阿房宫。 阿房宫被项羽的一把火烧成废墟了,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多史学家、盗墓者都考证过了,何必再去漫无目的地刨根问底?自己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水泡声,一串串地从幽深的海底翻滚上来,带着无比神秘的启迪。 “大哥!大哥!你到底在哪里?”我不会忘了到北海道来的正事,永远不会忘。 记得自己曾经起意要把寻福园书房里的所有书籍翻个遍的,把那些跟《诸世纪》神秘预言有关的书本单列出来。 除了《碧落黄泉经》之外,《诸世纪》也是揭开大哥失踪之谜的关键。 “大哥从《诸世纪》上发现了什么?他毕生与盗窃古墓为伍,绝不会只是为了钱、名声、死人的珍宝,而是有更远大的追求,我确信这一点。 否则,他也就不会在功成名就之后仍旧飘泊江湖、苦苦追寻了。” 头痛得厉害,仿佛要四面开花地炸裂一样,我正在极力地调整呼吸,希望以内力循环来驱散侵入身体的风寒。 我心里还有个不屈不挠的信念,就是将来有一天,一定要教不可一世的大亨在我面前俯首。 如果要彻底赢得关宝铃的心,就一定要战胜大亨,在钱、权、势、能上全面超过他。 “我要找到破解黑巫术的办法,帮大亨尽快摆脱怪病困扰,然后做公平竞争的对手!”迷迷糊糊中,我在冰冷的台阶上不停地翻着身,额头上几乎时刻能感觉到关宝铃凉滋滋的掌心。 “她是我的,她属于我!她一定是我的!”一想到关宝铃,我下意识地攥紧双拳,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永远留住,永远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昏迷加怪梦,持续在我脑海里上演着——我看到有十几艘灰色的军用潜艇从玻璃盒子上空掠过,但它们根本发现不了在海藻掩盖下的我们,雪亮的水下探照灯笔直向前,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它们的眼皮底下,还藏匿着这么大的一幢古怪建筑物。 我想大叫,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又哽又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甚至不能说话,不能喘息,如同一只被丢上沙滩的鱼,奄奄一息,坐以待毙。 “怎么才能……回到地面上去呢?能够无意中进来,会不会无意中出去?海神铭牌又是什么?为什么会用中国古汉字撰写而且是嵌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建筑之上?瑞茜卡呢?她去了哪里?那块牌子去了哪里?”我醒了,仍然头疼欲裂,但起码思想正在逐渐走向清醒。 其实我是被吵醒的,因为关宝铃一直在哑着嗓子大叫:“风,快起来!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害怕!我害怕……你快起来……”她已经惊惧得一边叫一边大哭,用力摇着我的胳膊。 头大如斗的情况下,我用力睁开眼睛,自己此刻是斜躺在台阶上的,身子底下垫着关宝铃的黑色狐裘。 她跪在玻璃地面的中心,双臂上扬,无力地空中挥动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撑起身子,浑身虚脱无力,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几乎无法控制地再次跌到。 似乎从来没发烧到这种程度过,虽然没有体温计,粗略估计,也要超过摄氏四十度以上。 关节酸痛,胃里也像是喝了过量的烈性烧酒,灼痛得厉害,伴随着一阵连一阵的干呕。 “我们脚下,有个神秘的大洞!你看,是个……洞,一个带着玻璃盖子的洞……那是什么?那是海神的宫殿还是魔鬼的十八层地狱,快过来看……”关宝铃的声音颤抖得音节断裂,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根本就词不达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提聚内力,让丹田里储存的热流缓缓在经脉里滚动着。 这种剧烈的病态下,实在不适合冒险施展“兵解大法”,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撑起身子,用力扭动脖子,向关宝铃脚下看去。 重病之下,身体的虚脱也令我的眼神涣散,视力模糊,经过十几秒钟的调整之后,我才看清那层玻璃地面之下,正在发生着奇怪的变化。 仿佛有一架强烈的鼓风机正在疯狂地向沙**吹着,米白色的海沙正在被大片大片地卷起,所有的海藻、碎石、沙虫都随着飞舞旋转的沙龙被一起赶走。 海沙移动最厉害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直径一米多深的沙坑,沙坑里正有一阵奇异的红光投射上来,像是下面有一只蒙着红布的强力探照灯正在工作。 红光穿过玻璃地板射上来,直打在一层的屋顶上,形成一个直径接近一米的红色光斑。 我距离那个沙坑位置有六米远,视线受了阻隔,看不到下面是什么,但能感觉到红光的来源非常古怪——虽然称之为“光”,但它的成分组成又与地球上的灯光完全不同,因为它实际上不是简单空洞的光线,而是像具有实际质量的浓稠的“光雾”。 如果有高倍的光学放大镜,我想肯定可以分析到这是一种挟带着无数微粒的“光雾”,可是雾怎么能通过玻璃进入这个空间?难道已经把玻璃击穿了吗?“快起来!风——我的脚软了,根本站不起来,救救我……”关宝铃跪着的位置,就在沙坑侧面。 这是在莫名其妙的深海海底,并且相隔的只是层玻璃,那种历历在目的恐怖感,又岂是一个柔弱女孩子所能承受的。 到处都是沙龙在翻卷着,却看不见工作着的鼓风机是安装在何处的。 沙坑在持续扩大中,逐渐地延伸到她的脚下,于是红光迅速包围了她。 “这种光雾看起来真是怪异,会不会是某种强烈的腐蚀射线……”我不敢再耽搁时间,内力骤然提升,屈膝跳起,踉踉跄跄地向前扑了过去。 本来标准漂亮的鱼跃动作,在大病之下走形得厉害,脚下一滑,身不由己地一头撞出去,滑倒在地板上。 借势翻滚中,我及时伸手拉住了关宝铃的手臂,将她带离那片光雾。 关宝铃尖叫了一声,跟我一同撞在墙角。 我挺起脖子,看着身子下面飞舞的沙龙。 无数海沙呈四面开花的形状向外翻卷着,可以推断风的来源是在海底。 沙坑最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两米,而那种红光正有越来越强大的趋势,照射在屋顶上的时候,甚至会令我担心,整座建筑物都要被红光穿透摧毁掉了。 “风,这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什么?”关宝铃搂住我的脖子,冰冷的脸紧贴过来,牙齿也在的的打颤,像只被吓坏了的小猫。 我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开口。 面前的古怪现象,或者可以解释为潜水艇将要浮出水面时的排水程式,然后会慢慢地把艇身背脊浮上海面,各部位缆绳、标杆次第打开,信号灯也发生作用。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自嘲地向着怀里的关宝铃低声说:“没事,或许只是一艘潜艇而已。 这样的怪物,是海洋里的不速之客,据说潜伏在太平洋里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六千七百多艘,分属于全球十二个国家。” 我不是信口胡说,六千七百多艘的数字是来自五角大楼的秘密报告。 超级黑客小燕总会时不时地发些绝密资料进我电子邮箱,比如某国总统的小蜜裸照、某国元首在瑞士银行的最新账号密码之类的,更多的则是美国人视为七度绝密的五角大楼黑暗渠道报告。 他喜欢探测一切五角大楼方面的机密,声称要让自己手指上的“红旗”光芒解放那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这一切让我啼笑皆非,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的兴趣爱好是盗墓和古董,这种资料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五角大楼的报告里的。 如果脚下只是潜艇,对我和关宝铃来说,反而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不管它来自哪个国家,总算是属于人类的,即便是把我们当作研究对象俘获运走,也比永远囚禁在这个古怪的玻璃盒子里好。 精神大振之下,我忽然觉得有了力气,倚着石墙盘膝打坐,尽量地让丹田之气冲进身体的奇经八脉,驱散寒湿毒气。 就算是要做别人的俘虏,也不能太狼狈,总得保持一点形相。 “只是潜艇吗?可是、可是它怎么会埋在海底的泥沙里?我虽然没坐过潜艇,但去年拍过一部关于海战的片子,很明显,它是没法在沙子里工作的。 风,告诉我实情,我真的……快被吓死了——”关宝铃伸手揉搓着自己的心口,脸色苍白,大眼睛里放射出绝望的寒光。 她用力地蜷缩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红光照射的范围越来越大,喉咙里可怜兮兮地抽咽着。 我“啊”了一声被噎住了,一定是过度的高烧的确让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 潜艇不是挖沙船,肯定不能在沙床下工作,否则它的循环系统、螺旋推进系统会被无孔不入的海沙全部毁掉。 它的机体进入沙虫的最大限度绝不超过三分之一,但现在很明显的情况,发出红光的物体是严严实实地被埋在沙里的,而且深度不低于八到十米,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么长时间而我们浑然不知。 “抱歉,我脑子有点糊涂了——”我在自己百会穴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借着内力在颅骨里的震荡,让自己能够变得清醒一些。 关宝铃只是在发抖,左手尖尖的十指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当红光逐渐笼罩了全部的玻璃地面之后,我拼尽力气拉起关宝铃奔向楼梯。 这种“光雾”的特质无从考证,我怀疑其中会带有不明来历的放射线——在很多科学纪录片里,我见到过氯气弹破裂后发出的绿色烟雾,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能将活生生的彪形大汉化为血水。 关宝铃喘得厉害,几乎要瘫软在我身上。 密闭的玻璃盒子肯定是连声音一起挡住了,否则如此强劲的鼓风系统,所发出的气流声、水流声、沙旋声会把人的耳朵震聋。 2 沙床上的神秘洞口 2 沙**的神秘洞口 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玻璃地面下的海沙已经被全部清空,露出一个深十米的垂直洞穴。我们坐在楼梯转角处,视线略受阻挡,只能看到洞穴最底下是一个光滑的平面,而红光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这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面探照灯,对不对?”我低声自语。任何人都可能犯常识性的错误,比如我刚刚以为下面会埋藏着一艘潜艇的事。关宝铃两年来与好莱坞方面的强势导演合作过四部以上的战争片,耳闻目濡,对二战以来的军事设施也会有一定的了解,所以才不会盲目相信我说的话。 关宝铃颤抖得更厉害,目前看来,我们所处的这个玻璃盒子很可以坠入洞穴里面,被无边无际的海沙掩埋。 红雾已经充满了空间的第一层,竟然沿着楼梯向上一直蔓延着,犹如成群结队的红色蚂蚁沿石阶向上。我扶着关宝铃跌跌撞撞地一直爬上顶层,希望能够暂避一时。 “看,你看——”关宝铃从我手中跌倒下去,用力伸手向上指着,表情惊惧到极点,雪白的牙齿叩响的频率越来越快。 不仅仅是她感到恐慌,我也毫不例外,因为此刻玻璃屋顶外的海水已经被红光映得一片通红,特别是近处的海藻,红得像品质最优秀的极品红珊瑚一样。 “别担心,别担心,没事的……”我想不出更巧妙的词汇来安慰关宝铃,这种状况根本无法估计最后的结果。我的目光追随着一只惊慌失措地企图从红雾里逃窜出去的海蟹,至少它比我们幸运,不必手足无措地在这个既定的玻璃盒子里枯坐等死。或许,当楼下的红光蔓延到我们脚下时,一切就到了结束的末日。 我再次看着腕表,时针、分针、秒钟都静静地停着,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一动不动。 “看来,我该换一种手表牌子了!”我自嘲地笑起来,红光、深洞、随之而来的海沙的埋葬、生命的彻底结束——很多人到北海道来寻找“海底神墓”,是不是其中大部分还没找到传说中的“神墓”,却先给自己设下了埋葬一生的“海墓”。 “下面到底是什么?海底军事基地吗?外星人的巢穴?ufo的发源地?或者是神话中的海神宫殿、深海地狱……”想像力可以拉扯得无比遥远,但红光却已经彻彻底底地爬上了第三层,按照这种升高速度,很快这个玻璃盒子就会被红雾占领。 “风,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关宝铃用力清了清喉咙,挺身站起来,表情严肃。 我觉得情况还没她说的那么糟,自己绝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于是抬手制止她:“不必说了,我不想听。我们还有机会,瑞茜卡已经从玻璃盒子里逃出去了,我们也能,一定能!”这不是我的盲目乐观,我相信自己的身手要比瑞茜卡敏捷强悍十倍不止,她能逃出去,我当然也能。 暂且管不了深海水压、海底凶鱼之类的,怀着对红雾的无名恐惧,我们先顾眼前再说。 我走向塔门,一路大声地做着深呼吸,希望先把自己肺里的病菌毒素呼出来,免得影响到潜水时间。 “你做什么?风,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关宝铃叫起来,声音悲苦凄厉。她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这几句话的,沙哑的嗓子突然失声,嘴张着,后面的词句一点都叫不出来了。 我跨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就要仆倒的身子稳定住。 “不……不要……”这两个字,我是从她的口型里读出来的,然后她浑身一阵急促的颤抖,长发抖了几下,骤然昏厥过去。 “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就算大家免不了一死,都会死在一起。”我把她平放在地面上,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海水中。 海水已经全部变为红色,像是刚刚洒进了一大把染料的水缸,不过此时的视线变得一片明朗,正好可以快速游动着寻找可能存在的瑞茜卡和那块所谓的“海神铭牌”。 试想一下,瑞茜卡在最后一次离塔之前,告诉关宝铃自己有重大发现,并且表现得非常兴奋,足以证明那块牌子非常有用,能给自己提供很多感兴趣的资料,所以她才会不顾疲惫再次冲出去。 “牌子呢?不在一层塔门上方嵌着,肯定是被瑞茜卡拿到了。她不带着牌子返回塔里仔细解读,却不知去向,难道这牌子有令人穿越时空的力量,把她瞬间送走?” 借助某种特殊物体穿越时空,在二十一世纪已经不是太令人费解的桥段,我可以轻易接受这种推论。只是,我还想游到玻璃盒子的底部,希冀从外围观察一下那个可以发出红光的洞穴。如果一定要死,多看一些新鲜事物岂不快哉? 有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境,才能真正让自己身心极度放松,手臂划水的阻力也变得轻了许多。 水底完全被红光照亮了,我游到塔身的第三层门口时,才发现那个十米深的洞穴口径极大,已经超过了玻璃盒子的范围,像一个平地上挖开的古墓发掘坑,四周的沙床呈四十五度角外翻,到处都弥漫着红光。 “这种情形,玻璃盒子应该会落入洞穴底部才对啊?有什么理由能够毫无支撑地悬浮在半空呢?” 盒子刚刚落到海底的时候,借着沙床的支撑可以岿然不动,但现在沙床已经被彻底卷走了,洞穴里只有浮力有限的海水,盒子肯定会自由下坠。 我放平身子,趴在地面上,内力运达头顶,集中精神向洞穴里望着。红光的核心部位太过耀眼,无法看清,但能感觉到光源是来自无限远处的某一点上,在它的侧面,是很多辨不清颜色的巨大支架。支架旁边,则是分割得非常整齐的四方盒子,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环绕在支架旁边。 如果我的推断成立的话,目前展示出来的洞穴表面,只是某个建筑物的一部分——“建筑物?神秘的水下建筑物,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我的情绪立刻变得紧张而兴奋,嘴里灌进来几口冷水,随即吐出一长串红色的水泡。 我需要一个望远镜,哪怕只是民用级别的也好,至少可以看清那些支架的构建方式或者被分割开来的盒子里有什么。人在红光中看任何景物,都会被视觉差异误导,把个人的幻觉成分加入进去。可惜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凭借肉眼观察,并且是在视线并不清晰的情况下。 我突然想起了土裂汗金字塔里棋盘结构的墓室,那些平均分割为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平面结构,如果从顶上俯视,会不会也是现在这样的视觉效果? 进入一层空间换气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红雾笼罩着,不过还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氧气也足够用了。一阵急促呼吸后,相信此刻我的肺里已经充满了这种不知成分的东西,不清楚会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结果,暂时随它去好了。 重病之后,我的体能锐减到了平时的三分之一,索性趴在地面上向下观察。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玻璃盒子坠落进沙坑里,再想逃离出来,就真的需要翻江倒海一样的奇迹——我不是海神,当然也没有那种超乎想像的能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块长方形的牌子,但我不能确定会不会是塔门上嵌着的那块,因为它位于沙坑底面的上方,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在满目红光里,我看不清上面有没有刻字,但某些镂刻的部分却清晰地组成了一幅弯弯曲曲的图画。 一个人,一个仰面弯弓拉箭的身材高大的人,斜向上方四十五度角——“后羿射日?”看到这幅画面的第一反应,就是中国最古老的神话传说。箭头所指方向,有十个圆孔,如果我第一步的猜测没错,那是代表天空中的十个太阳。 “天出十日,后羿射之,去九存一,天下太平”——这段神话,已经成了中国学龄前儿童都能复述的精彩段子。 十个孔的下方,是无数个更小的圆孔,不必一一细数,就能判断出足有几百个,像是一张被无数次刺穿的白纸。小孔的排列次序非常繁复,乍看上去,应该是某种盛开的植物,有狭长的枝叶,也有铺散开来的花朵。 “这是什么?”体力正在缓慢恢复,但却没有纸笔可以记录下这个古怪图形。 要知道,我是在一个沉入海底的玻璃盒子里,寻找瑞茜卡未果,却在海底空间里发现了悬浮的牌子。它是不是瑞茜卡发现的所谓“海神的铭牌”?如果是,瑞茜卡去了哪里?被红光融化了,所以只剩下牌子吗?如果不是,瑞茜卡与牌子同时消失了吗?同时穿越时空或者是穿过了透明玻璃,直接沉沦进了深海? 玻璃地面仍旧冰冷,我听到关宝铃急促的脚步声一路跑下来。 她真的很善解人意,手里竟然握着我丢在顶层上的钢笔。 “下面是什么?你能想像得出来吗?”我一边迅速地在地面上描绘着看到的图形,一边哭笑不得地问她。 “后羿射日的图画?但我知道,这样的东西没来由出现在海底。风,它会是瑞茜卡发现的‘海神铭牌’吗?我很怕……怕得没有办法,宁愿这是场无休止的噩梦,至少还有醒来的时候……” 她移步走向塔门,我想她可能会破釜沉舟地跨出去,以求从这场噩梦里醒来。 “不是梦,而是——无比真实的现实。”我的手正在发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记录那个图形有什么意义。如果这就是自己的末日,记不记又有什么区别? “幻觉,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觉,对吗?”关宝铃回头,我们此刻像是两个正在冲印暗室里忙碌的工人,浑身都沐浴在红色的光辉里。 “不是幻觉,是现实,也许下一秒钟,当我们轰然坠落下去,你会明白,这是无法醒来的噩梦。”我终于如实地描绘完了那块牌子上表现出来的信息,仿佛是一张技法娴熟真实的剪纸。 关宝铃的手从塔门里伸了出去,陡然间身子一晃,便从门口消失了。 我大叫一声,抛掉钢笔,拼尽全力弹起来,追向关宝铃。她的潜泳技术不会太好,从她拍过的片子就能窥知一二。等我冲入水里,她已经四肢无力地漂浮在水里,黑裙随波展开,像一株姿态美妙的海藻。 红光来势汹汹,有增无减,玻璃盒子随时有跌落下去的危险,而此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一把抓住关宝铃的手腕,把她搂在臂弯里。 “咕噜噜……”一串水泡从她嘴角冒出来,殷红如血。 我单手划水,我们重新跌进塔里,同时倒在地板上。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好吗?为了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为了我,请你振作……振作……”我摇着她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叫,震醒她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打气。只要一秒钟不死,就得尽力做最后一秒钟的挣扎,上天赋予了我们生的权利,除非它将其收回,否则我们不能放弃奋斗。 关宝铃无力地蜷曲着,剧烈的红光已经把我们变成了两只红色的软弱无力的虫子。 我感觉到了震动,紧接着下面的沙坑突然开始放大——“我们在下坠,抱紧我!”我叫着,滚到她身边,右臂搂住她的肩膀。 没错,我们在缓慢下坠,仿如风中飘落的羽毛,粗略估算,大约为每分钟一米左右的降速。打个比方,我们像是一只空气、氢气混充的气球,克服自身的浮力之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着。 那块牌子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孔洞,但却无法辨析它是用什么金属制造的。 “我们要被埋在下面吗?我们会死在这里对不对?”关宝铃彻底失去了勇气,说话时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无暇回答,因为玻璃地面已经贴住了那块铭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感觉它正在慢慢嵌入我们站着的这块玻璃里。“天哪!它能融化玻璃,我们完了!海水会涌进来——”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玻璃盒子内部的这座奇怪建筑物虽然有塔门存在,但起码海水不会涌进来,都被拒之门外,但现在铭牌侵入的位置是在玻璃盒子的最底下,一旦穿透进来,肯定有大量的普通海水涌入,我跟关宝铃将成为倒扣的瓶子里的两只蚂蚁,只能被活活溺死。 那块牌子具有高度的腐蚀性或者热熔性,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匀速闯了进来。在它后面,并没有海水跟着涌入,我甚至没有看到它穿透玻璃时留下的缺口。 铭牌停在地板上,而玻璃盒子此时距离沙坑底部还有五米多远,我能看清那些分割得整整齐齐的结构了,像是某种半开放式的写字间,相邻两个之间都有路径可以连通。 我还看到了楼梯,毫无疑问,那些巨大的支架外缘,安装着狭长的楼梯,支架中心空着的位置是个近似圆形的空间,这样看来,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火箭发射架。 我们越来越接近沙坑底部,终于,随着又一次震荡,我们脚下的地板与沙坑底完全碰触在一起。我看得更清楚了,并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关宝铃来看。可以肯定,除了与玻璃盒子对接的这块面积之外,下面必定有更广阔的空间,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巨型建筑的狭小天窗而已。 “这是什么?下面有什么?”关宝铃低声问我,声音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我无法回答,只不过觉得它像一个巨型的海底仓库,但视线之内并没有任何活动物体。 一切空间都被古怪的红色笼罩着,看得久了,眼睛累得不行,只能闭上眼,用力揉几下,再继续看。目测从脚下到那些脚手架的垂直距离,应该在四十米左右。脚手架占据的面积有三十米见方,呈巨大的八角形分布。 “我们会怎么样?会被埋葬还是会坠到下面去?”关宝铃伸手去摸地板上的铭牌,但我迅速制止她,这块牌子的材质无法确定,还是不要随便触摸的好。 我们无法做任何挣扎努力,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看命运如何安排。 从枫割寺的“亡灵之塔”一直发展到沉沦海底的玻璃盒子,再到现在落在一个巨型仓库的天窗上,每一步我都无法选择。面对茫茫无际的神秘大海,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我甚至再也顾不上去思考能不能得救的问题,而是担心下一步我们会落在什么力量的手里,会成为何方妖怪的试验品。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光的来处,表面上看,它应该是在脚手架的中心,但集中目力,长久地凝视着红光的发源地之后,能够发现脚手架中心有一个同样是八角形的狭窄洞口,红光是从洞口里射上来,然后漫延遍及所有的地方。 “你看到那洞口了吗?”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毕竟这种视线条件下,看到的任何事情都会有偏差谬误。 关宝铃疲惫地闭着眼睛摇头:“我的眼睛好疼,别问我……它快瞎掉了……” 没错,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过度使用眼睛,肯定会有瞎掉的危险。我也颓然地闭上眼,暂时休息。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就在玻璃盒子四周,无比巨大。玻璃盒子随即震动起来,地上的牌子唰的滑向塔门。我睁开眼,毫无选择地一个鱼跃扑过去,在它进入水中的前一秒捉住了它。 牌子很凉,应该是金属制成,幸好并没有什么古怪的灼热感觉。 我吁出一口气,小心总是没错的,特别是一步比一步更糟糕的时候,一定得事事谨慎。牌子的尺寸恰好是长一米、宽五十厘米,应该就是瑞茜卡发现的所谓“海神铭牌”,但我并没有在它身上发现这五个字,只有那些古怪的图形。 我把牌子抱在怀里,从沉甸甸的份量估计,这是一整块三厘米厚的金属板。 “它怎么会悬浮在半空中呢?是下面这个空间发出了类似于鼓风机的力量,吹得它一直悬在空中?但它又怎么能穿越玻璃地面,进入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 困惑越来越多,并且我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结束,只会一步步更糟糕。 关宝铃突然低声抽泣起来,接着哭声突然放大,变成了号啕大哭,在塔里不停地回荡着。 我无法安慰她,任何虚假的语言都不会产生作用,我们的结局,会比死路一条更糟糕。如果下面这天窗打开,玻璃盒子会径直掉落进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重返人间,或许永远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了——下面不是超级大国的海底实验室,也会是外星人的神秘地球基地。总之,我们是对方捕获的猎物,下场可想而知。 “风,我们完了,是不是……” 时间过了多久?没有计算过,也没法计算,停了的腕表成了我身上最无用的装饰物。关宝铃脸上惨淡的笑容像根锋锐的刀片,狠狠地切在我的心上。 “或许还有机会,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我故意装着平平淡淡的语气。当然,像小白鼠一样活着也是活着,但那种行尸走肉一样的“活”毫无意义。 “我很冷,过来抱着我好吗?”她张开双臂,袖口一直不停地滴水。 我身上也早就无数次湿透了,面对搂抱的**,骤然深吸了一口气,一丝一丝吐出来,让自己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现在不是最后拥抱殉情的时候,我需要做最后的努力——“我出去看一下,别太沮丧,一切还会有转机的!” 搂抱、亲吻甚至做任何成年人都会做的事,在此时都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彻底失去未来之前疯狂一次。死亡,给了每个人疯狂的理由和借口。 我很想放纵自己,在关宝铃身上迷醉地索取一切,但心里倏忽闪过了苏伦的影子。 “如果她在这里,会彻底放弃吗?不,只要有一口气、有最后一秒钟可以搏一把,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大哥、手术刀以及江湖上任何一位成名得道的前辈,面临困境,必定都会战斗到底。我,杨风,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不能给他丢脸,不能任由自己死在这里……” 我走向塔门,从容跨进水里,心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水是红色的,但我的正前方,就在玻璃盒子外面,似乎骤然腾起了无数浑浊的雾气。我向前划了一段距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斜向外看,遍地的海沙似乎都被搅动起来,像是刚刚发生过剧烈的爆炸,海沙是被爆炸的力量带向四周,久久不能降落。 3 逃离深海 3 逃离深海这种混乱的情况,如果游到玻璃盒子顶端,可能会看得更清楚,但我的注意力却是被下面的某个部分吸引住了——在脚手架的附近,有一个平坦的一百米见方的台子。 如果我的方位没有算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正东。 平台上放置着数不清的齿轮,某些在飞快地转动着,某些速度慢一些,某些似乎是停止不动的。 “终于看到活动的东西了,那是什么?”我平趴在玻璃地面上,那些齿轮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齿轮的数目是一百二十八个,尺寸粗略估计为直径三米,厚度一米,至于颜色则无法估量。 所有的齿轮是贯穿在一条不规则线路的光带上,光带的亮度很低,像是一支快要熄灭的日光灯管。 齿轮转动的速度是顺序排列的,最尾的几个速度惊人,像是飞旋的电锯砂盘。 转得慢的那些,能够清晰看到边缘的锯齿——“这些东西既然在转动,就一定会有动力系统存在,或者我猜得没错,这个地下空间属于某超级大国的海底基地?”按照地理位置来推算,属于俄罗斯或者前苏联的可能性比较到。 难道传说中的‘海底神墓’竟然是地球人的大手笔作品,一切神话都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真相?我们不可能在红光里待一辈子,不饿死也会被满眼的血红色弄得发狂。 绕着塔底转了一圈之后,我重新进入塔里。 关宝铃的泪已经哭干了,无力地伏在地面上,湿漉漉的长发随意铺散着。 一个女孩子只有在彻底崩溃的时候,才会不再在乎自己的美丽,她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我指向那些齿轮,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看,那么多齿轮,会让你想到什么?”关宝铃无力地摇头:“我的脑子锈住了,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回家……”“回家?我也想,但回得了吗?”我偷偷地苦笑。 “轰隆、轰隆、轰隆”接连三声地动山摇般的巨震传了过来,关宝铃“啊”的叫了一声,扑进我怀里,怕得瑟瑟发抖。 “什么声音?我好害怕……抱紧我……”不必她说,我也早就双臂加力,把她紧紧搂住。 我不敢往最坏处想,因为按照我的地理常识分析,那是最糟糕的海底火山爆发的前兆。 日本列岛本来就是个多火山、多地震的地方,地震对于环太平洋的岛屿和大陆架是家常便饭,如果超过十五天以上没有地震,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我们沉在海底,无论是地震还是岩浆,都可能随时给予这个玻璃盒子以毁灭性的打击,将它击碎或者彻底埋葬封闭于海底。 “轰隆、轰隆”的声音响个不停,每一秒钟,似乎死神都会向我和关宝铃靠近一步。 此时,我甚至有进入下面那个神秘空间暂避一时的想法,只要有一块干燥稳固的陆地可以暂居,管它是谁的地盘,避开死神的威胁才是第一位的。 齿轮,往往是跟绞索、门扇、密码、保险箱联系在一起的,以手提箱上的三行数字密码锁为例,每一个齿轮就是一道手提箱的屏障。 那么,一百二十八个齿轮,难道某些系统会用一百二十八道屏障来控制?一百二十八个数字的排列组合是多少——天文数字!我想地球人还没愚蠢到要用这么复杂的机械齿轮密码来控制某件事吧?关宝铃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我们的目光同时注视着那些飞旋的齿轮,同时已经明白过来,视线里稳定不动的齿轮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因为某些原因,需要缓慢转动而配合其它齿轮的动作。 “或许每一个齿轮都有自己的动力驱动系统,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速度差异?”破解密码是黑客“红旗”小燕的专长,如果他在这里,肯定比我更能读懂齿轮的奥秘。 除了齿轮、脚手架、分割得整整齐齐的空间之外,其它地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或许是我们的视力经过红光长期的摧残之后,视力已经急速减弱,才看不到其它东西。 震动和轰隆声一直响个不停,我只能尽力抱着关宝铃,毫无办法可想。 “吻我吧,风,吻我吧……让我们在生命的最后过得快乐一些……”关宝铃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之后,在我怀里缓缓挣扎着,嘴唇贴上了我的面颊。 她的眼睛一直都是无力地闭着的,仿佛连睁眼向外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很想听从她的命令,并且有进一步疯狂的放纵,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尽管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开始渴望品尝这张红唇的滋味。 “关小姐,你冷静一些,我们还没……最后失去……希望……”我的语气变得无比冷淡,如果真的给我机会要她,我宁愿是在重回地面之后,而不是在这片莫名其妙的红光里。 “我们……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关宝铃低语着,手臂绕住我的腰,嘴唇摩擦着我的脸颊。 我刚刚要第二次挣脱她,忽然,那些飞速转着的齿轮都停了下来。 一百二十八个齿轮整齐地停着,如同被刹那间切断电力的组合机器。 “看,它们停了!它们停了!”在大叫的同时,我感觉到了脚下更强烈的一次震荡,随即玻璃盒子开始飘然上升。 关宝铃睁开眼,不知所措地向下望着。 我们的确是在跟下面的天窗拉开距离,更令人欣喜的是,红光的亮度正在减弱,几秒钟之内,起初亮得耀眼的光源,已经变得柔和起来,接着便转入微弱状态。 这次我看清了,脚手架的中间的确有个洞口,直径比一个齿轮大不了多少。 红光消失之后,我弄明白了那些齿轮的颜色都是赭红色的,跟实验室里的氧化铁完全相同。 那条光带除了将所有的齿轮s形串联起来之外,其中一头链接在脚手架上,另外一头却是无限延伸,进入了更往东的某个地方。 我真的很渴望有一个望远镜,将下面所有的状况看个清楚——几分钟之内,玻璃盒子上升到了沙坑之外,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翻滚的海沙挤压过来,把那个沙坑慢慢填满。 我长叹了十几声,这个神秘的地方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次被发现,永远地深埋在太平洋底了。 就会像地球上所有的不解之谜一样,倏忽出现,倏忽消失,给人留下惊鸿一瞥的骇然,留下无数既恐怖万状又浮想联翩的记忆。 “它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前苏联的秘密档案里有没有关于它的记录?”我此时最想联络的一个人就是小燕,虽然他对前苏联和俄罗斯的秘密不感兴趣,却随时可以自由出入他们的秘密资料系统。 如果传说中的“海底神墓”不过是前苏联的海底军事基地,那么“日神之怒”这颗神秘的宝石呢?会不会也是前苏联的文学爪牙们编纂出来的天方夜谭?第一次听说“日神之怒”时,联想到它有“令海洋沸腾、令大地震怒”的神奇力量,我曾把它想像成为一枚威力无法想像的现代化核武器。 在地球人现有的科技水平下,只有“核武器”才有那么大的力量。 重新正视现实,回到地面和联系小燕,似乎都是遥不可及的事。 玻璃盒子悬停在已经消失的沙坑上方,一动不动地保持了很长时间。 我跟关宝铃沉下心来坐在台阶上,看那些重新漂移过来的海藻准备就地扎根。 刚刚经历的红光、沙坑、天窗、海底建筑都仿佛是一场资料片,片子放完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关宝铃的脸上泪痕纵横,看不出哪是水渍、哪是眼泪,但逃离了沙坑的灭顶之灾,她总算有了稍许笑意。 “你饿不饿?”她问。 我们都听到各自的肚子在咕咕叫着,可惜玻璃盒子里并没有可供生吃活剥的小鱼,除了海水和石头,我们一无所有。 我摇摇头,不过脑子里此刻想的却是某部恐怖电影里的桥段——“被地震废墟困住的一对恋人,饿了七日七夜后,男主角为了让自己的女朋友活下去,用小刀切割自己的肉……”我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太血腥了。 如果真的饿到极限,我会不会像那个男主角一样,为了关宝铃牺牲自己?我们的眼光无意中对视,关宝铃忽然笑着问:“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什么?”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也微笑着问:“想到什么?不会是那部叫做《困顿之爱》的片子吧?”那就是我不愿意想下去的恐怖片的片名。 关宝铃用力点点头:“对,就是那部片子。”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蓦然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很久前看那部片子,我常常会想,将来有一天,是不是有个男人可以为我在困境里牺牲自己?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他牺牲,只要他这么想、这么说,我已经很感动了——或许,我不要接受他的牺牲,而是毁掉自己,让他能够顺利活下去……”我接连打了几个寒颤,真正相爱的人,无论谁为谁牺牲,被施与的一方恐怕都会痛苦终生,无法自拔。 虽然保全了生命,却把一生都沉沦在这种无法解脱的愧疚里。 “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人,而他又不得不离我而去,我会万分难过,承受不起。 所以,如果其中一个注定要先离开,我情愿是我,因为我承受不了拥有再失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关宝铃梦呓一般地述说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玻璃盒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上浮,我跟关宝铃都不知道,因为过度的饥饿和疲倦,让我们相拥着沉沉睡了过去,就在冰冷的石阶上,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当我困惑地睁开眼睛时,一只巨大的深海鲷鱼摇头摆尾地从地板下游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吐着水泡,四平八稳地摇动着灰色的背鳍。 我浑身一震:“盒子浮起来了?否则这条大鱼也不可能游到那个位置!”这真是个令人又喜又悲的巨大发现,喜的是盒子上浮,终于不必死死地困在海底沙**;悲的是在迷茫的大海里,谁知道它会漂向何方?直到我和关宝铃饿死为止?盒子上浮的速度很快,不断地有各种颜色的鱼和水藻从地板下面闪过去,其中一部分活泼的鱼类甚至还迅速追赶上来,用嘴巴轻啄着玻璃地面,仿佛把这个古怪的大家伙当成了某种新鲜的鱼饵。 我推醒了关宝铃,无论如何,能离开那片恐怖的深海沙床是好事。 “我们……在上升?我们要回到地面去?太好了!”关宝铃快乐地笑起来,我不忍心再打破她的幻想,什么都不说,只是更用力地拥着它。 我们如同置身于一个古怪的海底电梯里,以无比诡异的速度和形式上升着。 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就算再糟糕十倍、一百倍我都可以接受,甚至做好了小说《鲁宾逊漂流记》里那样的最坏打算。 肚子持续咕咕叫着,到了最后,连关宝铃的肚子也叫起来。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挨饿的感觉了,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在一起——十几年了,想想生命真的是古怪的事,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 我想家了,想妈妈了……”她放开我,下巴枕在并拢的膝盖上,无奈地看着玻璃地板上不断掠过的海底景物。 “我们……正在回家!”我拚命给自己打气,尽管知道这件事想起来有多么渺茫。 她忽然转过脸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从来没有给陌生人这么长时间地拥着过,你给我的感觉,像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他”,肯定是大亨。 我感觉麻木地机械回应着:“是吗?我也是,从来没跟一个女孩子这么长时间地待在一起过。 这件事,对你我都是一次很奇特的体验,对不对?”极度疲倦之下,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发泄愤怒的力气。 关宝铃低声哼着一支曲子,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滑过地板下的藻类和鱼类渐渐起了变化,已经出现了浅层海面才有的生命迹象,并且海水的透明度正在逐渐加强。 也就在我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喜悦之时,那种震撼人心的“轰隆”声又响起来,海水顿时变得浑浊无比,很多大大小小的鱼随着无形的漩涡被扭来扭去,惊慌失措地沉浮摇摆着。 如果还有多余力气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冲到塔外去看看,但现在除了对美餐的觊觎,我的思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奢望。 “是什么声音?”关宝铃抬起头,满是倦意的大眼睛里闪过一片茫然。 “没什么,只是海底地震或者沉睡着的火山开始爆发而已,肯定隔得很远,不必管它。” 我们的上升速度正在减慢,犹如电梯即将抵达顶点时的减速。 关宝铃长叹着:“那个叫作瑞茜卡的女孩子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了意外?真是可怜……”她不知道,最可怜的该是我们,经过了海底沙坑那番诡异变化之后,等待我们的弄不好是无穷无尽的海上漂流。 我不想说,也不敢想,强忍着胃里火烧火燎一样的饥饿感,走下台阶,将那块牌子抱在怀里。 若是在平时,一根手指穿入它的小孔中就能轻易提起来,但现在,我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跌跌撞撞地抱紧它,重新回到台阶上,已经累得头晕眼花。 肠胃里如雷鸣般怒吼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不停地将所有的肠子捏来揉去。 “如果这是一大块巧克力就好了——”关宝铃叹了口气,舔舔干裂的嘴唇。 “巧克力?就算是块薄饼也行啊——”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几次起身要去喝一点海水充饥,都被我拦住了。 空空荡荡的肠胃被咸涩的海水刺激,只会不停地反呕,让人陷入更危险的全身虚脱状态。 我无力地拍打着牌子:“这块……牌子会不会是瑞茜卡说的那个?我看不到它上面的字,你不是说……她说过有‘海神铭牌’这几个字吗?”这句话,要喘息三四次才能说出来,体力实在是下降到极限。 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也只能听天由命好了。 牌子冷冰冰的,黝黑而且质地坚硬,虽然不能明确说出它的成分结构,却也能判断是某种合成金属的产物。 因为有瑞茜卡的话在先,所以我特意在上面仔细搜索过,实在没能找到任何字迹,甚至没有任何一种文字字符。 关宝铃皱着眉,每次提到瑞茜卡,她都会感到有轻微的歉意,认为对方的失踪跟自己没有及时劝止很有关系。 “她很肯定地说过,发现的那块牌子上写着那些字,或者不是这块,而是另外的一块?”以关宝铃的想像力,绝对无法参与到海底探索的神秘行动里来。 要知道,我已经绕塔底两周,几乎彻底搜索了玻璃盒子边缘的所有地面。 如果有暗洞或者什么引人注目的牌子,我早就发现了。 唯一的结论,这就是瑞茜卡发现的牌子,也就是原先嵌在塔门上方的那块。 或许是在受到红光的侵蚀后,牌子的外观发生了改变,字迹全部被融化掉了。 可是,什么人会在一座莫名其妙的石塔上嵌上一块那样的牌子?并且是中国的古文字?我的手无意识地在这块牌子上面摸索着,无数粗细不同的对穿小孔,组成了连绵不绝的古怪图案,但那个后羿射日的镂空图案非常逼真,任何一个了解中国神话的人,都会想到这个传说。 不知道当初的雕刻者使用了什么样的先进工具,竟然将后羿扬头向上时飞扬的发丝也一点点镂刻出来,包括束着头发的一根粗糙的绳子。 从侧面看,仿佛是用水银灯打在白幕上的最细致的剪影画。 这幅画在牌子上占了四分之一的位置,其它位置布满了各种浑圆的小孔,其中几团,像是某种花卉或者奔跑中的动物,也有些地方像连绵不绝的宫殿墙垣,但我可以肯定的说,小孔并没有组成文字的迹象,更不要说是中国的篆字。 极度的饥饿限制了我的思维能力,我甚至出现了眼冒金星的感觉,还能撑多久,我也无法肯定。 道家虽然有“修炼辟谷”一说,却是在平静打坐的状态下,并且环境温暖干燥,绝不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玻璃盒子里。 “你会不会……为我牺牲自己?”关宝铃喃喃地问。 我摸索出手腕上别着的战术小刀,捏在手里,看着刀刃上刺眼的寒光。 “会吗?”她在尽可能地节省体力,昔日甜润柔美的嗓音,现在已经干涩如久不滴油的弦轴。 “我会。” 说出这两个字,也许该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而不是随口说说。 我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是因为知道自己比大亨更爱她,王江南之类自命风流的江湖人物更是不在话下。 “咳咳、呵呵呵……”关宝铃呛咳起来,挟带着不断的苦笑。 活人的热血是世界上营养价值最高的**,牺牲我自己,足够关宝铃熬过七十二小时甚至更久。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即使到了最后,我牺牲了,她也并没有得救——爱一个人,或许就会变得很傻,很容易冲动,什么人都不会例外,无论是江湖浪子还是街头乞丐。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微弱跳动的脉络,想像着一刀切下去鲜血飞溅的场景。 “我愿意为你牺牲一切,身体以及生命。” 这是我的誓言,但从埃及飞往北海道之前,我还一直以为这一生自己命中注定要娶的女孩子是苏伦。 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地板下面不再有什么鱼类飞速掠过,重新变得黝黑一片,仿佛玻璃盒子进入了另外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我撑着台阶,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走向塔门,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腰和腿都酸痛得厉害,并且关节与湿衣服摩擦处,至少有四个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我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咬着牙走向塔门。 “风,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怕你会像……像瑞茜卡一样,离开,然后就再不回来……”关宝铃也挣扎着站起来,扶着石壁走下台阶,身子摇摇晃晃的扑向我,跌在我的臂弯里。 我苦笑着,如果我也像瑞茜卡一样离奇失踪,相像关宝铃就会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外面好像又起了变化……”“我们一起出去……一起,就算消失,也在一起!”关宝铃笑起来,仿佛失踪成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女孩子的心情总是瞬息万变的,刚刚还处在极度的虚弱忧患之中,几秒钟后就可以满脸都是顽皮的笑。 “好吧,希望我们这次的消失,会幸运地回到枫割寺里去——”我握着她的手腕,向前跨步,穿越塔门,同时摒住呼吸,像此前无数次由陆地进入水中一样。 不过,我的脚下突然踩空,身体一闪,猛的跌了出去,手指来不及松开,把关宝铃一起拉倒。 4 重陷绝境 4 重陷绝境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水的阻力,在地上连续翻了三个滚,只感觉到坚硬的地面。急速的旋转之中,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片连一片黑黝黝的岩壁。 “啊——哎哟……”关宝铃疼得大叫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声音凄惨无比。 我坐起来,先去看她的伤口,左膝盖上已经碰掉了一块皮,裂开了两条白森森的口子,鲜红的血正缓慢地向外渗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急切间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擦拭伤口的东西,只好俯下身子,吮吸着那个伤口。这种困境下,一旦有人伤口化脓发炎,只怕会危及生命。她的血很咸,却又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让我浑然忘记了血液里本身带有的腥气。 “风,那些水呢?怎么这里的水都不见了?”关宝铃畅快地呼吸着,并且双臂一直在半空里飞舞。 “什么?”我的思想只关注在她的伤口上。 “水!水没有了,你还没感觉到?”她再次大叫。 我倏的放开了她的膝盖,真的,玻璃盒子里不再有一滴水,我们是处在完全自由的空气里——“啊……”我跳起来振臂大叫,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本来以为会长困海底,无法摆脱咸涩的海水困扰,甚至会永远憋闷在塔里。现在好了,这个玻璃盒子是在空气中,但却不是陆地,而是在半空里缓慢上升。 我跳起来时弄疼了关宝铃的伤口,害得她又“哎哟”了一声,不过已经兴奋地踮着脚站起来,牵着裙摆飞快地做了四五个旋转的动作。 脚下非常干燥,我压抑不住兴奋,沿着塔底跑了两圈,尽情地把自己心里的郁闷散发出来。从塔身到盒子的边缘这段距离,像一块高层住宅上的阳台,而盒子之外,全都是黑黝黝的岩壁,一直向上延伸着。 再次回到关宝铃身边时,她指着塔门上方空着的那一块凹陷的石壁:“那里,会不会就是瑞茜卡发现‘海神铭牌’的地方?” 此时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七层高的塔身,所用的砌筑材料,是跟“亡灵之塔”相同的白色石头,并且结构造型,也跟枫割寺的宝塔完全相同。 仰面向上看,在极其遥远的高处,仿佛有一个狭小的白色光斑,模模糊糊的,不知相距有多远。 关宝铃陡然倒吸一口凉气:“风、风——风……”她几乎是跳到我身边来的,双手同时抓住了我的胳膊,身子颤抖得像是北风里的枯叶。 “风、风……我好怕,抱紧我……抱紧我……”她的身子紧贴住我,声调也因为极度的恐怖而颤得忽高忽低。 我拥住她,感觉到此时她的心跳突然加剧,并且两颊的温度也在迅速升高。 面前的岩壁表面非常光滑,并且是带着顺畅的圆弧形,仿佛是为了这个圆柱形的玻璃盒子刻意开凿出来的。我看到刚刚经过的某个部分,黝黑的岩层中间竟然夹杂着一些干枯的白色树干,每一根的直径都超过两米。 树木的年轮可以说明一切,我粗略地数过其中一根,它的年轮层数竟然远远超过了一百圈。这能说明什么? 假定上面的年轮为二百圈,那么树木的生存时间就是二百年。那么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迫使这些树木横着深埋在岩石夹层里呢?树木都是竖向生长,指向天空的,除非有某些剧烈的地震或者山洪爆发,才会令它们横倒。难道我们经过的这座古怪隧道,竟然是开凿在某个强震频发的山体里面? 岩石层中间夹杂的树木越来越多,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十几块粗大的树根,直径超过五十厘米。树根都已经自然枯萎,但我知道,这样深埋在岩壁中的树根,往往是可以经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不死的。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树木也是如此,百年老树开新枝的事数不胜数,也就是说,地面上的树干、枝叶部分完全死掉之后,树木的根须往往还能生存非常久的时间,只待有合适的机会,便可以重新发芽成长,除非是被封闭的日子太久了,树根才会自动死亡。 再向上去,岩层中竟然出现了被整齐切割开的鹅卵石的剖面,大小都有,形状不尽相同,但绝对都是被海水、河水冲击而成的鹅卵石,无论颜色还是质地,跟我们所见的鹅卵石完全相同,但统统被某种尖锐的圆形刀刃切割开来。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竟然从岩石中开凿出这样的笔直通道?最起码,地球人的能力还达不到这种水准。就算是将切割后掏出的废弃物运走,只怕都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超级工程……” 从鹅卵石层向上,岩壁全部变成了青色,类似于地球上广泛开采的建筑石材。 “风,还记得……我说过的那次幻觉奇遇吗?海底的宫殿——记得吗?”关宝铃无力地低声呻吟着,指甲几乎掐入我的肉里。 我能感觉到她的极度紧张,只好轻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 关宝铃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消失又重新出现之后,曾经描述过自己的“幻觉”,她进入了一座仿佛空气中满是海浪的宫殿,无时无刻不有“坐井观天”的感觉。我下意识地向头顶望着,那个狭小的光斑似乎放大了一点。 如果那个地方是个出口,我们现在岂不就是在“坐井观天”? “风,这里给我感觉,跟当时的幻觉一模一样。我们会不会……也是在现实世界里神奇地消失了这么久?” 我强装微笑:“也许吧!不过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就算离开美国总统也一样,何况是我们?等我们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光斑的尽头是什么,但无论去什么地方,总比被幽禁在深海中强吧?只是,我们是悬浮在空中的,不知道是来源于何种力量的承托或者牵引,一旦那种力量消失,我们岂不会像失去控制的电梯一样,无限制地跌下去。 事到如今,我只能硬撑着往好处想,希望那个面积如同一元硬币大小的光斑会给我们带来崭新的希望。 关宝铃又呻吟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噩梦刚刚开始一样,你想不想听,我在那宫殿里看到过什么?” 我忍不住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即便明白并且释然。 关宝铃神秘重现时,我们都只是刚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当然不肯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肯定会有所保留。当时我忽视了这个问题,认为她的幻觉并不重要,只要人没出事,不牵连寻福园就万事大吉了。 “发现了什么?”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关宝铃虽然并非江湖中人,但却绝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女孩子。她曾拍过十几种类型的电影,更跟全球顶级导演、编剧、影星合作过,应该算得上见多识广。所以,能令她感到恐惧的见闻,肯定有其极不平凡之处。 关宝铃咬着干裂的唇,凝视着我的眼睛:“你真想听吗?” 她的大眼睛依旧清澈如水,让我禁不住心动,想醉死在那两泓透彻清明的湖水里。 我很肯定地点点头:“对,我真想听,如果对我们目前的困境有帮助的话,无论多么恐怖的事,我都想听。”同时,我心里一直在苦笑着,状况已经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还有什么能比这一次的经历更恐怖吗? 重现回到空气中,才会万分后怕地感觉到幽深的海底有多么令人恐慌不安。 那个巨大的海底建筑、无处不在的红光雾气、翻滚涌动的无边无际的海沙,一切都只是在恐怖电影里才能编纂出来的诡谲镜头,但我们都一一经历过了,并且目前还处在悬空上升的毫无动力的玻璃盒子里。 与此相比,深邃幽暗的土裂汗金字塔之中的经历,仿佛变成了一次小小的童子军露营,惊险但不会令人有灭顶之灾的恐慌感。 如果可以重回地面,我会把这一段经历源源本本将给苏伦听,让她来分析这个巨大的海底建筑是什么。 “唉,只有苏伦才是我最贴心的工作搭档,一旦离开她,手边原本简单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是我的处事方法有问题?还是北海道这边的古怪变化太多,让我措手不及?” “风,你又分心了,是不是?”关宝铃收紧了箍在我腰间的双臂。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心里竟然开始同时容纳着苏伦与关宝铃,特别是即将脱困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对苏伦的刻骨思念。 “我没有,我在听你说——”我不停地抬头向上望着。那个光斑越变越大,如果我们此时是在一口极深的枯井里面,那光斑肯定就是井口,也就是我们重回地面的出口,我心里重新唤起了希望。 “其实,在进入宫殿和长廊之前,我的侧面是有一堵高墙的。白色的墙面上用彩笔绘满了图画,无数幅画,一直向前延伸着。那些画的内容非常恐怖,有点像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里的惨状,有人被腰斩、有人被悬勒、有人被砍去四肢、有人被丢进油锅——很恐怖的画,我当时都在奇怪自己为什么能心情平静地看下去。” 关宝铃的声音很平静,或许是极度的疲倦让她无法激动起来,只能是平铺直叙的白描口吻。 “那有什么?在很多旅游景点都有这样的‘神话宫’之类的建筑,形像地描绘出了阎王、判官、小鬼之类的五官相貌,然后依照野史鬼话里的情节,做出种种令人作呕的模型——你看到的只是平面画,当然不会有感觉,对不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木碗舟山这片寂静冷清的荒野里,恐惧心理作怪,出现这样的幻想桥段,也不为怪。 关宝铃分辩着:“你还没听完,我们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我们席地而坐,后背倚着塔身,这也是保持体力的一种方法。我已经开始盘算着出了洞口之后的计划。这种怪洞,肯定是出现在人烟稀少之处,我们两个的身体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最好先能找到一部分淡水,补充水分的同时,尽量向有人烟的地方靠拢,然后打电话给萧可冷……我很庆幸关宝铃的身体一直能保持健康的状况,她不懂武功,又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一旦病倒,只怕就没法活着走出这个神秘的空间了。 “被摧残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比‘神话宫’那种地方的恶俗画稍微逼真一些而已。我要说的是那些正在执行刑罚的人——我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人类,虽然都是直立行走的人形,但它们的后背上却多着四只像手臂一样的东西,突兀地伸展着。它们的衣服全部是同一款式、同一颜色,如同狗仔队们常穿的橘黄色马甲一样,有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如果勉强说它们是人,也只能说是六条手臂的怪人……” 她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摩擦着,将海水凝结的白色斑痕抹去,眼中露出十二万分的困惑。 我没发表任何意见,任由她一边思索一边往下说——“所有的画面,都是这种怪人在操纵一切,人类只是它手里的试验品,可以任意砍削、拉扯、油炸、分解……它生着一张人脸,但五官排列得很是别扭,仿佛只是机械化流水线上随意组合起来的样子,位置很对,但眼睛的弯曲弧度、眉毛的走向、嘴唇的厚薄等等,没有一点是和谐顺贴的——” “啊?我想起来了!停、停、停,我想起来了——”我猛的大叫,抬手握住了关宝铃的手掌,用力摇晃着。 我记起藤迦曾给我看的电子记事簿上的图片,有一个生长着六只手臂的怪异巨人,她把它叫做“幻像魔”,也就是时刻准备干掉土裂汗大神、毁灭地球的“幻像魔”。在土裂汗大神的秘室里,看到的不过是被幻像魔的影子蛊惑占领的手术刀的形像,可以说,所有关于幻像魔的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无法坐实,也就不足为信。 关宝铃无比困惑地看着我:“你想到了什么?那些六只手臂的怪人,是外星人吗?还是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我感觉到奇怪的是,幻像魔怎么可能跟关宝铃的幻想扯上关系?如果她的幻觉是突然进入了另外的神秘空间所致,会不会那个空间就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无限长度的垂直隧道? 刹那间,我想到了很多,但却无法连贯起来顺畅地加以表达,于是催促关宝铃再说下去。 “那面墙延伸得很长,我当时站的位置向两头望,都看不到尽头,所以才会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大概浏览了四五十幅的样子。如果全部算起来,至少不下几百幅,令我一直都在反胃,因为那怪人脸上畅快淋漓的表情与手底下的疯狂杀戮配合起来,仿佛杀人是件让他热血沸腾的快乐的事情。到了最后,我实在忍不住要呕吐了——” 她捂住嘴,这的确是让人不敢恭维的回忆,不向外人吐露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我的感觉正确,我们经历过的一切,都会跟上次的幻觉有关系,这就是我感到恐惧的原因,幸好,我们并没遇到那种怪物……” 从玻璃盒子里下看或者仰望,都空无一物,并没有出现六臂怪人的迹象,但关宝铃始终在不安地左右张望着,仿佛那些怪物随时会出现。 盒子上升的速度似乎正在减慢,过长的等待时间,让关宝铃渐渐困倦起来,转身伏在我的膝盖上,带着浓浓的鼻音低语着:“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风,这么多年在娱乐圈里沉浮,遇到那么多人,但仿佛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到放松。我喜欢在你身旁的感觉,像是小时候伏在妈妈怀里……” 我知道,人在极度饥饿和疲倦中,会更容易地敞开心扉接纳别人,但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在提自己小时候的事。或许,潜意识里,我更希望听到她说自己与大亨的故事?男人是最奇怪的动物,既想知道对方的过去,又那么怕清楚对方的过去。 “我要睡了……我要睡了,很久都没这么渴望沉睡过,我想梦到妈妈,她在梦里的天堂……” 我的手在关宝铃背上轻轻拍打着:“睡吧睡吧,一觉醒来,我们就已经升到了洞顶,很快便能返回地面。” 我也睡着了,短暂而肤浅的梦境里,眼前一会儿是苏伦的笑脸,一会儿是关宝铃窈窕的舞姿。 “她会属于我吗?是不是上天只安排她在我生命里出现眼前这短短的一瞬,等到危机过去,我们自然而然就会分开,像小船与潮汐,所有的缘分只是潮落潮涨的一次邂逅?” 很显然,如果没有这次神秘失踪,此刻她应该已经返回香港,回到大亨的怀抱里了。而我,也会离开一无所获的北海道,去跟苏伦会合,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不是彼此相拥着困在这个古怪的玻璃盒子里。 “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苏伦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倏地让我清醒过来,满头满脸都是惊悸的冷汗。 关宝铃持续沉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肩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的手仍放在她后背上,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心里掠过一阵酸楚:“大亨的女人?要从大亨手里把她抢过来,会不会是一场两个男人之间漫长的战争?值得吗?她真的比苏伦可爱吗?” 再次仰面向上看,光斑放大到了直径一米的样子。我按着自己的手腕,用心跳频率计算着盒子的上升速度大约为每分钟五米左右。目测到达光斑的距离应该会在三百米上下,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那里,希望上天保佑,那会是个脱困的出口。 从海底到这里,又经过了多长时间?盒子里的水是如何倾泻出去的?在几千米的海底,塔里的氧气到底是如何采集到的,可供我们两个自由呼吸……我无法解释,或许任何物理学家的理论都无法解释,但这些事情却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了,至少我跟关宝铃都没有因为缺氧窒息而死。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吐纳之后,我觉得自己身体里又积蓄起了一部分力气,思想也重新变得明澈灵动起来。 “假定海底那个巨大的神秘建筑属于俄罗斯人的秘密军事基地,那么,我们身处的这个玻璃盒子,肯定也是同属于俄罗斯人的吗?这种完全有悖于地球物理学的装置,难道是俄罗斯人最隐秘的发明?” 目前国际上的战略观察家们曾不止一次地指出:“超级大国间的军备竞赛,发展方向截然不同。美国人是在向太空发展,时刻准备控制地外武器,其核心思想是‘太空大战控制权’,从空中向敌人施以铺天盖地的打击;同为超级大国的俄罗斯,则是奉行‘水下作战’的海洋控制权,要通过获取太平洋里的‘水战控制权’来达到对敌人的潜在威胁。” 俄罗斯与处在北美洲的美国,只隔一道白令海峡,并且从沙皇俄国横扫亚欧、北美的辉煌年代开始,这个超级大国的海军都是一支不容忽视的神秘力量,并且封锁了一切军事力量发展扩充的消息,各国的间谍根本无法刺探到半点消息。 在“外星人基地”与“俄罗斯军事设施”这两个答案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尽快联络到小燕,并迅速证实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 如果俄罗斯的海底基地已经修建到北海道来的话,日本人几乎已经处在狼吻之中,也就不必叫嚣着跟在美国人的屁股后面频频进行国际外交了。 我忍不住苦笑起来,前苏联解体之后,国际社会的很多极左、极右势力已经忘记了来自俄罗斯的威胁,这些得了健忘症的政治家们,很快就会尝到健忘的苦果。 关宝铃的脖子扭动了两下,猛的抬头,茫然四顾:“我们在哪里?我们在哪里?” 当她看清楚阴森森的青色石壁之后,陡然长叹:“我梦见回家了,梦见壁炉和烤鸡,还有香喷喷的粟米棒,原来是一场梦!”随即失望地连声长叹着。 我看着她的长睫毛羞涩地扑扇着,心里猛的涌起一股醋意。她梦见的不只是食物和炉火,是不是还有大亨的温暖拥抱?嫉妒的力量让我的两边太阳穴同时刺痛起来,胸膛里有股无名怒火烦躁地熊熊燃烧着。 “风,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她奇怪地望着我。 我苦笑着摇头不语,岂止是脸色难看而已,嫉妒还会冲垮我的理智,让我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来。 幸好,如果一小时后我们能脱困,就不必牺牲自己来救活关宝铃了,我们都会平安无事。 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过了半小时后,我们距离那光斑还有一百米之遥,关宝铃已经困惑地低语:“风,我觉得那不是一个洞口,而是一幅画的样子,你说对不对?” 我的视力没问题,也提前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在强忍着不说出来。 光斑或者洞口给人的感觉肯定不一样,现在它看上去像是有人扭开强力电筒之后,射在石壁上,形成了那么一块白色的亮光。再上升五十米之后,毫无疑问,我跟关宝铃同时明白了这一点——光斑只是光斑,而不是想像中的明亮洞口。 5 古怪齿轮 5 古怪齿轮 “不是洞口!天哪,我们没有出路了,根本没有出路,我们要困死在这里了!风,你看到了吗?只是石壁,只是石壁!只是……”关宝铃猛然弹身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随即摇晃了两下跌倒下去,砰的一声摔在地面上。 我来不及扶住她,因为过度的惊骇与失望,已经令我四肢麻木,并且心跳也似乎马上要停止了一般。 漫长的充满希望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一面可笑之极的绝壁。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飕飕飕飕”的风声,我的脖颈也僵硬了,只是茫然地仰视,看着那块直径十几米的巨大光斑,像是中秋节时映在湖心的月亮,皎洁美丽却又虚幻无比。 “只是光斑,不是出口!”头顶的石壁很光滑,或许我该爬到塔顶,从那里向上望会感觉更真实。那是货真价实的青色石壁,与面前的所有石壁浑然一体,像是给这口深井做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石头帽子,看不出哪里有可以逃生的缝隙。 白光是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即使我牺牲自己,让关宝铃的生命延长三天、五天、十天,但她仍然会死,无法避免。 我站起来,踉跄着走到玻璃盒子的边缘,扑在冰冷的弧形玻璃上。四周和顶面,都是坚不可摧的石壁,下面是悬空的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旦将这盒子提升上来的动力突然消失,它将再次变成无限加速的自由落体,再次砸回深海里去。 忽然之间,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似乎有眼泪已经涌出来,但不容它们涌出眼眶,那种“飕飕飕飕”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很多,来源应该就在附近的某处。 我打起精神,迅速向盒子侧面奔跑着,就在塔门的反方向,我看到了一个明亮之极的洞口——不,不是洞口,而是在洞壁上开掘出来的大厅,高度超过十米,宽度约五米,一直横向延伸出去。 大厅的地平面位置比盒子的底部稍微低一些,所以我站在盒子边缘,能看到里面所有的情况。 地面上有一座纵向延伸的白色石台,石台上放置着无数飞旋的齿轮。 我的身子因为极度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并且情不自禁地对着玻璃墙壁又踢又打。那些齿轮,跟我们在深海建筑的天窗上遥望到的差不多,只不过这次直线距离不超过十米,看得一清二楚。 黝黑的齿轮,被一根白色的直径二十厘米的光带串联着。看似应该比较柔软的光带,承担起了齿轮转轴的作用,紧贴在石台上,所有的齿轮都是绕着它来转动。当然,每一个齿轮下面都有凹槽,它们露在石台外面的只有一半体积。 距我最近的齿轮转速非常快,向外数十个齿轮之后,转速有明显下降,再向里,便转得更慢。我极力向齿轮最深处张望,视线里却只见石台、齿轮、光带,其它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空荡荡。 这个神秘的大厅里一片雪亮,但我看不到任何灯具的存在,就像看到洞顶的光斑,却找不到它的来源一样。 “真是古怪——齿轮旋转的动力来自何处?它们有什么作用呢?” 真恨不得有柄大锤,敲碎这些挡路的玻璃墙,跳进洞里去看看。不管这些齿轮是什么人设置的,如果能在洞的最深处找到出路,也总比困在玻璃盒子里强。我想放声大叫或者放声大笑,心里的郁闷实在是无处宣泄了,看着那么多齿轮飞速旋转,犹如井然有序的某个自动化工厂车间一样。 神秘事物的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我相信在这个竖向隧道里存在着操控一切的“人”。 在极度震撼的状况下,我几乎忘记了关宝铃的存在,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齿轮。 “风、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风——风——风……”关宝铃带着哭腔的叫声响起来,无力地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回荡着。 我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回身往回走,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从进入这个空间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三天时间,虽然腕表已经停了,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体能与精力已经临近崩溃的极限。 “风——”关宝铃泪流满面地扑过来,头发散乱地披在后背上,华贵的黑色长裙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并且遍体都是被海水浸泡后留下的白色印痕。我从她的样子,能知道自己的形像也早毁败殆尽,毫无风度可言。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倒地,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支撑下去了。 “我看到了齿轮,就像咱们在水底看到的一样——”我回头指着,被塔身遮去了一半的山洞仍然历历在目。 人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对任何古怪事物感到惊骇的程度都被大大削减了。所以,关宝铃并没有像我一样大喊大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把脸贴在我的胸口上,缓缓闭上眼睛,常常地吁出一口气。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会像瑞茜卡一样,从我身边消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在我死之前,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永远都在我身边……”她的嘴唇裂开了无数细碎的小口,每次翕动,鲜血都在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我握着她的手腕强笑着:“怎么会呢?盒子封闭得如此紧密,就算逼我走,都走不掉的。更何况,你在这里,我绝不会一个人离开,永远都不会。” 她用力地贴近我,含混不清地呢喃自语:“我好冷,抱紧我、抱紧我、抱紧我……” 这一刻,她是世界上最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完全剥离了天后巨星、影坛奇葩的灿烂光环,只是我怀里要人疼、要人呵护的乖女孩,但我却什么都无法给予她,也无法改变糟糕之极的现状。 “如果大亨在,他会怎么做?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吗?”我甚至一直都在自责,如果陪她回到枫割寺的人是我,或许不会出现后来这一连串的遭遇,令她受这样的磨难。 伴随着耳边“飕飕飕飕”的齿轮飞转声,我数着她渐渐微弱的心跳,虽然极度焦虑但却毫无办法。 小刀已经颤巍巍地握在手里,我不能预计自己的血会流多久,如果真的要用自己的鲜血来延续关宝铃的生命,我会毫不吝惜地去做。 在我心里,关宝铃取代了一切,甚至将“寻找大哥杨天”这件事也掩盖住了。我扭头看着那些旋转的齿轮,脑子里艰难地思索着可能与它们相关的线索,或许下一次关宝铃睁开眼的时候,我就会切腕放血,滴进她的嘴里。 “后果会怎样呢?我会真的死在这里吗?难道这就是我的最终宿命——” 直径三米、厚度一米的巨大齿轮绕着那根光带旋转,犹如无数巨大的磨盘,除了划破空气的飕飕声,本身并没有发出任何摩擦声。 从那些转动缓慢的齿轮上,我能模糊看到很多密集的齿圈,每一条齿圈的间隔和深度都约为二十厘米,可是这种单个的齿轮就算旋转得再快或者再慢又有什么意义?它们如果不能彼此啮合,似乎只是毫无意义的单独旋转,根本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洞里的白光类似乎是某种大功率无影灯发出的,雪白均匀,并没有将齿轮的阴影投射在石台表面上。洞很深,一直向里面无穷无尽地延伸过去。联想起海底那个巨大建筑里的齿轮数为一百二十八个,或许这里也有那么多甚至更多——关宝铃呻吟了一声,舔着干裂的嘴唇睁开了眼,眼珠上满是细密纠葛的血丝。 “我要死了,风,我又饿又渴……我刚刚梦见冰柠檬茶、圣诞节的烤火鸡、奶油椰丝面包、法式浓汤……”她一口气说了十几种饮料和美食,引得我的肚子发出抑制不住的咕咕声。 在开罗时,我常常跟苏伦一起去一家叫做“玫雅琳”的法国餐厅吃饭,那儿的烛光大餐是整个开罗城最好的,还有上等的法国红酒和奶油珍珠粉冰淇淋。不过现在,哪怕是能得到一份白开水加切片面包也行,肚子已经饿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 “你在想什么?我感觉到你又走神了,在想那个叫‘铁娜’的或者叫‘苏伦’的女孩子?”关宝铃很**,第一时间抓住了我的思绪。 我想摇头否认,但后颈发出只有重度关节炎病人才有的“嘎吱”声,像是锈蚀了很久的齿轮。 “别瞒我,你的自传里,提到过两个女孩子,铁娜和苏伦,你很喜欢她们对不对?”关宝铃吃力地笑起来,嘴角似乎有微微的醋意。 我的自传是铁娜负责编纂、发行、出版的,所有内容都被她再三删改过,当然会以她自己为第一女主角,而苏伦一定会沦为陪衬。看过那本书的人,都会就事论事,把所有经过夸张的故事情节硬套在我头上,所以我非但成了活跃于埃及金字塔里的超人勇士,更成了左拥右抱、来者不拒的大众情人。 关宝铃的头枕在我的膝盖上,脸向上仰着,这种动作能帮助她更合理地保存体力。 “风,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你都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最讨女孩子喜欢——颇具棱角的脸、浓烈有力的眉、精神睿智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饱满的唇。我觉得你应该去娱乐圈发展,在目前奶油小生当道的年代里,观众们或许更希望看到硬派小生的出现,就像先前去美国好莱坞发展的几位大哥级华人男星。如果你愿意,我们脱困之后可以合作,保证你能几个月内红透港澳和东南亚,成为***里最闪亮的男星……” 一提到电影,关宝铃的情绪立刻好转起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嘴唇上渗出的血丝越来越多。 我轻轻摇头,做一名整日带着面面具的戏子,不如开开心心地做我自己、走自己的路。抛开金钱的因素之外,我不喜欢演戏,那种生活会让自己很累,经常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剧本里的还是真实中的某个人。况且,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无论是港岛、好莱坞还是金马金像、奥斯卡,对我都没有任何吸引力。 她艰难地撩开额前的乱发,近乎干涸的大眼睛里重新绽放了光泽:“不去?不喜欢?可是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希望能一同出现在光彩照人的水银灯下,一同成为大众的焦点。叶先生名下,有四家亚洲一流的电影公司,可以为咱们量身订做剧本。风,我喜欢在你身边的感觉,别离开我好吗?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脱困之后——” 又一次,她提到了无所不能的大亨。我承认,在全球任何一个名流***里,能跟大亨结交并且套上近乎的,都会引以为荣,似乎他是世间万事的主宰,没有搞不定的事。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彩,或许其中一大部分是为了大亨而绽放的——“我不想,跟大亨熟络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开创事业,而不是依靠别人。” 受大亨关照,让他爱屋及乌地因为关宝铃而在乎我,这是我的耻辱,我还没无耻到要利用自己爱的女人去谋取某种利益。这一点,在人格上要比大亨强,因为关宝铃曾经为了收买别墅、破解“黑巫术”而半夜三更爬进寻福园的大门,向一个陌生的男人乞求达成这笔生意。 如果她成了我的女人,我就算死都不会让她去求别人。 “风,有些事你似乎弄错了,其实、其实大亨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不可能对我怎么样。我们只是……朋友,只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像你想的或者外面小报记者编造的状况。” 她急着要解释什么,不过在我看来反而欲盖弥彰。 大亨包养过很多女人,每一次对外宣称都是“红颜知己、超然欲外”,仿佛大家都是精神上的相互倾慕一样,实际上,纸里包不住火,每一次都会闹得沸沸扬扬,以满地八卦收场。当然,以他的权势、金钱和个人魅力,只要点点头,很多漂亮女人能挤迫大门争着做他的女友。 关宝铃的档案很清白:祖籍香港,跟着单身母亲长大,母亲在她大二那年癌症去世,她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念完大学,然后通过港岛电视台的选秀活动,进入娱乐圈。除了大亨之外,极少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传出来,娱乐记者们更关心的是她进军好莱坞的前途问题。 在娱乐圈这个越搅水越浑的大染缸里,关宝铃是极少数天赋高而又肯努力进取的女星之一,很多人都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将来的成就,绝对会超过当前华人女星里炙手可热的张、巩、章。” 我当然也看过她主演的片子,堪称是演技派与偶像派并重的佳作。在北海道邂逅之前,我就开始欣赏她了,只不过一想到“大亨的女人”这个不光彩的标签,自己就会望而却步。 “其实,很多事不必解释的,我能理解。”我苦笑着,阻止她的费心解释。如果我真的想要她,肯定就会忘记她的从前,而只看中她纯洁无瑕的心灵。 关宝铃额头的青筋猛然迸跳起来,脸颊飞起两团红晕,似乎是要准备激烈地辩论什么,陡然又闭了嘴,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真的不必解释了。” 突然间出现的尴尬,在我们之间缓缓蔓延开来。 沉默了十几分种之后,关宝铃忽然苦笑着问:“风,你嫌弃我?”她的头依然枕在我的膝盖上,但眼角却有两颗晶亮的泪珠滑落出来,一直滚向她小巧圆润的耳垂。或许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被大亨这样的男人包养,是一生最深的、最不可开解的痛。 我嫌弃她吗?我说不清楚。 至少在王江南苦苦跟在她后面追求的时候,我是怀着一种幸灾乐祸与醋意横生的想法,甚至是抱着隔岸观火的看热闹心理,直到关宝铃神秘失踪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影子已经深深镌刻在自己心里,挥之不去。 我的确对“大亨的女人”这句话耿耿于怀过,或许还将耿耿于怀下去,但我无法否认她身体里散发出的致命魔力,比此前任何一个女孩子给予我的印象都更完美。 “我没有嫌弃你,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在脱困之后再讨论,现在,你需要休息,我们没有多少体力好浪费了……”我的嘴唇也在火辣辣地痛。 关宝铃又一声长叹,抿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在不停地消逝,我一直希望能突破玻璃盒子,进入那个古怪的山洞里去看看。放置齿轮的那一列石台只占据了山洞总宽度的三分之二,石台旁边很明显地留下了一条通道。如果按照最正常的思维,这么多高速运转的齿轮,总该有人巡视照看,那条通道就是供人来回走动的。 我情不自禁地自嘲着:“在这种神秘的地方,会有什么样的怪人照看这些机械装置?”想不通的事太多,可惜没能像古人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一样,我们到了山前,却给石壁挡住了,无路可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宝铃渐渐陷入了虚脱的昏迷,嘴唇上到处泛起了米白色的小水泡,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需要补充水分,但这里只有透明的空气——小刀压在我的左手腕上,轻轻一动,一滴血珠迸出来。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式地把手腕横在关宝铃嘴边,让血珠滴落进她嘴里。十几滴血珠落下去之后,她呻吟着贪婪地舔着嘴唇。这些温热的**对她太重要了,我在小臂上轻轻一压,血珠滴得更快,像是春天最珍贵的雨滴。 至少滴过五十个单位的血之后,关宝铃饥渴的状态才稍稍得到缓解。成年人的正常失血量为二百到四百个单位,但我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只是五十个单位的血,足够令我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了。 “下雨了吗?风,是下雨了吗?我感到有水珠落下来,好甜……”她闭着眼,任由鲜红的血滴进嘴里。 如果我的血能助她渡过最危险的生命难关,就算把全部鲜血都释放出来,我也愿意。 “是,是下雨了!”我低声回应着她,再次挤压着左臂,让滴血的速度再次加快,一不小心,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脸颊上,啪的一声,如一朵严冬寒梅般鲜红地炸裂开来。 “或许是我们的困境感动了上天吧,才会下雨来救我们,最好,再掉下几个汉堡来,或者包子、饼干来都行啊……我真的感觉好饿,早知道这样,当年入行的时候不那么拚命减肥就好了,至少身体里能储存更多脂肪——” 她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了几声,接着她便不好意思地睁开了眼,“啊”的叫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按住她的肩,低声叫着:“别动,你很虚弱,千万不要动……”随即发力在她的左右肩窝里点了两下,令她失去挣扎的力气。 她含混不清地叫起来:“我不要……不要……不要你流血,不要……”并且迅速闭上嘴,坚决地用力摇头。 血仍在滴,不过却是凌乱地落在她的下巴上、腮边、胸前。我刚刚要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耳朵里的“飕飕飕飕”声蓦的消失了,四周出现了一片森冷的死寂。 我忍不住抬头,那些飞旋的齿轮陡然停止了,而那条光带上却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在急促流动闪烁着,仿佛是圣诞夜泛滥的彩灯。 “它们坏掉了吗?还是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又要有意外发生……” 关宝铃停止了挣扎,双眼一下子瞪到极限,大声叫着:“看那洞顶!看那洞顶!洞顶!” 我们谁都顾不上仍在滴血的手腕,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洞顶那块光斑,它正在奇怪地蠕动着,仿佛那片石壁正在迅速分解,而光斑一路向石壁深处渗透进去,转眼间已经凹陷进去一米多深,这个玻璃盒子也跟着上浮,始终跟洞顶紧贴。 我的大脑只思考了两秒钟时间,跟着跳起来,抱起关宝铃,来不及有任何解释,直接冲向塔里。当我飞奔着冲向楼梯时,顺便脚尖一勾,把那块金属牌子挑起来,抓在右手里。本来极度疲倦的我,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直奔到塔顶,抱着关宝铃和牌子,站在玻璃屋顶下面。 现在,我们能更清晰地观察那块光斑,它背后的岩石并非是被分解,而是像拉开很多扇叠合在一起的门板一样,层层撤走,速度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风,就算上面的阻隔完全打开,我们却不得不囚禁在这盒子里,仍然无法脱身,怎么办?怎么办?”她说的,跟我所想的完全相同,突破洞顶固然关键,但是打碎这盒子似乎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它的玻璃外壁那么坚韧,就算是最好的防弹钢化玻璃也不过如此,如果没有特殊的工具,似乎很难达到目的。 6 千头万绪 6 千头万绪光斑凹陷进去的深度几分钟内便超过了十米,在我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猛然间石壁打开,光斑直射出去,射向一片蔚蓝的背景。 “那是蓝天!蓝天,蓝天,蓝——”关宝铃兴奋的叫声被突如其来的汹涌弹力切断,我们两个倏地飞了起来,一直向上飞向天空。 “啊——”关宝铃尖叫者抱紧我的脖子,而我在身体骤然腾空的情况下,仍然没忘记回望一眼。 下面是个深邃之极的黑洞,深不见底,模糊幽暗,只瞥了一眼,那些被光斑打开的层叠石壁又合并起来,迅速切断了我的视线。 重新站在蓝天之下,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地球空气,精神为之一振,这才知道并非被弹向半空,而是稳稳地站在某座建筑物的顶上。 山川萧条,树木零落,这仍旧是地球上的冬天,幸好我们并没有被发射到某个地外星球上去。 关宝铃仍在我怀里,她伸手斜指向下,欣喜地抑制不住抽泣起来:“看啊,看啊看啊……是枫割寺,我们是在枫割寺里。 风,我看到那边就是井,那口‘通灵之井’……”真是难以置信,我们此刻就是站在“亡灵之塔”顶上,当我抱着关宝铃小心地跳下来,站在顶层的围栏边上,几十次深呼吸后,才确切相信了这一点。 太阳垂在正西的山尖上,光线正在逐渐黯淡下去,时间是在下午,黄昏之前。 正北厨房方向,炊烟袅袅,随北风送来的,还有一阵阵让人肠胃加速蠕动的饭香。 我的目光从一座座毗邻连绵的屋顶上掠过,认出了洗髓堂的位置,当然还有那两棵历史悠久的古树。 一切都是如此亲切,就连谷野的“冥想堂”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塔下的广场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极目南眺,寻福园的主楼、庭院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终于回来了……”我低语着,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心酸地涌动着。 沿着楼梯向下,走到二层与一层之间时,每一步我都走得很小心,生怕再发生意外,重新回到那个神秘的玻璃盒子里去。 看得见一层地面之后,我把手里的牌子用力丢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跟头。 牌子没有消失,我跟关宝铃也放心地走下来,捡起牌子走出宝塔。 谢天谢地,我们经过了漫长的失踪之后,终于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还没走到天井西面的月洞门,有两个僧人一边聊天一边迎面走来,猛抬头看到我跟关宝铃,一下子张着大嘴愣住了,略微泛黄的瘦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极度惊骇。 其中一个,竟然把一只拳头用力塞进自己嘴里,仿佛见了鬼一般浑身拚命颤抖着。 “是是是……是是风、风、风先生吗?是你……吗?”另外一个还算镇定,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被断成无数截,毫不连贯,词不达意。 我挥动着双臂,意气风发地叫着:“当然是我,快点带我去厨房,我要饿死了——”这是我们重回人间之后的第一句话,说完这句,便同时虚脱到极点,翻身倒地,人事不省。 “风哥哥,风哥哥,是我,苏伦——”我听到了呼唤声,不过非常遥远缥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苏伦?不会的,她还在川藏边界搜索阿房宫,怎么可能飞到北海道来?肯定是幻觉,或许我太想念她了吧?”翻了个身,我继续沉沉睡去,把所有呼唤声都摒弃在睡梦之外。 脑子里还残存着陷入深海时的极度恐慌,包括那阵红光来袭时无处藏身、无处躲避的困窘。 我知道,就算不落入那巨大建筑里,若是给海底火山爆发喷溅到,在摄氏几千度高温的岩浆袭击下,再坚固的玻璃盒子只怕都要灰飞烟灭,而我跟关宝铃,也就只有一起瞬间死亡的份。 我想多睡一会儿,嘴唇上掠过牛奶和鲜橘汁混合着的味道,有人把一根极细的吸管放进我嘴里,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如啜琼浆一般,精神立刻清醒了许多。 “啊,他在喝橘汁,已经清醒过来了,太好了!”是萧可冷的声音,她在激动地鼓掌。 我身边很近的地方,有个人垂着头坐着,一直握着我的手。 这人的手很滑很柔软,会是谁呢?是关宝铃吗?我希望是苏伦,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 要不,就是藤迦?那个身份神秘的日本公主?至少是我把她从沉睡中唤醒的,她总该再救我一次,让我安然渡过难关吧?头好沉,眼皮也同样沉重,我睁不开眼,再吸了一口橘汁,肠胃一阵抽搐扭动,从头到脚都冒出了一层冷汗,然后继续睡了过去。 潜意识里,最渴望此刻苏伦在我身边。 我消失后,萧可冷肯定会给她打电话,如果我在她心里有足够的份量,她一定会来。 我张了张嘴,无力地叫了一声:“苏伦——”此时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关节都在酸痛着,手腕上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疼。 我想凝聚丹田之力,可奇经八脉都软绵绵地无法发力,犹如受了最严重的内伤一般。 没人回应,失望与怨恨同时充满了我的胸膛:“她不在,这时候,她是不是正在川藏边界的原始森林里,跟那个什么生物学家席勒一起寻找子虚乌有的阿房宫?真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相信地球上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我想起了小燕:“是了,应该火速通知小燕,要他进入俄罗斯的机密资料储存库,看看北海道下面有没有深海军事基地。 噢,天哪,还有这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也不知道关宝铃醒了没有……大亨会来看她吗?”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感觉到好像下雨了,有水滴正不停地打在我脸上。 我抓到了一个人的手,猛的挺身坐了起来,张口叫着:“苏伦!”其实自己潜意识里,此刻最需要的是苏伦,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不必担心。 在那个奇怪空间里的时候,如果把关宝铃换作苏伦,或许脱困的机会能增大几百倍。 “风哥哥,你醒了!你醒了!”面前的人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四五滴晃动着的晶莹泪滴,可不正是苏伦?我第一眼落在她的头发上,刚刚剪过的短发,虽然油亮顺滑,但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别扭,不禁悄悄皱了皱眉。 比起在开罗时,苏伦黑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也变得有些粗糙,再配上萧可冷那样的短发,让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萧可冷站在苏伦身后,用力地在地板上跺了一脚,兴奋之极地嚷着:“老天保佑,终于……终于醒了!我去盛碗汤过来,太好了!太好了!”她像阵风一样旋了出去,短发被门外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我跟苏伦,手紧握着,心里也有很多话,却全部噎在喉咙里,无法倾诉。 这应该是在枫割寺的客房里,因为我鼻子里闻到了无处不在的香火气息,并且对面的墙上挂着佛门大师的日文绯句,刻在深邃的紫檀木板上。 风从窗外掠过,不时地吹动檐下的一串风铃,发出散碎的叮当声,一直萦绕不去。 “苏伦,你瘦了,是不是在那边的搜索工作很辛苦?”我从来没像现在一样笨嘴拙腮,明明盼着苏伦前来,脑子里却再也想不出什么甜蜜的词句。 “不,那边还顺利。 你失踪后,小萧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就带席勒直飞过来,希望能找到你,可惜两周来,我们搜索‘亡灵之塔’和整个枫割寺几百遍,一无所获。 还好,你自动出现,所有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苏伦平静下来,抽出了被我握住的手,擦掉眼泪。 经历的一切恍如一梦,我苦笑着摸着自己的下巴:“怎么?我消失了两周?有那么久吗?”下巴上的胡茬硬硬地扎手,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四天以上不刮胡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消失不过是五六天的时间,绝对没有苏伦说得那么长。 身子下面铺着柔软的纯棉床单,身上盖着的也是同样质地的棉被,我不由地大声感叹:“能回来真好!我以为自己要葬身在那个神秘空间里呢——”侧面的花梨木小桌上整齐地放着铅笔与白纸,苏伦困惑地笑着:“风哥哥,暂且不讨论这个时间问题了——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叫着‘齿轮’和‘海底基地’这两个词汇,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曾去过海底?”她取过那叠白纸,上面潦草地记着很多莫名其妙的短句,我大略看了看,这些记录应该是我昏迷中的梦呓,的确有很多地方重复记着“齿轮”这两个字。 “对,我去过海底,而且我想趁脑子还清醒,把自己的经历复述描绘出来。 苏伦,你绝不会想到我的经历有多奇怪……”我接过纸笔,从自己在塔顶看到“神之潮汐”出现开始描述,采用文字加上简笔画的方式。 苏伦取了一架微型录音机出来,按下录音键,放在我的枕头旁边。 我不知道自己的叙述有没有人会相信,但我固执地要把它画下来,做为今后探索“亡灵之塔”和“海底神墓”的重要参照。 三小时后,我的描述告一段落,扔下铅笔,用力活动着倍感酸涩的右手。 这得谢谢萧可冷送来的参汤,日本饮食文化的精髓——鲜牡蛎配参汤果然是最美味的补品,我足足喝下了两大碗,在她和苏伦看来,犹如牛嚼牡丹一般。 白纸已经用掉二十几张,但我画那个巨大的海底建筑时,苏伦牙缝里一直在“咝咝咝咝”地吸气,以此来表达出她的万分惊骇。 “一个可以释放出红光的建筑?在不知多少米深度的海底?风哥哥,要知道在日本近海是不可能有俄罗斯人的水下基地的。 日本海军的水下超声波探测技术跟美国不相上下,那么庞大的基地,怎么可能逃过他们的搜索?”苏伦轻拍着那张纸,透露出百分之百的不相信。 我苦笑着点头:“对,我知道日本海军的实力,并且我还要补充一点,规模如此巨大的水下基地,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建造过程,是根本无法成形的。 如果俄罗斯方面有大规模的水下营造工程,消息不可能封锁到滴水不漏的地步,那么五角大楼方面的间谍会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挖掘出来。 我们谁都不要轻易否定一件事,请赶紧联络小燕,我希望得到俄罗斯军方的内部资料,以确定水下的建筑物是什么。”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 苏伦只是听我的个人转述,当然不可能盲从盲信,真要那样,她就不是我喜欢并且钦佩的苏伦了。 苏伦翻阅着我的记录,眉头越皱越紧。 她的左脸颊上有道新添的血痕,两厘米长,刚刚结痂,看上去分外刺眼,虽然不算是破相,却也令人心疼无比。 “苏伦——”我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尽量变得温柔。 “嗯。” 她答应着,视线并没离开纸上的文字。 “寻找阿房宫的事,是否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咱们全力发掘‘亡灵之塔’的秘密?我觉得塔上肯定存在突破空间的秘密通道。 不管那水下建筑是什么,一定跟传说中的‘海底神墓’有关,你说呢?”我希望苏伦能留下来,跟我联手破解“亡灵之塔”的秘密。 苏伦笑起来,那道细小的血痕也颤颤地抖动着:“好吧,假定你的叙述全部可信,我们或许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突破空间束缚,进入那里。 关键是,那个水下建筑如果是军方的设施,咱们再次下去,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拿过桌上的一个台历,指着无数被红笔圈住的数字:“风哥哥,你看一下,这十五个被圈住的日子,就是你从塔顶消失直到前天神奇出现之间的时间间隔。 十五天,已经超出了人类脱离食物和饮用水之后所能生存的极限,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我无法解释,但是我相信事实,我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解释。” 对于所经历的一切,我需要更长时间的思索,才能解开所有的谜题,现在根本是满头雾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苏伦丢开台历,用铅笔在记录纸的最后一页上添加了这样的句子:“失踪十五天,靠什么渡过人类生存的极限?是否可以对失踪者的消化系统、供氧系统做进一步的透视检查?”当苏伦做这个动作时,我望着她的头发,忽然有一阵重重的怅惘:“或许她根本不了解我喜欢长发的女孩子?或许只是为了在川藏边界的深山老林里行走方便?”总之,短发的苏伦破坏了之前我对她所有的美好印象,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根本就没爱过她。 我的两侧太阳穴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痛,并且浑身冒出冷汗,心情烦躁无比,迅速掀起被子下床,走近门口,用力呼吸着来自门外的新鲜空气。 “风哥哥,还有一件事,嗯……我与大亨通过电话,他要我好好照看关小姐,并且昨天已经拨了一大笔款项到小萧的账户上,做为关小姐在本地的起居费用。 另外,有一笔三千万美元的奖金,是送给你个人的,能找回关小姐,大亨对你,非常感激。” 苏伦的话,带着明显的醋意。 风那么冷,但一想到关宝铃,我心里忽然有了某种窃窃的暖意。 “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她?就在隔壁,十步之内——”醋意更明显了,小萧向苏伦的报告细节备至,应该是如实地把在北海道的行踪做了翔实之极的描述。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关宝铃又岂只是“芳草”那么简单?我用力摇头:“苏伦,你误会了,我跟关小姐只是一同落难而已,并非有意闯入那个神秘空间里去救她,一切只是误打误撞。” 的确,如果知道被困的情况糟糕至此,我才不会轻举妄动。 苏伦起身,快步向外走,匆匆丢下一句:“不必解释了,既然大亨都那么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院子里的枯草瑟瑟地在风中抖着,这个狭长的院落是为前来枫割寺进香的游客们准备的,半年闲置,我跟关宝铃差不多是今年的第一批住客。 风铃又在叮咚响着,风也越来越冷。 苏伦肯定是生气了,她把我的失踪当成了一次舍生忘死的营救行动。 换了是我,也会满肚子气不知向谁撒。 院子左侧的月洞门边有人影一闪,听对方的脚步声,我已经猜出他是谁,并且大声叫出来:“小来,是你吗?”小来大步走过来,手插在口袋里,满脸警觉,边走边四下张望着。 “风先生,您身体怎么样?失踪这么多天,把霍克先生、张先生他们急坏了,并且孙龙先生也几次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按照十三哥的安排,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贴身保镖,寸步不离。” 想起进退维谷、无比尴尬的王江南,我忍不住大笑。 跟大亨相比,王江南之流不过是卑微的蝼蚁,不自量力的结果,就是将自己置于刀山火海之中,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在枫割寺门前的那场僵局,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结果呢?小来误会了我的大笑,露出扭捏的神态:“风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而且做事不够聪明,但只要您说一句话,赴汤蹈火,小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我拍着他的肩:“小来,我不是笑你,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很荣幸。” 隔壁的门“吱呀”一响,有人急步走了出来,我听到风吹动这人手里握着的册子的“哗啦”声。 “小萧——”我试着叫了声,风大,听力受到了极大干扰。 “是我,风先生,有事吗?”萧可冷的回应声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走过来。 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射在我面前的门槛上,那册子已经被她藏在背后。 苏伦说过,隔壁住的是关宝铃,我想知道她的恢复情况,但萧可冷的怪异举动让我起了疑心:“小萧,你拿的是什么?不会又有秘密瞒着我吧?”我一直觉得,萧可冷跟苏伦的关系非常密切,很多时候,她会事无巨细地向苏伦汇报,不加丝毫隐瞒,但现在她在瞒我,我当然要问个明白。 如果秘密跟关宝铃相关,我更要知道真相。 萧可冷踱过来,无奈地亮出手里的一叠白纸。 纸上,竟然是清晰工整的图画,第一眼,我便看到了那些巨大古怪的齿轮,一个一个顺序排列着,并且精心地用细密的笔触给它们描绘上了精致的阴影部分。 这些画的水平,要比我画给苏伦看的简笔画强几百倍。 我向着萧可冷微笑:“想不到,你还有这么高明的绘画水平,竟然从别人的描述里将当时的情景画得如此逼真?”这些东西,似乎没有不可告人之处,她又何必躲躲闪闪的?萧可冷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是我,是关小姐画的。” 我禁不住“啊”了一声,伸手接过画稿,快速翻阅了几张。 玻璃盒子、岩壁、海底鱼群、海藻,全部历历在目,包括海水消失后我们看到的宝塔的外形,再向后翻,出现了浑身湿漉漉的瑞茜卡。 关宝铃的笔触很是细腻写实,将瑞茜卡脸上兴奋之极的细微表情都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市场上卖的工笔连环画更为逼真。 真想不到关宝铃还有这个特长,早知这样,我就不必在苏伦面前费力画图了。 “苏伦姐说,把您跟关小姐的描述两相印证,所得到的结果便是两位失踪后的真实情况。 她已经在联络小燕,很快就有资料传过来,我得先过去了。” 萧可冷拿回画稿,匆匆穿过月洞门离开。 我倚在门框上,皱眉思索了几分钟,挥手命令小来:“跟踪萧小姐,看看除了苏伦小姐之外,她还会跟什么人接触。” 小来挑了挑眉毛,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风里传来枫割寺的钟声,“亡灵之塔”从院子的东南方向天空露出来,沉默地刺向天空。 毫无疑问,我的失踪之路就是从塔顶开始的,而回归的终点恰好也是那里,难道进出怪异空间的门户,并不在宝塔的第一层,而是在塔顶?隔壁传来一声悠悠长叹,是关宝铃的声音,接着她的影子便投射在我脚下,长发蓬松跳荡着。 “关小姐,你好些吗?”重回现实世界,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被无限拉长了。 我是开罗来的盗墓者风,她仍是大亨的女人关宝铃,两个不可能走在一起的陌路人,偶尔同舟共济,最终还是要各走各的路。 “还好,只是心有余悸,那种恐怖的经历,一次足够,不想再被强迫着一遍一遍回忆起来。” 她的嗓子恢复了一些,但仍旧有些嘶哑。 我走出门口,向侧面转身,视线集中在她的干干净净的长发上。 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几乎是每个男人的心结——关宝铃的长发曾是那么多全球男影迷的视线焦点,真的很难想像她如果把长发剪掉,会是什么样的大煞风景的事。 7 生物学家席勒 7 生物学家席勒 “风先生,谢谢你。”她的长睫毛颤动着,在两颊上投下动人的阴影。她早就脱去了黑裙,现在穿的是一套月白色的丝质棉袍,腰间用同色的带子松松地系着,将纤腰凸显出来。 任何时候,关宝铃的美丽都是令人心动并且心醉的,脱离困境之后,我才有心情仔细欣赏这种完美。 “谢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咱们能脱困出来,不是任何人的功劳,而是……而是上天开眼罢了。”我不敢贪功,如果不是那些巨大的齿轮发生了作用,令玻璃盒子顶上的石壁一层层撤去,我们此刻肯定还在那个古怪的隧道里。 “我已经把所有的经历描绘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对苏伦小姐、萧小姐有帮助。刚刚萧小姐一直在问,发出炫目红光的物体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你觉得呢?会是神话里的宝石吗?” “呵呵呵呵——”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萧可冷的猜测不可谓不异想天开,当然任何科学研究都要“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但我更希望那个水下建筑是俄罗斯人的秘密基地,跟我们此次的探索行动无关。谁都想得到那颗宝石,特别是神枪会的孙龙,简直是志在必得。如果知道我们见到了宝石,恐怕马上就会飞抵枫割寺,着手实施攫取宝石的行动。 我跟关宝铃都很累了,根本没有精力应付这些事,更不要提带领众人穿越空间的事。 “笑什么?”关宝铃扬起漆黑秀气的眉,水汪汪的大眼睛波光一荡,鲜红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来,妩媚无比。 我迎着她的眼波,情不自禁向前跨了一步,仿佛一不小心会跌进那个动人的笑容里去。 “我在笑,咱们好不容易脱困,偏偏有许多人盼着进入那里,为了区区一颗宝石,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抛掉——”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大亨说,希望咱们一起去港岛的度假别墅好好修养。他很感激你,那幢别墅的钥匙已经留给你,做为对你的酬谢。”关宝铃笑得很坦然,显然心里并没有什么龌龊想法,只是好朋友的一起出游而已。 我淡然一笑:“不必他费心了,想要度假的话,我在开罗的别墅常年闲置,只要你喜欢,我随时可以邀请你去那里看金字塔的落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别墅、美金对大亨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意思,如果我提出另外的物质上的要求,想必他也会无条件答应,但我不会动他的一分钱。 他为关宝铃做过的,我都会照做一遍,并且做得更好;我为关宝铃做过的,他根本没机会重复,我希望自己在关宝铃的生命里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包括大亨在内。最起码,在精神层面上,我已经远远超越了大亨。 关宝铃陡然长叹了一声,愁上眉梢:“风,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谈,只是不知道如何启齿。或许咱们仍需要一个像玻璃盒子里那样单独相对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听我从头说起?”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就在此刻,小来不早不晚,一步跃了进来,令关宝铃失去了说下去的心情,转身向房间里走进去。 “风先生,有件事很奇怪,萧小姐偷偷接了个电话。我已经命神枪会的兄弟查过,那个电话来自朝鲜,并且是一个很机密的军事部门。”小来的脸色很差,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在亚洲各国里,朝鲜是个体制非常古怪的国家,经济上闭关自守,政治上毫无言论自由,跟近邻国家毫无来往。它的军事部门隶属于国家主席亲自直线指挥,并且主席本人还兼任国家军委主席,牢牢把握兵权。 一提到朝鲜,我马上联想到上次赤焰部队出现的事:“难道萧可冷跟赤焰部队有关?” “萧小姐接了电话之后,并没有直接去苏伦小姐的住处,而是一个人到了‘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一直绕着宝塔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这个情况要不要报告十三哥他们?” 小来的喘息平稳下来,思想也变得敏捷了许多。神枪会要在亚洲打天下,肯定会对亚洲的黑白两道势力动向严密监视,如果朝鲜军方跟萧可冷有勾结,神枪会不得不防,甚至会先发制人。 我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不必大惊小怪,萧小姐是苏伦小姐的人,我会先向她问明白再做打算。” 体力恢复之后,有很多事等着去做,特别是藤迦那边,我需要知道《碧落黄泉经》的秘密。如果她是无所不知的,我会把进入神秘空间后的一切感受告诉她,由她来解开那个玻璃盒子的秘密。 黄昏暮色正在这个院子里铺散开来,小来知趣地走了出去。 我停在关宝铃门前,抬起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敲门。 忽然,雕花的木门被人拉开,关宝铃披着一头长发站在刚刚打开的灯影里,像一朵婷婷开放在水面上的白色睡莲。 “风,请进来说话吧?”她微笑着,翘着嘴角,眼波深处掠过一丝狡黠。 我长吸了一口气,向院子里指着:“屋里闷,咱们在院子里走走好不好?难得这一会儿清静。” 灰色的院墙,暂时将尘世的喧嚣挡在外面,只留我们俩在这一方天地里。 日本的寺院建筑,比中国的佛寺更具艺术性,仔细品评,倒是跟中国著名的苏州园林一脉相传,非常讲究亭台楼阁、水榭曲廊的搭配。院子的西南角,也建有一座八角形的水亭,旁边有一条水流脉脉的小溪,从亭边崎岖堆叠的乱石丛中静静流淌着。 “风,开门见山说吧,经过了玻璃盒子这一场劫难,我很感激你,也很敬慕你。其实我看得出,你也喜欢我,却因为大亨的原因望而却步,对不对?”关宝铃的话,犹如一根尖刺,狠狠地刺痛了我。 这层薄薄的面纱一旦揭去,我也不必继续伪装下去了:“对。” 一个字,给关宝铃的打击似乎有几千斤重,令她的脸色唰的一片惨白,但这是不争的事实,谁都不可否认。 “如果没有大亨的存在呢?你会不会喜欢我、追求我?”她仰着脸,紧咬着嘴唇,双手揪住散落在胸前的几缕发丝。 我突然语塞,因为很多事是没有“如果”,不可能假设的。 “关小姐,缘分阴差阳错,或许来生,我们提早相遇,一定会成为最好、最亲密的朋友。”我惋惜地长叹着说完了上面的话,心脏不断地扭曲绞痛着。 关宝铃固执地追问:“你还没有说会还是不会!我只要你点头或者摇头——” 我想起了苏伦,如果这一生只允许娶一个女孩子,我会选择谁?面前的关宝铃还是清瘦的苏伦? “你在犹豫?”关宝铃失望地望着我,眼神无比复杂。 “关小姐,就让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吧!”突然之间,我失去了要跟大亨竞争的心情。“大亨的女人”这个标签在关宝铃身上贴得太久了,我怕自己会终生无法忘记这一点。 人在绝境中与和平环境里的选择标准是不同的,在玻璃盒子里时,我觉得自己会为了关宝铃做任何傻事,包括与大亨公平竞争。但现在是在现实世界里,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不可能一往无前地去闯。 究其实,我的最重要目标是寻找大哥,不惜一切代价去发掘关于“海底神墓”和《碧落黄泉经》的下落,关宝铃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客,倏忽远去,不知所踪。 “呵呵,最好的朋友?我明白了,人人敬慕大亨,只要是他的东西,便没人有勇气争夺。风,我看错了你!”关宝铃的双肩急速颤抖着。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你说得对,我之所以放弃,与惧怕大亨的权势有关。” 关宝铃不停地冷笑,愤怒地跺着双脚,蓦的转身飞奔进屋,然后砰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但只过了几秒钟,她重新拉开了门,满脸怒气全部收敛,惨淡地笑着:“我很冷,可不可以抱抱我,就像咱们在幽深的海底时那样?” 她柔弱无比的样子,让我无法不迷醉,梦游般地向前走了几步,隔在门槛的两侧。我缓缓伸手,她呻吟着扑过来,跌进我怀里,双臂顺势箍住了我的腰。 当我们一同陷落在海底时,面对死亡的恐惧,两颗心紧贴在一起,我是她唯一的倚靠。只有在那个封闭的狭小空间里,与尘世音信永隔,才是真正坦诚相对的。一旦离开特定的环境,大亨的威胁无处不在,任何一个爱上关宝铃的男人,都不得不考虑这个现实的问题。 我不是懦弱的男人,只可惜枫割寺这个环境,似乎并不适合**,并且在苏伦的注视下,我没法放松心情去迎合、呵护关宝铃。 她在我怀里,像只受伤的小鹿,鼻子里呵出的热气扑在我胸膛上、脖子里。 “风,你心里爱的是苏伦吗?我看得出来,她很爱你,或许你们才是可以共同携手闯荡江湖的伴侣。而我,只会是你的累赘,给你添麻烦,什么都不会做。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希望你们幸福——” 我的心被刺痛了,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把她紧紧搂住。 爱上大亨的女人,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我知道自己必须放弃,但心里却一直恋恋不舍。原来,人的思想是会随环境变化而截然不同的,当我回到枫割寺,马上就得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而不可能只沉浸在个人的**里。 “抱我吧,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之后,我们将不再有第二次相逢的机会了……”关宝铃长叹,头顶蓬松的发抵在我下巴上,柔滑无比,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最惬意的享受与体验。 一瞬间,我胸膛里的血又在沸腾,真想抛开一切,大声告诉她:“留在我身边!”——“风哥哥!”有人在背后叫我,毫无疑问,那是苏伦的声音。 我放开双手,关宝铃愣怔地后退了一步,面如死灰地看看苏伦,再看看我。灯影里,她的长睫毛上开始垂挂起晶莹的泪珠,双手也仍然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要凭空抱住我的腰似的。 时间定格了一般,我跟她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却在苏伦的注视下,谁都不好意思重新拉近这段距离。 一阵急风迅猛地吹拂过来,廊下的风铃被重重地撞响,发出短促的“叮当叮当”声。 关宝铃如梦方醒,向后连退三步,脸色苍白如纸。做为一个蜚声国际的大明星,她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脆弱过,我心里有深深的自责,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风哥哥,我有事要跟你探讨。”苏伦的话冷冰冰的。 我回过头来,月洞门边站着两个人,除了苏伦,另外还有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披着齐肩长发,双眼在昏瞑的暮色里灼灼地瞪着我。他穿着灰色的皮夹克、皮裤,脚下则瞪着一双棕色的高筒战靴,浑身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干练活力。 “这是席勒,我的工作伙伴。”苏伦向年轻人一指,他扬起手,向我轻轻一挥,算是打招呼。 苏伦的电话里,曾提到过他,一个年轻的生物学家。 我点点头:“请到我房间来吧——” 在我背后,关宝铃长叹一声,轻轻关门。这一刻,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跌碎了,像一面失手落地的镜子。 我打开灯,席勒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风先生,久仰了。你在埃及沙漠里的辉煌故事,已经传遍了亚、非、欧、美,我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一直盼着过来当面聆听指教。” 他有着亚洲人的五官轮廓,却生着美国人特有的金发碧眼,一看便知道是中美混血儿。两叠画稿都在他手里,从他十指的屈张姿势来看,这个人绝不仅仅是生物学家那么简单,武功肯定非常高明。 苏伦的脸始终阴沉着,我知道,自己拥抱关宝铃那一幕落在她眼里,心情绝对不会好受。 苏伦落座,做了个手势,席勒立刻心领神会地铺开了画稿:“风先生,对你和关小姐的神奇际遇,我表示十二万分的惊骇。对比你们两位的叙述描绘,特别是看了关小姐的画稿之后,一切细节都很吻合。现在的重点,是要弄明白那个巨大的海底建筑物是什么来头。” 关宝铃的画稿共有十六张,席勒很快地把画着齿轮、脚手架的那几张翻到表面上来,横铺在**。他跟苏伦之间的默契,让我也有一丝丝嫉妒,转瞬即逝。 “首先可以肯定,日本人没有建造大型水下建筑的能力。二战之后,日本人的每项军事设施,都是在驻日美军的协助或者监管下完成的,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件事。剩下的可能,就是俄罗斯与外星人这两条路了,风先生以为呢?” 我的思考方向也早把日本人排除在外,因为按照日本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即使给他们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要他们尽最大可能建造,也绝对造不出像纸上描绘的这种恢弘阔大的建筑物。 “风哥哥,这一张,是小燕传过来的俄罗斯军事设施分布清单,按照经纬度坐标对照,靠近北海道三百海里之内,没有任何大型水下建筑设施,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苏伦从口袋里取出的,是张对折的传真纸,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几百行数字。 小燕的黑客技术几乎天下无敌,他能找到的资料,其真实性毋庸置疑,比俄罗斯的国防部长了解得更清楚透彻。 我接过那张纸,粗略地看了一遍。纸的末尾,是小燕拙劣的笔迹:“风,俄罗斯人的军事资料库没什么可看的,我正在进入他们的航天科技核心站,如果找到关于土星人的资料,马上会通知你,呵呵,到时候找你喝酒!” 小燕还是个孩子,他根本不了解刺探这些超级大国的核心机密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风先生,剩余的最后一种可能,便是外星人遗留在地球上的建筑了。”席勒忽然露出苦笑,因为近年来很多关于外星人驾临地球的消息,最终都被证明纯属瞎编乱造,经不起推敲检验。他不希望我跟关宝铃叙述的也是同样子虚乌有的事,这种苦笑的成分非常复杂。 “你们栖身的玻璃盒子,可以理解为外星人进入那个建筑的水中电梯,而电梯的入口则在‘亡灵之塔’顶上的某一点上。理论上可以做上述分析,但这种理论,对实际发生的事毫无帮助。你说过,自己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误入那个空间,然后又是很偶然地被弹射出来,如果找不到电梯入口,一切都是基于凭空想像的假设。大海茫茫无边,谁能再次找到那个地方?” 席勒无奈地转动着手里的铅笔,望向苏伦。 把一切未解之谜归结于外星人,的确是地球人类科学家们的一种痼疾,仿佛一旦下了“外星人所为”的定义,便没必要再做进一步的研究了。 “我相信,那个水下建筑是真实存在的,阁下是研究生物学的,对这些与外星人有关的专业知识或许比较陌生吧?苏伦,能否把所有资料传往剑桥大学的异种实验室,让那里的专家做一个详细的研讨鉴定?”我对席勒的推理并不完全赞同,生物学家最多只懂得捕捉蝴蝶、观察细菌,隔行如隔山,他的话怎会可信? “呵呵,风先生说得对。不过,很巧合,我也是异种实验室的特别观察员之一,探讨的科目正是地外生命在地球上的生存踪迹。资料传过去之后,仍会再回到我手里,这部分有关地外生命的课题,最终定论都要由我来做。不好意思,基本上我刚刚做的叙述,就是你最终能得到的鉴定结论。” 席勒不卑不亢,轻轻地把铅笔放在画稿上,忽然长叹着补充:“风先生,无论如何,我非常钦佩你。中国人有句古语,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句话简直就是创造出来形容你的,无论何等恶劣的环境,你总能沉着应付,化险为夷。怪不得,异种实验室的五位导师级人物一致向总统提出要求,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对你的身体细胞进行组织切片检查,希望以这个研究结果来促进美军士兵的战斗能力……” 我耸耸肩:“敬谢不敏,要研究,也是供给中国专家们来做,绝不会便宜美国人。” 此时,几乎所有可信的答案,都是指向“外星人建筑”的,也就是说,我跟关宝铃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玻璃盒子里差一点被吸入外星人的水下基地? 我不敢再小看席勒,虚心请教:“席勒先生,水下电梯的动力又有可能来自哪里?你们实验室有没有类似的例子?” 席勒点点头:“有,从接到萧小姐电话起,我便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讯息,关于红光与水下玻璃盒子的记载,共有两条,资料就在苏伦小姐这里。” 苏伦沉郁地开口:“有记载的同样例子,迄今为止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在一九零零年的墨西哥湾,有渔民看到水下突然放射出巨大的红光,直射天空。有大胆的渔民潜水下去,看到水中有急促下降的玻璃盒子,盒子里搭载着四个身着白色太空服的人。他试图敲打盒子外表,引起那四个人的注意,但根本没起作用,盒子以不规则的运行速度一直坠入深海。他上岸后,逢人便说自己看到的是外星人,其后在墨西哥政府的辟谣通告上说,那只不过是一次海军部队的秘密军事演习而已。” 席勒面带微笑地听着,目光一眨不眨的盯在苏伦的侧面,满含爱慕。 我感到了来自席勒的无形压力,手术刀曾要我好好照顾苏伦,但现在看来,想要照顾她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第二次同类事件发生在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向盟军投降前后,具体日期并不十分确定,只能笼络记载为八月里的某一天,盟军受降舰艇‘密苏里号’上的官兵看到海底有红光激射上来。当时正是夕阳西坠的时候,红光盖过了阳光,一直冲向天空,直径十几米,持续时间长达两小时。如果不是有重要的受降任务在身,舰艇的指挥官早就派人下海搜索了,因为当时舰艇上驻扎着美国海军最优秀的‘驯兽师’特别水鬼队。这件事,曾记载于时任舰艇大副的约翰西的航海日记上,后来怕被同事们嘲笑而自己悄悄撕掉了这一页。” 苏伦的语调平缓而沉静,目光平视前方,落在墙上挂着的那些笔触散乱的绯句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不管席勒的来头有多大,也不管他对苏伦有多用心,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能够重新赢回苏伦的心——只要我愿意。 以上两条消息能说明什么?一条在墨西哥湾,一条在日本海,东西相隔万里,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如果海底红光只在地球上出现过三次,难道我跟关宝铃有这么幸运,竟然遇到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8男人之间的战斗 8男人之间的战斗“风先生,如果再有一次进入那里的机会,你愿不愿意重新试验一次?”席勒的话,极富挑战性,并且在我和苏伦面前,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我知道,所有的美国人几乎从出生起,就有这种“地球优等公民”的自豪感,仿佛他们才是地球的唯一主宰。 我摇摇头,席勒脸上顿时绽开了花一样的笑容,向苏伦做了个鬼脸,仿佛在无声地说:“看这个胆小鬼!哈哈,被奇异事件吓破胆子了!”这是一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无论苏伦心里的天平偏向谁,我都不会甘心输给席勒,况且他也根本赢不了我。 我拾起了那张画着巨大齿轮的白纸,仔细地审视了一会儿,向席勒冷笑着:“贵实验室号称欧洲最大的地外生物研究机构,能不能告诉我这些齿轮的具体作用?我摇头并不代表害怕做某项尝试,而是不想打无准备之仗。 据我的猜测,解开这些齿轮的秘密,才是进出那个神秘空间的关键。” 席勒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一声,打了个哈哈:“齿轮?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动力装置罢了,会有什么秘密?”我点点头,手指在纸上轻弹,发出“噗噗”的响声,转向苏伦:“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那对我……无比重要!”这是真心话,苏伦的意见一向对我非常重要。 苏伦沉默了下去,寒着脸不说话。 席勒的想法我也曾有过,但早就被自己否定了。 齿轮转动来产生驱动力,借以打开某些门户开关,这是地球人的普遍想法。 看当时的情况,如果齿轮是安装在某些巨大的装置上,并且彼此啮合,形成物理学上的“齿轮传动链”——唯有如此,才与席勒说的吻合。 不过,神秘空间里的齿轮是由一条光带相连,当齿轮飞速转动时,光带是静止不动的。 我找到另外一张描绘着水下建筑的图画,脚手架边连接齿轮的光带呈“s”形延展,当然无法做为动力传导的渠道。 所以,齿轮并不是为了传递动力而产生的,与地球人的“齿轮传动”概念完全不同。 当席勒自鸣得意地以为“齿轮仅仅是齿轮”时,他已经开始误入歧途。 “我不知道,一切后续工作都要在顺利地打开水下电梯的入口之后才能列入正式议题。 对着这些图纸讨论,只是盲目的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风哥哥,明天我会返回寻找阿房宫的营地去,这边的事,由小萧全权代表我,遇到任何事你都可以找她商量。” 苏伦的语气越发冷淡,这些话像一大块寒冰,突然塞进我喉咙里。 “刚来……就要走?”我不想让席勒看出自己严重的挫败感。 “对,那边的工作已经有了少许眉目,我不想让另外的探索团队捷足先登。” 苏伦避开我的目光,着手整理满床的图画。 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变得一片冰凉,如果苏伦对我的冷淡全部是为了关宝铃,我真是有口莫辩了。 她是大亨的女人,我们没有未来,也不会再毫无理由地痴缠下去。 “哈,苏伦小姐说得对极了。 如果成功地发掘出史无前例的第二座阿房宫,震惊全球的同时,必定会改写中国人的《史记》、《资治通鉴》等等煌煌巨著,她的大名将会永远镌刻在中国历史的丰碑上。 所以,川藏边界的探索工作远比在这里听风先生讲故事重要,你说呢?”席勒趾高气扬地大笑着,走过来弯腰帮忙,迅速将我跟关宝铃费了好大力气画出的图纸弄整齐,放在床头小桌上,顺手将那支铅笔一掷,嗤的一声,竟然穿透三十多张白纸,直钉入桌面。 这手暗器功夫的确了不起,把铅笔当飞镖用,掷出去时贯注在铅笔上的力量至少有二十公斤以上。 他不仅仅是在卖弄自己的武功,更是不动声色地向我示威。 在体力没有彻底恢复之前,我是绝不会跟任何人动手的。 一次次的生死历炼,我逐渐懂得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 况且,席勒是苏伦的朋友,没必要一见面就搞得大家剑拔弩张的。 “这支铅笔不错。” 我冷冷一笑,对席勒的得意洋洋视而不见。 苏伦皱着眉拔出了铅笔,低声说:“席勒,我有话对风先生说,请先回避一下好吗?”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席勒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一阵飒飒的冷风。 “风哥哥,大亨在电话里一直询问你的情况,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以前大哥经常说,港岛的江湖人物,宁愿得罪港督,都不愿得罪大亨。 他的霹雳辣手,随便提几件事出来就够人心惊胆寒的。 如果大哥或者杨天大侠在这里,只怕都会规劝你,不要打关小姐的主意。 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大亨尽快把关小姐接走,小萧会陪着你继续搜索寻福园别墅里的秘密。 再没有结果的话,我想邀请你到阿房宫的搜索行动里来——”我的脸色慢慢变了,原来在苏伦心里,我已经成了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 她抬出手术刀和大哥的身份来压制规劝我,情有可原,但我的确没为关宝铃做过什么,甚至不如王江南对她的殷勤陪伴,凭什么大亨要来详细地调查我?“苏伦是在指责我吗?为什么不明说出来,还要拐弯抹角的?”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有股燥热在一直沸腾着。 有人轻轻弹响了后窗,是小来谨慎的声音:“风先生,有什么差遣吗?”他来得正好,我望着正在院子里无聊看天的席勒,压低了嗓子命令小来:“去试试苏伦小姐的那个朋友,全力以赴好了,对方武功不弱。” 既然我不能亲自出手,让小来去试试席勒也好,反正不能让他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地扬长而去。 小来“嗯”了一声,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便消失了。 我喜欢小来的机灵,任何事只要三言两语,他便能透彻地领会别人的意思。 有这样一个贴身保镖,倒也不是坏事。 “风哥哥,你还是很在乎我?”苏伦忽然垂下头,暴露在灯影里的耳垂一片潮红。 她的很多难以捉摸的心思,全部在这一句话里流露无遗,如果不是她的短发给我带来的陌生感,我真的很想轻轻拥抱她一下,消除我们之间此前发生的一切隔阂。 不知为什么,看惯了关宝铃的长发后,我对女孩子的短发有特别**的排斥,即使是从前并肩战斗过的苏伦。 我长叹了一声:“或许吧。” 苏伦扬起头,语气无比坚决:“风哥哥,咱们一起离开北海道吧!这边的事暂且放下,如果能全力以赴揭开阿房宫的秘密,也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大哥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倍感宽慰,你说呢?”我打了个寒颤,不是为门外掠进来的夜风,而是苏伦眼里的决绝深刻地刺痛了我。 她要我离开,并不一定是为了阿房宫的事,更重要的,她不希望我继续跟关宝铃搅在一起,因为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是任何人都碰不得的仙桃。 “关宝铃没有做对不起大亨的事,我也没有,所以,即便大亨要采取什么行动,也是无中生有的指摘,我不会——”苏伦直对着我,眼神清澈冷冽,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私心杂念。 风铃在响,陡然间空气中又添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号角声,一下子盖过了清脆叮当地响着的风铃。 苏伦眼神一亮:“嗯?寺里有要事,这是召集三代以上僧侣去‘洗髓堂’开会的牛角号!”我知道枫割寺的规矩,全寺集合御敌是敲钟为号,号声则是召集有职务的僧侣开会讨论大事。 猛然,我记起了从神秘空间里带回来的那块牌子,不知是不是被僧人们私藏起来了。 那是此行唯一的收获,不管它是不是瑞茜卡说过的“海神的铭牌”,都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如果水下建筑是外星人的杰作,这牌子肯定就是外星物品——”我强压着内心的极度兴奋,只希望席勒能快些离开。 “风哥哥,别把大亨想得太简单、太善良。 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很多黑道上的规矩心知肚明,他如果出手,还会给你留下辩解的机会吗?一旦你出了什么事,寻找杨天大侠的大事谁来完成?”苏伦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放不开对关宝铃的牵念。 “考虑考虑,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好吗?”苏伦准备离开,情绪非常低沉。 我的答案已经写在脸上,那就是“恕难从命”四个字。 当我甘心离开关宝铃的时候,谁都拦不住,因为那是我自愿要走的,但现在如果是屈从于大亨的威势胁迫,我决不会退出,看看大亨到底能把我怎么样?对于关宝铃的感情,忽远忽近。 一会儿想要放弃,把所有心思转移到寻找大哥的正道上来;一会儿又无论如何不舍得放弃,觉得只有她和她的长发才是我今生朝思暮想的。 这种感觉没法向苏伦说,她是女孩子,而且是深爱着我的女孩子,肯定没法心平气和地帮我分析这个问题。 苏伦迈过门槛,南面天空蓦的有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转动声传来。 仰面望去,夜色里出现了一红一绿两盏夜航灯,正在向枫割寺这边飞过来。 “是大亨吗?”席勒向这边跑,脱口叫出来。 关宝铃那边的门呼的一声被拉开,她也一步跨出来,手遮在额际,专注地凝视着天空。 大亨坐直升机来过一次枫割寺,所以正常人做出席勒那样的第一反应也完全正常。 我“嗤”的冷笑出声:“才不会是大亨,看看那直升机尾翼上的反光漆标志就知道了!”毫无疑问,我的视力要远远超过席勒,飞机在空中调整降落方位的几十秒时间里,我已经看清了尾翼上巨大的樱花图案。 苏伦“啊”的低叫了一声:“大人物!是皇室的某个大人物!”樱花图案几乎覆盖了半边尾翼,使用的更是顶级质量的白色反光漆,在夜色里一览无遗。 使用这种标志的直升机属于日本皇室专用,所以苏伦叫出“大人物”三个字完全正确。 通过它悬停时的螺旋桨转速提升可以判断,机舱里已经满员,这一点让我有些不解:“难道来的不仅仅是大人物,还有很多其他随员吗?”通常大人物在日本版图内出行,根本不带随员,每次都是轻装简从。 日本皇室在新闻媒体眼里几乎是透明的,到底有几个堪称“大人物”的屈指可数,当然级别最高的就是天皇本人。 能在此时驾临枫割寺的,又会是谁?直升机悬停片刻,缓缓降落在洗髓堂方向,引擎轰鸣声渐渐停止,接着便悄无声息了。 关宝铃失望地叹了口气,退回屋里,没向我跟苏伦看上一眼。 席勒笑嘻嘻地问:“名满全球的关宝铃小姐果然漂亮,怪不得华府那边盛传总统先生对关小姐垂涎不已,数次邀请她去白宫参观。 看来,真正的顶级美人是没有国籍分别的,对不对啊风先生?”或许他今天太有点得意忘形了,在苏伦面前越来越口没遮拦。 我望着他冷笑:“知道吗?如果你敢当着大亨的面说这种话,十分钟之内就会被人拖去喂狼狗!”娱乐圈人人都有绯闻八卦,但要看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 席勒哈哈了两声,不加分辩,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高昂起了头。 他以为在苏伦面前贬低我、贬低关宝铃会令她开心些,这一点可是完全估计错误了。 “风哥哥,你猜,来的会是谁?”苏伦低声问了一句。 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奔向“洗髓堂”,脚步声里还夹杂着佛珠稀里哗啦乱抖的声音。 这些应该都是枫割寺里有点身份的僧人,其中很大一部分脚步敏捷,显然都是身怀武功。 我没法猜,要知道大人物是不可能跟随员同乘一架飞机的,那不亚于自坠身份。 苏伦吸了吸鼻子,眼珠转了转,再习惯性地甩了甩头发。 可惜,剪了短发之后,已经失去了美女甩头的韵致,这样的动作也不会在吸引男人的眼球。 “还记得谷野神芝说过的话吗?关于藤迦小姐的身份——”她沉思着提醒我。 我抬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地缓缓摇头:“我知道,我也猜到,但来得不像是大人物。” 谷野神芝曾经说过,藤迦的真实身份是日本皇室的公主,她的苏醒,应该会引起皇室上下的震动,所谓的几个大人物肯定要过来探望她。 我不想这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暴露给席勒,这些秘密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免得节外生枝。 席勒忽然把手遮在耳朵上,侧身向南仔细谛听,惊讶地自语:“嗯?又有两架飞机过来了?今晚怎么回事?难道北海道这边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吗?”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我也听到了两只螺旋桨的轧轧声,接着视线里便出现了两对不停闪烁的夜航灯,向这边迅速靠近着。 偏僻的枫割寺,在这个阴冷的冬夜里突然热闹起来。 据资料显示,属于日本皇室直接调配的新式直升机共有五架,现在已经来了一大半,真不知道皇室的大人物们要干什么。 苏伦仰面看着那两架直升机越来越近,长吁了一口气:“又是樱花标志,看这次的螺旋桨旋转力度,第二架飞机上不超过两人,应该是大人物出现了——”她的判断力与我不相上下,现在看来,第一、第三两架飞机是做为护航者出现的,真正的大人物在第二架飞机上。 特别是先前到达的那架飞机,上面坐着的肯定是先头保镖队伍。 “大事当前,我们还是少安毋躁为妙,对不对?”苏伦再次看着我。 我已经安排小来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这个小小的插曲不会惊扰到大人物。 再说,席勒狂傲到了极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又出言侮辱关宝铃,不给他一点小小的警告,岂不便宜了他,让他更觉得中国人软弱可欺?“是,我知道。” 迎着苏伦的目光,我报以温柔的微笑。 疏不间亲,席勒这个后来者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我跟苏伦之间生死与共过的深情。 十分钟之后,枫割寺里骤然出现了绝对的死寂,只有山间永不缺少的风声时紧时缓地响着,四周高高低低的路灯全部打开,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咳嗽、走动。 枫割寺里的两大高僧龟鉴川、布门履一走一死,主持事务的只有神壁大师——我很怀疑谷野神秀算不算是枫割寺里的人?从不见他从“冥想堂”出来,也不参与枫割寺的大小事务,再联想起他从前的盗墓者身份……如果可能,我希望找机会拜访他。 环绕“冥想堂”的五行八卦埋伏,想必挡不住张百森、邵白、邵黑三人的联手。 我心里感到纳闷有这么一点:“做为中国大陆首屈一指的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处处隐忍,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来木碗舟山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呢?并且放着那么多特异功能人士在札幌不用,只邀请邵家兄弟过来,又是什么意思?”该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回头看看,急切之间还真的没时间谈及个人私情,如果关宝铃离开枫割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让我静下心来,着手解决眼前的难题。 “风哥哥,你在想什么?今晚我会请小萧订机票,要不要准备你的?”苏伦去意已决。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必,我觉得探索‘日神之怒’的秘密比寻找莫名其妙的第二座阿房宫更有意义。 你传给我的图片,我只粗略看过,不是太感兴趣,不好意思。” 席勒无声地笑起来,我拒绝了苏伦的邀请,正中他的下怀。 苏伦有些不悦地皱着眉:“那些图片——如果你能看到那个指北针的实物,相信就能提起兴趣来了。 咸阳当地有很多关于第二座阿房宫的神奇传说,并且掺杂着很多杨贵妃死而复生的诡异情节,以你的好奇心,必定不会轻易错过,或许过些日子你就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了!”我还没有回答,席勒已经不屑一顾地“嗤”了一声:“夏虫不可以语冰,苏伦小姐,既然风先生觉得‘阿房宫还在’的推论是无稽之谈,再多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处。 我们还是自己继续努力好了,剑桥大学实验室方面已经同意再拨两千万美金的探索经费过来,等到新的超声波探测仪到位,相信——哈哈……”他以彻底的不屑结束了这次谈话,仿佛对我这种井底之蛙再说半个字都是浪费感情。 我不再看席勒,以他的见识和气量注定不会有大的做为,只配给苏伦做助手而已。 “那么,我先告辞。 风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期待着咱们可以在西南边陲再见面,或许那时候我们已经找到阿房宫的神秘入口了。” 苏伦对搜索队的未来很有信心,清瘦的脸上绽放出了自信的微笑。 这一刻,我很想用力抱抱她,但只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保重!”相聚太短暂了,如果不是有席勒在场,我跟苏伦真的可以秉烛夜游,痛快地畅谈整晚。 其实,她的住处就在东边隔两排院子的地方,如果想到什么问题,我随时可以走过去见她。 枫割寺占地广阔,即使是闲置的客房粗算起来也超过二十个院落,有日本皇室做后盾,寺院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席勒转身向外走,距离月洞门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小来倏地闪了出来,低头向他迎面猛撞,装作——有急事前来报告的样子。 有了我的提前预警,小来在飞撞的一瞬间,肩头、肘尖、胯骨、膝盖、足弓都满满蓄力,任何一个部位随时都可以发力攻击。 即使不能用枪,相信他的袖筒、裤管里也会藏着短刀,至少可以逼席勒全力应付。 我需要知道席勒的实力,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苏伦已经够机警、够聪明,能妥贴地照顾自己,但我也得替她扫清一些前进的障碍。 “咦?”席勒没有防备,脚步一错,斜向闪开。 一瞬间,小来不动声色地肩头一晃,至少攻出了十几招,身子已经紧贴向席勒。 他的武功根基扎实,硬桥硬马,大概是来自河北沧州一带的八极拳门下,其中又掺杂了山东、河南两地的拳脚散打功夫,不算好看但非常实用。 “呵呵——”席勒冷笑,身子向后猛退一步,避开小来的袭击,同时双臂一翻,喀的一声,压在小来肩膀上。 他比小来高过一头,这种攻击方法跟中国武术完全不同,连压带抓,类似于道家小擒拿手,却又不尽相同。 “啪啪”两声,小来陡然向后空翻,双脚踢中了席勒的双肘,化解了席勒的攻击,但落地时明显一个踉跄,双臂已经无力地垂落下来。 9 人在江湖,离合两难 9 人在江湖,离合两难 两个人的出手都是点到即止,两番交换,只是五秒钟之间的事。 “小兄弟,走路小心点,别撞破了头!”席勒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肘尖,双脚悄悄错开一步,八字形站位,暗藏着更厉害的泰拳里的“踢技”。 我敢肯定他脚下的战靴鞋尖上内镶铜皮,贯以腿部的旋踢力量,一脚就能把对手致残。 “小来,有什么事?”我及时扬手,制止了小来的二次进攻。 如果不动用枪械,小来恐怕不是席勒的对手。 他的硬桥硬马最怕的就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泰拳散打,并且由于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一交手便被重创,没必要再去硬拼。 小来飞奔过来,脸色已经变得蜡黄,低声报告:“三架飞机上至少下来了三十名全副武装的便装保镖,将‘洗髓堂’内外全部戒严。 寺里的所有僧侣已经排坐在‘洗髓堂’院子里,恭恭敬敬地垂头打坐。” 我点点头,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不禁一阵惊骇。 因为我手指拂过的地方,小来的肩胛骨已经软塌塌地陷落下去,很可能是被席勒一招捏碎了。 我特别注意过席勒的双手,也预感到他的指上武功非常厉害,却没想到如此狠毒。 小来“哎呀”一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晶亮的汗珠。 席勒好整以暇地甩了甩胳膊,肘部、腕部、指骨竟然发出了“喀吧、喀吧”的巨大响声,他的武功竟然与少林寺的“铁琵琶指”有七八分的相似。 小来是一名江湖杀手,如果双肩被废,这一辈子也就难有大的作为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用力挤出微笑:“席勒先生,无冤无仇,何必下这么大的重手?”小来是受我的指使出手的,他受了重伤将会让我愧疚一辈子。 这就是江湖,不是我伤人、就是人伤我的江湖。 我垂下双手,缓缓提聚内力,准备为小来挽回这个面子。 “重手?如果我不先断他的肩胛骨,他那两脚踢上来,我的胳膊不也废掉了?神枪会的人向来出手不计后果,我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罢了!”席勒冷冷地瞟着我,十指缓缓地伸直,然后慢慢攥拳,发出“噼噼啪啪”的动静。 这样的指力,捏碎核桃、抓裂毛竹已经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很难想像他这样的高科技研究人员怎么可能身怀如此出类拔萃的武功?他的身份非常值得怀疑,普通生物学家又怎么可能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我轻轻呼出一口闷气,把满腔的郁闷尽情吐出来,然后将小来推向一边,迎着席勒的轻蔑:“好吧,神枪会的人是我的朋友,中国人历来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只好不自量力为朋友讨回面子了。” 弹腿破泰拳,是我惯用的腿技,他抓碎了小来的肩骨,我总得废掉他一条腿来扯平。 无论是公报私仇还是私报公仇,我都有非出手不可的理由。 人在江湖,谦让隐忍不可或缺,但有时候却又是全凭一口热血豪气活着。 “风哥哥,别太冲动,非常时期,有话慢慢说。” 苏伦低声劝阻我,并且试图移动脚步拦在我前面,可惜我的滑步在她起动之前,她的话出口,我已经晃身站在席勒对面。 刚刚从长时间昏睡中醒来,我的体力大打折扣,席勒又是劲敌,所以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啪啪”两声,席勒举起的左拳五指一放,盛气凌人地笑着:“何必动气?比武伤残是很常见的事,在美国黑市拳赛上每天战死在擂台上的不下百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王的年代。 不过请放心,苏伦小姐在,咱们都不会下重手对不对?”他的拳锋上布满了筋肉虬结的凸起,在前的右脚虚踏,随时都会猝起飞踢。 我不会在苏伦面前丢面子,也不会像席勒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地随随便便下重手。 “来吧——”我只说了两个字,席勒右脚一起,带着呼啸的风声,倏忽一连踢出五脚。 我举起右臂格挡,但右耳给他的鞋带扫中,火辣辣地疼。 肘击、膝顶、铁指轮扫——他的攻击路子跟我预想的相差无几,全部是泰拳里的一击必杀的狠招。 我连避两次,但脖颈又被他的指甲划中,有一行粘糊糊的**滑落到胸前,肯定是皮破血流了。 “还手啊风先生?不敢还是不好意思?”他的脚尖在青石地板上轻轻点击,发出“咔咔”声,足以证明,鞋尖上包裹的铜皮是加厚加重的,一被踢到,立刻肉裂骨碎。 他是苏伦的助手,再回到川藏边界去延续搜索行动时,很多时候苏伦还需要他的帮忙,所以我不想碰他的双腿,这也就是刚才没有急着还手的原因。 小来仍在呻吟着,闯荡江湖的汉子,如果不是痛得厉害,绝不会当着敌人的面呻吟示弱。 一想到席勒出手不留余地,我的怒气又开始在胸膛里滚滚涌动起来。 院外无人,夜的寒气正滚滚而来——我陡然近身,左臂在下、右臂在上,同时挡开了席勒的一肘、一腿,攻入了他的内圈。 “哈!”他叫了一声,脖子一拧,一个头槌砸向我的天灵盖。 泰拳的训练方法可以将人体的任何部位化为致命的武器,席勒的泰拳不算正宗,但杀伤力却是非常致命的。 我可不想自己的头被撞成烂西瓜,右肘一抬,打在他的琵琶骨上,借着他的身体前倾之力,很轻易地便“喀嚓”一声击碎了那块脆弱的骨头。 席勒身子后仰,脚下滑动,企图远离我的攻击范围,再起双脚连踢。 “噗噗”两声,我的双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左右两肋上,拿捏的正是他提气发力的一瞬间,内力透过皮肉,直达他的五脏六腑。 外国人练武只重表皮、技法,从来不懂“内力”为何物,相信席勒也是如此。 “再来——呀……”他退出五步之后,脚步站稳,刚刚想抬脚发力,突然痛苦地捂住胸膛,弯下腰来,惨无人声地干呕着。 外伤可以几天痊愈,但我用内力震得他五脏移位,没有半年以上的中药调养,根本无法提气发力,再次对敌。 苏伦紧张地皱眉:“风哥哥,这么做太过分了吧?”她的武功在我之下,刚刚不可能迅速冲过来阻止我,只能看着席勒叹气。 席勒连叫了十几声,噗通一下坐倒,两手拚命在胸口、小腹两处地方揉搓着。 没过半分钟,身子后仰,开始满地翻滚。 在我的骤然重拍之下,他体内吸入的空气已经四分五裂地岔入肝、肾、胰、胆、胃里,身体的各项生理技能都受到阻塞障碍,无法从体表化解疏通。 小来走过来,伸脚尖在席勒屁股上踢了一下,嘿嘿冷笑。 我替小来找回了面子,这次是为自己的兄弟出手,跟神枪会无关。 苏伦俯身,拨开席勒的手,猛然伸出剑指,在他肋窝里狠狠戳了四五下。 席勒停止滚动,连续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苏伦,你将他膈膜上部的空气释放出来,无异于饮鸩止渴罢了。 带他回大陆之后,找老中医开些通畅发散的方子,慢慢调养,一年之后差不多就能痊愈。 不过,调养期间最好不要跟人动手过招,再盲目提气发力,只会加剧对五脏的摧残。” 我故意不看席勒,这样的薄惩已经是很给苏伦面子,否则用弹腿箭踢毁了他的双腿,他也就不必再回搜索队去了。 席勒咬牙站起来,左手用力压在小腹上,右手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扔给小来:“这些药末外敷,可以在三天时间里迅速令碎骨愈合。 我只是……抓裂,不会伤到骨膜和其它软组织……得罪了……”他蹒跚着向外走,身子已经疼得变形。 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这是古人兵法里的上策。 从外表看,席勒没有任何伤口破损,但他的内伤却根深蒂固地种了下去。 苏伦还想说什么,但我扬手制止她:“苏伦,你也看到了,席勒那么狂妄,如果不让他受些挫折,说不定会影响到你的搜索计划。 再有,是他重创小来在先,我只是步他后尘。” 打倒了席勒,似乎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欢欣鼓舞,反而突然有说不出的疲倦。 或许是三架直升机的来临,骤然令枫割寺的气氛变得沉甸甸的,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种复杂环境下,我希望苏伦能留下来,就像在埃及沙漠的时候,我们并肩作战,亲密无间。 “那么,我明天便搭乘日本航空的飞机去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苏伦有点感伤,短暂的相聚,接着便别离,而且她关心自己的阿房宫搜索计划、我的心放在“海底神墓”上,短时间内,两件事肯定都不会有什么眉目。 小来悄悄退了出去,院子里成了我和苏伦的世界。 当然,另外一间屋子里,还有个沉郁的关宝铃在,不知她会不会有心偷听我们的谈话。 “其实,我很希望你能留下来——毕竟小萧无法完全取代你。 她跟朝鲜人似乎有某种关联,你了解这些秘密吗?”赤焰部队属于政治倾向非常强的一支力量,只听朝鲜政府指挥,无论所要执行的任务是错是对。 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错事,只要上峰一道手令下来,他们也照做不误。 苏伦沉吟起来,好像还有难言之隐。 我长叹着:“苏伦,你一直要我相信小萧,但什么事都瞒着我,怎么让我相信她?这一点,简直是……强人所难吧?”在北海道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总得有一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后援人手,我希望知道萧可冷的所有过去,如果真的要跟她并肩作战的话。 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之后,苏伦终于做了让步:“关于小萧的身份,我会征询过她的个人意见之后再决定是不是可以向你透露,或者请她自己来跟你说明。 风哥哥,难道每个人不都该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吗?比如你我、比如关宝铃小姐——”她向亮着灯的关宝铃的房间望了望,脸上掠过一阵混合着悒郁、鄙夷、嫉妒的复杂之极的无奈表情。 “当然,每个人都可以保留自己的隐私,但前提是不能妨碍了彼此之间的合作。 赤焰部队的名声一向糟糕,我真怕因为什么利益上的冲突而发生火并的惨剧。 木碗舟山一带因为渡边城、山口组、甲贺忍者、韩国黑夜天使的八方聚会已经够热闹的了,再扯上朝鲜人的特种部队,呵呵,几乎要将整个东亚、东北亚地区的眼球关注全都吸引过来。 一旦有事发生,岂不又是一场小规模的世界大战?”我少说了一个人,那个隐藏在“冥想堂”里的神秘的谷野神秀。 从他与藤迦的沟通中,我间接了解到他在监测“神之潮汐”的运行规律,谁知道那座古怪房子里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目前看来,藤迦又成了一切问题的拆解线索。 苏伦哈哈一笑,算是对我那番牢骚的默认,转脸又问:“风哥哥,难道你对第二座阿房宫的事丝毫都不感兴趣?还有,我提过的那个神秘的指北针——如果不是海关检查和大陆的文物出入境严格管理的因素,我早就带过来给你看了。 这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要阅读三十万字以上的资料,全部是关于秦始皇当权时的野史文章,包括‘十二金人’的某些荒诞解释,有很多联想和发现,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做这项工作,可惜……咱们谁都不愿意暂时放弃。” 我相信苏伦在那件事上有所发现,但我不能让“海底神墓”的事半途而废,特别是藤迦苏醒之后,肯定能给我很多启迪,我需要跟她长谈,得到《碧落黄泉经》里的秘密。 “对不起,苏伦。 不过我向你保证,这边的事一有结果,我会马上飞去西安跟你会合。” 我说的是真心话,留席勒那样轻狂的美国人在她身边,我很不放心,正如她不放心我留在关宝铃身边一样。 苏伦一笑,光华灿烂,这一刻,我们之间的隔阂神奇般地愈合了。 “好吧,咱们各自当心珍重。 风哥哥,别怪我啰嗦,刚接到线报,神枪会的孙龙先生很快便要飞抵北海道,这几年来,他野心勃勃要‘重振大汉民族雄风’,已经得到了港澳和海外的很多爱国团体的大力拥戴,只怕会借用‘海底神墓’的由头搞出什么事来。 正如大哥经常告诫我的话——‘我们是江湖人,最好独善其身,永远不要沾政治斗争的边,不要沦为别人的枪头。 ’二战结束六十年了,看现在的国际形势,烽烟四起,别像那些历史学家预言的那样爆发三战才好。 呵呵,我扯远了,对不起……”这些话有些牵强附会,江湖不过是政治的一个翻版,格局、规则全部相同,换汤不换药。 她秉承了恩师冠南五郎的嘱托,不也是在为全球和平而努力着?人在江湖,一天不离开地球,就一天脱离不了政治的影响,一天不能独善其身。 我们同时长叹,都在为遥不可知的未来而感到困惑。 正如美国人打着“清剿恐怖分子、全球反恐一体化”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浩浩荡荡杀入中东一样,或许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全球的军火贩子已经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源源不断地将各种俄制、美制、英制军火武器通过各种秘密渠道输送进中东的几个反美国家,据说那些国家近两年来的石油收入已经全部换成了成吨的武器弹药,足够装备五十个以上的特编师。 神枪会虽然明里跟阿拉伯世界无关,但他们已经上了美国人反恐的大名单,也属于被“清剿”的对象之一,只是还没排上清剿日程表而已。 以孙龙的野心和实力,一旦被逼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亚于第二个本拉登。 简而言之,只要给孙龙足够的核弹,他就能把地球翻过来,只看有没有激怒他的理由。 苏伦向外走的时候,只轻轻留下一句:“晚安。” 并且意味深长地向关宝铃的房门看了一眼。 深冬寒夜,寂寞古寺,孤男寡女近在咫尺,完全可以制造一个八卦流言的发源地。 我明白苏伦的意思,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解释。 黎明时,我听到直升机轧轧升空的动静,一直向南,十几分种内便远远消失了。 “大人物离开了?看来枫割寺虽然偏处一隅,却跟日本皇室有莫大的神秘关联。 明天,一定得向藤迦问清楚,那套《碧落黄泉经》上到底说了些什么?老虎为什么要冒死盗经?”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耳边忽然听见关宝铃幽长的叹息声,袅袅不绝,如同京戏人物在台上的作派。 “关宝铃也会离开,走了更好,我可以安心投入工作了——”我扯着棉被蒙头大睡,彻底心无旁骛。 这一觉睡到正午时分,直到小来轻弹我的房门:“风先生,萧小姐过来看过你三次了,要不要现在起床?”我蓦的惊醒,只穿着睡衣跳下床开门,视线越过小来的肩膀,看到关宝铃站在水亭里,望着石头间的淙淙流水发呆。 她仍穿着昨天的棉袍,又在肩上加了一条狐裘披肩,强烈的黑白对比下,更显得身材娇弱。 “风先生,我肩膀上的伤已经有了起色,人家的药还真是灵验……”只过了一夜,小来的两臂已经能自由活动了。 我向他点点头:“昨天辛苦你了,我没料到席勒的武功那么厉害。” 小来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风先生,听说孙龙先生要来,是为了寻福园别墅的事——”他扭头看了看关宝铃,吞吞吐吐起来:“孙龙先生跟大亨是好朋友,关小姐要收购寻福园,您会不会给孙龙先生面子,促成这笔交易?这是萧小姐刚刚跟我无意中透露的,她很想听您的意思。” 我笑着摇头:“小来,这些事慢慢再说。 昨晚来的日本人是不是已经全部撤走了,我听到直升机离去的声音。 我要去见藤迦小姐,你在这边好好保护关小姐,千万别让她受到什么伤害!”经历了寻福园、亡灵之塔两次神秘的消失之后,关宝铃已经变得草木皆兵。 她是那么柔弱的女孩子,如果没人陪在她身边,只怕举步维艰。 在闪烁的镁光灯下风光快乐的背后,真的离不开大亨对她的悉心呵护——“我能替代大亨照顾她吗?”这样的想法时不时跳到我脑子里来。 她的长发充满了莫名的灵气,特别是在阳光下被风吹散飘动的时候,更是闪烁着迷梦般的神采,让我毫无办法地痴迷深陷进去。 如果苏伦没有剪短头发,或许能跟关宝铃一比,但现在,我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里,唯有关宝铃最对自己的心思。 小来还有话要说,但我的心思早就飞到藤迦和《碧落黄泉经》那里去了,他只好识趣地苦笑着:“风先生,藤迦小姐在‘洗髓堂’北面两重院子之后的‘幽篁水郡’清修。” 听到“幽篁水郡”四个字,我猛然打了一愣,被关宝铃分散掉的心思一下子收了回来。 小来很聪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没说错,就是那个地方,并且是带着那块牌子——您神秘地出现之后,臂弯里用力挟着的巨大金属牌子。” 他困惑地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觉得我的经历简直神乎其神,莫名其妙地又搞了这么一块大牌子出来,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我忽然觉得思想一阵敞亮,仿佛于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线天光:“既然藤迦肯在‘幽篁水郡’里参悟那块牌子,一定是在它上面发现了什么!”那是我跟关宝铃海底冒险的唯一收获,我不希望它是一块无用的废物。 出了院子左转向北,沿着灰色的青砖地面走了二百多步折转向东。 脚下在移动,我的思想却是在天南海北地飞驰,联想到了《朝日新闻》副刊上曾十几次连篇累牍地对枫割寺“幽篁水郡”做过的报道——“一个终年修竹摇曳的幽雅小院,中间的竹棚凌空虚架于池塘水面之上,据说池水是从千年寒泉里渗透出来的,奇寒无比,自从有文字记载以来,水温一直保持在冰水混合物的摄氏零度左右。 传闻出家人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借助寒泉地气和修竹的禅意,能够提升个人的领悟能力十倍以上,达到一夕顿悟、白日飞升的境界。” 以上节选于《朝日新闻》副刊首席记者大竹雨满的一篇游记,曾被很多报刊杂志转载过。 我更愿意以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北海寒冰床”理论来解释“幽篁水郡”的构筑宗旨——最适宜地球人生存的环境温度为摄氏十八度左右,人会觉得心情舒畅、精力充沛。 如果对外界温度做恰到好处的降低,就能激发人类脑细胞的特殊层面,得到非正常状态下的思索结果。 犹如**升温为化为无影无形的气体,反之降温就会变成坚固无比的冰一样,人的脑细胞活跃状态也是如此。 10 鲛人双肺 10 鲛人双肺穿过两道月洞门,再次左转,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三米宽的幽深长巷,一直通向正北面三十米开外苍翠摇曳的竹林。 北风加紧,足有鸡蛋粗的修竹被吹得不停地摇荡,五米高的尖梢连成一片起伏不定的波浪。 空气中,飘满了竹叶的清香味,闻之令人陶醉。 “先生,请留步。” 两个脚步沉稳的白衣人骤然闪了出来,神情冷漠,标准到极点的英语发音犹如电子机器里的声音合成系统,连声音高度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并且视线当中同时出现的还有远处修竹侧面站着的一个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两个白衣人横在我面前,休闲装的拉链一直拉到顶点,鼻梁上夹着金丝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一副文质彬彬的大学知识分子的打扮,但他俩的右手同时按在腰间,保持着全身戒备的姿势。 “怎么?这边不可以参观?”我开始装糊涂。 “对。” 其中一个白衣人简短地回答,另外一个则在鼻孔里轻蔑地“嗤”了一声。 我看得出,他俩的腰间都插着威力巨大的短枪,两支袖子里更是暗藏着极锐利的刀具,应该是日本高等特别警察惯用的“剑鱼”战术匕首,那种永远伴随着利刃出现的天生寒气,已经令我手背上的汗毛倒竖起来。 修竹常年碧绿,绝不像别处的竹叶一样泛黄凋落,这也是“幽篁水郡”的一个特色,小院的入口就在那片竹林之后。 中年男人寂寞地仰脸望着修竹之上水洗一般晴朗的天空,一会儿倒背双手,一会儿又抱着胳膊,显然愁思满怀。 他此时是背对这边的,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是枫割寺的客人,神壁大师曾许诺过我可以参观任何地方,包括寺里最私密的藏经阁。 两位是什么人?好像不是寺里的僧人,有什么权利拦阻我?”我故意纠缠,只盼能引得那中年男人回头。 他的背影似曾相识,我甚至怀疑他就是日本皇室的某个大人物,不过,黎明时直升飞机不是已经飞走了吗?大人物怎么会还滞留在寺里?“你最好乖乖走开,别惹麻烦,我只给你十秒钟。” 白衣人的声音更加冰冷,当他的手不经意地撩动休闲装的下摆时,露出枪套外的灰色枪柄来。 那种武器同样是属于特别警察专用的,出产于日本大阪的秘密军事工厂,跟“剑鱼”配套使用,丝毫不逊于美军海豹突击队的武器装备。 我能猜到,不可能只有两个人担任警戒工作,日本的特别警察部队一旦出动,必定是整个战斗小组同时行动,全部人力配备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人之间,其强悍的战斗能力,抵得上普通部队的十倍。 “你们最好给我滚开才对,否则我会——”我提高了声音。 中年男人仍旧没有回头,来回踱步,脸一直向着小院方向。 右侧的白衣人一言不发,唰的一声枪已出鞘,指向我的胸口。 左侧那个则是悄无声息地一掌砍向我的后颈,风声飒飒,用的是正宗空手道的“劈杀技”。 毫无疑问,能够给大人物担任警戒工作的人,早就具有“先斩后奏、随时可以用非常手段处理非常事件”的特权,从两个白衣人的行动特征里,我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份。 等到白衣人的掌锋沾到了我的头发,我才微微侧身,让这一掌砍空,同时左肘后撞,全力击中偷袭者的胸口。 “噗”的一声,偷袭的白衣人仰面跌了出去,不过他的应变也是十分及时,借势后翻,斜肩撞在侧面石墙上,化解了我肘尖上的大力,逃过了胸口骨折之灾。 正面的白衣人枪口刚刚抬起,我的右掌已经狠切在他腕上,“喀嚓”一声,腕骨立刻碎裂,手枪也向地面上跌落。 接下来发生的事应该在我意料之中,二十余个白衣人无声无息地从墙角、檐下、花木丛中闪出来,层层叠叠地拦在向前的路上,完全将那个中年男人遮挡起来。 我迅速抬高双手,以示我并没有恶意,只是被迫还击而已。 面对二十多支黑洞洞的枪口,除了忍耐,别无它路。 另一个白衣人走上来,熟练地对我进行军事化搜身,动作娴熟得像是流水线上的技工。 “没有武器,放他走吧!”白衣人一无所获,转身打了个手势,要同伙放下枪械。 这是在日本人的地盘上,白衣人行事如此低调,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要放在平时,敢惊大人物的驾,最少也得抓进监狱里吃三个月的牢饭。 我向前跨了一步,做出要向“幽篁水郡”方向去的样子,但这白衣人迅速抬手,横在我胸前:“朋友,绕开些好不好?这边没什么好看的!”这人的眉很浓,死死地压在一双鹰眼上,并且左边腮上有块奇特的马蹄形伤疤。 “我认识你。” 我笑了,因为之前曾在大人物出行的媒体照片上,无数次看到这人和这块马蹄形伤疤。 他是大人物的保镖队长,一个默默无闻却令人时时刮目相看的人,代号“鹰刀”。 “谢谢,如果真的认识我,就该知道我的职责所在。 不管朋友是哪条路上来的,都请回头吧。” 他仍旧保持一贯的低调和冷漠,但我知道就算没有身后那些握枪的白衣人在场,我也不可能轻松战胜对方。 “我是风,藤迦小姐的朋友,有事要进‘幽篁水郡’去,我们约好的。” 我退了一步,从他怒鹰一样的冷漠视线里退出来。 鹰刀点头:“我知道你,不过现在不能放你过去。” 他摆摆手,所有的白衣人迅速消失,我看到那中年男人被惊动了,向这边张望着。 鹰刀跺了跺脚,拉了拉衣领,仿佛有些怕冷似的,再次重复:“请回吧。” 他的身体虽然不够高大强壮,但横在我面前时的气势却霸道无比,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不可逾越。 我冷笑着,准备向回走,得罪大人物就不明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次遇到的不是地头蛇,而是地头龙。 “嗯?等一等,请等一等风先生——”我只走了几步,鹰刀忽然低声叫起来,并且快步从后面赶上来。 我双臂蓄力待发,随时准备应付他的突袭,在这种复杂环境里,不得不随时提防任何人。 “呵呵,风先生别误会,我家主人有请。” 他转到我面前来,轻松地平伸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此时,他的鹰眼里已经闪现出温和的笑容,如沐春风。 我扭头向回看,中年男人正向我招手示意,西装的两粒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 “主人有请,但风先生应该明白,此时至少有三十支以上的各式枪械瞄着你,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可是没办法约束手下的兄弟们。 我的意思,你明白吗?”鹰刀客客气气地笑着,话里暗藏杀机。 他刚刚搜过我的身,没发现致命武器,这些话是警告我不要妄图徒手行刺大人物。 据说大人物曾经给自己的保镖们下过死命令,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切以他的安全为重。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睬鹰刀,径直向前走。 《朝日新闻》上几乎天天有大人物的照片,他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都令记者们毫不吝啬自己相机里的胶片。 我走到他面前时,也是不自觉地有一点点紧张。 都说执掌乾坤的大人物从娘胎里便带着杀气出来,这句话自有它的道理。 “风先生,久仰久仰,这么年轻便名满全球,我们这一代跟你相比,实在是垂垂老朽了,惭愧!”他的中文说得极其流利,并且一直面带微笑,向我伸出手来的时候,甚至连身子都微微前倾,态度无比谦和。 他的准确年龄应该是五十五岁,头发经过细致的染黑处理,整齐地向后抿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我也伸出手,觉察到他的五指坚强有力,握手的动作更是热烈持久,仿佛他乡遇故知一般亲热。 “谢谢,我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值得阁下如此夸奖。” 给日本人夸赞,我自己心里总是有些腻腻歪歪的不舒服,犹如与奸党比朋,自觉堕落。 “无名小卒?哈哈,风先生太客气啦!上周我跟美国总统先生一起进餐,他还几次跟我说起你,甚至用‘一鸣惊人的中国年轻人’来形容你。 知道吗?五角大楼方面正在搜集你的资料,准备高薪聘请你加入他们的特别组织。 年轻人,未来无比广阔,我很看好你,非常看好你!”至此,他才松开我的手,又拉松了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 这样的天气,他穿的又单薄,这种动作只能证明心情无比烦躁。 我对美国人的职位从来都不感兴趣,对方所谓的“高薪”或许积攒一百年都比不上手术刀留下的遗产的十分之一,我又何必丢了西瓜去捡芝麻?鹅卵石路一直向前穿过竹林,被一道两人高的竹门拦住,竹门两侧,是一直延伸出去的竹墙,半是人工修整半是天然形成。 在竹门之前更有一座三米长、一米宽的竹桥,桥下有淙淙响着的流水东西横贯。 大人物之所以尴尬地站在这里,全因为面前的七八十根修竹上,都用小刀刻着工工整整的汉隶小字——“幽篁水郡,非请莫入。” 在日本人的寺院里,经常见到中文标识,这是从唐朝时便流传下来的不变习俗。 “风先生,我知道……你刚有过奇特的经历,并且带回来一块神秘的铁牌,藤迦正在里面参悟铁牌的秘密,可是她最不喜欢参禅时有人打扰,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吗?”他笑着,仿佛那道竹门是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一般,但很显然,他的话只是托词,谁都知道在日本列岛,上到领空,下到陆地领海,没有他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想见藤迦,大可以推开竹门进去,管它什么“非请莫入”的禁令。 那是约束枫割寺里的普通僧侣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想起藤迦与大人物的特殊关系,突然有所顿悟:“大人物放着国家大事不理,半夜飞抵枫割寺来,不可能只是想见藤迦一面这么简单。 铁牌上有什么秘密?藤迦的参悟方向是什么?会不会又跟‘海底神墓’有关?”我若无其事地摇头:“没办法,如果藤迦小姐不肯见人,好像不太方便冒然闯入。 实在不行,我可以等明天再来。” 大人物向来都是以日本防务、国家大事为重,女人、儿女都只是他政治生涯里的点缀,所以才毫不在乎坊间流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自己的绯闻。 他关心藤迦,绝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心,而纯粹是关心藤迦可能领悟的秘密,也就是“海底神墓”的秘密。 这一点,大家幸好没有直接冲突,我感兴趣的是《碧落黄泉经》上的记载,日本人觊觎“日神之怒“随便他们好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突然大笑起来,随手又解开一粒扣子,露出脖颈上悬着的一块沉甸甸的金牌。 我熟悉那块金牌,因为在藤迦失踪于土裂汗金字塔时便见到过,那是日本皇室的象征。 “风,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说句实话吧,我很欣赏你,看过很多关于你的资讯报告。 根据首相方面传过来的秘密建议书,希望你能留在日本发展——”我冷笑着“哼”了一声:“多谢多谢。” 虽然只是初出江湖,却受到各方势力的殷切关注,应该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惜他自作多情地用错了心思,企图用高官来收买我。 其实前面那竹门只是虚掩着,没有任何锁链痕迹,应该一推即开。 我是铁牌的真正主人,就算一脱困就陷入昏迷之中,至少藤迦应该先跟我打个招呼再对它研究参悟吧?那东西是我跟关宝铃担惊受怕、惊恐万状之后才获得的唯一战利品,如果就这么给人不明不白拿去用,简直没有天道公理了。 我长吸了一口气,准备依照江湖规矩,报名而入。 流水声里,忽然添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琴声,清幽雅致之极。 我刚刚抬起的左脚一下子停在半空,进退不得。 古琴、古筝虽然是中国的传统乐器,但在这个日本古寺里响起来,于情于理、于景于物都显得十分和谐。 “嘿,风,我还有些话,听完了再进去也不迟!”他摸着微微有些青色胡茬的下巴,意味深长地冷笑起来,并且不等我拒绝,已经迅速接下去:“二十年前,曾经有个姓杨的中国人去过东京国立博物馆,重金求教老馆长渡边幸之助先生一个神秘的问题——‘鲛人双肺’……”我收回了左脚,冷静地听他说下去。 “渡边先生今年一百零三岁了,可以说是日本考古界难得的活字典,相信这个问题,也唯有他才能说出最令人信服的答案。 鲛人双肺,水陆两栖,据说可以下潜到海底极限深度,能够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几千米深的海底长达三个月之久。 你想不想知道,那位杨先生请教这件事有什么目的呢?”他弹了弹红润整洁的指甲,发出“噼”的一声,伸手抚摸着身边苍翠的竹竿,故意沉吟着。 “哼哼。” 我冷笑了两声。 古琴声跌宕起伏,节奏时缓时急,仿佛有人在空荡荡的殿堂里奋袖起舞,不为任何观众,只为抒发心意。 他再次开口,不过说的却是琴声:“这段曲子,全亚洲的古琴演奏家都听不出它的取材来历,只能托词说是‘信手杂弹’,但我知道,那是藤迦的心声,只有遇到极端困惑的难题的时候,她才会弹这支曲子,并且只有在‘幽篁水郡’里弹,只弹给自己听。” 我不想听琴,也不想听人辨析琴意。 关于“鲛人双肺”的传闻,其实说的是江湖上的一种最神秘的潜水功夫,由印度的瑜珈术与中国的龟息功精心提炼而来。 “他说的‘姓杨的中国人’不会那么巧就是大哥杨天吧?”我脑子里急速运转思索,脸上却是一片不动声色的冷漠。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最擅长大局谈判的功夫,否则也不会谈笑间让俄罗斯人、美国人一个接一个地碰钉子,并且让日本生产的军工、电子、汽车等等各项高附加值产品无坚不摧地打入两国市场了。 在他面前,我还是显得太透明浅薄了一些。 “算了,你不感兴趣,我还是闭嘴好了。” 他慢慢地系上扣子,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 我转脸凝视着他,他脸上只有老奸巨猾的微笑,仿佛无所不能的太极高手,无论狂风大浪还是骤雨惊雷,都能轻轻巧巧地以“四两拨千斤”的功夫随意应付。 “请接着说,我很感兴趣。” 我不想兜***,在这样的谈判专家面前,迂回进攻只是在浪费时间,我想知道关于‘鲛人双肺’的答案。 “据说通过某种特殊的修炼,可以令某些身具特质的高手,从人的肺脏里转化出另外一套呼吸器官,达到‘鲛人双肺’的效果。 《溟海趾》与《万川集海》、《碧落黄泉经》上都有同样的记载,而且我国幕府时代的著名忍术大师石舟九郎也的确练到了这种境界——风,以你的见识应该相信这一切不是空穴来风吧?”他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苟的严肃古板,或许这才是他卸去政治家的伪装面具之后的本色。 石舟九郎的外号叫做“沧海神猿”,关于他的事迹记载神乎其神,比如说,他曾为了刺杀横行日本外海的著名海盗牙忍天命丸,竟然贴在海盗船的底部长达两日三夜,深入海盗巢穴,最后刺杀得手。 如果人也可以像八爪鱼或者牡蛎一样牢牢贴在船底、而不借助于任何供氧设备的话,他跟八爪鱼又有什么区别?我点点头,无声地默认。 中国古籍《山海经》与《搜神记》里都有“得道高人化身为鱼龙遁入大海”的例子,那么,大哥寻找这个答案,到底有什么用?不等我思索清楚,他已经做了直截了当的回答:“那位杨先生得道答案之后,哈哈大笑着离开。 据渡边先生回忆,杨先生临出门前,曾仰面向天长叹三声‘我懂了’——时隔不久,日本海军潜艇部队便有了‘九州岛附近发现鲛人戏水’的秘密报告,并且有超远距离照片为证,体型身材,酷似来渡边家求教的杨先生。” 我无法掩饰心里的惊骇:“什么?图片在哪里?图片在哪里?”如果真的有图片为证,那么大哥杨天神秘的失踪并非在某座地底墓穴里,而是茫茫无尽的大海上。 他既然变为鲛人,又怎么可能重回陆地,那不成了惊世骇俗、轰动全球的大事?我突然感到浑身发冷,但脑子里却又热又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开来:“大哥?鲛人?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天哪!他到底去了哪里?”琴声戛然而止,两扇竹门哗的一声自动打开,露出天井中央一座同样是翠竹搭建的水亭来。 水亭四面有白色的帷幕垂挂下来,随风飘荡,令坐在亭里的藤迦若隐若现。 “咱们进去吧?主人有请了。” 他脸上又露出微笑。 我抬手抓向他的衣领,声音颤抖着:“告诉我,图片在哪里?哪里有、有鲛人的图片……哪里有?”一刹那,我听到自己牙齿紧咬的咯吱声,但更恐怖的却是几十柄短枪同时挑开保险栓的响声,更有鹰刀急促地用日语低吼:“不要开枪,听我命令。” 这个动作,几乎会让我瞬间送命。 鹰刀他们所用的枪械,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是浸过生化剧毒的,一旦射中目标,死亡率高达百份之九十九。 但我顾不得了,脑子里不断幻化出鲛人在海上跳跃戏水的样子。 这种情景让我全身的血液一直攻向头顶,几乎要激破天灵盖喷射而出。 我是人,根本不能想像大哥杨天会变成莫名其妙的海中鲛人,胃里一阵酸水急促涌上来,喉头哽了几下,差点开始大吐特吐。 “风,别激动,那些图片最后转交给了渡边先生,可惜在一场意外的火灾中,与他的别墅一起灰飞烟灭了,但他已经下了非常肯定的结论,断言那就是杨先生,一个被尊称为‘盗墓之王’的中国江湖高手。” 我“啊”的一声跳起来,不假思索地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声音凄厉异常,双手一紧,将面前的大人物半举了起来。 “盗墓系列”卷二《亡灵之塔》完,请看卷三《海底神墓》 卷三《通灵之井》第一部 1 幽篁水郡 卷三《通灵之井》第一部 1 幽篁水郡“住手——”鹰刀大叫,飞奔过来,但藤迦的身法比他更快,在我大叫的同时,已经凌空跃出水亭,横跨十几米,一掌拍在我颈后,把我全身激流贲张的血脉全部压制住。 “不要妄动,小心急怒攻心、走火入魔。” 藤迦深沉的低语带着无穷无尽的柔情,掌心里涌出一股温暖的热流,由我的脖颈一直传递到头顶“玉枕”、“百会”两处穴道,暖洋洋的十分受用。 鹰刀横掌切中我手腕的时候,我已经松开了手指,大人物踉跄着落地,幸好被鹰刀扶住。 这一轮变化,以我的歇斯底里举动而告结束,如果不是藤迦及时出手解救,只怕我在激动万状的情况下还要吃鹰刀的暗亏。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自语,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胸口气血翻滚的感觉更加激烈。 大人物虽然贵为日本皇室的当家人,但给人的表面印象非常谦和,只是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不是也这样彬彬有礼。 鹰刀重新退下,对我的失态很不以为然,或许以为名震埃及的江湖高手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失败吧?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退去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肩膀与后背痛得厉害,仿佛负重太久的人一旦卸去肩头的包袱,除了浑身疼痛,还有强烈的头重脚轻之感。 “我好多了,谢谢。” 一想到藤迦的“鉴真弟子、千年亡灵”身份,我立刻挺直身子,离开了她的手掌,并且觉得后颈上阴风阵阵,不寒而慄。 “风,请进水亭里说话吧。” 藤迦伸手相邀,对大人物却始终不假辞色。 我虚弱地点点头,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举步维艰。 “喂,风,关于‘鲛人双肺’的故事,想听的话随时给我电话。” 大人物笑起来,这只是运用纯熟的一句场面话,在日本,想随便给他打电话几乎是天方夜谭。 他只向前迈了半步,藤迦的灰色僧袍蓦的随风飘飞起来,冷漠地摇了摇头,向那些竹竿上刻着的小字一指,根本不屑开口。 记得谷野神芝说过,藤迦是大人物与女忍者所生的后代,如果真的有血缘关系,她怎么能对大人物如此冷淡鄙薄?大人物宽容地笑了笑:“藤迦,我知道整个竹院都被你下了咒语禁制,根本不想进去,但关于‘海底神墓’的入口,这次请一定给我一个圆满的答案,拜托了。” 他的双脚始终不越过竹林的界限一步,似乎对这些随随便便刻在竹竿上的小字非常忌惮。 毫无疑问,他之所以百忙之中滞留枫割寺,为的是“亡灵之塔”下的秘密,而不是无意义的参禅修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死心吧。” 藤迦挥了挥袖子,扬起脸,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 大人物忽然皱起了眉,抬手握着自己脖颈上的金牌,有些困惑地问:“你的思想变化了很多,怎么?是中了什么人的蛊惑吗?咱们明明有言在先,还有当年我跟天象……的盟约,你去埃及之前不是已经……”他连连地瞟着我,语意含混,像是藏着很多不想被外人听到的秘密。 内息急促运转四五次之后,我的思想已经冷静下来,虽然仍装着倦怠无比的样子,听力和思考能力早就全部恢复。 “盟约?大人物跟忍者门派的盟约吗?藤迦到底是不是他的后代——藤迦的行事方式和精神状态的确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埃及时的飞扬嚣张、到苏醒后的冷漠干练、再到现在的低调沉郁,简直是换了个人一样。 “盟约的事,只是你跟天象十兵卫的私人恩怨,与我有什么关系?来烦我,不如去‘冥想堂’请教谷野神秀好了,他不也曾是皇室的铁血精英,并且是帝国最伟大的军人之一?好了,有什么消息,我自然会让神壁大师通知你——”藤迦的态度极其不合情理,作为日本人,她绝对不可能以这种冷冰冰的口气跟大人物对话,毕竟日本国民的尊卑制度非常严格,下级对上级、平民对皇室都是百分之百服从的奴才态度。 “你、你、你、你……”大人物突然语塞,脸色骤变,抬手指向藤迦。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微翘的嘴唇正中露出白森森的门牙,双眼瞪圆,不断地放射着凛凛的寒光。 我跟藤迦一起跨过竹门,脚下竟然又是竹桥,一直延伸向中间的水亭。 那座水亭是被无数生长在溪流里的竹子承托起来的,竹墙之内没有一块实地,全部是竹根和脉脉的流水。 寒气与潮气扑面而来,很难让人理解,在这种“绝境”里参悟禅道岂不是对僧人身体的最大戕害。 这种庭院格局,正合了周易阴上阴下的“坤”卦,只利小人,不利君子,周遭是水,孤穷绝境。 “藤迦,如果你一意孤行地想要反悔,想想盟约上的毒誓吧——不是威胁你,我大日本皇室绝不会做那种赶尽杀绝的事,但你最好想清楚,忍者背叛了主人所受的一百零五种惨刑……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每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大人物叫起来,字字句句都带着阴森森的威胁。 竹门再次闭合,但他的话却仍旧寒风利箭一样直透进来:“日本皇室的所有成员,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滴血,用来惩戒叛逆者,哪怕是最小的刚出生的婴儿。” 我没听懂他说的这些话,一直向前走进五米见方的水亭,看到中间竹榻上放着一架紫黑色的古琴,旁边的竹制香炉里还点着三支快要燃尽的檀香。 一飞库手打阵风吹过来,鼻子里满满的都是竹叶、竹枝的清香。 从脚下的竹排地板缝隙里望出去,四五尾半米长的红色鲤鱼正悠闲地绕行在竹根间隙里。 “三天?谷野神秀为了参悟这秘密,用了三年都没能得窥门径?你以为我是谁,天上的神仙吗?”藤迦倒背着双手,凝视着满院的流水,声音怅惘。 水亭里只有竹榻和一只小小的竹椅,我没看到那块铁牌的下落,忍不住一愣。 “风,恭喜你顺利返回,这种成就已经超越了所有人,包括我的恩师。 你的事迹,完全可以写成千古流传的经典文字,与日本人的历史记载一起永远流传下去。” 我仍在怀疑藤迦与大人物刚刚说过的话,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令人费解。 藤迦向着左侧的水面缓缓伸出右掌,五指张开,凌空一抓。 水波哗啦一声分开,水底铺砌着的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也紧随着翻开,露出竖向插着的那块黑色的金属牌子,嗖地弹起来,水淋淋地跃进了藤迦手里。 我忍不住低声赞叹:“好厉害的‘控鹤功、擒龙手’!”在埃及时,我没看到藤迦施展过武功,等她苏醒之后,也只是看到她受枫割寺众僧谟拜,没有其它更神奇的表现,但现在看来,她的武功完全是一流江湖高手的水准。 只有几秒钟时间,牌子上的水珠便完全滴落,透过地板落回水里。 牌子上仿佛涂了某种特殊油脂似的,根本不留水渍。 千真万确,这就是我跟关宝铃脱险后带回来的东西,上面“后羿射日”的镂空图案以及那些古里古怪的小孔历历在目。 “我师父鉴真大师毕生都在寻找‘日神之怒’,他为的不是金银珠宝、浮名利禄,而是天下百姓、黎民苍生的生命。 以我们当时的智慧,并不明白‘日神之怒’来自何处,只冠之以‘羿射九日后的残片’的名字。 他曾说过,那块宝石总有一天能达到煮沸海水的地步,毁灭我们立足的每一寸土地。” 我苦笑着不住点头,如果一千多年前的高僧能认识到这一点,的确已经远远超出了当时的科技发展水平。 “藤迦小姐,就算鉴真大师能找到‘日神之怒’,以他们的能力,有什么办法可以毁掉它呢?不会像某位愚蠢的非洲科学家那样,用引灌海水的方式来熄灭岩浆爆发,结果造成超过一万平方公里面积的人畜全部死亡吧?”我不是危言耸听,这段恐怖的惨剧发生在一九零零前后,非洲科摩罗群岛的卡尔塔拉火山喷发时,一位半巫医半科学家的土著领袖导演了这场开玩笑式的闹剧。 日本列岛的分布结构,与科摩罗群岛相似,幸好鉴真大师没能得手,否则今天的地球版图上,恐怕就没有这个太平洋岛国的存在了。 “师父说过,除非找到‘天命之匙’,否则没有人能制服灼热跃动的‘日神之怒’。 《碧落黄泉经》里曾这样形像地描述过它——‘一灯如豆、八面水晶、严丝合缝、不得外泄’。 它安静时像一盏小油灯的火头,一旦爆发,却具备照彻天地,无与伦比的能量。” 藤迦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风,这种描述,是不是让你第一时间就想到核爆炸与核武器的特性?”我紧了紧衣领,不知如何回答。 藤迦忽然仰面长叹,略带茫然地问:“什么是‘天命之匙’?既然‘日神之怒’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是谁把它封印起来,放入大海深处的神墓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与之相比,藤迦为什么昏迷、为什么苏醒,都变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地球人的未来到底怎么样?会不会躲过未来的灾难——核武器是目前地球上最无法掌控的恐怖力量,人类以疯狂的热情研发这种未知能量,犹如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都有被通体贯穿的危险。 “日神之怒”和此前的“月神之眼”都带着核武器的影子,但我相信,随着对它们的神秘特性的进一步揭示,其爆发威力将会令全球的核大国同时汗颜得无地自容。 “师父想什么,我们做弟子的都不懂,包括他的六次东渡,不顾一切地要到北海道来。 直到我们渡海成功、并且发现了这口寒潭之后,师父突然欣喜若狂,火速令我们十大弟子搭建茅屋草舍,在此定局。” 她此时是盘膝坐在竹榻上的,向南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寒潭”指的就是“通灵之井”。 我连续吐出几口闷气,在藤迦冗长的叙述中,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困惑,但我能迅速想到一点:“藤迦小姐,是不是鉴真大师知道‘日神之怒’在积蓄能量沉入海底时,大量吸收了水分子的热量,才造成了‘通灵之井’这样的寒冷特性?”对于宇宙天体的“黑洞理论”,我大学时的导师曾经有过深入的研究,并且著书立说。 “日神之怒”以其微小的体积,蕴含巨大的能量,必定会具备极其强烈的自身核心引力,可以近似看作一个物理体积相对微小的黑洞,当它的特质和体积变化时,对外界环境的温度将产生难以预料的巨大影响。 藤迦苦笑起来:“是这样的,但弟子们谁都想不通这个道理,大家只懂得水会遇热蒸腾、遇冷结冰,却无法理解寒潭下埋藏着至阳至热的‘日神之怒’。” 物理科学的发展日新月异,唐朝人甚至不明白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当然也就不懂所谓的“黑洞理论”了。 “师父、十大弟子、我,总共十二人,每人都拿到一本《碧落黄泉经》,日夜翻阅参悟。 师父始终相信,人的灵气将会与宝石的灵气得到沟通,得到进入水底的捷径。” 我渐渐无语,只能悒郁地听着这段陈旧之极的历史。 陡然间,藤迦身前飘落了四五根长发,全都是灰白色的,干枯蜷曲,被她随手握住。 “十大弟子中,悟性最高的是二师兄空渡,十五日之内,便感受到了来自宝石的召唤力,就在寒潭之下无穷深处。 四十天内,连悟性最愚钝的我,都得到了那种感应——在某个空旷的大殿里,到处都充溢着宝石发出的红色光芒。 我仿佛要被它吸引过去一样,最终依附它,融化在红光里……”我深吸了一口气,看藤迦把那些灰发缓缓在掌心里揉搓着,接着又有一绺灰发落下,恰好跌在琴弦上。 我惊骇地向她头上看,柔顺的黑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斑驳的头发,并且枯干无比。 “你的头发怎么了?”我隐隐约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当人苦苦思考某个难题,进入物我两忘境界的时候,殚思极虑,就会发生这种头发变异的现象。 “没什么,只是思虑过度而已,我接着往下说——十大弟子一入师父门下,就接受了严格的潜水训练,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间断。 到那时我才知道,师父对于‘日神之怒’的下落早就有了感应,知道它是沉落在大海里的。” “佛门弟子戒酒、戒好色、戒荤腥、戒贪嗔痴念,但决定下水的前五天,师父却令十位师兄全部下山尽情破戒玩乐,兴尽而返。 最后一晚,师父在寒潭前燃起篝火,命我们围在篝火边对天发誓,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找到‘日神之怒’的下落。” 天色暗下来,竹门外一直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应该就是徘徊不去的大人物。 在日本国内,忍者的咒语禁制,其威慑力相当于苗疆蛊术在中国南方的地位,门道千奇百怪,但闯破禁制的下场却是同样悲惨。 或许此刻藤迦根本不是藤迦,而是那个灵魂被拘禁于蝉蜕里的佛门女弟子,只是借藤迦的身体与我对话而已。 关于鉴真东渡的故事,曾被编入中日两国的小学生教科书里,但从来没有学术研究者深入剖析过他固执东渡的原因,这段陈年旧史终于从藤迦嘴里曝光出来了。 历史只是历史,就算大智慧、大执著如鉴真那样的佛门高僧,都无法阻止得了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 又是一绺头发滑落,藤迦触目惊心地停止了叙述,双掌一搓,掌心里的灰白头发全部化为簌簌落下的粉末。 “人总是要死的,包括灵魂也会有灰飞烟灭的时候。 风,当我看到这块牌子时,终于明白我执著存在于蝉蜕中的意义了——”冷冷的风毫不怜惜地将那些头发的粉末一扫而空,桥下有受惊了的鲤鱼“噗啦啦”一声翻出水面,溅起一长串水花、几百道涟漪,打破了“幽篁水郡”的沉寂。 亭子四面的水势并不深,被这条大鱼惊动的几百条红色锦鲤倏地从石缝里、竹根后面闪出来,像一条骤然飞舞的绸带,绕着亭子惊慌失措地游动着。 竹、亭、琴、鱼似乎都有深意,包括竹墙内诡异不定的风向、水面上时有时无的氤氲雾气。 牌子来自深海,连我都不清楚它怎么可能渗透玻璃地面进入那个奇怪的空间,她又知道什么?在藤迦的回忆里,每说一段都叫我更错愕一层,到了最后,除了静听和苦笑,我实在没有更恰当的反应了。 “我是钥匙、《碧落黄泉经》是钥匙、这牌子也是钥匙,此前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寻找‘日神之怒’的努力,也全都是钥匙,只是为在最合适的时刻、让最合适的人选在最合适的角度打开最合适的入口——我之所以千年魂魄不散而孤独踯躅地存在,就是为了破解这牌子上描绘着的秘密。” 当她向“亡灵之塔”那个方向困惑地望着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底写着的无奈。 “钥匙?我不懂你的意思。 请接着说,鉴真大师以及十大弟子在寒潭里发现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你的灵魂能千年不死,而不是他们?”我真怕她说出“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这句话,水火无情,我希望自己将要经历的是“冒险”而不是“送死”,真正伟大的人物毕生应该遵循的行事原则,应该是“不怕死”而不是“不知死”。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说得再正确不过了,经历过一次深海恐惧之后,我想任何人在下水之前都会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 “他们?都消失了,既不见生还,也不见浮尸。 寒潭仿佛是一张死神张开的大嘴,从大师兄开始,一个一个地把十大弟子全部吞噬了进去,不留痕迹。” 这件惨事已经是一千年之前的历史,但从藤迦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仍然让我有些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鱼群又一次被惊动了,倏地散开,池子里像骤然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色礼花。 “它们,饿了。” 藤迦说了莫名其妙地一句话。 大群的锦鲤,每条体长只有二十厘米左右,跟亭子下面那几条大鱼相比,年龄只怕要差四五年不少。 我知道她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也希望自己是最合适的听众,至于鱼饿不饿有什么关系?“出来吧,再偷听二十年,你都不会顿悟的,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藤迦又开口,转头向着亭外的竹桥。 我感觉到了杀气,一种强大的无坚不摧的杀气,混合着精钢刀刃与血腥气的味道。 有一个穿着黑色潜水衣的人无声地从桥下游了出来,双腿一屈一伸,上半身已经露出水面,黑色面罩下光芒熠熠的双眼在我身上连扫了几次,冷冰冰地开口:“什么是顿悟?那不过是老和尚们骗人的鬼话!人活着可以吃饭、睡觉、享乐、风光,一刀劈下去,头身两段,一了百了,那才是顿悟,而且是彻底的顿悟,哈哈哈哈……”她是一个女人,声音还算动听。 “你走吧!我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跟风先生静静地聊几句。” 藤迦挥挥手,脸色平静。 嗖的一声,黑衣人身子一卷,已经从水里跃到竹桥上,右臂反手握住肩膀上的刀柄,又是一阵冷笑:“我要那块铁牌,还要知道它上面的秘密。” 她穿的并非是军方或者民用的正规橡胶潜水衣,而是江湖上的水贼海寇们常用的“鲨鱼皮水靠”,一旦离开水面,几分钟时间内身上的水珠就会自动滚落,不留痕迹。 铁牌是我的,只有我才能决定它的归属权,但无论如何都不会丢给这个从水下钻出来的黑衣人。 藤迦的脸色依旧平静,看着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要跟风先生单独聊。” 铁牌就靠在竹榻旁边,黑衣人迅速逼近,手一直搭在刀柄上,引而不发,气势惊人。 我的心情受大人物说的“鲛人”事件影响,刚才忽视了桥下的异常状况。 “太不自量力了——”藤迦低声叹息着,也就在她头上再次有灰发飘落的时候,黑衣人猝然拔刀,带着一圈动人心魄的虹影,切向藤迦双腿。 这只是虚招,她的裤管里倏地射出一条黑色的五爪钢索,唰的一声勾在那块铁牌的镂空处,一发即收,铁牌便落入了她的手里。 黑衣人的武功的确诡异高明,但她得手后还没来得及大笑,藤迦便如影随形地追了出去。 只有半秒钟时间,铁牌又回到了竹榻前的位置,分毫不差,但黑衣人已经踉跄着向后倒退,武士刀也无力地垂落在腿边。 藤迦的武功之高,绝对出乎我的预料,与在埃及沙漠时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2 千年之外的历史 2 千年之外的历史“咳咳、咳咳……噗——”黑衣人强自忍耐,但到了最后仍旧忍不住转脸吐出一大口鲜血,飞溅在水面上,引得锦鲤们迅速游过来,追逐着水面上渐渐晕开的血丝。 “你几百次偷窥我,我都可以原谅你,从不追究,可我必须得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和谷野,枫割寺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并不是为了某个掌权人物的私利而存在。 佛性仁厚,佛性即是人性,既然入了佛门,就不要再把从前的杀气带进来。 关于‘日神之怒’,有了头绪,我自然会誊写资料给他。” 其实,她一进一退两次起落,半空中不断地有灰发飘落着。 头发的突变,正是预示着她身体某处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斗不过你,可你不要忘了自己也属于‘天忍联盟’的人,有责任向谷野盟主汇报一切,不得私藏秘密。” 黑衣人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眼睛里忽然闪出幸灾乐祸的光芒。 藤迦轻轻摇头:“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才肯离开?”暮色正渐渐昏瞑,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她,给这个黑衣人打断了这么久,真是教人心急。 “别急,我这就走,我这就走……”黑衣人步步后退,忽的弯腰缩颈,身子嗖的就地旋转,鱼跃出去,无声地钻入水中,与成群的锦鲤混在一起,转眼便失去了踪迹。 但她临走前,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点东西——四只飞旋激荡的七星镖“铮铮铮铮”破空而来。 七星镖钉进了藤迦侧面的一根竹竿里,发出四声闷响,一秒钟的时间,那根翠绿的竹竿就变得浑身漆黑一片,可见镖上淬着剧毒。 “她是什么人?”藤迦忽然低声咳嗽起来:“这个问题不重要,她走了,我们可以继续——”她把牌子平铺在竹榻上,伸手抚摸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细小圆孔,略微沉思,像是在考虑如何向我开口。 古人遇到知音之后,往往秉烛夜游、通宵达旦地饮酒长谈,我跟藤迦之间当然没有这么深厚的交情,更何况外面还有个大人物在等待监视着,一刻不得清静。 水面上的雾气渐渐加重,我能感觉到四周环境的温度正在逐渐降低。 亭子里并没有油灯或者蜡烛,或许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完全陷在黑暗中了。 “风,把手给我,我会让你看到——”我受了催眠一样,慢慢伸出双手,让她握住。 “放松……放松,听我的心跳……感受它、感受它带给你的一切。” 忽然之间,四面任何潮气、寒气都感知不到了,只觉得藤迦的手无比温暖,暖意一直循着我的双臂上升,到达胸口,形成了一个柔和的气团。 “看到了吗?所有未解的秘密,都在那里。 师父当年传达给我的思想,现在我会全部传给你。 我等待很久了,从不散的魂魄到龟缩在蝉蜕里的生涯,然后借忍者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等你。” 我想出声反驳,但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堆熊熊跳跃的篝火,隔得那么近,那些诡异翻滚的火蛇似乎随时都能钻入我七窍中来。 “师父说过,‘一切皆是定数,即便是风翻云起的变数,也是定数中早就预先写好的轨迹’。 人的思想总是被无数层原始积累的膈膜覆盖住,通过尽心竭力的参悟,每破解一层,便找回一层前生的记忆。 风,现在你面前的,不是觊觎‘月神之眼’的军方高手、不是枫割寺里执掌大权的公主,而只是千年之外鉴真大师座下卑微万分的女弟子。 师父和十大弟子都跃入寒泉,但却留我卑微地活着,只是为了揭示所有定数里的秘密……”那团火倏地扑面而来,灼痛难当,我猛的气运丹田,双腕一抖,想要挣脱开这种半催眠的状态。 藤迦的双手如同两条坚韧的绳索,倏地纠缠过来,绕住我的小臂。 火光中,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奔涌过来,令我凌空倒飞出去。 亭子很狭窄,我一翻出去,便毫无办法地要坠入水中。 “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藤迦紧跟在我后面,刹那间,我们两个四只脚踩在水面上,身体凝立不动。 “那是当年寒潭前的篝火吗?再听下去,我自己的思想都给弄糊涂了。 鉴真大师和十大弟子竟然能够徒手潜入寒泉,他们的水性再好,又能下潜多少米?几十还是几百、几千?就算他们是天下无敌的水中高手,总不能像鱼一样长年累月在水里生存吧?”即使是水性精良到极点的现代游泳运动员,都不可能徒手下潜到那样的深度,更何况是鉴真大师那样的唐朝人?藤迦头上的灰发随风飘荡,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渐渐干燥起皱,不再光滑湿润。 她的双手仍旧缠在我的小臂上,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一群锦鲤游过来,绕着我们的脚底不停地吐着泡泡,似乎把我们当成了今晚的食物。 风吹过竹墙,竹叶发出有规律的唰唰声,不绝于耳,更增添了“幽篁水郡”在暮色昏瞑中的诡异气氛。 “风,你有没有想过,师父训练十大弟子超过二十年,他们每天的练习功课是什么?”我愣了愣,随即骇然:“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们已经被训练成了鲛人?”一想到大人物说的大哥也变成了鲛人的传闻,我的胸膛里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气血沸腾,无法自制。 藤迦幽幽长叹,点点头:“没错,师父从得到《碧落黄泉经》开始,便已经着手鲛人训练计划,而且他自己的修炼进度最快,七年之内,已经彻底完成了‘鲛人双肺’的进化,可以在任意长度的时间里潜伏水下,摄取水中的氧气和食物,完全脱离陆地生活。 十二年后,十大弟子也完全进化成了鲛人——”我不免感到脊背一阵发冷:“你呢?他们已经成了鲛人,你……也是鲛人吧?”藤迦垂头看着脚下的粼粼波光,无奈地摇头:“我不是,师父分派给我的职责是保管经书,任何时候,都要以经书为重,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它。 他知道上下千年的一切定数,才会从玄奘大师的万卷经书中找到《碧落黄泉经》,并且为了毁灭‘日神之怒’而一生做着努力,但我在其后的千年里,一直怀疑,他应该知道转化为鲛人、进入寒潭并不是最聪明的决定。” “《碧落黄泉经》的译本,放在藏经阁的保险箱里,上面的封印会在我死后自然失效——我已经把师父的思想顺利传达给了你,这具躯壳也没什么用处了,很快便要灰飞烟灭……”我苦笑:“可是,你根本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对‘日神之怒’的认识仍旧是一片空白。” 自始至终,我感受到的只有她传递到我膻中穴的那股热流,其它什么都没有。 那么多疑难困惑,本以为能在她这边得到合理的解释,但现在只得到些有头无尾的提示,难道剩下的答案还要自己慢慢去找?“风,我只是一柄钥匙而已,开启你记忆的钥匙……”我双臂一分,挣开她的掌控,同时借力飞跃,落回到竹桥上。 藤迦在水面上轻轻旋身,暮色里,她头顶的灰发与身上的灰袍几乎要融为一体。 我有种恐怖的预感,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藤迦,而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苍老而且诡谲,像是一具灰袍包裹下的骷髅。 “风,答案在你心里,当你一层层顿悟,就会找到所有的结局。 师父说过,一切皆是定数——”她扬起头,一瞬间,眼睛里射出两道灼亮的白光,直射在亭子里那块牌子上。 像是有人在漆黑的夜里揿亮了高强电筒一样,刹那间我看清了那块牌子,包括上面所有的镂空图案和圆点。 “啊?”我失声叫起来,原先看到的后羿射日的图案不见了,现在上面镂刻的明明白白是一幅星空分布图。 我只看了一眼,脑子里便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星星的分布方位。 牌子的右下角与右上角分别有一团巨大的星云,各有几十颗体积微小的星星围绕在一颗巨大的主星周围。 原先清晰可见的开弓射箭的人物形像则变成了一个俯卧的巨人,除了用力张开的四肢,后背上另外生长着四只手臂,如同太空飞行器的巨大天线一样。 巨人的头顶方向,指向两团星云的中间位置。 “这是什么?这不是铁娜说过的幻像魔吗?”那是我头脑里的第一反应,六条手臂的幻像魔,曾经在铁娜的电子记事簿上出现过,但外型并不十分相似。 “师父说,当天空斗转星移到某一个时刻,星星的影子投射在海面上,通往‘日神之怒’的门扉就会开启。 可惜,我无法给你更多的提示,钥匙的作用不过是开启挂在门扉上的一把锁而已,至于门后面是什么样的世界,钥匙怎么会知道?”她又无奈地笑起来。 天空中又响起了螺旋桨转动的轧轧声,从南面一直飞过来。 毫无疑问,那是大人物的座机,他日理万机,肯定不能长时间地滞留在枫割寺里。 “我以为,你知道所有的秘密,可以解答世间任何难题,但我还是失望了。” 我无奈地叹气,不知道瑞茜卡又从这牌子上发现了什么,竟会那么激动,并且毫无理由地从那玻璃盒子里消失了。 “师父留给我的遗命,只是为了破解它的秘密,用我全部的生命与思想。 明天……或许明天我就能真正地理解它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她凌空站在水面上,身体被水雾与暮色笼罩着,僧衣飘摆不定,像是随时都会羽化成仙一样。 “谷野神秀呢?他又知道什么?还有竹门外的大人物,他能知道什么?”“每个人的思想都需要一柄钥匙,所有真正的答案永远都是藏在你自己思想里的。” 藤迦用这句话做了结束语。 当我踏过竹桥,拉开竹门走出来时,听到水亭里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古琴声。 大人物还在,抱着胳膊直盯着我,仿佛要把两道目光当成尖刀,将我思想深处的秘密全部剜出来。 路灯已经亮了,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竹竿上,摇摆不定。 “风,终于等到你了,藤迦还好吗?”大人物的微笑来得极快。 他身后空无一人,但我知道拐角阴暗处,随时都会跳出那些白衣保镖来。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飞机就在外面,我们可以去吃顿丰盛之极的海鲜,还有大批美女、最上等的清酒,边吃边谈,相信一定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怎么样?”他殷勤地笑着,态度热切谦诚。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特别是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悬殊巨大的情况下。 他要请我吃的,不过是另外一场鸿门宴而已,抑或是一只带着肉块的鱼钩,为的不过是我心里的那些秘密,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我用力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他大笑起来,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年轻人,你是第一个这么毫不客气地拒绝我的人,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近距离地打量他,我看不出藤迦身上有任何跟他有关的五官特征。 “藤迦说过什么?”他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秃鹫。 这就是大人物的特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时可以变换脸色,只看环境的需要。 我冷笑起来:“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思想里对日本人的抵触情绪又占了上风,我用力挺了挺脊背,目光遥向“亡灵之塔”那边。 “哈哈,风,我可以开一个绝对令人满意的价钱给你,怎么样?”他紧追不舍。 我摸了摸鼻子,故意沉吟不语。 藤迦告诉过我什么?除了那块铁牌上显示出来的古怪星云变化,我似乎什么都没领悟到。 佛家讲求机缘巧合,一夕顿悟,可能我还没到茅塞顿开的时候。 “风,你肯定知道日本的国家财力是全球第二的,仅次于老大哥美国。 只要你开价,哪怕是天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付钱,只要你的情报够震撼……”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财大气粗。 我耸了耸肩膀:“让我考虑考虑,或许全球第一的美国人会出更高的价钱呢!”他被噎住了,皱眉冷笑了一声:“好吧——”冷笑后面,隐藏着他没说出的很多潜台词。 这是在日本,他可以安排任何行动,只求达到目的。 出了幽篁水郡前的长巷,我拐了几个弯,去见苏伦。 我不想放她离开,如果藤迦的参悟结果有了新的突破,或者我顺利拿到经书译文的话,需要她跟我一起研究这些东西。 只有她,才是唯一能跟我息息相通的人。 那个小院里早就亮起了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种在天井中央,枯枝四面张扬着,想必来年春天发芽盛开时,一定是繁花满树,美不胜收。 做为樱花之国,日本的佛寺里随处可见这种三十年以上树龄的樱花,即使是在万物肃杀的严冬,也是一种独特的风景。 苏伦就在树下,抱着胳膊,面向东南仰望着,必定也是在看那座“亡灵之塔”。 在枫割寺里的人,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不管有意无意,都会自然而然地看到它。 我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苏伦,她猛的回头,脸上立刻绽开了微笑:“风哥哥,什么事?”她的短发清清爽爽地披在耳后,清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让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因为如果没有节外生枝的关宝铃出现,她一定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的。 一切不快,都是由我引起。 “苏伦,我得到一些新的资料,或许你应该留下来,,我们共同研究一下。” 我也站在了树下。 没有关宝铃和席勒在场,我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当我完完整整地转述了藤迦的话之后,苏伦最先指出的疑点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鉴真大师他们要探索的地方是寒潭下面,也就是‘通灵之井’里面,而你曾经消失的地方却是在‘亡灵之塔’顶上,两地的平面距离大概在一百米左右,这怎么解释?难道那个巨大的水下建筑物有两个入口?既然被称为“海底神墓”,应该只有一个入口才对吧?”她总是第一时间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并且跟我的想法非常接近。 树下放着石桌和圆圆的石墩,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坐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日本海域频繁发生的海底地震,或许是这个疑问唯一的解释理由。 地壳变动,海底建筑物肯定也会随着改变位置,当然,前提是它本身的基础具备极高的抗折性和抗剪切性。 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千年之前,鉴真大师带领自己的十大弟子潜入寒潭时,要寻找的目标就是海底的建筑物,因为那宝石——姑且就叫它‘日神之怒’吧——就在建筑物里面。 当然,他们懂得如何进入那地方,否则不会冒冒失失地跳下去。” “鲛人双肺”的理论已经牢牢地控制了我的思想,生物变异学和仿生学的高速发展,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件事的高可信度。 毫无疑问,当海底地震发生时,一切可能存在的建筑物都会发生位置上的改变,一千年内平移一百米甚至几百米都是微不足道的。 它的外部结构中,存在一个或者两个入口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苏伦皱着眉,沉默地思索了足有五分钟,忽然一声轻叹:“风哥哥,你的思想……唉,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智力正处于急骤倒退的情况下吗?”我愣了,自从来到北海道,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怪事,自己根本没时间坐下来认真地清理一下思路,一直都在急匆匆地向前追赶,的确有迷失方向的感觉。 “你的一切理论,都是基于道听途说来的话‘百分之百正确’的基础上,其中包括关宝铃、藤迦所说的大部分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根本无从证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上基础经不起推敲的话,现在你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空谈?”苏伦的话太尖锐,让我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不相信关宝铃的话,至于藤迦对于历史事件的转述,我们只应该相信那经书上说的,而且是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文字。 风哥哥,你最大的症结在于轻信,并且是对于漂亮女孩子的轻信,你说呢?”这些话,不含任何醋意,苏伦始终是站在一个公正公允的立场上。 “呵呵,人不风流枉少年,关宝铃那么漂亮,足以令全球的王公贵族们集体动心。 同为男人,我觉得风先生并没有什么过错……”只听声音,不必抬头,我也知道席勒出现了。 关宝铃的绯闻轶事已经够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当然无法阻止席勒说什么,并且也不指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只要他对苏伦没有恶意,我就不想再次跟他发生冲突。 席勒穿着一身质地优良的雪白西装,同色的皮鞋,并且手里握着一支鲜艳盛开的红玫瑰。 当他从树后转出来,挑起眉毛,笑眯眯地对着我时,绝对是一副标准的花花公子形像。 我不相信如此喜欢卖弄的男人会是一个高明的探险家,甚至觉得他的出现本来就是别有用心的,但以苏伦的聪明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风先生,回到川藏边界之后,我们会翘首企盼你找到‘日神之怒’的大好消息。 当然,我更希望在此之前,会有机会邀请你过来,参观我——们找到的第二座阿房宫遗址,ok?”他做作地将玫瑰花献给苏伦,声音和态度都极为傲慢。 苏伦把玫瑰花放在鼻子下面,漫不经心地嗅着,忽而一笑:“席勒,麻烦你去将搜索阿房宫的详细日志复印件拿一份来好吗?”席勒郁闷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那些复印件,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我留一份下来,如果你能发现什么异常状况,直接给我电话。” 苏伦的脸在红玫瑰的衬托下,更显得又瘦削又苍白。 “苏伦,不能留下来吗?等这边的事有了结果,我陪你回川藏边界去。 那么多事情,一朝一夕怎么能完成?有我陪你,总会安全一些,而且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我知道自己该说些更温柔、更动情的话,但迎着苏伦明亮的双眼,那些话始终有些拗口,说不出嘴。 夜很冷,但我心里似乎有块阴冷的冰郁结住了,硬硬地哽在胸膛里。 “风哥哥,有席勒在,请你放心好了——”我哑然失笑:“他?他的真实身份你了解吗?美国人恨不得把全球资源收归己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怎么能放心地把大事交给他来做?” 3 神枪会当家人 3 神枪会当家人 苏伦的脸刹那间涨红了,慢慢地把玫瑰花放在石桌上,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答:“风哥哥,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北海道这边的事短时间内根本没有结果。有关小姐在这里,只会把大事搅得一团糟糕,甚至惹怒大亨,令神枪会受牵连。还有,‘日神之怒’已经成了日本人志在必得的宝贝,就算你冒死进入绝境,把宝石取出来,最终结果,仍旧会像‘月神之眼’归属于埃及人一样,咱们什么都拿不到,却为大和民族做了最巨大的军事贡献。” 空气里有玫瑰花瓣的芳香,我颓然冷笑:“你说的,我都知道,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关宝铃的影子重新浮现在我脑海里,无论她是走是留,我的心里都会留着她的影子,无法磨灭。 苏伦倒背着手,激动地连连点着头:“对,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风哥哥,别忘了你来北海道的目的,只是寻找杨天大侠可能留下的线索,而不是拼尽全力搜索‘日神之怒’的下落。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日本政府已经全盘介入,咱们似乎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知道吗?北海道方面最精锐的海岸防卫队已经向木碗舟山一带的海域集结,这次突如其来的军事调动,目标直指枫割寺里的秘密。虎口夺食,不是一个伟大的盗墓高手理智的做法,我只想说一句话——风哥哥,忘掉关小姐,离开枫割寺,可以吗?” 话不投机,似乎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席勒幸灾乐祸地又一次出现,把一个透明的塑胶文件袋放在我面前,里面是两寸厚的一叠资料。 “风先生,良言逆耳,苏伦小姐说的,你都听懂了吗?”他拍打着那些资料,并且指着最上面一页:“相信苏伦小姐的眼光很智慧,看到了吗?我们将会发掘出两千多年前的巨大秘密,重新改写中国人的历史。” 那一页上,印的是西安兵马俑的宣传画,几十排武士俑严肃地整齐排列着,手里握着冷冰冰的长戈。 “苏伦,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好吗?咱们合兵一处,先处理这边的问题——” 我的话并没说完,便被苏伦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放弃对“日神之怒”的追索,加入苏伦的队伍,也不是不可能,但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关宝铃。从寻福园里第一次见面起,我就被她心里蕴藏着的巨大愁郁吸引住了。如果不能抚平那些幽怨的哀愁,我就算离开北海道,都不会放心。 这一刻,她如果再开口向我要求收购寻福园,或许我会答应。原先在我心里,苏伦与关宝铃各占一半,到了现在,苏伦已经彻底退了出去,只有关宝铃一个人牢牢占据了我的心。 我把寻福园送给她,让她遵循“通灵之井”的启迪,改造别墅,医好大亨的怪病——那时候,她会开心吗?跟大亨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会偶尔想起我吗? 天空中又响起直升机的螺旋桨转动声,这次飞机的数量竟然增加到了六架。 “谁?”席勒突然扭身向院外叫了一声。 “别紧张,那是小来,你的手下败将。”我冷笑着,话中带刺。 席勒呵呵一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转过脸,向着苏伦情深意切地微笑着。 小来闪了进来,在我耳边低语:“会里有消息传来,孙龙先生已经抵达札幌,几小时内便会赶来枫割寺,要单独会见你。” 我侧耳听着直升机降落之后,螺旋桨的轧轧声逐渐放缓,直到停转,才克制住自己心里的意外,淡淡地问:“在这里见?还是去别墅?” 大人物在枫割寺里,警戒力量强大,如果孙龙闯过来,肯定会造成他们之间矛盾的激化。近五年来,孙龙在国际上的名气都是靠在各个领域打压日本人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被很多日本军国主义极端分子视为眼中钉,已经出了几千万美金的赏格买孙龙的人头。 “孙先生指名要在这里见,所有人都感到困惑呢!霍克先生与十三哥正在调集人手,紧急部署,可是海岸防卫队的大队人马已经封锁了通向木碗舟山一带的各条路线,除了军方的车辆,其它一律不得通行。”小来额头上的青筋完全迸跳起来,胸膛急遽起伏不定,绝对是紧张过度。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别多讲话。孙先生如此安排,当然有他的道理,去吧——嗯,那边……” 小来会意地接下去:“那边没事,我会小心在意的。” 自始至终,他跟席勒都没看对方一眼,但两个人之间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 “喂,小兄弟,那些药好不好用?”席勒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挑衅。 小来默默地从口袋里取出那个药瓶,放在石桌上,然后轻轻退了出去。从他的动作来看,两肩受损的部位已经完全康复,足见这些药的神奇疗效。 “这是我们实验室最新的科研成果,对于人体骨骼钙质的沉淀速度提升了四百倍,但却有一定的副作用,需要几周后才能凸显出来。所以,风先生,如果你的兄弟到时候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记得给我电话,千万别客气。” 对于席勒近似无赖的语气,我不屑一顾。离开北海道之后,各国名医不胜枚举,就算小来有什么意外,相信我们自己能妥善应对,根本不必再求席勒。 苏伦的电话持续了有三分钟,声音一直极低,忽然提高了声音:“风哥哥,有人要跟你讲话。” 我怅然苦笑:“找我的?怎么会打到你的号码上来?” 苏伦冷笑了一声,把电话递过来,随即在石桌边坐下,将那些资料取了出来。 听筒里传来铁娜的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是我,铁娜。” 我长叹一声:“我听得出来,有话请说,别浪费时间。”当着苏伦的面,我不想再多生事,很怕铁娜热情起来没完没了,弄得我万分尴尬。我明白她对我的感情,但目前的情况下,我只能敬谢不敏,没办法接受。 铁娜的满腔热情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讪讪地笑着:“没什么事,只是打电话问候一声,谢谢,再见。” 我们之间全部的对话只有三句,她很识趣地挂了电话,总算没有让我太为难。 资料总共不下四百页,大部分是古籍与考古照片的复印内容,每隔几页,就有弯弯曲曲的红色标线醒目地出现在某些文字下面,显然那是最该关注的重点。 “这一张,就是我得到的指北针照片,非常古怪,因为……我向欧洲四大钢铁公司发送了切削下来的样本碎末,要求他们给予详细的化验报告。结果,他们不约而同地监测到样本中含有微量的氯气分子,并且在无限制加热到摄氏三千度以上的情况下,样本的颜色发生了离奇的改变,竟然成为纯正的红色——” 我很认真地听着,那张图片解析度很高,形像逼真,但再怎么看,它只是一个被铸造在某个底座上的指北针而已,除了体型比袖珍指北针庞大几百倍以外,毫无其它异常。 “我请教过许多金属专家,他们始终认为这些样本碎末不过是某个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创造出来的异端,至少在地球上存在的金属种类中,没有任何一种在形成过程中需要氯气的参与,而只用到燃烧所需的氧气。虽然这些金属碎末无论从硬度还是外观、密度、质量都跟铁相似,但却绝不能称之为铁。” 苏伦细瘦的手指在那张图片上轻轻敲打着,陷入了沉思。 “那代表什么?铸造这只指北针的金属、人、技术都不属于地球,而是属于外星人?”我想让自己的口气变得轻松一些,但没成功。 “对,你说得非常对!”席勒轻松地摊开双手,带着美国人惯有的无法分辩真假的幽默。 我报以“嗤”的一声冷笑:“如果指北针是老农们从阿房宫里带出来的,并且信誓旦旦地咬定这是历史遗物,那就说明在秦始皇建造阿房宫的年代,秦朝人已经成功地研制成功了指北针,并且发明了在铸铁过程中加入氯气元素的古怪技术,是这样吗?席勒先生?” 席勒再次点头,打了个响指,轻轻松松地回答:“完全对。” 我迅速接下去:“那么,请告诉我,在中国,最早的辨别方向的工具‘司南’是什么时候发明并大规模推广使用的?秦朝人的生产力水平如果聪明到这种地步,他们早就会像成吉思汗一样挥兵红海,让大秦的步兵占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了,哈哈,简直……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以上这些话,我只想告诉席勒这个伪生物学家,考古不是坐在实验室里天马行空地幻想,而是一步一步摸索前进,脚踏实地地发掘出来的。爱幻想的人,只配坐在电脑前做三流小说家,而不是装模作样地寻找什么第二座阿房宫。 “哈哈,我不得不再次说,风先生说的完全正确,而且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但你为什么不听听苏伦小姐的想法?”席勒很巧妙地顺水推舟,把我的诘责转给苏伦。 司南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代,是古代最早的磁指南器,在由于矿石来源、磨制工艺和指向精度上受到较多的限制,其实际的应用意义并不明显。直到北宋时代,工艺技术高度发展,才有了比司南先进的指南鱼和指南针,也就是现代科学上的指北针的雏形。 如果秦朝人可以发明高精度的指北针,那么派往海外寻找“长生不老药”的船队就不会一次次迷失方向,随季风一起漂流在大海上并且船毁人亡了。 “风哥哥,我们要讨论的,只是现实存在的东西,而不是历史记载。你也知道,历史只是统治者的私家笔记,想怎么改写就怎么改写。暴君变成仁者、凤凰变成乌鸦,只在记载者的挥毫泼墨之间。如果抛开历史不管,这个指北针实实在在就是从某个古墓里取出来的,你会不会觉得其中有些值得大力探索的价值?” 苏伦把那张纸郑重其事地举起来:“这件东西,我们姑且把它叫做指北针,但我相信随着探索过程的进一步推进,一定能发现它的真实作用。” 我苦笑着摆摆手,表示高挂免战牌,不想争论下去。 席勒又是一声冷笑,仿佛跟苏伦站在一起、观点一致,就是对我的最有力打击。我已经不屑于理睬席勒,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苏伦会不会在这条错误的追索道路上越滑越远,根本就是在浪费大好时间。 苏伦凝视着我的脸,陡然连连叹气,将资料重新整理好,低声说:“我明天便离开北海道,大家各自保重吧。” 换了是我,当别人对我的研究结果毫无兴趣时,也会感到无比扫兴,我猜苏伦此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有空再给铁娜将军回个电话,她在沙漠地震中意外受伤,刚刚苏醒。其实,大家毕竟相识一场,以后肯定会再见面,弄得僵了,对谁都不太好。”苏伦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后悔不及。 上次通知铁娜土裂汗金字塔即将突变的消息之后,那边再没有回音过来,我也就把这事淡忘下来了,没料到她竟然会受伤,刚才我在电话里的冷漠肯定又伤害了她——我抱起资料袋,无言地向苏伦点点头,退出了院子。 其实我很想再对苏伦说些什么,如果没有席勒在场,我们大可以很温和地探讨某些观点,再合理地制订下一步的探索方向。如果是由苏伦来指出我的错误,我会虚心接受,至少在目前的状况下,苏伦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我的聪明人,只有她够资格指摘我。 没有人留我,最后一眼回望,只看到苏伦与席勒并肩站在樱花树下,几乎亲密无间。 我隐约觉得枫割寺里的气氛凝重起来,黑暗里似乎到处都有冷森森的杀气在迅速弥漫着。 向西走了几十步,还没到我居住的那个小院,迎面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急速奔跑过来,除了冲锋枪、手枪、手榴弹之外,每个人腰间的武装带上都悬挂着两个军用水壶大小的铁罐,一红一绿,即使是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也显得十分刺眼。 他们的胸前垂挂着乳白色的防毒面罩,这是只有生化武器部队才能用到的特殊装备,可见那两个铁罐里装着的东西,百分之百与生化武器有关。 这队人共有十六名,行踪诡秘,对我视如不见,一直奔向正东。 我知道,日本人的一切军事行动,可能都与孙龙的到访有关。如果他真的是为我而来,那就太不明智了。我仰面一阵苦笑,越是想远离江湖战斗的漩涡,便越是被身不由己地牵扯进来,不管身在何处,睁开眼面对的就是江湖。 一脚踏进小院,关宝铃房间里的灯亮着,灯光把推拉门上的花鸟图案清晰地映照出来,安详而静谧。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能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暂时把外面的风雨杀机忘却,享受片刻的心灵寂寞,也未尝不是一种忙里偷闲的喜悦。 只是,这偷偷的喜悦维持了没有三分钟,小来已经幽灵一样从暗处闪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晶亮的汗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风先生,有您的一个电话,是孙先生。”他手里捧着一只诺基亚的移动电话,在键盘上按下了一个号码,递在我手里。一接过来,先感受到电话上的温热和湿漉漉的汗水,显然小来一直都处在极度的紧张当中。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豪爽的声音:“风,是我,孙龙,你还好吗?” 身为神枪会的老大,孙龙对待朋友和下属从来没有任何架子,都是直呼其名,兄弟相称,并且时常以“山东及时雨宋江”自居,在江湖上的名声、信誉毫无瑕疵。 我笑着回答:“我很好,听说你要到枫割寺来看我,现在这种形势下,有必要吗?” 孙龙当然知道大人物就在枫割寺的讯息,执意要来,只怕是“项庄舞剑”之意。 小来挥袖抹去了额头上的汗,凝神听着墙外一而再、再而三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忍不住低声插嘴:“孙先生真要过来的话,太危险了。十二小时内,进入枫割寺和木碗舟山的日本特别警察已经增加到了六百人,一旦孙先生有什么闪失,这可怎么好?”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通过话筒传入孙龙耳朵里。 孙龙大笑:“小来,在日本闯荡久了,怎么胆子越来越小?跟谁学的,跟王十三学的吗?”一提到王江南,孙龙的语调有些古怪,随即连叹了几声。 我也不希望孙龙这杆大旗轻易倒下,毕竟在“二战慰安妇索赔”这个国际大案里,他是律师团的团长,地位非常重要,是那群饱受战争折磨的可怜女人们的希望。 “其实,我可以回寻福园或者去札幌,孙先生没必要过来。况且,找寻‘日神之怒’的事还没有眉目,只怕短时间里无法得手,何必跟日本人弄得剑拔弩张的,多惹麻烦?” 又是一阵直升机的轧轧声清晰传来,我把话筒伸向天空,让孙龙听。 他的笑声盖过了一切,震得我的耳朵发麻:“风,我只是要让日本人明白,在这个小小的岛国地盘上,中国人谁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帮他们回忆回忆老祖宗们千里迢迢跨海渡江向盛唐王朝进贡的历史。” 我只有无声地苦笑而已,日本特别警察已经将这边层层包围,一旦实施严密的通讯管制,此地将会成为全球通讯中的盲点,就算杀个血流成河也没人知道。惹恼了大人物,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特别是面对自己最顽强的敌人之时。 “风,上次我说过的要你负责神枪会亚洲事务这件事,考虑得怎么样?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很希望你能加入进来,为中国人做点贡献,怎么样?” 他又开始老话重提,弄得我哭笑不得。神枪会的未来兴盛与否,似乎并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这次寻福园别墅跟神枪会的合作,也只不过是为了对抗渡边城的无礼挑衅。至于我,宁愿做闲云野鹤,自由来去,不受任何羁绊。 我简短地回答:“谢谢好意,心领了,恕难从命。” 夹在日本人与神枪会的战斗里,我的地位将会更加微妙,不如早早抽身,既不为大人物卖命,也不跟神枪会为伍,低调地置身事外为好。 在我孙龙谈话的时候,小来一直紧张地转来转去,热锅蚂蚁一般,一刻不停。 孙龙大笑:“那好,咱们明天见面谈。”随即收线。 小来绝望地取回电话,仍旧不死心地问:“难道就不能劝说孙龙先生不要进寺来?我刚刚刺探到的情报,特别部队里的生化部门已经派了四个小组过来,随时都会偷偷动用生化武器。枪械和拳脚,能挡得住那些无影无形的细菌吗?风先生,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他对神枪会一片忠心,但脑子却不够灵活,体会不到孙龙的良苦用心。 这一次,孙龙志在扬威,不但要来,而且要来得漂亮、走得洒脱,犹如当年关二爷单刀赴会一般,成就千古绝唱。那么,坐拥天时、地利、人和的大人物呢?岂会甘心做懦弱无能的鲁肃鲁子敬? 能统领神枪会这个庞大的江湖帮派,孙龙的大局观绝对高明,一举一动,全都蕴藏深意,也就不是我能猜度的了。只是苦了忠心耿耿的小来,不停地唉声叹气。 半夜十一点钟,我熄灯躺在**,非但没有睡意,脑子却是越来越清醒。 “希望明天,藤迦能说出更多有用的讯息。如果目标对准‘日神之怒’,那么就得恳请藤迦说出从哪个渠道才能到达‘海底神墓’之中。突然出现的‘天命之匙’会在哪里?也在枫割寺里,还是流落到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去了?” 眼前翻翻滚滚地不停出现“通灵之井”那些清澈到极点的水波,想像一下,当年鉴真大师带领十大弟子翻身跃入水里时,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无法不令人肃然起敬。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进去——我的想法里是弄一架微型的水下推进器,借助它的前进动力,潜水的人就能直达水下了,当然是在带上足够的压缩氧气状况下。 井的尽头有什么?关宝铃遇到过的宫殿吗?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透明玻璃盒子吗?还是不断散发出红光的神秘水下建筑物?抑或什么都找不到,费尽千辛万苦之后,空手而返。 我猜不出,最害怕的是一年数次、甚至一月数次的日本近海地震,已经彻底损坏了“海底神墓”的入口,真要那样的话,天王老子来也无计可施了。 4 单刀赴会 4 单刀赴会朦胧中,屋顶有夜行人掠过的嗖嗖风声,我倏地弹身而起,向侧面翻滚,防备有人偷袭。 在“幽篁水郡”里那名黑衣忍者被藤迦所伤,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周静悄悄的,那种风声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听不到了。 隔着一堵墙,关宝铃毫无声息,可能已经安安静静地入睡——“明天她就要离开吗?或者后天、大后天,大家擦肩而过,不再重逢?”鼻子一酸,我忽然很想喝醉一次,把关于她的一切全部抛开,包括在玻璃盒子里那段奇异的经历。 又一次,我想到那句铿锵的警句:“她是——大、亨、的、女、人!”黎明醒来时,头昏脑胀得厉害,特别是四肢关节,又酸又痛,自己的身体从来没这么虚弱过。 外面的天气依然晴朗,似乎不是个适合鸿门宴或者“单刀赴会”的日子。 第一个敲门打扰的,竟然不是小来,而是枫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师。 他很明显地瘦了下来,眼睛里的飞扬神采一点都看不到了,曾经挺直的身体也变得有些佝偻。 寺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形势急转直下,局面已经不是他能顺利控制的,再加上大人物到达后,特别警察已经安插满了寺里的每一寸可疑空间,他这个主持迟早名存实亡,声誉扫地。 “风先生,我给你送了一件东西过来,请看一下。” 他手里捧着一个乌亮的紫檀盒子,二十厘米见方,周身雕刻着阴文枫叶,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这是什么?”我没伸手去接,但这盒子的历史应该非常悠久,那些乌亮的光芒是经过很多人亲手抚摸后的汗液浸润而形成的,类似于古董市场上的“盘玉”磨光工艺。 他轻轻揭开盒盖,黑丝绒衬里上,端端正正地嵌着一块雪白的玉牌,毫无杂质,纯净之至。 玉牌的尺寸如同一张标准的扑克牌,正中镌刻着一柄精致的血红色短柄镰刀。 红色镰刀以白玉为底,犹如白雪上骤然沾惹的血迹,分外刺眼,万分诡异。 我这时才注意到神壁大师今天换了一件崭新的灰布僧袍,腰间系着一条同样崭新的白色布带,装束似乎有些怪异。 盒子里的镰刀玉牌,曾被《朝日新闻》连篇累牍地报道过,那是枫割寺的历代主持信物,代代相传,并且那些红色不是颜料点燃上去的,而是每一代主持接任时熏香沐浴后最虔诚的十滴血,分别来自十指。 良玉自然吸收人血的精华,日积月累,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风先生,你见闻广博,当然知道这块镰刀玉牌蕴藏的涵意。 布门履大师把‘阴阳神力’传授给你,你就应该做下一代的枫割寺主持。 我老了,悟性却没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改变,就像龟鉴川大师一直以来对我的定论——‘顽石不可能积淀为美玉’。 你的出现,就是我退位的时刻,所以,这块玉牌一定要给你……”我愣怔了一下,突然大笑,因为神壁大师的话简直荒唐透顶。 我是地道的中国人,怎么可能做日本佛寺的主持?于情于理根本说不过去。 再说,我在枫割寺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谁稀罕做什么主持?“风先生,请千万不要辜负布门履大师传授神力的殷切盼望,他曾说过,这种神秘的力量只传授给有缘人,而他把自己封闭在树屋里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精神体力,艰难地活着,一直等到有缘人出现。” 他要把盒子放在我手里,我扣住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击中他的肘尖,让他整只右手动弹不得。 “神壁大师,我很快就会离开枫割寺、离开北海道,不可能跟寺里发生任何关系。 布门履大师传授我武功的事,只是巧合,并且以后我根本不会再使用这种武功。 我是中国人,除非死了再次投胎,怎么可能做这边的主持?”院外忽然响起了低沉暗哑的诵经声,至少有一百余人同时开口,一股莫名的悲怆一下子笼罩了小院。 神壁大师身子一震,玉牌倏地从盒子里弹起来,上面系着的红色绒绳无声地张开,如同一根巨大的套索,向我头顶落下来。 按照日本佛寺的规矩,信物套头,就是当事人默认了接任寺里衣钵的意思。 刚刚起床,就遇到这么一套莫名其妙的“逼宫”,我实在没什么耐心应付,冷笑了一声:“何必强人所难?”身子向前一冲,右肘撞在神壁大师肋下,迫使他侧身退却,我已经一跃出了屋门,落在院子里。 空气清新,带着冬天特有的萧条气息,令人心胸顿时开阔顺畅。 我知道,很快就会收到孙龙的电话,今天这场“单刀赴会”的好戏,我也不得不成为其中的一个配角,硬着头皮也要走完这个过场。 “风先生,请留步。 你得到布门履大师‘阴阳神力’的消息,已经传遍日本,就算不承认是枫割寺的主持,也跟寺院有无法斩断的关系,请自己好好考虑吧!皇室方面,几日之内就会正式颁布条令,宣布你是枫割寺的新一代主持,并且载入佛寺管理协会花名册——”神壁大师紧追不舍,丢下檀木盒子,把玉牌抓在手里,翻身跟在我后面。 院墙外的僧人们诵经的声音骤然提高,仿佛是在跟神壁大师的穷追不舍相应和。 “我没兴趣做枫割寺的主持,也没心情听你们诵经,大师请便吧!”我冷笑着下了逐客令。 “风先生,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神壁大师的喋喋不休真的惹怒我了,本来对他仅存的一点好感也一扫而空,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说完,我伸出右手,噗地抓在他的左腕上,陡然发力一扭,将他直抛出去。 这一招,情不自禁地用上了来自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神壁大师飞旋着高高地越过院墙,随着僧人们的一片惊呼,噗通一声跌落。 就在此时,关宝铃的门唰的一声拉开,她探出半边身子,惊讶地问了句:“什么事?”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看样子是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 嘴唇上的口红只剩一角,犹如冬天里的残梅,带着让人痛惜的凄美。 “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诵经声,还有人打架?”她弯起了眉,困惑地向院子里张望着。 所有的僧人都赶去照顾神壁大师了,当然也就没人顾得上继续诵经,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下来。 “没事,没事。” 在关宝铃面前,我希望自己永远保持高贵的优雅,即使金钱地位无法与大亨抗衡,至少我还能保持住年轻男人的尊严,给她留个美好的记忆。 “那就好了!”她微笑起来,抿抿嘴角,抬手擦去了那一角口红,忽然想起什么,换了一种悒郁的表情:“今天我会离开枫割寺,大家或许永远都不再见面了。 风,我要真诚地向你说一声‘谢谢’。 如果没有你,可能我现在还被紧闭在那只玻璃盒子里呢!我跟叶先生说起过咱们在一起的奇怪遭遇,他要我代他向你致谢,并且签了一张瑞士银行的支票,马上派专人送到这边来。” 一提到钱,我就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大亨的侮辱似的,立刻拒绝:“我不要任何人的钱,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一切都是天意,谁都不必感谢谁。” 如何要感谢,我宁愿是自己向她表示感谢,谢谢她让我拥有了如此美好的记忆,曾和她在一起、有机会为她做任何人无法取代的事,保持自己在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角色。 男人都是自私而自恋的,任何时代、任何年龄都不例外,都希望自己是某个女孩子心里永开不败的珍贵回忆。 关宝铃拢了拢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贪财、不求名、不图高官要职——像你这样的男人,似乎已经是这个年代的最稀有生物了……”在晴朗的日子里离别,总比凄风苦雨中要好,至少关宝铃还能有心情开玩笑,还能笑着说再见。 “就这样吧,提前说再见。” 她缩回身子,又轻轻关上门,发出“唰”的一声响。 我苦笑着自语:“再见,再见。” 再见,其实有时候说的是“不再相见”,而不是“再次见面”。 悲凉感又涌上来,关宝铃走,苏伦很快也会走,除了萧可冷与小来,好像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小来总是适时出现,捧着那只诺基亚手机:“风先生,孙先生已经抵达寻福园别墅,几分钟后便向这边出发,咱们要不要准备一下?”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我接过电话,是孙龙一贯豪爽洒脱的声音:“风,我马上过来,大概三十分钟。 这是在你的地盘,该请我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吧?”他素有海量,曾有两大瓶烈性伏特加不醉的超人记录。 “我的地盘?这话怎么讲?”我几乎忘了神壁大师说过的话。 “日本各大报纸,已经报道了枫割寺易主的消息,由中国人担任佛寺主持,这在全日本近二十年来还是首次。 这件事已经上了东亚各国报纸的头条,既是飞库手打娱乐新闻,又是政治新闻,恭喜你啊好兄弟!所以,这次一定得替你好好庆贺庆贺,我特地带了礼物给你……”听得出,孙龙有异乎寻常的兴奋,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主持会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我还是非常严肃地提醒他:“日本皇室的大人物现在就在寺里,你肯定能想像到特别警察们的触须已经深入了枫割寺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来,是不是不够明智?”如果是我,似乎没必要显山露水地在枫割寺出现这一趟,以后有的是机会。 毕竟大家在日本发展,得罪了皇室第一实权人物,简直是在以卵击石。 孙龙豪气干云地大笑:“如果大人物不在,我才没必要去耽误你的正事——”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他便转换了话题:“风,最近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慰安妇索赔’事件你都看了吧?同是中国人,难道你就不能抽身出来,暂且放下私人得失,为中国人做点实事?”“爱国报国”,这是个巨大无边的题目,我对此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关于‘日神之怒’那颗神奇的宝石,牵扯非常广泛。 还记得咱们在威尼斯时候谈论过的计划吗?到今天这地步,不是咱们要不要实施计划,而是日本人抢先一步下手,准备夺得宝石在手,然后向全球国家悍然动手。 风,我有很多资料,暂时放在霍克这里,等你过来细看——”电话里谈话不方便,他说似乎并非是耸人听闻的神奇传说。 谁占有‘日神之怒’,谁就具备了横行亚洲、睥睨环太平洋地区的资本。 别说是野心勃勃的日本人,只怕连东北亚、东南亚的星星小国都会望着嘴边的肥肉跃跃欲试吧?“等我过来,咱们慢慢聊,看看日本人能把我怎么样?哈哈哈哈……”他用一串洒脱的大笑结束了对话,对木碗舟山附近剑拔弩张的特别警察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小来脸色铁青:“风先生,难道没办法阻止孙先生过来?我昨晚发现枫割寺东边面驻扎了一组高精度火箭弹武装人员,他们所用的美式‘刺鳄’火箭弹可以轻松摧毁五百米范围内的空中、地面目标,无论孙先生乘车还是乘直升机过来,都无可避免地处于对方的火力控制之下。” 我只能说,小来对特别警察的武器配备还是不够了解。 其实不必看枫割寺里的兵力布置,单是海岸防卫队的远程打击系统,就能在误差半径不超过七十厘米的精准状态下锁定北海道地区的一切活动目标。 孙龙的脚一踏上日本领土,只怕就已经被特别警察锁定,只要大人物一声令下,足可以让孙龙在地球上消失一百次。 他敢来,当然不是冒然自投罗网来送死的,但他又倚仗什么有恃无恐地向大人物挑衅?我不是孙龙,也不是神枪会的一员,当然没法摸清他的心思。 小来已经慌了手脚,双手插在裤袋里,双臂僵直震颤着,这种状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枪械走火,误伤别人。 “小来,电话给我,孙先生来的时候,你千万别轻举妄动,任何情况下不能随便开枪。 大事自然有大人物出面解决,你的任务是留在这个小院里,照顾好关小姐,千万不能让她再次失踪了,懂吗?”我至少要保证关宝铃离开枫割寺之前是安全的,绝对不会像王江南那样,本来是要送她离开,反而却把人给弄丢了。 小来嗫嚅了半分钟,从口袋里取出两柄手枪,颤抖着卸去弹夹,不好意思地苦笑着:“风先生,我的手抖得厉害,怕是一会儿走火。” 只有对神枪会万分忠心的人,才会为了孙龙的安全而紧张到这种地步,由此可以看出,孙龙笼络人心的手段还是非常奏效的。 我踏出院门,权衡了一下方向,然后一直向东,准备去看苏伦。 两个握着扫帚的年轻僧人正从苏伦的院子里出来,行色匆匆,其中一个取出一把巨大的铜锁,回身锁门。 我猛的一愣:“喂,里面没人了吗?苏伦小姐还在不在里面?”阳光把那铜锁照得金灿灿的,分外扎眼。 年轻僧人礼貌地回答:“风先生,客人已经告辞,早饭后下山去了。 不过,这儿有封信,是给您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信封递过来,封面上写着“风哥哥亲启”五个小字,绝对是苏伦的笔迹——“风哥哥,我走了,古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愿我们只是暂时的不同。 江湖人是无力与政治漩涡相抗衡的,特别是东北亚这块**的焦点区域,我只希望几个月后,你会毫发未伤地来跟我汇合。 某些日本人狼子野心,绝不可相信,正如当时在埃及沙漠里我不赞成你下井去救藤迦一样。” “性命可贵,应该为了正义的大事去冒险,而不是单纯为了某个女人——包括我在内,假如有一天我孤身犯险,生死不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谨慎行事,以有限的生命成就无限的未来。 当然,找到杨天大侠,才是目前最需要完成的事,其它的,该舍弃便舍弃,没什么好可惜的,对吗?”“江湖多风雨,彼此各珍重。” 我在院门前迅速看完了这封短信,马上拨苏伦的电话,此时脑子里掠过一阵茫然:“寻找大哥的事,任何线索看起来都并不真实可信——”电话铃响了四五遍,苏伦才迟迟接起来,声音倦怠,毫无力气。 我谨慎地措辞:“苏伦,我看了你的信,寻找大哥的事到现在全无线索,而藤迦答应过给我的《碧落黄泉经》的译文,要在她的生命结束之后才可能解除封印。 昨天谈话太仓促,我刚刚想到一个人,他或者能知道大哥的一点下落,但很可惜,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伦低声咳嗽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鼠疫?是不是?”我深长地叹气:“小萧都向你报告过了?没错,就是鼠疫。” 那个“黑夜天使”的高手已经在帮会的围剿中受重创而死,我跟萧可冷眼睁睁看着他被装进裹尸袋里。 人死如灯灭,他思想里藏着的秘密,已经永远作古,无法发掘。 至今我还记得他的小绿豆眼,满脸猥猥琐琐的表情,并且狡诈多变、凶残贪婪。 苏伦反应更快:“我已经到达札幌机场,十五分钟后登机。 这样,你通知萧可冷,找到一切跟鼠疫有关的资料,特别是十五年前到二十年前的最详细内容。 如果他跟杨天大侠有过接触,肯定就是在这个时间段里。” 她说的,就是我想做的。 听筒里传来候机大厅的日语广播声,我明白她的离去已经无法挽留,不免一阵黯然。 “风哥哥,小萧很快就会向你说出自己完完整整的过去,相信她吧!就像相信我那样,我希望你们合作愉快!”话说得轻松,但要我相信萧可冷,似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就像没法接受席勒,始终觉得他五官端正但面目可憎一样。 “苏伦,留下来,跟我一起完结关于‘海底神墓’的事,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我一连三个问句,惹得苏伦跟着三声长叹,两个人同时在电话两端沉默下来。 我不肯说软弱的哀求的话,苏伦肯留下来固然可喜,若是执意离开,我唯有“放弃”两个字而已。 “风哥哥……若是我求你跟我一起走,你会离开北海道吗?”她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只能默默地摇头苦笑。 “你不能,也不肯对吗?其实我看得出,你已经被一个‘情’字蒙蔽了眼睛和心灵。 风哥哥,我再郑重地告诫你一次,不要碰关宝铃,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是什么人、大亨什么脾气禀性,根本不必多说。 如果换成另外的女孩子,无论是藤迦小姐还是铁娜将军,甚至是小萧,我都不会说什么。 忠言逆耳,请你自量吧……”苏伦连珠一样说了长长的一段,陡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虚弱地喘个不停。 “你病了?”我歉意地问。 “病了……好久,从到达咸阳的第一天便染上了轻度肺炎,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咳了七八声之后,苏伦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但没有丝毫抱怨:“我要登机了,风哥哥,大家各自保重吧。” 苏伦走了,本来我有机会可以留住她的,只要让她看到我彻底断绝与关宝铃来往的决心,但我什么都没做。 从门缝里能够看到樱花树下的石桌、石凳,可以想像起她清瘦的脸和剪短的发。 女孩子都是最爱长发的,爱美之心,天性使然,其实我早该想到,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苏伦根本不可能剪去长发。 即使上次在风沙漫天的沙漠里,她也每日对自己的长发妥贴照顾,视如珍宝。 我狠狠地一拳捶在门板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肺炎病人精神萎靡,所以医生总会建议病人剪去长发,保存身体的所有血气,以利于身体的氧气吸收。 这是医院的常识,我的确太忽略这点了,怪不得苏伦会生气、怪不得席勒会有机会陪在她身边——我真是混账透顶,难道全部心思真的都被关宝铃迷住了吗?电话铃再次响起,是孙龙的号码。 “风,我就快到达枫割寺门口了,你不会介意出来迎接一下老朋友吧?”他的声音依然镇定,但我发现枫割寺上下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像严冬的冻云,冷冽凝重,如临大敌。 仰望高处的层层建筑物、檐顶、烟囱后面、巨树顶上,都有黑洞洞的狙击枪口露出来,全部指向西南的寺门方向。 “超过一百支狙击步枪,枪口一致向着枫割寺门口,孙先生,你现在还坚持自己此行是正确的吗?”我苦笑着摸摸头顶,无法可想。 5 笑傲江湖 5 笑傲江湖在日本人眼里,孙龙已经是众矢之的,随时都可能从暗处开枪将他射杀。 我佩服他单刀赴会的勇气,却不赞成他的冒险做法。 “别为我担心,地球离了谁照样转,神枪会离了我孙龙,照样会把这杆‘抗日’的大旗高举下去。” 听筒里传来的背景声音非常静谧,除了轻微的汽车引擎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我几乎可以确定,他是一个人过来的,最多只带着一名司机,否则四周一定会有别人的呼吸或者咳嗽声。 “好吧,我等你。” 再次看看那些角落里明目张胆地伸出来的枪口,我苦笑着走向寺门方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旦激战发生,我得先护着孙龙冲出去。 大人物还有借重我的地方,大概不会对我下毒手吧?从小院到寺门,延展距离六百多米,我并没有刻意观察,就已经发现了至少四十多处埋伏,几乎是十步一人,枪不离手,到处都是陌生冷峻的面孔,满脸杀气腾腾。 当我走到“通灵之井”的小天井里时,慢慢停步,站在池塘前面。 水面上依旧微波粼粼,可以确定波纹的形成是因为水底任何时候都有水花无声地泛上来,如同一个日夜翻滚不息的巨大泉眼。 “千年之前,鉴真大师和他的十大弟子就是从这里鱼跃而下的吧?”我沉默地坐在池边,把手伸进水里,感受着彻骨冰冷的井水。 太清澈太幽深的水,总会让人不禁产生眩晕的感觉,仿佛这是茫茫海上的一个巨大漩涡,不等人跃下去,它所产生的吸引力便把人深深地卷进去了。 “鲛人双肺虽然厉害,但他们不是真正的鱼,不可能长时间生存在水中。 如果被漩涡卷住,撕扯向极深的幽暗水底,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尸骨无存,直到化为乌有。” 目前的藤迦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的师父和师兄们并非自愿永久地待在水下,而是被卷入了变化莫测的漩涡,一入水就失去了生命。 善泳者溺于水,即使是身具双肺的鲛人,又怎么可能对抗神奇的大自然的力量?天井里没有一个人,但我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狙击手的瞄准镜里,这种感受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慄。 如果这就是“海底神墓”的入口,是不是将来有一天,我也会从这里跃下去?结果又会怎样,像鉴真大师他们一样,步殉道者的后尘吗?我下意识地摇摇头,自己才不会傻乎乎地蛮干,为了孙龙或者为了日本人奋不顾身,那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据我所知,日本海军里顶级潜水员超过四千名,潜水技艺在环太平洋国家中首屈一指。 有他们在,我又何必越俎代庖?至于神枪会方面,潜水高手更是人才济济,多不胜数,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送死。 水面上映出我苦笑的脸,我挥动手臂,把那张悒郁不安的脸搅碎。 “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一片枯黄的白桦树叶随风而来,翻滚着落入池水里,随着水波漂荡,打了十几个滚之后,漂到我的手边,却没有坠落到水下去。 循着树叶来的方向,我看到与天井一墙之隔的两棵枯黄的白桦树上,突兀地伸出两支枪管。 枪管后面,则是闪着幽蓝光芒的狙击瞄准镜,当然,镜子后面就是高度戒备的日本狙击手。 他们已经不屑于伪装自己,很明显不把神枪会的势力放在眼里,无论孙龙带多少人马上来,一律通杀无赦。 我扬起手,向那两个狙击手打了个招呼,做出友善的笑脸,以免两人在百分之百的紧张状态下误扣扳机。 垂直距离二十米的情况下,我这个一米七八高的男人在瞄准镜里的影像不亚于一头庞大的非洲象,想射不中都不可能。 这个天井,是进入枫割寺的必经之地,相信孙龙一踏进寺门后,每一秒钟都会暴露在几十支狙击镜头之下。 二战之后的六十年里,各国武器研究专家们,已经将狙击武器发展到绝对的“一击必杀”境界,即使是三流的武器生产工厂出品的劣等货,也能在三百米直线距离里,准确无误地击碎直径三厘米的玻璃酒杯,更何况此时分布在枫割寺里的都是日本特别警察里的顶尖高手。 我取出口袋里的电话,先向狙击手的方向挥动了一下,免得对方误会。 “该打给谁?孙龙吗?没用的,他马上就会到达这里——给萧可冷?给王江南?给霍克?给张百森?”电话在我掌心里连翻了几下,我才发现这种无法化解危机发生时,谁都无法依靠,只能靠自己,然后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孙龙是华人世界里的顶尖角色,大人物则是直接代表了日本皇室,如果两方发生了直接冲突,除了以“太平洋警察”身份自居的美国总统,似乎再找不出什么有头有面的人物从中调停了。 我抚摸着光滑细致的键盘,想到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号码,顺手拨了过去。 “喂,是哪一位?”对方用熟练的英语应答。 我长吸了一口气,谨慎地回答:“是我,风。” “哈哈、哈哈!”对方接连两声干笑,马上换了热情无比的口吻:“没想到你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又长吸了一口气,因为我没想到电话一拨就通,而且是他亲自接电话。 电话那边是大人物,或许此刻就在隔着几排庭院的“幽篁水郡”前与我通话。 “我只是想跟你知会一声,孙龙先生是来看我的,是我的客人,对任何人没有恶意,更没有惊扰阁下大驾的意思,可否给我一点面子?”我尽量不让自己话音里露出示弱的感觉,既然孙龙敢单刀赴会,或许早就有了克敌制胜的法宝,我只尽力做自己该做的,如果大人物不愿通融,那也没有办法。 “哈哈,让我考虑一下……孙龙先生对于大和民族的无聊偏见全球皆知,曾经在美国、欧洲的几家独立媒体上公开发表抨击日本、贬低我大和民族的谬论,措辞无比激烈。 风,我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为日本人民出头,我们的政党很快就会被民众的愤怒口水淹没掉,你能理解吗?”他绕了个***,把日本政府对孙龙的仇视,转换成日本一亿三千万民众的集体意愿。 我能理解,否则也就不会对着所有的狙击枪口无声苦笑了。 “孙龙先生的做法,严重损害了日本民众的自尊,所以,大和民族不欢迎这种人踏上日本领土——”我没时间兜***,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你想怎么做?如果敢开枪杀人的话,我将电告全球所有媒体,揭露这场**裸的谋杀案。 在整个亚洲,日本已经树敌太多,难道还要得罪这个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实我无须提醒他,孙龙在华人中的影响面有多大,他比我更清楚。 又一片树叶飘落,划过我身前时,我猛的伸手抓住它,在手里慢慢揉成碎末,洒落在池水里。 在亚洲,日本人真的已经“举目无亲”,所以才会远隔太平洋向美国示好,并且对美国驻日部队的某些“有伤大雅”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杀了孙龙,就是公开向全球华人挑衅,他们似乎还没有这个胆量。 “呵呵,风先生,你跟神枪会什么关系?何必插手这件事?”他又笑了,老奸巨猾、胸有成竹的笑。 我调匀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句:“因为,我是中国人。” 他仍在笑,我先挂断电话,腾的站起来,浊气满胸。 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来得非常迅猛,一分钟后,寺门前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我快步向外走,穿过静悄悄的寺门,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眼角余光瞟见寺门、围墙、墙后大树上、近处的一座鸽舍拐角,不断地有诡秘的人影晃动,并且有保险栓弹起的“咔咔”声。 鸿门宴的序曲已经拉开,就等着目标踏进圈套了。 台阶下停的是一辆黑色加长奔驰,外表一尘不染,车身不断反射着油亮的日光。 引擎盖上除了著名的方向盘车标,旁边还印着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灿烂夺目。 这辆车并没有配备防弹装甲,玻璃也仅仅是普通的钢化产品,不具备任何防弹功能,在狙击步枪的钢心穿甲弹面前,毫无遮挡能力。 我苦笑着挠挠头,孙龙这么轻率地前来,真是有点出人意料。 驾驶座旁边的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色皮衣、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跳下来,砰的一声关门,然后向后走了几步,轻柔地拉开客位车门,伸手扶在门框上方。 她的腰很细,身材苗条,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可惜刚刚并没看到她的脸。 直觉上,她一定是个形像接近完美的女孩子,否则在高手如林的神枪会,孙龙也没必要单独挑她来做自己的司机。 这一瞬间,她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暗藏的狙击手视野里,即使皮衣下穿着最完美的防弹衣,也无法抵抗钢心子弹的无情穿射。 我快步走下台阶,孙龙的笑声已经轰响起来:“风,我来迟了些,抱歉抱歉。” 他从车里踏出来的时候,迅速给我造成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四面的寺门、院墙、建筑都忽然间矮了一截,枫割寺内外沉甸甸的压抑气氛也被他一脚踢散了许多。 一切,只因为他全身挟带着的那种澎湃激荡的杀气,仿佛一个武功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在无数次酣畅淋漓的杀戮积淀之后,举手投足间便带出一往无前的凛凛威风,让人陡然间惊骇莫名。 白衣女孩子给气势磅礴的孙龙映衬得越发纤细,沉静地关上车门,跟在孙龙后面。 孙龙穿的是最普通的中国产西装,头发略显凌乱,神色也有些疲倦。 他的眼睛望着我的同时,也看到了杀机四伏的狙击枪手们,鼻子里“哼”了一声,眼角一挑,毫不在意。 “风,想死我了!你还好吗?”他用力握着我的手,左手在我肩膀上拍打着。 近四十岁的人,却充满着二十岁年轻人才有的灿烂诚挚的笑容。 他现在的样子跟在法庭上完全不同,既不戴近视眼睛,更没打着严谨古板的领带,衬衣领口半敞着,露出喉结下面的一道醒目的伤疤。 我能感受到来自孙龙的澎湃热情,凡爱国者必定身体里时常热血沸腾、精力无穷无尽,他就是这种人的最典型代表。 “这是小鹤,我的司机,兼任私家保镖、私人秘书。” 他指着身后娇小的女孩子,满脸微笑。 小鹤躬身向我鞠躬:“风先生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请多指教。”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舒缓,神态不卑不亢,让我由衷地想到了一个人——唐门唐心,那个神奇地消失在埃及沙漠里的女孩子。 同样是白衣,唐心穿的是狐裘,而小鹤却是皮衣,两个人身体里蕴藏着的冷傲气质,极为神似。 “只带一个人来,不会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单刀赴会的关二爷吧?”我苦笑着眨眨眼睛,示意孙龙注意那些蠢蠢欲动的狙击手们。 没办法,在寺门前空旷的开阔地上,正是狙击手们表演一枪绝杀的最好练兵场。 “对。” 孙龙冷笑,轻松地吹了声口哨,伸手捋捋头发。 “那么,至少你该坐辆防弹性能好一点的车来才对,最近国际上流行钢心狙击枪子弹,可以轻松穿透六层普通车用钢板,还是小心一点的好!”“风,你多虑了。 神枪会一直把东亚海岛看作自己的地盘,只是近几年忙着向欧美扩展,来不及清理卧榻两侧而已。 别说这些狙击手,就算日本人再增加十倍人手,我也能笑着进来,笑着离开,不伤半根汗毛。”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不停地用右手抚摸喉结下的伤疤。 我耸耸肩,没法再接他的话题。 “风,能不能带我去‘亡灵之塔’上看看?老杜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想尝尝登塔远眺的滋味,看能不能把日本这个北方门户尽收眼底,尽揽怀中?”他仰面一阵大笑,山风劲吹,又一次弄乱了他的头发。 小鹤只是冷静地听着,脸上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的手上带着纯白的鹿皮手套,始终交握着垂在身前,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做为私家保镖,她的身子略显单薄了些。 再说穿着那么轻薄紧身的衣服,又能藏下什么武器?就我看来,就算在她身上藏下一柄左轮手枪都很困难。 这真是一次危险的尝试,三个手无寸铁的中国人置身于几百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的日本特别警察眼皮底下,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矢志清除的目标。 穿过寺门,走入“通灵之井”小天井时,孙龙停下脚步,双手合什,向“通灵之井”虔诚地深鞠三躬。 我又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落叶,它们仍旧在停留在池边,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 按照常识,白桦树落叶吸收水分的能力比较强,应该很快沉下去才对,如果一直漂浮着,只能说明水中的暗流走向一直是由下往上,具备超乎寻常的浮力。 “水下的暗流,会扰乱潜水者的行动路线,而所有的暗流发起点都会在水源深处,假定这口井深度为二十米,那么水源得需要多大的喷射力才能在水面上形成翻滚的波纹呢?”我敢肯定,“通灵之井”的深度绝对超过二百米,可以想像从井底喷射出水柱到达水面所需的推动力,基本是个天文数字,即使是最激烈的石油井喷也不过如此。 我马上取出电话,拨了萧可冷的号码,希望能告诉她这一点发现。 她还在寻福园别墅里,应该还没有处在特别警察们的监控之下,不过我马上发现,电话已经毫无通讯信号。 “日本人发动了无线电干扰,看来,他们这一次是把你当成亚洲首席恐怖分子对待了!”我向孙龙开玩笑,至少“首席恐怖分子”这个称号,目前还是由本拉登保有,任何人无法超越,孙龙充其量不过是日本人眼里的“亚洲首席恐怖分子”而已。 “事情很严重吗?”孙龙嗤的一声冷笑,径直走向月洞门,毫不在意日本人的魑魅魍魉伎俩。 五分钟后,我们进入了“亡灵之塔”的天井。 “风,那塔上该没有日本人的爪牙吧?否则那可就太扫兴了!”孙龙对宝塔很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我跟关宝铃消失的故事所引起的。 塔上不会有狙击手,但环绕宝塔的天井院墙,却是最好的隐蔽地点,而且宝塔四周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开阔地,正是狙击手们最喜欢的厮杀战场。 孙龙大步走向宝塔,像是一名急于登台表演的艺术家,迫不急待地要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下。 小鹤亦步亦趋,只有我落在了最后。 藤迦、谷野神秀、出现在幽篁水郡里的黑衣女人,三者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 大人物与忍者组织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神秘的约定——事情的焦点慢慢转移到谷野神秀身上来了,他一直把自己封闭在“冥想堂”里,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他图谋的焦点同样指向“日神之怒”的话,跟大人物是不是有所冲突呢?“风——”孙龙在招呼我,已经登上了第二层,从门洞里向我用力挥手。 再度走近“亡灵之塔”,在玻璃盒子里的记忆唰的跳了出来,我曾经从塔门里钻出去无数次,在一个充满水的盒子里游来游去。 现实中的“亡灵之塔”有七层,那个具有玻璃屋顶、玻璃地面的建筑物也是七层,难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奇特的关联?我加快脚步,进入一层,沿楼梯向上。 宝塔里到处飘着纸钱焚烧的古怪味道,好多地方还放着佛门的降魔杵、斩妖诀、禁制咒,都是为了驱除与宝塔有关的邪气。 一直走到七层,才赶上孙龙与小鹤,他正伏在栏杆上,一直向西南方向遥望。 这是脱困之后第一次重新上塔,感觉非常复杂,苦辣酸甜兼而有之。 如果不是垂直隧道的顶上突然打开,此刻自己还不知道被困在哪里呢?白石栏杆依旧冰冷,我又记起了关宝铃,一个与我共过患难的女孩子,只可惜,马上就要分散天涯,匆匆擦肩而去。 “风,你在想什么?”孙龙回头,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射在我脸上。 他随意的外表穿着跟敏锐复杂的内心有天壤之别,或许正是要借这些貌不出众的衣服来掩盖自己的锋芒,就如江湖高手借破布的缠绕包裹掩饰神剑的不凡一样。 孙龙就是一柄故意遮掩起来的神剑,只是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已。 在这一点上,他跟大人物有相似之处,都在韬光养晦,等待天时。 “我在想,自己夹在这个漩涡之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困出去?”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孙龙凝视着我的眼睛,目光炯炯犹如寒冬里的火炬,像是刻意要把我点燃一样。 我抬起下巴向正北面的幽篁水郡方向一点:“大人物,就在那边。 环绕这座宝塔四周,不知有多少个枪口指着你的脑袋,你的命值多少钱,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孙先生,说句老实话,我觉得你这次来,并非只是看看我这么简单,我想知道实情,如果方便的话。” 一阵北风卷过来,吹得我眼睑一阵麻痛,并且猛灌进我嘴里,阴寒彻骨。 “小鹤,你说一下对方的火力布置,好叫风先生放心。” 孙龙浅笑着向小鹤下命令。 “兵力配置为一级战斗组合,中等警戒状态,军方人员集合共六百五十人,其中不包括皇室专用保镖五十人、不包括海岸防卫队方面可以直接参与目标打击的六艘舰艇。 粗略估计,枫割寺内的枪械火力配备,可以直接对空中直升机、地面装甲运兵车进行毁灭性打击,从发起攻击到战斗结束,不会超过十一秒钟。 然后,弹药供给储备,足够击溃四个装甲突击连和两个美式空军进攻战斗编组。” 小鹤不动声色地做着汇报,所说的这些资料,与我预计的相差无几。 “如临大敌?对不对?”孙龙冷笑,做了个手势,小鹤立刻取出一只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望远镜递给他。 孙龙从望远镜里观察正北面的情况,半分钟后,忽然开口:“风,关于‘日神之怒’你知道了多少?我来见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它。” 我记得他的“日本沉没”计划,那个疯狂到极点的狂人想法,就算当年的二战狂人希特勒都不一定能做这样大胆的设计。 如果计划得以实施,其毁灭规模要比一战、二战加起来都剧烈,几乎会重新改写亚洲和环太平洋地区的地理格局。 他又在摸着那道伤疤,放下望远镜沉思着。 “孙先生,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寻福园里见面,而且我希望你能忘掉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6 剑拔弩张,山雨欲来 6 剑拔弩张,山雨欲来憎恶某个国家可以,但要把他们的国土从亚洲大陆架上彻底切掉,这种想法绝对错误。 毕竟地球是一个整体,动用那么大的毁灭性力量,谁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风,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全球华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想像力是人类唯一的限制藩篱。 我不勉强你,但我需要把一件事说给你听,关于‘日神之怒’,并不是只有日本人在蠢蠢欲动地试图发掘它。 据最新的国际秘密资讯显示,美国人和印度人在两年前就有所行动了。 特别是印度方面,安插在北海道的特务人员密度超过了历史总和,创纪录地达到了三百人。” 我摇摇头:“孙先生,这些风云变幻的国际斗争,我不想听……”“孙先生,看东北方向,雾气!”小鹤蓦的低声提醒。 我们过于专心谈话,谁都没注意“冥想堂”顶上骤然飘荡起来的白色水雾,短短数秒时间,水雾便凝结成了白色的飘带,随风摇荡着,飘忽不定。 冥想堂一如既往地沉寂着,与我第一次看到这座古怪的白房子时一模一样。 孙龙举起望远镜,只扫了一眼,便果断地下令:“小鹤戒备,那是雾隐忍者的法术,跟军方无关!”白色飘带绕冥想堂一周后,跃动着随风而来,慢慢伸展成五米宽的一团丝缕不绝的雾气,目标直接对准了我们站立的地方。 “风,没有人逼你听、逼你做什么,就像我的‘日本沉没’计划只是试着邀请你而已。 做任何大事,都需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鼎力相助。 如果不是管夫子对你的大力举荐,我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发出邀请。” 我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淡淡地笑着:“谢谢,能得到你的垂青,不胜荣幸。” 雾隐忍者这一门派曾在中日甲午海战中大显身手,借助海上日出前、日落后的浓雾,重创过大清北洋水师的舰船,一战成名,受到当时日本天皇的大肆褒奖。 熟悉晚清历史的人,都会对这个以“水战、诡战”成名的门派有相当严重的忌惮。 小鹤的身体那么纤细,并且在此前我所了解的神枪会高手资料里,并没有这个女孩子的存在。 我知道管夫子,而且是如雷贯耳,但我好像从没跟对方见过面,他又怎么会大力举荐?“北张南管、天下各半”,这八个字说的便是张百森与管夫子。 一个精通特异功能,一个最擅长摸骨看相,都是中国百姓心目中的半神半仙一样的人物。 管夫子的家族渊源,能一直追溯到汉末三国的神算师管恪,对于摸骨术的研究已经登峰造极,二十岁之前便受到美国某科研机构的邀请,由香港迁居纽约,次年发表的一篇“论人体骨骼结构与思想冲动如何关联”的文章荣获了美国“十大杰出理论发明”大奖,拿到五千万美金的奖金。 接下来的二十年,他一直低调沉默,直到一九九七年孙龙接掌神枪会当家人的位子,他突然出现在孙龙身边,并且成为神枪会第一军师。 他姓管,但中文名字已经无人记起,冠以“夫子”两字,意思是代表在某些人心目中,他的地位之尊崇完全可以跟孔夫子、孟夫子相提并论。 “想不到我这样的江湖无名小卒,还能被管夫子如此看重?”我苦笑,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不幸。 晴天里的枫割寺看起来秩序竟然,所有的楼阁排列规规矩矩,只是突然之间没了生机,仿佛变成了一座诡异古怪的空寺。 “为了你的到来,相信枫割寺上下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我向“幽篁水郡”方向眺望,想起大人物谦和的微笑后面隐藏着的野心勃勃,顿时一阵悚然。 或许下一秒钟,就会有人横尸塔上。 这就是江湖,每一秒钟都有人倒下,而更多的高手随即冒出头来,搅动江湖之水,波澜跌宕。 “风,我知道来这里的危险性,就像在一九九九年我加入‘慰安妇索赔’律师团开始,身边到处充满了危险,很多激进团体已经放出风来,要取我孙龙的人头,但我不能不来,无论是为神枪会的名声、中国人的自尊、律师团的形像。 从美国到日本、从札幌机场到这座塔上,所面临的危险大小没有什么区别,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我所担心的,只是神枪会所有兄弟的信心,如果我顾及个人生死,始终龟缩在安全地带,却要兄弟们在一线厮杀奋斗——那早就违背了当年‘暗杀之王’王前辈创立神枪会的初衷了,对不对?”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围栏上,语气沉稳冷静。 “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江湖上,放言‘干掉孙龙、血洗神枪会’的高手超过三千个,但现在呢?他们都躺在无名公墓里,魂归天堂,被江湖永远地忘记了。 我有的是好兄弟,肯奋不顾身地替我挡子弹,而我,任何时候,也会为自己的兄弟挡子弹,用自己的命,换兄弟的命。” 这些话,铿锵坚决,掷地有声,他曾在多个场合一字不差地重复过。 “你也是我的兄弟,风。 如果今天必须有一个人要跳出来挡子弹,那会是我——”他抬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满眼都是望不到底的真诚。 “对敌人铁血无情,对兄弟肝胆相照,这就是神枪会的宗旨。 在亚、欧、美三个洲,我们已经有六千万兄弟,是山口组人马的十倍、黑手党人马的二十倍。 在财力方面,拥有的各国货币、产业资源、有价证券超过五百亿美金。 另外,我们得到全球前二十名最具实力的华人富豪无偿的金钱支持,二十四小时内可以随意调用的流动资金近一千亿。” “神枪会发展到今天,并非是为了某些人拉帮结派、牟取私利,或者做全球黑社会的龙头老大,而是要实实在在为华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工作,比如——”我一下子接上去:“比如‘日本沉没’计划?”说实话,自始至终,我对他的计划就没表示过支持和信服。 孙龙皱眉笑了笑,用力抚摸着那条伤疤,并没反驳我,只是用一种悲凉之极的口气接着说下去:“那个计划,可以不做,可以只放在我的档案柜里,做为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幻而存在,但现在,取不取‘日神之怒’,已经是利箭在弦,不得不实施的事。 否则,它一旦落入美国、印度、日本三方手里,都会成为地球人的末日。” 印度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便在全球军备竞赛里扮演了一个激进角色,除大规模提高本国的军火产量之外,更积极承办了十几届国际性的军备展、航空武器展,逐渐以“大国”自居。 我保持沉默,怀疑这些资讯的真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人物得到这些消息后,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印度间谍在自己领土里活动,一声令下,不就全部剿灭干净了?就像今天全力以赴摆设这场鸿门宴一样。 “风,我不想说得太多,今天单独过来探望你,还有一层意思,是要让霍克、王十三以及神枪会日本分会的人马都知道,咱们是兄弟、我看中你、你是个人才——接下来,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日本的神枪会人马交给你来管理。 先别急着推辞,这只是个临时决定,等拿到‘日神之怒’,你仍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更改自己的去留。” 我摇摇头:“不必费心了。” 如果当初决定加入某一方团队,我早就在沙漠里答应铁娜或者詹姆斯了,何须等到今天?这个回答,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立刻扬起眉毛大笑:“风,江湖上风雷激荡,固守成见绝对不够明智。 没人要勉强你,只是我希望你能跟小萧好好谈谈,认清目前的亚洲形势。 我甚至可以答应你,就算拿到‘日神之怒’,也永远不会实施‘日本沉没’计划——考虑一下,别那么快做任何决定。” “孙先生,杀还是不杀?”小鹤低声问了一句。 孙龙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雾隐忍者自从创立以来,就从来没给中国人带来什么好处,相信以后也肯定不会,杀了——”小鹤听完了孙龙说的最后一个字,突然向后倒退,身子冲进塔门里,双掌像两柄快刀,“噗嗤”一声插入灰白色的石壁里。 “当啷”,长刀落地的声音,被她刺中的,不仅仅是石壁,而且有一个隐身在石壁中的灰衣男人。 小鹤的手抽回来,那男人也缓缓跌出石壁,沿着台阶翻滚下去,地上只留下一柄灰色的长刀。 “小鹤的身手,还在霍克之上。 神枪会里,这样的好手至少有三百名,但我还是希望你、苏伦、小萧等人全部加盟进来,毕竟我们要做的是为全球华人牟取权益的大事。 华人要靠自己,而不是靠联合国、靠美国人的施舍,你觉得呢?”孙龙张开双臂,做了个“天下人才,尽入我彀中”的豪迈姿势,令我一下子想起了纵横三国时的枭雄曹操。 塔里接连响起十几声男人愤怒的低吼,伴随着长刀落地声、七星镖激射在石壁上的叮当声,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小鹤已经沉默地回到了孙龙身边。 冥想堂上飘来的白色烟雾渐渐逼近,向站在第七层上的我们三人身上卷过来。 “孙先生,都杀了?”小鹤又问,舔了舔嘴唇,眼神越来越清冷。 “都杀了!”孙龙毫不犹豫,又举起望远镜向正北看着。 小鹤迎着烟雾走了过去,身子立刻被丝带一样的烟雾裹住,跟着便是缭绕四起的雪亮刀光,仿佛烟雾中藏着数不清的带刀杀手。 “那是雾隐派的‘下忍’,跟大人物无关,有必要赶尽杀绝吗?”我不忍心在枫割寺里大开杀戒,毕竟外围还有那么多狙击手在守株待兔,何必暴露小鹤的真实武功?下忍对于忍者门派来说,只是最低级的打手,杀一百或者一千,都于事无补。 如果不能干掉主使他们的首脑,这场战斗永远都结束不了。 “是吗?可是——做大事,永远不能有妇人之仁。 风,据三年来搜集到的日本江湖势力动向的情报,二战后销声匿迹的‘天忍联盟’重新开始活动,有人用‘天照大神令’传谕各派忍者俯首听命,肯定要有巨大的诡秘行动,连日本政府都惊动了。 或许我们只能通过不停的杀戮,让这个执掌‘天照大神令’的神秘人物现身。” 孙龙不把大人物放在眼里,却对“天忍联盟”的新主人感到忧心忡忡。 烟雾越聚越多,越堆越高,两三分钟内便把小鹤淹没掉了。 “放心,小鹤应付得了。 你可能无法想像到她的武功与异能——”“啪”的一声响,烟雾陡然四散炸开,像是国庆日的璀璨焰火一般,从塔顶徐徐落下。 小鹤退了回来,手里握着一把白色象牙柄的短刀。 烟雾落地之后,突然变为十几个满身血污、四肢全断的灰衣人。 十几分种之内,小鹤已经杀了超过二十人,不知道四周埋伏的狙击手们怎么想。 雾隐忍者来自冥想堂,是不是跟谷野神秀有关呢?回想起在幽篁水郡时,黑衣人对藤迦说过的话,要她一切都向谷野报告——“谷野隐居在冥想堂里,三年不出门,肯定有所图谋。 每个人参悟进入‘海底神墓’的目的,都是为了攫取‘日神之怒’,必定他也不会例外。” 小鹤等短刀上滴落了最后一个朱红色的血珠,缓缓地把刀插进贴身的刀鞘里。 “风,有人来了。” 孙龙向正北回旋的长廊一指,把望远镜向我递过来。 我摆手拒绝,不必用望远镜,我已经看清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样子,冷静镇定、步履沉着,正是两度在幽篁水郡前跟我谈话的大人物。 他只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影。 小鹤将耳朵贴在塔身的石壁上,一边仔细地谛听,一边迅速报告:“孙先生,狙击手的布置阵势发生了变化,至少有二百多人从正北向这边赶来,我感受到了浓烈澎湃的杀气。” 她脸上,不带丝毫的紧张恐惧,只是眼角眉梢更多了一层淡淡的嘲笑。 大人物有所行动,身边的保镖肯定会全力以赴地跟进,日本人埋伏的主战场立刻演变为“亡灵之塔”所在的这个天井。 这种情况,不必伏地听声,也能清楚地预料到。 我沿着护栏踱步向北,外观古怪的冥想堂清晰地展现在视野里,包括那白房子外围的层层防护阵式。 外表看,那只是一座白房子,但我可以想像,如果谷野真的有调动所有忍者的力量,那么,他盘踞在枫割寺这里,地位将不可动摇,不容小看。 冥想堂静悄悄的,白色烟雾被小鹤击退之后,再没有其它动静出现,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屋。 “风,你有没有看过中国的钱塘潮?”孙龙跟了过来,伏在护栏上,十指交叉紧握,冷冽的目光,也在望着冥想堂。 “看过。”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日本人的埋伏,就像即将来临的钱塘潮水一样,蓄势待发,一旦发作,便如万马奔腾不可收拾。 在这种庞大的攻击力量前面,如果不能做傲立潮头的弄潮高手,转眼间就会被碾碎、吞没,成为历史的渣滓。 在亚洲这块版图上,与日本人斗,是件极度危险的事——我一直都很清楚他们的杀伤力。” 北风不断地吹来,把孙龙的低沉叙述截断了好几次。 风里有枯草的苦涩味,也有白桦树、日本松的原木香气,其实换个思路考虑,如果没有对“日神之怒”的觊觎争夺,没有特别警察剑拔弩张的猎杀陷阱——这本来可以是个风和日丽的冬日。 “嗯。” 我木然地应答。 视线一转,从洗髓堂、藏经阁、幽篁水郡那边的楼阁顶上,正有无数条灰色的与屋瓦几乎混为一体的人影急速向这边围拢。 杀气如同黎明的晨雾一般,悄悄地弥散着,等到察觉,已经铺天盖地地充满了枫割寺里每一寸空间。 “我肩上,扛着‘神枪会’的牌子,走到哪里,都不能给当年的‘暗杀之王’丢脸。 那么多兄弟在看着我,包括为了替中国人出头而长眠地下的兄弟,他们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对得起‘神枪会’三个字。 会里兄弟信奉的组织神器,是当年岳王爷遗留下来的錾金枪,时刻记住“精忠报国、大汉天下”这八个字——风,你不是会里的兄弟,似乎很难理解我们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记住,神枪会的存在,并不是要跟黑手党、山口组争夺江湖统治权,而是要为国家民族而战……”孙龙的情绪一直保持绝对的冷静,这些神枪会的宏旨我早就听手术刀讲过,但手术刀最后的结语却加了这样不同寻常的字句——“中国历史上,以‘报国、为民、均贫富、等贵贱’做为行动纲领的政党、社团数不胜数,但到了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孙龙不是个简单人物,神枪会也不是一个冲动蛮干的黑社会组织,与黑手党、山口组等等有明显区别,所以,你千万记住,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受别人的鼓动蛊惑。” 手术刀收到过孙龙不下十次书面邀请,要他加入神枪会,为华人世界出力,但都被他拒绝了。 我也不会接受孙龙的邀请,因为自己的使命不是为某个江湖社团拼死出力,而是寻找大哥杨天。 “风,我最后一次邀请你,其实,我最担心的并不是你的拒绝,而是怕你被日本人误导拉拢,成为中国人的叛逆者。” 孙龙的声音更冷,不带一丝人情味。 “我不会,也没心情受任何人驱使。” 我忽然明白,孙龙此来,不是来看望我,而是来做说客,想凭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来打动我。 “孙先生,你的意思我懂。 我是中国人,并且有自己的终极追求目标,在北海道也只是匆匆过客,不会成为日本人的帮凶。 至于传说中的‘日神之怒’,能不能得到只是世间的机缘巧合,你看好我,并不代表我能做到。 我的能力怎么样自己清楚,似乎没到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地步,你太多虑了。” 我的意思,就算我拿到“日神之怒”,也并不一定会卖给、交给某一方。 “那就好!神枪会有另一条诛杀宗旨——‘凡对日本人卖国求荣、认贼作父者,无论地位高低贵贱,必三千六百刀凌迟处死。 一旦查实,虽远必诛’。 我们是朋友,希望一辈子都是朋友,而不要变成誓不两立的敌人。” 孙龙用力在围栏上拍了一掌,脸上已经毫无笑意。 他不是在威胁我,但我却明白,自己处处力求低调,还是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这个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来。 大人物已经走到距宝塔二十步的地方,仰面向上望着。 孙龙叫了一声:“小鹤,咱们下去。” 倏地跃出围栏,平展双臂,像一只俊逸洒脱的仙鹤般冉冉下坠。 我知道他的轻功,似乎还没达到可以从近三十米高度一跃而下的绝顶水平,忍不住心里一惊。 小鹤右手里忽然射出一道黑色的绳索,绳索头上拴着两个拳头大的紫色铜铃,迎风发出“哗楞哗楞”的清脆响声。 绳索急追上孙龙下坠的身子,在他右臂上迅速缠了两圈。 孙龙借绳索扯动的力量调整身体,到达距离地面五米高度时,凌空翻了个跟头,潇洒落地,恰好站在大人物面前。 天井非常空旷,方圆二十步之内毫无障碍遮掩,相信孙龙的身子已经同时暴露在一百多名狙击手的瞄准镜里,只要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的身子就会被各种开花弹射成一团烂棉絮,任何人都挽救不了。 更何况,埋伏在天井四面的训练有素的射手们根本不必动用狙击步枪,三十米范围内,就算普通的突击步枪都可以弹无虚发地射中目标——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放下的心又呼的提了上来。 小鹤走进塔门,缓缓下楼。 她的武功深不可测,并且行事方法老练稳妥,绝不自作主张,或许这才是孙龙带她孤军深入的原因。 我知道,就算自己跟着下楼,站在孙龙与大人物之间,也根本无济于事。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是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私人恩怨,而是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巨大冲突,凭一个人甚至一代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化解。 “当矛盾、恩怨积累到无限巨大的程度之后,或许只有‘日神之怒’那样的超级武器才能在瞬间毁灭世界的同时,将人类的矛盾也间接毁灭吧?”我苦笑,熟读二战历史后,对很多残忍到匪夷所思的屠城事件有了很深的了解。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攻城掠地的战斗,而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毁灭性的摧残。 7 双龙会 7 双龙会 孙龙的话,对于满腔爱国热血的年轻人来说,具有极强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包括我。如果没有手术刀对孙龙本人的评价在先,或许我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为神枪会效命的队伍。 先有国,后有家,就像古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铿锵誓言,每一个中国人都会为国家的兴盛强大而前赴后继。最起码对我个人而言,如果有机会拿到“日神之怒”,绝不会交到大人物手上,任意助长这个弹丸小国的战争野心。 冥想堂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手里握着三杆小旗,向我站立的位置望了一眼,随即扬起一面绿色三角旗晃动了三次。从她的举止动作可以明显辨认出,她就是曾在幽篁水郡里被藤迦打倒的那个人。 全球的旗语几乎都是通用的,等她第二次向我挥旗的时候,我迅速下塔,从宝塔一层的东北门走出去,一直到达距离干涸的小溪五步之外的地方。 黑衣人的脸依旧蒙着,只露出诡谲的双眼。 “我想见谷野先生,请通禀一声。”我抱拳行礼,礼貌而客气。 黑衣人将手里的黑旗、红旗喀地交叉横在胸前,用力摇头。她背后的灰色木门敞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更没有丝毫灯光。 我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她仍在摇头,把黑旗、红旗“喀喀喀喀”连碰了四次。 “既然主人不愿意见客,那你刚刚向我打旗语又是什么意思?”我冷笑着问。 故弄玄虚的人必定心怀鬼胎,在我印象中,当年叱咤盗墓界的谷野神秀,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在盗墓、考古方面的成就值得这一行的后辈们尊敬和学习,并且对于亚洲考古学者们研究宋元以来的蒙古历史进程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唉,你误会了。交谈何必见面?我们要谈的是考古问题,又不是**的感情,听声音就足够了,对不对?”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来,跟死在埃及沙漠里的谷野神芝一模一样。 黑衣人放下旗子,恭谨地垂手站在门边。声音是从门内的黑暗中传来的,极其雄浑有力。 我向着门口抱拳:“谷野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那男人的声音低低地笑起来:“怎么敢当?你们中国人的客套话真多,不过全都是口不应心的假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更改过。” “中国是个具有五千年历史文明的礼仪之邦,对待朋友当然会谦虚客气,谷野先生看来是没有体会到被中国人当朋友的感觉,否则也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我忍不住反唇相讥。 谷野沉默了几秒钟,才用故作宽容的口气接下去:“风,第一次见面,好像我们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如果能够帮你答疑解惑,我将不胜荣幸。” 我现在距离敞开的门大概有二十多米,中间的障碍微不足道,可以轻松跨越过去。只是我从不相信日本人,特别是一个把自己关在古怪的黑屋子里超过三年的人,他的答案或许都是些让人大走弯路的悖论。 黑衣人忽然扬起左臂,随着一阵噗噜噜的声音,有只灰色的鸽子从门里飞出来,落在她的小臂上,侧着脑袋,两只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地瞪着我。 “风,你可以提问了。任何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谷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仿佛就站在门后面。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放弃了提问的冲动。 “哦?你不想问?或者不相信我。”他能看到我的动作,所以我判断他就在门边。 “我想知道,回答我的问题需要什么代价?”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呵呵呵呵,代价?那要看你问什么问题了。就像世界上的珍稀珠宝一样,每一件有每一件的价值,绝不相同,但我可以预言你想问的事,都是最最难解的谜题,而且价值不菲。” 门内人影一闪,我的身子急速向前弹了起来,毫无预兆地跃出去四米,脚尖向一丛暗绿色的灌木顶上一点,随即再次弹起,又跃出五米。我想看到真实的谷野神秀,免得自己又要被什么人愚弄。 “你要做什么?嘿嘿……”我听到谷野的冷笑声,黑衣人“噗啦、噗啦”的连摇了两次旗子。 脚下的灌木丛陡然变成了二十几柄明晃晃的长刀,密密麻麻的,竟然找不到任何立足点。黑衣人的红旗划出一道灿烂的红光,蓦的放大了十倍,呼的一声迎面向我掷了过来,气势惊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轻功提升到顶点,脚尖点在下面的刀刃上。喀的一声,那柄刀从中折断,刀尖刺入我的皮鞋,从拇指、食指缝里直搠上来,而我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再次拔起。 黑衣人大喝一声,好像是一句日文咒语,紧跟在红旗后面冲过来。 我的右掌反手搭在旗杆上,发力扭转,改变了它的冲击方向,倒转一百八十度,当作一杆长枪,迎击黑衣人。 “嘿呀!”黑衣人大叫一声,双手擎刀,迎面劈下,把旗杆一分为二,澎湃的刀意丝毫不减,直奔我的面门。 从藤迦击败她的那一次交手,我知道对方的薄弱环节是在胸口、小腹,所以旗杆刺出的同时,脚尖轻轻一抖,半截刀刃旋转着飞出去,几乎在她的长刀要劈中我的时候,刀刃已经“嚓”的一声没入她的左肋。 嗤——鲜血飞溅之下,她浑身的杀气都给瞬间放掉,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噗通一声跌落在灌木丛中。 更多的长刀、更浓烈的杀气随着一阵白色烟雾的升腾,迅速在我周围筑起了一道刀墙。 我看不到谷野,也看不到冥想堂的门口,仿佛迷茫混沌的天地之间,除了我之外,便只有无穷无尽的闪着寒光的刀锋。 “风,别逼我动手,其实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志同道合的战友。关于‘鲛人双肺’,我能给你更多的资料——”谷野的声音依旧响着,飘飘荡荡,找不到来处。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能坦诚相见?”我移动脚步时,才发现天空中也布满了刀刃,空气里充满了锋刃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还没到相见的时候,我的闭关参悟结束之前,不会见任何人,所以就连搜索‘月神之眼’那样的大事,都要别人代我去做。风,相信我,将来有一天,咱们会并肩作战,共同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而且你心里要寻找的东西,也只有借助我的力量,才会功德圆满,心想事成。我的奇门阵法还没有发动,请你退回去,好自为之吧。” 黑衣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四周的刀墙立刻瞬间消散。 刚刚受到重创的黑衣人已经拔掉了插入左肋的刀刃,血一直在流,但她垂手站在门边的姿势却依旧恭恭敬敬,显然对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无比尊敬。 此时,我是站在一大片灌木丛中的,暗绿色的半枯灌木密密麻麻地围绕着冥想堂,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门仍然大开着,十几米的距离却显得长江大河一般难以逾越。 “谷野先生,我会再次回来的,你这些五行阵法,在中国人眼里算不了什么高明的学问。”我慢慢后退,放弃了进入那座房子的企图。杀人易、破阵难,就算杀了黑衣人,也会给刚才的刀墙困住,弄得进退维谷。要破这些奇门阵法,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请张百森及邵家兄弟过来。 目前看来,我与谷野神秀之间,似乎并没有太直接的矛盾冲突。 “风,据我所知,十年来,只有我懂得‘鲛人双肺’的练习方法,或许你会对此感兴趣吧?下个月圆之后,欢迎随时过来辩论切磋,再会。” 黑衣人退回屋里,那扇灰色的门随即无声地关闭。 我看着那扇门,忍不住苦笑:“鲛人双肺?难道我也需要修炼那种异能吗?” 第一次听到大哥杨天竟然变成鲛人的时候,我的确心情极度激动过,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大哥的武功和智慧胜于普通人无数倍,如果他真的变成鲛人,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所以无须别人大惊小怪。再说,这种大事,不可能仅凭大人物一句话就当成真事。 冥想堂孤零零地建造在这里,突兀向天的样子,犹如另一座微缩了的“亡灵之塔”。我转身向着西南方向,穿过一层塔门,视线被楼阁和院墙挡住,但我明白,视线无限延伸之后,就是漆黑一片的神头镇。 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太渺小了,特别是苏伦一意孤行地要回到川藏边界去完成自己搜索阿房宫的行动,我身边几乎没有可以随意调用的人马。 我退出了冥想堂的防卫范围,对神秘的谷野神秀更是充满了疑惑。回想谷野神芝曾经很肯定地说过自己“永远不死”的话,那种表情仿佛是虔诚的信徒在佛祖面前磕头盟誓一样,他说自己吞吃了“亡灵之塔”里的高僧舍利子,那么,人死之后,舍利子去了哪里? “永远不死?谁能真正的永远不死?或许那只是子虚乌有的神话传说吧?” 秦始皇为求不死神药,派了十几批人马东渡大海,寻访海上仙山,结果徒劳无功,只在历史上流下无穷无尽的笑柄。事实证明,越是相信自己不会死的人,死得越快,往往在须臾之间丧命。 我的思想忽然变得恍恍惚惚起来,浑身一阵阵发紧害冷,有受寒感冒的征兆,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 转过宝塔,孙龙与大人物仍在静静对峙着,隔着五米距离,像两名即将展开决战的绝世剑客。小鹤站在塔前,神情冷漠,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我在冥想堂前耽搁了至少有半个小时,看来孙龙与大人物两个,就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手。 “小鹤,孙先生有什么吩咐吗?”我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害冷的感觉一阵阵加强,只能用力咬牙撑着,不让自己哆嗦成一团。 小鹤摇头,不多说一个字。 从侧面看着她,唐心的影子立刻跳上来,因为两个人的气质太相像了,几乎如出一辙。满身是毒的唐心、痴心不改的老虎、古里古怪的宋九,还有同时失踪的埃及高手卢迦灿,记忆力正处于不停的回溯当中,沙漠里那些人和事一起浮上来。 我靠在塔身上,忍不住冷得呻吟起来,身上的衣服似乎变得纤薄如纸,根本挡不住一丝北风寒气。一开始是肩膀在抖,接着双腿、双臂、浑身都颤抖起来,心口位置像是有一大团冰疙瘩沉甸甸地堵在那里,无法融化。 “幸会!”首先开口的是孙龙,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伸出右手。 大人物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也伸出右手,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握手动作,两个人却酝酿了那么久。 “《朝日新闻》上关于‘二战慰安妇索赔’的报道,你都看了吧?有没有什么看法?”孙龙若无其事地一路说下来,仿佛是面对一个多年不见的日本老朋友,全没有把大人物当成自己对立面上的敌人,开门见山,推心置腹。 这是日本人心里最怕碰触的痛,但大人物不动声色地笑着:“看了,不过这件事我觉得有些麻烦,高等法院方面对证据的认定程度,似乎对中国人并不有利。所以,你还是要做好败诉的准备,要知道,这是在日本,一个讲人情但更讲法制的国家。” 他们的手持续握着,凭孙龙的武功,一招之内杀死大人物绰绰有余,当然,狙击手、射手们的子弹,他同样躲不过去。 “我知道,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直到打赢官司为止,希望到时候你仍然执掌日本皇室,共同为推动亚洲和平、弥补二战创伤而努力。”孙龙说的这些话,严谨稳妥,一丝不苟,正是高级律师的办事作风。 寒冷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我只觉得仿佛有人从我身上揭去了一层塑料包装似的,一下子全身放松下来,完全正常。 我摸摸太阳穴,不再隐隐作痛,四肢活动自如,头也没有了眩晕感。 “刚刚怎么回事呢?”我不免挠头,心里惴惴不安。突如其来的发烧害冷,总是预示着身体内部的某些病变,我可不想在找到大哥杨天之前再沾染什么怪病。 “哈哈,我一定等你,不过前提是你拿到足够的证据,从日本国库里得到这笔赔偿。只是不知道这日期会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永远定不下来?”大人物的态度虽然谦和,但口气不小,几乎完全否定了“慰安妇索赔”的问题。毫无疑问,他的决定,对日本高等法院的判决结果有直接影响。 我迅速调整情绪,走向他们。只要大家不在枫割寺里扯开面子动手,一切都可以通融。其实,我更担心大人物一旦被孙龙挟持,四面的枪手群龙无首,肯定会做出什么走火、误杀之类的事,场面失控,后果难以想像。 “嗯,钱,不过是小问题,中国人要争的不是几百万几千万的战争赔款——听说你在皇室子弟中间广泛地推行中国文化教育,本身更是标准的中国通,想必明白这样的古训,‘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这是中国人的最高思想境界,就算拿到了赔款,但钱堵不住中国人的嘴,也不能改变中国人的思想。”孙龙轻蔑地一笑,扭头向我打了个招呼。 大人物沉默地容忍了孙龙的轻蔑,他的涵养比日本报纸上争相传颂的更好。 小鹤也跟了上来,跟我一左一右站在孙龙两侧,至少能把这个角度的枪口挡住。 “这是日本,是日本人的地盘,规矩由我们来定,孙先生,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机了。你看,晴空大好,山高水阔,你的聪明智慧连华尔街上最优秀的猎头公司都垂涎不已——听我的劝告,不如趁着年轻去另外的领域发展,放弃眼下鸡肋一样的律师生涯,岂不明智?” 大人物换了一种热情的赞赏口气,他当然知道孙龙的真实身份,这些话只是劝他别跟日本政府为难。 他们的见面,或许放在官方的谈判桌上更合适,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枫割寺这个奇怪的地方。并且由孙龙这样的黑社会组织头目跳出来大谈“爱国”,也有点不合时宜。 孙龙一笑:“对,我正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请你给个面子,让我在日本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好不好?” 他指向“亡灵之塔”,不慌不忙地接下去:“等我得到这座塔下压着的东西,马上就会离境,不必等贵国警察前来驱逐。咱们今天谈得很投机,想必你会很乐意给我这个面子?” “亡灵之塔”岿然不动,如一个沉默无语、俯首天地间的巨人。 大人物随着孙龙的目光仰头望了一眼,幽默地挤挤眼睛:“塔下?传说中‘亡灵之塔’下面镇压着海眼,你要什么?你要日本的海眼?除非你甘心加入日本国籍或者……” 他的身材只有一米七十,比孙龙整整矮一头,气势上首先被对方压制住了,所以想借这个动作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 “哼哼。”孙龙冷笑。 “日本领土内的所有天空、海域、陆地、地下存在着的有价值物品,所有权都归国家所有。外国公民不得在未经政府许可的情况下私自挟带出境,违反此规定者,物品一律没收充公,永不返还。孙先生要带东西走,对不起,海关方面铁面无私,一律扣押,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好了。” 任何人都知道大家的目标全部指向塔下的“海底神墓”和其中隐藏的“日神之怒”,既然宝石是在日本的国土之上,大人物的话完全有道理,因为几乎地球上每个主权国家的宪法都有类似的规定。 “我要的东西,谁也收不走。”孙龙又在冷笑。 “哈,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大人物这一次不再退让,针锋相对,沉着地抬手指向四周层层叠叠的楼阁。这个手势也是一个暗号,四面突然之间冲出五支荷枪实弹的队伍,鱼贯杀入广场,枪口对准了孙龙、我、小鹤。 这一批人足足超过三百多个,同时,楼阁顶上无数灰衣人现身出来,怀抱长枪,蓄势待发。 “六百多人的射手队伍,孙先生要走,只怕不太容易。”大人物并没有露出小人得志的猖狂神态,相反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色彩,这才是鸿门宴的本来面目,先前大人物的温和态度只是撕破面具前的伪装。 孙龙的手又在摸自己喉结下的伤疤,带着近乎残忍的冷笑:“早该摆出这个阵势才对,否则,只是温言软语地说废话,不像是大人物的行事作风。怎么?今天真的打算留我?” 他没带任何武器,我仅凭肉眼就能看得出。以我们三个人赤手空拳的力量,要想杀退对方枪械在手的七百人,只能是天方夜谭。 “孙先生闹得太厉害,太不给我国政府面子,这是全球有目共睹的事。所以,最好能留你在本地休息一段日子,静养醒脑,怎么样?”大人物正在缓缓后退,只要他能脱身,我们三个就注定要完蛋了。 小鹤的目光一直盯着大人物,但她身上同样也没带武器,那么紧削的衣服,什么都藏不下。 “想走?怕了?”孙龙冷嘲热讽地笑起来。 我急着插嘴,试图留住大人物:“喂,先别让他们动手,有话好商量。” “亡灵之塔”下的秘密,还不知道要过多少日子才能曝露在阳光下。为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宝贝,两家失去理智地火拼,又有什么意思? 大人物退到了两个怀抱冲锋枪的灰衣大汉后面,避开了可能遭到的孙龙、小鹤的反击。 我的面子不够大,特别是大人物既然敢有恃无恐地站出来,想必对孙龙的来意早就了如指掌,所以,他不必给任何人面子,以逸待劳,成功地将孙龙控制住。 “两位听听在下的意见,好不好?”我拚命保持冷静。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切纷争的源头,都在‘日神之怒’的归属问题,不如在日本范围内广招高手,令更多对此感兴趣的人参与进来。只有大家的集思广益,才会更迅速地找到那颗秘密的焦点,平息江湖上的斗争。大家在这件事上的目标最为一致,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把关于宝石的流言彻底斩绝,今后的江湖再没人持续提起,这件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相信“日神之怒”到了谁的手上,带来的恐怕都是难以估量的灾难。 “我不得不提醒各位,这是在日本人的领土上,不介意的话,最好能按照日本人的规矩来办事,可以吗?”大人物早就控制了局面,引而不发,只是为了从孙龙嘴里套到更多的话。 “没错,这是日本人的领土,但江湖上‘强者为王’的规矩,从来没有更改过。所以,想要中国人按照日本人的规矩办事,至少你得拿出什么来证明自己——”孙龙冷笑,面对几百个枪口,神色镇定自若。 8 一百七十四颗超级炸弹,千军辟易 8 一百七十四颗超级炸弹,千军辟易我不是神枪会的人,莫名其妙地卷在这里,心里的恼火可想而知。 “孙先生,这种局面下,还要我证明什么?日本人的子弹,跟欧洲人、美国人的子弹没有什么不同,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正常人的血肉之躯射成蜂窝,你想试试?”大人物处在铜墙铁壁一样的保护之中。 关二爷的单刀赴会,最终脱身时,是挟持了对方的主帅做人质。 现在,没有人质,我倒想看看孙龙有什么办法顺利脱困。 孙龙冷笑了一声,拨开离自己身体最近的一柄冲锋枪,向小鹤点了点头。 小鹤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轻柔地展开,双手举过头顶。 “你可以看看这个,相信就不会轻举妄动了!”孙龙扬起下巴,倨傲地冷笑着。 这是一张简易的日本地图,手工绘制,清晰标明了日本的版图和最重要的十一个大城市,不过整张地图上,用纤细的黑笔打着很多细小的叉号,越是规模巨大的城市,周围叉号越多。 阳光明媚,视线良好,相信包括大人物在内的站在近旁的日本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张地图,所有稍微具备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些叉号代表什么。 我还是想费心再解释一下,那些是tnt烈性超级炸弹。 东京、大阪、横滨、神户……所有的被日本人称之为国家骄傲的国际化大都市下面,都埋藏着这种炸弹。 我把它们当作二零零六年的新年礼物送给你,敬请笑纳。” 孙龙的话铿锵落地,空气突然凝固了一般,所有包围过来的武装人员都没了动静,连呼吸也悄悄摒住了,似乎面对的不是三个手无寸铁的中国人,而是一大堆随时都会引爆的超级炸弹。 我的背上又一次渗出了冷汗,这才是孙龙的杀手锏,只是来得太狠毒了。 “啪、啪、啪——”大人物轻轻鼓掌。 “谢谢孙先生的新年礼物,中国人总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会准备一份巨大的回礼,改天送到孙先生山东老家去。” 这里说的每一个关于“礼物”的字,都只会代表炸弹、毁灭性打击的意思。 神枪会的发源地在山东,孙氏家族的所有根基也在山东中部的泰山脚下。 “不必费心了,二十四小时内,你的空中无线电信号封锁不解除,神枪会的敢死队就会引爆这些炸弹。 想想广岛之战吧,所有的房屋、良田、水域毁于一旦,无限期地进入死寂状态。 我不是美国人,只懂得耀武扬威地恐吓,况且对于日本这样的太平洋小国,我也没必要动用核打击的力量。 二十四小时,我一个人的命,就能换来日本的整体毁灭,不知道这个生意划不划算?”孙龙伸手,小鹤立刻递上一部黑色的电话。 他看着电话的液晶显示屏,皱着眉冷笑:“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希望立刻能看到通讯信号。” 拉登的恐怖分子,只是自杀性袭击撞毁了美国的双子星摩天大楼,而孙龙的计划比拉登又要疯狂得多了,竟然要发动毁灭一个国家的行动。 这些炸弹的爆炸效果,即使比不上他的“日本沉没”计划,实际造成的危害,也等于直接将日本送入了一无所有、刀耕火种的蛮荒年代。 小鹤抬脚向前,枪手们不由自主地退向两边,仿佛她手里举着的也是一枚炸弹。 大人物神色凝重,接过了这张地图,小心地捧在手里。 “我很少开玩笑,尤其是这样的大事。” 孙龙没有抬头看大人物的表情,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一百七十四颗炸弹,请您查收。” 小鹤弯腰鞠了一躬,又慢慢退回来。 风吹过,大人物手里的地图被刮得“哗啦哗啦”几声响,当他再次抬头时,脸色严肃得像是一张古老的铜版画。 “你从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死了,一切盛名繁华都成泡影,十几年后,没人记得孙龙是谁,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跟我们日本人为敌?”他想微笑,但嘴角牵动,只做出一副难看的苦相。 “我的生命?从明清两代起算,孙氏宗族死于日本倭寇手里的不下万人;从神枪会成立之日起,会中兄弟连同他们的家属,死在二战时日本人手里的超过十四万人——至于死于日本入侵的中国人到底有多少,联合国方面已经有了详尽的统计数字。 我的命根本不重要,今天死在这里,明天、后天,神枪会将会有更具魄力的最新领导人出现,将这场战斗推进下去,直到——”他挥动左手向南,遥指日本列岛的大片领土,随即手掌向下狠狠一劈,做了个“一击必杀”的姿势。 二战时期的惨痛历史,对很多年轻人来说都成了落在纸上的虚幻历史,第一次听孙龙如此慷慨陈词,我对他的观感渐渐起了变化:“能有这种雄浑气势的江湖高手,会有手术刀判断出的那种私心杂念吗?”“一百七十四颗炸弹,我怀疑孙先生只是在虚声恫吓,呵呵,我们的海关安检部门从十年前开始便一直使用来自美国的tbt检测系统。 恐怖分子根本无法挟带大量炸药入关,除非是像基地组织一样,采取极端的自杀式袭击,否则……”大人物开始驳斥,但很明显底气不足。 他是皇室的执政者,不是专业的反恐部队长官,自然在专业领域不是孙龙的对手。 “那好,你下令撤除无线电信号干扰,我做个小小的试验给你看。” 孙龙把手里的电话高高地抛起来,又洒脱地接住。 我简直成了局外人,但自己知道,一旦发生爆炸案,受牵连伤害的只能是无辜大众,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又将成为两强相争的牺牲品。 此时此刻,只有双方各退一步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逐渐明白了,孙龙这次孤军深入单刀赴会,为的就是向大人物示威,以此做为“慰安妇索赔”案件的保障。 高手做事,真实意图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绝不会被普通人猜透。 这个阳光普照的北海道的中午,枫割寺里只剩下无言的肃杀,几百名枪手可以在一秒钟内射杀孙龙和小鹤,但却无法化解一百七十四颗炸弹带来的厚重阴霾。 “试验?好吧,让我见识见识神枪会的火力——”大人物打了个手势,满脸流汗的鹰刀应声闪了出来。 “告诉外围人员,一切恢复正常状态,随时保持警戒。” 大人物简短地吩咐了两句。 鹰刀后撤几步,取出信号枪,向天开了一枪,一颗绿色信号弹嗖的射了出去,跃升到三十多米的高空,啪的炸开,散成几十朵翠绿色的小花,冉冉坠落。 孙龙又看了一眼电话屏幕,微微一笑:“嗯,你们的办事效率还可以,已经有通讯信号了。” 他迅速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吩咐:“五分钟后,炸断鬼信高速公路九号桥右侧复线,如果没有另外的行动安排,十一个小时后全面展开引爆计划。” 鬼新高速公路是札幌通往木碗舟山的必经之路,九号桥则是两座单行道公路桥。 大人物大笑起来:“什么?炸掉那里?你知道不知道,这次我们截断木碗舟山与外界联系的警戒卡就设在九号桥头位置,至少有六十人在现场把守——”接着吩咐鹰刀:“告诉封锁九号桥的人,迅速搜索一切可疑车辆,检查桥下可能藏匿炸药的地方,务必保证九号桥安然无恙。” 我低声插嘴:“孙先生,能不能暂缓行动,大家冷静下来谈?高手过招,何必拉些无辜的人从中垫背?”日本人还是低估了神枪会的实力,孙龙明知道九号桥有日本警察严密把守,偏选这个地点做为试验区,示威的用意一目了然。 孙龙摇摇头,委婉地拒绝了我:“这是神枪会的事,如果不能在北海道立足,我会带所有的兄弟退出日本地盘,所以,我务必要令他们低头臣服。”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也许双方都不在乎一座桥的价值、不在乎六十个人的生死,但我不想再继续夹在他们中间了。 四分钟之后,鹰刀的电话响起来,他接听电话后迅速跑过来向大人物报告:“九号桥一切正常,从昨天到现在,防守人员已经检查过四次,毫无发现,请您放心。” 我忍不住大声怒吼起来:“这样的搜索报告根本无用,大家要全力搜索跟九号桥有关的所有地点,包括左侧复线、包括远程武器打击……”如果把孙龙说的“试验”只当成炸弹袭击就太愚蠢了,而且我不会相信孙龙能够源源本本地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任由日本人加强防范。 古人说,兵不厌诈。 如果一切真刀真枪地肉搏蛮干,那么人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对,风说得很对,不过现在时间到了,你们已经没时间重新布置——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开始吧!”随着孙龙的计时,木碗舟山正南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们站在坚固的山体上都感受到了震动,可见爆炸力之强。 爆炸声接连响了十几声,位置各不相同。 大人物的脸色倏地一变,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快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鹰刀的报告真的令人沮丧:“九号桥安然无恙,八号桥、七号桥右侧复线全部炸毁,目前军警正在疏导交通,封锁事发现场,等待援军到达。 还好没人死亡,只有十几人轻伤,场面已经被控制住。” 大人物长吁了一口气,把那张地图在掌心里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这次试验很成功,还要不要再来一次?”孙龙扬了扬电话,似乎将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大城市的命运,全部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大人物的脸已经变成铁青色,懊恼地挥着手,愤怒地低声叫着:“滚开,快点滚开!”枪手们迅速散去,他的四周又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个。 屋檐上的伏击者们也消失了,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合围军事行动。 “孙先生,你赢了,不知道什么代价才能让你交出藏匿炸弹的详细图表?”大人物取出一块灰色的手帕,擦着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 如果这十一个城市遭到炸弹袭击,将是日本人二十一世纪最不可磨灭的噩梦,对大和民族的致命摧毁将百倍于广岛、长崎的原子弹事件。 孙龙把电话交到小鹤手里,放缓了语气:“我什么都不要,只是要求跟日本政府平等对话,解决‘慰安妇索赔’这个案件,希望你能督促高等法院方面,尽快拟定开庭日期,给出公正合理的审判结果。 我一早就说过,钱并不重要,中国人要的只是公理和公道。” 大人物的倨傲和嚣张全部消失,连连点头:“我会尽快过问此事,暂且失陪一下。” 他向我看了最后的深深一眼,转身向天井外走,脚步竟然变得蹒跚起来,从背影看,至少老了十岁。 我想经过这件事,他至少能弄明白一点,那就是“神枪会不可能像山口组那样的纯粹黑社会组织一样,任由白道力量逮捕狙杀,可以预想到,它将成为日本政府最主要的敌人。” 空旷的天井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望着大人物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面,孙龙傲然冷笑:“中国人再不会像二战时期那样任人宰割,风水轮流转,日本人也该为以前的嚣张狂傲付出代价了。” 我总觉得,大人物临走前那一眼,意味深长。 小鹤看了看腕表,低声请示:“孙先生,可以回去了吗?寻福园别墅那边的会里兄弟肯定个个担心您的安危。” 孙龙拍拍袖子,仿佛要把这一战带来的尘土和晦气拍散,向寺门方向一指:“好,走!”单刀赴会,以孙龙的完胜而告终,他虽然没有关二爷的胭脂赤兔马、青龙偃月刀,但却掌握了战斗的一切先机,不动声色之间就让大人物束手无策地臣服。 我们并排着走出天井,绕过长廊,走向寺门,道路两旁的狙击手们隐藏得严严实实,再不敢有恃无恐地暴露出来了。 “风,我了解你的潜质,并且相信你能找到‘日神之怒’。 答应我,就算不交给神枪会,也不能随随便便送给某个人,就像在埃及时处理‘月神之眼’一样。 虽然那是一颗失去了神光的宝石,但地球人又怎么知道它不会重现光明?或者在失去光芒后,仍具备巨大的神秘力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自己多保重,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走到“通灵之井”的池塘边,孙龙停下脚步,探头向水中凝视着。 那些话,可以说是一个江湖前辈对后辈的告诫,我们的年龄相差十几岁,但他闯荡江湖的时间是我的十倍。 “我知道,大亨很快便派人来接关小姐,我也就回寻福园去。” 不出意外的话,大亨的人黄昏之前就会到达,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马上火烧火燎般难受。 池水荡漾,映出孙龙踌躇满志的脸。 能够跟主掌日本皇室的大人物对峙并且成功地羞辱了对方,在近千人的合围下扬长而去,无形之中提升了神枪会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达到了可以跟政府平起平坐的高度。 大获全胜之下,他难免有些大意,所以当四个披着灰袍的老僧神出鬼没般杀出来时,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四名老僧都用灰布蒙着脸,只露出精光闪烁的双眼,手里的长刀闪闪放光,一声不响地向着孙龙下手。 “神壁大师,停手!停手!”从他们的步法变换里,我一眼便看得出那是神壁大师、象、狮、虎四个人,也就是枫割寺里一代高僧中仅存的四位。 孙龙的背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池水,无处可退。 小鹤陡然发出一声长啸,俯身前突,速度快到极点。 在塔顶击毙来袭的雾隐忍者一仗,她虽然杀了几个人,但却并没显示出自己的真实武功。 这一次,面对枫割寺四大高僧,她体内的战斗潜力已经全部逼迫出来,第一次出手便洞穿了狮、虎两人的胸膛。 血飞溅在石板地上,伴随着两人的凄厉吼叫声,在渐渐西斜的阳光里谱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我还来不及出手相助,小鹤以刚刚夺到的两柄长刀,与神壁大师、象僧交手三十几招,空气中只听到“叮叮叮叮”的刀锋激烈交击声。 她的身法快到了如鬼魅、如阴风的境界,直到此时,狮僧、虎僧的身子才无奈地摇晃着扑倒在地,流下的血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处小小的血泊。 “神壁大师,不要动手,不要动手——”我仍然想阻止激战双方。 孙龙身子一转,挡住了我的去路:“风,随他们去吧,人在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满地鲜血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滩污水一般,丝毫不会引起注意。 我长叹了一声:“孙先生,他们四个是枫割寺仅存的老僧,对于本寺的前途发展有重大意义。 要想揭示‘海底神墓’的秘密,少不得还要依靠他们,赶尽杀绝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这场激斗,肯定也会落在狙击手们眼中,传入大人物的耳朵里,我并不以为继续向日本人示威有什么必要性,多杀生只会激起寺僧们同仇敌忾的愤怒。 “风,你看地上的血。” 孙龙无可奈何地一笑,指着那滩血泊。 血渐渐凝固,但颜色却由鲜红色渐渐变成紫黑色,并且有股淡淡的腥气缓缓在空气中散播开来,很显然血中带毒。 “小鹤凶性大发,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只有当一切杀戮结束时,她才可能停手。 她身体里流淌的是毒血,每次出手杀伤敌人,中招的同时也会中毒,所以,并非我有心大开杀戒,暂且随她去吧!”象僧痛苦的嗥叫声骤然响起,踉跄着后退,胸前的僧袍被十字交叉斩开两条口子,皮肉外翻,鲜血奔流。 几乎就在同时,神壁大师手里的长刀与小鹤左手的刀重重地撞在一起,“喀”的一声同时从中断裂。 小鹤的另一柄刀闪电般倒卷上来,“嚓、嚓”两声,神壁大师的右臂飞了起来,在空中又断为两截,落向天井墙外。 小鹤没有丝毫停留,一刀横削,斩向神壁大师的脖颈。 “停手吧——”我再也压抑不住,倏地蹿了出去,单手擒拿小鹤右肘。 无论神壁大师因为何种理由袭击孙龙,似乎都罪不致死,如果就这样在小鹤手下丧命,江湖上也就真的没有什么道义公理可讲了。 小鹤嗖的转身,长发一甩,如同一条纷乱的长鞭卷过来,横扫我的面门。 “风,别碰她!”孙龙的提醒来得晚了半秒钟,我的五指已经扣中小鹤的右肘麻穴,指尖发力,她再也握不住长刀,当啷一声落地。 我感到手指的指肚上突然一麻,接着又痒又痛,分心之下,竟然没躲得开她的长发一扫,鼻梁上被狠狠地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痛。 孙龙长长地打了一声呼哨,小鹤也仰头长啸着呼应,高昂的斗志终于沉静下来,缓缓垂下头,退到孙龙身后。 她的武功或许并没高到无可比拟的程度,但令人感到心惊胆寒的是她在举刀杀戮时流露出来的野兽一样的疯狂。 那一刻,她不是外表沉静冷漠的小女孩,而是一头饥饿的猎豹、陷阱里的孤狼甚至像一头不顾一切的非洲狮。 当然,最让人忌惮的还是她浑身的剧毒。 我接触过她肘部的右手五指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麻痒的感觉似乎一直能钻到骨缝里,又像是十几只看不见的蚂蚁在不停地疯狂噬咬着。 “风,照照你的脸。” 孙龙摇头苦笑,指着池水。 水面上映出来的我的脸异常古怪,鼻梁上有一团墨一样的黑晕正在急速向四面扩散,只是没有任何感觉,既不痛也不痒。 “我早该提醒你的,不要跟小鹤动手,这种情形,就算马上涂药疗伤,也得超过二十天以上的时间才能痊愈。” 小鹤从暴怒的杀戮到沉静的垂手侍立,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跟人的印象却是天壤之别。 她取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瓶,旋开盖子走过来:“风先生,这些药水对你的伤势会很有效,抱歉。 我的生命是孙先生给的,如果有人敢冒犯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药水带着荷花清香,小鹤倒了几滴在指尖上,帮我涂在鼻梁受伤的地方,伤口立刻感到一阵淡淡的凉意。 她的手指非常轻柔,带着极淡的甜香,跟那些荷花香气混合着,充满了我的鼻腔。 “风先生,再次……抱歉。” 她温柔地低声说,捉住我的手掌,再次将药水涂在五根指肚上。 隔得这么近,她的温柔和香气,让我一遍遍想起了唐心。 在埃及沙漠探险的后半段,几乎每天都在应接不暇的惊心动魄中度过,偶尔想到身披狐裘、傲然不群的唐心,总会为她的失踪而惋惜,并且一直相信,她肯定活着,或者只是找了块安安静静的地方,闭关清修,参悟《碧落黄泉经》的秘密。 “有老虎陪她,还有宋九,想必一切都会好吧?”我蓦的长叹,嘴里呵出的热气拂动小鹤腮边的头发,纷纷飘飞起来。 9 别离 9 别离 “风,风……风……”神壁大师呻吟着,扯下脸上的灰布,徒劳地想要捂住自己右臂伤口。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戳中了他右肩、右胸、右肋的十几处穴道,帮他止血。 “风先生……答应我,听从布门履大师的遗命,接掌……枫割寺……答应我……”他抓住我的手腕,喉咙里传出的猛烈喘息声像只残破的风箱。血溅在他的脸颊上、光头上,犹如一颗古怪的行为艺术作品,但他双眼里仍然放射着凝重的精光。 “我不会成为枫割寺的一员,大师,还是另外挑选合适的人物好了,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他快要死了,如果提出的是另外的要求,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唯独这一点,让我无法接受。 神壁大师挣扎着盘膝坐好,眼神中的殷切期盼更是浓重。 “风,一个要死的人的要求,你再拒绝,有违江湖规矩吧?”孙龙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插话。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做了枫割寺的主持,搜寻“海底神墓”的秘密会更加方便,而且能得到寺僧们的武力支持,绝对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只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把枫割寺主持这个位子当成可以任意穿脱的衣服,利用完了,一丢了事。 “风先生……求求你……我们的寺院永远不能成为别人……别有用心的傀儡,拜托你……”神壁大师嘴里汹涌地流出黏稠的血块,生命垂危。 “我没有悟性……龟鉴川和布门履两位大师……都说过。都说勤能补拙,我却……白白修炼了六十多年,始终不能顿悟,还让干干净净的寺院被别人玷污……我死,洗刷掉枫割寺过去所有的耻辱,从……从你开始,寺院走上正轨,精心钻研佛法,拜托了……拜托……”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吃力,我不忍心插嘴打断他。 其实我很想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一个人,对于枫割寺,我只是匆匆过客,连自己都不能确定在这里停留多久,又怎么会把自己拴在这里。 血腥气越来越浓重,神壁大师抓住我的手像一柄渐渐收紧的钩子:“风,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传给谁,谁就是……枫割寺未来的主人,无论你承不承认,你身上已经打着枫割寺的烙印。我要先走一步了,一切拜托……” 面对他的固执,我无言以对。换了另外的人,能够凭空接到天上落下的馅饼,高兴都来不及,而我此时感到的只是浑身抛不开的巨大疲惫,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 “象,从现在起,风就是枫割寺的新主持,你要带领寺里的弟子好好遵从他的领导,如有违背……天地不——” 神壁大师的话没说完,胸膛一挺,嘴里喷出一大口血,猛的向后摔倒。 象僧跪爬过来,低声念了三四句咒语,满脸都是深深的悲哀。 日本佛门弟子没有悟性的占百份之九十九以上,大部分人都在撞钟念经中虚度光阴,像神壁大师这样性情刚烈、自尊心极强的人,绝对不适合做僧人。他的武功、智慧、悟性、处世能力没有一项出类拔萃,但至少比死去的龙、狮、虎三位高僧更具备主持枫割寺日常事务的管理能力。 我站起身,胸膛里哽噎得难受。 “风,我跟小鹤要走了,小来以后会永远做你的贴身保镖,目前驻扎在寻福园别墅的人,随你调遣。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捧着‘日神之怒’来见我,神枪会内部,除了军师管夫子之外,还有一个大总管的位置虚位以待,或许你会感兴趣。” “总之,看得起我孙龙的话,随时打电话找我喝茶,会里的兄弟都等着你的加盟呢,有时间考虑一下?” 我送他们走出寺门,不知何时,山风变得阴冷而猛烈,刚刚的好天气瞬间便被乌云遮蔽,荫翳无比。 小鹤发动汽车,转了个弯,呼啸而去。她跟孙龙才是真正属于江湖的一类人,快意恩仇、横行杀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始终能够冷静地对待人与人之间的杀戮,把杀人当成一件日常工作,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不惜血流成河。 这样的江湖,不是我追求的冒险家乐园,所以,我绝不会加入神枪会,为了某个人、某一方的利益大开杀戒。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很难想像自己有一天也会像小鹤那样,纵横决荡,杀人如麻。 “主持,神壁大师不甘心皇室大人物在枫割寺里受辱,才会不顾一切地拦截孙龙先生。事关枫割寺和日本皇室的名誉,希望您能允许将他列入枫割寺的护寺圣僧行列。”象僧跟在我后面,态度恭恭敬敬。 我冷笑,他怎么会明白神壁大师冒然冲出来袭击,是因为自己想通过求死来解脱无法顿悟的困境?真正的高僧,为了到达“一夕顿悟无上佛法”的至高境界,甘愿牺牲肉体生命,神壁大师追求的就是这种途径。 “好吧,寺里的事你暂且全权代管,一切仍旧按照原先神壁大师制订的规矩。”我不想分出心思跟寺里的繁杂事务夹缠不清,由象僧来代管是最省力气的。 再次经过“通灵之井”时,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因为刚刚还厚重凝固的血迹,只是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通通被青石板吸收了进去,只留下浅淡的赭红色印迹,像是被清水晕开的胭脂。 我蹲下来,伸出手指在石板表面抹了两把,没错,血都被吸收干净了,手指上什么都没有。 “吸血的石板?”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仿佛面前的石板下面匿伏着看不见的怪兽。 “怎么了,风先生?”象僧奇怪地问了一声。 我摇摇头,不想让这些咄咄怪事再搅得寺里重起波澜,只是吩咐他:“你先去吧,召集僧人收拾残局,让大家都小心警惕一些,有任何事发生都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才明白,枫割寺里处处都有古怪存在,而不仅仅是“亡灵之塔”上。 象僧匆匆忙忙地往“洗髓堂”方向走过去,像他这样的日本僧人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只是年龄、武功上的增长,对佛法、佛性不会有一点点进益,想达到闲云大师、龟鉴川、布门履那样的成就纯属妄想。或许神壁大师在连番受挫之下,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绝望中自杀退位,逼我接任。 又一次,我坐在了池水边。 如果藤迦说过的话全部是真的,从绝对意义上说,跃进井里,无限向下前进,就能到达“海底神墓”——“无限?多深才能到达?五千米、一万米?总不会超过地球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吧?” 马里亚纳海沟位于太平洋的西部,是太平洋西部洋底一系列海沟的一部分。它位于亚洲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之间,北起硫磺列岛、西南至雅浦岛附近。其北有阿留申、千岛、日本、小笠原等海沟,南有新不列颠和新赫布里底等海沟。 日本神话传说中的海神宫殿,就藏在太平洋的最深处,可惜当时创造神话传说的人,并不知道马里亚纳海沟的标准深度,肯定是以为“海洋无限深远、神的力量无处不在”吧? 在鉴真大师的年代,科技水准极其低下,就算他和十大弟子练成“鲛人双肺”的特异功能,可以长时间停留在水里,靠吸取水中的氧气成分活着,但是他们自身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海底暗流抗衡。 历史上最伟大的航海学家哥伦布曾经说过:每一寸海平面都是神秘莫测、瞬息万变的,人类终生无法穷其究竟。 看似平静的水面以下,到处充满暗流和漩涡,或者鉴真大师和他的弟子们全都忽视了这一点,总以为化身为鲛人,就能五湖四海任意遨游了。所以,他们永远地消失了。 水很清,如同一块巨大的无色水晶,映着我极度疲惫的脸。 夕阳的光投射在水面上,泛起一层层细碎的金色波浪。我曾在全球各地看过不下几千口深浅不等的井,正如前人描述的“古井无波”一样,真正的井水是没有波浪的,平滑如镜,静谧无声,而不是像眼前的“通灵之井”一样。 水面一直在动,到底是什么力量能不停地推动水的运动呢?如果是不停涌出的地下水或者自然喷泉,那么池水在不停搅动的情况下,又为什么不会随时溢出来,而始终保持与池边平行? “风先生——”有人在叫我,就在月洞门边。 我困惑地抬头,从沉思中惊醒。在这种极其静谧的环境里突然有人呼唤自己,的确是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那个人是关宝铃,一个差不多被我遗忘掉的女孩子。孙龙与大人物的首度交手,已经把我的精力快榨干了,最起码从孙龙到达枫割寺起,我心里便暂时忘掉了她。 一句“风先生”,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而不像囚禁在那个玻璃盒子里的时候,紧紧相拥,相依为命。 “半小时后,有车子过来接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风卷起了她的长发,遮住脸和眼,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心里猛然一沉,以前无数次想像过的离别终于来了。 “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见了……”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头低垂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刚刚哭过。我看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分头发,被一条明显的发际线分为两半。那么浓密柔顺的头发,摸上去,想必有世间最熨贴的手感吧? 我握住她的手,茫然微笑:“对,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路保重。” 或许几个小时后,她会重新回到大亨的怀抱里,然后随着岁月的流转,把北海道、枫割寺、通灵之井、玻璃盒子等等全部忘掉。在那边,她会是婉转依人的小鸟、是高楼华厦里的金丝雀、是大亨专宠的漂亮女人……一股浓重的悒郁刹那间包围了我——“就算日后纵横江湖、天下无敌,成为自己想像中的盗墓之王,达到风光的顶点,又能如何?那时候在我身边和我共同分享一切光荣的会是谁?如果不是眼前楚楚动人的关宝铃,纵然实现所有的理想又能怎么样?” 她的头发飘飞起来,把发香送入我的鼻子里。 我能看到她乌黑微翘的长睫毛和白皙高挺的鼻梁,突然有拥她入怀的冲动。或许我在此之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真该在她第一次夜闯寻福园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而不是任由王江南去扶持呵护她。 “我们还会见面吗?或者我会关注你的每一部新电影,买碟片来看,希望你早一天站在奥斯卡的领奖台上……”我精神恍惚而且言不由衷,舍不得放开她的小手,早就忘记了某些墙角树丛后面,还埋伏着无数大人物的部属。 关宝铃退后一步,抽回自己的手,扬起脸向我苦笑着。 她的腰那么细,最多只有一尺七寸的样子,几乎要担不起黑裙、狐裘的重量了。 “谢谢。”她掀动苍白的嘴角,笑容惨淡。 半小时的时间对我来说太短暂了,只看了两次腕表,便听到了寺门外的汽车引擎声。 很多话都哽在喉咙里,不知道先挑哪些来说,忽然跳出一句:“你走了,大亨的病呢?他中的‘黑巫术’呢?就此罢手不管了吗?” 那是大亨唯一可被攻击的弱点,而我,控制着消灭这个弱点的钥匙,或许可以用这柄钥匙,把关宝铃挽留下来。 我的手茫然地向口袋里摸着,终于找到了那个随着我们一起历险、一起脱困的黑银戒指,像是救命符一样高举在手里,大声说:“看,你看!黑银戒指,下过‘黑巫术’咒语的黑银戒指,还有那个神秘地从玻璃盒子里消失的美国女孩子瑞茜卡——” 琥珀石在夕阳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嵌在里面的啄木鸟也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那又怎么样?整个亚洲地区、非洲、美洲地区的巫术高手、下蛊高手都已经找遍了,他们束手无策。几乎每位高手都说过同样的话,除非找到原先下咒的巫师,再取得大亨亲生后代的骨血,才有可能解得了‘骨血降’的诅咒。知道吗?只是‘有可能’,任何人都不清楚可能性有多少,或者是一,或者是九十九,谁都无法断定。”她紧了紧狐裘,让那条近乎完美的克罗地亚狐领紧贴在颌下,露出无比绝望的表情。 天井里一片阴冷,夕阳落下,只剩余晖漫延过西面的围墙散射进来。 我固执地举着戒指,仿佛这是唯一能留住她的一张底牌:“你不是说过,只要拆掉寻福园别墅,就能有挽救大亨的办法?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黑巫术’的魔力能不能被彻底消除?” 没有人再记得瑞茜卡的失踪,对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枫割寺来说,她连个过客都算不上,只是偶尔投落在水中的小石子,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无关大局,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唯有我手里这枚小小的戒指。 关宝铃又露出苦笑:“不,太晚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连夜爬过寻福园的铁门去见你?就是因为——”她靠近池边,指向仍旧泛着细碎波浪的水面,再接下去:“‘通灵之井’给我的启示,只有十天期限。我看得出你的固执,或许是寻福园对你太重要了吧?没到第十天,我已经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她一直没告诉我这一点,我还以为自己始终能掌握着大亨的生死呢——一阵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橐橐声响起来,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夸张地叫着:“宝铃,宝铃,你还好吗?” 这个大煞风景的声音,就来自最早出现在寻福园别墅门口的白面小生。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白色皮鞋,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白色窄框眼镜,脸上的皮肤白嫩得像刚刚做过蒸汽浴的女孩子。 相隔十步远,他就张开双臂,做出亲热的拥抱姿势,目光只对着关宝铃,对我根本视如不见。 关宝铃吸了吸鼻子,强作笑脸:“坚尼,我还好,谢谢你能来接我。” 别离的这一刻终于来临,苏伦离开时我只是感到突兀,并没有太多难分难舍的心痛,但关宝铃不同,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大家的生活轨迹再也没有交集的机会了。 “别墅——我可以送给你,或者破解‘黑巫术’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困难,能不能再留一段日子,等我们找到那个神秘的水下建筑物入口?难道你不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跟她在玻璃盒子里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神奇的经历。我希望当一切秘密揭开的时候,她还在我身边。 坚尼厌恶地扭头盯着我:“喂,你是谁?宝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不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快些滚开!”他的价值昂贵的眼镜后面,长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并且白多黑少,满布血丝,一看就知道属于被酒色和夜生活淘空了身体的花花公子。 我不想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郁闷。 “不想,那些对我来说,都是最恐怖的回忆。我累了,只想离开这块到处充满了危险和惊惧的地方,回港岛去,回自己的家……”关宝铃抬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皱着眉回头看着水面,忽然一声幽幽长叹。 她的叹息声像一柄最锋利的长刀,把我的心都要割碎了。 我跟着长叹:“既然留不住你,那就只能说再见了,一路珍重!”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原以为这句话永远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以为只有别的女孩子为自己伤心,而自己绝不会对谁依恋到难分难舍。现在,我体会到了,如果能留住她,我愿意献出寻福园,只是为时已晚。 坚尼拧着眉对着我,嘿嘿冷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捏着一角,趾高气扬地向我递过来:“这张空白支票是大亨奖励给你的,数字随便填,做为你保护关小姐的赏金。当然,对你们这样整天只知道寻宝盗墓的家伙来说,天上掉下这么一大笔钱来,睡觉也会笑醒对不对?” 我接触到他盛气凌人的骄傲眼光时,只想一拳打碎他的眼镜,但我还是轻轻接下了支票,要在关宝铃心里留最后一个美好的印象。 “走吧,坚尼。”关宝铃转身向寺门外走,步子急匆匆的,像在逃跑。 坚尼又是一声冷笑,跟着离开天井。 我没有追出去,浑身的热血、郁闷都变成了无休无止的痛楚,深入五脏六腑,翻滚纠缠着。 汽车引擎声又响起来,慢慢远去。我茫然看着手里的支票,无意识地把它折了起来,放进口袋。如果这就是我跟关宝铃的缘分,上天简直是与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我遇到她、爱上她、又一起度过玻璃盒子里那一段奇妙的历程,等到自己发现她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又突然间分离,不留一丝幻想。 精神一阵恍惚,我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拴住了我的痛觉神经,不停地狠狠扯动着。我捧起池子里的水,用力扑在脸上,冷水能浇熄心里的烈火,也能让沸腾的热血重新冷却。 “嗯,年轻人,需要帮忙吗?” 不必抬头,也知道是大人物的声音。我的手浸在水里,保持着凝立不动的姿势。水那么冷,那么深邃,带着无限的神秘**。 “其实,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要受思恋的折磨。可以说,爱和痛苦都会让人成熟,不经过这一道关口,年轻人就脱离不了男孩子的青涩幼稚——”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个成熟睿智的长者。 贵为日本皇室的大人物,他对我的态度似乎已经足够友好了,也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我目前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用价值,所以才值得他抛开架子站在这里。我的价值在哪里呢?难道竟然成了诸方势力最看好的取得“日神之怒”的人选?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想藤迦说过的鉴真大师的往事——“一千年前,就在这口神秘的古井旁边,真的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吗?一个中国僧人,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铮铮新年,率领门下弟子跃入寒潭……” 一切,真的像一部曲折诡异的幻想小说,我忽然觉得后心渗出了丝丝冷汗,倏地把手缩了回来,仿佛澄澈的水波下面,有无数只亡灵的手要突然跃起,拉扯我入水而去。 “你还好吧?风。”大人物吃了一惊,向后退了半步。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立刻响起不易察觉的枪械保险栓弹起的动静。可想而知,他的保镖们早都成了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生怕孙龙愚弄大人物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我没事,谢谢关心。”我甩干了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希望籍此忘掉关宝铃离去带来的郁闷。 第二部 1 来自五角大楼的最新消息 第二部 1 来自五角大楼的最新消息“风先生,要不要通知十三哥跟霍克先生他们?”小来谨慎地询问着。 大人物的属下都已经消失了,这里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和窥探。 我只想跟关宝铃静静地坐一会儿,珍惜着难得的别后重逢,哪怕只是分开了二十分钟时间。 电话就在桌子上,我略想了想,拨了萧可冷的号码。 她的声音很平淡,带着莫名其妙的感伤:“风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温和地低声回答:“小萧,我想请你来寺里一趟。 苏伦说过,我可以无条件地信赖你,就像相信她一样,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苏伦来了又去,似乎并没有给我太大帮助,而我身边的小来目光不够长远,无法成为称职的帮手,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萧可冷能担当起这个角色。 萧可冷笑了:“风先生,能得到您的信任,不胜荣幸,但我总觉得咱们之间有某种隔阂,特别是安子的死,更加速了这条鸿沟的形成。 这个时候留在您身边,会不会给关小姐造成误会?”一提到关宝铃,她的口气立刻充满了酸酸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在为苏伦打抱不平。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大,关宝铃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忽然低声轻叹:“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会给你带来那么多困扰——”她的睫毛又一次轻轻扑扇着,像是停歇在草尖上的精致蛱蝶。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萧,过来再详谈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萧可冷轻轻答应了一声:“半小时后到,苏伦姐有新资料带给您,正好一起送过去。” 收线之后,关宝铃垂着头,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那位苏伦小姐,就是你在沙漠里一起出生入死的红颜知己吗?据我所知,还有一位埃及的女将军,叫做铁娜的,也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她慢慢抬头时,灯光一点一点照亮了她雪白的脸颊,像是经典的电影慢镜头,让我的呼吸又一次变得不自然起来。 她是那么美,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纯洁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冰,足以令任何男人动心。 “对。” 我知道这样的回答同样能令关宝铃误会。 关宝铃拢了拢落在腮边的两绺头发,脸上绽开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真是巧得很了,来北海道之前,有位香港导演计划将你在埃及金字塔时的经历拍成一部探险电影,邀我饰演其中的女一号苏伦。 你说,我能演好吗?”我放声笑起来:“不可能的,你的气质尊贵得像一位皇家公主,怎么可能演身手敏捷的江湖高手?不行不行,你跟她完全不同,只怕勉强去做,也会让观众们失望——”说到这里,我心里豁的一亮,其实自己很明白,苏伦与关宝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女孩子,我绝不可能既喜欢这一个,又放不下那一个。 否则,只是自讨苦吃。 关宝铃幽幽地笑了:“是吗?我在你心里,真的像是公主?抑或是只有在午夜钟声响起前才能做公主的灰姑娘?”一刹那,我的思想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大亨——“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亨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会不会亲自来接关宝铃?留给我和她的时间恐怕不会多过三个晚上,然后就是永世不能再见的远隔了吧?”我抹了把脸,用微笑掩饰着悒郁的心事:“你怎么会是灰姑娘?相信全球几十亿男人,都在心里把你当作公主。 特别是你的影迷们,更是为你疯狂——”小来在门外又一次请示:“风先生,鹰刀先生求见。” 我向关宝铃点点头:“我出去一下,就在院子里,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大声叫我好了。” 其实我一直都有沉甸甸的不祥预感,担心柔弱的关宝铃会再次受到伤害。 沉浸于爱情中的男人都是如此,生怕自己爱的人受一点委屈,并且为此千叮咛万嘱咐。 “我知道,你放心。” 她扑扇着长睫毛,露出洁白的牙齿浅笑着站起来,任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射在推拉门上。 院子里黑沉沉的,鹰刀的神情有些焦虑,但他做为大人物的保镖队长,总算能沉得住气,静静地等着我走出来,再回手关好门,才低声说:“风先生,车祸现场勘察结果,刹车系统被做了手脚,负责制动的液压油全部消失了,所以,车子才会跌下悬崖。” 他用力捏着自己的指骨,发出“嘎巴嘎巴”的枯燥动静。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车子是坚尼带来的关宝铃的专车,到达枫割寺后,司机一直就没下车,自始至终,外人根本没有单独靠近车子的机会。 那么,液压油是被谁放掉的?墙外想起急促的脚步声,鹰刀加快了语速:“司机与死去的年轻人喉结上都有一枚齿痕,这代表什么意思,想必风先生也非常清楚。 鉴于这种状况,大人物要第一时间离开枫割寺,他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鹰刀手里握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慢慢递过来。 “这个,可以调动枫割寺南面三个小城市的警察机动部队投入紧急战斗,是大人物的权威信物,希望风先生好好保管。 大人物要我转告,他会把你当作自己人,无论拿不拿得到‘日神之怒’,永远如此。” 他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迅速转身走了出去。 远处,直升机已经发动,螺旋桨的轧轧声割碎了这个本该宁静的荒山之夜。 齿痕,代表的是獠牙魔的再次出现,大人物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会着急离开。 几分钟后,三架直升机相继升空,夜航灯闪烁着,向南面飞去。 “希望直升机没给神秘人物动过手脚,否则……”我冷笑着,仰面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直升机。 关宝铃能在坠崖车祸中大难不死,不知道大人物会不会也有这种有惊无险的幸运?我振了振双臂,用力呼吸着冷飕飕的空气,相信萧可冷很快就能到达了。 小来满脸都是困惑,但我没心情为他答疑解惑,关于獠牙魔的事,知道得越少,恐慌程度就会越低。 “风先生,既然大人物已经离开了,要不要调几个神枪会的兄弟过来担任警戒?我总觉得,这座古寺里上鬼气森森,浑身都不舒服——”他向四周黑魆魆的楼阁阴影不停地巡视着,双手始终插在裤袋里,枪不离手。 从院子里向西北望,能看见藏经阁那座三层小楼的一角。 书,仿佛成了解开谜题的钥匙,沙漠里被老虎盗走的《碧落黄泉经》、寻福园二楼上的书、藏经阁的书……可惜接踵而来的变化打击,竟然令我没法静下心来看书。 小来还在等我的回答,我思考了足有五分钟,才慢慢摇头:“不必了,目前神枪会在日本的行动,时刻都会遭到特别警察的监视。 他们进枫割寺来,只会掣肘坏事,有些事,人越多越难办,等萧小姐来了,再做打算。” 我真正在考虑的,是什么时候把关宝铃发生车祸的消失通知大亨。 假如他的眼线没及时注意到这场车祸,至少我还可以跟关宝铃在一起多共处几天。 这个心结,到底如何解开呢?我毫无头绪,茫然四顾,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帮我理清纷乱的思绪。 小来无声地点点头,他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我的命令,而不会像上次王江南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消息直接捅给大亨知道,造成了枫割寺前的那场紧张对峙。 “那好,我会打起精神,谨慎巡察,万一有什么状况——”他没接着说下去,手指在裤袋里轻轻一弹枪柄,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獠牙魔是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看着小来离去时的背影,我无法不替他担心,但心里转瞬间又在为关宝铃幸运地躲过了车祸、獠牙魔的双重打击而毫发无损感到高兴。 “嗤啦”一声,门被拉开,关宝铃站在灯影里,手扶着门框,低声问:“风,我可以出来透透气吗?”我喜欢看她在灯光里的婀娜剪影,每次见了,都会有短暂的失神。 “当然,可惜今晚有些阴天,空气也太潮湿了一些。” 我很想扶她的手臂,却又强自忍住。 她的长发随风飘动着,忽然让我有了感触,不禁苦笑:“关小姐,车祸坠崖加上油箱爆炸,竟然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你,简直……是人间奇迹,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有神仙护体,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不知道大人物、鹰刀他们怎么想,反正这样古怪的情形,肯定会让负责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们大伤脑筋。 “是吗?或许上天只是在不停地考验我吧?到达枫割寺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两次失踪、一次车祸,一切情节,比电影剧本还离奇。 只可惜我没有港岛编剧们的生花妙笔,能把结局改写得更完美——”她望着“亡灵之塔”的方向,猛然深深叹息。 那个塔,见证了我们神奇的失踪经历。 在幽深的海底世界里,那个奇怪的巨型水下建筑物、莫名其妙的红光、还有那么多古怪的齿轮系统,一直到最后神秘地从隧道里返回到现实世界,一切都令人目瞪口呆、匪夷所思。 “风,你说,如果我们再次登上塔顶,会不会重新进入那个神秘世界?”她牵着自己垂落到胸前的发,露出忧伤的表情。 我耸耸肩膀,沉默地摇头,表示反对。 这种经历,一次已经足够。 如果不是最后的神奇脱困,到这时候大概我们已经变成玻璃盒子里的尸体了,哪儿还有心情谈天说地、憧憬未来?“我只是想说,喜欢跟好朋友在一起共同经受磨难的感觉,有点像小时候跟妈妈在一起相依为命、相濡以沫时的样子。 所以,我希望咱们能成为好朋友——”关宝铃沉思着娓娓叙谈时的神情,让我无端地着魔。 世事难料,如果不是有大亨这座高山横亘在我们中间,此时两个人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爱人了吧?一想起大亨大军压境、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心里猛的升腾起一阵冲动烦躁,恨不得把外衣全部脱掉,将这股蓬勃的郁闷之气散发出来。 “我很感谢叶先生,他把我从贫民窟里带出来,送我上大学、进入影视圈,直到今天。 没有他,我仍旧是晦暗的贫民窟角落里的灰姑娘,像所有穷人家的女孩子一样,一穷二白,仓促潦倒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风,你没经历过杳无希望的苦难日子,也就不会理解当我遇到他时的惊喜……”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哼”了一声。 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童话故事,我早就听过不下一千遍,只是大亨这样的“白马王子”年龄也太老了些,跟花一样年轻灿烂的关宝铃绝不相配。 每个人都有自己伤痛的经历,大哥失踪之后,当我每天深夜在**辗转反侧地检视自己的孤苦伶仃时,又有谁能体会得到?关宝铃脸上挂满了苦涩的笑容,看得出,小时候的苦难经历在她心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风,如果可能,请跟叶先生做朋友,你们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他很欣赏你的,并且一直通过手术刀先生的渠道关注着你,几次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名字——”我懂她的意思,是想尽力在我与大亨前架起一道沟通的桥梁,不过,这个心思她算是白费了,以我的人生原则,绝不会凭借女人的关系出人头地。 又一阵风吹来,她紧了紧狐裘,轻轻打了个寒颤。 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心底里惋惜地连连长叹:“这么好的女孩子,可惜我们相遇得太晚了!”“风,我——”她再次抬起头要说什么,眼底深处有柔波滚滚涌动着,但大步走进来的萧可冷让她小小地吃了一惊,迅速闭嘴,搓着双掌举到脸前呵着气。 她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 我轻轻皱了皱眉,不想让萧可冷看透自己的心事,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小萧,你来得好快,辛苦了。” 萧可冷手里捏着一迭传真纸,表情严肃,丝毫没有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而抱歉的意思:“风先生,这是苏伦姐传过来的资料和电话记录,非常紧急,希望你能马上看一下。” 她向关宝铃脸上冷冷地一扫,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算是打招呼。 孤男寡女,半夜独处,最容易让她产生暧昧的联想,就算我跟关宝铃没有做过什么,这份虚名也是牢牢地担定了。 我接过那些资料,粗略地一翻,几乎每一页上都牵扯到了“大杀器”这个词,并且关联到的国家名、地名、江湖势力名称极多,像是一份正规的军事情报汇总。 “你们谈,我先回房间里去。” 关宝铃得体地微笑着,落落大方地向我和萧可冷分别点点头,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回手关上门。 她的影子投射在纸门上,照出异样优美的剪影,让我的心情随着那影子的一举一动而神思飞驰。 萧可冷不满地轻咳了两声,焦躁地跺了跺脚:“风先生,这些资料——”我回过神来,一边带她进自己的房间,一边迅速地翻阅着这些资料。 一共是十一张纸,前面十张,是一份带有“绝密”字样的黑白复印件,右上角画着一柄笔迹潦草的长柄发梳。 其中内容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据查,伊拉克方面确有‘大杀器’这件东西,只不过因为技术手段的不完善,还没能进化到直接投入两军战争的地步。 它的威力,与总统拥有的‘核按钮’相比,决不逊色,可以将前苏联的巨大版图重复毁灭十五次。 当然,一切都只处于数据计算阶段,‘大杀器’缺少最后一项引爆程序,就像体积巨大的钚原料,找不到核反应炉之前,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总统发动的战争时机完全正确,如果再向下推迟两个月,伊拉克政府便能够从前苏联军火库里收购到足够多的半成品核弹,与‘大杀器’结合,那将是全体美国人民的噩梦。 万幸的是,我们的飞机轰炸和远程导弹攻击,直接摧毁了伊拉克的地面军火库,成功地迫使伊拉克人把‘大杀器’转入地下……”我拍了拍这些复印资料,禁不住捏着下巴苦笑:“这份报告的可信度是不是有问题?当然,我知道这柄梳子标记的含义,可就算是再伟大的间谍,也会有失误之处,对不对?目前,全世界都知道伊拉克人没有‘大杀器’,五角大楼方面也公开发表声明,承认情报失误。 这份报告,岂不是跟美国政府的言论背道而驰?”萧可冷在窗前坐下来,十指合掌相对,对我的疑问不做任何评价。 梳子标记,代表的是五角大楼麾下一个非常著名的间谍,那个人已经把间谍这种职业演化成一种天衣无缝的艺术,他在间谍界的成就与名声,仅次于“诺曼底登陆战”中的美军反间谍情报战大师伊恩兰德。 他没有名字,只剩下“梳子”这个代号,仿佛任何千丝万缕、真假难辨的繁复情报,一到了他手里,就像被梳子整理过的头发,立刻变得井井有序、清清楚楚。 五角大楼的工作人员把他比喻成日夜不停的淘金工人,总能从几万件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片断里,把最有用、最具价值的资料提炼出来,成为比黄金更贵重的元素。 十张复印件,每一张都带着梳子标记,特别是最后一段,更是让我感到惊讶震撼——“所有的情报表明,伊拉克之所以有恃无恐地向西方宣战,叫嚣着要让美英联军埋葬在大沙漠里,倚仗的就是即将研制成功的‘大杀器’。 军方地面部队传回的资料显示,在巴格达市郊,至少发现了十五处类似于导弹发射井的地面建筑物。 众所周知,只有远程攻击性武器,才会使用发射井,也就是说,伊拉克人已经做好了发射远程导弹的准备。” “前苏联解体时,它所拥有的二百多个高科技军火库,已经被俄罗斯人抢先一步控制,所以,伊拉克人再多的钱也无法购买到能够立即投入使用的巨型武器。 我注意到,俄罗斯方面在伊拉克战争开始前的半年内,至少有十一名核武器专家突然销声匿迹。 当然,他们消失的借口多种多样,看起来都十分合理,但他们的真正去向,却是中东地区的某个中立国,然后从这里又进入了巴格达市郊。” “综合所有的情报,可以如此假设——俄罗斯人正在帮助伊拉克进行‘大杀器’的研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俄罗斯人为什么如此热心?这里,我们要注意十一名核武器专家里的其中一个,他的名字叫做马约诺夫,一个曾经蜚声国际的重要人物。” 我看过这个名字,不过却是跟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爆炸事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他是当年核电站技术顾问组里唯一幸存的人,爆炸发生时,他正在莫斯科休假,所以逃过一劫。 梳子提到马约诺夫,会有什么样的深意?我向萧可冷看了一眼,她把双手贴在太阳穴上,缓慢地揉搓着,神情又一次变得严肃凝重,仿佛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小萧,这份资料,你该都看过了,有什么要说的?”越看下去越是惊骇,毕竟伊拉克战争爆发的时间刚过去两年半,当时的很多媒体报道还记忆犹新。 看起来,民众看到的、听到的永远都是大事件的表面皮毛,永远无法接触到事实真相。 萧可冷摇摇头,我刚刚要低头继续读完这些复印件,她忽然又低沉地开口:“风先生,有件事,我想赶在您看完全部资料前说出来,就是我的身世来历——”我听不懂她的意思,不太明白她的身世跟这些资料有什么关联。 她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知道门外不会有人偷听,毕竟小来就藏在屋顶的某个位置,院里院外一切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以萧可冷的一贯行事作风,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个巨大的秘密,否则也不会谨慎如斯。 萧可冷再次回来时,带回了满屋子的寒意,她脸上的表情更是冷涩到极点:“风先生,苏伦姐说过,您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其实那些都是很久前的往事了,不愿意想,更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 在您之前,只有手术刀先生、苏伦姐和燕逊姐知道。” 我点头笑着,表示自己非常荣幸成为第四个聆听这秘密的人。 “我是朝鲜人,原名姓金,跟国家元首同属于一个家族,并且是五服以内的近亲。 江湖上都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外号‘孤狼’的萧石,其实,他是我的二哥,我们还有一个大哥,名字叫金纯熙——”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住了,“金纯熙”的名字早就载入了全球军事史册,是他一手组建了朝鲜的“赤焰”特种部队,并且在三十岁时便荣升朝鲜军委副主席一职,成为朝鲜军队里的传奇人物。 2 萧可冷的身世 2 萧可冷的身世毫无疑问,在朝鲜人眼里,金纯熙是最有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国家历史上最年轻的领导人的。 可惜政局犹如六月里的天气,忽风忽雨,就在三年之前,这个身体健康、智慧超群的年轻人突然患上急病,两周内病情恶化,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植物人,到今天为止仍躺在平壤市的革命军人疗养院里。 如果萧可冷有这么声名显赫的大哥,最起码也该在国内仕途上春风得意才对,怎么会流浪江湖,要靠手术刀的庇护才能生存下去?我看着她的脸,五官相貌,的确跟屡见于国际报纸上的金纯熙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大哥成为植物人以后,二哥发誓要查明事件真相。 那时候,他仍在赤焰部队里担任中级职务,利用手里的职权,最终拿到了大哥急症发作前,与元首见面时的一卷录音带。 里面的对话内容清清楚楚,大哥的急症都是元首在搞鬼,因为他不希望有人在国内的声誉渐渐高过自己,这是一起典型的‘功高震主’然后被无情诛杀的案例。” 我说不出什么,只有静静地听着。 “二哥因为偷窃国家机密而获罪,被迫流浪江湖。 当时,我在英国读大学,接到二哥的紧急电话后,马上易容改装,在假护照贩子的帮助下,改为中国国籍,然后直飞日本,隐蔽下来。 至于我跟神枪会的关系,也的确如苏伦姐所说,我的义父曾是神枪会上一代中的高手,在江湖械斗中阵亡,所以孙龙先生很照顾我,渐渐地跟会里的几位当家人都混得很熟——”她极度疲惫地抹了把脸,仿佛这些冗长的往事叙述,已经耗尽了身体里的全部精力。 中国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朝鲜做为中国的近邻,文化作风、国家管理统统借鉴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他们的元首当然明白“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所以,年轻有为却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金纯熙便成了彻彻底底的政治牺牲品,而他亲手创建的赤焰部队完整地落入了元首的控制中,活脱脱是一出“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闹剧。 我取了一张纸巾递给萧可冷,这么冷的天,她的额头上竟然不断地有汗珠渗出来,可见这段惨痛经历带给她的巨大伤害。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得到“赤焰部队有所行动”的消息时会大为震惊了,因为这一次她或许会与自己的国人同室操戈,展开殊死搏斗。 房间里的空气凝重得像罩了一层沉甸甸的积雨云,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连灯光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萧可冷苦笑了一声,用纸巾抹掉了鼻尖上的几滴亮晶晶的汗珠,接着向下说:“风先生,本来这些话我没必要对您说,就算您不信任我,我仍旧能在北海道顺利地生存下去,直到积蓄起足够的复仇力量,但现在看来,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咱们必须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才可能平安自保。 我跟苏伦姐虽然不是同胞姐妹,但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姐妹更深厚,她的话,我到任何时候都会服从,所以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诉您。 希望从现在开始,大家真正开始推心置腹地合作,不再相互猜忌。” 说到这里,她挺起胸膛,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甩了甩短发,犹如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现在我能理解苏伦谈及萧可冷的来历时,一直都吞吞吐吐的原因了。 萧可冷的低调隐匿,只是为了报家破人亡的血仇,跟其它的江湖仇杀无关。 如果她的真实身份被泄露出去,朝鲜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对不起,小萧,以前是我太苛求你了。” 我真心诚意地向她道歉。 萧可冷虚弱地摆了摆手,再次摇头:“没关系,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以诚相待,只求风先生以后不要因为我是异族人再耿耿于怀就好了。” 我稍加沉吟,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小萧,对于耶兰和安子的死,你有没有其它想法?如果他们真的死于獠牙魔之手,你能解释一下,獠牙魔为什么偏偏找上这两个人?”萧可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简练地回答:“我无法解释,不仅仅是我,连张大师他们几个,都弄不明白。 特别是邵白、邵黑两位大师,一直都在反复强调,他们探察不到獠牙魔的诡异讯息。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是有鬼妖异类出现,他们修炼的‘招灵术’自然而然便会有所反应,但现在,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在屋子中间轻轻踱着步,同时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矛盾:“獠牙魔杀死了奔驰车司机和坚尼,但却放过了关宝铃,为什么?如果是因为獠牙魔只杀男人、不杀女人的话,那么安子的死又是怎么回事?”萧可冷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脚步,忍不住出声提醒:“风先生,请尽快看完那些资料吧。 苏伦姐说过,‘大杀器’并不仅仅只有美国人在关注,全球的野心家们似乎人人都对这件神秘武器充满了好奇心。” 我回到桌子前,重新拾起那叠纸,向后翻动着。 梳子通过伊拉克的内线关系,找到了马约诺夫,并且成功地用美女、洋酒、金钱套出了他埋藏在心里的一个巨大秘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为什么会爆炸?”“马约诺夫说,‘大杀器’一开始是落在前苏联人手里,据说他们是从北冰洋的冰山上找到了这件东西,探测到它的成分构成后,马上送往核电站,准备调集全国的物理科学家,准备对‘大杀器’进行系统的研究。 可惜,测试‘大杀器’的秘密实验室发生了突然爆炸,制造了当年最轰动全球的惨剧,他分析爆炸的起因,是因为有人切断了对‘大杀器’进行不间断冷却的电力供应设备,导致这件东西表面温度急遽上升,才会引起了连锁爆炸。” 翻到这笔陈年旧账,让我脸上又一次浮现出苦笑:“大杀器?核电站爆炸事件?”梳子的报告,对切尔诺贝利爆炸事件只是一带而过,接下来的内容更是匪夷所思——“爆炸发生后,‘大杀器’神秘失踪了。 马约诺夫接受过至少一百次以上克格勃的调查审讯,他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没交代。 二零零二年春天,当马约诺夫秘密进入巴格达市郊的一家化学工厂时,随身携带了一本用‘帕加帕拉’语做为密码编译的小册子。 至此,‘大杀器’又出现了,我们的尖端秘密情报人员甚至有机会用针孔相机拍到了那件武器的图片,可惜并没有及时传递出来,被伊拉克的反间谍人员捕获。” “我的推测结果,伊拉克政府正是拥有了像‘大杀器’这样的危险武器,才敢于向西方国家挑衅,并且希冀通过‘大杀器’制造出超级核弹,将北美和欧洲全部置于核弹攻击范围之内。 如果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世界军事格局,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伊拉克的军事狂人们才不理会什么‘核大国互制条约’,只要核弹制造完毕,首要目标便是对准北美的政治核心城市。” “伊拉克人的美梦并没有做太久,联合国核武器调查组进入巴格达之后,运用各种先进探测手段,检查了几乎所有可能藏匿‘大杀器’的地点。 事情在此时起了巨大的转机,伊拉克政府匆忙决定,从海路将‘大杀器’运走,毕竟此时核弹还没有成型。 当然,调查组事先预料到伊拉克会有这种转移罪证的行动,也在海岸线方面布置了安检力量,只是略微低估了伊拉克人的能力,在伊拉克政府核心武装部队里,竟然有精通五行遁术的日本忍者存在,而‘大杀器’之所以能成功运抵公海日籍货轮,正是这些日本‘桥津派’的忍者在其中穿针引线。” “当前,可以近似地说‘大杀器’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但却是被江湖势力操控而不是日本政府。 所以,东北亚的局势变得十分微妙,南韩、朝鲜都开始蠢蠢欲动,出动了政府的王牌特工人员,都想把‘大杀器’抢先控制在自己手里,必定会引发一场黑暗势力的混战——”看到这里,我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在舵蓝社那场大爆炸之前,我清楚地听那两个桥津派女忍者嘴里露出过“大杀器”这个词。 梳子的情报分析非常全面,将全球范围内的每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怪事迅速联系到一起,马上构成了“大杀器”的迁移路线。 我明白在这薄薄的十张纸的报告后面,应该是几万张、十几万张纸的高度浓缩。 我还记得小美和美浓提到过的一艘船的名字——哥伦比亚野狼号,会不会就是那艘从伊拉克运走“大杀器”的日籍货轮?那么,桥津派、渡边城、皇室大人物、日本政府,这四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记得舵蓝社一战之后,我曾跟萧可冷探讨过这个问题,并且要她通过神枪会的关系搜索那艘货轮的下落。 2 萧可冷的身世(下) 2 萧可冷的身世(下)萧可冷摇摇头,迎着我探询的目光:“目前北海道沿线港口根本没有这样一艘船,要在几千艘货轮里面寻找特征如此不明显的一个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按照桥津派忍者简短的谈话内容,根本无法确定那艘船是否真实存在,或者只是一个隐密的代号也未可知。” 我明白萧可冷的意思,但我明显地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并且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此时,旧的伊拉克政府已经土崩瓦解,美英联军控制了那片遍地石油的富饶之地,似乎“大杀器”事件也该告一段落了。 那么,苏伦传这些资料给我,又是什么意思?我取出压在最下面的那张苏伦的电话记录,萧可冷的笔迹非常潦草:“‘大杀器’的最终归属会直接影响到东亚、东北亚格局,并且在这个范围内,随时都会碰触到美国五角大楼的**神经,最终导致一场大规模混战。 无论是哪个弹丸小国拿到它,在自尊膨胀和利益驱使之下,都会加速以‘大杀器’为基础的核弹开发,将整个环太平洋地区置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之上。 所以,尽可能地收集桥津派忍者的行动消息,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跟渡边城集团虚与委蛇,获取最新情报。” 萧可冷再次拉开屋门,任冷冷的夜风寒气直灌进来,吹得我手里的纸张簌簌作响。 苏伦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希望“大杀器”最终落在日本人手里,但这样大规模的狙击行动,只怕不是几个人甚至几个江湖组织就能做到的。 美国人虽然在媒体上公开承认伊拉克方面并不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纯属情报错误,但暗地里却一时一刻都没停止过对它的搜索行动。 “小萧,你有什么心事吗?”我看着萧可冷不停地踱来踱去,忍不住询问了一声。 如果她是在为赤焰部队的事忧心忡忡,就完全是杞人忧天了。 每个人在世间生存,只该专注于自己的计划,决不能企图以一人之力,把全世界的所有苦难忧惧都承担下来,那样的力量,根本不是地球人能够具备的。 萧可冷甩了甩短发,不安地弹着指甲,沉吟了半分钟,才缓缓地回答:“情报最后说,赤焰部队进入北海道,就是为了‘大杀器’而来。 元首已经下令,务必杀伤全部转移、保护‘大杀器’的日本忍者,夺宝而回。 朝鲜国内,已经布置好了制造、发射核弹的一应平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不禁冷笑:“怪不得最近朝鲜媒体口气如此强硬?原来是跟伊拉克人犯了同样的目标性错误。” 几乎每一个小国家的战争狂人,都会在拥有超强军事武器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跳出来叫嚣一番,好让全世界的目光焦点都聚集到他身上来。 近百年来,中东地区、非洲大陆、东欧小国都有这样的先例,不胜枚举。 我忽然大叫了一声,恍然大悟地想通了这样一件事——“几方势力虎视眈眈地聚集到北海道,目标并不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而是一度被媒体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杀器’。 或者可以这样说,只要拥有毁灭地球的力量,就算‘大杀器’的威力比‘日神之怒’逊色一万倍也足够引起所有势力觊觎了,毕竟毁灭地球十次和一千次,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 萧可冷拍拍额头苦笑起来:“您的想法跟苏伦姐一模一样,她希望明天早上可以接到你的电话,并且要我转告——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假,如果‘大杀器’转化为超强核弹,那么所有的爱情肥皂剧都该从中掐断了,请您切记。” 百忙之中,苏伦也没忘了讽刺一下我跟关宝铃的关系,看来,女孩子喜欢吃醋的天性,必将贯穿她生命里的始终,一刻不停。 我放下了这叠纸,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长久以来被“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禁锢住了,并深陷其中,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孙龙、大人物都曾屡次表达出强烈的获取“日神之怒”的决心,但现在从这份绝密情报上来看,大家真正关注的是可以瞬间左右战局的“大杀器”。 “风先生,记得明天打电话给苏伦姐,她虽然人在川藏边界,但心却已经有一半留在这里了。” 萧可冷悠然长叹,仿佛是在感慨苏伦的用情之深。 “我会的。” 这份资料弄得我的头有些发胀,希望明天早晨会有所好转。 既然大人物已经离开枫割寺,所有的军方警戒人员肯定已经全体撤退,我心里感受到的压力无形之中又减轻了许多,转而考虑再次去幽篁水郡与藤迦会面,以取得更多的关于那块“海神铭牌”的资料。 一想到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日神之怒”成了“大杀器”的幌子,我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 这是一个神话和谣言满天飞的年代,稍不小心,自己就会被荒诞无稽的传说蒙蔽住双眼,在错误百出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萧可冷伸手在门扇上轻轻弹着,半是调笑半是讥讽地问:“风先生,长夜清冷寂寞,苏伦姐说过,要我多注意你的人身安全,请配合一下。” 隔壁就是千娇百媚的关宝铃,苏伦、萧可冷对我不放心,也完全是情有可原,但我的心思却早就不在**上,已经深深地融汇进了面前这份情报里。 忽然,我听到西北方向响起“嗵”的一声,似乎是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动静。 “小来?”我低声惊叫着,急速向门外跃出去,从萧可冷身边一掠而过。 在外面负责警戒任务的只有小来一个人,他的武功和应变能力还没到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一旦有高手来袭,他未必能轻松应付得了。 “咔嗒”,这是我身后的萧可冷单手握枪、拇指弹开保险栓的声音。 我没有丝毫停顿,双膝一弹,纵上屋顶,随即伏下身子,再次侧耳倾听。 屋顶上的风声很紧,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东南面的宝塔、正东面的冥想堂、正北面的幽篁水郡、西北面的藏经阁都历历在目,各处天井院落里,还有零星透出的灯光,偶尔有僧侣们沉郁啰嗦的诵经声传过来。 我像一只灵巧的壁虎一样四肢摊开,紧贴瓦面,不顾青瓦上薄薄的寒霜。 在这个狙击武器日新月异的年代,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狙击手们的红外线热敏望远镜也能准确地搜索到目标,并且毫不迟疑地予以狙杀。 我可不想盲目地暴露在杀手们的枪口下,如果攫取“日神之怒”成了无奈的幌子,那么我的重要性也迅速降低到了零点,再不可能是孙龙与大人物苦苦争取的目标对象了。 “嗒”的一声,从我左前方的一根半米高的青砖砌成的烟囱后面传出来,那也是枪械弹开保险栓的声音,不过枪手的动作异常小心,将金属机件碰触的声音降到了最低。 “咕咕、咕咕”,猫头鹰的叫声从烟囱后面响起,那肯定是小来。 我贴着瓦面向前移动,很快便到达了烟囱侧面,在高度警惕的小来膝盖上轻轻一碰,低声问:“什么情况?”这个位置恰好处于各处灯光交织之外的死角,但隐蔽者却能凭借烟囱的遮挡,清晰无比地观察到四周的动静。 “刚刚有个人从墙外被抛掷出来,一落地就没再发出动静,估计不是重伤就是被重手点中了穴道。” 他小心地指向正前方一大片黑魆魆的围墙,但那边冷清寂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围墙与我们脚下的屋子中间,是一条六米宽的通道,一直通向冥想堂的位置。 此时,真的有个身材极其瘦削的人蜷缩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僧袍,头发极短,肯定是枫割寺里的僧人无疑。 那么,谁会无缘无故扔他进来呢?难道又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疑兵计?围墙北面的屋顶上骤然闪出一个人影,手里的短枪被路灯光一照,寒光一闪即没。 小来的反应真是够快,枪口一抬,手指已经准备发力扣动扳机。 我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右手食指噗的弹中了他的肘尖麻穴,让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 这种“手指拂穴”的功夫,远比重手点穴来得轻快,只制敌,不伤敌。 “小心,那边是萧小姐,不是敌人。” 萧可冷的反应和动作都非常快,刚刚在我跃上屋顶之后,马上绕出院子,向发出动静的位置包抄过去。 她跃下屋顶,从围墙侧面的一个小门里缓慢地紧贴墙角走出来,警觉地举枪戒备着。 当她走到地上趴着的那人身边,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枪,向我们打了个“没事”的手势。 的确,方圆百米之内,没有任何活动的人影,那个把人抛掷进来的偷袭者,好像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了。 我吩咐小来:“小心警戒,特别是关小姐房间里的动静。” 如果再让敌人声东击西地偷袭了关宝铃,那简直就是我人生的一大耻辱,我绝不会在同样的危机状况里跌倒两次。 小来默默地点头,放开握枪的手,在袖子上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 他的身边,还放着一把加了迷彩伪装的短柄冲锋枪,那是近距离遭遇战的利器,连发状态下,飞弹如雨,非常犀利。 我跃下房顶,走近萧可冷,她正用脚尖小心地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仰面向上。 “这个人,应该是枫割寺负责接待的僧人之一,名字叫做石岛,跟从前的兵见僧职责相同,我们打过几次交道。” 萧可冷轻抬脚尖,噗的踢在石岛左肋下,裤脚带起一阵飒飒的风声。 3 鼠疫再次出现(上) 3 鼠疫再次出现(上) 石岛的身子蓦的一阵猛烈地抽搐,并没有立刻苏醒过来。 萧可冷“咦”了一声,弯下腰,伸手在石岛后颈上摸了一把,警觉地低声叫起来:“不好,是朝鲜武林的‘铁掌截脉’,下手的应该是赤焰部队的高手——” 她第二次拔出手枪,枪口垂向地面,精神高度紧张。 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刚谈及东北亚的群雄逐鹿的危急形势,赤焰部队的人马上就出现了。我弯腰把石岛扛在肩上,迅速绕回院子,进入我的房间,至少在这里是暂时安全的。 石岛脸色蜡黄地横躺在地上,浮肿的双眼死死闭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萧可冷在不停地“咝咝”吸气,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难题。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小萧,别太担心,就算是顶尖高手所施加的‘铁掌截脉’,也会在四十八小时里自动解开。这种功夫,代表了朝鲜武术的最高境界,应该值得中国的江湖高手认真学习。” 截脉功夫,比中国人的“点穴”出手更重,高手们将内力贯注在手掌上,依照人体经脉循环的路线,凶悍地砍在血脉流动的关键点上,即使击中的位置不是人体要害,也足以令脉络暂时受损,无法顺畅流动。 能使用“铁掌截脉”的人,必定先前练过铁砂掌、黑砂掌之类的狠辣霸道的硬功,性情暴躁无比。朝鲜人的武功在亚洲并不出名,最大的原因就是这种功夫太耗费时间精力,没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炼浸**,绝不可能出师。 “风先生,其实我能破解这种功夫,救醒石岛,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一直在想,赤焰部队的人为什么要对一个普通的僧人下手?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是警告示威吗?或者是虚张声势的恫吓?” 她伸手摸着自己油亮的短发,像是要在那些浓密的头发里寻找答案似的。 这个问题,应该有无数个答案,但又没有一个能成为标准答案。 赤焰部队的目标是“大杀器”,至少应该去海岸线上搜索才对,何苦一直跟枫割寺这边纠缠不清?之前我跟小来已经在“亡灵之塔”上见识过朝鲜人的杀手,特别是他凌空滑翔那一幕,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萧可冷猛的站起来,走近我身边,装作俯身察看石岛伤势的样子,压低了嗓音急促地说:“有人在窥视我们!我能感觉到,那个打伤石岛的人,就在附近盯着我们,是不是?” 她的影子投射在石岛的胸口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殊为紧张。 我也感觉到了,身体对于莫名的危险会有自然而然的特殊反应,一瞬间,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因为那种被人阴森森地紧紧盯着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萧可冷皱着眉,双手同时插进运动装的裤袋里,握住了双枪。敌人刚刚把石岛抛掷出来,为的就是观察我们的实力,既然三个人都暴露出来了,对方也就有恃无恐,可以放心地接近这所院子。 唯一令我感到宽心的是,对方还没有一击必杀的冲动,至少在刚才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有一支狙击步枪,便可以轻松带走我、萧可冷和小来的生命。 我俯下身子,嗤啦一声,撕开了石岛的僧袍,他的瘦骨嶙峋的胸膛立刻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不过,心口位置多了一样黑色的塑胶产品,比针尖略大的摄影镜头闪着幽蓝的光芒。 这只拇指大小的无线针孔摄像机是用两根透明胶带牢牢固定在石岛胸膛上的,虽然上面没有任何铭牌标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属于美国间谍部门的专用品。 我把它摘下来,正对着自己的脸,冷笑着问:“阁下是谁?对我们这么感兴趣?不知你有没有弄清楚,这里是日本,不是你们的平壤,大家最好都守点江湖规矩,否则,火并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这种最新型号的针孔摄像机能够清晰逼真地同步传输音频信号,相信此时安放这部摄像机的人,能够看到我的脸,也听到我的话。 萧可冷一直在颤抖着,对于朝鲜政府而言,她是“逃犯”,如果被遣送回国,只怕下场也是与金纯熙一样莫名其妙地变成植物人,永久地待在黑暗的角落里。 “阁下敢不敢露脸出来?觊觎‘大杀器’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企图分一杯羹,这一次,赤焰部队想顺利地把它带回平壤去,只怕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才行。我劝阁下千万别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因为我对那件神秘武器根本没兴趣,听明白了吗?” 明知道没人会老老实实地现身,但我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然后双掌一拍,把摄像机变成了几十片碎裂的工程塑料。 “风先生,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冲着谁来的?”原先冷漠镇定的萧可冷,一旦牵扯到赤焰部队的事,马上方寸大乱,变得心绪不宁、失魂落魄。 我只能苦笑:“应该是针对所有跟‘大杀器’有关的各方势力,我们并不是被他光顾的唯一幸运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石岛身上,至少还藏着三只同样的机器——”接下来,我轻松地找到了固定在石岛小腿、脚踝、后腰上的相同型号摄像机,冷静地让它们在我脚下一起粉身碎骨。 这种以活人做为摄像机载体的窥探手法并不多见,而且这根本是一种极其笨拙的办法,相信没人会欣赏仿效。由此可见,布置摄像机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另辟蹊径,如果不是大脑出了问题的傻子就是聪明绝顶的天才。 “小萧,救醒他吧,这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我禁不住叹了口气。石岛的遭遇,就像被黑客高手全盘操纵的“肉鸡”电脑,只充当了幕后高手发动进攻的枪头,毫无思想意识。 萧可冷深吸了一口气,左掌贴在石岛的颈后,右掌压住他的胸口,酝酿了十几秒钟,陡然双臂发力,像是要将石岛瘦削的身子挤扁一样。 石岛的喉结一阵急促的哽动,胸膛、小腹发出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挣脱萧可冷的手掌,挺身坐起来。不过,他的身子还没坐稳,已经迫不急待地吐出一连串的日语脏话。 萧可冷脸色一寒,手腕一振,石岛稀里哗啦地打着滚跌出去,一直碰到侧面的墙壁才停下来。 这种蠢人,不打不会清醒,等他慢慢扶着墙壁起身之后,看看萧可冷,再看看我,露出讨好的笑容:“风先生、萧小姐,原来是你们?我还以为是偷袭我的那个人——”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后颈,夸张地呻吟了一声,稀疏的眉毛不停地颤动着。 我对着地上的碎片踢了一脚,一颗纽扣电池嗖的一声飞起来,碰在墙上,又滚到床下去了。石岛的相貌令人讨厌,真不知道神壁大师为什么要派他担任接待工作,简直是在玷污枫割寺的形像。 “是两位救了我?多谢多谢。”他装模作样地合掌在胸,向萧可冷鞠了一躬,稀疏的短发没能覆盖住原先的光头,迎着灯光倏地一闪。 萧可冷厌恶地哼了一声,摆摆手。 我冷笑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在你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出来干什么?” 石岛抖了抖眉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叫起来:“我本来就在自己屋里,刚刚要倒水洗脚,突然被人打晕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一个人挟着飞奔,结果莫名其妙地脖子一阵剧痛,就再次昏厥了,然后就到了这里,真是倒霉透了。要是让我抓到那家伙,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解解气。” 萧可冷冷笑一声:“抓他?你们枫割寺的力量还差一截,除非是龟鉴川与布门履两位大师都在,否则——” 她退后两步,让自己离石岛远一些。他那样干瘦猥琐的男人,几乎令人厌恶得不肯看上第二眼。 石岛干笑了两声,拢了拢撕裂的灰布僧袍,缩头缩脑地问:“风先生,我可以走了吗?大半夜的,身子都冻透了,明天非得伤风感冒不可,耽误了寺里分配的工作可不太好。” 他从苏醒之后,身子一直在抖个不停,当然是夜寒风冷的缘故。 我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是局外人,想必赤焰部队的高手是瞄准我和萧可冷来的,不至于再次为难他。看他骨瘦如柴的身架,武功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遇到敌人,结果只能有两种,死、或者第二次成为“肉鸡”。 石岛经过萧可冷身边时,她再次向后闪退,并且毫不掩饰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把石岛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味挡住。我刚才把石岛扛在身上时,就已经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刺鼻味道,仿佛是某种化工产品散发出来的,只是没太注意而已。 漂亮的女孩子大多数有洁癖,萧可冷应该属于这个行列。 石岛讪笑着,一步跨出门外,忽然停下脚步,期期艾艾地问:“风……风先生,那个人是你们的敌人?而且是很厉害的敌人?”这一次,不但他的眉毛在抖,连眼皮、鼻尖、嘴唇都在哆嗦,高耸突兀的颧骨亮起了两团红晕,似乎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 我盯着他的脸,不明白这个问题怎么会让他如此兴奋。 “我能帮你们,下次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因为他的小臂上刻着一个奇怪的标记——”石岛的声调明显地提高了,把自己的左手高高地举起来摇晃着。 “什么标记?”萧可冷比我更着急、更感兴趣。 石岛像个极富经验的说书人一样,及时闭嘴,脸上浮现出洋洋自得的坏笑。他只不过是想索要报酬而已,这样的情形,我遇见过不下百余次了。 “到底是什么标记?快说!快说!”萧可冷冲动地跨到石岛面前,要伸手去抓他的衣领。 我开口阻止她:“小萧,别冲动,石岛先生想要张支票而已,小意思。”这个年代,花钱买信息,已经是公开的热门生意,谁都不能例外。 石岛摊开手掌,笑嘻嘻向着我:“不,我不要钱。风先生,目前你是枫割寺的当家人,我的条件,不过是想多为寺里做贡献,把接待、购物、厨房、修建四方面的工作全部承担下来,让寺里的各位头脑聪慧的师兄们心无旁骛地诵经参悟,你看行不行?” 没想到,自己一直考虑推掉的主持职位,竟然成了此刻收买石岛的护身符。 每一个相对封闭的寺院能跟外界接触的,也就上面四条渠道,同时,担任这四项工作之后的“灰色收入”也是最多的。石岛名义上不向我要钱,却是在觊觎着一件更有利可图的事。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吧,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除了那四项工作,我还可以酌情给你其它的奖赏,不排除一张高额支票的可能。” 如果能循着石岛的供词,找到来自赤焰部队的高手,也算是为萧可冷做了点事,不枉她跟苏伦知交一场。 石岛对我的回答非常满意,立刻大声说出了答案:“他手腕略微向上两寸的位置,刻着一支青色莲花——” 我跟萧可冷几乎同时跳起来,然后面面相觑着同声反问:“什么?青色莲花?” 记忆里,的确有位江湖高手小臂上纹着莲花,不过他已经死了,就死在寻福园别墅里。我的思想出现了一刹那的混乱,但转瞬便稳住心神,偷偷地告诫自己:“不要紧张!鼠疫腕上可以有莲花纹身,别人身上当然也可以有,不过是偶尔的巧合而已。” 萧可冷再次追问:“你看清了吗?真的是莲花?” 她比我更在意这消息的真伪,毕竟是她把重伤的鼠疫拖回寻福园大厅里的,并且还在鼠疫奄奄一息的时候,把对方丢进了浴缸里。 石岛很肯定地点头,左手握拳放在左耳边,庄重地发誓:“我发誓是真的,那个人的双臂上都刻着莲花,一朵是刚刚我说过的青色莲花,另外一朵则是粉红色的,很好看,但又让人禁不住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3 鼠疫再次出现 (下) 3 鼠疫再次出现 (下)我的头“嗡”的一声,仿佛是一只被触动了的马蜂窝,几百只嗡嗡乱叫的马蜂瞬间狂飞起来,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鼠疫绝对已经死了,如果石岛的话一字不漏全是真的,只能证明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人,跟鼠疫一样,在手臂上纹了两支莲花。 人死不能复生,鼠疫更不会有金刚不坏之躯,所以这只能是一个无意中的巧合。 萧可冷默然呆立着,弄得石岛惊骇莫名,搞不懂为什么莲花纹身会对我们造成这么大的震撼。 他翻着眼睛来回看着我跟萧可冷的脸,小心地摒住呼吸,随时准备拔腿就逃。 “啪、啪啪”,萧可冷又开始弹指甲了,我知道那是她的精神高度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你真的没看错?一支青莲、一支粉莲?”她继续追问,想得到更明确的答案。 我拔出签字笔,从桌子上抓起那叠军事情报的复印件,直接递给石岛,大声命令着:“把莲花画出来,用心画,我有重赏!”再多、再详尽的文字描述,都不如直接来一张图片更直观,我坚信这一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石岛迅速退回来,碎步跑到桌前,来不及坐下,便开始在纸上迅速画着。 “风先生,你该还记得钥匙的形状吧?”萧可冷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我无声地点头,不但记得寻福园二楼古钟里的莲花钥匙形状,更记得鼠疫手臂上那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 当时,我跟萧可冷都想不通他身上怎么会刻着莲花,极力想弄明白是不是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柄同样的钥匙,只是除了鼠疫的惨死之外,那一晚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线索。 萧可冷取出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了一个号码,嘴唇与脸色同样苍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要打给信子——安子的双胞胎妹妹。 别墅那边,信子恐怕是她唯一的亲信了。 当然,有了之前对安子的怀疑,我对信子的身份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 萧可冷长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逐渐冷静下来。 手术刀对她的重用绝对有自己的道理,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她已经从惶急中挣脱出来,重新变回到原先的平静镇定。 “信子,你马上去二楼客厅,把那柄给座钟上弦的钥匙取下来,妥善保管。” 果然,电话那头,就是信子。 只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萧可冷便缓缓收线,转过头来,不无懊悔地摇着头:“其实我早该收藏好那柄钥匙的,鼠疫的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炼狱之书’吧?他一直潜伏在木碗舟山一带,明知道‘黑夜天使’的人在追缉自己却不远遁,心里、身上肯定藏着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的死,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忍不住反驳她:“唉,像他那样的江湖人物,就算死,都不会吐露心里的秘密。 按照我的观点,无法发掘出来的秘密,通通等于画饼充饥,毫无实际意义。 ‘黑夜天使’没能逼出他的实话,你猜我们两个呢?”几百年来的江湖,一直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世界。 鼠疫为了保存心里的秘密而死,死得其所,无可厚非。 “画好了,画好了!”石岛跳起来,把签字笔扔到一边,举起那张纸竖在胸前。 他的绘画技法非常拙劣,但我跟萧可冷还是在刹那间明白了一件事——“袭击石岛的人,手臂上的确有跟鼠疫完全相同的两处纹身。” “那个人的身高比风先生略矮,稍稍有些驼背,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几乎没什么动静。 还有,他虽然蒙着半边脸,额头、眉骨上却露出至少十几道刚刚痊愈的红色伤疤。” 石岛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尽量补充着对袭击者的印象。 萧可冷取过那张纸,反复看了几遍,缓缓呼出一口气,无言地点点头。 如果鼠疫真的复活了,将会是这次北海道之行的又一次怪异发现。 当时,我、萧可冷、关宝铃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已经死了,身负几十处重伤,满身是血,并且第二天警察收尸的时候,萧可冷全程陪同。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我摇头叹息,石岛描述出的袭击者身体,与鼠疫非常接近。 他那样的轻功高手,走路的姿势的确与别人不同,脸上的伤疤,应该就是拜“黑夜天使”的合围袭击所赐吧?石岛骇然问:“鬼?什么鬼?”我摆摆手,他这样的不入流角色,根本不明白有关于鼠疫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也没用。 萧可冷嘿嘿冷笑了两声,随口问了一句:“石岛,那个鬼穿什么衣服?”石岛更加惊惧,用力紧了紧僧袍,脸上激动的红晕再次被蜡黄代替,舔着干裂的嘴唇回答:“是一套……黑色的紧身运动装,不过他怎么可能是鬼呢?隔着黑皮手套,我也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热度。 你们两位……是不是在逗我?”我真的没心情再跟他夹缠不清下去,简单地吩咐着:“你今晚表现很好,我会酌情提升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内容随时过来向我报告。 现在,你可以走了,安心回去睡觉。” 人的智商高低不同,要想使他明白寻福园别墅里发生的怪事,只怕比登天还难。 或许他最擅长的是如何在金钱来往账目上动手脚,中饱私囊,跟江湖中的事毫不相干。 石岛高高兴兴地出门离开,完全不顾三九寒天只穿了一件开裂了的单薄僧袍,看来金钱的精神力量之大,有时候的确难以想像。 萧可冷靠在桌子前面,手指不停地在纸上那朵拙劣的莲花上敲打着,发出“笃笃笃笃”的动静。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鼠疫再度诡谲出现的消息让我突然间毫无睡意,满身的疲惫倦怠也荡然无存。 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可冷终于开口了:“风先生,自从发现鼠疫手臂上的两朵莲花之后,我一直都在怀疑,是否世界上存在着两柄同样的莲花钥匙?我知道,某些出现在世界上的稀奇古怪的物品,大多数都有其独特的来历或者深不可测的渊源,只是我们没办法揭示这些潜在的内容而已。” 这个冗长的开头,代表着她将有一个深思熟虑后的想法要说出来。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桌边,拿起另一张纸,凭着自己的记忆,迅速勾勒出了另外一朵莲花,而后饶有兴趣地抬头看着她:“请继续说下去。” 萧可冷苦笑了一声:“钥匙一直都在别墅的古钟里放着,在您到达寻福园之前,手术刀先生曾经将它置于五百倍的显微镜下仔细观察过,并且留下了无比清晰的电子图片。 在很多典型的寻宝先例中,藏宝人会把进入藏匿地点的路线图用微缩雕刻的方式留在某些精致小巧的物品上——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柄极具观赏价值的工艺品而已,没有任何隐藏的秘密。” 4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上) 4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上)以手术刀在全球盗墓界的盛名,他探索寻福园别墅的方法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并且他的目光极其敏锐,往往可以在普通人浑然不觉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大多数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明白萧可冷的意思,寻福园别墅那边,再搜索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似乎不必在投入大量的精力进行深度挖掘。 “那么说,除去掘地三尺之外,再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做了?”我记起关宝铃最初要收购寻福园时说过的话,把别墅拆了建成水渠,就能把大亨中的“黑巫术”解除。 那样的破解方法,在很多老江湖们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 黑巫术的起源地远在危地马拉,而脚下的这片土地却是属于东亚的日本,隔着浩渺广阔的整个太平洋遥遥相对。 如果硬要把两者之间扯上“破解”的必然关系,无异于缘木求鱼,或者是多元方程式里的无解命题。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关于寻福园的秘密,手术刀先生去世后,我跟苏伦姐在电话里交谈过数次,最后的结论,也是要彻底分解这座建筑物。 不过,她一直强调这件事要由您来决定,任何人无法代替。” 她认真地举起那张纸,轻轻一弹,发出“吡”的一声脆响。 关于我的真实身份,目前只有苏伦一个人知道,而且她是守口如瓶的人,绝不会随意泄露给外人知道。 别墅是大哥杨天留下来的,当然只有我才具备处置它的权力。 “那尊抱着座钟的青铜武士非常沉重,依照我的意思,想把它仔细切割开来,看看内部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既然是要给别墅动大手术,任何可疑之处,我都希望能剖析一番——”萧可冷的叙述简明扼要,非常有条理,肯定是此前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和计划,才会有如此周密的安排。 我抬起手,略微有些不悦:“小萧,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关注着别墅?渡边城、黑夜天使、甚至赤焰部队——我们把别墅开膛剖腹,岂不正是给予了别人坐享其成的机会?这件事,我会再跟苏伦通电话,做一个详细的发掘计划再说。” 萧可冷的越俎代庖令我有些不快,她站在亲神枪会的立场,一旦有所发现,第一个获利的将是孙龙,而不是我跟苏伦。 一个小小的北海道,已经被“日神之怒”与“大杀器”搅得不得安宁,若是事情再生出其它分支变化来,只怕会让局势直接导向复杂难解的战局,没人能控制最后的结果。 萧可冷觉察出了我的情绪变化,沉默下来,把石岛画的那张拙劣的莲花撕成碎片,当然写在正面的电话记录也毁灭了,不留任何痕迹。 “明天上午,我会打电话给苏伦,一切从头商榷。” 我的语气越来越冷淡,不想让萧可冷牵着鼻子走。 目前的枫割寺里,除了关宝铃之外,我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意见。 萧可冷看了看腕表,叹了一声:“已经凌晨一点钟了,时间过得真快!再下去半个月,便是中国的农历新年——”每个中国人对于辞旧迎新的来临,都会在内心里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从古至今,历来如此。 我耸了耸肩膀,皱着眉苦笑:“每过一天,‘大七数’的日子就会逼近一天,这么清醒地面对即将到达的地球毁灭,真是一件残忍之极的惨事。 所以,我希望地球上所有清醒的科学家们,能迅速弄清扭转‘大七数’毁灭的方法,合力拯救地球。” 没有人想死,特别是对未来世界充满信心和憧憬的年轻人。 萧可冷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念了下面的句子——“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相互残杀发生了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这是《诸世纪》的中文翻译版本,我能倒背如流。 从很多颇具权威性的宗教分析文章里可以总结出,“死人破墓而出”指的是埃及金字塔里的法老复活,而时间是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也即是时间刚刚转入二十一世界的前几年。 至于“相互残杀”的句子,无论是“一战”还是“二战”,都绝对称得上是人类社会的大规模相互残杀。 如果预言家们明确指出未来仍将发生同样的循环事件,代指的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就是各国政治分析家、军事分析家们口中的“核战争”。 “呵呵,什么意思?你对这些话有什么高明见解吗?”我忍不住笑了。 欧洲各国都有专门的《诸世纪》预言研究组织,我希望萧可冷会有什么推陈出新的个人见解,虽然那种可能非常小——毕竟当一本书供全球高手参悟的情况下,所有章节含义都被发掘一空地公诸于众,已经到了人类思索的穷尽极限。 萧可冷淡淡一笑:“人总是要死的,只有看不开、放不下的那部分人才有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看透一切、无牵无挂,今天死或者千年之后再死,有什么不同?”她的话,迹近佛家“四大皆空、万事皆空”的颓废理论。 “苏伦姐还说过——唔,算了,还是明天在电话里由她亲口向您说吧,我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传声筒了。” 萧可冷有些扫兴,似乎对“生与死”的话题意犹未尽。 她还这么年轻,如果不是有金纯熙“功高震主”的遭遇在前,她正该是尽情享受生命和爱情的花样年华才对。 我指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尽量抛开那些沉郁厚重的心情:“小萧,天快亮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再谈——”顿了一下,我接着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能过来,谢谢你向我坦诚一切。” 她的身世是个巨大的私人秘密,事关自己的未来生死,能向我说出来,可见对我的信任。 我走出房间,反手关门时,不免一下子想起在埃及沙漠里,与苏伦同处一个帐篷,对床而眠的日子。 在男人眼中,苏伦堪称是个百分之百完美的女孩子,漂亮、睿智、富有、果敢,几乎融合了男人们欣赏的全部优点。 唯一的遗憾,她始终不能让我怦然心动,偶尔的几次,也只像微风拂过湖面,涟漪起落,最长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她很好,我也喜欢她,但却绝不是大学时憧憬过的狂野热烈的爱情。 关宝铃的房间依然亮着灯,她侧坐的剪影清晰地打在纸门上,把门扇上原来绘着的一幅山水樱花图衬得黯然失色。 我静静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她的影子。 她是第一个令我刹那间心动的女孩子,越是无法得到,心里的渴望便越是加倍炽烈。 她忽然站了起来,缓缓地踱到门边,抬手搭在门扇拉手上。 一瞬间,晦暗幽深的天空,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新高远起来,让我有与红颜知己“秉烛夜游”的冲动,甚至忘记了大亨、苏伦或者萧可冷的存在。 “如果她出来,我会不会彻底地向爱情投降?吐露自己的心声?”一遍遍地在心底里问自己,掌心里突然变得汗津津的,喉头也情不自禁地连续哽动着。 我承认自己非常紧张,因为马上要面对的,可能是自己今生不该错过的一次姻缘际会。 她并没有真的开门出来,隔着门扇上糊着的那层浅褐色的木桑纸,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身回去,从桌面上拿起了什么,再次回到门前。 我看懂了,她拿的是一只纤细的毛笔,沉思了一会儿,洒脱地挥笔,一行草书跃然于纸门上。 传媒方面,曾无数次以激赏的口气报道过她在书法、古体诗、填词作曲方面的天赋,并且港岛的富商豪绅,往往会附庸风雅地到她的寓所去千金求字,借以讨好大亨。 这行字写的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出自北宋柳永“雨霖铃”词里的一句。 我忽然领悟了她此刻的心思,心里一会儿是迷惘无奈,一会儿又是激动难抑。 “雨霖铃”是深情描述男女离别时依依不舍之情的千古绝句,她能写这一句出来,无论本意是不是写给我看,都能代表她此刻怅惘依恋的心情。 一分钟后,她退回桌前,灯忽然熄灭了。 萧可冷那边的灯早就熄了,此刻的我,忽然陷入无边的黑暗里,凝立不动,脑子里反反复复吟诵着那首“雨霖铃”的一字一句。 陷入单相思的两个人,中间相隔的阻碍,大概就像眼前的这层木桑纸一样,一挑便破,但任何一方却都没有挑破它的勇气。 我突然想高歌狂啸,把这些年老成稳重的外壳伪装全部脱掉,拿出年轻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来,向关宝铃表白,把大亨抛到一边去,只求片刻间两情相悦的欢愉。 空气中若隐若现地飘浮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我分辨不清香气是否来自于关宝铃或者萧可冷身上的香水味道,猛然吸了吸鼻子,脑子里竟然有了轻微眩晕的感觉,顿时飘飘然起来。 那是一种奇异的花香,春天尚早,北海道最负盛名的樱花还没有孕育花苞,哪里来的花香?并且这种香气有让人莫名亢奋的感觉,虽然熬了大半个通宵,身上却突然间充满了年轻激荡的活力。 我忍不住跨上台阶,把手伸向关宝铃的门扇把手。 那扇门想必是没有反锁的吧?如果她也对我有情,应该会给我机会…… 4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下) 4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下)蓦的,我觉得自己眉心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伸手一拂,却是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更多的雪片落在我的脸上、头发上,瞬间化为冰冷的水渍。 空气中的香味随着纷纷坠下的越来越密的雪片而彻底消失了,凉水也让我沸腾的热情冷却下来,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一刻有多荒唐。 惊愕之下,我迅速倒退了四五步,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密雪笼罩下。 隔着雪,那扇门上的字迹模糊而虚幻,像是宿醉醒来后仍剩着残酒的水晶杯,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庆幸之极的苦笑。 如果今晚闹出什么笑话来,自己名誉扫地不说,还会连累到关宝铃的名声,更令苏伦、萧可冷等人大失所望。 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怎么可能像十八九岁的都市无赖一样,肆意放任自己的欲望?一切难捺的冲动,都起源于那阵奇怪的香气。 我飞身跃上房顶,径直向正东面的冥想堂方向望着。 视线里到处是茫茫一片的鹅毛般的硕大雪片,所有的建筑物都模糊得像刚刚渲染过的水粉画,但我能敏锐地觉察到,一股汹涌激荡的杀机,正悄悄从冥想堂那边散发出来。 “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小来忠诚地隐蔽在烟囱后面,头顶、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只有精神抖擞的双眼闪着警惕的寒光。 我慢慢退到他身边,十几秒钟之内,感觉到那种毒蛇吐芯一样的杀气渐渐消失了,空气中也只剩下寒冷的潮气。 “没事,我只是惦记着你。” 我抬手拍掉了小来肩头的积雪。 小来略有些拘谨地微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如果没有脸上那道伤疤,以他的外形相貌,的确可以去华人影视圈里闯荡闯荡,说不定也能一夕成名、一炮而红。 不过,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怪,年少时一次口角、一次争强斗狠,往往便毁掉了自己的后半生,彻底沦落为江湖上的一枚飘泊的叶子。 “这点雪不算什么,记得刚来北海道的那年冬天,跟飞车党派系里的关东帮争夺大阪市的红灯区管理权,我跟着管夫子、十三哥他们设了埋伏,就在大阪市中心西二区的十字路口,也是这么大的雪……”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嘴角不住地牵动着,热血又开始在年轻的胸膛里贲张着。 神枪会进驻日本市场的初始阶段,打拼得非常辛苦,所有的地盘和堂口都是一行血、一道伤口、一条命、一寸一寸拼回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个跟小来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倒在了飞车党的长刀下、山口组的双截棍下。 我忍不住长叹,但并没有打断他。 他摸着自己嘴角上的伤疤,两腮上的咀嚼肌吃力的虬结起来:“这道疤,是替管夫子挡了一刀留下的,砍伤我的人,三秒钟之后便被我剁成了十七八块。 每一个敢跟神枪会争夺天下的敌人,都将倒在我们的刀刃下——这是孙龙先生的教诲,会里的每一个兄弟都会牢记在心里。” 我从《朝日新闻》上读到过那一战的官方报道,时间大概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二月八日,据日本警方公布的笼统数字,械斗双方共死亡一百二十多人,其中八成以上是日本籍黑道青年。 那天的雪很大,但死伤者的鲜血竟然把三条街上的积雪都染红了,然后冻结成血红色的冰块,让警察局与环卫部门大伤脑筋。 黑道年轻人要想出人头地,浴血厮杀可能是唯一的可循途径,所以他们踏入江湖的第一步,秉承的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概念。 “后来呢?”我想知道一向以文弱书生形像出现在媒体面前的管夫子,对敌厮杀时会是什么样子。 小来迷惘地冷笑起来,嘴角又是一阵艰涩地牵动:“那一战之后,管夫子就成了我的干爹,他有四个亲生儿子,再加上我,被会里的兄弟尊称为‘管家五虎将’。 明年年末,神枪会的高层有意调十三哥去印度发展,让我接替他来管理日本分会。” 这种平步青云的风光好事,任何人被红笔钦点之后,都该感到万分荣幸才对,但小来的眼神一直都很迷惘而复杂。 我又叹了一声,当神枪会与山口组、飞车党在日本这个弹丸小国真刀真枪地厮杀时,他们可曾想过令地球全部毁灭的“大七数”?地球人进化到二十一世纪,总觉得自身伟大,而所有的低等生物都等同于不可以语冰的夏虫、朝生暮死的蜉蝣,所以他们才会孜孜不倦地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其实,跟浩渺无际的宇宙年轮比起来,地球人岂不又是某种相对意义上的虫蚁、微尘?只是理智被利益所蒙蔽,渐渐变得鼠目寸光罢了。 当某些人憧憬着未来可以号令天下、挥师四海之时,也许真正的生命毁灭已经悄悄开始了。 我伸出双手,看飞旋着的雪片转瞬在掌心融化,刹那间心灵平和如镜,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顿悟境界。 脚下这个蓝色的星球,是所有物种存在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风先生,您的动作,跟管夫子像极了。 他也喜欢在下雪的时候,仰面向天,把飘落的雪花吞进嘴里,融化在手心里,甚至还在北欧的十几座别墅里,专门设置了集雪、化雪的装置,把雪水储存下来,做为烹茶时的水源。” 小来说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因为孙龙曾说过,之所以认定我有超人的异能,完全是听了管夫子的高论分析。 江湖传言,没有管夫子,也就没有今天日益蓬勃壮大的神枪会、没有头角峥嵘的孙龙。 管夫子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可惜没机会当面领教。 耳朵里只听到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伴随着积雪压折了灌木枯枝的脆响。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黎明很快就要来临了。 想想大人物离去的时机也真是恰到好处,否则给这场暴雪耽搁了,日理万机的政治前程岂不大受损伤。 “小来,有时间,我希望能见见管夫子,当面请教他的‘摸骨大法’。” 那种功夫的全名,应该叫做“鬼使神差摸骨大法”,以人体的骨骼尺寸、排列方式来精准地预测本人一生运程。 全球华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懂,并且绝不外传。 小来放下枪,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钱包,抽出夹层里的一张照片给我看:“风先生,他老人家目前去了关塔摩美军基地,很快便会赶到北海道这边来,相信您跟他一定有机会见面。” 照片上,戴金丝边框眼镜的管夫子文质彬彬地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古卷,心无旁骛,一副“充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超脱神情。 他的右手拇指上,很醒目地戴着一枚巨大的翠玉扳指,成了整张照片的焦点。 伊拉克战争之后,关塔摩美军基地曾一度成了媒体舆论聚焦的重点。 小来还想详加解释:“他去见一位被囚的伊拉克将军,据说将军被俘后,对美英联军总司令强调过,只有见到管夫子才会开口。 那位将军的名字——”我及时地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必细说。” 对于伊拉克战争的成败定论,我了解到的至少比小来多一些。 那位将军号称“中东强势霸主”,一直把自己比做领导阿拉伯世界对抗美国霸权的救世主,从来不相信命运。 这次被俘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见亚洲最著名的预测大师管夫子,可见心理防线已经被美国刑讯专家摧毁,到了对自己的崇高使命感到怀疑的地步了。 四处的屋顶和院落,都铺了超过二十厘米厚的白雪,到处白皑皑一片,犹如一床床巨大无比的松软棉被。 小来擦掉了枪械上的积雪,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雪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不紧不慢地落着。 “亡灵之塔”顶上,犹如戴了个极其暖和的白帽子,越发显得挺拔冷峭。 “风先生,我们可以下去了吧?”瓦面上又冷又滑,连只觅食的麻雀都没有,小来把长短枪械收好,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对冥想堂的怀疑越来越浓重,昨晚如果不是及时有雪片飘落使我猛省,或许就会铸成大错了。 第六感是不会错的,杀机来自冥想堂,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是谷野神秀在背后窥伺,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打开进入冥想堂的门。 “哗”的一声,关宝铃拉开了房门,随即发出一声欢呼:“啊?下雪了!万岁——”童真未泯的女孩子,都非常喜欢下雪,虽然她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这一点跟普通人却没什么两样。 她大步从走廊下跑出来,踩在雪地里,用力踢踏着双脚,身上的棉袍飞扬着,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来。 积雪四溅,她在空寂无人的院子里尽情宣泄着自己发自内心的快乐,相信在保镖和拥趸无处不在的娱乐圈里,她很少有机会如此放松自己。 小来凝视着关宝铃,挠着后脑勺赞叹:“她……她可真是漂亮!太漂亮了,比……比日本这群所谓的顶级明星全部加起来都好看。” 5 獠牙魔的齿痕(上) 5 獠牙魔的齿痕(上)无边无际的白雪背景下,关宝铃的黑发一刻不停地飞扬跳荡着,像是钢琴上跃动着的悦耳音符,让我不知不觉地迷醉。 小来连续啧啧赞叹了十几声,终于知趣地闭嘴,从另一个方向跃下屋顶,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我慢慢地拂掉了瓦垄上的积雪坐下来,搓着手掌,无言地看着她。 萧可冷那边的房门也响了一声,不过并没见她出来,或许是在隔着门缝看关宝铃的快乐舞蹈。 她是关宝铃的崇拜者,如果不是有寻福园、枫割寺这一系列诡谲事件搅扰,她应该非常乐意与关宝铃接近才对。 雪下得小了些,关宝铃跳得累了,抄起一大捧雪,稚气地送到嘴边,贪婪地吞了一大口。 日本的环保绿化工作一向做得很完美,所以他们的民间艺术家们一直把北海道的雪称为“地球上最纯净的水源”。 寺院里仍旧一片死寂,听不见起床的晨钟,更没有早起辛苦诵经参悟的执著僧人。 “哇,好甜!”关宝铃满意地仰起头,正好与我目光相对,突如其来的窘迫令她的双颊顿时飞起两朵绯霞。 我善意地笑着,向她挥动右手:“早,关小姐。” 昨晚看她在门扇上题句,如果没有那种异香的催眠,是不是自己的心情也会激荡如刚懂得怀春的少男呢?我喜欢看她的剪影,至少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会如饮醇酿般畅快。 她掸了两下袖子上的雪,也笑着:“早,屋顶上冷不冷?登高赏雪,心情该是不错吧?”如果不是昨晚从石岛的叙述中得知鼠疫神奇再现的讯息,此时我的确该有早起赏雪的雅兴才对。 她把垂在胸前的长发向后掠去,露出耳垂上两粒晶莹的钻石耳钉,迎着雪光凛凛一闪。 我禁不住“嗯”了一声,突然发现她的左边耳垂下面,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一个鲜红的斑点,非常醒目,几乎可以跟钻石发出的光芒争辉。 走廊里传来门扇拉开的动静,萧可冷急步掠了出来,匆匆地赶到关宝铃身边,语气紧迫地叫着:“关小姐,请让我看一下你的脖颈——”萧可冷的高度警觉让我非常满意,在我发现异样的同时,她也第一时间有同样的反应。 那个斑点,是一枚鲜红的齿痕,就像有人拿着普通人的门牙沾着红印泥按在了关宝铃的耳垂下一样。 关宝铃莫名其妙地平举手臂,像个刚刚完工的漂亮木偶。 萧可冷撩开她的长发,仔细审视了两三分钟,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 飘雪的浪漫清晨,两个婷婷玉立的美女,寂静清幽的古寺小院,如果进入摄影家的取景框,肯定能组成一幅完美的风景画,并且意境幽幽,回味悠长。 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从身边抓起一团雪,学着关宝铃的样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雪水很冷,牙齿与口腔刹那间似乎要被冻的麻痹僵硬了一样,但寒气的突然入侵,非常有效地驱散了熬夜留下的倦怠。 萧可冷放开对方的头发,后退了一大步,苦笑着问:“关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我觉得你好像被什么小虫叮过了似的,有一点点轻微过敏。”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关宝铃的确被“叮过”,但却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虫,而是传说中令人谈虎色变的“獠牙魔”。 关宝铃在自己脖颈上摸了一把,困惑地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感觉,或许只是空气过敏罢了。” 我跃下屋顶,偷偷向萧可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千万不要慌张。 “这么厚的雪,等会儿吃过早饭,咱们来堆一个米老鼠的大雪人,肯定很有趣!”萧可冷迅速掩饰着自己的失色,目光向关宝铃的门扇上一瞟,那行字清晰可见,以她的中文造诣,只需要一秒钟便明白昨晚发生过怎样的一幕。 关宝铃扫净了衣服上沾着的雪,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可惜,今天我就要走了,等会儿通知东京片场的助理人员过来接我,最迟午饭过后就得离开。 堆雪人的话,等下次好了,我会请你们二位来港岛玩,可惜,那边的冬天很少下雪……”按照我的猜想,不必电话通知,她的私人助理也会从无孔不入的媒体人员那里得到车祸的消息。 坚尼的死,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但他毕竟是香港新一代纨绔子弟中比较引人注目的一员,势必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我不希望关宝铃离开,而且这一次就算她想离开,都不一定有机会,因为那枚齿痕,代表了一个古老的预言。 重回房间后,萧可冷从饮水机里倒了一大杯热腾腾的开水,用力捧在手心里,脸色阴沉地像下雪时的天空。 “一枚齿痕,獠牙魔的齿痕。 獠牙魔突然出现,杀死了奔驰车司机和那个小白脸坚尼,但唯独留下了关小姐,没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现在我懂了,她是被獠牙魔选中的寄宿体,也就是传说中的‘牙蛹’。 每隔二十四小时便会多出一枚齿痕,直到三十三天后,出现第三十三枚齿痕,从左耳一直延续到右耳,然后关小姐将变成獠牙魔的替身。” 她凝视着水面上的热气,面如白纸,出奇的惨淡。 我点点头,心情沉郁。 很多人以为那只是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说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我始终明白,獠牙魔是真实存在的。 这不是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或者迷信主义的概念问题,而是活生生存在的实际危机。 关宝铃会变成牙蛹,到时候,凡是被她噬咬过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死、或者成为另一个牙蛹……萧可冷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寒颤,嗤啦一声,把运动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信与不信,再过二十四小时便见分晓,如果那些鲜红的齿痕一直毫无理由地出现——我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能有资格参与探讨这个问题的,象僧算一个,还有我、萧可冷、张百森、邵家兄弟、霍克、王江南。 如果借壳还魂的藤迦也肯出手指点,或许能对破解獠牙魔的牙蛹齿痕有点帮助。 传说中成为牙蛹的人,会在几百次为虎作伥后,自动灭亡,身体化作灰飞烟灭。 红颜薄命,若是关宝铃的人生结局竟然是这样一种下场,真的令人无法接受。 萧可冷一直在等我做决定,我到北海道来,是为了延续手术刀对寻福园别墅的探索,无形之中,慢慢地在她心里取代了手术刀的位置。 “枫割寺里目前仅存的高手,只有在‘幽篁水郡’里的藤迦。 她一直都在参悟那块神秘牌子上的秘密。 基于她的神秘身份,应该会知道更多獠牙魔的事,我会先去找她谈谈。 小萧,你马上通知张百森大师,请他带邵家兄弟来枫割寺,大家紧急碰头商量。” 萧可冷露出为难的样子,沉吟着:“可是……他们并不是神枪会的人,我觉得直接对他们下命令恐怕不太好看吧?”张百森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声誉地位极为崇高,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并且像他那样的大人物,肯定会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可能再强调自己的身份。 我长叹着一笑:“你只通知他,他一定会来的。 每个人到北海道来,都怀着各人不同的利益准则,不是来这边吹海风、看海景的。” 事情的关键核心,是“日神之怒”即将出世的吸引力,或者说是“大杀器”转移迁徙的焦点所指。 张百森的背景也很复杂,半民半官,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可冷不再反驳,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我忽然有所感悟,低声说:“我来跟张大师谈,事情太怪异了,这次只能大家团结起来合力应付才行。” 雪停了,小院四面,陆续有了诵经声。 连续的高僧离世,突然让枫割寺陷入了极度萧条的状况,而象僧的号召力明显不够强大,没有做主持的资格。 所以我对孙龙当时纵容小鹤对神壁大师、狮僧、虎僧的杀戮有些不满,就算为了向日本人发出震慑的信号,也绝不应该如此重手。 张百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看来昨晚并没有睡得太好。 我简短地说了关宝铃的情况,他并没有表现出大的震撼,看来真正牵挂关宝铃的只有我,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出众之极的女孩子,跟自己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我会马上赶过去,三年以来,獠牙魔伤人的事在北海道屡屡出现,已经成了灵异界的大事。 如果能趁机为民众做些什么,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孙龙先生离开时,曾经再三叮嘱我全力帮你,有事尽管吩咐。” 张百森的态度很客气,但听筒里随即传来邵白阴阳怪气的不满声音:“喂,张老大,我们是来旅游交流的,别太多事行不行?日本异术与中国阴阳五行隔行如隔山,咱们兄弟可别大意失荆州,在这里丢了一世英名……”邵白的为人处世原则至为狭隘、利益当头,从桥津忍者袭击寻福园时我就有所察觉了。 我接着张百森的话尾,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一些:“请转告邵家兄弟,如果能找出破解牙蛹的办法,多少钱我都可以出!”关宝铃的生死不是用金钱数字能换算出来的,这一次的失算,比上次任凭王江南送她而失踪更损失惨重。 5 獠牙魔的齿痕(下) 5 獠牙魔的齿痕(下)邵白在那边嘟囔了一句什么,邵黑接上来:“风,枫割寺的危机来自于那座怪屋。 它所占的方位就像高射炮阵地的填弹发射点,总领全局,谁进入枫割寺的范围都会受它控制。” 三个人用同一部电话跟我交谈,混杂的声浪一阵阵涌出听筒,弄得我头昏脑胀。 “哼哼,我总觉得媒体上对风洋洋万言的溢美之词华而不实,你们看,既然枫割寺的大局中枢被别人抢先占领,也就说明寺里存在精通阴阳五行的高手,早就摆下了‘鱼肉千里’的阵势。 既然如此,何不把关小姐送到寻福园别墅来?避开对方的炮口?”邵白的态度阴阳怪气,还没出手便先给自己留下退路。 修炼到他们这种级别的高手,都非常珍惜自己的羽毛,不肯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出手。 近百年来,曾经遥遥领先全球各派的中国武林,也正是由于他这种自私自利的闭关自守,才会渐渐被别人追上甚至反超。 张百森毫不客气地反驳:“你能看懂对方的‘鱼肉千里’大阵,怎么还要说这么没水准的废话?鱼肉千里、溃不成军。 把牙蛹接出来,正好让种下牙蛹的獠牙魔借机冲杀出来,把寻福园变成第二个水深火热的杀戮战场。 你可以向西南逃走,别的人怎么办?难道你想让北海道变成獠牙魔的天堂?”我不想外敌还没到,自己人已经内讧到无法收拾,对着话筒大声叫:“张大师,不必强求他们,愿意来的,我可以每人签一张五百万的支票,事情完成了另有十倍重谢。” 张百森苦笑着解释:“风,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上一次关小姐失踪,我就想带他们兄弟进寺,只是没了解到对方的实力之前,冒然冲锋,难保会坏事。 半小时后,我会过去跟你会合,别太心急,这件事会比较棘手。 幸好,距离牙蛹破壳而出会有三十三天的缓和期限。 你放心,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听起来只是无可奈何的劝慰,收线之后,我立即开门出去见藤迦。 来去无踪的獠牙魔根本防不胜防,这种介乎鬼怪之间的异术,已经不是拳脚和枪械所能抗衡的了。 萧可冷最后叮咛了一句:“风先生,记得快些回来给苏伦姐电话!”在她眼中,关宝铃被獠牙魔所伤这件事,甚至不如打电话给苏伦更重要。 毫无疑问,只有我真心牵挂着关宝铃,并且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其他人的态度都很冷淡。 横竖巷道里的雪都没有打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能让枫割寺就此沉沦下去,就算它是日本寺院,与中国人无关!任它荒废,只会令各方势力来去纵横,更毫无顾忌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摒弃从前的固执偏见,重振枫割寺,把它变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壁垒。 行走江湖,原则固然重要,但很多约定俗成的惯性恶习,如果不能清醒地扭转过来,只会让自己在错误下滑的歧路上越溜越远。 前面,已经能看见竹墙的影子,所有的竹竿无一例外地头上顶着一抹雪白,在寒风里坚持兀立着。 没有了大人物的层层警卫,幽篁水郡成了不设防的空城。 茫茫雪地上,只有我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前行。 从关宝铃离开到车祸、再到毫发无损地神奇获救,最后形势急转直下,她成了獠牙魔的牙蛹,一系列变化令人目不暇接,我的心情也是跌宕上下了几个来回,没有片刻的安宁。 “大亨会怎么想?一个被‘黑巫术’控制还没好,另一个又中了獠牙魔的暗算,难道这就是来自危地马拉的诅咒,让大亨的一生和他身边所有人的一生都过得凄惨无比?”我从裤袋的一角摸索出那枚黑银戒指,捏在指尖凝视着。 在我生命里突然出现、又转眼消失的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到底去了哪里?她的背后又带着什么样的关于诅咒和“黑巫术”的故事?“风,不要过来……我的参悟正进行到关键地步……不要打扰我。” 我还没有踏上竹桥,藤迦的声音已经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来,带着低沉急促的喘息。 桥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下面的流水已经结冰,寒风把近处的雪卷入小溪,几乎已经将它填平了。 从玻璃盒子里带回的那块不明来历的牌子,早就被关宝铃遗忘,自始至终就没有提起过。 于是我怆然回首,能清晰地发现,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枫割寺,只是为了祈求破除“黑巫术”的良方。 至于我,在她生命里也是蓦然划过的流星。 “藤迦小姐,寺里发生了另外的怪事,弄得我焦头烂额,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我站在桥头,竹门上的缝隙被积雪填满,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对不起,我的思想运转没法中断,四十八小时之内我们再谈可以吗?这块牌子上的内容非常离奇,我……我必须弄懂它,你快些离开吧,免得被我发出的脑电波误伤……”我不愿勉强别人,不过无论是“海底神墓”还是“日神之怒”,甚至活生生的可以毁灭地球的“大杀器”,都不如关宝铃的生命重要。 桥下的雪倏地一阵翻腾,一个瘦小的黑衣人身体飞旋着冲天而起,向竹墙里坠落下去。 这应该是曾被藤迦轻松击败的那个女忍者,看来“海神的铭牌”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不是藤迦的对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飞蛾扑火一样纠缠不休。 竹墙里面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芒,像是国庆日的激光背景,刹那间把我视线里所有的白雪、翠竹映得五光十色,幻像万千。 嗖的一声,女忍者倒翻出来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半以上,噗通一下砸落在雪堆里。 她两臂上的衣服被奇怪地剥离干净,露出雪白的手臂来。 刀还没来得及拔出,仍旧斜插在她肩后。 “我说过,不愿给人打扰……”藤迦轻轻咳嗽着,语气淡漠。 “你是日本忍者,就要遵从古训,接受‘天忍联盟’的调遣。 盟主的命令大于一切甚至是天皇的诏谕,你的身体、思想、生命都属于盟主,如有违背,将遭天谴,雷击虫蚀,百代不变……”女忍者的口气极度恶毒,摇晃着站起来,手臂无力地垂着。 一阵风吹过,她的蒙面巾缓缓飘落,露出嘴角仍在流淌的鲜血。 “那些事与你无关,去吧。” 藤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厌倦、憎恶。 “与我无关?”女忍者吃力地在肩膀上蹭去了嘴角的血,用更为疯狂的语气接下去:“忍者家族血脉相传,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天忍联盟’的人。 你知道吗?背叛联盟、背叛主人的忍者,下场有多惨烈?我来,还可以好言相劝,换了另外门派的人马,只有**裸的杀戮,到今天为止,你还不领我的情?”她不是藤迦的对手,我不必出手,而且现在的心情沉郁到极点,根本没有向任何人动手的兴趣。 我在侧面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来,无意识地抓起一大把雪,缓缓揉搓着。 布门履大师的“坐化”是枫割寺的巨大损失,如果他还在,至少能给我更大的启发和教诲。 目前身边的几个人,除了对獠牙魔一无所知就是惊惧莫名,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它的来龙去脉和破解方式。 西方传说,被吸血鬼咬过的人,也会成为吸血鬼。 没想到这样的规律,也被丝毫不差地搬到东方世界里来,把噩梦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一分钟前,关宝铃在雪地里欢快地跳舞嬉戏;一分钟后,她的未来就蒙上了死神的黑纱。 我的心如同灌了满满的铅水一样沉重。 “你走吧,我不想再听了。” 藤迦再次发出警告。 女忍者的喋喋不休连我都听不下去,只想堵住耳朵,让自己清静一会儿。 “我只是想——改变所有人的宿命……”女忍者换了另外一种哀伤的口气,恢复了力气的双臂颓然举向天空,像是要对着苍天祈求什么。 雪花无声飘落,她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足有十分钟,然后转身,踩着着小溪的冰面向东,嚣张疯狂的气焰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她的背影,如同一条疲倦颓废的老猫,步履沉重,孤独沉郁。 隔着竹墙,藤迦发出一声余音袅袅的长叹:“改变宿命?如果可以被任何人改变,还能被成为宿命吗?”随即,四面重归于死寂,只有无形的风,一次次扬起细小的雪粒,灌进我的衣领里。 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的,惨淡的阳光透过竹林,在我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先走了,希望你参悟结束后,会有余力救救她。” 这是我的心里话,藤迦不是万能的救世主,虽然她有一颗历经千年的灵魂。 转身向回走的刹那,“亡灵之塔”猛的跃入了我的视野,我心里一下子有了希望:“塔?通灵之井?既然关宝铃可以通过祈祷得到上天的指示,我岂不是也可以做同样的事?”人在绝望之中,更容易相信天地鬼神。 此时对于“亡灵之塔”的谟拜之心,远远超出了自己的理智所能控制的行动范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改变方向,与回小院去的路背道而驰。 6 冥想堂外,无声对决(上) 6 冥想堂外,无声对决(上)我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可寂静的雪地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脚印,仿佛是行走在一个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里。 宝塔沉默矗立着,天井里的积雪厚实而平整,让人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做一个惬意完美的好梦。 我大步向前走着,脚下发出急促的“咯吱”声,飞扬的雪,不停地落进我的脖子里、袖管里、鞋子里,但我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尽快赶到宝塔的一层,做最虔诚的祈祷,让上天听到我对关宝铃的痴情心声。 这种感觉绝对是不正常的,如同修炼上乘武功的人一时不慎将要进入走火入魔的状态一样,只是我目前完全感觉不到而已。 一步跃进塔里,我立刻转身面向西南,双手合什。 几年来的游历生活,也不断地拜访过名山古刹,每到一处,自己总会入乡随俗地烧几炷香,拜一拜佛祖,但从没像现在这样虔诚过。 日本人最信奉的是神通广大的天照大神,往往面临绝地困境时,祈求它的保佑。 “求上天保佑她会没事,如果一定要有人成为獠牙魔的牙蛹,我情愿代她受苦。 哪怕身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 我喃喃自语着,陡然间觉得后背上有一股灼热的气浪逼迫过来,把雪后的寒冷全部扫荡一空。 “小心——”有人出声大喝,随即“呼”的一声,另一股汹涌的气浪斜刺里冲出来,与热浪相撞,激荡的冷风将我的衣服下摆一直掀过头顶。 人在十五步外,能发出这么汹涌澎湃掌力的,除了张百森还能有谁?他在雪地上急速奔跑时,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虎,绕过“亡灵之塔”,向东北面追过去。 另外两个高瘦如竹竿的人,正是邵家兄弟,分别从正西、正南方向,与张百森一起呈合击之势。 东北面只有谷野神秀的冥想堂,还有就是环绕怪屋的灌木,已经被雪覆盖住了一大半,犹如鬼头鬼脑地蹲伏在地的怪兽。 他们三个的轻功发挥到顶点之后,绝对是萧可冷无法相比的,她远远地落在后面,向我关切地叫着:“风先生,您还好吗?事情很古怪,多加小心!”她的手里各擎着一柄手枪,如临大敌。 我的思想渐渐变得清醒下来,狠狠地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懊悔不迭地从塔里跳出来。 从幽篁水郡离开到现在,中间过程在我的记忆里一片空白,梦游一样。 “张大师说,有高手在冥想堂里施展类似于‘迷魂大法’一样的邪派武功,他感觉不妙,便带我们赶过来。 您怎么样?有没有被伤着?”她急促地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 江湖上高手辈出,在张百森和邵家兄弟面前,她的轻功不值一提。 我知道自己是被别人催眠了,并且有可能是躲在冥想堂里的某个人甚至就是谷野神秀本人。 刚刚自己是站在“一箭穿心局”的目标线上,如果布局的人下毒手发难,谁都救不了我。 “呜——噢——”邵黑突然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邵白在三十步外同声相应。 奔在最前面的张百森猛然收脚急停,脚下带起的积雪飞腾起来,卷向前面十步外的灌木丛。 积雪覆盖下,一切都被抚平,冥想堂外一片宁静,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我跟萧可冷匆匆赶过来,邵黑眯起眼睛,凝视着石灰窑一样的冥想堂,又转身看了看我,摇着头自语:“好奇怪……好奇怪……里面住的到底是何方高手?”他们三个并排站着,不再向前踏出半步。 冥想堂的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偶尔有风扬起屋顶的雪,在有气无力的惨白阳光下闪着七彩的虹。 雪地上,只有我们几个奔跑时留下的脚印,除此之外,连麻雀飞过的痕迹都没有。 邵白“嘿嘿嘿嘿”冷笑了几声,不无遗憾地向张百森问:“要我们对付怪屋里的高手?几百万美金的报价还是免了吧!单单这个‘鱼肉千里’大阵,就得费时费力地破解,谁知道那扇门后面藏着什么?命都不一定保住,还敢惦记别人的美金?我看算了,老二,咱们还是快回札幌去吧,这笔钱不好赚。” 他把手里的罗盘放回口袋,取出一片口香糖,在手心里抛来抛去,态度很不友好。 东瀛遁甲术的厉害超出我的想像,本来以为张百森跟邵家兄弟合力,摧毁谷野布下的埋伏易如反掌,但现在看来,还没动手尝试,邵白就想打退堂鼓了,结果可想而知。 张百森的头顶冒着丝丝白雾,那是江湖高手催动内力时的必然反应,他并没有出声反驳邵白,基本表示默认。 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吸引了邵黑的视线。 他仰面向上望着,左手拇指迅速在食指、中指上点了七八下,低声叫着:“雷位、电位、火位、炙位……”一长串术语还没有说完,麻雀已经张开翅膀飞了下来,投向右前方的灌木丛。 我敢打赌,空气中绝没有隐形的高压电网之类的防卫措施,但麻雀只飞到一半,半空突然起了一道短暂的闪电,直接击中了它,顿时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随风飘荡起来,而这只可怜的小东西垂直坠落下来,变成了光秃秃的焦炭。 邵白吸吸鼻子,又开始冷笑:“屋里的朋友要开烧烤宴会吗?麻雀宴客,也太小气了些!”怪屋的门无声地向里拉开,像张开了一只恐怖的大嘴。 邵黑阴沉着脸,不满地嘟囔着:“不动手,就知道说风凉话。” 邵白翻翻怪眼,俯身抄起一捧雪,在掌心里用力一捏,挥手向门里掷进去,带起呼啸的风声,力量惊人。 约三十步的距离,雪球只飞到一半,也跟麻雀殊途同归,被暴起的电光击中,化为雪白的粉末。 没有人出来,门里也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张百森从口袋里取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向着怪屋朗声大叫:“张百森携同神算邵家的两位兄弟,前来拜会谷野先生。 江湖人遵从江湖规矩拜山,能否请出来一见?”没见他如何运功发力,那张比扑克牌略小的黑色名片平展展地飞了起来,掠空飞向门口。 现代社会的名片相当于古代江湖上的“拜山贴”,收贴,大家就是可以坐下来谈的朋友;拒收则表明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对方敢于像击毁麻雀、雪球那样,把名片也烧毁,无疑就是对张百森人格上的极度蔑视。 他是个聪明人,不急于动手,先用一张小小的名片来测试对方的态度。 邵黑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两眼死死盯着名片飞行的轨迹,忽然咧嘴一笑,如释重负:“生门开、休门开,对方还算识相,给老大面子。” 这一手隔空驭物的功夫,我也可以做到,只是不明白谷野神秀到底站在什么立场上。 他是盗墓界的顶尖高手,又怎么可能是女忍者嘴里说的“天忍联盟”的盟主?在此前美国媒体采访他的专题节目里,从来没有提到他跟日本忍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能把这个猛料爆出去,各家媒体肯定又有一番狂热追踪。 名片顺利地飞进门里,邵黑露出更加奇怪的表情,低声问:“张老大,里面似乎没有人存在,我感知不到人体散发出的热量,里面的温度大概维持在零下十摄氏度,根本就是一个封闭的冰库。 怎么办?要不要进去看看?”邵白用力摇头:“不行不行,孤军深入侵入‘鱼肉千里’大阵的中心,太冒险了,岂不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杀行为?老二,你在金钱账目上从不在乎,今天是怎么回事?要替这个白痴家伙无偿卖命吗?”他曾在电话里对我表示过轻蔑,大敌当前,我不想辩白什么,更不会生气。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客客气气地向邵白拱手:“如果能破解关小姐中的牙蛹,不仅仅是钱,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先在这里代替关小姐向各位表示感谢。” 邵白越发轻蔑地仰头打了个哈哈:“你?你能代表得了关小姐吗?那么,想必这份好心,也经过大亨叶先生允许了对不对?”萧可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甩了甩短发,极其不满地瞪着眼高于顶、洋洋自得的邵白。 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对我的侮辱,也等于对她间接的蔑视,大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 邵白的表现似乎有些出格,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绝对没必要说这种冒犯的话,还把关宝铃与大亨牵扯进来。 “一共有一百四十四个狙击点,完全封锁了怪屋的正面入口——”邵黑手腕一抖,一根寒光四射的峨嵋刺落在手里。 他在面前的雪地上纵横各画了十二道,组成了一个具有一百四十四个交叉点的网格。 “每一个点上,都被设置了五行逆转的符咒。 我看不懂它们的意思,但却觉察到这些符咒的大凶之相。 雷击只是对手的攻击手段之一,更厉害的后续手段源源不断——”他迷茫地抬起头,举起峨嵋刺向怪屋的入口处指着。 6 冥想堂外,无声对决(下) 6 冥想堂外,无声对决(下)张百森刚刚发出的名片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盯着邵黑画出的图形若有所思地问:“对方是什么路数门派,一点端倪都没有吗?根据以前搜集得到的资料,谷野神秀在奇门遁甲方面的技艺,并没有高深到无迹可寻的地步,对不对?”的确,在这个信息交流高度发达的年代,每一个成名人物的背景资料几乎是完全透明的。 除了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长镜头狗仔队之外,还有各个超级大国密如蛛网的间谍系统。 二十一世纪,最珍贵、最不可复制的就是高端人才,所以,任何有志于称霸地球的大国,都会时刻准备扩充本国的人才储备库。 萧可冷适时地插嘴进来:“据美国情报部门的最新资料显示,谷野神秀对于东瀛遁甲术的研究,就算在日本国内也不是最出名的,排不到异能大师的前十名之内。” 邵黑的峨嵋刺连连挥动,一分钟之内,画出了冥想堂四面的简要地势,只是在怪屋的四面八方又加了七个网格,与之前画的第一个完全相同。 他回头向“亡灵之塔”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自语:“宝塔有八面,怪屋的防守层次就有八面,为什么不做成六面防守,然后再加天地两面,按照九宫八卦的规律布置?难道日本人对于奇门遁甲的研究,不知不觉中超过了我们?不可能……不可能……”邵白踱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那么,阵势的弱点全部在阴阳交汇处?对方有没有特殊的防范措施和反击手段?我想采用暴力破阵,大家有没有意见?”他伸手在网格的不同结合部位指指点点着,五指如鹰爪般瘦削弯曲,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 我下意识地想出声阻止他,但张百森已经早一步开口:“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动用暴力这种下策。 高手过招,又不是市井无赖打架,拳脚来往、炸弹摧毁有什么意思?如果谷野神秀以为自己倚仗着地利布阵,明摆着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 如果不能把他杀得心服口服,中国的异术界再来日本,只怕会给他们笑话。” “死穴——”邵黑猛的开口叫起来,举手指向塔顶。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站在塔上,的确可以把冥想堂的阵势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有这座塔存在,谷野神秀的所有阵法都会暴露出破绽,但我首先需要弄明白,咱们破阵而入的目的是什么?张老大,说实话,我并没感觉到对方的敌意,或者这只是一次误会?你呢?你感觉到了什么?”邵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眯缝着眼睛看着邵白。 邵白摇头不语,眼角余光向我这边偷偷瞟着。 张百森伸出右脚,把雪地上的图形全部抹平,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先退出天井再说吧,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一项都没占到,停留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 这个空旷巨大的天井,总会给人以难言的沉重压迫之感,至少对我而言,目光每次掠过塔顶,就会想起那段神秘诡异的奇遇。 我们一行人准备返回小院,但只回头走了几步,邵黑手里的峨嵋刺陡然反手掷出,嚓的一声插在雪地里,正是被张百森擦掉的图形中心位置。 “有人在那里,我感觉到了。 他在……他在游动,不停地游动……怎么回事?我觉得他沉在水里,潜水或者游泳——唔,我的思路有些乱了,怪屋下怎么可能游泳?”他把双手按在太阳穴上,闭着眼睛,皱着眉苦苦思索。 在这种高明的异术对决中,萧可冷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为外围观众。 “方位、距离、深度、热量活动情况?”邵白急切地追问。 邵黑咬着嘴唇,吃力地迸出一句话:“深度大约在……七十米左右,热量活动不明显,我感觉对方的呼吸频率低得超乎寻常,只有……十五到二十次……”他放下手,按住自己左腕的脉门,稍后便肯定地下了结论:“十六次,只有十六次!在剧烈活动的过程中,一个人的呼吸频率能低到这种程度吗?真是奇怪极了!”我们重新回到那些已经不存在的画前面,按照正常情况,正在游泳中的成年人,正常心跳会维持在一百二十次到一百八十次之间,而不是只有十六次的慢速极限。 只有印度的瑜珈高僧进入“假死”状态时,呼吸才可能有这种表现。 “会不会是——一条鱼?你再看清楚一点,对方运动时的骨骼变化到底是什么样的?无论如何,我不敢相信谷野盖这么一座古怪的房子,只是为了掩盖住一个地下游泳池的存在!”这一次,连张百森也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表情。 萧可冷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迅速递给张百森:“张大师,这是木碗舟山的地质结构和岩层分析结果。 冥想堂建造时,下面并没有天然形成的石缝或者深井,而山顶的岩石层构成异常复杂,想在地面以下七十米深的位置挖一个游泳池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邵黑的遥感能力曾上过世界吉尼斯大全,至今仍保持着盲视、隔空猜物两项的超级记录,所以大家才会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不是鱼,人体的发热量超过鱼体的几十倍,游动方式也截然不同。 那是个人、四肢健全的男人——”邵黑嘴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在雪地上。 “怎么了?”张百森迅速扶住他。 “那个人……那个人的运动速度突然提高了无数倍,竟然瞬间垂直向上运动了四十米,天哪!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邵黑的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五官因为太过惊骇而古怪地扭动着。 邵白焦躁地踢着脚边的雪,不住地唉声叹气。 暴力破阵的提议被张百森否决后,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不悦。 瞬间提升四十米,如果是在电梯的高速运行中,也是不难做到的。 只是冥想堂下面,不会有什么电梯,只有光秃秃的石头。 “一个身份特殊的怪人,或者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异人——”邵黑放下手,睁开双眼,俯身拔起峨嵋刺,如释重负地纵声长叹。 他感知到的东西,没人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除非可以亲自进冥想堂去看一看。 张百森无语地带头走向月洞门,我们需要有个安静的环境坐下来,好好交流交流对冥想堂的看法。 跨过月洞门之后,经过一道三面全是常春藤枯枝的长廊,转入一条略宽一些的石板路,从这里一直向西,就能回到小院。 邵白、邵黑忽然双双举手挠着自己的头发,大声自问:“怎么?怎么了?我刚刚做过什么?”他俩同时停下来,困惑地在自己脸上摸索着,犹如大梦方醒。 张百森低声催促着:“大家快走,不管什么事,回去再说,保持镇定!”他在前面大步开路,邵白、邵黑紧随,我跟萧可冷断后。 “孙龙先生离开北海道时,专程赶到寻福园做了安排,要霍克先生、十三哥以及所有兄弟,从现在起都听你的号令指挥。 特别是刚从美国回来的霍克,他在神枪会的中上层领导人物里非常醒目,既然孙龙先生连他都纳入你的管理范围之内,足见对你的重视。” 萧可冷简单向我介绍着寻福园那边的留守情况,并且不时地流露出隐隐约约的担心。 王江南等人桀骜不驯惯了,除了服膺孙龙外,从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她是在担心我能不能调动得了这群人,这一点真是多虑了。 “有事情我会直接打电话给他们,这几天你暂时对寻福园多加关注,要大家辛苦一些,小心戒备,特别是注意‘黑夜天使’的神偷们,就算睡觉也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我担心鼠疫的突然出现,会重新引发一场发生在北海道的南韩人的火并。 回到小院,张百森带头匆匆进我的房间,小心地关上门,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除了萧小姐外,咱们几个,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对方的催眠。 那人是个绝对的高手,一人发功,对敌五人,并且不知不觉中就让人上套。 看样子,他对我们几个了解得不少,至少一上来便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弱点极有针对性地进攻——”他指向邵白:“尤其是你,太斤斤计较于方寸间的得失,对风说的那些话,殊为不敬,更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这些话传到大亨耳朵里,你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邵白尴尬地苦笑着,走到我面前深深鞠躬谢罪:“风先生,实在对不起,在冥想堂外面,我真的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好像这张嘴都不是自己的了,很多话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来。 得罪的地方,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我笑了笑,这个过节就这样抹煞掉了。 如果不能成功地去除关宝铃身上的牙蛹诅咒,我真该被别人骂作白痴笨蛋才对。 隔壁房间里,关宝铃在低声唱歌,歌声深沉忧郁。 “张大师,我想请你出手破解关小姐所中的獠牙魔的诅咒。 谷野神秀那边,如果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我们可以暂时放下。” 7 怪屋下的怪井(上) 7 怪屋下的怪井(上)张百森的国字脸上一片晦暗,他已经换掉了最初的那身绣满金龙的灰色唐装,现在穿的只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灰色西装。 “要想破解牙蛹,必须杀死獠牙魔。 它死了,所有还没有变成现实的诅咒,也会同时烟消云散。 风,这件事比较麻烦,不介意的话,还是先通知大亨,邀请更多的好手前来助阵才是明智之举。 大亨的号召力,在亚洲大陆无人能比,怎么样?”他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冥想堂前的试探性一战,已经损耗完了浑身的力气。 邵黑靠在门边,眉一直皱着,忽然插嘴进来:“风,你说过,关小姐画画的本事非常高明,能不能让我试试?”邵白迅速打断他:“老二,别费心思了,怪屋里有什么随它去吧!咱们最好置身事外,别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不记得中秋节时咱们联手卜过的那一卦了吗?”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好意思马上发作。 “哥,我只想把刚刚感知到的东西表达出来,那是人,不是鱼,更不是什么动力机械装置。 唉,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他瞬间上升四十米。 咱们虽然被美国人尊称为‘天人’,但自己很清楚,天下万事万物,浩渺渊博,每个人懂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难道你对那间怪屋里发生的事不感到好奇吗?”邵白毫不客气地大声吼出来:“会死人的知道不知道!‘遇水而止、遇神而亡、遇风而困、遇魔而迷’——那一卦,指的就是今天的困境。 我决定了,明天就订机票回去,这些事管不了,也不想管!”他冲到邵黑面前,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直瞪着自己的兄弟。 医不自治,同样,算卦占卜的人也不可以用异术来预测自己的未来,因为任何科学理智的方法,一旦牵扯到自身,便立刻失去了评判的标准。 邵白的情绪非常激动,脑后的乱发几乎直竖起来,双臂高举,像只狂热的怪兽。 关宝铃的歌声停了,我听到门被拉开,她轻轻走进了院子。 “哥,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一味地满足于现状。 咱们的祖训上曾经说过——活到老学到老,玄机永无止境。 上次给美国人帮忙,你不也是欣然接受,并且做得非常出色吗?放心,我不会触动别派的隐私,只把自己感知到的东西画出来,交给张老大,这样总可以了吧?”邵黑咧嘴苦笑,又露出黄黑残缺的牙齿。 他的皮肤本来就黑,极度郁闷之下,更是晦暗得可怕,像是一条落进渔网里的乌鱼。 “你忘了祖训的另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并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然你已经明白咱们对手有多强大,何必逆天命而动?我是你哥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一个不会害你算计你的人。 听我一声劝,咱们明天一起离开,彻底忘掉这件事,好不好?”邵白降低声调,态度从暴怒转入温和。 邵家做为周易预测学的名门正派,祖训很多,据说有三百多条,几乎对门下弟子的衣食住行、坐立站走的方方面面都做了详细的规定。 邵白对我的态度很恶劣,但现在面对邵黑,兄弟间的深情却暴露无遗。 萧可冷只是不停地苦笑,插不进嘴,站在桌子边,神情困惑。 “谷野神秀到底在那间怪屋里布置了什么?难道也是跟探索‘海底神墓’有关?什么怪人能像激怒的剑鱼一样在水里急速穿行?”我脑子里的诸多问号,慢慢地纠缠打结起来。 张百森、邵白、邵黑做为中国异人排行榜上的三大高手,还没跟谷野神秀正式面对面地交手,便已经输了一招,实在教人郁闷。 “平淡安稳的日子我过够了,哥,我要向对方挑战,谷野神秀的东瀛遁甲术并非毫无破绽,给我足够的时间,破解八面天网,彻底摧毁日本人的信心。 你知道吗?从正式出师闯荡江湖的第一天,我就期待着这样的挑战。 就算死了,也是给自己的生命划一个完美的句号,而不是像江湖上那些故弄玄虚的猎命师一样,闭关自守,只为面子和虚名活着,让我试一次——”邵黑伸出右手,搭在邵白的肩膀上,眼神越来越坚定。 邵白无奈地一声长叹:“该说的,我都说了。” 阳光打在这两个高瘦的江湖异人身上,让他们变得像是聚光灯下的两个悲剧演员,浑身散发着凄怆悲凉的味道。 “风,我想跟关小姐谈谈,借用她的妙笔,画出我的思想,或许会对咱们将要做的事有帮助!”邵黑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所有人都能听到关宝铃在院子里踱步的声音。 没有人再关心她的娱乐圈天后巨星的身份,目前大家最想知道的是邵黑究竟遥感到了什么?我挺身而起:“邵先生,我马上去跟关小姐沟通。” 另外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我身上,张百森、邵白的眼神是略带一丝不安,而萧可冷的表情最为复杂,不停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短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百感交集。 邵黑裂开嘴自嘲地笑着:“怪屋下面覆盖着的危机,眼看就要扩展到无穷大的地步了——危机爆发的时候,连咱们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这一次只能拼了!关小姐不会有事,至少在三十三颗齿痕全部出现之前没有任何危险,而且我保证,自己在施展‘传心术’的时候,不会损害到她,请放心。” 邵黑在自己心口上轻轻一拍,郑重其事地向我做了保证。 半小时后,在关宝铃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绘图铅笔和一大叠白纸,那些纸足有一百多张,画三天三夜都够了。 关宝铃耳垂下的血红齿痕非常醒目,她每次无意中撩动头发的时候,都会让我一遍遍感到心惊肉跳。 明天早晨,齿痕会增加到两颗,依次沿着脖子下面排列,逐渐构成一只诡异的牙齿做成的项圈。 幸好,她对此并不知情,只是觉得能用自己的才能为这些江湖高手帮忙,很是荣幸:“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望着我,但我知道,话一定是说给我听的。 门外,积雪渐渐开始消融,屋檐上不停地有雪水滴落下来。 邵白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坐立不安,弄得大家的心情都乱糟糟的。 萧可冷靠近我,低声问:“风先生,要不要现在给苏伦姐打个电话?”她取出一套崭新的诺基亚手机,熟练地拆去塑料封套,安装好通讯卡。 我的手机,已经丢在那个神秘的玻璃盒子里,忽然若有所思地想到,如果有另外的人落进那个神秘空间的话,发现遗落的手机,肯定会大呼怪异,以为那是某个时代的外星人遗物。 那么,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结论——“苏伦发现的“指北针”会不会是探险者丢在地下宫殿里的,出处没有任何值得惊骇的地方?”当然,一切是基于神秘的阿房宫真实存在的理论上——这又是一个令全球历史学家们大跌眼镜的发现,可怜的现代人都已经把烧毁阿房宫的罪名加诸于霸王项羽头上,偏偏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它又神奇地出现了。 我退出关宝铃的房间,雪后的空气清冷纯净,令人精神一振。 的确是该打电话出去,不过不是给苏伦,而是大亨。 我不想让关宝铃就这么离开,就算她会发生什么不幸的变故,也要在我的视线里发生。 我按了大亨的号码,想像中,接电话的应该是他的十几个年轻女秘书之一,不料竟是他本人的声音:“喂,哪一位?”我楞了一下,迅速自报家门:“我是风,叶先生,还记得我吗?”大亨老气横秋地笑起来:“记得,当然记得。” “我想跟您谈一下,是关小姐的事,可不可以拨二十分钟时间给我?”我只能开门见山,关宝铃中诅咒的事,纸里包不住火,越早透露给大亨,越容易处理。 “二十分钟?没问题,我正赶往枫割寺,半小时后到。 我可以给你整整一下午时间,你要说什么,我也很清楚,唉——”他长叹着,声音里没有一点素日睥睨天下的豪情,只流露出渐渐衰老的沧桑。 我吓了一跳,半小时后到?下意识的,我抬头向南面的天空眺望着,相信不大一会儿,大亨的私人直升机便会轰鸣着出现。 “那好,半小时后见,我等您。” 我这边电话刚刚收线,张百森急匆匆地大步走出来,手里的电话铃声大作。 “是大亨!肯定又发生什么大事了!”他简短地向我解释了一句,便开始接电话。 邵白、萧可冷也退了出来,反手关门,只把邵黑、关宝铃留在屋里。 萧可冷的眉皱成了一个夸张扭曲的“川”字,双拳紧握,不住地叹着气:“风先生,事情有些……怪异,冥想堂下面,竟然是个不见底的深渊。 如果——邵黑先生所表达出的内容完全是真实的,天哪!这将是枫割寺里最震撼的秘密,将来肯定能跟‘海底神墓’齐名!”邵白手里握着三张纸,上面布满了凌乱的铅笔线条,不住地翻来翻去看着。 7 怪屋下的怪井(下) 7 怪屋下的怪井(下)我拉开自己的房间门,请他们进来。 邵白把纸丢在**,颓丧地用力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表露出又痛苦又困惑的神情。 三张纸,可以竖向连接起来看,才是一幅完整的画面。 最顶上,是那座怪屋,旁边潦草地标注着“冥想堂”三个字。 地平线以下,除了很浅的一层地基以外,全部变成了一个馒头一样的巨大空间,一直延伸到三张纸的最底端。 按照比例尺推算,房子的横剖面尺寸不超过十米,但馒头形空间的深度至少有一百米,横剖面宽度也绝对超过六十米。 这个空间里,充满了表示流水的波浪线,而表示怪屋的小方块孤零零地悬在图画的顶端,像是汪洋上的一艘小舟。 难怪萧可冷惊骇,邵黑的意念探测结果,竟然证明冥想堂下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井”,规模比“通灵之井”还要耸人听闻。 “看画的最下端,还有箭头标注——风先生,无论如何,我没法相信,木碗舟山上还有第二口井,并且深度和宽度无限延伸,直到……直到与大海融为一体。” 萧可冷向地面上打量着,意思很明显,如果这幅图画是真实的,那么我们脚下的地面,甚至所有枫割寺的地面以下,都被这口奇怪的井吞并了。 我留意到了那个黑色的箭头,上面标着“深度大约在四百到六百米”一行小字。 “这是什么意思呢?”萧可冷无法抑制自己的惊奇,相信邵黑的遥感,还是相信此前专页探测队伍的学术资料呢?很明显,后者洋洋万言的科学严谨的数据资料,更有说服力。 “老二的话,你最好百分之百地相信。 这一次,他已经将全身的潜能发挥到极限,或许是最后一次出手了。” 邵白的脸,阴沉得像是能挤出冷冷的冰水来。 萧可冷连连苦笑,而我则期待下面的画作有更合理的解释。 关宝铃的绘画能力,曾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几乎能够把经历过的场面,一丝不差地描绘出来。 希望这一次,她可以表达出邵黑的思想动态,不负大家的期望。 张百森打完了电话,沉默地站在门口。 一瞬间,门里门外,全部被沉闷笼罩住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大大小小的谜题,无法解开。 关于谷野神秀的具体情况,除了盗墓界的官方报道和小道消息之外,我还可以找藤迦、象僧作一些了解。 不过,既然他已经将自己封闭在冥想堂里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思想变化之大,外边的人又怎么能想像得出来?“风,大亨要过来,并且……并且要跟你我一起聊聊,又有件事……”张百森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与他的豪爽性格根本格格不入。 能让他感到发愁的,不会是小事,甚至比关宝铃中了獠牙魔诅咒的事更严重。 邵白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切悲惨的事要泥沙俱下的话,索性一并涌过来好了,教人头痛的事多了,令身体反应变得麻痹,反而心情会舒坦一些,唉……”关宝铃那边的门响了一声,有十几张纸递了出来,门随即又被关上。 纸在张百森手里,他只是大致翻了一下,蓦的一声苦笑,手腕一弹,凌空掷向我。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想卖弄武功,我猜他只是过度疲倦,连走进门来的力气也省下来了。 席梦思成了临时的拼图桌,十二张纸上的线条更加凌乱,到处都能看到波浪线。 邵白跳起来,不假思索地随手把所有纸张排列成横五竖三的格式。 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头发很长,达到了身体的三分之二长度,如海藻一样向上漂浮着。 后来的十二张纸上,每一张都有这个人存在,不过运动的方向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可以做瞬间移动的人,老二感知到他的时候,对方竟然能够瞬间改变十二个方位和姿势,比行动最快速的鱼还灵巧。” 邵白做了临时的解说员,他跟邵黑是亲兄弟,思想共通,最能了解邵黑的心思。 “男人?谷野神秀?”萧可冷立刻反问。 “不清楚,相信老二马上就会有答案出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乎他是谁,而是他怎么可能达到瞬间移动的境界?而且是在水里。 要知道,水的阻力依据性质不同,会是陆地上风阻的五十倍到五千倍不等。 一个能够在陆地上自由翻腾跳跃的轻功高手,要在水中做同样的动作,需要增加近一千倍的爆发力才能完成。” 邵白绝不是浪得虚名,他拥有的知识量,足够对得起自己在江湖上的崇高地位。 我脑子里最先跳出的是“鲛人”这个名称,人类在水中无法完成的动作,或许这种所谓的“鲛人”就可以做到。 神秘的海洋世界,不为人知的动物植物品种无穷无尽,就连知名度最高、知识量最渊博的海洋专家,都时常说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大海中有多少滴水?只能用数学名词中的“无限”来表示。 关于“鲛人”和“美人鱼”,资料记载极多,全球任何一个海岸线国家都有类似的传说,只是缺乏动态的影像记载,才会被某些自命正统的科学家们斥为怪谈。 “怪屋下藏着怪井?它的水平面会不会跟‘通灵之井’相同?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我迅速衡量着冥想堂与“通灵之井”之间的垂直距离,目光所指,萧可冷已经先一步心领神会地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勾勒了几笔,递给我。 纸上共有三个小圆圈,中间用线段相连,应该是分别代表“通灵之井”、“亡灵之塔”和冥想堂。 距离也已经标注明白——井到塔,约为一百一十米;塔到怪屋,约为三百米出头。 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息息相通的感觉,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诡谲多变的环境里,多一个心灵相通者,面临的危险和压力就会被分担掉二分之一。 在此之前,我以为只有跟苏伦能如此沟通,从来没把萧可冷列入自己的心灵盟友之列。 “四百米或者更多一些,假如冥想堂下的怪井像金字塔一样以同样比例无限延伸,它将会在某个深度,与‘通灵之井’相连。 按照这种猜想,它们会构成水平面等高的连通器,也就是说——理论上,从怪屋可以进入‘通灵之井’。” 萧可冷的脸突然变得一片蜡黄,或许是被自己这种恐怖的分析给彻底惊呆了。 我点点头,对她的分析基本表示同意。 如果不是有所图谋,谷野神秀是不会在名声如日中天时,突然神秘归隐,再把谷野神芝推出来冒名顶替自己的。 对他而言,金钱、名声已经完全可以弃之如敝履,那么他想要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驱使他做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或许我们需要更多的画,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拼图吧?”邵白无奈地长叹。 我对于邵家兄弟的异能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伊拉克媒体的负面报道,特别是以“狂言无忌”著称的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曾经直言不讳地给他们兄弟留下了这样的外号——“扑克牌追杀令的超级王者”。 正是有了他们,五角大楼的追杀令才避免了被全球反战媒体讥讽为“无能的笑柄”,把共分三次列出的伊拉克战犯一个一个捕获。 如同伊拉克战争被国际社会舆论的正反两面分别吹捧和诟病一样,邵家兄弟是美国人眼里的超级英雄,却是阿拉伯世界的魔鬼和噩梦。 时间正在悄悄流逝,第三十张图画出现时,怪人的身体细节部分已经完全刻画清楚,只是看不到他的脸。 “这个人不是谷野神秀,比媒体照片上的本人照片至少瘦了一大圈,身高也差了近二十厘米,至于身体的各部位比例构成,更是相差很远。” 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画上的怪人,与谷野神秀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如果再有他的脸部特写,就能百分之百肯定了。 那么他会是谁呢?目前,枫割寺上下都知道冥想堂里面住的人是谷野神秀,除了他,还会有谁?”怪人身体表面覆盖着半圆形的鱼鳞,也可以看作是一件鱼鳞一样的紧身泳衣。 他的双脚位置是巨大的脚蹼,手臂仍旧跟正常人一样,垂在腰部两侧。 “这到底是什么呢?超级潜水员、水鬼、鲛人?抑或是某种变异了的深海鱼类——邵白先生,令弟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萧可冷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在图画上标注序列号,一边皱着眉向邵白发问。 “萧小姐,不必问了。 他们兄弟的异能有所不同,一个能够遥感到目标,另一个会根据图画里描述的内容,迅速确定对方的全球地理位置。 只有通过两个人的无间合作,才会得到完整答案。 我们能做的,就是冷静地等待,直到邵黑把所有的思想表达完毕……”张百森的解释,并不能使人完全满意。 接下来十几张图画,描绘的全都是怪井四周的石头、水藻,似乎邵黑的思想完全被石壁吸引住了。 “他在找某样东西,只是石壁的范围太大了,他必须一段一段地搜索才能找到,可惜这样的滑行搜索,非常损耗内力,我一直都怀疑,老二坚持不了太久时间了……”图画传递过来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从一开始的几分钟十几张,到了后来的五分钟只有一张。 邵白担心邵黑的安全,我又何尝不在牵挂着关宝铃的身体?张百森的电话又响了,他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无声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大亨到了,会意地跟随他出门,一路走向寺门方向。 “大亨说,自己遭到了勒索,二十四小时内,勒索电话每隔半小时打进来一次,金额非常可笑——你猜会有多少?”张百森企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闷,但很明显失败了,因为我的思想仍旧被困在邵黑的画里面,无法自拔。 他只能自问自答下去:“十五亿,美金。” 8 十五亿美金的勒索案(上) 8 十五亿美金的勒索案(上)我笑了,白痴年年有,大亨流年不利,今年落在自己头上了。 “的确很可笑,金额可笑,能想出敲诈大亨这个计划的人,同样可笑。” 大亨刚刚成名的时候,的确有很多黑道高手觊觎他的巨额财富,屡次要在他头上打主意。 结果那些人除了死在保镖们的枪下,就是至今为止仍蹲在港岛、美国、欧洲的黑牢里,除非天下大赦,否则他们将一辈子待在里面,直到自己死或者大亨死为止。 大亨有钱,更重要的,他有势,大到常人难以想像。 “对方是谁?又是意大利那帮贼心不死的黑手党吗?”据我所知,黑手党幕后党魁落网后,下面的十一个势力分支已经各自为战,从不拿江湖规矩当回事,一味疯狂蛮干。 能够挑战大亨权威的,细数起来,也就是他们最有可能。 “电话信号来自太平洋上空的‘美星一零一号’通讯卫星,连五角大楼方面的超级通讯搜索网都无法捕获信号来源。 大亨正在调集资金,准备应付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 当然,他对任何事都是做两手以上准备的,付款的同时,也做好了屠杀的准备。” 敢于挑战大亨的权威,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十五亿美金的数目,大概占大亨总资产的十分之一,他要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些钱,并非难事。 已经有僧人起床清扫积雪,只是此时的枫割寺上空,似乎覆盖了一层看不见的阴云,到处死气沉沉。 张百森拍拍我的肩:“风,别太担心,邵黑的‘传心术’是家族里历代祖先的真传,不会给关小姐带来任何伤害,况且,他只是用本身的思想意念驱使关小姐动笔,类似于极其高明的催眠术——”他完全明白我的心思,我感激地笑了:“我知道。” 大亨的到来,又一次为我的北海道之行掀起了诡谲的波澜。 就算有人电话勒索他,何必再赶到枫割寺来?是亲自来接关宝铃吗?我没有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走出寺门,才发现雪地上停着一辆加强型防弹奔驰车,车后一道孤零零的轮迹仿佛来自天边,从盘山公路上迤逦而来。 黑色车身,落在漫山遍野的白雪背景下,如同一只陷入困境的甲壳虫。 比起上一次剑拔弩张的大阵势,这一次大亨的轻装简从,让我感到心情放松了不少。 奔驰车的后门打开,大亨一步跨了出来,头发略显凌乱,步子也又大又急。 张百森奇怪地“嗯”了一声:“好久没见他这么狼狈了,难道勒索案有这么严重?”没有精明强干的随从,没有贴身秘书海伦小姐和保镖,他孤身前来,的确跟从前的出行方式有所不同。 “风、老张,这一次要打搅你们了——”大亨鼻翼两侧的“权势斗杀纹”时隐时现,虽然来得狼狈匆忙,但眼睛里的两道精光仍在,跟我握手时,五指依旧力道十足。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此刻对待我跟张百森的态度,不亚于去白宫会见美国的高层政客幕僚,我们应该感到非常荣幸才对。 天地苍茫一片,朔风乱吹,我们根本没有落座详谈的心思,一边匆匆向寺里走,大亨一边开门见山:“勒索案发生后,对方在电话里开价十五亿美金,不过要挟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我敏锐地意识到,勒索案与关宝铃有联系,只是不好打断他。 “对方说,已经掌控了宝铃的性命,一个月内如果不能平安拿到钱,就让我等着给宝铃收尸。” 大亨走得太急,猛的咳嗽起来,嘴边喷出一道又一道白雾。 如果他在商界、政界的纵横决荡可以称为自由驰骋的千里马的话,现在,他这匹绝世良马已经彻底疲倦,再也无法“志在千里”了。 一提及关宝铃,我马上意识到勒索案与獠牙魔的牙蛹诅咒,其实是相互关联的一件事,对方制造车祸的目的,不过是想留住关宝铃,然后通过她来间接控制大亨。 “一个贪恋人间富贵的獠牙魔?到底是人还是妖?”我不免有一阵小小的困惑,随口命令横巷里扫雪的一个年轻僧人:“快去请象大师集合寺里的高手,到我院子里来,有事商量。” 对方能够控制关宝铃,必定不会走远,说不定会再次发难对付大亨。 所以,我需要调动枫割寺里的人手,在小院四面形成警戒圈,保证大家的安全。 僧人丢下扫帚,快速向北面洗髓堂方面跑去。 “宝铃还好吗?”大亨看着我,灼灼的目光仿佛要一直扫描出我心底所有的隐私。 “不太好。”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躲闪。 如果决定把关宝铃留在自己身边,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峙局势便无法避免。 “怎么?车祸留下了后遗症?”“权势斗杀纹”又在巍巍耸动,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两柄利刃。 他的身高比我略矮,但身体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弥补了这个不足,甚至当他提高音调咄咄逼人地追问时,让我又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不,是獠牙魔的诅咒——打勒索电话给你的人没有说错,关小姐的生命的确只有一个月。” 我冷静地娓娓叙说,把他的逼人气势无声化解掉。 獠牙魔的诅咒,与“黑巫术”的诅咒同样恶毒,大亨很明显地打了个寒噤,迅速抬手竖起了大衣的领子,仿佛一下子感觉到了北海道的彻骨寒意。 “哦,我知道了。” 他楞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慢慢取出电话来。 十五亿美金换关宝铃一条命,如果我是大亨,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个条件。 只要自己心爱的女人安然无恙,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在第一次听张百森提到勒索事件时,我已经详细计算了手术刀留下的财产数目,动产与不动产合计应该超过三十个亿,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凑足十五亿美金,更何况这些财产有半数以上属于苏伦。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百森忽然开口:“风,獠牙魔的事是否可以换另一个思路考虑?那只是人为操纵的结果,借用了日本神话传说中的无聊章节——你想想,死在寻福园别墅里的耶兰,身上被剥去两大片人皮,这样的作案手法与典型的‘谋财杀人’案件根本没什么不同。 我很难相信,獠牙魔也会在意人类社会里的隐密,也会像江湖人物一样唯利是图?”他说的话,我早想过,只是不敢拿关宝铃的性命来赌。 一个月之后,万一她的身体发生了异变,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不如,我们先全力应付怪屋的事——”我跟大亨几乎同时摇头断喝:“不行、不行!”“宝铃的事高于一切——老张,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还有,你最好告诉邵家兄弟,不管他们是‘天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得把维护宝铃这件事做为首要任务。 宝铃脱险,大家都有赏金,她要是……哼哼,大家都会给她陪葬!”大亨并没给张百森留什么脸面,丝毫不顾对方异能大师的身份。 我适时地保持沉默,困境之中,团结才有力量,敌人的身份还没有明朗化,不能先在自己阵营里起内讧。 走到小院门口时,象僧带着十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僧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还没适应枫割寺准主持的身份,衣着仪表仍旧不修边幅,并且眼神中仍然潜藏着对我的丝丝敌意。 毕竟是孙龙的属下杀了神壁大师和狮僧、虎僧,我当时在场,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出手加以阻拦。 大亨匆匆进了院子,对这群僧人看都不看一眼。 张百森靠近我身边,低声问了一句:“风,大亨的举动有些古怪,对不对?”当然,以大亨的特殊身份,第一,不可能匆匆忙忙孤军深入;第二,勒索事件还没有定论,他手下那么多专家级别的高手一个都没出现,的确令人费解。 我轻轻摇头:“看看再说吧——”大亨的计划与决断,如果每一步都能被常人猜到,那他也就不是独步天下的“大亨”了。 张百森仰天长叹:“好吧,我去看看邵黑那边怎么样了,你最好快些进来!”无形之中,他对我有了某种依赖,或许是因为大亨的到来,给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压力。 象僧不安地踢着脚下的积雪,并没有主动对我开口,他身后的僧人更是神情冷漠,仿佛当我是枫割寺的敌人一样。 我没心情揣摩他的想法,冷静地吩咐他:“象大师,小院这边需要警卫力量,请你挑选寺里武功最高、应变最灵敏的人手,严密把守进入小院的所有通道。 还有,非常时期,我要求大家人人都携带枪械,全力戒备。” 象僧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回答:“神壁大师主持事务时曾经说过,僧人的使命,只是念经参禅,绝不能参与到世俗纷争中来。 弟子们经年累月打坐诵经,其他的技能都已经荒废了,再说,这里是皇室钦点的御用佛寺,动刀动枪,只怕会给皇室责怪下来——”他的话提醒了我,随手从裤袋里取出鹰刀转交给我的金币,在所有人眼前高高举起来。 金币的魔力,犹如驯兽师手里的指挥棒,一下子把众僧的精神调动起来,其中几个抑制不住地发出低声赞叹。 “象大师,这枚金币的作用你应该是非常清楚,我不想多做解释,按照我的话去做吧。” 他敢用皇室来搪塞我,恰好适得其反,我有大人物赠送的金币,在日本领土内,如同拥有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随时可以发号施令、先斩后奏。 象僧的表情立刻变了,恭恭敬敬地合掌鞠躬,声音也谦卑了很多:“是,遵命。” 他挥了一下手臂,大声安排:“二代弟子领队,马上进入紧急状态,武器出库,封锁小院的四面通道和屋顶——”金币正面的**与古代战刀的图案清晰无比,背面则是一句被排列成三行的绯句:刀为魂,菊为灵,人为至尊。 8 十五亿美金的勒索案(下) 8 十五亿美金的勒索案(下)它不仅仅是一枚制造精美的纯金艺术品,更是日本皇室特权的象征。 没有它,枫割寺众僧绝不可能秉承布门履大师和神壁大师的遗训,把我当作他们的未来领袖。 难怪世间很多人对于权力的渴望夜以继日、永无止境,原来大权在握的感觉的确无比痛快。 我伸出右手中指一弹,金币急速翻滚着飞上半空,发出“铮”的一声响,像是有人蓦然拂动了古筝的琴弦,余音袅袅不绝。 它再次落回我的掌心时,吸收了空气中的寒意,又冷又硬,让我心里有莫名的振奋。 象僧并没有离去,等众僧离开后,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风先生,我有件事要禀报。” 我极其讨厌他前倨后恭的恶劣态度:“什么事?”象僧在布门履死后第一时间出手抢夺“极火丹”,已经给我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是是,我只说重点——神壁大师曾留下了一本日记,上面详细记载了他升任枫割寺主持近十年来的大小事件。 日记存放在藏经阁的保险柜里,他一再叮嘱我跟龙、狮、虎三个人,如果他将来某一天暴毙,来不及留下遗言,就要我们看他的日记,特别是近三年来的内容。 既然风先生拥有皇室的至尊金币,肯定就是我们日本人的好朋友,相信神壁大师的亡灵,很乐意您翻阅他的日记。” 藏经阁就在几排院落之后突兀矗立着,象僧满是细碎皱纹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还有,风先生,负责游客接待工作的石岛找过我,他的工作变动,我会立刻安排——”我不想再跟他啰嗦下去,直接打断他的话头:“嗯,你看着办好了,将来你才是枫割寺的主持,有可能的话,这枚金币我也会……”抛出这个**力巨大的香饵之后,我转身进了院子,相信金币会让象僧一直觊觎着,渴望我会把它赐赠给他,好让自己的权势进一步高倍膨胀。 **已经铺满了图画,至少有七十余张不少。 屋里的四个人一致保持着无言的沉默,最新拼好的图画,是一排整整齐齐的佛龛,一共有十个,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尊盘膝打坐的佛像。 “佛龛?也在水下?”我并没感到太过惊讶,毕竟在龙门石窟、敦煌莫高窟等等旅游胜地见过很多同样的东西,至于水下佛龛,四川乐山大佛和泰国暹罗神像附近的水域里也早就出现过。 萧可冷握着铅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着什么,不时地扭头望着那些佛龛沉思。 大亨手里握着电话,一直都没来得及拨号,他被满屋的图画弄糊涂了,不停地轻轻叹气。 “还缺一部分特写,隔这么远,看不出佛龛里供奉的是什么——”邵白轻抚着那些画,指着其中一张,犹豫不决地问:“大家看,这尊佛像腰带上挎着的,是不是一柄倭刀?”倭刀,不过是日本武士刀的一个分类,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日本海盗们惯用的武器。 海盗被称为倭寇,他们佩带的长刀就被叫做“倭刀”。 “对,是一柄倭刀。” 张百森肯定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日本佛教典籍中,并没有随身带刀的神像,那么这些海底佛龛里供奉的,会不会是某个异教宗派的神像?”邵白又在挠头,乱糟糟的头发上,不停地有灰白的头皮屑落下来。 各国佛教历经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发展到今天,本国民众尊奉的佛像、经文、神佛故事都已经相对固定下来,如果再有人添加新的宗教进来,肯定会被民众排斥为“邪教、异端”。 如果不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佛像,恐怕没有人会把它们藏在极深的水底,而谷野神秀的身份也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我捡起邵白指着的那张画,仔细看了几遍,觉得关宝铃的铅笔线条似乎是在刻意突出那柄刀的形像。 又一次,萧可冷跟我心意相通,把手中的纸递过来,上面是一柄放大了的武士刀,刀柄约有四十厘米,占去了总长度的三分之一。 “我很期待下一批画有这柄长刀的细节特写——风先生,以你的见识,必定对它的来历有更深刻的了解,对吗?”现在大家的身份与关系变得非常特殊,犹如一个七拼八凑起来的特种试验小组,人与人之间成了临时结合的同事关系,而萧可冷,就像我的一个最贴心的助手,总会在恰当的时候给我以帮助。 我捏着这张纸,略想了想,取出电话走向院子。 邵白不满地哼了一声,想必是在怪我故意隐藏自己的发现,不够坦诚。 极度的好奇和恐慌,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吃东西的胃口,这件事没彻底结束之前,只怕大家都忘记了生命里还有吃饭、睡觉这两件事。 不知不觉,惨淡的斜阳已经开始向西面坠落。 僧人们扫净了小院里的积雪,上午融化掉的雪水,已经被傍晚的寒风吹得结成亮晶晶的薄冰。 我在廊檐下停了一会儿,再次凝视着萧可冷画的那张倭刀的放大图,终于忍不住,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出去。 等对方接电话的空当,我发现了南面房顶瓦垄上担任警戒的灰衣僧人,肩膀上挂着冲锋枪,形像非常古怪。 东面、西面的墙头、屋顶上都有冻得瑟瑟发抖的岗哨,他们的光头与雪色混在一起,令人发笑。 “喂,谁?”接电话的人嗓音沙哑,态度粗暴得像是刚从流水线上走下来的屠夫。 “我。” 我只说了一个字,对方袒胸露乳、浑身体毛的壮观形像已经迅速出现在我脑海里。 不过,我知道他手里永远少不了的一样工具不是屠刀,而是铁锤。 “哈哈,是你——嗯?你在日本?怎么不过来找我切磋一下刀法?知道吗?我刚刚买到一本来自尼泊尔的刀法秘笈,肯定胜过你们中国人的所有武功。 还有还有,我已经成功地使用了低温冷冻铸炼技术,把刀刃淬火时的相对温差增加到三百度,这种环境下打造出来的快刀,比你说过的什么‘吹毛断发、杀人不留血’之类的测试标准要高十倍以上,你一定得过来见识一下……”听筒里满是他滔滔不绝的卖弄声音,弄得我又一次太阳穴发胀起来。 象僧调动的人手似乎并不是寺里的主力,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实在不行,我会考虑调神枪会的人过来,至少他们对于枪战布阵和江湖仇杀更专业一些。 如果由我来安排,至少要在寺里的各个制高点上布置狙击手、导航员和护卫战斗小组。 目前能够俯瞰全寺的,应该是塔顶、藏经阁顶和寺门这三个位置,控制了这三个点,便能先发制人,立于不败之地。 最重要的,用高水平的狙击手结合战斗小组控制塔顶,会间接对冥想堂形成居高临下的监视态势。 “喂,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听筒里的人暴喝着。 “我一直在听,屠刀先生。” 我懒洋洋的应了一句。 “哈哈,你又漏掉了一个字,我的全名,应该叫做‘屠龙刀’——亚洲第一铸造刀剑的高手,屠龙刀大师。” 他得意地笑着,笑声里夹杂进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亚洲第一铸造刀剑的高手这个称号绝对没错,他在隐居于富士山之前,名气大得让比尔盖茨等等世界首富都自惭形秽,曾经拥有的头衔、地位、财富更是惊人。 其中比较突出的一项,便是美国军需处曾用高官厚禄邀请他担任新一代战术匕首的研制顾问,甚至请了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来做说客,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理由竟然是“美国特种部队使用杀猪刀足够、根本不需要改进”。 归隐之前,他喜欢自称“屠刀”,意思是世间所有的刀剑,无论杀人还是杀狗、杀猪、杀牛、杀马,都是毫无人道的屠杀。 既然是屠杀,每一个杀人者都是屠夫,无论美国、英国的正义之师,还是拉登、黑手党、山口组之流的恐怖杀手,所以他每打造出一柄刀,最后的下场,都会沦为屠刀的一种。 归隐之后,他改名“屠龙刀”,不再为任何人、任何组织提供成品刀剑,而只任着自己的性子,以锻造、冶炼做为消遣的方式,偶尔铸造些刀胚自赏。 “老兄,世界上是没有龙这种动物的,至多不过在侏罗纪的年代有形态古怪的蛇颈龙而已,所以,你最多会像中国寓言里的屠龙者一样,十年学成屠龙绝技,却根本无处施展,明白吗?”能跟这样醉心于铸造技艺、与世无争的高手谈话,每次都会觉得自己的心里得到了净化陶冶,可惜他是日本人,朋友之间还是略有文化、语言、信仰的差异,无法彻底融合,只能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地步,不谈国事,点到为止。 屠龙刀发出一阵嘎嘎怪笑,叮叮当当声也加快了一倍以上,似乎是在给自己的笑声打着节拍。 “风,你们中国人喜欢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好关照的?”他的嗅觉依旧灵敏。 我把那张画举到眼前,放慢了语速:“我想买一柄刀做为收藏之用,先请你给评判一下,看它值不值卖主开的价钱。” 屠龙刀自称了解天下每一柄刀、了解每一位有名的铸造大师,自己脑子里可供调用的资料,胜过美国武器库的核心电脑二十倍。 9 屠龙刀,勒索者(上) 9 屠龙刀,勒索者(上)“什么刀?以你的眼光,还决定不下来吗?不会是故意出难题来玩我吧?”屠龙刀又在大笑,长期居住在富士山下的乡间,他的大嗓门比从前越发高亢嘹亮了。 我们的结识,起源于三年前富士山樱花节上的一件小事,而我跟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终于互相惊叹于对方的精湛武功、大度气量而成为精神上的好友。 我笑了:“不是开玩笑,而是我觉得这柄没有任何明显标识的日本刀会大有来历——至少不会是出自近代的几大铸造师之手。” 屠龙刀又是一阵戛戛大笑:“好吧,把刀的三点比例告诉我——”“刀柄占据整体的三分之一,刀身带有两段弧度,刀尖部分弯曲非常厉害,有点像是阿拉伯人的月牙弯刀,但它的整体风格却偏向于古日本战刀。 如果去掉那段月牙形状的话,会变成一柄完整的日本刀——”我尽量令自己所用的词汇变得更精确些,可惜这是速描式的草图,不是色彩鲜艳的数码照片。 “一柄四不像的刀?好像近代兵器史上并没有日本刀与波斯弯刀的结合体啊——风,刀柄上有没有什么字迹或者其他的镶嵌物?”凭我刚才简单之极的描述来判定一柄刀的来历,也算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暂时没有,只有大概草图。” 我望着关宝铃房间的门,灯光已经亮起来,她跟邵黑的剪影一坐一站,模糊映了出来。 屠龙刀有些犹豫,忽然问:“风,告诉我,刀是在哪里出现的?是佩带在什么人身上?”我如实回答:“如果我说它是在几百米的水下、佛龛里的一尊佛像旁边发现的,你会不会骂我胡说八道?”屠龙刀“啊”了一声,暂时陷入了沉默。 关宝铃的门开了一条缝,邵黑从门缝里塞了一张纸出来,随即再次缓缓把门闭上。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一阵风卷过,非常凑巧地把它吹到我脚边来,而且是正面向上。 那是一柄刀的特写,而且就是萧可冷画过的,刀身上竟然錾刻着一串微缩的骷髅头。 排在后面的咬住前面的后脑,一共十只,形状大小一模一样,而最前面的一只,嘴里咬着的却是一根细长的腿骨。 刀柄上镶嵌着的东西更是古怪,竟然是十副对咬啮合的牙齿。 如果要抄起这柄刀的话,双手掌心里握着的,都将是一颗一颗凹凸不平的人牙。 关宝铃的画工也真是细腻,凌乱的线条涂抹下,把这柄刀浑身散发出来的森森鬼气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我的记忆里,没有这把刀的印象,完全可以肯定。 “喂,有了那柄刀的详图了,刀柄上刻着十只骷髅头——”我只说了这一句,屠龙刀已经“啊”的一声大叫,随即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似乎是他手里的铁锤失手飞了出去,砸中了某个杂货架子。 “骷髅头?那么……刀柄上是不是镶着牙齿?十副牙齿,还有,这柄刀从头到尾全部是精钢铸成、总重十公斤、卖刀的人是日本牙神流忍者的不肖子孙后代?对不对?”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狂叫着。 “我不知道,只有黑白图片,并没有见到实物。” 屠龙刀的情绪如此激动,由此可见这柄刀来历非凡。 “风,听我说,无论对方开价多少,买下它!买下它!我可以加价十倍从你手里收购,绝不食言。 这是牙神流……唉,没功夫跟你细说,总之你买下它就是了,绝不会吃亏的。 再有,同样的刀共有十柄,最好全部拿到!”屠龙刀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到了最后简直如同声乐家在无人旷野里练声一样,震耳欲聋。 佛像的确有十尊,但并不表示每一尊身边都会有柄刀挂着。 牙神流忍者这个门派对我来说,非常陌生,但既然是身份卑下的忍者,怎么可能被恭恭敬敬地安放在神龛里,受人供奉?“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些刀的奇妙之处?除了杀人之外,还有什么特别地方?”我虽然这样问,却没指望情绪过激之下的屠龙刀讲出什么更详细的高论。 “别问我这些没用的问题了,如果有一线机会,我劝你一定要抓住——”我无声地笑了,它们藏在几百米深的水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拿到的,而且一切都只是邵黑的遥感得到的内容,真实情况如何,还有待考察。 “那好,我会努力争取得到这些刀,咱们再联络——”屠龙刀急促地道了再见,在收线之前,我听到他大声吩咐什么人的声音:“快,查牙神流忍者的族谱、下落……”我不禁暗自生疑:“这柄刀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奥秘呢?竟然值得见过大世面的屠龙刀如此激动?”大亨走了出来,站在廊檐下,凝视着关宝铃的剪影。 暮色渐渐浓重,藉着雪光的反映,四周的光线还不算太昏暗,偶尔传来寺僧们压低了嗓子的咳嗽声。 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纸门,我跟大亨,共同凝视着那个美丽的伏案疾书的剪影。 “我要救她,无论将来她跟谁走。” 我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悲凉中跳脱出来,恰好大亨转身,冷冷地瞪着我,两道“权势斗杀纹”一颤,神情霸道之极。 我笑了笑,男人间的斗气对峙没有任何意义,大家不如把耀武扬威的这份气势,全部用来开拓思路救治关宝铃。 “我会救她,带她离开,谁都不敢伤害她——”他露出洁白尖锐的牙齿,语气冷漠如冰,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 这才是大亨的本性,藐视一切自然法则,自以为具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特权。 “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发过誓,这一辈子细致入微地呵护她,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有这个能力,只要是在这个星球上、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永远在我的羽翼之下,随时可以幸福地起舞。” 大亨的声音压得很低,缓缓地踱到我面前来。 他的话,让我想起枫割寺前对峙时,面临断臂之厄的王江南。 任何人面对大亨,都会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力。 “十五亿不是问题,但我要看到她安然无恙才会付款——风,我正在着手命人搜索獠牙魔的资料,很快便有反馈消息过来。 你帮我,我会感激不尽,并且给你最优厚的酬劳;不帮我,我不强求,知道吗?自从十九岁赚到我人生第一个五百万时,我曾经发誓,只有人求我,我绝不求人。” 他的话说得太满了,或许只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大亨”,才有资格和信心说这样的话吧?“叶先生,獠牙魔留给世人的资料,百分之九十九是稀奇古怪的神话。 要想得到有用的东西,最好是进入日本安全防卫厅的核心机密库看看……”那里的资料,是日本政府机密的特级部分,绝对不会透露给外人浏览。 唯一的办法,就是雇佣黑客从互联网上侵入。 在打电话给屠龙刀之前,我已经无数次默念了小燕的电话号码,像他那样的超级黑客,进入互联网的任意节点,都像快刀斩豆腐一样容易。 “对,我知道,也已经雇佣了全球黑客排行榜前三名的高手同时进行——”他看看手腕上那块价值超过百万美元的卡地亚镶钻白金表,不无得意地笑着:“再过两个小时,资料便会传过来。” 如果他雇佣的人是小燕,在这一点上大家绝对是殊途同归。 他的话刚刚说完,手里的电话便响了,悠扬的和弦铃声,正是关宝铃二零零四年白金唱片上的主打歌“最爱”。 “好,电话又来了!”大亨冷笑了一声。 “是勒索电话?每半小时一次的录音播放吗?”我对勒索者的身份很感兴趣,毕竟借獠牙魔牙蛹的诅咒来敲诈的手段,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 大亨按下通话键,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出来:“十五亿,美金,以一个月为期限。 做为全球知名的大亨,你完全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拿出这笔钱,但我还是很宽容地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等你的小美人关宝铃即将异变为獠牙魔之前——相信你会合作,而且我们也会合作愉快,不过我保证,这样的意外事件,只会发生一次,以后绝不再有,谢谢。” 录音的播放长度为三十秒,距离警察部门声波追踪的极限时间六十秒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如果对方使用的是移动电话,则信号能够被太空通讯卫星追踪的最短时间为三十五秒,敢向大亨挑战,对方肯定不是江湖上碌碌无为的小蟊贼。 “好极了,很好。” 大亨冷笑着收起电话。 “我想,付钱之后,对方肯定不会食言。” 这是我的第六感。 “有什么根据吗?”大亨掀了掀嘴角,洁白的牙齿尖锐如快刀。 我摇摇头,对电话里“以后绝不再有”这六个字发生了兴趣。 十五亿,够很多人一辈子吃穿不尽,花天酒地,但对方敢向大亨动刀,为的只是口腹之欲吗?不可能。 不平常事件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更具震撼力的大阴谋,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就像冥想堂下遮盖着一个巨大到骇人听闻的怪井一样,谷野神秀抛弃一切,隐居于此,不会只为了参悟佛法的最高境界。 9 屠龙刀,勒索者(下) 9 屠龙刀,勒索者(下)大亨突然摸了摸鼻子,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有件事好奇怪,圣诞节之前,印度最大的军火贩子曾致电给我,问我要不要购买一件超级武器用来防身。 要知道,我对战争和军火从来不感兴趣,他怎么会莫名其妙找上门来?”“是‘武器之王’查猜?”我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对,是他,一个鼠目寸光、只靠战争发财的小贩而已。” 大亨不懈地冷笑着。 据我所知,查猜不是小贩,而是一个让美国人又爱又恨的超级军火商。 他头上“武器之王”这顶桂冠,是美国、欧盟、非洲战争狂、阿拉伯世界霸主们合力送给他的。 因为他的存在,前苏联的“怪鸭”火箭弹、“喀秋莎九型”轻便火炮、“蛇吻”狙击步枪还有一代经典的ak47冲锋枪才能源源不断的送到阿富汗人、伊拉克人手里,用以对抗美国人的联合反恐行动。 同样,他也是美国人军火出口的最大直接买家,几乎每个月都能替美国军需处清理掉几亿美金的武器库存,再把它们加价卖到全球各地去,成为各个军事战场上的主力工具。 五角大楼方面的数据统计显示,查猜已经成为二战之后最大的武器倒卖获益者。 被查猜称为“超级武器”的东西,只怕其价值和威力会难以估量。 “我婉言谢绝之后,建议他卖给非洲东海岸的几个兵变战争狂,可他竟然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声称‘除了大亨,再没人买得起’。 我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接到勒索电话为止,因为查猜的要价与勒索者的要价完全相等,同样是十五亿美金,所以我怀疑两者之间,会有某种奇特的联系……”我忍不住皱眉:“恕我直言,目前国际上能被称为‘超级武器’的不是太多,如果是攻击舰、武装直升机之类的常规武器,价值虽然很高,查猜却没必要向你兜售。 这就证明,他想出手的东西,根本不在常规武器之列,否则那些非洲战争狂们,砸锅卖铁搜刮老本也会趋之若鹜。” “什么意思?”大亨的眼光蓦的亮起来。 我没有立即回答,伸开胳膊,用力做了几次扩胸运动,让全身的血液加速流通,免得被寒气侵入身体。 大亨沉得住气,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镀金烟盒,取了一只褐色的粗大雪茄在手。 媒体报道,他是个酒、色、财、赌无所不爱的人,特别是在“色”与“赌”这两样上,几乎可以做为全球有钱男人的楷模。 “嗤啦——”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雪茄。 “要不要来一支,年轻人?”烟盒在他手里轻轻翻了个身,盒盖上精心雕琢的那个英文签名闪闪发亮。 我礼貌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不必,谢谢。” 他也是江湖人,不过却是个已经被花天酒地宠惯了的江湖人,对危险事件的判断和应对能力,都显得稍稍迟钝。 可以想像,如果一个相信“金钱万能、有钱走遍天下”的人,一下子落在空无一人的荒岛上,就算给他一座金山又有什么用?至少,对于查猜的意图,他有些琢磨不透。 在我脑子里,已经把印度军火贩子电话里的“超级武器”跟桥津派忍者提到过的“大杀器”联系起来——摊开世界地图可以发现,任何人要从海路把“大杀器”运出伊拉克,必定会经过印度海域。 做为“武器之王”,查猜不可能不对伊拉克的局势漠不关心,所以,“大杀器”的移动路线,也会在他的严密关注之下。 或许可以这样大胆设想,勒索大亨的人亟需一大笔巨款,去购买查猜手里的货,毕竟那件东西,只有大亨买得起。 换句话说,只有大亨能在仓促之间拿出十五亿的数目。 再深一步想,那件东西,会是只能在黑道流通的“私货”,至少没法像查猜从前的生意一样公开进行国际招标会,将它的本来面目公诸于众。 做为“太平洋警察”的美国人,暗地里一直都在监视全球黑道军火交易市场,用美国军方的“潜规则”引导并管理着这个巨大的“销金窟”。 查猜是个聪明人,绝不可能去触犯美国人的虎须,所以最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件超级武器,是必须要避开美国人耳目的。 严密的理论推断加上过人的第六感,帮助我得到了以上的结论,只是我不想透露给大亨,免得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不知不觉,关宝铃的画已经隔了半个小时没传出来了,最近的一张,就是已经握在我手里的那柄刀的特写。 门开了,邵黑的影子投射出来,他无力地靠着门框,沙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风……请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说……”他的脸本来就黑,又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脸上的表情更是模糊一片。 我一步跃了过去,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围剿进入寻福园的桥津忍者时,我能感觉到他自身的内力异常深厚,并且走的是醇厚积淀、踏实温和的路子,最少能比得上张百森内功的八成,但现在他连完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变得几近虚脱。 “我的内力就要耗尽了,但下面……下面还有更诡异的东西,我不想……放弃,所以要你帮我……一下,只有你能……”我立刻点头:“好,要我怎么做,尽管说。” 有了神龛和牙神流的怪刀做铺垫,我对这个神秘的水下世界,也非常感兴趣。 “请进……进来吧……”他向后退了一步,但大亨已经急步冲过来,抢在我前面,要挤进门去。 邵黑举手一挡,横在大亨胸前。 大亨焦虑地低声吼叫着:“让开,她是我的——”邵黑苦笑:“你进来没用,只会……坏事,走开,快走开……”从邵黑的身体侧面,我看到桌前端坐着的关宝铃,仍旧保持着俯身运笔的姿势,但动作非常缓慢,像是延缓了十六倍播放速度的慢镜头。 她的长发披垂下来,发尖落在面前的白纸上。 原先那叠一百多张的纸,已经用掉了一大半,如果接下来邵黑能有更多的发现,纸肯定不够用。 “宝铃、宝铃、宝铃——”大亨叫起来,斜肩一撞,想要硬冲进去。 他很担心关宝铃,这种发自真心的焦灼一瞬间表露无遗,让我也有小小的感动。 无论她最终将属于谁,我、或者大亨对她全身心的关爱,都是毋庸置疑的。 张百森、邵白、萧可冷应声冲了出来,每个人都在叫:“别乱来,叶先生!”内力消耗剧烈的邵黑,已经没有余力跟任何人交手,特别是年轻时曾以“十三太保横练、铁骨金钟罩”驰誉港岛黑道的大亨。 我倏地伸手,扣在大亨的左肩上,五指轻浅发力,卸掉了他勃发的冲撞力道,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叶先生,别太冲动。 关小姐正处在中度催眠的状态下,盲目打扰她,只会坏事。” 在众人面前,我会给他留足面子,否则的话,这种紧急情况下,我才懒得跟他解释,早就挥手将他掷出三丈以外了。 危机面前,我始终秉承“和为贵”的中国古训,不肯伤害任何自己人的面子。 大亨气咻咻地扭头瞪着我,我也适时地收手,从他身边绕过去,跨过门槛。 门重新关闭,我鼻子里先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 “风……把你的内力传……到我身体里,我想看清水下到底是什么……”邵黑颤抖地伸出手,按在关宝铃的后背上。 桌子上的画,已经完成了一半,我的目光倏地被那幅画吸引住——“这是一艘潜艇,绝对没错,一艘处于静止状态的潜艇!”关宝铃的笔停在潜艇的中间部分,按照各国舰艇管理条例规定,那个位置,应该嵌着国籍、级别、编号的铭牌,再向下,会是潜艇的动力舱部分,随推进燃料的不同,艇体也各不相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对邵黑的遥感结果发生了怀疑,因为太平洋做为全球海上战争的主战场,绝对是东西两岸各国的虎视眈眈的焦点,所以外太空的通讯卫星监测指向这一地区的密度非常高,不可能任由枫割寺下深藏着一艘潜艇而毫无察觉。 关宝铃木偶一样端坐着,呼吸平缓,睫毛半垂,被催眠的程度大概为中上水准,如果邵黑的“传心术”突然因内力衰竭而中断,很可能伤害到她的脑神经,造成严重后果。 我长叹了一声,双掌贴在邵黑的后心,把自己的内力灌输进他体内。 邵黑低叫了一声:“多……谢……”关宝铃的笔立刻重新飞动起来,轻快地勾勒出了潜艇的全貌,并且将它停靠的一处人造痕迹明显的平台也完全描绘清楚。 奇怪的是,潜艇上根本没有铭牌,外观造型与目前美国海军中正处于服役期的“夜行者”号核动力潜艇非常相似。 我猜它是美国出品的东西,只不过被什么人偷偷地掩藏在这里而已。 “我看到下面,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只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我的思想意识,被两扇门吸引着,你看……”邵黑指向桌面,关宝铃已经机械地换了另外一张纸,开始描绘两扇门的外框。 她的右手由于长时间紧握铅笔,用力过度,手背上的青筋已经胡乱迸跳起来。 到目前为止,她共画了七十多张,耗费的体力、脑力可想而知。 门非常宽大,嵌在黑乎乎的岩石中间,当然四周少不了表示深水区的密集波浪线。 “门所在的深度大概是多少?”我关心这个问题,在最新的图画上,已经没有了详细的深度标识。 “我不知道,应该很深很深才对,难以想像。” 邵黑答非所问。 10 轻度危机部队(上) 10 轻度危机部队(上)记得在那个玻璃盒子里时,曾跟关宝铃一起坠入海底沙床,所以我猜测怪井的底部,最多会跟此地的沙床接近。 左右门扇上,各有一只旋转轮,与银行金库的重型防盗门设计如出一辙。 这样的门禁结构,应该会有两柄尺寸完全相同的钥匙,分别插入锁孔,同时扭动,才会解除门内的“十字交叉锁”。 “海底金库?”我自言自语着。 灯光昏黄,不过接下来关宝铃在右边的旋转轮下画了一件奇怪的东西,让我的精神注意力提升到了百分之二百,掌心的内力一时控制不住,强劲地向外喷涌着,邵黑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迅速把自己的手抬起来,脱离了关宝铃的后背。 “哦……风,小心,我死不要紧,会连累关小姐变成植物人的……”邵黑额头上蓦的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 我顾不得道歉,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张画——一朵莲花,那是一朵千真万确、栩栩如生的莲花,同样的东西,我在寻福园二楼的座钟上见过,也在鼠疫的双臂纹身上见过。 “莲花?莲花钥匙?原来那柄用来给青铜座钟上弦的钥匙,跟水下建筑物有关?”两扇门、两只旋转轮,自然该有两柄钥匙才对,这也就合理解释了鼠疫手臂上为什么要刻着两柄颜色不同的钥匙。 关宝铃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犹如一架失去了驱动力的绘图机器。 邵黑喘息了几分钟,挥袖擦掉了满脸的冷汗:“风,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关小姐也太累了,再继续下去,只怕会对她的中枢神经造成伤害,也许我的遥感能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无论怎么努力,也就是这种半途而废的结果,算了,还是就在这里结束吧……”他退了两步,倚在墙上,胸口急促起伏着,喉咙喘息声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风箱。 我从发现莲花钥匙的惊骇中清醒过来,抢过去抓住他的双腕,低声叫着:“不要停下来!我必须要知道那扇门通向何处?内力我有,无论坚持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快让关小姐继续绘画——”可以想像,自己的精神进入了一种极度亢奋疯狂的状态,因为我太想知道那两扇门后面有什么,太想知道冥想堂下的神秘海底世界,跟寻福园的青铜座钟有什么关系……过去所有的谜团,或许能在两扇门后面得到答案。 邵黑苦笑着:“我真的不行了,思想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按在胸口上,显出一副极度衰弱的样子。 “啊——”关宝铃慢慢站起来,手中的铅笔也啪的一声落地,双臂上举,做了一个也许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伸懒腰的姿势。 我没有被她的神态吸引,只是立刻明白了一件事,邵黑的“传心术”已经停止了。 “对不起,风,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邵黑的眼神极度疲倦,像一个三天三夜没睡觉的病人,早就渴睡之极。 我放开了他的手腕,回到桌前,看着这张只完成了一半的画。 “风,事情……进行得怎么样?还顺利吗?”关宝铃的长睫毛闪了闪,撩开胸前的乱发。 当她感觉到右手有些不适的时候,忍不住蹙起了好看的眉,红唇不停地咝咝吸着凉气。 我无法回答,整个探索过程,在最关键的地步停止了。 关宝铃低头看了看最后留下的两张画,迷惘地问:“这些,是我画的?它们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潜艇和大门?”处于催眠状态的人,是没法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幸而如此,才不会让她因思想游弋在无尽的深海里而再次经历难言的恐惧。 以她的想像力,是无法理解冥想堂下面为什么会存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怪井的,也就不必详细地说给她听,有时候,把真相和盘托出,并不是最明智的举动。 我呼出一口闷气,故作轻松地向门外摆了摆头:“外面,有人在等你,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惊喜——”关宝铃惊奇地扬了扬眉毛,长睫毛扑扇着:“是谁?真的会有惊喜?”她不停地屈伸着右手五指,让我忍不住心痛。 只是此时此刻,大亨会比我更懂得如何疼她吧?她的惊喜,会是刺向我心窝的利刃,无法躲闪。 我后退一步,拉开了纸门,大亨高声叫起来:“宝铃——”关宝铃喜出望外地大叫一声,行云流水一样滑了出去,我迅速关门,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们紧紧相拥的样子。 可惜纸门太薄,挡不住她欢喜至极的快乐笑声。 一阵强烈的郁闷从我心底翻滚上来,全部积聚在胸口,形成了一个巨大冰冷的疙瘩。 “风……别太勉强自己,未来……未来会有光明……”邵黑艰难地扶着墙壁,坐到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身子蜷缩成一团。 没有关宝铃,我没有未来,更没有光明,宁愿把所有的热情投身于漆黑寂寞的海底。 我捡起了关宝铃遗落在地的铅笔,转向邵黑:“告诉我,门后面有什么?我的绘画技巧虽然比不上关小姐,至少我有无边无际的想像力,或者你的‘传心术’更能发挥功效!”他无奈地苦笑着,嘴唇都懒得张开,只是痛苦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用了,风,古人说‘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现在我自身剩余的功力,连呼吸氧气和血液流淌都无法保证,还怎么能……”“等等,我身体里蕴含着布门履大师一百年以上的‘阴阳神力’,可以无休止地灌入你身体里,请你千万给我机会,让我看到——”邵黑再次摇头:“是我的能力……到了极限,那个地方太深、太遥远了,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法看清。 这是天意,凡人是没办法逆天而行的……”激动之下,我的手指不知不觉发力,咔的一声将铅笔拗成两段。 要想弄清水下有什么,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是攻入冥想堂,亲自下水探测,可惜那样的探索途径会极度费时费力,并且也毫无成功的保证。 “真的没办法?邵白先生或是张大师呢?他们能不能使用‘传心术’,至少给我机会尝试一下——”丹田、膻中两处穴道同时升腾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奇经八脉里也有一股滚滚的热浪在急速流淌着,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置身于开水锅中的鱼,马上就要被无尽的焦虑给煮熟了。 邵黑再次摇头,彻底粉碎了我的希望。 我咬着牙长叹,无处发泄的郁闷直冲天灵盖,陡然挥动右掌,狠狠地劈在关宝铃曾经坐过的椅子上。 那把坚固的楸木椅子哗啦一声碎裂开来,顿时木屑乱飞。 莲花钥匙可能与大哥杨天有关,大哥在木碗舟山脚下建造布局奇特的寻福园,其中必有深意,而莲花钥匙神奇地在海底出现,是不是又能说明——“有人曾携带着本属于寻福园的钥匙到过海底?”寻福园是大哥建造起来的,那尊奇怪的青铜武士雕像也是他留下来的,这不能不令我把他的探险行踪与海底的那两扇门联系起来。 “门后面是什么?海底神墓吗?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秘室?既然莲花钥匙插在门上,会不会……大哥就在里面?”这个疯狂的想法一经冒出头来,我立刻伸手抓住邵黑的衣领,提气大声喝问:“什么时候才可以第二次运用‘传心术’?我一定要知道那两扇门后面有什么!”邵黑的头无力地垂着,随着我的摇动晃来晃去。 纸门被粗暴地推开,我感觉身后有人急速迫近,并且两股劲风同时袭向我的后颈、后脑。 从邵黑猛然抬头时的眼珠映像里,我看到了满脸狂怒的邵白,还有他化做“鹤嘴劲”的双手。 对于大哥下落的焦虑,已经让我失去了足够的耐性,毫无闪避解释的念头,突然旋身,以邵黑的胸口为支撑点,双脚连环飞踢,正中邵白的下颌和胸口。 “嗖”的一声,同时抢进来的张百森森及时伸开双臂,推开邵白的同时,也把我的双脚余力全部化解。 “风,不要冲动!”张百森叫着。 我没有冲动,只是眼睁睁看着即将解开的谜底被一层窗户纸挡住,心有不甘。 萧可冷走近桌边,惊骇程度比我更甚,举起那张画了一半的门扇,楞楞地凝视着。 她在寻福园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次亲手接触过那柄莲花钥匙,却不明白最大的秘密就在手边。 “风、风先生……这是、这是……”她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根本词不达意。 我松开手,替邵黑整了整衣领,低声致歉:“对不起,邵先生,得罪了。” 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大亨与萧关宝铃在另一个房间里,门没关,我能听见她正叽叽喳喳地连笑带说,一扫平日的忧愁哀怨。 突然之间的挫败感,让我心情陷入黯淡,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或者找个人,一起喝个烂醉。 我记起了小来,此刻他应该潜伏在附近,跟寺僧们一起担负着警戒的任务。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相信酒精的麻醉作用会让我度过这个难眠的夜晚,暂时忘掉《诸世纪》的神秘预言、忘掉谷野神秀的冥想堂、忘掉海底世界里古怪的一切。 我腾身跃上房顶,轻轻打了声呼哨,小来应声从黑暗中闪了出来,身法依旧敏捷,毫无疲态。 10 轻度危机部队(下) 10 轻度危机部队(下)“风先生,有什么吩咐?”他永远保持着精神抖擞的良好状态。 我指向北面的厨房方向,强装笑脸:“没事,咱们去喝酒——”笑脸可以伪装,但略带嘶哑的嗓子却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四面屋顶上、巷道里都有抱着枪的寺僧们在梦游一样巡逻,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来轻抚嘴角上的伤疤,靠近我,低声报告:“寺外来了很多陌生人,武器配备非常怪异,并且行动的手势、暗号不像是日本的黑道人物,我怀疑是不是大亨调集来的人马?咱们要不要也调别墅里的兄弟们过来?”王江南当众受辱之后,留守别墅的神枪会人马,已经牢牢地把大亨当作了敌人。 我迎着北风张口,大口大口地吸入了夜色里的清新空气,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冷却下来:“共有多少人?是不是有组织地进行了小单位战斗编组?”不管来的人马外表伪装成什么样子,从他们展开行动时的编组形式、武器配备,就能分辨出对方的国籍。 如果真的是大亨的人马,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调用了驻日美军基地的海军陆战队精英。 “五十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采用了单兵作战的渗入形式,行进目标,已经对准了冥想堂方向。” 我开始大惑不解起来:“单兵作战?围攻冥想堂?”海军陆战队最喜欢采用经典的三人一组战斗队配备,每个人的职责分别是带队搜索、长枪狙击、近距离捕杀。 近年来他们极少采用单兵战术,并且国际上著名的军事人才培训学校,都已经取消了单兵作战的教授方法,因为那样的进攻组织方式,只适合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越南丛林战。 “风先生,要不要跟踪过去看看?这些人随身配备的武器,最显眼的是高压喷火筒,还有强力燃烧弹和微型弹压地雷。 枪械方面,则以短颈霰弹枪为主,像是要搞一场扫荡屠杀一样,他们会是哪一派的力量呢?”小来开始挠头。 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而且并不适合围观看热闹。 这支人马的目标直指冥想堂,随身携带喷火筒和燃烧弹,肯定是想首先清除围绕着怪屋的奇门埋伏,看得出是有备而来。 “吩咐下去,让寺里的僧人们躲远点,别被殃及。” 情况不明朗前,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小来仅仅离开了三分钟,随即回来,不但明白无误地把我的意思通知了担任警戒的僧人们,还带了一架不锈钢外壳的高精度红外夜视仪回来。 从这个角度,稍加搜索便看见了两名匍匐在墙顶的夜行人,后背上都悬挂着略显累赘的单兵作战背包,手里拎着的不是冲锋枪,而是威力巨大的连环燃烧弹。 这是一个各国武器通用的无边界地球,很明显,作战背包是美国产品,燃烧弹却是标准的以色列货色。 唯一的相同点,它们都是这个枪械为王的年代最先进的军事产品,造价不菲。 从夜视仪里,我清晰观察到速度最快的偷袭者,已经运动到怪屋外的鹅卵石小道旁,正在飞快地打着手势,最后一次敲定进攻的线路。 怪屋的门紧闭着,四周的积雪没有一点清扫的痕迹,仿佛是神话传说里早就荒废的魔法城堡。 接下来,当其中一个进攻者做出卷寿司一样的手势时,我脱口而出:“他们是日本人!”毫无疑问,这个代表“阶梯进攻、立体分层”意思的指挥手势,是日本安全防卫厅属下的“轻度危机”特种部队的专用动作。 去埃及之前,我在各国游历时,非常注意收集目的地的特种部队信息,并分门别类地做了记录,然后深刻地记在心里。 这些各国部队里的精英中的精英们,将是未来保卫国家最高政权的最后一道防线,我预感到有一天会跟他们直接面对面地打交道,现在终于用上了。 “嗯?风先生,您说他们是日本人?难道是日本人之间的黑吃黑或者窝里斗?”小来没听懂。 我重复了一句:“他们是‘轻度危机’特种部队的人马!”小来低声惊叫起来:“什么?特种部队要向谷野神秀动手,这算什么?”特种部队的行动代表的是国家意志,没有高层权力机构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这一点也让我有些想不通:“谁要除掉谷野神秀?是大人物吗?他想干什么?”谷野神秀在国际考古界接二连三地做出惊世骇俗的巨大成就,曾经是日本政府和人民最大的荣耀,不止一次地受到过皇室的接见和嘉奖,政府方面,似乎没理由要向他下手。 夜视仪里,悄悄掩杀过去的黑衣人已经全部进入攻击状态,方才发出手势的人,应该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他再次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向左右分别挥动了一次,并且做了个“剪刀式进攻”的动作。 一瞬间,在他的左右两侧,各有五名袭击者迅速向前跃进,扬手投掷出燃烧弹,落在前方的灌木丛中。 预想中的熊熊大火并没有开始,十枚燃烧弹全部变成了哑弹,毫无反映,反弹落在雪地上。 小来伸长脖子向那边远眺着:“动手了!起火了!”火光来自于袭击者手里的喷火器,至少有十二三支一起开动,强劲的火蛇向前喷涌着,迅速将积雪消融干净。 这群人借着火光发起了蛙跳式攻击,交替掩护着向前冲锋,火蛇飞舞,照亮了怪屋死气沉沉的黑色小门。 转眼间,他们便越过了干涸的小溪,再跨过烟气蒸腾的灌木丛,即将靠近怪屋。 我把夜视仪递给小来,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火蛇开路,的确是针对冥想堂防守阵势的最佳进攻方式,但他们还是没弄明白遁甲术的厉害,冒进只会送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张百森等四人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向东眺望。 一阵爆炸声从怪屋方向传过来,更炫目的火光映亮了高耸的“亡灵之塔”,这次应该是燃烧弹被适时地引爆了,烧伤的却是已经越过灌木丛的袭击者。 不出意外的话,怪屋里的人转眼间就会控制形势——“风先生,喷火器灭掉了,被燃烧弹波及到的人正在满地翻滚,企图压灭身上的火……”他看到的是夜视仪里的图像,但肉眼可见的火焰已经消失了,冥想堂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匿藏在怪屋里的,是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特种部队的试探性进攻,不过是在用人肉盾牌铺路,企图找到对方的破绽。 我相信,此刻在某个制高点上,会有更多“轻度危机”部队的精锐在观看着这次实战演练。 日本军队在一战、二战时暴露出来的强悍作风,随着一九四五年的全国无条件投降而烟消云散,但六十年来,随着经济突飞猛进的增长,绝不排除军力也在起死回生之中。 “风先生,袭击者全军覆没,大部分被烧成了焦炭。” 小来放下夜视仪,紧张地摸着下巴上的伤疤,眼睛眨个不停。 怪屋里的人,连门都没有打开,便轻易粉碎了袭击者的进攻,现在小来应该已经认识到怪屋的危险性了吧?“风先生,请下来,邵先生有话要说。” 萧可冷仰面向上,挥动着手里的纸。 核潜艇的出现,对她和张百森都会有相当大的震动,因为怪屋这一头没有任何水路出口,潜艇想要发挥作用,只能一直向水底深入下去,从另外的通道进入大海。 说得简单些,怪屋下的怪井,毫无疑问会通向一个更广袤的区域。 我重新回到院子里,大亨和关宝铃仍在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针扎一样刺痛着我。 “风……我突然有了新的感觉,只是不必再费力作画,可以直接转换进入你的脑子里……你愿不愿意再试一次?”邵黑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张百森肩膀上,勉强支撑。 他的脸,变成一片死灰色,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小火苗在虚弱地跳动着。 张百森重新打起精神,露出久违了的笑容:“我也可以助小邵一臂之力,合咱们两个的内功,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有价值的信息——”邵白立刻翻脸,不满地大声叫起来:“有价值的信息?难道之前这些图纸都是没价值的,都是老二在胡说八道?”从重新进入枫割寺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忽好忽坏,暴躁易怒,每隔一段时间就爆发一次。 “哥……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可以开始了……”邵黑想抬手指向屋里,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中指。 张百森伸手揽住邵黑的腰,半挟着他走回屋里。 萧可冷在我耳边低声问:“风先生,你预感到了什么吗?那柄莲花钥匙,我命信子收藏好,或者将来进入水下世界时会用得到。 还记得那张来自青铜武士剑鞘里的奇怪地图吗?我好像对它有了另一种领悟,或者我该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相信一定能给你帮助。” 她暂时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向我灿烂一笑。 那种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感觉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比从前跟苏伦一起并肩战斗时更令我觉得安心。 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都是共同经过一系列危机、拼搏、反击、磨砺后才能形成的,是一个“淘尽黄沙始见金”的转化过程。 到这个时候,苏伦说过的“像相信我一样相信萧可冷”才真正变成了现实。 第二部《古寺冥夜》完,请看第三部《风林火山》,谢谢。 第三部 1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上) 第三部 1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上) 邵黑平躺在**,右手平放在张百森掌心里,左手伸向我,虚弱地笑着:“天下至道,阴阳而已……希望你身体里储存的‘阴阳神力’不会令我失望……” 布门履大师坐化之前把“阴阳神力”传给我时,没有丝毫的预兆与说明,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机会发挥它的作用。 我握住了他的左手,冷得像寒冬北风里的冰雕。 “请两位……盘膝坐下来,我预感到这一次会持续……很长时间,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张、张老大,如果我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记得……告诉我哥,在我口袋里有封给他的……信,要他照做……照祖宗遗训那样……” 邵黑的话,遗言的成分很重,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凝重并且鬼气森森。 张百森脸上浮现出温和宽厚的笑容,低声安慰他:“别多说话,你会没事的,我会发力给你,护住心脉、气脉、血府、神阙,一定没事!” 从邵黑手上传过来的寒气跟青砖地上散发出来的凉意,两相夹攻,让我不得不迅速激发丹田真气,来跟寒冷对抗。 “可以开始了吗?”我低声问。 “可以……请把灯关掉,它总是让我心神不宁……”邵黑喃喃自语着,缓缓闭上眼睛。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五官相貌不再像以前那样古怪难看了,显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平和睿智来。 张百森挥袖发出劈空掌力,墙上的开关发出“啪”的一声响,灯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的心猛然一颤,有种极度恐惧的悬崖失足的感觉。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时,明亮的灯光的确让人不安,总觉得看不见的黑暗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危险杀机。 一分钟后,我的双眼已经迅速适应了黑暗,院子里的雪光倒映进来,令那扇门上贴着的木桑纸,苍白得像是一幅半旧的投影屏幕。 寒气无处不在,并且越来越浓重,我将丹田里储存的真气进一步提升,化做循经脉缓缓运行的暖意,周身绕行,掌心里不断吐出真气,冲进邵黑的身体,他的手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与隔壁相连的那堵墙,突然失去了隔音效果,关宝铃的笑声、低语声毫无阻碍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那个梦真是可怕啊!我现在说给你听,心里还怦怦直跳呢,你想想,生着六条胳膊的怪人,正在用各种各样的酷刑折磨地球人,好像生物学家解剖青蛙和兔子一样,或者是昆虫学家们在用钢针制做标本……” 我明白,她在讲述自己第一次失踪时的幻觉,消失和重现的地点,都在寻福园别墅的洗手间里。 大亨一直在笑,发自内心地、温柔地笑着,不时地用“嗯?啊?真的?”应和,仿佛是听关宝铃讲天方夜谭上的奇异故事。 “或许她会讲那个玻璃盒子里的经历吧?不知道大亨听了,会不会醋意横生?”这个恶作剧的想法一经浮上来,我忍不住眼角一痛,似乎有什么苦涩的**也挤出来。 我忽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本来极其流畅的曲调,被拆分成无数单音,无情地折磨着我的听觉。枫割寺里能发出琴声的,只会是“幽篁水郡”里的藤迦。这么晚了,她还在不眠不休地参悟那块铁牌吗? “海神铭牌”是我跟关宝铃那段奇怪经历的真实见证,在她生命里,再也不可能有某个男人,像我一样陪她度过那样的困境,这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逃避这样一个事实——“关宝铃是自己生命里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 “桥津派的忍者敢那么大胆挟持你?”大亨的声音带着愠怒。 “是啊?刀压在我脖子上,不是拍电影时候的道具,而是真真正正的刀刃。我真的怕极了,害怕那个鬼一样可怕的女忍者一刀割下来——我就再也看不到你……”关宝铃腻声撒娇,让我如坐针毡。 “大亨的女人”这五个字像是一句无法破解的诅咒,又一次重重地横在我脑海里。 猛然间,我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并且伴着只有在深邃的岩洞里才会出现的悠悠回声。潮气无处不在,水声从四面八方一起汇集到耳边来。我从酸涩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向门边望去。那一大块浅灰色的木桑纸屏幕恍惚动荡起来,显现出了一幅巨大的图像。 那是一柄古战刀,刀柄上嵌着的白牙极具立体感,刀身上的骷髅头图案更带着无尽的怨杀之气。 “牙神流忍者的刀?”我与屠龙刀的对话骤然闪现出来。 犹如观看一部镜头不断移动的纪录片电影一样,我看到了挎刀的神像,但严格来说,那不是神像,而是一个沉静打坐着的士兵,并且是完全浸泡在水中的,随着看不见的暗流,他的衣角、袖口微微起伏。 不知不觉中,我放开了邵黑的手,屏幕瞬间放大,直逼到我面前。 我的本能反应,便是双手推出,想把它推开出手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了水流的阻力,士兵双眉上附着的水草一阵急促的动荡,其中几根墨绿色的海藻脱落下来,慢悠悠地向上飘去。我的视线追逐着海藻与一串不知来自何处的水泡,一直向上。 极遥远处,有一只模糊的光圈,像是冬天时清冷孤高的月亮。 我明白,自己看到的,是冥想堂下面那个无底怪井里的情况,让我最吃惊的是面前这士兵的军衔、帽徽、肩章,表明他的国籍属于日本,并且是二战中期的标准军服。他脚下的黑色长靴,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 “牙神流忍者?日本军官?”只是他现在的样子,像是浸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动物标本,肤色惨白并且五官栩栩如生。 他是端坐在一个长方形的神龛里的,我转脸向左侧望去,一个挨一个的神龛顺序排列着,全部是从一大片黑色的石壁上开凿出来的,尺寸完全相同。其它神龛里端坐着的人,与这一个完全相同,无论是服饰还是战刀,这就怪不得关宝铃笔下只出现了一柄战刀的特写了。 这片石壁似乎无限广阔,不像是在深井一样的圆形洞穴里,可惜没有足够的光线,能让我看清背后的地形环境。 如果能弄清牙神流忍者的身份就好了,十个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会代表什么意思? 我突然醒悟过来,如果已经进入了邵黑的遥感境界,最急于弄清的是那两扇门的情况,因为我一直怀疑有人先我一步到过那个地方,并且不知什么原因,将一枚钥匙落在了锁孔里。 一大堆硕大如脸盆的水泡从遥远的脚下泛上来,掠过我身边时,发出巨大的呼啸声,扭曲翻滚着,急速上升。身边的水流澎湃动荡着,像是即将煮沸的水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下落,像是进入了一架高空观光电梯,黑黝黝的石壁在眼前无声地快速闪过,浮光掠影一样,令我头晕目眩。 我转动着身子,视线里曾经出现过一艘铁灰色的微型潜艇,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视觉暂留给我造成了错觉,仿佛它正笔直地向水面上直冲上去。 下落的状态骤然停止,我不得不向前一扑,企图抓住什么来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的感觉几乎让我开始呕吐起来。不过还好,我握住了一个——旋转轮,确确实实是它,因为我就站在关宝铃笔下的两扇门外。 门紧闭着,我发现了一枚粉红色的莲花钥匙,立刻伸手去抓。钥匙紧紧地嵌在锁孔里,纹丝不动,冰冷彻骨。另一扇门上,留着一个细小的锁孔,里面已经被紫黑色的深海藻类塞满。 两扇门安装的位置与石壁表面刚好持平,我一直都是悬空站在门外的,脚下仍旧是望不到底的黑色深渊。没有任何光源的情况下,只有银灰色的门泛着诡谲的铁青色光芒。 孤零零嵌在上面的莲花钥匙,使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藏边雪山顶上的血莲——做为雪莲的一个变异品种,血莲的数量极其稀少,身价更是昂贵到要用同体积的千足黄金来交换。 这枚钥匙,与鼠疫手臂上纹着的图案百分之百相同,那么鼠疫与这两扇门到底有什么关系? 世间存在很多巧合,当我跟萧可冷第一次看到鼠疫的手臂时,曾以为那会是纹身师从某些画册图库里找到的莲花图形,无意中与座钟里的钥匙巧合。那么,这一次,在幽深的海底,再看到同样的图案,就绝不是用“巧合”能解释过去的事了。 “鼠疫到过这里?或者鼠疫知道某些关于莲花的钥匙?” 这种问题,可以有无数个假设答案,但我知道,标准答案只有一种,那要从鼠疫嘴里,亲口说出来。 1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下) 1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下)我试着转动轮子,它也仿佛被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 已经到了门外,我很不甘心就在这里止步,用力在门上推了几次,结果可想而知,门紧闭着——“门里,会不会也是一个水中的世界?”在这种深度的水里,只要打开一条门缝,强劲的水压将会瞬间把门撞开,直到里面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水灌满为止。 这么一想,我突然泄气了,原先一厢情愿设想过的“门后有人、可能是大哥杨天”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即使大哥已经练成了“鲛人双肺”,也不会长时期将自己藏在阴暗的深海里。 他那样胸怀天下的大英雄,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幽闭起来,变成海底默默无闻的小丑。 我失望地放开了旋转轮,后退一步,打量着两扇门与石壁的接缝处。 门的宽度大约在六米左右,高度三米,与石壁的结合严丝合缝,就像是某种神奇的力量硬生生地把门框塞进了石壁中一样,看不出一点人工凿刻的痕迹。 这一点,跟我曾经参观过的前苏联水下军火库的入口有本质的不同,与眼前的门口相比,后者简直是拙劣之极的儿童手工课作品。 上面、下面、后面都是广阔无边的茫茫海水,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停留在这里。 如果不能进入门里搜索一番,邵黑的“传心术”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荒诞无聊的闹剧,没有丝毫实用价值。 “你想……穿过门扇吗?”邵黑微弱的喘息声响在我耳边。 “对,门后面有什么?来这里一次,如果只是潦潦草草、走马观花地看,没有任何价值,对于揭示冥想堂下的怪井也没有帮助,我们忙碌了一整天,岂不都成了无用功?”气可鼓不可泄,当我想通了门内是另一个水中世界时,焦灼迫切的心情已经消退了一大半。 其实,我来北海道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寻找跟大哥杨天下落有关的线索,包括刻意地留在枫割寺里救醒藤迦这件事,也不过是为了弄清楚《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为搜索大哥搭建可能的行动网络。 与大哥有关的事,我会不遗余力去做,当作生命里的第一等大事。 “我会再试一试……目前你所处的深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遥感极限,张老大,我们……一起倒计时,这毕竟……是……是一次突破性的尝试……十、九、八、七、六……”邵黑的身体工作状况,完全取决于张百森灌输过去的内力强弱急缓。 我再次靠近大门,双手握住莲花钥匙,喜欢能有奇迹发生,可以把它带走。 不管两柄钥匙到底如何使用,我都想把它们凑在一起,全部掌握在手里。 或者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大哥“盗墓之王”的那种天性,对于精致华美的古物有与生俱来的偏好。 我连续两次发力,紧握着钥匙往外拔,却仍然没有结果,只能颓然长叹:“或许真的需要一把强力的老虎钳子,才能拔出这柄钥匙吧?”我的叹息陡然出现了回声,因为刹那之间,我的身子已经进入了门里,后背紧贴着冷冰冰的大门。 门里没有一滴水,空气干燥纯净,脚下是坚硬平整的黑色石头地面。 视线所及,一条与大门等宽、等高的扁平甬道,一直向前延伸着。 没有灯光,只有石壁表面放射着微弱的白光。 我在石壁上轻轻摸了一把,凭手感可以得知,这座甬道是开凿在普普通通的火山岩山体里。 站在这里,我忽然觉得有希望大大落空的怅惘,原先以为铁门后面会是外星人的地球基地、大国的隐密武器设计工厂或者是近代海盗的藏宝库。 “竟然什么都没有,甬道会通向哪里呢?”我试着向前迈步,手指再次按向石壁时,突然发现上面刻着一行横平竖直的大字。 此时我手掌下按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汉隶体“杨”字,之所以一瞬间就能辨别出来,是因为自己识字以来,认得最早、写得最多的就是它。 在我学习古代中国文字的几年里,已经把“杨”字的四十五种写法全部记得烂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此时此刻,我是站在一个几千米深的海底石洞里,并且是在日本的北海道,似乎不该有中国的古文字出现,并且偏偏是一个“杨”字。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的同时,也吸气吐纳,让怦怦直跳的心迅速归于平静。 “杨”后面的字,两横、一撇、一捺,那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天”字,合起来便是“杨天”——我“啊”的一声狂叫起来,身子猛然空翻后撤,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先是头顶,接着是肩头、后背、腰、膝盖撞上了石壁,砰然落地。 字是刻在石壁上的,笔画没有被其它颜色填充过,完全跟背景融为一体,又缺乏强光的照射,除非是亲手摸上去,否则很难察觉。 我楞了至多有五秒钟,猛然放声大叫:“大哥——大哥,是你在里面吗?是你吗?我是风,你的亲弟弟!”冷汗涔涔地从额头上落下来,拳头紧攥,指甲一直掐进肉里,我根本分不清现在是处于幻觉还是现实之中。 石壁上既然刻着大哥的名字,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个神秘的水下建筑跟他有关。 狂喜、困惑、紧张、压抑……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浑身的血液也加快了汩汩流淌的速度,心跳频率至少加快了一倍以上。 甬道里非常寂静,极限视野里是一片昏暗模糊,像一个走不完的迷离梦境。 没有人应声,我看看身后,铁青色的门上安装着两个旋转轮,与门外相对应。 穿过这道门,就是上不着顶、下不到底的深海,而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前面还有什么等待着我?会是失踪了十五年的大哥“盗墓之王”杨天吗?我扑向石壁,提聚内力,看清楚了那行字——“盗墓之王杨天到此”,正宗的汉隶体,笔画工整,神完气足,而且字迹是用内家真气配合外家硬功徒手刻划出来的,根本没经过锤钎斧凿。 手术刀曾告诉我,大哥当年名动江湖的时候,对亚洲的各国传统武功全部融会贯通,就连江湖上视为千年武学瑰宝的“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也已经随手拈来,任意施展。 按照笔画的飞扬走势,我看得出那是少林绝技中的“一指禅、大力金刚指”。 看完这句话,我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狂喜,按在石壁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大哥来过这里——寻福园、莲花钥匙、海底神墓……毫无疑问都跟大哥联系在一起。 他是怎么进入这里的?是凭借‘鲛人双肺’的功夫还是神秘的远古遁术?他找到了什么、他在哪里、他会出现在甬道尽头吗?他还活着吗?”这行汉隶体的下面,又有一行相同的文字,使用的却是古魏碑体。 魏碑体之下,连续几行,有唐草体、秦小篆体、战国大篆体、钟鼎文、甲骨文、蝌蚪文……全部是在重复上面那句话。 “大哥为什么要一再重复这句话?是心情过于激动而导致的无意识动作吗?还是别有深意,写给某个古怪的人看的?”我转身向后,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环境,看到对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也是同样一句话,但采用的语言,却分别是英文、法语、葡语、世界语、日语、俄语、西班牙语……最下面几行,竟然用到了非常生僻的印地安土语、法属圭亚那的康元涅拉语、冰岛语、藏语、维吾尔语、蒙语。 以大哥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无聊自大到反复强调到过这里。 我怀疑,他是故意要留给某个人看的,因为双方语言差异太大,无法沟通,才会不停地尝试各种文字。 也就是说,到过这甬道的,除了大哥,至少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无论如何,我要进甬道去看看——就算前面出现的会是大哥的尸体。 我的身子蓦的一阵急遽颤抖,随即大声叫出来,否定自己刚刚的想法:“大哥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死!手术刀最了解大哥,他说过大哥永远都不会死……”死、变为传说中的鲛人、化身为魔……种种诡谲万状的想法同时涌上来,我的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只艰难地向前跨出了两步,便踉跄着靠在石壁上。 不明白为什么,一遇见牵扯到大哥杨天的变化,身体便会冲动地失去控制。 其实,他留在我记忆里的形像非常少,所存的不过是些断断续续的影像残片,远不如从手术刀嘴里听到的“盗墓之王的故事”来的精彩。 我脚下踩着的又是一个“杨”字,那是最标准的大陆简体汉字,可是这一句只写到“盗墓之王杨天到”就停止了,似乎写字的人被突然发生的事吸引住了,立刻停手离开,才留下了这半句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哥可能是准备用自己所知的全部地球文字将这句话写一遍,假如时间允许的话。 之前每次提到大哥所涉猎的渊博学识,手术刀都会惭愧莫名,他一直认为按照地球人学习知识的能力,就算再绝顶聪明的天赋,都达不到大哥的百分之一。 一切答案,都在前面的甬道里,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掌在石壁上用力一撑,嗖的向前弹了出去,渴望一步就能揭开最终的谜底。 2 邵家祖训(上) 2 邵家祖训(上) 突然亮了,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令我身不由己地呻吟着扑倒在地。青砖地依旧寒冷如冰,我并没有冲进甬道,而是从幻觉中跌回了现实,就在邵黑的床前。 我立刻弹了起来,脱口而出:“不,不要停——” 张百森缓缓起身,放开邵黑的手,深深地提气吐纳。 我还没有完全从幻觉中完全清醒过来,一下扑倒床前,去握邵黑的手,却发现他的脸色已经由灰白转入惨白,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嘴角神经质地牵动着。他的手不再冰冷,但却明显地出现了浮肿。 “别惊动他了,风,他现在距离油尽灯枯只有半步,这一次‘飞蛾扑火’一样的行动彻底耗尽了他的生命力,恐怕再也无法挽回了——你看到了什么?”张百森长吁了三口气之后,抬手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对我的思想经历有浓厚的兴趣。 我看到了什么?一切幻觉都需要真实情况来印证,如果冥想堂下真的藏着一个诡秘的世界,我想自己肯定已经发现了大哥杨天的行踪。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我在心里默念着石壁上刻着的那句话,胸膛里的热血重新开始沸腾了。 “还能不能采取一些别的措施,让他慢慢好转?我们最好能送他去札幌的高等星级医院……”我避开张百森的问题,那些发现应该属于我自己,临时不便公开出去,张百森半官半民的身份,始终让我心存忌惮。 “风……风,不……要去,不要……去……”邵黑嘴唇翕动,吃力地吐出几个字,眼皮沉重地掀动了几次,却无力睁眼。 张百森长叹:“不必啰嗦了,他既然决定全力发动身体的遥感潜能,似乎本意就是求死。这可怪了,他们兄弟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正是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光明,小邵怎么会突然萌生死意?” 他的国字脸上充满了惋惜与困惑,像邵黑这样国宝级的人物即使在泱泱大国也并不多见,一旦殒命于枫割寺,不能不说是华人社会的巨大损失。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隔壁的大亨与关宝铃仍在叙谈着,偶尔听到关宝铃捂着嘴大笑的声音。我从没想到,她与大亨会相处得如此融洽,外界传闻的“包养”一说似乎并不足于严谨地表达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邵黑呻吟了一声,翘了翘指尖,指向门外:“请……我哥……进来……” 我迅速拉开了房门,迎接着扑面而来的新鲜寒气。 邵白与萧可冷并排站在廊檐下,他们惦记着邵黑的“传心术”不肯离开,又要把隔壁让出来给大亨与关宝铃,唯一的办法,就是各自抱着肩站在那里,听任夜风冷霜吹打。 “邵白先生,请进来。”我低声叫着。 邵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放下胳膊,蓦的仰天长叹:“上天定下这一劫,躲不开、破不了,我该怎么办?”风卷动他的乱发,抖抖索索地颤动着,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邵白先生,令弟的情况不太好,请快进来。”我重复了一遍。 四面看不到担任警戒的僧人了,围墙、屋顶全部空荡荡的,只余下没化净的白色残雪。 东方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幻觉的时间,至少超过五个小时,从半夜一直到了黎明。 “我知道,岂止是不太好?基本已经是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邵白双手伸进自己的乱发里,像是两只巨大的耙子,挠来挠去。他直瞪着我,眼神古怪,像是在凝视着一本难懂的古书,或是一幅线条凌乱的抽象画,努力解读着。 我的思想极其混乱,因为这五小时里看到的景象,要比浏览关宝铃的画作更感到震撼。最起码,我已经接触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大哥的留言、莲花钥匙、佛龛里的日本军人、牙神流的古战刀……身体的疲倦,更助长了思想的倦怠,但我不敢睡,必须要跟萧可冷谈一次,免得一觉醒来,丢失太多的水下细节。 “风,你到底来自何处?老二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殚精竭虑地帮你——我们邵家的异术,只可以一鼓作气,而不能再而衰、三而竭。老二违背了祖训,做为他唯一的哥哥,我已经苦口婆心地劝过很多次了。我没法阻止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那样做带来的惨痛后果无法预计。我做错了吗?还是老二错了……” 他蹒跚地迈步,跨进屋里,脚尖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踉跄着跌倒。 “他在说什么?”萧可冷脸上写满了倦意,但却强打精神,向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摇摇头,思索着该从何处开始向她讲述刚才的所见所闻。 “苏伦姐来过一次电话,有五角大楼方面的最新情报,她一直都在等您电话,要不要现在就回电话给她?”萧可冷手里一直握着电话,眉尖、发梢已经被深夜的寒露打湿了一大半。 我对神秘潜伏在五角大楼内部的燕逊颇感兴趣,不知道她有什么本领能第一时间拿到美国人的情报,并且不止一次的及时传递出来。这是一项极度危险的工作,五角大楼做为美国的军事核心,所具备的“立体三围警卫系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防卫措施之一,难道燕逊一直没有引起他们的察觉? “什么情况,说个大概给我听好了!”我不想自己的思路被打断。 “好吧,情报涉及到二战历史上遗留的几个悬疑事件,经过了六十年的发展演化,最近一个月突然有了巨大变化。”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当前没时间说历史,还是想办法打开通向冥想堂的路径更重要。 萧可冷加快了语速:“风先生,情报上说,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的美军受降仪式举行之前,美军联合舰队还携带着一项名为‘夜盲’的特殊任务,由受降团最高指挥官麦克阿瑟将军担任‘夜盲’任务的负责长官。当时受降舰‘密苏里号’是停泊在东京湾的深水位置,据当时美军打入东京的超级间谍组反馈回来的情报,日本军队中的激进强硬派,将会对受降仪式进行破坏,以包括‘密苏里号’在内的十二艘美军舰艇为目标,制订了名为‘日出’的攻击计划。被当时的皇室委以重任负责这个计划的,是一个日本人心目中的传奇英雄,外号叫做‘风林火山’……” 这段叙述稍嫌冗长,我忍不住插嘴:“我知道那个人,超级多面间谍,二战中先后转战东北亚、东南亚、南亚的多处战场,获得过十一次天皇亲手颁发的‘大和英雄’战斗勋章,并且是中日战争中‘卢沟桥七七事变’的首席情报官。小萧,我更希望听到与枫割寺有关的消息,而不是翻这些陈年旧账。” 讨论二战史的巨著数不胜数,全球累积作品至少超过十万本,因为这场席卷全球的世界大战,几乎改变了当时每一个家庭的生活,并且夺走了超过五千五百万人的性命,真正是二十世纪的旷世灾难。 萧可冷急促地掠了掠耳根后的短发,用更为简洁的话做了结语:“风林火山拥有可以调动全日本忍者力量的令牌,当时不知为什么‘日出’计划中途破灭,他也带着‘天忍联盟’的令牌突然消失,近六十年不见踪迹。不过,美军的情报分析专家在三年前便得到结论,令牌又出现了,就在日本盗墓界谷野神秀手里。”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从出现在幽篁水郡的黑衣女忍者嘴里,我已经听到谷野与“天忍联盟”的关系。 二战时的故事,再怎么惊心动魄,都已经是尘封的历史,不值得再为那些事耗费精力了。再说,美国与日本从二十世纪后期开始,便结成了经济战略同盟,把二战时的龌龊事全部抛在脑后,大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此刻再翻陈年旧账,还有意义吗? 萧可冷手里,抱着关宝铃画出的全部资料,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柄牙神流的古战刀特写。看起来,这些画所能给予我们的信息,根本无法与我经历的幻觉相比,特别是关于海底的奇怪佛龛,我必须弄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 我取出电话,默念着小燕的号码。号码的归属地是在香港,但他此刻的人却不一定藏在天涯海角的哪一个角落里,做为二零零五年全球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天天都在躲避着黑白两道的电子追踪。 一个优秀的黑客,无异于一柄锋锐异常的双刃剑,既能给大国带来利益,也会成为大国核心机密的潜在威胁,所以很多互联网清剿稽查行动中,给白道帮忙的黑客们,最容易成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战略牺牲品。 我不明白大亨与关宝铃到底有多少要谈的,已经说了一整夜,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如果换了是我们坐在一起,能有这么多可说的话吗? “风先生,燕逊姐的观点,五角大楼不会任由东亚黑道江湖发生动荡,两国隔太平洋相对,没有任何视线阻挡。如果日本成功地得到某种威力巨大的杀伤性武器,则美国十几大城市便尽在杀机笼罩之下。所以,他们很快就会派高手过来,请您小心提防。” 我的思想有短暂的走神,被关宝铃的笑声弄得心思都散漫开了。 “风先生——”萧可冷忽然长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竟与苏伦有几分相似了。 “还有,神枪会的线人,已经注意到目前札幌以北出现了很多身份不明的高手,目标所指,都是枫割寺方向——” 我扬手打断她的叙述,当前最重要的,是把我的幻觉经历说出来:“小萧,我们到院外去走走,好多事,我必须讲给你听。” 2 邵家祖训(下) 2 邵家祖训(下)院外静悄悄的,曙色降临,东面天空有淡淡的绯色朝霞无声弥散着。 警戒的僧人一个都看不到,只有青石板地上的凛凛寒霜。 “小萧,我再次看到了画上的刀,骷髅头像与刀柄上对咬的牙齿,比画上更加狰狞生动。 犹如乘坐摩天大楼上的高速电梯一样,我到达了极深的水下,就在那两扇门前。 你已经看到了莲花钥匙,我想说的是,钥匙是粉红色的,与鼠疫手臂上刻着的,如出一辙。 两扇门、两个锁孔,但只插着一柄钥匙,或许另外一个锁孔,就是给座钟上的那柄青铜莲花钥匙留着的。” 萧可冷“啊”的一声惊骇变色,并没发出提问打断我。 “空着的锁孔里生满海藻,证明很长时间没人动过它了。 门紧闭着,我借助邵黑的‘传心术’,瞬间进入了门里,看到一条扁平的甬道,一直延伸到无穷无尽的昏暗里——”萧可冷是个好听众,她稳稳地捧着那叠画,背靠石墙,双眉不住地颤动着,眼睛里露出渴盼的光芒,等我揭开谜底。 “石壁上有字,很多字,但内容只是一句话——”我仔细回忆着那些用不同语言留下的字迹,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那是邵黑遥感能力的真实结果,不是我的凭空臆想!”“哪句话?是不是跟建造寻福园的杨天大侠有关?”她敏锐地猜中了问题的关键,如果换了苏伦,肯定也会有这样的结果。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就是这一句,但却用十几种不同的语言文字重复着。 字是某个人用‘少林大力金刚指’直接划上去的,对方一定是个绝顶江湖高手。” “或者,写字的人就是杨天本人,因为从字面上看,百分之百得到这样的结论。” 萧可冷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 盗墓之王杨天的事迹,已经成了地球上的伟大传奇,她在手术刀的熏陶教导下,对这个名字肯定也是如雷贯耳。 我用力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指,在石墙上缓缓写着那八个字。 “后来呢?风先生,还有什么?”萧可冷兴趣正浓。 我摇摇头:“幻觉到这里就结束了,那种无法探明的深度,已经超出了邵黑的遥感力极限。 其实我比你更渴望探索到甬道尽头有什么,只是天不遂人愿而已。” 刚刚从幻觉跌回现实的时候,我犹如中了当头一棒般难受,现在感觉好多了。 萧可冷仰天长叹,连说了三声:“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天已经大亮,竟然是个难得的晴天,连北海道不可或缺的冬晨薄雾也没有,亡灵之塔逼真地浮现于蓝天白云背景之下。 “风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夜像是一场无边的噩梦?”萧可冷向东面指了指。 如果一切幻觉都是真实存在于怪屋下面的话,谷野神秀的身份、意图都将变得诡谲万状,无法预测。 那种巨大的穹窿结构的怪井,不是仅凭人力所能开凿的。 “对,是噩梦,但假以时日,我们会知道,噩梦也是依据真实的生活原型搭建起来的,而这个构筑噩梦的总导演,就是谷野神秀。” 我明白邵黑的生命已经凶多吉少,张百森明确无误地指出了这一点,如果我能用“阴阳神力”帮助他度过难关,自己肯定不会吝啬。 在此之前,我对邵家兄弟没什么好感,但这一次,我对邵黑的现状怀有内疚,没有他的帮助,就绝不会找到于大哥有关的线索。 我扭头向院子里看了看,萧可冷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心思:“风先生,如果有需要,我会尽快联络札幌方面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刚说到这里,张百森已经急步走出来,大声叫着:“风,我有话要跟你谈。” 同样是熬了个通宵,但他的精神依然饱满,只是略带焦灼地皱着眉,步子跨得又大又快。 我暂时收起了电话,迎着他的来势:“张大师,什么事?”给小燕打电话查资料,可以稍缓再说,对于幻觉中看到的景象,我或许需要再理顺一遍,考虑一下两扇门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邵黑不行了,他要我告诉你……有关邵家祖训的事……”张百森压低了声音。 像他那样豪迈爽快的江湖高手,一旦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必定是发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怪事。 “什么?”我忍不住脱口反问。 神算邵家,是江湖上代代相传了几百年的大家族,他们的祖训与我有什么关系?张百森走出来后,并没有随手关门,房间里突然传出邵白的大声抗辩:“不行,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声音异常激动愤怒。 “张大师,邵先生怎么了?”萧可冷奇怪地问。 张百森稍一沉吟:“风,邵黑说,他们的祖上代代相传,有这样一条家训,如果将来遇到身怀‘阴阳神力’、并且能与邵家弟子心意相通的人,就要把本身具有的异能全部传给这个有缘人,让他一直把邵氏异能发扬光大,永世流传下去。 现在,他选中的就是你——”他转述出来的话,有点啰嗦拗口,因为这样的家训实在太奇怪了,好端端的,要把自身的异能交给别人,毫无保留并且不要任何代价。 萧可冷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眼神突然一亮。 张百森坦诚地凝视着我:“风,我知道你需要这种异能,并且相信邵黑的眼光。 知道吗?我在藏北古庙里第一次遇到闲云大师时,他就告诉过我,真正的有缘人,正在向北海道运动的途中。 以他的转生神力,一定不会看错人的,你身体里存在着无限潜力,只差别人来用各种方式将它唤醒。” 可想而知,我若是拥有了邵黑的“传心术”,不必假手于任何人,便能事半功倍地搜索到大哥杨天的踪迹。 萧可冷拍了拍手笑着:“张大师,风先生,这样天大的好事,天作之合、天公作美,我们该高兴才对啊?”张百森苦笑:“对,是好事,不过邵家的异能随生命而来、随生命而走,传给别人之后,自己的生命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这也是邵白极力反对的原因。” 邵白激怒的声音又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决定这么做?我们兄弟联手,刚刚想要在美国人的扶持下做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业。 你偏要拖我到北海道来,还惹上这么多麻烦,自己死就够了,别拖我下水,我还没逍遥够呢!”大亨与关宝铃开门出来,站在廊檐下。 两个人紧紧地牵着手,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分开。 特别是关宝铃脸上洋溢着那种满足甜蜜的笑,令我像刚刚喝下了一碗剧毒的鹤顶红,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风先生,正事要紧。” 萧可冷又一次开口提醒。 我强制自己把头转开,吸气沉入丹田,努力抑制住心痛的感觉。 我、或者王江南,无论为关宝铃做过什么,都不如大亨的微微一笑。 她始终是大亨的女人。 “风,给我个准确的答案,你会不会接受邵黑的建议?”张百森语气极为迫切。 “我接受,就算会欠邵家兄弟天大的人情,我也会接受。” 我觉得自己脚下轻飘飘的,立足不稳。 “好,咱们进去吧,邵黑支撑不了太久——”他转身向回走。 小巷转弯处,突然有人探头探脑地露了露脸,又快速地缩了回去。 萧可冷甩了甩头发,抬手向屋檐上一招,小来身法敏捷地跃了下来。 只有他仍兢兢业业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刚才露脸的人是石岛,他那种独一无二的猥琐动作,枫割寺里找不出第二个。 “风先生,我觉得石岛很可疑,能不能派小来去跟踪监视他?看看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我点点头,萧可冷的话很有道理。 石岛叙述自己被人偷袭的过程时,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他说偷袭者穿着紧身运动服,又说对方手臂上纹着莲花,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 紧身衣会盖住手腕以上的部分,不管手臂上刻着什么,外人绝对无从得见。 小来答应一声,迅速追了过去。 “风,昨晚的工作有什么成果?得到关于獠牙魔、勒索者的情况了吗?大亨抬手向我打招呼,满面春风。 我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轻轻摇头:“没有,什么情况都没有,你的十五亿美金准备好了吧?如果一定要交,早交比晚交,会更有主动性,你说呢?”关宝铃是他的女人,他有义务全力保护她,做名正言顺的护花使者,我就不必再献殷勤了,还是把心思转回到怪屋下的怪井上来吧。 快步跨进房间里之后,我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怨气,反手关门。 邵白翻着白眼盯着我,像只被激怒了恶狠狠的狼狗,下一步就要扑上来撕咬似的。 邵黑已经靠着枕头坐起来,原先的一张黑脸,全部转成惨白色,像是刚画好脸谱、即将登台的戏子。 3 红旗小燕,牙神流十圣(上) 3 红旗小燕,牙神流十圣(上) “风……我很荣幸,能让……祖传异能,遇到有缘人传递下去……”邵黑缓缓开口,他的右手,一直攥在张百森掌心里,靠后者川流不息输送过来的内力勉强支撑着。 我只是尽可能地安慰他:“邵先生,别太悲观,我会马上联络札幌最好的医院。你太虚弱了,静养一段就会没事。” 日本的医疗手段非常先进,对于身体异样虚弱的病人,会采取国际上最先进的“休克疗法”,停止伤者的一切体表活动,先从内部积聚能量入手,效果一流。 “哈,医院?他们懂什么?老二的身体已经榨干了,像烧完了的蜡烛一样,你就算赋予他十根烛芯,又能烧得了几分钟?除非,你能有办法把异能还给他——别大惊小怪的,目前你体内已经拥有了邵家的黑色遥感力量,难道感觉不出来?” 邵白没好气地叫起来,但我现在感觉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邵黑向我招招手:“请过……来。” 我努力将关宝铃的形像从自己脑海里澄清出去,走到他身边,只是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心浮气躁涌上来,脑子里乱成一片。 “请伸……出……手来……” 我伸出双手,一上一下盖住他的左手。 “我知道,怪屋下的一切,对你有特别重大的意义……邵家祖训,是历代人兢兢业业遵守的章法,每一个邵家子孙都会虔诚地执行。张……大哥,可以开始了……”他们兄弟此前一直称张百森为“张老大”,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原因,他开始改变了对张百森的称呼。 他的手掌同样惨白,指甲盖上更是灰蒙蒙一片,没有半点血色。 邵白怒气冲冲地连连跺脚,再次叫起来:“老二,你想清楚,单单把阴阳鱼的黑色部分传给他是没用的!” 邵黑凄惨地一笑:“哥……不是还有你吗?‘阴阳合一,鱼游大海’,列祖列宗的亡灵都在天上看着咱们,你不会是……想违背祖训吧?”他连牵动嘴角的力量都没有了,下巴、脖颈部分的皮肤都发生了奇怪的萎缩,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 “不,我绝不会陪你做傻事!五角大楼方面已经答应高薪聘请咱们出任特别军事顾问,享受国防部高级参谋人员的待遇,前途一片美好,你干嘛要搬出什么祖训来自寻死路?祖训祖训,几百年前的古人,能明白现在的社会环境?‘穷则变、变则通、通则兼济天下’,这岂不也是邵家的另一条祖训?” 邵白暴跳如雷起来,满脸涨得通红,不时地伸手挠着满头乱发。 “我……死了,你的异能也无法发挥,‘阳不失阴,阴不离阳’,不遵祖宗家训,你就会变成凡人——”邵黑的声音始终虚弱得像狂风中的烛焰,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祖训祖训,那又不是爷爷跟老爹亲手制订的规矩,跟咱们何干?咱们只听老爹的话就是了,难道还要听那些已经躺在棺材里的腐骨朽尸的安排?” 他们两个就“遵不遵祖训”的问题你来我往地辩论,张百森突然犹豫起来,举手示意,然后插话:“你们两个都不要吵,邵家的周易预测绝技,是中国古代异术的瑰宝,价值无可估量。现在不仅仅是要不要传给外人的问题,最重要的,我不想把你们的‘阴阳合击’分拆开来,变成毫无意义的废品。中国人的传统武功、异能已经损毁失传了一大半,哪怕能保住一小部分,也是对国家的巨大贡献。” “嘿嘿嘿嘿——”邵白冷笑,这时候他根本听不进张百森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一心只惦记着美国人的高官厚禄。再次猛烈挠头之后,断发和头屑铺满了灰色西装的双肩。 大亨猛然推门而入,不屑一顾地笑着:“以你的能力,何必替美国人做事?跟我走,我可以找机会亲自向美国总统推荐你,一个小小的军机参谋有什么了不起?”论钱论势,没人能跟大亨相比,但现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围绕着“异术”争论,所以大家都不会理睬他。 “没用的……我的能力已经给了风……如果你想让美国人养你、崇拜你,就得跟风合作。哥,老爹一直没有看错你,知道你战胜不了内心的贪念,所以才只传给你‘阳鱼’的下乘功夫……离开我的‘阴鱼传心术’,‘阳鱼’没有可供寻找的目标,你将变得跟普通人毫无区别。美国人还会请你吗?我看未必……五角大楼那一套唯利是图的做法,你还看不明白?” 邵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挺了挺身子,眼睛陡然睁大。他已经进入了“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生命危在旦夕。 “张大哥……开始吧,我已经……不行了……”他转过头,向张百森祈求着。 邵白楞了楞,突然向前冲过来,嘴里大叫:“不要动,张老大,你要真把我们兄弟当朋友,就别听老二胡说八道!别让他做傻事……” 我们两个相隔不到十步距离,没料到他扑向张百森的身子蓦然一转,十指如钩,划向我的咽喉,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禽。 他想得很对,杀了我,邵黑就无人可以传递异能,也就只有拼尽全力活下去,他们兄弟也就度过了目前的拆分危机。 我的对面,站的是后背紧贴门扇的大亨,脸上带着洞察一切又傲视一切的淡淡冷笑。他的这种表情,曾无数次见诸于各大媒体头版、主流财富杂志封面,还有最近几期的《福布斯》杂志、《世界首富高尔夫》杂志年度风流人物都以他为采访对象。 这副笑容,已经成了大亨的金字招牌,令全球各种肤色的美女为之疯狂。 明知道他不是在笑我,但我胸膛里怒气勃发,渴望一股脑地迸发出来,右手一抬,急速施展“金丝缠腕手”加“小擒拿手”,瞬间锁住了邵白的双臂。我把邵白当作了大亨,把对大亨、对关宝铃的火气发泄在他身上。 “喀喀、咔嚓”两声,邵白的左腕、右肘同时断裂,我的手掌势如破竹地冲向他的胸膛,半途变掌为拳,用的是开封“太祖长拳”里的一招“冲天炮”,变化少,力量足,只想一拳将他打飞出去。 在埃及沙漠时,我最关注的目标是大哥杨天留下来的笔记本,虽然生命中不停地有女孩子出现,苏伦、藤迦、铁娜、唐心……但她们都不会影响到我的思想,始终如一地专注于神秘事件的探索。但是这次的北海道之行,遇到关宝铃后,思想深处除了大哥杨天,又掺杂进了她的影子,并且时刻爱恨交织,不能有丝毫的平静。 她的举止变化,直接影响到我的行动,并且次次相同。原先可以顺利友好交往的大亨,因为有关宝铃的存在,几乎成了我心尖上的一根刺。 “风,手下留情——” 张百森的劈空掌力绵绵不绝地杀到,龙卷风一样扯住我的右拳,给了邵白翻滚撤退的机会,撞翻了桌子之后,后背直撞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噗通”一声。 大亨面不改色,向我瞟了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老张,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勒索案的事,谁能最先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会得到一笔巨额奖金,大家务必努力好了,我绝不食言。”他屈指弹了一下袖口,仿佛邵白的凌空跌落掀起了尘土,弄脏了他的西装一样,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风,世事无常,聚散如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在洞察世情的张百森面前,我掩藏不住自己的心事。 邵白呻吟着站起来,双臂无力地垂着,死死地瞪着我。 “哥……哥,你过来……”邵黑低声叫着。 邵白的目光转移到邵黑脸上,表情异样复杂,两腮的咀嚼肌急促颤抖着,忽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渴望得到邵家历代相传的异能,但如果非要因此而让他们兄弟送命,那就绝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已经晚了,风……如果我不把自身功力挪移给你,你又怎么可能突破遥感的界限,到达另外的幻境?只可惜,哥……他违背祖训,这次肯定让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失望了……”他的掌心蓦的灼热起来,仿佛有股炽热的岩浆要喷溅出来,直钻入我的手心里。 “别怕……这是我修炼半生后的思想之核,或者当你遇到一个心有灵犀的绘图高手时,也能发挥出‘传心术’的一部分。宿命天定,事在人为,希望你有一个幸运的未来……未来……” 灼热的感觉消失了,像是一只焰火射尽的礼花,空留余温。 张百森松开手,任由邵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风,他死了,中国的异能界又少了一位高手,真是可惜……”张百森长叹。 邵黑的脸刹那间重新恢复了原先的黑色,只是眼睛瞪大到极限,显然由于邵白违背了祖训,而令他死不瞑目。我替他合上眼皮,心情也很沉重。击伤邵白的那一招,并没达到痛快淋漓的境界,胸膛里仍旧硬硬地哽着,很不舒服。 “我了解邵白,他心里的善恶观念很淡泊,素来将古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斥为愚忠、愚孝。所以,想让他舍弃生命与异能,几乎是不可能的。”张百森扭动着自己的指骨,发出“啪啪”的响声。 我郁闷地应了一声:“我会通知寺里的僧人,炼化邵黑,骨灰暂时寄存在这里,有机会再送回大陆去。” 3 红旗小燕,牙神流十圣(下) 3 红旗小燕,牙神流十圣(下)邵黑的死让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我,突然失去了倚靠。 在异能、遁甲术的对抗方面,变成了张百森独力支撑的局面,而冥想堂下面的古怪深渊,无形中给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走进院子里时,大亨、关宝铃、萧可冷、小来都在,唯独缺少了邵白。 小来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气喘吁吁的,似乎刚刚经过了一段急促的奔跑,额头上也带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石岛死了。” 萧可冷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我一愣:“什么?刚对他产生怀疑开始跟踪,他就死了?”“的确死了,我跟着他一直走向寺院最北面的厨房,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翻过了寺院的外墙跃了出去,直接掉进大海里,被海浪卷走了。” 小来连忙解释。 枫割寺的最北端是八十米高的壁立悬崖,下面是白浪滔天的大海,掉下去的话,的确没有活路。 石岛的离奇死亡,直接掐断了关于鼠疫重生的线索,令我更加郁闷。 我想鼠疫肯定知道某些海底世界的秘密,因为他曾提到过自己拥有“炼狱之书”。 石岛死了,又去哪里寻找鼠疫呢?大亨的手环在萧可冷的细腰上,体贴自然,脸上布满了春光明媚的微笑。 “小萧,陪我出去走走。” 不等萧可冷答应,我抢先走出了院子,只怕自己再不离开,下一秒钟就会第二次向大亨爆发。 积雪融化过半,我一路走向寺门,迈着大步,猛力呼吸着干冷的空气。 大亨与关宝铃的笑容交替在我眼前闪回着,似乎是在嘲笑我一见钟情后源源不断的精神付出。 其实我不该看王江南的笑话,他只不过是我的前车之鉴。 以前是明明白白看着他受苦,到现在为止,自己也身不由己地跳进了这个感情煎熬的深渊里。 “风先生,风先生,等等我……”萧可冷在后面连声叫着,惊起了侧面飞檐上觅食的麻雀们。 左手边,是“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昨晚“轻度危机”部队就是从这个方向进攻冥想堂的,可惜被东瀛遁甲术一网打尽,毫无效果。 我停住脚步,取出电话,拨了小燕的号码。 “风先生,大亨已经电话通知孙龙先生,调用神枪会驻扎在日本的全部人马,包括寻福园别墅内的十三哥和霍克。 粗略估算,七十二小时内,能调集超过六百人,一起赶到木碗舟山来。 而他本人,也会暂时留在这里,一直到勒索案结束、关小姐平安无事为止。” 萧可冷跑得很急,短发飞扬着,跳个不停。 “小萧,你的头发长长了。” 我突然很想去抚摸那些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的黑发,更在心底里渴望有苏伦的电话打进来,想听听她久违了的声音。 “是吗?”萧可冷吃了一惊,随即两颊飞起了羞赦的红晕。 以我的阅历与内涵,能顺理成章地获取苏伦、铁娜甚至萧可冷的芳心,偏在关宝铃面前屡屡受挫,真的让自己感觉很失败。 一瞬间甚至想忘掉她,放弃这段追得很辛苦的感情。 “风先生,我知道你心里很累,或者该听苏伦姐的话,暂时解脱出来,飞到她那边去稍事休整再说——”有人接起了电话,我抬手制止萧可冷说下去。 听筒里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的声音:“喂,请问找哪位?”我莫名其妙地反问:“你是谁?要小燕听电话。” 这是小燕的保密号码,他不可能随便把电话交给外人保管的。 这个年轻人虽然极其叛逆而玩世不恭,却从来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小燕?我就是,你是哪位?”女孩子笑嘻嘻地反问。 电话号码不会错,哪里又冒出一个叫做“小燕”的女孩子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孩子惊喜地叫起来:“噢,我知道了,你是伟大的‘沙漠无敌勇士’风先生!我看过你的自传,我崇拜死你了,怎么会想起来打电话给我,我真是太荣幸了……”她唧唧呱呱的说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连萧可冷都开始奇怪地皱眉了。 我猛然大喝:“小燕,别搞鬼了,把那个通话变声器拿开!我有急事,没心情陪你玩!”听筒里一阵静默,接着小燕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嗯?你怎么听出来是我?这套变声器经过了一百二十八次高低频转变,连精密仪器都分析不出原声轨迹——你不会真是外星人派驻在地球上的太空间谍吧?思维能力竟然比科学仪器还敏锐,真是想不通……”萧可冷笑了,这个问题简单之极,对方拿着小燕的专用电话,并且对我说话的口气相当热情,极尽赞美之词的同时,又带着玩世不恭的嘲弄,除了小燕本人,还能是谁?他只不过是太迷信于电子机械的力量,忘记了从人情逻辑的关系上来分析。 等他惊叹够了,我才开口:“小燕,帮我查些资料可以吗?”他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查什么?我刚刚进入过燕逊大小姐的私人电脑,她好像发了很多资料给你,嗯,连续牵扯到了二战受降时东京湾一带的几个**性问题,不会是要我查这些东西吧?”话筒里传出他大口喝水的声音,某个地方又传来阿拉伯语的新闻播报声,听了几句之后,我判断那是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明星主持人穆恩的声音。 这位阿拉伯世界的天才主持人,曾经因玩命工作,一个月内二十四小时连轴播报二零零三年的伊拉克战争实况而名噪一时。 我没回答,静静地听着穆恩的播报,他反复地用一种激动至极的口气提到“大杀器”的名字,并且用极具煽动性的措辞号召阿拉伯世界的勇士们——“联合起来,重新夺回我们的家园、油井、绿洲”。 “风,那些资料时间太久了,版本极多,谬论连篇,苏伦姐命令我整理一个公正合理的结论出来。 我正在做,几小时后完成。 当然,这要基于泛太平洋互联网络完全畅通的状态下,最近太阳磁暴辐射量变化极大,连累海底地壳变化频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损坏了海底光缆。 最近怎么样?听说你跟著名的影视圈的超级巨星关宝铃小姐在一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记得帮我要几个签名过来……”有时候真羡慕小燕,胸无城府,头脑简单,每时每刻都过得快快乐乐,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他是黑客世界里的王者,可以随心所欲地穿行于蛛网一样繁复密集的互联网络里,为所欲为,一手遮天。 对于他来说,网络就是生命中的一切,只要身边有泡面、纯净水,再加上一台电脑,就能够组成快乐的天堂。 “好,签名没问题,要不要让大亨也签一个,据说他的签名在黑市上能卖几千美金呢!”一提到关宝铃,我的脸色立刻阴转多云。 小燕鄙夷地冷笑了几声:“大亨?他算老几?”他这种黑客最擅长的就是藐视一切现实世界里的阶级秩序,肆意嘲弄高高在上的高贵人物们。 正因如此,每一个高明的黑客,才会无时无刻把挑战五角大楼核心资料库做为自己的终极目标。 他们就是想要把这尊高大的“太平洋警察”狠狠踩在脚下,让美国人灰头土脸、名声扫地才会开心。 我知道,大亨曾雇佣了全球黑客排行榜上的前三位高手,去探测日本人的资料库,听小燕的口气,似乎与大亨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小燕,我要查的是与日本人相关的东西,请给我獠牙魔和牙神流忍者的详细资料。” 我之所以并不急于打断小燕的滔滔不绝,是因为我喜欢听他说话,可以毫无戒心、功利心地交谈,无所禁忌。 “哈哈,又是獠牙魔?不会是大亨转托你过来的吧?”他怪笑着,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传出来。 “不是。” 我老老实实回答。 “十九个小时前,黑客排行榜上刚刚少了三个人,分别是‘鬼龙’、‘绝地狂龙’和‘蓝波史泰龙’。 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被美国的紧急审判程序裁定为终身监禁,一辈子把牢底坐穿了。 据说,他们就是被大亨巨资雇佣的高手,只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插手伸脚,所以,随随便便侦测到了他们的在线地址,然后打电话给了美国警察总署的黑客战研究室。 风,我不喜欢大亨,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小燕恶作剧地大笑起来,或许他认为捉弄大亨是件很好玩的事。 “资料呢?还在不在?”我只关心这些。 “当然当然,我洗劫了他们的一切存储系统,找到了一部分有用的资料——嗯,牙神流忍者属于最古老的伊贺派分支之一,原始驻扎地在著名的樱花观赏城市厢根。 这个门派有一种神奇的邪派武功,译成汉语名叫‘牵魂大法’,必须要有十个心意相通的亲兄弟联手施展。 关于这种武功的解释,资料上的措辞非常晦涩,以我的理解,跟中国武功中的‘移魂大法’比较近似。” “兄弟十个同时施展?”我随口反问,这样的先决条件,可是足够苛刻了。 “对,十个人同时——还必须用到一种武器,十柄一模一样的古战刀。 牙神流的武功限制太多,几乎没有一代人能顺利修炼,直到二战开始前,才在日本关东军的特种部队里出现了这样一个战斗组合,恰好是一奶同胞的十兄弟,个个武功高明,被当时的日军情报系统成为‘牙神流十圣’。” 4 再见重生者(上) 4 再见重生者(上)小燕说的这段资料,根本就没在二战亚洲区历史上出现过。 关东军做为日军对外侵略的主力部队,其所有番号、编织、人员武器配备,都是可以查到详细数字的,至少我就没见过“牙神流十圣”这个名字。 小燕及时补充介绍:“这些资料,是日本人东京军事档案馆里五星级保密的文本,根本不可能流传于世。 你要查找的獠牙魔资料,也跟这十个人有关。 同一系列的档案显示,日本民间传说中的‘獠牙魔’实际就是牙神流忍者的一种奇异幻术,犹如中国古代仙侠传说中的‘剑仙、驭剑术’一样,千里之外杀人,无影无形,难以防范。” 江湖中传说的“剑仙”一类的人物,最多见于云、贵、川、藏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已经清理了目前手边的所有资料,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风林火山,他曾经是‘牙神流十圣’的顶头上司,在一九四五年二战受降前夕的‘日出’计划里,担任了无可替代的角色。 美国人推理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风林火山还活着,就在北海道,并且手握着‘天忍联盟’的令牌,正在酝酿更大规模的行动……”粗略计算,风林火山是日本侵略战争中的风头人物,当时的年龄最低也在三十五岁左右,截止到二零零五年,他该是超过一百岁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美国方面的资料,误差多少?”我宁愿相信是有人假冒风林火山之名在搞鬼。 “绝对误差低于百分之五,完全可信,我会把所有资料打包送入你的信箱,设两道密码,分别用苏伦姐和小萧姐的名字好不好?”话筒里又响起电话振铃声,应该是他身边的另一部电话开始工作了。 “风,我有电话来了,先说到这儿,你看了资料咱们再联络。” 小燕匆匆收线,给我留下满脑子问号。 我摊开双手,向着萧可冷耸耸肩膀:“又多了新问题,曾经的日本超级战斗英雄风林火山仍旧健在,就在北海道,仍然执掌‘天忍联盟’的令牌,似乎正在组织某个大规模的行动。 资料来自美国人,几乎可以说千真万确——”萧可冷默默地垂下了头,随我缓步前行,一直出了寺门,走下台阶。 大亨的车已经不见了,盘山公路上的雪无人清扫,留着两道明显的车辙,一来一去。 “我安排司机把车开到寻福园去了,风先生,是否应该尽快撤出枫割寺,回咱们的寻福园去,大概会安全一些?”她的提议也有道理,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弄出事来。 如果能退回寻福园,重新布置防御火力,安全系数自然会提高很多。 萧可冷忽然尴尬地一笑:“孙龙先生离开时,已经狠狠训斥了十三哥跟霍克,责怪他们擅自作主布置防御阵形,白白放着您这个江湖高手不来请教。 这次回去,他们或许会事事都来请示您,可有得烦了。” 在我心里,王江南是个外强中干、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寻福园先前架设的防御系统,数量、位置、精度等等都不够专业,才会发生獠牙魔在众人眼皮底下连杀耶兰与安子的惨剧。 如果要我来安排,至少需要增加五倍以上的预算才够。 枫割寺里值得我牵挂的,只有藤迦与《碧落黄泉经》,我还得等她参悟完“海神的铭牌”才可以走。 接下来的时间,先将邵黑的尸体火化收敛,稳定住邵白的情绪再说。 回头仰望着“亡灵之塔”,我不免唏嘘回忆起跟关宝铃困在玻璃盒子里的日子,心情一阵迷惘纷乱。 萧可冷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忽然笑着问:“风先生,您看那是什么?还没到春天,就有人开始放风筝了吗?”天空中真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八卦风筝,乘着西北风一直飘过来,升起来的位置就在枫割寺的藏经阁方向。 风筝下面,悬着一件灰乎乎飞库手打的东西,随风摆动着。 萧可冷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抹了抹眼睛,再次凝神细看,骇然问:“是一个人?是一具尸体?”在她开口之前,我便看清了那个人敞着怀的灰色西服,蓬乱如草的头发,还有修长瘦削的身子,迅速叫出了他的名字:“邵白!”萧可冷的应变能力很高,迅速汇报:“邵白从房间里冲出来之后,神色怆惶,双臂奇怪地下垂着。 我曾跟他打招呼,但他根本不理睬我,越过西墙便消失了。” 邵白离开我们的视线,大概不超过三个小时,但现在却被奇怪地挂在风筝上。 我苦笑:“走吧,去看看,我猜它会降落在‘通灵之井’附近。” 风向与风阻能够决定风筝的起落走向,跟我们常见的滑翔机使用同样的坐标计算公式。 几个纵跃起落,我跟萧可冷便穿过寺门,走进天井。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池子里的水缓缓荡漾着,清澈依旧。 萧可冷仰面看了看,风筝已经倾斜着俯冲而来,掠过北面的围墙,向池子里坠落。 她惊讶地“咦”了一声,凌空跃起,足尖在井台上一点,冲上半空,要迎着风筝的来势,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卸去它上面附着的巨大冲击力。 邵白的体重至少超过七十公斤,再加上风力、惯性、加速度,萧可冷至少要发出抗拒三百公斤重量的力道,才可能扭转它。 以她的武功,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但奇怪的是,她刚跃过水面,身子陡然一沉,足尖踩进了水里,直没到脚踝,溅起两串晶莹的水花。 “哎呀,不好——”我亲眼看着她双臂激扬起来,保持着上跃的姿势,但身体却是一直下陷,瞬间便没过了膝盖,好像水中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让她无法自拔。 我脑子里思考占去的时间不超过半秒钟,嗖的弹起来,掠过她身边时,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她提起来,跃到井口的飞库手打另一边。 恰在此刻,乌黑的八卦风筝携着呼吸的风声,呼的一下,狠狠地砸进水里,溅起的轩然巨波,喷溅了我跟萧可冷满头满脸。 水中的确有吸力,我提起萧可冷时,至少使用了超过普通情况五倍以上的力气,只是我们没有半点犹豫停顿,马上抢到井边,一左一右抓住那只风筝。 水面倏地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因为邵白满身都是淋漓的鲜血,一落下水,立刻把清澈澄碧的井水染红,同时,他的身体被水中无形的潜流拉扯着,不断地下沉。 幸好我们出手够及时,终于把他拉了上来,丢在井边的方砖地上。 “风先生,好险!好奇怪——”萧可冷的脸变得苍白,回身对着井水,又发出“呀”的一声骇然惊叹:“您看,井水中的吸引力真是厉害,连那些血花都被吸下去了!”邵白的血,正在被一丝一缕地吸入幽深的水底,像是一幅血色的轻纱,五秒钟之内就看不见了。 水仍是水,井还是井,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井里的暗流化成了无形的死亡漩涡,不管水面上有什么,都会被它拖入无尽的晦暗深处。 我拾起几片枯叶,丢进水里,立刻旋转着从水面上消失。 可以想像,如果没有我的及时出手,萧可冷刚才就会跟这些叶子同一命运了。 “没事,只是暗流形成的漩涡而已。” 我淡淡地解释,希望萧可冷没被吓掉魂。 邵白四仰八叉地躺着,胸口的衣服全部被粗暴地左右撕开,心口位置出现了一个赫然突兀的大洞,血水仍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满地横流。 我看不到他的心脏,自己的心骤然被悬了起来。 沙漠帐篷里,谷野神芝的死相立刻弹入我的脑海,他不也正是这样被敌人突然攫走了心脏而死的吗?“青龙会?重生者?”这两个名词一下子到了嘴边,却被萧可冷抢先叫出声来:“奥姆真理教?重生者的杀人手段?”日本是奥姆真理教的发祥地,他们已经臭名昭著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而电视媒体方面,也做了教众们被邪说蛊惑,手段残忍地自杀或者杀人的血淋淋报道。 这个被亚洲人深度敌视的邪教,已经被证实是青龙会麾下“重生者”组织的一个细小分支,被亚洲国际刑警列为三大邪教之一。 我取出小刀,割断了紧紧捆绑在邵白身上的一条褐色麻绳。 邵家兄弟几小时内相继身亡,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中国异能界的巨大损失,只怕也会令五角大楼方面的高官扼腕叹息,毕竟在“扑克牌通缉令”行动中,他俩给予了美国人最大的帮助。 萧可冷俯身看着那只足有两米宽的黑色风筝,肯定地下了结论:“这种东西是日本远洋渔民的必备工具,做为渔船无线电通讯系统失灵后的救命索,五级风以上的悬挂能力能够达到二百公斤。” 风筝很新,应该是从未投入使用的后备器材,背后拖着白色的半透明尼龙绳。 4 再见重生者(下) 4 再见重生者(下)唯一有所发现之处,应该是捆绑邵白的褐色绳子,大概有拇指粗,用非常完美的“艾姆拉结绳法”打了两个活结,套在邵白的手腕上,一看就知道出于整日在海上工作的老海员之手。 这种结,轻易不会松脱,也不会随水浸、日晒、拉扯而无限制收紧,导致绑缚的部位被勒断。 我把绳扣割断,把邵白的尸体摆了个看起来舒坦些的姿势,替他掩了掩衣服,遮盖住胸膛上那个恐怖的伤口。 萧可冷已经取出一只小巧的索尼相机,“喀嚓喀嚓”地从各个角度拍下了死尸与风筝的清晰图片。 她的膝盖以下正在不停地滴水,只怕一会儿还会结冰,但她专心忙碌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状态。 当她的镜头转向看似平静的水面时,我突然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如此强劲的吸力,简直能跟大型工厂的强力排风扇相比了,其性质与水下的暗流漩涡根本不同。 “小萧,刚才你是被吸下来的对不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水面那么静,当风筝和死尸带来的所有惊扰过去之后,水面上不留一丝波纹,变成了死水一潭。 萧可冷收起相机,不动声色地伸了伸懒腰:“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踩在了沼泽里,根本无处发力。 我曾经故意尝试过被游泳池的强力排水口吸入的感觉,跟刚才‘通灵之井’的扭曲吸引力无法相比,后者至少有超过一百五十公斤以上的强劲吸力。” 我们一起抬头向四面墙头、屋顶上看,希望找到可供试验的麻雀,可惜一无所获。 “这口井,真是越来越怪了,风先生,我甚至怀疑风筝就是被半空吸引下来的,杀人移尸的凶手,应该不会把这个天井做为弃尸的目的地——”她的怀疑也有几分道理,据以前得到的奥姆真理教的杀人现场分析,邪教徒们最常用的弃尸手法,是把惨不忍睹的尸体公然陈设在乡村小教堂的祭坛上,给四周的善良居民们带来最大的震慑与恐嚇。 从西北风吹送的方向,直线延伸,应该会落在山下寻福园的位置。 萧可冷的脸沉了下来:“风先生,对方好像是针对我们来的。” 我没急于回答确认这个问题,因为重生者不会无原则杀人,跟一般鼓动民众集体自杀取乐的厌世邪教不同。 做为全球最神秘的野心组织“青龙会”的分支,重生者的目标是敛财、夺宝,最大限度地控制地球上的稀有资源。 寻福园别墅那边,会有重生者需要的东西吗?萧可冷取出电话,咬着唇沉吟了一下再次开口:“风先生,有句话我说出来或许会显得唐突,别怪我越俎代庖了——十三哥的布阵对战能力并不出众,霍克先生的特长又只是都市肉搏战,所以,寻福园那边,亟需您这样的高手出面领袖一切。 孙龙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但被您数次拒绝后,他为了保持自己的风度,不好意思再度勉强邀请您出手。 我想,寻福园是手术刀先生托付下来的产业,就算是为了保护他的形像考虑,您是不是也该做一点什么?”她的眼底深处,有满含期待的两团火焰在闪闪跳跃着。 我苦笑:“关于重生者的问题,其实我不得不承认,在埃及沙漠时,我跟苏伦便败在对方手下一次。 青龙会的野心,是个令欧盟和北美联盟一致感到头痛的痼疾,咱们的力量,并不足以与重生者抗衡。 现代化的军事武器再强悍精良,终究无法与虚幻的异能对抗。” 萧可冷点点头:“我明白。” 很多五角大楼的机密情报,早就通过燕逊的渠道传入苏伦与萧可冷手里,所以,即使偏在北海道这个岛国一角,萧可冷也不会处于闭门造车的境地。 “小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稍后,你与张大师一起,带大亨、关小姐回寻福园别墅去。 既然孙龙先生与大亨早有沟通,索性借用他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从美军驻日本基地方面调集一批先进军火过来。 我会列详单给你,尽量保证二十四小时内到位完毕——把王江南早先布置的那些东西全部拆掉,美国人的反恐专家会跟过来布置一切。” 既然大亨趾高气扬地向孙龙电话征用人马,那么我也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动用他的关系,借调美国人的武器力量过来,务求把寻福园别墅调整到固若金汤的地步。 我知道,美军在日本驻扎人马的武器配备,要比媒体公开过的项目先进四倍以上,几乎除了核武器之外,全部第一时间配备到位。 “那么,您呢?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还要待在这里?”萧可冷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真诚关心,让我深深地感动。 如果关宝铃也可以这样对我,那该有多好?一阵酸溜溜的感觉涌上来,我展开双臂,故作洒脱地回答:“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需要等藤迦的参悟结束,拿到她放在保险柜里的《碧落黄泉经》译本。 放心,我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助——”萧可冷发出一声幽然长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阵风霍然卷过,重新掀开了邵白胸前的衣服,那个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不规则血洞,像是一张怪齿嶙峋的大嘴。 “风先生,苏伦姐一直告诉我说,要多劝诫您,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动,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中国古话。 我虽然是朝鲜人,却自小热衷于中国文化,对中国的热血江湖、英雄好汉最是神往。 在电影和小说里,英雄都会为大众付出太多太多,对于自身的关爱却减少到极点,我希望您多保重,为了——苏伦姐。” 萧可冷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神色悲凉,楚楚可怜。 “唉——”又是一声长叹,却是从月洞门旁边传来的,张百森大踏步地飞奔过来,人没到,声先至,国字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极度愤怒,满头短发也似乎要根根倒竖起来。 邵白已经是个死人,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是奥姆真理教的余党干的?”张百森喃喃自问,俯身凝视着邵白的脸。 与邵黑一样,邵白也是死不瞑目,双眼茫然地直瞪着天空,紧闭着嘴,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扭曲着。 他的头发不再蓬乱,被水打湿后,顺从地向脑后抿着,表面结起了一层透明的冰碴。 我和萧可冷保持沉默,邵家兄弟的死,对张百森来说,无疑是个巨大沉重的打击。 做为“中国异能交流团”的团长,他必须要对两个人的死向上级政府有所交代。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黑柄放大镜,仔细观察着邵白的伤口,慢慢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我料到他不会有什么发现的,谷野神芝死时,苏伦也曾用放大镜仔细搜索过伤口,只能得出“野兽杀人一样的撕裂痕迹”的结论,对追查凶手来历毫无帮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我想到关宝铃脖子上的獠牙魔齿痕会随时间持续递增时,忍不住变得再次焦灼。 “张大师——”萧可冷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 张百森直起身子,举着放大镜愣怔了几秒钟,才缓缓转身,面对萧可冷。 刹那间,我有种奇怪的预感——“他肯定发现了什么!难道他对重生者杀人事件会有更详细的资料?”奇怪的第六感,只能让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一部分蛛丝马迹,却无法达到邵黑那样明白无误的遥感程度。 “我们回去吧,不要让大亨等急了。” 他的嗓子变得嘶哑起来,转身就走,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 萧可冷立刻扭头望向我,满脸疑问,只是我们不便再说什么,跟在张百森后面,走出这个小小的天井。 刚刚过了几道长廊,象僧从侧面闪了出来,急匆匆地叫着:“风先生,请等一下,我有事汇报。” 根本不顾张百森与萧可冷的惊讶表情,他一把拖住了我的袖子,用力向拐角处拉过去。 我挣脱了他的手,低声喝问:“什么事?别拉拉扯扯的!”象僧刚刚刮过胡子,下巴一片铁青,脸上更是容光焕发,形像有了巨大的改变。 “一大早弟子们就来报告,说藏经阁的七重门户都被人撬开了,架子上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 我跑去看,的确是被小偷光顾过了,最要命的是,神壁大师原先用来储存重要书简的保险柜也被砸开,他的日记本被扔了一地。 那些资料,您还没看过,我谁都没让动,用铁匣子锁了起来,另行放在洗髓堂里,让六名武功出众的弟子小心看管……”他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一改平日的木讷持重。 神壁大师的日记或许能揭示枫割寺里的诸多怪事?我总觉得,寺院安宁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秘密,不仅仅是关于亡灵之塔、通灵之井、海底神墓或者冥想堂的,很有可能,人与人之间、寺僧与皇室之间都会有某种诡异的联系,否则何以解释大人物百忙之中流连荒山古寺的原因?“你做得很好,不过还有件事,你去查一查石岛的来历,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对于小来的汇报始终耿耿于怀,因为石岛是唯一见过鼠疫复生的人,这条微弱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 象僧摸了摸自己发亮的光头,为难地苦笑着:“石岛?他跳崖之后,把寺里的弟子都吓糊涂了,特别是跟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人,躲得远远的。 问了几十遍,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资料,他是札幌乡下的孤儿,流浪到此,一直受寺院培养,老老实实,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他一边说,一边困惑地摇头,光头上闪闪放光,十分醒目。 5 以退为进(上) 5 以退为进(上)鼠疫的再度出现,于无数残章碎片中为我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刚刚到达寻福园时,是他的出现,让我注意到莲花钥匙的特殊性,并且在临死之前,亮出手臂上的两朵莲花纹身,似乎是在刻意地点醒我。 “会不会是鼠疫知道石岛泄露了自己的行藏,故意杀人灭口?”这个推论勉强能站得住脚,否则何以解释,好端端的,石岛为什么要纵身跳海?“能不能派人去悬崖下察看?或者他并没有葬身大海?”我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象僧摸着铁青的下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悬崖下布满了狼牙锯齿一样的暗礁群,人一落下去,身子肯定被穿透了,然后被近海的鲨鱼蚕食干净,连骨头都不剩。 我看,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越来越怪,措辞显得非常流利,难道是登上准主持之位后,刻意地提高了自己待人接物的能力?有一个细节,我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象僧的十指竟然异样的修长柔滑,极具女性化的倾向。 闲云大师携着张百森闯入枫割寺时,龙、象、狮、虎四僧加上神壁大师都曾出手对抗,我感觉他练的应该是刚猛霸道的外家硬功,怎么可能将手指保养到这种程度?见我沉默不语,象僧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弯腰请示:“风先生,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告退?”我点点头,他便匆匆忙忙沿着长巷,向洗髓堂方向走过去。 萧可冷倏的闪身出来,站在我身边,一起观察着象僧离去时的步伐,大惑不解地问:“风先生,你是不是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象僧走路时虽然一直在故意控制自己的身法,却仍能表现出一名绝顶轻功高手的特点。 无论是抬足还是落步,都轻如捕鼠的灵猫——我清楚枫割寺这一派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狂野的路子,每一名弟子入门之初,先要打下扎实的下盘功夫,对于轻功方面的研究,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怎么唯独象僧的轻功基础却这么高明?”我点点头,对萧可冷的细心表示赞赏。 象僧是神壁大师以下排名第一的高手,如果枫割寺要挑选新主持的话,非他莫属。 我希望自己与萧可冷只是疑神疑鬼过度,否则枫割寺就再没有可以担纲的人物了。 张百森早就回小院去了,连番打击之后,他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低沉。 本来帮手就少,接连损失了邵家兄弟,一时间,我又变成了孤军奋战的格局。 退回小院之后,大亨与关宝铃仍旧携着手站在院子里,似乎他们一旦会合在一处,就完全忘记了疲累,始终兴致勃勃。 一踏进院门,我便感觉到笼罩在半空中的惨淡愁云,将明媚的阳光挡住大半,心情也立刻沉郁起来。 “叶先生,我想开门见山地跟你探讨几件事,有没有时间?”我走到大亨面前,刻意控制自己的眼光,不让关宝铃进入视线之内,但她身上的香气,却随风飘进我的鼻翼,无可逃避。 大亨轻松地拍了拍关宝铃的手背,她会意地抽回手掌,转身走回房间里。 这个动作,只有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彼此熟悉到心有灵犀的男女才可能做出来,最起码,我跟她之间,还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说吧。” 大亨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准备好了听取下属们汇报工作时的样子。 我偷偷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叶先生,我受孙龙先生委托,全权代管神枪会日本分会的日常事务。 现在,我们都接到通知,临时为你效命,所以,我希望咱们能够精诚团结,做好接下来的每件事。” 措辞语气上,我始终使用“你”这个称呼,而不是“您”。 既然不是大亨的麾下,我们的江湖地位便是平起平坐的,自己根本没必要妄自菲薄。 从另一个方面看,他征用王江南、霍克等人,只会继续被强敌围攻,非但不能摆脱困境,还会把本来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搞得一塌糊涂。 大亨傲然点点下巴:“接着说!”整晚没睡,他的下巴上已经渗出了灰白的胡茬,尽管神色没显出过度的疲惫,我也能判断他不过是在苦苦硬撑着。 三年之前,他第一次登上美国福布斯富豪排行榜时,对外公布的年龄是五十一岁。 截止到今天,所有人在公开场合都把他称为“老前辈”了。 二十一世纪日新月异的江湖格局,一旦沾上“老”字,就是即将被时代的滚滚车轮所无情抛弃的时候。 突然之间,我对他的敌意中,掺加进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情绪。 一个年轻不再的老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还有,他已经遭到“黑巫术”的残酷诅咒,做为一个黑道男人,“ed”代表了什么?那是男性尊严的全面丧失,就算拥有成百上千的美丽女郎,又有什么用?我想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异常复杂古怪,弄得大亨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当我居高临下望向他头顶时,看到头顶部分的毛发已经非常稀疏,新长出的发根全部都是银白色的。 “他老了,或者正像大部分江湖前辈说的,当一个人的江湖地位到达鼎盛的尖锋时,衰老也紧跟而至,直到将他拖入败落死亡的低谷。” 我突然想起了埃及沙漠里,最后毅然赴死的手术刀,不甘心被幻像魔的影子控制,最终抛弃了生命。 手术刀的一生,正是一个奋斗、崛起、鼎盛、转衰、死亡的清晰过程,完全可以做为后人闯荡江湖的参照物。 “风,接着说,别打哑谜。” 大亨朗朗大笑起来。 “叶先生,我想请您提供一批精锐军火,把寻福园装备成临时堡垒。 至少在勒索案结束之前,我希望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我改变了口气,因为自己已经醒悟过来——以走向迟暮衰老的大亨做为假想敌,会是一件多么残酷而无趣的事情。 他的死期已经可以清晰计算,而我却正当蓬勃兴旺的时候,未来光明灿烂。 他意识到了我态度的转变,眉峰一抖:“有这么严重?”我点头回应:“比想像的更严重,邵白死了,很可能是青龙会下属的‘重生者’组织所为。” 大亨用微笑遮掩着心里的骇然,轻轻拍了拍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他转身望着关宝铃刚刚走进去的门口,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打电话吧,可以称呼对方‘蓝色信天翁’,要什么,只管说。”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我顺从的取出电话,拨出号码,对方几乎是立即接起了电话,但保持着沉默。 “蓝色信天翁?”“是。” 对方是个操苏格兰口音的中年男人。 “我需要装备两层别墅约七百平方米的军火与监控设备,射击强度参照对抗地面轻型装甲车与战斗直升机,环形防御半径两公里。 请一起提供特级反恐布置专家,并且于十小时内送达北海道木碗舟山下的寻福园别墅。” 我向着话筒迅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些措施,主要用来对抗黑白两道的各方势力。 没有任何回声,对方便挂了电话。 “风,如果只是应付勒索案,似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大亨显出了几丝不安。 我笑了,他敢单身赴险,背后不知已经安排了多少接应人马,只是不便公诸于众而已。 至于打电话公开征用神枪会的人,则是故布疑阵,做给隐藏在暗处的勒索者看的。 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是江湖大佬们惯用的伎俩。 “我知道没必要——但话又说回来,您在频繁进行全球商业活动时,不会只买一份保险吧?关小姐已经失踪了两次,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第三次遭遇危险,是不是?”我加重了“失踪”两个字的语气,他是明白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潜台词。 在玻璃盒子里的日子,关宝铃是属于我的,跟大亨毫无关联。 那时,我们只是一对深陷绝境的普通男女,彼此的身份,她既不是璀璨闪耀的天后巨星,我也不是响誉埃及沙漠的无敌勇士。 “呵呵,多谢。” 大亨淡淡一笑,不理会我的话锋。 十个小时并不算太长,相信美国反恐专家们的工作成绩,一定会让人满意。 而我需要做的,便是一个人毫无牵挂地留守在这里,直到事情有新的转机出现。 寒气一直都在不断加重,大亨比我穿得单薄许多,冻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廊檐下滴落的雪水渐渐凝结成冰棱,室外气温应该已经达到零下五摄氏度甚至更低,连我们脚下踩着的方砖地上都出现了薄薄的冰花。 其实,我们可以同时进房间里去,寺里为客房提供的暖气片效果还不错,没必要在外面冻着。 只是大亨不作提议,我也不会主动开口,以自己充沛的内功衡量,就算冻上十几个小时,也不会受任何伤害。 萧可冷早就进了房间,相信她跟张百森应该能有更多的交流。 “风,我一直都欣赏你,最近看了海伦与手铐搜集到的关于你的资料,更对你有了深刻的了解。 手术刀生前,曾对你的头脑、武功、智慧屡屡赞不绝口,我明白,他是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可能。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在我身边,最缺少的就是你这种具有开拓性思维的年轻人,既可以独当一面,又能独辟蹊径。” 我笑了笑,对他的赞赏表示礼貌地回应,心里却在反复盘算着象僧的古怪表现。 在事实没有真相大白之前,身边的任何人都值得怀疑,特别是表现迥异的象僧。 5 以退为进(下) 5 以退为进(下)“商业与政治,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缺少任何一样,都像是人少了一条腿或者一只手,没办法与别人进行公平竞争。 风,如果你愿意,我能够推荐你去美国政界任职,然后发动人力、物力、财力,让你登上民主竞选的舞台,成为共和党中的要员。 你应该清楚,美国人将是推动世界发展的中坚力量,能在他们的政权核心里占一席之地,未来会——”我举手打断了他描绘的大好蓝图,微笑着反驳:“叶先生,您的话,只怕存在不小的谬误,连布什总统都屡次公开表示,世界的未来一定会被中国人左右。 我是中国人,不自量力地跳进美国人的政治洪流,岂不是舍近而求远?”大亨哈哈一笑,摇摇头叹息:“年轻人,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世界,永远不会是你能够看到的表面样子,跟我走,或许是你这一生最明智的选择。” 我也跟着微笑,对他抛出的绣球并不买账。 张百森与萧可冷再次出现在门口,分别抱着关宝铃笔下的那些画。 这些资料,描绘的只是冥想堂下那个神秘怪井的一小部分,真正有用的东西,全部在我脑子里。 遗憾的是,我没有关宝铃的妙笔,可以顺利地把它们画出来给萧可冷看。 “风,我们先回寻福园去,半小时后车子会开到门口。” 张百森脸色苍白,后背略显佝偻,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萧可冷不安地苦笑着:“风先生,我希望能留下来,至少能为您打接应,单单留小来一个人在你身边,是不是太冒险了?”小来并没出现在院子里,他清楚自己的职责。 我很庆幸,无意中获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帮手,等这段怪事迭起的日子过去之后,我会好好培养他,带他一起闯荡江湖。 我缓缓摇头:“小萧,寻福园更需要你。 反恐专家布置完防御系统后,你务必要承担起调度一切力量的重任,不准再出任何状况。” 不知不觉中,在孙龙、大亨、大人物的三重推崇信任下,我隐然成了枫割寺与寻福园两地的精神首领,更是萧可冷最看重的倚靠。 她顺从地答应着:“是,我会努力做好,有情况随时向您报告。” 大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关宝铃那边的门被缓缓拉开,她的声音也优雅动听地响了起来:“我想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脸上,大亨抢着否定了她这个荒谬的提议:“不行,这边不安全,我不同意。” 她的耳垂下,骇然并排着两个血红的齿痕,让我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我曾经得到过‘通灵之井’的神谕,几乎能有机会破解肆虐的‘黑巫术’,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黑发飞扬着,半遮住美轮美奂的脸庞。 上一次收购寻福园别墅的行动,如果不是我坚持拒绝,说不定她真的可以达成心愿了。 “我有预感,只要给我时间,下一次神谕到来的时候,一定可以破解‘黑巫术’,创造奇迹,相信我。” 她倚在门框上,细腰款款,紧咬着唇,语气无比肯定。 我想让自己挪开视线,却突然发现,她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深沉的黏性魔力,一接触到便再也无法脱开。 大亨走近她,握着她的手,急迫地摇头:“那样太危险了,不行,你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萧可冷在我身边幽幽长叹:“她只会成为棘手的累赘,是不是?”她理解我的复杂心情,抢先一步出声提醒我,好让我不再为情分心,并且用力拍着手里的图画,企图以此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对,枫割寺这么危险,她不能留在这里。” 我低声自语。 张百森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沉默地接过萧可冷手里的画,向院子外面走去。 这种微妙的形势下,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因为任何人都不会听从他的劝告。 “很快,我就有破解‘黑巫术’的办法了,信我一次。 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只想回报你什么,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也能代表我的心,好吗?”关宝铃的另一只手压在大亨手背上,低声恳求着。 当她蹙着眉、微微嘟着红唇、半仰着脸撒娇笑着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幽灵巨手狠狠揉捏着,又像是凭空跌落的冰棱,在阳光照射的廊前,訇然碎裂。 “宝铃,我不该允许你一个人到北海道来,知道吗?上次你失踪时,我险些冲动得血洗神枪会。 你对我太重要了,胜过生命……”大亨情真意切的表白,比飞蝗般的羽箭更凌厉疯狂地洞穿了我的心。 这些话,本该是我,在情丝迷离的花前月下亲口告诉她,而不是由垂垂老去的大亨,当着我和萧可冷的面干巴巴讲出来。 萧可冷皱着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用一声叹息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匆匆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大亨和关宝铃,还有越来越凛冽的北风。 无数冰棱狰狞地悬垂在大亨头顶的廊檐下,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它们全部断裂,然后挟着风驰电掣般的重力加速度,倾泻到大亨头顶上。 “有风在,我不会有事的。 再说,你不是还布置了很多外围人员,随时都可以保护我?给我一星期时间,如果不成功,我一定会乖乖离开。” 关宝铃的语气越来越坚决,她那样外表柔弱的女孩子,一旦固执起来,丝毫不会让步。 我苦笑起来,不知道她这么说对我而言,是值得高兴还是应该悲哀。 “他?”大亨转身,眼神凌厉地射到我脸上。 一个男人是不可能把属于自己的美丽女人,放心交到别的男人手上的,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像是受到挑衅的野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状态。 “对,他,我相信他。” 关宝铃又一次清晰重复着说过的话,并且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我,眼睛里跳跃着不知是顽皮还是嘲讽的火花。 “哈哈,你们相互认识的时间那么短,怎么能这么肯定地相信他?”大亨准备发怒了,下巴又高傲地昂起来。 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有很多种插嘴的方式、反击的措辞,但我什么都没说,推开原先关宝铃住的房间门,抬眼看见直挺挺躺着的邵黑,胃里一阵翻滚。 还好,他是精疲力竭而死,不像邵白那样,胸口给活生生撕开,死无全尸。 我取了几张白纸在手,考虑着要对寻福园别墅的布防情况做一个简单的规划。 反恐专家对军事抵抗、交火狙击方面比较偏重,但他或许不会明白别墅处于“九头鸟挣命”的凶险阴阳格局之下。 以美国人的刚愎自用,肯定听不进任何别人的意见,所以,我需要在专家布置的基础上,打破“九头鸟挣命”的死局。 “好吧,你喜欢留在这里,就留下好了,随时给我电话。” 大亨无奈地选择了退步。 关宝铃得意地笑起来,声如银铃随风。 我凝视着邵黑死气沉沉的脸,对他的死深感遗憾,如果能把他们兄弟的脑组织切片送入美国的特种医学实验室的话,可能会对探索人类脑电波功能的项目,有重大的推动作用。 可惜,面前中国大陆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起步,大好资源只能浪费了。 “如果邵黑的精力能再支持十分钟甚至五分钟,我能看到什么?会有大哥的更多消息吗?”我不奢求一下子见到失踪了十五年的大哥杨天,只求不要得到什么噩耗或者看到他的尸体。 我踱到邵黑的床头,心里没有对死人的恐惧,只有巨大的遗憾和对他最深歉意。 为我答疑解惑的同时,却损失了他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才,绝对是全世界的损失。 “你不该死的,如果能养精蓄锐,不那么快燃尽生命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有更长远的合作,对不对?”我喃喃自语,伸手要去拉动床单,把他的脸遮罩起来,但一瞬间我的心口如中雷击,痛得弯腰急步后退,咝咝咝地连吸了三口冷气。 脑子里陡然变得一片清澈明亮,所有混沌不安的因素一扫而空,一个崭新的念头跳出来:“不对、不对!关宝铃在大亨面前的态度,根本不是男女之间的撒娇,而更像是一个女孩子在慈父面前的有恃无恐。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看起来,并没有暧昧男女的肉体亲昵,最贴近的动作,也不过是紧紧牵手而已。” “那么,大亨与关宝铃之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直起腰,大步走向门口。 如果我的发现是有意义的,将会对我和关宝铃的未来有无比重大的帮助。 门拉开,大亨正在门前,手悬在空中,也是要做这个“开门”的动作。 我长吸了一口气,先伸出头去,察看关宝铃在哪里。 “风,宝铃留在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只要她喜欢就行了。 拜托你照顾她一下,随时给我打电话。” 大亨的表情冷淡严肃,不露一丝笑容。 我笑了笑,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个院子死过人,不能住了,希望你能马上替她换个住所。 还有,如果獠牙魔再度出现,除了保护她之外,对方提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能解除宝铃中的诅咒。” 说到这里,他做了小小的停顿,颓然长叹,或许是想到了自己身中的“黑巫术”还没解决,关宝铃又重蹈覆辙,自然越想越郁闷。 6 第二座阿房宫真的存在吗?(上) 6 第二座阿房宫真的存在吗?(上)“当然,住所我会处理,放心。” 我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情,尽量保持低调。 假如大亨与关宝铃之间,是义父、义女的关系,当然也就有了长幼辈分的区别,不会出现“我跟大亨争女人”的硬碰硬局面。 大亨环顾四周的环境,又随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转身走向小院门口。 关宝铃还站在门边,微笑着目送大亨离开,神情殊为迷人。 我心里一下子升起了希望之火,觉得原先晦暗之极的未来,突然出现了光明。 “只要她不是大亨的女人、只要她心里有我,那就比什么都重要——”小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一股微妙的尴尬渐渐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像极了渐渐沉沉涌来的暮色。 忙忙碌碌的时候,时间会过得砂轮一样飞快,还没有完成什么计划项目,日升日落就会又一次结束循环。 “关小姐,希望你留下来是有价值的,我会尽可能地全力协助你。” 我的话带着双关意义,不过如果这次“通灵之井”的神谕仍是拆除寻福园别墅的话,我一定不会一口拒绝。 关宝铃又笑起来,自从大亨出现以后,她笑得越来越多,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倚靠一样。 我已经不再生气了,相反的,会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略带一丝稚气,比忧愁时、惊惧时更让人由衷激赏。 “如果我再次起意收购寻福园的话,你会不会给我机会谈谈?”她翘起了嘴角,右手五指缓缓梳理着长发,把这个难题重新抛了出来。 “我会,一定会,或者在某些棘手问题上,我们可以结成殊途同归的盟友,你说呢?”我希望能从她的话里探明什么,并且对以前狗仔队围绕关宝铃的一切报道起了莫大的怀疑。 她跟大亨的关系非常微妙,值得玩味。 天黑之前,我跟关宝铃搬离了小院,进入了向东隔着两排院落的另一套客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很明显,这就是苏伦与席勒住过的那个院子,同样是两个房间的格局,同样安安静静,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寺里最近一连串的诡异事件,跟过来开门的年轻僧人,精神异常紧张,手里握着的钥匙串“哗啦哗啦”抖个不停。 我已经吩咐象僧准备焚化邵家兄弟的尸体,又在新房间里添加了笔记本电脑、传真机,并接驳好互联网络。 小燕曾说要发资料给我,所以需要任何时候都能方便地进入互联网。 真正的对阵还没有开始,深藏在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背景深沉阔大,令人无法想像。 年轻僧人离去后,小院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只有随暮色一起匆匆而来的夜风,越来越紧地刮着。 外面,天气出奇的寒冷,屋子里刚刚生起的木炭火盆闪着温暖的红光,如果能温一壶老酒,跟最温柔体贴的红颜知己,在灯下浅酌细说,该是多么旖旎的风光啊?关宝铃敲门时,我正铺开白纸,画着寻福园的结构简图,希望能借着纸上谈兵的方式,找出破解“九头鸟挣命”格局的方法。 “风,有时间谈谈吗?谈谈‘黑巫术’的事。” 她的黑发、黑眸、黑裘和黑裙,以昏黄的夜色为背景,神秘而艳冶,带着无比深邃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美人夜访,我求之不得,一起在火盆旁边坐下来。 她的双手虚拢在火上,又大又亮的眸子里,映着炭火的红光。 关于“黑巫术”,我查过非常多的医学和玄学方面的典籍,这种盛行于中美、南美一带的奇怪法术,与中国南疆的“蛊术”原理非常接近,但作用却更神奇。 他们有时候并不需要借助于虫类、药类,而仅凭对灵魂的控制力,就能令被诅咒的人生不如死。 大亨的“ed”就是很好的例子,因为以他的年龄和身体保养状况,根本没有出现这种男性病的机率。 全球顶级的医学专家都对此束手无策,即使是最有奇效的药品,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帮助。 “风,我看过你的自传,也知道大沙漠里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月神之眼、土裂汗金字塔、怪蛇巨坑……起初我只当那些是天方夜谭般的传奇故事,就像电影公司的编剧们坐在电脑前造出来的情节,但现在我信了。 你身上一定具有超乎寻常的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叶先生,破除‘黑巫术’。 自从恶毒的诅咒降临,他的心情没有一天轻松过。 中国人最讲究‘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为我做过很多,所以,我必须倾尽一切回报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她忽然尴尬地笑了起来,大概是联想到第一次去寻福园别墅时自己的狼狈际遇。 我取出属于瑞茜卡的那枚戒指,捏在指尖上,让琥珀石里镶嵌着的啄木鸟也被火光映成温暖的红色。 同样是黑银戒指,不知道这一枚的背后,隐藏的会是怎么样的一个诅咒呢?如果瑞茜卡在场,或者能给我们一个足够精彩的答案?我只能实话实说:“关小姐,‘黑巫术’伤人的案例,仅在欧洲和美国,有据可查的就超过三千例以上,每个受害者的情况都不同,千奇百怪。 起初,各大医飞库手打院和顶级医学实验室,都企图从物理医学的角度,获得破解它的途径。 几乎所有的人,都曾固执地认为‘黑巫术’是一种人类还没有正确发现的细菌品种,并且沿这个探索方向,进行了数以亿计的研究试验,可惜直到今天仍旧一无所获。” 苗疆的蛊术,至少可以明确看到蛊虫、蛊苗的存在,只要远离下蛊者,就能幸免于难。 当然,很多养蛊师都说过,这种施术方式,仅仅是蛊术中的低级手段,绝顶的下蛊手法难得一见,也会有“杀人于无形”的诡谲手段。 关宝铃伸出手来:“请给我看看。” 我把戒指轻轻放在她洁白的掌心里,想想神秘消失的瑞茜卡,忍不住摇头笑着:“你说,那个美国女孩子去了哪里?进入了海底神秘建筑物吗?”我曾上下探索过玻璃盒子,的确没有她的尸体,难道就像我跟关宝铃神奇脱困一样,她也瞬间穿越到了某个空间?灯光不够亮,她举起戒指,迎着屋顶上悬挂着的日光灯管,吃力地审视着。 我知道她不会发现什么,因为之前我已经摩挲过、观察过不下百次,这枚戒指毫无奇特之处,甚至我曾一度怀疑,它只不过是好事之徒弄出来的仿制品。 “她到底去了哪里呢?看到‘海神铭牌’时,她那种兴奋过度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好像是对那牌子渴盼已久。 我的个人感觉中,她对玻璃盒子的存在,也是早就预知的,并不惊慌失措。 风,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关宝铃的话让我愣怔了一阵:“瑞茜卡做为《探索》杂志的记者,或许之前经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才会在巨变发生时保持冷静?但她是个年轻女孩子,难道定力会比我更强,落在奇异空间里都不感到惊惧?”对此,我表示怀疑。 就在我低头沉思的时候,关宝铃开始试着把戒指套进自己的小指,伸给我看:“风,大小刚刚合适——”我呼的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声叫:“不、不——你在干什么?快摘下来?”她吓了一大跳,猛然后退了一大步,脸色大变。 我跳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迅速摘下戒指。 “风,你怎么……你弄疼我了?”她恼怒地甩着手指,倒吸凉气,狠狠地瞪着我。 我死死攥着戒指,像是攥着一只随时会跳出来害人的黑甲虫,她套上戒指的瞬间给了我极其震撼的不祥感觉。 万一戒指上附加着恶毒的诅咒,必定会传达到除了养蛊师之外的第一个人身上。 戒指在我手里时间不短了,但我从来没试着戴过它。 啪——一颗血珠落在桌角的白纸上,迅速洇开。 我摘下戒指的动作太激烈,把她的左手小指划破了,真是忙中出错,越忙越乱。 半夜里又没地方去找创可贴,只能看着四五颗血珠连续落下来,把我刚刚画了一半的寻福园草图染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我只是忘了告诫你,不能随便把黑银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或许会招来不可知的灾祸……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关宝铃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长睫毛颤动了两下,各有一颗泪珠滑落出来,颤巍巍地挂在睫毛尖上。 我再次愣住,恨自己不该鬼使神差地拿戒指出来,破坏了这个美好的夜晚,不过我觉得非常奇怪的是——按常理说出自高级手工锤炼的指环,无论怎么发力往下摘,都不会发生划破皮肤的事,因为所有的金属毛刺都被十几道抛光工序打磨掉了——但现在,它划破了关宝铃的手指,我又没发现任何存在毛刺的地方,所以我怀疑,它里面藏着某个机关。 “我没事。” 她背过身子,抬手抹去了泪珠,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更令我自责。 我举起戒指,发现它的内圈里赫然留下了一道血痕,那自然是关宝铃的血。 带着巨大的歉意,我用指尖轻轻抹了抹,想把血迹擦去,却惊骇地发现,血痕已经跟戒指融为一体,深入到指环深处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后背陡然变得冰冷一片,几秒钟时间,血迹便渗透到戒指内层去,只能说明一件事——戒指有吸收人血的特殊能力。 6 第二座阿房宫真的存在吗?(下) 6 第二座阿房宫真的存在吗?(下)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呜呜”振动声。我一边取出电话,心不在焉地按下接听键,放向耳朵旁,一边凝视着戒指上擦不掉的血痕。 中国古董界的高手都知道“良玉吸血”的道理,百年以上的玉器,无论造型如何,都会具备与人类身体顺畅沟通的超凡能力,自然而然地吸收佩戴者的血、气、神,从而将自身滋养得光泽温润,品质飞跃提升。 黑银戒指也具备吸收人血的特质吗?这一点从来没有资料报道过。我把戒指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可以肯定的是,在今晚之前,它上面绝对没有任何血迹,只是浑然一体的黑银材质。 “风哥哥——”是苏伦,这是她对我的专有称呼,别人没权利使用。 我答应了一声,思想仍旧被这枚奇异的戒指缠绕纠葛着。 “你在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苏伦很**,迅速追问。 我轻叹一声,将戒指放回桌子上,收回了天马行空的混乱思想:“没事,我在画寻福园的防卫简图。小萧已经向你汇报过了吧?我们目前跟大亨联手,借调了美军驻日基地的先进军火,准备巩固别墅的防卫力量。” 这边的任何事,萧可冷都会在第一时间向苏伦汇报,或许从前她就是这样向手术刀汇报的。这种奇怪的关系,好像三人分别扮演了丫环、小姐、当家人的角色。 “对,她汇报得很清楚,包括你执意留在寺里,要等藤迦小姐的消息——”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时同处小院,并且萧可冷清楚无误地了解我对关宝铃的倾慕,似乎一切表明,这场干柴烈火的肥皂剧桥段随时都会热烈上演。 我无声地笑了,跟关宝铃的感情发展,一波三折,到现在自己都不能确定最终结果会漂向何方。 关宝铃回头望着我,垂下了手指。 我指了指戒指,捉起铅笔,写了“戒指内圈、血痕”几个字推给她。这种咄咄怪事,知道的人越多,才会集思广益,弄明白答案。 “风哥哥,寻福园别墅犯了‘九头鸟挣命’的不祥格局,你有没有考虑到破解的方法?上次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跟你探讨这件事。现在呢?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苏伦打电话来,不会只是针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小问题闲聊。时间宝贵,我确信如果没有重要发现,她才不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草图被关宝铃的血弄得一团糟,等一下,还得重新画。我拿起火钳,向火盆里加了几块木炭,让火燃得更旺一些。 我跟苏伦都是极其**的人,两人之间即使有微小的膈膜也能觉察得出来。如果此刻仍旧是在埃及沙漠那种大敌当前的环境,想必谈话中不会出现长时间的空白静默。其实,枫割寺这边的怪事接二连三,我有很多话要告诉她,比如邵家兄弟的死、幻觉中的门、门后石壁上的字,还有水下佛龛里的十个日军士兵和牙神流的刀……但我什么都懒得说。 “风哥哥,你……没话可说吗?”苏伦长叹。 关宝铃拿起戒指,朦胧带泪的眼光向我一瞟,忽然无声地破涕为笑。 我的心弦似乎猛的被拨动了,忍不住随着她的笑容一起微笑,跟着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如果能每天看到关宝铃的笑,就算没有白头偕老的荣幸,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风哥哥,谁在你身边?是关小姐吗?”苏伦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 我能想像到她的不悦,淡淡地回答:“不,没有人。” 听筒里传出“啪”的一声,似乎苏伦将什么东西用力甩在桌子上,借以发泄自己的愤怒。如果换了是我,在川藏边界的穷山恶水原始丛林里绕来绕去,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隔了一会儿,我听见转椅“咯吱”一声响,飞库手打苏伦颓然的声音再次传来:“搜索阿房宫的计划遇到了瓶颈,风哥哥,我很希望你能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并肩战斗,就像在土裂汗金字塔里那样,毫无隔阂地共同做一件事。” 以她坚强的个性,向来很少坦白承认自己的脆弱,至少我是第一次听到。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一条叫做‘兰谷’的天然石隙,就在驻地西面三公里两山接缝处。据带路的老农说,当年他和自己的同伴,为了躲避追兵,就是从那里一直向前,到达了一处刻着‘天梯’两个字的古屋。当然,他们不认识这两个字,都是描摹之后带了回来,请教别人才得到的结果——” 我拖过一张纸,随手用铅笔记录着,兴趣被一点点提升着。 “风哥哥,我正在等埃及方面运来的装备,准备进‘兰谷’去,可惜没有太得力的帮手。如果……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话,席勒会通知你……” 苏伦的口气凄凄惨惨,仿佛是阴阳永别。 “古屋里面有什么?是秘道?他们怎么能确定进入古屋,就会到达古老的阿房宫里去?”我用铅笔在“天梯”两个字上胡乱划着,觉得这个名字意义非比寻常。从字面上解释,只有踏上去“一步登天”的梯子,才有资格使用这两个字。不知何年何月的古人,凿刻这两个文理不通的字在古屋上,是在跟后人开玩笑吗? 退一万步说,古屋能通到阿房宫去,它的名字也应该叫做“地梯”而不是“天梯”才对。 关宝铃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落在我面前的纸上,引得我又一次走神。 她皱着眉,一遍一遍用自己的指甲刮着戒指的内圈,徒劳地想把那些血迹抹去,专注的神情,像是沉浸在游戏中的未成年小女孩。 “老农说,进入古屋,一闭眼就能到宫殿里——”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关宝铃吃惊地望过来,我赶紧做了个“抱歉打扰”的手势,起身走向门外。 “我只是转述老农们的话,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不可能苛求他们使用最先进的科技词汇来解释曾经发生的事,而且你也明白,很多怪事,是没法用地球人的语言来描述的,就像你们在金字塔下,面对满地怪蛇的时候——”一说到蛇,苏伦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急着解释:“不不,苏伦,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想说,关于阿房宫的搜索行动本来就很复杂漫长,而不是某个人的责任。从楚汉相争的烽火到今天,其间经历了那么多朝代,能人异士辈出,难道还会留下这个神秘的地宫等着我们来挖掘?既然你遇到的老农会无意中发现‘天梯’的存在,其他人呢?历史上曾出现过多少个‘徐霞客’一样的探险家——记得《长恨歌》上的句子吗?‘上穷碧落下黄泉’,所有的地方,都会在皇帝一声令下之后,蚂蚁啃骨头一般的地毯式搜索——” 苏伦无力地打断我:“那些历史,我都知道。” 我跨出门口,反手关门,站在寒冷的廊檐下。室内外温度差至少有二十摄氏度,我张口时呼出的白气足有半米长。 枫割寺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突兀的“亡灵之塔”像神话传说中的庞大怪物,矗立在暗夜里。 我不是故意要引用那句诗,或许它会令苏伦记起关于《碧落黄泉经》、关于手术刀之死那些极度不愉快的记忆。 “苏伦,我只是想劝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从老农嘴里说出来的荒诞怪话可信度有多少?你我都知道,在那种环境里,所有貌似老老实实的原住民,早就被无处不在的古董贩子们洗脑,成了靠山吃山的骗子。相信他们的话,最终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浪费时间而已。” 以我自己游历时的亲身体会,深深知道西安和它周边的城市,百姓们大部分懂得如何吸引外地探宝者的兴趣,带他们在不知所谓的树林里尽情兜***,活灵活现地编造大量秦代藏宝洞出来。 我不怀疑苏伦的高智商,却也不排除“当局者迷”的怪事产生。 “我会试试,世界上永远都不会缺少向谬论挑战的傻瓜,下面我说的是正事——风哥哥,燕逊希望跟你正式通话,因为牵扯到一件美国间谍失踪的大事,细节方面,不方便转述。一分钟后,她会直接打给你,当然,如果你还跟关小姐亲密地在一起,接电话的时候多少会不方便。” 苏伦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毫无温情,甚至连醋意都没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燕逊?不,苏伦,听我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回北海道来——” 苏伦没有说“再见”便沉默地收线,我还有很多话被哽在喉咙里,没来得及一吐为快,不由得心里又涌起一阵巨大的郁闷。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该极力阻止苏伦这个有点荒谬的搜索计划,地球上会存在两座阿房宫吗?岂不是像存在两道万里长城一样不可思议? 以当时的国家环境看,战国混战刚刚平息,很多地方民不聊生,还面临着北方游牧民族不断的入侵骚扰,内忧外患不断,单单是建造具有战争防御价值的长城,已经令秦国人疲于应付。 历史学家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就算到了项羽一把大火烧起来时,阿房宫仍没有最后竣工,只完成了秦始皇最需要的嬉戏**乐部分。可以想像一下,当时征调全国工匠上万人,日夜不停地劳作,才勉强做到这一步,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力、物力去经营另一座相同的宫殿,价值何在?并且是在莫名其妙的川藏边界的深山老林里,更是匪夷所思。 或许苏伦最后得到的唯一结论只能是——“所谓的第二座阿房宫,不过是稍具历史知识者编造出来的‘空中楼阁’而已。” 7 瑞茜卡的真实身份(上) 7 瑞茜卡的真实身份(上)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来自日本的号码。 我疑惑地接电话,是一个低沉温柔的女孩子的声音:“风先生吗?”那是一口纯正的国语,比港台电影里的国语配音师更富有磁性。 “是。” 我竖起了衣领,满腹疑惑,到底美国人的间谍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燕逊,听苏伦和小燕多次说起你,久仰了。” 燕逊的声线非常悦耳动听,令人如饮绝代醇酒,渐渐飘飘然起来。 我微笑起来,能跟这样的女孩子对话,是听觉系统的顶级享受。 “谢谢,小燕也说起过你,五角大楼里的神秘高手。” 关于她的身份,苏伦和小燕同时守口如瓶,除了名字和性别,我无法探听到更多资料。 燕逊低声笑起来,让我联想到古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妙句,动听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 我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再这样沉迷下去,几乎要被她的声音催眠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象僧似乎忘记了我安排的警戒任务,因为四周根本看不到有寺僧们活动的迹象。 如果不是小来的存在,今晚枫割寺几乎成了不设防的空城。 联想到象僧的种种不合理表现,我心里的疑团正在慢慢扩大着。 “风先生,时间宝贵,太平洋卫星加密频道只给了我七分钟时间,我只能开门见山说正题,请多见谅——五角大楼特级警示令,一直担任阿拉伯世界情报联络官的女间谍失踪,之前曾有不确定消息,她订过飞往俄罗斯的机票。 然后经东欧情报网提供的情报分析,她在中途转机,飞向了埃及开罗。 或许风先生会有所了解,我们的情报系统在‘九一一’事件后,便成立了代号为‘大浪淘沙’的特别间谍网,专门应对阿拉伯世界可能发生的危机……”我“嗯”了一声,迅速接上去:“我明白‘大浪淘沙’的大概运行特征,请省略这一段,告诉我失踪人员的代号就可以。” 燕逊短促地笑了一声:“好的,她的工作编号为‘九八七’,代号‘银色蒲公英’。” 关注二零零三年伊拉克战争的人,有足够细心的话,应该能在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播出的片断里,听到过“大浪淘沙”这个组织代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组织的所有人员都是选拔自美国的精英间谍人才储备库,全都是无人认识的生面孔,在各国的反间谍黑名单里从没有案底。 领导这个组织的,则是昔日与英国威震天下的超级间谍“零零七”齐名的美国人“奥斯卡”。 那是一个代号,代表了美国间谍界的最高水准,犹如他们创立的世界级电影大奖一样。 归入“大浪淘沙”组织的间谍,最显著的特征是脑神经里植入了一颗纳米级微缩芯片,与太平洋上空的隐密间谍卫星联通。 只要人的脑部动作在活动,组织就会清楚知道这个人所在的方位。 所以,我只提了一个关键问题:“卫星搜索系统失灵了吗?怎么会没有这个人的下落?”除非是人死了,否则脑部动作不会停顿,因为即使间谍人员变成了植物人,这种芯片也会持续工作。 “对,系统探测不到她,不过可以确定,她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北海道,并且——就在你身边、枫割寺为中心的一公里内。” 她的叙述字句清晰,条理清楚。 我“嘿”的冷笑了一声,表示自己无法相信她的话,但迅速在脑子里将身边所有女孩子的面孔过滤了一遍,并且迅速将怀疑焦点定格在失踪的瑞茜卡身上。 “美国人、从埃及开罗登机、神秘的失踪,应该就是她!”“风先生,我们的超级情报分析系统,排查了近亿张图片、近五十万条信息片断后,最终拼凑成了她的行动路线与真正目的地,就是北海道的枫割寺。 我说出她的化名,或许你会觉得有一点点惊讶——瑞茜卡,《探索》杂志二级记者……”燕逊的话让我哑然失笑,现实生活果然比电影戏剧更夸张古怪,我跟关宝铃刚刚聊过瑞茜卡和她的黑银戒指,前后不到飞库手打二十分钟,她的身份竟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我并不惊讶,因为我早就知道五角大楼的精英们,无处不在,紧密贴合于地球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空间。 那么,这一切跟我有关吗?我只不过是跟她偶然在飞机上成了邻座,无关紧要地交谈过几句而已,何必有劳你兴师动众地给我打加密电话?”在此之前,我从没怀疑过瑞茜卡的身份,更不会异想天开地把她跟五角大楼联系在一起。 “大浪淘沙”组织长期在中东阿拉伯世界活动,怎么可能跑到东亚这边来,还一眼瞄准了枫割寺?我下意识地向屋里看了看,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复杂的事告诉关宝铃。 以她的纯洁思想,想必无法了解复杂如加密一千倍蛛网的各国间谍战,也不会对此感兴趣。 燕逊冷静地回答:“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偶然事件发生,瑞茜卡之所以几度转机,除了要甩开可能的跟踪之外,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坐到你身边,跟你搭同一班飞机去日本。 对此,‘大浪淘沙’组织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所以,七十二小时内,一名资深的间谍人员‘庞贝’将会抵达枫割寺。 我打电话的目的,只是要郑重提醒你,经总统先生特别批示后,‘庞贝’具有间谍系统的一切顶级特权,包括特别杀人证件,如非必要,千万不要惹他,否则后果将无比严重。” 间谍战的内幕千奇百怪,并且永远没有人能全盘了解这场幕后战争的最终真相。 这个古老而历久弥新的特殊群落,已经是地球人脱离原始人状态后,唯一性质不变的职业。 “特权?先斩后奏?”美国人的军事系统中,某些身兼特殊使命的人物将会持有“杀人证件”,可以在地球的任何一处采用任何手段杀人而不必说明原因,由此引发的冲突,无论大小,由美国政府全盘买单,并且会启用最高级的保全措施,保证杀人者的安全。 “当然,那只是一部分。 另外,我能够了解到的是,‘庞贝’具有调动三分之一太平洋舰队的特权,随时可以发动一场小范围的世界大战——如果真有必要的话。” 听声音,燕逊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而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应该都是即将开始的真实生活。 太平洋舰队的假想敌,是环太平洋地区的一切大小国家,甚至包括海洋中可能出现的外星人飞船、海底怪兽之类,而他们所配备的军火系统,已经超越了其它各国军事专家们想像力的极限。 隶属于舰队的几艘高级别航母,组建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传得沸沸扬扬的“海底外星人基地”,拥有理论上可以击落飞碟的高速飞弹,以及超强范围的声纳探测仪。 我突然发现,孙龙、大亨、大人物离开枫割寺后出现的暂时宁静,不过是另外一场巨大风暴的开始。 美国人终于按捺不住,准备插手进来了。 能调用“庞贝”这种级别的间谍,绝不仅仅是寻找失踪的瑞茜卡那么简单,很可能又是跟入侵伊拉克相同的“一箭双雕”之计。 “我会记住你的忠告,还有什么好吩咐的?”我的心情慢慢变得压抑起来。 “风先生太客气了,小燕无数次说过,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之所以直言不讳地忠告,只是不想世界上有趣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的生活岂不是会变得越来越无趣?”燕逊笑了,听筒里传出电子装置枯涩的倒计时声音。 “还有二十几秒时间,我们该说再见了,能跟大名鼎鼎的‘埃及勇士’交谈,是我的荣幸,绝无仅有的荣幸。” 虽然明知对方不是故意取笑,我却觉得脸颊热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 与瑞茜卡同机一路,对她的身份一点都没察觉,的确有些大意了。 我立刻振作起精神:“谢谢燕小姐,你的声音很好听,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聆听指教。” 燕逊轻笑一声,道了“再见”,然后便收了线。 电话屏幕暗淡了下去,我发烧的两颊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瑞茜卡是间谍”这件事,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仿佛是无意中摸到了一条外型恐怖的毛毛虫一样,虽然不觉得恐惧,却也打从心眼里感到有所忌惮。 幸好大家接触不多,到达北海道之后,更是连第二面都没有见过。 我跨出走廊,仰面向屋顶方向轻轻吹了声口哨,小来迅速从瓦垄的阴影里探出半边身子,双眼熠熠生光。 即使没有明显的敌情,他也会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使命,整夜不眠不休。 “有没有情况?”我压低了嗓子问,同时抬手指向东面冥想堂的方向。 小来无声地摇摇头,抬手拍掉了自己肩膀上的霜花。 我知道寒夜里在外面警戒站岗会很辛苦,但我想对小来进行更多的考验,等对他有了最深刻的了解之后,才会放心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7 瑞茜卡的真实身份(下) 7 瑞茜卡的真实身份(下)在美国人插足之前,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这也充分证明了,躲在暗处、深藏不露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没有邵黑的遥感探测,到现在我们也不会想到,怪屋下竟有如此庞大的埋伏。 我飞身跃上房顶,向冥想堂方向遥望着,那座白房子古怪地**在视野里,没有一丝动静。 北海道的冬天,鸟雀很少出现,大部分候鸟向南跋涉迁徙,不远千里地飞向食物丰富的亚热带地区,仅存的品种非常少的留鸟,也仅在天气转暖的时候偶尔出来觅食。 缺少了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家伙,这个冬天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难耐的悲凉肃杀。 据美国人文学家的研究结果显示,日本人贪婪、嗜杀、自私的品格特征,跟这个岛国的环境气候条件也是极其匹配的,相辅相成的结果下,他们骨子里的偏执越来越变本加厉,已经到达了跟亚洲其他国家的民族格格不入的地步。 毫无疑问,人在这种天地一片萧条的环境里,的确容易陷入莫名的偏激之中。 “风先生,别墅方面一直***通明,兄弟们今晚可有得辛苦了——”小来向南指了指,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尖早就冻得红彤彤的,全凭年轻气盛支撑着。 向南遥望,寻福园那边的确灯光闪烁,我猜那是王江南等人,正在满怀信心地等待美国反恐专家的到来。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日出之前,别墅的防御能力将会提高十倍以上,更会拥有小范围内最凌厉的攻击火力,不必惧怕可能面临的山口组的武力进攻。 “其实,我很怀念跟兄弟们一切闯荡的日子。 义父曾告诉我,出来混,刀枪无眼,要想永远保全性命,就得相信身边的兄弟。” 小来摘下黑皮手套,用力活动着手指,又低头拂去眉尖上的霜花。 黑社会的人马,总是把“兄弟”这个词挂在嘴边,最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过那是在十年之前的江湖,黑道的规矩还没有被破坏殆尽之前,到了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随着美国人挥舞大棒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很多小国已经不按牌理出牌,动不动就跳出来开火,搞得白道上时局动荡,间接导致了黑道上的各路人马无法再平心静气地按规矩办事。 我看过旧金山市的黑道花名册,从一九九五年开始,当地的各路社团首领几乎每隔六个月就更换一茬。 老的当家人死在新当家人手里,新当家人又死在更新的后来者手里……其实就在大家抡刀厮杀的前一天,仍是斩鸡头喝血酒的好兄弟,叫得比谁都亲、喊得比谁都响。 这就是江湖,没有被兄弟出卖过的人,才会无条件地相信身边的人。 小来还年轻,除了热血一无所有,简短的社会阅历基本可以忽略掉。 “管夫子说得很对,只有跟兄弟一起留血打天下,人生才会过得有意义。” 我不想扫小来的兴,而且以管夫子的“摸骨术”,他很少看错人,也就不会被自己的兄弟出卖。 提到管夫子,小来的情绪明显兴奋起来:“风先生,义父在五台山见过您,还为您摸过骨呢!不过当时他没报自己的名号,您也没太在意,所以大家只算是见过面而不认识。” 我楞了,游历五台山是三年前的事,那边相师卦师多如牛毛,我真的没太在意对方的面孔,统统一概以“骗子”论处。 “管夫子怎么说的?”我沿着小来的话题往下问。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结果,只是建议孙龙先生约见您,邀请您加入神枪会,别的什么都没说。” 小来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虽然是管夫子的义子,不过看来并不是非常得宠。 想起管夫子神奇无比的“摸骨术”,我忽然灵机一动,如果有机会让他看看我跟关宝铃的姻缘就好了,不至于再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我猜不透大亨与关宝铃之间的真实关系,但对外界的所有传闻开始半信半疑了。 他们在一起的神情,的确没有掺杂男女之间的暧昧,更多的表现出来的是难舍难分的亲情。 “风先生,我希望一直这么跟着您闯荡江湖。 其实几百年来江湖上的大人物,每个人身边都会有自己的贴心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义父一直都这么说。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请您及时指正。” 小来的态度让我感动,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在华人黑道上,并没有多大名气。 他若是跟着另外的高手闯荡,会比较容易成功,得到更多出头露脸的机遇。 我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谢谢你,小来。” 古人说,白发犹新,倾盖如故。 我希望自己跟小来会成为一起闯荡江湖的好朋友,就像大哥当年,有手术刀这样肝胆相照的兄弟,可以任何时候放心地托付任何事。 返回屋里时,关宝铃在对着火盆出神,黑银戒指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不好意思,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多意外的麻烦——”她抬起头,长睫毛上带着氤氲的水气,眼睛黑亮而深邃,像两颗刚刚在冰水里浸泡过的龙眼葡萄,有着让人渴望贪婪品尝的**力。 她伸手去拿火钳,看样子是想要向火盆里添炭。 我赶紧抢先一步过去,提起火钳,因为我总觉得她那样的纤纤玉手,是不该干这种粗活的。 记得最近的娱乐圈杂志上,曾说她为法国某美甲产品做代言,首期酬劳便达到了七位数的美金。 “苏伦小姐又责怪你了?”她的长睫毛在颤动着,嘴唇略显苍白。 我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有,我们只是谈了几个小问题——嘿,你听没听说过中国的某个地方,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而且保存完好?”如果能岔开话题,至少两个人不会显得太尴尬。 跟关宝铃在一起,苏伦的影子很快便会从我脑海里消失。 关宝铃诧异地摇摇头:“第二座阿房宫?不可能吧?”她翘着指尖,看了看刚刚被我的鲁莽弄伤了的手指,眉尖挑了挑,耐心地思考了半分钟,又一次很肯定地回答:“不可能。” 我忽然觉得她的表现很奇怪,她的生活从不跟盗墓、探险等活动沾边,对这些问题,应该不会有这么肯定的态度。 火盆重新旺起来,刚刚几乎被冻透了的身体又渐渐暖和过来,我开始试着回味燕逊电话里的内容——“瑞茜卡从卫星监控中消失了,但任美国人再聪明,又怎么能想到她是在一种那么神秘的环境里消失的?不要说是‘大浪淘沙’组织派了一个人过来,就算把美国人间谍储备库里的人马全带过来,谁能有办法进入那玻璃盒子?号称一己之力可以打败全球的美国人,始终没法跟神秘力量相比,最多只能在某些科幻电影里对着虚拟的外星人意**几下而已。” “风,你有没有听说过古烈奇夫这个人?”关宝铃清了清嗓子,做出有长篇大论要发表的架势。 我点点头:“听说过,是那个俄罗斯的探险家吧,有个外号叫做‘高加索之鹰’,在前苏联和北极圈探险界很有几分名气。” 关宝铃翘了翘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嗯,我看过他的一些报道,最著名的一篇,是介绍他要在格陵兰岛的冰盖上弄一座恒温宫殿出来,用来展示电脑虚拟出来的冰河世纪之前的史前文化。”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对古烈奇夫有了解。 印象中,那个满脸大胡子的俄罗斯人,终年衣衫褴褛、酒不离身,似乎并不讨人喜欢。 一块半生的木炭“啪”的爆裂开来,炸出一串璀璨之极的火星。 关宝铃像只受惊的小猫,肩膀颤抖了一下,睫毛也不安地急促跳动着。 她的身份,是水银灯下高贵不可方物的天后巨星,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而容易受伤的,并没有披上娱乐圈里的女孩子必不可少的“心理防弹衣”,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发自身的一切有利资源。 “嗯,继续说——他有一次寄过一份调研报告给叶先生,我凑巧在场,看了一部分。 那份报告的名字,非常凑巧,跟你刚才说的相当接近,叫做‘挖掘秦始皇的后院’。 俄罗斯人的文字个性就像他们的国家语言一样,过分啰嗦并且抓不住重点。 那份三十几页的报告,大概意思,就是根据一份来源于沙皇俄国时期的宫廷奏章翻译得知,中国古代被大火焚毁的阿房宫,还存在着一个尺寸比例完全相同的备份,就藏在四川、西藏边界上的丛林里……”我忍不住笑了,因为我觉得很应该让苏伦来听听关宝铃的转述,探险界高手古烈奇夫的报告,大概会比山西老农的话更可信。 “古烈奇夫要求大亨拨十万美元经费给他,挖掘所得,双方五五分账——”我玩弄着手里的火钳,点头附和着:“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听起来,大亨会很有便宜可赚。” 关宝铃突然毫无道理地问了一句:“风,你在想什么?别墅……你在想关于寻福园别墅的事?为什么要想起在庭院的四角建瞭望塔?”我“咦”地惊叹了一声,火钳几乎脱手落地,抬头瞪着她的脸。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无言的沉默,直到火盆里的木炭再次发生了一连串爆裂,跳跃的火星险些溅到我的鞋面上,才把我从惊骇中拉了回来。 “关小姐,你刚刚……问的什么?什么瞭望塔?”我扭了扭脖子,听到颈骨由于过度僵直紧张而发出“咔咔”的夸张摩擦声。 “我感觉到你心里考虑的问题,一边在听我说话,一边想——”她取过白纸和铅笔,唰唰几笔,先绘出了一个大致的长方形院落框架,又在四角位置,标上了四个圆圈,稍加思考,又在圆圈旁标注了“十五”这个阿拉伯数字。 “瞭望塔是做什么用的?这个问题很困扰你吗?”她在框架内添加了房子和通道,还有水亭、数目、大门,整个寻福园的俯瞰图便简明扼要地出现在我面前。 8黑银戒指(上) 8黑银戒指(上)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里无数次重复着:“她能看穿我的思想?难道这就是邵黑的‘传心术’……”刚才当她说起古烈奇夫的往事时,我的思想的确开溜了,一直在惦记寻福园那边的情况。 破解“九头鸟挣命”局的方法很多,我考虑的是采用“四方镇煞术”,用四角突起的瞭望塔,做为镇煞需要的“九宫印”,同时也可以成为进攻退守的四个人造制高点。 关宝铃摇着铅笔,在纸上“啪啪”敲打着:“我只是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些什么,便随口问出来,其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明白你这样做的意图。” 我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极力抑制着心里的激动:“还有呢?你能不能画出我在海底看到的东西?门、钥匙、甬道?还有石壁上刻着的字?”如果邵黑的“传心术”可以百分之百传递到我身体里,那么我的思想所到之处,必将无可抵挡。 关宝铃极其认真地盯着我,几十秒后,颓然摇了摇头:“不,我看不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是说我画出的那些古怪图画吗?”我苦笑着取过那张纸,提笔在瞭望塔的位置加了明确标注:“此处,设置轻机动战斗小组,配备三方向狙击武器、热敏成像望远镜以及完整的塔顶纵向五米三百六十度迷彩防护。” 加装防护的目的,是为了有效降低被地方火箭弹一次性击杀的可能性。 我已经考虑过主要假想敌山口组的武器层次,他们最可能采用的攻击瞭望塔的手段,就是远距离车载火箭弹。 当然,王江南如果动作足够快的话,会在第一时间里把分布在日本各大城市里的人马全部调过来,其中不乏黑道上隐名埋姓的独行杀手,组成这样的战斗序列足够了。 我起身走到传真机前,把图纸发给萧可冷。 关宝铃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我,若有所思地问:“风,你还要不要听古烈奇夫那件事?”我点点头,看传真机的绿灯亮起来,正在等待对方回馈信号。 “大亨很看中古烈奇夫的报告,但并没有直接拨款给他,反而是调用他在大陆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叫做‘轰天雷’的人,要他去调查这件事的真伪。” 我“嗯”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轰天雷是西南古道马帮里的当家人,要想在那些地方做什么事,只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其实,苏伦当初从咸阳起身要开始探索之途时,我也想过,要提醒她先到马帮拜山,给地头蛇们一点点好处,以后做起事来,会顺当很多。 轰天雷的江湖履历很复杂,有藏、尼泊尔两族的混杂血统,在西南版图上,势力和威望都相当高。 “轰天雷的报告很长,罗列了非常多的当地神奇传说,从川东一直到西藏腹地,几乎能够跟‘阿房宫’有联系的新闻,他都命人收录进来。 大亨派了十个人归纳整理这些东西,最后线索集中在一个叫做‘天梯’的地方。” 我不动声色地反问:“天梯?登天的梯子?”大亨与轰天雷虽然社会层次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财富与藏宝之类的线索,都有毋庸置疑的超级敏锐感觉。 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绝非后天培养或者下苦功学习而成,就像贝多芬的钢琴曲或者梵高的抽象画一样,浑然天成,无法模仿。 “对,登天的梯子,传说中,如果人能踏上梯子,就会到达一个无比巨大的藏宝库,还会具有驱动天地、逆转寒暑的超能力。 只是,要进入‘天梯’,首先得经过一道极其恐怖的山谷。” 传真已经发出,我在等萧可冷的回音。 关宝铃打了个哈欠,捏起戒指,有些无聊地轻轻在眼前转动着。 “后来呢?以轰天雷在西南的势力,找些土著民族的高手通过山谷,该不会有太大难度吧?”穷山恶水里的瘴气、毒虫、怪树,对外人来说会很恐怖,但对原住民来讲,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对,大亨也曾这么说,但轰天雷在电话里明确表示,出再高的价钱,也没人出来接手,因为那是一条死亡谷,到处都生活着一种会飞的蛇,毒性不是太烈,但被它们咬中,伤口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莫名其妙的溃烂。 目前大陆能够得到的抗菌性、抗病毒性消炎针剂,对此毫无办法。 也等于说,被飞蛇咬到了,会死得无比恐怖,毫无办法——我渴了……”对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没反应过来。 她又一次重复着:“我渴了,我要喝水。” 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走到她身边,忽然发现,她的注意力渐渐全部集中在那戒指上。 对于古烈奇夫的事,我开始有点感兴趣了。 如果连大亨和轰天雷都当成要事来做的话,“阿房宫”的传说,就不会仅仅简单地起源于某些人的无聊编造。 我希望关宝铃能继续说下去,最起码我想了解到轰天雷的探索结果。 她迎着灯光,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琥珀石,但没有任何发现,只能再次丢下戒指:“对不起,我今晚说的话太多了,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好像满脑子的话需要向外倾诉似的。” 她捧起杯子,低头喝水,左侧颈后一条青色的血管触目惊心地闪现出来。 我始终没忘记獠牙魔的诅咒,并且清醒地知道,明早醒来,她脖子上将出现第三个齿痕。 “我说到哪里了?”她再次仰起脸来的时候,倦意更浓。 “说到那条充满了飞蛇的山谷,后来呢?轰天雷有没有更详细的报告传过来?”被蛇啮咬过之后伤口溃烂的先例极少,正常情况,人会死于蛇毒,而不是某种导致重度溃疡的病菌,除非自身的器官问题。 “对,山谷,那么危险的山谷,却有一个很温馨的名字,叫做‘兰谷’。” 她撩了撩长发,又偷偷打了个哈欠。 “兰谷?的确是个好名字。” 我猛吃了一惊,苏伦要去的,不就是“兰谷”?“事情到这里就停止了,因为古烈奇夫本人忽然没了下文,几个月后才有消息传来,说他在格陵兰岛遇到了毫无预兆的暴风雪,永久失踪了。 至于轰天雷方面的探索行动,叶先生开价到二百万美金,对方仍旧不肯接盘,只好停手。” 关宝铃起身,打了个无法掩饰的大哈欠,不好意思地笑着:“风,我希望今晚能睡在这个房间里,不全是因为胆怯,而是一直觉得神谕会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出现,只怕到时候不能及时通知你。” 她的话,语调真诚,没有丝毫扭捏和暧昧。 我极其自然地点头:“好,你睡吧,我会在这边守着火盆陪你。” 这或许就是苏伦与萧可冷最担心的局面——寒风呼啸的深夜,渴望彼此温暖的男女共处一室,犹如一间堆满了黑火药的秘室,哪怕有一丁点火星迸射出来,就会造成惊天动地的爆炸。 关宝铃很快便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根本对我没有丝毫必要的防范。 我重新在火盆里堆满了木炭,觉得应该打电话阻止苏伦,因为目前的情况,她似乎没必要冒那么大的生命危险去一意孤行地探索阿房宫。 我的真实想法,或许可以等北海道这边“海底神墓”的事告一段落,我们联手行动,把神秘的第二座阿房宫弄个一清二楚。 电话又开始震动起来,是萧可冷打来的。 “风先生,反恐专家已经到达,您的四座瞭望塔的建议,与专家的想法不谋而合,预计明日正午之前,一切都会安排好。 神枪会方面,已经到达了近五百人,霍克先生负责选派高手,组成二十支五人战斗组,负责寻福园的警戒。 其他暂时用不到的人,已经驻飞库手打扎在另外的别墅里。 美军提供的武器,都是在伊拉克战争中表现最优秀的枪械,特别是‘星’型全方位狙击步枪,更是目前欧洲军火商最为青睐的品种……”萧可冷的话似乎也显得有点太多了,其实不必事无巨细向我汇报,美军的枪械实力,我比她更了解。 “风先生,自从离开枫割寺,大亨的情绪一直很平静,他对把关小姐留在您身边这件事很放心,我怀疑其中会有什么阴谋,稍稍提醒一下。” 这才是她图穷匕见一样的关怀。 我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关宝铃,苦笑着回答:“我懂,谢谢关心。” 萧可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吧,请多保重。” 我也回了一句:“保重。” 这一夜并不漫长,我记得自己添了最后一次木炭后,便趴在侧面的桌子上睡着了,一直到被彻骨的寒意冻醒。 天已经大亮,纸门上洒满了白花花的阳光。 火盆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火炭,我迅速加了些木炭进去,同时觉得自己的手臂和双腿麻得厉害。 关宝铃仍在沉睡,被子遮住了半边脸,头发散落在枕头上。 心理学家说过,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爱一个女人,最直接的判断方法,就是看喜不喜欢她清晨刚刚睡醒的样子。 除掉胭脂香粉的伪装之后,赖在被窝里的才是最本色的女人。 8黑银戒指(下) 8黑银戒指(下)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还没有俯身细看,关宝铃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地问:“几点钟了?”我看看表:“上午九点半钟。”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关于……那个玻璃盒子的梦。” 她撩了撩头发,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其实穿得整整齐齐睡一晚,比通宵熬夜更累,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嘴唇也越发显得苍白了。 火盆渐渐烧得旺了起来,房间里又充满了暖意。 我把火盆挪近床边,不在意地问:“玻璃盒子?那件事早就结束了,不会再有问题的。” 关宝铃长叹一声,指向桌子:“风,把那戒指给我,我老是觉得心神恍惚,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等我顺从地把戒指递给她,她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问:“当时,你看到瑞茜卡戴在哪个手指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左手食指。” 第一眼看到黑银戒指时,它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所以那一幕记得特别清楚,经久不忘。 “我想戴上它,在梦里,我就一直戴着它,然后会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事。” 她在征求我的意见,一副温和商量的口气。 我不安地笑了笑:“好吧,随便你,只是我必须得事先提醒你,与危地马拉黑巫术相关的任何黑银制品,说不定都会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如果出现了不好的感觉,记得要第一时间摘掉它,免得像昨天一样把手指划破了。” 关宝铃试探着戴上戒指,手掌在眼前翻来翻去,仔细看了个够。 女孩子对珠宝首饰的热衷,完全出自于天性,就像男人喜欢名车宝马、刀剑枪械一样,毫无理由,只知道狂热地梦想拥有一切。 “只是一个梦而已,何必当真?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再次看穿我的思想,比如我现在脑子里想什么?”昨晚她画出寻福园的俯瞰图那一幕,到现在想起来,仍然让我感到震撼。 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琥珀石上,轻轻摇头:“不能,别说话,我讲自己的梦给你听——”此刻她的神情,很像是那一晚重新出现在寻福园的洗手间后的样子,目光迷惘,声音低沉,让我不知不觉地有点紧张。 不过,这是在阳光灿烂的白天,心情总会踏实一点。 “我看到一块晶莹剔透的正方形水晶,嵌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根方柱中间。 水晶内部,有一颗樱桃那么大的红色宝石,滚圆滚圆的,像是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但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宝石,并且在世间绝无仅有。” “我靠近方柱,伸手抚摸着水晶,它是那么光滑,比施华洛士奇的顶级工艺品更完美无瑕。 它是有温度的,而不是我们平日里接触过的冷冰冰的水晶制品。 很奇怪,我脑子里一直想把它抠下来,一直觉得,它对我很重要,似乎我到这个梦里来,就是为了得到它。” 我开始集中注意力,仔细聆听。 “我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撬动、敲打它的工具,只好徒手进行,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右边膝盖上,突然跃起来,狠狠一顶。” 她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部位。 我眨了眨眼睛,对此很难理解:“你又不是外家硬功高手,这下子岂不是会重重受伤?”关宝铃露出一个苦笑:“水晶和方柱的尺寸相等,大概是一尺见方,放置的高度大约跟我的胸部平齐,在没有吊钢丝威亚的状态下,我没想到自己一下就跃起来那么高,像是传奇小说里的江湖高手一样。 水晶嵌得很结实,我那一撞并没有什么效果。 还好,我没受伤,只是感到很沮丧,因为我是那么渴望得到它。” “我抬头向上看,希望能有办法挪开压在水晶上的方柱,可那方柱竟然不可思议地笔直向上,至少有五层楼那么高。 方柱的尽头,是一个古怪的巨大穹顶,颜色晦暗之极。 我注意到自己是在一个无比空旷的环境里,类似于超大型桁架厂房一样的地方,那穹顶夸张地覆盖下来……”我拉过桌子上的纸笔,塞在她手里:“快,把那地方画出来,我很感兴趣!”关宝铃的绘画水平远远超过语言描述能力,她翻身向下,几笔便把刚才的一段话清清楚楚地画了出来。 画面上,最突兀的是一根既细又高的方柱,水晶的确是端端正正嵌在两截柱子中间的,中间那个圆点,绝对就是她说的“红宝石”。 整个环境极其空旷,除了一片平地,空无一物。 穹顶的构造平淡无奇,与全球几大圆球形建筑物相比,并不能更令人惊疑。 按照她描述的比例尺判断,方柱的高度会在二十米到二十五米之间,看不清穹顶的表面完全弧度,也就无法具体计算它的覆盖面积了。 “我很焦急,总在担心时间,觉得有一件事很快就会发生,而自己必须在那件事发生前,把水晶弄下来。 我向正前方拔腿快跑,觉得那个方向一定能找到自己需要的工具。 风,我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能跑,体能充沛、动作敏捷,并且浑身的肌肉都奇怪地紧绷着,充满活力。 只是我跑出了约五十米后,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极其短暂的声音,像是……像是钥匙在锁孔里扭动时的声音,然后觉得满天满地全被红光充满了,视线所及之处,全部是一片血红的颜色——”她停止叙述,脸上出现了发自内心的苦笑:“红光,就像咱们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看到那种红光。” 我抿了抿嘴唇,脑子里迅速回想起玻璃盒子里红光突现的那一幕场景。 关宝铃轻轻地笑起来:“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可能吗?又是那种红光?”我知道,任何一个人有了那种诡异经历后,都会在心里留下某种阴影,时不时记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柔声回答:“其实你应该忘掉那件事,永远忘掉——”她转动着食指上的黑银戒指,不加反驳,只用一种极度悲凉的目光看着我。 我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下面,第三枚齿痕毫无意外地出现了,像是有只无形的魔鬼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已经诡异绝伦地光顾过这间房子。 她举起左手,晃动着食指,低声接下去:“我在寻找自己的戒指,仿佛它是我的护身符,非常重要,但我找不到它,只是徒劳地一遍遍在手指上摸索着。 红光来自水晶里的宝石,当我转身四顾时,穹顶下的所有空间都被红光充满了。 我迅速向回跑,靠近方柱,心怦怦乱跳,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我的电话响了,伴随着嗡嗡震动声,像是蓦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上面显示的是萧可冷的号码。 “接下来地震发生了,我紧紧抱住方柱,脚下的地面迅速坍塌陨落,几秒钟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柱那么稳定,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此时此刻,我抱住的是水晶的部位,相当于把红光之源抱在怀里。 我向下看——风,我看懂了,下面巨大的脚手架和平台上的超级齿轮,绝对就是咱们从玻璃盒子里看到的。” 她很紧张,虽然只是在叙述一个怪梦,身体仍在被子下簌簌颤抖着。 电话铃停了几秒钟,又第二次响起来。 叙述到这个时候,我还没发现特别怪异之处,当时我们曾经一起通过玻璃地面,看到过那巨大建筑里的一切,只是没发现这根方柱而已。 这个梦,可以解释为,关宝铃潜意识里对下面的一切很感兴趣,所以才会梦到进入其中。 我接起电话,萧可冷略带焦虑的声音响起来:“风先生,别墅里的防卫布置已经完成,战斗小组也各就各位。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请您回来亲自验收一下,毕竟反恐专家的安排思路,没有你考虑得那么细致。” 萧可冷的这段话,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听得出来,只能含糊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很快过去。” 其实,大亨应该迅速与勒索者联络,交出十五亿美金巨款,先解了关宝铃身上的诅咒再说。 无论如何,这是当前束缚我们手脚的第一道绳索。 我看不清大亨的用意,难道是想抓出幕后主使者,交款的同时,将对方一网打尽?“风先生,苏伦姐又来过电话,已经托地下关系,将她此行发现的所有特殊物品全部送往开罗的第十三号别墅。 她说自己将会有一次冒险行动,不得不预先做点准备,如果有事发生,便要您看那些物品和她留下来的搜索笔记。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萧可冷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想必以为苏伦说的话有遗言嘱托的意思。 我踱向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外面的空气依旧寒冷清新。 “小萧,别太担心,苏伦是冠南五郎大师的关门弟子,你忘了吗?像她那样的江湖高手,不会轻易让自己冒然涉险,处理紧急危机的应变能力,更是高出平常人无数倍。 放心吧,她会没事的。” 苏伦不会胡乱做决定,不过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轻易被别人说动改变,即使是手术刀还在的时候,也无法拗过她的固执。 萧可冷陡然提高了声调:“风先生,冠南五郎的弟子又能怎样?就能天下无敌、永生不死吗?不不,您在温柔乡里待得久了,想必已经忘掉了外界的一切。 任何人翻翻二零零五年末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就能得知,‘兰谷’已经取代了巴西‘无人谷’,成了名列飞库手打世界十大恐怖山谷的第十位,那里出产的飞蛇,更是被生物学家证实,是标准的热带眼镜蛇与美洲响尾蛇的杂交变异品种,杀伤力之古怪,无法用正常理论解释……” 9日出计划(上) 9日出计划(上)我的思想被关宝铃的怪梦弄得有些恍惚不已,最主要的,如果苏伦已经下了必须前进的决定,谁都劝不回来的。 萧可冷的大声发泄完毕之后,我宽容地笑了笑:“苏伦是做大事的人才,不必要别人来指导她做什么、怎么做。 小萧,你太激动了,而且她在那边组建起了探险队,不会一个人单枪匹马上路。” “冠南五郎的关门弟子”,这几个字本身就是一张金光闪闪的招牌,所以我才会那么放心苏伦。 相信她在进入“兰谷”之前,必定经过好几天的深思熟虑,也会有完全的应付准备。 萧可冷猛然哀叹:“风先生,我真不明白您到底要做什么?目前的行动完全不着边际……”这已经是认识以来,她对我最严厉的指责。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将自己的指导思想贯彻始终,反而是苏伦对于探索阿房宫的一意孤行,让我莫名其妙。 萧可冷无奈地挂了电话,她不明白,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关宝铃,而是在等藤迦最后的参悟结果。 地球上会不会存在第二座阿房宫对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与宝藏相比,我更关心大哥杨天的下落。 冥想堂下的惊天秘密,才是真正让我难以决然离开枫割寺的原因。 关宝铃已经起床,弯腰趴在桌子上,继续画着什么。 我对她本身异乎常人的敏锐感觉非常惊讶,这可以说是个梦,也可以说是某种奇特的思想幻觉,就像她能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消失,而其他人都无法做到一样。 从这一点上看,她身体里肯定蕴含着某种神秘的特质。 “风,方柱的最下端,是被脚手架围住的,高度至少还有二十米以上。 我感到非常恐惧,环顾四面,只看到无数扁平的甬道入口……”在她笔下,那些相隔非常近的扁平门口,跟我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继续说下去,别怕,那些只是梦和幻觉,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低声安慰她,拖过椅子,请她坐下。 “你有没有看到人或着活动的生物?文字?标识?徽章?图画?嗯——或者是某种奇怪的太空舱之类的东西?”我希望能启发她,得到更多关于那建筑物里的知识。 “没有,我太害怕了,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只是紧紧抱着方柱,不肯撒手。 很奇怪,我当时感觉自己是另一个人,脑子里一直缭绕着很多长串的数字,还有几十种武器的样子一直闪回着。 比如,我感觉自己身上可能会射出一条带钢钉的长索,射中穹顶,然后沿着方柱滑下去——我脑子里存在大量关于沙漠的记忆,喷着星条旗徽章的坦克搅动黄沙,不停地按照指北针的方向直线前进……”她的笔尖“唰唰”移动着,竟然画了一辆最新式的美国坦克出来。 我在紧绷绷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柔声告诉她:“我看你脑子有些混乱,不如放松一下,出去走走。 等心情真的平静下来,再慢慢回忆这个梦不迟。” 我很想确定海底建筑与冥想堂下那两扇门之间的关系,至少它们都拥有扁平结构的甬道。 这一点令我疑惑,因为甬道如果是为人类通行开挖出来的,会做成瘦高的形状,而不会弄得像一张阔嘴一样古怪。 这么做的目的,除非是为了运送某种宽而扁的东西,既然形状如此正规,一丝不苟,或许是证明曾经住在这建筑里的人,采用的挖掘手段极度先进,开凿起岩洞来,犹如名厨快刀切豆腐,毫不费力。 “那么,什么人会建造这个空间出来,又荒置不用,白白浪费资源?”按照国际惯例,任何一个国家建造出来的军事建筑,都会在醒目位置喷上国家代码和军队番号,丝毫马虎不得,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不过从关宝铃的话里,看不到这种标志的存在。 一整天,在毫无头绪中度过,萧可冷或是大亨,都没打电话进来,让我感到奇怪。 晚饭过后,萧可冷取了一叠纸,盘膝坐在床头上,漫无目的地涂抹着,而我却是坐在火盆边,对着明明灭灭的炭火出神。 刚刚过了八点钟,她举起一张画,横在胸前:“风,看我画的,这是瑞茜卡。” 果然,一身雅致的西服套装、略歪着头、金发洒脱地垂下来,正是活泼开朗的瑞茜卡。 她的左手食指上,戴着黑银戒指,并且戒指部分被明显地加粗了。 “风,很奇怪,我觉得自己跟她之间,会有某种联系,身体的、思想的都有,能不能拜托你查查她的资料?”她在画的一角,标上“瑞茜卡”三个字,顺手继续在瑞茜卡脸上涂抹着。 如果她知道瑞茜卡的身份后,会不会大吃一惊呢?我想起“银色蒲公英”这个代号,不能不联想到二零零三年的伊拉克战争……记得小燕曾说过要发资料到我信箱的,我马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联网进入信箱。 我知道几家亚洲出版社正在着手搜寻材料,策划出版伊拉克战争的历史传记。 从“九一一”事件后,美国人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反恐行动,给崭新的二十一世纪开了一个烽火连天的序章,并且共和党政府这杆“反恐保国”的大旗一举就是三年,就算总统不累,美国民众也早烦了。 可想而知,美国政府正在把海陆空三军联动的“大反恐”转为单位突破、一击必杀的“小反恐”,在这个节骨眼上,瑞茜卡的反常行动,肯定会让五角大楼的神经为之绷紧。 “风,你再看——”关宝铃又举起了画,我看到画中人修长微翘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明明是画得她自己。 此刻我已经进入了电子信箱,一份以小燕子为背景图标的文档,正不停地闪动着,躺在我的收件箱里。 “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脸与瑞茜卡的脸有什么相似之处?”关宝铃沉吟着,低头在另外一张纸上画了起来。 我先打开小燕传来的文件,屏幕上立刻弹起一个密码输入框,下面是一句简短的提示语:“燕逊、苏伦、萧可冷?你会先输入谁的名字?”小燕毕竟年轻,任何时候都忘不了小小地调皮一把。 我毫不犹豫地敲入了燕逊的名字,果然,顺利解码,一份冗长的图文结合的英文资料出现在屏幕上,足有一百多页电子文档,只怕整晚翻看,都不一定能看完。 我起身泡了一杯浓茶,振作精神,希望能从资料里发现什么。 如果藤迦的参悟始终没有尽头,等到美国间谍“庞贝”到了,只怕再生什么变乱。 我必须尽可能地抓住有效的线索,争取一切先机。 “风,再看这张——”关宝铃偏偏对作画变得兴致勃勃,又举起一张,是大亨沉思着的脸。 她把自己的像与刚画出的这张并排在一起,神情严肃地望着我,等我的评判。 我捧着茶杯,站在她面前,盯着两张画凝视了几分钟,忍不住笑了:“你的面部特征,至少有五点,跟叶先生的脸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分别是眉心、颧骨、唇角、鼻翼、耳廓。” 关宝铃也笑了:“对,答案完全正确,那么,我跟瑞茜卡呢?我只是见过她一面,总觉得有很亲密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请再分析一下。” 她指着由瑞茜卡的脸涂改而来的自画像,满脸都是不解。 我摇摇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必看图片,我也明白,她跟瑞茜卡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按照国际通用的警察系统人像比对惯例,每个人的脸都会被电脑自动分割为一百个面积相等的部分,按比例缩放,进行逐一对照。 瑞茜卡是美国人,五官轮廓偏向于男性的果敢刚毅,跟关宝铃古典美人的面部特征毫无可比性。 “怎么回事呢?自己真被搞糊涂了,一见到瑞茜卡,即使是在那种诡谲到极点的环境里,我也一直在想,她到底是谁呢?我总觉得,她会跟我——”她举起铅笔,在自己额头上敲了敲,终于闭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偶尔木炭的轻微爆裂声、铅笔在纸上的唰唰声。 我把文档阅读方式转为自动翻页,用力捧着茶杯,聚精会神的看资料。 第一部分,讲述的就是日本人受降前夜的“日出”计划。 地球人每天都会看到日出,感受到未来的希望,但所有的日本人,却知道自己耻于看到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早晨的太阳。 因为就在这一天,他们要在投降书上签字,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失败。 皇室已经发表了战败声明,但那时候日本人还有一支精锐力量没来得及派上战场。 或者这支被二战总指挥东条英机称为“扶桑之光”的部队,本身擅长的就不是两军阵前的正面冲杀,而是被用来执行“暗杀、偷袭”任务的,他们的领袖,就是拥有“天忍联盟”令牌的风林火山。 资料中对于风林火山的描述并不多,只是引用了负责侵华情报工作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一段话:“风林火山其人,诚如中国人《孙子兵法》中所说,‘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他身上,凝聚了日本千年来的武功、智慧与忠诚、坚韧,可以把举国性命托付给他,如果不胜,我愿以性命担保。” 9日出计划(下) 9日出计划(下)看到这一段,我不禁“嗤”的冷笑了一声,土肥原贤二虽然号称“中国通”,但他对中国人的了解仍旧太肤浅了。 他应该好好领悟一下“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句中国古语,起码在二战时他身边看似软弱可欺的北平人之中,就潜藏着当时江北最著名的十帮八会九联盟的超过三百名的高手。 做为日军驻华最高情报长官,他也该知道,当时从东北三省到江苏南京这条主干线上,日军的中层以上军官被暗杀了多少。 这些,都是十帮八会九联盟的人做的,刺杀行动对日军的铁蹄南下设置了很大障碍。 如果不是十几路抗日联军因战术沟通、兵力调配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低级错误,很可能会让日本人永远止步于黄河以北,并且被围歼于华北平原几万平方公里的青纱帐里。 刚愎自用的日本人,总以为大和民族是亚洲最优良的人种,就像希特勒冥顽不灵地相信日耳曼族是天之骄子一样。 “看起来,风林火山被皇室赋予了系千钧于一发的重任,期待凭这个‘日出’计划,反败为胜?”历史毕竟是历史,现在翻看,多少奇谋良策、高手英雄,都已经成了烟消云散的炮灰,不再被人提起。 如果日本人天真到了以为“日出”计划能改变二战结果的话,东条英机的大局观简直愚蠢到了比肩希特勒的地步。 因为就在此前的一九四四年冬天,希特勒曾集结了最后的王牌兵力,发动了著名的“阿登战役”,企图反扑盟军西线,结果以损失十万人、损失飞机一千六百架、坦克七百辆的结局告终。 不知什么时候,关宝铃斜躺着睡熟了,铅笔和纸都滑落在地上。 我替她盖好被子,收拾起纸笔,对着大亨的画像楞了一会儿,他的眉骨部分,保持着锐利突出的线条,绝对具有领导人的气质。 梦中的关宝铃微蹙着眉,似乎心里悬着好大的疑问。 大亨从成名开始,便风流满天下,走到任何一个城市,都会随意留情,与当地的社交名媛、大家闺秀打得火热。 据说,他的私生子数目,超过中东地区任何一个自命风流的油王。 “或者智慧凌驾于普通平民之上的人,对情欲的追求,也会与智慧成正比?”这个引人发笑的念头只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把火盆弄得更旺了些之后,我回到电脑前,继续看“日出”计划的下文。 计划的核心内容,是风林火山利用“天忍联盟”令牌的力量,召集了当时分布于东京、大阪、名古屋一代的大量忍者,足有七百名之多,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隐居多年的“上忍”,编排为四十一支敢死队。 他们的计划,是携带炸药包、手雷以及当时摧毁力巨大的美式阿祖卡火箭筒,悄无声息地潜泳到密苏里号舰艇上,一举占领受降船,以此为要挟,取得与盟军谈判的筹码。 毫无疑问,日军在亚洲战场处处受打击的同时,仍旧具有很强的反扑力量,只是天皇投降诏书一下,所有人失去了战斗信念而已。 至少,他们在东北亚战场上与苏联人的交手中,丝毫没有吃亏,所有的阿祖卡火箭筒,都是从苏联人手中缴获的。 攻击发动的时间,定于九月二日凌晨四点整,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段。 习惯了昼伏夜出的忍者,大部分都具有黑暗中视物的特殊本领,天越黑,他们越能进退自如。 诚如希特勒处心积虑的“阿登反击战”一样,这个“日出”计划表面看起来也非常完美,至少傲慢的美国人不会想到,已经长跪不起的日本降将,还敢有胆量展开自杀式袭击?密苏里号上,从高官到士兵,从舰长到下级水手,都被日本人进贡的清酒、海鲜、歌伎弄得醉意醺醺、心猿意马,似乎早就忘记了二战仍未彻底消散的狼烟。 大和民族的桀骜不驯,从这个设计周密的行动规划中,表露无遗。 天皇的投降诏书,无意中成了他们谋划进攻的绝佳幌子。 看到这里,犹如侦探小说到了峰回路转、谜底即将揭开的桥段,我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到底计划出了什么纰漏?为什么没能破坏第二天的受降仪式呢?难道七百名忍者的攻击行动,还不足于瞬间掌控那艘武装并不算精锐的舰船吗?”每次与美国人探讨二战史,他们总会傲慢之极地指出:“是我们的原子弹,让日本人闻风丧胆、俯首称臣的,中国人、俄罗斯人的步兵效率,就像格陵兰冰盖上的北极熊,不懂得主动出击,只想原地不动等机会,哈哈……”我甚至希望风林火山的计划能够成功,给素来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国人当头一棒,但历史早就铁板上钉钉子一样,既定的内容,任何人都不可能更改。 杯子里的茶凉了,我起身去倒水,自言自语地感叹:“怪不得古人说,人算不如天算。 德、日两国的孤注一掷,行动计划完美得无可挑剔,却仍然没有挽回败局,难道冥冥之中,会有明察善恶的神灵,在看不下去的最后时刻,果断地惩恶扬善,让希特勒、东条英机的好梦彻底破灭?”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手背上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压迫力已经到了门外,并且带着充沛之极、无可匹敌的杀机。 嚓的一声,几乎没有丝毫耽搁,战术小刀已经弹入掌心,我的目光仍然盯着热气氤氲的那杯茶,耳朵却仔细聆听着门外、屋顶的动静。 或许我刚刚看资料时太专心了,并没意识到门外有了月色,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影子打在门扇上,枯枝不停地来回摇荡着。 茶又一次渐渐凉了,我保持着凝立不动的姿势,随时都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十几分钟过去之后,杀气渐渐退却,我浑身的汗毛也慢慢平复,只是后背、腋窝、颈下多了十几串冷冰冰的汗珠。 我开门走出去,飞身跃上房顶,只怕小来遭了对方毒手,脚还没有落在瓦面上,便开口叫着:“小来,小来——”小来应声闪了出来,冲锋枪悬在前胸,动作极为敏捷。 四周的屋顶一片寂静,雪已经化完,月光清冷地铺洒在远近高低的屋顶上,犹如一层早到的薄霜。 “我感觉到有敌人来过,有什么发现吗?”我一直向东望着,直觉中,能释放出这种澎湃杀机的,必定是来自于冥想堂。 “没有敌人出现,我一直都盯得很紧——”他应声回答,不过脸色突然一变,冲锋枪倏地抬了起来,指向我的左侧。 我听到风声,接着是小来的低声惊呼,因为有一个穿僧袍、披长发的人无声出现在瓦垄上,并且一照面便点中了小来的上半身麻穴、哑穴、聋穴,出手可谓疾如闪电。 以小来的反应速度,从举枪到扣动扳机,时差最长不超过零点三秒,但对方出手连封他五处穴道,却似乎只用了零点一秒,动作快慢悬殊之大,不必细问。 一缕灰色的头发落下来,随风飘落到我脚下,而这个人瘦削的影子也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平铺在瓦面上。 我及时控制住自己掌心里即将弹射出去的小刀,因为我感觉到了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高傲气息。 “藤迦小姐?”我有些诧异,她身上没有任何杀气,只有冷到极点的漠然,手掌缩在袖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来。 “跟我走吧,我有话要告诉你。” 她的嗓子变得极度沙哑,晦暗的面孔,掩映在披垂的灰白头发的暗影里。 不知僧袍太肥大还是她变瘦了,总之那件衣服一直在夜风里乱飘,,暴露出她的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我慢慢地环顾四周,确定黑暗里没有潜伏的杀机之后,才微笑着问:“去哪里?”关宝铃在下面,我不想远离,特别是刚才曾经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强大杀气之后。 小来虽然年轻、敏捷、勇敢,但武功这种东西,不是仅凭热情就能弥补与高手之间的差距的。 “藏经阁,揭开你心里的疑团——你不愿意?”她甩了甩头发,仰面望着已经渐渐残缺的月亮,嘴角**了一下。 小来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望着藤迦的目光极度恐惧。 我出手在他双肩、两肋上轻轻点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听到他“咝——”的大声吸气,嘴也惊奇地猛然张开。 藤迦的脸变化很大,颧骨高凸、眼窝凹陷,两边眼角的皱纹多不胜数,并且整个面部的肌肤都干干巴巴的,像一只放久了的柠檬。 小来猛的打了个寒颤,手指不知不觉又扣在扳机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吩咐:“你去廊下,仔细看护着关小姐。” 小来收回自己惊骇万分的目光,用力揉了揉僵直的脸,点头答应。 藤迦凝视月亮的神态非常专注,像是已经忘记了我跟小来的存在,一瞬间的感觉,让我想起了中国古神话里的灵狐。 据说修行百年以上的狐,能够借吸取满月时的精华,来助长自己的道行。 “风先生,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小来终于没能忍住好奇心,在我耳边低声问。 我瞪了他一眼:“快去吧,少啰嗦——”顿了顿,又跟着叮嘱了一句:“如果有强敌闯入,千万别盲目硬冲,记得开枪报警,我会立刻回来。” “可以走了吗?”我嘴边的热气直喷出去,今晚的低温至少能达到零下十五摄氏度,干冷干冷的。 藤迦没回答,但身子骤然间便飘了出去,根本看不出足尖、膝盖的动作,一直掠向西北方向漆黑突兀的藏经阁。 10藏经阁上的暗袭(上) 10藏经阁上的暗袭(上)我跟在后面,只隔着五步距离,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限,才没有被她远远拉下。 藤迦的变化很大,我能不断地看到她的头发被风吹落,有几缕还打在了我的脸上。 只有心智枯竭的人,才可能出现急遽的整绺脱发迹象。 月色里的枫割寺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没有一丝灯光。 随着寺里几位高僧的离世,僧侣们的士气一落千丈,这座北海道大名鼎鼎的佛寺,立刻陷入了绝望的低谷。 一直到了藏经阁那个院落的门前,我竟然没看到一名守夜的僧人,四处静悄悄的。 看来象僧早就忘记了我的吩咐,率领众僧高枕无忧地睡大觉去了。 门开了,藤迦无声地飘了进去。 青砖地反映着冷月幽光,左侧摆着四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形石桌,桌旁放置着鼓形石墩,极其笨重。 上一次来枫割寺时,我参观过这里,不过是在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并没有感受到古屋阴森森的气势。 藤迦停在石墩前,沙哑地长叹:“我重生之后,曾照着师父昔日的喜好,按长安城外谈空寺的藏经阁重新布置过这里。 两地相隔千山万水,可惜师父的魂魄并没有得以脱胎转世,我一直没有等到他。” 我对大陆山西长安县城的那座古寺也有印象,可惜建筑物都已经颓败,只有一部分古老的地基矗立着,昔日繁华已经成了徒有虚名的一处唐朝遗址。 “当年,师父和十大弟子,就在这块地方,垒石为灶、汲泉做饭,日夜研究《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 我熟悉此地的每一棵草、每一粒沙,并且牢记十大弟子每个人的音容笑貌。 如果他们已经重生,在冥冥尘世中,我会一眼认出他们,绝不会错。” 二十步外,古老的藏经阁一片漆黑,偶尔有北风吹动破败的窗纸,发出噗噗簌簌的怪声。 日本的每座佛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藏经阁,或大或小,最少也有几百本书卷典籍供弟子们翻阅。 藤迦仰面向着旧楼的三层,陡然挥动袖子,射出一道尖锐之极的红光,直穿入一扇破窗中。 楼里突然亮起了跳跃的火光,那是靠近窗户的一支火把被点燃了,她这手隔空点火的功夫,显示了本身极其强劲的内力。 夜那么暗,那么静,突然亮起的火把,成了附近几百米范围内,最吸引视线的目标。 “我们上去吧——”她轻拍桌子,倏的跃了起来,像给无形的云团平托着一样,飘向窗口。 她今晚显示的武功、轻功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并且说话时的语气更是古怪。 窗子是开着的,这间宽敞的大厅空空荡荡,并没有摆放任何书架。 她取下了那支火把,走向东窗,呼的一声推开窗子。 冥想堂的白色怪屋赫然在目,外墙上下披挂的枯藤,像是千年妖怪的乱发。 “很荣幸,我等到了你,等到了‘海神铭牌’,并且也完成了师父的遗愿。” 她幽幽叹息着,随手扯下头发上的红丝带,又带下一绺灰白的长发。 此刻,她跟沙漠里那个骄傲的日本公主形似乎有天壤之别,我总感觉,她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化身为烛泪,生命也会随之消亡。 “那上面,说的是什么?”我低声问。 夜很长,只要她肯说,相信我有充足的时间得以聆听思索。 “把手给我——”她伸出右手,平放在腐朽过半的窗框上,枯瘦如柴,皮肤颜色跟那些灰发非常接近。 这不是我曾经认识的藤迦的手,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像六十岁的垂暮老妇人一样,拥有这么衰老的手掌?我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左手,合在她的手心里。 两个人此时相隔只有一步,我闻到了对方身上衰老的气息,忍不住一阵心惊胆寒。 江湖上曾有过很多未老先衰的例子,最出名的,应该是民国初期四川青城派的掌门人提鸦道长,为了研究前几代掌门传下来的暗器功夫,闭关千日,最后终于突破思想的禁锢,明白了武学秘笈上的真实含义,只可惜心力全部耗尽,出关没有三天,便虚脱而死。 我见过有人画下的提鸦道长出关后的像,瘦得像一具勉强能够行走的骷髅,头发脱落干净,天灵盖上覆盖着的肌肉层全部枯萎收缩,只剩一层薄皮。 如果知道参悟“海神铭牌”,会连累藤迦衰老至此,我宁愿没有把那牌子从玻璃盒子里带出来。 “那是一幅画,你看到了吗?”她的沙哑声音又响起来。 我觉得她冰冷的掌心里,正有一阵沸腾的热量喷涌出来,刹那间侵入了我的肌肤,跟我的血脉联通。 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十几秒钟的纯粹空白,接着便出现了茫茫的星空。 第一眼,我看到了九颗火红色的星星,正在以令人万分惊骇的超快速度,迅速扑向一团庞大的模糊星云。 那不是流星,会是什么呢?红星钻入星云内部,力量之大,竟然搅散了宇宙尘埃的包围。 在它们前进的方向上,九颗亮星环绕着一颗发出炽热红光的大星,正随着星云气团的破裂而起了轻微的颤动。 更多的细碎星星闪闪放光,点缀其间,像是圣诞树上的迷你彩灯。 任何具有初级天文知识的人,都会明白,这种组合形式,正是太阳系的标准写照,九大行星环绕太阳,我们脚下的地球就在其中。 我不再提问,相信藤迦想说的事,不必问她也会言无不尽。 九颗红星进入行星的环形圈之后,似乎是遇到了某种阻滞,速度瞬间减慢,加入了九大行星环绕圈,与九大行星共同组成了一个十八颗星球环绕太阳的奇观,只是,它们完全拥挤在地球旁边,把本来体积就小的月球更映衬得微不足道。 刹那间,我想起了形容眼前奇景最贴切的一个远古神话——后羿射日。 中国神话故事中,太阳是玉帝之子,一共有十个,非常顽皮,不遵守每天只能出现一个太阳的规定,总是一起出现,将地面上的水源烤干,民不聊生。 后羿做为地上最神勇的射手,射杀了其中九个太阳,只留一个,让人间变得风调雨顺。 当九颗红星环绕地球,再加上太阳系本身就存在的太阳,岂不正是十个太阳,成了远古神话的再现?“羿射九日,九颗太阳落地,巨大的冲击力让它们全部进入了地表以下,成了永远埋藏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 《碧落黄泉经》上标明了它们坠落的位置,可惜每一颗红星相对于地表的垂直深度,都在不停地变化,足以说明,它们自身具有某种动力。” “经书上文字的神秘与晦涩,根本无法想像,以师父的大智慧,也只是找到了扶桑岛上唯一的一颗红星坠落地点,就在我们的脚下。 ‘海神铭牌’就是进入‘海底神墓’的地图,其实我一直很疑惑,经书上为什么把那个地方叫做‘墓’?难道里面埋藏着尸体,就像我们地球人的坟墓一样?”“你看到了吗?一个奇怪的立体罗列的阵势——”我脑海中的图像骤然一转,出现了一座魔方一样的迷宫建筑。 六面体上的每一面,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扁平的入口。 建筑本身是焦黑色的,像是喷发过后沉寂了许多年的火山岩。 “我的魂魄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破解它,你看那条红线的走向,阵势由无数间四面开口的扁平房子构成,仅有一条正确的通道,其它路径都会把人引向岩浆穴、氯气层、海底漩涡、危险生物巢穴,全部都是死路。” “没有人知道,这个巨大的纵横各三百六十一路的古怪建筑是什么人建造出来的。 师父说过,任何地球人的智慧都是有限的,并且从出生开始便已经界定了最高上限,无法突破。 他的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日神之怒’并且毁灭它,免得遗祸人间——”风很冷,无形的寒气已经把我们两个完全笼罩住了,我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逃得过寒气的侵袭。 这一刹那,我想起的是已经永久沉入地下的土裂汗金字塔。 第一次进入塔下的时候,我们遭遇到的,岂不也是一个四面联通的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古怪布局?只不过那是平面的,而藤迦展示给我看的,却是一个加倍复杂的正方体。 藤迦突然“呀”的叫了一声,惊讶地盯着我:“这种时候,你还能任意控制自己的思想,从容地自我的幻像世界里退出去?”她抬起自己的手掌,仔细审视着,满脸都是无穷无尽的悲哀。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后退了两步,用力跺了跺脚,陈旧的木地板发出“嗵嗵”的空洞声音。 “我以为,能用幻像暂时控制住你,直到把所有参悟的内容传达到你心里,但我发现你的思想深处有某种奇特的防卫层,竟然可以抗拒我的思想侵入——”藤迦的灰发又飘了起来,突然让我有莫名的悲哀。 仔细想想,她的身体变化并没有脱离地球人生老病死的规律,只不过把该用四十年时间走完的路,几天之内便跳跃过去了而已。 10藏经阁上的暗袭(下) 10藏经阁上的暗袭(下)“每一面具有三百六十一个入口的六面体,如果其内部结构全部划分为四向开口的房间,则房间总数将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我想知道,正确的通道尽头是什么?是‘日神之怒’吗?如何取得它?鉴真大师想用什么方法毁灭它?”“我只看到通道,‘海神铭牌’只不过是微缩了的六面体迷宫,按照我的行走路线,你就不会在迷宫里失去方向。” 她显得很无奈,此前提到“人类智力极限”那句话时,她有同样的无奈表情。 我凝视着她纷飞的头发,被她的悲哀无奈所感染,也跟着长叹了一声。 看起来,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一切全知的,包括我以为能“无所不知”的藤迦,现在看起来,竟然只是通向“海底神墓”的一部梯子。 她伸手向窗框外的右下角摸索着,捏起一只淡褐色的蝉蜕,低声叹息:“一千年,这就是我的栖身之处,一方小小的蝉蜕拘禁着我的灵魂。” 这只完完整整的蝉蜕,似乎跟世界上任何蝉蜕都没什么两样,已经完全干透,只要在掌心里轻轻一搓,就会化成细碎的粉末。 我总觉得,心里有很多问题,需要她的解答,可惜恍惚之间,突然对她所知的答案产生了巨大的疑虑,生怕犯“问道于盲”的错误,将自己引入更为荒谬的探索路线。 关于“海底神墓”的传说,版本千千万万,就在最近一个月的探索行动中,我与关宝铃一起看到的、邵黑的遥感探测到的还有关宝铃昨晚亦真亦幻的怪梦,无不从侧面管中窥豹一样反映出了神墓的一角。 两扇门、大哥没写完的留言、齿轮、水晶中间的红色宝石——我想知道的,藤迦偏偏没有说出来,或者她对此一无所知,而只是穷毕生智慧,去探索立体迷宫的正确通道。 火把“噼啪”一声,有短暂的火星炸裂开来,映亮了四面空荡高耸的墙壁。 “藤迦小姐,我想尽快拿到《碧落黄泉经》的译本,或者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大家的智慧聚沙成塔,能有更大的发现。” “不,我希望你先明白立体迷宫里的正确路线,那才是最重要的——”她抬起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 我笑了笑:“其实我已经得到那路线图了,已经存在我的脑子里,只要看到它,就一定能顺利找到入口与出口,放心。” 毫无疑问,刚刚看到魔方建筑的同时,我已经读取了藤迦脑子里的全部资料,犹如两部高速电脑之间的几个字节的资料拷贝一样,速度之快,根本可以忽略两者之间的传递过程,万分之一秒而已。 藤迦露出了极其明显的错愕表情:“真的?”我平静地微笑着:“当然是真的,这种时候,我不想开玩笑浪费时间。” 六面魔方建筑的立体透视图已经明确无误地放进我的思想中,随时可以调出来查看。 邵黑传给我的“读心术”还不算太灵,这次能够读取藤迦的思想,实属意外之喜。 藤迦走向屋子的东北角,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几块青砖倒塌下来,露出一只银灰色的把手。 “译本就在这里,密码加上封印,两种防范措施,并且——”她直起腰来,好像是要停下来喘口气,但灰色的墙壁上突然闪出几道刀光,刀刃呼啸着瞬间组成了一个寒光闪闪的刀阵,劈头盖脸地把她困住。 我们自从进了藏经阁这个天井,一直都在不停地交谈,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提前埋伏在这里。 或者是我太兴奋了,被即将看到谜底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藤迦的动作快得无法看清,似乎只是双袖一舞,便同时完成了躲闪、夺刀、反搠、脚踢的四个动作。 空气中充满了鲜血喷溅的“嗤嗤”声,四具瘦高的无头尸体摇晃着向前,扑倒在地,腔子里犹然喷血不止。 刀光血影带起的寒风吹向东窗,把搁在窗台上的蝉蜕直吹起来,我急忙伸手把它捉住。 藤迦丢下了染满鲜血的长刀,俯身抓住保险柜的把手,要把它从暗格里拖出来。 “是伊贺派的忍者吧?”我淡淡地问,把蝉蜕托在掌心里。 “是,‘天忍联盟’派来的,也就是属于谷野神秀的人马。 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并且我曾经允诺过要用经书上的内容,帮他获得‘月神之眼’。 现在一切落空,他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保险柜被拖了出来,大概有一米见方,四四方方,闪着银灰色的光泽,上面的铭牌编号已经被磨去,不过看外观工艺,应该是日本的本土产品。 “这上面带着一个来自佛教禅宗的死亡封印,我死了,封印才会自动解除。 风,我希望是由你来亲手打开它。 那些蕴含着无尽秘密的典籍,如果落在普通人手里,只会是一场灭顶灾难,你明白吗?”按照保险柜的体积换算,它至少要有一百百公斤以上的重量,却能被她单手拖动,不能不说,藤迦的武功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展示,深藏不露。 “现在呢?难道不能打开它?我不想你有什么不测,咱们可以好好地继续合作下去?”留藤迦在自己身边,她能起的作用将会代替十个王江南和霍克那样的神枪会高手。 况且她有皇室公主的身份,做任何事,都会有别人无法取代的特权。 她伸出袖子,轻轻擦拭着保险柜顶上的灰尘。 在跳跃的火焰照耀下,脸色一阴晴不定,但最明显的一点,她的胸口起伏不停,似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以她的武功,杀刚才那四个伏击的忍者,只是举手之劳,好像不至于有这种吃力的表现。 “唉,这是用生命做注释的生死封印,一旦种下去,就没法——”“铮、铮铮”连续三声响,就在她俯身去查看保险柜把手时,骤然响起来。 我熟悉那种声音——“俄罗斯产强力扭簧弩箭,发射频率为‘慢、快快’,往往后发的箭先到,先发的只是幌子。 箭身带着极强的旋转力,近距离攻击时,可以在五米范围内,接连穿透四个成年人的身体,杀伤力极强。” 三点寒光,从藤迦后背上闪现出来,余力不减,直奔我的胸口。 我侧身一闪,“哧哧哧”三声,这三支半尺长的弩箭竟然力道暴烈地射穿了我身边的墙壁,直飞向天井里。 外面,月光突然黯淡下来,仿佛是骤然飘过的乌云,遮蔽了枫割寺头顶的天空。 藤迦闷声不响地双掌一起一合,噗的一声,拍碎了一个人的脑袋,如同是铁锤砸在西瓜上一样。 我闻到了血腥味,不仅仅是敌人的,更有藤迦身上发出的,因为那弩箭就是从隐藏在保险柜后的忍者手中发出的,瞬间射穿了她的胸膛。 兔起鹘落的一轮变化,藤迦还没有直起身来,扭簧弩箭的动静已经响成一片,四面的墙壁和屋顶不断地中箭,铮铮声和噗噗声急促混杂着。 至少有十几个灰衣忍者,从同样灰色的墙壁背景里闪出来,臂弯里抱着的驽匣射击孔大张着,向藤迦连环发射。 我的第一反应是出手救她,然后越窗而走,先退出险境再说,但一阵阴森森的狂风从东窗里直扑进来,夹杂着一寒一热两种不同的澎湃掌力,左右交错成两团逆向旋转的漩涡,死死地把我缠在当中。 曾经感受到的那种巨大杀机又一次出现了,就在窗外五十步外的一处飞檐瓦垄上,有一个身高两米以上的魁梧巨人,双臂挽着一张与身体等高的巨弓,张如满月,搭着一支雪白色的羽箭,笔直地瞄向我。 这种攻击方式,似乎并不比狙击步枪的效果好,并且给我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仿佛突然之间回到了冷兵器格斗的年代,弓箭成了操控战斗胜败的决定性武器。 要知道,自从西方人将威力巨大的火药枪带往全球各地后,弓箭便成了过时的鸡肋,不复昔日的辉煌,只能在古代电影里重现昔日的神采了。 我急速侧身滑步旋转,避开那两道汹涌的漩涡,立刻判断出,除了飞檐上的巨人,就在藏经阁的左近处,肯定还有一个武功极其强大的敌人,也就是发出劈空掌力的那个。 我的左手里仍旧捧着那只蝉蜕,它对于藤迦来说,或许是永久难以磨灭的记忆,值得一世保存,毕竟,她的灵魂曾囚禁在里面一千年。 藤迦倏地倒退回来,灰发上早就沾满了暗红的血浆,全身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是‘天忍联盟’的行动,我们撤——”她的话没说完,弓弦已经骤然响起来,像是古琴上一个突兀之极的震荡高音,尾声袅袅不绝。 年久失修的窗框刹那间被箭风摧毁,无数木屑、窗纸砸在我肩膀上,更要命的是那长箭,威势不亚于二战时令德国坦克闻风丧胆的阿祖卡火箭弹,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气势。 我拖着藤迦的右臂,翻身扑向南窗,右手偷偷一弹,战术小刀急速飞了出去,目标直指那个射箭巨人的喉结。 长箭胜在气势,小刀却利于偷袭,并且如此危急的情况,我只能一击必杀,丝毫不会再抱有妇人之仁。 真没想到,白色长箭竟然是会中途变向的,并且对方也算准了我们会从原路撤退,“呜”的一声,射入东窗的箭尖啸着尾随而至。 以下三件事,几乎是同一时刻发生的,前后相差不到十分之一秒——我从南窗口里看到巨人已经第二次张弓搭箭,守株待兔一样瞄准了这扇窗子,只要我们一跃出去,就会变成被“一箭双雕”贯穿在一起的两只大雁;战术小刀的寒光闪现在对方的喉结上,像是划开了一个鼓胀的盛满血浆的塑胶袋子一样,蓬然爆裂,血花四溅;第一支箭射中了藤迦的后心,势不可挡地穿胸而过,雪亮的箭镞堪堪抵在我的左肋上,只要再贯入十厘米,我也将性命难保。 第三部《风林火山》完,请看第四部《超级武器》 第四部 1下忍(上) 第四部 1下忍(上)突如其来的战斗,一开始便令藤迦受了重伤,特别是最后中的这一箭,端端正正地贯穿了胸口位置。 幸好,我已经射杀了屋顶上的伏击者,揽住藤迦的腰,飘然而下,落在天井正中。 “小……心,小心,‘天忍联盟’的人马都……出现了……”藤迦的声音似乎都被哽在喉咙里,低得几乎听不到,浑身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一阵炫目的白光过后,四面闪出的灰衣人分成三队,每队手里都擎着一张狭长的渔网,网扣上悬着精光耀眼的短刀,脚步一错,把我跟藤迦围在中间。 冷兵器格斗声,并没有惊醒近处的僧人们,依旧只见月光不见人影。 火把就要燃尽了,大概几分钟后,藏经阁上下,又会只剩下朦胧的月光。 我左手握住箭杆,右手屈指一弹,将带着箭镞的部分折断。 只是我不敢替她拔出羽箭,在没有有效的止血工具时,拔出箭杆,只会加速身体失血。 合围过来的,共有二十一人。 楼上窗口附近影影绰绰来回晃动的,还有不下十人,我知道自己必须在几分钟内结束战斗,然后带藤迦去见象僧,先找纱布止血再说。 她身上的伤口不止这几处,僧袍上已经被射穿了数不清的小洞,到处都有鲜血浸出来。 只要不是枪械对峙,我就有把握带藤迦脱困,至少我还没有把这几十个人放在眼里。 “风,要他们……找谷野神秀出来说话……他是盟主……”藤迦的身体重量全部靠在我身上,不到一分钟,站立的地面已经形成了浅浅的血泊。 幽篁水郡里的女忍者曾说过,谷野神秀是“天忍联盟”的盟主,掌握对日本忍者各流派的调度权,也即是所有忍者的主宰。 “我要见盟主,见谷野神秀先生。” 我向着距离最近的灰衣人用日语大声说。 他低沉地骂了一句日语,屈膝一弹,甩出手里的渔网,向我当头罩下来。 这是他今生能够完成的最后一个动作,因为他扬起的手臂还没完全放下,我的拳头已经狠狠地打断了他的右侧肋骨,并在拔出他肩头长刀的同时,一脚将他踢飞。 刀是好刀,既亮又锋利,我只用了半招“夜战八方藏头式”,右面的两名灰衣人便失去了半边头颅,向后跌倒。 忍者以完成任务为最神圣的使命,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像是被上满了发条的生肉机器人,除了一刀砍翻在地,根本没法脱离他们的纠缠。 我下手不会再有丝毫留情,每一次挥刀,都会听到锋刃切进骨肉里发出的“噗嗤”声。 藤迦的生命很宝贵,如果有什么闪失,就算杀掉所有的人,都得不偿失。 她刚刚讲给我听的,不过是所有秘密的冰山一角,我渴望知道更多,而不是错失良机。 很久没这么痛快淋漓地大开杀戒了,手法、身法发挥到极致之后,浑身热血沸腾。 二十一世纪的江湖,枪械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武功高手们,基本没机会参加这种毫无后顾之忧的兵器格斗,而我却无意中适逢其会。 最后一名擎着渔网的忍者中刀,身子奇特地扭曲着后退,脚跟撞在台阶上,噗通一声翻倒。 “别太……大意,这只不过是联盟里的小喽啰,真正有实力的,还没上阵。” 藤迦有气无力地提醒着。 我刀尖一挑,一柄还没来得及拔出的长刀从一名死者肩膀上跃在半空,我抛出手里已经有些卷刃的刀,再换了那柄。 危机并没有解除,我能感受到茫茫夜色中的澎湃杀气。 一楼、二楼的灯突然大亮,随着窗户“砰砰砰砰”被踢碎的声音,至少有七八十名忍者出现了,全部穿着灰衣,蒙着灰色面巾。 一楼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一个身穿黑袍的蒙面人稳稳地坐着,膝盖上横着一柄黑色刀鞘的长刀。 在他两侧,则是两排垂手肃立的灰衣人。 这种阵势,似乎不该发生在枫割寺里,应该放在江湖帮派势力的老巢里比较合适。 我轻轻挽了个刀花,左手更用力地揽住藤迦。 大敌当前,我要给她足够的信心活下去,并且看着我单人匹马杀退这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忍者。 记得在埃及沙漠的军事哗变中,我也面临过叛军的重重包围,但那是在无数柄快枪之下,根本容不得我有反扑的机会。 传统武功对现代枪械,一个人对一群,百分之百毫无胜机。 “知道——我是谁吗?”蒙面人操着生硬的中文。 “伊贺派九重郎。” 藤迦先一步低声报出对方的名号。 我手中的刀尖斜指地面。 可惜没有吹毛断发、永不卷刃的宝刀——这时候我很怀念刚刚通过电话的屠龙刀,从他手下流出来的好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削断江湖上有名的缅刀、英吉沙、英国马刀。 如果此刻我手里有他铸造的刀,再多十倍的敌人,也丝毫不必担心。 “知道我们要什么?”蒙面人很嚣张,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并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轻轻摇头,江湖厮杀,无非就是为了财宝、权势,必取其一。 他要什么,我不必去问,反正一旦双方开始交手,到最后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是我。 蒙面人挥了挥手,用日语下了命令:“拿下他们,快!”两排灰衣人反手从肩膀上拔刀,缓缓鱼贯而出。 二楼的人居然斯斯文文地沿室内的楼梯下来,并没有采取一拥而上的群殴战略。 我低头向藤迦微笑着:“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做大将的,必须要做到‘万马军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 你等着,看我取九重郎的人头,替你报仇。” 擒贼擒王,既然九重郎自以为是这群人马的大头领,我就先杀了他再说。 月亮仍被阴云遮住,门槛以外,光线不明,并且半夜里的风,又一次加紧,吹得刚刚跨向院子的人不由自主同时扭头闭眼,用袖子遮住脸颊。 我像一枚飞碟速射镖靶一样弹了出去,脚尖一共点地三次,已经飞进大厅,长刀使了“五虎断门刀”赵家的一招“顺水推舟式”,九重郎的人头立刻飙飞起来,如同一只被用力抛起的红色绣球,带着诡异无比的表情。 我计算过,弹出、杀敌、撤回,只用三秒钟,暂时失去了扶持的藤迦也能支持住,不至于跌倒。 真正值得忌惮的,就是曾经发出逆向漩涡般劈空掌力的高手,功力极其深厚,不可小视。 “停手吧!”忽然耳边有人阴森森地冷笑着,让我毛骨悚然。 只是一秒钟的停顿,灰衣人的脚步骤然加快了十几倍,在我与藤迦之间组成了一道长刀霍霍的人墙,彻底把我们分开。 “是谁?”我在刀刃上轻轻一弹,九重郎的血迹未干,如果要从人墙中杀出去,只怕要让天井里血流成河了。 “在日本地盘上,敢跟‘天忍联盟’对抗,你真的是太愚蠢了。 我们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出手,绝不会落空,连皇室都不愿与我们为敌,你算什么?你们中国人的愚蠢,就在于只懂得瞻前,不理会后面,怪不得当年,关东军的铁骑可以纵横长白山……”刀刃“嗡”的一阵颤抖,不过我已经能抑制住内心蓬勃的怒气了,大敌当前,冲动就是死亡的前兆。 日本人喜欢打嘴上官司,即使全球各国的历史教科书上都明明白白地注明他们是“战败国、侵略者”,他们仍然死硬到底地咬牙拒不承认。 关东军的确枪械精良、训练有素,但最后结果如何?岂不也是像秋天的高粱一样倒在中国人的大砍刀下?就像眼前,整齐冷漠的这群忍者,只要我出手,没有一个能逃得过杀劫。 “你要什么?难道不敢站出来说话?”越过刀丛,视线里藤迦艰难地挺直着身子,还没有颓然倒下,只是那件僧袍,完全被鲜血浸成了紫黑色,像一幅刚刚染完的土布。 外面起雾了,白茫茫的雾霭从敞开的大门里涌进来,渐渐包围了藤迦。 天井里出现了暂时的宁静,眼前每一名灰衣人手里,都高举长刀,有点像我曾参观过的秦俑展览室,凝立不动,神情诡异。 “我在这里,你看不到吗?日本人的领土之下,埋藏的任何东西都属于我们,无论是珠宝还是石头,所以我希望你——还有你所代表的神枪会,能够老老实实地滚出去,不要劳烦我们亲自动手,明白吗?”嚣张的声音,就混合在雾气里,分明有一个高瘦的黑衣人身形飘忽地出现在藤迦身边。 我没有感受到那股强劲之极的杀气,所以,黑衣人也只是供高手驱使的走卒,而不是幕后的主使者。 “我要见……谷野神……秀……”藤迦艰难地叫出声来,心力交瘁加猝受重伤,她的内力已经消耗殆尽,一句话分成三次,并且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雾气一分一合,藤迦已经被黑衣人举过头顶,丝毫不能挣扎。 一瞬间,我集中意念,在心里重复默念:“不要动,我来救你,不要动,我来救你……”既然能读懂藤迦的思想,我怀疑自己已经能够跟她心灵相通,自己的话能够传入她心里。 如果不断逡巡着发出杀气的人是神秘的谷野神秀,至少对我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深藏在幕后的敌人终于走到台前来了,脱离开怪屋和东瀛遁甲术,或者战胜他的机会大一些。 “谷野盟主没时间见你,把密码交出来!我要密码、密码……”黑衣人嚣张地大喝。 雾气越来越重,充满天井之后,顺序飘入一楼大厅。 在我看来,“下忍”犹如黑客攻击里的“肉鸡”电脑群,毫无自己的思想,只为主人的一声命令、一个眼神便轻易扔掉自己的性命,毫无价值。 他们的生与死,既不能为社会做贡献,也不会令世界觉得遗憾,只相当于水底的一个气泡,悠悠浮上来,啪的破裂,如此而已。 所以,不必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只是一群“人肉盾牌”或者“人肉屠刀”。 1下忍(下) 1下忍(下) “我……没有……我要见……他……”曾贵为皇室公主、受枫割寺僧侣崇敬如天神的藤迦,突然间便沦落到狼狈受制的境地,际遇转换,比情节最跳跃起伏的电影剧本更令人瞠目结舌。 “什么密码?谷野需要什么密码?”我读懂了藤迦的思想,却没看到任何与“密码”有关的思想片断,只有一层层急速闪回的迷宫。这种情况,足以证明她全部的思想智慧都放在推理迷宫的路径上,根本没有余暇思考别的东西。 “那你去死吧——”黑衣人大笑着,吹动雾气,露出蒙着黑纱的长脸。 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确切位置,并且雾气分合的间隔非常短暂,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的刀脱手飞出,用的是中国武术里的“镖枪”招数,以刀代枪,呼啸而去。 双方对敌,最重要的是临阵应变,特别是冷兵器格斗中,高手永远都能掌握战局。 我已经夺到了距离最近的两柄长刀,伏身向外冲。中国武林对于刀的用法,已经研究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什么场合、哪种敌人该用何种刀法、身法”都有最细致明确的界定。 我此刻施展的,是处于下三路攻击“地躺刀”与上三路攻击“乱披风刀”之间的一种刀术,出自少林寺,后来被著名的北平江湖豪侠“大刀王五”改良,最终命名为“回旋斩”的双刀刀法。以攻击敌人的腰带到小腹这段身体要害为主,不要姿势美观,只求一击必杀,将敌人开膛破腹。 一瞬间死于刀下的忍者超过二十人,我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所以,当我再次丢弃同时卷刃的双刀时,已经冲到黑衣人面前,探手握住了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长刀,“呛”的一声脱鞘而出。 雪亮的刀光,映在黑衣人的脖子上,一柄将他喉结对穿的长刀,仍在不停地嗡嗡颤抖着。 我接住藤迦的身体,挟在腋下,顺手一推,黑衣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背后主使的人,是谷野神秀吗?我能感觉到,有个极其危险的敌人,就在左近,随时会出现。”藤迦需要救治疗伤,等她的血流干了,一切秘密终将化为泡影。 “不……不是……他是我们的……朋友,我怀疑是……是……” 对话的同时,我带着她迅速退出天井。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去见象僧,而不是奔回小院,把战火燃烧到关宝铃身边。任何人都不如她的安全重要,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穿行在茫茫白雾里,头发和眉睫在十步之内便被雾气打湿。要见谷野神秀,必然是奔向东南方向,我陡然感觉,有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侧前方的高处俯冲而下,如同一只发现猎物后全力扑击的猛禽,带着惊心动魄的汹涌杀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手里的长刀舞成一片光幢,挟着藤迦直冲向前。 白雾里不知埋伏着多少凶险,或者后退一步、闪避一步,就会恰恰跌入忍者们设下的埋伏。 这是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枫割寺,一个二十一世纪日本法制社会的著名佛寺里,不过却没有警察、没有法律、没有枪械,只有倒退二百年之后的冷兵器厮杀格斗。并且,我面对的是毫无理性更没有人性的忍者,一群被教授以武功的“奴隶”。 “是‘声色犬马鬼面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藤迦的思想,不必她开口说一个字。 杀气散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顿时感觉不妙,因为这很明显是一个“四面楚歌”的布局。虽然在东瀛遁甲术里,不一定是这个名称,但凶险格局完全相同。 “小心……对方好像……比谷野——” 我低下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思想,别说话,敛气疗伤,或者我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四面楚歌局”脱胎于汉军师张良的《仙机卷》,当年韩信就是用诱敌、设伏的手段,将霸王项羽引入了四面八方没有可供隐蔽遮挡的垓下,牢牢困住。 如果没有这些挥之不去的白雾,我应该能发现布局者就在附近的某个制高点上;如果没有带着重伤的藤迦,我可以发挥轻功,以快制高,先把布局者格杀;如果……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当一阵枯涩的弹拨乐器声从正前方一路传来时,十步之外,雾气里隐约出现了一队脸色雪白的女人,全部**着左肩,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鬼面伎是忍者门派的一种,“声色犬马”四个字,则是被中国人后加上去的,因为这一派的忍者,最擅长把真正的杀机隐藏在装神弄鬼后面。 “我快要……死了……”藤迦苦笑起来,伸手撩开脸前的头发。手上是血、脸上是血、头发上仍旧是血,只是她似乎突然变得有了精神。 “一千年……想想真是足够漫长了,漫长得让我开始厌倦了生命,厌倦在蜗居在蝉蜕里的日子。现在,我终于能够随意地舒展身心,遨游于天地之间,可以去寻找师父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的语气流畅了许多,但我明白,如果一个人重伤之下猝然好转,肯定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有经过漫长等待的人,不会理解一下子脱困时的喜悦,师父说过的‘当头棒喝、一朝顿悟’,我现在终于领悟了……” 那队女人笔直地向我走过来,身上的白衣随风飘展。 下一秒,是真正杀戮的开始,即使是挥刀冲下这群手无寸铁的女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左侧、右侧、身后也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并没有扭头去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前方,因为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选择转头或者退后,只会一直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还没有告诉我哪里是迷宫的入口呢?”我的刀尖,指向身前两步的地面。 “入口……”藤迦迷惘地反问了一句。 从她的思想里,我只看到错综复杂的迷宫,却没弄清迷宫外围的情况。至少应该存在某一个封闭着的门户,以阻隔海水的进入对不对?就像在邵黑的遥感中,那两扇应该是由莲花钥匙打开的门。 “对,入口——” 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不过却是在我身后。我鼻子里闻到的,是夹杂在十几种动人檀香里的腥味——淬炼过剧毒的刀刃发出的独特气味。 我向前猛冲,那队女人的白衣呼啦啦地飞扬起来,衣服下面显露出来的并非美妙迷人的胴体,而是一大群面孔狰狞、刀锋耀眼的侏儒杀手。近距离的格斗迅速展开,没有任何顾忌的杀戮,让我逐渐忘记了真实时间的存在。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本来就是原始社会里**裸的生存原则。不可否认,日本民众当中,也有热爱和平、喜欢与中国人平等交往、友好互助的正常人,但身边这群野兽一样的忍者里面,却绝不存在那种人。 “对,我没看到进入迷宫的入口,但师父说过,沿寒潭向下,一定能找到‘海底神墓’……他从《碧落黄泉经》上领悟到的,已经全部传给十大弟子,却真的并没有提到入口……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 藤迦挣扎了一下,一蓬不知属于侏儒还是女人的热血扑面而来,喷在她的肩头。 “难道……我并没有完全……破解那块‘海神铭牌’?” “咯”的一声,她嘴里陡然喷出一口鲜血。这一瞬间,我又斩杀了两名侏儒,但同时发现,自己正陷在越来越多涌现出来的敌人阵中。白衣女人的武器,是腕底藏着的半尺长峨嵋刺,刺尖上的精光不断地在我眼前闪动着。 “或许是吧——”我长叹一声,长刀削断了一柄横向旋斩的弯刀。几经冲突,自己仍没有离开十字路口的交叉点,有布阵者在高处指挥,任何时候,攻击的忍者们都不会失去阻击的方向,这也就是当年自负“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最终被死死困住的原因。 “那么,我还不能……死……”藤迦的身子灵活之极地一闪,从我腋下钻出来,攀升到我肩头,并且迅速直立起来。 我不希望这是另一种“回光返照”的表现,右臂发力,连斩四人,左手也夺到了一柄长刀。 “一点钟方向,向前。”藤迦低声叫着。 一点钟方向是灰乎乎的墙壁,但我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她在高处,看到的应该就是阵势的最薄弱处。 刀锋入肉,没有任何人的惨叫声,所有的忍者都变成了标准的哑巴,或者是天生没有痛感的畸形人。 “一点钟方向,布阵者在十五步之外。” 藤迦的声音刚刚传来,我已经屈膝弹跳起来,带着她的瘦削身体,一起左转,脚尖踏过一队黑衣女人的头顶,平跃十五步距离。 2风林火山(上) 2风林火山(上)我感受到了藤迦身上不断滴下来的热血,来不及做任何想法和判断,因为四面潮水般涌过来的刀光,前仆后继地缠绕着我的双刀。 “一点钟方向,十五步——”“十点钟方向,九步——”“两点钟方向,五步——”连续转折三次之后,我又斩杀了十一人,脱手掷出左手长刀,贯透了一个红衣女人的胸口。 不是我有意大开杀戒,实在是身不由己。 日本忍者能贯穿政权更替、军事战争的全部历史,足以证明这个地位特别的族群,有其不可替代之处,尤其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忍杀气。 五步距离,恰好是两柄长刀对接的长度,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瘦削干枯的黑衣人,脸上戴着一张漆黑的金属面具,只露出熠熠闪光的双眼。 他的背后,插的不是常见的武士刀,而是红、白、蓝、绿四杆颜色各异的三角旗帜。 如果不是在残忍血战之中,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中国京剧里的武生打扮,惹人发笑。 他的两侧,各站着两个脸色涂得煞白的女人,身材极其接近,只是穿的衣服分为红、白、蓝、绿,袍袖肥大,随风飞扬。 我意识到这几个人站立的位置,就是“四面楚歌局”的核心中枢,整个阵法的发动,都是依靠黑衣人的旗帜运转的。 可惜,没有长距离攻击武器射杀他,只要中枢一死,所有的侏儒与女人就会失去了攻击方向,自然溃散。 “你还好……吗?”藤迦的声音夹杂在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里。 “当然!”我冷笑着,抹去不知是第多少次溅在脸上的血,刀锋一闪,将三步外蠢蠢欲动的一个侏儒前胸贯穿。 这些老鼠一样变态可憎的矮小忍者,随时都会借着夜色的掩护,给人造成致命的一击。 “不杀了那个阵主,今晚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很奇怪,在雪片一样的层层包围中,我们还能平心静气地交谈。 白雾更浓了,除了远远近近的人影,根本看不到任何枫割寺原有的建筑物。 东瀛遁甲术里,最重要的掩人耳目的手段就是这种有形无质的雾气,但高明之极的忍者,却能穿透雾气,看清敌我双方的一切动向。 “我知道,不过对方已经布设了‘缩地成寸’的手段,看似五步距离,实质可能在一百步之外。” 攻击突然停止,给了我和藤迦喘息之机。 “缩地成寸、瞬息千里”都是奇门遁甲中的高明功夫,如果不懂破解,贸然进攻,谁也无法料到这段距离里有什么样的凶险埋伏。 藤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翻身落地,脸色蜡黄,双眼里的光芒也正在逐渐黯淡下去。 我重现揽住她的腰,低声问:“他们要的是什么?你心里的秘密吗?”如果她心里还藏着被人觊觎的秘密,或者痛快地舍弃掉,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没有——”她凄惨地笑着,干裂的嘴唇上留着丝丝血迹。 我读到了她的思想,的确除了那幢古怪的立体迷宫建筑,再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那么,在埃及沙漠里,谁杀了谷野神芝?谁偷了他的心?他吃下去的十九颗佛舍利呢?又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困扰我和苏伦很久了,我不肯相信出手的会是藤迦,苏伦更是怀疑,詹姆斯博士,才是真正的凶手。 藤迦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挺了挺身子,忽然反问:“佛舍利?世上根本没有佛舍利,至少枫割寺没有,‘亡灵之塔’里也没有。” 我楞了楞,谷野神芝清清楚楚地说过,自己偷吃了佛舍利,才会在领悟能力上突飞猛进——“那么,谁杀了他?你、还是詹姆斯博士?”藤迦苏醒之后,曾经说过自己即使在昏睡的时候,也是清醒着的,只是不能开口说话而已。 “是重生者。”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青龙会麾下的‘重生者’吗?詹姆斯就是重生者里的人?”藤迦摇头:“不是,‘重生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种……思想……”谷野神芝被开膛剖心那一幕,给我留下过极深的印象,毕竟是我从万蛇之窟里亲手把他救出来的,并且严密守护了他的尸体二十四小时。 最终结果,我没能保全他的生命,这是埃及之行的最大遗憾。 “思想?催眠术?有人在被催眠的过程中,杀了谷野神芝,取走了他的心脏?”我试探着问。 藤迦再次摇头:“不,是重生者杀死了谷野神芝,攫走了他的思想。” 我抬脚抹去了刀锋上的血,重新审视着自己的问题:“重生者被谁控制?如果它只是思想,那么,这思想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是以杀人为乐吗?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操控着,或者幕后主使就是青龙会?”青龙会的势力之强大,令各国警察系统如临大敌,生怕有一天这些麻烦事找到自己头上。 “那是一种具有极强掠夺能力的思想,它可以瞬息之间侵入正常人的思维系统里,找到系统弱点,然后把全部有价值的资料带走……”藤迦的话越来越古怪,但我还是弄懂了所谓“重生者”的意思,跟江湖传说有本质的不同。 攻击阵势停止了,但我看到黑衣人身边的雾气越来越浓厚。 从藏经阁中埋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却看不到枫割寺里的任何人被格斗声惊醒,很可能已经被黑衣人的遁甲术制住,大家全部处于昏睡状态。 我长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依旧寒气逼人的刀刃:“你还能坚持多久?我要冲出去,就像刺杀九重郎一样,你能不能活着等我回来?”黑衣人身后,影影绰绰地多了很多人,衣服颜色各异,但肩头都露出斜插的刀柄,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藤迦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与门派,但看黑衣人的气势,应该是这一大群形形色色的忍者们的头领。 “或许吧……我尽力,你应该知道我的状况。” 藤迦苦笑,向我身边靠了靠。 一个已经进入“回光返照”状态的人,有据可查的最长生存记录为三小时,藤迦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我只是奇怪,她的脑子里明明应该存在很多秘密,但现在为止,除了迷宫,我一无所知。 并且关于迷宫的认知,也仅仅限于无头无尾的中间部分,怎么进、怎么出,丝毫没有提示。 我放开了揽着她的手,轻轻弹着刀锋:“好,等我回来。” 藤迦勉强站住,紧紧地咬着嘴唇。 她变得那么老、那么狼狈,与沙漠里见到她的第一眼相比,除了相同的名字之外,毫无共同点。 “保重。” 她想笑着祝福我,却没有做到,嘴角抽搐,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脸上肌肉僵硬的抖动。 笑靥如花、双十年华的女孩子与垂垂暮年、干瘪枯涩的老妇人,一前一后的对比,活生生地显示出了时间的残酷。 长刀嗡嗡震动,我开始提聚内力,稳定心神,务求对那个黑衣人一击必杀。 “如果我死了,《碧落黄泉经》的秘密都在那保险柜里——不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师父的遗愿,今天,都是我的死期。 风,我们就要永别了……”藤迦说话时的口吻充满了颓丧悲凉。 一千年的灵魂也不会想死,相信世界上任何一个具有人工智慧的生物都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我的左侧太阳穴陡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伸手去抹,却什么都没有。 雾气更重了,心情被压抑得似乎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四面变得一片寂静,侏儒与女忍者们隐没在雾气里,只有五步之外的人,面容越来越清晰。 我明显看到黑衣人略见灰白斑驳的稀疏眉毛,还有他目光里说不尽的阴冷与高傲。 他身边的四个女人毫无表情地木立着,但每个人的右手都背在身后,那里应该埋藏着最隐蔽的杀手。 “风……你有没有听到箫声?”藤迦又晃了晃,转脸向左边望去。 那应该是冥想堂的方向,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 我没听见,所以的心神思想,都集中在出刀杀敌上。 “是师父的箫声,当年在寒潭月下的最后一夜,他吹得也是这首曲子……”藤迦的语气越发变得恍恍惚惚了,突然转身,踉跄着向前迈了一大步,从我面前横跨过去。 我拖住了她的手腕,要制止她的诡异动作,但这一刹那,自己左右太阳穴、额头三处地方,同时感到了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三只健壮的马蜂一起刺中了我,不但痛而且伴随着一阵麻木,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早已积蓄起来的战斗力,随之一泄千里,全部消失,刀尖也无力地垂向地面。 藤迦连跨三步,动作僵硬机械如同木偶,如果再不能制止她,雾气就要将我们两个隔开了。 “藤迦小姐,停步!”我提气大叫,内力发自丹田,但只运行到膻中穴便忽的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了。 一切变故,都来自于对面的黑衣人,我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不能及时反击,破除这种类似于催眠术的攻击,很快我们两个就会变成昏昏沉沉的俘虏。 思想的幡然猛醒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而我的动作紧蹑其后,陡然双臂发力,旋转着将长刀掷了出去。 黑衣人身边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交叉闪过,手肘后面闪出的一尺长弯刀“咔”的架成十字。 我看得没错,视线里明明只有五步的距离,长刀破空飞行的时间超过两秒钟才到达对方面前,与短刀相撞,迸出一朵光华灿烂的火星。 刀,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两个女人各中了一掌,身子倒飞进白雾里,远远地传来两声惨叫。 2风林火山(下) 2风林火山(下)“这一次,是真正的五步距离,阁下是谁?”我的刀尖指向黑衣人的咽喉。 刀光在他的面具上隐隐闪动,但他的双臂仍交叉抱在胸前,阴森森地盯着我:“中国人的武功,早就是被时代抛弃的东西,连枪炮时代的半条尾巴都比不上,而我们的遁甲术,杀伤力却是十倍于最先进的枪械。 所以,你是一定要死的,唯一的不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就是宿命的安排……”如果邵家兄弟不死、张百森不走,应该轮不到黑衣人来大肆夸耀日本人的遁甲术,毕竟那是偷自于中国老祖宗的学问,还没到他们抖出来炫耀的时候。 “我只想知道阁下是谁?日本忍者,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多了,我们中国人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又一次,我感受到了缓缓笼罩下来的杀气,就来自对面。 “我的名字?你真的想知道?”他举手拔下了一面红色的旗帜,高举过顶。 “年轻人,知道这是什么旗吗?”他的口气越来越冷漠蔑视。 我看到了红旗上绣着的熊熊火焰,隐约猜到了他的来历——左右、背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应该是无数忍者正在合围靠近。 “藤迦怎么样了?已经遭对方毒手了吗?”第六感蓦的起了反应,我的身子向左倏地一闪,长刀划了一道圆弧,嗖的斩了出去。 半空中有水珠滴落,我收回长刀,举到自己眼前,刀身上残留着半片红色的小虫,好像两个月大小的春蚕,但从它身上淌出来的却是殷红的汁液。 黑衣人的眉毛挑了挑:“没用的,火虫早就侵入到了你的身体里,虽然只有三只,已经足够。 最慢二十四小时内,你就能在镜子里看到完全不同的自己,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解除火虫的方法。 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吧?”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伸出指甲一弹,小虫直飞出去。 “我知道,原来是你。” 对方的杀气骤然浓烈起来,我立刻横刀在胸,运气抵挡。 “当然是我,从前在亚洲战场,几乎每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心惊胆寒,夜不能寐。 鸭绿江到香江、马来岛到外蒙,我纵横江湖的年代,亚洲武林最有名的十大门派,来向我挑战的不下千人,结果如何呢?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当然,也有人要降,只是不够资格。” 我点点头:“中国人有句话你肯定听过,好人活不长,祸害一千年。 这句话,用到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风林火山。” 黑衣人仰天大“笑”——只有笑的动作,却没发出任何笑声。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一个已经上了二战日本甲级战犯黑名单、却一直没受到应有惩罚的人。 “风林火山、风林火山,你说得很对,这个名字,很久都没人提起了。 曾经见过我的人,不是死在我的手里,就是死在老天手里,所以,可以预想,知道‘风林火山’的会越来越少,包括五角大楼情报处的那些蠢才们。” 他的口气异常冰冷,而我知道,除了死战,我没有其它选择。 “或者,你可以跟我走,就像她们、还有他们……”他扬起下巴,向身边剩余的两个女子点了点,自然也包括站在他身后半隐半现的许多人。 我希望黎明早点来到,忍者的遁术大部分时间要倚靠黑夜的力量,如同暮生朝退的鬼魂,无法抵挡阳光的照耀。 “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现在的心事,解除獠牙魔的威胁,只需要我弹指一挥。 你感到无可奈何的困难,于我而言,全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双眼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他提到了关宝铃所中的獠牙魔的诅咒,我开始有小小的犹豫,而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立刻被他捕捉到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查一查一九四一年九月的《北平日报》,就会明白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风林火山的威名贯穿日本的二战侵略史,算起来他是超过一百岁的人了,只是隔着面具,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跟我走,或者死,你有选择的权利——”我的头又在痛了,太阳穴位置,像是有两把细小的电钻在疯狂旋转钻探着。 “跟你走,做行尸走肉一样的下忍?”我大声冷笑,极力抑制着痛楚。 他又仰天大“笑”,我抓住了刹那间的时机,人刀合一,直扑他的咽喉。 面对已经沦为“异类”的日本忍者,除了残酷的“以杀止杀”,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选择。 这一点上,显然美国人要比其它国家的人更聪明,他们懂得用毁灭一切的原子弹来干掉出产忍者最多的广岛、长崎,毫不客气地终结了日本企图用忍者战术来挽救败局的如意算盘。 这次出手,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当年号称“忍者之魂”的风林火山,死在他手里的亚洲高手过千,而我会不会尾随其后?他的脖子蓦的平移了半尺,恰好避开长刀,不等我第二次变招,下巴一缩,夹住了刀身。 我连续两次空中发力,都没能抽出长刀,只能撒手,双臂用“海底捞月”的招数,扭住他的下巴、后脑,迅猛发力。 这是美国军警格斗术里的“一招制敌”,简练实用——“啪”的一声,他的下巴一甩,长刀飞出。 我只觉得左手五指一阵剧痛,已经被他猝然发出的充沛内力震断了两根指骨。 身子落地之后,我才明白,太阳穴的剧痛很大程度地削减了我的武功内力,无论是刀术还是搏击,都无法发出百分之百的威势。 我们之间没有了距离,面对面站着,他很矮,只到我的胸口,但气势宏盛无可匹敌,是我从没遇到过的高手。 “我告诉过你没用的,年轻人,你再修炼三十年,到达中国武功的最高极限,或许能跟我打个平手。 当年,中国武师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仍然是,时间只会改变彼此的年龄,却无法扭转胜负关系,你说呢?”他的声音仍旧极其冷淡,似乎打败我并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地方,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的血汩汩地向天灵盖上涌,因为无法容忍一个日本忍者六十年前侮辱了我的前辈们,六十年后,又敢公然侮辱我以及我的江湖同辈。 “你说的没错,过了这么久,其实美国人也一直记得你,就像犹太人的杀手组织当年对纳粹战犯穷追不舍一样,你很快也会步他们的后尘,上绞刑架或者死无全尸……”太阳穴的痛感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很明显感觉到,有三只疯狂蠕动的小虫,正在我脑袋里不安分地横冲直撞。 毫无援手的情况下,我已经失去了对事态发展的控制力,就算再次长刀在手,也没有战胜对方的机会。 浓重的杀气,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样扑面而来,他身后的三角小旗,急速翻卷着,更增添了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澎湃气势。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一截黝黑的刀尖正急速穿透出来。 “谁?怎么……”他抬手去抓刀尖,刀突然抽了回去,但并没有鲜血喷溅出来,只在他的黑衣上留下了一个奇怪的裂缝。 他身后,本该是雄壮整齐的护卫人马,但刀尖出现时,几百个人影无声地左右扑倒,像是被飓风袭击过的玉米地,一棵不剩地全部倒伏,并且是在同一时间里,可见出刀的人手法已经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谁?是谁?”他身边的两个女人也惊惧地大叫着。 这一次,死亡的恐惧降临到了她们头上,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几百个同类被杀而毫不惊慌。 他身后的雾气里,无声地走出了一个人,两腮和唇上的胡须直落到胸前,头发更是乱糟糟地垂到脚后跟。 “怎么是你?怎么可能是你?”风林火山身体僵直,气势锐减。 “为什么不是我?咱们的合同到今天为止可以结束了,你控制了我三年,我还你一刀,彼此扯平了。 从今天起,我仍旧是谷野神秀,至于你是谁?你想做什么?都跟我无关、都跟‘天忍联盟’无关——”这个人抹了把脸,忽然惋惜地看着脱落在掌心里的一根半黑半白的长胡须长叹:“我终于又活了,谢谢上天,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地球上的月亮了——”他仰起头,左手食指在黑色刀锋上重重地连弹三次,发出“铮铮铮”三声震响,随即仰面发出一阵凄厉的啸声,如孤狼啸月一般,撕裂着我的耳膜。 啸声过后,氤氲的白雾与满天乌云都尽情散了,露出西天斜挂着的清冷残月来,我才恍然发觉,此时已是黎明将近。 3谷野神秀(上) 3谷野神秀(上)“我们一向不都合作得很好吗?”风林火山阴森森地笑起来。 “对,合作得很好,但那只是过去,我得感谢你把我囚禁在冥想堂里,三年来一停不停地思索,终于领悟出了这柄刀的用法。 今晚,我可以放你走,下次见面,大家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请吧——”这个自称是谷野神秀的人骤然挥刀,长发、胡须纷纷飘落,顷刻之间,露出眉骨上方,左右各一颗花生米大的黑痣。 我对这个脸部特征再熟悉不过了,当时在手术刀的别墅第一次见到谷野神芝时,就是这两颗多余的黑眼珠一样的痣,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好吧,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没有我,谁也别想拿到‘日神之怒’。 那个地方,只有我才能进去……”风林火山又做出“大笑”的样子。 他们两个,身材都很矮小,是标准的日本男人的体型。 不过,谷野给我的感觉稍微好一些,因为他的外貌,跟谷野神芝几乎一模一样,毕竟我曾跟他弟弟一起在万蛇之窟里出生入死过。 谷野弹了弹刀锋,那柄黑沉沉的长刀上倏地射出一道冷幽幽的光,却是来自于刀身上錾刻的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怒龙,就在离开刀柄两寸外的位置。 这又是我极其熟悉的一个标志,出自于铸刀名家屠龙刀的手下,必定是千锤百炼的宝刀。 “那么,只有彼此保重了?”幸好有金属面具的遮挡,没人看清风林火山脸上的尴尬。 当他匆匆向左侧转身时,手里的红旗看似无意地轻轻挥动了一下,身边剩余的两个女子倏的闪身,肘后的短刀掠向谷野的下三路。 谷野大笑,刀身上的怒龙寒光一闪、再闪,接着他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当啷、当啷”两声,两把短刀落地,敲在青砖地上,等到谷野再次回到原地,收刀入鞘之后,两个女子软绵绵地倒地,身子几乎被劈为两半,而在我身后,不知有多少人瞬间人头落地。 谷野的刀法太快了,我搜遍了脑子里的所有武功,竟然没想到任何一种,能破解他的这一轮屠杀。 藤迦还活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身后,奄奄一息地抓住我的左臂。 “一切都结束了。” 我没有感到半分欣喜,只是庆幸藤迦的生命终于延续下来,还可以说出心里埋藏的秘密。 谷野合掌在胸,垂着刚刚刮净的光头,默默地念了几遍送魂经,神情非常虔诚。 藤迦伏在我肩头,低声在我耳边说:“我们回藏经阁去吧?”满地杀戮后的惨状,令她不忍回头再看。 我们缓缓穿行在纵横的院落间,心情沉重,谁都不想开口。 那个保险箱始终沉甸甸地吸引着我,从埃及沙漠开始,我就对《碧落黄泉经》充满了好奇,老虎盗经消失之后,我曾深深地感到失落过。 月亮落下去了,四周陷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 藏经阁的院门四敞大开,我们径直跃上三楼,藤迦胸膛上贯穿的断箭仍在,只是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保险柜没有被移动过,仍旧是藤迦将它拖出来时的位置,奇怪的是,保险柜的正面没有任何密码盘、液晶屏或者钥匙孔,除了把手之外,空荡荡一片。 “它只被封印锁住,只要我的生命还在继续,锁就永远有效,即使最高明的神偷,也没法打开。” 藤迦苦笑着,走过去,伸手抚摸着那个把手。 我停在保险柜侧面,保持沉默。 这个封印本来就是个错误,怎么能用她的生命终结做为开启密码?如果她不死,保险柜里的秘密,岂不是会永远禁锢在里面一辈子。 “我要死了,风,我能感觉到,所以,这个秘密是属于你的。 不管‘海神铭牌’的参悟有没有到最后一层,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师父了。 你知道吗?灵魂离去的一瞬间,我的思想就能跟死亡的世界沟通,到达他们身边,祝福我吧……”藤迦终于支持不住,坐在地上,斜倚着保险柜。 “藤迦小姐,我替你把箭拔出来,再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马上赶到医院去好吗?你不会有事——”我从她的侧面看到了箭杆尾部刻着的一个黑色虎头,立刻停嘴,陪着她一起苦笑。 “怎么了?”她艰难地喘息着,如同离开河流的小鱼。 “有点麻烦,这是‘鹤虎派’忍者的箭,射中人体之后,立即爆发出极其强烈的震颤,加大伤口撕裂面积的同时,对人的五脏六腑起到摧毁性的震颤打击,现代化的医疗手段,毫无治愈希望。” 我不想对她隐瞒什么,时间宝贵,如果还有什么秘密,最好一起说出来,别带入坟墓里。 我从衬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蝉蜕,托在手心里。 连番苦战之下,我还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只因为她曾经是藤迦修行的“屋子”。 “谢谢……谢谢你……”她真的很老了,并且这种衰老似乎一直都在加速延续着,撩起眼皮说话时,目光都有几分涣散了。 “‘海神铭牌’的神奇意义在于,每个人看到它,都会得到不同的解读。 我曾看到六只胳膊的天神被囚禁在立体魔方的尽头,不得逃生,他们把自己关在一扇又一扇门后面,悲哀地待在幽深的海底。 他们来自一个遥远的星球,那里到处是火海与沙漠,终年无雪无雨……或许他们禁锢自己,只是为了等到同类的搭救,我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坠落在地球上,肯定是为某件事而来……”她猛的抬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风,找到他们,师父到北海道来的目的,也是找到他们。 帮助他们或者是杀死他们——”六只胳膊的天神,只会让我联想起曾出现在铁娜记事本里的幻像魔的形像,那是地球最危险的敌人,鉴真大师不惜牺牲十大弟子进入寒潭的目的是什么?“‘海神铭牌’仍在幽篁水郡的水里,希望你能看到最正确的答案……”藤迦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晨曦从东窗里射进来,正好照在她蜡黄的脸上,衰老憔悴之极。 我失望地凝视着这张脸,原以为可以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到了最后才发现,她也没有答案。 在所有谜一样的循环路线上,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节点,知道某些东西,却有着更大、更困惑的空白。 她死了,是殚精竭虑参悟“海神铭牌”与忍者的暗袭共同夺走了她的性命,如果死亡、拘禁、昏睡、复活、死亡真的是她这一生的宿命,那么她不过就是鉴真大师东渡后的一个牺牲品,没有自我,只为使命而生。 蝉蜕留在她僵硬的掌心上,完整如初,静止不动。 我捏起它,举在眼前,深切地怀疑她的生命会不会又一次回到蝉蜕,等待下一个千年后的转世投胎?一念及此,小小的蝉蜕竟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具有了某种灵性。 “喀啦、喀啦、喀啦、咔嗒”四声,从保险柜内部传出来,打破了藏经阁上的这片宁静,随即那扇银色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外打开,我的心脏骤然紧缩——“藤迦的生命封印打开了,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我的手指并没有任何发力的动作,蝉蜕却毫无预兆地迸碎了,化为细密如沙的灰色粉末,洋洋洒洒地随着夜风飘落在藤迦身上。 她的身体似乎抽搐了一下,我的双眼感到一阵急骤的酸痛,顿时涕泪横流,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藤迦身体里飞出来,一直射进我的心里。 她的面颊上闪现出了两团红光,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红光来自于保险柜里,因为柜门打开的一刹那,里面立刻喷出熊熊的火焰,我能看到蝴蝶一样翩翩飞舞的纸灰,根本连抢救资料的机会都没有。 我腾的站起来,僵直地默然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碧落黄泉经》在沙漠里失盗、老虎失踪、藤迦死了、译文烧毁……前后只相隔几秒钟,本来满怀希望的一件事,骤然灰飞烟灭一场空,所有希望同时破灭。 火焰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我靠近保险柜,捡起地上的一柄短刀,忍受着烟熏火燎的灼热在纸灰里翻动着。 这把火烧得很彻底,连片纸屑都没留下来,或者已经随着藤迦呕心沥血记下的译文消失了。 藤迦的确死了,对《碧落黄泉经》的追索,也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颓然丢掉短刀,“噗通”一声坐在地板上,任由东窗上的朝霞越来越亮,然后感受到了打在脸上的第一道阳光。 理智告诉我,应该回小院去,命令象僧开始火化邵家兄弟。 现在,又多了藤迦公主的尸体,或许该向大人物报告,总之这不是件好事,毕竟她身上也曾承载着大人物的梦想,企图从这里打开攫取“日神之怒”的缺口。 我走近南窗,一夜的格杀,让我感到心神俱疲。 天井正中,多了个提着黑鞘长刀的人,光秃秃的头顶沐浴在朝阳之下。 那是谷野神秀,相貌与谷野神芝相似,但深沉静穆的气势却要远胜于后者。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早就过时的陈旧西装,也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唯一能够让人眼睛一亮的,就是那柄出自屠龙刀的宝刀。 3谷野神秀(下) 3谷野神秀(下)“风——”他仰起头,神色平静,活脱脱就是那个死在沙漠里的日本盗墓专家。 我扶着窗框,缓缓点点头。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指向石凳,率先走过去,顺便踢开了倒在石凳边的一个黑衣忍者,把长刀放在石桌上。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我飞身跃出窗户,轻轻落地。 如果是在血气方刚、骄傲率性的从前,我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因为与日本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好谈的,大家也绝对没有合作机会。 只是目前追查《碧落黄泉经》这条线索完全断了、大亨受制于勒索者、关宝铃被獠牙魔的诅咒所控制——我的确该谦虚冷静下来,接受任何可能对自己有益的意见。 石凳冰冷,坐下之后,我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凝视着那柄刀。 “屠龙者的作品——他很推崇你,曾说你是华裔年轻人中的最卓然不群者,终成大器。 还说,只有你对他的刀不屑一顾,总能指出锻造过程中的缺陷,比如这一柄,你就曾指责他淬火时,使用了常温下的山泉水,造成刀身的不正常扭曲,从而加大了出手时的风阻。” 谷野伸手在刀鞘上一拍,长刀呛然出鞘,寒气森森。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条嚣张飞舞的怒龙,龙尾上錾刻着“二零零三年五月”这几个字。 “对,屠龙刀的铸刀技术已经天下无敌,只可惜他始终没能心无旁骛地从头至尾铸完一柄刀,这是一个人的天性。 高手对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只有几毫秒的差异,就能决定胜负生死——”我握住刀柄,缓缓抽出长刀。 九十厘米长的刀身,通体乌黑,只有一线刀刃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寒光。 刀身上不带任何闪光,这是屠龙刀借鉴了中国古铸剑师的“玄铁冶炼术”,锻造刀胚的过程中,加入了吸光性极佳的乌金矿石。 这种铸造刀剑的思路,天生就是为擅长偷袭的人准备的。 “据他说,你也是用刀的高手,中国武功冠绝全球,真希望见识一下——”谷野说话时,喉结上下哽动,突然之间,刀锋便紧贴在了他的喉结上,甚至根本没发出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錾刻怒龙的位置,不合时宜地反射出了半只手掌大的光影,冷冷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论冷兵器的铸造技艺,中国古代高手众多,而屠龙刀毕生追求的,也就是古代铸剑师干将、莫邪的境界,但他虽然刻意隐居,但心灵并不平静,所以,我敢断言,他永远不可能铸造出真正完美的刀。” 我的手腕一挑,唰的一声,刀又还鞘。 昨夜如果不是风林火山抢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设下重重迷阵,并且抢先杀伤了藤迦让我分神,想必我的处境不会那么被动。 谷野苦笑着:“你说得很对,怪不得屠龙刀每次提起你,都会赞不绝口。 今晚如果不是风林火山分了一大半心神来对付你,我肯定还是无法突破他的思想禁锢,仍然囚禁在冥想堂里。 现在,我回来了,三年之前要做的事,从今天起,又要重新开始了——”我不想听废话,如果不是为了冥想堂下的隐密穹窿,根本不会耐心坐下来。 “客套话已经说完了,谷野先生,有什么话请直说。” 我担心关宝铃那边会发生什么变故,毫无疑问,今天她脖子下的齿痕还会增加。 如果风林火山就是驱动獠牙魔的勒索者,我希望他会再次出现,无论如何,只要他在,就有解除牙蛹诅咒的可能。 谷野摸着光光的下巴,眉骨上的黑痣颤动着,显然正在急速地动脑子思考:“风,我开门见山好了。 风林火山的来历,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翻阅二战资料可知,他是从受降日的前夜消失的,六十年来,从没再次重现于江湖。 中间的这段历史,只有我清楚——这是我拥有的筹码。” 我冷笑:“你一直是个赫赫有名的盗墓专家,想不到也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在全球盗墓界,谷野神秀一直都能排在前十名之内,这一点毫无疑义。 “我宁愿把自己当作一个优秀的赌徒……胜负只在一念之间,所以才有了被囚禁三年的劫难,但我仍愿意赌下去,进入神墓,拿到‘日神之怒’,成为真正超越‘盗墓之王’杨天的日本人——”他提到了大哥的名字,让我重新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 寺僧们应该已经起床了,我听到有人尖叫着奔跑的声音,想必是惊骇地发现了尸横遍地的惨状。 “日本领土上的宝物,绝不会让外国人抢先一步拿到,这一点事关大和民族的荣誉。 地球上形形色色的各国盗墓人超过五百万,其中高手约五万,能赋予‘绝顶高手’称号的不超过五十人。 这么多年,所有的盗墓者心目中都心甘情愿地把‘盗墓之王’这顶桂冠拥戴在一个人头上,一个中国人,杨天——”我点点头:“对,‘盗墓之王’杨天,名动江湖,天下第一。” 这不是顺水推舟的溢美之词,大哥能当得起任何伟大的称号,如果不是十五年前的神秘失踪,到现在为止,他也绝对是全球盗墓者的唯一精神领袖,任何人无法超越。 谷野又在摸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自从立志加入盗墓界的第一天,杨天就是我的偶像,但大和民族的自尊心,又不容许自己去崇拜一个中国人。 几乎每一天,我都被这种痛苦困扰着,疯狂地投身于全球历史典籍之中,寻找可能被杨天遗漏的古墓。 因为我要在成绩和名声上超过他,为大和民族争光。 当我们的金元经济日益复苏,紧紧追赶美国人的同时,每一个爱国的日本人,都会把‘为国争光’这句话做为人生的头等大事——”我能明白他的话,也清楚日本人所具有的坚忍不拔的优点,只是从前手术刀曾百分之百肯定地说过——“没人能超越杨天,至少以地球人现有的智慧结构,再提升三倍脑容量、提升十倍身体素质,或许有机会跟他相提并论。 否则,任何盗墓者妄图跟他相比,都是萤火虫与太阳的悬殊。” 大门虚掩着,或许是谷野进来时随手闭上的,但随着衣袂急促掠风的声音,有人飞身撞开大门,发出訇然巨响。 “我知道,杨天没有到过‘海底神墓’,更没有获得‘日神之怒’,所以,我最终把目标定在枫割寺,希望能完成这次壮举,成就杨天都做不到的盗墓盛事。” 谷野并没转身去看大门外的人,那些对他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发出冷笑:“那倒未必!”邵黑的遥感中,两扇门后的墙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盗墓之王杨天到此”这句话,如果不是大哥亲手用“大力金刚指”划下的,又会是谁?谷野处心积虑要超越大哥,始终还是棋差一招,但是大哥到过那里之后呢?江湖上并没有“日神之怒”出现的消息,会不会表示大哥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逻辑推理的结果,最终只有一点——大哥进入了“海底神墓”,并且就此消失,再没出现过。 我强迫自己不承认这一点,只是因为心里一直装着手术刀说过的“杨天永远不死”这句话。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衣衫不整的象僧,满地横尸已经让他精神麻木了,苦着脸走过来,一路踮着脚尖,避开死尸与血水。 在他身后,十几个神情紧张的灰衣僧人交头接耳地挤在门口,只是探头探脑地张望,冲着谷野的后背指指点点,却不敢跟进来。 “风林火山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为探索神墓做了五年的资料准备,动用了最先进的声波探测设备,详细搜索木碗舟山的每一寸地面,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他的表情淡漠得近似麻木,提到这一点时,根本没流露出丝毫的喜悦之情。 “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抬起头,眉骨上的痣紧张地跳动着。 我答非所问地回应了一句:“镜花水月而已,现实中拿不到的,相隔一步与相隔十万八千里,有什么区别?”如果那个发现,真的对取得“日神之怒”有本质上的帮助,现在他就不会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跟我讨论问题了。 谷野一楞,竟然马上探手入怀,取出一面手掌大的银镜横在面前,聚精会神地看了几眼,蓦的颓然长叹:“镜花水月?你说得对极了,我能感觉到它,哪怕这种感觉比切肤之痛更真实,却仍旧不能握在手里,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镜中花、水中月……”当啷一声,镜子从他手里滑落,跌在石桌上。 镜子带着二十厘米长的圆滑手柄,已经被磨得闪闪发光,应该是使用频繁的缘故。 它的制做工艺极为繁复,目光所及的各个部位,几乎全部被各种各样逼真的立体鸢尾花图案充满,毫无疑问是十九世纪白银盛行年代的大师作品。 “谷野……先生?”象僧的声音在打颤,他伸长了脖子,从侧面观察着谷野的脸,惊骇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来自白垩纪的远古怪兽。 门口外挤着的僧人同时发出惊叫,几个脚快的,已经飞奔进来,站在象僧身边。 谷野的发现,应该是探测到了地下穹窿的存在。 江湖上关于“海底神墓”的传说,唯一版本,就是在“亡灵之塔”下面,可以想像,谷野一旦发现冥想堂下有巨大的未知空间,肯定欣喜若狂,以为瞬间能够夺取“盗墓之王”这一伟大称号。 4幽篁水郡里的怪字(上) 4幽篁水郡里的怪字(上)理想与现实往往相差甚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谷野沉浸在昔日的深刻回忆中,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的是更深层的痛苦:“我发现了位于冥想堂下的巨大空洞,当天便找来了黑道上最高明的爆破专家,采取小面积、低当量、无声分层爆破的方式,准备在射线探测的中心,开凿一条五米直径的竖井出来……”在任何人看来,他所采用的步进手段完全合理,甚至能称得上是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按照火山岩的坚硬程度,高明的爆破专家二十四小时连续工作,理想掘进深度应该在四米左右。 以此推论,谷野的探索应该会有令人满意的发现才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直到今天,他仍然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呢?“谷野先生,好久没见,您还好吗?您是什么时候破关出来的?寺里发生了极大变化,神壁大师已经去世了……”巨大的震撼下,象僧喋喋不休的问候听起来啰嗦刺耳,他脸上装出来的苍白之极的笑,看起来也非常古怪。 “我知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风先生说。” 谷野挥挥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总感觉到象僧的古怪表现后面,掩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做为枫割寺仅存的高僧,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跟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称。 “是是,我们马上出去——”看来谷野的地位很特殊,他说出的话,寺僧们不敢反驳,马上退向门外。 我用眼角余光瞟着象僧的脚步,一直觉得他走路的姿势,像我见过的某个人。 带血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向象僧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象大师,请帮我准备一套衣服。” 所有人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象僧反手掩上了大门。 “我曾有过不下二十次在岩层上打洞的经历,并且从未失败过。 从声波探测仪上得到的数据表明,只要掘进一百五十米左右,就会到达那个神秘空间的顶部。 为保密起见,我在冥想堂的内壁上布置了最先进的吸声设备,工作时发出的噪声,一点都传不出去。” 我不想赘述谷野以往的盗墓战绩,如果他不是日本人的话,也会成为我尊敬的盗墓界前辈之一。 “很快,我们掘进到了五十米深度,突然遇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岩层,颜色与普通的火山岩相同,但硬度非常高,每钻一个投放炸药的小孔,都要磨损一根风钻的钻头。 至于爆破的结果,更是令人惊诧,提高了十倍炸药用量后,只能崩掉一小部分岩石碎屑。 对碎屑进行化学性质分析后,专家们发现,这种岩石中还有超量的碳元素,分子结构,与钻石非常相似,绝对属于地球上毫无记载的一种新型岩石。” 我并没有表示过分的惊讶,谷野具有丰富的盗墓经验,如果不是匪夷所思到极端的发现,他自己也会等闲视之,不足为怪。 能让他这样的盗墓专家也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应该已经是超出地球人的思维范围了。 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向下听,绝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风,你会不会想,我们掘到了稀有的钻石矿?一个可以换来无穷无尽财富的宝库?”本来应该兴奋大叫的某些片断,从谷野嘴里说出来时,只有艰涩的苦笑。 与死掉的谷野神芝相比,他给我的感觉,沉稳得像一块根基牢固的巨岩。 我摇摇头:“金钱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人生的追求目标。 如果仅仅是钻石矿,你肯定会感到失望,更何况,日本没有出现钻石矿的天然成因,一切只是事件的假像罢了。” 火山岩层的化学性质很不稳定,特别是在合适的外界催化剂的左右下,每一次的变化,都有让化学家们欣喜若狂的表现。 不过,那些都是实验室学术研究上的发现,没有任何实际应用价值。 谷野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连声长叹:“你说得对,我当时拥有的金钱已经足够多了,多到可以资助全日本的每一位盗墓者,发起一场疯狂的全球钻探运动。 开掘进度立刻降到零点,在此后的十天时间里,我们只下挖了一米,原先的电动工具却损毁了八成以上,被迫停止了挖掘工作,一直到现在,仍是当时停工时的样子。” 听谷野叙述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无法从冥想堂进入穹窿,潜艇和牙神流十圣又是怎么出现的?可以想像,穹窿的无限深处,一定会存在另外的入口——”谷野的探测结果,从另一方面,验证了邵黑遥感的准确性。 “风,其实我们可以到冥想堂去,边看边谈,我知道你会对那里感兴趣的。 关于地下探测、关于风林火山的出现,还有獠牙魔的问题——”谷野始终是日本人,不管外表如何沉稳,总会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本质里固有的狡黠来。 他向冥想堂方向指了指,眉骨上的黑痣急遽地颤抖着。 我冷笑着,拍了一下血迹渐干的袖子,立刻拒绝了他的邀请:“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或者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盗墓之王’也是我尊敬的江湖高手之一,所以我很希望看到你有什么把握向他发起挑战?”谷野的脸因过度缺乏阳光照射而显得分为苍白,或者他没料到我能拒绝这个神秘**,很明显地楞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与日本人打交道,无论对方是趾高气扬的贵族还是默默无闻的贫民,我都会很小心地避开白送上门来的午餐。 很多东西,看上去很美,实际一脚踏进去,却百分之百是难缠的陷阱。 我站起身,向他礼貌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向大门口走去。 当然,我很希望弄明白冥想堂底下的事,但却绝不会冒冒失失地就跟谷野走。 他被风林火山囚禁了三年,谁知道性情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所谓的“绝顶盗墓高手”,必定会将全部心思专注于盗墓,思考问题的方法早就大异于常人,我还是小心一些好。 想想埃及沙漠时谷野神芝的表现,就能对日本人霸道专横的行事方式有所了解,如果不想受什么伤害,最好别随便接下他们伸过来的橄榄枝。 “风,请留步——”谷野迅速追上来,刀鞘里的利刃发出“铮”的一声怪啸。 我虽然一直贬低屠龙刀的铸造技术,但冷兵器时代早就过去,细数亚洲各国仍在延续这种古老技艺的工匠,几乎没有人能超过他了。 所以,他手下流出来的每一柄刀,都会是杀人过万而不卷刃的宝刀。 如果谷野向我动手,或许胜负各半,至少我在正统武功这一方面,不会对任何人甘拜下风。 “什么事?”我的口气极其冷淡。 谷野把刀插入腰带里,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了微笑:“风,我会命人打扫冥想堂,随时等候你过来参观。 你是屠龙刀的朋友,而我跟他恰好也是知己故交,所以,我想咱们一定也会成为朋友,你说呢?”做为盗墓界的前辈,如果他对别的人如此客气,对方可能会受宠若惊,恨不得多多向他请教。 可惜,他脱开风林火山控制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我,而我向来对日本的所谓“专家”不感兴趣。 “或许吧,希望如此。” 他已经伸出了瘦削修长的右手,我只好伸手和他相握。 “预祝我们各取所需!合作愉快!”他笑了,腮上、眼角、嘴角、额头……到处都是堆叠的细碎皱纹,充分显示了在此之前,他曾度过了一段极不顺心的日子。 跨出大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在想:“谷野经过那么久的参悟,到底明白了什么?那么,穹窿里的一切,都属于风林火山控制吗?他逃走之后,又会去了哪里?”东偏北方向,就是藤迦修行的幽篁水郡,我惦记着那块“海神铭牌”,毫不停顿地穿过四五条横巷,过了竹林,踏上竹桥。 竹门虚掩着,轻轻一推,竹墙内的一切景物都尽收眼底。 从前到这里时,虽然是严冬酷寒,所有的竹子却都青葱翠绿,枝繁叶茂。 这一次,满眼的竹叶都枯黄了,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桥下的水也浅了很多,大部分地方都露出水底的青石来。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脚下的竹桥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竹亭里,仍是竹榻古琴,依稀是藤迦在这里修炼时的摆放位置,可惜她已经死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发生无数变故,生死亡败,离合聚散,永远比电影里的桥段更加百转千回。 我在竹榻上坐下来,并不急于去找那块牌子。 正如《碧落黄泉经》的结局一样,离开藤迦的破解参悟,经书与牌子都是死的,无人可以领会它们的意思,只是毫无意义的废物。 一阵风吹过,残石剩水,微波粼粼,不过一条鱼都不见了,似乎随着藤迦的离去,幽篁水郡突然失去了生机。 4幽篁水郡里的怪字(下) 4幽篁水郡里的怪字(下)蓦的,我面前的琴弦被风吹动,发出“叮叮咚咚”的琴声。 这是晚冬最寒冷的时候,冷风割面如刀,本来明媚怡人的阳光,似乎被寒风一吹,也变得阴柔无力,照不进这个遍地潮气的小院里来了。 琴身的长度约为一米,通体紫黑色,左侧末端,刻着一个朱红色的篆印。 我有一个朋友是港岛最著名的乐器收藏家,曾经说过“古琴朱印、绝非凡品”的话,如果不是绝世名器,制做者肯定不敢刻以朱印。 “琴声通鬼神,真正痴迷于琴的人,会把自己的心血化为指尖上的音符,才会弹奏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绝唱。 大概古人伯牙与子期,正是在琴声里赋予了自己的心情,才会有高山流水的酬唱吧?”——这是他的原话,并且是在他的铜锣湾豪宅的古琴收藏室里说的,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篆印刻的是“五湖”两个字,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边缘已经磨损,但那种发自木质本身的朱红色,却是鲜艳无比。 琴声一直在响,令我感到奇怪的同时,耳朵里忽然传入了另一种清越的洞箫声。 日本人对洞箫的喜爱可以一直追溯到唐宋,并且历代皇室中,都专门设有洞箫歌伎。 时至今日,日本人的洞箫演奏技艺,冠绝全球。 箫声如果来自竹墙外或者更远的地方,根本无可厚非,但很明显,声音就在这座竹亭里,就在我的身边。 我身边没有人,只有一架被风吹动的古琴,那是藤迦的遗物。 箫声和琴声应和着,忽而高亢穿云,忽而呜咽婉转,极其合拍悦耳,竟然像是经过多年合作的伙伴一样。 视线里的确没有人出现,我知道又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藤迦临死前,也听到过箫声——“或者是她的灵魂不死,又重新回来拨弄琴弦了。 既然上一个千年不死,下一次呢?下一个轮回,她会进入哪里?”我没感到恐惧,只是对她的结局唏嘘不已。 相信宿命的人,自然可以轻松地面对一切生老病死,但她的灵魂被拘禁千年之后,这次转世投胎的过程,也太短暂了,竟然是在年华最灿烂的日子终止的。 一个黑衣的瘦削女人踯躅地出现在了竹桥彼端,木然向我走过来,一直到了竹亭前,几乎不在意我的存在,在古琴上扫了两眼,转身向左,右臂里突然射出一道红色的钢索,直钻入一堆露出水面大半的乱石里。 钢索收回时,那块巨大的铁牌赫然被拉了上来,落在她的左手里。 我们已经见过几次,她就是数次出现在幽篁水郡里的女忍者,并且也曾出现在冥想堂外,向我发出旗语。 她把铁牌举起来,迎向太阳。 阳光穿透了那些轨迹纷乱的小孔,在她脸上、身上形成了斑驳的花纹。 “谷野先生派你来的?”我并没有离开竹榻,幻觉里的琴声、箫声仍然持续响着。 女忍者沉思着,忽然长叹一声,转身大步走进亭子里,把铁牌轻轻放在竹榻一侧,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慢慢擦拭着它上面的水滴。 我无意中把它从玻璃盒子里带回来时,并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从铁牌本身,我无法不记起神秘消失的瑞茜卡。 她到底要做什么?辗转数次来到北海道,在毫无做为的情况下,竟然先是进入玻璃盒子,与我和关宝铃一样有神奇的际遇,然后就无声地消失了,像一篇拦腰斩断的悬疑小说,留下了巨大空茫的问号。 “藤迦小姐不在了,这牌子也已经失去了作用。” 我原谅了她的漠然,或者每一个成为忍者的男女,都有自己不得不遵守的信条。 牌子左边的图形不再是六条胳膊的怪人,而是一条体型颀长的怪鱼,有鳍有尾,但分明生长着人头、手臂、双腿。 这是一个人与鱼的结合体,绝不是神话传说中鱼的进化体——美人鱼,样子显得笨拙而古怪,完全没有漫画家笔下的美人鱼的洒脱灵动。 牌子右上角,仍旧是看不出天体方位的云团。 很可惜,没有预先将牌子的奇怪变化拍下图片,因为这毕竟是非常宝贵的资料。 “谷野先生说,它对您有用。” 女忍者抬起头,狭长的双眼瞪着我,满脸都是戾气。 我冷笑一声:“替我谢谢谷野先生的好意,有用无用,不是他说了算。” 谷野刚刚脱离别人的挟持,关心的事情倒是不少,竟然立刻派人跟踪我。 女忍者已经擦干了牌子,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垂手站在旁边。 多事的象僧,不早不晚也出现在竹桥尽头。 藤迦的死并没给大家带来震动,而是恰恰相反,幽篁水郡的禁制令解除,每个人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走走。 象僧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子,刚刚过了竹门就报功一样的高举着:“风先生,这是您需要的衣服。” 箫声停了,琴声也随着风势减弱,不再鸣响。 我向女忍者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女忍者固执地摇摇头:“不,谷野先生说,幽篁水郡阴森古怪,或许您需要我的保护。” 如此热情动听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冷涩如冰。 我再次重复:“你可以走了,回复谷野先生,藤迦小姐死了,我这边没有他感兴趣的任何题材,死心好了。” 以谷野的身法,向我屈尊就教,并且把他探测穹窿的结果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他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女忍者转身向外走,她没有谷野那样的谦忍胸怀,当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与迎面赶过来的象僧擦肩而过时,她斜着身子向外让了让,随后缓缓地走过竹桥。 长刀斜插在她背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古怪,情绪极其低落,丝毫没有前几次见面时的嚣张。 象僧跨进竹亭,迷惑地笑了笑:“风先生,您在看什么?”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思着打开塑胶袋,那是一套崭新的灰色西装,还有袜子和皮鞋。 “风先生,昨晚寺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让人惊骇了,不过幸好谷野先生破关出来,以他的面子,只要他说一句话,任何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嗯,他已经通知了东京方面,皇室很快便有人过来,毕竟藤迦公主的死,会引起不小的震动……”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让我心里起了短暂的厌倦。 我起身走出竹亭,踏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上,弯下腰,先洗去了双手上的血迹,然后捧水洗脸。 之所以没急于回小院去,就是怕关宝铃看见我身上的血会担心害怕。 脚下的水,瞬间染红,再缓缓地荡漾开去,并且颜色逐渐加深。 “大人物肯定还会过来,谷野神芝死前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他曾说藤迦是大人物与天象十兵卫的后代,但目前看不出来大人物与藤迦之间有什么异常亲密的关系——”象僧无聊地拨动了琴弦,发出“叮咚”一声。 我刚想回头斥责他,眼前一花,红彤彤的水面竟然出现了十几行清晰的汉隶大字:“自‘通灵之井’潜入,游三十五日,穿过犬嘴豁口,转折向上,进入另外的空间。 ‘海底神墓’入口就在空间的正东石壁上,高几百丈,无法攀缘,只能等待水面上升的时候。 水面起伏与海潮涨落无关?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为何独独此处不同?”字,浮在水面上,极具立体感,清晰无比。 我长吸了一口气,把每个字、每一比划都记在脑子里,下面还有几行:“六臂天神与‘日神之怒’不属于这个世界,然则,《碧落黄泉经》上因何能够记录它们的存在?并且知道,‘日神之怒’终有一天会爆发,烤干大海。 羿射九日、夸父追日、精卫填海,难道以上三个传说,皆与‘日神之怒’有关?万全之策,唯有破坏它,以水克之。” 字迹停留了五分钟之久,随着血水的逐渐减淡,所有的字也缓缓消失了。 我脱下被血浸透的上衣没进水里,虽然水面又一次被染红,却没有再次出现字符。 我听到向西的水面上,远远传来低沉的叹息声,似乎就是藤迦的声音,袅袅不绝如风里的琴声。 等我站起身向西面搜索时,除了水波、枯竹、怪石,什么都看不见。 “是藤迦留下的密语吗?”我闭目沉思了几秒钟,蓦的感到身后的象僧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殊为难受。 “风先生,您在看什么?”他又一次笑嘻嘻地拨动琴弦。 我甩干了两手的水珠,跳回竹桥上。 “这架古琴,是皇室的宝贝,据说值不少钱呢!”象僧眨眨眼睛,口气怪怪的。 我开始换衣服,并且计划着要小来探探象僧的虚实,看看他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古怪。 日本皇室的古物,十有八九取自于中国,只是漂洋过海而来的理由不同而已。 所以,古琴的真正主人,应该是中国。 “风先生,两位邵先生的遗体,今天黄昏时就准备火化,在寺院最北面的轮回院,您要不要亲自过来监督?藤迦公主的后事,会由皇室来处理,至于那么多被杀的怪人,按照谷野先生的意思,就是厨房侧面的菜地位置挖坑掩埋,做为蔬菜的肥料,您还有什么意见吗?”一想到蔬菜会吸收腐尸的养料生长,我的胃忍不住一阵轻微的抽搐。 “这架琴,我想临时拿到——”我打断了他的话:“琴的事,我来处理,让寺里的僧人们晚上睡得警觉一点,别等到别人的刀砍到脖子上了,还茫然不觉!”昨晚与忍者的厮杀,前后持续了近七个小时,尸横遍地,但寺僧们都睡得很香,毫无察觉,这一点,不能不说是枫割寺的失败。 5五湖古琴(上) 5五湖古琴(上)我换好了衣服,单臂挟起古琴,另一只手提起牌子,大步走过竹桥,准备回小院去。 整晚没回去,不知关宝铃与小来会不会担心?“哎,风先生,还有件事神壁大师的日记一直在弟子们的看护下,能不能请您抽空过目一下?如果没有实际价值,不怕外人偷看的话,干脆放回藏经阁二楼里好了。” 象僧苦着脸,装出一副“头疼欲裂、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停下脚步,象僧又追加了一句:“日记本被撕去了二十几页,断茬很新,应该就是夜入藏经阁的小偷撕掉的。 我在担心,是不是神壁大师日记里记载了什么秘密,才导致小偷眼红的?”“那些日记,你翻看过了吗?”大哥杨天留下的笔记簿曾给了我很大启示,不知道神壁大师的日记里又有些什么。 象僧摇摇头,我继续向前走,随口吩咐他:“你先去详细看看,黄昏时,我会去轮回院,如果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我。” 倏忽来去的箫声,让我倍感疑惑:“难道吹箫的鉴真大师也像藤迦一样,把自己的灵魂与音乐声留在了这里?”论及古董乐器,我知道华人世界里,没有人比顾知今更洞察古今。 他说的很多关于音乐的玄妙理论,都会给我深深的感悟。 返回小院的路上,我再次仔细观察着古琴上的朱印一“五湖?中国古代名琴上,似乎并没有它的名字,能被日本皇室视为宝贝的东西,肯定大有来头。” 日本人有“考据癖”,特别是牵扯到古玩字画之类的蕺品,一定会给出确切定论,并且有本土五大博物馆的十位权威鉴定师签字认证。 风动琴弦跟箫声相和的那一段声音,让我隐隐约约觉得,这架古琴的来历绝不简单。 小院的门开着,关宝铃正抱着胳膊站在天井里,一见我进来,皱着的眉立刻舒散开来:“风,你去哪里了?到这时候才回来?”我第一眼先注意到,她的脖子下面,又多了一枚齿痕,完全在意料之中。 这不是噩梦,而是每天必然发生的真实事件。 “我去了藏经阁,一晚上时间都在看书。” 我笑着撒了个谎,虽然己经很仔细地洗过,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还是让她皱了皱眉:“嗯,我刚刚让僧人送了一面穿衣镜过来,几天没照镜子,一下子发现脖子下面多了些红肿的东西,可能是某些异常过敏。” 她摸着脖子下的齿痕位置,忧心忡忡。 无知者无畏,正因为她不知道獠牙魔为何物,才根本不往那上面考虑,也就省了我解释的哕嗦。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了!本季度用的这家法国化妆品牌应该没问题的,唉,这可怎么办?”她郁闷地叹着气,对昨晚己经过去的危险毫无察觉。 不施粉黛的她,长睫毛依旧挺拔上翘,带着迷人的神采。 她对古琴的热情很高,立刻伸手接了过去,对我们一起带回来的牌子却仅仅扫了一眼,毫不在意。 “真是一架好琴,不过这方古印太生疏了?”她抚摸着黝黑发亮的琴板,爱不释手。 如果没有獠牙魔的诅咒,她的生活应该是充满阳光才对,可惜就像大亨的遭遇一样,她也笼罩在诅咒的阴影下。 每一个二十四小时过去,她都会向牙蛹的深渊迈近一步。 “这是藤迦小姐的遗物,昨晚发生了意外,她己经去世了。” 我省略了所有与忍者激战的过程,把一切血腥都用微笑遮掩过去。 关宝铃惊讶地“啊”了一声,“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她的长睫毛垂了下来,神情黯然这些江湖上腥风血雨的战斗,实在不适合说给她那么纯洁干净的女孩子听。 相比才华出众、动作敏捷的苏伦来说,关宝铃不过是江南杏花三月里娇柔的小燕子,不经风雨,也经不起风雨,需要有人贴心呵护,一分钟都不暂离。 “人总会死的,无论是谁,对吗?”我充满歉意地对她说。 “我见过她在水晶棺里的样子,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 她撩了撩长发,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渐渐被浸澜了。 这一刻,我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说出“谁能有你漂亮”这样的话激战过后的男人,或许更对柔情蜜意充满了渴望。 关宝铃的善解人意、绝不絮叨询问,也让我感到由衷的轻松。 她感觉到了我急促的呼吸声,后退一步,伸出手指在琴板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叮叮”两声余韵幽幽的轻响。 藤迦死了,我在枫割寺似乎没有再停留下去的理由。 关宝铃提到的“上天的神谕“不知何时出现,我希望能先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一起回寻福园去。 激战整晚之后,满身疲倦,我希望能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把不愉快的记忆全部忘掉,然后重新整理自己的纷乱思想。 “风,你认不认识港岛的那个‘半仙’小顾?古琴的来历,他一定会懂。 这么好的东西,如果埋没在荒山古寺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无知的人糟蹋了,岂不可惜?”关宝铃轻抚琴弦,对古琴的喜爱溢于言表。 顾知今的最大爱好就是谈古董、论神鬼,所以,圈内人才给他起了“半仙”的外号。 我取出电话,立刻拨了他的号码。 等对方来接电话之前,我用手指在桌子上描摹着“五湖”这两个篆字,觉得一笔一画飘逸灵动,跟自己以前熟悉的古印鉴雕刻手法完全不同,根本不属于哪一家哪一派。 接电话的是顾知今本人,依旧是飞扬跳脱的快人快语,让人一听声音就仿佛看见对方春风得意、高谈阔论的样子。 “我是顾知今,哪位?有什么关照?如果是日常废话,请不要超过三句或者三十秒”“闲谈不超过三十秒”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案头规矩,如果是谈论古董,则三小时、三天都无所谓,时间上毫无限制。 “我有一架古琴,想麻烦你鉴定一下。” 我故意用平淡如水的口气。 “啊?风?是你?古琴?什么古琴?你在哪里?”。 连串简单问句连珠炮一样弹出来,源源不断地飞出听筒,当然,最主要的问号是“古琴”这一句。 我们打过很多次交道,除了学问上的探讨研究之外,我还从他的手里买过一柄古尼泊尔b首,当然是以“古董”的价格。 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这两点他从来不会混淆,所以他才能在古董行业竞争激烈的今天,顺风顺水地名利双收,成为港岛圈内一言九鼎的人物。 “一架朱印古琴一?我说了六个字,他在电话彼端己经开始倒抽冷气:“哦?不会是亚洲地下工厂的精仿产品吧?”做古董生意的,怀疑一切是成功的关键因素,绝不会大包大揽地相信任何所谓的“极品、珍品”,从他们嘴里跳出最多的就是“赝品”这两个字。 “朱印古琴,全球在册的一百二十一架,价值从三十万美金到四百万美金不等,我这里有所有古琴的资料和来龙去脉,以及目前它们的归属主人。 再有,各国拍卖行两周之内,并没有任何古乐器拍卖会或者古琴转让会风,我知道你神通广大,难道还能凭空造一架古琴出来?”顾知今滔滔不绝,先把古琴背景讲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他谈生意时节省时间的一个方法,不兜***,直奔主题。 “小顾,你想不想听?想听就暂时闭嘴!”我很疲倦,手脚开始一阵阵发冷。 顾知今乖乖闭嘴,他也知道我不是个没事找事的人,不会大老远从日本打越洋电话过去跟他聊废话。 “朱印是用篆字刻成,两个字五湖。 琴身紫黑色,看不出弦的质地,不过给人的感觉这琴非常陈旧,饱经沧桑似的。” 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关宝铃无意中拂动琴弦,发出了“叮叮嗥嗥”四声响,由低到高,犹如一串连续冒上河面的水泡,错落不定,极为动听。 顾知今又一次打断了我:“风,刚刚什么声音?”我知道他能听清,因为古琴发出的声音,似乎具有穿透一切无线电干扰波的力量,任何时候都清晰透亮,悦耳之极。 “风,刚才就是你说的那架古琴在响?”顾知今着急了,我听到他喉咙里急促的喘息声,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斗牛犬。 “对,就是它。” 我回头看看关宝铃,她正侧着头,半眯着眼睛,醉心于琴声里。 顾知今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大笑:“别开玩笑了,一架没有任何价值的仿制品而己,如果有人肯送到我门上来,或许能换几美元。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这种老朋友打来的电话,我才懒得理。”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急转直下的态度改变,恰好验证了他做生意的原则,越是极力贬低的东西,越具有不可预知的巨大价值。 叫、顾,我们是朋友,别把做生意的那套手法拿出来。 告诉我,这架琴的来历和最先的主人是谁?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从北海道弄到你的宝藏室里去,怎么样?”顾知今持续沉默着,我换了种轻松的口气:“算了,你不感兴趣,东京大学那边,几个精研东方古琴的老教授必定能给我个答案,说不定价格合适,我就卖给他们了一? 5五湖古琴(下) 5五湖古琴(下)小来从廊檐下闪出来,偷偷地向我做了个手势。 我向他点点头,慢慢地踱出门口,丝毫没有惊动关宝铃。 顾知今在听筒里一声怪叫:“不行!那些老家伙懂什么?他们也就是从国际古董贩子手里买点残羹剩饭而己,拿给他们研究,岂不是明珠暗投?风,开个价,看在朋友面子上,给我个真心实意的吐血清仓甩卖价,我可以自己来拿!唔,你在北海道吗?只要价格合适,二十四小时内,我会拍马赶到——?他沉浸于古董这一行惯了,无论是乘车、坐船还是搭机到某地去都统一叫做“拍马赶到”。 小来迅速向西走,指向墙外。 墙那边,是另外一座空置的小院,只是大冬天的疏于打扫。 他屈膝一纵,单手搭在墙头上,借势跃了过去,我也跟在后面,翻墙而过。 顾知今还在叫:“开价吧,谁教咱们是朋友呢?不过你也别狮子大开口,哥哥我也总得混口饭吃吧?”小院东墙上,赫然钉着五具灰衣忍者的尸体,并且是悬空离地的,被一种末尾带着五条血色雉鸡翎的奇怪的箭从后背射入,死死地钉在墙上。 地上没有鲜血,羽箭似乎具有吸收鲜血的魔力,从箭杆到翎毛,都散发着妖艳的血光。 “我出十万港币,怎么样?”顾知今试探着开价。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侧面紧锁着的房门扫了一眼,台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尘土,没有任何脚印。 这座小院闲置的时间应该超过两个多月以上,尘土没有惊扰过,就证明一切格杀行动,只发生在院子里。 五名忍者的装束打扮,与藏经阁里出现的第一批忍者一模一样,可以断定也是风林火山的手下。 他既然能驱动獠牙魔伤害关宝铃,就不会在展开围攻行动时,忽视了关宝铃这边的动静,或许这五个人的使命就是近身监视,但不知被什么人抢先一步当场射杀。 “风,回个痛快话!加你一倍怎么样?”我仰起脸,对着移近正午的太阳,深深地吸了口气。 冬日寒风也有一定好处,就是把所有的污秽血腥气迅速吹走,吸进来的空气永远都是寒冷清新的。 “小顾,告诉我这架琴的来历,价格高低不是问题。 稍后我会拍图片传真给你,先这样好了……”我立即收线,不理会顾知今在那边顿足捶胸、气急败坏。 其实,综合来看,顾知今的学识、眼光都是港岛古董商***里的佼佼者,可惜他祖籍北平、骨子里流着老北平生意人锱铼必较的恶习,金钱至上、友情次之。 “风先生,他们被射杀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十分左右,我只听到隐隐约约的羽箭破空声,第一时间从屋顶上赶过来,便看到现在的情景。 当时他们还有残余的体温,我判断羽箭射入的位置准确无比,一箭穿心,中箭者立即毙命。 我己经搜查了五十米范围内的可疑痕迹,有一行尺码极小的脚印,可能是属于射手的,只比十岁儿童的鞋印略大一点。” 小来简洁利索地汇报了一切情况,雉鸡翎在冷风里颤抖着,像是五条被撕裂了的红旗。 箭杆的长度不会超过两尺,射穿忍者的身体后,只留极短的箭尾在外面。 “风先生,要不要把箭取下来看看?”小来之所以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为了保护现场,给我过目。 我摇摇头:“不必,箭上涂着剧毒。” 看到雉鸡翎的同时,我己经想到了射手是什么人小来困惑地挠了挠头:“毒?可是我曾用银针探测过他们的颈后,肌肉与血液中,都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啊?”小来的思维方式毕竟还是相对死板保守,只是把目光局限在一时一地上,不懂得综合考虑。 大亨单枪匹马到枫割寺来,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保镖,很明显,保护他的人都隐藏在暗处,并且为了应对这起奇怪的勒索案,他必定会不遗余力地起用私藏的最精锐力量,而不是倚仗警察系统。 没有人能清楚了解大亨的势力,这也是他岿然屹立江湖,几十年不倒的主要原因。 他永远比别人想像到的、了解到的强大几百倍,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敢说自己己经百分之百了解他。 “这种箭,来自于菲律宾的热带丛林里,专门用来对付巨蟒和眼镜鳄,倚靠强力机簧弹射出来,可以同时发射十支。 小来,如果你看过越战期间的诡异事件报告,就会对它有点印象,它的中文译名叫做‘毒斑鸠’。” 小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菲律宾丛林?卡来拉来?族的秘术!我懂了,上面涂抹的毒素取材于卡来拉来族领地里特有的?箭茅?,天然毒素,所以银针探测不到。” 箭茅的毒素,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断肠草”,只要随血液侵入任何动物的心脏,瞬间就会产生剧烈的麻痹作用,令血管壁强烈收缩,几秒钟之内,流淌的血液就会凝成固体。 这种植物极为稀少,只有在卡来拉来族的营地最核心处才有。 大亨的发迹之地是在南亚、东南亚一带,所以跟随他的贴身亲随中,有为数不少的丛林土著人,对他绝对忠诚,成为奴隶与主人的关系。 “是大亨的人!”小来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 可以想像,某个暗处,每时每刻都会有超过十双以上的眼睛在偷偷盯着我们。 所有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大亨手里去——“他那么在乎关宝铃,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越来越怀疑媒体上的“包养”传闻了。 东南亚土著对抗日本忍者,应该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的事,谁都不可能占据绝对的上风。 唯一的好处,是我可以稍微放松对关宝铃的保护,大亨肯定己经下了死命令,全力阻击任何人对关宝铃的伤害。 枫割寺里风波不断,寻福园那边恐怕也不会风平浪静,以大亨的铁腕,不把勒索案的幕后主谋揪出来,只怕永不甘心。 到了他那种江湖地位,根本不在乎十五亿或者二十五亿美金的得失,而是为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而震怒。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调动全部的精力,扑灭可能对自己不利的江湖势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中国人己经说了几千年,或许还要永远说下去,直到人类消亡的那一天。 我再次向小来重复:“别离开这小院,就算外面塌下天来,都不要轻举妄动,好好保护关小姐。” 小来的沉默寡言、敏捷干练,让我非常满意。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关宝铃正坐在**,细心地为古琴调弦,长发被一根黑色的丝带拢在肩后,直垂到腰间。 我走到桌子前,看着那块古怪的牌子。 第一次在幽篁水郡里发现它上面的镂刻图案能够改变时,我觉得它有点像城市里最常见的霓虹公告牌。 这又属于奇怪的第六感,公告牌会自动变幻表面图案,只要程式设定允许,它可以无限制地转换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画面,成为夜色里最美妙的风景。 如果把铁牌想像成立体的公告牌,上面的镂空图案就是构成图案的霓虹灯管,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运作方式,不停地改变图案。 到目前为止,它变化过四次瑞茜卡说过的字、后羿射日图、六只胳膊的天神、人与鱼的结合体当然,或许它还会变,在特殊的环境和成因下。 我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在特定的条件下,这种变化绝对是可以存在的,就像显微镜下的“变形虫”。 断断续续的琴声不时地响着,不但没有打扰我的思路,相反的倒是让我的思想慢慢沉静下来,思路更加清晰。 镂刻图案可以改变,但它的作用却绝不会是公告牌,而是在传递某种极为重要的信息。 “或者该把它送往东京大学的特种研究室,分析一下金属的构成?至少地球上己经发现的金属,还没有能够在常温下变形的特性。” 我似乎抓到了事件的关键点!“铭牌?是用来对某件工具、某栋建筑物做简洁说明用的,这上面表达出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玻璃盒子的作用?来历?”它是嵌在玻璃盒子内部的塔形建筑上的,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解释?瑞茜卡看到了它显露字迹的一幕,得到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信息,然后便掌握了某种特殊的途径,可以从盒子里逃逸出去如果我的推断成立,只要再给这铁牌以合适的外部环境,它当然还能重新显露那些字迹出来,让我也能自由进入玻璃盒子。 我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只半人半鱼的怪物,很难把它跟传说中的美人鱼联系起来。 毕竟出现在图画与电影中的美人鱼形像,漂亮而且多情,就算是多出来的那条鱼尾也是光滑而富有韵味的,丝毫不会引起人胃部的不良反应。 思维跳跃了一下,我想到大人物说过的“鲛人双肺”的那段话。 就在幽篁水郡前,他曾说有位姓杨的中国人,去请教过渡边幸之助一些关于“鲛人”的事,或者下一次大人物再来枫割寺的时候,我可以借用他的关系,也会晤一次渡边幸之助电话又响起来,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思路。 那是顾知今打来的——“风,我没收到你的传真,怎么回事?不卖给我?”我不得不佩服商人们的办事效率,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等不及了,可见“时间就是金钱”这句名言,对全球任何一个城市的商人都会适用。 “我还没来得及拍照,下午或者晚上,一定传过去。” 能引起顾知今这么大兴趣的东西,价值不会低于一百万港币。 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巨大油水的生意,他才不会抢着去做。 琴声仍不断地从关宝铃手指下流淌出来,顾知今仔细聆听了一会儿,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声说:“风,咱们是不是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好朋友?” 6顾家兄妹 6顾家兄妹我无声地笑了,知道接下来他肯定又要丢一个看起来很美的红绣球给我。 “是,当然是。” 我的食指插进了牌子左上角一个比较大的圆孔里,下意识的转动着,希望在圆孔的内壁上发现些什么。 按照我的想法,既然牌子表现出来的图案形态是会不断改变的,那么藤迦的参悟,就一定会存在局限性。 至少,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立方体建筑,却没能清楚地说出从哪一种途径进入立方体——”在幽篁水郡的水中看到的字迹是哪里来的呢?从‘遁灵之井’进入‘海底神墓’的说法古己有之,但可信性有多少?能够成功的机率有多少?”“风,我开一个天价给你,再不答应的话,别说我不照顾朋友啊?五百万港币怎么样?一手拿支票,一手交琴,不管你手里的是赝品还是仿制的假货,我照单全收,如何?”顾知今的口气,仿佛是挥动大刀割自己的肉一样,嘴里不停地“咝咝”倒吸凉气。 五百万港币,比起他一开始轻飘飘说出来的“十万港币”,己经增加了五十倍,但在我心里,仍然是个丝毫引不起兴趣的数字。 “小顾,你误会我了,价格不是问题,况且琴并不属于我。 如果不能告诉我它的来历,那么,权当我没说过,打扰了。” 关宝铃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怎么?小顾在向你开价购买这架古琴?”同是港岛名人,她跟顾知今应该会有过交往,彼此并不陌生。 “对,五百万港币——”关宝铃右手五指在琴弦上划出“叮叮铮铮”的一连串高音,大眼睛眨了眨,露出略带顽皮的笑:“告诉他,这架古琴没有三千万美金以上的报价,根本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几年,小顾完全成了低买高卖的生意人,眼光、耳力都下降了很多,再这么下去,古董商***里只怕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她的声音传入听筒,顾知今惊愕地追问:“风,说话的是谁?你跟谁在一起?”我避开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小顾,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你是聪明人,怎么做不必别人来指点了吧?”盗墓这一行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行话:黄金有价贵于乱世,古董无价尊享太平。 一件真正的上好古董,乱世时或许只能换几餐饱饭,到了太平盛世却是转眼间价值连翻一百倍甚至一千倍。 不到一小时时间里,顾知今给古琴的开价,己经从十万港币到了五百万港币,而关宝铃更是把这个价格直推到三千万美金的高位上。 “好吧,就三千万美金,我要了。” 顾知今只犹豫了五秒钟,马上默认了这个报价。 古琴是藤迦的遗物,但我并不想顺理成章地把它交给枫割寺或者归还日本皇室。 如果真的要完璧归赵的话,它应该属于中国人,端端正正地摆在国家博物馆的展厅里。 我“哦”了一声,沉默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风,它的来历,你似乎没必要知道对不对?你卖我买,钱货两清,这是古董***里的规矩,你该明白——”我略带不耐烦地打断他:“小顾,时间不多了。 你肯出三千万,我想别人或许能出五千万、八千万。” 他越是不肯说出古琴的来历,就越让我疑心四起。 顾知今无奈地连连叹气:“好吧好吧,虽然还没见过琴的样子,但从‘五湖’的朱印和刚刚听到的琴声,我觉得它会是来自于春秋战国年代的古董。 吴越交战时期,越国大夫范蠡用“反间计”和“美人计”瓦解了吴王夫差的强权,最终帮助越王勾践复国,之后带着美人西施泛舟五湖,采集了蜀国“乌金梧桐”、吴国“赤城龙须”,经过十年时间,打造成了这架古琴。” 一谈到古董知识,顾知今的话立刻变得流畅无比。 我沉默地倾听,论古乐器方面的知识,他可以毫不夸张地做任何乐师、教授的师父,只是自己没这个兴趣而己。 “据说,范蠡穷毕生精力撰写了如何一统天下的一本秘笈,就蕺在古琴里。 其后七国混战,秦王赢政得到了它,突然间国力变得无比强大,最终统一中国,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皇帝。 秦始皇派遣徐福东渡大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时候,这架古琴也随船出发,同时跟随的还有秦国当时最有名的琴师仲孙公。 古琴从此在中国消失,一下沉寂了五百多年,所以现代人评选十大名琴时,往往把它遗漏掉。” “古琴的下一次出现是在唐朝,?诗鬼?李贺曾流传下一首歌咏乐师弹箜篌的名诗,其实,据李氏族谱典籍考证,李贺对箜篌这种外来乐器根本一窍不遁,反倒醉心于古琴曲,并且从来自扶桑的某一位“遣唐使”手中高价购买到了一架古琴,带着“五湖”的篆字朱印。 这架琴发出的声音,才是他诗里描述的“吴丝蜀桐、空山凝云”的优美意境。” 关宝铃也在潜心聆听,放开了手里的古琴。 顾知今娓娓而谈了近五分钟,仍旧没讲到我感兴趣的部分。 如果仅仅是一只乐器,何必出三千万美金高价?我知道关宝铃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己,她又不是精通行情的商人。 “李贺因为倾囊购买了古琴而家境败落,但三年之后,那名出售古琴的“遣唐使”返回扶桑时,古琴又神奇地失踪了,从此便彻底在中国绝迹——”顾知今说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停顿,或许是觉得耽误大好时光给我无偿讲课,有点吃亏了。 “后来呢?据我所知,目前最贵的中国古琴在索斯比拍卖行的成交价为一千万英镑,而你的宝藏室里最珍贵的古琴,也只价值六百五十万美金。 我觉得,这个三千万美金的报价,似乎己经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我故意刺激他的表现欲望,看是否能套出一点真话。 顾知今打了个哈哈:“当然,报价是高了一些,不过有个英国人肯高价收购我的部分藏品,所以,我还是有足够的支付能力把你手里的琴买下来,不劳操心。” 我开门见山地提了一个看起来很直白的问题:“小顾,我很想知道古琴的珍贵之处,或者想了解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三千万美金,我并没有放在眼里,也不缺这笔钱,如果哪天心情好了,我或许会一段一段地把它锯开,一厘米一厘米地放在显微镜下研究”顾知今立刻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不不不,你你不是己经答应要卖给我了吗?别弄坏它,那没有任何意义!”我低声重复:“告诉我——秘密!”不知什么时候,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关宝铃一直都在抚摸着那个朱印,此时向我打了个手势,低声说:“不妨答应他,慢慢来。 好莱坞那边的几大新锐富豪,现在对中国的古代文明非常感兴趣,拖延一段时间,可以卖个天价。” 我皱了皱眉,关宝铃立刻会意地笑起来,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你不会卖它,但至少要对方上钩,才能吐出一些有价值的秘密,对不对?”一个年轻僧人,提着硕大的食盒走进院子,停在廊檐下,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风先生,午饭送来了。” 其实门一直都开着,我跟关宝铃各自专心地做手边的事,竟然没顾得上一直向屋里倒灌着的寒意。 我指了指门口,示意僧人把食盒放在那里。 僧人退出院子之后,关宝铃用力伸了个懒腰,轻轻笑着:“吃饭吃饭,我真的有点饿了!”顾知今的感觉很敏锐,又一次问:“风,谁在你身边?不会是你又找了其他买家?”我笑了两声,表示默认。 顾知今很明显地焦灼起来,大声说:“风,你明明先答应卖给我的,这样我马上通知我妹妹去北海道见你,并且带过去足够多的资料,直到你满意为止,如何?至于价格问题,咱们可以随时通电话商量,呵呵,朋友之间,感情高于一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不是也经常这么说吗?”这就是顾知今的说话特点,除了喜欢引经据典之外,还会中文、英文、官腔、黑话、俚语一起来,泥沙俱下,百路交加。 “她的名字叫“顾倾城”,港岛大学音乐系教授,二十四小时内到,可以做我的全权代表。” 或许顾知今真的是对古琴志在必得,迅速报出了他妹妹的资料,不免让我感到一丝歉意。 收线之后,我提笔在纸上记录了“顾倾城”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华裔的文化人给子女起名,最喜欢从古文典籍里寻章摘句,这“顾倾城”的名字,所取的应该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思。 那么,顾知今应该改名为“顾倾国”才合辙押韵,两兄妹“倾国倾城”,一起闯荡江湖。 6顾家兄妹(下) 6顾家兄妹(下)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遁宵激战之后,觉得咽下喉咙的每一粒米都香甜得令人陶醉。 单独面对关宝铃的时候,感情上的希望与对獠牙魔诅咒的焦虑,不停地在我脑子里缠绕盘旋着,所以,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 “风,对于古琴,你了解多少?”关宝铃放下小巧的日式漆碗,吃完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转头看着**的古琴。 紫黑色的琴板上,似乎有一道暗红色的光华飘移不定,看得久了,竟然觉得有点鬼气森森的惊惧感。 我谦虚地摇头,期待关宝铃的下文。 她捏起桌面上的那张纸,指着我写下的“顾倾城”三个字,很肯定的接下去:“我们或许不懂,但她一定会懂,因为她是全球古文化遗产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专门研究东方乐器,有五个博士后头衔,全部跟古乐器、古音律相关。” 我在脑子里急速搜索了几秒钟,华人世界里出类拔萃的女人不超过一百个,从二十年来东西文化同吃的靳女士到近年来由模特界席卷影、视、歌三栖的马小姐,包括以写作闻名全球的几个港台女作家,我都有所了解,只是没法把哪一位跟“顾倾城”联系起来。 “嗯?是不是化名?江南明珠侠?的那个《朝歌》杂志的影子主编?”我的脑子豁然开朗,想到了一个两年来在港台及东南亚炙手可热的著名人物。 不过,那人一直是闻其名而不见其人,据说是位绝世美女。 关宝铃微微一笑,回了句文言文:“然也。” 我忍不住拍案叹息:“顾知今那样的闹市商贾,竟然有仙风道骨一样的妹妹?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激动之下,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当着一个美女的面去大声称赞另一个美女。 当然,关宝铃在我心里的位置无比崇高,不可能被别人比下去,我只是觉得顾知今就算有妹妹,也不过是钻到钱眼里的女商人而己。 《朝歌》做为高雅艺术杂志类的佼佼者,读者遍及全球华人世界,特别是每期都有的一万字篇幅的“六朝古都游”的专栏,由署名“江南明珠侠”的影子主编亲自撰写,格调极尽雅致,文字忽而华丽如雕阑玉砌,忽而又清新如江南杏枝新蕾,在读者中好评如潮。 带有神秘感的才女,总是会引起狗仔队的疯狂追踪,终于在前年的港岛圣诞慈善酒会上,被一名尽职尽责的小报记者,拍到了她的侧影,一时间港岛为之哗然。 因为那实在是一个完美如良玉雕琢的完美女孩子,婷婷玉立,风华绝代——我又一次走神了,思想深处,真的很难把顾知今和“江南明珠侠”两者的相貌联系起来。 “风,她曾是我的短期才艺顾问,所以,我比别人更了解这一点,但我们有君子约定在先,除了合作的那短短的几周,以后无论在何处见面,都只当作不认识。 说到古琴,她的渊博知识可能还在乃兄之上,并且弹奏技艺更是出神入化。” 关宝铃很少称赞别人,但这一次,我看得出她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好吧,希望这位顾小姐不会让咱们同时失望。 我对她的相貌不感兴趣,只希望能得到关于古琴的更多资料。” 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马上取出电话打给萧可冷。 邵家兄弟的炼化仪式,恐怕需要张百森在场,毕竟他们是一起来的,他必须要对邵家兄弟的结局有所交代。 电话接通后,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因为关宝铃又在调琴,我不想用其它琐事打扰她。 萧可冷的声音很平淡,恐怕不知道昨晚枫割寺里的巨大变故:“风先生,有什么吩咐?”话筒里,不断的有叮叮当当声传来,大概是别墅的防卫工作还在进行中。 我用最简洁的措辞,叙述了昨晚的事,很明显,听到“风林火山”出现时,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急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真的是他?”所有的突发事件里,她不关心藤迦的死与谷野神秀的破关而出,也不理会被杀的几百忍者或者起火的保险箱——她只关心“风林火山”这一件事。 我谨慎地回答:“至少表面情况看,那就是他。” 萧可冷的语调放慢了,显然是一边思考一边讲给我听:“风先生,一年前,手术刀先生曾经做过一个关于‘风林火山’的专题研究,考证了不下一百本与他有关的传记,也调闲了日本国家档案馆的很多绝密资料,前后共做了至少超过二十万字的笔记,前后耗费的精力和时间,非常之多。 这些资料,就放在二楼书房里。” 我“嗯”了一声,表示我知道。 风林火山做为日本人的骄傲,其事迹早就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动画长片,还有数十部以他为原型的幻想小说。 他的大名,家喻户晓,与日本的寿司、樱花一样,成为每个日本人都熟识的词汇。 在别墅书房的时候,我翻闲过手术刀的笔记,也注意过这一点。 “手术刀先生说过,风林火山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他的武功、忍术、机智,而是在于他的独特思想以及无比开阔的前瞻性。 据说当年震惊中外的“芦沟桥事变”,就是他向日军驻华北最高司令部提的建议,并且同时提供了完整的侵华作战方案。 同样的提案,他共做过一百多个,特别是日军在亚洲最猖狂横行的时候,他己经未雨绸缪地提出了“收缩防线”的建议,预见到了将来战争胜负的逆转——”话筒里出现了张百森的声音:“风,我跟萧小姐会同时到枫割寺去,邵家兄弟的死,我难辞其咎,必须得送他们一程。” 听起来,张百森的情绪相当郁闷,可以理解,邵黑的死属于发功过度、心智枯竭而亡,邵白则死得不明不白,毫无追查凶手的线索。 大陆损失了这两个国宝缓人物,上面怪罪下来,只能由他承担责任,弄不好会受极大处分。 被他打断,萧可冷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她说的内容,我都在各种风林火山的传记中浏览过。 “那么,黄昏时候见。” 我的情绪受了张百森的感染,顿时低沉下来,匆匆收线。 关宝铃己经将古琴调整完毕,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 价值三百万美金的古琴,或许世界上只此一架了,如果我也像顾知今那样贪财,心情应该是开锅一样踊跃沸腾才对,但我的情绪始终觉得压抑,为了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惨死。 “风,顾小姐的相貌堪称完美,可惜她从来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或许你该偷偷架设一架数码相机,拍下她的样子,转卖给小报记者……”关宝铃虽然在开玩笑,但很明显心不在焉,这些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猜不透她的心事,隐约觉得跟大亨有关。 “我们是不是该离开枫割寺了?你要等的己经等到,“亡灵之塔”的神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或许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等下去对不对?叶先生曾来电话催过我,要带我尽快返回港岛。 风,原先熟悉的灯红酒绿的世界,经过北海道这一段经历后,突然让我觉得陌生,并且担心自己会不会无法重新融合进去了——”她撑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来枫割寺之前,她应该一直是快乐而满足的,无忧也无惧,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闺中密友、鲜花赞美。 北海道之行,非但没破解得了大亨中的“黑巫术”诅咒,反而拖她下水,成了獠牙魔的攻击对象。 “其实,你只是离开现代化大都市稍微久了,只当是一次快乐的口园旅行就好,旅行结束,当然还要回到熟悉的城市里,毕竟还有很多工作与追求列队等着你。” 我很想抚摸她的长发,又怕是太过唐突,手只能停在半空里。 电话铃不早不迟地又响起来,吓了她一大跳,长睫毛扑扇个不停,好看的眉也愠怒地皱起来。 我接起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先发出长叹:叫、顾,咱们不是己经说定了吗?怎么又来电话,求求你先放过我好不好?一切等你妹妹来再谈——”以前也跟许多古董商打过交道,但像顾知今这样穷追猛打的人还真是不多。 电话那端的人楞了一下,柔声回应着:“不好意思,是风先生吗?我是顾倾城,顾知今的妹妹,希望请教你一下关于那架古琴的详情。 当然,对于它的来历,如果不嫌我见识肤浅的话,我们也可以试着探讨一二。” 她的声音柔美到极点,仿佛带着回味无穷的甜香,又软又糯。 我的情绪一下子由盛怒转为冷静:“对不起对不起,顾小姐,早听说过你的大名,久仰了。” 顾倾城不露声色地柔声笑着:“风先生听说过我?是从家兄这里吗?我只是一介贫寒教师,哪里有什么大名?”听她说话,措辞之间,隐隐然含着典雅古风,自然而然地就能区别于现代都市里的女孩子。 从声音判断,她的年龄绝不超过二十五岁,与己经过了不惑之年的顾知今相差甚远。 关宝铃轻叹着走了出去,似乎心事满腹。 我本该追出去的,也知道此时应该好好安慰她,但对于揭示古琴来历的渴盼却**着我在床边坐了下来。 “风先生,如果古琴真的如家兄所说,是出自春秋时大夫范蠡与美人西施之手的?五湖?,那么,君子不贪过分之财,我们会把价格提升到八百万。 按照国际古乐器拍卖的惯例,所有标价都是以英镑为准,所以,我报的这个价格为八百万英镑。” 我听到顾知今顿足捶胸的动静,夹杂在顾倾城的声音里,一并传出来。 这个价格,第二次超出了我的预想,从最初顾知今故作大方开出的十万港币,一直连环翻滚到八百万英镑,犹如变魔术一般。 不过,顾倾城的坦率,还是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与她的声音给我的感觉完全一致。 我伸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一阵激昂跌宕的铮铮声随之响起。 7风林火山的克星 7风林火山的克星顾倾城立刻笑着赞叹:“唔,风先生真是调音的天才,据家兄说上午的时候,琴声偏转,似乎没调到“外刚而内柔、激昂而深幽”的地步,但现在看来,你己经把这架琴调到了炉火纯青的巅峰状态。 如果以它来演奏“高山流水”或者“百鸟朝风”,必定能发挥古调中的清远高绝,但我仍要提醒一句,在北海道的酷寒气候下,琴弦调得太紧,很容易造成拉伸过度而绷断。 这种弦,地球上己经没人可以再配,只要断掉一根,它的价值会锐减九成,所以,在没卖出之前,风先生最好能小心善待它。” 听了她的声音,我对她的人也产生了一丝好奇,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的样子,结识这个特立独行于现代社会的古典女孩子。 顾知今抢着插话:“喂,你武功那么高,千万别手指上进发内力弄坏了它,那就根本不值钱了!”他只谈钱,跟顾倾城真的没什么亲兄妹的共通性。 “明日中午之前,我会飞抵北海道会晤风先生,古琴验证无误的话,我会开一张美国花旗银行的八百万英镑支票给你。 二十四小时内,拜托风先生对它妥为保管,不胜感谢。” 听顾倾城说话,文绉绉的,像是老学究在给童生们上课,但声音偏又那么柔滑动听,像是一首低音区里演奏的小夜曲。 她柔声道了再见,之后便轻轻收线,动作温和得像古画里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丝毫没有当下女孩子们固有的泼辣彪悍气息。 “八百万英镑?”我小心翼翼地在古琴朱印上摸了一下,看来之前对它的价值严重低估了,从现在开始,必须得重新衡量形势才对。 古琴属于藤迦,在幽篁水郡里,琴声能跟幻觉里的箫声应和,应该能证明它的不凡。 既然决定不再把它留给日本人,我肯定会有办法运走。 沿海港口的国际商船,有专门替人带走私货的地下通道,把一架古琴带出日本领土绝非难事。 我匆匆出门,关宝铃不在院子里,我不必费心思去想,脚下自然而然走向“亡灵之塔”的天井。 她之所以停留在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来自上天的神谕,所以,塔和井是她最关心的,其余只是消遣。 一路上静悄悄的,枫割寺仿佛陷入了空前的颓废,没有人诵经修行,也没人随意走动。 象僧根本不懂管理,看来日本寺院管理委员会肯定会派新的主持过来,绝不会让一片大好的旅游资源就这么败落下去。 北海道的冬日下午,似乎尤其短暂,我总觉得吃过午饭没多长时间,夕阳就把各处飞檐的影子拖得狭长阴暗,投射在方砖地上。 转过月洞门,第一眼便看见关宝铃站在塔前,仰着脸望着塔尖。 我们是从那里神奇逃生的,所以这个天井大有可纪念之处。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尘土杂草,任何时候看,青石地面都好像是刚刚铺砌而成,草根之类的还没来得及从石缝里爬出来,但我知道,这个天井至少有三年没动过,就算每天打扫三次以上,都无法阻止杂草的涌现。 “下面,就是大海、诡秘建筑、古怪穹窿——”因为玻璃盒子事件和邵黑的遥感经历,让我任何时候都觉得脚下深藏着极度危险的诱因。 “枫割寺建在一个架空的岩层上,一旦地下的水、空气发生异变,岩层折断,则整个寺院瞬间沉入无底深渊,一切不复存在了,真是……真是刀尖上跳舞一样,危险透顶!”建筑物整体塌陷的例子,近百年来不胜枚举。 最多的事故原因,是由于地下矿井的过度开采,无论是煤块、铁矿还是锌矿、金矿,一旦挖掘规划失去控制,那么,地下采掘工们很可能掏空一切建筑物下的填塞物,而不做任何防范措施。 最极端的例子,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巨型煤矿宿舍区,竟然在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十五秒钟内下沉了七十米,并且伴随着煤矿透水事故,楼里的所有居民,共计四百三十五名,全部与大楼一道冻成了恐怖的冰雕。 或许枫割寺里的僧人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很多人只是把出家为僧当作一种谋生的职业而己,每天混吃等死,从不做那些}自费脑力的劳动。 如果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前一分钟结柬探索,后一分钟就会踏上飞往埃及的班机,绝不会在日本这个海洋孤岛上多停留十秒钟。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己经站在关宝铃身后,听着北风卷动她的衣袖,不断发出“噗啦噗啦”的响声。 “风,我总觉得,上次在玻璃盒子里的经历,恍惚如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奇怪的红光、那些齿轮,都是梦里的东西。 或者,某一天我们离开枫割寺,就会忘记一切,对不对?”她背对着我,但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如果叶先生中的“黑巫术”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一醒过来,仍旧健康如初,精神奕奕,我也就不会那么自责,然后一辈子都觉得欠他那么多——”我听出她的话里似乎埋藏着另外的一段故事,却不方便多问,免得勾动别人的伤心事。 她欠大亨什么?大亨中的诅咒,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寒风吹过对穿的塔门,发出忽高忽低的呼啸声,在夕阳暮色里,不觉让人更感到压抑,“坐井观天”的感觉尤其突兀。 “其实,处在任何困境里都不要太绝望,以大亨的能力,只要地球上存在破解“黑巫术”的可能,他就一定会做到。 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直跃升到眸睨天下的大亨,这段辉煌壮阔的发迹史,己经被江湖上的年轻人视为效仿的典范。 他会没事的,我保证……”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我跟大亨之间没有关宝铃的芥蒂,他将是我最崇拜的前辈之一,无论胆识还是智慧,大亨都要超过手术刀数倍。 关宝铃低声笑起来:“借你吉言,希望上天的神谕尽快出现,我也就不必整天都忧心忡忡了。 嗯,怎么?顾倾城小姐要来北海道?他们兄妹真的对那架古琴动了心?”她指向塔里,忧容满面地接下去:“可惜,神谕来自上天,捉摸不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重现这一次,你会不会……”我抢着点头:“如果牺牲寻福园能对大亨有帮助,我责无旁贷,一定做到!”拆掉寻福园的过程,其实也是寻找线索的过程,对于“九头鸟挣命”的阴险布局,很多相士会威惧得不敢出手破解,生怕惹祸上身,大哥那么有钱,却不明不白地给自己布设了死局,为什么?关宝铃满意地叹了口气:“谢谢,我们回去吧,我还想看看那架琴。 八百万英镑,己经是个极其令人满意的价格了。” 我们刚刚转身要向回走,冥想堂那边有个人急促地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雪白僧袍,一边走一边扬着手大叫:“风,等一下,等一下……”他的步子跨得很大,丝毫没把物外的凶险布局放在眼里。 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挡在关宝铃身前。 来的人正是谷野神秀,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他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关宝铃知趣地一个人向西北的月洞门走去,垂着头,郁郁寡欢。 “风,如果方便,请到我的冥想堂一叙。” 谷野身上的袍子随风乱飞着,回首指着依旧诡异古怪的冥想堂。 我立刻摇头:“不,我还有事,改天吧。” 即使非常想了解冥想堂内部的情况,我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肯轻易涉入险境。 谷野的脸可能刚刚洗过,红润而白净,与昨晚的样子大不一样,并且眼睛里时不时闪过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 “风,我觉得咱们之间需要更多的了解和沟通,其实在风林火山出现之前,我跟藤迦公主的关系一直是半师半友。 对于她的离去,我也很难过,她从前生记忆里带来的学问,任何人都无法比拟,曾多次受过龟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的盛赞。 如果没有风林火山的出现,她一定能为探索?海底神墓?带来无数启迪。 日本需要她那样的天生奇才,她的离去,是日本皇室的损失……”谷野的哀悼词并没有引起我的共鸣,如果他和风林火山以及所有的忍者流派都是为了觊觎“海底神墓”而聚集在一起的,那么所有的话都没有任何可信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巨大的宝藏**面前,一切道义、人格、佛性,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他痛心于失去藤迦,或许真正想法是痛心于失去了打开“海底神墓”的领路人。 关宝铃己经消失在月洞门那边,我勉强笑着应付:“请一定节哀,以谷野先生在盗墓界的成就,必定能扫清进入神墓的障碍,大展宏图,大显神威。” 谷野神秀的突兀出现,只是令枫割寺这边关于“海底神墓”的势力纠葛更错综复杂,并且逃走的风林火山绝对不会一蹶不振地就此罢手。 寒风里突然有了暖意,我注意到谷野的衣服非常单薄,但丝毫没有寒冷瑟缩的意思,反而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很显然,他的武功远胜过死在埃及沙漠里的弟弟,并且高深到了“返璞归真、神光内敛”的境界,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强悍霸道,骨子里却如大海怒涛一样,随时都能进发出惊人的毁灭性力量。 “如果跟他对敌,绝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我们的目光无意中相接在一起,刹那间像是无声地过了交手几百招一样。 他的眼珠是日本人特有的深褐色,带着天生的冷漠。 相书上说:目为心灵之窗。 他的眼神给我一种纯净的“四大皆空”的感觉,没有杀气,但也没有善意,犹如一块雪地里冻得发白的太湖石,沉稳默立。 7风林火山的克星(下) 7风林火山的克星(下)“风,有一句话,来自风林火山,你想不想听?”谷野笑了,低下头,双掌合什。 他的头发、胡须己经全部刮净,再加上僧袍,跟枫割寺的僧人在外表上没什么区别,但我相信他的思想修炼要胜过目前寺里的所有僧人百倍。 “请说。” 我换了一种友善的口吻。 獠牙魔的诅咒没解除之前,我会一切以关宝铃的安危为重,绝不再树强敌。 经过这么多事,我血液里奔涌的冲动固执正在日益减少,越来越趋于温和平静。 “他在暗中窥视过你多次,从你第一天踏入寻福园别墅时就开始了。 他说,你是一个不平凡的中国人,是日本的强敌。” 我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谷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对自己转述的话并不完全赞同:“你肯定知道,风林火山是个非常高明的中国通,他很喜欢引用中国古人说过的充满智慧哲理的话——他说,万物相生相克,这个?物?,可以扩展引申到无穷大的地步,比如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星球与星球之间。 二战时日本的失利,便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中国人出现了“天杀镇北斗”命相的高人,所以,中国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把曾经横扫亚洲的天皇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相生相克的理论,从一九九零年之后,屡次见于二战历史研究的著作,不知风林火山是否剽窃了那些军事理论家的成果?太阳己经完全落山,我知道自己该去轮回院,相信萧可冷与张百森也就要到了。 我发现自己的思想渐渐被谷野的叙述吸引住了,他的声音缓和而富有磁性,这是大多数歇斯底里的日本人所不具备的。 “风,我简洁些说吧,风林火山把你当作了他的克星,所以屡次想先下手除掉你,但却做得不够果决,因为他一直以为,你身上拥有某种特质,可以顺利地进入“海底神墓”,取得“日神之怒”。” 谷野不断地摇头,可能是对风林火山的犹豫不决感到可笑。 “他是不是想先利用我探险,然后坐享其成?”我也感到好笑。 “对,他总是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至少是一百年来最聪明的,所以,做任何事都力求利益最大化,并且不惜为此做出超常规的决定。” 谷野向我靠近了一步,凝视着我的额头,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比我矮一头,这种吃力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古怪。 五秒钟之后,他退了回去,仍旧跟我相距五步,迅速地眨着眼睛,苦苦思索着。 风林火山是聪明绝顶的间谍,当时日、美、俄、中四国谍报专家们不约而同地把他当作了间谍史上最杰出的人物。 因为他出身于忍者世家,几乎从襁褓中开始便进入了忍者修炼的阶段,这是其它国家间谍学院里训练出来的高手无法比拟的。 能被他视为克星,我或许该感到荣幸?一想到这个在战火弥漫的中国大地上活跃了近二十年的日本间谍,我就会觉得他的双手上肯定沾满了中国人的血腥。 “风,你的印堂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澎湃的能量,真是教人惊讶!怪不得风林火山那么说,在某些方面,你的气势与杀伤力,甚至在他之上。 我有点怀疑,你的修炼境界,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参悟水平——哦,我懂了,是布门履大师的功力一是他的“阴阳神力”进入了你的身体……”谷野突然露出惊骇的表情,随即眼神中更多地出现了极度的羡幕。 布门履传功、赠药、坐化的时候,神壁大师及象、狮、虎三僧,也曾经同时露出这样的表情。 暮色渐渐深沉,谷野的五官开始变得模糊,他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语气喃喃地自言自语:“布门履大师的功力……怎么会传给中国人?难道,这是宿命中的定数?”宝塔在暮色里沉静地矗立着,每次仰望塔尖,脑子里总会很清晰地出现那种“坐井观天”的感受。 古代建筑的格局大多都堂堂正正,几乎百分之百的奇特构造,都是建筑师们的奇特思想的表达,只看后人能不能领悟罢了。 既然宝塔的基石选取得这么低,是否在暗示塔下埋藏着某种巨大的秘密?搜尽脑子里的经历,亚洲各地的佛塔,还没有一座是凹陷于寺院平均地基以下的,相反,大多数寺院里,塔基便能跟普通房舍持平,塔身更是必须用力仰视才能看到,取的是“佛祖高高在上、民众须虔诚瞻仰”的含义。 我刚刚想要告辞,西面的月洞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鼻子里迅速捕捉到一股女孩子的香水味,虽然来自我身后,但那自然是属于萧可冷的。 谷野嘴里蓦的长吸了一口气,仿佛绝世高手临地决战前的一次深呼吸。 随即,一阵低沉的呼啸声从我背后响起,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机和寒气。 如果不是明确知道张百森要陪萧可冷一起过来,我可能会判断错误——从来没感觉到张百森如此杀机澎湃过,如同一个顶盔挂甲、血刃在手、纵横千军的大将一样,一旦杀入敌阵,浑身上下几万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摧人胆魄的杀气。 萧可冷如一只灵巧的山羚羊般轻飘飘地闪了过来,双手缩在运动服的裤袋里,来不及向我打招呼,双眼己经盯住了白袍飘飞的谷野。 张百森一边全神贯注地运功发力,一边大步前进,速度稍微落后于萧可冷。 当他距离我还有十步时,我的后背顿时觉得冷飕飕的,如同十几把刚刚磨快了的刽子手的鬼头刀同时迫近一样。 谷野冷静不动,双手仍在胸前。 “十年来,听说阁下一直是“天忍联盟”的盟主,日本列岛的大小七十派忍者都归你统管?一个不得不说的事实是,最近五年特别是最近三年,忍者们活跃在全球各地的战争舞台上,不断地制造杀人事件。 这些,是不是都该记在?天忍联盟?头上,做为盟主,阁下是否难辞其咎?”张百森有点紧张,说话的尾音一直在发颤。 “对。” 谷野坦承不讳。 “那么,你该清楚二零零四年二月、七月、十一月分别在土库曼斯坦、西奈半岛、悉尼发生的三起种族屠杀事件吧?国际刑警己经查明,针对尼泊尔人的这三起连环恶性杀人事件的五名主谋、十四名杀手全部是日本伊贺派的忍者,而且是“天忍联盟”里的嫡系人马。 我想要你一个交代,或者我该以私人身份代表?隐宗?一脉,向你挑战?”张百森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漠,杀气更是越来越重。 “挑战?”谷野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盯着张百森看了几秒钟,忽然一笑:“原来最出名的亚洲特异功能大师,竟然祖籍尼泊尔。 如果你来自“隐宗”,那么该是?阿布热宫?巴奈杜大师的弟子?失敬了。” 他的话说得客气,但神情却一点都没有“失敬”的歉意。 “隐宗”,是尼泊尔境内最大的武林门派,这一派目前最高辈分的当家人,就是b奈杜大师,也即是尼泊尔皇族最为敬重的国师。 张百森刚刚提到的三起血案,在二零零四年曾轰动了全世界,据当时的国际刑警勘察结果,被杀的尼泊尔人共有六十名之多,他们是为了运送一根属于“隐宗”的宝贝——“珠穆朗玛权杖”而遭到袭击的。 权杖是“隐宗”的权力象征,谁拥有它,谁就将成为这个门派的新一代掌门人,取代巴奈杜大师。 “对,挑战。 权杖失踪后,应该己经到你手里了吧?”张百森步步紧逼。 其实,以他的修养与地位,根本没必要如此急功近利。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 论辈分,巴奈杜大师都要尊我一声“前辈”,你只是他座下的二代弟子,差了那么多辈,这样吧,我划一道迷题给你,解得开,我会帮你做任何事;解不开,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关于?隐宗?的话题,好不好?”谷野的内涵修养深不可测,不怒、不笑、不忍让、不嘲讽,己经接近了“物我两忘”的佛家最高境界。 相比之下,具有“特异功能大师”称号的张百森,突然变得像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处处落在下风。 “至于你,萧小姐,也可以一起来参悟。 不过,你最好先把口袋里的枪械保险关掉,这种奥地利出品的速射手枪,走火机率破记录地达到了千分之五,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一件危险的玩具。 你的底牌、赤焰部队的底牌,我都知道一些——别妄图帮助张先生做什么,你会发现他的信仰跟你的信仰并不完全相同,而且基本是背道而驰的。” “咔嗒”一声,萧可冷听话地关掉了手枪的保险桂,并且抽出了自己的手。 赤焰部队是她思想里无法开解的死结,现在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对抗,而是升缓到了国家、民族间的敌视。 毫无疑问,如果张百森是为了“隐宗”而战,以我对尼泊尔这个神秘的雪山国家的认识,他的信仰的确会跟我们不同。 9赤焰部队的野心 上 9赤焰部队的野心 上 柴堆燃烧了近一个小时,两具尸体己经燃尽成灰。 张百森放下手臂,从左右裤袋里各取出一只黑色的玉瓶,只有两寸高,直径比大拇指略粗。 萧可冷纳闷地低语:“这是什么?根本不是骨灰坛子啊?难道要用这两只瓶子来装骨灰?” 木柴不再发出噼啪声,寒风卷起柴灰,打着旋满院乱飞。 空气中充满了极尽神秘暧昧的暖意,据说经过焚化之后,死者的最后一点灵气会随着柴堆的余烬在空中飞舞,寻找可能附着的肉体。某些思想防卫力量弱的人,随时都有被亡魂附体侵入的危险,成为“借尸还魂”的牺牲品。 我把萧可冷挡在身后,简短地解释:“那是“隐宗”的“销魂瓶”,只要是教派里的虔诚弟子,死后灵魂系挂着雪山圣殿,就能被销魂瓶带回阿布热宫去,借雪莲的力量重新被化*形,转世重生。” 此时,我才能恍然明白,当初张百森为什么会抱着闲云大师到枫割寺来了——他是“隐宗”门下,闲云大师是某位活佛“转世重生”,而西藏密宗与尼泊尔“隐宗”之间更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与闲云大师根本就是一家人。 张百森拔掉了玉瓶上的黑色塞子,双臂一振,两只玉瓶同时飞了出去,急速穿过余烟袅袅的柴堆,半空回旋,又落在他手心里。玉瓶是透明的,我跟萧可冷都能看见它们穿过火堆时,己经装了满满的死者骨灰回来,在瓶子里发出微弱的火光。 “大道不死,白雪为尊;精诚所至,莲花复生;千峰之巅,唯高唯极;焚我俗念,重化为人。”张百森低声祷告着,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尼泊尔语经文,音节急促,根本来不及细辩。 等他盖好了玉瓶上的塞子,象僧等人才回过神来,拍打着肩膀上的柴灰围过来。他们剩余的工作,就是最后清扫现场,让轮回院等待下一个寿终正寝的死者。 藤迦的焚化工作肯定不会在这里进行,日本有属于皇室专用的殓葬机构,礼仪极其复杂繁琐,几乎是常人无法想像的。 我明白,张百森的北海道之行到此就要结束了,受了这么大的挫折,葬送了邵家兄弟之后,他应该明白,单人匹马挑战“天忍联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象僧最先靠近火堆,手里提着一张巨大的铁锨,要将柴灰与骨灰一起铲到旁边的铁盒子里。按常理来看,这种工作似乎不该他来做,而属于那群专管诵经炼化工作的僧人们。他的疑点越来越多,简直到了破绽百出的地步。 张百森陡然大吼一声,双掌一圈一捺,平地卷起一阵怒啸的狂风。 我站立的位置与他至少相距二十五步,但狂风一起,鼓动了火焰的余温,直接扑到我的脸上,顿时觉得眉目一烫,忍不住向后仰头躲避,砰的一声撞在萧可冷的额头上。如果不是正在分心思考“隐宗”与西藏密宗的关联,这种猝不及防的变化,肯定能轻松应对,但现在萧可冷“呀”的一声低叫,双手捂住头顶,咬着牙咝咝吸气。 与张百森近在咫尺的象僧被狂风直抛起来,向西面跌出去,噗遁一声落在西屋顶上,稀里哗啦地踩碎了十几块青瓦,随即翻滚着落地。其余僧人还没来得及靠近火堆,便无法自控地后退跌倒,嘴里“哎呀哎呀”地乱叫着。 满地带着火炭的灰烬猛然间飞上半空,在张百森双臂急速挥动之下,拉伸成一条来势汹汹的怒龙,足有七米多长,以昏暗迷蒙的夜色为背景,景象蔚为壮观。 “去——吧……”张百森扭腰旋身,腾身而起,双臂向北推送,这怒龙也随即高飞,越过北屋顶上,远远地冲向茫茫夜空,一直逆风飞出三十几米,才哗的散开,纷纷扬扬落下悬崖。 象僧小声呻吟着,他这种伪装出来的疲态,只会更明白地告诉我,他是“假的”象僧。很明显,他在半空下坠的过程中,使用了很绝妙的“凌空千斤坠”的滑步动作,卸去了张百森的掌力,才轻飘飘落在屋顶。踩碎屋瓦的动作,更是他故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 萧可冷放开双手,也意识到了象僧的怪异,低声问:“风先生,你在怀疑他是谁?” “一个轻功非常高明的人,在你之上。如果不动用枪械,只怕留不住他。”我回答的同时,萧可冷己经预先挑开了手枪的保险桂,发出“咔嗒、咔嗒”的两声轻响。 枫割寺房舍连绵,黑暗的角落极多,只要对方存心逃跑,几秒钟内便能消失在茫茫黑夜里。萧可冷从我背后闪出来,装作满脸惊骇的样子,悄悄向西移动位置,从另一个角度,对象僧形成合围之势。 青砖地上一千二净,张百森的劈空掌功夫十分高明,即使在受伤之余,掌力还是雄浑之极。 他整了整衣服,向着骨灰消失的方向合掌深深一拜,然后大步向我走过来。 “风,邵家兄弟一走,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他的国字脸上满是沧桑,再也没有了刚到枫割寺时的意气风发。当时力敌神壁大师和龙、象、狮、虎五大高手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颓唐结局吧? “回尼泊尔去?”我试探着问。 “对,闲云大师告诉我,人世如棋,劫尽棋亡。这盘棋,我己经彻底认输,连可供打劫的劫材都没有,再留下去,就永远是江湖的笑柄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向北屋屋顶上望着,连连苦笑,眉心深深地皱起来,纹路深陷,像是高悬着的十几把缅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能战胜枫割寺的高手,却找不出暗杀邵白的凶手,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代我向巴奈杜大师问好,几年前路过尼泊尔时,曾在万人从中,听他宣讲雪域奥义,受益非浅。希望下砍有机会再到阿布热宫拜访他——”我向张百森伸出手,对这个结局也感到无可奈何。 张百森没跟我握手,而是双掌竖在胸前,屈起食指、中指,拇指、无名指、小指弯曲向上,合成一朵盛开的雪莲的样子,向我弯腰鞠躬。这种礼节,是“隐宗”中弟子离开师尊时的告别大礼,尼泊尔语中称为“安苦杰西克苦”,译成汉语叫做“莲拜”。 我大吃一惊,侧身闪开,急忙弯腰鞠躬还礼。不管怎么说,我的年龄跟辈分,都不足于承受任何人的“莲拜”,更何况是号称“大陆第一特异功能大师”的张百森? “风,闲云大师到北海道来,除了寻找龟鉴川大师一起回雪域去参悟上天降下的圣谕,另一方面,他告诉我,与佛有缘的人就在枫割寺里——就是你。他在七世轮回里等待重新投胎时,便己经感知到了你的存在,从降生到能坐、能言、能走之后,始终用?潜听*?探测你的下落,最后终于在这里相遇了。” 张百森的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虔诚,萧可冷在侧面己经听得愣怔住了,一会儿看着我的脸,一会儿目光又落在张百森身上。 “我“隐宗”门下,所有的弟子以悟性分等缓,而不像凡尘俗世里那些按出生年龄、入门先后论资排辈的门派。闲云大师曾说,从天山以北到雪山之南,说到悟性、灵气,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超过你,所以,要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请你去阿布热宫的“镜台”参悟,极有可能对“隐宗”日后的成长壮大,有无法估价的好处。在此,我代表巴奈杜大师向你——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发出邀请,完成了北海道的事之后,千万请来赴约,那是我们“隐宗”的荣幸。” 张百森又深深鞠躬,我急忙双手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大礼。 闲云大师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连请教的机会都没有,倍感遗憾,以后真的有机会再去西藏雪山之南,一定要想办法拜访的。 我很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可惜邵家兄弟的死,无论多漂亮的场面话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张大师,你是异能界的高手,必定也看破了生死,所以,还是把邵家兄弟的结局,当作上天安排的宿命好了,一路保重。” 直到告别离开,张百森再没握过我的手,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萧可冷楞楞地看着他出了轮回院,蓦的惊叹:“风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我问的是“标准意义上的地球人?” 我是什么人,自己清清楚楚,别人怎么说都只是虚幻的理论定义,不能改变事情的本质。 象僧爬起来,双手用力捂着头顶,愁眉苦脸、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 我微笑着望着他:“象大师,这次邵家兄弟炼化的事,你太费心了。我会签张支票给你,在场的几位大师,见者有份,绝不食言。当然,这是我们的私人酬谢,今晚的事,最好不必让其他人知道,怎么样?” 有钱拿,僧人们当然高兴,毕竟就算出家入寺,也得处处花钱,有人大把撒钱,他们当然求之不得,个个面带喜色,连连点头。 我带萧可冷出了轮回院,只走了一百多步,在一个阁楼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 萧可冷看了看腕表,若有所思:“就快到十一点了,风先生,要不要去监视象僧的举动?他露出的破绽极多,被别人假冒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远远的,我听到轮回院的门被“咣当”关闭的声音,僧人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右侧的几个院子里走。象僧住的地方,是在洗髓堂北面,从我们站的位置出发,还要向东、向南四排房子。 我冷静地笑了笑:“不急,至少一个小时后,夜深人静,他才会有什么诡秘活动。这段时间,我们不如讨论一下风林火山的事。”以谷野的功力,还能被风林火山控制住,可见后者似乎才是我们最危险的威胁。 萧可冷向后缩了缩,紧贴石墙,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暗影里。她看起来心事重重,不停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短发,一阵一阵发愣。 9赤焰部队的野心(下) 9赤焰部队的野心(下)“不知道关宝铃睡了没有?”无意中向南远眺的时候,我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 枫割寺似乎是个不祥之地,风波不断,接连有人被杀,而且谷野与风林火山的忍者内部之争频发,如果关宝铃渴望的“上天神谕”再不出现,我们真的有必要先退回寻福园才对。 “风先生,我想请教一下,关于“大杀器”和赤焰部队的事,您怎么看?”萧可冷突然开口,并没有理会我刚刚提到的话题。 这个问题,**地跟她的朝鲜人身世紧密相关,我以前就想过,却不好乱加猜测。 萧可冷反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捏在指尖上:“风先生,请看——”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纯铜子弹,外壳上好像刻着什么图案。 我不必接过来,就能想像出上面刻的应该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且下面刻着一颗裹在圆圈中的五角星。 “我知道,这是赤焰部队的联络徽章,他们找过你?”我的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了萧可冷的心事——赤焰部队为了在北海道顺利展开行动,以身在平壤的金纯熙要挟萧可冷,让她乖乖地为朝鲜人服务。 “对。” 萧可冷仰天长叹。 “他们要什么?”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应该能找到答案,但仍想得到最后的确认。 “大杀器,伊拉克来的绝世宝物。” 这是预想中的答案,但我并不看好朝鲜人能在这场掠夺大杀器的战斗中取胜。 他们插手太晚了,毕竟这是日本人的地盘,只要大人物一声令下,封锁整个北海道海岸线,任何人只怕都插翅难飞。 “唉,我以为辗转几个国家,隐姓埋名,远在他乡,肯定己经没人留意到我的存在了。 到头来,仍然难逃赤焰部队的搜罗。 这个地球实在是太小了,每个人的背景几乎是透明存在的,而间谍机关的触手却是无处不在,从一片残破的指甲就能逻辑推理,然后做最缜密的逻辑推理,最终查找出猛犸象这样的庞然大物来。 我每次看到这枚子弹,都会觉得自己永远无处藏身——”她凝视着这枚不到一寸长的子弹,眼神渐渐绝望。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而是代表着朝鲜人的国家权力和国家利益,永远都会是萧可冷的噩梦。 此时,我们可以把自己蕺在黑暗中,暂时取得心灵上的片刻宁静,但黎明到来的时候,无数看不见的触手随时都能伸到她的身边来,攫走她拥有的一切,杀死她或者把她变成第二个“金纯熙”。 “来的人由谁带队?是不是代号“特洛伊”的朴星舟?”我曾经查看过赤焰部队的高手档案,朴星舟有一个外号,叫做“百变王”,最精通易容术,能无限制地改变自己的外貌、体型和声音,“对。” 萧可冷正在渐渐消沉下去,稍停,又补充了一句:“共一百人,除了特洛伊,还有曾在前苏联制造过无数起恐怖活动的“红色铀”崔镜太,他曾是主席御封的超级军火专家,对全球任何一个国家出产的军事产品无所不通——”我笑着打断她:“我知道,那个经常自吹自擂说“一个人就能发动一场恐怖战争”的犯罪狂,被前苏联总统七次颁下红色绝杀令的怪人。” 崔镜太的存在,曾令前苏联的克格勃们伤透了脑筋,动用了一切监听手段,十几次狙杀了他的行动助手,但却没能阻止一九九五年冬天的两个月内,他在前苏联的六个中心城市里,连环制造了十一起汽车炸弹爆炸案,并且成功地杀伤了俄罗斯的两大军火贩子,不花一分钱就拿到了朝鲜急需的核试验动力燃料。 没想到朝鲜人竟然偷偷摸摸地全力以赴而来,似乎对大杀器志在必得。 萧可冷的短发和双眼,同时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越发像一只随时待命出击的猎豹。 “他们要你做什么?”我凝视她的双眼,三十秒内,审时度势,勾勒着特洛伊的夺宝计划。 “恰恰相反,他们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什么都不要做,至少——什么都不要帮您做!”猎豹的眼睛开始充满危险的野性,我知道,做为金纯熙的妹妹,她的血液里,肯定不会缺少铤而走险或者“一怒冲天”的彪悍气息。 “还有呢?”我伸手在石墙上摸了一把,冰冷潮湿,己经开始结霜,马上补充着:“别靠在墙上,霜沉露重,小心着凉。” “还有就是……最好能杀了您。” 萧可冷说出了心底的秘密。 “杀了我?他们把我当成最主要的敌人了?可惜,大杀器是美国人和多国部队要的东西,我还没兴趣跟他们争。 其实你可以告诉特洛伊,有本事,就从日本人手里抢“大杀器”过来。 在东亚这块地盘上,等他们战胜了日本人,再奢谈武力扩张或者争霸世界不迟。” 被赤焰部队列为头号敌人,我感到有些无辜。 像他们这样的弹丸小国,地球上数不胜数,不知是由于自卑还是过度的自尊,越是小国家越梦想一朝称霸。 二战时期的三大轴心国莫不如此,过了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似乎又该其它小国动这种老虎啃天的变态主意了。 东南方向的一座院子突然亮起了灯,雪白的灯光照射在院外的一棵枯干老树上,在茫茫夜色里显得格外惊人。 “走吧,那是象僧住的地方,咱们可以开始了。” 我转身向南,但就在这一瞬间,萧可冷骤然双手齐出,掌心一翻,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己经指向我的右边太阳穴。 保险桂是早就打开的,她的两手食指都扣在扳机上,只要不到一厘米的扳机自由行程,就能把两颗子弹送入我的脑袋里。 “你的动作又加快了,应该不超过零点零五秒,加上扣动扳机、子弹出膛的间隔,己经超出了赤焰部队的手枪速射标准。 小萧,原来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有所保留?”枪口冰冷,杀气腾腾,而且我感觉到茫茫夜色里,杀机无处不在。 萧可冷长出了一口气,慢慢收回双枪:“我只想试一下,您会不会给我开枪的机会。” 我无声地笑了:“你拔枪射击的动作毫无破绽,但你距离我太近了,给了我瞬间展开反击的机会。 半米距离内,真正的高手发出杀招的速度,不会比子弹慢太多。 所以,以后真的想杀我的话,请在十米距离内开枪,或者直接从我背后开枪,那样得手的机率会大一些。” 即使像她那样完美的射击动作,在我眼里,仍旧露出了至少五个以上的破绽。 我不相信她会扣动扳机,才没有立即反击。 “风先生,您那么相信我?”萧可冷收起枪,苦笑着补充:“其实弹匣里根本没有子弹。” 我认真地望着她的脸:“苏伦的朋友,至少不会是出卖自己人的叛徒。 其实,你也可以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真正的朋友,永远都会把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记住我的话。” 这句话,更适合于十年前甚至更早时间的江湖,而不是现在,但我知道,以苏伦的聪慧睿智,交朋友的眼力绝对百分之百的正确。 萧可冷向身后的轮回院方向看了看,取出弹夹,啪啪两声,装入枪柄,随即手指一勾扳机,嚓的一声,子弹上膛。 “风先生,我有个奇观的预感,象僧就是鼠疫,从他行走时的身法和狡黠多变的眼神,基本能看到从前的黑夜天使帮?神偷?鼠疫的七八分影子,您说呢?”她跟在我后面,尽量贴着墙壁的阴影向前走。 我比她更确信这一点,不是“七八分”,而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肯定,象僧就是鼠疫假扮而成,轻功、体味、眼神、说话方式,都说明了这一点。 最重要的,他的衣袖几次被风掀动时、包括跌在屋顶上又滚落地下时,他第一个想到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衣袖。 “我也这么想,但他既然能用最高明的易容术将自己变成象僧,又为什么不能消除手腕上的纹身,何必非得用拉扯衣袖的笨办法来遮掩?”这一点,让我的判断打了百分之五的折扣,否则的话,我会百分之百指明他就是鼠疫。 十五分钟后,我们靠近了那座小院。 院子里没人,刚刚雪亮的灯光己经熄了,屋里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床头灯。 屋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多余动静。 鼠疫手里曾拥有过“炼狱之书”,一本记载着“海底神墓”入口密码的古书,并因此被“黑夜天使”以叛帮罪击杀。 他能活过来,本身就证明对于帮众们的追杀早有系统的应对方法,才会骗过了所有人。 我在萧可冷耳边低声说:“你在墙外古树上监视,我靠近门口听听。 如果有人从屋子里跳出来,你尽管向第一个人开枪,绝不会是我。” 那棵古樱花树距离屋门口大约十五米左右,稍稍超过了手枪的最佳射击间距,如果有一柄突击步枪就完美了,三十米内猎物绝对无法藏身。 萧可冷答应一声,迅速登上古树,贴在树干的阴暗面,向我做了个“完毕”的手势。 枫割寺少了守夜巡逻的僧人,的确也给我和萧可冷的夜探带来了方便。 四周极其静谧,似乎所有的僧人都睡熟了,连梦呓都一声也听不见。 我翻过院墙,轻飘飘地落在窗前,摒住呼吸,再将耳朵贴在窗户边。 屋里没有多余的任何动静,甚至听不到睡梦中的人打鼾或者呼吸的声音,这明显不符合逻辑,因为象僧此刻就在屋里。 10炼狱之书,黑夜天使(上) 10炼狱之书,黑夜天使(上)陡然间,窗纸嚓的一声,被一股劲风刺破,劲风后面带着一阵气势汹汹的杀机。 我的精神处于全神贯注之下,所以很轻松地躲过了这一刺,右手噗的一声穿破窗纸抓了进去。 脑子里一刹那估计出来的兵刃长度毫无偏差,恰好抓住了对方的手背,迅速收紧,先控制了对方的连续攻击能力。 “是谁?”象僧低沉地叫着,窗纸又一响,一柄灰背白刃的武士刀又柳了出来,直奔我的小腹。 我的右手一翻,夺下了对方手里的三棱军刺,横向一削,咔的一声挡开武士刀。 这种三面全部开着血槽的军刺,属于美国人的专利,近距离攻击中,威力巨大,一旦刺中目标,随即形成不规则切裂伤口,很难愈。 “鼠疫,是老朋友来了。” 从他的两次攻击里,终于确定了他的真实身份,一个早应该被日本警察埋葬的“死人”。 门开了,昏暗的台灯光射出来,却没有人出声。 “出来说话吧?院子里空气好一些,省得你整天装来装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其实,如果没有其它事一直困扰着,应该能早点识破他的伪装。 鼠疫仍旧没有应声,我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跨了进去。 一个逃过“黑夜天使”追杀的人,不远走高飞,仍然停在原地,并且百般伪装,究竟是为了什么?以鼠疫的贪婪本性,如果没有巨大的宝藏吸引着他,怎么会如此留恋枫割寺?我没抬头,己经感觉到杀气来自头顶。 鼠疫是老江湖,应该明白我们之间的武功差距,所以才会企图从粱顶俯冲直下,发出致命的一击。 屋子里的陈设相当简陋,一桌一椅、一灯一床而己,现在**的被子仍然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显然他根本就没打算睡过。 “我们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何必跟我过不去?”粱顶的人慢慢开口,从象僧的急促声音转换为鼠疫老奸巨猾的长音,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长刀,发出“当”的一声。 聪明人总知道时机进退,他既然确定不是我的对手,当然也就不会轻易出手。 “对,没有利益冲突,下来说话不好吗?”我慢慢地把军刺放在桌子上,抬高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 鼠疫呼的一声落地,挺直了身子,举手撕下了脸上的一层极其轻薄的面具,重新现出瘦削蜡黄的脸。 夜深人静,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围坐在火炉边喝酒谈心的时刻,但这里连杯水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蚀骨寒气。 “我以为你己经死了,是不是“黑夜天使”的人也会这么认为?可惜以你的易容术,完全可以装成另外一个人,比如原先的石岛,或者更不起眼的僧人,何必一定要扮成象僧?”这是我最感到困惑的地方。 鼠疫走到桌前,把手里的刀和面具放下,也抬了抬双手,证明自己的诚意。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枫割寺的高层秘密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藏经阁的某些秘密,神壁大师的、龟鉴川和布门履两位的、藤迦公主的、谷野神秀的……其实,我的目标是要把这些秘密全部累加起来,然后求得最合理的有机逻辑推论——”鼠疫的目光狡黠地闪烁着,不时地停下来摸着自己的鼻尖。 “你这里,没来得及生一盆火吗?还是自身所练的武功,根本就不能靠近火?”我故意岔开话题。 他所要的,不过是把自己的秘密兜售出去,获得最大的利益,从最早一次在寻福园的交手,我就知道自己会是他的最佳买主。 “风先生,咱们之间,既没有交情,也没有仇恨,而且这里根本不需要火——我有什么、我要什么你也很清楚。 夜深了,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怎么样?”鼠疫的眼珠不停转动着,像极了一只被逼上绝路的老鼠。 在没有弄明白他的底牌之前,我对交易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他不会轻易交出最后的秘密。 “你有什么?”我轻轻搓了搓手。 “炼狱之书。”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毫不迟疑。 我又感觉到了杀气,仿佛就来自于桌面上一刀一刺。 “上一次,你己经说过了,这本奇书,据说“黑夜天使”也在苦苦寻找。 或许,你可以交给他们,免除被追杀的厄运,而我只想弄清楚,枫割寺到底有什么宝藏吸引着你冒死留下来?难道也是各路势力争相追逐的“日神之怒””如果真的这样,鼠疫就太愚蠢了,明明知道觊觎这宝贝的人多不胜数,根本容不得单枪匹马的江湖人插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目标,我只问风先生,对?炼狱之书?感不感兴趣——”我倏地探身,右手抓住了他腰带部位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 那是几张被揉作一团的纸,很可能就是我到达小院之前,他正在看的东西,仓猝之间,揉搓后放进了怀里。 “这是什么?”在他来不及防御抵抗之前,我又回到了椅子上,把拳头大的纸团丢在桌面上。 毫无疑问,纸张与神壁大师的日记簿上的纸近似,我甚至怀疑,日记簿上的很多地方,就是被鼠疫撕下来了,只留给我无关紧要的残品。 鼠疫冷笑起来,摇摇头,走到门边,嗤啦一声,把纸门关上,并没有试图逃走的意思。 我把那团纸摊开,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四张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面零星落着十几个黑白棋子。 四张纸拼在一起的时候,恰好组成一张完整的棋局,旁边则用铅笔记录着大概五十余步下棋的次序招法。 中、日、韩三国是全球围棋的推广中心,历史悠久,并且三国都把这项高智商的游戏比赛做为自己的国粹,所以棋局、棋室随处可见。 “只是棋局而己,没什么好奇怪的。” 鼠疫的表情非常平静。 我看到纸张四周不规则的地方都被小心地剪掉,就算知道那是日记簿上的某一页,也根本无法对号还原了。 “睡不着,想打谱消磨时间,你对这个也感兴趣吗?”他的情绪明显有几分得意。 毫无疑问,这是张刚刚完成布局的棋谱,下一步轮到黑棋下子。 这样的局面,天地广阔,黑方可以去任意位置落子,或扩势、或接战,选择非常多。 手术刀曾多次告诫过我不可“玩物丧志”,所以,对于围棋,我也只不过是初段水平,谈不上高明。 “这些纸张,是来自神壁大师的日记吧?”我把纸收起来,放进口袋。 鼠疫沉默着,毫无表情,但随即又旧话重提:“风先生,?炼狱之书?里藏着通向“海底神墓”的线索,如果你不想捷足先登,那就等着后悔好了。 欧洲买家,至少能出一”他伸出右手,叉开五指。 袍袖滑落到手肘上,我又一次看到了那朵粉红色的莲花,醒目地纹刻在他手臂上,随着筋络的扭动跳跃着。 “我可以出两倍于欧洲人的价格,只要它有传说中的神奇作用,还有,你最后不要乱讲话,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不会太有酎心,对不对?”莲花等于水下那两扇门的钥匙,鼠疫怎么会把它纹在自己身上?鼠疫跟大哥有什么关联吗我想不遁这个问题,但却知道,要想让他这样的老家伙说出真话,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鼠疫得意地笑起来:“中国人做生意就是夷快!不像欧洲人或者老美一样,连交易金额的利息损失、{[率变更都算得一清二楚。 几千万的生意都签了,还在乎这点小钱?”他走向房间的西北角,由墙角的最下端开始伸手丈量,向上升高了四十厘米,然后水平向东量了三十厘米,接着折向墙角的原点,构成了一个边长比例分别为四、三、五的直角三角形。 他把右手中指顶在这个三角形的中心平衡点上,用力一按,“咔”的一声,头顶横粱上弹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炼狱之书”就在上面,支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他仰头向上,焦灼和甜蜜在脸上交替闪现着。 屋顶黑乎乎的,暗格又恰好处在灯光反射不到的地方,只能大概看到它的样子和尺寸。 “你把它取下来,验货再谈。” 我不会陷害别人,却也不会轻易被人陷害。 黑夜天使组织至少发明了两百种以上的*,可以在十五个颗粒的微量范围内,让人死或者是让人生不如死。 “你太小心了,行走江湖,不大胆怎么能发横财?”鼠疫讪笑着。 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人裹着一身寒气飘了进来,单手持枪,指向鼠疫,回手又把门关上。 我楞了一下,因为进来的是萧可冷,我明明吩咐过她,要在外面古树上担任外围警戒的,擅离职守的话,我们等于完全把四面环境开放给了可能出现的敌人,殊为不智。 “九四四九四九五五,甲坑正户行神英四。” 萧可冷吐出了一串毫无实际意义的汉字,向前跨了三步,枪口狠狠地戳在鼠疫太阳穴上。 鼠疫突然沉默下来,眼神变得空洞迷茫,呆滞地向前望着。 “你这个叛徒、懦夫——当年我大哥那么看重你、栽培你,还要保荐你做安全局的头号要员,但他有了事,你不但一走了之,还在二哥联络你洗劫医院救大哥出来的时候,装聋作哑,害得我们兄妹只能逃亡江湖。 现在,你还有脸使用这个藏宝的极端方法?”萧可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食指不断地在扳机上轻轻颤抖,随时都会无法控制地开枪射击。 突然的变化让我一下子成了“坐山观虎斗”的局外人,之前,萧可冷也见过鼠疫,但却从没这么激动过,而且也没说过开始两句的古怪暗语。 10炼狱之书,黑夜天使(下) 10炼狱之书,黑夜天使(下)空气一下子紧张地几乎凝固起来,足足有三分钟,三个人保持着一动不动的静默姿势,只是萧可冷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地滴在方砖地上,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杀气,应该是来自于萧可冷的。 每次提到有关金纯熙的往事,她都会异常激动,无法避免。 如果鼠疫从前真的做过对不起金纯熙的事,谁也保不准她会不会开枪射杀他。 “对,我是个懦夫,小妹,你开枪吧。” 鼠疫终于开口,声音与表情同样沉重。 生与死的转换,只需要扳机超过一厘米的自由行程。 “我的确没脸再用老大发明的‘勾股弦藏匿方法’,他只教会我一个人,待我比亲兄弟还贴心。 在他出事之前,派我进入‘黑夜天使’卧底,还说过只要完成这次任务,除了代我向主席请功申请一级国家勋章外,还为提升我为安全局总管。 小妹,你以为我不想杀回平壤,救老大出来?那种方式太危险了,如果跟二弟一样冲动,只会把老大散落埋伏在民间的亲信全部葬送掉。 主席的智囊团向来主张‘斩草无比除根,惩恶绝对杀尽’,老大被送进疗养院的事,本身就是个诱饵。 或许在江湖上,你跟二弟的名气都远到于我,但论到政治斗争勾心斗角地倾轧,你们始终显得太纯洁了。” 鼠疫在自己脸上用力揉搓着,几秒钟之内,他的肤色变得苍白,五官也转换得端端正正,甚至眼睛的形状眼球的颜色都变了,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韩国热血军人形象。 我脱口叫出来:“你是——‘黑星’,朝鲜人的‘金牌卧底’?”这是一个久违了的名字,当年叱诧东亚谍报战时,曾上过美国人的“国家公敌暗杀榜”,如今却只能偶尔见于历史里了。 鼠疫苦笑起来:“忘了‘黑星’的名字吧,当朝鲜国旗上的红星蒙上了弓藏狗烹的阴翳,我宁愿放弃过去的所有信仰。 我现在的名字叫‘鼠疫’,一种无所不在的疾病,不会为任何国家出力,而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他的光辉形象,的确是随金纯熙的倒台而瞬间宣告消失的。 萧可冷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凭心而论,金纯熙的衰败,不过是宫廷斗志的历史重演,只有当事人感觉最为沉痛尖锐,对于其他看戏的人而言,早就麻木。 我仰面看着屋梁,以我的轻功,一跃而起,就能拿到传说中的“炼狱之书”。 “小妹,拿这个回去,就能换老大出来。 我知道特洛伊他们的使命——”鼠疫脱去了狠辣乖僻的伪装之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年手术刀看亚洲历史,点评冷战期间著名间谍的时候,许多次提到“黑星”的名字。 抛开国家恩怨不谈,“黑星”绝对是亚洲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轻功,快手,神偷三项绝技集于一身,是亚洲各国的间谍系统,都在梦寐以求的尖端人才。 “拿它下来!”萧可冷向后撤了一步。 金纯熙变成植物人那个特殊事件随时间的流逝,已成历史,无法改变,再冲动,再忿蛮也于事无补。 鼠疫肩头一动,即将飞身跃起,但我及时地出手压在他肩膀上:“请稍等——我想知道‘炼狱之书’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而上一次你宁愿诈死都不肯交出它,又是为了什么?”盲目相信别人,不是智者所为,特别是我感觉到窗外的茫茫****夜色*(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里,正在聚拢着越来越浓烈的杀机。 可惜没有第二个可供驱使的高手,或者绝对需要在院外设置了望哨,别等到敌人的刀压在脖子上才后悔。 萧可冷的情绪如此激动,已经不适合再分配她做任何工作。 “怎么?怕我使诈?风先生,你不了解我跟老大,二弟,小妹的关系,就算砍了自己的头,我也不会出手算计他们。” 鼠疫苦笑着。 我笑了笑:“不,我只是对它的来历好奇,而且猜不透你冒着生命危险羁留在枫割寺的原因。”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他有宝贝在手,随时能换到巨款,怎么还不远走高飞?到现在为止,枫割寺已经成了各方势力的终矢之的,他就更没有理由第二次跳出来。 黑夜是“黑夜天使”活动最频繁的时段,我怀疑他们自始自终就没放弃过对‘炼狱之书’的追索。 据说,“黑夜天使”的人天生就对宝藏有极度敏锐的嗅觉,宝藏出现,他们也会随影而至。 “小萧,冷静些,情况并不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我最担心的是关宝铃那边,只怕小来一个人,应付不了可能发生的危险。 大亨的人马埋藏在暗处,不一定能胜得了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黑夜天使”。 院子里又起风了,漫无目的地乱卷着,窗纸正在发抖。 面对这所小院,古树是位置最佳的监视点和狙击点,所以我希望萧可冷回到她原先位置上去。 萧可冷连做了三次深呼吸,重新把枪收回口袋里。 事不管己,高高挂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真正关心的事,她遇到与“金纯熙”有关的事会发狂,就象我每次听到与大哥有关的话题会心情极度激荡一样,所以,我离间她的感受。 “对不起。” 她向我低下头轻声道歉。 如果把我们监控鼠疫的工作当作一次严格的军事行动,随意失去自己的位置,无论是谁都会受到军法的处置,毫无例外。 从萧可冷的随意性,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江湖好汉无法战胜正规军队的必然性。 “没事,危险无处不在,小心。” 无须赘言,她明白我的意思,随即向门口走去。 开门的那一刹那,一阵风卷着一大团枯叶冲了进来,迎面打在她身上。 外面的风很大,吹过树梢时,不断地发出“咻咻”的呼啸声。 院子里空荡荡的,正面的木门也紧闭着,只是天空一片昏黄,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晚冬瑞雪。 “小妹,我会把‘炼狱之书’留给你,你放心。” 鼠疫大声叫起来,但很明显,他说的话意思很古怪,似乎是故意说给有些人听的,既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萧可冷。 屋里的灯光直线倾泻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古树的主干上。 我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觉,门对枯树,正应了风水格局里的“迎门杀”,绝不是吉兆,并且现在是寒冬季节,那棵树上,只留下寥寥可数的几片树叶,随风招摇着。 方才命令萧可冷藏身于大树的时候,站立的方位不同,我并没意识到那里是阴阳汇集的“死穴”,禁不住浑身冒了一层冷汗,急忙制止了她:“小萧,你还是去屋顶左侧,同时监视‘亡灵之塔’和冥想堂的方向。 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起撤向小院,与小来会合。” 萧可冷在门口停了几秒针,皱着眉向枯树凝视着:“迎门杀?”我点点头:“对,怪不得象僧既不能升级出位,也不能领悟佛法大道,有这样的布局在这里,所有前途命运都遭天杀乱斩,没死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了。” 鼠疫苦笑着接过我的话题:“他已经死了,在我冒充石岛被你们发现之后,为了接近你,我只好连他一起杀了,丢在悬崖下面。” 石岛的怪异自杀,毫无疑问是鼠疫自导自演的一场悲剧。 萧可冷翻身跃上房顶,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轻轻移动到左侧的瓦垄上。 有这道岗哨在,至少能在杀机临近时,迅速做出反映。 “现在,可以去下它了吗?”鼠疫满脸发自内心的深重的苦笑。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对他能将眼睛一起改变的易容术神技由衷地佩服,但我应该相信他吗?或者那又是某种奇妙的机关——“黑星……前辈,或者你能不吝说说它的来历?”我明白,在行动之前做的准备工作越足,出现纰漏的可能性就越小。 一个反叛国家组织隐姓埋名流浪江湖的人,天知道他的思想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江湖是个巨大的染缸,再正直善良的人,到最后也会变成一色彩驳杂的怪物。 我的手掌只是轻轻压在他肩膀上,以他的轻功随时都可以滑行避开,但我的右手早就扣住了战术小刀,可以应付下一步的突然变化。 只要他没在一秒针内逃出这个房间,我就能瞬间留住他。 鼠疫长叹一声:“好吧,你是第一个看到‘炼狱之书’还如此沉得住气的人——要说它的来历,必定牵扯到一个人,他是盗墓界的奇人,只是失踪十五年后,江湖上风起云涌的后辈们大多已经把他遗忘了。” 我缩回了自己的手,同时移步后撤,离开那根横梁的垂影位置。 “我不必说他的名字,有一年——我记得很清楚,就是美国人发动‘沙漠风暴’行动的那一年,我带着一项重要的使命到枫割寺来……”我突然心中一动:“沙漠风暴行动发生在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清晨,到现在恰好十五年,难道‘大杀器’的出现,消失和再出现,会跟两次伊拉克战争有绝对关系?”那么,鼠疫提到的盗墓高手,会是大哥扬天吗? 第五部 1真正的炼狱之书?(上) 第五部 1真正的炼狱之书?(上) “就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深夜,我偷偷的进了寻福园别墅,躲在主楼西侧的房间顶上。那时侯,我还年轻,轻功差不多能到“踏雪无痕”的境界,所以从进入到藏匿完毕所发出的动静,不会比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更响。” 风更紧了,从略微开着的门缝里向外处看,竟然真的下雪了。 “我看到的那个人,站在寻福园的水亭里,面前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放的不是画板,而是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他正举着一柄放大镜,专注地盯着木牌看。我取出随身带的超高倍率望远镜,瞬间便看青了那木牌上写刻着的东西,很奇怪,只是两朵造型优雅的莲花而已。” 我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无论鼠疫说出什么奇特的经过来,我都会认真接受,因为他才是真正和水下密洞有关系的。 “莲花?” “对,莲花,一朵青色,一朵粉红色。那块木牌采用的是最精密的上好铁木,估计会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在望远镜八十倍的放大状态下,仍旧看不到木质疏松的迹象。作为一个已经加入“黑夜天使”的江湖人来说,我对古物的辨析能力,已经超过了市场上最有实战经验的古董商。千年铁木,有祛邪续命神奇功效,每一克的市价当时会稳定在80美金左右。所以起初我只看上了那块牌子,希望有机会偷走它。” 见猎心喜,是神偷们的天性,并且越是有难度的偷窃行动,越能增加他们的挑战欲望。 我向头顶指了指:“你得手了?” 横梁上弹出的暗格,尺寸也是手掌那么大,而且黑黝黝的,质地应该就是黑木或者紫檀木、花梨木之类的珍贵木材。 鼠疫仰面向上,惭愧的抹了把脸,又眨了眨眼睛,才涩声回答到:“对,得手了,能在那个人手底下偷到一样东西,即使是最不值钱的日常用品,传出去也能够闻名江湖了,但是我拿到木版的同时,却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雪片从门缝卷进来,并没有立即融化,在地上渐渐形成一条雪线。 “凭着保温效果极好的防护服装,我在雪地卧了近四个小时,一直到他收起木牌回大厅里去。望远镜是克格勃提供给韩国人的“佳那卡”品牌,自带红外摄影功能,所以,我离开别墅后,能够即时冲印出了近200张图片,得到了那块牌子的各个角度的图象——要不要我把它取下来给你看看?或者对着牌子说话,更形象的说明问题?” 我点了点头,右手拇指、食指紧扣住刀柄,绷紧了右臂的所有关节,这种状态下,他要逃走或者搞什么隐秘动作的话,都会在小刀的控制范围之内。 既然能够在藏经阁上远距离射杀那名怀抱长弓的日本忍者,我对自己的飞刀技艺就有了绝对的自信。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对刀的依赖,绝对胜过有可能发生故障的枪械。所以,任何困难的环境里,我都需要自己袖子里有它的存在。 “别太紧张,我没有恶意……”他苦笑者看着我低垂的右手,陡然屈膝一跳,如一只冉冉升空的野鹤,抬手把那暗格捏在手里,随之轻轻落地。 他的轻功确实不错,即使在高手如云的“黑暗天使”帮派里,也应该是列入前十名的。 “就是它,你看。” 暗格就是木牌,紫黑色的平滑表面上,刻着两朵莲花,其中那朵青色的,与寻福园别墅里座钟上那柄钥匙完全相同。第一眼引起我注意的,是莲花顶上刻着的四个汉隶小字,全部用一种灰白色的颜料涂抹着,透着万分诡异——“炼狱之书”。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这四个字,当时的震撼简直无与伦比,因为所有牵扯到“海底神墓”的传说中的典籍里,都会提到“炼狱之书”的名字。就象埃及法老能用《死亡之书》开启与鬼魂的沟通之门一样,“炼狱之书”也是打开“海底神墓”的必不可少的一样工具,所以我发誓要得到它,让它成为朝鲜人的镇国之宝。” 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国家,十五年前,鼠疫自然是狂热的爱国者,并且梦想着随金纯熙逐步登上朝鲜宫廷政治的红地毯。他的这个想法,非常容易理解。 朝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国家内忧外患的历史地位,日本人要打开进入亚洲大陆的门户,最快捷的途径,就是登陆朝鲜,并以此为先头基地,进而剑指西南。无论是锁国还是闭关,甚至国家权利机关粗暴地为人民“政治洗脑”,都是为了保护国家利益。 中国古代“夜郎自大”的成语故事,对朝鲜这个小国也非常适用。 “你偷到了牌子,足以证明,你已经跻身于全球一流神偷的行列,对不对?”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在他处心积虑的算计下,别人总有梳于防范的空挡。 鼠疫突然伸手抚摸着木牌,喃喃自语:“盗墓之王,天下无双;扬天一出,江湖决荡。这四句话,的确说的没错。要想从他身上寻找点破绽,实在比登天还难。” 这块木牌的质地极其紧密,正如他所说,是从树龄近千年的铁树上裁切下来的,并且是树皮与木芯中间材质最均匀的部位。现代的全球森林里,根本找不到如此优秀的木材来。 镌刻莲花的刀法,凹凸有致,笔触细腻,象是超高象素数码相机拍摄到的静物作品一样,所有的细节无一遗漏,让每个花瓣都保持了独一无二的风韵。并且,点染青色和粉红色的颜料,也是古波斯生产的顶级贡品,没有丝毫被岁月侵蚀、腿色的痕迹。 “盗墓之王再厉害,不还是栽在你手里了?好好的,被偷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看着这件当年属于大哥的物品,我忍不住心情荡漾。 鼠疫并没有把我的讽刺听进去,脸上浮出更加苦涩的笑:“可惜,没有人知道它隐藏的秘密,只是两朵莲花有什么用呢?或者这世间真有什么神奇力量?没有任何的文字说明,这到底是书、还是花?” 雪越来越大,不住的随风扑打在南窗上。 我拉开门,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东南方向,高耸的亡灵之塔在密血阻隔的模糊视线里,保持着恒久的静默。我走进院子里,一半身子隐藏在瓦垄后面的萧可冷,满头满肩已经落满了雪,象是一个完工了大半的雪人。 “小萧,有什么情况吗?”我仰面叫了一声。 她沉默地摇摇头,短发上的雪块被抖落了,但随即有更密更大的雪片落下来,重新将她的黑发覆盖住。 四周的房舍顶上,都厚厚地罩上了一层白雪的棉被,耀眼的雪光盖住了远近的路灯光芒,天地之间,仿佛都被着鹅毛般的雪片充满着,无始无终,无边无际。我曾感觉到的黑夜杀机,仿佛也被大雪净化掉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萧,先下来吧,雪太大了——” 萧可冷仍旧摇头,面向亡灵之塔的方向,或许是在回忆关于金纯熙的往事吧?我知道,有些压在心底的东西,一旦泛滥上来,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重新淡忘他们。 我走向屋里,跺了跺脚,跨过门槛。那时侯,鼠疫仍在桌前,垂着头对着那个木牌,但就在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鼠疫身边突然闪出了五个瘦削的黑衣人,五柄短枪,齐刷刷地指在他的头上。 同时,我的后背、两肘也多了三只枪口,硬硬的戳着。 “风先生,有见面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飘下来,我记得她的名字,也记得她寒光霍霍的十根锋利的指甲。他们是鼠疫最不愿见到的一群人,但冤家路窄,偏偏就在这个大雪之夜找上门来,而且看准了我的注意力最分散的时候突然出现。 金手指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十指相扣,发出金属指甲碰撞的“咔咔”声。 “外面,还有我们的十三个人,一定会妥帖照顾萧小姐。风先生,雪大夜寒,我也不想兜***,今晚我们只要“炼狱之书”绝对不碰萧小姐一根寒毛。所以,请你配合一下,免得打打杀杀的,面子上不好看,怎么样?” 她的确坦率,既然已经控制了局面,当然不必再藏头露尾。我刚才的预感完全正确,只是萧可冷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才导致了“黑暗天使”无声无息地潜入。 觊觎宝藏之心,人人有之。如果“炼狱之书”真有传说中的力量,的确会令很多人急红了眼睛,例如这支训练有素的神偷队伍——“黑暗天使帮”。 1真正的炼狱之书?(下) 1真正的炼狱之书?(下)我向前跨了一步,三柄枪如影随形地跟进,更用力地顶住我。 “风先生,我为宝物而来,你想必不会为了这莫名其妙的牌子拼命吧?”金手指的声音冷若冰霜,清脆得像是跌落在廊檐下的冰棱。 我慢慢吁出一口白汽,淡淡地笑着:“金小姐,高处不胜寒,下来说话不好吗?”蓦的眼前一花,掠过一团黑影,金手指已经落在桌前,顺手抄起了那块木牌,迎着灯影,仔细观察着。 她的手掌极其小巧,只能托着牌子,金色的指甲套闪着凛冽的寒光。 木牌的厚度差不多有一寸,形状并不十分规则,并且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看了约半分钟,金手指情不自禁地自语着:“这到底是什么——两朵花?花里藏着什么秘密?”她把木牌凑近鼻子闻了闻,又贴在耳朵上听了听,看来如果不是嫌它有点脏,还会用牙咬一咬的。 江湖上都说,贼有贼路。 这一行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鉴宝方法,细数起来不下几百个流派几千种怪招,不一而足。 她没有任何发现,所以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把木牌轻轻地在手里掂了掂,目光一转,落在鼠疫脸上。 我以为她要开口问什么,但只是金光一闪,唰的一声,鼠疫的两只袖子突然齐着肘部断开,又被纵向划裂,飘然落地,露出他手臂上纹刻着的两朵莲花。 金手指做为“黑夜天使帮”的要员,虽然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心思运转的速度之快,让我在心里偷偷赞了声“好”。 如果要我来做,也会像她一样,比较木牌上的花与鼠疫臂上的图案有什么不同。 鼠疫长叹:“不用比较,一模一样,我让纹身师照着木牌上刻的,笔画、比例完全相同。” 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而古怪,金手指浑身不带杀气,但她的尖尖十指,却随时都有可能撕裂鼠疫的胸膛。 “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两朵花,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金手指客气地一笑。 她的脸那么白嫩,鼻子小巧而坚挺,眼睛水汪汪的,波光流荡,似乎会说话一般。 她有着韩国女孩子标准的娇俏五官、苗条身材,长发盘在头顶,又用一张坚韧的纱网拢住,显得干练而妖冶。 鼠疫又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鼠疫先生,做为赤焰部队打入我们帮派里的卧底,其实你早就上了帮里的必杀黑名单。 上一次,你侥幸诈死逃脱,不过没有人能两次同样幸运,而且我跟帮里的兄弟,更不会两次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这一次,要对不起你了,除非,你能给我一些有用的信息,做为赎罪立功的表现,或许帮主高抬贵手,能再放你一条生路……”金手指循循善诱,忽然抬手指向窗外:“两位,如果你们提供的消息,不能让我满意,我可能没办法保证萧小姐的安全。” 这就是神奇的江湖,可以把一个刚过二十岁的漂亮韩国女孩子塑造成“举手杀人”的犯罪机器。 如果她不踏入江湖,此刻或许跟诸多韩国女明星一样,活跃在亚洲的影视舞台上,成就另一番绝对不同的人生。 外面下着雪,不紧不慢、绵绵密密的雪,明天早上,整个枫割寺、木碗舟山,将会变成银妆素裹的世界。 或许今冬的最后一场瑞雪过后,日本列岛的樱花就要开始孕育蓓蕾了吧?“金小姐——”我叫了一声。 她的目光迅速落在我脸上,像一只无比**的灵猫。 “我知道,你的指甲可以飞速轮番弹出,杀伤力比加重型的弹簧驽匣还要厉害。 据国际刑警方面的资料显示,你从不喜欢在指甲上淬毒,只依靠发射时的巧劲与准劲,所以你应该可以看到——”我的身子骤然一缩,原地横转九十度,这一刻,至少有两柄枪失去了目标,等两个黑衣人重新挥动手臂,准备第二次指向我时,我已经夺了第三个人的枪在手,指向其中一个,而右手的小刀也准确地贴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喉结。 瞬间杀死这三个人,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金手指并没感到惊讶,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膀:“风先生,你是什么意思?”我把左手里的枪高举,只用拇指、中指捏住,其余三根手指一起发动,几秒钟时间,手枪已经散落成十几块零件,叮叮当当地落地。 “我的意思,宝贝你带走,别动我的朋友,这笔生意可不可以做?”我不想萧可冷受到伤害,今晚不跟踪鼠疫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金手指“哼”了一声:“我看过风先生在埃及沙漠里的传奇故事,但你只有一个人,去掉这三柄枪,外面还有——”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金小姐,我不管其他人,只要能杀得了你,就可以阻止今晚所有的不愉快。 十步之内,你能逃过我的出手吗?”此时,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在八九步之间,枪击、飞刀,两道杀手,取她性命会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金手指的红唇翘了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风先生是中国人中的大英雄,难道在任何事上都跟我们这群小人物斤斤计较?不过,我会给你面子,今晚的事大家各取所需,一拍两散,但我既然执掌‘黑夜天使帮’的刑堂,遇见叛徒又放过他,这可怎么向帮主跟其他兄弟交代呢?这一点……唔,真是令我好为难了……”她伸手拍向鼠疫的右肩,手在半空,嚓的一声,尖锐的指甲已经收回。 “鼠疫,你得感谢交了风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做朋友,最起码在江湖上有了把保命伞,恭喜你了,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有这种幸运!”她在鼠疫右肩上轻拍了三下,随即走向门口,与我擦肩而过。 “风先生,后会有期咯?”她低声笑着,吐气如兰,空气中有莫名的异香依依不绝。 门外即是纷飞的怒雪,看着满身黑衣的她一步跨出去,像是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陡然掷下一个巨大的感叹号,让我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惊艳”的感觉。 她扬手向屋顶上打了个招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瓦面上,随即有十几个人跃下地,汇合了从屋里走出去的五个人,鱼贯走向大门口。 这一大群人全部身着黑衣,跟在金手指身后,犹如两列雪地觅食的黑蚂蚁一般。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我骤然发觉,原来门外还藏着第三队接应的人马,胸前全部挂着微型冲锋枪,足有三十余人。 金手指用八个人进屋动手、十三个人出现在屋顶制住萧可冷、又留大队人马后续接应,正是古代兵书上的“涌潮伏击战阵”,采取梯队式攻击方法,永远让敌人防不胜防。 虽然是一次波澜不惊的小范围战斗接触,已经体现出了她在排兵布阵方面的老道经验,这一点,是萧可冷与苏伦都不具备的。 萧可冷跃下房顶,挥手拍去了满身的雪,脸上带着明显的挫败感。 鼠疫突然俯身倒地,右耳贴在地面上,仔细聆听着,一分钟后,他突然露出喜悦的表情,弹跳起来,拍手大笑:“好了,终于骗过他们了!”萧可冷惊诧地迈步走进来,搓着冻红了的手背。 “其实,那块木牌,不过是我依照当年的记忆,临时伪造出来的。 从盗墓之王手边偷东西的本领,我一辈子都学不会,也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他脸上的疲惫阴郁一扫而空,甚至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萧可冷回手关上门,眉毛一挑:“那么,真正的‘炼狱之书’呢?还在杨天大侠手里?”变化之外,又生变化,我心里忽然一阵轻松。 在我眼里,大哥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任何有损他形像的片断,都会让我郁闷丛生。 鼠疫说出实情,至少表明,大哥是浑身没有一点破绽的真正的“盗墓之王”。 “那个冬天,我在雪地里匿伏了七次,时间总计超过四十个小时,仍旧没机会下手。 他的武功与洞察力高明得无法用言辞表达,其中有几次我距离他还有三十步,便给他发觉,出声警告,让我知难而退。 于是,我只能采取了变通的方法——”我明白了,指着他的胳膊,替他说出来:“你从望远镜里看到了‘炼狱之书’的莲花图形,然后一点一点刻在自己手臂上,也就等于得到了那木牌上的内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略带得意地点点头:“对,肉眼看,莲花只是莲花,但在八十倍的放大状态下,它们会变成无数密密麻麻排列的不规则数字。 金手指拿到的,只是刻着莲花的木版画,拿到夜市上去也卖不了几块钱,是个标准的赝品。” 江湖上变诈,无穷无尽,高明的骗子呼风唤雨,予取予求,但总有一天,会遇到更厉害的对手。 金手指的伏击计划无懈可击,但鼠疫瞒天过海的苦肉计,则更高明,并且连我跟萧可冷都瞒过了。 “真正的‘炼狱之书’呢?在哪里?”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双手因过度紧张而急遽颤抖着。 鼠疫皱起了眉:“我不知道,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件让我终生都无法忘记的、匪夷所思的怪事。” 他走向屋角,从一个竹套暖瓶里倒了一杯没有一丝热气的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萧可冷被吸引住了,急着追问:“怪事?什么怪事?难道寻福园里又有敌人出现?”我调整心情,抬起头,仔细地搜索着屋顶房梁。 人在江湖,任何疏忽大意,都会招致难以预料的毁灭性灾难,比如刚才,只是萧可冷的一次随意失去位置,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就已经给了金手指可乘之机。 “不,不是寻福园,而是‘通灵之井’。” 鼠疫再倒了第二杯水,捧在手里。 很显然,那件“怪事”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直到今天重提,仍然疑虑重重,丝毫没有头绪,开口之前,会忍不住先仔细梳理思绪,然后才能有条理地说出来。 “快说,是什么怪事?快说——”萧可冷大声催促着,手背跟掌心都已经搓得通红,转而抬手揉搓着自己的脸和耳朵,用力瞪起了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鼠疫。 鼠疫行走江湖多年,如果能被他这样的老江湖都称为“怪事”的话,那就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示意萧可冷坐下来,沉住气仔细听,免得遗漏下任何细节。 门外的雪,并没有减缓停止的意思,房前屋后,都有积雪摧折枯枝的动静,不停的“噼啪”响着。 2盗墓之王在通灵之井中?(上) 2盗墓之王在通灵之井中?(上)“那一天,是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我偷窥他的第九天。 雪刚停,天气冷得厉害,滴水成冰。 晚上十点钟,我看到他出了寻福园的后墙,急速徒步奔向枫割寺,于是偷偷跟在后面,一直尾随到了‘通灵之井’那个院子里。 你们不知道,当时枫割寺的旅游价值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出来,游人很少,房舍围墙也都不够正规,一到晚上,山里还会有打食的野狼出没,所以,每个人都躲在屋里,把门顶死睡大觉,就算外面塌下天来,也不会有人出来察看。” 我坐在桌子前,拿起侧面笔筒里的一支铅笔,随时准备做记录。 萧可冷不安地弹了弹指甲,再次插嘴:“他要做什么?”鼠疫并不是个优秀的讲故事的人,叙述够不上声情并茂,但牵扯到“盗墓之王”的这段往事,似乎从来没在别人嘴里出现过,所以,萧可冷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我不敢靠近那院子,生怕给他发现,于是迅速登上了‘亡灵之塔’。 只要有望远镜在,距离绝对不是问题,很快便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没有人能猜到,他竟然是在井边缓慢踱步,活动手臂腿脚,做着下水前的热身动作。” 萧可冷“啊”的一声,惊骇万分地张大了嘴。 我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很有趣!怎么?杨天大侠要潜入那口古井里?”鼠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一发现他的意图,顿时浑身都吓出了一层冷汗。 天那么冷,又是在寒潭里,更可笑的是,他身边根本没有任何潜水设备,连最简单的压缩氧气和面罩都没有。 到处都是清冷的雪光,我把望远镜的焦距调解到最清晰的状态,觉得一切都像场不可思议的噩梦,然后……然后他就跳了下去……”萧可冷一掌拍在桌子上,人也跟着跳起来:“什么?徒手潜泳?大侠杨天会做这么没意义的事?”她只是基于寻常思路考虑,从人的呼吸极限、水压、体能程度几方面来考虑,觉得徒手跃入井里毫无意义,但如果这件事能跟“鲛人双肺”联系起来,自然就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最起码,我并没有过分惊讶的表现。 “我当时的想法,跟小妹一模一样,马上飞奔下塔,潜入‘通灵之井’近旁。 井边空荡荡的,下井之前,他连外衣都没脱,你们觉不觉得古怪?”“后来呢?”我不想回答无意义的发问。 “没有后来,他跳下去后,就再没重新浮上来。” 鼠疫这句话出口,我跟萧可冷同时诧异地急促反问:“什么什么?他……竟然……”我的胸口一阵急促的气血翻滚,因为鼠疫这些话的意思连贯起来理解,就等于说——“盗墓之王”杨天,冬夜徒手潜入“通灵之井”,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他死了?”萧可冷问。 “他……应该是……死了……”鼠疫的回答似是而非。 “所以,他从那一年起就消失了,再没回来过。 手术刀先生曾对我说,他自己是于一九九一年清明节之后正式接管寻福园的,因为当时实在是找不到杨天大侠——原来他已经死了?一代江湖奇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萧可冷在屋子中间来回走了几趟,甩甩头发,大声说:“不对,我不信他会是这个结果!手术刀先生说过很多次,‘盗墓之王’杨天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一瞬间,我感觉屋顶的灯光突然变得异常寒冷了,忍不住举手紧了紧衣领,但寒气是从浑身骨缝里直冒出来的,由里而外,无法抵挡。 “我看到他跳下去,从半夜到黎明五点钟,前后至少是六个小时。 小妹,徒手潜泳的时间极限,每个有科学头脑的人都一清二楚,就算身上带着便携罐装压缩氧气,容积最大的也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我敢保证,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鼠疫又喝下了一杯水,脸上写满困惑,可见十五年来,这一幕给他的震撼仍旧逼真地存在,永远都无法从记忆里抹杀。 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我想可以慎之又慎地用这样的言辞来描述整个过程:“大哥到达‘通灵之井’后,先做了足够的热身活动,然后进入井里。 在之后的六个小时内,没有再次从井里浮上来。” 结果有两种,他可能从另外的出口离开,或者,他仍在井里,至少在鼠疫监视下的六个小时内,仍然停留在水下。 “后来呢?”我仍然镇静地装作不在意地问。 “我在环绕‘通灵之井’的四个制高点上,安装了加长电力的摄像装置,每隔两秒钟拍摄一幅画面,一停不停地监视井口。 这样的行动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我确信他不会再上来为止。 从那时起,江湖上就失去了‘盗墓之王’杨天的消息……一直到今天。 我无数次夜探寻福园,他绝对没有再回来过,包括他书房里的私人物品,从那晚之后,就再没有人动过。” 萧可冷停下手里的所有动作,长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吐出一句话:“对,手术刀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晚发生在‘通灵之井’边上的事。” 我迅速起身,走向门边,低声笑着:“既然那件事发生在‘通灵之井’边上,我们何不到那个天井去,一边看一边回忆往事?”屋里很冷,我的手握在金属门把手上时,像是握住了一大块坚冰。 鼠疫长叹:“对,到那里去说,或许你们能听得更明白一点。” 萧可冷沉吟了一下,才急步跟过来,再次不安地弹着指甲,短发在灯光与雪光的两重交映下,闪着乌油油的光。 开门的刹那,迎面那棵形式古怪的樱花树遍身披雪的样子,让我的心又有一阵莫名的悸动。 古代中国的相士典籍里,曾举过“迎门五福杀”的例子——明末杭州城里,两家盐商历代积怨,结果张姓的儿子仕途青云直上,做了杭州知府,权势一手遮天,将仇家林姓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终于跪地认输。 林姓为了表示认输的诚意,在张姓当家人六十寿诞这天,用珊瑚、翡翠、金锭、银页子打造了五盆微缩的梅、兰、竹、菊、松,没等张姓开门,一大清早便摆在了张姓门口。 这件事一时间传为杭州城的美谈,大家都夸林姓识时务、会做人。 但过了没有三个月,张姓一家,或染恶疾暴毙、或被诉讼牵连入狱、或出门遭盗匪打劫而亡,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十九口人全部不得好死。 迎门开花,地谴天杀。 所以,这是风水植物学里的大忌,望之让人心寒。 “风先生,迎门杀,植物不开花前,好像并不值得担心。” 萧可冷明白我的心思。 我摸了摸下巴,有极端的胡茬长出来,很硬地扎痛了手指。 “我们韩国人对中国的风水学并不认同,只奉行‘谨言慎行、谦虚隐忍’的古训,并且一直以为,人与动物、植物共生于天地,适者生存,不适者优胜劣汰,存在即是有道理的。” 鼠疫最后一个出门,对那棵枯树的存在不以为然。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踝,我们出了院门,沿小巷向西,恰好从枯树旁经过。 树干、树枝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雪花冰棱,如果是在日光照耀下,必定光彩夺目,美不胜收,但在阴沉沉的落雪半夜里,它却让我记起古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句子。 “你杀象僧时,用的是什么武功?”我若有所思,伸手在树旁抄了一把雪。 “十三点。” 鼠疫埋头大步走路,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乱响。 我叹了口气,为象僧的死大为不值。 他只是枫割寺里一个与世无争的修行者,跟鼠疫更是无冤无仇,却半路横死,被出身于“黑夜天使帮”的“七杀手段”之一“十三点”夺去了性命。 我们三个人脚快、心急,所以只用了三分钟时间,便赶到了“通灵之井”的院子。 四周一片雪白,只有水面上冒着淡淡的雾气,雪片落下,立刻就融化在水里,没有片刻的停留。 鼠疫在井口的南北轴线上停住脚步,转身向着正北,略一思索便开口说:“当时,他站在这里,抬脚踏上井台,垂着头停顿了十几秒钟,像是基督徒的餐前祷告一般,然后缓缓向前俯冲,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跳板鱼跃动作,分开水面扎进去,只溅起极短暂的水花……”他一边说,一边迈上一步,双脚并拢,站在井台上的积雪里。 萧可冷取出一只小巧的手电筒,“啪”的一声打开,雪亮的光柱射出来,落在水面上。 水清得如一块毫无杂志的晶体,呈现出淡淡的青碧色,带着逼人的寒意。 光柱向下投射的时候,我们三个凝神观看,可见深度在十二米左右,井壁依旧光滑无比,石缝间偶尔看见细小的青苔。 十二米深度以下,只是一片模糊的墨绿色,毫无发现。 水面很平静,偶尔被雪片激起的涟漪,很快地就平复下来。 鼠疫低声问:“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口深井会通向哪里?”这个问题,几乎每一个看到古井的人都会问。 记得在江南看“济公运木井”时,井栏上雕着一句现成的答案:古井通海。 有灵气的井,永不枯涸,据可信的推论,它们下面的水源来自大海,是经过海水的潮汐推动,再透过石隙、土壤的天然过滤才形成了一口口神奇的古井。 萧可冷伸手在水中撩了几下,又一次发问:“你亲眼看他下去,就再没上来过?如果你的结论成立,就能证明杨天大侠仍旧羁留在井底,对不对?”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只是可不可以从另外一个好的方面考虑,大哥已经通过另外的渠道离开了这里?但他能重新回到地面的话,怎么不回寻福园去、不来找我,反而一失踪就是十五年?我不敢选择剩下的第二种答案,如果一个人十五年来仍在海底,不是死了,就是已经化身为鱼。 “嘀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跌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鼠疫起身指向“亡灵之塔”。 沉思着:“我在那边见他跃下水,急速过来,他只在我视线里消失了半分钟。 等我赶到井边,地上没有任何水渍,所以只能说明他从入水的第一秒钟起,就没有再出现过。 十五年来,我念念不忘地就是他到底上没上来呢?如果他是为寻找‘海底神墓’而入水,那么他找到了吗?”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大哥不但找到了那里,并且成功地进入了两扇门后的甬道。 “嘀嗒”,又是一声,我奇怪地望着水面,萧可冷手里的电筒也随即移向水面,竟然发现那圈涟漪的中心一片殷红。 “血?”萧可冷叫起来。 鼠疫的身子晃了晃,举起自己的右臂,惨笑着:“我的血,我要死了,是‘七杀手段’里的‘新西兰牧羊犬’,金手指临走时下的手,到现在才觉察,晚了……”几秒钟内,他的右肩与右耳根中间的连接部位,衣服破碎,肌肉筋骨鲜血淋漓,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怪兽啮噬着。 血一直落进池子里,他低头看着涟漪越来越多地泛起来,陡然凄惨地嗥叫了一声:“不——我不想死……”身子后仰,无力地跌落在雪地上,急速奔涌的鲜血把一大片白雪染成了鲜红色。 “黑夜天使帮”的“七杀手段”,融合了物理、化雪、生物三方面的杀伤手段,破坏速度快得惊人,受伤者几乎没有能活过五分钟的,除非能在第一时间里采用“急速冷冻疗法”,配合切除受伤肢体的溃烂部分。 金手指离去超过二十分钟,所以鼠疫的伤势已经无药可治,那一大块恐怖的伤口一直向他的头、胸部位推进,就算受到强酸的腐蚀,大概也就等同于这种结果了。 2盗墓之王在通灵之井中?(下) 2盗墓之王在通灵之井中?(下)“真正的‘炼狱之书’……风、小妹……真正的……真正的……”他用力抬起手腕,亮着那两朵莲花,伸向我跟萧可冷面前。 萧可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对眼前的惨状束手无策,甚至无法采取任何急救措施。 我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为鼠疫实施“安乐死”,让他少受煎熬。 “真正的……真正……”伤口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右胸,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僧袍,成片成片地化为碎片,然后与腐烂的血水混杂在一起。 “风先生,怎么办……”萧可冷求救似的望着我。 我无奈地摇头:“‘黑夜天使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的,就算韩国总统跳出来讲情,都无济于事。 ‘七杀手段’没办法破解,就像鼠疫杀了象僧一样,不过是一次急速的轮回报复而已。” 雪花落在枯树上,也成了花的一种,所以萧可冷说的“迎门杀,不开花并不可怕”是不成立的。 那座小院的格局注定了任何一届主人最后都难逃横死的结局,象僧之前或者鼠疫之后,必定还会有人受到戕害。 “小妹,我先……走了——”鼠疫的双腿一阵**,陡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和一段血淋淋的舌头,嚼舌自尽。 萧可冷茫然笑起来,今晚她先是发现了鼠疫的真实身份,觉得会成为我们的得力帮手,并且得到了“炼狱之书”——这一点小小的胜利,都需要鼠疫的一条命来维持果实,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雪就要停了,空气变得越来越冷,鼠疫的鲜血不再流淌,浸湿了的衣服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我突然觉得……很彷徨、很恐怖……这就是真实的江湖吗?”萧可冷低声自语,十指无助地插进自己的短发里,用力抓挠着。 鼠疫是她从前很熟悉的一个朋友,血淋淋地死在眼前,当然会让她心惊胆颤。 我的电话在鼠疫断气之后的三十秒内响了起来,竟然是金手指打进来的,通话背景则是一阵阵澎湃的惊涛拍案声。 “风先生,鼠疫应该已经死了吧?我的‘新西兰牧羊犬’在杀伤时间上的控制还是比较精确的,毕竟这是第十五代产品,研制精度空前绝后,将会用于对付帮会的头号敌人。 看了我们的表演,你还满意吗?”她斯斯文文地在电话里浅笑着,仿佛刚才鼠疫的惨死,是她故意安排给我看的一场情景剧,期待我这个观众,做出恰当的点评。 我冷静地笑了笑:“很厉害。” 金手指笑声大了一些,慢条斯理地接下去:“‘黑夜天使帮’绝不放过一个叛徒,但也绝不误伤一个朋友。 帮主对风先生你的评价很高,最起码在亚裔黑道上,还找不到一个人能取代你,所以,我正式表达帮主对你的邀请,欢迎加入‘黑夜天使帮’,大家一齐努力,打造亚裔第一黑帮,有兴趣吗?”我依旧笑着:“多谢。” 听声音,她正站在海边,我听到有机帆船的强劲马达声已经轰鸣起来,接下来她应该是要乘船渡海离开。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了?帮里会有人及时联络你,祝你好运!”金手指能听出我的冷静中埋藏的愤怒,不过并不在意。 江湖风水轮流转,他们一统亚裔黑道的梦想,说不定会变成现实。 那时候,“黑夜天使帮”君临江湖,就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在她挂断电话之前的瞬间,马达声骤然提升到震耳欲聋的地步,看来夺宝杀人之前,撤退的路线便早已安排妥当了。 我之所以强迫自己冷静应对,是因为此刻就算火冒三丈找人拼命,也无法挽回鼠疫的命。 他杀了石岛和象僧,金手指杀了他,这种循环杀戮,已经无法具体分清谁对谁错,因为任何一条地球上的生命,都不应该由别人来剥夺他的生存权利。 在这一点上,美英联军的“沙漠风暴”行动,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萧可冷并没有掉泪,只是情绪越来越沉重,我们两个都忘掉了雪夜的酷寒,各怀心事地站在“通灵之井”边。 我俯下身子,双手一起伸入水中。 水寒刺骨,跟从前的感觉完全相同,那么,大哥入水之后,接下来会怎么做?一直潜泳向下,直到……直到某一个深度吗?目前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鼠疫亲口说“他进入水里再没回来”这句话。 人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就算从前江湖上最了不起的长江水寇司马蛟龙,也只是偶尔表演性质地潜伏水中七十二小时,靠通气管与液态流食维持生命。 我们不是鱼类,根本不适应水下生存状态,就算是潜艇操作手,也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浮上水面一次,让全身呼吸系统彻底暴露在地球空气里。 “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大哥一定会回来,鼠疫也一定会看到他……”“风先生,下一步怎么办?”萧可冷受到严重打击后,思维能力急速下降,什么事都得向我请示。 我拉住鼠疫的左臂,把他扛在肩上。 夜太深了,我们先回小院再说。 一个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一夜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 一路向回走,除了满眼凄怆的雪意,既没有人声,也没有鸟影,整个枫割寺,如同陷入了死寂的一座巨大坟墓。 重新回到被厚雪覆盖的小院,心情恍如隔世。 关宝铃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院里静悄悄的。 我们开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暂时把鼠疫的尸体放在廊檐下,用一条床单小心地盖好,然后回房间休息。 萧可冷睡在唯一的**,而我拉了一条毛毯,平躺在桌子上,顾不得身子下面又冷又硬,经过三分钟的恍惚之后,立刻进入了黑甜梦乡。 这一场梦,犹如一段模糊的黑白默片,没有任何声音。 仍旧是大雪,有个肩膀宽厚、身材高大的人,始终背对着我,低头凝视着手里的一块木牌。 我似乎是个可耻的窥视者,远远的,在望远镜的蓝色镀膜镜头里看着他。 当然,我也看到了木牌上刻着的莲花,只是没有正常颜色而已。 “这就是江湖吗?充满杀戮、血腥、掠夺、觊觎,而且只有这些,看不到一点令人精神振奋的东西。 如果这就是江湖的原始**状态,我宁愿当初拒绝了手术刀先生的邀请,一步踏进这样肮脏的泥潭。 我的理想,其实是做一个大学教授,春天里带学生们去看三月的桃花,在青青的草地上谈天写诗,憧憬世界的美好未来……”那是一个遥远的声音,而且是来自萧可冷的。 我“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觉得肩膀和臀部被硌得麻沙沙的,全身关节都一片僵硬了。 睡意持续涌上来,像涨潮的海水,渐渐地把萧可冷的声音远远地隔开。 我很想继续刚才那个黑白的梦,那个人一定就是大哥杨天,这一点毫无疑问。 雪很大,仰望天空的时候,雪片首尾相连,一大块一大块地盖下来,正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意境。 “‘炼狱之书’究竟能告诉他什么?”我调整望远镜的倍率,焦点定在那块牌子上,终于看清了,构成莲花的所有笔画里,嵌着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3两朵莲花的秘密(上) 3两朵莲花的秘密(上)“数字?难道是密码?开启某道门的密码?”自从人类有了文字记载的历史以来,密码便随之出现了,藉着无法交谈的鸿沟,聪明人发现,如果一种语言只有自己可以掌握,就等于设置了一道保护私人秘密的天然屏障。 所以,各种各样的密码便出现了——我看到他奔向枫割寺,速度快得惊人,像是风卷着雪球在山坡上掠过。 “他要去‘通灵之井’——我得阻止他。” 我跟着向枫割寺跑,可惜轻功更他比起来还是差太多。 当我跨进天井时,正好看见他优美地飞跃起来,穿入水中。 我三步两步到了井边,探头向下看,只能远远地看到他的影子,至少在十米深以下。 “这只是个梦吧?他已经失踪了十五年,不会再出现了——”我长叹,凝视着波面上翻卷的水花。 “大哥?”我试着叫出声来,但随即梦境就消失了。 屋里很冷,我侧过身子,发现门开着,有个模糊的影子倚在门框上,面向院子。 雪似乎停了,反射着白花花的银光。 “谁?”我翻了个身,低声问。 萧可冷的**空着,我判断站在门口的应该是她。 “我,小萧。” 果然,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我,好像刚刚哭过。 “雪停了?”我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总是闪过鼠疫肩头上那个巨大的恐怖伤口。 “对。” 她走出去,站在廊檐下,把门轻轻关上。 梦醒了,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等自己清醒了些,发现黎明早就来了,东方曙光就要出现。 我立刻拿起电话,拨了小燕的号码。 刨除时差,此刻正是他最忙碌的互联网工作时段,我脑子里似乎有无数数字在纷繁跳跃着,期待有人解开这个迷题。 小燕打着哈欠来接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精神抖擞:“喂,风,我有好消息给你,要不要听?”我没心情,急促的抢过话头:“我也有消息给你,不过是两组非常奇怪的数字,用微雕技术刻在两朵莲花里,。 这种图片无法发传真给你,能不能请你来北海道一趟?”脑子太乱了,竟然忘了先问他在哪里。 小燕大笑:“风,你没开玩笑吧?我现在在科威特,一南一北飞来飞去,耽搁多少事你知道吗?”我揉了揉眼睛,记起上次通话时,他好像正在收听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新闻,不禁歉意地笑起来:“我有点睡糊涂了,这两组密码来自于‘炼狱之书’,我怀疑会是开启‘海底神墓’的关键东西。” 梦做得太多,太阳穴隐隐发胀,头也昏昏沉沉的。 阳光射在门上,屋檐上已经开始滴下融化后的雪水,发出单调的“嘀嗒”声。 小燕“嗯”了一声,似乎提起了兴趣:“好吧,是否可以先传真给我,大体看一下?”他飞快地说了一个传真号码,接着补充:“如果真有破解价值,我会第一时间赶到北海道去,不过机会不大。 我刚刚做了一件有趣的事,进入了印度第一大军火贩子的核心资料库,真是够壮观的,他跟全球十五个最大的黑社会组织有密切关联,每天收支的营业额都有几亿美金。 知道吗?他正准备倒卖两艘航母给印度国防部,利润破记录地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五……”我打了个哈欠,没兴趣听,还想躺下睡一会儿,眼皮又沉重地抬不起来了。 “风,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交易账单,军火贩子接到了来自日本的预定信息,将一件高达十五亿美金的武器秘密封存起来,只等对方的货款到账,立即发货。 那个日本人的名字叫做‘风林火山’——一个隐退六十年的老战犯,奇怪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都跟风林火山打过交道了,只是没能留住他而已。 “这个情报,我已经卖给了美国人与俄罗斯人,想必军火贩子很快就要倒霉了,不知道狗急跳墙之下,他会不会发动自己埋藏在印度全国的武装力量,全力做出反击。 反正五角大楼方面的反馈意见,是毫无商量余地的‘杀无赦’。” 小燕只是毫无江湖道义而言的黑客,为了个人好恶,他什么都能做得出。 我报上了“鼠疫”的名字,听见他噼里啪啦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随即报告:“嗯,他是原先朝鲜赤焰部队里的一级教官,入伍之前,曾师从朝鲜很有名的暗器高手‘神针’姚氏,专门学习手工微雕技艺,后来不满朝鲜政治,毅然叛逃,我没猜错的话,被仔细雕琢下来的“炼狱之书”,肯定会藏着很多古怪,简单的数字传真没法表现细节——算了,有可能的话,我还是跑一趟……”门被推开,萧可冷裹着满身寒气、眼睛红扑扑地走了进来。 小燕的叙述仍在继续:“风,你说风林火山订这件超级武器要做什么用?不会是准备毁灭地球吧?关于他的传记典籍非常多,经过我的‘达芬奇矩阵排列’分析之后,得出了他的基因类型倾向,竟然跟二战时的德国元凶希特勒非常近似,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仅有国籍和信仰不同。 奇怪的是,他从二战日本受降日前夜消失后,一直毫无音信,现在突然跳出来,这让全球的谍报机关都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 你正好在北海道,如果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请传真给我,重金收购……”一谈到钱,小燕立刻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当然知道,我跟苏伦都不缺钱,更不爱钱。 我关切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燕,你目前为谁工作?为什么会滞留在科威特?伊拉克局势紧张,周边国家只怕随时都会受到汽车炸弹袭击的牵连。 这个时候,大家躲开都唯恐不及,你干嘛跑到那里去?”他是燕逊的弟弟,我跟苏伦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个高智商的淘气孩子。 小燕顿时发出一声长叹:“中国古代侠士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也正在‘插刀’而已。 我是反战自由人士,绝不会为几个超级大国服务,在乎的只有他们的货币单位。 有一个超级女黑客,代号叫做‘甜梦露’,你该听说过吧?”萧可冷坐在床边,凝视着桌面上的一幅风景照片发呆,她的鞋子上、裤脚上沾满了雪水冰碴,显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雪地漫步。 我知道昨晚她肯定睡得很少,恍惚中几次翻身,都觉得她正倚在门口向外看着。 鼠疫的死、还有跟金纯熙有关的往事,肯定已经让她想起了所有的往事。 小燕不满地叫着:“你不知道她?美国五角大楼的死敌,那个具有一般印地安血统的超级魔女?”他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无知,其实“甜梦露”的名字,从二零零一年开始,便屡见于美国全球通缉令的红榜,悬赏价格每六个月就会翻一番,是全球女黑客的典型代表。 她的得意之作,是二零零三年底拿到了联合国军事监察机构的“美军虐囚”的第一手资料,并将其公布在阿拉伯国家网站上,让美国人陷入了舆论大哗的尴尬境地。 “我知道,你帮她,岂不是引火烧身?”我起身,掀掉毛毯,慢慢下地,活动着全身酸麻的关节。 二十一世纪最不明智之举,就是与美国人为敌,如果真要毫无意义地螳臂挡车,轻则粉身碎骨,重则祸及九族。 小燕还年轻,从来考虑不到这个后果。 小燕哈哈一笑:“对,我知道后果,但我相信她要做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破坏美国人的‘天网防御计划’,让我们的外星人朋友可以顺利地进出地球,而不是随时都在担心会成为美国特种研究室的小白鼠。 算了,你是坠入红尘的俗人,跟你说这个也没用。 几天内,我会抵达北海道,随时电话联系……” 3两朵莲花的秘密(下) 3两朵莲花的秘密(下) 黑客们要做的事,天马行空,无迹可循,如果真的对“天网计划”构成威胁,触犯了美国人的根本利益,只怕他们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放下电话,我有十几秒钟的失神,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燕,更为了曾经通过话的语音美妙到极点的燕逊。一个有那种声线的女孩子,想必也是花容月貌,艳光四射的吧? 萧可冷忽然开口:“风先生,寻福园方面有十三哥电话过来,说有位姓顾的小姐已经抵达札幌机场,三小时后会到寻福园,她说自己是您的朋友。您的电话占线,所以打到寻福园那边去了。” 我在后脑勺上敲了一记:“噢,差点忘了,顾倾城要过来。” 萧可冷的反应变得很迟钝,竟然没有追问顾倾城是谁,只是楞楞地对着那张风景照。照片上满眼都是堆叠枝头的粉色樱花—— “风先生,我想问您一句,假如赤焰部队开价,要我用‘大杀器’换大哥的人出来,我该怎么做?您会帮我吗?”她的声音极尽苦涩,一夜之间,短发变得干枯散乱,毫无造型,已经不是昔日主掌寻福园的那个干练洒脱的女孩子。 我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刻回答:“我会帮你。” 她“哦”了一声,缓缓地扭头看着我:“真的?” 我用力点头:“真的!当年朝鲜宫廷的风云突变,很明显是金纯熙先生受了‘功高震主’的谗言迫害。手术刀先生曾说过,如果由金先生顺利入主朝鲜权柄,这个国家的未来十年将会天翻地覆,赶上亚洲一流国家的发展水平。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表现太抢眼了,自然会遭到别人忌恨。植物人恢复正常的先例少之又少,或许咱们可以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接他出来,为他延医求药。你是苏伦的妹妹,你的事就是我和她的事。” 我说的,都是绝对真话。非但是手术刀如是说,连美国最精明的政治观察家们都说过,如果金纯熙执政,今后的“亚洲经济四小龙”将会顺理成章地变为“五小龙”,而朝鲜将会成为东北亚地区的第二个“东方之珠”——香港。 萧可冷的眼睛里突然开始闪光,像是枯涸的泉眼里陡然渗出了甘露。或者逆境中的人,无论男女,都需要别人的肯定和鼓励。 “谢谢您风先生,如果……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一个拥抱……”她的两颊红了起来。 我走过去,张开双臂,真诚地用力拥住她的肩膀。她的双手则顺势环住了我的腰,紧紧扣住。她的身子不如关宝铃柔软,却也不像苏伦那么挺拔有力,带着刚刚发育完全的女孩子那种淡淡的青涩,在我怀里紧张不安地扭动着。 拥抱可以为彼此传递勇气和力量,这一时刻,我心里根本没有暧昧的男女之情,只把她当成爱哭鼻子的小妹妹,可以替她遮风挡雨,搪开一切霜刀寒剑。 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框,笃笃笃地连响三声。萧可冷“啊”的一声,羞怯万状地从我怀里闪了出去,连额头都羞得通红起来。 “哦……打扰一下,两位有没有兴致踏雪游寺,或者去寺院外面看看雪景?在港岛,近五年来都没下过这样纯净的雪了,不好好看一下,真是糟蹋了人间盛景——” 关宝铃弯着眉、翘着嘴角笑着,洞察一切,但却不着一字。阳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晕,披拂的长发依旧带着无穷无尽的风韵,让我情不自禁地心动。只是,她耳根下的齿痕又多添了一枚,越发触目惊心。 她轻抚着新换的黑色狐裘,重复了一句:“两位都没兴趣?” 大亨来的时候,曾给她带过来一整箱衣服,全都是这一季的巴黎新装,但她独爱黑裙、黑狐裘和黑色的高跟鞋,独特而优雅。 萧可冷恢复了冷静,摇了摇头:“不,或者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想让关宝铃知道廊檐下覆盖着的死人,急促地说:“我们需要你帮个忙,再画一些东西。” 关宝铃皱皱眉:“嗯?画画?还是上次那些古怪的水下石门之类的怕人的东西吗?难道就没有什么新内容?”当她皱眉的时候,我的心也仿佛被凭空而来的针刺中,引起一阵短暂的心疼。 “只是两朵花,莲花。”我并不确定自己能运用邵黑的“传心术”,毕竟他说过,如果不能跟邵白双剑合壁,他们两个的任何一种异能都会大打折扣。 关宝铃的眉头又展开了:“好,我喜欢莲花,那么我先回去准备纸笔,十分钟后开始,可以吗?”她向萧可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退回隔壁去了。 萧可冷凝视着我的侧影,忽然发自内心地感叹:“风先生,您对关小姐实在太细心了,怕鼠疫的尸体吓到她?就算苏伦姐也没受到这样的百般呵护吧?” 我摸摸下巴,微笑着回答:“苏伦与你的胆识都几乎要超过我,还需要呵护吗?岂不是画蛇添足?”其实,每一个女孩子都是需要精心呵护的,但只有关宝铃能引起我身不由己的心疼,胜过其她任何女孩子。 萧可冷还要开口,我及时举手阻止她:“先做正事要紧,或者这一次能从两朵莲花里找到某些秘密。哦对了,座钟里的那柄——” 她的反应也极其迅速,从口袋里取出那柄青色的莲花钥匙,在我眼前一晃:“在这里,我会好好保存,请放心。” 我轻吁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当她重新恢复精力过人的干练状态时,的确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帮助。 床单覆盖下的鼠疫已经被冻僵了,当我用力扯动他的双臂时,关节部位僵硬得厉害。幸好是在冬天,即使过了七个小时以上,他的手臂皮肤仍未变色,两朵莲花依旧带着神秘而动人的光泽。 萧可冷挠了挠短发,有些无奈:“急切间没办法找到高倍的放大镜,怎么办呢?” 我把双手分别覆盖在两朵莲花上,默默地集中精神,学着邵黑的样子,用心去感受莲花的存在。鼠疫的皮肤又冷又硬,大约在三分钟后,才在我的热量传导下,稍微有了暖意。依照“传心术”的理论,必须从某个地方感悟到图像,再把这些只存在于脑电波里的高度浓缩信息放到另一个人脑子里,然后通过对方的手或者嘴表达出来。 渐渐的,我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莲花的凹凸感,思想一阵奇怪地波动,犹如五级地震发生时的颤抖,我感觉到了极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面对面盘膝坐着,双掌掌心相对,低眉闭目,保持着道家“合力双修”的姿势。 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这两人,仿佛是聚光灯下的瑜珈表演者,一动不动。 我注意到他们打坐的方位,处于绝对的南北方向,就在他们的手掌垂直投影的位置,放着一枚黑色的指北针。“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水火相济、阴阳冲撞、黑白分明、真理乃现……”一个声音空荡荡地回响着,那是已经炼化了的邵黑的声音,我的听觉绝不会出错。那两个人的侧影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们是邵白和邵黑。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骨灰也被张百森投入到大海里,随波涛逐浪而去了?” 我的心情一阵躁动,莲花上的刻痕立刻变得极其锋锐,刮得我的掌心隐隐作痛,但同时也感受到了数字的存在,几百个几百个地印在我脑子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只有那些数字在急速闪动…… 我睁开眼,萧可冷蹲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了,我已经读到了莲花里的秘密,不过……不过我感觉到邵黑邵白并没有死,他们在某个地方打坐修行。邵黑还是能够用‘千里传音’的方式点化我,让我不断地学习到更深厚的知识。” 萧可冷向后一跳,瞪大了眼睛,骇然问:“什么?他们没死?” 我放开鼠疫的手,塞回床单下,又小心地掖好。 “我感受到他们的存在,是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也许是永远不死的灵魂……如果张大师不走就好了,可以细致地向他请教。”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难理解,毕竟我跟萧可冷是亲眼看到邵家兄弟被焚化,然后骨灰倾入大海的。 两朵莲花的完整图像已经印在我脑子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它们移动到关宝铃脑子里,顺利地用画笔表现出来。 萧可冷急匆匆地取出了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了一个号码,抬头向我解释:“我打张大师的电话,看他有没有合理的解释?” 我们的心意仍旧是可以顺利相通的,她做的,就是我刚刚想到的。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根本没人接电话,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振铃声。 我走向关宝铃的门口,向萧可冷做了个“继续”的手势。两个人采取“分工合作”的方式,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我对她很有信心。特别是刚刚有那么一个温暖热情的拥抱之后,我们俩的心贴得更近了,几乎毫无隔阂。 关宝铃坐在桌前,手里握着铅笔,面前摊开了一叠白纸,另一只手托着腮,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我很严肃地告诉她:“关小姐,我会用以前邵黑先生用的‘传心术’跟你合作,如果你能感觉到我的思想,只管把它画出来。每一次会持续五分钟左右,要是有什么不适、不舒服之类的,请及时打手势告诉我,听懂了吗?” “传心术”是高级催眠术的文明称呼,只要是对外人催眠的功夫,都或多或少会在人的脑组织结构里留下阴影,终生无法修复。科学家曾用严格的试验数据做了推论,如果一个体格健全的男人,每天被催眠超过三次,持续进行一个月的话,脑细胞会损伤七成以上,比接受医院胸透的伤害要大几十倍。 我不舍得伤害关宝铃,上次邵黑的“传心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关宝铃点点头,只是一瞬间的停顿,她突然低头唰唰唰地画起来。 我凑过去,她画的果真是一朵莲花,只有短短的半分钟,莲花便被清晰描绘出来。毫无疑问,无论是比例尺寸还是古画的神态,一切惟妙惟肖,毫无偏差。又过了半分钟,另一朵花也出现了,跟鼠疫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你能感受到我?这么快?”我觉得此时的“传心术”跟邵黑所用的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我发功之前,关宝铃已经得到了我脑子里的信息。 “对,我明白你想的是什么,就像我亲眼看到的一样,所以可以信手描画出来,但我知道,花瓣的中心不是用颜色来随意涂抹的,而是无数颜色、灰白度、字体都不相同的阿拉伯数字拼合而成。那些,是用心感觉到的,却没法用笔尖表达出来,对不起。” 她抬头望着我,就在眼神交错的一刹那,我的眼睛唰的一亮,突然读懂了她脑子里一直存在的另一个问题。 4上天的神谕(上) 4上天的神谕(上) 桌上的一个金漆麒麟香炉里,不断地飘出优昙花香的烟雾来,这也是大亨为她带来的,但我心里猛的一阵敞亮,根本不会在乎大亨的存在了,因为那个以前苦苦为之牵累的死结已经彻底解开,只想痛痛快快地哈哈大笑一阵。 “风,你怎么了?”关宝铃奇怪地望着我。 我做了一次悠长的深呼吸,把激越兴奋的心情强压下去,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希望……以后能尽量弥补过来。” 莲花可以被描画出来,但花瓣里那些繁复的数字密码除非是在高倍放大镜下才会重现,这种困难,是人力无法克服的。 关宝铃无奈地举起手里的画,想了想,嗤啦一声,从中撕裂。她也明白,画出来的并不是我思想里的东西。“那些数字密密麻麻的,看得我都头晕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困惑不解。 “神针”姚氏虽然目前算是朝鲜武林的一支,实际上在清末民国时期,他们仍然祖籍河南的武林世家,因为得罪了当时势力最庞大的武林盟主龙幸天,被“绿林令”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一路逃向东北,跨过鸭绿江,进入了黑山白水的东长白山一脉,隐姓埋名而居,至少有二十年没敢重现江湖。后来,龙幸天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始为虎作伥,替土肥原贤二的北平特务机关残害武林同道,结果被神枪会的“暗杀之王”围歼于北平城外的怀柔别墅里。 龙幸天死了,姚氏一派才逐渐恢复本来面目,成为朝鲜武林的骄傲。毕竟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绣花针暗器功夫,能在三十步外准确射中蚂蚁的腿脚,根本是朝鲜人匪夷所思的绝技。 能进入姚家的门墙,超强的目力和忍耐力,是必不可少的,比如鼠疫能在望远镜的帮助下,以自己的手臂皮肤为素材,发挥微雕中的高明手段,刻出这两朵莲花,已经超出了“纹身”的至高境界。 “那么,大哥杨天破解了这些密码的含义了吗?” 萧可冷的失态,让我又一次记起了苏伦。只有她那样坚忍果敢的女孩子,才能在金字塔下亲手按下控制器,引爆了手术刀体内的炸弹。萧可冷永远都比不上苏伦,这是人的自身素质所决定的,天资所限,后天再努力十倍都无法追赶。 “看来,再好的画家,都有自己无法表达出来的思想境界对不对?”关宝铃倒转铅笔,看着已经削得尖锐到极点的铅笔尖,无奈地摇摇头。 艺术的境界就是如此,如果画家能想到什么就画出什么,手和心高度保持一致的话,那已经到达了毕加索那样的“神仙”状态,离“疯魔”就只有毫厘之差了。 “我知道,你要我画的东西,跟朝鲜人最引以为傲的‘微雕、核雕’接近,最擅长这种技艺的姚女士与我也曾有过几次会晤,实在不行,我可以打电话给她,让她出山?嗯,只是她的年龄已经超过九十岁了,到这边的速度会比较慢,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她的手慢慢地摸向脖子下面的齿痕,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那些齿痕上:“别动,那里是不是有些痒?” 牙蛹,是超出医学理论和生物理论的东西,根本让人无计可施,我们还不至于要去医院里,让庸医们当作“过敏性皮炎”来治疗,只会越来越糟。 “不,只是一阵阵发麻,像是触到了微弱电流一样。”她拿开自己的手,忽然一楞:“嗯?那些密码呢?已经从你脑子里消失了?” 果然,刚才的注意力转移,像是一下子把脑子里的思想删除了,只剩下模糊的莲花图案。我吃了一惊,顾不得开口说话,立刻开门出去。 萧可冷仍在廊檐下,守着鼠疫的尸体,满脸都是困惑。 “仍旧打不通张大师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正在飞机上,电话应该是关闭的,总不至于没人接听。” 我大步跨到她身边,俯身揭开床单,蓦然发现,鼠疫手臂上的莲花图案已经神秘地融化了,像是两张被沾湿了的水墨画,越来越模糊,直到成为一团青色、一团粉色。 “呀?怎么会这样?”萧可冷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心里也冒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传心术”这种东西似乎并不仅仅是“复制思想”那么简单,自己脑子里感知到的东西,肯定都是有时效性的,或慢或快,都会在有限时间内消失,并且大规模地损耗内力,这也能解释邵黑的“力竭而亡”的事实。 “很简单,我们失去了挽救这批密码的最后机会——”我懊恼地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掌,匆匆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觉得太阳光亮得刺眼,胃里也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着。 我甚至还没弄懂“炼狱之书”的密码是用来做什么的,就白白错过了,还不如金手指她们,至少还拿了一块写着“炼狱之书”字迹的木牌回去报功。 萧可冷郁闷地苦笑起来:“还好,至少我们手里,还有一柄青色钥匙,或许解开它上面的密码,也能得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她再次取出钥匙,迎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细看。也许她说得有道理,等到小燕过来,解开其中一半密码,对我们即将进行的探索也会有点帮助。 我努力回忆着那些四个一组的阿拉伯数字,每一组都是以“零”和“一”开头,最直观的联想,那应该是代表数字领域的两个最基本控制元素——“小萧,如果很多个数字组合,每一组都以‘零’或‘一’开头,你能想到什么?”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我踉跄着走向屋里。 萧可冷毫不犹豫地回答:“数字基本元素,从模拟时代进入数字时代的基础跳板。” 她的答案跟我完全相同,或者这是每一个生存于数字时代的现代人都会想到的答案,但我回到桌子前坐下后,忍不住长叹:“在密码破解的领域,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往往是距离真理最远的。传说中,‘炼狱之书’产生年代是在日本大地上还只有神仙和海怪的时候,不要说是数字元素了,就连阿拉伯数字有没有被创造出来,都是未知数呢!” 阿拉伯数字的发明者是古代印度人,十个数字符号后来由阿拉伯人传人欧洲,被欧洲人误称为阿拉伯数字,并且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成为世界各国通用的数字。 按照鼠疫的描述,那块真正的木牌上,汉隶文字与阿拉伯符号的并存,已经是件怪事。古人更不可能借助放大镜或者“神针”姚氏的“微雕”技术,创造完美的莲花图形——我的头有些发胀了。 萧可冷掂了掂钥匙,自言自语着:“先把这个送去化验,不就可以明白一些东西了吗?” 我摇摇头:“有个更快捷的办法,去找手术刀先生留下的探索记录,肯定会有关于钥匙部分的内容,对不对?” 萧可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是,我们要做的工作,其实手术刀先生早就做过。我马上给信子打电话——” 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几乎忘掉了信子这个人物的存在,但同样被獠牙魔所杀的安子死时的惨状却历历在目。 萧可冷立刻打电话吩咐信子去书房找资料,但她的电话还没讲完,我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无线电话这种二十世纪末最伟大的发明,无异于为已经多姿多彩的世界,架起了无形的空中桥梁,每次接电话之前,我都会产生很多稀奇古怪的联想,因为科幻杂志上,每年都会有大量“凭借电话沟通人鬼殊途”的例子出来,说得有头有尾、活灵活现,而那些可怖又可笑的传闻,所有开头无一不是——“雨在下、猫在叫、老座钟刚刚敲过十二下,无线电话又开始响了……” 幸好,这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而来电话的,是声调温柔沉静的那个女孩子,顾知今的妹妹顾倾城。 “风先生,一小时后我会到达寻福园别墅,可否抽暇接见我?当然,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两小时足矣。支票已经签好,只等我验过货以后,从支票簿上撕下来便好。或者从这一秒钟起,三小时之内,我们将达成有记载以来,交易金额最大的一笔古乐器生意,这是一个开创历史记录的伟大时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顾倾城的声音永远都是冷静而不容置疑的,虽然没有来势汹汹的强势压迫,却能给人不由自主地愿意去服从她,觉得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有道理的。这一点,要比死皮赖脸的顾知今强一百倍。 我笑着回应:“当然,我很期待跟顾小姐见面,除了钱,我更需要知道它的来历。这个要求,还有必要重复吗?” 顾倾城轻轻一笑,我能想像出她掩嘴微笑时的动作必定非常动人。 接下来,她从容不迫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掩饰不住的冷傲口气回答:“当然,关于它的来历,我手上的资料是最全的,超过地球上任何一个科研机构。古人千金求字,我也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如果有哪一个人能给予我更多关于‘五湖’古琴的讯息,哪怕只有一个字,我也可以马上签支票给他,决不食言。” 藤迦遗留下的古琴,其历史渊源,日本皇室方面必定知道的不多,否则她去世的消息一传出去,日本各大博物馆和收藏家们还不得立刻车水马龙般地赶到枫割寺来重金收购? 我期望天上掉下来的顾倾城,能给我满意的答案,客气地叮嘱了一句:“顾小姐,道远路滑,请多保重。”过多的变数容易弄得人疑神疑鬼,所以,任何事都得做两手准备。 顾倾城又笑了:“多谢,我会小心。” 接完这个电话,我才发现关宝铃正站在门外望着我,而萧可冷也在掂量着电话,不时地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偷偷瞟着我。 我举起电话晃了晃:“港岛的顾倾城小姐马上会赶到寻福园,这架古琴的来历,对咱们一直以来追查的种种谜题会有帮助,所以,咱们还是先回寻福园会晤她,有什么结果之后,再回到这里来不迟。” 心里没鬼,不必在乎她们怎么看我,我坦然地拨了小来的号码,让他解除警戒状态,准备撤退。 我把枫割寺里的事务交给三代弟子寒石庵来管理,他是神壁大师生前最欣赏的大徒弟,如果遵照中国寺院的规矩,理应由他接掌师父衣钵。 鼠疫的尸体,暂时放到轮回院去冷冻保存,我只是不甘心莲花图案就此消失,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给予我更多的启示。 二十分钟后,太阳刚刚移向正午,我、关宝铃、萧可冷、小来,已经到了寺门,寒石庵提供了寺院里性能最好的一部黑色丰田轿车,车门大开地停在台阶下。 山路上的积雪刚刚融化了一半,不过以小来的技术,在这种雪地上行驶肯定毫无问题。 关宝铃是最后一个迈下台阶的,在我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踩在仍旧结着冰的石阶上。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很不好,眉头紧皱,仿佛突然间变得心事重重。 我的心思,全部在即将到来的顾倾城身上。那架古琴,裹在一条上好的毛毯里面,由小来抱着,先放进了汽车的后备厢,再用海绵和绳子捆扎了好几层。那么昂贵的东西,比现在再细心十倍的包裹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为了搀着关宝铃,我宁愿把琴抱在自己怀里。 北海道的雪景名列“日本十大著名旅游看点”之一,向西南遥望,满目雪景如画,真的是前人“山舞银蛇、原驰蜡像”的盛景,可惜我只匆匆扫了几眼,却没时间细看。 “风,请等一等,等一等……”关宝铃停住了即将进入车里的动作,双手按在车门上,霍的转身。 寺门前的急劲山风卷起了她的乌黑长发,飞扬如雾,在阳光的漫射下,闪着乌油油的此起彼伏的光。她顾不得拢头发,仰着脸,向寺门方向凝视着,双手罩在自己耳朵边,仔细聆听着什么。 4上天的神谕(下) 4上天的神谕(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楞了楞,台阶上送行的寒石庵与几个低等杂役僧也楞了,一起伸长脖子向后看。 寺门后是“通灵之井”的院落,再往后——我突然醒悟过来:“神谕!一定是关宝铃感受到了上天的神谕!”她脸上渐渐变得神圣虔诚,紧锁的眉也舒展开了,情不自禁地双手合什,开始抬腿向台阶上走。 我脑子里掠过一阵难言的焦灼,或许是因为冷风劲吹的镇静作用,自己的思维能力正在急速跳跃着:“神谕?亡灵之塔?神奇的失踪?不行,我得阻止她,免得上一次失踪的怪事再次重演!”玻璃盒子里的诡秘遭遇刚刚结束,谁都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萧可冷跟小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脸向这边看了一眼,小来已经扭动钥匙,汽车引擎轰鸣起来。 “关小姐,别去!别去——”台阶上非常湿滑,我的跳跃动作又太猛烈了些,落地时差点跌出去。 我知道自己额头上已经迅速冒出了一层冷汗,后背上则是冷气袭骨,神经立刻变得高度紧张。 关宝铃迷惘地转脸看着我,迟疑了几秒钟,才缓缓地问:“你说,我不该去?”阳光映照着她额头上的细小茸毛,刹那间,她的脸就变得极度苍白,特别是刚刚涂过口红的唇,毫无血色,虚假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红纸。 “不要去,弄不好还会像上次一样消失!还记得吗?玻璃盒子、深海建筑物、那些诡异的红光……”与其说是怕她出事,不如说是怕我们两个人出事,因为我会一直跟着她,不离半步,上次的诡异事件重演的话,会是两个人一起消失。 “我听到上天的……神谕,召唤我到塔里去……”她伸出右手,慢慢地向前指着“亡灵之塔”的方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知道。” “上天说,那是最后的机会……我欠他太多,或许现在是我偿还的机会……”这个“他”,绝对是指大亨叶洪升,但我此刻心里已经没有了嫉妒。 如果可以循正常途径破解“黑巫术”,我会全力帮她,但这一次实在不该冒险。 寒风卷动了地上的残雪,在阳光下纷纷扬扬地幻化出一道道七彩的“雪虹”。 远处的松林里,倏的飞起两只受惊的白鹭,唳叫着直飞天空,在越来越耀眼的阳光里化为两道白影——如果放在平时,我会很安心受用地欣赏这些属于只属于北海道才有的动人风景,就像世界上每一个热爱生命的男人一样。 我攥住了关宝铃冰冷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一次,你不能去。” 关宝铃迷惘地用力仰起头,仿佛在虚无缥缈的空气中朝拜着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亡灵之塔”耸立在蓝天背景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台阶上的僧人交头接耳起来,黑瘦矮小的寒石庵大声问:“风先生,要不要帮忙?”我扬声大叫:“快去召集所有僧人,去‘亡灵之塔’的天井,看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快去!”事态紧急,这或许是唯一的处理办法。 如果不能阻止关宝铃的行动,至少要在那天井里站满僧人,在几百人的眼睛注视下,看看那种神秘的消失事件是如何发生的。 寒石庵带头冲进寺门,十几秒钟后,寺里的大钟“叮叮当当”地急遽敲响起来。 萧可冷此时才觉出大事不好,跳下车跑上台阶,紧张地问:“风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双手习惯性地插向裤袋里,但在这种诡异事件里,枪械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关小姐听到了召唤声,就在塔里——”我急促地解释。 萧可冷眨了眨眼,猛的跳起来,飞奔向寺门,大声地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小来从另一边车门跳出来,已经短枪在手,来不及绕过车子,直接做了个“鹞子翻身”的动作,从车顶上翻滚过来,闷声不响地紧追萧可冷。 从关宝铃的异样到小来消失在寺门口,仅有一分半钟的间隔,但我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潮湿冰冷,像是贴身穿了一层冷硬的铁甲。 “让我去吧……如果真的是最后的机会,对他很重要……”她的眼神越发迷惘如梦游的病人,几绺发丝被冷汗紧贴在脸颊上,让我心惊、心疼互相混合着。 “等一下,小萧和小来会给我们带回消息,如果没什么危险,我自然会让你去。” 我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生怕弄伤了她。 以我的武功,情急之下发力,只怕会捏断了她的腕骨。 对于“亡灵之塔”里传出来的神谕,我丝毫没有感觉,不像是埃及沙漠时自己聆听到的来自土裂汗大神的召唤。 当然,我明白,既然是“神谕”,就只有思想能跟神灵沟通的特殊人物,才能顺利接收到。 我很欣慰有萧可冷跟小来这样的帮手,不管前面有多危险,他们能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或许每个成名于江湖的大侠,身边都得有这种志同道合的贴心战友,才能顺利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同样,当他们有难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助,不惜热血牺牲。 寺院里喧闹起来,脚步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让我有一点点分心失神:“发生了什么事?”关宝铃突然挣脱了我的手腕,她胳膊上发出的巨大力道,犹如太极拳高手的“云手”,潜力无穷,灌入我的胳膊,并且是一股类似于“龙门三鼓浪”的发力方式,一道比一道更汹涌奔放。 我猝不及防,身子后仰,化解了前两道力量,却不得不以后空翻的动作,避开第三道大力,身子落下时,已经离开她足有十步。 我惊讶地低叫了一声:“你?你竟然会武功?”这一次的变化几乎让我一瞬间崩溃,从见面起,我就知道她不懂武功,并且几次紧急事件里,也反复说明了这个问题。 只是以“太极云手”发出“龙门三鼓浪”的力量,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家太极拳修炼,绝对无法做到。 过度的惊骇,耽误了我再次靠近她的时机,她开始发力奔跑,两步便跃上了台阶,长发在身后直飘起来,只有两秒钟时间,便闪进了寺门。 这种如同鬼魅一般的妖异轻功,彻底粉碎了我的判断能力,再次提气追赶过去的时候,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她懂武功,轻功又这么精妙,难道从前都是在刻意隐瞒着吗?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子,整日暴露在媒体的咄咄关注下,是什么时候练成了这种武功?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练武,就算天赋异禀,也没法做到那么干净的保密工作——”闯进寺门的刹那,我甚至记起了藤迦的例子:“难道又是某个飘荡人间的亡灵附着在了她的身体上?既然藤迦可以成为千年灵魂的载体,关宝铃又为什么不能?” 5水幻(上) 5水幻(上)这种诡异的想法盘旋在脑子里,让我突然觉得满地阳光也变得黯淡起来。 关宝铃的轻功那么高明,以至于我进入“通灵之井”的院子时,她已经从月洞门穿了出去,奔向“亡灵之塔”的天井。 僧侣们的嘈杂呼叫声越来越响,我听到他们嘴里吐出最多的就是日文的“神之潮汐”这个词汇——“是塔下又开始涌出水来了?”这一刻,我浑身的汗毛全部惊骇得倒竖起来,脚下加紧,将轻功发挥到极限,脑子里一直都在回想着进入玻璃盒子那一次的诡谲遭遇。 “神之潮汐”出现的时候,似乎就是那个神秘空间入口打开之时,如果关宝铃盲目地进入塔里,弄不好又是一次神秘的失踪。 转过月洞门,眼前已经人头攒动,很多衣衫不整的僧人挤在一起,指指划划地向前张望。 四周的墙头上,也骑着不少僧人,大家的目光焦点一致对准了宝塔。 地面上的确又出现了不断翻涌的清水,只是并没有汹涌地漫到天井的四边,而只是围绕着宝塔基座直径五米左右的一圈地面,最深的地方大约有半米。 没有人敢越过月洞门再向前走,大家都清楚那些水最后将淹没整个天井,而且将会有怪异的事情发生。 萧可冷跟小来已经混杂在人群里,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只看见关宝铃正踉跄着向前跑,但却没有发挥轻功,否则此刻早就进入塔里了。 我楞了一下:“她的轻功呢?难道在这天井里不能施展?”她那么急着进入塔里祷告,应该分秒必争才对,绝不会故意浪费时间。 除了莫名其妙的水之外,宝塔本身并没有什么异样,在阳光下的投影斜着向北,落在几条长廊顶上的爬山虎枯藤里。 水、消失、异度空间、玻璃盒子、水底建筑——这一连串的词汇在我脑子里跳跃着,并且关宝铃在寺门前的怪异表现,像一柄怪刀狠狠地刺中了我,让我的思想有些混乱,所以需要用不断的深呼吸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迟滞了足有半分钟,才做出冲过去的决定。 我的手在前面一个僧人的肩头一按,一跃而起,接连越过了六个人的头顶,落在天井里,随即发力向前猛追。 地面很干燥,或者这一次的“神之潮汐”并没用从前那么大的水势,至少不像兵见僧被烧死的那次一样。 “风先生,小心,快回来——”小来跟萧可冷同时在我身后大叫着。 周围僧人的叫嚷声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大概都是亲眼目睹过有人被突然出现的火焰烧死的情景,所以对“神之潮汐”充满了畏惧。 我不能停,因为关宝铃就在前面,或许每踉跄着向前一步,就会接近那神秘空间更近一尺。 终于,我拦住了她,从寺门前到这里,距离虽近、时间也短暂,但我在心理上的激烈变化却是一波接着一波。 “关小姐,不能过去。” 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紧张。 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清水就在我身后一米之外,随时都会漫过来。 关宝铃喘息急促,长发披散,跑得非常辛苦,但按照常理来说,凭她在寺门前摆脱我的那种轻功,应该毫不费力地几秒钟便能跃进塔里。 “我必须去……你也看到了,宝塔是最灵验的,它一定与某种神秘的力量相关联。 所以,祈求它,心意能直达上天,然后在‘通灵之井’里得到启迪。 风,求你,让我过去,那些水随时都会消失,上天的神谕也会随之消失,求求你……”她的声音焦灼而无奈,我却丝毫不敢大意,寺门前的一幕让我起了足够的戒心。 “关小姐,如果你执意要去,只怕又是上次失踪的翻版,让我们怎么向大亨交代?而且我不可能愚蠢到明知会出事,还放你过去的地步,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让开。” 萧可冷与小来越众而出,向这边赶过来,他们惦记着我,才不理会僧人们的莫名恐惧。 巨大空旷的天井里,人会显得特别渺小,就像古罗马斗兽场里的奴隶一样,接受着看客们的悠闲漠视。 每个人都会对外族的信仰嗤之以鼻,只相信本族的真神,所以我们才能对日本人恐惧的事漠然视之。 突然之间,我的脚踝、小腿被凉意包围,低头一看,水已经直漫过来,瞬间便到达了我跟关宝铃的膝盖位置。 这是冷水,不是温泉,所以从脚掌到膝盖,瞬间浸泡在刺骨的冷水里,寒意直冲到腰间。 在僧人们的惊叫声里,萧可冷和小来急速后退,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水便像从前那样没到了天井的边缘,把所有人向外逼出去。 “你怎么样?”我抓住关宝铃的腕子,一扯一带,把她抱在臂弯里。 她挣扎了一下,水流已经急速升高到了我的胸口,即使用力将她举高,也已经有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了。 我立刻使出“千斤坠”的下盘站桩功,缓缓移动脚步向月洞门方向前进。 “风,让我去,否则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我会恨你……一直恨你……”她的头发泡在水里,像是一大丛诡异的水草。 水那么冷,我觉得自己从胸口以下,已经全部冻僵了,只能全力发功,护住心脉,用内力逼迫血液流淌。 从没试过浸泡在冷水里的感觉,原来没结冰的水,也会冷到这种寒意彻骨的地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闭着眼睛,喃喃地复诵着这四句经文,忽然睫毛一颤,两颗晶莹的泪从眼窝里滑落出来。 这是“金刚经”上的句子,中国僧人经常用以破除诡异幻像、清除内心恐惧杂念。 她的眼泪,瞬间刺痛了我的心,忍不住颤抖着问:“你真的要过去?”“是,真的要过去,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请放下我,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睁开眼,眼神幽深冷清,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以她的身高,靠近不了塔身,便会被水淹没。 我叹了一声,再次追问:“如果这一次还会发生怪事,咱们葬身海底,你怕不怕?后悔不后悔?”关宝铃凄凄惨惨地一笑:“不怕,不后悔。” 或许是她太相信“亡灵之塔”的神力了,所以宁愿冒着再次失踪的危险,也要做最后一搏。 我艰难地转身,陡然脚下发力,身子飞跃出水,向前纵出三步,脚尖在水面上连点两下,再次落下时,已经飞进塔里。 宝塔的一层积水超过半米,我把关宝铃放下来,跟我一起站在水里。 水面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动荡不停,无数光影在屋顶跳跃着,像是某种顽皮的精灵。 “谢谢。” 关宝铃无力地笑着,站稳身子,面向西南方向。 我警觉地环顾四周,通向二楼的阶梯被淹没了三级,脚下的地面非常平整,也一切正常,并没有被什么玻璃地面所代替。 “给我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可以了。” 她闭上双眼,双掌合什,微微向前垂着头,开始了虔诚的祈祷。 光影没有片刻的平静,当我抬头看着屋顶的时候,觉得每一片白花花的光斑后面,似乎都藏着一个隐密的洞口,可以瞬间开启,将人弹射到遥不可知的神秘世界里去。 脚下依旧冰冷,湿透的裤子紧紧捆在身上,并且越收越紧。 水至清,视线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望到光滑的地面、笔直纤细的石缝——“水到底来自哪里?会不会是冥想堂下的巨大穹窿或者跟玻璃盒子有关的某个水域?关键问题,所有的水都是淡水,这对于孤零零探入大海的木碗舟山地区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不知道此刻爬到塔顶,会不会再次发生某种奇遇?我没心情做尝试,这样的研究课题,还是留给那些日本科学家们来做好了,不过我该提前警告他们带上足够的压缩食品才对。 萧可冷跟小来同时上了围墙,不再大叫,只是默默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我是站在关宝铃侧后方的,虽然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里,却一直浑身关节紧绷,一旦有情况发生,我会随时揽住她的腰,冲出塔外。 科学客观地说,异度空间的瞬间转换,是人力所无法抗拒的。 即使我挟着关宝铃移动的速度可以达到手枪子弹出膛后的初始速度,每秒钟几百米甚至上千米,比起那种神奇变化发生间隔,反应仍然是太迟钝了。 比如我上次从塔顶冲下来,根本就是在毫无察觉中进入了玻璃盒子,既然无法察觉,又怎么可能产生逃逸的动作。 很多时候,人只能尽力去做,所以才会有中国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聪明绝顶的话。 五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值得庆幸的是,塔里既没有发生异变,更没有什么空间转换,水势好像还退下去了一些。 “风,带我去‘通灵之井’。” 关宝铃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 只是她浑身的衣服湿透了,这么冷的天,只怕会着凉。 我们几乎同时向楼梯扫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噤,又同时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在想什么?”她的嘴唇也跟着颤抖了一下,抱着胳膊,结冰的长发随着肩头的摆动闪着古怪的亮光。 我笑了笑:“我在想,是否天井地面上涌出水来的时候,也即是那个玻璃盒子开始上浮抑或下潜的前兆?总之,可以肯定两者之间是存在某种奇怪联系的——可惜我们有正事在身,没时间到塔顶去看看。” 关宝铃强装笑脸:“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叶先生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可以走了吗?”我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想看看祈祷的结果,到底什么方法能破解“黑巫术”的诅咒。 既然宝塔里的祈祷这么灵验,我岂不是也可以潜心祷告,请上天告诉我解除关宝铃身中的獠牙魔的诅咒? 5水幻(下) 5水幻(下)“风先生,请快点出来,里面危险——”萧可冷终于忍不住了,提聚内力大声叫起来,借着水面的反射,声音直穿入塔里,形成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四周的僧人只是漠然的看客,对于我跟关宝铃的生死并不重视,只有萧可冷、小来才会焦虑不安,处处为我们着想。 我第二次抱起关宝铃,跃出塔门,仍旧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脚尖在水面上轻飘飘地点了十几次,急速奔出这个天井。 关宝铃的身体又轻又柔软,如同一只渴睡的小猫,静静地仰卧在我臂弯里。 即使在心急火燎的狂奔之中,我还是感觉到了湿透的衣服下面,她有着极其匀停的骨肉,滑腻的肌肤软得像缎子或者更像古人常说的“凝脂”。 白乐天当年形容杨贵妃时,曾用了“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脚下不是温泉,但我能够想到,世上真正的美女,都会拥有这种完美的肌肤,而不是像美国女孩子那样,皮肤粗糙、毛孔巨大并且骨架突兀,毫无美感。 “那么,代号‘银色蒲公英’的瑞茜卡呢?她是标准的女孩子……”刚才向“亡灵之塔”这边奔过来,我脑子里就曾浮起过瑞茜卡的影子。 或许她早就葬身河底、分身鱼腹了,无论之前她有多少赫赫有名的战功,都会随着这次消失而化做五角大楼资料库里的一叠黑白档案。 不管她来北海道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不管后续追杀而来的间谍奥斯卡和“庞贝”将采取何种手段搜索她,我想瑞茜卡的一生都该盖棺论定了。 “你分心了,想到什么?”关宝铃被阳光刺得闭上了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着。 我再次提气加快奔跑速度,不想让她猜透心事。 “我想到了失踪的瑞茜卡,你呢?”她苦笑着长叹。 为了避免被好事的僧人们打扰,我离开水面后,直接越过围墙,连月洞门也懒得走。 我想自己身上的水肯定已经结冰了,双腿一屈一伸的时候,衣服变得硬梆梆的,并且发出“咔咔”的薄冰碎裂声。 “北海道之行,跟‘黑巫术’有关的,只有她。 也许我跟她遇到的时间太短暂了,没来得及细谈。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的,因为就在她消失以后,我仿佛能时时感受到她的存在,就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风,真是奇怪,我觉得,她没有死,而是进入了海底那个巨大的建筑物里……”我忍不住低头,仔细凝视着她的脸。 “真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的存在画出来?”以她的画画功力,应该能很直观地描绘出心里的想法。 上次她做那个怪梦的时候,我就有过这种考虑。 “不,我看不到,只是模糊的感觉。 她行走、她坐、她奔跑的时候,我都有感觉——”关宝铃睁开眼睛,迷惘而困惑地长叹着,忽然追问了一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此刻,我们已经进了“通灵之井”的院子,关宝铃的头发硬硬地垂在肩后,像是重新做了一个最新潮的“钢丝拉直”发型。 我依依不舍地放她落地,同时回答她的问题:“她是记者,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国记者。” “银色蒲公英”的真实身份只存在于美国人的绝密档案里,没有告诉关宝铃的必要,那样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危险。 关宝铃抹了抹额头上的水渍,看着我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风,别瞒我,其实我能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到北海道来的目标,只是不敢确定——我不是她,为什么会感觉到她的某些想法?”我楞了一下,但随即摇头笑着:“先做正事要紧,这些话,以后再说。” 井水很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波涛翻滚的怪异情景,关宝铃觉得有些失望,绕着井台转了几圈,迷惑地自言自语:“怎么?难道这次的祈祷不够诚心诚意?竟然没能感动上天?”水仍旧那么清,似乎本身存在某种神奇的净化功能,任何时候来看,都会保持同样的清澈动人。 我曾亲眼看见鼠疫的血滴进去,被稀释掉的程度要比在普通的水里快两倍以上。 萧可冷是第一个跟过来的,后面是如影随形的小来,两人手里的枪都已经打开了保险栓,保持随时都可以精准发射的状态。 我迅速迎过去,低声吩咐:“挡住月洞门,别放一个僧人过来。” 我希望如果真出现神谕的话,只让我跟关宝铃看到,千万别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失去了主动的先机。 大亨的朋友遍天下,但敌人的数量也同样保持着跟朋友一比一的比例。 朋友自然希望大亨破除诅咒,重振雄风,那些敌人的意愿则是恰恰相反,他们会恨不得大亨一辈子ed下去,并且从此一蹶不振。 如果神谕会告诉我们解救大亨的唯一办法,这将是一件最应该谨慎保密的事情。 萧可冷警觉地低声叫着:“风先生,多加小心,千万别弄出像上次一样的消失事件来!我没法跟苏伦姐交代,拜托了!千万拜托了!”她脸上的肌肉线条因过度焦灼而古怪地扭曲着,牙齿一刻不停地咬着嘴唇,已经在下唇上留下了一排触目惊心的血印。 不等我有任何回答,小来也跟着气喘吁吁地低叫起来:“风先生,有什么怪事,让我先上,您千万别孤身冒险。 否则,要我这样的兄弟还有什么用?孙龙先生也说过,如果咱们两个中间,一定要有人先死,就一定是我。 就算我苟且偷生回去,他也会亲手毙了我!”我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萧可冷与小来,他们身后还有更多关注我的人。 萧可冷回撤到月洞门之前,向关宝铃连看了几眼,无奈地纵声长叹,对我的一切责问、不满、怨艾尽在叹息之中。 风很冷,我极力运功抵抗严寒,但我不清楚这种状态下,关宝铃能支持多久。 她的狐裘、黑裙、鞋子都被泡透了,或许半小时后所有的衣物会结成冰甲,把她紧紧包裹起来。 “她的神奇武功呢?轻功呢?”我在偷偷地掂量,是不是需要让她面临寒冷的极限,从而再次显露武功。 僧人们果然没敢冲进来,他们对于两个年轻人手里的枪械还是充满忌惮的,况且旅游旺季时来塔里祈祷的人多如牛毛,他们才不会冒死过来看热闹。 等了足有二十分钟,井水仍然没有变化,关宝铃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她的身上绝对结冰了,长发间闪闪发亮,全都是细碎的冰晶,再这么下去,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我走近她,低声商量:“关小姐,我们要不要先去换了衣服再回来?小心受凉。” 关宝铃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我既然听到了上天的召唤声,神谕一定会传达下来,或许我应该再回塔里一次——”刚说到这里,井水一翻,十几串白花花的水泡浮上来,发出高低不一的“噗噗”破裂声。 关宝铃惊喜地低叫了一声,一步跨上井台,双手用力握成拳头,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到双眼中去。 井台那么滑,她脚上穿着纤细的高跟鞋,当然立足不稳,随时都有滑进水里的危险。 我跟着向前迈了一步,全身戒备,生怕她失足落水。 肉眼能看到的水泡的出现部位,约在八米到十米的深度,但任何具备物理学常识的人都该知道,正常状态下,所有的水泡都是从水底产生的。 也就是说,假如水中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这些水泡就一定是来自“通灵之井”底部,经过了长途翻滚才到达水面的。 一瞬间,我记起了邵黑的“遥感”境界中,我站在海底的两扇门外时,也曾看到水泡从水下浮上来,然后一直涌向无限高远的头顶。 我站立的位置,竟然在完全无意中与大哥曾经站过的地方重合,也就是面对正北而立,很直观地看到那些水泡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隶体“雀”字。 水泡无休止地涌上来,这个字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就像是有人用银色的大笔在水面上写字一样,每一笔画的宽度都超过二十厘米。 “一个‘雀’字,对不对?”关宝铃揪住了我的左臂,神情紧张。 我点点头,紧接着水泡升起的位置起了变化,“雀”字消失了,接下来水面出现的是一幅飞鸟图案,那是一只急飞觅食的麻雀,尖嘴向着正北,两翼铺张到极点,尾巴指向正南。 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九宫八卦雀杀阵!”麻雀的嘴、脑门正中、双翅根、双翅尖、双爪、尾巴这九个位置,在视线里显得非常突出,如果把水池表面划成九宫格,则它的心脏处于九宫正中,头、翅、爪、尾构成了八卦阵的生、死、惊、伤四道门户。 “那是什么意思?风,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关宝铃不懂奇门无行,当然也就不能从一幅简单的鸟雀图案里分析出暗含的玄机。 只是用力抓着我的手臂不放,精神极度紧张。 麻雀图案消失之后,水面上出现了四行汉隶小字,依次是“九鸟挣命,天下大凶,拆为雀渠,咒怨皆消。” 水泡形成字迹的情况,与国庆日的激光水幕非常相似,如果不是关宝铃的身子一直在高度紧张地颤抖,我会觉得这是某个人跟我开的超级玩笑。 “以前出现的神谕就是这样子,就是这四句话!”她一直在摇晃着我的胳膊。 四行字持续了三十秒,总共有几千个细碎的水泡冒上来,支撑着完成了这二十四个字,情形之诡异,完全可以同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相提并论。 幸亏是在艳阳普照的正午,如果换了鬼气森森的半夜里,非得把人吓出毛病不可。 6 顾倾人城(上) 6 顾倾人城(上)上次关宝铃提到“通灵之井”里出现了字迹的时候,我还是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这次亲眼看见了那些水泡组成的大字,极度震惊的同时,心里更充满了疑惑,毫不犹豫地俯身探手,要搅碎那些字迹。 冰冷刺骨的水里好像蕴含着巨大的吸引力,我的手刚刚探入,猛然觉得水面以下存在一个无形的漩涡一样,要将我的身子急速地拉扯进去,赶紧“哗”的一声抽手,溅起一阵细碎的水花。 水泡仍然源源不断地漂浮上来,关宝铃又问:“你看懂了吗?这些字的意思,我曾请教过寺里的神壁大师,是他的解答,替我找到了一条破解‘黑巫术’的明路。” 字面上“九鸟挣命”的这一句,很明显是指寻福园别墅,可惜神壁大师已经横死,再也没办法亲口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了。 我从左边的灌木丛上,捋了一把圆形的枯叶下来,撒向水面,如同预想的那样,几十片叶子立刻被暗流控制,急速旋转着,然后一个一个被扯向水底。 五秒钟之内,枯叶全部消失,水面又恢复了清澈明亮,那些水泡也停止了上翻。 “拆掉寻福园,改建成雀字形水渠,大亨的病就能好——神壁大师就这么说的?”我必须从她这里得到确认。 “对,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既然上天已经给了我神谕,只要照着去做,就一定能奏效。 风,隔了这么长时间,神谕的内容依旧没变,可见神壁大师的解答是完全有道理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帮我,好不好?”我稳住心神,向她笑着:“这件事,以前我就答应过你了,当然没问题。” 寻福园那边“九头鸟挣命”的格局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或者真的应该做什么改动才对。 手术刀对别墅整体的探索没有任何结果,那么,至少在一砖一瓦的拆解过程中,我更能明白大哥当初建造它的意义。 “真的?”关宝铃脸上掠过一阵喜色。 我点点头:“君子无戏言,我们马上回别墅去,答应你的事,一定能做到。” 回到车里之前,我跟关宝铃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声音震天,着凉感冒是无可避免的了,她为了早点回去拆解寻福园,甚至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萧可冷要她先回去换衣服的好心建议。 小来迅速发动汽车,沿盘山公路赶往别墅。 在枫割寺生活的这段时间,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个谜团就是关宝铃摆脱我时显露出来的武功。 我跟关宝铃坐在后排,萧可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扭头向着窗外,沉默阴郁的脸映在车窗玻璃上。 车子里的气氛太沉闷了,小来按下唱机开关,骤然轰响起来的竟然是日本“小天后”滨崎步的疯狂歌声,喧嚣的摇滚乐像是要把这辆车子撑破一般。 小来歉意地迅速关小音量,不好意思地回头说:“想不到日本僧人也是滨崎步的歌迷,看来佛门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净土了。” 关宝铃叹了一声:“这个世界,无论人在何处,在佛在俗,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滨崎步的名气比起她,相差不是十步八步,犹如萤火虫与明灯的差别。 小来在后视镜里羡慕地笑着:“关小姐的话,哲理高深,怪不得能红遍全球,成为华裔社会的骄傲。 我们会里的兄弟,对关小姐有百分之百的支持,连孙龙先生、管夫子、五好高手都是您的影迷,等您身体恢复以后,千万记得给大家签名,可以吗?”如果不是枫割寺里的曲折变化,神枪会的人怎么可能接近关宝铃这样的天后巨星?所以,小来的话,绝对是语出挚诚,毫无故意奉承的成分。 关宝铃嘴角浮出一丝浅淡的笑容,沉默地点点头。 小来利索地换了另外一张碟片,响起的是肯尼金二零零四年东京音乐会的现场版,悠扬的萨克斯音乐取代了滨崎步的喧嚣吵闹,立刻令人心神舒泰。 正在播放的是他的成名曲《回家》,萧可冷忽然若有所悟地自语:“回家、回家?我们现在是要回家吗?”我猛的醒悟过来,她从天涯流浪到被手术刀聘请打理寻福园主别墅,除了遥远的韩国平壤,这里就是她的家。 如果一朝拆建,改为水渠,岂不是连家都没有了——手术刀去世了,就算苏伦和我再信任她,仍旧难脱了“寄人篱下”的成分。 特别是关于寻福园的命运,拆与不拆都是我说了算,她没有丝毫的发言权,充其量不过是“高级管家”的身份而已。 这样一想,我真的该对萧可冷说抱歉才是。 车子里又陷入了沉默,除了小来,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车外,看着视线里高低延绵起伏的山梁,都被披上了厚厚的白雪,嶙峋峥嵘的山势因而变得温和敦厚起来。 驶出盘山道之后,不长时间便看到了黑黝黝的神头镇,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它是无法完全被白雪覆盖的,向着大海的那一面黑墙,冷漠地壁立着。 小来轻轻吹了声口哨,自言自语:“这鬼地方,主人也够古怪的,还不赶紧卖掉,留在这里真是讨人厌!”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我注意到神头镇西南方向的海水中央,有一片突出水面的礁石,也是黑色的,像是一个刚刚成熟的莲蓬,面积约二十米见方,孤零零的暴露在大海里。 旅游杂志上把那片礁石叫做“鬼眼莲蓬”,因为它只在冬天海水退潮时才会露出水面,平时隐藏在水底下,从直升飞机上俯瞰,像是隐藏在水底下的一只鬼眼一样。 第一次经过神头镇的时候,我曾对它的布局感到怪异惊骇,但经过了枫割寺里的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巨大变化之后,已经见怪不怪,心境平和。 小来极力想打破车子里的沉默,指着“鬼眼莲蓬”,从后视镜里看着我:“风先生,每到樱花开的时候,那边礁石上会出现一种叫做‘贞子蟹’的大螃蟹。 每一只的体形都有两个巴掌大,撬开肚脐之后,母蟹会露出一幅贞子的鬼脸,公蟹则像一个女人的后脑,还披着黑乎乎的长头发……”关宝铃“啊”的低叫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 贞子的恐怖形像,随着《午夜凶铃》的碟片传遍全球,已经成了日本恐怖片的代名词,怪不得她会如此害怕。 我真怀疑,有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名字的食物,还会不会有人来吃?小来、萧可冷几乎同时回头看着她,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真的?”我的脸肯定是红了,特别是看到萧可冷眼睛里的异样冷淡之后。 “真的。” 萧可冷代替小来回答,不过,接下来立刻转换了话题:“风先生,进入寺门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强劲阴风,鬼气森森的,以风力标准换算,会在六级以上。 我亲眼看到在我前面的两个僧人,竟然被风吹到,跌进雪地里去了。” 她伸手在驾驶台上笃笃笃地叩响着,沉吟着再次接下去:“鬼气、杀气形成的强大气流,来路和去势都很明显,从‘亡灵之塔’来,向寺门外冲,您感觉到了吗?”我皱了皱眉,等关宝铃重新坐好,才谨慎地开口:“没有,我进入寺门的时候,至少落后你三十米。” 车子此刻驶上了笔直通向寻福园的公路,大约几分钟后就能重回别墅了。 因为萧可冷此前说过的话,弄得我也没了“回家”的感觉,总觉得前面这幢老房子很快就会夷为平地,不复存在了。 没有家的人是最可悲的,不过比起我们,萧可冷会倍感凄凉,非但无家可归,更是被国家放逐,隐姓埋名地飘泊于日本。 小来不安地看了看后视镜,接着萧可冷的话题:“风先生,我也感觉到了,那是一阵带着十几种不同扭力的旋风——”这句话很难理解,至少关宝铃就听不太懂,耸耸肩膀,做了个莫名其妙的“什么意思”的表情。 车子的空调非常强劲,所以我们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也没有冷得发抖的感觉,只是她的头发全部湿漉漉地搭在背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什么。 小来的意思很明显,那不是自然界的风,而是某种受特殊力量支配的“人造风”。 他的思路很敏锐,应该是联想到了中国武术里最高明的劈空掌一类的功夫。 萧可冷忽然轻轻叫起来:“一辆计程车?”果然,迎面有辆黄色的计程车开过来,空车灯醒目地亮着。 两车交会时,那司机还善意地对着我们点了点头。 这条路直通别墅,再没有岔道,一辆空的计程车应该能证明有外人到了别墅。 关宝铃一笑:“是顾小姐,对不对?”我的电话仍然在口袋里,不过被水泡过,已经报废,就算外人拨打一千遍,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按时间估算,真的有可能是顾倾城。 我这副浑身水淋淋的打扮出去见人,真的会被对方笑死了。 车子驶进别墅大门,大厅外的台阶上,王江南衣着整齐地在跟一个女孩子寒暄着。 小来扭动方向盘,车子向右翼的关宝铃的房间驶过去,他很聪明,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我和关宝铃的狼狈状态。 萧可冷与关宝铃下了车,把我跟小来暂时留在车里。 她带关宝铃去换衣服,顺便替我拿衣服回来。 一回到这里,她的当家人的身份便不知不觉地显示出来。 小来向四面看了看,由衷地惊叹:“别墅变化太大了,我们离开之前,强悍了一百倍以上。” 的确,四角经过迷彩伪装的瞭望塔高耸着,每一座上面都十字方向布置着四柄狙击步枪,同时配备了四柄突击步枪、四柄冲锋枪。 在我的预料中,上面还应该有隐藏的肩扛式火箭筒,而且是现役美国陆军使用的三代阿祖卡型,中近距离作战,可以直接击穿轻型坦克车的侧面装甲。 美军反恐专家绝不是徒有虚名,如果没有他们,在阿富汗反恐战与伊拉克战后管理中,多国部队的伤亡还要成几百倍的增加。 6 顾倾人城(下) 6 顾倾人城(下)瞭望塔上有寒光不停地闪着,那是有人在手持望远镜居高临下地观察我们。 小来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苦笑:“看来,这次调集来的会里兄弟,大多数彼此并不熟悉,管理起来够困难的,真怕十三哥那边又起什么乱子……”他扭头向后望,略带不满地嘟囔着:“十三哥什么都好,就是一见到漂亮女孩子总会失态。 这样子,怎么做日本分会的大哥呢?”我知道他这句话是无心的,根本没有讽刺我的意思,但还是觉得稍微有点刺耳。 “小来,说说你对那阵风的看法,跟中国武功里的‘五龙擒鹤手’或者‘一手遮天抓’是否相似。 那是管夫子最得意的两种功夫,你想必应该熟悉?”江湖上人人对管夫子尊崇有加,特别是在中国长江以南的几十个武林门派,更是将他奉为天神。 小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仰着脸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一次点头:“您说的太对了,简直就是‘五龙擒鹤手’的翻版。” 记得手术刀说过,管夫子当年游历洛杉矶时,曾与当地的“越青帮”无意中起了冲撞,以一对九,在摩肩接踵的闹市中,只发出一招,便分别令对方的九名堂主或骨折、或断手脚、或受内伤吐血、或被反掷出十米之外,唯独没有伤到任何一名无辜者。 他的“五龙擒鹤手”能够同时产生十一股方向、力度、功用截然不同的力道,并且随心所欲,能在十米范围内随意左右对手。 “我怀疑,有人趁乱突然发掌,或许是为了阻止你们进寺——但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抬手抹了抹干巴巴的脸,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如果自己当时不在寺门外耽搁,立刻冲进去,也许能找到发掌偷袭的人。 小来情不自禁地在方向盘上猛击一掌,突然喜出望外地大叫:“风先生,我懂了,我们只是小人物,对方何必找我们的麻烦?自始至终,所有的目标都是针对你,而我跟萧小姐不过是碰巧遇到罢了。 这类似于‘五龙擒鹤手’的一掌,肯定是用来袭击你……”萧可冷提着一个大塑胶袋走回来,拉开车门时,恰好听到了小来的话,立刻插嘴:“风先生,那股掌力要击伤我跟小来易如反掌,但却被我们轻松躲过了。 我的意见,醉翁之意,只是在你,无论从那一方面分析,只要杀伤了你,寻福园这边的人马自然鸟兽星散,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对不对?”我刚闭上眼,需要静静地思考一会儿,但王江南的朗朗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顾小姐妙人妙语,港岛文化圈谁不知道?请进来坐,我们有上好的蓝山咖啡,或许应该一边品评,一边向你请教?”这一次,连小来也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来:“十三哥又有新目标了!”寻福园是我的地盘,就算我不以主人自居,那也应该是萧可冷说了算,什么时候会轮到王江南来自高自大地鹊巢鸠占?但我没心思跟他计较,只是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关宝铃在寺门前的异样。 “灵魂附体?那股‘五龙擒鹤手’一样的阴风,会是某种灵魂的迁移带起的?她挣脱我的那一招‘龙门三鼓浪’、发力闪进寺门的轻功,都是被什么人控制的?”很明显,进入天井之后,她没有丝毫身怀武功的表现,即使在全力跑动的状况下,速度也是极为缓慢。 我在尽量为她开脱,因为在自己思想深处,她永远都是纯洁干净的,一如透明无瑕的极品水晶。 萧可冷忽然低声叫起来:“咦?风先生,那边的顾小姐向这边走过来了,她想干什么?怎么办?”我睁开眼,扭头向后看,那个原本跟王江南寒暄着的灰衣女孩子快步下了台阶,走向我们的车子。 她的胸前斜挎着一只同样灰色的小皮包,随着脚步在腰间跳跃着,披在肩头的头发略微挑染过,乌黑中偶尔跳出几丝金黄,显出一股卓尔不群的聪慧来。 王江南尴尬地跟在后面,一边低声解释着什么,但这个女孩子笔直走过来,黑框平光眼镜不断地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却不再理会身后的王江南。 我索性开门走出来,顺手将头发向后抹了两把,脸上带着大度的微笑。 “风先生?”隔着五步,女孩子略一停顿,但随即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 她的腕上又有亮光一闪,那是来自于江诗丹顿的经典桶形女表上的镶钻光芒。 “顾倾城小姐?”我跨上一步,握住她的手,随即迅速打量着她的细眉、丹凤眼、直鼻、樱桃小嘴,简直跟顾知今有天南地北的迥异,如果不是他们自报家门,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两个人是亲兄妹。 “家兄说,风先生一表人才、武功盖世、义薄云天、仗义疏财、视金钱如粪土,希望他没有看错,更希望我们的合作,可以一帆风顺。”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压抑,仿佛受过某种内伤的人,无法全力发声一样。 她向我微微前倾身子,做了个半鞠躬的动作,随即抽回自己的手,耳垂上的两粒钻石耳钉适时地亮了亮,在我的视线里成为新一轮的两处焦点。 王江南匆匆开口:“风先生,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顾小姐是港岛著名的收藏家顾知今先生的胞妹,我们要不要开一个欢迎酒会之类的?”他的手上依然带着雪白的手套,更令我时时不忘他有一只古怪的铁手这件事。 几天没见,王江南好像干瘦了一些,想必大亨的到来,让他本来安稳的心又重新悬起来了。 顾倾城抢着摇头:“不必客气了,在风先生面前,家兄只是港岛的小人物,而在下更是微不足道。 如果方便的话,请风先生出示货物,家兄在港岛那边,还眼巴巴等着我的电话。” 她不卑不亢的声音,很有大学教授的风度,但腕表、钻石耳钉、巴黎范思哲的顶级衣服、同品牌的皮包和鞋子——这一套购置下来,只怕费用总计已经超过了三百万港币,绝对是十个大学教授都承担不起的。 我能感觉到萧可冷充满嫉妒的目光,正灼灼地盯着顾倾城。 如果一个女孩子能尊贵得让另外一个出众的女孩子妒忌如斯,肯定就是她本身太优秀的缘故。 冷风一吹,我实在忍不住,侧过身子,连打了七八个震天响的喷嚏,引起王江南的一阵偷笑。 顾倾城始终与我保持着适度的距离,微笑着盯着我的脸,可想而知,就算我打喷嚏到呼吸困难,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就是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古琴。 这种固执,跟顾知今倒是有共通之处了。 我指向后备厢,小来立刻会意地走过来,迅速取出那个捆得结结实实的臃肿包裹,平放在车顶上。 他不明白这古琴的价值,所以动作未免稍重了些。 顾倾城走上两步,笑着举手阻止小来:“让我来吧,不必费心了。” 她的笑容里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小来顺从地放开手后退了两步。 这一点,肯定会让王江南不舒服,他鼻孔里发出愤怒的“咻”的一声,扭过脸,趾高气扬地抬起了下巴,仿佛小来的背叛让他公然表示不耻。 顾倾城打开小包的拉链,取出一个精致的灰色钱包,抽了两张美金钞票递给小来,微笑着点点头:“辛苦了。” 很明显是尊贵的客人给服务生小费的标准程序,小来居然听话地乖乖接过来,并且非常配合地说了声:“谢谢。” 我也感到一阵气闷,顾倾城的出现,从令王江南追赶巴结开始,到以小费打赏小来为止,似乎一瞬间便左右了现场的气氛,虽然表面上不卑不亢,实质上却蕴含着无声的强大控制力。 做为寻福园主人的我和萧可冷,无形中也被她的尊贵气势压制住。 “这样的包扎方式,真是会让古人欲哭无泪、横死九泉了,真是可惜、可惜……”她摇着头低声长叹,又从包里取出一柄小巧的象牙柄裁纸刀,轻轻地伸向那根捆住包裹的绳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划,拇指粗的尼龙绳应声而断。 我能想像得出来,她这样的顶尖人物,手边的任何物品都是极有来历的,这柄小刀应该就是瑞士维氏品牌里的特供品,锋利程度能跟美军的战术格斗刀相提并论。 以前很少听顾知今谈到自己的妹妹,现在看来,顾倾城肯定是个比顾知今更深藏不露的高手。 拆去海绵与毛毯的时候,顾倾城的动作越来越轻,仿佛里面包着的不是木制古琴,而是一个熟睡在襁褓中的婴儿,任何粗暴的动作,都可以伤害到稚嫩的孩子。 古琴终于在阳光下露出全貌,紫黑色的琴板反射出的光芒,瞬间吸引了王江南贪婪的目光,一个劲地啧啧赞叹:“啊……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不错,不错!”他走上前,大言不惭地伸手去摸琴弦,顾倾城腕底的小刀一转,格住了他的腕子,极有礼貌地笑着:“王先生,这架琴,是我跟风先生的一笔重大交易,请不要随意动手。” 刀锋上的寒光,在王江南眉睫上一晃而过,映亮了他尴尬的表情。 以他的武功,竟然没能及时避开小刀,不能不说是最丢面子的失败。 7五湖古琴(上) 7五湖古琴(上)王江南退后一步,脸上骤然变了颜色。 虽然身边没有更多的神枪会人马在场,但他已经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顾倾城神情自若地接下去:“家兄说过,王先生的祖上名满江湖,要我有机会见面时,多向王先生请教。 这次来得太匆忙,国境手续也太繁琐,所以家兄为王先生准备的见面礼没顾得上带,记得是二战初期隆美尔用过的两柄短枪,上面铸着希特勒的亲笔签名,希望下次王先生路过港岛时有空面交。” 王江南愣怔了一下,堆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隆美尔的佩枪?太名贵了,无功不敢受禄。” 萧可冷低声长叹:“看来顾小姐是有备而来,连十三哥苦求的名枪也准备好了。” 任何双方沟通关系的捷径,就是“投其所好”四个字,看王江南的脸色,有了隆美尔的佩枪做礼物,就算顾倾城再怎么驳他的面子都无所谓了。 顾倾城抬了抬眼镜,低头在琴弦上轻轻一吹,立刻一阵纤细的琴声便飘了起来。 她侧耳倾听,眼睛不停地眨着,直到琴音袅袅消失,才满意地抬起头,再度审视着琴板、琴弦,喃喃轻叹着:“果然是绝世名琴,无可匹敌……无可匹敌……”她似乎忘记了我还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只是醉心于琴,眼睛几乎贴到琴身上去,但却没有伸手拂弦。 关宝铃的门开了,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那应该是萧可冷的衣服,尺码略微有些小,但长发披垂在肩后,比起狐裘长裙的高贵装束,此时更有一种独特的动感韵味。 或许是有点劳累的缘故,她出门时身子有些摇晃,伸手扶住门槛,喘息略微显得有些急促。 顾倾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目光与关宝铃相对。 这是两个大美女无声的较量,关宝铃胜在外表惊艳靓丽,而顾倾城则有更深刻的内涵,并且一举一动,透露出大家闺秀的超然典雅,更有一种饱读诗书的秀外慧中表露无遗。 “天后巨星关宝铃小姐?”顾倾城笑了,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顾小姐,久违了。” 关宝铃的表情有些冷淡,想必是遵从着两人以前的君子协定。 在她们两个的艳光照耀下,萧可冷顿时黯然失色,犹如一块黯淡无光的石子摆在一粒珍珠与一方美玉旁边,不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顾倾城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把自己的十指细心地擦了四五遍,才抬起手,断断续续地在琴弦上拂动了几下,声音由低沉柔和转入高亢明亮,层次清晰分明,悦耳动听之极。 她停住手,半仰着脸神往地聆听着琴弦的袅袅余音,蓦的一声长叹:“好一个‘昆山玉碎凤凰叫’——只有这样的古琴才能奏出通神招灵的音韵,古人能以‘高山流水’寻觅知音,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关宝铃走过来的时候,王江南的眼神又开始闪闪发亮起来,但我能猜到他的心思,有大亨这块巍峨巨石存在,他该不会再次自寻死路。 而且到了现在,关宝铃明白无误地与我走得极近,他再不自量力插手进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顾小姐,琴还可以吗?”关宝铃面露微笑。 顾倾城抬头,敏锐地意识到了关宝铃的言外之意:“怎么?关小姐不会又要帮王先生哄抬物价吧?怪不得古琴的价格一升再升,家兄知道有高手在暗中支招,却没料到会是关小姐。 早知道你对古琴感兴趣,我倒不如早些放手了。” 她在欲擒故纵,刚才见到古琴正身时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已经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实关宝铃有点误解我的意思,琴的价格高低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它的奇妙之处,借此找到鉴真大师的箫声、徐福东渡后的归宿、古琴的辗转经历这许多看似漠不相关的线索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日本的文物管理制度非常严格,就算我肯把琴转让,要想平安带出海关,仍旧是一道难题。 关宝铃仰起下巴,微微一笑:“顾小姐把我想得太贪心了,古人说‘胭脂送美人、宝剑赠壮士’,谈及古琴,整个亚洲没有人比顾先生、顾小姐更有研究,所以,只有在你们手里,它才不会被埋没。 我不是商人,风先生更不是,所以希望能有一个公平合理的价格,对不对?”顾倾城似乎没料到关宝铃会这么爽快,有一瞬间的愕然,但随即拉开了小包的另一个夹层,取出一本支票簿,客气地向着我问:“风先生,我们可以成交了吗?关于古琴的所有资料,我们可以坐下来详细说,可以吗?”我对支票的兴趣不大,但只有收下支票,顾倾城才有心情谈及它的来历,所以也痛快地点头:“好,可以成交——”蓦的有人大笑起来:“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到索斯比拍卖行去求个好价钱,反而卖给顾知今那个狡诈的古董贩子,简直是明珠暗投。 风,这架古琴我要定了,顾小姐出什么价格,我总可以多出一倍。” 两个人携着手,大步走出大厅的门口,气定神闲地站在台阶上。 其中一个,右手里握着金光闪闪的两寸长烟嘴,一根粗大的巴西雪茄刚刚燃到一半,青烟随风而飘。 那是大亨,开口竞价的也是他。 另外一个,身子松松垮垮、肩膀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一身破旧的牛仔装应该有几个星期没洗过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的头发更是乱得像刚刚被袭击过的鸟窝,只有一双睡眼惺忪的怪眼,直盯着我,满脸都是坏坏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燕?你已经……到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的行踪与速度简直匪夷所思,我们通电话时,他还躲在科威特,现在却径直在这里出现。 小燕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甩开大亨的手,蹦蹦跳跳着跑过来,先不理我,向着萧可冷深鞠一躬:“三姐,大姐要我代她问你好,还说给你买了一大堆名牌的鞋子、皮包、首饰、化妆品,问是寄到二姐在埃及的住处还是直接发到这个什么寻福园来——嗯,她还说,看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先用电子邮件发照片给她,等她同意才能往下发展,还有……还有……”他嘿嘿怪笑着,挠了挠“鸟窝”,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显然剩下的部分都忘掉了。 我大致明白苏伦、萧可冷与燕逊的关系,燕逊年纪最大,是所有人的大姐;苏伦排第二、萧可冷排第三,小燕年龄最小,依次叫她们做“大姐、二姐、三姐”。 那个神秘的燕逊,虽只通过一次电话,但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萧可冷伸手搀扶他,开心地笑着:“免礼平身!免礼平身!”这一刻,她是真正放松而开心的,可见他们四个组成的小团体,比亲姐弟还要贴心。 小燕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旋即圆睁怪眼看着我:“风,那些密码呢?我二十四小时不睡兼程赶来,就是为了它们,快些给我吧?”他伸出枯黄的鸟爪一样的怪手,极不礼貌地探到我面前来。 这个名满全球的少年黑客,向来是想到什么马上去做,于人情世事方面丝毫不顾。 “密码没了,或者小萧可以向你说明一切,ok?”我向萧可冷使了个颜色,要她先带小燕离开,免得搅局,在顾倾城面前失礼。 萧可冷走过来,拖起小燕的手,不顾小燕的挣扎,一直走向右翼自己的房间。 王江南跟小来悄悄退了下去,在大亨面前,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感到自卑难堪,所以不如早早退避三舍,免得自讨没趣。 7五湖古琴(下) 7五湖古琴(下) 大亨豪气逼人地大步走过来,用手里的雪茄烟指向古琴,再次盛气凌人地笑着:“风,我要把它买下来送给宝铃,做为她北海道之行的纪念。或者顾小姐还有心情竞价,总之,我会把她给出的数字乘以二,开支票给你。” 现场只剩下我、顾倾城、大亨和关宝铃,在正午的阳光下,气势如虹的大亨,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情。 我已经不再嫉妒他跟关宝铃之间的关系,因为我曾读懂了隐藏在她思想深处的秘密,自己心里的解已经彻底斩断。 “叶前辈——”顾倾城又推了推眼镜,谦逊地鞠躬,迅速收起了支票簿。要想跟大亨斗富,只怕得有比尔盖茨的身家才勉强可以一试,而且比尔盖茨拥有的大部分是不动产,大亨则是瞬间可以签写的现金支票。 大亨摆摆手,咬住烟嘴,吸了一大口,再缓缓吐出来,让上等雪茄的香气随风飘向我。 “久仰叶前辈盛名,在港岛也曾远远地目睹过您的威仪,没料到在这里能遇上——”任何时候,顾倾城都仿佛是不卑不亢、进退有据的,似乎永远都胸怀锦绣,可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 阳光从她背后照下来,那几绺半露半藏在黑发里的金发,像是苹果电脑的广告一样,在一大片黑白里跳脱出一缕精致动人的金色,足见匠心独运。 大亨满脸红光,这几天应该吃得很饱,也睡得很足,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连肚子也明显地隆起了。他用鹰一般狠辣的目光,扫向顾倾城的脸:“小顾派你来的吧?在港岛时,我曾好几次照顾他的生意,让他获利颇丰。这样,你打个电话给他,就说古琴我定下了,谁也抢不走。或者等宝铃玩腻了,我会派人送给他,不收一分钱。” 这就是大亨,每句话说出来,都要在地上砸个坑似的,言外之意,别人只有服从的份儿,不得抗拒或者讨价还价。 我瞟着他的侧面,觉得他的眉眼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相反的,倒有几分亲切。 “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我又想到了这句话,但此刻只觉得它很可笑。 顾倾城浅浅笑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粉色信笺,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大亨:“叶前辈,这是‘粉眼龙婆’给您的信,托我转交,请看一下。”她每一次都说自己跟别人是在寻福园偶遇,但所做的准备又是极其充分,可见早就把可能在本地遇到的人物都做了考虑。 关宝铃不是江湖中人,自然对“粉眼龙婆”这个名字懵懂不知,而我跟大亨则是同时吃了一惊,大亨甚至还骇然地向后退了半步,借猛吸雪茄的动作来掩饰着自己心头的不安。 粉眼龙婆,是亚洲地区最大的毒品走私寡头,她的势力涵盖金三角的毒品生产基地、缅甸走私线、港岛中转站、新马泰菲四地中转站,外加一切通向美国各大毒品需求旺盛城市的海路码头。黑道上的毒品大买家,一提到“粉眼龙婆”四个字,都得毕恭毕敬,以“晚辈”自居,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得罪了她,所有上家货源就全部给掐断,不得不退出毒品销售这块黄金市场了。 另一方面,粉眼龙婆又是亚洲区域内的相术、卜巫、通灵术、五毒教、降头术、苗疆蛊术等等邪门怪道的总盟主,她要想算计某个人,那个人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好走。 “我跟‘粉眼龙婆’向来没有关系,怎么会……有信给我?”大亨有些失态了,这也有情可原。以对方的下毒手段,只凭这一张信笺,就能让他死一百次。 “晚辈不知道,只是龙婆有托,我就听令行事。”顾倾城的杀手锏,瞬间压制住了大亨的气势,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大亨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连瞭望塔上的人也缩回头去了。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涨红了脖子,并不准备接这信笺。 关宝铃不知深浅地上前一步,笑着问:“我来看看行吗?这位前辈肯定格调高雅,并且最喜欢粉红色,所以才用这么精致的信笺……” 这一瞬间,我觉得满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看着关宝铃的手伸向信笺,我想都不想,及时伸手抢在她前面触到了信笺,急促地说:“我替叶先生接信,对龙婆前辈的大名也早久仰了——” 顾倾城松开了洁白修长的手指,信笺带着轻微的寒意落进我手里。 “风先生真是善解人意,值得我们江湖中人好好学习,看在这一点上,无论如何我都要开个更高的价钱出来,好让你尽量多赚一笔,怎么样?”顾倾城笑起来,头发的边缘被阳光镀了一层金黄。她抬起左手拢了拢头发,腕上的白金镶钻手链和食指上戴着的钻戒,都夸张地放射着耀眼的寒光。 我冷笑着回了一句:“不必。” 如果不幸中了“粉眼龙婆”的毒,也是为关宝铃心甘情愿去做的,不会有丝毫的埋怨。我转过身子,把信笺捧到大亨面前,经过这一番倒手,就算信笺上下了度、布了诅咒,也全部被我挡掉了。 大亨皱了皱眉,撮唇一吹,信笺被吹得翻开,四五行流畅的汉字显露出来。为了避嫌,我马上扭头,不肯偷看。 由古琴引出的这段插曲,让我有一点点沮丧,似乎没必要把大量心思和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我只想弄清古琴在追索“海底神墓”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目前最该着手做的,应该是拆解寻福园的事。 当然,这件事要跟苏伦商量沟通,至少先得到她的同意。 “哼哼,‘黑巫术之神’昆拿?他能破解得了别人下的诅咒?我看未必!”大亨在自言自语,气势收敛了一大半。 院子里的气氛突然变了,因为一提到“黑巫术”这个词,关宝铃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镇定自若、气势如虹的大亨也不知不觉开始退缩,只有顾倾城依旧保持冷静,向我微笑着:“其实,这封信并没有什么背人之处,风先生可以看看。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破解黑巫术的办法并非只有一种,龙婆请‘黑巫术之神’出马,只是不想叶前辈这样的高手处处受制,坠了亚洲玄学人士的名声。” 她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顺从,愿意照着她的话去做。 我低头看着信笺上流畅的王羲之体行楷小字,墨迹淋漓,竟是正宗的中国传统书法,功力深厚。 “昆拿已经找到下咒之人,十日后到达北海道。人在江湖,任何事都可以谈,给老婆子个薄面如何?江湖不老,如果能为叶老弟分忧解难,是老婆子的荣幸。”几行字一气呵成,落款处,是一个粉色的篆体“龙”字印鉴。 雪茄很快吸到了尽头,大亨猛的被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他恼火地取下烟嘴,狠狠地在旁边的一棵枯树上捻灭了烟头。 “琴我要定了,顾小姐远来一趟,长途奔波辛苦,我可以开张支票给你,以弥补你们兄妹的损失。”大亨的气势受了压制,但说过的话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关宝铃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毕竟留不留这架古琴,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何苦多生些事出来? 顾倾城一声轻叹,伸手取回了信笺。 关宝铃张嘴要说什么,大亨捉住她的手腕,回头向她的房间走去,只把我跟顾倾城留在原地。 这种变化,出乎我的预料,脑子里一直盘旋的几个问题刹那间被打乱了。当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大厅望过去的时候,别墅主楼狰狞险恶的“九头鸟挣命”格局又一次凸显在我视线里——“或者水面上的神谕是有道理的?破除这边诡谲的别墅布局之后,就能影响到大亨身体里的诅咒?但枫割寺的神谕、寻福园别墅会对远在危地马拉的‘黑巫术’有什么影响?” 这些问题能把人的头都想得炸开,在阳光的照射下,我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向后退了两步,倚在车门上。 在枫割寺的日子,每一晚都不能安睡,精神已经耗费过度,我想起了二楼卧室里那张柔软的床,真想立刻上楼,扑倒在那张**。 “风先生,风先生,你没事吧?”顾倾城的声音恍惚而遥远,并且她的脸凑到我眼前,模模糊糊地像隔着一层轻纱。我想迈步向大厅走,心慌得厉害,脚下也仿佛踩在云团里,挣扎不得,只挪动了半步,向前一栽,毫无办法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风拂动琴弦的声音清晰传入我的耳朵,我重新清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床前端坐着,不是苏伦、不是萧可冷更不是关宝铃。她浑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高贵地端坐着,手里应该是握着一本书。 “我……怎么了?”我呻吟着,头疼得厉害。 “不过是普通的受凉感冒,很快就会好。”她回答,原来是顾倾城。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不知自己是怎样到了**的,不过总算明白这是在二楼卧室里,出门之后就是那个抱着座钟的青铜武士,再过去一间,则是满屋藏书的书房。如果决定拆除别墅,所有的东西可以搬到东面那座别墅里去,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尊青铜武士像肯定要动用吊车来装运。 “莲花钥匙、水下的门、武士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想打电话给苏伦,但自己的电话早就浸水了。 “别动,你刚吃过药,需要卧床休息。”我刚想支撑着起来,她的手已经压在我肩膀上。 我有气无力地苦笑着:“关……关小姐怎么样?她也感冒了吧?我想去看看她……” 萧可冷带着丝丝怒气的声音响起来:“还是免了吧!她没事,有大亨的呵护,什么病都难不倒她。” 灯光有些晃眼,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没心情跟萧可冷争辩什么。 “唔,风先生,你太累了,可能是长期睡眠不足的缘故。只要安心睡二十四小时,一定会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不必担心其她人。”我喜欢听顾倾城说话,斯文温柔,跟萧可冷完全不同。 我记起了古琴的事,抱歉地闭着眼苦笑:“顾小姐,琴的事,没料到会有那么多变化,害你白跑一趟了。” 这句话,引起了顾倾城与萧可冷同时发出的笑声。萧可冷抢着说:“大亨已经撒手,任顾小姐带走那架琴。‘粉眼龙婆’发出的亲笔信,连美国总统都会给面子,大亨又怎么会这么不懂江湖规矩?而且,龙婆调动了麾下的一切力量,是在为大亨帮忙对付‘黑巫术’的诅咒,如果他再不识抬举,可就不够明智了!”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萧可冷的话太直白,带着很大一部分个人情绪,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在大亨那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顾倾城一笑,淡淡地问:“萧小姐对大亨似乎成见颇深啊?其实江湖上的事,还不是大家互相给面子、相互捧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都有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龙婆对叶前辈也是很尊敬的,他们一向是互通声气的江湖朋友,所以,大亨肯看在龙婆份上给我面子,做晚辈的,只有感激而已。” 她的话说得漂亮,并且不动声色地捧了大亨一次,可谓八面玲珑之至。 我昏昏沉沉地再次入睡之前,蓦然想到:“如果‘粉眼龙婆’能破解黑巫术的诅咒,是不是就不必拆解寻福园别墅了呢?” 8古琴之争(上) 8古琴之争(上)虽然一直躺着,但头疼欲裂的感觉始终没有减轻过。 昏睡中,我知道太阳重新升起来了,自己竟然睡了半天加上整整一晚?黄昏醒来,目光穿过卧室的门,落在那尊青铜武士像上。 泛黄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是摄影师刻意营造出来的老照片的意境,带着说不尽的悠然沧桑。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过他摆放的方位,面向西北,而不是正西或正北,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看到他腰间的剑,自然也想起了被甲贺忍者抢走的那张莫名其妙的古代地图——“那是多久前发生的事了?”我自言自语着起身。 经过了枫割寺里那一系列的紧张变化,我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心境也不知不觉变得成熟起来。 “如果真的把这栋建筑一点一点拆解开,会找到什么?”我闭上眼睛,再一次回忆着自己到达寻福园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些神秘的水泡声时隐时现、关宝铃在洗手间的神秘消失和重现……几乎可以肯定,大哥建这么一座格局凶险的别墅出来,必有深意。 只是以手术刀那么高的智慧,怎么会一无所获呢?头疼欲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书房里忽然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我立刻判断出那是顾倾城的声音。 关于古琴的归属,她不会是大亨的对手,所以注定要白跑一趟了。 一阵电子音乐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开始接电话:“嗯,我知道时间宝贵,但风先生一直在昏睡中,我总得讲些礼貌吧?古琴的真实性无须怀疑,至于价格方面,还可以上浮一点,我自有分寸,再说,海上供给线一直畅通无阻,区区几个日本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的声音充满自信,有种刀山剑林胜似闲庭信步般的高手风范。 如果通话的另一方是顾知今的话,看来他们两兄妹对古琴也是志在必得。 那么,他们有什么本事能够对抗大亨的一手遮天呢?收线之后,书房里又传来翻动书页的动静。 外面静悄悄的,别墅被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所笼罩着,即将到来的黑夜更助长了这种气氛的不断加重。 我慢慢起床,身上早就换过了棉质的睡袍,迷迷糊糊中竟然忘记了帮我换衣服的是谁。 “风先生,你感觉怎么样?”顾倾城适时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手里握着一卷俄文版的书,目光沉静如水,透过平光眼睛的水晶镜片,带着一丝笑意望着我。 她的站姿,是标准港岛写字楼女文员的姿势,但胸怀锦绣的气质,却是连很多大公司的女总裁甚至港岛政府的女议员都无法相比的。 我抱歉地一笑:“还好,只是古琴的事耽误了顾小姐的行程,实在不好意思。” 客厅里到处一尘不染,可能是出于信子的辛勤打扫,特别是那尊武士像,更是擦得一尘不染。 顾倾城轻拍着手里的书,颇有深意地笑着:“最美的花朵,只会被善于等待的旅人欣赏,对不对?为了五湖古琴,就算在北海道滞留十天半月的,又有何妨?”她的眉虽然细,却极其有韵味,随着书卷气浓重的措辞,偶尔飞扬跳动着。 她说的每一段话,都带着吟诗作对般的顿挫,不像是普通人的寻常对话。 我坐进沙发里,系紧了睡衣的腰带,想起大亨泰山压顶一样的决断气势,更觉得以顾倾城的书卷气无法跟他的王道霸气对抗,倒不如换上顾知今的市侩气更合适一些。 “风先生,关于古琴的价格,你还有什么异议吗?”她倚着书房的门框,好整以暇地问。 掌控客厅气氛的天平又在向她那边倾斜,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身子重重地后仰,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顾小姐,大亨与你一样出身于港岛江湖***,他的行事手段,想必你不会陌生,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最好别跟他对抗。 我对令兄的‘和气生财’这条处世原则非常赞赏,希望你也有同样的高明见识,可以吗?”顾倾城仰面一笑,扭头回书房去放书,留下一句:“谢谢关心,但我知道,大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那本原版的俄文书,就是《诸世纪》的前苏联译本,那么多书,她偏偏拣这本阅读起来很费劲的版本,让我心里一阵惊疑。 她重新走回来时,先看了看腕表,非常肯定地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订制了一套紫檀木的琴箱,此时大概运到札幌机场——当然,如果风先生这边交易不成问题,明天中午之前,我就能顺利返回港岛,那么我跟家兄,都会对风先生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 江诗丹顿表上的镶钻,同时放射出十几道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我对面的青铜武士像,而她不经意地捋捋头发的动作,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镇定。 我知道一定是在自己昏睡时又发生了什么逆转现象,大亨已经放手,她才会着手安排带古琴撤退的步骤。 “风先生,你不想问些什么吗?”她并不落座,抱着胳膊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像是一个没有听到热烈掌声的舞者,未免有小小的失落。 “琴在哪里?”我问。 她一阵错愕,但仍然及时回答:“在右翼的一间空房子里,我需要将它放置在室温十二摄氏度左右的空间里,以此保持琴板的线性变形。” 这个问题无关大局,并不是她期望我问的。 “那么,琴的来历呢?它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能值得令兄这样精明的古董商人开出天价?”不等她回答,我举起双手,郑重其事地补充:“顾小姐,请你告诉我真实答案,如果是些莫名其妙的搪塞理由,不如不说,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注意到书房里同样一尘不染,所有的书都排列得整整齐齐。 安子死了,信子自己一个人仍然做着同样的工作,应该非常辛苦——我从来没减轻过对她们姐妹的怀疑,耶兰和安子的死来得相当突然,我宁愿相信是安子的异常表现让她背后的主使者下了杀手,而耶兰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的垫背者,借以分散人们的怀疑视线。 “咳咳……”顾倾城低声咳嗽起来。 我的视线落在武士像上,越来越觉得他面对的方向怪异无比。 那柄佩剑无法拔出这件事,应该预示着某种特殊机关的存在,是机关控制了佩剑?还是佩剑的进出控制着机关?这尊武士像上并没有铭牌刻印,所以只能按常理判断他的产地是中国,而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数以万计的机关设计高手,连能飞能叫、栩栩如生的碧玉蝉都能做出来,早就达到了“无所不能、登峰造极”的绝妙境界。 如此庞大沉重的武士像,要在他内部安置十几套机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风先生,其实知道不知道五湖古琴的来历,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你不想听假话,我也不想说真话,怎么办呢?”她为难地推了推眼镜,仰起脸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了折衷的办法:“我只能笼统地说,它的琴弦可以发出某种特殊的声音,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只是猜测而已,还没能得到最后的肯定。 这样的答案,你还满意吗?”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我起身从窗子里向外看,大门外的公路上,连续驶来了六辆灰色的加强型警车,每一辆里都坐满了头戴钢盔、表情严肃的武装特警队员。 瞭望塔上的狙击手们没胆量向警车开枪,所以六辆车**,冲到别墅大厅前的台阶下,嘎然而止。 车门大开,一共跳下三十名怀抱冲锋枪的特警,四散分开,一队进入大厅,一队控制大门到台阶的林荫道,另外四队逼向四角的瞭望塔。 黑道人物再怎么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警察对抗,先机一失,立刻全局受制。 顾倾城重复了一句:“风先生,如果答案满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易了吗?”她对外面来的警察并没看在眼里,只是镇定自若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我向窗外指了指:“顾小姐,就算你买到古琴,怎么运出去?”顾倾城笑起来:“风先生说笑话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须多问?”我也跟着笑起来,要想挟带私货离开日本,海上异国商船是最好的秘密通道,只是当我们看到一辆加长的黑色丰田皇冠车平稳地出现在公路尽头时,顾倾城脸上的笑容立刻止住。 那种型号的汽车,丰田公司仅仅生产了一百辆,全部是亮黑色,并且仅供日本皇室使用,上面根本没有行驶牌照,而是嵌着一张一尺长、三寸宽的银色金属板。 8古琴之争(下) 8古琴之争(下)“顾小姐,这次你还觉得能顺利带走古琴吗?”藤迦是皇室公主,这次来的,百分之百是曾经来过的大人物。 那么,属于皇室的古琴,必定会被重新收回,岂能容别人觊觎?“为什么不能?如果不是一直担心会连累风先生,我早就带它离开了。 大人物来了更好,不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们的交易干净放心,免得贻笑江湖。” 她的皮包就挂在门边的衣帽钩上,顺手取下来,拿出支票簿,嚓地撕下一张,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八百万英镑?”我捏起支票的一角,轻轻一弹,发出“咔”的一响。 顾倾城给我的印象,心机深不可测,任何难题到了她手里都会像亚历山大剑下的绳结一样,应声而开,但在以前途经港岛时,似乎并没有人提起过她,就算在顾知今的商业伙伴们,也从没有人提到她。 “不满意吗?”她取下眼镜,眼神深幽冷静,黑白分明,像是两泓波光粼粼的寒潭。 比起关宝铃来,她不够妍媚,但却多了一种秀外慧中的沉稳。 那副眼镜,也是范思哲的这一季新品,两条镜腿上,各镶着两粒细小的亮钻,“满意。” 我折起支票,放进口袋里,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办法再化解大人物的汹汹来势。 她在审视着我的脸,嘴角微微翘着,带着若有所思的笑容:“我知道风先生对琴的来历仍旧存着疑惑,但我不想信口胡说,跟市井屠钓之辈一样,不负责任地人云亦云。 或者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详谈?”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第一个冲上来的竟然是大人物的保镖队长鹰刀。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四名高度警惕的凶悍特警,手里的冲锋枪直逼顾倾城。 “顾小姐,有人举报你非法倒卖运输国家文物,并且有刺探本国政治情报的不良倾向,所以,必须带你回安全防卫厅去隔离审查。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动起手来,会让顾知今先生面子上不好过,听懂了吗?”鹰刀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一上来先扣了两顶大帽子在顾倾城头上,免得别人站出来拦阻讲情。 他的脸色阴沉不定,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顾倾城放好支票簿,重新戴上眼镜,仰起下巴冷笑:“什么事?我持有美国公民护照,没有触犯日本法律,何必动刀动枪的?难道这就是日本政府对于外来商务投资者的欢迎方式吗?”她的腰肢非常纤细,却不是关宝铃的那种柔弱,而是充满了韧劲,举手投足间动作无比和谐。 从她不算太顺畅的呼吸中,我能判断出,她身上带有暗伤,任何时候都不能发动全力,所以武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 顾倾城哈哈一笑:“什么?刺探情报?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间或做国外金融投资顾问,对你们日本人的政治丝毫不感兴趣——”我注意看鹰刀的脸,突然插嘴进来:“鹰刀先生,你是在找一架古琴?”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困惑,既然“五湖”古琴那么有来历,应该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才对,怎么会被历史淘汰,沦为“幽篁水郡”里的弃物?至少,一架价值八百万英镑的古琴,总得需要配备专业的保安队伍担任警戒才对。 再者,以“贼不空手”闻名的“黑夜天使帮”又怎么会放过它?刚才在与顾倾城的对话中,我始终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却找不到答案,想必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告诉我。 “对。” 鹰刀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不过,只是相互认识而已,谈不上任何交情。 “我想见大人物,并且需要知道古琴的来历,然后,或许我会给你一点搜索古琴的提示。” 从顾倾城这里得不到的,或者转个方向,能从大人物那边套出来。 我判断大人物就在下面的皇冠车里,只是可以低调隐瞒而已。 鹰刀一笑:“见他?你以为,大人物会随时等着接见你,整日无所事事?别开玩笑了——我会转达,至于他见不见你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做为大人物的保镖队长,他算是日本政治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毕竟整日陪在大人物身边,会接触到第一手的新闻资料,这在记者们的眼里,是最了不起的新闻来源。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隔着窗子,我看到那辆皇冠车的四门紧闭,黑纱遮住了车里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而院子里的形势,全部受控于日本特警。 美国反恐专家的布置,是要对付偷偷摸摸进攻的山口组恐怖分子,而不是大规模的警察清剿,所以四角的瞭望塔才没来得及发挥作用。 “我也想见大人物,可以吗?或者能允许我打一个电话?”顾倾城很镇定,“嗤”的拉开了皮包的内侧拉链。 “停手!顾小姐,请不要做任何动作——”鹰刀的警惕性很高,文静雅洁的顾倾城在他眼里,与随时能拔枪射击的恐怖分子没什么两样。 他的一双鹰眼,死死盯在顾倾城伸进皮包的右手里,身后的四名特警扇面形向前包抄过来。 顾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举过肩头。 其中一名特警“哗啦”一声,从皮带上抽下了精钢手铐,毫不客气地走上去——那副手铐的内圈带着尖锐的狼牙刺,是专门用来对付极度危险的匪徒的,但他现在用来对付一个女孩子,未免大题小作。 她的手,应该是清泉沐浴、焚燃熏香,然后轻拂于古琴上,而不该受狼牙手铐之苦,但此刻面对日本人的枪口,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 我对顾倾城是很有好感的,从她第一次打电话过来、到我们在院子里的初次会晤、再到刚才她交给我那张支票,最起码比唯利是图、一心钻到钱眼里的顾知今要好。 所以,我横跨一步,挡在那名壮硕如牛的特警前面,转头向着鹰刀微笑:“鹰刀先生,顾小姐是我寻福园的客人,我担保她不会做什么对贵国不利的事,也不会突然撒腿逃跑,这手铐就免了吧?”鹰刀下巴朝天,高傲地“哼”了一声。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种人见风使舵、欺压良民惯了,从来都是对上面吩咐的事“拿鸡毛当令箭”,只求讨好上司,根本不考虑处理问题的方式是否合适。 “滚开,中国人!”这名特警应该不知道我的来历,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向我的肩膀,嘴里放肆地吐出一句日语粗话。 他的手掌宽厚粗短,一看就知道练过空手道里的“劈桩”硬功,如果是普通人中了他这一掌,肩膀起码也要红肿几个月。 “你说什么?”我冷笑着,左掌一翻,啪的一声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握着手铐的左手猛挥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我的右侧太阳穴。 这一招已经是一击必杀的重手,可以想像,日本特警们执行任务时有多暴虐,竟然随时都会对毫无过错的陌生人痛下杀手。 “八嘎——”看来他的确没什么修养,除了日本的“国骂”还是“国骂”。 窗子是开着的,应该是在此之前,顾倾城曾经打开透气过,这也恰好省了一道繁琐的手续,骂声还没落地的特警倏地从我头顶飞了出去,穿过窗子,冲向半空。 我拍了拍手,皱着眉问:“鹰刀先生,你的手下,都这么喜欢随口骂人吗?”到这时,才听到那个人“噗通”一声落地,沉默了几秒钟才杀猪一样地惨叫起来。 鹰刀变了脸色,另外三名特警却全部楞了,他们的目标是对付顾倾城,还没有接到如何处置我的命令,冲锋枪的保险栓虽然开着,却不敢冒然开枪。 “我要见大人物,如果你不敢去通禀,我可以打电话给他。” 我只说到这里,顾倾城已经顺水推舟地把电话递过来,带着她掌心里的余温和香气。 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严格卡着节拍来的,张弛有度,仿佛是完全按照剧本来演的舞台剧,而鹰刀、特警们只是她随手调度的演员或者道具。 我握紧电话,有点好笑地回头看着她:“顾小姐,这算什么?你早料到我会出手?”她笑得很开心,嘴角上翘,露出两排莹白如玉的整齐牙齿。 我记得大人物的号码,原本只想说说而已,现在却被她逼得非打不可了。 鹰刀只是大人物的奴才,他做一万个决定、说一万句话,都不如大人物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有用。 电话拨通后,大人物的嗓音略带沙哑,显然情绪非常低沉。 他听出了我的声音,提高嗓音强颜欢笑:“风,你在楼上?我就在下面的车子里,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对于日本人厚颜无耻的明知故问,我除了无声地苦笑也就只有硬着头皮寒暄:“你们的特警人员态度太强悍了,几乎吓坏了我的朋友顾倾城小姐。 是这样,她来北海道不过是为了取一架古琴,没有政治目的,也不会危害到贵国的国家安全、民族利益,能否给我点面子,高抬贵手?”我们只隔楼上楼下的几十米距离,他偏偏装聋作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鹰刀恼火地瞪着我:“风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在我们日本,如果你想玩英雄救美的游戏,当心把自己也玩进去!”他的武功并不见得比我高明,所以只是虚声恫吓。 我向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示意他噤声。 “风,其实我很愿意帮你的忙,但古琴属于皇室的珍藏纪念品,又是藤迦的遗物,唉,我希望留住它,以后睹物思人,也算是一种寄托。 如果你想拿来送给女朋友,我可以命人送同样的琴过来,随便你挑好了……”我愣了约一秒钟,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顾倾城说古琴属于无价之宝,而大人物的话说明他并不明白琴的宝贵——对于古琴的研究,日本古乐器专家们的水平并不比顾知今低多少,难道他们就没发现这架琴有多名贵?”按照平常思路考虑,我会觉得顾倾城与大人物话里所指的,并非同一架琴。 顾倾城低声笑起来:“风先生,你的女朋友是谁?” 9 藤迦经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锢(上) 9 藤迦经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锢(上)我顾不得理会她的玩笑话,脑子里紧张地盘算着。 皇冠车的车门弹开,大人物缓缓地下车,仰起头向我挥动着手臂。 表面上看,藤迦的去世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打击,仍然精神奕奕,衣着笔挺。 “风,答应我一个条件,琴是你的,我也不会动顾小姐一根头发,怎么样?”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满院都是杀气腾腾的枪口,己经是兵临城下,我似乎除了签订城下之盟,再无退路了。 我靠在窗子上,顾倾城也跟过来。 “什么条件?”我挥手向他还礼,同时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顾小姐,要琴的话就听我安排,等一会儿下楼,把‘五湖’两个字涂抹掉,同时把报价降低一百倍一一”这些话,几乎是凑在她耳边说的,能闻到她发梢上飘出来的动人清香。 她连续眨了眨眼睛,会心地一笑,己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果这架古琴在藤迦去世前后起了不同的变化,知情人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可以轻易掩盖这个过程。 日本乐器市场上价格最昂贵的古琴也不过二十万美金,只有极力贬低“五湖”古琴的价值,才会让大人物不再看重它。 不管古琴里藏着什么秘密,我希望是自己的同族得到它,而不是白白丢在日本人手里。 大人物扬了扬浓眉:“下来谈吧,我想你一定会接受。” 神枪会的人与大亨都退缩在屋子里,绝不踏出屋门半步,大家都明白,大人物一到,寻福园外围几公里内,全部都是特别警察的精锐力量,轻举妄动的结果,只是自取灭亡,暴尸荒野。 我觉得最遗憾的是,四座瞭望塔并没有发出最明显的震慑力量,或许配备的武器仍旧级别太低,不足于与外来之敌抗衡。 这也正是“强龙压不倒地头蛇”的道理,在日本人的地盘上,跟当地警察直接对抗就太不明智了。 “好吧,我马上下来。” 我转身向楼梯走,鹰刀带着的人立刻分成前后两组,把我跟顾倾城夹在中间,一起走下楼梯。 大厅外阳光灿烂,两翼所有的门都紧闭着,不见一个闲人。 我看到至少有三十几个经过伪装的镜头在角落里旋转着,这是反恐专家的成绩,屋里的人不必出门,就能监视院子里的一切。 大人物倒背着手,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风,你是聪明人,我的条件,想想就知道了,还有必要说吗?”他自从接掌皇位以来,野心昭然若揭,一直追求的不过是“权力”二字,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亚洲军事问题分析专家们都看得到。 他要很多很多权力,国家的、东亚的、亚洲的甚至世界的,目前,他己经完成了“用胡萝卜攻占世界”的第一步骤,下一步,很可能就要与美国人一样,奉行“大棒,,政策,重塑武力强国的形像了。 我盯着他因兴奋而突然涨红的脸,忽然觉得他的想法真是可笑之至——“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美国要称霸、俄罗斯要称霸、非洲小国要称霸、伊拉克要称霸,连东亚小国朝鲜、日本、南韩都要称霸,那么这个地球分成独立的多少份,才能满足这么多国家的需求呢?大人物的所作所为、所图所想,跟伊拉克的战争狂人有什么区别?”“你想要‘日神之怒’?难道真的以为,我能进入海底取那颗宝石上来?”我轻轻松松地笑起来。 到目前为止,进入海底还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但我也很想进去,虽然与大亨的期许目标略有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对,你一定能。” 大人物非常肯定。 在他的高度信任下,我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索性坦然承认:“对,我能,只是当前我希望你能高抬贵手,让顾小姐带着古琴离开日本。 古琴换宝石,这桩生意,你更划算一些,对不对?”大人物向顾倾城看了一眼,眼底深处突然亮了起来,男人往往在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女孩子时才会有这种表现。 其实顾倾城是个不会令人“惊艳”但却非常“耐看”的女孩子,我只跟她有短暂的接触之后,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顾小姐,关于这架古琴,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大人物没有为特警们凶神恶煞一样的突然冒犯道歉,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充满了主人家的热情。 五十岁左右的成功男人,或许都会像大人物、大亨一样,对年轻而富有韵味的女孩子动心,但我很明白,他们的举动如同划着火柴去拢烧鹅卵石一样,空劳心神而己。 对于大人物的殷勤,顾倾城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如果阁下能把这群不懂礼貌的蛮牛先轰出去,我的确很乐意发表一下对古琴的看法,但现在实在没兴趣一一如果不是风先生及时出手,现在我的手腕应该己经伤在他们的狼牙手铐下了。” 顾倾城不会是那种见了大人物就自卑得骨软筋的下贱女孩子,这一点,让我感到一丝窃窃的喜悦。 刚刚被我丢下来的那名特警己经被同伴救起,但腿脚受伤不轻,自己为日本国民效命的历史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单纯的双方交手,或许我不会出手过重,总得给对方留条退路,但他不该使用日本人的“国骂”。 几乎所有的中国人,对这句“八嘎”具有天生的过敏性,往往因此而冲动得大打出手。 大人物吃了闭门羹,笑容凝结在脸上,回头向鹰刀使了个眼色——鹰刀打了声呼哨,这群特警马上集结成队,迅速登卜警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别墅。 这只是一场日本人的“示威行动”,表面是针对神枪会,实际上是大人物对我的一次“逼宫”行动。 可惜,他永远都无法明白,此时我比任何人更渴望深入海底,一探究竟,对于他的要求,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己。 顾倾城忽然摇头长叹:“贵国的特警部队虽然号称是国家的铜墙铁壁、中兴力量,但作战素质、人文修养,实在糟糕得让人哑然失笑。 风先生,你以为呢?”我耸耸肩膀,刚刚在二楼客厅里时,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打倒那四名特警。 鹰刀是大人物贴身保镖中的最出名的,但我也有超过一半的把握在枪法、搏击、冷兵器格斗上胜过他,并且若是在生死搏斗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在我手上活过十招。 “对,或许日本的特警部队应该继续向美国盟友学习,起码也要达到海军陆战队人员的中等水准,否则怎么保护我们敬爱的日本国民?”我应和着顾倾城的话——“哈,对了,贵国的自卑恐怖,还表现在怪兽满夭飞的娱乐专题中。 或者国民们并不担心未来的安全问题,因为有非常强悍的奥特曼在保卫着这片美丽的海上乐园?”顾倾城不愿放过这个讽刺日本人的话题,但我己经及时闭嘴,不想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在我们两个的一唱一和下,大人物居然能再一次保持微笑:“两位的衷心建议,我会转交安全防卫厅,日本警察一定能保卫日本,而且会推而广之,保卫环太平洋地区的和平宁静。” 他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谦逊地双手递到顾倾城手上:“顾小姐,带我的这张私人名片,可以在海关通行无阻,祝你一路平安。” 日本人的“多礼”和“隐忍”,是大和民族品质的闪光点,等到大人物上了车子,驶离别墅,我跟顾倾城对视着,衷心钦佩大人物在这两项功夫上的修养。 卡片中心上印着一朵怒放的金色**,右上角是一面缩小了的日本太阳旗,一个字都没有。 顾倾城将卡片捏在手里,迎着风“哎哎”地弹了两指,略带遗憾地问:“风先生,可惜我得急着回港岛去,不能亲眼目睹你潜水寻宝的盛况。 关于‘日神之怒’的传说,我听过很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版本早就过百,不知你将循着那一种版本着手?”她皱起了眉,把卡片放进皮包里。 晚冬早春的暮色来得极为迅速,仿佛一下子便罩下来了。 路灯还没亮,我跟顾倾城的关系因为暮霭围绕的原因,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如何着手?我还没有特别完善的计划。” 在她面前,我不想坦呈太多。 她指向大人物绝尘而去的方向,推了推眼镜,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旧本人的孤岛文化作祟,是绝不可能容许其他亚洲人插足进来分一杯羹的。 在这里,外来文化除了被分崩离析地同化,就是‘顺者昌逆者亡’地消失。 所以,我觉得,与他们合作,比与虎谋皮更难处理。” 顾倾城对日本人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 取得“日神之怒”前,大人物或许会对我有求必应,慷慨大方,等到我失去利用价值时,脸色变化可想而知。 她皮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一“我们先去看看古琴吧,其实在你提醒之前,我便做了外表字迹上的处理,只是我有一点小小的困惑……”她只听来电铃声,并没有及时取出电话来看。 琴在右翼的最后一个房间里,门紧锁着。 她取出钥匙开门时,脸上流露出来的疑惑更是加深了:“风先生,不知你有没有感觉,这琴上带着一种极其幽深的怨气?”我摸摸下巴,反问:“是琴?还是房子?”“九头鸟挣命”的格局,往往会在人的思想里不知不觉添加一部分紧张压抑的气氛,我以为她的感受会是来自别墅的影响。 锁芯发出“咔嗒、咔嗒”两声响,应手而开,一股淡淡的潮气扑面而来。 不必解释,我也明白,文物古董的保存,只有赋予严格的温度与湿度环境,就会恰到好处地延长它们的寿命,不褪色也不朽化。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的一张蒙着红色天鹅绒的桌子上,摆着那架琴。 “我己经放松了所有的弦轴,让琴弦也得到休息,要知道,没了它们,将来就发不出那种响遏行云的声音了。” 她停在门口,警觉地向四角张望着。 其实房间里的角角落落,一眼就能看得通通透透,毫无可以遮掩藏匿之处。 空调的出风口上系着一条玫瑰红的细长丝带,被风吹得飘来荡去,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9藤迦经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锢(下) 9藤迦经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锢(下)我走向古琴,她在我身后随手关门,发出极轻微的“嗒”的一声。 古琴在日光灯的最下方,琴板反射出的白光冷静地投射在天花板上,“五湖”那个古篆朱印果然没有了——“我用了些‘易容术’里的材料,把字迹抿掉了,再者,大享曾动用了移动透视设备,对它的内部进行过仔细的平方厘米为单位的探测,一无所获;任何人看来,除了通透异常的声音,它并没表现出更多的奇异之处。” 顾倾城站在桌子的对面,抱着胳膊,低头审度着古琴。 骤然间,我觉得日光灯黯了一黯,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灯管下方掠过,将它发出的光芒遮挡了约十分之一秒。 灵异专家们经常说,日光灯发出的冷光波长,是最容易照见异端鬼魂的,具有奇异的“显形”作用。 我抬头向上,凝视着灯管。 “你也看到了?”顾倾城略显紧张,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这个房间位于“九头鸟挣命局”的两翼最尖端的部分,属于凶险格局首当其冲的地方,之所以空着,是因为在王江南等人大举入住寻福园时,我特意要萧可冷空出来的。 至凶之地,住人必死,其实耶兰的死,有很大一部分跟他住进了左翼最顶端的房间有关。 这件事,我虽然没责怪过萧可冷,她也应该有所感觉。 “你不该把古琴放在这里的——”我长叹,四面起了飒飒阴风。 “我错了,古人深山抚琴,山精树怪潜近窃听,并附着于音律琴弦之上。 你突然晕倒,我没来得及审时度势,便匆忙布置了这间恒温室。 风先生,既然寻福园别墅是你名下的产业,为什么要布置这么一个诡异的‘九头鸟挣命局’,岂不是故意陷自己于困境?”顾倾城又取出了手帕,在琴弦上轻轻擦拭着。 我无可解释,因为连自己都参悟不了大哥建造它时的意图,或者真的该一鼓作气拆掉它,以求获得答案?“我想用‘滴血困灵’的化解方法驱邪除妖,你看怎么样?”她的左手小指压在琴弦上,只要轻轻一划,就会皮破血流。 做为港岛著名古重商顾知今的妹妹,她对这个***里的某些驱邪异术应该了如指掌才是。 每一件价值连城的上好古董,几千年来倒手绝对不少于几十次,甚至多达上百次。 易手之时,和平传递的机会极少,大部分会伴随着抢劫杀戮,而那些最初的善良收藏者屈死之后,怨魂挥之不去,会跟自己挚爱的器物融合在一起。 久而久之,古董上聚集的怨魂越来越多,再转入古董商手里,必须得经过某种“驱邪”的仪式,以求明哲保身。 我摇摇头:“顾小姐,你取得这架古琴后,根本不会自己收藏使用,一旦滴血,原有的怨魂十有八九会留在你身边,那就得不偿失了。” 以她的手段和心机,费尽心力拿到这架古琴,所图谋的一定会是比音乐和金钱交易更大的计划。 看得出来,她也不在乎金钱,而是只在意能不能顺利促成这次交易。 她凝眉想了想,抬起手,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是,风先生说得很对,我又错了。” “谁?谁?藤迦吗——”我蓦的有了感觉,脱口低叫,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转脸向着顾倾城:“顾小姐,请你暂时回避一下,或者我可以帮你驱散琴上的怨魂。” 某些感觉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我只知道,有一个极其熟悉的影子,正轻飘飘地落在桌子的侧面,看不到她,但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那种香气一一从埃及沙漠一见面时就念念不忘的“千花之鸟”的香气。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留在这里,或许能帮上什么忙……”我后退一步,哗的一声拉开门,盯着她的脸,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此刻,我甚至不敢分心,否则也许会在瞬间失去对藤迦存在与否的感觉。 院子里依旧很安静,不知从何处漂亮的云翳,连天空的星光都遮蔽住了。 瞭望塔上,竟然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吸烟,火头一亮一灭,成了**夜色*(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里最显眼的尾标。 神枪会的人马越来越像一群乌合之众,我真的怀疑这群人怎么可能是训练有素的山口组的对手?凭这一点烟头的火光,高明的敌方狙击手能在八百米到一公里的距离内,将这家伙一击必杀。 今天的江湖,弱者根本无法生存,哪怕只是一秒钟的散漫放松,丢掉的都可能是自己唯一的生命。 顾倾城低头向外走,但她心里应该是不情愿的。 我重新关上门,再度凝视那支日光灯,“千花之鸟”的香气越发重了,琴弦也陡然被轻轻拂动,发出一个幽深震颤的低音。 我听不到人声,但脑子一下子读取了某种思想,应该就是藤迦的思想——“我再一次发现,灵魂仍旧不死,仍旧无法去到师父他们存在的地方,为什么呢?我宁愿死,用灵魂存在状态的结束来忘掉一千年的过去。 没有人愿意被禁锢在蝉蜕里,那种狭小的、窒息的、欲哭无泪的状态,足以让灵魂发疯。 风,你会听到吗?我竟然又一次被禁锢住了,不过却是在这经数千年不朽的古琴里。” 我身不由己地点头,表示自己己经听到了。 “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那么,这段宿命的尽头是在什么地方呢?己经熬过一千年,看尽了人生与江湖的兴废,难道接下来的又是一千年?”那确确实实是藤迦的思想,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我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能帮你什么?”我喃喃地问,伸出手,想碰触她,但指尖感受到的只有空气。 “不能,好像没有人能帮我什么,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未来……等等,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最高音?我恍惚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被禁锢的使命了——要我奏出‘生命的最高音’?那是什么意思?”她的思想,也在表示着极大的困惑。 空调的出风口起了一阵“嗡嗡嗡”的轻轻震动,正因为房子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我才能一点都不分心的凝聚心神。 她是确实存在的,只是没有我们肉眼可见的身体,就像地球上的风,吹动一切却无影无形。 我的思想被震撼了一次,还记得埃及人萨罕长老说过的话一一“幻像魔的移动形成风”目前藤迎的存在,会不会跟幻像魔是同一种物质形态?她连续重复地问着同一句话:“什么是‘生命的最高音’?什么是‘生命的最高音’……”像在问我,更像是在问自己。 琴仍是琴,弦仍是弦,她的灵魂会藏在哪里?大亨己经详细探察过琴的每一部分一一我忽然醒悟,我们惯用的物理探测方法,只适用于地球上的已知物质种类,遇到某些未知的东西,这些射线、红外手段,绝对的“风马牛不相及”的方法。 “你在古琴里吗?是否古琴因为贯注进了你的灵魂而起了变化?”她的灵魂长叹:“不错,古琴取材于树木、龙须、兽骨,即使用再华丽的词汇命名它、用再竭尽全力的繁复指法去挑拨它,仍旧只是死的东西。 乐起于心、回环于胸、至于肢体、达于指尖,再诉求于器一一有灵魂的乐器,随手弹拨都会是‘阳春、白雪’;没有灵魂的器材,即使是师况再生,也只是寡然无味的噪声。 我们该说再见了,一千年之后,你将在哪里?”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我与‘灵魂’同时哑然失笑。 等不到一百年,我就已经该随着炼化炉的青烟一起飞向蓝天了,还谈什么一千年?“生命的最高音……”那是藤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之琴弦一阵潮水翻涌般的拂动,嘈杂震耳,接着戛然而止。 她消失了,头顶的日光灯也恢复了最初的明亮稳定状态。 我忽然觉得浑身疲惫,再看古琴时,心里隐约有了依依不舍的情感。 它可以看作是藤迦的化身,或许她说的“千年禁锢”只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在某种契机巧合下,她还会重现人间……“哗”的一声巨响,顾倾城恼怒地拉开了门,腾身跃进来。 我举起双手,淡淡地笑着:“我没动它,是琴弦自己在响。” 到这时候,我还是没摸透顾倾城的心思,她要带古琴去哪里呢?在她和顾知今的背后,又是谁对古琴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我不了解顾倾城,但了解顾知今,像他那样打着“音乐”的幌子四处捞钱的高层次古董捐客,没有巨额的利益落差,怎么能打动他? 10拆解寻福园(上) 10拆解寻福园(上)顾倾城仔细地检视古琴,终于放下心来。 门外的寒气传进来,渐渐把屋里的潮湿气冲散。 我注意到她手里一直握着电话,猜到以她的效率,必定已经联络了前来接应的车子。 总之,顾倾城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不错,间接冲淡了乃兄的市侩气,顾知今有这么好的妹妹,真的该感谢上天的厚赐。 “二十岁的外表,三十岁的沉稳,四十岁的行事作风”——这就是我对顾倾城的印象。 “风先生,车子十分钟后到,札幌那边的机票也已经订好,咱们就此别过?”她双手托起古琴,连分别时的握手也免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走出门口的样子,手里捧着的似乎是世上最珍贵的玉器,我不禁黯然地想到:“以灵魂形式存在的藤迦,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她是不是会每一日都陷在悲哀里?”短暂的解脱之后,她再度蜗牛一般进入被禁锢的轮回,肯定是件悲惨无比的事。 跟她相比,普通人能在一百年的生命里,经历日日不同、多姿多彩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就到了厌倦生命的地步,恰到好处地撒手尘寰,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幸运”。 吸烟的狙击手重新藏进了黑暗里,但西北的瞭望塔上,竟然有人在低声唱歌,自己的位置更是暴露无遗。 顾倾城环顾瞭望塔的位置,悠然浅笑:“美国专家的绝顶火力配备,加上中国高手一盘散沙一般的防守方式,简直就是街头小贩们做的‘中式汉堡’,不伦不类,味道槽糕到极点,对不对风先生?”不知王江南、霍克是出于什么目的,似乎这种松松垮垮的防御状态做得有点夸张过度,简直是拿神枪会兄弟的命在开玩笑。 我己经开始考虑在拆解别墅的过程中,要不要把暴露在高处的狙击手全部撤掉,连瞭望塔也拆除。 木碗舟山一带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呈一马平川之势,狙击手在高处能俯瞰全景,是优势也是劣势,因为敌人也能够将他们纳入狙击镜内,双方的处境几乎对等,剩下的就是靠运气与个人反应能力了。 “风先生,或许是我太少见多怪了,竟然没看懂这个‘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到底在何处。 中国古典玄学博大精深,可否能指点一二?”她向主楼的两翼来回看了几遍,连连摇头。 岂止是她,连先前跟随渡边城同来的日本猎命师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栋布局荒谬的大房子,几乎令每一个看到它的聪明人都感到大惑不解。 我避开这个话题“死结”,取出那种支票来,在她眼前亮了一下,然后“嗤啦”一声撕成两半。 顾倾城愣了,将古琴向怀里收了收,弓起身子,如同一只被惊动了的灵猫,摩拳擦掌,时刻准备与敌人展开搏斗。 “嗤啦、嗤啦”连续两声,支票变成四片、八片,直到在我手里成为一把不起任何作用的碎纸屑。 “风先生,你干什么?不会是想违约吧?”她的反应的确很快,立刻目光向四面瞭望塔上扫去,同时左臂擎住古琴,右腕一垂,五指分开,插入了胸前皮包的夹层里。 百忙之中,还向腕表看了一眼,应该是在计算着援兵到达的时间。 从她一秒钟内做出的全部反应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超一流的江湖高手。 右手发动攻击时,应该是类似于飞针、飞镖的一发四支的暗器,否则也不至于要叉开五指。 “琴我要定了,加价随你一一”她脸上仍有笑容,不过是漠然的冷笑。 大门外的公路尽头,有两道车灯光芒闪出来,速度极快,只是几秒钟内便听到了清晰的引擎轰鸣声。 “黑吃黑是古董行里最司空见惯的事,风先生喜欢玩这手,我也有兴趣奉陪一一”“哗、哗哗”三声,一楼的房间有三道门同时拉开,三个门口,分别站得是萧可冷与小燕、王江南与小来、大亨与关宝铃。 六个人一出现,顾倾城更是如临大敌,眼角向南斜瞟着,随时准备逃走。 小来反应极快,瞬间便拔枪在手,子弹上膛,平举着指向顾倾城的侧面。 本来风平浪静的别墅里,一下子转换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几乎就在小来拔枪的那一刹那,四座瞭望塔上“喇”的亮起了强力探照灯,光柱劈碎黑暗,直射在顾倾城身上。 可以想像,灯柱后面,随之而来的将是狙击步枪的乌黑枪口。 看似松垮散漫的防卫状态,实际只是一种表面假像,伪装给敌人看的。 顾倾城一声冷笑,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身向着大门外。 那辆疾驰过来的车子距离大门还有五十步,一阵急促的警铃声响起来,一道闪亮的钢栅门迅速封住门口。 黑暗中,不知有几十只枪口一起对准了那辆被逼得紧急刹车的车子,特别在主楼顶上,突然架起的五支威猛的重机枪,一致发出子弹带清脆碰撞的叮当声。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狙击演练,顾倾城无意中成了触动八卦阵的小白鼠。 她仰面看着主楼上的机枪手,无奈地长叹:“风先生,你赢了。” 美国反恐专家绝非浪得虚名,否则五角大楼方面,每天高薪养着他们,岂不成了世界上的第一号冤大头?很显然,王江南对神枪会的这种快速应急状况非常满意,带头拍了十几下巴掌,可惜无人响应。 众所周知,之所以能形成良好的防御阵势,全都是大享的面子。 在枫割寺门前对峙的时候,王江南的脸面早就被大亨踩在脚下,一万年不得翻身了,这时候做出这种动作,明显有谄媚的意思。 我把碎纸屑丢进身边的果皮箱里,坦然地笑着:“顾小姐,你误会了。 古琴可以送你,钱却一分不收,请把手拿出来,不戴鹿皮手套发射暗器,很容易伤到自己手指的。” 从她发射暗器前的准备动作,我能料想到暗器的体积必定非常小巧而且锋利,能取代枪械,给人以致命的打击。 很多前辈们都说过,闯荡江湖,最不能随便招惹的是病夫、女人、小孩这三种人。 他们正是因为自己表面的弱小,才会更勤奋地练功甚至不惜采用淬有剧毒的暗器,务求对敌人一击必杀。 顾倾城愣了:“什么?什么……”在感觉到藤迦的灵魂存在之前,我只是一味地单纯想把古琴运出日本,不让中国的宝贝落在皇室手里,却不会无偿赠给任何机构。 知道藤迦的灵魂被禁锢琴中以后,我更关心琴的最终主人是谁,期望它不会落到粗鄙不堪的庸夫手里,所以宁愿分文不取地送给顾倾城,正是古人“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的豪迈原则。 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其他人都没法理解,更让顾倾城惊讶。 “支票己经撕了,顾小姐,现在你可以带古琴上路,预祝你一路平安。” 我向满脸迷惑的萧可冷做了个手势,她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地挥手示意,让瞭望塔上的人按动遥控开关,打开钢栅门。 外面的车子驶进来,仍旧是我们遇到过的那辆计程车,车号的后四位是“零一九一”。 大亨不满地“哼”了一声:“风,你对顾小姐倒是够大方的一一”不管他出于什么用意,要留住古琴,在我的拱手相送下,己经没办法再插手进来。 顾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右手,重新抱紧古琴,仍然半信半疑:“真的?这样的结局的确是我从没想到的。 风先生,或许你应该重新考虑考虑,支票撕了不要紧,你随时可以给我电话,咱们的约定依然有效……”八百万英镑,是一个令港岛的中低收入人群可望而不可及的庞大数字,她绝不会相信我能说放弃便放弃了。 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年轻司机打开了车门,顾倾城梦游一样迈步上了车,一直紧紧抱着古琴。 一想到藤迎的灵魂即将嵌在琴里,被一无所知的顾倾城抱走,我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悲凉。 从认识她到十分钟前她的灵魂再现,只是几个月间发生的,她变了那么多,身份更是一变再变,直到大彻大悟,灵魂脱离肉体而去。 “未来会怎么样?我还能见到她吗?”说不清这个“她”是指顾倾城还是藤迦,总之脑子里萦绕着这种挥不去的伤感。 自始自终,关宝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大亨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婷婷玉立着。 顾倾城关上车门,试探着问:“风先生,那我告辞了?”我挥手告别,计程车立刻掉头,引擎轰鸣着冲出大门。 顾倾城己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应该能满意而归了。 接下来,我得解决属于自己的问题了,向寻福园大胆开刀。 时间靠近半夜,风寒霜重,扭头走向大厅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关宝铃脖子下的齿痕,不知不觉又多了一枚,清晰如刀凿斧刻。 没有人开口发表看法,更没有人问,我能觉察出萧可冷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困惑而疏远。 或者在她心里,我撕掉支票只是为了取悦于顾倾城,是男人见了漂亮女孩子的表白夭性,就像孔雀求偶时展开自己的漂亮尾巴一样。 并不是任何富人都有勇气撕掉一张八百万英镑的支票的,大亨也未必有这种气量。 他们都不明白,古琴是因为融入了藤迦的灵魂而突然身价倍增,卖掉它换钱,就等于是卖掉藤迦,这一点在我心里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我进了大厅,外面的人根本没有尾随进来的意思,只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院里的气氛突然出现了冷场。 我反手关上门,把所有质疑的目光都隔在外面。 大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壁炉里的火燃到了末尾,偶尔有火星进射出来。 我仰面看着屋顶的水晶吊灯,一步步走向壁炉前,伸手抚摸着壁炉上方的青铜人像。 自从进入寻福园,事情的曲折变化一如长篇电视剧的快速重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翻翻滚滚地走到现在。 没有任何水泡声,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随枫割寺那边的战斗、死亡消失了。 想起我曾为了莫名其妙的声音,半夜移动沙发,把大厅弄了个乱七八糟的,不禁自嘲地一笑:“不都是为了关宝铃吗?如果没有她的深夜来访,又怎么会发牛那么多故事?”无论如何,想到她的时候,心里涌起的只有铭心蚀骨的甜蜜。 我信步走向洗手间,她的神秘消失己经成了没人记起的过去式,自己经历的再怎么惊心动魄的事,于别人来说,都只是漫画书上的匆匆翻页,过去了就是陈年的黄历,不值得再度翻看。 洗手间里干干净净,墙上的表铜镜、镜前的梳妆台,都被擦得铮亮。 信子可能碰过某种空气清新剂,因为到处都能闻见茉莉花的淡淡清香 10拆解寻福园(下) 10拆解寻福园(下)我在洗手间门口停了停,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有些乱,眼睛浮肿,里面穿的衬衣也皱巴巴的,根本毫无风度可言。 男人跟女人一样,不打扮、不化妆、不换衣服,就怎么看怎么像街头邋邋遢遢的流浪汉。 “叮零零——”沙发边的电话响起来。 我收回思绪,走到大厅里去接电话,没料到竟然是苏伦的声音。 “风哥哥,我这边所有的设备都已齐备,正在下一场雨夹雪,空气太冷,预计正式进入‘兰谷’要在一周之后,你那边怎么样?”她好像是感冒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跟着就是两个响亮的喷嚏。 我舒舒服服地将双腿搭在茶几上,身子后仰,半躺在沙发上。 即使没有她的电话进来,我两天内也得找她,商量拆解寻福园的问题。 不管这栋房子算是大哥杨天的或是手术刀的,我都必须跟她商量过,才能动它一砖一瓦,这是最起码的做人礼貌。 中国的西南边陲气候条件非常恶劣,除了当地零零落落的原住民,还会有犯了各种各样的罪之后,卷铺盖进入原始丛林的逃犯。 所以,她的探险工作,除了要防备野兽、毒虫、瘴气、暗洞之外,还得随时准备跟那些贪婪成性的江湖渣子做斗争。 我把枫割寺里的变化简单说了几句,因为这些情况,她都会通过萧可冷的转述得到,但仅仅是一鳞半爪、一知半解的转述,有时候会洋洋万言、离题千里,甚至曲解了某些话的意思。 当她听到顾倾城出现时,匆忙地插嘴:“风哥哥,这个女孩子不简单,虽然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但她有两项极端的本领——破解机关与领悟音乐。 做为盗墓者,每天都会接触毒药机关、暗器埋伏之类,有她在身边,或许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言外之意,顾倾城可以留下来,大家能够相安无事地一起工作。 对于关宝铃的存在,苏伦始终持排斥态度,但对突然杀出来的顾倾城,却是无上欢迎。 细溯原因,关宝铃不是江湖人,娇娇弱弱,只会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跟谁在一起,就会拖谁的后腿。 苏伦竟是如此功利的人,让我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心头的阴霾郁闷一下子全部扫清了。 苏伦等我笑够了,才一本正经地重新开口:“风哥哥,你在笑什么?”我不想指摘任何人的不是,立刻转入正题:“苏伦,关于‘通灵之井’上显示的‘雀’字,还有神壁大师的解词——我有个想法,拆解寻福园,看看手术刀先生的探索过程中,有没有什么致命的遗漏。 我不相信,大哥会建一座完全违背风水学的房子矗立在这里,那样非但毫无意义,更会给自己人带来难以估量的灾祸。” 这段话的结尾,我并没有谦逊地征求苏伦的意见。 没有亲眼看见“通灵之井”显灵的人,绝对无法理解水泡组成的那些大字的诡异,即使聪明如苏伦,也没有这种强大的想像力。 壁炉里的火就要熄灭了,我坐着的姿势,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那青铜雕像上。 苏伦很沉得住气,没有立刻表示激烈的反对,她当然能想到我此举的公心与私心。 我拿起侧面茶几上的铅笔,在电话簿的封面上写了个“雀”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风哥哥,你的意思,神壁大师解开了那四句神秘的短句,目标直指枫割寺——只要破解‘九头鸟挣命局’,关宝铃祈求的事就能如愿?但破解格局,并不一定要全部推倒。 你安排搭建的四座瞭望塔,岂不也从另一个正常途径达到了‘破局’的目的?”我用力在那个字上划了两下,把它涂成一团黑色。 苏伦能够举出的反对例子,我都考虑过,甚至想得更长远——“改寻福园为雀字形水渠,它在南,北面正是枫割寺的‘一箭穿心局’,利箭对朱雀,后者更是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水渠是不能有人居住的,大家会搬向东面二百米开外的另一处别墅,这边的寻福园旧址等于临时废弃掉了,借以躲避“一箭穿心局”的煞气。 苏伦又开始捂着嘴打喷嚏,鼻音更重了:“风哥哥,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想说的话肯定很多,但隔着千山万水,都全部省略掉了。 正如我无法决定她的搜索队的下一步动向一样,她也没法说服我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换位思考,她闭嘴的做法,无疑是最聪明的。 电话里也出现了冷场,最后是我先打破了沉默:“苏伦,你有没有想过,‘第二座阿房宫’只是有人编造出来的神话?经过无数次的以讹传讹之后,流传到今天,就成了活灵活现的真实情节。 还有,你该去过普陀山吧?山上著名的八景之一‘普陀云海’出现时,很多人亲眼见过云海中屹立着佛光万道的连绵宫殿——不必我说,你也明白那只是‘海市蜃楼’的一种,埃及沙漠里时常能见到。 在你所去的西南边陲,很多世代居住于丛林的人,像是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隐居者一样,连朝代更替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阿房宫与海市蜃楼的区别?”苏伦笑起来:“风哥哥,你打的比喻非常对。” 海市蜃楼被喻为“贪心魔鬼的**”,过去的漫漫历史长河中,曾夺去了无数贪婪者的性命,他们总以为向前一百里、五百里、一千里,就能进入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最终却成了沙漠毒蝎的美餐。 深山老林里极多瘴气、毒雾,特别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常常会凝固不动,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二十四小时或者更久。 阳光投射到这种混浊的雾气中时,最容易产生彩虹和莫名其妙的幻像。 以苏伦的知识结构,这些都是早就俱备的探险常识了。 “那么,风哥哥,‘天梯’会通向哪里?依照当地人的传说和那两名老农发誓赌咒说过的,一进‘天梯’,能看到星星、月亮、火球、悬浮在空中的轮船……”她笑着暂停,为我解释:“轮船是不可能悬浮在空中的,老农指给我看过,他们以为是‘轮船’的东西,与太空望远镜‘哈勃’非常近似,所以,这里应该更正为‘航天器’——”我只能无语了,不过说实话,苏伦的描述很吸引人:充满危险的封闭山谷、名为‘天梯’的古屋、进入古物后看到的诡异情景……如果不是有“海底神墓”的事牵着,我倒也很想进那个什么“天梯”去看看。 “老农说,进入‘天梯’后,身子会一下子沉到地下,一直下落,大约吸完半支无过滤嘴香烟的时间,眼前有亮光的时候,就进入了阿房宫。” 苏伦的叙述津津有味,像是在念一本盗墓类的传奇小说。 “电梯?古屋‘天梯’是一架电梯?”那是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任何现代人必然的反应。 苏伦长叹一声,刹住话头,换了另外的话题:“风哥哥,还记得土裂汗金字塔下的那些孟加拉国金线蝮蛇吗?以蛇类的生活天性,易地而居,成活率非常低,就算勉强进行大规模迁徙,最终结果,不是死亡殆尽,就是被当地的蛇类完全同化。 我一直在想,‘兰谷’里的飞蛇来自何处呢?对照蛇类的全球图鉴可以了解到,这样的‘飞蛇’曾见于中美洲的热带丛林里,数量极其稀少——”对面那青铜像手里的盒子忽然射出一道亮光,笔直向西,从我头顶上方越过。 我猛然跳起来,把电话机扯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某个塑料部件摔断了,碎片乱飞。 那道亮光投射到大厅的西墙,旋即折转向上,在楼梯拐弯处发生了第二次反射,冲向二楼。 “风哥哥——”苏伦叫起来。 我扔下电话,飞身越过沙发,跳上楼梯,右手在扶手一搭,凌空跃起来,避开光线,落在二楼入口处。 光线的最后落点,就在那青铜武士像的眉心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站立的角度至少向正北偏移了十五度。 这个变化非常明显,因为他此刻几乎是正面向着楼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得出。 光线持续了三秒钟,然后就消失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味道,唯一的改变就在武士像的站立角度上。 第六部 1关宝铃的身世(上) 第六部 1关宝铃的身世(上) 我大步走过去,双掌蓄力,时刻保持警惕,将他当作正常的活人一样对待,在此之前,我无数次试图撼动他,都是纹丝不动,现在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动起来了? 光线消失之后,楼上楼下,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又一尝试着推动或者转动武士像,他太重了,粗略估计会在四百公斤左右,至少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推动。宝剑仍然紧锁在鞘里,拔不出来。 座钟的时间指向凌晨一点,牵强一点说,会是在中国人古代计时系统中的子时和丑时交汇点上。 “变化是怎样产生的呢或许我以前的怀疑没有错,这个大厅里的所有青铜器之间,都有某种联系——”我在青铜像的肩膀上大力拍了几掌,发出“澎澎”的巨响,而后漫漫下楼,停在楼梯的拐角处。 光的反射必须得借用一个光滑的表面,至少对光的吸收力量小一些,可我面前是略显陈旧的白石灰墙,吸光的能力接近百分之九十,绝对不具有反光作用。我取出小刀,在那个转折点上抠了四五下,直到露出墙皮下的青石来,也没发现有镜子一样的东西。 同样,在光线的第一个转折点上,也是白墙,绝对可笑又可怖的是——光的反射至少要有一个合理的角度,进角与出角绝对等值,而不可能东墙射到西墙,之后莫名其妙地斜着向上而去。所以,我走到壁炉前,冷静下来再想“与其说是光线折射,还不如比做光的无线传导!” 把发出光线的青铜像当作光源,通过一条看不见的导线把西墙、楼梯转角与武士像的眉心连接起来,产生强大的动能,令武士像改变角度。 人的思想是无所不能的,可以把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东西牵扯到一起,但青铜像冷冰冰的,动作、形体都没有改变。我毫不犹豫地旋身进了洗手间,双手握住青铜镜的边框,向上一举一拉,立刻把它摘了下来。 石墙干干净净,在我的连续敲打下,发出“澎澎澎澎”的坚实回音,证明那是货真价实的石砌实体墙,不存在什么暗道之类。镜子的背后更是干净,连一丝蛛网都没有。 关宝铃的第一次消失,就是在镜子前,所以我怀疑这面华丽的镜子会在神秘事件中起某种作用,但我又一次失望了,它并没有因为我的二次光临而产生新的变化,只是一面古朴的镜子而已,玻璃镜面反射着华贵的冷光,在它前面的任何东西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喂喂、喂喂……”苏伦一直在叫。 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听筒,强装笑脸:“苏伦,就在几秒钟前,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要想向外人转述一件看起来绝无可能发生的事,真的很苦难,又很诡异。 “什么事?”苏伦的镇静一如平常。 “壁炉上方的青铜像射出一道光线,几番传递,射中了二楼客厅里的青铜像眉心,然后他站立的角度就发生了改变,朝偏北方向增加了二十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宁”在向她询问之前,我己经下了定论:“武士像下有机关,受某种力量的支配,会定期做出什么动作。而发出指令的领导者,就是壁炉上方的青铜像——” 这种异常举动,萧可冷从来都没说过,是她没发现呢宁还是故意隐瞒? “那是一种什么光——” 苏伦的声音,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接着,大亨推门而入。他这种谨小慎微的拜访别人的方式,非常少见,而且我从他脸上的阴郁表情可以推断出,一定是有什么心事。 我及时掩饰:“好了,明天我再打给你,现在有客人了。 苏伦愣了愣,会意地道了声“再见”,然后收线。 我的秘密,不想被大亨探测到,大家在寻福园这条船上可以同舟共济,一旦离船上岸,是敌是友,又不好分辨了。 大亨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取出雪茄烟盒,心事重重地拿出一支,在手心里把玩着。我的心事比他更重,俯身捡拾起所有的电话机碎片后,轻轻丢进茶几旁的垃圾箱里。 “风,有件事,开门见山告诉你,希望你保守秘密,因为这牵扯到宝铃的身世……”大亨的话硬梆梆的,取出一只金黄色的都彭火机,点着了雪茄。 我的思想仍有一半停留在青铜像发出的光线上,大亨要说什么,姑妄听之好了。 “为什么武士像要转动一个角度呢宁是为了开启某种机关、密门、封印吗宁”他是那么重,能推动他旋转的力量至少比我大三到五倍,单纯依靠古人的弹簧机括,能做得到吗?近海地区的空气中,盐碱含量特别高,除黄金外,对任何金属都有腐蚀作用。经过一定时间的使用后,机括会失去弹性,依次报废。 武士像转动时,甚至没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一点好像说不过去。他脚下铺砌地是整块的大理石,以接近半吨的重量绕中心旋转,即使是在光滑的大理石上,都应该发出“嗤啦”一声怪响才对。 雪茄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大厅,大亨隔着虚虚实实的烟雾,双眼直盯着我,像是饥饿的农夫在盯着盘子里的烤鸡。我不想忍受这种难耐的煎熬,却也不好直说,起身去屋角,准备给自己冲一杯咖啡。 “风,你喜欢宝铃,对不对?”他的话的确够“开门见山”的,直指矛盾焦点。 我在灶台前回身,他己经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雪茄,像是古代的战士在舞动兵器:“风,你喜欢她,敢不敢承认?” 我绝无停顿地接下去:“对,我喜欢她,将来还要娶她,你有意见吗?” 如果有小报记者听到我们以上的对话,肯定能惊骇得把手里的相机跌在地上一一“风爱上‘大亨的女人’?两个人会为了这个女人决斗吗?” 大亨瞪起了眼睛,可惜那雪茄不是梭镖,否则的话,只怕一出手就要取我性命。 “年轻人,你敢这么说?太嚣张了吧?江湖上,谁不知道她是我大亨叶拱升的女人,走到哪里别人都得乖乖闪得远远的,只有你,竟然有蛤蟆想吃天鹅肉!风,你要是够聪明,就拿我的钱之后立刻消失——” 我冲好了一杯雀巢咖啡,找方糖的间隙,笑着反驳他:“叶先生,你的话,需要改一个字,他是你的女儿,而不是女人。只差一个字,意思却差得十万八千里。”画那两朵莲花的时候,我读懂了藤迎脑子里的一个事实:“她是大亨的亲女儿,大亨对她母亲始乱终弃,最终郁闷而死。大亨找回了孤儿院里的女儿,一方面替她打造星路,一方面却高调放出“包养”的说法,让影视圈里的好色导演,白眼狼、自命风流的英俊小生,都不敢靠近他,免得重蹈当年她妈妈的覆辙。 “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了个是她亲口告诉你的个”大亨很感到意外,这可能是他的私生活史上的最大秘密了,家丑不可外扬,他可能是不愿意关宝铃从小就有心理阴影。 我摇摇头,那不是关宝铃亲口所说,我们进行思想沟通时,本来是要用声音交谈的内容,无意中被我看到了而己。 影视圈里的私生女新闻层出不穷,比如上世纪末影响面最大的“凤子龙女”事件,但大亨与关宝铃的关系真是做到了“万无一失”的保密,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是他、关宝铃和我知道。 咖啡的香气混杂在烟味里,而我跟大亨的关系也一下子由理论上的对立,瞬间转变成目标相同的朋友。我们都会为维护关宝铃的利益而努力,保护她,不想让她受一点伤害。大亨的凌厉气势正在缓缓缩减,双方同时开门见山,亮出自己最犀利的底牌,也就省了很多迂回曲折的绕***时间。 我明白,从前的很多关宝铃的仰慕追随者,正是由于大亨的恫吓,半途止步。就像不久前的王江南一样,在枫割寺前面对大亨的大阵势,底气不足,先行退缩。“大亨的女人”五个字像是五门重炮,毫不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许是天意吧……我屡次叮嘱她不要来北海道,因为很多玄学术士曾告诫过我,北海道的版图分布,有‘泥牛入海去不还,的衰败之相。我跟宝铃的人生命格,都属于‘赤木火龙,,遇‘无边之水,之后,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 他重新坐下,一直维持着的高高在上的形像放松下来,不再把雪茄当作一种权威的象征,说的话,也换了朋友聊天的口气。 在阴阳五行学说里,“赤木火龙”属于“闹中取静、动力十足、从生到死、不可停止”的命运,在不断的律动、进取、厮杀、拼搏中,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适宜所有挑战性的工作,却不能适应平淡安宁的生活。一旦由盛转衰、从动入静,也就是人生逆转大败退的时候了。 做为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大亨的命格常常被用来当作玄学新书上的典型例子,最夹出的一句评语就是:在地球上的所有版图区域中,不能靠近死水,近死水必亡败。 “我知道,相士们说过,太平洋里的水是变化最和缓的,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死水潭。”这个世界信息共享的程度非常高,大亨的很多个人隐私都是极度透明的。就像某个荷兰著名球星不肯坐飞机一样,大亨也有“太平洋恐惧症”。 大亨笑起来:“对,美国总统把这个当作他的新年酒会上的保留笑话,每次都拿出来说。 这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夕,,大亨的亡败之相还役显露,关宝铃却己经在北海道屡次遭险,到目前为止,都在撩牙魔的诅咒控制之下。一想到她脖子下每日都会增加的齿痕,我感到一阵夹如其来的燥热。 人命脆弱,死是最容易的。她的命格天生如此,羁留在北海道,百害而无一利。这一次,如果能平安化解“牙蛹”,我希望她马上返回港岛去,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我们都?x时间回忆往事——叶先生,或许很多叙旧攀新的话可以等到关小姐痊愈之后再聊,我现在只想知道,对于你来说,剿杀勒索者保护自身权威重要还是关小姐的生命重要?”,我早就知道他的准确答案,现在只是想提前结束这场“猫鼠游戏”,不能再让关宝铃成为双方矛盾转换的诱饵。 大亨一声长叹,转动着手里的烟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 我指向洗手间方向:“关小姐曾在那里消失过,她该告诉你了吧?无论如何,枫割寺之行,是她人生的一大方向性错误。命格中的缺陷,一瞬间就能致人于死地,或许在这里,下一秒就会出现你我无法预侧的怪事。她可以在寻福失踪,在枫割寺失踪,下一次,如果是在你眼前失踪呢?怎么办?” 又一声长叹,大亨喃喃自语:“相士们说过,她的灵魂控制力太弱,生辰八字搭配生成‘荒沙孤羊’之势,最容易被邪魔鬼祟侵入。在港岛时,曾有五次以上被阴魂附体的经历,每一次都……” 人生命格上的缺憾,后天可以尽量弥补,但想用什么招法彻底转运、换命,却是地球上的术士们想破头都做不到的。“人定胜天”只能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诳语,拿来在逆境中聊以**而已。 1关宝铃的身世(下) 1关宝铃的身世(下)我们都跳过了“私生女”和“包养”的话题,如果大家都够聪明,就会不约而同地忘掉这个压迫在关宝铃心上的毒瘤。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明早醒来,关宝铃会变成重生的自我,或许未来有一天会变成“风的太太”。 “十五亿不是问题,我早就教海伦准备妥当,一秒钟内就可以由北美汇入瑞士,答应勒索者的要求。 你说得没错,宝铃的生命最重要,就算对方收款食言,我也必须试一试。 她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来由拿来冒险,每次看到她脖子下的齿痕,我的心都要被撕碎了。” 他平伸左掌,把右手的雪茄烟按熄在掌心里,然后轻轻一吹,掌心里没有留下丝毫灼烧的痕迹。 “下一次,再让对方领教我叶洪升的手段好了。” 他的眉骨上方有根粗大的青筋在一停不停地震颤着,很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气。 再高的武功、智慧、权势、金钱最后还得屈服于来自玄学的暗算,他不会随随便便咽下这口恶气的。 “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就进行?”我向电话指了指。 其实不必我教,他也会早有安排,钱进入瑞士银行后,还可以通过银行的隐蔽保安系统,追查那个神秘账户上每一块钱的流动去向,直到捉到幕后鬼手为止。 瑞士银行声称不顾一切阻挠,全力保护客户的隐私资料,但那要看面对谁的时候。 大亨要做的事,封闭一千条路之后,他会毫不犹豫地闯第一千零一条路出来,直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止。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全球一流的黑客小燕跟大亨相谈甚欢,有他在,通过网络流动的任何信息,都逃不出大亨的掌控。 至于大亨是用什么方法让小燕乖乖伏贴下来的,就是以后才来得及理会的内容了。 大亨向后仰了仰身子,抬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壁炉里的火完全熄灭了,墙角的空调自动开启,一股强劲的暖风无声地吹过来。 冬末春初,寒气最能伤人骨骼,我得感谢萧可冷的细心,无论对别墅做何种改动,方方面面都会为我考虑周到。 大亨的沉默,往往发生在做某个重大决断之前。 我冲了第二杯咖啡,漫漫长夜,咖啡是最好的提神饮品,能够让昏昏欲睡的人重新充满活力。 门外静悄悄的,除了瞭望塔上的警戒哨,大家都应该已经睡着了。 从曰本飞往港岛的夜航班机,机票最低可以打三折,再过半个小时,顾倾城就该到达机场——不费吹灰之力,唾手拿回古琴,是否会让顾知今开心得忘乎所以呢?“风,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大亨重新坐好,眼神中又开始闪着犀利迫人的寒光,像两柄洞穿一切的怒剑。 那是他的黑道大鳄的本色,曾被江湖上的小人物无数次添油加醋地传扬过。 我含笑不答,他心里想的和即将说的,应该在我预料之内。 “宝铃喜欢你,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喜欢一个人,在你之前,她的近百个暗中追求者里面,没有一个是她自愿接近的。 从她十一岁回到我身边之后,除我之外,她还是第一次认真表明喜欢某个人,风,你很幸运。” 我笑着点头,的确,在北海道遇到关宝铃,是我一生最幸运的转折点。 “你肯为她拆掉别墅,证明你也非常喜欢她,对不对?能看到你们两情相悦,我也由衷地开心。 所以,我会尽最大努力,为你们营造最美好的未来,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你懂吗?”大亨的声音陡然提高上去,眼神中杀气一闪。 我懂他的意思,从现在起,只能喜欢关宝铃一个人,跟其她女孩子断绝一切来往,免得让她伤心。 “我曾让宝铃的母亲伤心,让她的童年充满了忧伤和患难,所以,我得给她最安心的未来,没有担心忧虑,没有男人的背叛,更没有别的女人来争夺她的爱情。 风,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关于我此前做过的很多事,都会有所耳闻吧?如果有人妨碍了我的生活,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挖出来,碎尸万段——好好考虑考虑,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站起身,用力扩展着胸膛,目光一直逼视着我。 这是一种意图极其明显的威胁,当初在枫割寺前,他曾授意海伦,用同样的手段对付王江南,不过这次是重视程度升级,变成自己亲力亲为而已。 “叶先生,你在威胁我?”我浅啜咖啡,微笑着迎接他的凛冽目光。 “对,我承认。 大家先小人后君子,什么话说在明里,你如果真的接受宝铃,从说‘爱她’的第一秒钟起,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而后你认识的其她女孩子,都要通通从你心里消失——”他用力地挥了一下坚强有力的胳膊,仿佛将一大堆瓷器推倒打碎的动作。 我笑了:“现在明明是你有求于我,竟然反过来威胁我?要破解‘黑巫术’的诅咒,必须拆解别墅。 知道吗?我可以把它卖给有山口组背景的渡边城,把操控破解诅咒的权力移交给别人。 曰本人的胃口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他“打碎一切”的动作,让我很不舒服。 就算喜欢关宝铃,然后娶她,也不会把苏伦丢开,毕竟曾答应过手术刀,要照顾苏伦一辈子。 “风,你也是在威胁我,对不对?”大亨向前跨了一步,如同马上就要发怒的雄狮。 我摇头:“不,我只是在分析绝对的事实,十五亿能挽救关小姐的性命,但十个十五亿,却不一定能破解‘黑巫术’。 如果你希望大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应该有一个谦虚的态度才对。” 在拆解寻福园这件事上,我已经做了决定,公心私心各半,并不愿意莫名其妙地让别人欠我人情,当然,更不想承受任何人的威胁。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但大亨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萧可冷已经“砰”的推门闯进来,手里握着电话冲向我,根本没管大亨的存在:“风先生、风先生——刚刚接到警局报告,一四六号公路的仙陵段发生了一起奇怪的交通事故,一辆计程车突然爆炸起火,烧成灰烬,车号是……‘零一九一’。” 她的短发一片蓬乱,睡衣的扣子胡乱系着,显然是从睡梦中被电话吵醒的。 “零一九一”是顾倾城离去时坐的计程车车号,我愣了一下:“牌号没错吗?车上的人呢?古琴呢?”这个打击真是来得太残酷了,我刚刚还想到她的样子,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 萧可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颓然地垂下手:“我反复问过交通警察了,一四六公路上的几个检查站录像都表明,这辆计程车今晚驶向木碗舟山,隔了五个小时后返回,突然发生剧烈的爆炸,原因不明,现场只剩下一片焦黑,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亨忽然在旁边冷笑:“一个可以想像的结局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曰本人心机叵测,哪会痛痛快快地放什么人挟带文物离开?那么多年的战争历史,早就说明他们的行事方针,与古代的太平洋海盗完全相似,只懂得掠夺收敛,把全球各地的宝藏源源不断地送到这个孤岛上来,却从不允许外人拿走它们。 谁如果触犯了这一点,就等于踩了他们的尾巴,招致极端残忍的报复。” 2青铜武士像 2青铜武士像我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关于曰本人在过去百年来的劣迹斑斑的历史一起涌上脑海里。 大亨说的没错,近百年的曰本跟世界人民留下的只有疯狂掠夺和扩张的印象,开始是舰船大炮的侵略,后来是**文化和电子垃圾的冲击。 “风先生,怎么办?”萧可冷已经清醒了许多。 “小萧,要警察局方面提供详细的现场勘察报告和图片,希望能发现凶手的线索。” 我开始变得无言的愤怒了,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出于大人物的主使,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萧可冷叹了口气:“这么剧烈的爆炸,人和古琴只怕都已经烧成焦炭——可惜顾小姐那么精彩出众的一个女孩子……”该叹气的是我才对,如果顾知今追究起来,我也脱不了嫌疑,特别是最后分文不取、把琴赠给顾倾城的那个结局,根本解释不清。 萧可冷刚刚要转身离开,我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让她稍等。 今晚武士像的怪异更能牵动我的心,如果大亨不进来的话,我可能还要跟苏伦在越洋电话里深谈很久。 如果有萧可冷在,我们三个人讨论起来会更方便一些。 汽车爆炸之后,顾倾城必死无疑,那么隐藏在古琴里的藤迦的灵魂呢?是不是也会随着古琴的焚毁而荡然无存?如果藤迦的第二个千年禁锢从这里毁灭,真的是该令人扼腕叹息了。 大亨要说的话应该已经说完,他举起右手,伸出食指:“风,刚刚我说的话,还有另一个附加条件,如果你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好考虑一下我的最后一句……”他的气势已经减弱了很多,这一点连萧可冷都意识得到,不免露出诧异的表情。 “什么条件?”我的目光落在只剩柴灰的壁炉里,一边想着关宝铃失踪那晚自己曾经多么焦躁不安。 早就预感到了这幢别墅的不平凡,但刚才武士像角度变化的事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大亨说了八个字。 萧可冷识趣地走向洗手间,她不想打扰了我跟大亨的谈话。 我跟大亨对视了一眼,微笑着问:“什么意思?要我退出江湖?”大亨逼视着我,但随即向后仰身,露出苦笑:“风,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一直说到图穷匕见的地步?”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我想跟关宝铃在一起,就必须离开江湖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保证自己有命陪伴关宝铃。 江湖凶险万分,今天的英雄豪杰,说不定明天就会横尸街头,他是从血雨腥风里一步步走来的江湖大鳄,最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江湖人在一起。 “我并没有刻意管江湖中的事,只是那些事找上我,而且我的目标根本不在名利权柄。 所以,不在江湖,也就谈不上退出江湖。 我的事没做完之前,会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谁都牵不住也拦不住。” 我说的是真话,并且言辞诚挚。 大亨露出极度复杂的表情:“风,我是为你好——”我截断他的话:“叶前辈,不必为我着想,现在最该做的,是答应勒索者的条件,交出十五亿,让对方解了关小姐的诅咒。” 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有关宝铃的生命是最重要的,宁愿做错,不能错过,时间每拖延一小时,牙蛹就会深入她的身体一分,谁知道最后会产生什么结果?风林火山不再出现,目前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獠牙魔的诅咒。 大亨犹豫着站起来:“我会再考虑考虑,也请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一笑:“刚才说的,已经是最肯定的答复,无可更改。”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提前知道关宝铃的身世之谜后,我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烦乱,这件事很难向苏伦开kj代。 手术刀的遗嘱上,要我照顾她一辈子,而遇到关宝铃之前,我也的确想这样做。 现在,大亨已经不是我跟关宝铃的障碍,并且解了獠牙魔的诅咒之后,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阻碍,可以顺理成章地交往。 “苏伦那边怎么办?坦诚放弃?”萧可冷踱出洗手间,满脸都是阴霾:“风先生,顾小姐的事有些麻烦了,她从寻福园别墅离开后遭遇突然爆炸,警察怀疑是我们在她的车上动了手脚,四十八小时内会搜查别墅。 这件事会很难说清,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怀疑对象,被严密调查、反复询问,接下来任何事都没法做,只能乖乖听警察的。” 我顾不上讨论这事,走到壁炉前,伸手托起那只青铜像,双臂发力,将它摘了下来。 它的重量大概在十五公斤左右,感觉沉甸甸的。 我把它放在大厅的餐桌上,绕着圈观察它,希望找到白光的来源。 刚才那种光,可以理解为电光或者激光,如果是以上两种,必定需要激发装置。 当我用力拍打青铜像的外表时,它发出闷声闷气的“咚咚”声,显然内部是完全实心的。 它手里托着的盒子,更没有任何灼烧过的痕迹。 我望着萧可冷:“小萧,楼上的武士像站立角度改变了,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愣了愣,反问:“什么?”不过她一向反应敏捷,已经迅速踏上楼梯,奔向二楼,刚过了楼梯转角,便惊骇地叫出声来:“咦?真的改变了!它又改变了,难道这一次,又是格陵兰冰盖融化的原因?”我正要坐下来,闭目冥思一会儿,听了她的叫声,忍不住睁开眼。 萧可冷的惊叹声持续传来,并且用力拍着武士像,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她提到“格陵兰冰盖”这几个字,对我触动很大。 去年在意大利的时候,看过一个国际环保组织制做的“全球暖冬导致北极冰山融化”的长篇电视专题,用大量数据和直观图像证明,北极的冰雪正处于很高的加速融化中,五年之内的消融体积超过了上溯五十年的总和。 全球闻名的格陵兰巨大冰盖,也受暖冬影响,边缘不断地融化脱落到海水里去。 我起身上楼,希望萧可冷能有进一步的说明。 她说的是“又”,证明在这次奇怪事件发生前,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萧可冷一直都站在武士像前,不停地摇头顿足,情绪非常激动。 武士像稳定而沉默,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但我现在觉得它在这所别墅里的存在,是非常诡异的一件事。 “早在两年半之前,二零零三年的九月份,手术刀先生告诉我,监测仪器发现,武士像向正北方向转动了三度半。 这种微小的差异,人的肉眼是观察不出来的,但他在对别墅进行详细搜索的过程中,记录了每一件装饰品的位置和摆放方位,所以前后对比,很容易地找出了它的变化。 二十四小时内,电视新闻报道了格陵兰岛东北部,有一块面积约为四平方公里的冰块折断,跌入大海,并且造成了海底的轻度地震。 所以,他无意中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并且要我跟进这件事,调查一下武士像的转动跟北极冰盖消融有没有直接的关系——”萧可冷的话很长,也很匪夷所思。 寻福园与格陵兰岛相距万里迢迢,具有关联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我还是相信手术刀的判断,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我马上用萧可冷的电话拨了一个远在北欧小国冰岛的号码,电话彼端是我的大学好友森斯顿,他目前为欧洲国际气象联盟工作,主要的研究课题便是“暖冬冰融”。 萧可冷快步走进书房,随即响起来书页翻卷声。 大胡子森斯顿的粗犷声音依旧未改:“哈啰,是哪位?”话筒背景音是各种各样仪器“嘀嘀嗒嗒”混响的动静,当然少不了针式打印机在高速工作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他边接电话,边飞快地下达着命令:“十五号机连通发布会投影机,十六、十八、十九三台机器继续监视北极海平面上涨情况。 联络海上直升机测绘小分队,详细汇报冰层折断的方位、体积、厚度,马上绘制断层走向图,十分钟后传回来……”我迅速自报家门,然后直奔主题:“森斯顿,告诉我是不是格陵兰岛那边出了状况?”森斯顿顾不得寒暄,简洁回答:“是,十五分钟前,位置在格陵兰岛老冰盖区的东北部,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冰层断裂,初步估算断入海水中的冰块,面积超过二十五平方公里,厚度不明。 海底发生里氏五级以上地震,伴随着死火山的复燃。 我有事,明天再谈。” 他迅速收线,可见正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指挥中。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把目光投射在武士像的脸上。 除了它怀里抱着的奇怪座钟外,整个造型应该是毫无出奇之处,如果它有某种神奇的感应功能,可以预知遥远的地方发生的天灾,必定具有无可估量的巨大价值。 萧可冷仍在书房,我坐进沙发里,低头凝视着他的双脚。 那双古代骑兵才有的战靴具备清晰的纹理,细节凸显,铸造工艺精湛。 仔细看来,它与兵马俑有本质的区别,浑身带着某种神奇的韵味。 历史上的雕刻大师们几乎每个人都说过:雕刻作品不求笔法细腻,但求作品韵味十足,让参观者不必看标牌介绍,也能明白你要表现的是什么。 这尊武士像,似乎就做到了这一点,如果给它起作品名字,我会选择“渴盼、焦灼、期许、远眺、遥思”一类的词汇,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站在高处充满了期待的人正在纵目远眺。 那么,它自身产生转动的动力是什么?我拍拍脑袋,困惑不解的同时,先把顾倾城的爆炸案抛开。 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对于大哥杨天的追寻,胜过心目中的一切杂念。 萧可冷停止了翻阅搜索,快步走出来,在书房门口向我扬着一本书:“风先生,这里有一本书,是去年九月份手术刀先生最后一次过来时订下的,书送到之前,他已经回开罗去了。 我一直觉得,这本书里的某些情节,会跟武士像的角度移动有关。”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探照灯的光芒,由东向西,随即是狙击步枪发射时非常沉闷的“噗噗”两声。 我一步冲到窗前,啪地推开窗子,随即闪在窗户左侧,向西张望。 既然探照灯的追踪方向是向西边去的,狙击手的射击目标也一定是在西面。 萧可冷从身后腰带上取下一只纤巧的灰色对讲机,急促地低声叫着:“什么事?”对讲机“嗤啦嗤啦”地发出一两声杂波噪音,随即有人报告:“东南瞭望塔报告,有人匿伏在二楼窗外,被发觉后向西逃窜,两次射击,伤到目标的肩部,却没致死。” 我探出头去,窗外寒风凛凛,不见人影。 瞭望塔到主楼窗外,距离不到一百米,如果不是狙击手心存疑惑,不愿意直接射杀对方,窗外留下的肯定就是一具死尸了。 萧可冷耸耸肩膀,表示无奈:“风先生,对方轻功很高明,再加上夜风很大,屋里的人根本感觉不到有人靠近。” 重新关上窗户时,我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如果下定决心要一砖一瓦地拆解寻福园,何必今晚费这么多脑力来苦苦思索武士像的秘密?与其纸上谈兵、临渊羡鱼,不如及早休息,保存体力,明天一举动手解开这一大堆谜题。” 就像中国的某位伟人提倡的“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或者只有多动手、多动脑、手脑并进,才是一个盗墓高手应该具备的英雄本色。 萧可冷手里拿着的,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一本“书”,而是某种私人装订的册子。 湖蓝色封面,两寸厚,八开大小,里面的纸张都已经泛黄了。 我轻轻地“咦”了一声,因为它让我想起自己游历南京时在一家私人藏书馆里看到的册子,至少从外表看来,它们是一模一样的。 第六感是很少犯错的,即使我知道全球有华人存在的地方,就有这样古色古香的册子存在,但我能感觉到,它跟那家古名为“思秦慕汉仰唐尊宋”的藏书馆里的珍品同出一辙。 那家藏书馆另有一个新名,名叫“恨晚居”,就在南京雨花台西面的琉璃坊后街上。 萧可冷把册子放在茶几上,有些歉意地笑着:“手术刀先生花十五万美金订了这本书回来,自己没看,让我先睹为快了。 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她从没对我说起过对手术刀的想念,但我看得出,每次提到手术刀,她的眼眶总会湿湿的。 册子封面上,并没有如“恨晚居”的藏书一样,用王羲之的“兰亭笔法”写着“思秦慕汉仰唐尊宋”八个字——它的封面是空着的,但我俯身从四十五度角观察纸张,明显看出右边竖向位置,有砂纸打磨过的轻微痕迹,马上就想通了,这不过是后来的册子拥有者,不想被外人知道它是属于恨晚居祖上的东西,故意磨掉的。 恨晚居的主人姓项,单字名悔,从南京古董界的几个前辈嘴里知道,项悔的祖上,是明末清初最大的秦汉文物收藏家,自家在南京西城的藏书楼共有八座,连几代明清皇帝,都曾是项家的座上客,最早收藏的康熙、乾隆两位的赐字、题匾、对联、即兴诗不下千幅。 不过,就像当年阿房宫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一样,在曰本人攻入南京之后,项家人的下场比史书上的惨痛记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藏书被洗劫一空。 “小萧,这是中国人的东西,对吗?”我轻抚那张据说是经过了四十道浆制工艺的“湖州兰亭纸”封面。 或者这本简简单单的册子后面,隐藏的就是中国人国破家亡的悲惨史实。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项家的风光没有倒在中国大陆民族割据冲突的铁蹄下,却在大和民族的坚船利炮、**长刀中化为乌有。 萧可冷是朝鲜人,大概无法体会中国人心里对于“南京”两个字的特殊痛感。 “或许是吧,风先生,它是谁家的书并不重要,我只对它里面的内容感兴趣。 它讲的,是一件古代工具的详细剖析解构过程,书的末尾总结说,只要找到一种叫做‘情丝’的物质,就能制造出这件叫做‘地震仪’的工具。” 我怔了一下,迅速揭开封面,第一页上用纤细的狼毫细笔绘着一个酒樽形的青铜器,酒樽的八个方向各有一条倒悬着的金龙,嘴里含着铜珠。 龙嘴的投影方向,则是八只张嘴向上的蛤蟆。 每一个学过中国历史的人都明白,这是汉代科学家张衡研制成功的“候风地动仪”,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以前对书房里的藏书只是大体翻阅,并没注意到这本册子。 我粗略地向后翻了几十页,它用了大量的手绘图片描述了地动仪的拆解过程和还原过程,并且屡次提到了“情丝”这个词。 按照书里的说法,情丝的直径大概是蚕丝的八分之一,韧性则是蛛丝的八分之一,极细而且极容易断开。 有它的存在,可以精确感知到地震波的存在,只要千里之内某个方向有轻微的地面震动,大概是超过一百匹战马同时腾跃踏地的震感那么大,情丝就会断开,然后龙嘴里的铜球随即落下,跌进蛤蟆嘴里。 最后的一页总结里,作者说,汉代以后的人之所以没能仿造出地震仪,是因为缺乏“情丝”这种材料,而它只产于——这后面是一个很模糊的字,让人捉摸不透。 “风先生,最后面那个字,我查阅了很多古籍,都弄不明白,你看是什么字?”我觉得那是个“阿尔法”字母,从笔画外形看,应该是它,可惜这是在一本古代册子里,无论如何不该有它的存在。 萧可冷的意思应该是指——青铜武士像就是一个类似于“候风地动仪”的装置,可以遥测到很远距离的某些天气现象。 我合上册子,暂时抛开一切杂念,简洁明了地阐述了自己下一步的思路:“小萧,我需要拆解别墅的主楼。 如果有必要,我会把整个院子,全部挖掘开来,仔细搜索每一寸可疑的土地。 你也知道,从前的建造者‘盗墓之王’杨天,不可能单单设一个‘九头鸟挣命局’出来,他的一举一动定有深意。” 萧可冷很冷静,嘴角噙着无奈的笑,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应该是误解了我的本意,觉得我是在为讨好关宝铃而找借口,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做大事不拘小节,要想做与众不同的事,被误解在所难免。 “风先生,还要不要跟苏伦姐讨论一下?这幢别墅是手术刀先生最看重的,或者真的应该征求一下苏伦姐的意见。 别多心,我当然知道您跟苏伦姐说话同样有效力,都具有别墅的处置权,但最重要的,揭示别墅的秘密是我们的一致目标,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总是有好处的,是吗?”萧可冷的措辞很客气,只是对我的做法并不赞同。 我深深地点头:“对,每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我也很想听你和苏伦的意见。” 一边说,我一边拨了苏伦的电话。 武士像太重,只能动用吊车工具,而且必须得先把屋顶拆除,将吊臂伸进来。 可以想像,当年大哥建造这别墅时,也肯定是先把武士像吊进来,再合拢屋顶的。 萧可冷把册子放回书架,抱着胳膊站在书房门口。 夜已经很深了,她没有丝毫倦意,目光不住地向客厅、卧室、楼梯打量着。 很显然,她对这里充满了感情,一旦要动手拆除,心里绝对不是滋味。 苏伦接起了电话:“风哥哥,拆解别墅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做好了。 反正大哥对于建筑物表面的探测已经极其详细,如果再发现不了什么,就只能说明秘密藏在内部。 我支持你的想法,并且希望你能成功。” 她不但头脑聪明,充满智慧,并且最能在第一时间里审时度势,做出最合理的方向调整。 萧可冷耸耸肩膀,用力靠在门框上,仰面向上,短发轻轻地甩来甩去。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跟苏伦近来的电话交谈,只限于公事,连一句闲聊都没有。 如果我们真的是恋爱中的男女,这样的交流方式就太不正常了。 “你身体怎么样?那边生活环境好不好?如果还能等的话,北海道这边的事一旦有了明确的结局,我就马上飞往西安,跟你会合,可以吗?”这或许是我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面对苏伦时,她的硬朗、犀利往往会限制我表达柔情的欲望,而不像每次看到关宝铃时的心情。 苏伦的情绪稍微提高了一点:“还好,只是目前西南马帮的探子会偶尔出现,大概是嗅到了什么宝藏的味道。 不过我已经请了黑道上的人物出面发了‘绿林箭’,拿了几万人民币出来散财消灾,应该不成问题。 目前天气情况不算太好,预计下一周有三个晴天,风力超过三级,会比较适合穿过‘兰谷’,所以,一周后我就要带队出发,等我好消息吧!”她对于未知的挑战永远充满了自信,这一点经常让很多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相形见绌。 3拆解寻福园 3拆解寻福园向苏伦道了“珍重”后,我挂了电话,萧可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此时才黯然长叹:“风先生,我猜苏伦姐的意思,是一直在等你前往搜索队与她会合。 我们已经是相识数年的好姐妹,她的心思,我闭着眼睛都猜得到。” 我不敢接她的话题,怕自己重新在苏伦与关宝铃之间徘徊分心,马上改换了话题:“小萧,拆解别墅的工程人员就请你费心安排——对了,我一直没看到霍克,他呢?去了哪里?”多事之秋,神枪会这边的指挥系统,单靠王江南一人之力,到最后肯定会穷于应付,左支右绌。 萧可冷挥除了自己脸上的郁闷,正色回答:“孙龙先生电话差遣霍克去了东京,应该是去搜索一份资料,很快就能回来。” 她走向楼梯准备告辞,但旋即扭头问:“风先生,那本册子的原主人是谁,您有兴趣知道吗?”不等我回答,她直接报出了前一位收藏家的名字:“渡边幸之助。” 她悄悄下楼,只留我一个人对这个名字发愣。 大人物说到“鲛人双肺”时,也提到了渡边幸之助,一个博学多才的曰本老人。 我隐隐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或许会跟我的追寻工作有某些关联。 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但我突然变得毫无睡意。 明天就要拆解房子,如果一砖一瓦都分解开之后,一无所获,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就证明我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而且此前发生在房间里的种种不可思议事件,都会失去了承载体,永远不会再现。 比如那些时隐时现的水泡声、关宝铃的消失和幻觉、我的某些奇怪的梦、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所在……我又一次踱进了书房,仰面看着头顶的十字交叉横梁。 梦见大哥在这房间里搜索时,我感觉他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借助罗盘来隐藏它。 “或许我该努力搜索那罗盘的下落?秘密就在书里?”那本属于恨晚居项悔祖上的册子,被孤零零地平放在角落里,或者我能想像出它离乡背井来到曰本的理由,应该是被二战时的曰本兵抢来,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曰本文物收藏家,然后价值辗转翻了几万倍,最终进入渡边幸之助的手。 它上面,每一页都应该溅着中国人的热血。 青铜武士像的存在,如果是为了感应格陵兰岛冰盖的消融事件,这一点有什么实际意义吗?至少目前看不出有任何价值。 我翻到册子的末尾一页,那个字,肯定就是“阿尔法”的符号。 这一点就太让人费解了,在中文版的古书里,出现现代符号,绝对是让任何考古学家和文物贩子们难以置信。 回到沙发上躺下的时候,我脑子里反复徘徊着这个“阿尔法”符号。 它跟前面那些文字和图形的笔迹完全相同,绝对出于同一个人之手,不像是后来人开玩笑伪造上去的。 “‘情丝’出产于‘阿尔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符号代表的是一个具有固定称谓的地方,就像我们说的北海道、香港、曼谷之类的地名?那么,历史上的中国,到底有没有一个地方被称作‘阿尔法’呢?”中国历史上存在很多流传极范围极其狭隘的文字,比如西夏文和金国文字,某些部分根本没人能读懂。 这个符号表面看是“阿尔法”,那么是否会是我们之前从未发觉过的中国古文字呢?它一定是指中国大陆的某个地方,并且是在秦汉版图之内的,否则张衡何以能找到那种“情丝”?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我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着,并且阳光从窗子里直射到沙发上,耀得眼睛生疼。 我睁开双眼,看见萧可冷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凝视着我,立刻掀掉身上的被子跳起来。 其实思想一直处在朦朦胧胧之中,根本没有睡熟。 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汤煲,传出略带涩意的参汤香味。 “风先生,这一段时间你睡得很少,以前苏伦姐就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这罐高丽参乌鱼汤温度刚刚好,喝了可以多补一补。” 不施粉黛的萧可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但看起来情绪还好。 茶几的另一端,是两个黑色的文件夹,全部敞开着。 “喝完了汤再看吧!这是关于昨晚车祸的调查报告,另一个是以前手术刀先生探测别墅时的结论报告。 风先生,拆解别墅容易,再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我劝您要三思而后行。” 她疲倦地笑着,仍旧在做最后的劝说。 喝完参汤,我觉得身体里的倦怠减轻了不少,只是心上还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 以我的计算,中午之前,就差不多应该收到顾知今的讨伐电话,他平白无故少了个妹妹,弄不好会跟我拼命,全部迁怒于我。 警察的车祸现场报告上说,车子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平稳行驶,爆炸是从后备厢发生的,附近别墅里的两个年轻人目睹了车身上升起一个大火球,随即一声巨响,车子便飞上半天,四分五裂,残骸遍地。 爆炸和大火,销毁了所有驾乘者的痕迹,现场只看到钢铁碎片与炸裂了的不锈钢轮毂。 “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警方判断起火原因为不明型号的炸弹所致,没有任何暴力组织出手的明显线索——”萧可冷无奈地摊开两手,文件夹里的十几张图片清晰再现了车祸场景,其中一幅是被烧焦了的方向盘,只剩下一个古怪的铁圈。 我仰天长叹:“顾倾城莫名其妙惨死,顾知今那边非得急怒攻心、狂吐鲜血不可。” 跟他算是朋友一场,这个黑锅背得简直让我百口莫辩。 手术刀的探测报告大约有一百多页,我直接翻到了结论部分:“墙壁没有夹层暗道,主楼下没有地下室,所有房间内的金属构件没有弹簧机括。” 这种言简意赅的结论,是他花费了近两万美金聘请了专业的探测队做出来的,对他猜测的方向毫无帮助。 萧可冷拍打着武士像的肩膀,无奈地笑着:“射线探测的结果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武士像会自己改变方向,偏偏测得它的内部为实心结构,没有电磁动力或者任何机关存在。 手术刀先生曾开玩笑地说过,要想破解寻福园的秘密,只能逐一拆分才行。 没想到,他的这个心愿要着落在您身上完成了。” 我凝视着窗外被朝阳染红了的瞭望塔,无声而笑:“对,世界上的谜题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破解,或者总要有人有勇气承担骂名,只希望这次拆解行动一无所获之后,你跟苏伦不要一辈子笑我。” 萧可冷甩着短发,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充满朝气的光芒:“怎么会呢?如果一定要承受开拓创新的骂名,我情愿跟风先生一起承担。” 萧可冷的办事效率是一流的,火速招募到的四十名健壮工人,在两个小时内便把主楼里的家具、书、装饰品全部搬出来,用四辆加长型卡车运往东面的那幢名为“水之雾”的别墅,为每个人都妥善安置好房间,一切井井有条。 水亭里放了一张茶几,几个小凳子,还有水壶、水杯、龙井茶,做为我的临时指挥所。 从这个角度看,“九头鸟挣命局”的杀机很明显的凸露出来,二楼的卧室、客厅、书房三间房子,只在客厅南墙上留了一面九宫格的木窗,犹如九只虎视眈眈向南怒目而视的鬼眼。 这种坐北朝南的房子,本来是为以门窗为口鼻吸收日光的阳气,但主楼上的门窗都犯了“肚大口小”的风水大忌,浊气汇聚,根本无法排出。 住在屋子里的人,无论是头脑智慧还是官财运势,都被阻隔在九宫格窗之内,要想冲出来,必定被分割为九条通道,费心费力,就算有冲天之志,也被无谓的挣扎消耗掉了。 大亨显得非常低调,早早就转移去了水之雾别墅,昨晚的深谈,并没有让他收到预想中的答复。 换了另外的人,一听到艳丽无双的关宝铃是大亨的女儿,并且能成为他的东床快婿,只怕乐得心花怒放,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怎么还会举棋不定,需要反复考虑?基于这一点,我恐怕已经得罪他了。 黄黑两色的工程吊车驶进别墅时,萧可冷正走近水亭,向我请示:“风先生,正式的拆解过程可以开始了吗?最主要的难题是将那武士像吊起来,您要不要亲自看着工人们操作?”我摇摇头,萧可冷的办事能力让我足够放心,我希望自己能在拆解过程中,详细地从外部结构上,洞察大局。 萧可冷点点头,跑向那辆起重工作极限为八吨的小松吊车。 曰本出产的工程机械质量一流,工作效率极高,得到了全球各国工程专家的好评,大概一小时后,那武士像就会被请出别墅。 “我希望有什么发现?暗道、夹墙、地下室……应该不会是这种普通的隐蔽结构,大哥把寻福园的外表建得如此古怪,会不会是故意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故意带给人不悦的心理感受?那么,别墅的命运显而易见,就是被迅速拆掉,无论它的现任主人是谁。 那么,大哥建造别墅的意图是为了让后来的主人拆掉它吗?比如他留赠给手术刀之后,真实的目的是希望手术刀能猜透这层意思,然后拆除它,得到别墅下面的秘密——“不,或许如鼠疫所说,大哥自从十五年前跃入‘通灵之井’后便被困了,一直没有能再回来,结果别墅顺理成章地留给了手术刀。” 鼠疫的话,曾带给我很大希望与困扰,十五年来,大哥是被困在一个神秘空间里吗?就像关宝铃曾经进入的幻觉,或者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玻璃盒子——“风,打扰一下。” 关宝铃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我的沉思。 最近总是这样,思想分神的时候,根本觉察不到外人的接近,这一点是江湖高手真正的大忌。 关宝铃手里握着一卷纸,仍旧穿着萧可冷给她准备的运动装,头发随意披散着。 换掉一身黑衣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也有了好转,面貌越发清新可人。 “风,我绘了一张那天‘通灵之井’里显示出来的麻雀图案,希望能对下面的工作有帮助。” 她推开茶杯,在桌面上铺开那张八开大的白纸,果真就是水面上显示出来的麻雀图案,跟我记忆中的丝毫不差。 经过了昨晚跟大亨摊牌的一场对话,再见到关宝铃,忽然觉得以前的种种担心都消失得如阳光下的残雪,瞬间踪影无存。 她是那么漂亮,像一朵阳光下盛开的灿烂的牡丹花,带着让人心荡神驰的**力。 如果我愿意,只要向大亨点点头,倒戈归顺,就能一辈子拥有眼前的美女了。 关宝铃扬起双臂,倏地一个旋转动作,细密柔顺的长发像一柄缓缓打开的古典绚丽的江南绸伞,让人只看一眼便心神迷醉。 “风,我希望结束了北海道这边的事以后,咱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同意吗?”一边开口,她的长睫毛一边在动人地扑扇着,在颧骨上投下幽深的光影,她当然知道大亨找我谈话的事,已经把心里最难解的那个“死结”彻底打开了。 不过,她的容貌与大亨相差甚远,应该是跟母亲相像才对。 我努力收敛心神,拿起铅笔,以极细的笔触在她的图画表面画出了九宫格的方框,并且将麻雀身体部位暗自表现出来的八卦门户——休、伤、生、杜、景、死、惊、开涂成黑点。 这个“九宫八卦雀杀阵”是从三国时蜀国军师诸葛亮的“八卦阵”里演化出来的,经唐宋元三代的术数高手反复研究,终于在元末明初时,从著名的抗元义军穆家手中最后定形。 阵法的要诀是依托天时、地势、人性命格三点的奇正变化,辅助以南方丙丁火的朱雀燃烧力量,积聚所有的攻击性,行石破天惊一击。 关宝铃不理解我的用意,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手里的铅笔。 在萧可冷的指挥下,吊车已经靠近主楼,吊臂延伸出去,只等工人们拆除屋顶,然后开始吊运。 我的思想处于高速运转之中,可惜术数高手张百森离去、邵家兄弟双双毙命,只能由我自己来考虑这个阵势可能发挥的作用。 姑且不论拆别墅、建水渠能否克制大亨中的“黑巫术”的诅咒,单看修改后的格局,南方朱雀直冲“一箭穿心局”,绝非好事。 枫割寺那边的“箭”势是一切飞禽布局的克星,如果两阵相对,势成水火,只能看谁把谁杀伤克死。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关宝铃脖子下面,触目惊心的齿痕第一时间吸引着我,它们越来越多,她就会距离死神越来越近。 红色的齿痕带着邪恶而诡异的力量,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一个都清晰如最经典的纹身。 “这些东西——”关宝铃觉察到了我的痛楚,伸手摸着脖颈下面。 “叶先生已经告诉了我实情,并且今天早晨七点钟已经电告海伦,准备十五亿美金,上午十点钟之前打入勒索者的瑞士银行账户。 别担心,我会没事的,算命先生曾说过,我能永远开心,永远幸福,因为我的掌心里带着一环‘无忧纹’,被生命线直穿过去,所以,快乐会伴我终生。” 她幸福而自信地笑着,像一个快乐的小女孩,早把自己天后巨星的矜持抛在脑后。 这副样子出现在狗仔队面前,我猜绝不会有人把她跟舞台上艳光四射的巨星关宝铃联系起来。 大亨终于走了关键的一步,这让我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巨石。 当然,大亨与小燕的深度合作,也为追踪勒索者老巢的行动提供了有效的保障。 对于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人,大亨是绝对不可能白白放过的。 工人们掀去屋顶时的动静非常轻,掀起的灰尘浮土也很少,并没有在别的国家常见的“噗通噗通”的巨大响声和近百米方圆的粉尘污染,曰本人的敬业精神由此可见一斑。 “关小姐,根据你的想法,水渠建造起来,叶先生的病就会彻底解除吗?”我对这事一直持怀疑态度。 关宝铃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那是来自上天的神谕,上天是不会愚弄凡间世人的,对不对?风,你真该去听听基督教的教义宣传,教友们每个人都在说‘信上帝者得永生’,即使我们不是基督徒,也都应该有自己的信仰对不对?秉持永恒不变的信仰,人才会活得快乐一些,如果我们执著地相信光明一定会来到,它就会来,不辜负我们的祈祷……”对她与母亲被大亨始乱终弃的历史,大亨只含糊带过,文艺小说里已经充斥着非常多这样的桥段,富家公子爱上贫民女孩,爱情消失时也就是那女孩吞下苦果的最后谢幕。 我能想像到,关宝铃幼年时曾有一段很不快乐的贫困日子,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渴望光明。 我点点头,对她报以微笑,如果改建水渠能破解大亨中的“黑巫术”,毕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我也希望“通灵之井”的神谕会产生奇特的力量。 提到“黑巫术”,我不可避免地会想起神秘消失的瑞茜卡,那个名震中东的“银色蒲公英”。 枫割寺给了我很多毫无头绪的谜题,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解,耽误跟苏伦会合的日子几乎是肯定的了。 吊臂已经伸到露天的主楼客厅顶上,工人们忙着用钢丝绳捆绑青铜武士像,随即发出“可以起吊”的手势。 武士像的重量,粗略估计会在半吨以下,吊起它绝对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当吊臂持续上扬时,四米长的钢丝绳被绷得笔直,那青铜像却一动不动,所有的工人都聚拢了过去。 我倏的站起来,感觉有些不对劲。 萧可冷已经灵猿般沿着吊臂爬上二楼,粗略扫了一眼,随即回头向我招手。 额定工作极限为八吨的吊车,至少能轻松起吊五吨以上的重量,何以会无法吊起这尊武士像?我丢下铅笔,直奔主楼,把关宝铃一个人扔在水亭里。 “风先生,钢丝绳已经绷到极限,似乎这武士像的重量没有咱们想像的那么少,或者它下面是跟某些机关连在一起的?”萧可冷居高临下凝视着那尊武士像,眉头紧皱。 我跃上吊臂,站在萧可冷身边,能够仔细地俯瞰武士像的头顶。 “它绝对没有五吨重,而且两层楼之间的隔离厚度仅有五十厘米,不可能放得下某种巨型机关——”我略一思索,马上吩咐萧可冷:“调一辆更大功率的吊车过来,无论如何也要把它运出去。 再有,同时找一辆轻便型移动射线车,我们弄出青铜像之后,马上对它进行重复的详细监测,看看它肚子里到底有什么!”以我的考虑,即使武士像下面连着某些轨道、平衡铁之类的,只要起重量超过二十吨的大型吊车,拉断那些千丝万缕的东西,丝毫不在话下。 萧可冷迅速取出电话,开始调集车辆,简短几句通话后便轻松安排完毕。 商业社会的好处又凸显出来了,只要你有钱,一切都不是问题,非但能调集任何工程车辆,有需要的话,可以一小时内调集一个坦克师出来,前提是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一小时后,一辆额定起吊重量达三十吨的吊车开进了寻福园,并且在六道钢丝绳的帮助下,顺利地将武士像吊了起来。 吊臂看上去非常吃力,旋转出废墟后,将它缓缓放在地上。 “看这样子,武士像起码有十五吨以上的重量。 风先生,以您的见识,同等体积的雕像,用什么材料制造才能达到十五吨的巨大重量?”萧可冷惊骇地摇着头,跟我一起跃在书房的地面上。 出乎意料的是,放置武士像的原先位置,根本没有任何金属装置,只是普普通通的大理石地面。 萧可冷指着那块地面,大声命令身边的工人:“凿开那里,一直贯穿下去。” 立刻,叮叮当当的锤凿声交响起来,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工人们便把钢筋混凝土楼板凿穿,已经能看到一楼的地面。 楼板的结构同样普通,并没出现特别粗的钢筋网或者某种金属轨道,一切建筑材料的规格,都符合曰本建筑行业的普通标准。 萧可冷有些泄气,不过她最早就忽视了一点,如果武士像的重量真的达到了十五吨,那就不是目前看到的楼板能承受得起的了。 根据钢筋直径、混凝土楼板厚度,可以大概推算出,楼板的承重力是在五吨左右,如果在局部丢下一个重达十五吨的青铜像,后果只能是楼板被压穿,它将一直砸进一楼的地面,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深入地下一米左右。 唯一的结论就是:武士像并不超重,而是神秘的地下存在某种强烈的吸力,将它固定在这个位置。 吸力之大,绝对超过了小吊车的起重能力。 4九宫八卦雀杀阵 4九宫八卦雀杀阵两部吊车上的司机同时跳出驾驶室,对着那武士像一边转着圈观赏,一边惊奇地赞叹着,或许在他们的吊运生涯里,根本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 我注意到,其实武士像一脱离开主楼的投影范围,吊臂的承重状态立即减轻了至少十倍,这一点,从司机的操控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也就是说,对它产生作用力的那种引力,就在主楼里。 阳光穿过地板上凿出的洞,直射在一楼地面上,萧可冷跪下来,仔细看着那些**的钢筋,并且捡起一块混凝土碎块反复看着,但是毫无发现。 我们最终放弃了努力,退出主楼,工人们开始继续工作。 “风先生,射线勘测车十分钟后到,或许我们能从它的脚下得到些什么?”萧可冷围着武士像转了几圈,又打开座钟的前面板看了看。 我指着水亭:“小萧,别太心急,先休息一下。” 看工人们的工作进度,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发生,再过五个小时便能拆解完毕。 刚才站在吊臂上俯瞰主楼时,觉得三个房间的分隔墙厚度正常,确实没有夹壁存在,这一点上,手术刀上次的探测结果准确无误。 萧可冷一进水亭,便被桌面上那张图纸吓了一跳:“嗯?风先生,难道这个就是你要改造成的目标雏形?”她指向我后来添注的正北标志,把图纸做了一个旋转,直冲主楼方向,陡然寒着脸长叹:“九宫八卦雀杀阵对‘一箭穿心局’,这个会不会犯了术数中的大忌?难道‘通灵之井’的神谕,就是要我们把手术刀先生传下来的寻福园别墅改成这样的东西?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用力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关宝铃。 关宝铃皱着眉,不知道萧可冷为何如此激动,从茶几的另一面按住图纸:“井里出现的神谕,就是这么显示的。 我画出来的与风的记忆完全一致,这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 萧可冷情绪激动地冷笑了几声,觉得对关宝铃这样的外行人根本无法解释,随即把目光转向我。 我温和地笑了:“小萧,这只是一个寻求解决方案的过程,就像曾经矗立在这院子里的‘九头鸟挣命局’一样,不好就可以改,任何时候都不会是最终定论。 社会和人都在发展,我们始终都有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要太冲动,第一步要做的,是拆解完主楼,看会不会有特殊发现。 萧可冷对别墅的感情是别人不能比拟的,或许三年来她已经把整个别墅群当作了自己的家,每拆除一点,都有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感觉。 逃亡期间的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已经对她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在某些特殊方面会比正常人更情绪激进。 “我刚刚泡好了一壶中国龙井,大家何不坐下来,品一杯茶慢慢聊?”关宝铃提起短颈玻璃茶壶,在三个玻璃**杯里倒满了颜色青碧的茶水,氤氲的龙井清香慢慢漂浮在空气里。 仔细想想,除了关宝铃身中的獠牙魔诅咒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有时间充裕的未来,根本不必心急火燎地向前赶,至少要有停下来喝杯茶、整顿思路的闲情。 萧可冷的“急”与苏伦淡定冷静的主帅风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在我心里,大事当前,她永远无法跟苏伦相比。 只能说,她可以做大将、做急先锋,而苏伦从任何方面看,都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兵法上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 身为冠南五郎的关门弟子,苏伦当然会有卓尔不群的水准。 我端起**杯想起苏伦时,不知不觉地在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意。 一个人的心情竟然是如此难以控制,与关宝铃之间,一旦“大亨”这块拦路石被推开,忽然觉得在感情的天平上,苏伦与关宝铃变得持平起来。 “想到了什么?”关宝铃目光流转,投射在我脸上。 萧可冷的情绪缓和下来,接连几声长叹,捧着茶杯不语,愣怔地看着那群忙碌的工人们。 每个人都会有相同的感受,建造房屋时是忙碌喜庆的好事,拆房搬迁时则是满心沮丧颓败。 “我在想,小燕的追踪工作,是不是已经开始了——”我撒了个谎,不过思想也随之收敛,完全关注在当前局势上。 时间刚过上午十点钟,如果海伦已经把十五亿美金汇入对方账号,大亨应该能马上收到勒索者的电话。 我再次盯着关宝铃脖子下的齿痕,恨不得下一秒钟,那些可怖的东西就能全部消失。 萧可冷饮尽了杯子里的茶,双手举起那张图纸,一寸一寸地审视着。 直到一辆白色的特种工程车驶进别墅大门,她才困惑地将视线从图纸上移开,心有不甘地苦笑着:“风先生,‘一箭穿心局’布置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疆场,势不可挡,这是其一;第二,枫割寺的‘箭’所占据的位置,正北、正东两面都是绝壁大海,已经杜绝了‘东方青龙、北方玄武’的困扰,做到后背无忧,可以全力对付‘西方白虎、南方朱雀’。 我们正处在‘朱雀’位置,再掘地为渠,岂不是危险的巅峰?”她说得很对,“雀跃深渊,一箭临头”,的确是风水学上的大忌,那是典籍上特意标明的章节。 我点点头:“对,你说的很对。” 萧可冷再次苦笑,似乎不愿再说什么,起身迎向那辆白色的射线勘测车。 “萧小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我听不太懂。” 关宝铃笑起来,第二遍倒满了我的杯子。 对一个不入门的外行解释九宫、八卦、五行等等术语、禁忌、攻守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我只能摇头浅笑:“没事,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些术数上的概念问题,是非常枯燥的东西。” 在这种场合下,关宝铃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许她最适宜的舞台是在都市中心的镁光灯下,而我做为一个准备将毕生时间献身于盗墓、考古、飘泊的江湖人物,我们的生活***似乎只有很少的交集部分。 “好吧,我真的不太懂,但我知道,答应我的事,你就一定会做到。” 关宝铃温柔地笑着。 我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脸:“关小姐,我觉得你最好能到水之雾别墅那边去,这里环境很脏很乱,并且老房子拆解时,尘土飞扬,阴气丛生,只怕会伤到你。” 风水学上的一般规律,只要超过十年以上的房子,阴邪之气的积累便会到达一个相当可观的程度,所以思想防御能力太差的女孩子最好能避开这种场合,否则邪气附体,指不定就要出什么状况。 关宝铃此前的经历已经说明,她属于中国古语里“生辰八字软弱”的那一类人,很容易被邪灵控制,否则,獠牙魔的诅咒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上了她的身。 关宝铃站起身,忧郁地叹了口气:“风,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你,好的,我先去那边,等你好消息。” 小来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开车送关宝铃离开,并且给我送来了小燕的一张留言便条:“风,这一次,是中国人与欧洲最著名的‘六天魔’之间的黑客大战,哈哈!让他们都去死好了,我已经调集了环太平洋地区的两万台肉鸡,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肉鸡盛宴,开香槟等我吧!”小燕的中国字写得真是糟糕之极,连猜带顺也只能读懂百分之八十以上,其余的全都是莫名其妙的自创英文词汇。 “会里的兄弟们大部分在水之雾别墅布置警戒,可惜这些瞭望塔刚刚建成,一次都没用到就要……”小来显得很郁闷,不停地摸着自己嘴角的伤疤。 “小来,兄弟们是不是对拆解寻福园的事意见更大?特别是……十三哥?”我知道,因为关宝铃,王十三跟我之间的仇已经彻底结下了。 小来苦着脸,从驾驶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部崭新的诺基亚电话,还有一柄手枪和一盒子弹,把这些递在我手里之后,低声说:“十三哥在曰本分会的兄弟们心里威信不低,他发牢骚,一句顶别人一百句。 有什么事,千万第一个打电话给我,风先生,拿我当兄弟的话,冲锋陷阵、杀人拼命的事就让我第一个上。 我会永远——支持您!”他摊开手掌竖在半空,我伸手过去,跟他“啪”的击了一掌:“小来,我已经把你当兄弟了,以后叫我‘风哥’,不必多加什么繁文缛节。 从现在起,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做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对小来的考验应该告一段落了,他的机敏勇敢、忠诚勤恳,足以赢得我的高度信任。 “风哥——”小来欣喜若狂,用力握住我的手,嘴角的伤疤都激动地涨红起来。 我笑着拍拍车门:“小来兄弟,关小姐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小来空踩了一脚油门,引擎发出“呜呜”的轰鸣声。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放心吧风哥,有我在,没人能伤到关小姐一根毫毛。” 关宝铃保持着无言的沉默,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难堪的隔阂,但我相信,随着獠牙魔的诅咒解除、“黑巫术”的破解,我们定会重新融洽起来。 目送小来的车子驶出大门,我脚步轻松地走向那尊武士像。 穿着白色铅板隔离服的工作人员仍在握着探测棒仔细检测着,萧可冷站在距离铜像十五步远的外圈,抱着胳膊默然肃立。 “很可能又是一无所获,可为什么呢?总得有某种力量在起作用,无论是磁力、电力还是能量辐射……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这尊青铜像的重量不会忽高忽低,相差如此之大。 风先生,您能解释这种古怪的现象吗?”萧可冷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说话,一边皱着眉,用力挠着自己的短发。 今天的温度并不太高,她的鼻翼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反射着闪亮的油光。 武士像面向水亭,怀抱座钟,保持着固有的直立姿势,看起来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有种直觉,它的存在,就像刺眼的“九头鸟挣命局”一样,都是无法融入环境的,让人越看越难受,恨不得把它挪到其它地方去。 工作人员关闭了探测棒,摘下口哨,长吁出一口气,缓缓地摇头:“萧小姐,毫无发现。 这是三年来第二十六次探测这只铜像,为什么?”这个男人长着一张难看的马脸,颧骨上更是麻点丛生,看上去甚是可恶。 武士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你们中国人,难道就会没事找事,做这些无用功?真是可笑……”马脸男人嘟嘟囔囔地低头挽着探测棒上的防水电线,准备回工程检测车里去。 车上,还有四名身穿工作服的男人,正手捧杂志看得津津有味。 “等一下,由本先生——”萧可冷从口袋里抽出一叠钞票,在阳光里晃了晃。 马脸男人和其余四个同伴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像看见了红烧排骨的哈巴狗一样,满脸都是动人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曰本社会,客户很少对工作人员打赏小费,所以,一旦有客户主动给外快,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超级好事。 “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尽管说——”这个叫做“由本”的可憎男人搓着手讪笑着,看样子如果有哈巴狗的嗓音,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汪汪”欢叫两声,以表示自己此刻兴奋的表情,并且脸上的麻子激动得颗颗放光。 那叠钞票足有十几万日元,相当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工人一周的收入,但萧可冷的另一只手取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冷笑着对着话筒说:“我是萧可冷,你们公司三年来最大的业务合作客户。 我可以承诺接下来三年内,跟你们合作的次数起码在三十次以上,不过,我的条件是解雇由本纪三郎先生,不要问我为什么,总之我要他立刻在北海道的射线探测业消失。” 由本的马脸拉得更长了,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 “由本先生,你被解雇了。” 萧可冷挂了电话,冷漠地盯着对方的马脸。 “你们中国人——这是在我们大和民族的地盘上,走着瞧!你走着瞧!”由本回头跳上检测车,大声吆喝:“走,我们走,不给中国人干活,走!”那四个人眼睛只盯在萧可冷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上,理都不理他。 萧可冷冷笑:“去,马上对二楼三个房间的地面、墙壁进行检测,一小时后,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四个人立刻发动汽车,其中一个在由本肩头重重地一推:“下去下去,我们要开工了。” 由本被推下来,悻悻然地瞪了萧可冷一眼,向大门外走去。 这意外发生的一幕,让我担心萧可冷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但她执意这么做,当然有她的道理。 检测车开向主楼之后,萧可冷低声说:“风先生,别怪我多事。 由本这个人一向歧视华人、朝鲜人和韩国人,并且与渡边城的势力来往甚密,还把别墅的探测资料副本卖给他。 我已经忍耐很久了,这次乘机把他赶走,也算是去了块心病。” 很久没有渡边城方面的消息,他对别墅的觊觎,似乎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停止。 其实,我最担心的情况是,拆解完毕后没有任何发现,我们对“九头鸟挣命局”的恐慌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几个小时内就能验证这个结果,如此一来,我非但没有找到继续追寻大哥的线索,反而破坏了他留在木碗舟山的唯一足迹,可谓得不偿失。 更坏的结果,就是拆屋建渠没有任何效力,我跟关宝铃破解“黑巫术”的期望也连续落空。 “风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萧可冷迟疑着。 我微笑着看着她:“小萧,你总是这么客气,请说,只要是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萧可冷交握着双手,有些难为情地说:“您跟苏伦姐在沙漠里一同出生入死,感情极其深厚,还有那位聪明美丽的女将军铁娜,也对您情有独钟,难道她们都无法俘获您的心?我知道苏伦姐很不开心,否则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冒死进入‘兰谷’。 以她的沉稳老练个性,这一次兵行险着,九成以上跟您有关,所以,我想代她问一声,您是不是真的喜欢关小姐?跟她相比,苏伦姐也会被排斥在外?”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所有的工人们暂停了手里的工作,等待那四名射线探测人员完工后才能继续。 我的目光一直盯在那扇拆掉一半的九宫窗上,对萧可冷的问题沉吟再三才缓缓回答:“小萧,你还年轻,感情的事无法捉摸。 我会再跟苏伦谈,不过,不是现在。 等北海道的事告一段落,或者我会飞往西安,加入她的探索队伍,谢谢你的关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没能让她满意,可惜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没考虑清楚,怎么会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与大亨的谈话,令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从他嘴里亲口证实了关宝铃的清白身份,忧的是在大亨的强权之下,我自身的探索工作会受限制。 大亨对关宝铃视为掌上明珠,肯定会要求我给她稳定的生活,陪在她身边。 这一点,我做不到,至少三十年内做不到。 虎在山林,龙在云霄,江湖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那种关起门来养尊处优的日子绝不属于我。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顾知今的电话打了进来,是打到了小来给我的最新电话号码上:“风,你的电话可真是难找,换来换去的,比港岛行政长官还神秘。” 他的声音不是我想像的气急败坏,而是急切中透着喜悦,甚至有点洋洋得意。 我含混地答应着,向紧张谛听的萧可冷做了个苦笑的鬼脸,又按了电话的“免提”键。 “琴我拿到了,还可以,八百万英镑的开价还算对得起它的品质,但你分文不收怎么好意思?我顾某人可不是强抢豪夺之辈,在亚洲古乐器***里有口皆碑,这笔帐算我欠你的,到时候来港岛,一切衣食住行采买全由我来买单。 唉,交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好雪初晴的快意!嗯,稍等,倾城有话跟你说——”萧可冷的嘴马上张成了“o”字型,双手猛的攥拳,用力挥动着,低声惊呼:“谁?他说要谁接电话?”我们都没听错,顾知今说的是“倾城”两个字。 马上,听筒里传出顾倾城的动听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希望八百万英镑的账目没让你寝食难安?”萧可冷拍着自己的胸口,仰天长叹:“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全北海道的警察都被骗过了。” 不单单是她,连我都衷心佩服顾倾城的撤退计划,她能提前算计到曰本人的狼子野心,做了最周到的安排。 我舒心地笑着回答:“顾小姐,你制造的车祸假像,把我吓了一大跳,一直在担心令兄会杀到北海道来将我碎尸万段。 现在重新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是一块石头落地,太开心了。 不要说八百万英镑,就算我再倒贴你们兄妹两百万都愿意——”顾倾城笑着反问:“哦?只是怕家兄追杀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能处于朋友的立场上为我担心?”扪心自问,车祸的消息传来时,我的确为她的横死惋惜过,比较以她的品貌和学识,都是华人女孩子中的佼佼者,不在苏伦、关宝铃之下。 当今的华人世界,这样的女孩子属于凤毛麟角,非常珍稀,我甚至为了她的死一瞬间产生了对大人物的极度痛恨。 我们同时在电话里笑起来,顾倾城露出非常真诚的口吻:“风先生,这次承蒙关照赠琴,我跟家兄都不胜感激。 君子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过些日子,我们会飞往大陆西安谈些古董生意,听说你的好友苏伦小姐也在附近,如果可能,大家西安一聚如何?家兄做东,认真请你喝一杯,当然,风先生红颜知己环绕,欢迎大家一起过来。 家兄已经说了不下十次,要向风先生学习一下如何才能获得如此多的艳遇机缘,到时候,还望不吝赐教……”或许在表面看来,我生命中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享尽齐人之福,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能对顾家兄妹的误解报之以苦笑:“顾小姐说笑了,有机会再联络,不过这次你给曰本警察造成的困扰太大了,他们很快就会如临大敌地搜索寻福园别墅,只怕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做连续调查,这不是故意骚扰他们吗?”顾倾城笑得更开心:“对,曰本人最喜欢滋事生非,没事找事,这一次让他们玩个够好了。 为了对风先生的大方予以回报,我的海上供给线将免费向你开放,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转移财产出来,都可以打电话给家兄,由我们的人一起带回港岛来。 我很希望能找机会还你的人情,一次还不掉,分十次、百次都可以——” 5主楼下到底埋着什么? 5主楼下到底埋着什么?收线之后,萧可冷已经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注视着那四个无奈收工的检测工人,若有所悟:“风先生,八百万英镑买两个人情,这笔账值吗?我有点……不懂,这就是古人‘千金难买一笑’的意境?为了搏美人一笑,是不是男人都会一掷千金,面不改色?”她不懂那架古琴里的玄妙,我更不想费力解释,只想让藤迦的灵魂有一个自由栖息之地。 我指向主楼,岔开话题:“小萧,看来我们的探测又一次失败了。” 四个工人领到了萧可冷手里的钞票,但我们却什么都没得到,除了那张白色报表里的一长串“no”之外。 没有夹层、没有不明磁力、没有金属机关,我们想像中该出现的,一项都没看到。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开始,我跟萧可冷简短商量后,命令工人们放开手脚,加速拆解工作,如果在三小时内完成的话,工钱加倍。 在钱的**下,带队的工头买来了盒饭,工人们分为两拨,轮流吃饭,进度丝毫不减。 曰本工人踏实肯干的作风让我感触良多,他们是这个商业化社会的底层民众,但绝不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是踏踏实实的埋头干活,用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换取报酬。 二战后满目疮痍的曰本城市能在短短的四十年内跃居“亚洲四小龙”,的确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商业神话。 或许这种近乎木讷的“蚂蚁啃骨头”精神,才是聪明的美国人最害怕的。 如果没有“甲午海战”和“南京血案”,我们也许可以像大唐盛世时的中国人一样,敞开心怀接受这个一衣带水的狭小邻邦,将所有的岛民置于中国宽大的羽翼庇护之下,不过,现在这已经成了无法想像的神话。 眼看墙壁变成了一堆一堆的建筑垃圾,萧可冷的情绪持续低落,毫无进餐的欲望,已经不止十次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风先生,你期望我们会得到什么?”其实,答案已经写在她眼里:“一堆垃圾,一大堆垃圾。” 如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愿意背负一切骂名。 那张“九宫八卦雀杀阵”的图仍然放在茶几上,四角各压了一个杯子。 阵势的布局比例,从很多风水古籍中都能查到,我跟萧可冷都了然于胸,她已经电话联络到了另外一个专做水利工程的公司,今晚或者明天便进驻别墅,进行水渠的修建工作。 大亨和小燕没再出现,大概正在水之雾别墅那边,时刻关注着十五亿美金的走向。 下午两点整,工人们提前二十分钟完成了任务,将主楼地基清理干净。 拆解一座别墅远远比建设它容易得多,当我站在平坦的主楼地基上,心里忽然充满了莫名的伤感。 或许当年大哥就是这样站在空荡荡的荒地上,筹划建筑别墅,一个人——不,或者身边还有手术刀曾说过的“蓝妖、蓝姬”双胞胎姊妹花,他到底在寻找什么呢?纵横地球,踏遍天南海北的古墓,绝不是单纯为了金钱宝藏那么简单。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几个好奇心重的,不住地抬眼向这边看着。 瞭望塔上的人员还没有接到撤离命令,无聊地倚在栏杆边谈天吹口哨。 萧可冷则是沉默地坐在水亭里,这种情况下,她心里一定是跟我一样,充满了挫败感。 接下来,我就该挖掘地基,建造“九宫八卦雀杀阵”,圆了关宝铃的夙愿。 整个北海道之行的过程,所有不寻常事件,几乎都是围绕关宝铃展开的。 如果没有她冒失闯入大门,就不会造成我跟曰本人的直接冲突;没有她的半夜失踪,也不会有忍者突袭和神枪会的介入……太多的“如果”,都与她有关,直到现在,拆楼建渠。 “我错了吗?”我在地基上踱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最后停留在原先洗手间的位置。 关宝铃的神奇失踪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到现在为止,我清晰记得那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巨大震撼,并且永生难忘。 “咕噜、咕噜噜……”我的耳朵里接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立即抬起头,向四周张望。 沉思的时间太久,自己的脑子有些木木的感觉,几乎停止运转了。 “咕噜噜噜……”那种声音就响在脚下,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跳,像是沙漠里困倦的旅人不小心踩到了响尾蛇的尾巴一样。 “风先生——”萧可冷远远地向我叫起来,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西斜的太阳,一种似曾相识的神秘恐怖感正悄悄袭来,因为我又一次听到了水泡声。 毫无疑问,这种声音就是我初到寻福园时听到的,伴随它而来的,会是关宝铃的神秘失踪。 萧可冷迅速跑过来,站在我身边:“风先生,您脸色很差,怎么了?”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小萧,我听到了水泡声,就来自地下。” 直觉上,水泡声来自我面前一米开外的地上,但那里只有一大片残缺的混凝土地面。 工人们已经把碎片和尘土清除掉,灰黑色的混凝土干干净净,表面上没有什么缝隙或者孔洞。 萧可冷俯身看了看,无奈地摇头:“是不是幻觉?看起来,这个地方完全正常。” 水泡声持续响着,但看起来她一无所知,什么都听不到。 我用力抠了两下耳朵,那种来自于幽深水底的咕噜声,令我联想起“通灵之井”里泛起来的构成神谕的白色水泡——“难道这别墅下面,也是一口无限深邃的怪井?”“小萧,要工人向下挖掘,我要知道地下埋着什么,快!”我固执地大声吼叫起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没错的。 只要有钱赚,工人们才不在乎要干什么,挖土掘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半小时后,我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直径两米、深度一米半的大坑,刨开五十厘米厚度的混凝土地面后,下面是黑色的普通泥土,与北海道千里沃野上的泥土没什么两样。 我跳进坑里,跪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带着土腥味的泥土边。 水泡声来自下面,忽远忽近,感觉它们正源源不断地从幽深的水底升上来。 “就在下面,继续挖,继续挖——”工人们面面相觑,看来是把我当成疯子了。 萧可冷苦笑着,无言地取出一叠钞票在半空中晃了晃。 它们比任何口号都好用,工人们立刻干劲十足地继续挖土。 终于,在土坑的深度到达三米时,其中一个工人的铁锹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那是铁器与铁板撞击时的动静。 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加快动作,很快,坑底出现了一块黑黝黝的铁板,敲起来当当有声,只是铁板的边缘埋在土里,范围应该极大,而且厚度至少超过十厘米。 我迫不急待地跳下坑里,拿过铁锨,持续地在铁板上敲打着,然后仰头向上对着萧可冷叫:“小萧,马上安排一辆轻便挖掘机过来,我怀疑这铁板至少有五十厘米厚度,延展范围十五米见方以上。” 专业知识告诉我,铁板的下面遮盖着一个空间,这才是寻福园别墅里真正的秘密。 萧可冷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我再次命令:“让射线检测车过来,我想看看下面藏着什么。” 挖土的工人们退出去,一个叫“信山”的检测工人跳了下来,手里握着灰色的检测棒,脸上满是惊愕和好奇。 按照常识推算,射线探测的距离最远可以深入地下十五米左右,将射线发生器的功率调到极限时,更是能探测到地面下四十米内的金属物质。 所以,我理解信山的惊愕,他们的机器应该早能发现这铁板的存在。 他按动了探测棒手柄上的红色按钮,按钮边的一个液晶窗口立刻亮起来,一组阿拉伯数字不停地变化着,但却始终在零与五之间徘徊。 信山的娃娃脸上堆积的愕然越来越多,到最后忍不住低声叫着:“不可能吧?明明面前放着一大块金属板,探测表却显示没发现任何金属元素,难道这块铁板对射线的吸收等于零?”坑顶上的人都在紧张注视着我们俩,经过二十分钟的探测后,信山诧异地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瞪着眼睛对着我:“风先生,机器是完好无损的,我只能说,射线对这金属板无法识别,因为它根本不能让射线的速率和衰减发生变化,所以,机器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也就没法知道,铁板的后面有什么。 它像一堵墙,把我们的探测路线堵死了。” 他说的情况,应该会在射线遇到十厘米以上厚度的铅板才会出现,但脚下这块,无论如何不能说是铅板。 “我的从业年龄超过四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 即使是铅板,也该显示射线被它屏蔽或者吸收,另外的黄灯和红灯至少有一个会亮,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信山蹲下身子,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在铁板上刮了几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他又一次仰起脸苦笑:“看到了吗?这柄刀的刀刃在锻造时添加了特殊的催化剂,锋利到能在铜板上自由刻字的程度,遇到再优质的钢铁,也该留下划痕才对,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我敢说,这是一块极其稀少的金属板,风先生,这个发现,足以让你扬名天下。” 果然,他用力划了十几下后,这块铁板上没留下哪怕是最轻微的划痕,这一点,倒像是瑞士表的蓝宝石盘面一样,终生不会产生磨损。 我和信山回到地面上,一辆轮式挖掘机已经驶进来。 所有的人向后散开,机械的挖掘速度将是工人们的十倍,很快我们就能将铁板挖出来,让它重见天日。 “铁板下是空的?”萧可冷脸色铁青,她与手术刀为探测别墅下的秘密,付出了高额费用,现在看来,一切只是无用功。 别墅下并不是没有秘密,而是探测方法完全无效。 “空的。” 我看过的资料里,曾有专业建筑师绘制的别墅结构图,现在回想起来,主楼的大厅、洗手间、楼梯部分构成了一个正方形的整体,边长为九米。 构筑其上的二楼部分,卧室、客厅、书房、楼梯加在一起,当然也是个同样的正方形,恰好可以看作两个相同的九宫格。 “风先生,你觉得铁板下面会是什么?怪物巢穴还是地下藏宝库?”有獠牙魔的神秘事件在前,萧可冷忍不住谈虎变色。 人类对于地底神秘空间的恐惧与生俱来,总会觉得那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我坦白回答:“不知道,现在还难以想像,不过,有挖掘机在,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按我的估计,它也许会跟二楼的投影面积相等。” 幸好两辆吊车都没离开,按我的估算,那块铁板的重量肯定无比惊人,必须得由吊车来完成挪移工作。 挖掘机挖出的土方越来越多,铁板每向四周扩展半米,都会让工人们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惊叹,直到一小时后,终于找到了它的边缘。 与我预料的结果相同,它是一个九米见方的正方形,涵盖了九宫格的位置。 “一块长宽各九米的巨大铁板?真是难以置信!”萧可冷感叹,但那铁板五十厘米的厚度,更是令她再次脸色大变。 主楼下埋藏着这么大的东西,如果手术刀还在,只怕也会黯然失色,恨自己从前的探测工作,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永远跟真理背道而驰。 没有人知道铁板下埋藏着什么,所有的工人眼神里燃烧着狂热而贪婪的光芒,仿佛揭开铁板,就会是一个满眼金银珠玉的藏宝库一样。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水亭里的我跟萧可冷,希望尽快下达“挪开铁板”的命令。 我倒掉玻璃壶里的残茶,以热水温壶、温杯,然后放进一勺极品龙井。 “风先生,要不要现在动手揭掉铁板?”萧可冷看着我慢悠悠的动作,忍不住焦灼地发问。 电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响。 我按下开关,让水止沸、沉淀,微笑着反问:“它已经在主楼下沉默了这么多年,何必急在一时?小萧,你觉得下面是什么?凶还是吉?”墨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着,老树开花一样变换着自身的颜色,或者更像初绽芳菲的蓓蕾,每一秒钟都有崭新的变化。 倒掉头遍水之后,第二次冲入开水,我的心情像这壶好茶,沉稳而平和,波澜不惊。 我也希望能早一点看到铁板下的秘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只是谜底一旦揭开,吉凶难卜,真的需要谨慎再三。 “风先生,要不要再调些神枪会的人马来做准备?”萧可冷把对讲机握在手里。 如果下面藏着某种怪兽,的确该准备一组重武器伺候,问题是铁板埋藏在这么深的位置,就算有怪兽,难道它们不用爬出来呼吸——此时此刻,萧可冷的方寸已经大乱,不可能再帮我考虑大局,只能凭我自己的智慧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对错。 所以,越冷静的情况下做出决定,就越能保证它的正确性。 “小萧,喝完这杯茶,我们去那铁板上看看,或许下面也是空的,古人建造房屋,也有‘空穴来风式’和‘空中楼阁式’,用以破除某些地格的缺陷。 我相信杨天大侠的智慧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极具深意的。” 玻璃杯里的青碧色茶水像一团温润的美玉,带着醉人的香气,但丝毫提不起萧可冷的兴趣,她的心思全在那诡异的铁板上,一时半会也放松不下来。 她跟苏伦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在行动的任何一方面,我都能看出她的明显不足。 从“大凶”的方向考虑,大哥会不会是建造起“九头鸟挣命”这个凶险的布局,用来镇压某种东西?先以铁板封印,再用类似于“翻天印”之类的建筑镇压,让那东西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挪开铁板,犹如一千零一夜的渔夫拔开了所罗门王的宝瓶塞子,只会放出魔鬼、贻害人间。 嗅着名茶的香气,我的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一样沸腾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满院子里的人都在等我下命令,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我如坐针毡。 “小萧,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我明知故问。 萧可冷铁青着脸点点头,紧张的神色又深了一层。 “我想说,如果铁板上发现不了什么符咒和封印或者特殊的警告,我们就马上挪开它。 如果因此而导致了某种糟糕的结果,我会全权负责,如果我……有了危险,小萧,转告苏伦,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心贴心的亲人。” 这时候,我心里只有苏伦。 危机来临时,我只想自己身边有她,而不是其她任何人,包括关宝铃。 萧可冷的眼神里忽然又有了光:“风先生,您最在乎苏伦姐,对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许换了地球上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准确回答,无论是谁?有位哲人大师曾说过:感情犹如下肚的梨子,味道如何,只有品尝者才知道;但任何人,无论圣贤贫贱,谁都只知道上一个梨子而不能预测下一个,这是生命里永恒的悖论。 要想知道自己到底最在乎谁,只能等到生命终结的刹那,所以,这是一个需要用一生来捉摸答案的巨大命题。 我站起身,向萧可冷伸出手:“来吧,把其它问题丢下,我们一起去解决眼前的这个大难题。” 所有的曰本人都摒住呼吸,注视着我跟萧可冷的一举一动。 他们渴望看见铁板下的秘密,但却没胆子靠得太近,都立足于大坑边缘外五步的距离,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警戒线拦阻住,如同一大群看着蜂蜜罐子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傻乎乎的蚂蚁。 我们踩着简易木梯落进坑里,铁板就在脚下。 萧可冷连做了三次深呼吸:“风先生,我准备好了。” 我们沿铁板边缘走了一圈,仔细观察,它的立面上并没有任何图形标记,切面处整整齐齐,以我们的常识,竟无法区分它是铸成抑或切割而成的。 “这个东西,似乎并不常见,难道不是地球上的产物?”我自言自语。 机械加工技术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地球人智慧的极限,铸造过程会给铁板留下一个“钝”的立面,而切割过程则是要留下一个“锐”面,无论如何打磨,都能看出切割痕迹。 这块铁板的立面光滑无比,如果不是带着“亚光”的效果,几乎可以用来当作镜子照。 萧可冷耸耸肩膀:“如果它的作用只是用来遮盖,处理成如此光滑的结果,毫无意义,对吗?”我突然发现,无论萧可冷的思路多么敏捷,还只是停留在“地球人思维”的标杆上,无法突破这一层阻滞。 “小萧,你为什么不想想,地球上的金属立面,除了铅板之外,还有哪一种能在射线探测下遁形?既然它本身的元素构成是我们不知道的,焉知它的形成过程不是如此?之所以产生射线探测不到它的结论,最大的可能,就是它像一块水晶,射线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它,无数次地循环进入、透出、返回而不产生任何衰减。” 这是我苦思冥想后的结论,不过地球上迄今为止还没发现过任何一种外形像铁板的金属。 如果提到“水晶一样的金属”更是匪夷所思。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同步搜索着铁板表面,确实没发现任何特殊标记。 只是萧可冷为了我的“水晶”理论,脸色一直阴晴不定,情绪坏到了极点。 太阳西斜时,我们停在铁板的正中,也就是九宫格的核心位置。 “风先生,可以挪开它了吗?”萧可冷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倦怠。 黄昏即将来临,今晚挑灯夜战不可避免了。 我点点头,向她微笑着:“小萧,振作点,我们即将发掘出的秘密会让曰本人震惊,这将是中国人与朝鲜人自从抗击美国侵略胜利后的五十余年里,又一次成功的合作。” 这段本来可以当作笑料的话,却让萧可冷陡然间变得冷漠起来。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是朝鲜人不假,但此刻对自己的国家,只有恨,没有爱。 因为正是那个强大的国家政权毁了她的家庭,让所有人天南海北离散飘零。 “对不起。” 我马上道歉。 萧可冷摇摇头,率先登上木梯,离开深坑。 在吊车开始勾挂动作时,工人们需要在勾挂点的位置继续下挖,以便让挂钩伸入铁板下面。 我发现铁板下压着的是石砌建筑,那是一种乳白色的石头,颜色与“亡灵之塔”上的一模一样。 三十分钟后,夕阳彻底落下之前,两辆吊车一左一右准备完毕。 我站在那辆大功率吊车上,将手里的小红旗向下一挥,吊运过程正式开始。 6铁板下的雀杀阵 6铁板下的雀杀阵 揭开谜底的瞬间终于到了,所有的曰本工人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板移开后露出的地方,陡然间变得像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呆头鹅。铁板下面,竟然映出粼粼晃动的水光,随即升起一股阴寒之气,令人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铁板被整块移开,落在主楼前的混凝土路上,连吊车上的司机都好奇地跳出驾驶室,攀上吊臂去看。 萧可冷叫了一声:“风先生——” 突然之间,院子里的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所有人被铁板下的诡异情景震慑得鸦雀无声。 那是一个九米见方的深井,中心却是用乳白色的石头砌成了一只振翼飞翔的麻雀形状,它的头指向正北,尖嘴左右,各刻有一朵莲花,左边青色,右边粉红色。雀尾部分镶嵌着一只黄铜罗盘,直径半米,闪着幽深晦暗的光泽。 我手里的红旗缓缓跌落,十指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僵硬得厉害,什么都无法握住。 “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工人们向前拥挤着,站在大坑边上向下张望着。那只庞大的麻雀造型占据了深井的二分之一面积,其他地方全部是青碧色的水,水面与井沿恰好持平。 夕阳已经落山,晚霞的余晖斜洒在水面上,浮光像跳跃的金浪般辉煌媚惑。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水亭里望着,那张图纸仍在茶几上,但现在已经不必管它了,因为铁板下覆盖着的,就是一座极其标准的“九宫八卦雀杀阵”。我不得不承认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主楼下竟然早就存在这么一个奇门阵势,跟“通灵之井”里的神谕不谋而合,并且是用一种特殊的铁板遮盖着,不为人知。 大哥究竟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提前十五年便预料到大亨的病,而后未卜先知地建造了神谕里表达出来的阵势?一切太古怪了,根本就超出人的想象力—— 我跳下吊车,缓缓向前走,工人们自动闪开,让我过去。 井壁的宽度约为半米,麻雀的嘴、尾、两翼跟井壁的四边中心点相连,自然而然地将水井划分为四个互不相连的水域。整个造型的表面非常平坦,曲线圆滑,在俯瞰的状态下,麻雀的形象呼之欲出,而且是一只怒飞激进的麻雀,似乎正在向某个地方发动悍然进攻,带着山呼海啸一样的气势。 “朱雀高飞急,主战争、杀伐、屠戮、焚毁。”——这是“九宫八卦雀杀阵”的评语。 麻雀飞去的方向,就是布下“一箭穿心局”的木碗舟山枫割寺,雀与箭形成的生死之争,胜负难料,成败只在须臾之间。 工人主动递过木梯,搭在井壁上。 “风先生,先不要下去,我会找北海道最好的潜水公司过来,马上。”萧可冷镇定下来,一边取出手机拨号,一边跟到我身边,阻止我踏上木梯。 我停在木梯旁,低头凝视着罗盘,不知道会不会是某种巧合,我觉得自己曾见过它,就在遇到大哥杨天与婴儿时期的“我”的那次幻觉般的梦里。它曾经被悬挂在书房顶上屋梁的交叉点上,而大哥也就是凭借它的指引在寻找什么东西。 萧可冷只用了三十秒便结束了与潜水公司人员的对话,对方答应半小时内派人赶到,并且携带最新式的潜水装置。 我觉得深井里的一切,像又一场诡异的噩梦,呈现在我面前的,都是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东西。如果这两朵莲花与鼠疫手臂上镌刻的一模一样,那么它们的花瓣部分,是不是也会由无数阿拉伯数字组成?正好小燕在这里,可以顺利地破译它们。 “风先生,您不要吓我,要不要抽支烟提提神?”萧可冷无助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哀求的表情。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盒,翻开盖子之后,竟然是五支不带过滤嘴的纸烟。那个烟盒本身带着一种奇怪的香味,一闻便知道是优质海洛因的气息。 吸食毒品的确可以起到短暂的精力“充电”的作用,但这种方法还不如我的“兵解大法”管用。 我摇摇头,萧可冷面带愧色:“苏伦姐说过,牵扯到大侠杨天的奇特变故会让您心情极度动荡,要我预先准备了这些镇静用品,不好意思。”她“啪”地一声扣好了盒子,重新放回口袋里。 只有苏伦才是最懂我的人—— 我心里掠过一阵小小的感动,轻轻摇头:“谢谢你,小萧,我没事的,只是觉得那罗盘似曾相识。请你安排工人们拉扯灯网,今晚一定要探个究竟。” 暮色合拢的时候,两名身材瘦长的潜水员匆匆赶到现场。 四角瞭望塔上的探照灯派上了用场,掉转灯头,交汇于井面上,而工人们在大坑周围至少拉扯了四十只强光灯泡,院子里的气氛有点像灾难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冬天的寒意,默默无声地忙碌着,不时地瞟一眼阴森怪异的深井。 萧可冷已经命工头传下话去,所有人可以领到五倍的夜班工资,今晚一定要探明水底下有什么。 我是第一个到达井沿上的,怀着对大哥的莫名崇拜。他能在神谕发布之先建造这个奇门阵势,用意何在?是为了克制枫割寺的“一箭穿心局”吗?无论如何,阵势的存在与大亨的病毫无关系,并且阵势和别墅建成时,大亨还没有在江湖上成名,更谈不上身中“黑巫术”的诅咒。 探照灯的光柱无法折射进水里,我手里的强力电筒也只能勉强看到四米深度的情况,石壁上布满墨绿色的青苔,密密麻麻,犹如给石头穿上了一层奇怪的防护服。 两名潜水员熟练地穿好了橡胶潜水衣,最后一次检查了压缩氧气的状况后,招呼一声,便扑通一声跃进水里。对于他们而言,潜水就像吃饭睡觉,毫无新鲜可言,只是一项挣饭吃的工作而已。 萧可冷在坑沿上,左手拿着强力电筒,右手握枪,如临大敌。 探照灯的光柱后面,相信狙击手们也在严阵以待,或者每个人都在担心水里会不会突然蹿出某种史前怪兽来。 我踱向雀尾,但萧可冷立刻出声阻止我:“风先生,先别轻举妄动,等潜水员探明情况再展开行动不迟。”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我的关切,这种直截了当的口气与苏伦很有几分相像。 我仰面望着她,故意装出轻松的笑脸:“没事,别担心。”隔着四米的直线距离,她脸上的忧虑表露无疑。天空一片晦暗,像只古怪的盖子,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跌落覆盖下来,把我们扣死在这个深坑里。 水面上不断涌起“咕噜噜”的水泡,但那是潜水员换气时造成的,跟我听到的那种神奇水泡声无关。他们头顶的强力射灯偶尔会闪动一下,大约是在七八米左右的深度。 潜水员第一次浮上来时,轻松地报告说:“只是一个竖高的水池而已,洞深九米,底部与四周的岩石材质相同,没发现什么暗洞之类。按照岩石上附着的苔藓生长状况估算,这个地方已经十几年没人来过了。” 他们马上对其余三块水域进行探测,结果大同小异,这是一个长、宽、高各十米的巨大水池,用石头在中间部分牢固砌筑成了麻雀的图案。对于水质的表面分析,也毫无值得惊讶之处,只是普普通通的地下水。 萧可冷也下到了井沿上,收起了自己的枪,情绪总算稳定下来。雪白的探照灯光柱在她头发上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光环,我们两个像是花样滑冰赛场上即将开始表演的舞者,平白升起“众目睽睽之下高处不胜寒”的奇异感觉。 “风先生,这个探测结果还能令您满意吗?至少可以满足关小姐的要求,别墅拆解一空,又出现了‘九宫八卦雀杀阵’,大亨的病肯定能迎刃而解,对吗?”危机解除之后,她对我的关切越来越深,随之带来的是对关宝铃的少许妒意。 大哥留下的雀杀阵能不能解大亨的诅咒,仍是个未知数。 我举步走向雀尾,停在那个罗盘前面。罗盘平整地嵌在石头里,严丝合缝,只怕连刀尖都插不进去。它上面所有的汉字标识都采用了秦朝小篆,看起来应当是一件古董,但令人不解的是如果它的制造年代为秦朝,似乎当时对金属的使用工艺并没精细到这种地步;如果它是后世制造而故意以小篆标注呢,又没有什么道理。 中国人都知道,汉字由古到今,由繁到简,是一个优胜劣汰、自然淘汰的规律,当我们流畅地用签字笔书写简体汉字时,谁还会怀念磨墨挥毫的繁文缛节?就像有了最先进的电子计算器之后,大多数会计人员都会选择放弃古老的算盘一样。 汉隶发明后,大部分贵族士大夫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对秦篆的使用,而在中国大陆,如果谁在今天还一本正经地书写正统繁体字,定会让旁边的人当成异时代来的古人。 “怎样取出它来呢?嵌得这么牢固,难道还得需要锤凿敲打?”萧可冷跟在我后面,立足于这条两水夹径的雀尾上。 在九宫格的分布图上,我们所处的位置为“中下”,是九宫力量发动的操控之处,所有的“雀杀阵”攻击方向的确定,都要由雀尾来控制。所以,大哥在建造阵势的过程中,将罗盘嵌在这个位置,大有深意而且是不二之选。 萧可冷忽然古怪地仰面向天望着,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难道罗盘跟它有关?” 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且在等待潜水员出水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那个问题:罗盘所处的位置,向上直冲青铜武士像。或许武士像的自由转动度数,是被罗盘控制,它们之间的传动方式,必定是无法被我们的探测手段获知的,就像无法测到铁板的存在一样。 这种思考方向,会牵扯到大量物理学中的理论和术语,简单来说,罗盘控制武士像的手段,是凌驾于电力、磁力、机械传动力之外的某种东西,应该还没有被物理学家们探知,如同中国武林高手的“劈空掌,控鹤功”一样,可以凌空发出“冲击力,吸力”。 科学家可以说是高手发招的瞬间,带动了空气的流动,所以形成了“去”和“来”的动作,这种做功过程,可以近似地称之为“风”。 事实证明,很多科学家的理论都非常笼统荒谬,所以萨罕长老才会说出“幻象魔的移动形成风”那样骇人听闻的论点。科学家也是地球人,思维方式像普通人一样具有极强的限制性,往往因为一叶障目,失去了另外百分之九十九的科学性。 我蹲下身子,并没有做拔刀撬动罗盘的尝试,那太愚蠢了,罗盘像从石头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风先生,有没有一种力量,既可以牢固地将武士像吸在地面上,又能恰到好处地使这种吸力与地面的承受力持平,处于半推半拒之间——”萧可冷困惑地问,转了转脖颈,看样子仰望久了,已经又酸又痛。 我把双掌按在罗盘中央,试图激发内力将它吸出来。 “罗盘控制武士像的力量,就像旧车场里的电磁铁一样,可以随意吸收放开,隔空控制它的转动,对不对?”萧可冷说得越多,证明她心里越困惑,思想越混乱。其实,事情的焦点并不在罗盘与武士像是如何协同工作的,而在于为什么武士像能在格陵兰的冰盖发生折坠时,自身便会更改朝向? 张衡发明的仪器可以感应到地面震动,所以被称为“候风地动仪”,那么眼前罗盘与武士像的组合,是不是可以叫做“冰裂感应仪”? 萧可冷蹲在我右面,伸手触摸着罗盘上尖锐清晰的篆字笔画,忽然一声长叹:“风先生,我从前自负聪明,总以为没有自己看不懂的事、学不会的理论,但眼前区区一个‘雀杀阵’竟然就有这么多解不开的天大谜题。唉,我真是太愚钝了,跟燕逊姐、苏伦姐相比,她们才真正能被称为天下无双的‘飞花三侠’,我只不过是滥竽充数地忝为一员——” 她似乎失言了,不经意提到“飞花三侠”这个名字,急忙闭嘴。 罗盘纹丝不动,即使我已经将内力提聚到极限,产生了力所能及的最大吸力,依旧不见动静。 “风先生?”萧可冷歪着头看我的表情,像一个撒谎说漏了嘴的孩子。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小萧,你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答,比如太阳系里的星球引力现象,当围绕太阳转动的九大行星自身离心力与太阳引力达到平衡的临界点时,它们既不会逃逸到宇宙深处去,也不会无限地靠近直至坠毁在太阳表面。力量的平衡,才造成了罗盘与武士像稳定的协同工作状态,至于这种力量是如何产生、如何命名的,我们还没有能力解决这些。现在,我想去水之雾别墅,跟大亨和小燕谈谈——” 大亨的身体有没有复原,只有他最清楚,原先答应过关宝铃的事,我已经间接做到,所以也算无愧于心了。 “大亨的十五亿美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换回关小姐的平安呢?”萧可冷叹着气,准备离开雀杀阵。 我向雀嘴方向指了指:“小萧,你先回去,我到那边看看莲花的图案,如果它们代表的是真正的‘炼狱之书’,总算是拆解别墅后的一大意外收获。”到达雀嘴的最快路径当然是踏过雀背,一路走过去,其实也就是八米左右的距离,几步就能迈过去。 萧可冷向两侧的深井望了望,忽然不自觉地连打了几个寒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风先生,我好像觉得这个阵势有些古怪。咱们最好先退出去,免得无意中触犯了奇阵的连锁反应,好不好?” 水面上不知不觉升起了雾气,朦朦胧胧地肆意流动着。雀杀阵是处在一个三米深的土坑里,北风无法吹进来,所以雾气很快地就弥漫在我们脚下,没过了膝盖。 “你怕了?”我笑了。奇门阵法是死的,不经人力催动肯定无法运转,而我对于九宫、八卦的阵势变化了然于胸,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即使阵外有人全力牵引阵势进行攻击,我也能一一化解。 “不怕,只是一种怪异的感觉而已,我们的拆解挖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整天,人困马乏,或许该休息一晚再继续进行?”萧可冷略带紧张地望着脚下,强装笑脸,“风先生,我感觉脚下这只石砌麻雀似乎在微微颤动,总不成它能像真正的鸟儿一样展翅飞翔吧?” 潮气越来越重,探照灯的强劲光芒似乎也被潮气稀释掉了一部分,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我只是走到对面去,观察完莲花马上就返回,一定没事的。”我知道夜长梦多,如果听任“炼狱之书”再次失去,只怕自己会后悔死了。况且刚才潜水员已经探测清楚,四方水域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潭清水而已。 我之所以固执地选择了向前走,源于我对奇门阵法的了解,绝不是一意孤行的冒险。 “那么,我们一起——一起来,也一起走!”萧可冷牵住了我的手,这是我们俩的手第一次握在一起,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用力拉住她,大步向前。 土坑边上围观的工人已经索然无味地退开了,因为铁板下面既没有怪兽也没有宝藏,这些玄妙无双的奇门阵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冷冰冰的石块与深潭死水,毫无价值。 向前六步之后,我们已经恰恰处于雀杀阵的中心,就在此刻,我也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震颤,相当于里氏四级地震的震感。我抬眼向着左前方,很明显,震中来自那个方向。 “景门动,有不速之客。”我低声向萧可冷说。 八卦阵的要旨在于,不同门户有人进入时,位于阵中央的人会有不同的感觉,这个道理,是跟结网的蜘蛛能敏锐察觉猎物陷落的位置完全相同。九宫、八卦、五行,在“雀杀阵”里布成了一个奇妙绵密的无形之网,无时无刻不在捕捉着风、云、雷、电的自然变化。 萧可冷的手枪第一时间亮出来,只是隐藏在自己右腿旁边,保险栓挑开,保持随时可以射击的状态。 雾气忽然散了,我跟萧可冷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左前方的凌厉杀气,不约而同地缓缓后退半步。其实,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驱散了雾气,当他凌空冉冉飘落,双脚踩在雀嘴位置时,双臂缓缓地在胸前交叉,向我弯腰鞠躬超过九十度。 他穿着一件樱花和服,血一般殷红的大朵花瓣飘洒在雪白底子上,看起来带着超凡脱俗的高傲之气。杀气来自于他红色腰带上插着的一柄长刀,褐色的刀柄与刀鞘,刀尾几乎拖曳到地。 “谷野先生——”我凝视着他的光头,他的这身打扮再加上脚下踏着的一双黑色木屐、白色线袜,已经形成了非常隆重的扶桑幕府将军门下一等“上忍”的形象。 谷野抬起头,脸色冷漠到了极点,开口之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漆成血红色的木板,长一尺、宽四寸,捧在手里,再次向我鞠躬。 萧可冷“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拜将杀生帖?他要挑战?” “拜将杀生帖”是古代“上忍”之间解决私人恩怨时发出的“战书”,木板是以牛羊牲畜的鲜血涂成,而不是普通的染料。上面的字迹全部是用小刀刻出后,再以木炭涂抹,以表示挑战者“不死不休、愿与敌人共同焚身于炭”的决死之心。 “风,这是风林火山送给我的战书,请看——”他的手臂上并没有产生任何动作,木板便“刷”地飞了出来。这一招武功,当初在开罗第一次见到谷野神芝时,对方也曾施展过,所以我抬起右手,以单手之力“啪”地捏住,消解对方内劲于无形之中。 木板上凌乱地刻着三行曰本文字:“今晚潮汐起时,鬼眼莲蓬之上,死战。” “其实,我很想跟你成为朋友,如果明天日出之后,我能提着风林火山的人头回到这里,不但可以解关小姐身上的诅咒,也能洗雪三年禁锢之耻。我们大和民族历史上,每一位成名的忍者,一生之中,无不经过数次‘拜将杀生帖’的考验。这一次,如果不能彪炳青史,那就只好血洒潮水,为别人的威名上再添一道荣耀之光。” 谷野的声调依旧冷静,但当他的手轻抚腰间褐色的刀柄上,一股惊人的澎湃杀气破空而来,将四面聚拢过来的薄雾瞬间撕碎。 “好刀。”我手腕一抖,木牌倒飞回去。 “谬赞。”他接回木牌的动作更为洒脱,顺势放回怀中。 “那么,这一柄就是你取自内外蒙古交界处的‘魔鬼山风洞’里的宝刀?”我知道它的名字——“成吉思汗之魂”,一柄可以号令几百万蒙古勇士前仆后继、血战疆场的军刀,更是蒙古各部族最高权力的象征,当年由蒙古大汗铁木真亲自佩带,并且带着它跃马扬鞭横扫大金国,让完颜阿骨打的子孙们甘心臣服。 7一破天下 7一破天下 关于“成吉思汗之魂”的神奇传说,值得单独写一本十几万字的小说,它落在谷野手中,也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 谷野眉骨上的两颗小痣一直在颤动着,极度激动下,他似乎已经无法挤出笑容。 “明日清晨,如果我还活着,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关于风林火山、关于冥想堂下的世界,我手里或许有你感兴趣的内容。当然,我死了,维护北海道正义和平的任务就不知道由谁来完成了。风,会是你吗?” 我笑了:“谷野先生,你太看重我了,只怕我会令你失望。风林火山是当年曰本军队里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是否可以一起去为你观阵?” 其实我很想跟他一起去击杀风林火山——如果后者是勒索案的主谋,则大亨的担心、关宝铃身上的牙蛹就一起解决了。 谷野傲然摇头:“这是曰本‘上忍’之间的决战,不是练武卖艺,等我消息吧!告辞——” 和服上的血红樱花骤然飞扬起来,他的身子也跟着凌空跃起,在东南面瞭望塔的探照灯追踪下,如一只误入人间的野鹤,迅速消失在西北面的黑暗里。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可冷终于开口:“风先生,您以为谷野的武功与风林火山相比,哪一个更强悍些?” 我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不直接回答问题,悠然说起“成吉思汗之魂”的历史:“那柄宝刀几乎已经超越了地球人历史上的所有刀具,唯一能跟它相提并论的,就只有三国时关羽关云长能够‘斩影杀人’的青龙偃月刀。据说当年蒙古人围困燕京,金国方面守城的大将耶兰哈带兵拼死抵抗,长达两个月之久,杀伤蒙古兵逾万人。结果有一天清晨,铁木真引诱耶兰哈在西城门前对话,当阳光将耶兰哈的影子投射于他战马前时,他骤然拔刀,凌空一斩,刀锋虽然是砍在耶兰哈的影子上,但城头上的真人却刹那间被斩为两段。” 这场“斩影杀人”的经典战斗被蒙古的吟游诗人变成歌谣,伴着悠扬的马头琴,已经传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铁木真当年被称为“成吉思汗”,所有的部族人马都把他当成了蒙古战神,永远不可战胜。 萧可冷叹气:“宝刀虽好,风林火山在军队中的服役历史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与土肥原贤二的名声不相上下。再有一点,算起来他的年龄已经很老,怎么还能轻易禁锢谷野呢?难道是自己的生理机能发生了什么改变?” 一切,明天一早就能见分晓,我希望谷野能平安回来,如果他是为荣誉而战,这种精神已经超越了“上忍”的至高境界,而是趋近于最受曰本平民尊敬的“武士”阶层。一对一的决战,用鲜血和快刀洗清自己被玷污了的名声,这才符合曰本的“武士道”精神。 我们走到鸟嘴位置,刚刚停下脚步,突然之间,所有的灯光都不见了,世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萧可冷惊骇地叫了一声,用力拖着我的胳膊,身子急扑向我怀里。 “是——停电?”我马上按亮了电筒,一只手拢住萧可冷的肩膀,感觉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一定是停电,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光芒。十几秒过后,瞭望塔上出现了冲锋枪瞄具上射出的光点,胡**叉着向这边指过来。这个院子里正在搬迁,原有的后续应急发电设备已经搬到水之雾别墅那边去了,所以这时候只能暂时安心等待。 在我怀里的萧可冷逐渐安静下来,喉咙里不停地发出低叹,像只受伤的小猫。 “小萧,这样的紧急停电以前有过吗?”我预感到看似简单的停电事件,其实蕴含着更深层次的危机。我来北海道一个月,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发掘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会断电? 萧可冷摇摇头,伸长脖子遥望东面,但我们在这个大坑里,就算搭乘人梯都不一定能看到想要的内容。“三年来从来没停过电,风先生,我们先上去吧,我担心一件事——” 我抢着说出来:“是担心小燕的追踪行动吗?他的笔记本电脑带着超长待机的备用电池,不会受停电影响。” 萧可冷“嗯”了一声,垂着头不再开口,有意无意地向我怀里又靠近了一点。 电筒的光芒落在莲花图案上,可惜现在的我对它们没有任何特殊感觉,肉眼状态下也无法分辨花瓣里的数字。毫无疑问,我们需要一个高倍放大镜,或者直接带小燕过来,向他说明一切。 “风先生,我觉得好怕,站在‘雀杀阵’里,总觉得有被什么人冷冷窥探的感觉。”她缩着肩膀,声音低沉犹如呓语。 五行阵势除了固有的机关埋伏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会借一切天时地利,影响人的心理活动,从而使入阵者产生被催眠一样的感觉,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萧可冷的右手一直握着枪,食指压在扳机上,不停地哆嗦着。 我掉转电筒,射向她的眼睛,在光线的剧烈刺激下,她的黑色瞳孔正在急速缩小,直到变成一条细线,像是两颗怪异的猫眼。 她呻吟了一声,抬手遮挡眼睛,就在此时,探照灯又刷地亮了,四道光柱劈开黑暗,落进深坑里。 萧可冷挺腰跳开,左手用力搓着眼睛。 “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小萧,窥探的人在哪里?告诉我。”每个人深入阵中,感受反应是绝不相同的,我希望她能说出自己的感受。 萧可冷摇头,抹拭着额头的冷汗:“没有,只是偶尔的感觉——” 猝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话筒里是小燕气急败坏的颓丧声音:“风,真倒霉,我竟然失去了追踪的目标!真是太丢人了,对方算计周到,封锁了电力、固定线路、无线传输等等所有的可供使用的通讯手段,结果两分钟之内,那笔钱便消失了,银行方面的死规定是客户交易完毕三十秒后清洗记录,结果,这笔十五亿的巨款,眼睁睁就这么消失掉了——只能说,我太失败了!我简直就是一头蠢驴……” 小燕一边说,一边在拼命拍打键盘和鼠标,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萧可冷吃了一惊,脸色惨白,低声问:“小燕,这么说,大亨白白丢了十五亿,而且勒索者采取这种早有预谋的封锁通讯行动,能够说明对咱们的追踪措施有充足的准备,他们或许也不准备解除关小姐体内獠牙魔的诅咒了?” 这是一长串连锁反应,所有的勒索案都是绑架方与营救方斗智斗勇的脑力角逐,败的一方,棋差一招,基本上毫无反击能力,只能眼睁睁看对方大获全胜而去。现在,我们这一方败了。 小燕仍在喃喃地咒骂着,十五亿对他而言不是个小数目,但他更在意自己大受损伤的自尊心。作为全球黑客排行榜上的第一高手,他对自己的要求一向非常严格,冀图保持常胜不败的纪录,但这是一种费心费力之极的工作,一旦失去了自信,可能对他的黑客生涯就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萧可冷颓然收线,然后探询我的意见:“咱们马上回去吗?” 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是九宫格的“中上”位,对敌人的攻击首当其冲,是九宫中最凶险的境地。向南回望,雀杀阵尽在眼底,阵势的所有杀气也汹涌集中在我脚下这一点上。 “小萧,你先上去,我想单独站一会儿,半小时或者更长一些。”我总是感觉,应该从大哥早就布下的这个“九宫八卦雀杀阵”里得到某些启迪,他每走一步都会带有深意,不会无所谓地布阵,更不会把“炼狱之书”凿刻在这里。 萧可冷叹了一声,绕着井沿走向木梯。她不肯从雀背上退回去,自然是因为经过阵中心时产生的古怪感觉。 雀杀阵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四道惨白的光柱交叉指向我,当然,光柱背后,狙击镜里,还会有无数双古怪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到底能从这个深坑里得到什么。 我坐在井沿上,右手放入水中,缓缓搅动。九米深度的竖井,我大可以徒手潜入,搜索一番再浮上来,但那样并没有太大意义。潜水员已经仔细搜索过,以曰本人的严谨工作态度,边边角角都会搜到,不留一点死角空白。 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在罗盘上,陡然想起,它应该是被挂在书房的横梁上才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主楼一旦落成,就会把它压在下面,但我的幻觉里,明明看见大哥在书房里仰面看着它。难道是两个完全相同的罗盘——我倏地站起来,大步跨过雀背,回到罗盘前面。 真的无法确定它跟幻觉里的罗盘是否是同一个,上一次我惊骇于大哥的突然出现,竟忘了仔细观察那罗盘的尺寸形状。 怎么才能将它取出来呢?总不至于要破坏朱雀的身体,那等于毁坏了整个阵势,让大哥的苦心经营都付之东流了。 此时再也听不到水泡声了,在我感觉中,水泡声似乎是某种提点指引的力量,在我靠近大哥遗留下来的线索时及时提醒我。可惜,以前根本没猜到这一点,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做了很多无用功。 盘桓了半小时后,我对雀杀阵仍旧不得要领,只能暂时回到地面上。 萧可冷早准备了车子,等我疲倦地上了车,立刻发动引擎,驶向水之雾别墅。 “我已经让工人们就地搭建帐篷休息,并且把吊车、挖掘机和射线探测车留下,等明天事情全部了结后再让他们离开。” 萧可冷的安排很对我的心思,雪亮的车灯光柱一直穿透暗夜,遥遥地照了出去。 我知道那边的小燕肯定有满肚子话要对我说,还有大亨、关宝铃也在盼望我们回去,只是我觉得非常疲倦,甚至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 “小萧,回去后我想关门休息,这边的情况由你来向他们解释,我不想多说一句废话,已经身心俱疲了,只想上床睡觉。”刚才后脑一沾到座位的靠背,已经思想迷糊,昏昏欲睡。 萧可冷答应了一声,油门踩到底,几分钟内便到达了水之雾别墅。别墅正中是一座中规中矩的两层日式小楼,朴实无华但同时也乏善可陈。 不出我所料,小燕面红耳赤地在等我,看样子大有含羞带恨、蒙受奇耻大辱的感觉。大亨满脸阴沉,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在还没看到关宝铃之前,我便以手势谢绝了小燕与大亨的交谈愿望,迅速进了主楼侧面的日式客房,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 睡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竟然连脱去鞋袜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起初的梦境一片黑暗,就是古人说的“黑甜梦乡”,没有声音、图像、片断、记忆,能感知到的只有深邃到极点的黑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生,侯得一以为天下正……” 有人在清晰朗诵《道德经》上的句子,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及大。 “这是坊间随处可见的经书,可惜《碧落黄泉经》的译本却化为飞灰了,否则何必到了现在仍毫无头绪地乱闯?老虎、老虎,你带着那些经书到底去了哪里?”我心里倍感郁闷,毕竟那译本曾近在咫尺、垂手可得过,偏偏在几秒钟内便失去了。 视线里出现了灯光,一只大手,握着满满的一把火柴。 “谁?”我问,挣扎着坐起来。 昏暗的灯光里,那只手陡然一松,“哗”的一声,火柴撒了一地。 “奇正相生,正奇相和,其实,世间五行阵势,无所谓正奇、无所谓吉凶、无所谓死生。古人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所以,‘九头鸟挣命局’只是它的表象,九股力量出现时,只要布置得当,舍异求同,九力合一,完全可以转败为胜。” 灯光伏低,那只手在迅速分离拨动着火柴,几秒钟内便排布出了九宫图,然后在九宫格上叠加了一个清晰简单的八卦图。 “古代术数秘笈上‘九宫八卦雀杀阵’的恒定布阵方式,八卦‘生门’对准‘九宫’中上,永远都会给敌人以射杀之机。所以,‘一箭穿心局’是这种阵式的天生克星。” 那只手挪动了八卦图上的两根火柴,‘生门’立刻消失,但这样已经不是完整的雀杀阵,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四不像,对吗?其实,八卦阵的方位推演,无穷无尽,就算全球的智者聚集在一起,用毕生精力推导其变化,都不可能得到最终结果,犹如以超级计算机来推导人类基因图谱一样。人类像是周而复始的齿轮,一圈一圈重复着过去,在这个球体上出现、进化、自省、发展,一边向前发掘新的世界,一边向后追溯自己的过去。当发掘和回溯到了一定程度——也可以说是某个阶段性的尽头吧,发掘的人会进入新的世界,冲破藩篱,到达光明之地;回溯的个别聪明人,将得到永恒的解脱,回到原始的出发点……” “重复,是人类最大的痼疾,当你重复问第二次的时候,知不知道会造成资源的双倍浪费?这个球体负载如此沉重,就是因为几十亿人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做功,造成几千倍、几亿倍的浪费,犹如我们的火柴,只要一根火柴就能布下的阵势,何必浪费几百根来做?” 他一直都在自言自语,那只手轻轻一扫,所有的火柴都脱出了光影之外,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 “天下归一,才是人类至真至正的大道,道理都在典籍里,重复地抄录流传着,甚至有人不惜万里迢迢,马载肩挑,将它们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却不知道,真正的智慧就藏在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手势里……” “记得阿基米德吗?那个滑稽的小丑,企图用一根杠杆挑起地球。他并不知道这个球体存在的意义,绝非是为了被某个人挑起来,更不是围绕太阳这个大火球日复一日地旋转。” 我知道,阿基米德是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物理学家之一,他的“挑起地球”的理论,被很多物理学狂人们奉为至尊警句。 “一,你看,我们只说这个‘一’,人类再一次苏醒时,只知道‘一’,即使是十只恐龙、一百只……” “人类会用无数个‘一’来表示众多的数量,却不知道,‘一’的存在,是这个球体的开始,一切都始于它。我们看懂‘一’,就会懂得所有的变化。其实,很多话是在空气中早就存在的,作为电波存在,比如这一句——”大手在空中一抓,仿佛捏到了什么,马上接下去,“物物而不物于物,只要你不断地跳出来否定自我,对世界的存在提出质疑,并且努力高效地寻求答案,在反思中进行超越和反超越,就会突破三维世界的束缚,到达你应该在的位置,那就是‘一’。” 我突然脱口而出:“大哥?大哥——你是‘盗墓之王’杨天?” 那只大手给我的感觉,似乎就是某一次幻觉中,身在襁褓中的我所感受到的,温暖而稳定,给我最强烈的安全感。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给我这种感受。 我嗖地跃起来,想扑过去抓住那只手,并且进而抱住灯影里的人,只是瞬间撞到了一堵软绵绵的墙体,身子陷入了某种温暖的海绵一样的包裹之中。 “难道又像上一次在寻福园书房里的幻觉一样?”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噎住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近在咫尺,竟然无法触摸到。嘴里一阵咸涩的感觉涌上来,却是眼窝里的泪水倒流回来,又被大口地咽下。 “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其实有一天人类终于能发现,我们每一个个体的存在方式,都是‘一’,个体即是全体,个体即是完整的世界,而这个星球上的多如牛毛、渺小如星云的诸多个体,都只是光影重叠里重复产生的多余碳水化合物。他们不是‘一’,而是另外的东西,就像他们呼吸需要的空气——他们只需要氧气,那么空气中恒定存在的几亿种其他物质呢?所以说,除了‘一’,我们的身外还有很多可有可无的杂质。当你成为‘一’的时候,这个球体都是不重要的,可以任它在宇宙里漂泊,也可以随时毁灭它。与此相比,五行阵势算什么?只是我手里这根火柴而已。” “一根火柴,就可以布阵,布典籍里最复杂的‘须弥瀚海星嵯大阵’,最早捡拾到这段信息的鬼谷子,自以为是思想灵光一现,才有了这样的奇妙想法,其实它们早就漂浮存在于空气中,与声、光、电、影同时存在,只看是何时何地被某个人拿到而已。一,就是一万、一亿,所有变化都由此而生……” “一,可以无限小如芥子,也可以无限大如须弥,它在谁心里,谁就是唯一的主宰——” 我的思想猛然被震撼了,像是一道光刺穿天灵盖,一直射进脑子里。我懂了,那道光给予我的,就是世间所有几何图形的变化,从点、线、面开始到任意边数、面数的立体图。天下所有的阵势,无不包含其中。 “哧啦”一声,火柴燃烧起来,一刹那似乎映亮了一张成熟自信、睿智坚毅的脸。 “大哥,你在哪里?”我忍不住叫起来。 没有人回答,只有他深沉的自言自语:“生命的进化,需要每个人自己慢慢领悟,在进化与反进化、谬误与反谬误、否定与反否定之间,或从临界点上飞速升腾进入四维空间,或加速回溯,回到某个生命的起点。寻找,不过是进化过程中必需的一站,当某个人成为真正的‘一’,翻开心里所有的答案,这个过程也就结束了。” 这个对话过程,很容易将人绕得头昏脑涨,但我还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张口想要再次叫他,昏黄的灯光突然不见了,而我仍在软软的榻榻米上。 窗外起风了,席卷落叶,飒飒乱飞。 “成为‘一’,就会神游物外,进化为‘高级’人类——”这就是刚才大哥自言自语里的全部意思。 达尔文的《进化论》里早就说过:人类只有通过自身的不断进化,才能推动社会与生产力的发展,反过来,环境的改进,又促使人类自身机体发生变异,直达完美境界。这种论调,被好事的生物学家们推理到极端,便出现了只有人脑而没有任何身体器官的“超脑人”,它可以用意念做任何事,手脚、身体都成了无所谓的部分,完全用机械臂来代替。 大哥所说的“一”又远远地越过了“超脑人”的境界,是达尔文所不能解答的一个神秘区域。不过,所有的进化,并非一夜醒来就能发生的,还需要每个人一点一滴的努力,才会推动人类社会这个庞大齿轮的顺序前进。 8神秘潜艇 8神秘潜艇门外天井里传来一声长叹,饱含着无尽的懊恼悔恨,那是小燕的声音。 姑且不论他曾跟大亨有过怎样的协议,丢了这十五亿,总是他黑客历程里无法抹去的污点,自己难以忍受。 我打开房门,台阶上并排坐着萧可冷与小燕,两个人都在双手托腮,默默出神。 “我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在黑客榜上的排名,都像浮云一样缥缈。 风,从今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你后面闯荡江湖吧,就像小来一样,收不收留我?”小燕的表情颓丧到了极点,头发湿漉漉地正在滴水,狼狈不堪,双手十指用力扭在一起。 萧可冷无奈地苦笑着:“小燕想溺毙自杀,幸好我发现了,把他从水池里拖了出来。 燕逊姐、苏伦姐托我照顾他和您,哪一个出事,我都不好交代。 拜托给我点面子,千万别在北海道出事,否则,我真是百口莫辩了……”失去自信的黑客,就像开始害怕流血的杀手一样,这碗饭已经吃到头了。 “跟我走?闯荡江湖?这次的行动失败与你无关,是大亨没能及时保证物理线路的通畅,并非黑客技术上的操作失误,跟你有什么责任?”我想坐下来细心开导他,但脑子里突然有了奇怪的预感,向西遥望寻福园的方向。 我看懂了大哥用一根火柴演示的“一”,也懂得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破阵法则,现在我能强烈地感觉到——“灵气!雀杀阵的灵气正在外泄,我们需要立刻回去把主楼立刻复原,否则大哥留下的克制术就会失灵,从而让‘一箭穿心局’的气势暴涨,一直杀穿大海上的时空距离,危害到中国东部最大、最繁华的那个城市。” 我双手一分,抓住他们两个的肩膀,发力奔向车子,同时命令萧可冷:“发动汽车,赶回寻福园去,越快越好!”小燕不满地挣扎着,被我在颈后大穴上用力一捏,立刻半身酸软,动弹不得,被我用力掷在后座上。 他弹起身来,要从另一个窗口逃跑,但随即被我的话震住:“小燕,跟我去,破解那两朵莲花里的密码,只有几分钟时间,去还是不去?朋友一场,你要临阵退缩的话,咱们朋友也没的做了!”萧可冷听话地发动车子,不等小燕表态,便狂奔出门,一路向西。 小燕安静下来,翻着白眼看我:“风,你到底要干什么?把寻福园拆成那样还不算完,还要干什么?”我按下电动按钮,车窗玻璃落下,寒冷的夜风直灌进来。 夜那么静,木碗舟山一带,正处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惺忪之夜里。 小燕缩了缩脖子,拉出两条纸巾,用力抹着头发上的水渍。 我满脸严肃地下了命令:“小燕,一会儿赶到雀杀阵,你负责破解那莲花上的秘密,据鼠疫所说,那就是真正的‘炼狱之书’。 小萧,你马上召集所有的工人,我们在二十分钟后准备重新吊运铁板,把雀杀阵掩盖起来。” 萧可冷短促地答应了一声:“是。” 短时间内无法向他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大哥布下的“九宫八卦雀杀阵”用意绝不是仅仅克制“一箭穿心局”那么简单,应该有更深远的意义。 他要应对的,会是“亡灵之塔”下的某种神秘力量,否则也不必独出心裁地将雀杀阵深埋于地下。 小燕翻了翻眼睛,咕哝了一句什么,萧可冷立刻严厉地低声叫着:“小燕闭嘴,一切听风先生安排。” 从水之雾到寻福园,从出门到进门,只用了十一分钟。 不等车子停稳,我已经打开车门跳出去,直奔那主楼下的土坑。 “风先生,那罗盘怎么办?要不要叫人带锤凿过去?”萧可冷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迎着风大声吼叫着。 一道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来,将她的短发映得像落了一层银白的雪。 关键时刻,她没有半句废话,随时紧跟我的个人思路。 我摆了摆手,来不及走木梯,直接跃下去,脚尖在井沿上一点,再次弹起时,已经落在罗盘旁边。 小燕跟在我后面,嘴里“叽里呱啦”大声惊叹着,吐出一大串阿拉伯俚语脏话,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标准的国语——“真***太神奇了!”本来平静的水面泛着丝丝水雾,不断地有细碎的水泡一串串浮上来,像是热水开锅前的鱼眼泡。 我感觉不到寒气,相反的,水雾里带着越来越重的暖意。 小燕掠过我身边时,燕子抄水一样,伸手拍了一下水面,骤然缩回来,惊骇地骂了一句:“真***太热了!怎么回事?”我把双掌平贴在罗盘上,一只在正东方位,另一只在正西,此刻我已经领悟到了罗盘存在的意义,它能够发出像布门履的“阴阳神力”一样的力量,左右着青铜武士像的转动,所以要想得到它,也必须要用到“阴阳神力”。 “两股旋转方向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时作用在一件东西上,会产生什么结果?”当我全力以赴地运气发功时,那只罗盘陡然发出“喀啦、喀啦”两声响,犹如某处机关被触发了一样。 我抬起双掌,它便自动弹起来,落在我的手里,雀尾上留下了一个圆滑的凹槽,但看不出任何机关存在的痕迹。 “风,我看到密码了,三十秒内可以离开——”闪光灯“啪啪啪啪”连闪,小燕手里的照相机分秒必争地对着两朵莲花疯狂拍着,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随即听到了吊车发动的声音、工人们从睡梦中被唤醒后的凌乱脚步声,探照灯的光柱也重新锁定了这个大坑。 萧可冷与小燕的工作效率让我无比欣慰,铁板被重新覆盖在雀杀阵的水渠上,工人们跟挖掘机配合,迅速填土,将深坑掩埋起来。 自始至终,他们两个没问过我一个问题,只是无条件地默默执行任务。 此刻是凌晨三点钟,我们三个并排坐在水亭里,看着工人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小萧,今天就调集新的建筑队伍过来,把寻福园恢复成原状,只是将两翼的房间横梁掉转九十度,由横转竖。 ‘九头鸟挣命局’的阴险邪恶,自然就被化解了。” 萧可冷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随即长叹:“好,没问题。” 小燕在数码相机的液晶屏上迅速回放着拍到的画面,已经有了重大发现:“风,每一朵莲花上都有三百六十一组四位数字,每组都以‘零’和‘一’开头,而第三位也有同样的规律,非‘零’即‘一’。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他用力晃着脑袋,嘴里胡乱嘟囔着,不停地翻着白眼。 萧可冷想起了什么,在我耳边低声说:“大亨那边,毫无动静。” 只有八个字,却包含了很多隐讳的意思,也即是说,“九宫八卦雀杀阵”的存在,对破解“黑巫术”丝毫没有帮助,“通灵之井”里所谓的神谕,成了一纸空文,或者是上天跟关宝铃开的一个可怕的玩笑。 我点点头,这个结果差不多能预料到的,如果曰本人能行之有效地破除“黑巫术”的诅咒,那么危地马拉的巫师们早就一起失业饿死,而每年也不会有几千个游客魂断南美,客死他乡了。 “牙蛹也是一样,我们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萧可冷又加了一句,如果再算上小燕跟踪失败、十五亿美金不翼而飞的变化,昨天我们的所有行动,全部招致了一塌糊涂的惨败。 “姐,给我一支烟。” 小燕伸出被香烟熏成褐色的细长手指,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 我瞪着他的脸,察觉他的呼吸正慢慢变得粗重,两颊也泛着奇特的红光,像是久病在床的痨病鬼一样。 那是吸毒者的标准“尊容”,而且他的身体出奇的消瘦——“小燕,你在吸毒?”这一点着实出乎我的预料。 “极品海洛因能令人的脑细胞活动强度增加七十倍,对于一个大脑必须高速运转的黑客来说,吸毒几乎是入门前的必修课,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小燕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萧可冷取出烟盒,一言不发地放在小燕手心里。 其实我很想阻止她,“天下第一”的虚名与生命相比,孰重孰轻,动动脑子就能一清二楚。 小燕洒脱地吹了声口哨,起身向黑暗的角落里走去,一边“啪”地弹开火机,点起了一支烟。 “风先生,请原谅,小燕身罹绝症,从胚胎形成初期就需要定期在母体上注射强刺激性药物,以维持他的脑组织活跃程度。 离开药物,他随时都可能变成脑组织活动水平归零的植物人。 所以,目前只能以高纯度海洛因来治疗,这也是我们‘明知如此,不得不为之’的苦衷。” 萧可冷的表情,带着一种痛苦的麻木,如果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谁会想到风光无限的“第一黑客”背后竟然有如此心酸的痼疾?“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 我站起身,看着黑暗里时暗时亮的烟头火光,心情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啊——火光!不,是红光!红光!”萧可冷跳起来大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正北,包括那只探照灯的光柱也转了过去。 就在“亡灵之塔”的方向,一道直径超过十几米的红色光柱直冲天空,气势如虹,无可阻挡,让人立刻有“它会把天冲破”的震惊感觉。 红光的强度起码超过四只探照灯加起来的强度,至少在三百米高度范围内没有漫延扩散的迹象。 “那是什么?”萧可冷喃喃自问。 我至少还能保持微笑:“那是从海底建筑里发出的光,应该就是‘日神之怒’发射出来的。” 再次想起海沙被飓风吹开时露出的那个玻璃天窗,是不是预示着海底正酝酿着另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呢?“天!这样的光,只怕又要震惊亚洲各国,再掀起新一轮追寻‘日神之怒’的*了!”突然间,萧可冷的声音远了,我的耳朵里听到水泡声、锁匙转动声、机括开启声——此时我的眼睛是用力睁着的,但却犹如面对着一块电影开始前的银幕,看不到任何图像,只有耳际不断回响着的古怪声音。 “小萧、小萧、小萧……”我大声叫,没有人回答,唯一的回应,竟然是一长串“咕噜噜、咕噜噜”的水泡声,由深远的地下直升到我身边,然后飞掠过去,漂浮向无穷高远的地方。 我在哪里?我在水底吗?我在那两扇门前吗?它们被打开了,对,门开了,门后面是什么?大哥杨天在里面——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伸手向旁边一挥,恰好抓在萧可冷肩膀上。 “风先生,您怎么了?”萧可冷的声音重新响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恢复了正常。 红光已经消失,恢复了正常的工人们填平了深坑,正开启电动振捣器,重新把泥土夯实。 “我怎么了?我感觉到那两扇门开启了,如果可能,我一定要到门里去看个究竟。” 那种深入海底的感觉无比真实,就像在邵黑的“遥感”里又一次钻入了水底一般。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直达海底呢?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凌晨五点半钟,当东面天空浮现出第一缕鱼肚白时,主楼的地基又恢复了原样,天亮后便可以开始重建工作。 这一次的拆解工程,毕竟得到了罗盘和“炼狱之书”上的莲花,不算徒劳无功。 吸过烟的小燕,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迅速在纸上罗列着那些四位数字。 萧可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为了看住小燕,昨晚连一分钟都没睡过,到现在肯定已经疲惫不堪了。 “风先生,您说谷野能不能战胜风林火山?”她站起来,转动着脖颈,脸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太阳升起来了,距离谷野说过的期限越来越近。 我对谷野的话半信半疑,毕竟战胜风林火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笑着摇头:“或许吧,能拥有‘成吉思汗之魂’的人,至少是整个亚洲江湖排名前十的佼佼者。 据说那柄刀‘斩影杀人’的特异功能会自动选择主人,如果拥有者功力不足,必遭反噬。 我当然希望他能成功,关小姐中的诅咒也就顺利解开了。” “如果不能呢?如果他被风林火山干掉了呢?”小燕从那叠厚厚的白纸上抬起头,摇晃着手里的铅笔。 “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一次被干掉的是他——”随着谷野的冷笑声,一个滴着血的白布包袱直飞过来,射向小燕。 小燕凌空旋转飞踢,包袱撞到水亭柱子上,噗的一声落地,随即散开,露出一颗狰狞的头颅。 谷野轻飘飘地落地,后面跟着那个沉默的黑衣女忍者,背着那柄“成吉思汗之魂”。 他的和服上似乎多了无数瓣殷红的樱花,不知是敌人的血或者自己的血。 “这就是风林火山的人头?怎么能证明?”小燕冷笑着,随随便便踢了一脚,那颗头颅滚到了我的脚下。 谷野举起右手:“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宝贝,砍下他的脑袋之后,它现在属于我。” 那是一只半尺见方的黑色塑料盒子,厚度不到一寸,六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按钮。 小燕“嗤”的一声笑起来:“一只遥控器?这就是他的宝贝?”不过当他向前走了一步之后,冷笑马上消失了,随即惊呼:“这是什么?潜艇遥控器吗?”等到他走到谷野身前,接下那只遥控器,捧在手里仔细观察的时候,忍不住连声啧啧赞叹,惊诧莫名,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叫着,“替我查‘天狗始祖鸟号’潜艇的遥控器图形,是不是黑色方键一百一十个、黄色圆键五十个、蓝色三角键五十个、绿色导航键十一个、红色梯形键九个?对了,再查一下无液晶显示屏的型号——”一分钟后,他的眼睛“刷”的一下开始灼灼放光,不可置信地盯着谷野的脸:“这个东西属于风林火山,那么‘天狗始祖鸟号’呢?也在他的控制之下?天哪天哪天哪……六十年前的受降日前夜,他真的……真的偷了美国人的超级动力潜艇?”他的话,关系到五角大楼秘密资料里的一段绝密旧事,我只粗略知道其中过程,也听到过“天狗始祖鸟号”的名字。 谷野洒脱地笑了,仿佛久溺在深海中的人看到了期待已久的阳光:“我之所以敢于接受他的挑战,为的就是夺取‘天狗始祖鸟号’,大家何不跟我来——咱们找到那艘潜艇,然后慢慢讨论?”此时此刻,最感到困惑与激动的应该是我,冥想堂下秘密穹隆的水里藏着潜艇与牙神流十圣的神龛,我想那就是小燕说的美国人的潜艇。 谷野转身奔向枫割寺的方向,小燕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握着那只遥控器跟了上去。 “风先生,怎么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遇到事情起了变化,萧可冷总会下意识地这样问我。 “属于风林火山的潜艇?是否可以深入穹隆,到达那两扇门的前面?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值得我拼搏一次吗?”我至少犹豫了两分钟以上,才断然下了决定:“我们走,看枫割寺那边还能生出什么新的变化来——”我们暂时放弃了寻福园的工地现场,那只罗盘留在萧可冷的车里,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我希望在谷野这里找到最终答案。 我们赶到“通灵之井”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绯红色的朝霞铺天盖地而来,将这个小小的天井映得无比光辉灿烂。 那只遥控器一直握在小燕手里,他站在井沿边,十指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里?‘天狗始祖鸟号’就在水下?”他凝视着清澈无比的井水,张开嘴,做了一个扩张到极限的深呼吸,但仍然不能完全稳定心神。 谷野瘦小的身材像是裹在一层冷雾里,沉默地点点头。 小燕又吸了一口气,在遥控器的绿色按钮上“啪啪啪啪”点了四下,抬起苍白的脸叹息着:“其实,这种遥控器的升级换代产品,已经加了液晶屏项目,可以很方便地进行可视化操作,比这样单纯依靠‘蝙蝠生态智能波控’要顺手多了。” 没有人应声,五个人的目光都在紧张地盯着水面。 一阵急速升腾起来的水泡破裂过后,视线能够分辨的极限深度里,忽然有一个铁青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升起来,尺寸与井口几乎相同。 萧可冷咬着嘴唇,用力抓着我的手臂,紧张之极。 井里的水迅速漫溢出来,那个庞然大物三分钟内便升到高出井沿二十厘米的位置,随即停止不动。 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箱,但无法获知它自身的具体长度。 小燕迅速地绕着它转了一圈,按下一组黄色键,“嘎啦——喀”的一声过后,铁箱的盖子便自动张开,一道狭窄的舷梯一直延伸下去,通向深不见底的内部。 “朋友们,欢迎来到美国友人于二战时期研制的第一代核潜艇‘天狗始祖鸟号’。 它的命运实在糟糕之极,还没有正式下水,便被曰本著名忍者加超级间谍风林火山偷走,并且最奇怪的是,它的被偷地点是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凌晨的受降船‘密苏里号’上。” 小燕兴高采烈地带头踏上舷梯,但萧可冷立刻伸手拦住他:“等一下,这是曰本人的地盘,你不要命了吗?”舷梯侧面,一排乳白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接着,大概十米深的地方,更多的照明灯和信号指示灯全部亮起来。 她说得很对,谷野杀了风林火山,并不代表他就是我们的朋友。 谷野一直在抱着胳膊沉思,忽然向我一笑:“风,中国人对大和民族的成见极深,这一点可以理解,但这一次请相信我,我们只是站在学术交流的角度,共同合作一次水底探秘。 我杀了风林火山,关小姐身体里的牙蛹诅咒已经解了,如果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请看——”他倏地拉开了和服的腰带,衣襟随风敞开,露出两肋上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风林火山的武功,不必我赘述大家也清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的伤极重,只不过比他稍微幸运一点,没伤及心脏而已。 三位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想必不会在乎我这个废了一半的人吧?再退一万步说,如果我有歹意,完全可以回冥想堂去养好伤,择机再动,至少能保证一等一的情况下,有把握战胜三位中的任何一个。 现在,我只想乘坐这艘潜艇进水下去,解开风林火山一直没能弄懂的谜题。 就在刚刚砍下他的首级之前,我曾对着他的尸身许诺,一定替他扫清心里的疑惑,看看那两扇门里到底有什么……”他的左肋伤口更严重一些,心脏的每次跳动都会牵扯到那些乱糟糟的血肉颤动着。 萧可冷皱起了眉头:“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但需要打个电话给关小姐,验证一下。” 9海底神墓 9海底神墓还没等到她拨电话,我的电话已经响了,是水之雾别墅那边打来的,关宝铃快乐惊喜的声音随之响起来:“风,我颈上的齿痕全都消失了,一点都没剩,太好了,太好了……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吧,我跟叶先生在一起等你……”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低声回答:“我们在枫割寺,很快就回去。” 收线之后,我主动向谷野伸出手去:“多谢,谷野先生。” 谷野苦笑着长叹:“不必谢,我也是为了自己。 现在,放心跟我一起进入水下了吗?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 萧可冷彻底消除了对谷野的疑心,反观之前媒体上对谷野神秀的报道,大部分都是正面消息,他曾出巨资在非洲贫困国家援建学校、难民营、医院,虽然所用的都是自己全球盗墓得来的不义之财,却也算是慷慨仗义之辈。 我是最后一个踏下舷梯的,小燕在最下面愉快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舱盖立刻砰地一声关闭,密封转轮随即旋紧。 沿舷梯一直向下五米,进入了一个转圈都是操控台的平台空间,头顶、脚下、手边,到处都是各种各样闪烁着的指示灯。 小燕坐在再向下五米的一个透明舱里,透明舱向前,则是一整块巨大的玻璃,一眼望出去,全都是墨绿色的水中世界。 “各位坐好,可以出动了——”小燕兴奋地大叫着,随即脚下一阵轻微的震荡,潜艇头部亮起了一盏亮度超强的探照灯,笔直射向远方。 谷野一直坐在我旁边,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血腥味。 “你还好吧?”我为此前对他的冷淡而感到抱歉,毕竟因为他的努力,才解了关宝铃身中的诅咒,并且拿到了潜艇的遥控器,得以进入水底探测。 如果那两扇门是可以推开的,我应该就可以见到大哥杨天。 谷野的双眼愣怔地向着探照灯射去的方向,良久才摇摇头:“没事的,风,你肯定也知道,风林火山是曰本忍者里百年一遇的天才,他曾几次带我下水,要我穷尽全部智慧,企图打开绝壁上存在的两扇门。 到了最后,极度失望的情况下,他甚至准备了足够多的tnt炸药——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枫割寺,并且引起了一连串的变化,也许此时大爆炸早就产生了。” 我向萧可冷指了指:“我知道水下那两扇门,并且另外一柄青色莲花钥匙就在萧小姐手上。 两柄钥匙合在一起,想必就能开启门扇。” 萧可冷伸出手,将钥匙递给我,那朵青铜莲花闪着柔缓悦目的光泽,映在谷野略带褐色的瞳孔里。 他突然苦笑起来:“不不,风,你或许不知道,关于这柄钥匙,当所有人对它的作用还一无所知的时候,风林火山便发现了它,并且亲自偷回来,进入水下反复试验。 钥匙没用,据风林火山说,那两扇门上被加诸了一道奇特的封印。 他一直都在为破解封印而努力,曾不远万里去过中国的西藏、新疆,去过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尼泊尔,还到过泰国、印度……众所周知,谈到玄学封印,亚洲各国的优势非常明显,如果在亚洲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几乎也就求解无门了。 不过最后,他从一个尼泊尔王室侍应老僧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那老僧说,封印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带着异界的神秘能量。 直到死,他还在念念不忘门里的秘密,还在觊觎着神奇的‘日神之怒’。 这一次,或许我们仍旧‘得其门而不入’,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下水了,既然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以后再不想做无谓的努力了。”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谷野先生,相信我,一定能打开那两扇门。” 他耸了耸眉毛,轻轻闭上眼睛,扯过椅背上的安全带,啪地一声在腰间扣好,女忍者一直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纹丝不动,更没有要跟我们交谈的意思。 我向萧可冷使了个眼色,一起走向小燕。 潜艇的下潜速度越来越快,“通灵之井”似乎是一条专供潜艇进出的隧道,怪不得四壁上的苔藓会非常稀少,应该是被潜艇刮掉了。 玻璃外面,光柱的射程至少有两百米,在毫无参照物的情况下,潜艇似乎处于一种静止不动的状态,但小燕挥动着手里的遥控器,很肯定地下结论:“时速稳定保持在十五公里,二战末期,美国人就能研制出这种高速度的小型潜艇,实在是令人赞叹。” 我和萧可冷坐下来,扣好安全带,犹如在海洋公园里乘坐海底观光船一样,得以暂时从寻福园那边的烦乱环境里放松下来。 这艘潜艇的内部构造非常简单,甚至不客气地说有些过分简陋,应该是我所见的最迷你、最简化的潜艇。 “风,你确定,我们能进入某个空间——海底神墓?”小燕表情异常轻松,没有经历过玻璃盒子里的恐怖事件,他大概一直把海底探索当成观光旅行那样舒服惬意的事。 难怪,他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整日将自己锁在斗室里,跟电脑元件、编程文字打交道,丝毫接触不到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或许吧!你最好还是祈求这艘潜艇不要在海水的重压下粉身碎骨——小燕,我重复一次,这次行动很危险,你必须严肃认真起来,懂了吗?”我总是觉得,把五条命放在小燕这样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手里,是件太荒谬的事。 小燕果真变得严肃起来,挑起拇指,一本正经地回答:“风,我告诉你,这艘潜艇的来历非常奇特,它的设计与施工建造,全部来自于美国航天航空署的顶级设计人员、顶级构造材料,而且建造过程百分之百保密,直到美国人在越南战场上失利后才无意中将它的资料泄露出来。 它其实不该在当年的‘密苏里号’受降船上,那是一次极其诡秘的临时调运计划,所以,很多秘密人士透露,美国人带着它进入曰本海的目的,就是为了谋夺处于‘海底神墓’里的‘日神之怒’。” 论及各方面的资料汇总,我必须得承认比不上小燕。 他可以随时出入于各国的军事政治资料库,如入无人之境。 “结果,它失踪了,落在了当时带队执行‘日出’计划的风林火山手里。 正是由于这次意外的发生,风林火山临阵脱逃,受降船才躲过了一场来自于忍者联盟的灭顶之灾。 它的名字还是当年美国总统罗斯福亲笔题写的,亚洲人历来相信‘天狗吞日’的传说,所以他把潜艇起名‘天狗’,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利用它,把‘日神之怒’攫取在手里……”前面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出了“通灵之井”的隧道。 小燕在遥控器上随意敲打了几下,潜艇横向扭动,向右前方偏转了约三十度,继续前进。 五分钟后,探照灯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黝黑的水下岩壁。 不知何时,谷野已经站在了我们背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双手打开,向着小燕:“两扇门所在的位置,就是图纸上标注的地方——”小燕毫不客气地摆摆手:“不用费心,我知道它在哪里。 对于这艘潜艇使用的电子设备的认识,我跟当初的设计者知道的同样多。” 他是黑客天才,只要接触到电子操控方面的内容,立即无师自通。 我接下了那只文件夹,一张白纸上绘着一个巨大的三岔路口——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形容。 一条笔直窄细的通道代表我们刚刚通过的“通灵之井”,此刻潜艇正处于路口的中心,准备掉头向上,进入另一条宽阔的不规则通道。 剩余的一条岔路极其宽阔,跟之前的两条比,更像一根粗大的树干与两条分叉的树枝之间的对比关系。 一个红色的虚线箭头,从“通灵之井”开始,一直向前延伸,拐入那条不规则通道里,指向位于右侧边缘的一个红色圆圈。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两扇门。” 谷野凝视着玻璃外的空旷水下世界,越来越冷静漠然。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受的伤,全神贯注地向前看,仿佛要用自己的目光洞穿远方的一切。 两扇门出现在视线里,跟我在邵黑的“遥感”幻觉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知道,门的后面,就是刻着“盗墓之王杨天到此”字迹的甬道和石壁。 小燕熟练地操控着潜艇贴近石壁,眯着眼睛大笑:“美国人的工业技术真是太先进了,至少领先其他国家三十年以上。 如果当时的斯大林明白这一点,就不会纵容美国人驻军曰本,忽视北欧了。 俄罗斯媒体一直在吹嘘自己国家的海军舰艇厉害,最多也就相当于美国人三十年前的水平,有什么可吹的?”潜艇一贴在石壁上,立刻稳定不动,想必是从外壳上伸出了吸盘装置,牢牢吸附在石壁上。 “哗”的一声,潜艇侧面的不锈钢墙壁一下子拉开,恰好露出石壁上那两扇古怪的金属门来。 “芝麻开门吧——”小燕跃出座位,随手将遥控器插进自己的口袋里。 “那不是阿里巴巴的沙漠宝藏——”我笑着,握住钥匙走向门口。 幻觉中那个空着的钥匙孔里生满了青苔,但现在看上去,里面早被细心地清理过,钥匙可以顺滑地插进去。 我并不清楚如何开门,只是顺理成章地双手同时发出“阴阳神力”,按照相反的方向同时扭动两柄钥匙,一切就像某个人下班回家,打开自家的房门一样自然。 门开了,平滑地向内推开,最后固定在九十度角的方向。 小燕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哈哈,太厉害了!风,你太厉害了!”他连蹦带跳地领先冲进洞里去。 谷野还能保持难得的冷静,不过手里的一只粗铅笔“啪”地一声折成两半,也暴露了内心的震撼。 “风,你真是太……太伟大了!风林火山那样绝代聪明的人物苦苦思索十几年的难题,竟然被你轻松破解。 我果然没看错你,果然没看错你……”谷野丢下铅笔,大步向前走,那黑衣女忍者紧紧跟随。 萧可冷站在我侧面,先取出口袋里的手枪,卸下弹夹检查了一番,重新装入弹匣,咔地一声子弹上膛,再放回口袋里。 她很谨慎,即使很多场合做了大量的射击准备却不一定能用到,她也从不放松大意。 “小萧,我来过这里,地上有字——”我觉得自己在走进门去之前,应该让情绪回复极度的稳定才行。 “风先生,我会走在前面,为了苏伦姐,我愿意在任何时候,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你。” 她甩了甩短发,露出坚定的微笑,抢先一步跨出去。 一阵难言的感动涌上心头,我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只能默默地跟了出去。 石壁上果然刻着那些字,各种语言翻译成的“盗墓之王杨天到此”的句子,与幻觉中一模一样,而小燕、谷野、女忍者已经远远地消失在甬道里。 萧可冷“啊”地低声叫起来:“杨天到过这里?鼠疫说,亲眼看到杨天跃下来,果然没有撒谎,难道他在这里遭了什么不测?”她不明白杨天就是我的哥哥,随口一说,让我胸口上如同被千斤重锤狠击了一下,震得肝胆俱裂。 小燕在极遥远处尖声打着呼哨,满带着少年不知愁的欢悦。 “咱们过去吧?”萧可冷低声请示。 谜题即将揭开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如果大哥真的在里面,并且已经——”甬道幽深崎岖,每向前奔出一段,我就觉得自己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更重上几分。 曲折前行了几百米之后,眼前突然一亮,已经一步跨进了一个椭圆形的石室里。 右侧墙上三米高处,有一个凹陷进去的石龛,里面竟然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放射着乳白色的光芒。 石室的左右宽度近十米,前后宽度则至少超过十五米,此时小燕等三人就站在石室最前面。 “风,快来这边看,玻璃窗后面另有天地,可惜我们被阻住了,无法过去。” 小燕郁闷地回头招呼我。 石室的穹顶和地面也都是椭圆的,我们犹如身处一个古怪的巨蛋的内部。 我走到小燕身边,前面是一扇正方形的玻璃窗,离地半米,面积只有一米见方。 或许这不是玻璃,而是某种质地纯良的水晶,但我顾不得研究它的成分,视线马上被对面一座庞大的脚手架所吸引。 脚手架的高度无法估算,几乎是无限制地向上延伸着,我必须蹲下身子斜向上看,才能隐约看到它的顶尖。 顶尖再向上,我看到了更加熟悉的东西,一扇天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扇天窗此刻被青色的海沙覆盖着,等到红光出现时,海沙被狂风吹开,它就会变得纯净透明。 我用力咬着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集中目力穿过脚手架的空隙望着,对面二百米之外的黑色石壁上,嵌着一扇三米见方的银色的门,半开着,似乎正有隐约的光线透出来。 这应该是我和关宝铃远远观察过的那个地下建筑物,只是视野受限,我无法看到那些古怪的齿轮所在的角落。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对不对?”谷野向后退开一步,缓缓地打量着这个椭圆形的蛋屋。 小燕恨恨地在窗子上打了一拳,颓然哀叹:“可惜近在咫尺,竟然给挡住了。” 水晶的厚度约为三十厘米,强度当然可观。 除了使用足够强度的定向爆破之外,似乎毫无办法突破它的阻碍。 萧可冷一眨不眨地凝神望着对面的那扇门,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读着什么,忽然困惑地问:“风先生,上一行末尾是‘天’字,下一行末尾是‘此’字,是不是可以跟进门时地上的字迹联系起来,读成‘杨天到此’?”我吃了一惊:“小萧,字在哪里?”她向对面指了指,我才恍然发现,随着观察角度的不同,那扇银色的门上反映出来的图像也不相同。 等我站在她的位置上时,果然看到了竖向的“天”和“此”字。 如果那扇门上也有大哥的题字,证明他曾千真万确地进入过里面,还能从容题字留记。 水晶稳稳地嵌在石壁里,分毫不动,也没发现有可以开启它的锁孔。 “或许,还有另外的门可以进入?至少杨天大侠已经进去过,风先生,我们是否有必要退回去,重新看看有没有其他路?”萧可冷仰头望着我,满脸上写着无尽的困惑,但她脖子下面多出的某种东西更是怵目惊心,那是一颗血红色的齿痕。 “那是——什么?”小燕低声叫起来,他也看着萧可冷的脖子,接着目光便转向我,眼睛无比惊骇地瞪起来,伸手指着我的脖子下面,“风,你那里……你那里是什么?”我看到小燕脖子下也有齿痕,红得像是马上要滴下血来,但他为什么会指向我呢?当萧可冷以同样惊骇的目光看着小燕时,我立刻明白:“三个人已经同时遭了獠牙魔的袭击,像之前的关宝铃一样,中了牙蛹的诅咒!”小燕“啊”地大叫一声,身子猛然后退,后脑勺撞在乳白色的石壁上,顿时晕了过去。 萧可冷颤抖地举起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面如死灰地问:“风先生,我们看到的……不会是可怕的幻觉吧?”当然不是幻觉,视线里的一切全都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氤氲的水雾。 水晶窗的那一面,空旷辽阔之极,像是一座巨大的航天飞机发射基地,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天窗,就是发射出口。 可惜,这是在幽深的海底,人类是不可能将航天器的研发基地建在海底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地球人还是克服不了“水火不相容”的矛盾,燃料永远都会避开水中世界。 萧可冷陡然拔出了枪,近乎疯狂地向着水晶窗“砰砰砰砰”一连射出四颗子弹,随即有四枚弹壳“叮叮当当”地跌落在脚下。 虽然近在咫尺,我仍没来得及阻止她的疯狂举动,但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子弹射入了坚硬的水晶窗,但后者并没有轰然碎裂。 犹如经典枪战影片的慢镜头一样,弹头射入之后,速度突然放慢了几百倍,我能清晰看见它在曼妙地旋转,看清弹尾火药激发点上微小的红点圆心,甚至感觉到它令近处的水晶体发生了奇异的扭动变形。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脱口而出:“高速摄像机!这水晶窗的作用竟然是——”此刻我看到的,无异于是在用一台高速摄像机记录一颗子弹射中目标后的破坏过程,只是弹头正在消融,接着是弹身、弹尾,几秒钟内,四颗子弹同时消失了。 萧可冷吸了吸鼻子,疑惑地举枪看了一眼,狠狠地挠挠短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曾见过类似的情况,那是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外围隧道里,那是一堵吃子弹的石壁。 这边的水晶窗比石壁更神奇,能够清晰反馈出它“吃”掉子弹的详细过程。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萧可冷惊诧莫名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一扇不属于地球人的窗,我想只能如此解释,那是一种地球人还弄不懂的物质,但我已经有办法克服它了,那就是——大杀器。” 谷野的声音骤然响起来,口气变得阴森无比,带着浸人肌肤的寒气。 他站在石室的中央,瘦小的身体上猛地散发出澎湃杀气,充满了整个石室。 黑衣女忍者就在他身后,斜探出肩头的“成吉思汗之魂”还没出鞘,已经杀机四伏。 “风,你没听错,俄罗斯的专家们曾经说过,大杀器的穿透力和辐射面,理论上能够摧毁强度超过航天飞机保护层五十倍以上的物体,瞬间的爆炸冲击波可以笼罩十五座华盛顿城市,并且无声、无形、无色、无味,绝不会被任何地球雷达发现。” 谷野的铁青脸色,在夜明珠的背光下,如同一张诡异的青铜面具般骇人,双眼更是像粼粼的鬼火,发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碧绿色的光。 萧可冷下意识地举枪,瞄准谷野的额头,还没来得及喝问,谷野缓缓抬手,张开五指,做了个“抓”的动作。 手枪立刻脱离了萧可冷的掌心,缓慢地穿过六米远的空间距离,落在谷野手里。 “枪,人类最强悍的武器,你们看——”他攥紧了手掌,再伸开时,那柄威力巨大的军用手枪已经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橡皮泥玩具。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冥想堂外小来追逐匿伏窃听的敌人时,自己的冲锋枪被扭得面目全非的那段经历。 10真正的风林火山 10真正的风林火山 “天下武功出少林,也就是出自你们中国,但我可以打赌,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会练成这种武功。集合十九位高僧的舍利子,将他们的思想和智慧融合打散,重新组合成一个全新的个体,超过了江湖顶尖高手一千九百年才能达到的极限——风,你们中国人能进入这个境界吗?” 谷野手里的枪突然弹射出来,在身体没有丝毫动作的情况下,手枪飞出的速度已经接近子弹,而我只是从他的眼神里预感到他的动作,急促向左一闪。那柄枪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浪从我侧面擦过,撞在那扇水晶窗上。 “毫无疑问,这种奇怪的物质,可以融化地球上的钢铁,或者是将它们同化成为己身的一部分,就像把某些散碎的铁器扔进巨大的熔炉里,马上化为铁汁,不复存在——” 这个椭圆形的石室充满了莫名诡谲的气氛,谷野的脖子下面却是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我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埋伏极深的圈套里。 “你到底是谁?”萧可冷咬着牙问。她已经开始怕得发抖,论及武功,谷野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一手,胜过我们无数倍。在这个神秘的海底怪洞里,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了。 谷野仰面大笑起来:“我是谁?这其实是个很好笑的问题。当年我带领三千关东军马踏平壤、横行长白山的时候,你们根本都还不存在。知不知道我的名字,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反正一个獠牙魔的成熟周期后,你们也会成为我的杀人傀儡,没有自己的思想,也就无须知道了……” 我冷冷地切断他的笑声:“风林火山。” 笑声戛然而止,谷野抬手在自己脸上缓缓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青色面具脱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浮肿的脸。 “你才是真正的风林火山,编织那么多谎话,只是为了诱骗我们到这里来吗?其实以你的能力可以做任何事,何须借助我们的力量?”我凭着准确的第六感,拨云见日般叫出他的名字之后,才恍然发现,围绕藤迦的苏醒与死亡,那么多咄咄怪事,其实都是他在背后装神弄鬼,但我并不明白,他绕了这么多弯子,诱使我们深入水下,到底目的何在? “风,我始终相信,你的智慧已经完全超越了地球人的极限,呵呵呵呵……所以,我决定——从第一次在手术刀的别墅里见你,我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一定要掠夺你的灵魂为己用。你一个人的思想力量,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十九颗舍利子的功效,我始终没弄明白,你到底来自何处?到底是怎样在短短二十年内聚集了这么高明的脑力?” 他抱着胳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似乎已经把我跟萧可冷当成了自己的盘中餐。 这种困境下,他的武力占据了绝对上风,我和萧可冷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沙漠里陷在万蛇之窟里的也是你?”我稍微有些诧异。小燕呻吟着醒过来,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恼怒地叫着:“血!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被獠牙魔暗算了吗?” 我忽然全部弄明白了:“谷野神芝只是你的牙蛹之一,他的灵魂已经被你全部控制了对不对?” 谷野高傲地点点头:“对,你们中国人有句成语叫做‘为虎作伥’,被猛虎控制并且驱使的人,称之为‘伥鬼’,没有灵魂,只懂得听命于主人。你们也是,很快就要变成我的奴隶,以你们的特长为我效命。” 小燕忍不住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为你做事,老子连美国总统都不买账,你别做***春秋大梦了。” 谷野并没有动气,否则一根指头的力量就能要了小燕的命。 “你们没有选择,囚禁在这个秘密的海底深洞里度过牙蛹的成熟期之后——” 小燕的手突然伸向裤袋,我出声阻止他的同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拼命向怀里一带。一道无形的寒气差之毫厘地射中了刚刚他站立的位置,在岩壁上激起一串灿烂的火花。枪已经握在他手里,可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枪管便自动弯曲向上,变成了拙劣的玩具废品。 “小燕,别乱来。”我低声告诫他。 如果隐忍下去,至少我们还能得到三十天的喘息机会,可以慢慢想办法。无谓地激怒对方,只会白白丧失性命。 “风,你是个太聪明的人,坚忍、顽强、智勇双全,被困在海底时,我已经观察到这一点。所以,我不会给你行使‘缓兵之计’的足够时间,现在便要攫取你的灵魂,实在对不起了。” 谷野指向那颗夜明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度诡异的笑容:“在陆地上,我根本无法捕捉到你的思想,现在好了,这个‘元神寂灭阵’就是为你准备的。珠光一灭一亮之后,你将是我风林火山的牙蛹,终生为我大曰本帝国效忠,直到灵魂化为灰飞烟灭而止,你准备好了吗?” 夜明珠的光泽柔和恒定,可惜我刚刚踏进来时,心情太过激荡,竟没意识到这个椭圆形石室暗含的杀机。 即使是绝顶的江湖高手,心情波动起伏时,也会丧失应有的理智。从昨天寻福园别墅下面发现“九宫八卦雀杀阵”开始,我的思想无时无刻不像沸腾了的一锅水,始终无法平静。特别是谷野驱使獠牙魔的力量,先解了关宝铃脖子上的齿痕,如同给我吃了一颗包着糖衣毒药的定心丸,紧张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 一切只能表明,我们始终都是在谷野的操控引导下,一步一步坠入圈套的。到现在为止,圈套收紧,谁都无法逃脱。 我还有反击的机会吗?没有人会坐以待毙,也包括我。 “没有。风,你能感觉到吗?我曾不下百次准备向你出手,却始终都在半途停止。天皇陛下曾无数次谆谆教导我们,任何事,谋定而后动,没有十分把握,千万不要盲动。”当他嘴里说出“天皇”的名字时,双臂立刻恭恭敬敬地下垂,态度无比谦恭凝重。 小燕“嗤”地一声冷笑:“嗯,老天皇对中国老祖宗的精髓学习得倒真是透彻!” 我长叹一声,拍着他的肩膀:“小燕,到这时候,逞口舌之利,没有丝毫用处的。”他毕竟年轻气盛,还没意识到我们将来的命运有多悲惨。 他摸出口袋里的潜艇遥控器,翻着怪眼瞪着我:“那么,这遥控器呢?最终也还是属于别人,不如现在就摔碎拉倒!”话没说完,已经挥手将遥控器掷向洞顶,这一下的暗器手法,正是中国暗器高手最擅长的“回旋镖”的路子,遥控器看似奔向洞顶,却划出一道又急又快的弧线,绕过谷野头顶,射向甬道。 萧可冷嗖地一声,贴地飞出,双臂施展“金丝缠腕手”,瞬间锁住谷野的双腿。 她跟小燕那么多年的姐弟交情,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都能心领神会。 遥控器飞出、萧可冷出手,我的身子已经如高山跌瀑、烈马奔腾一样飞了出去,掠过谷野,冲进甬道,左臂一抄,便握住了遥控器。 我清楚谷野的武功,所以,一边狂奔的同时,右腕弹出的战术小刀已经头也不回地飞射出去。只有逃出去,才可能调集更多人马回来救他们两个,而他们奋不顾身地出手,也是相信我,一定能争取到这个十分之一秒的先机,抢在谷野前面,返回潜艇。 “好。”我只听到谷野说出了一个字,眼前青烟一晃,自己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被抛了回去,砸向那面水晶窗。 犹如时光回溯一样,等我拿桩站稳后,小燕、萧可冷又回到了原先的站立姿势,那遥控器也重新落回小燕掌心。 “小燕,有了你这样全球第一的黑客,可以募集到的资金无穷无尽,我又何必再觊觎大亨抛出的十五亿美金?所以,你非常值得我看中,最好将脑子里储存的全部智慧乖乖交出来,怎么样?” 谷野仍旧抱着胳膊,牢牢地站在椭圆石室的中心。他是怎么做到同时击退我们三人的,这一点无从想象。 小燕怪笑:“好吧,你知不知道,所有的高度机密电脑,都有资料自毁功能,你要不要我演示给你看?把我智慧给你,去你妈的,你这青龙会的妖人!”掠夺别人的思想从而壮大己身,正是青龙会门下“重生者”这一分支独特之至的卑劣行径。 谷野轻蔑地摇摇头:“你懂什么?我们青龙会博大浩渺的胸襟,岂是你这种小孩子能看懂的?风,只有你这样的亿里挑一的高手,才真正是青龙会要发展的目标,但这次我真的要对不起了,只有集中地球人的智慧,才能构建起青龙会的未来……” 一道红光缓缓地从水晶窗里投射出来,投射在谷野身上,将他诡异面貌映得一片通红。他抬手轻叩着自己的额头:“风,永别了,当你的思想进入我这里,你将是我的一部分,从前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他的眼睛里,跳跃着两朵古怪的红色火光,并且有越来越旺盛的趋势。 对面的石壁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侧影,是个蜷缩着身子的光头和尚,双掌合在胸前,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他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成为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头也愤怒地高昂起来。 谷野与女忍者背对那个影子,对此一无察觉。 如果是一对一地近身搏斗,我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我只能最后一搏,否则变成牙蛹“为虎作伥”的结局只怕更是残酷而荒谬。人在江湖,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调整呼吸,全力思考着谷野武功中流露出来的破绽。他的正面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刚才几次出手,都是快如白驹过隙,就算有微小的破绽,我也没有足够的进攻时间。 “风,我渴望得到你的思想,来吧,在我的身体里得到永远的重生——”谷野伸开双臂,狰狞大笑着。 我再次向前跨步,刹那间穿越了五米间距,使出了毕生的武功。已经无法计算出招的次数与速度,我心里唯一能想到的只是:“你死,或者我死!” 这种生死相搏的情况下,一招与一万招的意义是相同的,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下去,所以只能不遗余力地战斗下去。 “好,好了。”谷野狰狞的面容突然近了。 我的左手锁住了他的由左肩到腰间的所有死穴,右手则控制住他的天灵盖到心脏的关键脉络,但他还是有余暇说笑:“我的破绽只有一处,但你是永远找不到的。就算找得到,也没有绝世宝刀可以斩断它,那是我的根,生命之根,永远植于广袤的北海道沃野。看,夜明珠就要灭掉了,在这个阵势里,你的思想是不可能逃逸出去的,这就是宿命的安排,对吗?” 夜明珠的光芒正在迅速减弱,石室里渐渐被红光充满。 “我的生命,真的要结束在这里吗?”我觉得双臂的力量正在迅速倾泻出去,根本锁不住他,思想深处,有朵微弱的火花陡然迸跳出来,仿佛在极遥远处,大哥也是处在这样的困窘环境里。他要锁住一个“人”,但对方在拼命挣扎着,他的力量在拉锯战中不断地飞速消失,很快就会被对方逃逸出去。 “失败,地球就危险了,我得坚持,哪怕是再多拖延一秒钟。”我不清楚,这些话是发自大哥内心,还是我的思想里的自语。 “来吧,在我的思想里重生,重生……”谷野的话像是妖魔鬼怪的呓语,他的身影落在对面的石壁上,随着红光的增强越来越高大。 石壁上的人影忽然跃了出来,在小燕与萧可冷的惊呼里,他已经倏地一晃,钻入那黑衣女忍者的身体里,反手拔出背上的“成吉思汗之魂”,斩向谷野的影子。 果然是把宝刀,石室里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连空气也被摧折,发出“咻”的一声怪响。 谷野已经挣脱了我的锁扣,双臂反抄上来,压在我的左右太阳穴上,凝而不发,但内力的每一次澎湃吞吐,都震得我头昏脑涨。 “投降吧,来吧,来——啊……”他突然叫起来,俯身看着自己的腰间。大量的鲜血飞溅,绕着他的腰,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喷泉。 “什么?这是干什么?我怎么了……”他抄起两把血水,凑近自己脸前,在强盛的红光照耀下,血水变成了黝黑的颜色。 他回头看着那女忍者,蓦地提高了嗓音连喝三声:“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女忍者一路跟随而来,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但这次发出的居然是个苍老的男人声音:“我是谁?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六次东渡,又在这里蛰伏千年,到现在才明白,我只是一枚天地运行间的棋子,只为今天在这里发出这一刀。我不知道你,你也不知道我,如果一定要分辨清楚,那就归结于永远的宿命好了……” 谷野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尖锐地嗥叫了一声,向前猛冲,双掌倏地刺进了女忍者的身体,穿心而过。 “我不能……我不能……不是这个结局,我要的不是这个结局,我不能死,天皇的成命,大曰本帝国的未来都要由我去担当。我是不会死的,受命于天,逆天而行,我就是天,天我合一——”他语无伦次地大叫着,却无法阻止腰间激射喷涌的血,我甚至听到了血线射出时不断发出恐怖的“嗞嗞”声。 “他疯了。”萧可冷长叹。 “他早就疯了。”真相一旦揭开,我才明白谷野神秀的力量有多么庞大,以他的身份,才只是青龙会中的一分子,由此可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龙会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其实谷野神秀差一点就能成功了,控制住我、小燕、萧可冷甚至全世界更多优秀人才的思想,全部成为他的“牙蛹”,供他驱使,到了那一天,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真正阻挡住他的野心。 小燕跟萧可冷纵跃到我身边,同时惊骇地连声叹息:“斩影杀人,真正的斩影杀人——” 那一刀,真的只是从谷野的影子上划过,但他的身子已经从中断为两截,原来“成吉思汗之魂”挥过之后,他已经被切断了,只是凭着超人的意志力,才能继续说话、杀人,直到最后与女忍者同归于尽。 “我真的……要死……要死了,可是那不是我计算中的结局,不是我要的结果……风,救救我,救救我,我们本来能够成为联手进退、屠戮天下的盟友……你们救、救我……”他向我伸出血淋淋的手,五指张开,垂死挣扎。 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射出了诡异的五色光彩,交织成了一道灿烂的网。 “嗯?”萧可冷与小燕同时回应了一声,并且一起向前迈出了半步。 谷野眼里的光芒蓦地炽热起来,带着无穷无尽的**力,但我看到的,只是一股渐渐凝结成形的杀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临死一击,石破天惊”——《万川归海》上阐述过忍者濒死前的情景,这个独特的群落之所以用“忍”字命名,就在于他们可以把毕生的愤怒、不悦、仇恨、怨毒全部压制在心底,犹如蛇蝎潜伏在黑暗中的石隙里,死亡前的刹那,也就是剧毒爆发的时刻。 萧可冷与小燕受他**,每前进一步,便趋近死亡一分。 “救救我……”谷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嗥叫,跌跌撞撞地向前迈步。 我双臂一振,陡然发出劈空掌力,击中了谷野腰间的刀口。他的上半身倏地平移了出去,像是一株被快刀拦腰截成两段的翠竹,切断处平平整整。 他还没有成神、成鬼、成仙、成魔,仍旧是一个凡人,所以身子断成两截之后,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不过对于这种人来说,他的死绝对是曰本人民之幸,否则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被他牵累而亡。 那个巨人的影子缓缓退回到墙上,继续佝偻腰身,蜷伏起来,最终消失不见。 “等等,等一等——”小燕大声叫着扑到石壁前,伸手抚摸着那团渐渐模糊的影子。但影子就是影子,当光线消失的时候,影子也跟着消失,石壁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钻入女忍者身体、拔刀斩杀谷野神秀的事从来就没出现过。 “真是……太神奇了……”小燕的身子紧贴在石壁上,侧着耳朵谛听,脸上露出羡慕、神往、困惑交织在一起的古怪神情。 萧可冷紧皱着眉:“风先生,那个影子到底是什么人?” 以她绝顶聪明的思考能力,大概也无法理解“灵魂囚禁”这种现象。 “我怀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鉴真大师的灵魂,不转生、不朽灭地停留在这里,只为化解千年后的一场危机而存在,就像一步以时间流转来控制的电脑程式一样。当时间运行到刚才那一刻,他会自动出现,完成‘拔刀斩杀’那个动作,然后自动消失。” 我的解释不够完美,从小燕急速眨动眼睛的动作里,明显地表露出半信半疑的心态。 萧可冷凝视着血泊中的谷野神秀,仍旧心有余悸:“曰本忍者的心机之深,简直无法探测,枫割寺这边一系列峰回路转的突变,竟然都是他一个人布置的连环假象。风先生,如果没有鉴真大师,我们也许要永久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忽然之间,我也被她感染,觉得有阳光、有风、有昼夜更替、寒暑交换的世界,才是最完美无缺的。 小燕毫不客气地攫取了那柄褐色的宝刀,用力抱在怀里:“它已经属于我了,你们两个要找纪念品的话,随便挑别的,千万不能跟我抢这柄刀。” 没人跟他抢东西,我回到水晶窗前,感受着从那脚手架下面漫射出来的浓重红光。 “大哥,你在里面吗?我发誓,一定能够找到你,集合两兄弟的力量,扫荡一切邪魔鬼祟。”我知道,那发出红光的宝石,就在脚手架中间的深洞里,而此刻,俯身斜向上看,红光正从天窗的位置直射出去,想必又在重演我跟关宝铃在玻璃盒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这个神秘的水下建筑,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呢? 当我又一次伏在那个水晶窗前,凝视着那座高耸的脚手架,渴望一步跨进眼前这个诡异的海底建筑里。 大哥究竟去了哪里?他会在里面吗?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坚持什么? 其实,走得越远,了解得越多,我反而越被重重疑团缠绕困惑着。 两扇门重新被关闭起来,拔下那柄青色莲花钥匙之后,小燕突然问:“风,这个秘密,是不是只归我们三个共享?” 我跟萧可冷同时点头,小燕发出一声愉快之极的欢呼:“太棒了——拥有这艘潜艇,我就拥有了整个海底世界,把枫割寺当作自己的私人乐园……” 虽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黑客,他仍不过是个孩子,哪里知道拥有宝藏后被别人觊觎的危险? 当潜艇向着“通灵之井”那四方形的通道里钻回去的时候,我跟萧可冷又同时摇摇头,相对无言,各自发出会心的一笑。 卷四《神陷阿房》第一部 第一章 卷四《神陷阿房》第一部 第一章“在这片深山老林里,龙格女巫就是唯一的主宰者,谁都不敢出言冒犯她。 十一年前的冬天,一群凶悍的赶山客从这里路过,晚上围着火炉喝酒吹牛,不知怎么就提到了龙格女巫的相貌。 大家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江湖人,说起话来当然是顺嘴胡诌、荤素夹杂,其中一个色胆包天,竟然说要娶龙格女巫做小妾,夜夜春宵。 当时,他正端着酒碗,扬扬得意地捋着胡子,突然之间,一口血喷出来,直射到火炉上——”蒋光也在喝酒,端着的也是当地土家烧制的灰色陶碗,说几句喝一大口,兴致盎然。 “那血竟然是碧色的,一喷到炭火上,立刻嗞啦一声腾起一股绿色的烟雾,把四周九个人的脸都映绿了。 每个人都开始吐血,一口接一口,直到最后炭火也被血水湮灭,他们借住的茅屋一片漆黑。” 屋子中间也燃着一盆炭火,春寒料峭,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乍暖还寒时候。 在座的只有四个人,我、蒋家兄弟、李康的父亲李尊耳。 除我之外,其余三人都被山里土家人酿造的烧酒浸红了脸。 蒋明接着向下,与哥哥一唱一和着:“天亮之后,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连滚带爬地退回来。 他是当晚唯一一个没有开口说话的人,连续几天的发烧失声救了他,等到半个月后他开口叫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龙格女巫不是人,那是一条杀人的影子’。 嘿嘿,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大山深处埋着宝藏,像蚊子见了血一样,冒死也得千里迢迢跑来叮上两口,结果,大部分都死在龙格女巫手上,变成了沟谷山涧里的无名野鬼,这一次,希望苏伦小姐——”两鬓斑白的李尊耳及时伸手在蒋明膝盖上拍了一把:“老二,喝酒喝酒,别胡扯到其他事上去。” 蒋光附和着:“对对,喝酒,这种天气,烧酒驱寒是正理,喝得晕晕乎乎回屋一躺,比神仙都舒坦。” 这是一群有酒有肉就能随遇而安的江湖人,我坐在他们中间很明显格格不入。 李尊耳叹息着:“这么多年,没有人看清楚龙格女巫的模样,最有谱的一次,是去年一群采药的东北人传话回来,那好像是一个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的女人。 唉,谁知道呢?大山里的事,谁也说不清,就连号称‘脚踏三山七涧、老子西南独尊’的马帮,都不敢出头管这些闲事。 所以,进山的人都明白,龙格女巫和西南马帮都是不能得罪的……”同样的论调,我听过不下几十次了,谈及“西南马帮”四个字,我得到的资料要比眼前这两位乡下老农知道的多几百倍。 我失去了听下去的耐心,慢慢起身,向他们两兄弟客气地点点头:“有些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拉开吱呀怪响的木门,一股春风挟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满脸的燥热被一扫而空,头脑立即变得清醒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肩上正压着一副沉重的担子:苏伦失踪、席勒昏迷,这队寻找“第二座阿房宫”的人马已经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诡异事件。 北纬三十度线,是横贯地球的一条最神秘的生命线。 这里既有地球上最高的大山珠穆朗玛峰,又有最深的大海马里亚纳海沟。 世界上的几大著名河流,埃及的尼罗河、伊拉克的幼发拉底河、中国的长江、美国的密西西比河,都是在这一纬度线入海。 三十度线,更是世界上许多著名的自然文明之谜的所在地:古埃及金字塔群、狮身人面像、北非撒哈拉沙漠的“火神火种”壁画、死海、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令人惊恐万状的“百慕大三角”、远古玛雅文明遗址……当然,还有不能不提到的一万两千年前于一昼夜间沉没汪洋中的亚特兰蒂斯。 现在,我就站在这条神秘的北纬三十度线上,不过位置却是在中国大陆川藏边界的深山野林里,一个叫做妃子殿的小村子。 “苏伦失踪,席勒昏迷,请风先生速来。” 这三句简短的话,已经在我脑海里回响了几千遍,至少从北海道一路飞抵西安,再辗转到达席勒躺着的土炕前,它一直都在响着,并且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一阵阵头昏脑涨。 我一直都不明白苏伦为什么要执著地相信“第二座阿房宫”的存在,并且带着探险队深入到这片人迹罕至的神秘大山里。 刚才,我已经见过了曾有一面之缘的美国生物学家席勒,他一直平躺在土炕上,无声无息地昏迷着,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紧闭,嘴半张着,一副标准的植物人样子。 越过嶙峋凹凸的石墙,视线里出现了各种各样正酝酿着春来返青的古树怪藤,再远处,是一片又一片贫瘠的山地,那些地方,连最坚韧顽强的野草都无法茁壮生长,只留下稀疏的草根,根本没能连成片,将黄土和碎石遮盖起来。 我的心情沉郁到了极点,就像今天下午的天气,晦暗寒冷,毫无希望。 “咴——咴……”屋后的牲口棚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十几头土生土长的本地骡子发出焦躁不安的动静。 这就是探险队的营地,在这个叫做妃子殿的小镇最西南面,站在石屋门口南望,几条崎岖的小道一直向云雾弥漫处蜿蜒伸展,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空气里漂浮着草药的怪味,偶尔还有纸钱和香烛烟熏火燎的气息,混合着钻入我的鼻子里,北风呼啸着,让我的耳膜一刻也不得安宁,身上的加厚羽绒服也似乎变成了一层白纸。 李康从西屋里走出来,捧着一大碗褐色的药汁,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不等我问话,已经嗫嚅着:“这是席勒先生的药。” 我点点头,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北屋的木门,迈过半米高的木门槛走进去。 就在一周之前,苏伦还充满信心地在电话里告诉我,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装备,等天气好转,马上向“兰谷”进发,结果事情有了急转直下的突变,我收到李康的紧急越洋电话:“苏伦失踪,席勒重伤昏迷,请速来妃子殿。” 这就是我抛开北海道的一切琐事,火速赶到川藏边界来的原因。 “风先生,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东屋的门边,蓝布长衫的李尊耳仰着黄瘦的脸,向我谦逊地拱着手。 北风吹动着他头上齐肩的白发,瑟瑟乱飞,看上去像是某部晚清连续剧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是李康的父亲,一个在乡下教了半辈子书的民办小学教师,温和而迂腐得可笑。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同样抱拳拱手,不过却是江湖人的理解:“李老爹,请讲。” 李尊耳清了清嗓子,迈过门槛,走到我旁边的石桌旁,客套地伸手肃让:“风先生,咱们能不能坐下说?”这些过分的繁文缛节让我有些按捺不住焦躁,但他是苏伦这个探险队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我总得给他点面子。 我们一起坐在石礅上,他抖了抖长袖,做了个说书人开篇前的习惯性动作,只是手里没有醒木可以重重地拍一下。 我及时抬手点醒他:“李老爹,有话直说,开门见山就可以了。” 苏伦的失踪是件大事,昨天中午,一路舟车劳顿到达妃子殿,我恨不得当晚就踏进兰谷展开搜索行动,并且心里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固执己见留在北海道那边,而不是顺应她的本意,形影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男女之间的感情往往如此,失去时才念起彼此在一起时的千万般好,徒增后悔烦恼。 “风先生,老朽的意思,其实一直都反对苏伦小姐做这次探险活动。 古人既然把宫殿建筑在如此荒芜的不毛之地,肯定是不想被后人发掘出来,我们贸然披荆斩棘前来,艰难困苦不说,就怕到了古人门前,却遭婉拒,闭门不纳,如何是好?”他一本正经地叹息着,仿佛在传说中的“第二座阿房宫”里,生活着一大群其乐融融的古人,自成一统地存在着。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泛黄的老花镜,镜片破损得非常厉害,其中一条腿更是伤痕累累地被白色膏药层层缠绕着,可见生活的清苦。 “李老爹,你相信某个地方,有阿房宫存在?相信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难道不记得杜牧的《阿房宫赋》里说,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我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即使丛林里有一座地下宫殿,也不会是什么“阿房宫”,而是某个古代川蜀帝王的行宫或者干脆是地下陵墓。 李尊耳沉吟着,这是他的固定习惯,喜欢三缄其口并且每次开口前要深思熟虑再三。 东墙那边是另一座同样的院子,供探险队的另外几个人居住。 我听到有人在荒腔走板地哼唱着一首港台流行歌曲,有人在大声背诵唐诗,还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下象棋,不断地发出哄笑声。 这是一群没心没肺的乌合之众,我不以为苏伦带这些人就能探索到什么真正的丛林秘密。 至少,她该从手术刀的朋友或者旧部里招一部分高手出来,只有那些身经百战的盗墓贼们,才是地球探险的实干家。 探险队共由十三个人构成,苏伦、席勒、李家父子、老农蒋光、蒋明作为核心成员,另外有四个当地猎户、三个后勤供应人员。 蒋光、蒋明两兄弟就是当年逃亡途中发现阿房宫的那两个人,今年全部超过六十岁了,如果不是为了高额的奖金,才不会舍出老命跟探险队出来。 我昨晚跟他们交谈过一次,对于天文地理知识一无所知,只能凭感觉给苏伦带路,连路标、地标都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这群人一路能平安走到妃子殿来,已经不易,到现在探险队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所有人竟然毫无危机感,也不急着求援报警,只顾混日子消磨时间,让我觉得苏伦真的是在胡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李尊耳终于开口:“风先生,老朽的确饱读诗书,否则也不至于一见到蒋家兄弟带回来的描摹文字,就断定那是阿房宫。 老朽有幸,在民国末期遇见一位西藏的云游喇嘛,相谈甚欢,在酒醉饭饱之后,他向我展示了一卷天下四大神秘古殿的画轴,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阿房宫。 你的问题,我自然向他提起过,他大笑着说,杜牧是谁?秦始皇的儿子还是项羽、刘邦的孙子,他能明白阿房宫是怎么回事?一切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真正的阿房宫谁都烧不掉、拆不了、搬不走,那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所以会永远沉睡在地下。” 他一边说话,一边做手势,求我不要打断他。 在这种消息闭塞的地方,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往往能够得逞,反正他说的“四大神秘古殿”这种消息,江湖上就从没有人听说过。 不是地球上的东西?那还是阿房宫吗?干脆叫做外星人宫殿好了!我只在心里反驳他,脸上仍装出微笑。 北海道之行,夹在几大江湖势力中间左支右绌,我的冲动个性已经改变了许多,也渐渐明白,每个人的知识都非常有限,阳光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别人说的自己无法理解,只能证明是自己的无知和固执而已。 我已经习惯了虚心地接受一切,然后进行科学的求证,绝不凭主观臆断妄下结论。 “风先生,喇嘛说,找到那座宫殿,就能看见天神的旨意。 天神建宫殿出来,为的是告诉世人,哪里才是光明的方向。 不让世人发现,只是不愿接受世人的顶礼膜拜和殷殷感谢。 所以,我的意见是,宫殿真实存在,但我们不该去惊扰仙人们的正常生活。” 我盯着李尊耳的脸,想象着如果愣头青一样狠狠地在这张脸上拍一掌,他该会跌出多远。 这些话该早向苏伦说,而不是到现在,苏伦已经失踪,他才“亡羊补牢”一样提出来,于事无补。 “苏伦小姐肯定是惊扰了仙人,才被他们抓走了,我希望她的死能救赎所有人犯下的罪过,然后我们退回咸阳去,各自过平静的生活,你看呢?”这样的混账话他都能说出来,我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否进水了,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想怎么营救苏伦的事。 对于穷乡僻壤的愚民,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用金钱开路。 我扭头向屋里叫了一声:“李康——”李康应声跑出来,满脸带笑,连声答应着:“我在我在,风先生,有什么吩咐?”他原先是手术刀在咸阳那座博物馆的保安队长,洗劫事件发生后,他便被管理部门辞退,如果不是苏伦出具的“保安无责任”的书面证明,他目前恐怕还得蹲在拘留所里。 从这件事以后,他对苏伦死心塌地,成了最忠诚的跟班,一直跟随探险队到达这里。 “叫蒋家兄弟过来,我有钱发给他们。” 我取出钱包,抽出十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纸钞放在石桌上,票面上的伟人像神采奕奕,立刻让李康的眼睛开始放光,一溜小跑转向隔壁院子。 “风先生,我的建议,咱们马上撤退,免得天神震怒,降罪人间,拖累无辜民众……”李尊耳推了推眼镜,游移不定的目光从镜框上方瞟着我。 “听说李老爹一直都在小孩子中间推行古文阅读,为此还险些被校方开除?说你食古不化,会教坏了孩子们?”我打断他,把话题岔开,因为此时此刻,任何一个后退的提议都让我有打人的冲动。 苏伦在的时候,是这群人的财神爷,每天都有几百元人民币撒下去,一旦她不在眼前,没钱可拿,大家马上就想开溜——我要从今天开始,扭转这些人的死脑筋。 再多的钱也换不到苏伦的命,我一定要找到她。 北屋里无声无息的,席勒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只能呼吸的植物人,一动不动地躺在**,看不出半点以前盛气凌人的影子。 李尊耳立刻涨红了脸,摘下眼镜,用力抹着脸:“不,不,不尊古法,怎么能正人正己?是校方太浅薄……太浅薄……”这是他最大的弱点,一提到这一点,他必定什么都顾不上,抢先替自己辩驳。 我轻轻弹了弹指甲,严肃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李老爹,从现在起,再说一句‘撤退’的话,你就可以离开探险队了。 我跟苏伦的钱是赚不完的,但离开的人却一分都拿不到,你明白吗?”李尊耳的脸更红:“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不要钱,只是为大家考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在我的逼视下闭嘴。 一起出现在院子里的,不仅仅是蒋光和蒋明,还有那四个身背猎枪和弓箭的猎户。 山风吹动压在钱包下的纸钞,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脆响,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康,从今天起,所有人的薪水增加五倍,如果谁能贡献出搜索苏伦小姐的良策,只要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奖励一千——谁能第一个找到她,奖励十万人民币。” 李康眉开眼笑:“谢谢风先生,我们一定会努力,一定会努力!”他虽然只有三十岁,身子却单薄瘦弱,而且佝偻得厉害,真不知道是如何当上博物馆保安的小头目的。 十万人民币,足够在他们住的乡下盖一栋漂亮的大房子,并且数年内衣食无忧了,他们当然想拿这笔钱。 一个猎户猛地举起双手:“风先生,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他或许看过学校里的孩子们上课发言先举手,但却分不清要举哪只,只好双手齐来,像打了败仗投降一样。 四个猎户是同宗兄弟,都姓巴,这一个叫巴昆,其余三个分别叫巴石、巴南、巴井,相貌衣着相差无几,都是黝黑干瘦,身上穿着马帮贩子们运进大山里的廉价羽绒服和牛仔裤,脚下则是一色的黑色手工布鞋。 “要讲熟悉山林小路,没人能比得上响铃寨的黑道老哥,不如多拿些钱和礼物请他们出马?”巴昆舔着嘴唇瞪着桌子上的钱,急不可待。 其余三人一头赞同:“对对,响铃寨的人马遍布前面的三座大山、七道沟峪,他们要找人,还不是老鹰抓兔子一样的小事,巴昆说得对,应该拿这些钱!”我挪开钱包,向巴昆点了点下巴。 他腾地向前一跳,一把抄起纸钞,“啊”地大叫了一声,喜不自胜。 按照他们的捕猎收入,一千元需要漫山遍野跑两个星期,捕杀五十只以上的野兔才能换来,还得忽略掉鞋子和衣服的磨损。 “我也有办法,我也有办法……”其他三个人争先恐后地举手。 “咳咳,走开走开,走开——”蒋光一抡胳膊,四个人全部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 他大步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的石礅上。 这种场面,是李尊耳最不擅长的,他已经提前离开石桌,走进东屋门槛内的阴影里。 “风先生,响铃寨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道土匪,指望他们出手,最后肯定人财两空。 这样,你多拿些钱出来,我把咸阳城里的三十几个同门师兄弟都请过来,以前我跟苏伦小姐说过,她已经同意了,只是说等行动有了眉目之后再请他们过来。 一口价,五十万,保证把苏伦小姐找出来,咱们咸阳人说话算话,掉地下砸个坑,只要你点个头,我明天就打电话找人。” 蒋光、蒋明虽然都是乡村农民,却是练过几年外家硬功的半个江湖人,否则也不会被仇家追杀而逃进深山、误入阿房宫了。 蒋明连连点头附和着,对自家哥哥的英明决断心悦诚服。 他是个没主心骨的人,蒋光说什么,他只会点头说好。 两个人的双手同样粗粝宽厚,所练的武功是介乎铁砂掌与黑砂掌之间的某种杂牌掌法,拿出来砍树、砍砖头还是很能唬人的。 2龙格女巫 2龙格女巫李康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所有人争先恐后的表现,此时突然开口:“大家静一静,不如按照山民们的指引去拜见龙格女巫,看女巫能不能给些提示?她是这片大山的守护神,苏伦小姐只要还在山里,就一定在她的庇佑之下。” 他的声音并不高,蒋光猛然挥手,带起一道劲风:“小李,你个毛孩子懂什么?我们练武之人,从不跪拜巫婆神汉,对不对风先生?”跟高瘦粗粝的蒋家兄弟比,李康显得弱小无助,像棵缺乏营养的小树。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龙格女巫”的名字,昨晚那次,他说苏伦曾亲自去拜会女巫,但被拒之门外,不予接见。 “对,大哥说得对,练武之人,谁武功高谁就说了算,画符捉鬼什么的都是骗人把戏,跟我们是两条道上的牛车,根本走不到一起。 风先生,你下命令吧,三个月之内,一定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蒋明的话掷地有声,不过我要的是人,而且三个月的期限,早就让我发狂杀人了。 李康挺了挺身子,还想据理力争:“山民们都说,龙格女巫就在左前方那条山沟里,去一次又不麻烦,总比请土匪来得容易些。” “哈哈,你敢说我们咸阳好汉是土匪?”蒋光反手一抓,屈臂一举,已经把李康擎在半空。 练外家硬功的人,臂力超群,随便举起一两百斤的东西不是难事。 李康的身子那么柔软,像根煮熟了的面条一样,搭在蒋光手里。 他的右肘尖、右肋下、双腿有明显的破绽,我只要掷出钱包,就能令他乖乖臣服,但我并不想立刻出手,想看看这群乌合之众能闹到什么时候。 “放我下来,我没说你,我说的是响铃寨的人。” 李康知道自己挣扎也没用,索性一动不动。 “放你下来好办,你得先大叫三声‘龙格女巫是个婊子’,并且保证以后不准在咸阳好汉面前提她的名字,懂了吗?”蒋光哈哈大笑,像举石锁一样,右臂一抬一沉、一沉又一抬。 他真是太鲁莽了,见山不可咒神——他敢对当地人信奉笃诚的龙格女巫出口不逊也太大胆了,遇到灵气超强的巫术高手,一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马上就会有心灵感应,甚至几分钟后就能杀到。 敬神如神在,像他这样张口就往神巫身上泼脏水的,只怕没什么好下场。 李康沉默不语,巴家兄弟躲得远远的,一点要见义勇为的意思都没有。 蒋明附和着:“叫,快叫快叫!”李尊耳手扶门框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蒋家兄弟,老朽在这里替犬子向你们赔罪了,快放他下来。” 古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说得再委婉,自己的儿子被人家举在半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阵寒冷到极点的阴风骤然吹了过来,院门口上胡乱贴着的春联动荡起来,发出“哧啦哧啦”的怪响。 “放下他,快放下!”我刚刚来得及出声提醒,蒋光已经“哎哟”一声叫起来,左手捂住小腹,身不由己地向前跪下来,膝盖重重地砸在青石板地上。 李康身子落地,骨碌碌地滚了出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四面张望着。 我能感觉到一股杀机正缓缓蔓延过来,穿过大门,一直逼向蒋光。 “哗啦”一声,巴昆反手摘下肩上的单筒猎枪,拉栓上膛,却不知道该向谁瞄准。 蒋明躲得比谁都快,脚后跟一转,已经跃向东屋,险些把李尊耳撞倒,两个人立刻慌里慌张地“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随即是稀里哗啦的插闩落锁声。 天一直都阴沉沉的,时间大约在下午四点钟,很快便要进入暮色四起的黄昏。 我左腕里藏着的战术小刀,随心思一转,便弹落在掌心里。 蒋光虽然出言无礼,却罪不该死,如果他的生命有危险,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院子里没有多余的人影,但蒋光的脖颈似乎突然被勒紧了,舌头突兀地伸出来,眼睛上翻,喉咙里咯咯乱响着。 “朋友,手下留情,他是无心的,别跟粗人一般见识——”我的右臂缓缓抬起来,感觉到那股杀气完全将蒋光笼罩住,仿佛要将他一口吞噬下去。 我手里的刀已经忍耐到极限,力量也提聚到极限,下一秒就将射出,那阵杀气却蓦地退了出去,翻越石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步跃到石墙边,向西南张望,远处山坳里,隐约有淡青色的炊烟升起来,与雾霭混成一片。 李康第一个跑到我身边,他个子太矮,马上翻身上墙,指着那炊烟来处:“风先生,一定是龙格女巫来过,她最恨别人背后毁誉,一定是她。” 蒋光颓然地倒下,双手捏着脖子,用力咳嗽着,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之极。 我犹豫了几秒钟,决定追到那山坳里看看,目测两地距离会在两公里左右,如果加快速度的话,天黑之前便能顺利返回。 在这种蛮荒之地,知识最渊博的只会是所谓的“巫师”,而且近年来,很多在城市里被追得无处藏身的国际罪犯,总会选择一处荒芜之地隐居起来,避开无处不在的网络追讨。 以这类人的经历与手段,被愚昧无知的原住民当成天神、巫师是很正常的。 跃下围墙时,李康曾大声叫了一句:“风先生,要我陪你去吗?”我在背后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像他那样的角色,是不可能给我帮上什么忙的。 我真怀疑苏伦和席勒在哪里找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别说探险,就算自保都很够戗。 走到一半路程,我已经开始盘算从西安的武林高手中高薪邀请几个过来,或者重庆、成都两地也是藏龙卧虎之处,总之是不能把重任压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身上。 脚下并没有路,幸好是冬天,树叶落尽,视线笔直,不会迷失方向。 从妃子殿到山坳,垂直落差接近三十米,所以我跨过一条清澈的小溪再次回望时,妃子殿已经远远地高高在上。 溪水没有结冰,冒着丝丝水气,从前面的一排石屋侧面流过来,一直向北,湮没在无尽的乱石与荒野中。 炊烟就是从石屋顶上升起的,我快步踏上茅屋前的空地,向着黑漆漆屋子里客气地拱手:“有人在吗?外乡人前来拜见龙格女巫,可不可以进来?”没有人应答,石屋门口只悬着一张黑色的布帘,左侧的石墙上写着两个白色的字,字迹凌乱,应该是重叠的两个“心”字。 我垂着手,静静等待。 “是谁?”门帘后面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我是风,妃子殿那边的探险队,有些困惑想请教龙格女巫。” 我向着门帘拱手,弯腰鞠了一躬。 “什么事?”一阵风吹过,掀动门帘,我隐约看见屋子正中是一座低矮的石台。 “我朋友苏伦三天前进山,突然失踪,请大师指点,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我向前走了几步,*近门口。 “好吧,等一等……”门帘呼地翻卷起来,搭在门口上方的木棍上,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 我缓缓提聚内力,凝神警戒,慢慢走进去,生怕中了对方的暗算。 在这种穷乡僻壤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石台前面,摆着一张一米见方的灰褐色沙盘,四角插满了长短参差的木棍。 沙盘侧面的黑色香炉里燃着三支灰色的香,发出类似于龙藏香的味道。 屋子里没点灯,光线极其黯淡。 “你的朋友,困在十五岭里。” 黑黝黝的屋顶上倏地落下一条细瘦的黑色影子,从头到脚被一张巨大的黑色斗篷包裹着,前额垂下的那只肥大风帽将整张脸全部遮住。 她提起一根细长的干树枝,指向沙盘里一块树枝密集的土丘。 我已经看过此地的详细军事地图,却没有“十五岭”这个地名,甚至方圆百公里之内,就根本没有以“岭”命名的地方。 细看沙盘走势,高低分布根本就不是妃子殿一带的地形。 “大师,十五岭是哪里?难道不在这片山林里吗?”“你很聪明,猜对了。” 她用树枝轻轻敲打着那个土丘。 如果沙盘描绘的内容不是这里的地形,犹如对着美洲地图去非洲探险一样,南辕北辙,不知所云。 “十五岭是什么地方?”她抬起左手,手掌向上,一只黑色的蜘蛛倏地凌空滑下来,牵着一根纤细的游丝,跌在她掌心里,体形瘦长,张牙舞爪地向着我。 “这个问题,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嘿嘿嘿嘿……”她古怪地笑起来,那只蜘蛛背上带着细小的白色斑点,有点像是尼泊尔的“鬼脸蛛”,那可是雪山一带特有的毒物,与“赤练银环蛇”并称尼泊尔人的“夺命杀手”。 “什么代价?”我屏住呼吸,免得那香气里也藏着古怪。 “你很爱那个女孩子?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不停地挂念着她,并且愿意为了救她付出任何代价,乃至生命。” 她怪笑着,听任蜘蛛爬上自己干枯黝黑的手背。 我没有接下去,看那蜘蛛张口咬住了她手背上的一根干瘪的血管。 这种情景,在中国苗疆练蛊师群落里经常会看见。 高明的练蛊师都知道,只有通过牺牲自己的鲜血来饲养毒虫,才能彼此心意相通,让毒虫完全听命于自己。 “要找到她,需要这些孩子们出手,所以,你必须要牺牲自己的心血来喂养它们,成为它们的朋友。 很多地方,当人力无法到达时,必须倚仗这些小家伙们,因为它们无处不在。 你敢吗?”蜘蛛在吸她的血,身体随之慢慢膨胀,后背上的白点越来越大,渐渐舒展成为无数张白色的人脸,五官俱全,栩栩如生。 这就是鬼脸蛛,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虫,如果龙格以自己的血来喂养它,在血液的对流状态下,她自身也成了一个恐怖的“毒人”,唯有如此,才不会被毒死。 “你不敢?”她嘿嘿冷笑着。 天色更暗了,远山近树的轮廓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我敢,但你要告诉我,十五岭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跟着回敬以冷笑,装神弄鬼的人见得多了,一只小小的鬼脸蛛还不至于让我恐惧退缩。 “那是在……的怀抱里某一个地方。” 她中间加了一个很模糊的词汇,不是汉语,也不是川藏土语,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名词。 “什么?什么的怀抱里?”我对世界各地的常用语言掌握得七七八八,但她说的并不在此之内。 “你可以把……当作‘天神’,十五岭,就是天神怀抱中的某一点。 既然是天神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在地图上出现。 人是无法到达那地方的——”我及时反驳她:“人无法到达,我朋友呢?她是如何到达的?”再古怪的事我都可以泰然接受,只要这件事本身是可以用“道理、原理”来解释的。 龙格女巫无言地举起左手,那蜘蛛嗖的一声,又弹回黑暗里。 “有些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到达,譬如九泉之下的阴间。 十五岭不是阴间,却比阴间更恐怖,你有没有见过四千万条毒蛇缠绕在一起的情形?就在那里,四千万条甚至更多,那种动物的生息繁衍能力是无穷无尽的——”她用手里的树枝依次在沙盘里那些土丘上拍打着。 “大师,请指点一下,如何才能找到她?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 我禁不住心急火燎起来,苏伦要去的地方被称为“天梯”,龙格女巫又说她是在“天神”那里,我实在不想再这么闪烁其词地说下去,只想确定,她到底去了地球上的哪一点,然后组织人力救她回来。 “有一队人马也在找她,他们也很急,其中有一个人,像虎一样彪悍、蛇一样狡猾、鹰一样飞翔、鼠一样潜藏。 他很厉害,下一个被天神甄选的,或许是他,你认识他吗?”龙格的树枝指向沙盘右上角的一座土丘,喃喃自语着。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摇头。 “他的头骨上镶嵌着一只铁环,双臂、双腿,甚至肋骨里都有某种钢铁支架,你真的不认识?可他的思想里,一直萦绕着你的名字。 他渴望见到你,为什么呢?”龙格抛开树枝,从黑暗里摸到一只碗,凑近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我刚刚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龙格一下子叫起来:“你认识他,你撒谎了!”她这种类似于“读心术”的本领,反应非常灵敏,只要我思想有一点波动,立刻感觉得到。 “对,我认识他。” 习惯了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晚之后,突然来到这种一片昏暗的丛林之夜,我觉得胸口一阵阵气闷,很不舒服。 山林里飘出的雾气湿漉漉的,仿佛每一次吸入空气,都在给自己的呼吸器官增加负担。 “你在找什么?”龙格撩了撩头上的黑布,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带着某种诡异的兴奋感。 “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很多……消息……”她挺直了身子,双臂缓缓平伸,做了个类似于瑜伽平衡术的舒展动作。 “为那个女孩子你愿付出多少?”她俯身将沙盘上的树枝全部拔掉,张开手掌,把沙土重新抹平。 她随手从黑暗中拖出一只黑色的铁丝笼子,里面放着十几条狰狞爬行的金色蜈蚣,最粗大的一条尺寸竟然超过了一把餐刀。 骤然见到光线,这些凶恶的毒虫都扬起黑色的头,壮硕的腿脚不停地挥动着。 “这些小家伙已经饿了三天,如果你能喂饱它们,或者就能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了……”“奉献鲜血饲养毒虫不是难事,但我需要先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是真正的龙格女巫,为什么不敢把风帽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黄金面具?”小刀已经弹落在指缝里,关于龙格女巫的种种传闻一起浮上心头。 “看到面具,也许你就要变成一个死人了,你也愿意?”她放回笼子,背转身子,狂妄地大笑着,“我好心好意阻止世人进山送死,为什么大家都置若罔闻,包括你那位朋友。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得到财宝的同时却唤醒了地球人的噩梦,这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地球的劫数?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的话越来越虚妄,而且充满敌意。 “我只带她回去,什么财宝,跟我们毫无关系,你到底知道什么?”江湖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既然她不肯直言相告,为了苏伦,我不惜对任何人动用武力。 “龙格女巫知道一切,过去的、未来的、现在的、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无所不知。 年轻人,记住我的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不走,你将终生无法摆脱这片山林,永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外面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突然间身子一闪,从我的身边掠过,划出一道五光十色的幻影。 那种轻功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到达的巅峰,就在风帽滑落的刹那,我真的看到有一抹灿烂的金色出现在她脸上,闪着诡异邪恶的光芒。 溪水非常清冽,只是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山泉一样发出欢快的“叮咚”声,而是默默地穿行于嶙峋突兀的怪石缝隙里。 暮色浓重地笼罩下来,比我预期的来得更快,四周的一切正在迅速融于晦暗的夜色。 “飞鹰。” 我往回走,一边默念着刚刚想到的那个人的名字,那是手术刀安排在古城西安的一颗棋子,更是他多年来摸爬滚打行走江湖的一个最要好的兄弟。 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就像手术刀一样,只有外号——“飞鹰”。 龙格女巫形容得很形象,飞鹰的能力在大陆西南黑道上首屈一指,手下有五百多兄弟,大部分时间在做古董掮客生意,偶尔会做一点“黑吃黑”的小事。 他身上没有那么多古怪的金属零件,那只是多年闯荡江湖留下的纪念品而已。 后脑勺上的铁环是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踩中了对方的连环地雷被崩进去的,只差四毫米就砸穿小脑颅室,彻底完蛋。 四肢和胸腔位置的金属支架,是骨骼严重断裂后,在香港植入的,多年来,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浑身是“铁”,那是飞鹰最大的特征,所以龙格的描述一旦出口,我立刻想到是他。 如果苏伦想在西安附近调集人马的话,飞鹰是不二人选。 我心里忽然有了希望,会不会是飞鹰出手救了苏伦? 3飞鹰飞月 3飞鹰飞月视线里望见营地上空的炊烟时,我的卫星电话响起来,那是关宝铃打来的。 “风,我已经推掉了东京方面所有的广告和片约,明天就随叶先生一起返回港岛去。 这段时间真的好累,真的很想一个人封闭起来静一静,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祝你早日找回苏伦小姐。 别忘了,到时候一起来港岛,我请你们吃星光大餐。” 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得到苏伦失踪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启程赶到这边来,对苏伦的牵挂之情任何人都看得到。 这一点肯定会伤害到她,只是我来不及照顾她的感想,只有在失去苏伦之后,才明白对方的重要性。 “一定,我替苏伦谢谢你,请转告大亨,救回苏伦后,我们一定会赶去港岛,另请高手帮助他破解‘黑巫术’。” 我们之间的距离忽然拉伸到极远,苏伦横亘在中间,成了两个人的感情无法逾越的高山深壑。 在她和苏伦之间,我最终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并且发誓会牢牢信守自己的诺言,不为任何人所动。 曾经在玻璃盒子里的心动、心乱,像是爱情,却不过是随意东西的浮萍。 也许,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与最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最初时为关宝铃的美丽风姿迷惑,不能自拔,经过了这么多事,直到苏伦陷落在西南大山里,我才骤然醒觉,她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返回妃子殿时,北屋里亮着灯,所有人围在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四周,中间是热腾腾的四个瓷盆,我立刻闻见红烧排骨和刚出锅的大白馒头的香味。 “风先生,见到龙格女巫了吗?怎么样?她有没有说苏伦小姐去了哪里?”李康丢下手里的馒头,跑过来迎接我。 我缓缓摇头,无话可说。 提及刚才的情形,只会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恐慌情绪。 “那先吃饭吧,苏伦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李康低叹着。 负责探险队伙食的厨子,曾在咸阳城外开过饭馆,只喜欢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我到这里来之后,已经是第三次吃红烧排骨了,胃里腻得不行,而看看大家兴高采烈地举起筷子大吃特吃,我也只能勉强夹了一小块,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 饭只吃到一半,蒋光蓦地抬头大喝:“谁?哪条道上的?”他手里的粗瓷大碗“喀”的一声碎成两半,接着抬手飞掷出去。 射出门口的光线一暗,已经有个一身牛仔装、头戴牛仔帽的女孩子直闯进来,冷笑着松手,蒋光掷出的碎碗“当啷当啷”两声落地。 她抬起穿着棕色战靴的脚,踏在碎碗上,“喀吧喀吧”地将它们慢慢碾成碎片。 “喂,小姑娘,哪条道上的?”蒋光、蒋亮同时跳起来。 四个猎户色迷迷地盯着女孩子白里透红的脸颊,手里举着的筷子都忘记了动作,愣愣地张着大嘴。 我听到屋顶有衣袂掠风之声,有四个轻功极其高明的夜行人瞬间已经占据了屋顶四角,控制了我们向上、向后的出路。 巴昆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笑嘻嘻地走上前:“小妹妹,天黑路滑的,害怕不害怕?我们都是这片大山里身经百战的著名猎手,可以免费保护你……”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根本注意不到女孩子身上的一套牛仔价值五千人民币,那是欧洲的顶级户外探险服装品牌,能随随便便拿它来当工装的人,肯定不是可以随意被男人调戏的。 “啊——”巴昆陡然倒撞回来,后背恰好顶在八仙桌的一角,喀喀两声,不知什么地方的骨头断了,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 我对这个必然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并且注意到对方脖颈上悬着一个银色的月亮挂件,在灯光下不停地晃动着。 蒋光大吼一声:“找死啊!”随即长吸了一口气,肚子高高隆起,踢开椅子,大步向前。 他的外家硬功有几分火候,但动作太慢,运气又不够精纯,八成不是人家的对手。 我猜到了女孩子的身份,但不想马上叫停这场好戏。 苏伦失踪之后,这群人表现出来的冷漠和麻木,让我非常恼火,应该让他们略受薄惩。 今晚的腊肉炒金瓜有点咸了,我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大口粳米粥,一心一意地伸出筷子,去夹盘子里的油炸花生米。 其实,这样的饭菜,对于本地人来说,已经相当于丰盛的年夜饭,他们在冬天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以咸菜和米饭度日,根本见不到荤腥和新鲜蔬菜,生活闭塞到了极点。 “我是来找他的。” 女孩子指向我,左腕上戴着一只宽阔的藏银手镯,上面嵌着的一块又大又艳的椭圆形红玛瑙带起一圈动人的红光。 “管你找谁?敢在我面前撒野,我先替你家大人教训教训——”女孩子身子一晃,已经到了桌前,冷冷地盯着我:“喂,有人要见你,跟我走吧?”这句话说完,蒋光才怒吼了一声,手捂胸口踉跄着退到墙角。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声连一声地重重咳嗽着。 我望了一眼她帽子上的锚形绣花标志,目光不经意间跟她充满野性的眸子相遇。 “有人要见你!”她挥手一掌拍在桌子上,立刻所有的碗碟都“叮叮当当”地跳起来,半盘花生米撒了满桌。 “小妹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李康刚刚站起来,女孩子凌空发出一掌,令他怪叫了一声,翻身跌倒,双手捂着腮帮子不敢再多嘴了。 女孩子的出手快如闪电,又不是本地口音,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你是来请客的?还是打架的?”我放下筷子站起来。 侧面屋里的土炕上,躺着无声无息的席勒,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生物学家,只是现在约等于植物人了。 我希望他能尽快醒过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同样更希望会晤飞鹰,假使他能说出更惊人的消息的话。 “飞月?”我微笑着,叫出她的名字。 “请客,如果客人不听话,就打到他听话为止。” 她依旧冷笑着,挺了挺骄傲的小鼻子,薄唇后面,是两排珍珠一样亮白的整齐牙齿。 “可以走了吗?”她用右掌摩挲着左腕上那颗红玛瑙,不屑一顾地缓缓打量着全部站在一边的众人。 飞月,就是飞鹰的妹妹,大陆西南边陲黑道上著名的女侠,不过很多人只听过她的名字,却没亲睹其人。 我点点头,李康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风先生,别去,夜黑风高的,太危险了。 何况苏伦小姐下落不明,还等你营救……”飞月身子一晃,啪地一掌,狠狠掴在李康脸上。 李康像个滑稽的陀螺一样转了两圈,咳嗽了两声,吐出三颗带血的牙齿,两眼惊惧地连连眨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饶命……”“我说话的时候,大家最好不要随便插嘴。 老天爷给了每个人一张嘴、两只耳朵,意思就是要每个人多听、少说,懂了吗?”飞月冷傲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蒋家兄弟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再也不敢站出来叫板了。 我不想事态进一步扩大,向李康简短地吩咐着:“照顾好席勒先生,我很快就回来。” 李康连连点头,已经不敢开口说话了。 以苏伦待人接物的温和态度,想必是将这群人惯坏了,真该有飞月这样的人出来管教管教他们才对。 飞月长笑一声,傲然走出门口。 天空灰蒙蒙一片,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前面却也是雾气四起,笼罩住了一切,能见度不超过十米。 屋顶上匿伏的四个人跃了下来,同时打开四只强力电筒,向南面直照出去。 飞月带头向南飞奔,竟然是全力施展轻功,不知是要考验我还是故意在我面前炫耀。 我不想多嘴,只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面,迅速辨认着方向。 妃子殿向南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大山深处,那就是“兰谷”和“天梯”的方向。 此时,我们就是奔兰谷去的,十五分钟内奔出了近两公里,脚下的草根越来越少,大部分变成了**的岩石。 浓重的雾气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橘红色的防雾灯,飞月松了口气,脚步放慢。 “谁?口令?”有人拉动枪栓的声音传来。 “捕蛇归来。” 飞月回答的这句口令真是很好笑,看来是把我当成“蛇”给捕回来了。 前进了二十米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帐篷连缀成的狭小营地,两名挎着冲锋枪的哨兵满脸冷漠地伏在巨石后面,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老大呢?”飞月大步向前。 “老大在主帐篷里。” 其中一个哨兵恭敬地回答,又冷漠地向我打量了几眼。 空气中充满了篝火熄灭后的焦煳味,当然也免不了驱蛇喷雾剂的香气。 虽然距离惊蛰还早,但这片本来就蛇虫出没的丛林里,很多动物并不遵循“冬眠”的自然规律,不多加小心的话,难免最后葬身于蛇吻之下。 在一根突兀竖着的无线电天线旁边,有座门帘高挑的灰色帐篷,一个身材瘦削的人,背对着我们,专心致志地站在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前,抱着胳膊,不时地用手里的铅笔向图上点点戳戳。 随行的四个人已经离去,飞月忽然扭身向我一笑:“风先生?久仰你大名了!”寒暄客气的话,到现在说,似乎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坦然微笑着:“谢谢,我跟你一样。” 帐篷里的人倏地回身,目光一下子闪亮起来:“风,是你吗?”两年前,我曾在埃及手术刀的别墅里见过飞鹰一次,比起那时候,他明显沧桑了很多,额头、鼻翼、两颊上的皱纹绵绵密密,一根比一根深刻,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 他用力握住了我的手:“风,你及时赶到,太好了!”从他的笑容里,我感到一丝焦灼,顾不得寒暄:“发生了什么事?飞鹰,马上告诉我一切,是不是苏伦曾联络过你,做她探险的后续力量?”两年没见,或许应该有一套冗长的繁文缛节才算正式会面,但我们是江湖人,又处在非常时期,一切皆可省略了。 飞鹰皱了皱眉,扭头吩咐:“飞月,传下命令,二十分钟后向前开拔。” 飞月向我望了望,嘴角一翘,浮出满脸狡黠的笑容:“大哥,难道风先生一到,你心里发愁的事就全都解开了?我真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本领值得你如此器重?”她摘下牛仔帽,甩了甩短头发,大步向着侧面的帐篷走去。 在妃子殿的小院里,我始终没出手,肯定让她失望了。 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始终心高气傲,怎么会懂韬光养晦的道理?“风,你说得没错,苏伦的确让我做她的后援,但我失职了,对不起手术刀大哥。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如果在我手底下有三长两短,就算让我死一百次都赎不了罪过,所以,我盼着你赶来,咱们共同解决这个难题。 所有经过,咱们边走边说,怎么样?”飞鹰的做事方法向来如此,始终将“任务”放在第一位。 我点点头,指着那张地图上的一个巨大红圈:“苏伦去了那***里头吗?”那个红圈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叉号,在两个三角符号的旁边标注着“兰谷”和“天梯”的字样。 同样的地图,我浏览过无数遍,所以马上判断出此地距离兰谷的入口大约在六十公里,到达所谓的“天梯”应该是一百公里多一点。 如果连夜急行军的话,二十小时内便能赶到那个入口。 在飞鹰的营地里,我并没有发现运输工具,所以只能以步行计算。 “对,就是那***,她曾告诉我,只要远远地护送她过了兰谷就行,向前到达天梯的那一段路,她会自己解决。 我见过那个骄狂的美国年轻人,他以为有地图和指北针就能征服这片丛林山谷,真是太嫩了——”半小时后,我们已经踏上了向南的小路。 飞鹰麾下的四十名队员分成八个战斗小组,呈环形分布的阵势,迅速向前推进。 看这些人的身手,竟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特警队员出身,其中一大半的行动姿势,完全是美国特警的风格。 “这群兄弟都是藏边过来的,经历复杂,至少有三十个以上是尼泊尔的国家边防军,受不了高压,所以逃过来。 我给他们钱、给他们落脚的地方,所以就安心待下来了。” 飞鹰言简意赅地向我解释着。 我做了个“可以理解”的手势,随即转入正题:“飞鹰,请说一下苏伦失踪的经过,我最关心这个。” 按照蒋光的解释,他们跟随苏伦与席勒从妃子殿向南进发,大概走出了三十公里远,遇到了一堵石墙,上面写满了诅咒的经文,四个猎户吓得魂不附体,结果所有人就停了下来,只剩苏伦与席勒两个,骑着两头驴子,带着水和食物向前走。 过了五小时后,一头驴子驮着昏迷的席勒跑回来,苏伦就此失踪。 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个过程,但蒋光说到“诅咒经文”时,巴昆兄弟还是又一次脸色苍白,对我的追问三缄其口,无论拿多少钱**他们都不肯松口。 “我们跟探险队保持六百米的距离,只凭高倍望远镜监视苏伦的一切。 我们之间的联系,是美国步兵二○○五年初刚刚装备的‘天堂鸟’无线对讲机,直线通话距离会在十五公里以上。 她身上的对讲机一直敞开着,所以到达石墙后,我听到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 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各种速记符号。 “诅咒于棘灰教,这应该是从前苗疆蛊术的一个分支。 巴昆说,上面的符咒叫做‘入门诛杀咒’,不管属于哪个民族教派的人,一入石墙,就会被棘灰教的‘央般神’控制,一辈子成为它的奴隶,像是山里的蛇兽虫蚁,永远不得离开,并且要任它宰割。” 飞月走在我的另一侧,插嘴说:“我们拍到了那石墙的照片,但数码相机里的图像会自动消失,并且无法传入笔记本电脑里——”“什么?”飞鹰突然向右转过脸去,啪地打开了战术手电,雪白的光柱射向十米开外的树顶。 走在我们身后的小组队员刹那间便枪口上举,做好了开枪射击的准备。 那棵树矗立的姿势很诡异,枯死的枝干弯弯曲曲地伸向天空,像是一个愤怒之极的多手巨人。 树顶什么都没有,只有北风掠过时的轻轻晃动。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一种被窥视的感觉——”飞鹰的左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他是个天生的左撇子,百步穿杨的枪法曾让手术刀赞不绝口。 “检查那棵树。” 飞月挥手下令,腕上的红玛瑙又在闪烁着。 我停下脚步,取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 山林里的雾气很重,幸好这时候只是些无毒的水汽,一旦过了中国农历的三月份,野桃花一开,到处都是“桃花瘴”的毒气,那时候可就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老大,什么都没有。” 队员们扭头回报,其中一个身手敏捷地爬到树的半腰,在手电筒的光晕里,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飞鹰做了个“继续前进”的姿势,有些颓然:“对不起,风,我或许有点神经过敏了,主要是因为这一次苏伦的失踪太过诡秘——这样,你不要打岔、不要提问,听我把所有知道的情况详细讲完。” 我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了解他看到的所有情况,跟蒋光说的两相印证,看看到底有什么结果。 “苏伦和席勒向前,探险队的人并没有滞留在石墙前,或许那上面写着的诅咒太恶毒了,所以他们后撤了一公里,扎营守候。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苏伦已经跟他们说好,会在一周内返回,身上携带的水和食物也的确是一周的用量。 “我带着队员赶到石墙前面,用数码相机拍了大量的图片。 那是一道非常宽的墙,青石板堆叠而成,大约两米高,一米宽,两侧一直延伸到几十米外的山沟里。 墙的中间是断开的,像是个天然的门户,小路就是从这个缺口里延伸进去的。 “咒语是红褐色的,应该是用某种动物的血涂抹而成,胡乱地布满了墙面。 我没理会这些,带队继续前进。 没有了探险队这些傻瓜的牵扯,我们行进的速度更快,以至于让我担心会不会超过了苏伦,走到他们前面去了,不停地举着望远镜四处看。 那天阳光很充足,视线良好,望远镜能清晰看到三公里内的情况。 “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他们两个,过了石墙大约五公里后,地上完全失去了驴子的蹄印。 我手下有两个人,曾是缅甸边防军里的追踪专家,连他们都无计可施。 苏伦跟席勒,像是突然间在空气里蒸发掉了,连同驴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路崎岖难行,我刻意保持沉默,特别是飞鹰叙述的最后一节,疑点甚多。 以这群人的追踪水平,大概不会让目标脱离自己的视线超过三分钟,但苏伦他们是怎样消失的呢?况且,越过石墙时,距离充满了“会飞的蛇”的兰谷还远得很——陡然间,飞鹰腰间的对讲机响起来:“老大,右翼少了一个兄弟。” 我有预感,飞鹰刚才的警觉,绝对不是紧张过度。 他那样的老江湖,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敏锐地感觉出来,特别是对于即将临头的危机。 “不要紧张,让大家收缩队形,交叉掩护,相互间保持联络。” 飞鹰很镇定,吩咐了几句,取出烟盒,叼上一支,若有所思地向我笑了笑,“记得你是不吸烟的,对吗?”我点点头,报以微笑,但心情却越来越沉郁。 苏伦的失踪,受打击最大的应该是我,心里一直都在强烈自责。 手术刀死后,我们之间总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仿佛世间只有我们彼此间才是最亲近的。 如果没有关宝铃的从天而降,此时,跟她在一起的应该是我才对。 对于我的过分沉默,飞月一直很好奇,不停地用眼角余光瞟着我。 小女孩总是对新鲜事物感兴趣,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却无心回应。 4危机四伏的山林 4危机四伏的山林“风,可能我们有朋友来了。” 飞鹰冷笑着,左手摩挲着枪柄。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仅剩下了四根指头,小指齐根而断,但两年前见他时,左手明明是完好无损的。 “你的手怎么了?难道在西南地盘上,还有人能伤得了你?”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抬起手看了看,脸上忽然浮现出苦笑:“我?前几年江湖上的朋友对我太抬爱了,才把‘飞鹰’这个名字越传越响。 其实,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黑道上的小人物,论武功、智慧、枪法、领袖能力,都平平无奇。 所以,偶尔受点小伤,在所难免,说不定这条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飞月“嗤”的一声笑起来:“大哥,你最近干什么总这么消沉?难道真的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她的腰间挎着一柄两尺多长的短刀,两边裤袋略微鼓起,应该是暗藏着两柄手枪,一边向前走,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飞鹰“嘿嘿”了两声,没有接她的话茬。 烟味融合在空气中,很明显飞鹰的精神好转了起来,因为那支烟里含着轻微的兴奋剂粉末,我轻易地便能闻出来。 “风,苏伦失踪的事的确很多疑点,最怪的是最终结果——我们搜索了两小时后,毫无发现,于是暂时退出石墙,开着对讲机等她的消息。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他们也许是迷失方向,进入了某个无线电信号被屏蔽的盲区,直到天黑之后,载着席勒的驴子独自出现在石墙缺口上,我才惊觉是出了大事。” 他叙述得非常简洁,让我对整件事有了最直观的了解,只是细节部分,只有亲临实地,才能看得清楚了。 前面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足有十五米见方,四周长满了低矮灌木丛。 “这个地方,当地人叫做‘鬼剃头’,应该是很久前遭到雷击之后,土壤里的营养成分全部被破坏了,所以植物无法生长,几百年来总是光秃秃一片。” 飞月迅速解释着,打了一声尖锐的呼哨,立刻所有的队员向这边集中过来。 “就地休息,右翼小关过来。” 飞月扬起手臂,简短有力地下达着命令。 她很年轻,但在江湖上已经薄有名气,西南黑道上都知道飞鹰有个漂亮的小妹妹,出手狠辣,性情暴烈。 她给我的感觉,与远在埃及的铁娜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比铁娜更多了野性和彪悍之气。 所有队员解下背包,背靠背围坐成一圈,即使在短暂的休整中,也不敢放松警惕。 小关是个黝黑干瘦的年轻人,一溜小跑到了飞鹰身边,低声报告:“老大,就在你发出警示信号后五分钟,大家刚刚从虚惊中平静下来,我就发现安京、安和两兄弟失踪了。 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同时消失。 我带人散开找过,一百米半径内,树上、沟里都没有。” 他脸上的尘灰被汗水冲开了十几条道道,看起来非常狼狈。 我退开几步,免得干扰飞鹰的思路,而且像他们这样的黑道帮派,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隐私,外人不便细听。 **夜色*(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漫漫无际,晦暗的天色像黑糊糊的锅盖一样看不到边,沉甸甸地罩在头顶。 “苏伦会去了哪里呢?”最早她说过,最困难的探险路段会在兰谷,或者是通过兰谷后的“天梯”,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六十公里以外的兰谷入口。 只是,现在她的失踪地点,竟然是毫无戒备的中途,跟预想中的行进计划相差甚远。 “风先生,你在想什么?”飞月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清清脆脆的。 我笑着转身,不露一点心事:“我在想,明天会不会下雨?”她愣了愣,耸了耸肩膀,咯咯低笑:“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点点头,抹掉雾气凝结在发际的水珠,不想跟飞月有太深的交谈,免得打乱了自己的思路。 飞月举起手,晃了晃那只黑色的摩托罗拉对讲机:“这是——跟苏伦联络用的,或许你会感兴趣?”我想了想,礼貌地摇摇头:“不,既然苏伦没有回应,对讲机就已经毫无用处了,我怎么会感兴趣?”飞鹰一直在跟小关低声交谈,我心里隐隐约约又有些焦躁:按目前速度,急行军赶路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前就会到达他们说的石墙,何必再多耽搁?失踪的原因或许有上百种,可我总觉得,只要到了现场,就一定会发现线索。 得到苏伦失踪的消息起,我的心便如同套上了最沉重的枷锁,不想多跟人交谈,也无法开心大笑。 “风先生,我——看过你的自传,也听说过江湖上关于你的一些传奇故事,所以,没见面之前,对你充满了好奇……”我笑了笑,又遮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以表示自己对这样的谈话毫无兴趣。 她的坦白,只会让我觉得好笑,只能保持着微笑:“我只是很平凡的一个人,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真实的成分所占无几。” 铁娜替我杜撰出来的自传,流毒甚广,想不到连大陆都有了译本,有空真的应该找来好好看看。 “难道,世间只有‘盗墓之王’杨天大侠,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飞月扫兴地叹着气,忽然加了这么一句。 我无言地直视着她,微微抬了抬眉毛,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什么?那么久的江湖往事了,你还感兴趣?”如果这样的话,是从手术刀或者飞鹰嘴里说出来的,我不会感到惊诧,毕竟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江湖人,彼此或多或少都接触过,但飞月的年龄比萧可冷还小,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就会对大哥杨天如此神往,的确令我不解。 “杨天大侠,携神仙双姝蓝妖、蓝姬纵横江湖,无敌于天下,流传下来几百个激动人心的盗墓故事,任意摘取其中一个,就能改编成生动诡谲的传奇小说,轰动四方——”飞月低声说着,眼底深处流光闪动,一副无限向往的样子。 江湖永远这样,充满了动人的传说,据我所知,大哥是被尊称为“盗墓之王”,而不是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绝不会像飞月说的那样“纵横江湖”,光彩夺目地出现在公开场合。 一个伟大的人物一旦被套上五颜六色的光环,自然而然会变成小女孩崇拜的对象。 “不过,自从他在江湖上神奇消失后,那两个女孩子也同时失去了踪迹,再没有出现过,终成江湖上的绝响。” 飞鹰走过来,语调轻松地插嘴。 蓝妖、蓝姬的名字,手术刀也提过,但所有人都没见到过她们的样子,只是被大哥偶尔提及,一直成了手术刀念念不忘的一个神秘话题。 飞鹰手里提着一柄黑沉沉的手枪,那种武器常见于中东的恐怖分子手中,大口径,杀伤效果恐怖,并且毫无疑问是正宗美国军工厂的产品。 “风,这柄枪给你,也许能用得上。 我们已经莫名其妙地损失了两个人,向前的路还长,今晚务必要小心。” 飞鹰显得忧心忡忡,可能是老了几岁的缘故,他已经没有了昔日锐意进取的豪迈之气,处处谨小慎微,缩手缩脚。 我接过枪,再次点点头,表示感谢。 “其实,真正遇到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人类研究制造出来的枪械,太微不足道了。 它只能杀伤普通动物或者我们的同类,对于那些——”飞鹰猛地闭嘴,意识到这样的环境里,不该说太沮丧的话。 远处的树丛里,传来类似于猫头鹰的鸟鸣声,凄厉而单调,忽远忽近。 队伍经过半小时的休整,继续前进,并且刻意收缩了环形阵势的半径,每个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飞鹰显得很沉默,大步向前,左手片刻不离枪柄。 飞月紧跟在我旁边,仿佛永远不懂得闭嘴似的,前进了五百米后,又低声向我发问:“风先生,你说,苏伦会去了哪里?会不会被巨型野兽叼走了,或者跌入了某个隐秘的地洞里?”飞鹰回头瞪了她一眼,飞月吐了吐舌头,辩解着:“走路有助于人的思路拓展,我希望咱们在到达石墙之前,对失踪事件有合理的解释,难道不对吗?”的确,人在行走的过程中,大脑的活跃程度会被动加强,考虑问题的能力也能随之提高。 她的问题,就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的同一个问题:“野兽?野兽不会叼走苏伦而放过席勒;跌入地洞的话,席勒的昏迷又如何解释?”看目前的情况,我宁愿解释为他们遭到了某种突如其来的袭击,来不及用对讲机发出告警信号,便被制住。 席勒浑身没有一点伤口,我到达妃子殿的时候,检查过他的全身,皮肤毫无损伤。 我认为他之所以昏迷,是吸入了某种特殊气体所致,就像绑匪们惯用的**乙醚一样,瞬间致人昏迷,事后不留痕迹。 我取出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向飞鹰晃了晃:“可以打电话吗?”飞鹰苦笑着:“当然可以,最好能请几个帮手过来,否则的话,我马上就要焦头烂额了。” 飞月不满地“哼”了一声:“大哥,你总是说丧气的话,给兄弟们听见,大家会怎么想?”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精致的白色耳机,塞进耳朵里,气呼呼地大步超过飞鹰,走在前面。 飞鹰忍不住又一次开口:“这种环境里不能听音乐,小心一些。” 他对飞月的任性无可奈何,就像世界上每一个当大哥的,都会拿自己顽皮可爱的小妹妹毫无办法一样。 我的过度沉默,引起了飞鹰的不安:“风,苏伦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孩子,作为冠南五郎大师的关门弟子,她的本领你肯定清楚,一定会没事的。” “我知道。” 我微笑着点头,按下了一个长长的号码。 苏伦的本领我的确清楚,只要有一线生机,她总能化险为夷、脱困而出。 电话那端传来电子机器生硬的提问:“请输入你的口令?”我在键盘上按了一组数字,电子机器立即发出悠扬的欢迎音乐,竟然是一段“婚礼进行曲”,随即转接到了另外的一条线路上。 如此的程序重复了三次,音乐也从第二次的“四小天鹅”转换到第三次的“欢乐颂”,最后才响起真正的人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声音懒洋洋的,永远都给人刚刚睡醒的感觉。 “我是风,需要妃子殿向南二百公里方圆的气象预报,要求每一小时的动态数据。” 我只提要求,并且知道对方肯定能做到。 “哈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怪笑着。 “没时间解释,还是用‘特洛伊密码’发到我的卫星电话上,另外小燕让我问你好,还说,任何数据任务都可以安排你来做。 作为天下第三的黑客高手,我希望这个任务没有难住你。” 如果放在平时,这些开玩笑的话,应该是以极欢愉的口气说出来的,但我现在实在做不到。 “天下第三?他老是这么说我,然后谦虚地自称天下第二——总有一天,我要压过他……好了,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噢,我懂了,你是为探险队的事而来?为苏伦小姐而来?哈哈,我够聪明吧?”我叹了口气:“对,除了天气预报外,如果有什么跟兰谷、天梯有关的动态资料,记得一并发给我,急用。” “嘿嘿,妃子殿以南,那可是龙格女巫的地盘啊,千万小心那个女人,她可不是吃素的哟——”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无线电信号噪声,过了约五秒钟,通话才得以继续。 我振作了一下,提高了声音:“我明白,记得我的事,别睡过了头,什么都忘记了!”“好说好说,我‘红小鬼’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江湖救急,奋力争先……”对方是个比小燕更语无伦次的黑客,有时候真不明白这种连中国话都说不利落的人,怎么能在互联网里纵横无敌?收线之后飞鹰试探着问:“风,你的意思,咱们一直深入进去,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苏伦失踪的地方?”他很聪明,知道我要的二百公里方圆的天气预报结果,已经把天梯所在的位置包括了进来。 “对,你已经搜索过失踪地点,除了继续推进,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直觉上,我认为苏伦的失踪会跟天梯有关。 在这片神秘的西南丛林里,任何怪事都可能发生。 飞鹰扬起右手一挥,有些古怪地苦笑着:“那个人说得没错,这里都是龙格女巫的地盘,那个神秘的女人,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变化多端,有时候是个老妇人,有时候是妙龄少女,还有时候……竟然会以一个白发老头的面貌出现。 她的性情非常古怪,杀人伤人,从来不需要理由,还豢养着大量的蛊虫和细菌,随时让人中招,防不胜防……”江湖上盛行易容术,个中高手,的确能随时在男、女、老、少间变化,毫无破绽。 我回想起那个老妇人的样子,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许只是龙格女巫诸多形象中的一个?至少我没招惹她,也没中她的招,所以,大家相安无事是最好的了。 飞鹰变得非常怕事,想当年,他是手术刀最好的兄弟,胆色和魄力跟手术刀不相上下。 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或许跟他失去的左手小指有关吧?队伍在沉默中前进,直到曙色来临。 四面的树木和枯藤用力纠缠着,结成一道又一道天然屏障,重重阻隔住视线。 我开始明白飞鹰这队人马为什么全部配备短武器了,这样的环境里,长距离狙击枪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视线几乎无法通过两百米的距离。 第二次短暂休息,是在一个小树林里,侧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地向西流淌着。 队员的背包里携带着压缩饼干和水壶,没有人愿意碰那些溪水,即使自己手掌上已经沾满了泥土,只在膝盖上随便蹭一下,便直接捏起饼干向嘴里送。 飞月捡起一根树枝,在溪水里搅动了两下,冷笑着说:“溪水很清,不过带着一种腥气。 我敢保证,溪水的上游曾流经一个蛇窝,蛇涎滴在溪水里,把它变成了一种极其隐蔽的慢性毒药。 人畜喝了,都得慢慢死掉,运气不好的话,便成了野兽的美餐。” 溪水下游,穿过一大片腐叶和突兀的树根,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常在丛林里闯荡的人,都明白溪水是毒气的最佳载体,即使渴到嗓子冒烟,也不敢沾一滴不明来历的活水。 苏伦应该会携带着足够的装备——那么,她现在是做了什么人的阶下囚吗?就算这样,也可以出声联系、向对方承诺给钱给物重获自由吧?我知道,每次神秘事件的答案揭开时,都会让人恍然大悟:“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希望这次失踪事件带给我的,是惊奇而不是惊骇。 飞鹰攀上了一棵大树,举着望远镜向四面瞭望着。 我看了看腕表,是早上七点钟,再过五个小时,应该就能到达石墙了。 如果那溪水的上游来自于兰谷的某个分支,相信里面会携带着来自“会飞的蛇”的毒液。 “风先生,要不要……来条鱼?”飞月沉腕一刺,一条青色的小鱼在树枝尖上摇头摆尾挣扎着。 我摆摆手,取出手枪,检查枪弹情况。 对付毒蛇之类的危险,射速快、子弹密集的微型冲锋枪似乎更能发挥威力,队员们脖子上悬挂的,正是这种枪械,而且也是美国人的产品。 “喂,干吗死气沉沉的?给我大哥说怕了?”飞月不依不饶地走过来。 我把手枪放回裤袋里,看着那条痛苦地挣扎在树枝上的鱼,温和地笑了笑:“不是,急行军了半夜,有点累了。” “哈哈哈哈……”飞月大笑,引得席地而坐的那些队员们都扭头望着她。 “这么一点距离就会觉得累?你的身体是不是该好好调理一下了?我们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做‘铁人三项’的运动员,要不要大家一起切磋切磋?”她咄咄逼人的过分态度让我略感奇怪,但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打算,只把她当成不太懂事的小孩子。 围坐在一起的队员们情绪持续低沉,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在一个比较漫长的探险过程中,每个人的情绪,都会影响整队人的效率,并且直接关系到最后的成败。 “风,上来看一下?”飞鹰在招手叫我。 他骑着的那个树杈离地面约有六米,飞月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风先生,要不要在大家面前展示一下轻功?或者我可以叫别人先做个示范动作?”我摇摇头,走到树下,纵身一跃,抓住一根横在空中的树枝,身子一荡,直抛起来,头下脚上地冲向树顶,掠过飞鹰身边时,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借力翻身,骑在另一个树杈上。 如果不能恰当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只怕会给队员们造成疑惑,以为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城市白领,对探险工作毫无用处。 队员们鸦雀无声地仰面看着,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轻功!”飞鹰笑着,把望远镜递过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有什么发现吗?”树下,飞月已经悻悻地走开,逼我显露真实武功,不知道她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了?我举起望远镜向南面望去,焦距已经调整到极限,但仍然只见荒芜的山坡、怪树、死藤,偶尔看见几只铁青色的秃鹫抖着翅膀昂立在树尖上,缩着脖子四处张望。 这种猛禽不但对腐尸感兴趣,对落单的人和动物也会随时发出致命的俯冲一击。 “距离石墙还有多远?”我看不到他们说的石墙影子。 “三个小时的路程。” 飞鹰向南指了指,脸色越来越难看 5小女孩的哭声 5小女孩的哭声阳光下,笼罩在丛林上空的雾气终于开始慢慢消散了,极远处,灰色的山坳里,闪出成片成片的白色,那是背阴处终年不化的积雪,更是人迹罕至。 “飞鹰,你心里有事瞒着我?”我把望远镜交还给他。 比起探险队那些没心没肺的乌合之众来,飞鹰这队人马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沉重压抑。 飞鹰苦笑着,把望远镜放进胸前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小块压缩饼干,慢慢咀嚼着。 “昨晚失踪的两人,并不是第一起,对不对?”从他对待失踪报告的态度上,我能看到的,不仅仅是处变不惊的高手本色,也掺杂着一部分无奈的麻木不仁。 “对。” 压缩饼干的碎末从他唇边落下,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胡楂,已经占领了他的两腮和下颌,让他看起来显得苍老而狼狈。 “跟我说说真实情况,包括飞月的异样反应,可以吗?”我的目光追随着踱个不停的飞月,她正在跟着耳机里的音乐低声唱着歌。 “风,你听到了吗?有个小女孩在哭——”飞鹰忽然挺直了脊梁,向左前方望着,神色无比紧张。 我侧耳谛听,除了风声和偶尔的怪鸟唳叫,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哭,一直在哭着找妈妈,很清晰的,就在前面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你真的听不到?”他扭头看着我,饼干碎末可笑地粘在胡须上。 我认真地向前看着,按他说的距离,不必用望远镜就能看清楚一切。 “没有。” 我摇头,拨开眼前横着的枯枝,再次凝神观察。 八九岁的女孩子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即使有树枝遮挡,也会看见身体的一部分,不至于毫无发现。 并且,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听觉足够灵敏,不至于连这么突兀的哭声都听不到。 飞鹰的左手又一次落在枪柄上,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暴跳起来,四指更是神经质地颤抖着。 “飞鹰,你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告诉我关于队员失踪的事——”我伸手拍向他的肩膀,但他的反应非常激烈,竟然右臂一翻,用他成名江湖的“大力鹰爪手”反抓我的手腕,风声飒然。 以他的手指功夫,就算一根坚韧的毛竹都会应手而裂,我当然不会让他抓到,手腕一晃,随手将一根一寸粗的树枝弹入他的手中。 “喀嚓”一声,树枝从中断开,木屑乱飞。 作为江湖上独树一帜的门派,“淮上鹰爪门”已经屹立千年不倒,门下分支极多,而飞鹰则称得上是西南这片地域上的一流高手,即使是在极度的惊惧中,出声的方位、力道仍旧惊人。 我向后缩了缩身子,防备他再次冲动出手。 “是有小女孩的哭声,相信我……风,我不会听错的。” 他喃喃地收回了手,右手的饼干继续向嘴里送去。 “我猜,你肯定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不存在的,即使能听到她的哭声,但找不到她,对不对?”这就是幻听的本质,听到但找不到,与“海市蜃楼”的幻觉基本相同。 在这种荒芜的大山丛林深处,由于地磁、光影、毒瘴的共同作用,探险者出现幻听和幻觉是很常见的事,并不值得惊骇。 飞鹰愣了几十秒钟,抬起左手,在额头上轻轻拍了几下,若有所思地说:“哭声没有了。” 他的左前方五十米范围内,全都是怪树枯枝,如果出动人马搜索,大概几分钟内就能有分晓,相信他以前也这样做过了,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一定也引起过大家的恐慌。 “没有小女孩的哭声,飞鹰,告诉我队员失踪的事,这已经是第几次?”我希望能弄清队员失踪和苏伦的失踪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第四次,前面三次,都只是每次一个人,在落单的时候突然消失,五十米范围内不见任何痕迹,就像被看不见的怪兽一下子攫走了似的。 有时候能发现失踪者最后留下的脚印,有时候则什么都没有,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随时都会发动袭击,但是——”他又一次用力挺着胸,仿佛是要把肩头的担子向上顶一顶:“为了找回苏伦,我没有任何选择。” 接二连三的失踪事件,当然会让大家惊慌失措,我现在明白飞月故意对我做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为了分散队员们对前路的恐惧感,真是用心良苦。 “谢谢你,飞鹰。” 我诚恳地向他伸出手去。 “我是手术刀的好兄弟,苏伦是他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就像飞月一样,所以,就算死,也得把她找回来。” 我笑了,握紧了他粗粝的大手:“探险者最忌讳的就是说‘死’字,难道手术刀没告诉过你?”每个人都会死,在普通人眼里,探险的过程充满了与死神亲密接触的机会,但我明白,我们只是要揭开谜题的真相,而不是刻意求死。 其实每一个成功的探险家,会比正常人更怕死,只有怕死,才会“永远不死”。 “飞鹰,苏伦有没有对你说过,她要去寻找什么?”这才是探险活动的正题。 “一座神秘的古墓,就在兰谷尽头的‘天梯’下面。” 他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盗墓者,跟手术刀的人生性质不同,所以对专供死人居住的古墓不太感兴趣。 “对,一座古墓……”我皱皱眉,抬起双手,反复搓着自己被风吹得发干的脸。 天梯下面,到底有什么仍是个未知数,我希望苏伦能成功地发掘出阿房宫,但更希望她平平安安,不出一点状况。 假设一下,如果那里真的存在一座阿房宫,里面会有什么?一座空荡死寂的地下宫殿?到处都是历经几千年的干尸?就像秦始皇的地下陵墓一样……从苏伦谈及“第二座阿房宫”的话题开始,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隐忍着没有问出来:秦始皇为自己修建的陵墓已经被探明,并且逐步开始发掘,但历史上的阿房宫,是供他享乐的地方,怎么会挪移到如此偏僻的大山里?以秦代的交通工具,到达兰谷尽头,费力之极,他总不会为了进宫享受一次,就经历千里跋涉吧?古代皇帝修建享乐场所,一直喜欢弄得高高在上,体会“把酒临风”的快意,所以纣王才会建“摘星楼”,唐皇才会传下“骊宫高处入青云”的风流典故。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帝王的皇宫会建在地下,哪怕是地势凹一点的都绝对没有。 皇帝自称为龙,讲究“飞龙在天”,怎么可能钻入黑乎乎的地下去享乐?“走吧?”飞鹰把最后一角饼干丢进嘴里。 我们跃下大树,飞月走过来,压低了嗓音:“大哥,我又听到了——”飞鹰点点头,兄妹两个交换了一个复杂之极的眼神,随即传下命令,继续前进。 白天行军的速度至少超过夜晚一倍,并且队员们的情绪有明显的好转。 飞月仍跟在我身边,不过这次不再随意开口,每隔半小时左右,便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枪。 这种环境下,能够给人以安全感的,就只有冷冰冰的枪械了。 我向她示意,稍微落后队伍几步,低声问:“你也听到了哭声?”荒无人烟的丛林里,突如其来地听到哭声,的确是很诡异的事。 “是,这是我第四次听到,大哥也是,每一次失踪事件发生后,几小时内肯定能听到哭声,持续三分钟左右,距离很近,绝不超过三十米半径,真的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可笑吧?”她摘下帽子,挥袖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洁白的牙齿咬住嘴唇,双眼直视着我。 飞月的眉很重,带着男孩子一样的眉峰棱角,充满了难以名状的野性。 “会不会是幻听?”飞月用力摇头:“不是,因为我跟大哥同时听到了那种声音。 如果仅仅是幻听,不会那么巧,一下子发生在两个人身上。 还有,大哥是就在西南闯荡的人,有足够的丛林实战经验,不可能被幻听所迷惑。” 我笑了,每个女孩子提及自己的大哥,都显得无比崇拜信任。 飞月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苏伦提到手术刀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笑什么?很可笑吗?”她烦躁不安地用力挥了挥帽子,将手边的枯枝打断了好几根。 飞鹰回头,又瞪了她几眼,却没再说什么。 “你怎么看?是山精树怪?抑或是妖魅鬼魂?”我加快了脚步,同时向左右丛林里张望着。 队伍已经变成一字形,前进速度越来越快,相信肯定能比预定时间提前到达。 “都不是,我觉得应该是龙格女巫在作怪,要知道,这一片大山都是她的地盘,不容许别人侵犯。 苏伦的失踪和队员们的失踪,恐怕都是她在暗中出手,我跟大哥商量过,命令所有队员,一旦发现异常人物出现,任何人都有开枪的权利,格杀勿论。” 在莽苍丛林里,即使是手榴弹的爆炸声也会被树木、草皮吸收掉,不会传出五公里之外,俨然是个脱离现实世界而独立存在的空间。 在这里,武力能够解决一切,法律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只限于书本文字的条条框框。 “格杀勿论?”我摸了摸下巴,胡楂也钻出来了,硬硬地扎着手指。 “对。” 飞月重新扣好了帽子。 关于龙格女巫的传说,在西南边陲随处都能听得到,这几乎成了山林之神的代名词,但我见到的那个老妇人却只是普通人,即使是她所豢养的毒虫看起来有些令人惊骇,却跟“山林之神”这样的身份差之甚远。 飞鹰与飞月的话,对“小女孩的哭声”这个问题丝毫没有帮助。 即使我承认他们没有进入“幻听”的状态,那又说明了什么?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在这片山林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始终跟他们在一起?我需要知道所有龙格女巫的详细资料,能帮我的,就只有“红小鬼”,那个大陆的超级黑客。 又一次拨通电话后,红小鬼显得很兴奋:“嗯,又是你?有什么需要效劳的?”黑客们的生活习性和做人原则跟常人迥异,他们往往对传说中的人物非常感兴趣,却对身边的事漠不关心。 比如我跟他只是第一次通电话,他表现出来的热情,比几十年的老朋友更亲切。 “我要龙格女巫的资料,全部的,官方正式报表和民间逸闻都要,发到我手机上来。” 我想起了无所不能的小燕,如果他在这里,应该会及时帮我汇总并精简提炼一些有用的信息,而且他天生对神秘事件有浓厚的兴趣,说不定会成为我的好帮手。 红小鬼明显迟疑了一下:“龙格女巫?别碰她,别试图对抗她,在你之前,已经有不下五十个人从我这里调用过她的资料,但你知道吗?这五十个人现在在哪里?”我不想知道那些人的下落,只想得到龙格女巫的详细情况。 为了苏伦,我敢于向这片山林里的任何权威挑战,直到救回她为止。 红小鬼听不到我的回答,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嗯嗯,风,我多嘴了。 其实你们这样的江湖豪侠,是不在乎自身生死的,只求抛头颅、洒热血,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对不对?五分钟后,资料传到你手机上,祝你好运。” 他说的话,永远都是半文半白、半通不通的,让人发笑。 “谢了兄弟。” 我立刻收线,节省精力。 上午九点半钟,石墙已经出现在望远镜里,诚如飞鹰与蒋光所说,石墙上写满了红色的符咒,张牙舞爪地向两侧蔓延着。 “到底是什么人画的这些东西,恐怕得费不少功夫呢?”小关在我们身边,低声自语着。 他正在用力系紧战靴上的鞋带,随即起身向飞鹰请示,“老大,我先带几个人前面探路?”飞鹰观察了至少有五分钟,才缓缓点头:“好,不要接触石墙,不要冒进,不要……不要说对神灵不敬的话。”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小关猛地一愣,黑瘦的脸上浮起一丝困惑:“什么?”飞鹰放下望远镜,苦笑着摇头:“没什么,大家小心。” 行进途中,我已经看了红小鬼传过来的所有资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龙格女巫,只有许多似是而非的片断资料。 官方的报告上,将这些传说指斥为荒谬的唯心主义怪论,要求各级部门调查谣言的来处,对有关人员严惩不贷,以平息民众的恐慌情绪。 另一份比较长的调研报告,更是把龙格女巫跟丛林土匪混为一体,并且猜测,龙格女巫是从缅甸、尼泊尔一带流窜过来的异国大盗,专干烧杀劫掠的勾当。 这样的结论真是可笑得离谱,真不知道汇总这个报告的是何方高人,竟然具有超一流的想象力。 民间逸闻的部分,提炼之后大致是这样的:女巫具有几百个化身,男女老少都有,她很善良,对被困丛林的人一向都慷慨大方地伸出援助之手,提供食物和水,并且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把迷路的人带出来。 不过,对于觊觎大山里的宝藏的外来人,她又是恐怖无情的,会发动狂风,把寻宝人吹下万丈深渊;或者驱动毒蛇猛兽,让寻宝人尸骨无存;有时候还会利用虫蛊、毒药,令寻宝人身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她是人?还是神?没有任何一段文字能解释我的问题,也没法跟我见过的老女人对应起来。 在没有肯定的结论之前,我不想公布自己的资料,免得惊扰人心。 小关带着四个人直奔石墙缺口,其实在阳光下看起来,那道石墙并没显露出太恐怖的成分,甚至可以诗意地把它当成是抽象画的展示板,那些符咒,只不过是展示板上的涂鸦画而已。 望远镜里,小关一行人谨慎地接近缺口,仿佛那石墙后面,会埋伏着随时择人而噬的野兽。 我有预感,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现,这道石墙目前来看,毫无危险,大家不必在这里徒劳地浪费时间。 果然,五分钟后,小关发出了安全信号,这边的大队人马立刻赶了过去。 墙体是用山里特有的青石板垒成的,中间铺垫的是树叶和烂泥的混合物,高度两米,宽度半米,采用了很规矩的“咬缝”砌筑法。 缺口的宽度也是两米,比小路宽出很多,最起码能容一辆马车顺利通过。 之所以想起马车,是从秦始皇和阿房宫的传说里联想到的,如果前面真的有一座阿房宫存在,秦始皇要到那里去,至少会乘坐马车,而不是像我们一样艰苦地徒步跋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这道石墙的砌筑方式里可以看出,当年的建造者是人而不是山神或者野兽,除了人类,任何物种都不会懂得用“咬缝”来增加墙体的整体抗风能力。 墙的走向为正东正西,在这条狭长的山路上,恰好需要承受南北两向的大风冲击力,如果没有足够的稳固,早就被风吹倒了。 红色符咒的笔画非常潦草,连一个完整的汉字或者图形都看不出来。 不知是何种动物的血被当作了画符的笔墨,年岁久了,已经变成诡异的深褐色。 我站在石墙的正中,向南眺望着,可惜除了小路和丛林,仍旧什么都看不到。 “风,有没有什么想法?”飞鹰显得有些迷茫。 在如此广阔的丛林里,随处都能藏得下一个或者十几个人,凭我们这队人马去搜索,实在有心无力。 “把人马分为两队,分头搜索石墙的两头,看看有什么发现?”我用的只是商量的口气,毕竟这些人都是飞鹰的部下,不好越俎代庖地去指挥。 飞鹰将人马分开,一路由小关带领向西,搜索右翼,一路由一个叫做“梁威”的中年人带领搜索左翼。 “上次仓促搜索过,两翼都结束在丛林山涧里,除了这种自始至终贯穿的红色符咒,没有其他发现。” 他取出了军用地图,平铺在地上,用几块小石子压住四角。 “我们在这里。” 他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圈,就在原先的大红圈的外围。 我蹲下来,看着密密麻麻的等高线,禁不住有些踌躇。 如果苏伦失踪后仍然留在近处,没理由搜索不到的。 她会去哪里?会被某种力量带走,已经脱离了半径几公里的范围吗?“这个缺口,就是苏伦跟探险队分手的地方。 我们等探险队后撤,然后隐蔽地追赶上去,这段间隔,大概有十分钟到十五分钟。 按照驴子的前进速度,他们可能移动了半公里左右,所以我想再向前一公里到三公里的范围,应该是她失踪的大致位置。 下一步,过了石墙之后,我想把队员布成扇面阵形搜索前进,这种拉网式的行动,若再一无所获的话,就真叫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飞月插嘴问:“大哥,再找不到,咱们进还是退?”我跟飞鹰同时望着她,一刹那,她的脸倏地涨红了:“我是说,这里太危险,咱们应该寻找更多外援加入,免得以卵击石,到最后……”她的想法,或许代表了大多数队员的心声。 苏伦的生死,与他们无关,所以,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后撤。 飞鹰的眉用力皱起来,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又取出了一支烟,点燃后用力吸了两大口,狠狠地吞咽下去,只有几秒钟的工夫,脸上重新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歉意地向我笑了笑:“没办法,我的身体——”我摆摆手:“没关系,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习惯,适当地添加一点点兴奋剂进来,或许有益无害,就如同中国人喜欢饮高度白酒一样,只是最好不要过量。” 去右翼的队伍频频从对讲机里报告:“老大,跟上次一样,没有情况,只是普通的石墙。” 我忽然问了一句:“飞鹰,苏伦给你的报酬是多少?”这支准雇佣兵里不乏行家高手,所以组建这样一支队伍,单单给每一个人的薪水合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另外还有各种装备的费用,我猜会在五十万人民币左右。 “五十万,事情结束后,还有百分之十的奖金。 风,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飞鹰不解地回答。 6神秘石墙 6神秘石墙我接过他的铅笔,在天梯的位置轻轻一点:“找不到苏伦,护送我到那里去也是一样,报酬加倍,十倍。 如果有人遇险失踪,每人加二十万抚恤金,我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大家齐心协力。” 其实见到飞鹰的第一眼,我已经下定决心,即使找不到苏伦,我也会一直向前,进入天梯,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报酬增加十倍,令飞月小小地吃了一惊,但却沉默不语,替飞鹰把地图折起来,放入自己的背包里。 飞鹰苦笑起来:“风,那边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你跟苏伦前仆后继地向前走?别瞒我,必要的话,我想再调些人马过来,免得别家势力觊觎宝贝,跳出来在半路上‘黑吃黑’。” 我摇摇头:“没有宝贝,只是一座古墓而已。” 按照我的设想,应该短时间内通知妃子殿那边的几个人马上过来,他们跟苏伦在一起待的时间比较长,或许能帮上什么忙,披露一下苏伦的某些想法和计划。 两队人马在半小时内同时返回,毫无发现,石墙延伸出去半公里后,与山溪相接。 左右各有一条山溪,宽四米,最深处一米,从南流向北,水势平稳。 梁威沉默寡言,跟小关的清醒机灵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办?风。” 飞鹰已经在把领导者的担子向我肩上移交。 我指向小关:“你带一队向前扇面搜索,特别要频繁注意望远镜里的动静,不能只盯脚下。 另外叫队员们警醒些,子弹上膛,保持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积极状态。” 飞鹰举起双臂,大声叫着:“各位兄弟辛苦了,风先生已经答应提供十倍于原先合约的报酬,大家小心些,这一趟下来,都可以轻轻松松花天酒地一阵子了——”金钱的力量是无比巨大的,两队人马同时欢呼起来,情绪立刻饱满高涨。 每个人都有自己真正关心的目标,这些雇佣兵要的只是花花绿绿的钞票,他们才不会真正关心某个人的生死,只要有钱,随时可以掉转枪口,向同伴射击。 从埃及沙漠的经历开始,我一直在考虑这样的问题:漫长的探险盗墓过程中,单凭钱的力量根本没法组建起一支具有高度凝聚力的队伍,背叛与杀戮随时都会发生。 所以,很有必要营造属于自己的后盾部队,就像是萧可冷、小来那样可以放心托付的一队人马。 如果不是苏伦的突然失踪,我们本来可以坐下来谈谈这件事,毕竟任何一次探险活动都会遇到危险,没有人可以幸运地每次都全身而退。 飞月走近石墙,取出小刀和塑胶袋,看样子想刮一点那些血迹下来。 太阳就要升到头顶,每个人身上都有了淡淡的暖意,脸上也有了笑容——就在此时,那种奇异的第六感又开始出现了,我及时伸手阻止她:“飞月,不要动,那些东西有毒!”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气氛骤然间传遍了整个队伍,梁威迅速走到飞月身边,仔细地观察着墙面,并且把鼻子凑上去,用心地嗅着,像只优秀而尽责尽职的警犬。 “没有毒。” 他木讷地回头看着我。 人群中发出一片嘘声,看样子是对我的大惊小怪不满了。 梁威的脸型,具备典型的尼泊尔人的特征,黝黑平板,貌不惊人,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无比肯定,完全是鉴定专家的口吻。 能被飞鹰任命为队长,他的平凡外表下,肯定有过人之能。 “真的?”我走过去,跟他们并排站在石墙前。 “风,梁威是尼泊尔空拉塞族最优秀的丛林猎手,他吃过的毒蛇比普通人见过的都多。” 飞鹰及时做了补充,好心替我解围。 “没有毒,我能闻到丛林里超过一百种毒草、毒虫散发出的异味。 这些符咒,只是用山斑鸠的血胡乱涂抹上去的,画符的人或许根本无心下毒,以为凭符咒就能吓退闯入者。” 梁威说话时毫无表情,但语气笃定无比。 飞月转身看着我,扬了扬手里的小刀:“我只是想弄一点下来,送到西安那边的专业实验室检查一下,至少可以算是一条线索。” 我相信飞鹰的话,但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稍等一下,我们先来做个试验——”众目睽睽之下,梁威感到自己受到了挑战,冷冷地斜视着我:“什么试验?”我伸脚挑开脚下的一块石板,几只肥大的山蚂蚁受到外来惊扰后,立刻慌乱地四散奔逃。 这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东西,最喜欢与硬甲虫作对,彪悍好斗,群体杀伤力和生存耐力是普通蚂蚁的五倍以上。 我捏起其中一只蚂蚁,放在墙缝里,手刚刚松开,它便急急忙忙向外逃,从石板的一角滚落下来。 接下来,我做了四次同样的试验,蚂蚁总是慌慌张张地逃走,不肯多在石板上停留一会儿。 “这说明不了什么,山蚂蚁的习性向来如此。” 梁威冷漠地看着我。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这只第六次落下石板的蚂蚁跌落在一团灰色的草根上,再也不动了。 “它死了,这些符咒上蕴藏着的某种剧毒要了它的命,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动手试一试。” 这个结果,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能够连生命力顽强的山蚂蚁都毒死,毒性已经是极端霸道。 飞月变了脸色,但梁威却冷笑了一声:“毒死蚂蚁,并不一定能毒死人,或许这只蚂蚁是凑巧被你捏死了。” 我不加置辩,沿石墙向左翼走了十几步,一路仔细观察着那些符咒的颜色变化。 在西南边陲,谈到下毒杀人,不能不提到“蜀中唐门”,所以我希望发现这些符咒跟蜀中唐门有关联的证据。 人在江湖,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戒骄戒躁,像梁威这种自负的人,或许能分辨出二百种毒药的表面特征,却很有可能死在第二百零一种之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自负的人往往不会活得太长。 奇怪的是,石墙上这么多符咒,竟像是某个人握着胳膊粗的毛笔一气呵成写完的,中间根本没有明显的断开之处。 由此可见,这人的笔法、内力和轻功都非常高,否则,无法保持这种酣畅淋漓的书写状态。 符咒,其实也是一种书法,只不过前者为了驱邪,而后者只适合雅赏罢了。 “风,我们要不要继续向前?”飞鹰扬声招呼我。 既然石墙上发现不了什么,当然继续向前。 我走回缺口位置,梁威黑着脸,仍木立在石墙前面,忽然转身,向我深鞠一躬:“风先生,我错了。” 我伸手托住他的双臂,微笑着:“不必这样,做什么事都得小心些。” 要想折服这群桀骜不驯的雇佣兵,总得做些与众不同的惊人之举,才能镇住他们。 “风先生,我辨别毒药的功夫,在本地一个神秘门派的传人眼里,根本不足为奇。 如果咱们需要增加人手的话,我希望能从那个门派里请几个人过来。” 梁威变得非常驯服,木讷的脸上也增添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每个人都明白他指的是哪个门派,毫无疑问,那是蜀中唐门。 飞鹰叹了口气:“当然,只是唐门的人,有钱都不一定能请得动,我们还是继续向前吧,走一步看一步。” 一道看起来诡异莫名的石墙,竟然被涂以不易察觉的毒药,他的脸色又沉郁了一层。 “飞月,飞月——”他叫着。 飞月仍在石墙前面,一手举着小刀,一手抓着塑胶袋,眼神死死地盯着前面,愣怔着毫无反应。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飞月身上,飞鹰察觉到不好,一步跨过来,要去拖拽她的胳膊,被我及时抬手阻住:“慢,有情况。” 飞月这种呆愣的诡异状态,极可能与石墙有关,如果已经沾上了剧毒,最好谁都别接触她。 我指了指梁威脖子上挂的冲锋枪,他马上反手摘下递给我,同时退后一大步,离开那石墙远一些。 我把枪带套在飞月手臂上,轻轻向后拉,如同拉扯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一般。 她的身子转动了一点,目光仍旧呆滞地望向正前方。 “啊?摄魂术?”梁威惊骇地叫起来,连退几步,回到队员们中间。 他是队长,情绪直接影响到整队人,所以那些队员们也惊恐地紧缩在一起,不敢乱动。 这些在现实社会里动不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悍匪们,其实在内心深处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紧张无比。 飞鹰已经迅速戴上了一副银白色的手套,低声问:“风,怎么回事?”我摇摇头,双臂发力,运用“束湿成棍”的抖劲,向后一扯,飞月踉跄着离开石墙,恰好被飞鹰扶住。 他手上戴的,是防辐射、防渗透的超级隔离手套,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毒药所伤。 “飞月,喂喂,飞月,醒醒……醒醒……”飞鹰借势将飞月的身体放平在地上,伸手拍打着她的脸颊。 她的眼睛仍旧睁着,但给人以无比空洞迷茫的感觉,仿佛灵魂已经彻底离开了她的身体,换句话说,她跟席勒一样,一瞬间变成了失去知觉的植物人。 我走到她刚才站立过的地方,向石墙凝视着,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力量,能轻易摄去她的灵魂。 面前铁青色的石板,与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所站的地方略微凹陷,让我产生了一种低沉自卑的奇怪感觉。 飞鹰仍在不停地拍打飞月的脸颊,大声叫她的名字,但无济于事,根本听不到任何回音。 我回头向小关叫着:“给我一块宿营毯——”他虽然不解,仍旧打开背包,取出一条毯子递过来:“风先生,我能做些什么?”我摇摇头:“不必,让大家都退后一些,站在石墙的上风口。” 如果飞月的异样,跟席勒变成植物人的事如出一辙,那将会是对我的某种启发——石墙有吸人魂魄的作用?难道席勒是被这道石墙所伤,才变成植物人的?这种情况下,最值得一试的就是到墙顶上去看看,所以我展开那条毯子,挥手抛向墙头。 梁威再次开口:“风先生,我们已经上过墙顶,除了一模一样的符咒,毫无发现。” 我知道这一点,刚刚他们返回时,有几个队员就是从墙顶跳下来的。 “我上去看看,难道你不觉得石墙的突兀出现,会是某种——”他接了我的话茬,黝黑的额头猛地皱了起来:“某种奇门阵势?”看起来,梁威的心机要比小关更沉稳,往往沉默寡言的人会“敏于行而讷于言”,想得多,做得也多。 飞鹰放弃了努力,恨恨地骂了一声,懊恼地站起身来。 两名队员迅速铺开毯子,将飞月抬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队员们有些手足无措了,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我伸手搭在墙顶,翻身一跃便落在墙头。 这边的石墙一直向西延伸下去,随着地势高低变化,基本保持两米的高度,连绵不绝地穿行于丛林里,墙顶的符咒竟然是跟两边墙面连为一体的。 这个发现让我既惊讶又疑惑:“什么样的书法高手,能用一支笔在三个面上同时书写而没有丝毫的停滞呢?”任何有书法基础的人都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墨总有吸干的时候,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就算蘸一次笔能写十米、二十米,那么五百米、一千米呢?难道不需要重新蘸墨?“风,接着。” 飞鹰抖手将望远镜掷了上来。 我接在手里,心中一动:“飞鹰,队伍里有没有本地向导?”以飞鹰的阅历,绝不可能带一群外地人钻进丛林,而不带土人向导。 梁威苦笑着举手:“我,我就是向导,曾在这片山林里生活了十九年。 除了这道石墙,几乎熟悉当地的一切。 两年前,我离开本地时,这里根本没有石墙,只是小道和丛林、草地——风先生,我知道你会怀疑我说的话,但这是实情,苏伦小姐的探险队里有四个本地猎户,他们可以证明。” “那么,请上来说话。” 我向他招招手。 梁威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几步,翻身上墙,身法并不利落,似乎轻功极差。 “风先生,你真的认为这两道石墙构成了奇门阵势?那么,会是什么人穷极无聊,在此布阵?这么浩大的工程,又是怎么完成的呢?”他依旧皱着眉,隔着毯子用力跺着脚。 望远镜里出现了西面那条小溪的影子,水面上漂浮着腐叶,缓缓随波北去。 转头向东面看,景物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多了阳光映照于水面上,产生水波粼粼的微光。 梁威又挠着头叹了口气,转身向南望着。 “这种颇为简单的‘困龙汲水阵’能难倒四川狼家的高手吗?你就不要再谦虚了,好不好?”我放下望远镜,战术小刀已经弹落在手心里,同时也发现梁威的双手已经按在腰带两边的枪柄上。 无言的杀机迅速在阳光下弥散开来,他的黑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木讷地问:“跟我说话?”我凝视着他那双略带困倦的眼睛:“对,跟你说话。 这么多年,四川狼家在江湖上沉沉浮浮,实力和名气始终没能超越蜀中唐门,所以天下英雄流传‘宁杀十虎,不破一狼;宁动十狼,不惹一唐’。 你是好样的,单人匹马,刺杀了唐门领袖唐惊石,至少在这一代,已经令狼家的声势盖过了唐门。 知道吗?江湖上的朋友,已经把‘霰弹’狼谢列为四川狼家从古至今第一英雄人物,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你竟然隐姓埋名,做了一名雇佣兵,而且是藏身于飞鹰的阵营里。 真的验证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知道这么多?当然也该知道,知道秘密太多的人,相对来说,命总是比较短一些。” 他瞪了瞪眼睛,眼底深处蓦地亮起了绝望的光。 “别冲动,你该听说过,唐门的复仇行动进行得干净而彻底,狼家方圆千里之内的宗族、近亲、姻亲都已经被屠杀一空,从襁褓中的孩子到八九十岁的老人,无一幸免。 给狼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任务,都落在你身上。 如果想动手杀我灭口的话,下面几十支冲锋枪的交叉火力,你能躲得过?”我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声音压得极低,不给下面的人看出这场暗战。 “你……够狠,先缴了我的枪,佩服,佩服!”他的嘴唇动了动,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像只被逼入绝境的饿狼。 我偷偷向他亮了亮掌心里的小刀:“对,你虽然刻意隐瞒,但我还是至少发现了你三处破绽,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向来跟唐门、狼家都比较熟,而且曾经跟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切磋过武功、酒艺。 他对你非常敬佩,在我面前,无数次把你比成‘断臂刺庆忌’的名侠要离,所以,你最拿手的‘孤雁双杀’枪法,我也仔细研究观摩过,并且有最巧妙的破解方法。 一旦动手,死的不一定是我——”“老虎?”他眼神中的杀机缓缓退去了。 “对,是老虎。” 提到这个名字,我猛地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直到今天,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生死。 “很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的手离开了枪柄,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并且向我伸出手来,“现在世上只有梁威,没有‘霰弹’狼谢。” 飞鹰突然叫起来:“风,有什么发现吗?”我握住梁威的手,扭头回答:“没有。” 揭梁威的底牌,只是想争取更多的贴心朋友,我与老虎的莫逆之交,足可以保证信任他的好朋友。 飞鹰焦躁起来,大声吆喝小关:“打电话,联络西安最好的医院,还有城里的巫医,把这个情况说清楚。” 飞月一出了状况,等于直接击中了他的要害。 我低声向着梁威:“狼家的‘金针驱邪法’,能不能救醒飞月?”他有些犹豫,但接着便点头:“能。” “救她。” 情况紧急,不能再容许我们耽搁下去,如果飞月有事,飞鹰就再也无心恋战,这次探险行动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而且飞月给我的感觉很好,容易冲动但不失率真,现在的江湖上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烈性女孩子了。 梁威叹了口气,张嘴想要说什么,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一切后患我来负责。” 在飞鹰这样的老江湖面前,一旦施展狼家的独门绝技“金针驱邪法”,他的身份肯定会暴露无遗。 蜀中唐门已经发下绿林帖,谁提供“霰弹”狼谢的消息,奖励人民币五百万。 这笔钱,足够某些人无忧无虑地吃喝玩乐一辈子,所以,很多人都会动心。 梁威咬了咬牙:“好,我相信你,为了老虎。” 他跟老虎的关系,胜过手足兄弟,老虎曾经不止一次告诉我,如果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下去,他们每个人都希望把机会留给对方。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到了极致,往往热血激昂得近乎痴傻疯狂,但却绝不掺一点点水分,全是沸腾的血。 梁威跳下墙,脱下了左脚的战靴,用力地旋转鞋跟,啪的一声,鞋跟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个金色小盒。 “小梁,你在干什么?”飞鹰恼怒地叫着。 我跟梁威在墙顶的对话,声音非常低,只是几分钟的时间,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关注飞月的异样,没有人会注意墙顶上发生了什么。 小盒弹开,赫然露出的是十二支半寸长的金针,在阳光下闪着细密的金光。 飞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左手下探,握住枪柄,右手倏地一举,所有队员刹那间弹跳起来,直接进入警戒状态。 “四川狼家的人?”飞鹰脸色变了。 狼家的下毒技术与蜀中唐门并驾齐驱,在奇门遁甲、排兵布阵方面,又胜过唐门,西南边陲真正的老江湖,都会明白这一点。 而且,唐门剿杀狼家的惨烈行动,虽然发生在尼泊尔小国,消息却也传遍了整个亚洲,几乎每个消息灵通人士都知道,狼家目前仅存的一个人,就是“霰弹”狼谢,也就是那个价值五百万人民币的高手。 7诡谲出现的小女孩 7诡谲出现的小女孩 我随即落地,在飞鹰耳边低声说:“让他救飞月,是我的朋友。” 飞鹰狐疑地扭头盯着我:“嗯,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抓住他的右手,缓缓放下来,加了一句:“要想救醒飞月,就听我的话。” 古语说,擒贼先擒王,在纷乱复杂的形势中,我会第一时间认准平息骚乱的核心所在。只要飞鹰说一句话,保证没人敢对梁威怎么样,也不会有人为了钱出面举报。要知道,只要一丝风声传到蜀中唐门的耳朵里,不管是梁威还是狼谢,几日之内就会被人剁成肉泥。 梁威慢慢地俯身,揭去飞月身上的毯子,略微观察了几秒钟,捏起一根针,食指一弹,金光一闪,已经射入了飞月的右腕,直没到针尾。 “金针驱邪法,一定能救飞月,相信我。”我后退一步,放开飞鹰的手。 两道石墙并不可怕,可怕是建造它们的人,而且别有用心地布成“困龙汲水阵”,用意在于不知不觉地抵消越过石墙者的战斗能力,最终将他们困住。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中慢慢进行,如果不是我和梁威及时发现,大家可能都会受连累。 眨眼间,金针已经射入了飞月的双腕和十指掌心,飞鹰挥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都向后退开。 “基本没事,摄魂术还没有侵入她的脑髓和心脏,所以只要放干净手指到心房的毒血,就能苏醒。”梁威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扁扁的锡制小酒壶,拧开盖子,喝了满满一大口,陡然喷向飞月的掌心。接着,又是第二口,喷向她的另一只手。 空气中弥漫起药酒的怪味,但十二支金针的尾部,“嗞嗞嗞嗞”几声,喷射出极细的血线,紧跟着,飞月呻吟了一声,便睁开了双眼。 能跟蜀中唐门僵持了这么多年,狼家的人不会浪得虚名,而且老虎对狼谢的推崇,并不是一味夸夸其谈,他的确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本领。 飞鹰喜出望外,跳到飞月身边,连声叫着:“飞月,飞月,你可吓坏我了……” 我得保证梁威的安全,从现在直到他死或者我死为止,就像在沙漠里,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声东击西的计策拖延时间,让老虎有机会从容盗走《碧落黄泉经》一样。 太阳就在正午,正是一天之中热力最旺盛的时段。 梁威收回了自己的金针,仍旧放进盒子里,再藏进鞋跟里,望了望沉默横亘的石墙:“风先生,我听过你的事迹,老虎的朋友,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英雄,今天见了,才知道你不愧是埃及人顶礼膜拜的‘无敌勇士’,令我敬佩。” 我微微一笑:“你也是,老虎从来没替你吹嘘过,但我一直都知道,狼家不敌唐门,并非武功技艺上的问题,而是时不我予,那是天意,无法逆转。在老虎眼里,狼家一直都是川中第一的门派,你的胆识,更是超越了几十代祖先。他曾说过,下一代的江湖,将会永远记住‘霰弹’狼谢的名字,而不管他现在叫什么。” 老虎的确这么说过,当然,他后来为什么会迷恋唐心,甘心情愿为她所驱使,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明白。 飞月缓缓地坐起来,倚在飞鹰的臂弯里,忽然流下了两行眼泪:“大哥,我听到小女孩的哭声,又感到她就在我前面,一直不停地拉我的手,要将我拖进墙里去。如果不是有人用金针射中了她,令她惨叫着放手,只怕此时我已经被禁锢到石墙里去了。” 飞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没事,没事,大哥在这里,还有风、梁威、小关、这么多兄弟,一定没事的,邪灵恶鬼都不敢靠近!” 梁威陡然打了个寒噤:“是龙格女巫的化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飞月低声抽泣起来,双手用力抓住飞鹰的胳膊。 这道诡谲的石墙,已经成了一切恐怖力量的发源地。飞鹰恼怒地挥动手臂,小关跟另外三个人站出来,解下背包,取出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小块炸药包,熟练地接驳着引爆系统。 “老大,炸了这鬼东西就没事了!”小关显得异常兴奋。 梁威看了我一眼,下意识地用力摇头,却没开口说什么。他是飞鹰的手下,老大有什么吩咐,其他人只有听从的份儿。 现代爆破技术威力无比巨大,只要立刻动手,石墙在半小时内就会坍塌成一片废墟。 “炸掉它,省得再作怪害人!”飞鹰抚摸着飞月的头发,寒着脸下令。 我理解飞月的莫名恐惧,先是有那个小女孩神秘莫测的哭声在先,如今又被摄魂,还产生了被小女孩拖拉的幻觉,难免惊惧过度,造成更复杂多变的幻听和幻视现象。只是,面对诡秘莫测的丛林,单凭炸药和冲锋枪,未免太草率急躁了。 “老大,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梁威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劝阻。 小关冷笑了一声:“老大的命令,要你来指正?还是先给大家解释解释你金针救人的武功到底来自哪里吧!”一露出“金针驱邪法”的功夫,梁威的真实身份暴露无遗。小关也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当然明白蜀中唐门重金悬赏的目标是什么。 梁威脸色煞白,幸好飞鹰把话题接了过去,大声宣布:“从现在起,梁威就是我飞鹰最好的兄弟,谁要找他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什么事,由我飞鹰一肩担着。大家都听好了,他是我的人,谁想生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关乖乖闭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梁威暴露身份,是为救飞月才迫不得已亮出来的,飞鹰的话,恰好也说中了我的心声,无异于表明会全力罩着梁威,不让他受人威胁。只有这样的江湖大哥,地位才会越来越巩固,越来越取得手下兄弟的信任。 我举了举手:“飞鹰,炸墙并不明智,特别是在还没弄清建造者之前。我的意思,让妃子殿那边探险队的人火速赶上来,看本地猎户有没有更好的说法。万一这墙是属于龙格女巫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不是几块炸药能解决得了的。” 向前搜索的目的,是找到苏伦,停在这里炸墙,岂不正是本末倒置? 飞月挺身离开飞鹰的怀抱,指向刚才站过的地方:“风先生,这里非常古怪,我一站过来就觉得浑身害冷,阴风阵阵。” 我也觉察到那地方的异样,但不想夸大其词地渲染,影响大家的信心,只是冷淡地皱了皱眉:“是吗?” 飞鹰忽然抓过了小关的冲锋枪,对着那块石墙狠狠地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地射出十几颗子弹,弹壳叮叮当当地胡乱跌落。如此近距离扫射,射在坚硬的青石上的弹头不断地四散迸飞着。 一瞬间,我能感到有某种东西从石墙里急速飞了出来,越过大家的头顶,一直向南飞速逃窜。 “那是什么?”飞鹰掉转枪口,又是一阵向天扫射,子弹尖啸着飞向天空。 飞月也倏地抬头,追踪着那东西飞去的方向。我只能说,那是一个非常飘忽的影子,动作轻快得像一阵风,但我们三个同时感觉到了,既非幻听,也非幻视。 既然这影子是从石墙里逃逸出去的,足以证明石墙有鬼,所以当飞鹰再次下达爆破命令时,我没有再次阻拦,而是跟梁威一起躲在二十步以外的大树后面。 “风先生,在这片大山丛林里,最不能惹的就是龙格女巫。如果炸掉石墙令她愤怒,我们的旅程就会变得极度危险了。”梁威的神色非常紧张,只有无知者才能无畏,懂得越多,人往往会变得越胆小。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危险是无处不在的,飞月并没得罪什么人,不一样是要被摄魂,差一点变成植物人?苏伦、席勒初次进山,也一个失踪,一个昏迷。由此看来,龙格女巫动不动就对人类施以惩戒的行为,已经无异于古代皇帝的暴政。民不聊生,自然会发起暴动,我支持飞鹰的想法。” 梁威脸色铁青,不再继续说下去。 小关率人在西面那道墙的二十步内贴好了炸药块,倒退回来,立即发出“引爆”信号。 “轰、轰轰轰、轰轰……”乱石迸飞中,石墙顿时坍塌,无数带着红色符咒的碎石飞起来,远远地砸向丛林。 我集中精神看着爆炸腾起的烟尘,却没发现再有什么奇怪的影子飞起。只要飞鹰愿意,炸毁所有石墙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经过初次爆炸,已经把“困龙汲水阵”破解,我想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拖延下去。 梁威是第一个冲上废墟的,在满地碎石里搜索着,可惜一无所获。地上只有碎石,爆炸造成的土坑显示,这两道石墙没有深埋的基础,只是建立在平地上。这也验证了我的想法,石墙是作为阵势存在,而不是普通百姓们为了防风、防灾而建,想必苏伦也能明白这一点。 苏伦这次的行动,应该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使知道前面有奇门阵法和“兰谷飞蛇”的危险,仍然毫不犹豫地向山里走,这也符合她永不服输的性格。 飞鹰有些沮丧地制止了小关继续炸墙的冲动,走向我身边,低声问:“风,我们继续上路吧?” 连续经受挫折之后,他的情绪变得起伏不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飞月已经停止了抽泣,擦干脸上的泪痕,重新振作起来。 我点点头,飞鹰立刻振臂大呼:“兄弟们,启程上路,有枪弹有炸药,没什么可怕的——” 他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梁威的肩膀上:“兄弟,谢谢你。” 江湖人恩怨分明,我想此刻就算有五百万人民币扔在眼前,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梁威的。 队伍继续上路,小关带队作为前哨,梁威的那一队人断后,而我刻意地落在后面,跟梁威走在一起。他看起来心事重重,隐藏了那么久,为救飞月而出手暴露身份,今后的生活或许又要发生巨大改变了。 “风先生,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他的黑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苦笑,不停地举起胸前的望远镜向前面看。 “你在找什么?难道预感到会有不祥事件发生?”看得出他很紧张。 前面永远都是一望无际的丛林,因为冬天的肃杀而一片灰蒙蒙的,毫无绿意,偶尔有被队伍惊起的怪鸟冲天而飞,发出凄惨的唳叫。相信他的望远镜里,根本不会发现肉眼所不能及的秘密。 “我只是在担心——龙格女巫无处不在,毁了她的阵势,接下来,不知还要发生多么诡异的事呢!”他重重地叹气,低声吩咐身边的人,“小心两翼的丛林,相互照应,谁也不要脱离队伍。” 我一直都没有提及石屋里那个奇怪的老女人,不管她是不是某一个龙格女巫的化身,当然也没有冲动地让李康他们下去搜索。面对突发事件,那群人毫无防范能力,无论是巴家兄弟还是蒋光、蒋明,都只是普通人,没必要让他们去冒险。 “风先生,其实我半夜里进入探险队的院子偷窥过,席勒的情况跟飞月不同。我看不出他昏迷的原因,所以无处下手。”他果然看透了我的心思。 “叫我风就可以了,就像老虎一样。”我没有再赘述什么,他说救不了,基本上无须多说。或许应该通知李康他们,想办法把席勒送出山,转到大医院去治疗。席勒能不能开口说话,对搜索苏伦的行动,有重大的指导意义。 “风——”梁威果然改了口,犹豫了一下。 “有话直说。”我马上接口。 “探险队为何而来?是为了传说中的古墓宝藏吗?在西南边陲,一直流传着数不清的地下宝藏的传说,一半以上是说太平天国溃败之后,几百名忠心耿耿的老将不甘大业就这么终结,预先把搜掠来的金银玉器埋在深山里,并且约定等清兵的围剿稍微放松以后,马上取出宝藏,招兵买马,重振太平天国。后来,老将们在不断的相互暗算、检举、伤病的困扰下,全部过世,取宝的线索也就断了。几百年里,源源不断地有人进入这片丛林,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目标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寻宝。” “我知道。”这些资料,萧可冷曾在一天内搜集了几百万字,我也在前来西安的旅途中仔细阅读过。江湖上传说,蜀中唐门之所以每一代都底气十足地想要一统江湖,就是因为有很多财宝作为后盾,当然,并不是单纯指太平天国的宝藏,而是作为川中霸主,他们对西南大山的控制力,远远超出了那些企图藏宝、寻宝者的想象。所以,后来者,无论是藏还是找,最终结果,都成了唐门的战利品。 “风、风——”飞鹰陡然低叫起来,回身向我招手,同时做了个“大家伏身”的手势。 所有人立刻就地卧倒,枪口指向前方。 阳光很明亮,一瞬间北风也停了,我清晰地听到有个小女孩的哭声,一阵阵传过来,就在正前方五十米之内。 梁威的脸“刷”的一片苍白:“风,是龙格女巫……”这一次,并非仅仅是飞鹰、飞月听到那声音,而是所有人一起听见了。 不等飞鹰吩咐,我已经向梁威下达了命令:“你带十个人向左翼迂回,扇面形包抄,我带人向右翼,咱们在前面三十米内会合,立刻行动。” 我取出了手枪,借树丛的掩护,向右前方移动,后面跟着的人全部猫着腰、屏住呼吸,保持随时射击的战斗状态。在没见到小女孩之前,我无暇做任何大胆估计,但有一条,如果对方是在装神弄鬼,我会马上开枪,绝不留情。 十五秒之内,我跟梁威已经会合,身后两队人马,环形布控,把发出哭声的位置严密包围。哭声仍在继续,像极了小孩子迷路之后的“呜呜”声。 “山林里有一种鸟,饥饿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就像娃娃鱼一样——”梁威抱着冲锋枪,咧了咧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成功。 我把小指含在嘴里,打出了一声高亢尖厉的口哨,这是行动信号,队员们马上跳起来,直扑环形包围圈的核心。 哭声一直不停,当我拨开最后一根树枝,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棉袄、红棉裤的小女孩,头顶扎着一条乌黑的朝天辫,双手捂着脸,一边胡乱地抹着,一边“呜呜”地哭个不停。她的脸向着正北方,正对着如临大敌的飞鹰。 所有人都愣住了,比看见一只三头六臂的怪兽更惊骇。 “嗯?这一次总算找到正主了!前几次,老大吩咐下来,都是虚惊一场,喂,小姑娘,你在哭什么呢?”小关嘴里说笑,手里举着的冲锋枪却是丝毫不敢松懈地瞄向小女孩。 小女孩哭个不停,对周围出现的大队人马视如不见。这种打扮的孩子如果放在山区的集市上,是最平常不过的,因为山里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 包围圈缓缓缩小,相信这一次她可是插翅难飞了。 飞鹰大步越众而出,伸手去拉小女孩的胳膊,另一只手里的枪,近在咫尺地指向她的额头。以他的反应能力,只要小女孩做出什么异常动作,十分之一秒内,他的子弹就能贯穿对方的脑门。 我收起了自己的枪,转而搜索四面的树丛、树梢,看有没有另外的可疑人物。梁威说得没错,有些动物也能发出跟小孩子的哭声相近的动静,小女孩很值得怀疑,但我们还需要拓展思路,提防其他变化。 太阳正在头顶,这是一天里山林中的光线最充足的时候,也是最适合人类展开探险行动的时候。 “小姑娘,你家大人呢?”飞鹰强硬地把小女孩的手拉下来,露出一张黄瘦的小脸,泪珠不停地从双眼里滚落着,但她仍然一直在哭,双眼向前平视,目光呆滞。 连续问了几声,小女孩既不摇头点头,也没有任何回声。 飞鹰失望地直起腰来,吩咐梁威:“继续向前搜索,我们带她一起走,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 小关悄悄绕到小女孩身后,枪口贴近她的耳朵,突然扣动扳机,“哒哒哒”三声,子弹呼啸着飞上天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枪声必定是震耳欲聋,只要她不是天生聋子,就一定有“吓一跳”的反应。 这个方法很聪明,只是小关做得太过分了些,很容易对小女孩的耳膜造成毁灭性的损伤。 小女孩仍旧一直在哭,眼泪流个不停,对小关的枪声毫无察觉。 “原来是个聋子!”小关悻悻然地关上冲锋枪的保险栓,其余人也都放松下来。 我一直都在保持沉默,小女孩的脸上、衣服上、脚上穿的红色灯芯绒棉鞋上都很干净,并没有沾着大量的浮尘,但我们这一行人身上却无一例外地挂满了尘土。这只能证明,她不是自己走到这个地方的,一定有其他人背着她或者通过某种密封的交通工具,把她带到这里再放下来。 “风,在想什么?”飞鹰走过我身边时满脸困惑地问。他已经命令一个队员背起小女孩,另外三人从左、右、后三面持枪警戒,裹挟着她一路前进。 “我在想,这个小女孩只是诱饵,好像有什么人对咱们的行动很感兴趣,随时都在盯梢呢!”我希望能加速前进,找到苏伦遗落的线索。 “是吗?”飞鹰沉下了脸,担心地向走在侧面的飞月看了一眼。看来,他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的妹妹。 继续前行了约一公里,到达了一块稍微开阔点的洼地,地上凌乱地抛撒着十几个烟头,草根也被踩得乱七八糟的。 “你们上次是在这里停步的?”我意识到,再向前走,已经超出了飞鹰探索的范围。他们发现苏伦失踪后,进行了一定范围的搜索,毫无发现之后,无奈地选择了后撤,这是每一个探险者都会做的事。 8神秘村寨 8神秘村寨小路一直向前延伸,但却已经没有人类的新鲜足迹,草根上覆盖着厚厚的浮尘。 望远镜里,除了枯枝衰草,没发现任何动静。 小女孩已经不哭了,伏在队员肩头,闭着眼睡了过去。 队员们倦怠地席地而坐,情绪都非常低落。 在这种死气沉沉的丛林里,如果没有新的刺激元素出现,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变得乏味沉默。 空气中漂浮着干草的涩味,飞鹰踱着步,又取出了一支烟,这种“饮鸩止渴”的提神方法,牵动着每一个队员的眼神。 “休息半小时,咱们继续前进,至少要到达兰谷的入口才可以停步。 苏伦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会努力向前。” 我努力保持着笑脸,凭着深厚的内功修为,我的精力和体力可以无休止地绵长延续下去,至少在一周时间内,不会出现无以为继的虚脱现象。 没有人开口应答,只有小关大口咀嚼口香糖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我会打电话,让留在妃子殿的人跟上来。 其实,可以作为咱们后援的人马很多,我只是不想大批人涌进山来,造成巨大的混乱,把明明唾手可得的收益瓜分成几千份,并且生出许多攻击掠夺的纠纷。 大家辛苦一下,酬金不是问题,关键是找到我的朋友苏伦小姐——”能调动雇佣兵积极性的东西,只有金钱,他们就像穿行在罪恶都市里的赏金猎手一样,只为高高在上的花红活着,与他们奢谈什么人性、友情绝对是对牛弹琴。 小关“呸”的一声吐掉了口香糖,大声问:“风先生,你能确定苏伦小姐还活着?那么,如何解释她在我们视线里突然消失这件事?还有,明明两个人同时消失,几小时后,载着席勒的驴子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石墙缺口,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的瘦脸上充满了桀骜不驯的刁横,仿佛我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就会死赖在这里,不再向前走半步。 我踱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这个问题,恰恰是要咱们去一点点探索明白的。 我不是墨西哥巫师,能在水晶球里看透一切,如果咱们停在这里坐着聊天,就能把我朋友的下落聊出来,我又何必雇请各位?”“我觉得前面有鬼,保命要紧,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往前走了,弟兄们说呢?”他回头看着围坐在一起的队员们。 一提到鬼,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小女孩身上。 她的哭声几次三番地出现,飞月被摄魂的时候,还惊恐地说出有人要拉自己到墙里去,所以,小女孩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飞月走过来,俯身在小女孩面前,仔细地观察着她。 我压低了声音:“飞月,幻觉中拉你的手的,是不是她?”飞月沉默地看了几分钟,轻轻摇头:“我不知道,鬼是无影无形的,我只是觉得有人在拉我,还有小女孩的哭声,就以为是她——”她抓住小女孩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迷茫地摸着自己的鼻尖,最后还是摇头,“我只看见了两只手,但不像是她的,而是光滑修长,是成年人的手。” 这样的揣测是毫无意义的,我们的探索行动,如果仅仅局限在一个小女孩身上,行动缓慢,可能就耽误了救援苏伦的最佳时机。 飞鹰起身,沉吟着踱了几圈,然后语调沉重地宣布:“各位兄弟,愿意跟我继续向前的,站到我身后来,想回头的,可以跟小关在一起。 当然,我先前答应的酬金,一分都不会少,大家兄弟一场,肯加入这支队伍,就是给我飞鹰面子,多谢了——”他向着所有的队员抱拳拱手,神情平和,语气诚挚。 梁威第一个起身,大步走到飞鹰身边,低头检查着冲锋枪的弹夹,沉默不语。 更多的队员起身,到了飞鹰身后,最后只剩下七个人,畏畏缩缩地凑到小关身旁。 小关翻翻眼睛干笑着:“嘿嘿,还是相信老大的人多,我只能赚这恶名了,不过,在这里我还是恭祝老大能马到成功,帮助风先生找到宝藏,寻回苏伦小姐!那么,我们先走,回山外木鱼镇去等大家的好消息,告辞。” 七个人里,又有一个考虑再三,回到飞鹰这边,小关临走,只带了六个人撤退。 他的举动,当然也无可厚非,危险面前,有人图财直进,有人保命后退,这是江湖人必然的选择。 队伍再次开拔,腕表悄悄指向了下午三点。 军用地图已经成了毫无指导意义的废纸,没有人会深入这片毫无战略价值的丛林,面前仅有的小路,也只是猎人和野兽们随意踏出来的,左右偏移的幅度极大。 有好几次,梁威甚至想遵照指北针的刻度,自己开一条路出来,都被我阻止了。 欲速则不达,只有保持平和安宁的心境,才能脚踏实地地前进,不给暗中窥探者以可乘之机。 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宿营地,从飞鹰频频翻看腕表的动作,我知道他的想法也跟我完全一致。 过了一大片悬着灰色枯叶的树林后,我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刚刚熬煮好的米粥与柴草炊烟混合着的味道。 闻到它,就仿佛看到了夕阳下冒着炊烟的农户和村庄。 “什么味道?”飞月努力地吸着鼻子。 梁威迅速攀上了一棵树顶,举着望远镜向前瞭望着。 飞鹰的眼神带着无言的肃杀,向上凝视着专心致志做事的梁威。 他在成名之前,曾带着同门师兄弟远赴非洲大陆,做过一个战乱小国的雇佣兵,双手沾满了异族人的鲜血,以此换回了人生的第一笔巨大财富。 有过那种经历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对草菅人命习以为常,根本不在乎自己手上再添一条人命。 我碰了碰他的手臂:“飞鹰,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他扭头,眼里的杀机毫不掩饰地放射出来。 我把声音压低到极限:“梁威的命,我保定了,不要令我为难。” 飞鹰吃了一惊,移开了按在枪柄上的左手,淡淡地问:“什么?我没听手术刀说过你跟四川黑道上的人物有交情啊?”他的武功虽然高明,看在手术刀面子上,却不敢胡来。 “他是我的朋友,给我个面子,留他一条活路。 飞鹰,就算面对蜀中唐门的人,我也照样这么说。” 直觉上,梁威的存在,会给寻找苏伦的行动带来极大便利,而且我还寄希望于从他这条线索上找到老虎,得回销声匿迹已久的《碧落黄泉经》。 飞鹰不给我面子可以,我会凭自己的实力,杀开一条血路,保梁威的平安。 飞鹰眨眨眼睛,搓了搓干瘦如柴的双掌,用力点头:“好吧,我给你面子,也会约束手底下的兄弟,不把梁威的身份泄露出去。 不过,你最好跟他说一声,出山之后,马上换个名字,再易容成另外的样子,否则,我怕小关见财起意,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视五百万如粪土的。” 我微笑着点头:“谢谢。” 手术刀活着时,可以傲视群雄,走到哪里,都会有大批江湖人物前呼后拥,车盖云集。 人死了,留下的关系和交情,也就慢慢变冷了,人走茶凉是人类社会的必然规律,怨不得任何人。 飞鹰这么做,已经是很照顾手术刀的面子了。 “小梁,发现了什么?”梁威观察的时间太久,飞鹰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看到有被风吹动着的炊烟,但却看不清是从何处飘起来的,正在观察。” 梁威歉意地回头报告。 “正南偏西三十度方向,距离两到三公里,不仅仅是一户人家在烧饭,至少是二十户以上。 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今晚可以借宿在一个不算小的山林村寨里。” 我简短地报出了自己的发现,凭借敏锐的嗅觉,应该有八成以上把握。 在北风天里,还能闻到如此之重的炊烟气息,足以证明,我们前面将要遇到的,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村子,至少有一百口人以上需要开饭。 梁威跃下地,向飞鹰请示:“老大,我带几个人头前开路?今晚如果能借宿在村子里,弟兄们就不必受风吹露浸之苦了。” 飞鹰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就这么相信风的话?明明是望远镜里都看不清的东西,你仅凭他一句话就确信无疑?”梁威表情木讷地回答:“我信,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话,并不指望人人相信,所以马上笑着跨上一步:“我跟梁威一起去,相信我。” 飞鹰略显诧异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点点头:“好吧,没想到你们竟然……小心些!”我跟梁威的接触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能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全都是拜老虎这座桥梁所赐,这一点,飞鹰当然无法理解。 在江湖上混得越久,功利心就会越重,以他的衡量标准来看,梁威是被唐门重金悬赏捉拿的黑道逃犯,似乎不值得我这个前途无量的江湖侠少结交。 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他可能会对我谆谆规劝,要我跟梁威划清界限也未可知。 我跟梁威带了六名队员,沿小路向前一公里之后,所有人都清晰地闻到了炊烟里的饭香,肚子忍不住同时“咕咕咕”地叫起来。 压缩饼干与冷水混合在一起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今晚可以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米饭的话,应该是最大快人心的事。 小心翼翼地踏过一片被风化崩塌的岩石覆盖的草地后,侧面的山沟里,竟藏着几十幢高低错落的木楼,每一家的楼顶都飘着缕缕炊烟,随风动荡着。 木楼外围,埋设着一排粗大的树干,应该是起到寨墙的作用,几个小孩子,正在寨墙中间的木栅门前嬉戏打闹着。 几个队员刚刚要振臂欢呼,已经被梁威语气严峻地挥手制止住:“大家别动,看清楚是不是土匪窝子再说。” 他说得没错,深山野林里,性情淳朴的原住民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往往这些古老的木楼深处,藏的只是鹊巢鸠占的匪徒。 没有江湖经验的外来者,一走进去,就像自动爬上祭坛的羔羊,绝对死路一条。 地图上并没有这座村寨,我敢肯定,顺手接过梁威的望远镜,向位置最高的木楼望去。 木楼的一层,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的年轻女人,正在灶台前忙碌着,粗粝的脸庞被灶火映得红彤彤的。 二楼的窗口位置,一个穿着厚厚的兽皮大衣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傍晚的光,安安静静地翻阅着。 所有的木楼都面向正东,这种建筑特点,可是跟山里人的建筑习俗大不一样。 梁威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风,这些木楼的建筑方式,跟奇门阵法无关,对不对?”我点点头,他马上接下去:“三十五幢木楼,粗略估算,可以迎战的壮男不会超过五十名,其余会是妇女和孩子,不足为道。 以咱们的人马力量,蜂拥而下,瞬间就能控制局面,对不对?”关于大队人马的行动,他无法做主,才会每次都向我询问。 我再次点头,实力悬殊巨大,我们的确有顺利控制这个村寨的实力。 梁威仰面看了看天,绯色的晚霞已经布满了西面的天空,再过半小时,夕阳落下,暮色即将升起。 这些木楼里应该不会有什么电力设施,所以天黑掌灯时分,就是我们最好的行动时机。 “等?”他再次问。 我笑了:“你说得对,我们需要等。” 任何军事行动,都犹如高手狩猎,善于守,精于攻,才是最优秀的猎手,才能消耗最少的精力,获取最丰厚的利益。 梁威仰面躺在草地上,揪了一根草棒叼在嘴里,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另外四人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这是最好的保存体力的方法。 望远镜里,那个男人放下书站起来。 他有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掌,身材高瘦,但身子略有些佝偻,仿佛重病在身。 当他站在窗前,向东面凝视的时候,我能感觉出他难以压抑的沉郁。 迅速调整焦距后,我看清了他放在桌面上的书,竟然是一本英文版的《诸世纪》。 灰色的封面,烫金的印刷体字符,绝对就是伦敦一九八五年的新版,是由伦敦大学著名的神学教授连娜和杰瑟琳共同翻译校对而成。 《诸世纪》并不是一本可供消遣的小说,充满了枯燥无味的预言,并不适合山民们用来作为无聊时的娱乐读物,出现在这里,的确让我吃惊。 这个身穿豹皮大衣的男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躲进深山里阅读此书呢?光线已经逐渐晦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应该长着一双浓重而挺拔的眉。 “梁威,我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古怪,你来看。” 梁威翻身爬起来,取过望远镜,一边急促地问:“哪个男人?我刚刚好像没看到男人?”我指向最高处的木楼,暮色降临得很快,转眼间视线已经渐渐模糊。 离寨墙最近的木楼里首先亮起了灯光,应该是蜡烛或者是油灯,光线昏黄,从各个窗口透射出来。 接着,一家连着一家,灯光次第亮起,一直向最高处延伸,位置最高的木楼,是最后一个亮灯的。 一楼那做饭的女人,正掀起锅盖向里添水。 “我看不到,那边只有一个女人。” 梁威奇怪地扭头看着我。 二楼并没有亮灯,这种光线下,什么都模糊成混沌的一片,无法分辨了。 我只能苦笑:“一个奇怪的男人!或许明早起来,我可以试着拜访他一下。” 《诸世纪》是最不该出现在深山村寨里的一本书,凭我的直觉,那个男人绝不是穿林打猎的平庸之辈。 飞鹰的大队人马已经跟了上来,略作停顿,便兵分三路,趁着暮色接近了寨门。 玩耍的小孩子们已经各自回家了,门口静悄悄的,或许里面忙着做晚饭的人们,谁都不会想到有一群荷枪实弹的外乡人突然闯入吧?队伍沿着正对寨门的那条路一直推进,直逼到最高的那座木楼下,然后横向扩散,悄无声息地封锁了每一幢木楼的出口。 突然间,木楼里的碗筷声、孩子的打闹哭声、大人们的说话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门窗里透射出的摇曳灯光和时强时弱的北风呼啸。 我跟飞鹰、飞月、梁威同时站在路的尽头,从开凿在山崖上的石梯向上,大概有二十几级台阶便是木楼的入口。 四名队员仰面向上,枪口瞄准了入口。 凭我们的直觉,居住在最高处的,毫无疑问就是寨子的领袖。 飞月苏醒之后,精神一直萎靡不振,紧跟在飞鹰身边,很少开口,此刻已经双枪在手,不停地扫视着四面高高低低的木楼。 “谁?”木楼里年轻女人低声喝问,是一口掺杂着云南土腔的国语。 “过路的,打扰一夜,请寨子里管事的出来答话。” 飞鹰“啪啪”地拍着腰间的枪柄,毫不在意地大笑着。 深山野林里,枪杆子代表一切,他有理由要求对方甘心臣服。 “我们寨子里都是女人,不方便外乡人留宿,请改投别处吧。” 女人的声音透着凛凛寒意。 “我们今晚在这里住定了,如果阁下是管事的,就请出来见面。” 飞鹰有些得意忘形,把江湖上的那种无赖匪气又带了出来。 黑道人物,无论多有钱有势,骨子里的蛮横劣根性是永远摘除不掉的,一有机会就会亮出来。 “哼哼——”女人冷笑了两声,灯光一动,入口处的木门无声地打开,亮出一盏高举着的黄铜油灯。 灯光下,是一张恐怖万分的脸,好端端的面颊上,左右各有一个井字形的伤疤,在高挺的鼻梁上交汇,从额头到下巴,五官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已经说过了,不方便留客,何必强人所难?”她的嘴唇受伤疤的牵制,每说一个字,便艰难地**一次,令人看了胃里忍不住跟着她的嘴角开始翻江倒海般抽搐。 在她举着油灯的右手腕子上,竟然盘着一条蜿蜒游动的黑色小蛇,如同一条造型怪异的手镯,不停地昂然吞吐着蛇芯。 飞鹰脸色一变,收起手枪,向上拱手:“山里风大霜重,请腾几间屋子给我们休息,明早一定重谢。” 我向她身后看了几眼,并没发现那个看书的男人跟着下来。 木楼里只有一盏灯,被她端出来后,里面变得一片漆黑。 “我们没有空屋子。” 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飞鹰的要求,一手稳稳地举着灯,一手挡风,慢慢下了台阶。 等她站在我们面前时,我这才发现她腰间系着的那条腰带一样的东西,竟然也是一条长蛇,不过是草绿色的,蛇头老老实实地咬住蛇尾,安静地停在她的左肋下。 女孩子都是怕蛇的,飞月已经悄悄躲在了哥哥身后,不敢露头。 飞鹰冷笑:“我只是想借宿一晚,不想生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有枪在手,他才不怕区区两条毒蛇。 幸好这不是在从前的非洲小国,否则血洗村寨的事肯定是无可避免的了。 女人昂着头,来回打量着我们几个,眼神几次凌厉地落在我的脸上。 她穿的是山民们的粗布大褂和宽脚长裤,从哪里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山民婆娘。 “好吧,既然你强求留宿,我就唤大家出来,看看谁愿意把房子让给你们——”她把右手覆盖在嘴唇上,“吱”地吹了一声口哨,远远地回荡在寨子里。 “哐当、哐当”声连续响了起来,每一家的楼门都开了,站在门口的几乎全部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每个人腕上、腰上都缠着一小一大两条蛇。 9五毒教弃徒 9五毒教弃徒 “我们的主楼都住得满满的,倒不出来,你看见了吗?”女人挥手指向木楼,声音更加生硬,“外乡人,你们敢闯入大山里来,当然就有办法独立解决问题,请离开吧,别打扰我们的宁静生活,否则——” 梁威蓦地叫起来:“打扰了又怎么样?你们不过是一群五毒教的弃徒,有什么了不起。” 他指向那女人的脸,用越发尖刻的语气说下去:“叛教盗宝,罪不可赎,沉井活剥,逐出门墙。五毒教已经不要你们了,别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女人手腕一抖,灯光也跟着一晃,腕上缠着的小蛇腾空而起,噬向梁威的喉结。 我知道梁威说那些话的结果,所以抢先出手,双掌发力,隔空推出,抢在梁威之前,把小蛇反弹了回去,重新落回女人的腕上。 这种身体坚韧、毒性暴烈的铁线蛇,的确是云南五毒教的特产,井字形伤疤的惩戒,更是五毒教对待叛徒的招牌刑罚。我努力搜索着近年来云贵一代的江湖典故,终于想到了她的名字——“天敌”何寄裳。 “何小姐,我们途经此地,不想树敌,如果实在不方便借宿的话,我们会自动退出去,请手下留情。”我清楚五毒教的手段,而何寄裳更是十五年前江湖上名声最响的“蛇蝎美人”之一。她的外号“天敌”应该引申为五个字——“男人的天敌”才是,面如桃花,心如蛇蝎,曾经有数以百计的成名男人栽在她的石榴裙下。 “小朋友,为什么不开枪?你倒好心,没伤害我的铁线蛇,嗯,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你们走吧,不过最好规劝一下你那个黑非洲来的朋友,以后说话小心些,免得自寻死路!”何寄裳冷笑着,轻抚着那条铁线蛇,丝毫没把飞鹰的人马放在眼里。 铁线蛇是地球上最坚韧的蛇类,皮肤能跟天蚕丝织成的防弹背心相媲美,普通枪弹和刀剑,根本无法射穿它。这种东西稀少而珍贵,能养到通人性的地步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才没贸然开枪射击。 飞鹰仍然在沉吟着,他可不想凭对方几句话就灰溜溜地撤出去。在木楼里安心睡一晚跟在野地帐篷里凑合一晚,有天壤之别。 梁威的脸更黑,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武功与何寄裳相比,相差太远,根本就不该贸然言语侵犯。 “还不走?别以为寨子里就这几条蛇,我们的护寨神已经很久没接到贡物,你们这么多人应该够它吃两个月的。再不走的话,我就招呼大家关门,请护寨神出来相见了。”她那张狰狞恐怖的怪脸,在灯下尤其显得诡异之极,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飞鹰权衡再三,抱了抱拳:“打扰了,何小姐。” 他知道的江湖典故比我更多,自然也听说过女魔头何寄裳的大名,与其为了借宿生事,不如干干净净地退出去省心。 梁威显得很狼狈,毕竟是他第一个提出要进寨子里来的。 我向木楼顶上望了望,希望能再次发现那个看书的男人,但窗户已经融在暮色里,什么都看不到。 大队人马陆续后退,何寄裳忽然盯着我的脸大声问:“小朋友,你在看什么?难道我的木楼顶上藏着你感兴趣的什么东西?” 我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点点头:“对。” “是什么?”何寄裳手里的油灯又是一晃,似乎情绪起了波澜。 我摇头,随飞鹰一起后撤。五毒教的历史纵贯唐宋直到今天,入教的每一个人都整日跟毒蛇虫蚁打交道,浑身带毒,思想意识也起了非常复杂的变化,我并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说清楚再走——”何寄裳身子一晃,飞掠到我面前。 “喀啦、喀啦”两声,飞鹰与梁威的手枪同时顶住了她的脖颈,食指压在扳机上,随时都可以悍然发射,把她的脖子轰碎。 “别碰我朋友。”梁威语气冷涩,喉结艰难地上下抖动着。 那条铁线蛇的毒牙已经紧贴在他脖子上,蛇芯更是在他喉结上舔来舔去。开枪容易,只是食指一动的事,但他却躲不过铁线蛇一噬,将会死得奇惨无比。 飞鹰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那条原先缠绕在何寄裳腰间的绿蛇已经绕上了他的脖颈,蛇头昂立起来,正对他的面门。 “够义气,有胆就开枪好了!”何寄裳手中的油灯缓缓递向我的面前,一阵略带腥气的苦涩味道扑面而来。 飞月冷冷地一笑:“还有我,四把枪对着你呢!”她的双枪狠狠地顶在何寄裳后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波及了虎视眈眈的队员,他们手里的冲锋枪同时举起来,向着那些手无寸铁、腰缠怪蛇的女人们。 “四把枪?小姑娘,他是你的情郎吗?值得你如此关心?不过,我得奉劝你一句,女人不可以对男人用情过重的。他们的心永远都在江湖,永远不会全部放在你心上,即使你愿意为他去死——”说到这里,她的脸越发狰狞如鬼,那两个井字形伤疤暴烈地贲张着,最深处直透骨骼,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飞月啐了一口,脸上骤然飞起两道红霞。 “何小姐,大家无冤无仇,何必弄得这么紧张?”我闻到油灯里飘出的苦味,蓦地一阵头晕脑涨,身子晃了一下,站立不稳,并且胸膛里一阵异样的憋闷,急忙提气叫了一声,“大家小心,这灯里……有古怪……” “太迟了,小朋友。”何寄裳怪笑起来。 梁威手里的枪“当啷”一声落地,身子一软,与飞鹰同时倒地。 飞月急速后退,但何寄裳头也不回,陡然向后踢出一脚,直奔飞月的胸口。本来缠在梁威颈上的怪蛇同时弹起来,像条牛皮筋一样在飞月双手上一绕,死死勒住,连扣动扳机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了。 “手下……留情。”我提气飞扑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扣住何寄裳的脚踝,给飞月留下了闪避的时间,但我们两个还是同时被油灯里的毒气暗算,跌在了一起。 “好一对情深意重的小夫妻啊,今晚这么好的心情,要不要撮合你们入洞房呢?”她喃喃低语着,眼神中充满了变态的疯狂。 所有的队员无一幸免,纷纷扑倒在地,原来每一盏燃起的油灯里,都有那种无影无形的毒气,我们一踏入这个村寨便等于落进了圈套。 “把他们拖到刑房里,明天一早,先选相貌顺眼的去喂护寨神,其余的好好绑着,越是面目可憎的就要留到最后。”何寄裳扬手吩咐那些同样山民装束的女人们,孩子们兴奋地大喊大叫着,仿佛拖人去喂什么护寨神,是件令人愉快的大事。 五毒教发源于云南苗疆,当地人奉行“护教神、护山神、护院神、护寨神、护法神”,全都是指体形超长的巨蟒,荒郊野外找不到那么多动物的肉喂养它们,人肉就成了最主要的食物来源。 飞月忽然“扑嗤”一笑:“喂,怎么回事?长得好看的人必须先死,丑人反而命长一些?” 她是唯一一个还没被五毒教吓倒的人,只是因为从来没见识过“五毒噬体”的恐怖景象,很多江湖好汉见过那一幕之后,一听到“五毒教”三个字,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小妹妹,你不懂,越是漂亮的男人说谎骗人的时候就越真诚,反倒是丑人不会撒谎,待人也诚恳。你这么小的年纪,对男女之间的事又懂多少呢?只知道他这样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嘴够甜,又懂得疼人,也就一厢情愿地以心相许。到最后呢?人去楼空,音信渺茫,哭都找不着坟头,嘿嘿嘿嘿……” 她的怪眼中倏地落下两滴眼泪,沿着那些井字形伤痕曲折流下。 何寄裳的历史,已经成了江湖中的不解之谜,我只知道她为了偷窃本教的“五宝”之一“碧血夜光蟾”,事情败露后,被处以重刑,然后逐出门墙,只是克制蛇毒的至宝“碧血夜光蟾”也从此在世间失去了踪影。 看着一个丑陋之极的女人哭泣,实在是件让人极不舒服的事。 她忽然冲到我面前,狠狠地揪起我的衣襟:“说,你为什么一直向楼上看?你看到了什么?快说?” 我如实回答:“一个男人,一个穿着豹皮大衣在窗前看书的男人。” 她蓦地“啊”了一声,嘴张大到极限,仰面向着楼上,做出万分惊诧的表情:“什么什么?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我点点头,勉强抬起下巴,向楼上指指:“半小时前我看到他,就在向东的窗口看书,不知道现在还——” 她猛地放开了手,腾升而起,向二楼上扑去,轻功高明到飞鹤都望之兴叹的境界。那油灯仍在她右手中,左手挡风,急速跳跃中,灯光依旧不灭。 “天哥、天哥、天哥……”人在窗外,她已经急促地连声叫起来,声音里夹杂着惶急的甜蜜。 我的心突然一沉,顾不得跌在地下后双肩剧痛,就地翻滚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天哥、《诸世纪》”这两点一下子让我想到了什么,但身体中吸入的毒气太重,腿脚已经不受使唤。 那石阶很陡,我没时间多想,猛咬舌尖,一股甜腥气直迸出来,随即发动“兵解大法”,以自身鲜血提升内力,勉强压制住毒素,拔地而起,落后何寄裳五秒,也飞升到了二楼窗口。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整个二楼都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更没有什么穿着豹皮大衣的男人。我曾在望远镜里看到那男人坐在桌前看书,最起码应该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存在,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间空房子。 “天哥——”何寄裳的声音从一楼传来,接着又风一样卷上二楼,站在空荡荡的楼梯口,手里高举着那盏铜灯。我们隔着十五步距离面面相觑,接着同时发出一声吼叫。 她问的是:“你骗我?天哥在哪里?” 我问的是:“那男人是谁?天哥是谁?” 一瞬间,我们都进入了疯狂的状态,同时向前飞跃。她的左手恶狠狠地扣向我的喉结,双眼中燃烧着愤怒炽烈的碧火。我不会再给她机会,双掌一合,夹住她的手掌,一拉一顿,已经让她左臂脱臼,随即撮唇一吹,那盏灯立刻熄灭。 “天哥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只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碧光,像是困在牢笼里的焦躁的毒蛇。 我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以“鹤嘴劲”的功夫在她太阳穴上轻轻一啄,让她短暂地失去知觉,以免激动过度,造成更严重的内伤。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几秒钟内,我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沿楼梯而下。 一楼不过是简单的床、桌椅、灶台,也是空无一人。 我在一楼大厅里停了几秒钟,一下子想到梁威应该也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毕竟是他首先用望远镜向村寨里窥探的。不管那男人是谁,我得先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奔出大厅之后,梁威正在吃力地爬起来,有两个表情古怪的胖大女人正弯腰去抓他的胳膊。 “梁威!”我跃下阶梯,在两个女人后背上轻推一掌,她们便“噔噔噔”地踉跄着跌了出去。 “告诉我,二楼上有个男人在看书——我们刚刚发现这村寨时,你也看到过,对不对?”我压低嗓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趋向自然,不在大家面前失态。 梁威愣了愣,仰面向二楼黑糊糊的窗口看了看,竟然慢吞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注意到灶台前的人,至于二楼有什么,根本没注意。”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们向木楼方向窥探时,前后相差不过几秒钟,那个在窗前看书的男人身穿黄褐相间的豹皮大衣,非常显眼,以梁威的警惕性怎么会没注意? “的确有那么一个男人,梁威,你必须肯定地告诉我,有没有看到——”我提高了声音,飞鹰、飞月都支撑着起身,奇怪地看着我。 梁威皱着眉想了想,很肯定地摇头:“没有,那个窗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没有撒谎,而且也没必要撒谎。 何寄裳出现在二楼的窗户里,油灯重新点燃,但她眼里已经没有了杀气,向对面的丛林眺望着,陡然发出一声滚雷般的呼啸,惊天动地一样远远地播散出去。 “‘盗墓之王’杨天,天下独步的大英雄,你既然来过,为何不能现身见我?难道是嫌我受刑之后面目丑陋?知道吗?我保持这个样子,只是为了教你明白,那只‘碧血夜光蟾’来之不易,你一定要回来带走它,免得辜负了我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她靠在窗前,高举着油灯,仿佛要为远方的来客点起指引方向的信号。 我低声长叹,半小时前我看到的情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幻觉。 “风,你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飞鹰关切地问。 我轻轻摇头:“没事。” “兵解大法”已经彻底扫清了吸入肺里的毒气,我是在为何寄裳与大哥杨天的关系忧心忡忡。至于我的脸色难看,则是太大的希望落空之后,极度的失望所致。 从何寄裳的自言自语里推断,大哥杨天曾在这里住过,而她的叛教盗宝,似乎完全是为了大哥。 何寄裳发出的呼啸声,在丛林上空足足回荡了三分钟才结束,声势的确惊人。 队员们被那些身缠怪蛇的女人们捉住,我不想出手伤人,也不想飞鹰他们受伤,仰面向上叫着:“何小姐,我们远来没有恶意,请你手下留情。” 向前探索的路还长,我们最好不要结下五毒教弃徒这样的大敌,否则,向前推进后的补给线路便永远不得安宁了。 何寄裳一跃而下,再次逼近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知道天哥的事?难道是教主派来追杀我的?” 受过重刑的女人,往往心理严重变态,我不愿跟她多作纠缠,立刻摇头:“不,我跟五毒教毫无关系,刚刚或许只是幻觉罢了,请何小姐不要见怪。” 论武功,她不是我的对手,唯一令我忌惮的,不过是那条诡异灵动的铁线蛇而已。 “只是幻觉?只是幻觉?”她的声音里重新充满了绝望。 我忽然觉得她其实是个可怜之极的女人,如果这腔真情全都是为了大哥,我们应该是可以携手合作的亲人才对,并且追求的目标也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找到大哥。至于眼下的困境,五毒教驱蛇解毒的功夫当世无双,对进入兰谷、寻找苏伦也会大有帮助。 “对。”我肯定地点头,不管飞鹰与梁威诧异的眼光。 “那好,放开他们——”她扬声吩咐那些女人,不过队员们被油灯发出的毒烟所迷,虽然没人绑住他们,也都呻吟着无法动弹。 “你看,我已经放了他们,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上楼来,替我解答几个问题呢?”她凝视着我,眼底深处是两朵粼粼跳跃着的碧火,妖异而诡谲。 据说,年轻时的何寄裳,是苗人部落里万里挑一的美女,引得八方山寨头领、四海江湖好汉垂涎,只不过她是五毒教老教主钦点的下一代圣教主,必须终生保持处子之身,渐渐地,也就没人做这种没指望的美梦了。 从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到现在惊恐万状的丑鬼,她思想上所受的创痛可想而知。 “今天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来打扰。”我谦恭地抱拳行礼,准备告辞。夜宿丛林荒原,也要比跟这群整日与毒为伍的女人们在一起安心。 “好吧,我们苗人向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既然阁下不肯赐教,那就请吧,恕不远送。”她左手牵起裙边,向我微微屈膝行礼。她的脸划得不像样子,腰肢却仍旧纤细如柳,能够依稀看见昔日的美丽。 她的裙边蓦地无风自动,四条黑黝黝的小蛇同时弹射出来。 我只来得及双掌一拍,夹住其中一条,双腕上突然一凉,后颈上也跟着一阵麻痛,浑身的力气像是扎漏了的气球,空气迅速放空,摇摇晃晃地向前跌了下去。 铁线蛇的毒性果然厉害,被咬中的一瞬间,我的思想意识便彻底消失了。 再度醒来时,我首先看到的是万道霞光正从窗子里射进来。我此刻是躺在一张宽大的竹**,身子下面铺着整张的虎皮,柔软而干燥。 窗前,一个即将熄灭的炭火盆,仍旧发出苟延残喘的微弱红光。 五毒教解毒的本领天下独步,所以,即使被再多的毒蛇咬中,她们也有办法把人的性命留住。 枕边居然放着我的卫星电话,绿色信号灯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任何人的第一反应,或许应该是抢过电话报警求援,但我没那么做,而是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眯起眼睛继续睡。 这是在深山野林里,毫无地标参照物,让警察到哪里去救人?他们还没有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本事,单凭地球仪上的纬度、经度交叉点,就可以奔袭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再说,既然对方把电话丢在我枕边,就不怕我打给任何人,我又何必去做那些无用功? 大哥杨天曾来过这里?为什么?难道他的目标,也是要过兰谷,进天梯,直指阿房宫?就像苏伦的目标一样? 这些问题像是早就调校好的闹钟一样,自然而然地涌进脑海里,不容我逃避。有了“碧血夜光蟾”在手,兰谷里的毒蛇再多都不成问题,但何寄裳又自言自语说大哥并没有带走那件宝物,为什么? “你醒了?”何寄裳慵懒的声音响起在角落里。 “是,伤了我又何必救我?铁线蛇的毒素在伦敦交易市场的售价已经高达六千美金一克,岂不是极大的浪费?”我凝视着屋顶,想象着目光可以穿透那些巨大的方木,直达二楼。 10盗墓之王杨天的女人 10盗墓之王杨天的女人大哥杨天的形象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由于夕阳下光影的折射反映成了海市蜃楼吗?“当然,我只想让你明白,杀了你或救醒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好告诉我实情,否则随时都可能死在铁线蛇的毒牙下。” 我起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朝霞在窗口漫射着,景象绮丽壮阔无比。 “你真的看到……那个男人出现在二楼窗口里?”她仍在重复这个问题。 如果只有我看到那一幕,实在是太难解释了。 我翻身下地,穿好鞋子,指着那道窄窄的木梯:“我们可以上去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 何寄裳幽幽地叹了一声:“上去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会上去打扫,早晚各一次,但他从来没出现过——”她手里握着一本书,正是那本英文版的《诸世纪》。 我强忍着惊骇:“我看到他在看书,应该就是你手里这本。” 何寄裳陡然手腕一振,书本直飞到我面前。 我接下书,翻开扉页,一行熟悉的行楷小字跳入眼帘:“世上最好的刀法,就是永远不必思考如何出刀;穿越光影与空气,目光所及,刀锋便能到达。 古人有‘逾距之掌’,我自然可以有‘逾距之刀’,拘泥于古人者耻,师古人长技者荣。” 这绝对是大哥杨天的笔迹,确定无疑。 “真的是这本书?”何寄裳的声音里混合着失望与希望。 我迅速向后翻着,却再没发现有字迹存在,除了纸页已经泛黄外,与我读过的版本毫无区别。 “这是一本刀谱,他把它叫做‘逾距之刀’,可惜我看了十几年,一点都没参悟到。” 何寄裳困惑地仰面叹息。 “我的朋友们呢?”我放下了书。 “他们都很安全,并且昨晚饱饱地吃了一顿饭,还舒舒服服地在木楼里睡了一觉。 看在你面子上,我不会为难他们,但是你要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二楼上,不早不晚,偏偏在你到达寨子前出现?”何寄裳满怀期待地盯着我,或许是希望从我的表情变化中得到什么讯息。 我起身踱了几步,忽然问:“何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单身进山的探险者,是个中国女孩子,名叫苏伦。” 她断然摇头:“没有。” 从窗口东望,这个村寨就建在小路旁,是通向兰谷的咽喉要道。 如果苏伦一直向前走,肯定会经过这里。 时针已经指向七点钟,但所有的木楼仍旧一片安宁,似乎所有人都处在高枕无忧的酣睡之中。 “那个人是‘盗墓之王’杨天?昔日名满天下的大英雄?”我故意再次试探她。 她点点头,即使在幽暗的角落里,仍旧遮不住那张丑陋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江湖上消失了那么久,难道就是隐居在这神秘的山谷里,与五毒教的高手在一起?江湖风波险恶,我实在不敢相信你说的话,除非——”“除非什么?”她对我的诘问不以为忤。 “除非你先摘下那张人皮面具来,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 真正的前五毒教圣公主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井字形伤疤,而你的脸上却只是一副面具,嗯,我想它应该是出自于印度人的手工产品,价值不菲吧?”我微微一笑。 从昨天在木楼前第一次见她,我就察觉到了破绽。 何寄裳愣了愣:“我是五毒教弃徒何寄裳,难道江湖上还有那么无聊的人,肯冒充这个角色?”我摇头:“那你为什么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却在面具遮掩下装神弄鬼?”角落里忽然荡漾起了杀气,像是突然被巨石投中的湖心,荡起阵阵波澜。 “杀了我可以,就永远不会有人再看见二楼上的‘盗墓之王’杨天,你最好想清楚再动手。” 单纯论武功,她还不是我的对手。 “我是何寄裳,没有什么好证明的。 戴不戴面具,我都是那个被逐出门墙、又被男人抛弃的可怜的何寄裳——”她的脸转向窗口。 我向前跨了长长的一步,瞬间跃过十步距离,“哧啦”一声,撕去了她的面具。 她发出一声惊呼,双臂挥出,十根尖锐的红色指甲划向我的面门,但我身子一仰,又以同样的速度急退回来,停在床前。 “你到底是谁?”我们同时惊骇地叫起来,同时大吃一惊,她惊异于我突进突退的身法,而我发现她脸上光滑细腻,根本没有传说中的井字形伤疤。 “逾距神功?逾距神功?你也懂得这种武功吗?”她惊愕地望着我,露出一张苍白但精致妩媚的脸,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两泓幽幽的深潭,风情无限。 “你到底是谁?传说中的井字形伤疤呢?”我苦笑着举起手里的精致面具。 印度人的易容术冠绝亚洲,在这种薄如蝉翼的面具上,可以做出任何让人眼花缭乱的效果,比如那两道井字形伤疤,逼真之极。 楼里的气氛突然尴尬之极,因为她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女人,特别是等她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脸,恢复淡淡的血色之后,陡然间艳光四射,仿佛将那个幽暗的角落一下子照亮了似的。 “我是何寄裳,良玉灭斑,那两块伤疤早就磨平了,只是心里的某个伤疤却永远不能愈合。 你呢?怎么懂得天哥的‘逾距神功’?难道你跟他会有什么关系?”她狐疑地盯着我。 我轻轻摇头:“世间的轻功门派数以万计,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功夫,而不是什么‘逾距神功’。 至于我,江湖上的无名小卒而已,跟他那样的大人物毫无关联。” 只有这样的脸,才配得上“蛇蝎美人”后面这两个字。 这种“惊艳”,让我有猝不及防的喜出望外。 我希望大哥那样的大英雄,爱上他或者被他爱着的,都是世间独一无二、卓尔不群的奇女子,容颜冠绝天下。 自古美人爱英雄,他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身边自然应该有举世无双的美人相伴。 何寄裳重新戴上了面具,但这张丑陋的脸似乎已经变得温情脉脉起来。 “你在想什么?”她走到窗前,浑身沐浴在霞光里。 我由衷地赞叹:“你真美,可惜——没能见到大侠杨天当年的神仙风姿,如果跟你在一起并驾齐驱,游历天下,必定是江湖上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为凡夫俗子们争相传颂。” 何寄裳既然能受到五毒教老教主的青睐,选定为未来的接班人,本身的资质必定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一个既美丽又本领出众的女人身上折射出的灿烂光华,是任何花瓶样的年轻女孩子所无法比拟的。 犹如满月比之星星,即使繁星满天,等到月亮缓缓出现,所有的星光便无一例外地被压制住了。 她忽然发出一声苦笑,我急忙解释:“我说的是真心话,即使杨天大侠在这里,我也会这么说。” “谢谢,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孩子。 终此一生,他爱的只有她。” 她倚着窗子,任由两块井字形伤疤被霞光铺满,思想似乎已经沉浸到了无边往事里。 “哦?是谁?是不是江湖上一直传说的蓝妖、蓝姬两姐妹?”从手术刀那里听来的大哥的往事,似乎那两个女孩子一直都跟在他身边。 所以,在见到何寄裳之前,我觉得大哥生命里唯一欣赏的,或许就是她们两个。 “你真的有兴趣听?”何寄裳皱着眉。 “对,大侠杨天是我最尊崇的江湖前辈,更是我学习的榜样,所以我渴望知道他的故事。” 如果大哥爱着另外一个女孩子,手术刀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江湖往事,像很多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彼此牵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一点点头绪,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很快就又淹没在杂乱无章里。 所以,我希望何寄裳能把关于大哥的往事说完。 “那好,请稍等,我去沏一壶蛇胆茶来,边喝边谈。” 她走向灶台,体态窈窕,腰肢轻盈,丝毫表现不出三十多岁的女人那种惯有的疲态。 看着她的后影,我心里浮起了一个以前从没考虑过的问题:“大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除了被手术刀一直念念不忘的蓝妖和蓝姬,除了五毒教圣公主何寄裳,他的生命里是否还充满了更多美若天仙、翩若惊鸿的女孩子?”“喂,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走到门口,何寄裳忽然转脸问了一句。 “你可以叫我‘风’,所有人都这么叫我。” 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其实我希望有一天大哥也能这么叫我,等我们见面时,我不会再是他抱在襁褓里的累赘,而是跟他平分秋色的新一代“盗墓之王”,同样受万人景仰。 “大哥,你在这里吗?”我喃喃自语,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但我强装出一个笑脸,把它们硬生生挤回去。 在这栋古老的木楼里,我觉得大哥总在冥冥中看着我,所以,我不能表现出儿女情长的软弱来。 灶间里传来茶杯、茶壶碰撞的叮当声,我信步登上楼梯,空荡荡的二楼已经被霞光照得红彤彤一片。 到现在为止,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无论是基于海市蜃楼或者是光影折射,总之,我曾在昨天下午夕阳落山前,千真万确地看到了窗口出现的人。 按照物理学上的解释,在某些特殊地质条件下,人类的活动影像会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就像光学镜头加上录影带的摄像功能一样,只是另外一些自然界的物质充当了镜头和录影带的功能。 等到跟“保留”时完全相同的天气条件出现时,这些影像就会被重放出来。 如果需要解释我看到的那一幕,只有这种说法能令人明白几分。 也就是说,在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大哥在窗前看书,大概有三分钟左右的影像被保存了下来。 等到昨天,或许是因为相同的光影条件,影像又在我的眼前播放出来。 梁威没看到这些的原因,或许是缘于他的眼球成像结构跟我完全不同而已。 现代应用物理学可以解释的自然现象,真的是非常有限,有时候简直是束缚人类想象力的瓶颈,把很多本来可以有重大突破的项目都给否决了。 “风,茶来了。” 听何寄裳这么叫我,忽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我们在窗前相对席地而坐,茶具竟然是难得的羊脂玉壶和碧色玉杯。 何寄裳提起茶壶,壶嘴里倾泻出的茶水亦是碧绿色的,泛着淡淡的清香。 “蛇胆茶是用五步蛇、草上飞、青竹口三种毒蛇的胆,加上春天的嫩茶尖炒制而成,可以去心火、清眼目、驱散瘴气毒雾,请——”她亲手捧起一杯茶,双手献给我。 这一刻,她不是曾令天下英雄谈虎色变的五毒教圣公主,而是我的某个家人。 我在世界各地游历了那么久,处处为家,处处都不是家,却在西南边陲这个小小的村寨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多谢。” 我接过杯子,温润的玉质带着淡淡的暖意,直暖到我心里去了。 不必举杯去看,我也能想象到它的底下应该錾刻着“秦时明月”四个汉隶小字,这是正宗的唐代宫廷玉器,两只无耳玉杯下面,刻的是“秦时明月”,短颈扁口玉壶下面,刻的则是“汉时关”三个字。 “用这样的玉杯喝茶,真是太奢侈了!”我由衷赞叹。 即使像手术刀那样身家数亿的高手,至多只会用几千美金一只的杯子喝茶,还没到用价值五百万美金以上的真正古董来宴客的地步。 何寄裳专心倒茶、品茶,对刚刚的话题再不提起。 我只能主动发问:“何小姐,关于大侠杨天,你能否再说些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她双手捧着玉杯,轻轻摇头。 太阳已经悬起于东方的丛林之上,天空一片晴朗,如果没有昨晚这场变故,现在我们应该已经向前推进了五公里不少。 “何小姐,刚才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停了?绝代好茶,千年好杯,如果再有江湖前辈们的快意往事做伴,岂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我明白,她以沏茶做借口,肯定在心里反复权衡利弊,才做了闭口缄默的选择。 木楼后面突然响起了一种深沉雄浑的吼叫声,似乎来自于极深的地下,声音经过几度折射才传到楼上来的,连续响了十几秒钟。 “别怕,那是护寨神饿了的动静。” 她提起玉壶给我续杯。 我坦然笑着:“我不怕,以前在亚马逊丛林里,见过当地土著人用长矛和毒箭围猎‘勒高垣巨蟒’。 它们的体积虽然庞大,毒性却只跟眼镜王蛇在伯仲之间,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每一类巨蟒发出的声音都不相同,不必看到它们,单凭听力,我就能清晰判断出种类。 勒高垣巨蟒属于地球上的一类凶猛动物,我只是不明白,五毒教的人有什么办法把生长在另外一个洲的凶猛生物当作自己的护寨神呢?他们又是怎么把勒高垣巨蟒长途跋涉运抵此地的?“看得出,你很聪明,也一定明白,我们五毒教的行事原则,有恩必报,有仇必报,而且会提高十倍加诸于对方身上。” 她的目光穿过玉杯里冒出的氤氲热气,直盯着我。 我点点头,她肯自称“五毒教弃徒”、提“五毒教的行事原则”,也就能证明,虽然被逐出门墙,她仍然当自己是五毒教的人。 “在你之前,曾有不下一百人居心叵测地到寨子里来打探‘盗墓之王’的消息。 他留下那么多财产、古墓挖掘图纸、盗墓要诀,肯定会引起江湖人物的觊觎。 结果,他们都进了护寨神的肚子,无一幸免。 我希望你不是,如果抱着跟他们一样的心思而来,结果也将完全相同,不会有什么例外,即使我觉得你很顺眼——”财宝动人心,自从大哥神秘失踪后,很多抱着“盗墓发财梦”的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他的下落,准确说,是在找他遗留下的盗墓地图,从而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宝库。 手术刀之所以隐瞒我的身份,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免得成了搜寻者们手里的人质。 我明白何寄裳的心情,喝完了杯子里的残茶,取出卫星电话,彬彬有礼地笑着问:“可以打个电话吗?”要想取得她的信任,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何寄裳点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始终不离我的面门。 我拨了小燕的号码,足足等了十秒钟,他才接电话,发出梦游一样的呓语:“谁……找谁……”“是我,风,你怎么了?又在睡觉吗?”作为一名超级黑客,他向来习惯于昼伏夜出,长久的黑白颠倒的生活,让他养成了每个月都要不吃不喝连睡四十八小时的怪癖。 小燕突然兴奋起来,睡意全消,带着异乎寻常的狂热:“风——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知道,这样超级奇怪的问题只有你才答得出。 问过小萧姐一百次了,她总是说不知道……”我只能提高声音打断他:“小燕,你先停一下,帮我找一份资料,前苏联雷电物理学家米扬洛夫——”他反过来又打断我:“不不,不,你先回答我,先回答我!”口气强硬暴戾之极,根本不像平时的说话风格,并且巨大的声浪从听筒里直射出来,连何寄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只好暂且妥协:“好,你说。” “是这样,世界上所有的计算机硬件专家们都说,所谓的超级黑客,不过是些精神变态的‘键盘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我要彻底改变这一点,为了给黑客正名,让那些只懂得焊接元器件电路板的家伙们知道,黑客的力量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所以,我正在分析獠牙魔的资料,你看,谷野神秀死了,他生前操纵的獠牙魔去了哪里呢?别告诉我说,随着他的死,獠牙魔也消弭在空气中了。 我在想,獠牙魔仍然存在,不过是以另外的不可感知的形态存在,犹如水遇冷结冰,遇热汽化。 可以大胆地设想一下,我只要用恰当的途径,将已经‘汽化’的獠牙魔还原为固体状态,然后侵入它的思想,加以操纵,也就翻身成了獠牙魔的主人,对不对?”小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兴奋程度越来越高涨。 “对。” 我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字,他的话,在理论上是成立的。 “哈哈,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风,你太伟大了!你的想象力超出地球上所有的人,嘿嘿,看我的吧,或者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带着獠牙魔去找你,操控一切,成为地球的主宰……”黑客是一群游弋在互联网海洋里的特殊种群,很多人把他们比喻成十八世纪横行欧洲的海盗,总是有很多在常人看来属于“变态”的想法,异想天开之极。 “好了小燕,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该听我说了吧?”我觉得他的亢奋正在减退,像是刚刚吸足了海洛因的瘾君子。 一阵“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他懒洋洋地回了我一句:“米扬洛夫的所有资料都已经备好,包括打着‘俄罗斯绝密’记号的、五角大楼绝密记号的,全部丢在你信箱里。 不过,很多尺寸巨大的图片,你用卫星电话上网是无法解开的,我也爱莫能助,谁叫你跟苏伦姐一样,莫名其妙地钻进深山沟里?当然,我可以传一份纯文字版的东西给你,不过要在四十八小时之后,我需要睡觉,再不睡就困死了……” 第二部 1银针镇魂术 第二部 1银针镇魂术我“喂”了两声,得不到回应,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的已经是小燕香甜的鼾声。 “刷”的一声,木楼的后墙慢慢滑开,里面竟然藏着秘室,并且是一间现代办公设备一应俱全的书房。 一台惠普笔记本的电源指示灯忽闪着,正处于休眠状态,旁边则是打印机、传真机、投影机、卫星信号发射接收设备、低噪声发电设备。 “这里是我的书房,可以暂时借你用——”茶已经凉了,何寄裳捧着茶壶袅娜地走向楼梯,把我一个人留在洞开的秘室前。 米扬洛夫是前苏联最著名的雷电研究专家,但他真正扬名于世界,却是凭借“雷电成像储存系统”这一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在前苏联解体之前,已经偷偷地通过国际掮客,将所有的研发资料高价卖给了美国人,所以,他也成了前苏联政权中“最不可饶恕的卖国贼”,被关进了高加索山底下的国家铁狱,终生不得重见天日。 顾名思义,这套系统可以模拟出雷电产生时的真实环境,然后利用这种自然现象的力量,得到真实图像,并且顺利保存起来。 雷电无处不在,如果美国人能进一步引申发展这项技术,将会凭借大自然的暴烈力量,无可阻挡地入侵地球每一个最私密的角落。 我的想法,或许可以引用米扬洛夫的理论,让大哥杨天的影像第二次主动出现,而不是被动地守候等待。 打开电脑之后,通过卫星电话进入互联网,在我的信箱里,的确放着几千页文字资料,还有一百多张巨大的图片,上面拍摄到的,全部都是形状各异的闪电图形。 除了我们最常见的枝形和球形闪电,竟然还有方形、三角形、菱形等各种形状的闪电。 要看完这些资料,只怕得费些工夫。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先拨了个电话给李康,因为我需要蒋光、蒋亮兄弟当年误入地下宫殿的详细叙述。 李尊耳虽然自称如实地记录了他们的话,但他是一介腐儒,对于探险和盗墓一无所知,又怎么能正确理解蒋家兄弟描述的东西呢?李康的声音也是迷迷糊糊的,应该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啊,风先生,你还好吗?”失去了苏伦的领导,这几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停留在妃子殿,不知道进退,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瞎等着。 我温和地吩咐他:“李康,我们现在过了石墙,到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村寨。 你带令尊、蒋光、蒋亮和巴昆兄弟过来,让其他人陪同席勒先生留守在妃子殿。 记得,特别是蒋家兄弟,我需要跟他们详细长谈,以确定进入天梯的位置。” 变乱之中,一定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一切、安定军心,我要起的就是这个作用。 当然,何寄裳还在怀疑我,村寨里的形势也并没有完全得到控制,但我始终明白,自己进入丛林的第一目的,就是寻找苏伦,成功地把她带回城市去。 何寄裳的出现,对我而言是个意外之喜,或许应该给她时间了解我。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跟我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就像苏伦、萧可冷那样。 “风先生,大家都很害怕,你去过的那石屋坍塌了,旁边的小溪都被血染红了。 血一直从上游淌下来,我还以为是你们出事了……”李康颤抖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我轻轻笑起来:“我们怎么会有事?几十人的队伍,围猎老虎都足够了,放心。” 溪流里有血水,我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小关带领的六个人。 假如附近丛林里没有其他人马的话,出事的就只有他们。 “那好,我马上带他们进山。 村寨在什么位置?据巴昆他们说,山里没有什么村寨的,这可奇怪了……”我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马上提高了声调:“过了石墙,沿小路前进,就能到达这里。 我们随时电话联系,还有——你把所有人能够收钱的银行户头统计一下,我会命人给他们存钱进去,每人十万。” 李康惊喜地连声道谢,瞬间便鼓足了勇气:“太好了,我们马上动身进山。” 收线之后,我迅速翻看着资料,渴望找到与木楼这边地势相同的实例。 米扬洛夫曾经亲身体验过三十余次被雷电保存下来的影像重现的过程,其中有二十次以上发生在北欧冰岛境内。 他的理解,越是靠近北极的位置,地球磁力线会变得越来越密集,为储存影像创造了良好的先天条件。 他与另外一个极地研究专家陀日科夫经过近十年的极光研究,已经成功地摸索出利用极光的强大能量作为激发“储存环节”的关键按钮。 只要分析出其中的成像要素,就能推而广之,利用任何光能,作为储存的动力。 简单来说,只要米扬洛夫的设想研发成功,我们的生活中将会随时充满各种活动的影像,成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唯一的遗憾是,迄今为止,亚洲大陆还没有发现过这种自然界的奇怪现象。 米扬洛夫对此做出了自己的结论:“亚洲的地形特点、人口密集度、空气干燥度、绿化覆盖率都阻止了这种现象发生的可能。” 那么,我看到的是什么?难道是纯粹的幻觉?我起身踏遍了二楼上的每一个角落,又从窗口里向对面丛林里望着,找到了自己和梁威埋伏的地点。 大哥与何寄裳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他离开这里后,又去了哪里?难道是前面的兰谷、天梯、阿房宫?“风,新茶来了。” 何寄裳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开口之前,她已经在我身后站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作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江湖高手,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里带着莫名的灼热。 “你很像一个人。” 她重新在玉杯里斟了茶,似乎不经意地开口。 我无言地微笑着,鼠标急速点击那些文字档案,一目十行地向后翻阅。 对何寄裳的追问越急迫,她的警惕性就越高,越会守口如瓶,不如暂退一步,等她主动开口。 在还没有水到渠成之前,盲目的追问,只会让她疑心越来越重。 “你带来的人,我都会妥善安置,不会伤害他们,不过那个红袄红裤的小姑娘,看起来有点奇怪。” 她轻描淡写地说下去。 我放开鼠标,转脸向着她:“对,你是五毒教的高手,又在丛林里住了这么久,应该能看得出,她是中了别人的迷魂术,思想完全被控制住了。 昨天,我第一次看到你,还以为她是五毒教的药人呢——”五毒教作为江湖上最著名的邪恶门派,名声之差,不亚于从前恶名昭彰的魔教。 他们培训的药人,功能和威力与今天伊拉克盛行的“人体炸弹”差不多,都是牺牲自我,跟刺杀目标同归于尽。 何寄裳笑起来:“自从认识天哥,我已经忘掉了教里的那些残暴手法。” 我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听到大侠杨天的故事,否则也不会滞留在此。 我有个最好的朋友,在丛林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不知生死,我得去找她。 如果你不想说,就等以后再说吧……”那张面具的眼睛部分,也做了巧妙的伪装,用一层透明的浅褐色薄膜,遮住了她眼睛里的灵光。 人在江湖,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堆砌起层层伪装,无论男女,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受到伤害。 蓦地,一阵驴子的叫声从木楼左侧传来。 我腾地跳起来,带起满堂风声:“何小姐,你这里……也养着驴子?不,我是说,这头驴子就是我朋友骑着的那种!”毫无疑问,这头驴子与我在妃子殿听到的驴子叫声完全相同。 据李康说,驴子是他们从妃子殿的老乡手里买来的,脚力快、耐力长,是最好的黄土高原驴子品种。 一瞬间,我脑子里转过几百个念头,有个焦躁不安的声音一直在叫着苏伦的名字。 “驴子是自己跑来的,就拴在木楼左面,你可以下去看,但我没见过你朋友,更别怀疑我图财害命,可以吗?”何寄裳镇定自若。 我匆匆下楼,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左看,果然在一栋木楼的廊柱上,拴着一头灰色的健硕驴子,甩着尾巴,不停地咴咴直叫,前蹄不断地踢在柱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何寄裳似乎没必要说谎,她想隐瞒什么的话,应该早就把驴子处理掉了,何必等我们一路找上门来?驴子在,而苏伦单独消失,事情变得越扑朔迷离了。 没了驴子,她靠什么代步呢?我向南面遥望,小路依旧掩映于丛林中。 载着席勒的驴子可以自动回到石墙的位置,为什么这一头却跑到这里来?可见苏伦的足迹已经过了村寨位置,当驴子从前路返回石墙时,途径村寨,被女人们捉住。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苏伦就一定会在南面的范围,我必须迅速赶上去。 “看什么呢?那边很快就要到兰谷,一个充满着飞蛇的恐怖地带。” 何寄裳从二楼窗子里探出头来。 “那没什么,以我朋友的本领,不可能被区区几条蛇就吓退。 何小姐,请高抬贵手,放了跟我一起来的人,我们该上路了。” 一旦确立了苏伦所在的方向,我迫不及待地要向前开进。 何寄裳遗憾地笑着:“这么快就走,我还没来得及略尽地主之谊呢。” 今天是个大好的爽朗晴天,我深呼吸了几大口,用力扩伸着双臂。 每一次感觉抓到了苏伦失踪的线索后,自己都会精神倍增,重新抖擞。 何寄裳打了一声悠长的呼哨,立刻,平静的村寨里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女人和孩子推推搡搡地把队员们扫地出门,尴尬地集中在村寨中间的大路上。 那个痴呆的小女孩站在飞月身边,手里抓着一个雪白的馒头,愣怔着面向太阳。 “风,我觉得她——”何寄裳的话没说完,我突然有了灵感,向飞月大叫了一声:“飞月,看看那孩子的头发里有什么?”隔着二十步距离,我发现小女孩的朝天辫体积太庞大了,而且捆绑手法异常拙劣,像是小孩子自己扎起来的。 飞月听话地抬手解开了小女孩的红头绳,头发乱蓬蓬地分散开来。 “嗯?一个小木人?”飞月的手指在小女孩头顶扒拉了两下,掂起一个半寸长的小东西,高举在手里。 何寄裳陡然长吸了一口冷气,低声叫出了四个字,但那时候我已经身在半空,急速掠到飞月身边。 那是一个半寸长的木人,细致地描绘着五官模样,胸口位置贯穿着一根纤细的银针,后面还用朱砂写着一个“镇”字。 “当心,那是龙格女巫的‘银针镇魂术’,别碰那根针!”何寄裳大叫。 飞鹰和梁威踉跄着迅速围拢过来,我伸出手,把木人接在手里,反复地观察着。 针穿小人,向来就是巫术中的经典手法,只不过在十八世纪巫术横行的年代,北方巫师喜欢用纸人作法,而南方巫师则是用扎得非常精致的稻草人,两者殊途同归,都是用银针刺在小人的要害部位,再书写上极端恶毒的诅咒。 法力高深的巫师,仅仅凭这样的小人,就能千里追命,让被诅咒者蹊跷死亡。 不过用木人作法,江湖上却很少听说。 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飞鹰厌恶地皱起了眉,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恶狠狠地恐吓着:“别哭,再哭就丢你到山沟里喂狼!”“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小女孩扁着嘴,委屈地叫着,挥手丢掉了手里的馒头。 剔除了头发中的木人后,她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而且动作和表情都恢复了正常。 飞月满脸喜悦地看着我,不说什么,钦敬之情溢于言表,带着小女孩退到一边去,低声哄着她。 “我发现了苏伦骑过的驴子,据何寄裳说,它是自己跑来的。 按照我的判断,苏伦的位置应该在村寨南面,已经深入到丛林深处去了。 所以,我们应该马上行动,向前追上去。” 梁威抬头看了看天,爽快地点头:“那好,我带几个兄弟,头前开路。” 晴天总是能够让人心情爽快的,他一声令下,立刻有六个矫健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如果我的判断正确,这一次的行动,并非赶到兰谷入口就停止,而应该是一直追下去,直到发现苏伦的踪迹。 为保险起见,我需要预先知道前面的天气状况。 这种人迹罕至的丛林里,水汽蒸腾,空气湿度变化千差万别,往往有“十里不同天”的奇怪气候。 红小鬼接电话时,睡意蒙眬:“风先生……啊,天气?从妃子殿向南四十公里左右,有强烈的冷热气流相撞,产生锋面雨或者暴雪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以上,时间会在五小时之内。 如果没有强冷北风出现的话,雨雪天气将至少持续十天……”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结束了这次汇报。 每一个黑客的形象总是伴随着哈欠和惺忪出现,似乎这群人天生就是“永不失眠患者”,随时都需要补充大量睡眠,并且这种疲倦程度,与黑客的名气绝对成正比。 “谢谢。” 我刚刚要收线,红小鬼又不安地添了几句:“风先生,兰谷一代,最近有异常的地磁现象频繁出现,特别是一直向南到了山谷的尽头,大约在北纬三十度中心位置,更是形成了极为罕见的地磁暴。 从印星四号气象专用卫星上得到的资料显示,地面磁场紊乱之极,如果按照常理解释,犹如一个巨大的磁铁矿发生了急速坍塌后造成的奇异变化,但真实情况如何,没有人会知道,多加小心。” 我内心惊骇,但表面不露声色:“地磁加强了多少倍?”话筒里传来红小鬼敲打键盘的声音,然后回答:“最高峰值四万倍,低谷时两千五百倍,目前处于不断的波形升降过程中。 没有人能合理地解释这一现象,至少同样的图文资料传递到北美、南美、北欧、印度、南非五大观测机构后,所有的观察员、分析员一头雾水,没有任何结论。” “我知道了,谢谢。” 我在心里惊叹连声,然后收线。 磁场紊乱现象如此之强,不但能吸走任何铁器,更可能对人类的脑部活动造成致命伤害,永远无法治愈。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梁威曾说席勒的昏迷不同于飞月的被摄魂现象,那么会不会是他跟苏伦的探险过程中,突然陷入了强磁场的包围圈,导致脑部受损呢?“风,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吗?”梁威与六个队员收拾利索,枪弹也已经检查完毕,整装待发。 我突然改变了决定:“前面的天气情况几小时内会突变,有雨或者暴雪,所以,这次你的任务改为向来路上搜索,一个是接应妃子殿那边过来的人,我已经电话通知他们火速赶来;另一个,李康报告说溪流里出现了血水,我怀疑是小关他们出了事。” 飞鹰马上摇头反驳:“不可能!小关的武功和枪法都很厉害,为人又精明,怎么可能一晚上时间就——而且天气状况不会有问题,下雨还有可能,暴雪的话,简直是大笑话!”他对整个队伍的领导权被我、梁威瓜分掉一部分后,明显有点心情不顺,所以语气非常粗鲁直率。 梁威低头想了想,有些犹豫不决。 一支队伍,本来就应该只存在一个领导者,我明白这一点,而且没有与飞鹰争权的意思。 如果不是为了刻意降低探险活动的被关注度,我完全能够弃飞鹰不用,调度另外的人马进山。 “我去。” 看得出,梁威心存疑虑,但还是服从我的差遣。 “随时电话联络,小心。” 我欣赏梁威的沉稳胜过小关的飞扬跳脱。 飞鹰“哼”了一声,恼火地用力挠头,却碍着我的面子不好立刻发作。 梁威带人离开后,飞鹰也钻进了侧面的木楼,不再露面。 “只好再打扰一晚了。” 我抬头向窗口的何寄裳歉意地笑了笑。 暴雪一来便会封山,我们要待在这里的时间绝不会是一晚,至少一周以上。 “老天留客,岂敢辜负了它的美意?”何寄裳语调轻松,那么漂亮的女人,长年显露给外人的,却是如此丑陋不堪的面具,实在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 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从头到脚地来回逡巡着。 小女孩不再哭了,只是喊着回家,但飞月问她的家在哪里时,她却只知道摇头。 “风先生,怎么办?”飞月无奈地摊开手。 姑且不论是否累赘,带小女孩上路,一旦发生危险,等于葬送了她的性命,罪过可就大了。 “好好照顾她,龙格女巫不会抓个普通山民的孩子出来玩‘银针镇魂’,如果没料错的话,小女孩应该大有来历——”村寨里这么多小孩子,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最好的玩伴,这一点根本无须担心。 时间过得特别快,我好像只在窗前翻了几页书,太阳便过了头顶,向西坠落。 英文版的《诸世纪》一共有四十多个版本,我毫无遗漏地看过,包括面前这本。 文字方面,已经没有什么新意,我看的是大哥杨天留下的那段话。 如果按何寄裳说的,这是一本“刀谱”,那么这几句话就是“刀法”。 记得江湖历史上最著名的几大武学高手,都曾语重心长地说过这样的话:“天下武功,无可不破,唯快不破。” 兵器、招式练到极端境界之后,已经进入了出招、破招、再出招、再破招的“死循环”境界,以至于近百年来十几次经典的高手决斗,竟然成了耐力与体力的较量。 先是有三日三夜激战近千招的少林、峨眉掌门之战,又有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万招吐血激战,昆仑与天山两派掌门双双战死在雪山绝顶。 武功进入了势均力敌的“蛮力拼搏”阶段,已经失去了出奇制胜、一剑封喉的超凡境界,跟市井无赖的当街斗殴没什么区别。 2《诸世纪》上的刀谱 2《诸世纪》上的刀谱所以,很多有先见之明的高手才奋发图强,潜心研究将武学中的“快”发挥到极致的捷径。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出身美国三藩市的武学大师李小龙,运用“电击训练”法,在一秒钟之内可以旋风般踢出七腿,打遍美国无敌手,从默默无闻的江湖后辈,一举跃升为“截拳道”开派宗师。 手术刀很少提及大哥的武功,但他每一次提起目前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高手时,那种轻蔑之极的口吻无异于表示,这些人根本都不放在自己眼里,更别说跟“盗墓之王”杨天相比了。 “逾距之刀”的意义很容易理解,目光看到哪里,刀锋就在哪里,犹如手里握着一只强力电筒一样,在几十米距离内,按钮一动,对手便无处遁形。 “要将人的动作,练到接近光速,有多困难呢?”我每看完一遍这段话,都会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一次。 去三藩市参观李小龙纪念馆时,我曾跟他门下的一个三代弟子过招,对方一秒钟内能连续踢腿五次,爆发力可以空中踢碎木板,已经深得李小龙的真传,只是对方所谓的“快踢”仍旧不够快,我还是在他第二轮踢腿时,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右膝穴道,以快破快。 可惜,没有赶上李小龙大师健在的年代,只有从录影带里看他连环踢腿的风姿了。 大哥留下的这本“刀谱”有什么意义呢?武学高手人人都明白“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道理,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多少?难道大哥就能达到“逾距”的境界吗?我放下书本,踱到窗口,遥望对面的丛林。 再过一个半个小时,就是昨天下午我看到大哥出现的时刻,所以我准备到对面去,看同样的影像会不会再次出现。 “风,打扰一下。” 何寄裳飘然出现于楼梯口。 我笑着转身,只需要一秒钟就能揣测出她的来意,但我并不急于开口。 “你敢发誓昨天真的看到那一幕了吗?”她举着手里的一个巨大包袱,我闻见皮毛衣服特有的淡淡腥气,并且混合着樟脑丸的异香。 “发誓?有这必要吗?”我反问。 在没得到自己需要的资料之前,昨天那一幕,是我唯一可供交换的筹码。 她可以对大哥杨天的往事闭口不谈,对我心存戒心,我也可以暂且守口如瓶、以退为进。 “当然有——如果你希望听到大侠杨天的过去,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换。” 她解开了那个包裹,露出一件蓬松华贵的豹皮大衣。 一眼看去,我就可以给这件整张豹皮裁剪而成的大衣定出价格——五万美金。 随着美国人的大面积禁猎,世界裘皮市场上的极品原材料越来越稀缺,五万美金应该是它的最低报价,拿到国际展会上去,价格有可能连翻几番,也未可知。 我长吸了一口气:“这是……昨天我见过的……男人穿的大衣,千真万确。” 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惊骇之后,我仍然不能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 从大衣领上悬垂的那条豹尾围巾来看,尺寸、形状,跟我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豹尾的尖梢,恰好垂在大衣最下面的纽扣位置,穿在昨天那个人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无敌气概。 “对,这是他穿过的,但在离开时,却随手丢下,弃如敝屣。 如果我能再见到他,第一句话就要问他,为什么明明决然离开,却又留下这件衣服,让我每一夜睹物思人?”她抚摸着衣服左腋下一个被精心补缀过的刀口,神情黯然。 我忽然觉得,何寄裳这个曾经名动江湖的五毒教圣公主,实在是值得可怜。 像大哥那样的大英雄,肯定不会薄情薄幸,他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一刹那,我的心软了,不肯用任何条件来要挟她说出那些往事。 对于我,大哥杨天的过去是页页精彩的传说;对于何寄裳,或许每一幕都会泪满衣襟。 “何小姐,再过一会儿我要到对面去,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会再次看到跟昨天同样的一幕。 你要不要同去?那个人是不是传说中的‘盗墓之王’杨天,你比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 何寄裳喜出望外:“真的?”我点点头,油然记起手术刀批评过我的话:“心软难成大事,闯荡江湖的高手,哪一个不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刀丛枪林里一路砍杀出来的?风,这一点,会成为你人生之路上的死穴,如果不能勤勉克制,只怕最后悔之莫及。” 他说得很对,我有自知之明,但面对何寄裳和这个丛林里的小小村寨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有“到家了”的感觉,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甚至庆幸来自红小鬼的气象预报,可以令我再稍稍耽搁停留下去。 “谢谢你。” 何寄裳迅速下楼,几秒钟工夫,再次轻快地飞奔上来,左手提着一把木椅,右手托着一张长条书桌。 “这些,都是当年他亲手打造的,一直摆在窗前。 我希望……古木有知,可以……可以唤他回来……”有她这样的女人对大哥用心良苦,我的心里也很觉得安慰。 如果有一天我从现实世界里离开,牵挂我的,又会是谁?是苏伦?还是关宝铃?何寄裳手脚利落地摆好了桌椅,顺手用自己的衣袖仔细地擦拭着桌面。 打造桌椅的木头取材于极其珍贵的银杉树,看它的木纹肌理,至少有几百年的树龄,只有在这种深山老林里才找得到。 桌椅的造型方正大气,表面没有打磨过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用某种锋利之极的刀切削而成。 “走吧?”何寄裳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满脸红晕,仿佛摆放桌椅等待情郎的怀春少女,刹那间年轻了二十岁。 其实,我很明白:第一,那些影像不一定会再现;第二,就算大哥再次出现于窗口,也只是浮光幻影,不会看到她的脸,也更不会与她交谈。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真的害怕接下来带给她的,只有更深的失望。 对我此时的心情而言,伤害了深爱大哥杨天的女人,比伤害了苏伦或者关宝铃,更不可饶恕。 出了木楼,村寨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我命大家点了‘赤练安息香’,可以令你的手下在百分之百放松的状态下进入‘龟眠’境界,精神得到加倍的放松。” 她语调轻快地向我解释,红晕飞满两颊,光彩照人。 “何小姐,你真的……很美……”我情不自禁地慨叹,有这种妩媚到极点的风情,若是走进山外的影视圈花花世界,假以时日,几年之内,名声绝不会在几大亚洲女星之下。 何寄裳的脸色忽然一黯:“当年,他也这样说过,可惜,我再漂亮十倍,也比不上水蓝。”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水蓝”这个名字,忍不住问:“水蓝是谁?”手术刀的叙述中,从来没出现过这个名字,而只对蓝妖、蓝姬两姐妹赞不绝口。 此时,我们已经走出寨门,沿小路向北。 夕阳即将落山,绯霞满天,山野一片寂静。 “我不知道。” 何寄裳困惑地摇摇头,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两只小巧精致的镀金望远镜,交给我其中一只。 这个答案,很出乎我的预料,不禁微微一愣。 望远镜的把手位置,刻着德国安切夫光学仪表工厂的标志。 这是一家建立于大航海年代的专业望远镜生产工厂,产品尤其受欧洲海盗们的推崇,与单发火铳、西洋剑、骷髅项链并称为海盗们的四大标志产品。 十八世纪的海盗头子,如果连一只安切夫望远镜都没有,是一定会受到同行们耻笑的。 这两只望远镜的瞄准器旁边,都贴着一只黄金铸成的微型狐狸。 “隆美尔的宝藏?”我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何寄裳长叹。 隆美尔曾在沙漠里杀得联军屁滚尿流,被称为二战时期最伟大的军事家。 元首希特勒曾下发手谕:只要是隆美尔元帅的随身物品,都要贴上千足黄金铸成的狐狸,以嘉奖他对帝国事业的贡献。 熟悉二战历史的行家都知道,隆美尔的望远镜采用安切夫工厂的极品光学精品制成,并且每层镜片上都贴了一种秘制配方的镀膜,可以在任何恶劣气候环境下洞察一切,不会受丝毫水雾结露的影响。 德国节节败退初期,隆美尔把自己搜集到的大批宝藏从柏林转移到瑞士雪山深处的秘洞里,其中也包括了这两只望远镜。 有大哥杨天在,何寄裳身边出现任何古董、宝物都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手术刀曾说,几万名盗墓高手里,也不一定有一位王者出现。 既然他能在全球盗墓界脱颖而出,被大家心悦诚服地尊称为“盗墓之王”,当然是因为他做的任何事,都超越了其他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不要说是妄图超越他,连追赶他都成了一种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我们进入了斜对木楼的位置,何寄裳的情绪很明显地沉落下来,没再开口。 我看看腕表,再过五分钟,将会是昨天看到大哥在窗口出现的正式时间,现在,木楼里丝毫没有动静,风吹进窗子,掀动了桌子上放着的那本《诸世纪》。 红小鬼的天气预报似乎准确性欠佳,从望远镜里向南望,五公里以内的丛林上空有阴云徘徊,却并没有下雨、下雪的迹象。 不知道苏伦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地方躲避雨雪?丢失了驴子后,粮食补给还在不在?身为冠南五郎大师的弟子,相信她有卓越的野外生存能力,只要不发生人力不可抗拒的意外,她一定能平安脱险。 苏伦与关宝铃给我的感觉迥然不同。 有时候她在突发事件面前表现出来的冷静镇定、应变手法,连我都感到心悦诚服。 冠南五郎大师是近五十年来最伟大的曰本高手,我虽然没机会亲自拜访过他,由苏伦身上,也能窥见他的真正实力。 “她一定没事!”我长吸了一口气,默默祈祷。 何寄裳迫不及待地举着望远镜,直对二楼窗口,不停地发出长叹。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在白驹过隙一般的岁月转换里,如果能给她一个见到大哥的机会,换成任何人都会一分钟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 “快出现了吗?”她焦灼不安地问了一声。 “还有……两分钟。” 我低声回答。 村寨里真的很安静,在没有声音、没有炊烟的情况下,每一栋木楼,都有点像两口摞在一起的死气沉沉的木箱子。 古代西南边陲的穷人家里都会备有几口木箱,人活着的时候,装衣服盛粮食,人死了,没钱买棺材,便直接放进木箱里,就地掩埋。 久而久之,黑漆木箱代替了棺材,成了西南边陲约定俗成的习惯,很多大户人家每添一次人口,就会预先打造下一只木箱,存放在自家仓库里,叫做“不问生、先看死”。 每栋楼里住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不多不少,恰好够装满两口箱子。 我忽然觉得北风冷飕飕的,不知不觉凉气遍体。 何寄裳是五毒教弃徒,她手下这批神色古怪木讷的女人,肯定也是从前追随过她的人。 只见孩子,不见男人,真是怪异之极——男人们呢?不会都是丢下老婆孩子负心离去了吧?腕表即将跑完最后一圈,四点五十分,就是我第一次望向木楼的时候。 蓦地,秒针疯狂地飞转起来,像是一只发了疯的兔子,然后带动了分针、时针,也不停地飞转,速度至少提高了十倍。 我“嗯”了一声,因为这种状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何寄裳也戴着腕表,我抬起头时,看到她左腕上那只小巧的瑞士金表的指针也在狂转。 “何小姐,看你的表——”两只表同时发疯,应该不是机械本身的故障,而是我们所处的环境发生了莫名的磁场改变。 “啊?怎么回事?”她只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拍表蒙子。 前后相差一秒钟的时间,我再次抬头时,木楼的窗口,已经出现了那个身穿豹皮大衣的男人。 “盗墓……之王……杨……天!”我发觉自己的牙齿开始咯咯乱响,舌头也变得僵直起来,迅速抬起望远镜,望向那个男人的脸。 像昨天一样,他在凝神看书,翻阅着那本《诸世纪》。 我接连做了六次深呼吸,将满脑子沸腾的血压制下去,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低声叫着,“何小姐,向窗口看,是不是那个人?是不是?”我连续调整着焦距,但就是无法看清他隐藏在暗影里的脸。 夕阳落山到暮色聚拢,间隔非常短暂,晚霞一收,二楼的光线就黯淡下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停止看书而走到窗口来的原因。 “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在哪里?”何寄裳急促地问,手指发力,把调整焦距的塑料转轮捏得喀喀响。 “窗口,二楼窗口——”我猛地意识到,既然梁威看不到窗口里的人,何寄裳当然也看不到。 “给我望远镜!”她伸手过来,抢走了我的望远镜,把另一只塞给我。 望远镜的功能都是一样的,她颓然低叫:“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他,老天啊,不要这么残忍地惩罚我……”我仓促间出手,右掌拍在她的天灵盖上,以“醍醐灌顶”的方式助她一臂之力。 从邵黑那里传接过来的“传心术”并不是次次都能运转自如,这种关键时刻,说不得要拼一下了。 “啊——啊……”何寄裳长大了嘴,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 那个男人正走向窗口,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像何寄裳这种与他有过长时间接触的人,肯定从走路姿势、动作上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天哥、天哥……”她喃喃地叫起来,茫然地伸出一只手,向前摸索着。 “他是谁?是不是‘盗墓之王’杨天?”我在做最后的求证。 “对,就是他,全球盗墓界公认的王者,杨天。 他在那里,就像多年以前,我们刚刚结识的时候,他总喜欢在窗前看书,穿着我一针一线缝制的大衣。 世界上,再没有他那样巍巍如山、柔情似水的男人,所以……所以……别走……”她再次失声叫起来,随着暮色渐渐沉重,二楼窗口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片。 我放开了按住她头顶的手,缓缓调整呼吸,“传心术”非常耗费内功,只持续了三分钟时间,我的感觉却比经过了连番恶战更疲惫。 “只有你能看得见他?”何寄裳转过脸,两颗亮晶晶的清泪垂在眼窝里。 我点点头,在草根上盘膝坐下,四肢乏力,近乎麻木。 “告诉我,一切都是幻影吗?告诉我怎么才能天天看到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毕竟是闯荡江湖的高手,激动的情绪很快平和下来。 我只能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如果经过合理的验证,知道这段影像会不断地出现时,我会告诉你看到他的办法。” 低头看看腕表,指针已经停止转动,但日历却跳过了二十五天,等于在几秒钟内让生命流逝了近一个月。 何寄裳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双手同时按住了太阳穴,脸上显出无比痛苦的表情,也跟我一样打坐下来。 村寨里一片沉静,没亮起一盏灯,木楼影影绰绰的,像是高高低低的巨大坟茔。 无言地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才觉得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 腕表发疯的原因,只会是因为受到突然爆发的强磁场干扰,这一点,与红小鬼电话里说的情况吻合。 我举起望远镜向南面天空观察,阴云堆积如山,沉甸甸地覆盖向丛林,的确非雨即雪,转瞬便到。 何寄裳痴痴地望着木楼,若有所思:“可惜,我不懂‘逾距之刀’的武功,如果可以达到光速,看到他,一步跃过去,或许就能跟他相见了。 他是光影重现,我只要同样达到光影的速度,岂不是就处在同一个运转环境里?你说呢?”我无言地笑了,如果人能够以光速运行,直接逆向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就可以了,何必采用她说的绕弯子办法?很多武林前辈已经义正词严地批驳了“逾距”的论调,明确指出,如果“逾距”可以实现,枪弹、火箭筒、大炮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两军对敌,可以“逾距”的一方不必等对方的子弹射到,就能出手制胜,这根本违背了大自然的物理运行规律,绝对是蛊惑人心的荒谬论调。 当然,他们也承认“快”是无止境的,每一次出手的速度,从李小龙的每秒钟踢出七腿,可以提升为十腿、十四腿,但却不能无限加速,因为人体的关节爆发力已经受到了先天性的限制,除非脱离地球或者改变地球人生长基因,否则,绝不会创造出“逾距”的武功。 我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已经有三顿饭没吃,又喝了好几杯蛇胆茶,的确该补充些东西了。 “那是他吗?是吗?”何寄裳自语着,茫然地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阴云南来,空气中的潮气正在急速增加。 其实,有另外两个细节,可以证明刚刚看到的只是幻影。 第一,我把那本书中间部分折起来了五页,只要对方翻书,一定会看到折起的痕迹;第二,何寄裳拿出的豹皮大衣被重新收回了包袱里,有长年折叠的明显痕迹,而他穿的那件成色很新,也很舒展。 书和大衣是在我们目前所处的年代,而影像中的人,看的穿的,却是十几年前的这两样东西。 时间改变了一切,唯一没有更动的,只有何寄裳的心。 “可惜……可惜我不懂如何达到‘逾距’的境界,五毒教虽然横行南疆,所向披靡,凭的却只是驱赶虫蛇的魑魅伎俩,这句话,他当年的确没有说错。 我们回去吧——”她沮丧地站起来,把望远镜放回口袋里。 “‘逾距’只是江湖上的传说,难道你见过杨天大侠真的练成了‘逾距之掌’或者‘逾距之刀’?”“对!逾距之刀!”何寄裳非常肯定地重重点头。 3盗墓之王曾居于此 3盗墓之王曾居于此我们一起走向木楼,夜色迷蒙,犹如步行在影影绰绰的古怪坟场里。 所有木楼的门口和窗口黝黑一片,都鬼气森森地张开着。 “今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不会再醒了?”江湖上对于五毒教的上百种邪法,所知不过十之三四,很多名字,连听都没听说过,更不要说是理解其中的用途了。 “对,他们会一直睡到明天太阳升起。” 何寄裳无声地登上石阶,走入属于她自己的木楼。 这种加深睡眠的方法,竟然让我联想到了江西“僵尸门”的“赶尸大法”。 如果此刻有外地人闯入村寨,看着满地都是昏睡不醒的活死人,肯定又会成了报纸杂志上争相转载的爆炸性新闻。 站在楼门前,我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半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稀疏的雪花。 何寄裳进了厨房,在灶台前轻快地忙碌着,不停地发出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碰撞声。 我在楼门前坐下来,俯视着整个村寨。 若干年前,或许大哥在某个飘雪的晦暗夜晚,也曾坐在这里,久久地沉思冥想过?我很想念他,在这个巨大的地球上,在四十多亿人海里,只有他,跟我有血浓于水的关系,任何人无法取代。 记得手术刀死后,苏伦整夜在开罗的十三号别墅石阶上默默地静坐,她想把手术刀过去的音容笑貌,全部在静谧中收入自己的脑海里,终生珍藏。 这种失去至亲至近的人时的感受,创伤剧痛,无法用任何人间词汇表达。 “大哥,你在哪里?”我用力挺了挺胸,觉得肩头沉重的担子正一刻不停地压下来。 大哥与苏伦,这两个与我休戚相关的亲人,或许都被禁锢在前面的深山里,我一定要找回他们,用自己的实力,扭转大自然强加于我的灾难。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呼吸新鲜空气时,闻见了炖肉的香气,还有烈性白酒的辛辣味道。 “我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何寄裳捧着一个黑色的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还有一瓶酒,两只杯子。 系上围裙后的她,多了女主人的温良贤淑,隐去了江湖怪侠的乖戾孤僻。 “当然,好菜好酒,再有好的故事下酒,才是雪夜里最快意的享受。” 我的肚子持续地咕咕叫着,廊檐外的雪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绵密起来。 她笑了,把托盘放在地上,自己也在台阶上坐下。 “你有一点点像他,随意而洒脱,说任何话,都让人听起来特别入耳——”她斟上了第一杯酒,矮墩墩的黑色陶杯,容量大约为一两。 那酒瓶也是黑陶制成,像个生长变形的大肚葫芦。 “请。” 她举起杯,仰面饮尽,向我亮了亮杯底。 这是中国人的喝酒规矩,先干为敬。 在这种山野环境里,喝烧酒、吃野味是最入景的美事。 我也干了一杯,热辣辣的酒直冲喉咙,一直烧到胸膛里,立刻浑身都是暖意。 砂锅里炖着的是圆滚滚的蛇肉,飘着无以名状的香气。 “这些香草蛇性情温和,以草根小虫为食,对习武的人恢复内力损耗很有帮助,你可以多吃一些。” 她暂且卸去了江湖人的伪装,我们虽然只相识一天,却借着暗夜、微雪、佳肴、烈酒,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在遇到他之前,我也不相信世界上会真的有‘逾距之刀’这种武功。 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也就是老教主刚刚下令册立我为五毒教圣公主的时候,也是深冬时节。 要想正式登上圣公主的宝座,我必须要为教里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服众,于是我选择了进入西南深山,寻找传说中‘肋生双翅的蛇’,并且要带回去培育,以增强五毒教继续在江湖上一枝独秀的地位。” 我耐心地听着,雪花在阶前铺了薄薄的一层,像是黑夜里的一张白色地毯。 降雪的区域基本延伸到村寨也就到了尽头,所以我知道回去接应探险队的梁威,不会受雪天的困扰,明天一定能赶回来。 今晚,我该尽可能地放松心境,听何寄裳讲完她和大哥之间的故事。 “那时,这里还没有村寨,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小草房。 我向南五公里后,并没有发现特殊的蛇类,只有普通的草上飞、朱砂风、见月死,而这些蛇类,早就成了五毒教豢养的家蛇,没有丝毫发现价值——“黄昏小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窝山豹,共有三只,应该是刚刚满月的样子。 十六岁,还是童心未泯的年纪,所以便用树枝和藤条编了一个大筐,想把它们带回去,作为意外收获。 我当然知道处在哺乳期的豹子,不会远离自己的幼崽,但我早在云南时,就经常带着手下的跟班上山打猎,多次射杀豹子、野猪,对这种外人看来凶猛可怖的动物毫不在乎。 “我离开豹子的巢穴没有五百米,老豹子就追了上来,实在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公一母两头老豹子之外,还跟着一只体形极其壮硕的成年公豹。 我用毒箭射中了它,却没能令它立即死亡,一直向我扑过来。 就在这时,一环雪亮的刀光急速闪出,一刀便砍下了公豹的头颅——那个人,就是‘盗墓之王’杨天。” 这是一个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但我很想听她说下去,因为在她的娓娓叙谈中,大哥的形象在我脑海中越来越丰满有力,直到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是武林中人嘴里不停传颂的平面典型。 美人遇难,英雄出手,然后以身相许,成就神仙眷侣,这应该是最令人羡慕的发展过程。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他了,但也同时明白,他眼里蕴藏着的淡淡忧伤,代表的是内心埋藏着最深的寂寞。 年轻时的我,根本不懂男人的寂寞是因为另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而无论向他殷勤奉献再多,都无法取代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他又发出了一刀,或者说,他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发出了第二刀,本来在我身边扶着我的胳膊,但刀光一起,他的人便到了两头豹子之间,豹头随即双双落下,鲜血染红了遍地草根。 ‘看见我发出逾距之刀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这是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嘴角带着轻描淡写的笑,仿佛刚才暴烈至极的出手,只是闲庭信步之后随手摘下了篱笆上的一朵小花。 “两个人的相遇,也许只缘起于一个最微小的无谓决定,如果我不动那窝乳豹,直接向兰谷前进,我们也就不会见面。 或者他晚出现一瞬,我死于山豹爪下,也就不会有半生的相思之苦了。” 我替她斟酒。 曹孟德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精的确能够让人忘却痛苦。 “他搭建了这座木楼,因为我假装自己被山豹吓丢了魂,每天运功逼迫自己发烧,还服用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草药,令胳膊上起满了很恐怖的红斑。 我想留住他,然后用温情感化他,动用了十六岁的女孩子所能想出的一切幼稚伎俩。 “我在草屋窗前唱歌,看着他一点一点切削木料建房子,心境充满了暖暖的阳光。 木楼竣工那晚,天上也是飘着这样的小雪,他炖了满满一锅蛇肉,还有整坛的从山里人那里买来的烈酒,我们在新居的阶前,就像今晚,没有一丝隔阂,虽然只是初识了一周的江湖男女。 “他识破了我的伪装,却从没点破,那一晚,我们喝了很多,他的酒量极大,喝再多也只是脸颊带一点点绯红。 苗人的世界里,几乎没什么男女之间的藩篱束缚,更没有汉人女子的矜持,见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就会毫无顾忌地直说出来。 那样的夜,应该会发生很多旖旎的故事才对,但他只是喝酒,到最后,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多年以前的往事,再说起来,她还是幽幽神往,显然对大哥用情太深,无法因岁月的流逝而磨灭。 她又喝了一杯,从怀里取出一只两寸水晶镜框,惨淡地一笑:“就是她,水蓝。” 我接过镜框,带着极度的好奇心审视着照片中的女孩子。 她有一头美国人那样的金发,瀑布一样披垂到腰间,眼睛又大又亮,却是纯粹的亚洲人的黑眼珠,连鼻子、唇形、皮肤都符合亚洲人的特征。 “一个长着金发的亚洲女孩子?或者头发是染过的——”她穿着一身银色的宇航服,头盔夹在左腋下,右手拎着一只银色的公事包,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巨大的灰色航天器,再向后,能看到草地、河流以及远处带着点点白雪的山峰。 “这就是杨天大侠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宇航员?”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我只能试探着猜测她的身份。 当然,也不能肯定是宇航员,很多女孩子喜欢在参观航天基地时,穿着工作人员提供的服装拍照留念。 “或许是吧,他从来没提起过她的身份和国籍,只是告诉我,在他心里,只有水蓝。 受了这样的打击,我差一点疯了。 他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通过兰谷,到天梯那边去寻找一件东西,但前路上的飞蛇毒性太厉害,令人寸步难行,所以才返回来想办法,便遇到了被山豹袭击的我。” 何寄裳的话,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既然大哥生命里有水蓝这个人,为什么手术刀竟然从没提起过,连那些江湖传说里都一点没有?接下来的事,我大约能猜到一些:“那么,你为了帮他,或者说是取悦他,就回五毒教云南总坛去偷‘碧血夜光蟾’,想帮他驱散飞蛇?”“是,只是当我告诉他时,他断然拒绝,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我没听他的话,几天后偷偷溜走,连夜赶回云南,孤身进入总坛藏宝所在地,云南星月山‘七十二连环洞’。 可惜,事情败露,我受了酷刑又被逐出门墙,是他救回了我,仍旧回到这座木楼。 他的寻墓、盗墓的本领无人能比,几日之内,便从附近的唐朝古墓里带回了几百件绝佳玉器,砸成粉末后帮我研磨脸上的伤疤。 这时,我才发现,他身边竟然多了个襁褓中的婴儿——”我几乎失声叫起来,强自按捺住。 大哥身边的婴儿,只可能是我。 怪不得这里总能给我“到家”的感觉,原来,多年以前,我早就到过这里了。 “呵呵,一个很小的婴儿,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杯空了,她自斟自饮了一杯。 我们都没去动砂锅里的蛇肉,一开始她的叙述就把我吸引住了。 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应该都会把婴儿怀疑成大哥与水蓝的孩子,而不会往别处考虑。 “我的心碎了,以为他是有家室的人,而那个叫做水蓝的女孩子就在附近。 那个婴儿胖嘟嘟的,非常可爱,虽然还不会说话,眼睛却非常灵活,盯着我看的时候,仿佛能看透我对他的仇恨。”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冬夜里的寒气——五毒教门下,如果痛恨一个人,通常会把对方毒哑、刺聋、斩手、剁足,再割开皮肉,放进能够百年不死的毒虫,让这个人终生痛苦。 “你对那婴儿做了什么?”至少我现在是健健康康的,没有丝毫病态。 何寄裳颤颤地端着空杯,转脸凝视着我,空气突然冷酷地凝固了一样,我们都从那个遥远的故事中倏地跳回到现实中来。 “我会对他做什么?你说呢?”我们对视了足有半分钟,她呼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再斟了一杯,仰头灌下去。 “五毒教下,含眦必报;五毒齐出,黄泉早到。 你看着我的眼神,很像他,也很像当年那个婴儿——”她喃喃地自语着。 我冷静地笑了笑:“你多心了,我只是江湖过客而已。 虎毒不食子,你那么爱一个人,怎么会伤害他的亲人?”她忽然扬起了右手,一阵飒飒的风声响过,木楼顶上起了一阵奇怪的“沙沙”声,仿佛有一只巨大笨重的东西在缓缓拖动着。 空气里多了一种浓烈的血腥气,那东西就在檐顶,似乎接着就要垂落下来。 “护寨神,去吧,没你的事。” 她疲倦地抹了抹脸,用力向上挥动右掌。 我缓缓地抓住酒瓶,轻松地倒满了自己的酒杯,绝没有丝毫的恐惧。 护寨神不过是一条巨蟒而已,在土裂汗金字塔下面的地宫里,我面对几千条暴烈激昂的孟加拉金线蝮蛇,都没有害怕过,何况是在这里?“沙沙”声向南面退去,伴随着粗重沉闷的“嗬嗬”喘息声。 “别怕,护寨神不会伤害你的。” 她再次专注地凝视我。 我摇摇头:“我没有害怕,行走江湖的人,早就对生死看得淡漠了。” 气氛有些压抑,她取回了那只镜框,用袖子轻轻地抹拭着。 水蓝,是个很动听的名字,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照片上的女孩子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会变化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开朗大方的美国人,再看,却有标准亚洲黄色人种的特征。 现在,从侧面看上去,映着雪光,她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棕色,那是美洲人的体表标志。 我长出了一口气,挥手驱散着空气里的蛇腥味,追问着:“你对那婴儿做了什么?”她在镜框上呵了两口气,重新仔细地擦了一遍,收回怀里,然后才慢慢地说:“其实,我想干什么,你都能看得出来,你也有他那样的锐利眼神——不过,我什么都没做成,天哥阻止了我。 他对那个婴儿千般呵护,更引起了我的愤怒。” 女人的嫉妒,是几千座随时都会复燃爆发的活火山,可能毁灭整个世界。 我向南面的昏暗夜空望着,对大哥的目的地感到有些困惑:“他要去天梯?进入苏伦说的‘第二座阿房宫’?去做什么,难道那里真的有来自神秘世界的某种东西?”“终有一天,天哥说要离开,带着那个孩子去危机丛生的兰谷。 我无法阻止他,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出更多关于‘水蓝’的消息,于是留下一张字条,悄然而去。 如果我不能伤害别人,至少可以送掉自己的性命。 我要再回七十二连环洞去偷‘碧血夜光蟾’,哀莫大于心死,从知道他只爱水蓝的刹那,我的心已经死了。 “上天真是愚弄苍生,我想死,偏偏死不了,而且把那宝贝成功地盗了出来,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人去楼空。 他的留言只有寥寥几句——把我的刀,留给悟透刀法的人,保重。 从此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江湖上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消息。” 她悠悠地长叹了一声,起身向南,遥指远方:“风,你说,那边,会不会就是他去的方向?”夜风呼啸着卷动她的头发,纷飞如雾,一想到她为了大哥,将自己的青春全部埋葬在这片丛林里,我心里也多了深深的歉意。 “我不知道,但天晴之后,我们会一直向前,跨过兰谷,到达天梯。” 为了苏伦,我没有别的选择,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与大哥有关的线索。 瓶里的酒已经空了,何寄裳说完了所有的心里话,笑中带泪地感叹:“多年以来,你是第一个安稳地听完这个故事的男人。 曾有几个人,嘴里说愿意听,但心里只有说不尽的龌龊的男人,全部葬身在护寨神的蛇吻之下。 风,谢谢你,让我把全部悒郁倾诉出来。” 我微笑着点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这么一个动人的故事,只埋在心里是最大的浪费。” “今晚,或者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毕竟,所有的心灵负担已经放下,不再困惑。” 她有了微醺醉意,身体摇摇晃晃。 “何小姐,那个婴儿,叫什么名字?”我问了关键性的问题,记得自己的幻梦中,大哥用“风”来称呼我,难道何寄裳听到我的名字后,不会有所察觉?何寄裳想了想,仰面一笑:“名字?他还那么小,没起名字,天哥只叫他‘娃娃’。” 我的心骤然一痛,眼眶立刻湿润,幸好她并没有发觉,晃晃荡荡地走下石阶,头也不回地挥手:“晚安。” 然后走入最近的一座木楼里去了。 “娃娃,娃娃……”我低声复诵着这个名字,体会着大哥对我说不出的真心关切。 我相信自己感受到的幻觉都曾真实出现过,比如在北海道寻福园的书房里、在闲云大师带给我的关于阿房宫的幻象里——他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直到后来可以安心托付给手术刀之后,我们才正式分开。 可见,我在他生命里是备受牵挂的,与那个“水蓝”相同。 “水蓝是谁呢?”我信步走进一楼,仍旧睡在何寄裳的**。 屋角燃着一炉香,烟雾从盘绕的蛇嘴里飘出来,丝缕不绝。 我下意识地起身,用杯子里的残茶浇熄了火头。 我不需要这些帮助睡眠的香,自然能够平静入睡。 这是当年大哥一手建造起来的房子,并且在这里长时间居住过,所以,二楼上才会留下他的影像。 何寄裳并没有提到他留下的刀,只有莫名其妙的“刀谱”,那么,刀去了哪里?在手术刀的叙述中,从来没提到他随身携带着什么宝刀,所以在我印象里,大哥是一位仅凭赤手空拳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英雄。 “刀谱?逾距之刀?宝刀?”我脑子里反复盘绕着这三个问题。 其实何寄裳有句话说得很对,逾距,就等于光速,练成了“逾距之刀”的境界,就等于具备了与光速相同的轻功,自然能够从任意角度切入时间的轮回里。 仰望着黑魆魆的屋顶,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大哥当年进入过兰谷吗?他又是怎样克服那些怪蛇的阻挠呢?他要追寻的目标,是否跟苏伦要找的一致? 4蒋家兄弟的真面目 4蒋家兄弟的真面目我翻了个身,看着没有任何遮掩的门口,真的有点担心那条护寨神会不会半夜偷偷溜进来。 五毒教的人终生与毒虫为伍,身上早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毒素,蟒蛇闻见,避之唯恐不及。 而我们这些外来人不同,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被蛇虫袭击是在所难免的事。 石阶上忽然有了动静,我警觉地探身向外一望,有条白色的影子倏地闪了进来,轻功飘忽到了极点,在一楼稍停,随即飘上二楼,无声无息,形如鬼魅。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何寄裳,只是换了一件银白色的长袍,神情极度迷惘。 “是梦游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迅速弹起身来,跃向楼梯。 没有灯光的情况下,楼里的光线非常黯淡,只能凭借外面的满地雪光反映进来隐约辨物。 “唉,天哥,天哥,你究竟去了哪里?”何寄裳连声长叹,声音从窗口方向传来。 我从楼梯的拐角悄悄探出脸去,看到她正屈膝坐在窗台上,一手支着下巴,面向窗外。 “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天哥,当年你思念水蓝的心情,我现在日日重温,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难道你就狠心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江湖上的人,都在传说你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不在了,我一定会有肝肠寸断的感觉,但现在,我只是相思欲狂,却没感到生离死别的痛。 告诉我,你在哪里?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见你……”我不想无意中偷窥到何寄裳的秘密,悄悄退回来,仍旧躺回**,竖起耳朵谛听着。 何寄裳自言自语了一阵,慢慢下楼,停在我窗前。 我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在我身上来回逡巡着。 “你是谁呢?你到底是谁呢?为什么我感到你跟天哥有那么多共同点?告诉我……告诉我……或许,我们该结成同盟,穿过那个古洞,一起去把天哥找回来?对吗?”我闭着眼睛,调匀呼吸,做出熟睡的样子。 她俯下身子,伸出冰凉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上,梦呓一样地低语着:“天哥,他是你的什么人?当年那婴儿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不告而别,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我虽然身为大山深泽里的苗人,但甘心情愿为了你,离开五毒教,永远忘掉族人,跟着你千山万水、天涯海角。 告诉我、告诉我……”我感觉她的五指正在渐渐发力,马上提气上冲,不动声色地抵御她的抓力,并且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她的手指如五柄钢钩一样在我额头上收紧,忽然间又松手后撤,惊惶地低声叫着:“不,不,我不能杀他,他是天哥的宝贝,杀了他,天哥永远不会原谅我——”陡然间,她呼地旋身冲了出去,跃下石阶消失了。 我跟着跳起来,隐蔽在门口的阴影里,却再没看见她的影子。 一想起她的手指和说话时的语气,我就能猜到她当年曾这样对待过还是婴儿的“我”,心里不禁掠过一阵冷涩的战栗。 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怎么能抵御她这样的江湖高手的突袭?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顺利地活下来了。 再度躺下后,睡得很香很沉,迷糊中睁眼,太阳已经升起在窗口。 “早,风先生。” 站在窗前的竟然是飞月,脸色稍稍有些慌张。 石墙遇险后,她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失去了唧唧呱呱、连说带笑的动力。 “发生了什么事?”我掀掉被子,弹身而起,同时也听到了一大群人嘈杂说话的动静,其实,就是这些吵嚷声把我惊醒的。 阳光有些晃眼,门外石阶上的雪早就化成了水,一片湿漉漉的。 我摇摇头,调整情绪,先要弄明白出了什么事。 飞月向门外一指:“妃子殿那边的人都到了,不过,小关带领的人,已经变成了六具尸体,血水染红了长溪。 具体的事,大家都在等你定夺。” 她的头发显得非常蓬乱,衣服上也压了很多褶痕,想必跟我一样,都是刚刚从梦境中突然醒来。 之前我早就有不祥的感觉,李康在电话里向我报告时,我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带着飞月下了石阶,所有的人都在木楼中间的大路上站着,三五成群,吵嚷个不停。 蒋家兄弟站在飞鹰面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神情相当激动,看到我出现,马上丢下飞鹰,向我大步走来。 巴昆兄弟围着一张担架木立着,担架上被薄被覆盖着的人,当然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席勒。 “风先生,蒋家兄弟要求领钱撤退,一直在暴跳咆哮,大哥就快翻脸了。” 飞月在我身后,低声补充。 她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也难怪,以蒋家兄弟这样的身手,惹恼了飞鹰,只怕要栽大跟头。 这些民间武师永远看不懂江湖上的大风大浪,走到哪里也是大呼小叫的,总像在自己村子里的一亩三分地上。 “风先生,给我开支票,我们马上离开探险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简直过够了!”蒋光气哼哼的,袖子半卷,露出筋肉虬结的胳膊。 他毫不客气地瞪着我,仿佛是债主光明正大地上门讨债一样。 我盯着他粗糙的脸,想起苏伦就是听了他们兄弟的叙述才执迷不悟地深入大山,直落到今天这种音信杳然的境地,不禁有点动气:“要钱没问题,不过,你得再把从前的那段经历重新讲给我听。 我要了解全部的细节,讲完了,我开支票给你,大家一拍两散,怎么样?”蒋亮眼睛里泛起了贪婪的光:“真的?”几万人民币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没必要骗他们,但懒得解释,转头向着飞月:“你通知飞鹰、梁威、小关、李康、李尊耳,都到何寄裳的木楼来。 所有人都得认真听着,听得越仔细越好。” 这种困难重重的探险活动,如果把重任只压在一个人身上,肯定举步维艰,不如让大家都听听蒋家兄弟的话,集思广益,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至于要李尊耳参加,则是为了印证他当年的笔录是不是存在巨大谬误。 “风先生,小关失踪了,现场除了六具死尸,没发现其他人。” 飞月不安地回答,马上去传达我的话。 失踪?是否就意味着被什么怪兽吞噬掉了?我困惑地退回木楼,何寄裳倚在门前,抱着胳膊眺望对面。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她很可能会拖着我再去那个位置,重复观看大哥出现的影像。 “何小姐,我有两个向导,等会儿要向大家讲述很多年前过兰谷、天梯,进入了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的经历,要不要一起来听?”我的话并不好笑,但她只听到一半就皱着眉冷笑起来:“过兰谷、天梯?不会又是骗财的弥天大谎吧?我也听过很多不同版本的谎话,这一次,我可不想让你的导游变成护寨神的早餐。” 这样的疑问与我不谋而合,我在妃子殿停留的时间极短,还来不及仔细询问这件事,才拖到了现在。 “何小姐,你进过兰谷?”昨晚的叙述里,她并没有提到大哥走后自己展开的寻找工作,但这一点是免不了的。 既然大哥的目标是天梯,她也必定会追随上去。 “对。” 她点点头。 酒后吐真言,现在酒醒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拉长了一点点,不远也不近,恰到好处。 飞鹰等人已经聚齐,向石阶这边走过来。 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梁威的精神看起来不是太好,战靴和裤脚上到处都是尘土。 何寄裳仍然有所保留,某些人的秘密只会借酒意和*夜色*(禁书请删除)遮掩才能说出来,看来,她恰恰属于这种人。 苗人的性情本来豁达而率真,想到什么马上就会表达出来,她能修炼成这种性格,想必是在这十几年里受骗上当多了,自然而然学会了保护自己,就像脸上那层丑陋的面具一样。 我善意地微笑着:“一起来听吧,我们的目标,就是穿过兰谷。 如果凑巧能得到杨天大侠的线索,一定会派人返回通知你。” 蒋家兄弟可能已经习惯了在许多人面前讲述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一开口便绘声绘色,像是说书人在开场登台:“三十多年前,初冬,我们兄弟俩被人追杀,一路逃进深山,靠猎杀山鸡和野兔为食物,一直躲藏着。 仇家守在山外,扬言要死等到年后开春,一定要取我们的人头。 没办法,我们一直向深山里走,直到有一天,发现了一条生着两条翅膀的怪蛇。 当时,我们又冷又饿,找了个山洞,把这条两米长的冻僵了的怪蛇烧熟,填进了肚子。” 为了钱和名声,他们应该已经把这些素材加工了很多次,开篇便直入整体,提到了兰谷里的飞蛇。 何寄裳并没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向南远眺。 “我们一路走,就发现了更多的怪蛇,路边、溪旁、山石下面、树枝上,到处都有,并且全部是已经冻僵或者冻得半死。 老一辈说,怪蛇出没的地方会藏有宝贝,它们就是看守宝物的灵神。 反正不能出山,我们就沿着山谷一直走下去。 出了山谷不远,在一大段悬崖峭壁上,盖着一间圆形的石屋,连门口也是圆形的,不过并没有门。 当时天上飘着小雪,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钻了进去。” 李尊耳眯着眼睛微笑着,显得非常得意,这些故事他曾亲笔记录过,想必也经过了自己凭想象进行的“艺术加工”。 可想而知,当别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编译”过的作品时,这个迂腐的老乡村教师有多么得意。 “那是什么?那石屋就是天梯?”何寄裳忽然问了一句,扭过脸来。 蒋光大笑:“当然是!石屋上凿着红字,我们虽然不认识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但照着抄下来的心眼还是有的。 拿回来给老李看,他学问高,认得是‘天梯’两个字。” 李尊耳故作优雅地点头,对何寄裳的提问不屑一顾。 “路上呢?什么都没遇到,就这么平平安安过了兰谷?”何寄裳的语气也很奇怪,充满了嘲弄。 蒋光一愣:“路上?你什么意思?”满屋的人视线同时落在何寄裳身上,特别是蒋光、蒋亮、李尊耳三个,脸上带着愤怒,仿佛对任何敢于怀疑这段经历的人,他们都会嗤之以鼻、大为光火。 何寄裳缓缓摇头:“我没什么意思,你可以继续了。 到了天梯,又能怎么样?难道可以上天入地,为所欲为?”我明白,她所知道的情况必定跟蒋家兄弟讲的有所不同,而且是云泥之别,所以才会用这种语调说话。 其实,以她的身法和做事方法,已经很给蒋家兄弟面子了,护寨神就在附近,只要她一声呼哨,蒋家兄弟只怕立刻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蒋先生,请继续。” 我挥了一下手臂,让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来。 蒋光有些走神,蒋亮接替他说下去:“我们进了石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忽然之间,地面急速下降,像是突然掉进了深井里,无抓无挠地往下落。 我们没有表,不清楚落了多久,眼前再次能看到东西的时候,已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对面,就是一座古代宫殿,门口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的字经老李辨认,就是‘阿房宫’这个名字。” 蒋亮的口才明显不如哥哥,把最惊心动魄的这一段说得寡然无味。 说老实话,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探险故事。 怪物、深井、地下宫殿、秦始皇阿房宫……据说秦始皇并吞六国之后,曾把齐、楚、燕、韩、赵、魏六国都城的财宝全部搜刮一空,汗牛充栋地搬运到骊山阿房宫中。 如果蒋家兄弟所到之处也是“阿房宫”,里面的宝贝可想而知。 李尊耳极为傲慢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接下来的情况,可否由老朽代为补充?”他的思想,或许仍旧停留在“尊孔尊孟、之乎者也”的年代,所以,往往以自我为中心,不管现实环境如何。 李康拉了拉他的衣襟,不停地使颜色给他。 李尊耳不悦地扭头呵斥:“康儿,他们的经历,都是我亲笔写下来的,一字一句誊录,难道我就不应该一起青史留名吗?”飞鹰大声问:“后来呢?你们什么都没拿,只取了一只指北针出来?金子呢?夜明珠呢?古剑呢?难道其他什么都没有?我不信!”入宝山而空手回,是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事,以飞鹰的个性,但凡发现了有价值的古墓,必须得洗劫一空才算尽兴。 蒋亮回答:“里面只找到这个,所有的屋子都走遍了,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走得累了,重新回到进入广场的圆屋子里,然后就又升上地面,退了回来。 所有的经历,就是这么多。” 何寄裳冷笑起来:“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难道别人会凭这一点点资料就相信你们?笑话!”蒋光不耐烦地瞪着她:“丑八怪你懂什么?滚一边去。 我在跟风先生说话,其他人不拿钱免费听,哪里来的这么多毛病。” 这些话都曾在李尊耳的笔记上详细出现过,而且还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渲染篇章,比如形容阿房宫的金碧辉煌、连绵广袤等等。 蒋家兄弟不过是咸阳城外的乡下武师,他们了解到的江湖,不过是市井无赖撒泼打架的内容,真正能在瞬息间取人性命的高手,一个都没见识过。 以他们的思想,现在是光天化日下的法制社会,谁也不敢抬手杀人。 所以,他们敢于对任何人发脾气,根本不动脑子想想飞鹰、何寄裳是什么人。 兰谷中的飞蛇也会冻僵?这可是件怪事。 早知如此,等山里下过大雪之后再进发,岂不省了一切麻烦?何寄裳不理睬蒋光的无礼,淡淡一笑:“护寨神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我去看一下。” 转身下了台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风先生,该说的都说完了,支票给我,咱们两清了吧!我们兄弟这就出山,与探险队没有任何关系。” 蒋光态度很明显,他只对钱感兴趣,谁失踪、谁昏迷都与他没关系。 “我们该单独谈谈价格问题,楼上说话可以吗?”我起身,做了个“楼上请”的手势。 李尊耳突然涨红了脸,激动地站起来:“难道、难道没有我的份?要不是我一字一句地誊写下来,要不是康儿认识了苏伦小姐牵线搭桥,他们能拿到这么高的酬金?怎么说也得有我们父子的一份,否则、否则我就告你们去……”看得出,他是个很固执的人,而且对金钱的追求并不因为行将就木而削减。 蒋光、蒋亮大步上楼,踩得楼梯咚咚乱响。 李尊耳抢在我前面,就要上楼,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李老爹,你要多少钱?说个数给我,我绝不还价。” 实在不想跟这样又老又顽固的人辩理,他搅在里面,只会坏事。 “苏伦小姐说,探险结束后,给我五万人民币。 我有本蝌蚪文的古书,她同样出价五万,现在她不见了,这些钱怎么算?我的书卖给谁?”李尊耳急促地叫着,鼻孔、嘴角不停地喷出热气,像一匹疲倦老迈的马。 我招呼李康扶住他,同时微笑着许诺:“我会给你五十万,不过有个条件,你在这里安心等着,无论探险能不能成功,这笔钱都会在三天之内打入你的银行账户。 古书要不要都可以,不过我和苏伦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他记录下的那些东西基本没有实际意义,但诚如他刚才所说,如果不是李康从中牵线搭桥,这次探险根本无从开始。 “君子一言?”他抬起右掌,举在空中。 我也抬起手,跟他连击三掌:“驷马难追。” 李尊耳接着从怀里抖抖瑟瑟地取了一个褐色的油纸包出来,双手递给我:“风先生,咱们已经击掌为誓了,我相信你的人品,所以古书提前交给你。 我们李家人最讲诚信,你可不能骗我,好不好?”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仿佛手里托着的是价值连城的传家之宝一般。 我接过油纸包,捏了捏,里面应该是本大约在一百页左右的线装书。 西安附近,古书造假作坊遍地都是,所谓的“孤本古书”往往只要三块钱人民币一本,专门拿来骗外国人的钱,已经成了一种大家默认的“潜规则”。 “放心。” 我把油纸包转手交给飞鹰,请他代为保管,马上上楼。 蒋家兄弟都抱着胳膊站在窗口,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 江湖人最讲究“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他们这样的人物,实在连地头蛇都算不上。 “说吧,除了刚刚讲过的,你们还对苏伦说了什么?”我开门见山。 “什么?”蒋光一愣,气咻咻地瞪着我,像是随时都会冲上来低头顶人的山羊。 “如果没有其他更隐秘的内容,苏伦是不会贸然进山来的。 明人不说暗话,都说出来,我会给你们一个合适的价钱。” 我不想多说废话,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了,给钱吧!”蒋光斜眼瞟着我,脚下移动,慢慢靠过来。 以我对苏伦的了解,在没有七分把握前,她不会执意去做任何一件事。 单凭蒋家兄弟刚才的简单讲述,连到达阿房宫的路径、进入阿房宫的见闻都没说明白,怎么可能展开行动?“别动手,免得伤了——”我出声阻止蒋光的愚蠢行动,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大吼一声,双掌猛拍我的肩膀。 蒋亮则从另一个方向,伏地而进,双手变为虎爪,扣向我的腰间。 我没弄明白这两个人是什么想法,索性提气护身,任由他们得手。 5连环杀戮 5连环杀戮一招便制住了我,蒋光很是意外,咧着嘴大笑:“嗯?这家伙,武功这么差?苏伦小姐说,他是什么‘埃及无敌英雄’,我看真是太稀松了。 要咱们兄弟去埃及的话,弄不好也能混个什么英雄之类的。” 蒋亮叹了口气:“马帮那边接应的人呢?怎么还不出现——”蒋光压低了嗓音:“对了,最好要他们对付飞鹰和飞月,外面那队人身手都很厉害,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躲在这里,等飞鹰的人马都被消灭掉,再出去不迟。” “你们兄弟给西南马帮收买了?抑或本来就属于马帮的手下?”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西南马帮偏安一隅,做自己的生意赚自己的钱就够了,何必出手管别人的闲事?消灭了探险队和飞鹰的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对,是收买。 马帮答应我们兄弟,只要把探险队带进山,就能得到一百万人民币。 每次都是这么多,现在你该明白,我们兄弟跟李家父子的不同了吧?他们只知道卖东西赚钱,而我们,则是卖人赚钱。 这么多年来,我们卖人的总收入已经是个非常巨大的数字,你猜都猜不到,呵呵呵呵……”蒋光露出了本来面目,双眼里闪现着贪婪的光芒。 “那些传说,都是假的,都是马帮的人替你们编出来的?苏伦呢?是不是落在马帮手里了?”我的心突然一宽,如果是给马帮的人抓了,以她随机应变的智慧,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蒋亮放开了我,警觉地向窗外张望了一会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短枪,熟练地推弹上膛,悄悄回到楼梯口的位置。 北少林“虎爪功”最厉害的一点是能够抓断人的筋脉,令对手腰部以下瞬间瘫痪。 按照他刚刚爆发出的巨大力量,大概是觉得已经令我丧失了行动能力。 “不,你猜错了。” 蒋光显得有些情绪低落。 蒋亮不甘寂寞地插嘴:“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但是到过阿房宫的,不是我们,而是‘空空小生’。 你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吗?”我点点头,“空空小生”在江湖上消失之前,名列“盗墓高手榜”第二十五位,广东佛山人,据说跟当年轰动一时的“广东十虎”和南少林五枚大师都很有渊源,最拿手的武功是“缩骨法”和“龟息功”。 “空空小生进过兰谷,很不幸,当他精疲力竭地出来时,遇到了我们哥俩,又被哄骗喝下了‘十方软筋散’,所以,任何武功都发挥不出来。 为了活命,他把那一次的盗墓过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于是,他的盗墓故事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蒋家兄弟探险的经历,背囊里的指北针也落在我们手里。 当然,作为一个天下闻名的盗墓贼,他不可能只带这么一点东西出来,还有一柄白玉雕琢成的钥匙、一柄很短的青铜匕首。 不过,这两样东西,我已经卖给了尼泊尔人,可惜价格太低了,那个尼泊尔和尚真够吝啬的,说死说活才给了五万人民币。” 蒋亮口沫横飞地说着,几乎忘掉了自己的正事。 我最关心苏伦的下落,追问了一句:“以前被那传说所吸引的探险队都死光了?”蒋光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从空空小生之后,我们学会了骗人、杀人,以此换取马帮给的大把钞票,但这一次实在糟糕,连我们也不知道那写满符咒的石墙是如何出现的,然后苏伦和席勒同时失踪,接着席勒昏迷,这一切,把我们都弄愣了。 所以现在——我们要结束最后一次卖人行动,带着所有的钱逃到尼泊尔去,买两个大农庄,开开心心地过完余生。” 其实,他们已经过了六十岁,就算再风光畅快,也不过还有三十年好活而已。 窗外阳光灿烂,谁也不会预料到转眼间西南马帮的人马就要砍杀进来。 村寨的门口,飞鹰的手下正坐在石头上晒太阳,抽烟聊天、说说笑笑,连起码的警戒都没有。 “还有没有得谈?杀这么多人有必要吗?”历年历代的江湖,因宝藏引起的杀戮一波接着一波,此起彼伏,从未停息过。 我不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大家还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珠宝而自相残杀。 蒋光无奈地摇摇头:“这些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处处都需要钱,有钱才能有一切。 马帮已经给了我们几百万,既然踏足在这个泥潭里,退是退不回去了。” 蒋亮的枪陡然举起来,指向楼梯口。 那边探头出来的,竟然是李家父子,李康错愕地看着蒋亮手里的枪,眼睛瞪得滚圆,双手下意识地高举过头顶。 从窗口里看,飞鹰、飞月、梁威已经下了石阶,融入到那些谈天说笑的队员们中去了。 “老朽说——”李尊耳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抬头发现蒋亮虎视眈眈的样子,“啊”的一声张大了嘴瘫在地上。 “你看,我没想杀他们,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你让我怎么办?”蒋光狞笑起来,嚓的一响,他掌心里亮出一柄尖锐的匕首,向李尊耳逼过去。 “你干什么?想杀我,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李尊耳嗫嚅地辩白着。 匕首上反射出的光,落在屋顶的交叉横梁上,我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 如果木楼与寻福园的别墅都是大哥所建,又选取了同样的横梁十字交叉的建筑方式,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可以在寻福园别墅的横梁上悬挂一个罗盘,这里呢?会不会也曾挂过别的东西?一瞬间的失神,让我忘记了眼前即将发生的事,专心致志地仰面向上,盯着那一点光影。 “老李,对不住,朋友一场,今天别怪我手黑,要怪只怪你们爷儿俩太不识相,自己跑过来找死。” 匕首一晃,梁顶上的光斑消失了,我向前跨了一步,伸手一抓,那柄匕首已经落在我手心里。 “这不过是市场上最粗糙的仿制品,下一次真想杀人的话,记得要找一柄刚性好点的匕首,知道吗?”我右手发力一弹,匕首直射梁顶,钉在横梁的十字交叉点上。 “喀啦”一声,蒋亮的食指扣动了扳机,只是我先他一步按住了锁住弹匣的机簧,刷的一声,弹夹退出,夹在我两指之间。 小指轻挑,又替他关闭了保险栓,扳机只进行了三分之一便被卡住。 对付他们这种人物,一只手足够,如果不是为了获得真相,早就施以重手了。 李康欣喜地叫起来:“风先生真是好身手!”从枪口刀尖上救了他们父子性命下来,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兴奋。 西南马帮是丛林里最顽固、最庞大的一支势力,如果他们打算介入,便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 李尊耳缓缓爬起来,指着蒋光的额头连连叹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我那么相信你们兄弟,帮你们著书立说,还让康儿积极地联系探险队,你们……你们……”陡然间,蒋光额头上射出一道手指粗细的血箭,直喷在李尊耳的眉心。 “这是什么?”李尊耳抬手去抹。 “嗤嗤嗤”三声,蒋亮的眉心、胸口、丹田同时喷出三条血箭,二楼上顿时充满了血腥气。 我大声疾呼:“退后,快退后——”刹那间,我已经明白在蒋光、蒋亮身上,必定出现了什么诡谲莫名的变化。 丛林本来就是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在这里,发生任何怪事都不必觉得大惊小怪。 蒋光转身望向蒋亮,他们隔着两步距离,身体里持续喷出的血箭相互射到对方身上。 “这是什么?这是龙格女巫的诅咒吗?我们……我们有那么多钱,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哥哥,救救……我,救救我……”蒋亮脸上带着惊恐万状的表情,空枪早就扔掉,十指胡乱张开,却不敢去捂住自己的伤口。 “我、我——”李尊耳也惨叫起来,那些从他眉心流下来的血,带来的结果如同强腐蚀性的硫酸,他的老脸一瞬间已经面目全非。 “康儿、康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受到侵害的首先是他的双眼,接着是鼻子、嘴、喉结。 李康一步步向楼下退去,嘴张大到了极限,不理会李尊耳的嗥叫,突然转身发足狂奔,跑到楼门口,骨碌碌地滚下了石阶,再没了动静,可能是跌昏过去了。 第一个死的是李尊耳,第二个是蒋亮,他们咽气的同时,浑身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风先生,你还在吗?”蒋光始终面向楼梯,他的武功高明一些,才会支撑得更久。 “我在。” 我已经退到了窗口位置,短枪在手,警觉地用心感知着窗口、楼梯口两处位置,因为自己能预感到神奇地杀死蒋家兄弟的那股力量就在附近。 “是龙格女巫,她是这片丛林的主宰,就连西南马帮都只是她的傀儡,所以,别试图对抗她。 那样,下场只是死路一条。 听我的话,及早退出去,能够保住性命,因为我们都是凡人,不可能像那个人一样,孤胆前来,功成身退,连龙格女巫都拿他没办法……咳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能说这些话,能够证明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 “那个人?你说的是谁?”我的脸对着蒋光的后背,但枪口悄悄向窗外斜挑。 窗外有一阵风拂过,风里应该夹杂着另外的东西。 “他姓杨,江湖上的好汉都尊称他为‘盗墓之王’。 唉,能够对抗龙格女巫的,都不会是凡夫俗子,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无所不能的天神。 他的轻功和刀法比闪电还快,一秒钟内斩杀了西南马帮三十名枪手,这一点,谁能做到?宝藏虽好,却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觊觎的,年轻人,回头吧。 如果能救得了你,也算我对从前那些罪孽的救赎,回头吧……”他向前栽了一步,身子压在楼梯栏杆上,脸上、胸口、腹腔血落如倾盆。 “啪、啪啪啪啪”,我连开了五枪,因为就在蒋光栽倒的瞬间,窗外有股劲风卷进来,风里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就像在石墙那边时我感觉到的东西一样。 龙从于云,虎从于风,那是江湖高手们的俗谚,但我知道,这东西跟龙虎无关,只是一阵阴邪之极的暗流。 它卷过蒋光、蒋亮、李尊耳的尸体时,很明显从他们身上攫走了什么,我敏锐地意识到,它带走的是他们的思想,然后它的能量突然间增强了,变得无比活跃起来,像是一团刚刚添加了干柴的篝火。 我屏住呼吸,枪口直指着它。 弹夹里还有十五颗子弹,但我知道,普通的子弹似乎并不能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它之所以停滞不动,应该是在等待时机,攫取我的灵魂。 “你是什么?”我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 明知道对方不会作答,但我仍然下意识地这么问。 李康冲出去之后,飞鹰他们肯定能意识到楼里出了问题,会急速赶过来。 如果想在丛林里继续生存下去,就得先除掉这东西。 脚步声从楼下杂沓地传来,中间夹杂着枪栓“喀喀”拉动的声音。 我有半秒钟的分心,毕竟耳朵里传入那些声音时,注意力总会受到影响,但在人与人的对决中,这点破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对方不可能在半秒钟之内突破十五步的距离向我展开攻击。 “咻”的一声,它向我冲过来,似乎已经对我的思想变化明察秋毫,要的就是那半秒钟的空当。 我连开了九枪,枪膛的后坐力还没有完全从掌心消失,它已经到了。 一阵冷彻骨髓的寒意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犹如赤身**掉进了零下二十度的冰库里,失去了任何动作的能力。 感觉上,我已经变成了一支完美冷冻的冰棍。 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忽然一暗,何寄裳尖锐的叱喝声响起来:“小青——”尾声未落,她腰间缠着的青蛇已经弹跃起来,卷向我的肩头。 刷的一响,在我肩头、脖颈、脸部、额头连缠了五圈,密密匝匝地罩住了我的上半身。 我及时地在它缠过鼻梁时长吸了一口气,立即闭住呼吸。 比起那团阴气,青蛇身上滑腻腻、冷冰冰的感觉显然更令我安心。 此刻我头顶犹如扣了一只巨型的安全帽,失去了所有的视觉、听觉、嗅觉。 这种状态下,时间和方位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但我仅凭着最后的感觉,仍旧射光了枪膛里剩余的六颗子弹。 子弹可以撕裂人的皮肉、撕开不带装甲的车厢铁板,但却只能从“它”身体里毫无阻碍地钻过去,射到木楼的墙板里。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并且伴着湿漉漉的感觉,然后是飞鹰的吼叫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凶手在哪里?”头顶紧缚的感觉倏地没有了,青蛇滑落在地上,我马上能够再次自由呼吸了。 二楼上至少站了十几个人,全部荷枪实弹,其余队员则塞满了那道窄窄的楼梯。 那东西已经不在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何寄裳靠在窗口,抱着胳膊,面色无比古怪。 “风,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死的?”飞鹰挥动着手枪,显然对何寄裳起了疑心。 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眼袋和黑眼圈也浮现了出来。 梁威走过来,伸手捡起地上的青蛇,我这才发现,它已经断为三截,伤口处整齐得像被一柄利刃飞快地切削而过,环形骨骼的白茬非常刺眼。 看得出,梁威非常疲惫,弯腰、起身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滞重。 我收起空枪,抹去了耳畔的蛇血,向飞鹰笑了笑:“没事了,似乎跟石墙那边发生的怪事差不多,有一股邪气撞进来,杀了他们三个。 大家请先退出去,我跟何小姐有事情谈。” 飞鹰闷哼了一声,向身后挥手,队员们立刻有秩序地退了出去。 我拍着梁威的肩膀:“你该好好睡一觉,太疲倦的话,会影响大脑思考问题的能力,没什么好处。 我们的路还长,以后倚仗你的地方多得是呢!”梁威一笑,露出被香烟熏黄了的牙齿:“我知道,只是担心小关的下落。 如果他在,临阵应变的能力会胜过我。” 他黝黑的额头上,布满了长短深浅的皱纹,忽然转向何寄裳提高了声音:“云南五毒教与蜀中唐门,是江湖上最擅长下毒杀人的两大门派,手法干净利落,无可匹敌,而且杀人之后从来都是坦然承认,绝不推诿,这一点,历来受江湖好汉敬重,对不对?”何寄裳冷笑:“对。” 梁威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谢谢。” 然后转身下楼,他的话,无疑是在开脱飞鹰对五毒教的疑心。 飞鹰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粗糙的面颊,断指的位置光秃秃的十分刺眼。 “风,也许,我们该离开这里了,你说呢?”他沉吟着。 我沉默无言,如果能跟何寄裳合作,把村寨当成一个落脚点,将会对探险过程大有裨益。 前面的路不知道还有多长,总得有一个可以补给必需品的基地才是。 窗外,飞月牵着那小女孩的手,出现在大路上,不知不觉,我们三个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的身上。 她的头发已经洗过,被飞月细心地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肩后,辫梢上还用大红绸带打了两个鲜艳的蝴蝶结。 飞鹰忽然咳嗽起来,涨红了脸,双眉怒张:“风,那个小女孩很古怪!”何寄裳倏地旋身,冷冷地盯着飞鹰,像是要一直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飞鹰的手不自觉地又摸向枪柄,身子也慢慢僵硬挺直,如同一只遭遇劲敌的老鹰。 “五毒教曾有一种炼蛊方法,叫做‘逼神穿心术’,如果你怀疑某个人被蛊术控制,可以将对方架在烧滚的香油锅上方炙烤。 一般蛊虫闻到香油的**味道,便会从人的七窍八孔里爬出来,跌在油锅里。 你要不要也拿她做个试验?厨房里有柴、有锅、有香油,随时可以进行。” 何寄裳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她在江湖上的辈分要高过飞鹰很多,谈到下毒用蛊,飞鹰更是落在下风。 “你以为我不敢?反正已经死了三个人,不差再多几个!”飞鹰大笑,手指不断地摩挲着枪柄。 “再多几个?对,只怕你没有胆量——”何寄裳左手按在嘴唇上,发出一声奇怪的口哨,跟平时的口哨声完全不同,不是“吱”声,而是类似于乡下人赶猪放羊时的“唠”声。 飞鹰笑声还没有完全停息,后窗“噗”的一声被挑开,距离窗口最近的蒋光身体一下子凌空弹起,射出后窗。 “嗒”的一下,后窗又落下来。 “什么?”飞鹰的枪瞬间出鞘。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个字都不想说,慢慢走向东窗,看着飞月牵着那小女孩站在阳光里。 飞月换了一身灰色土布衣服,袖口、裤脚都紧紧扎起来,棒球帽檐向后,拢住了头发,越发显得年轻洒脱。 “年轻的女孩子,穿什么都好看。” 何寄裳低声叹息。 她也曾经美丽过,像朵盛开的花,在对大哥的等待中逐渐枯萎。 我相信如果能见到大哥的话,她还会重新变得年轻而美丽。 “何小姐,我知道苗人死后有‘虫葬’的习俗,但能不能请你尊重汉人的习惯,留下李老爹的身体?”刚才蒋光的身体之所以消失,完全是护寨神在作怪。 体形庞大的食肉蟒蛇,每天需要的进食量非常恐怖。 后窗第二次弹起时,飞鹰也明白过来,小心地后退,免得被护寨神误伤。 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它的真实面目,但有何寄裳在旁边,它是不会凶性大发,胡乱伤人的。 6古洞圆柱 6古洞圆柱李尊耳和李康是一对老实人,我不想伤害他们的宝贵感情,从而在李康与五毒教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苗人的‘虫葬’和藏人的‘天葬’都是人类最神圣的解脱方式,比你们汉人的火葬、土葬更纯洁。 好人升天堂,坏人下地狱,相信他们的灵魂一定会在护寨神的庇佑下加速进入轮回转生之中,这样不好吗?”她是苗人,永远不可能深刻理解汉人的某些习惯。 “给我个面子,留下李老爹的身体,我先替李康多谢你。”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何寄裳看着我的脸,忽然长叹:“好,你果然……跟他一样,很多时候,坏人的身体也不准护寨神食用,到底为什么?你们汉人行事可真是奇怪之极。” 她又发出那种奇怪的口哨,相信护寨神不会再次出现了。 飞鹰受了冷落,但碍于我的面子,不好发作,愣在一边。 “逼神穿心术”是苗人中的炼蛊师对决中经常用到的手段,不过被实施这种手段的人,不死也得落下伤残,变成战斗的牺牲品。 如果那个小女孩没有特别诡异的行为发生,我不希望采取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 “她没中蛊,或者说,没中苗人的蛊。” 何寄裳若有所思地向窗外望着。 我跟飞鹰都没有反驳,作为曾经的五毒教圣公主,她的话,是绝对的真理。 “其实,除了江湖中盛传的苗疆蛊术,天下还有很多秘密的门派,可以通过异术操控人类的灵魂,只是涉及的范围很小,没有人注意罢了。 在川、贵、云、藏四地,蜀中唐门的人始终活动不止,而他们驱魂夺魄的手段,也是极尽巧夺天工之妙,不得不令人佩服。 特别是这一代的年轻高手,至少有十位以上,名声不响亮,手段却无比高明。” 她说这些话时,语调平淡,神情严肃,我能感觉到,她对“蜀中唐门”这一派始终是深为忌惮的。 “这里是川藏交界,难道唐门的力量能延伸得这么远?”飞鹰半信半疑。 “为什么不能?”何寄裳反问,抬手拢了拢头发。 她那么骄傲,对任何敢于质疑自己的人都不屑一顾。 虽然是粗布衣裙,素面朝天,但仍然带着昔日五毒教圣公主的威仪。 “不能”的理由,我也可以试举一二——早在唐朝末年,建派不足一百年的“蜀中唐门”用毒手段残忍、杀戮过重,遭到了江湖上三十个异能教派高手在泰山“观日峰”顶的联合诅咒:“人丁零落,千年不续;杀江湖上一个好人,自己门派便损失一女;杀十个好人,则损失一丁。” 在泰山日出的刹那,三十个人心尖的三十滴血,汇集在武林至宝“乾坤生死壶”里,让诅咒得以持续一千年。 从那天开始,唐门的人丁便迅速凋零下去,甚至几代人中都没生出一个男丁,导致唐门大权一度必须由女孩子继承,然后招赘男人入阁,生下的孩子改为姓“唐”。 唐门的野心、手段、机遇都到了可以一统天下的地步,可惜就因为这个古老的诅咒,越是在江湖上闯荡出巨大名声的年轻高手,便越容易半途夭亡,十几次让本派统一江湖的大计落空。 正因如此,唐门才被逼得牢牢盘踞在川中而不敢分散有限的力量,向外省扩张。 飞鹰没再开口辩驳,转身下楼。 “他死心了吗?”何寄裳淡淡地问。 我点点头,飞鹰是个明白人,很懂得向现实低头。 无论是五毒教还是蜀中唐门,他都惹不起,索性暂时放开手,不去理会。 对于苏伦的失踪,他已经有心无力,才会有意无意地把大事向我肩膀上压过来。 “杨天大侠的力量,的确可以抗衡龙格女巫,刚才那个人没说错。” 一提到大哥,她眼睛里突然添了动人的光辉。 我笑了,大哥当年行走江湖的历史,已经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神话,光芒四射、神奇无比,犹如希腊神话里的战神,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离开埃及之后,经历的事情越多,我会变得越成熟,也渐渐明白,大哥是无法超越的,一个简简单单的“盗墓之王”称号,根本不足于概括他光辉灿烂的一生。 “那么,现在杨天大侠不在了,我们也不会静等着任人宰割对不对?”我捡起了那三段死蛇。 相信何寄裳也感觉到了那东西的存在,否则不会驱蛇而来,保护我的头顶。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东西想从太阳穴的位置进入我的脑子里,可惜被青蛇挡住,做了我的替代品。 何寄裳忽然低头,郁郁地看着手腕上的铁线蛇:“喂,你不是要找你的朋友吗?难道你能确定她已经进了兰谷?”蒋家兄弟叙述时,她一直都在冷笑,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其实,所谓的兰谷并不存在,不知道什么人传出的谣言,说是向南有一条充满飞蛇的山谷。 那儿,没有山谷,只有一个山洞,并且里面到处是石柱……”我强压住内心的惊诧,不动声色地问:“山洞?石柱?”“对。” 她皱着眉,用力点头。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让我有些迷惑,但始终相信一点:“大哥离开后,何寄裳肯定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苦苦寻觅,把附近的所有山头和丛林找遍。 所以,对这一带最熟悉的应该是她,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亲眼所见,百分之百真实的。” “请说下去,何小姐。” 我保持冷静,即使她说出任何惊世骇俗的言论来,我都会耐心听下去。 “那是个巨大的山洞,或者说是个……隧道,有很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入口处约三米见方,越向里面去越宽敞,在我能够到达的极限位置应该会有四十米见方。 我无法测知它的深度,因为里面布满了顶天立地的石柱,直径完全不同,形成了空间越宽敞柱子越粗的规律。” 她停下来,看着我的脸。 或许我表现得太冷静了,让她有些不习惯。 “请继续。” 我微笑着。 无论前面是什么,如果想要到达天梯必须向南挺进的话,任何障碍都挡不住我,无论是飞蛇或者石柱。 “那是一个迷宫阵势,我已经试验了几百次,每次进去必定会迷路,这么多次的尝试后,我只能到达四十米见方的位置,继续向里的话,我感觉隧道的空间还会增高加宽,只怕前进更艰难。 嗯,我画了那个隧道和柱子的图形,就在电脑里,请进来看。” 她打开了书房的暗门,率先走了进去。 电脑上出现的是一张标准的隧道横截面图,稍具常识的人都会明白,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山洞,而是标准的人工开凿出来的作品,如同我们在穿越群山的铁路线上常见的隧道。 不过,这个位置既不通高速公路又没有穿山铁路,什么人会挖一条隧道出来?它又是通向哪里的?何寄裳并不是一个跟现实完全脱节的隐士,她的建筑尺寸图画得相当标准,当她翻动页面,给我展示那些尺寸不同的石柱时,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惊骇。 每一根石柱都是标准的圆柱体,绝对像是流水线上搬运下来的成品。 “隧道里充满了浑然天成的标准石柱,而且还严严实实地竖立在顶层与地面之间?”何寄裳点头,鼠标滑动,连续翻出几张图片,都是那种石柱。 “通过测量它们的周长,我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在一百根石柱的测算过程中,没有任何两根的直径是相同的,其差别的跳跃级差为三百六十一这个奇怪的百分比数值,毫无例外,而不是地球上最常见的毫米、厘米、分米、米的十倍跳跃,为什么呢?”她很困惑,这些图片应该存在很多年了,看来她仍然没想通这个问题。 三百六十一这个数字,在最近几个月的探险活动中,我经常会遇到。 按照遇到土裂汗大神的那次经历解释,它代表的是三百六十一进制,一个永远都不会被地球人接受并运用的计算方法。 当然,在还没有任何迹象可以把隧道与外星来客联系起来之前,我不会草率给自己以先入为主的暗示,也不会用它来混淆何寄裳考虑问题的思路。 “风,现在地图上标注的兰谷、天梯根本都不存在。 我找遍了以上两个地点标记代表的纬度与经度位置,那里只有漫山遍野的石头,连最微小的值得研究的线索都没有——”我抢先叫出来:“你的意思,兰谷和天梯根本就在山体下面,就是在隧道深处?”何寄裳的叙述想要表达的,肯定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赞同也不否定,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不会匆忙下结论。 想要了解这片丛林里有什么,十五年来,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最全面的向导。 “你相信我的话?”她放开鼠标,伸出手指在电脑屏幕上敲了敲。 “我相信,无论你说什么。” 从她对大哥十五年来的深挚感情,我相信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谢谢你,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我说了。” 她的喜悦神色中又带着几分颓废。 几百年来,汉人从来不相信苗人,包括宋元明清时期,统治者分封各族苗王、洞主之类的册立仪式,也只是为了加强巩固自己的江山而已。 他们“以苗制苗”,从来都是把苗人的贵族当作工具来使用,把苗族女孩子当作玩物**,并且肆意转卖,根本不把他们当“人”来看待。 我把她当朋友,一半是基于大哥对她的判断上,如果大哥能把她当作朋友,我就可以。 “明天,我想带人出发,一直向南,不管那隧道是怎么样的,只有到了那里,才会想出办法——”她打断我:“你不会是要采用炸药清除那些石柱吧?石柱是用来支撑隧道顶部的,每炸掉一根,都会产生局部坍塌。 如果你们的目标是穿过石阵,就绝不可能使用这种办法,那样无异于自掘坟墓。” 我笑了:“山体内部使用炸药的忌讳我都懂,放心,我不会蛮干,只要是奇门阵势,就一定有破解之道。” 听何寄裳讲隧道怪事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在细心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蒋光临死之前的话,不会是说谎,西南马帮的人随时都会出现,展开毁灭性的杀戮。 西南马帮盘踞丛林近百年,这一代的最高首领据说是曾经被国际刑警组织签了红色通缉令的江洋大盗,一个只剩右臂的老头子。 在他麾下听命的高手中,最受重用的,则是外号“胭脂”的一个年轻人。 丛林里的生存法则,是最原始的“优胜劣汰”,毫无通融转圜的余地。 自从苏伦开始她的探索阿房宫之行,我就从小燕那里取得了关于“胭脂”的全部资料和照片,他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劲敌,而成为朋友的可能性绝对小于百分之一,因为胭脂没有朋友,二十五岁的他,终年以杀人为乐,并且越是厉害的敌人,他出手时就越开心、越疯狂。 从字面上分析,能以“胭脂”为名的男人,至少是有三分变态的。 “别担心,马帮向来给我面子,不敢闯入村寨里来,蒋光的话并不可信。” 何寄裳对这一点充满信心。 她所倚仗的只有毒蛇和护寨神,但青蛇轻易就被杀死,可以从一个侧面证明,毒和蛊已经渐渐落后于时代了。 这个年代的丛林,绝对是“无毒不丈夫”的时候,人情和面子,值不了一个面包。 只是,我没有驳何寄裳的面子,当然也希望能在眼下避开与马帮的冲突。 “风,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保存下那段影像?我试过很多种摄像机,只要是凭借磁力记录的设备,当时拍到图像后,五分钟后会自动消失,从不例外。 你能想想办法吗?”她的书桌侧面,摆放着三台最新款的摄像机,分别是索尼、三星、佳能。 那么强烈的磁场效应,磁力录制设备肯定会形同废物,我忽然想起了关宝铃,如果她在这里,可以迅速描绘出大哥出现时的图像,或许是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她,我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短暂的离别,会令恋人心里充满了新鲜感,一有闲下来的时间,便互相想念。 “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我总觉得杨天大侠仍在人间,如果我们能向南走到尽头,也许有可能发现一些关于他的线索。 地球很大,但是要想用尽气力去找一个很有名的人,锲而不舍,一定会找到,相信我。” 其实,我很希望何寄裳加入探险队来,不管飞蛇存不存在,有她的“碧血夜光蟾”相助,胜算总会加上几成。 “呵呵,风,你太年轻了,再过几年,三十岁之后,你一定不会再说这种空幻的大话,我可以跟你打赌。” 她和气地笑了。 我很希望她能摘掉那张面具,以鲜花一样的本来面目示人,如果仅仅为了大哥,就将自己覆盖在丑陋的面具下过下半生的话,实在是太可悲了。 “你在想什么?”夕阳斜射在对面的丛林顶上,泛着悦目的金光。 我笑着回答:“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姐,一定会帮她买最名贵的化妆品和首饰,让她每天都容光焕发,活得快快乐乐。” 她是大哥的女人,理论上应该是我的大嫂,我希望她能变得快乐起来,充满信心地跟我一起寻找大哥。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像她这样的成名高手,会以一当十,所起的作用甚至比苏伦更大。 何寄裳陡然长叹:“我们虽然没有做过什么,他也没对我承诺过,但我知道,从见到他出刀斩落山豹头颅的那一刻,我的身心已经全部属于他。 遵照苗人的规矩,女孩子一旦有了意中人,便会为他守身守节,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另外的男人偷看半眼。 更有甚者,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被陌生男人碰过摸过的话,会直接挥刀砍掉,毫不犹豫。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这个年代,汉人女孩子开放得像座空城,苗人女孩子一进入繁华都市,自然而然地染上了那些恶习,成了苗人中的败类……”我微笑着停止了这个话题:“何小姐,关于那隧道,你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比如字迹、牌匾之类?”历史长河中,任何一个年代的人类都是好大喜功的,习惯于在已经完成的工作成绩上勒石树碑,记录自己的功勋。 如果有碑文石刻的话,马上就能找出这隧道的来历。 何寄裳轻动鼠标,翻出了另外一张七弦古琴的草图:“这个,刻在隧道的左右两侧,一模一样的两只,琴上铭刻着‘雎鸠’两个篆字,其他没什么发现。” 黑白草图对于研究古琴的来历毫无帮助,没有渊博的古琴专业知识的话,所有的古琴在自己眼里根本没什么区别,所以,古人才有“对牛弹琴”的成语。 不过,我知道有两兄妹,对古琴的研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绝对可以用“古琴活字典”去形容他们两个,顾知今与顾倾城。 隧道外面刻着古琴,难道这条古怪的通道,是一个热爱古琴的人开凿出来的,然后以古琴为标志,留下了自己的大名?在另一张放大的草图上,我看到了一个小篆方印,的确是“雎鸠”两个字。 如果顾倾城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有所发现,她的冷静睿智,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某些方面,她的处事手法甚至比苏伦更完美,犹如一套精确的电脑程序,一丝不苟地按照既定计划执行,任何人无法阻挠。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再次接近大哥的影像出现的时刻,我站起身,指着那三台摄像机问:“要不要再试验一次?”何寄裳摇摇头:“不会成功的,在这个地区已经试了几百次,刨除一切人为因素,仍旧无法保存图像。” 我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相信若是把在本地使用过的信号记录介质送到特种实验室去检验,一定会发现磁力线异常的现象。 真的能够在山体下面发现巨大的磁铁矿的话,将会把这片空寂的大山,变成一座无限采掘的金山。 昨天被磁化的腕表已经交给飞鹰保管,我只是担心在特殊时段出现的强磁场,会不会对大家的思维系统造成极度的损伤。 “我们出去吧,还有,请安排一个可以深挖的地方,我会让人掩埋李老爹的尸体。” 护寨神的嗅觉系统灵敏异常,埋得浅了,尸体难免再受戕害。 从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来看,百善孝为先,让李尊耳的尸体葬于蛇腹,是对李康最大的打击。 我希望能维护探险队每一个人的权益,只有做到这一点,队伍才会有凝聚力。 何寄裳嘴角牵动了一下,做出“何须如此”的表情,但还是顺从地答应着:“我会在埋葬地点下蛇虫禁药,尸体就不会有事了。 你们汉人的某些习惯,真的是迂腐又麻烦,不如山寨苗人来得直爽痛快。” 我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但是藏人喜欢‘天葬’,却不欣赏苗人的‘虫葬’,就像你们苗人喜欢‘虫葬’,如果哪一天被迫改用鹰啄‘天葬’,岂不也是要奋起反抗?”走下石阶,还没走到寨门,我口袋里的卫星电话陡然响起来,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号码。 我稍微愣了一下,何寄裳伸手向前一指,东南方向的土坡上,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光头男人,手里也举着电话。 “看那男人,只怕有些古怪!”何寄裳迅速取出望远镜,先递给我一只。 望远镜里,那个男人满脸诚恳的微笑,右手按在胸前,向寨门方向弯下腰,犹如山民们欢迎外地人的礼节。 我看懂了他的唇语:“电话、电话……”马上按键接听。 “风先生你好,久仰阁下在江湖上的大名,今天光临西南马帮的地盘,令我们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一口纯正的国语,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肩膀宽阔,看上去像一头养精蓄锐的超级猎犬。 7胭脂 7胭脂夕阳的余晖包裹着他的白衣,飘飞如云,我能断定,他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但身后的丛林里却至少藏着四十余人,有十几个黑洞洞的狙击步枪的枪口,从枯树乱草间探出头来。 村寨里的人毫无防备,并且木楼根本不具备防弹作用,即使战斗开始,大家就近躲进楼里,也会被对方开枪盲狙穿杀。 “过奖。” 我保持高度警觉。 狙击手的位置距离寨门约六十步,我和何寄裳就像两个最醒目的活动靶子,附近没有可供隐蔽的掩体,对方一旦开火,马上非死即伤。 很显然,我们一出木楼便被纳入了对方的狙击镜,而寨门口则是进退两难的最佳狙杀地点。 “我们老大想跟风先生谈笔生意,特派我来通知你一声。 大家都是久在江湖的人,现实环境如何,你也很清楚,只要进了丛林,就是马帮的天下,是生是死,由我们老大说了算,对不对?”他的态度很嚣张,表面伪装出来的彬彬有礼,掩饰不住“大局尽在掌控”的得意。 “对,请讲。” 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想连累身后所有无辜的人,无论男女老幼。 闯荡江湖,不单单要有拼命的热血,更得有屈曲忍耐的气度。 “狙击镜会受夕阳光线的影响,我们只要向正南方向移动十五步,眩光会令狙击手进入视觉暂盲的状态,十秒钟时间,足够逼近杀敌了。” 何寄裳微笑着说了这句杀机凛然的话,大家都明白,在高倍狙击镜下,我们脸上的任何表情,都逃脱不掉狙击手的观察。 “你错了,向南三十度角的位置,三十步外树顶;正东五十步,树后,都有狙击手潜伏着。 马帮的实力,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零散颓败,否则,早就被山外的力量吞并了,还能支持到今天?”我没有回避自己的口唇动作,对方可以使用唇语,自然也“看”懂我说的话。 这是一个标准的口袋阵,我们无论怎样移动身体,都会在三方面狙击手的近似直线瞄准点上。 十分之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子弹就会呼啸着近身。 何寄裳调整望远镜观察这两个方向,黯然长叹:“你说得对。” 我不会故弄玄虚,每次临危时,只会实事求是地对比双方实力,从中找出最明智的行动方式,比如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的条件,毫无选择余地。 “风先生果然聪明,哈哈哈……”年轻人笑起来,抬起右手用力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拇指上戴着的一个银嵌红玛瑙指环,发出殷红如血的光芒。 “胭脂?”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错,我是胭脂。” 他的表情越发显得得意而亢奋。 据国际犯罪心理学家权威的诊断,如果一个外表正常的男人,故意起女人名字或者使用女性特征明显的饰物,代表他内心里有超过五成的女性倾向。 这样的男人恰好成为匪徒的话,又恰好可以自由行使权力,将成为比正常匪徒更强悍、变态、冷酷十倍的超级杀人狂,根本无法用常理衡量,也不可能受所谓的“江湖道义、黑道规则”所束缚。 对付这种人,要么远远地趋避,要么一击必杀,免生后患。 无疑,胭脂就是这样一个超级杀人狂。 “老大说,山里的藏宝他占九成,山外人只能拿走一成。 同意这一点,大家相安无事,你寻你的宝,我抽我的成,不同意的,马上就死,别耽误了大家轮回做鬼或者转世成神,听懂了没有?”胭脂一直在笑,肤色白皙细腻,弯着细眉,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像个非常善于保养的戏子。 我立刻答应:“没问题,成交。” 其实,任何人都该明白,跟马帮的人谈论合作分成,比与虎谋皮的难度更大,最终结果,不要说一成,能不能活着离开大山都是未知数。 “风先生真是痛快人,那咱们以后有机会慢慢聊——”胭脂缓步后退,隐入丛林里。 狙击手们也极有秩序地退走,一看便知道是久经战阵的老手。 何寄裳郁闷地叹了口气:“逼到家门口上来了。” 她是个使毒的行家,对于攻杀阵势却不太精通。 如果想在这里永久立足,单凭一个孤寨怎么行?现代化的狙击武器,五百米到一公里内,弹无虚发,很多时候,连敌人的影子还没看见,自己人就中弹倒下了。 西南马帮的人只是不想动她而已,一旦攻击开始,现有的五毒教门徒,根本没有防范能力。 我一直在想,苏伦的失踪会不会与马帮有关系?之所以这么想,我并不是无头苍蝇一样有病乱投医,而是很理智地把各方面因素综合起来考虑,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线索。 在马帮眼里,苏伦是比我们早一批的探险队,当然也会用“抽九留一”的规矩来对付她。 “会吗?不会吗?”这道选择题反复在我脑海里翻腾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黑瘦的影子在右边木楼角上躲躲闪闪着。 “谁?”何寄裳率先喝问出声。 那个人畏畏缩缩地转出来,向我们堆着笑脸:“风先生,是我,巴昆。 有件小事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是关于驴子的……苏伦小姐和席勒先生骑过的驴子。” 巴昆的瘦脸上嵌着一双黄褐色的小眼睛,不时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我恍然发觉,自己一直忽视了那两头驴子,不管是席勒曾经骑过的妃子殿那头,还是村寨里被何寄裳收留的这头。 也许是接踵而来的变化让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的缘故,只看到驴子活着,浑身没有伤痕,就以为它们身上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等一会儿再说,我们还有事。” 何寄裳替我回绝了巴昆,距离影像出现的时刻越来越近了,那才是她最关心的。 巴昆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地退回去。 他能发现什么?不会说话的驴子能告诉他什么?刚刚由胭脂带来的不快马上被巴昆的神秘表现冲淡了。 作为丛林里的猎手,他们往往能从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发现很多东西。 这一次,他发现了什么呢?何寄裳已经换了另外一块腕表,不停地低头看着,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 我盘腿坐在草地上,心事重重,思想被分成了四五处,特别是何寄裳说的深入兰谷的实际情况,如果一切未知的地点都在山体下面,那么,苏伦此前做的所有准备工作岂不都白费了?当务之急是调集人马,火速赶到她说的那个隧道外面,做最准确的实地勘测,不相信任何道听途说。 蒋光、蒋亮兄弟说过的话,已经被彻底推翻,他们应该是被空空小生骗了——一个成名的盗墓贼是很少说真话的,这是生存竞争的需要。 那么,空空小生一定是进入过阿房宫了?只要有人去过那里,我就有信心沿着同样的路径进去。 “风,时间超过一分钟了,怎么那些影像还没出现?”何寄裳有些不安。 的确,二楼的窗口静悄悄的,我能清楚地看到没来得及收拾的满地血污狼藉。 昨天的强磁场也没再出现,她戴的腕表一直平稳而轻松地工作着。 又过了五分钟,何寄裳黯然长叹:“看来,天哥不会再出现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沉默地摇摇头,自然界的神秘现象,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人类应用物理学所无法解释的。 何寄裳恼火地在一棵枯树上狠狠拍了一掌,满树枯叶簌簌地落尽了。 “你猜,天哥会不会去了那隧道深处,去了传说中的天梯、地下墓穴?”她的心情变得烦躁无比,思考能力急剧下降,只是一味地随口乱问。 “哲学家说,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亲口去尝一尝才可以。 何小姐,要想解开你心里的迷惑,明天随我们一起上路好了,或许我碰巧能破解那些拦路的石柱,大家精诚合作,一定能追着前人的足迹,找到想要的东西,怎么样?”我们要追索的目标应该是殊途同归的,如果大哥留下过什么线索,必定就在兰谷尽头。 何寄裳忽然警觉地抬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你想借助‘碧血夜光蟾’,避开飞蛇的侵扰——”这一刻,她像只受惊的野兽,脸上骤然浮现出浓重的杀机。 为了“碧血夜光蟾”,她才被毁容逐出门墙,流落于江湖,当然会把那宝贝视如生命。 我笑了笑,起身向寨门走,在这件事上,最好的解释就是不加解释,让事实说明一切。 遇到何寄裳之前,我的目标是过兰谷去天梯,丝毫没把“碧血夜光蟾”考虑在内。 她不愿加入,我绝不勉强,更不会觊觎别人的宝贝。 “喂,别走!”何寄裳弹身一跃,飞过我的头顶,拦在前面。 我冷静地看着她的脸:“何小姐,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们明日一早上路,在这里打扰了你两天,非常感谢。” 她仍在极其怀疑地审视着我,我绕过她,一直走进寨门。 “风先生,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巴昆哈着腰飞跑过来。 我暂时想不出驴子身上的秘密,看着他贪婪又可怜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价值多少钱?”前人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为了快速得到有用的情报,我最常用的手法一直是金钱开路,往往行之有效。 “五……五百块,人民币。” 巴昆兴奋地直了直腰。 我点点头,低声吩咐他:“说吧。” 他立刻清了清喉咙,稍带紧张地说下去:“席勒先生出现后,大家忙着抢救呼唤,是我把驴子牵住拴好的。 我发现它脚上的皮掌都不见了。 进山之前,我按照苏伦小姐的吩咐,把所有征用的牲口去掉铁掌,更换了皮掌,以利于行走山路。 结果,其他驴子的皮掌都在,唯独这一头的不见了。” 我们一边谈,一边向拴着驴子的那栋木楼走过去。 村寨里的人个个都很平静,并没意识到西南马帮的人曾经虎视眈眈地到达了寨门,又悄然而去。 包括飞鹰手下的队员在内,都缺少这种应有的戒备意识,这样的战斗状态,绝不会是胭脂带领的那队人的对手。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在苏伦的探索计划中,除了李康这伙人、飞鹰这支队伍,会不会还存在着另外一队伏兵?”苏伦做事很小心,应该比我更清楚飞鹰的战斗力,所以完全有可能做到“狡兔三窟”,在两路援兵的假象后面,还会有真正的主力存在。 换了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把老弱残兵摆在表面上,故意麻痹敌人,实际上一旦遇到突发事件,最后一队,也是实力最强大的一队马上出现,动手清扫障碍。 “风先生,风先生,我还继续说吗?”巴昆误解了我的沉默。 我们已经走到拴着驴子的檐下,它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四腿平伸地休息着。 不用巴昆说,我也看到驴子脚上的皮掌不在了,只留下光秃秃的脚底板。 “这个样子,走不了十里山路,它的脚就会被石板和荆棘磨破,很快,四条腿就一起废了。 风先生,问题并不是出在我这里,所有的皮掌和铁钉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其他驴子脚上的都没事,只有这两头。”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皮,向我苦笑着:“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上次钉过的皮掌,至少能跋涉五百公里而不掉,到底为什么呢?”首先可以排除一点,没有人会处心积虑地跟驴子上的皮掌过不去,拿钳子把钉子拔掉。 我联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驴子曾进入过一个力度无比强大的磁场,铁钉会不会被吸走呢?过去有一个物理学家们的磁力试验实例,内容是把一只全身砸满铁钉的木箱,放入磁力范围内。 当磁力无限加大时,无论多长的铁钉都会被拔起来,最终导致木箱散落成木板。 我觉得,只有这个例子能解释皮掌的失踪,可惜以巴昆的思维能力,无法跟我探讨这个科学问题。 他拿了我付出的五张纸钞后,乐颠颠地离开,大概是向自己的兄弟们炫耀去了。 李康已经把父亲的尸体搬走埋葬,何寄裳的手下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杀戮现场,并且燃起了一炉熏香。 等我再次登上二楼,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只看表面现象,没有人能意识到蒋光、蒋亮、李尊耳三个活生生的人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我很想拨个电话给什么人——现在,我需要有人在我身边,听我对种种神秘事件的分析,然后逐一讨论验证。 特立独行是人类最高贵的品质之一,但在层层迷雾笼罩的困境里,更需要有一个智慧跟自己基本相等的伙伴,相互砥砺修正,避免走弯路。 我不想也不敢再耽误时间了,苏伦下落不明,早一些找到她,就能少一点让她受伤害。 何寄裳够聪明,武功、毒术也够凌厉,只是她与我的思想考虑方向偏差太远,并且一提到“碧血夜光蟾”就会下意识地产生敌对情绪,所以,她不可能像苏伦、萧可冷那样,跟我息息相通。 北海道方面未完成的事很多,萧可冷自然不能离开,那边还需要她独撑大局。 下意识地,我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把电话放在窗前的桌子上。 屏幕上的拨号图标不停地闪烁着,大概过了十秒钟,对方接起了电话,是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声:“风?”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卫星电话的号码是到达妃子殿后才启用的,她不可能预先获知。 “我知道是你,风,你还好吗?”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出,她正在微笑。 我拿起电话,带着意外的惊喜:“顾小姐,你怎么会猜到是我?”一牵扯到古琴,我便会想起她,并且深信,她在古琴上的造诣,远胜过兄长顾知今。 只是,万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 “那有什么,我有吉普赛女巫的魔法水晶球,任何人都逃不脱它的影像追踪,而且,我还知道,你在西南边陲的北纬三十度线上,具体位置应该在毁诺坑、落凤坡、妃子殿连线一直向南的位置,对不对?”她胸有成竹地说着,但语调平和,绝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一杯极品乌龙茶,清香扑鼻而来。 我们在电话两端同声大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仿如深交十年的挚友。 她当然不会有水晶球,也不会是吉普赛女巫,我更希望这是一次心灵感应的完美尝试,在我想到她的时候,她也恰巧想到了我。 夕阳已经落山,窗口对面,何寄裳愣怔地木立着,向我这边凝望。 明天,我会带人离开,一直向南挺进,潜意识里,我对何寄裳的话深信不疑,才会拨打顾倾城的电话,询问关于古琴的事情。 “风,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到临头抱佛脚,有什么问题请说,只要是关于古琴的,我会尽我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比我更爽快,几乎没有寒暄便直指正题,我也最欣赏她这种“正事放在第一位”的行事作风。 “顾小姐,我想请教一架古琴的情况,琴身上錾刻着‘雎鸠’的小篆印鉴——”我走进秘室,打开电脑,找到何寄裳画出的古琴简图。 在这种黑白草图上,看不出更多细节,或许明天到达那个隧道外面之后,我能得到更直观的认识。 电话那端,顾倾城轻轻“嗯”了一声。 “七弦、印鉴,我只得到一个草图,明天会给你更详细的现场描述。”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把古琴的图案凿刻在山林中的隧道入口两侧,这会是一个标志或者干脆是某种提示。 听筒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即顾倾城慎重地开口:“风,我一时不能确定它的来历,如果有实物图片,请第一时间传给我。 这样,我可以暂时猜测一下,这样的古琴,应该共有十六架,分为八对,每一对都是一模一样的,上面錾刻的印鉴分别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十六个字。 “古琴出于楚王宫中,据说昔日楚王在巫山遇见神女之后,一夕好梦,然后在都城中铸造‘快哉台’,挑选最好的琴师伐夜郎之木、截东海鱼筋费时三年造了这十六架古琴,准备迎接神女驾临。 可惜秦王横扫六国,把荒**好色的楚王打入囚车流放,古琴也运载回咸阳。” 我们伟大的中国真的是地大物博、历史悠久,随随便便取几架古琴来,就有这么源远流长的历史,遑论故宫里那些汗牛充栋、束之高阁的文物?顾倾城羡慕地啧啧长叹:“风,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难道世界上只有盗墓高手才能近距离地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宝贝?早知如此,我该禀明家父,去学考古而非音乐。” 她是在故作谦虚了,以顾知今的丰厚收藏,古董奇宝极多,怎么会轮到她来羡慕别人?我笑着道再见:“明天下午,我会再打给你。” 顾倾城忽然悠悠笑着:“欢迎不欢迎我加入你的考古探险队?不必付我薪水,我甚至可以倒贴工钱给你,怎么样?”我微微一笑,只当她是在讲笑话,随即收线。 那本《诸世纪》仍在桌子上,我很自然地坐下,翻看着这本书。 这个无意间的动作,恰好跟我们看到的影像相同,大哥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看书,然后走到窗口去的。 我想起对面站着的何寄裳,立即抬头望出去,她双臂齐展,凌空而飞,像一只优雅的灰鹤,一直落在木楼的窗台上。 “天哥——”她对着我叫,同时抬手揭去了面具。 楼里光线很暗,我刚站起身,她已经急速向前一扑,要冲进我怀里来。 我飘然后退,避开她的身体。 “天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她悲悲戚戚地诉说着,带着令人心酸的颤抖。 8隧道迷宫 8隧道迷宫我不想打破她的幻梦,宁愿她把我当成大哥,将心里所有的话倾诉完毕。 她愣在屋子正中,双手向前伸着,清了清嗓子,用柔缓的嗓音低声唱起来:“云在天涯鱼在水,郎在江湖我在楼;江上舟子匆匆去,雨打芭蕉春又走;三年来了三年过,郎心似铁音信绝;可怜鱼儿影孤单,夜夜伴着月儿眠……”这是云贵一带的山歌俚曲,想必当年她给大哥无数次唱过,情之为物,害人至斯,也许世上的有情人总是聚少离多,或者干脆被上天的巨灵之掌一下子拉开,一别就是百年。 “天哥,我已经尽了力,但过不了那隧道。 如果你在里面,灵魂有知,带个口信给我也好啊,免得我日夜相思……”她仰面向上,望着十字交叉的横梁,老僧入定一般凝立着。 我弹射上去的匕首仍然牢牢地钉在交叉点上,只露出刀柄。 外面,依旧昏暗,似乎木楼里的人每到傍晚,就会用点香代替点灯,让大家身不由己地昏睡过去,然后一觉醒来,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艳阳天。 我不相信熏香里发散出的都是对人体有益的东西,正常人的脑部结构非常脆弱,任何形式的催眠、助眠,都会对脑部神经造成负面影响。 无论如何,明天一早,我就带人上路,任何事都抛在脑后。 前面的路到底什么样,亲自跑去看看就明白了。 从地图标识上可以看到,此地距离兰谷的入口在十五公里左右,急行军三小时就到。 有顾倾城这样的古琴专家在后面做技术支持,任何与古琴有关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哦……对不起,我认错了……我的头有些晕,对不起……”何寄裳忽然清醒了,捂着胸口低声叫着,为自己的大大失态而羞愧。 我纵身而起,取下了那柄匕首。 连死三人后,苏伦的探险队马上面临解体,只有巴昆兄弟还能贡献一点力量。 何寄裳走入秘室,从电脑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手绘的地形简图,回手递给我:“这是方圆百公里之内的地图,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放光,此举无疑是表明,不会随探险队一起上路了。 我把地图叠好,放进口袋里,再次眺望窗外无边的夜色,回想几天来深入丛林的怪异经历,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艰险——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多多少少,都是为“寻找”活着的,寻找丢失的东西,探索理想中的境地,夜以继日地跋涉在人生旅途中,直到老病而死。 “保重。” 何寄裳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短暂的拥抱。 只有至亲至近的人,才会借相拥的瞬间,给予对方勇气和力量。 无论如何,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跟大哥无限接近过的女人,至少在感情上,他们曾有极度贴近的时候,这一点跟手术刀完全不同。 男人间的兄弟感情与男女间的爱慕吸引,不可同日而语。 “谢谢。” 我低声回应。 她像一条夜色里惊艳的游鱼,悄然踏下楼梯。 这一夜,我的梦里反复出现照片里那个叫做“水蓝”的女子,每一个片断的结尾,都是她微笑着走入那架航天器里,反手关门,在高强隔绝玻璃的窗后,向我动人地微笑着。 随即,宇宙航行倒计时开始,温柔的电子女声响在我耳边:“十、九、八、七……”我总能在这时候醒来,带着困惑的心痛自问:“她要去哪里?难道大哥最爱的女人,竟然不在这个地球上?”黎明前,总算勉强睡着了,但梦境里交织着各种各样飞舞弹跳的毒蛇,密密匝匝地堵塞了前面的路。 “风先生,可以起床了吗?”是飞月温柔的声音。 我睁开眼,她正牵着那个小女孩的手,安静地站在我窗前。 小女孩刚洗过脸,鬓角的头发还是湿的,轻轻咬着右手的指甲,瞪圆了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大哥那边一切准备妥当,一小时后可以出发。” 飞月叫醒了我,转身要走。 小女孩忽然向我咧嘴一笑,乌黑的眉毛形如弯月,小巧的嘴唇也翘了起来,一个未来标准的美人坯子模样。 “飞月,孩子说过什么?”我感觉到飞月对我的疏远,应该是近几天来,我整日跟何寄裳待在一起,引起了别人的误会。 飞月摇头:“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写也不会画,问急了只是大哭。” 她牵着小女孩下石阶,飞鹰麾下的队员们已经开始在大路上列队,村寨里顿时显得拥挤嘈杂起来。 木楼里的小孩子们飞快地穿行在人丛里,快乐地叫嚷打闹着。 没有人能预料前路上的危险,我暗暗发誓要安全地把他们带回来。 活着不容易,所以更要好好地活着。 离开村寨时,何寄裳站在寨门口送我,脸上带着有些古怪的微笑:“风,有事情尽管回头,村寨永远大门敞开欢迎你。” 这已经是苗人对汉人最高规格的优待,她甚至主动要求把小女孩留在寨子里,但我拒绝了。 唯一值得遗憾的是,在我的设想中,那栋大哥亲手建筑起来的木楼,也许会藏着某种秘密。 他传下了莫名其妙的“刀谱”,刀在哪里?在他身边吗?蒋光又是如何知道——“唯有‘盗墓之王’才能对抗龙格女巫”?今天天气晴朗,似乎红小鬼的气象预报并不准,路面也平坦了许多,慢慢地,队员们的心情都好起来,有几个人竟然悠闲地唱起歌来。 山林里不断地掠起三三两两的灰喜鹊,嘎嘎咕咕地叫着。 我的手腕上换了一块飞鹰送的表,那天强磁场出现时,只有我跟何寄裳的腕表倒了霉,其他人根本毫无察觉。 上午十点钟,前面的路渐渐收紧,两边岩石高耸,我从望远镜里看到,正前方已经被大山阻住,虽然还没看到什么隧道,却也能想到,必须有个山洞钻过去,否则这些壁立几十丈、上百丈的山岩,如何才能攀上去?路面上的杂草生长茂盛,几乎已经把小路全部变成了草地,根本看不出有人行走过的痕迹,偶尔**出的岩石也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灰褐色,跟别处的山体完全不同。 梁威带人在前面探路,与大队相隔一百米左右,不时地从对讲机里发出“安全、安全”的报告。 飞鹰的精神有些紧张,因为刚刚在行进过程中,我已经把何寄裳的话全部告诉了他。 “石柱?隧道?如果连她那样的高手都无法通过的话,不会是诸葛亮布下的八卦阵吧?这可真是奇怪了——风,你说苏伦能一个人走出这么远吗?以她的江湖阅历,不可能犯孤军深入的错误,对不对?”他不住地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着,弄得队员们双手抱枪,人人自危。 如果山洞里仅仅是八卦阵倒是件好事,关于这种阵法的四百多种变化,我几乎背得烂熟,闭着眼睛都能顺利穿过。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何寄裳并非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八卦阵也同样难不倒她。 “老大、风,前面发现隧道入口,请大队暂停,等候进一步报告。” 对讲机里猛地传来梁威的示警声。 飞鹰举起双手,所有人立刻散开,分布成战斗队形。 望远镜里出现了一大片平滑的黑色石壁,宽度约二十米,笔直竖立,高不可攀,想必那入口就在石壁下面,只是给杂草和灌木挡住了。 “看来,何寄裳的话是对的。” 飞鹰有些沮丧,江湖传言害人不浅,如果不亲身到这个地方看看,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兰谷”就在山体下面,而不是两山夹缝中的一个山谷。 空空小生的谎话虽然骗过了蒋家兄弟,却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沦入了盗墓者们通常的宿命结局,为“怀璧”而死。 至于蒋光、蒋亮两个,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等到失去了被西南马帮继续利用的价值后,像是两只可怜的蚂蚁一样,死于“那东西”的魔力之下。 “风,咱们是不是真的要进入隧道?或者就在这里返回,停止这次行动?”飞鹰凑近我,低声询问。 危急关头,人情和金钱都不如保命重要,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连续不断的神秘杀戮事件,已经磨灭了他的江湖道义。 二十年之前,他是“云不遮我眼、天不阻我翼”的西南边陲第一好手飞鹰,现在,只有虚名还在,人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豪情胆气。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前进,放心,天下任何一种奇门阵势都可以破解,一旦有新的发现,我会电话调派新的援军过来,不会让大家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相信我!”找不到苏伦,我绝对不会回头,因为手术刀的遗嘱里,已经把苏伦托付给我,我也在他墓前郑重发誓答应过,要照顾苏伦一生。 “这个……”飞鹰犹疑沉吟着。 我直盯着他的双眼:“飞鹰,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无法继续撑下去,都可以选择退出。 每一个江湖人都需要朋友的支持帮助,但我绝不会让自己的朋友涉险、送命。 从现在开始,只要告诉我一声,马上可以离开,而不需要任何理由。” 飞鹰的脸倏地涨红了,伸出双掌在脸上用力搓着,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飞月不满地叫了一声:“大哥——”放开手里牵着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豪气满脸地说,“风先生,我们不会半途撒手的,不管遇到什么事。” 她的嘴角用力抿着,带着一丝“少年不知愁”的稚气。 无知者无畏,她胸膛里的热血还没有被江湖凶险冷却下来。 半空中一声山鹰的唳叫远远传来,那个小女孩突然撒腿向左前方跑,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姑姑、姑姑……”山路上没有人,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枯草,被她的棉鞋踩得“喀嚓喀嚓”胡乱折断,溅起一阵阵浮尘。 “喂,停下!小妹妹别乱跑!”飞月想要纵身去追,我一把抓住她,低声阻止:“别动,让她跑。” 小女孩的来历很古怪,如果她肯开口说话,证明已经到了她曾经熟识的地方。 向前跑了二十几步后,她的身子渐渐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我向飞鹰、飞月吩咐:“等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随即弯腰直追过去。 半分钟内,她重新出现在我视线里,一直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最后停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面,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块两米长、半米宽的石板从山壁上探出来,像一道天然形成的屋檐。 “姑姑、姑姑……”她对着石壁低声叫着,神情古怪。 四周没有异常动静,我缓步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石壁上什么都没有,颜色、纹理跟其他山壁没有任何不同,“小妹妹,姑姑在哪里?”我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去抓蝴蝶,要我在这里等。”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了,眼睛也开始慢慢发亮。 “姑姑叫什么名字?我给她打电话好不好?”我取出电话,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女孩弯着嘴角笑起来:“唐清,姑姑叫唐清,唐——清,不过她不喜欢别人打电话给她……”我觉得“唐清”这个名字非常耳熟,脑子里转了个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向侧面跨出一步,离开她远一点。 蜀中唐门现唐清,五雷轰顶不出手——这是江湖上的朋友送给唐清的两句话,她是这一代的唐门年轻高手里,最具实力的一个,与唐心不相上下。 “五雷轰顶”指的是来自尼泊尔雪山教派的五名职业杀手,最擅长五个人协同合作,刺杀一切价值五百万美金以上的目标人物。 唐门的仇家雇佣了“五雷轰顶”上门寻仇,恰好撞见唐清,结果没有人看到她出手的情况下,五个人一起中毒身亡,然后就悄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正是有了唐清、唐心这样的年轻高手,蜀中唐门这个古老的江湖门派才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越来越焕发出令人夺目的光彩。 我向着对讲机发出警示呼叫:“大家注意,小女孩是蜀中唐门的人,有可能唐清就在左右,千万小心。” 任何事,一旦有唐门的人掺和进来,马上就会变得扑朔迷离。 就连上次在埃及沙漠里发生的“老虎盗书”事件,也是因为神秘的唐心在场,结果与卢迦灿一起消失,不知所终。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来,飞鹰带领着大队人马火速围拢过来,这一次,连飞月也凛然变色,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掌。 只有她近距离接触过小女孩,如果发生中毒事件的话,她将是首当其冲的一个人。 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小女孩,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压抑着巨大的不安,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 “我?我叫唐小鼓,就是一摇起来咚咚响的拨浪鼓。” 到现在为止,她的神志和思维能力已经完全复原,眼珠转动时,散发着说不尽的聪明伶俐,跟先前痴痴呆呆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飞鹰挠了挠头,蓦地纵声大叫:“蜀中唐门唐清小姐,我们是进山找人的,跟唐门毫无过节,请手下留情——”叫声在山谷里纵横震荡着,发出不绝于耳的回音,足有两分钟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不是示弱,其实咱们没必要多树强敌,是吧?”他向我苦笑着。 飞月叹了口气,当着所有队员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能郁闷地皱着眉,踢着脚下的草根。 没有人应声,唐小鼓笑嘻嘻地看着飞鹰:“没用的,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好像叫什么什么宫,就在那边——”她向前指着,正是梁威他们的位置。 北风卷起了她的头发,飞鹰、飞月几乎同时打了个寒噤,紧闭着嘴,似乎是在防止自己失声叫起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向唐小鼓:“来,咱们去前面找找,看姑姑是不是在那里。” 这个时候,稳定军心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希望大家被蜀中唐门吓破了胆,队伍发生哗变。 小女孩握住了我的手,大眼睛眨了眨,天真无邪地笑着:“你是个好人,姑姑说,好人是不会死的,你说呢?”从来没跟这样可爱的小女孩打过交道,如果剔除她的唐门身份,肯定会引起每个人的关注,大家都会喜欢她。 “蜀中唐门”这四个字,犹如一块沉甸甸的死亡警告牌,带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避之唯恐不及。 很快,那个隧道入口便出现在视线里。 飞鹰忍不住惊叹:“这么明显的地标项目,地图上怎么会没有记录?而且,它一定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隧道的出现,至少是对何寄裳那些话的一个侧面证明,我希望她一直在对我讲真话,那么,“大哥杨天曾居于此”那件事就是真的。 我不想被某些谎言牵着鼻子绕来绕去,浪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却一无所获。 梁威带着六个人站在隧道外面,满脸困惑地面面相觑,他们手里的强力电筒全部敞开着,光柱胡乱地射向隧道里面。 入口的地势比较低,这也是我们站在远处时无法发现它的最主要原因。 隔着二十步远,飞鹰便大叫起来:“梁威,你们在干什么?”梁威听我说过隧道里存在大量石柱,应该不会惊骇至此才是。 飞鹰带人大步冲了过去,把我跟唐小鼓抛在后面。 “姑姑是去了那里吗?”我指着隧道黑糊糊的入口。 八岁的小女孩,应该能记住很多事,我想确切知道蜀中唐门到底是为何而来。 如果她们的目的也是进阿房宫探宝,这次就难免一场正面厮杀了。 现在是冬天,不可能有蝴蝶,我问她话的时候,始终盯着她的眼睛,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唐小鼓皱着眉,又开始啃指甲了。 梁威低声长叹:“里面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你们看……你们自己看……”十几只电筒一起向隧道里照进去,灯光下,无数浑圆的黝黑石柱,顶天立地地竖着,恍如某位抽象派行为艺术家的奇怪作品。 粗略数一下,目光所及范围内的石柱应该超过一百根,再往后,柱身交错,视线无法穿过。 地面一直倾斜向下,而洞顶则是延展向上,左右两侧的石壁也呈八字形斜向竖立着,如同一个平放的方形漏斗。 越向洞里去,石柱的高度相应加长,这种隧道结构相信是每个人平生所见最奇特的,并且根本想不明白石柱如此分布有什么意义。 这么一大群人呆立在洞口,足足站了十分钟之久。 电筒光柱的照耀下,四壁和石柱都是灰黑色的,浑然一体。 我第一个开口打破了僵局:“梁威,准备带人向前探测,其余人保持戒备,注意节约电力,隧道很长,或许我们得费一点工夫才行。” 以何寄裳的智慧,这么多年来都没能通过隧道石阵,应该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那些石柱的浑圆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但冷静下来细想,既然兰谷的尽头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古人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无论见到多么怪异的事,既然隧道已经客观存在,只要耐心解决问题就是了,不必做无意义的咋舌惊叹,徒劳地浪费时间。 隧道是开凿在竖直的山壁上的,入口外面有块十米宽的空地,或许可以用来搭建临时帐篷。 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心境平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姑姑在里面?”唐小鼓跟在我身边,拉着我的衣襟问。 我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也许吧。” 她的表情那么单纯,我不想骗她。 “她要去有蝴蝶的宫殿,还说到了那里,能变成蝴蝶,可以自由地在天上飞。” 她啃着指甲自言自语,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9古洞迷情 9古洞迷情我发现了凿刻在入口两侧的古琴,长一米半,宽五十厘米,刻画得非常细致用心。 琴身上张着的七根弦和那个印鉴清晰逼真,琴头和琴尾带着圆滑的弧线。 它的位置距离地面约两米,比我的视线略高,所有的刻痕保留石头的原色,未经任何油漆涂抹过。 古琴、怪洞?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地留下了这些巧夺天工的石柱呢?从地图标识来看,兰谷的位置大约还要向前至少两公里。 如果两公里内都布满了这种古怪石柱的话,其工程量已经是巨大的天文数字,无法估量。 我定下心来,拨通了顾倾城的电话:“顾小姐,我看到了昨天说的古琴,它们是刻在山壁上的,可否告诉我它们这一代的主人是谁?或者在历史上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顾倾城浅笑着:“这可有些难度了——我看不到具体的图片,盲目下结论的话,只怕会混淆视听。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组古琴现在的主人你也认识,并且跟他有一定交情。” 我脑子一转,立刻明白:“是令兄?”她坦然承认:“对,正是家兄,但他是三年前从伦敦皇家拍卖行花巨资购得,前一任拥有者为英国皇室。 我详细查考过,源头会追溯到八国联军入京时,再向上就无从说起了,似乎对你当前的困境毫无帮助。” 古琴图案就在我的头顶,令我困惑的是,它们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八国联军入京的黑暗历史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会是什么人有闲心把图像凿刻在这里呢?当然,在洞中安放那么多石柱,就不是“闲心”两个字所能解释的了。 “风,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听说你的好朋友苏伦小姐失踪了,我也很难过,虽然没会晤过她,但从你的自传里,也能窥见一二。” 铁娜替我编纂的自传流毒之广,简直无处不在,弄得我哭笑不得。 凤凰不落无宝地,这种荒山野岭,是吸引不了顾家兄妹前来的,我也没理由要求对方做什么,只能报以同样的客套话:“不必了,我自己的事会想办法弄好,不劳你费心。” 一边跟顾倾城通话,我心里一边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找神枪会的人出来帮忙,特别是需要孙龙麾下第一军师管夫子出面,为我解答难题。 孙龙曾对我有过承诺,可以在任意时候调用神枪会的兄弟,他将成为我最大的后援。 顾倾城一笑:“也好,我会继续搜集资料,希望能帮助你早日跟苏伦小姐团聚,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这句话让我怅然若失,因为我心里装着另外一个女孩子,谈到“终成眷属”的话,或许应该是关宝铃而不是苏伦。 “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探险队一游?记得上次你说过静极思动,想出来走走的。” 我试探她的口风。 从港岛到大陆西南,只怕得费时一周,就算辗转过来,也是大局已定的时候了。 如果苏伦真有危险,在顾倾城到达之前,恐怕就性命不保了。 头顶又是一连串的苍鹰唳叫,隧道里蓦地吹来一阵强烈之极的腥风,直灌进我喉咙里。 身在隧道中的队员们接二连三地发出惊叫声:“小心!妖风!”面对如此诡秘的隧道,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大家的恐慌情绪,这才是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难题。 我脑子里陡然“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嗓子眼里也一阵阵发甜,急忙盘膝坐下,气息运转,把要呕出来的鲜血压制下去。 “怪风里……有毒气,大家出来!出来!”我转身向隧道里大叫,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狼狈不堪,拥挤成一团。 可惜那阵风来得又猛又快,根本来不及细辨它蕴含的毒性到底来自何处。 听筒里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风,你怎么了?说话,怎么了?”有个矮小的人影晃到我的面前,并排举起双手,替我遮住正午的阳光。 那是唐小鼓,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忽然伸手抢过了我的电话,大声回答:“他病了,需要医生。” 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但说这话时理直气壮、胸有成竹。 顾倾城的声音更着急:“要他好好休息,我二十四小时就到。” 我已经平静下来,拿回电话,拍了拍唐小鼓的肩膀:“去玩,别掺和大人的事。” 她咧嘴笑着,重新坐回去,双手托腮,呆望着远方。 “风,你没事吧?刚才说话的是谁?不会是你的小女朋友吧?”顾倾城在开玩笑,听到我没事,她又重新放下心来。 我笑起来:“不,只是个小女孩,但我敢打赌你猜不到她的来历——嗯?刚刚你说二十四小时赶到,我不信,除非你有缩地成寸的本事,否则,呵呵,只是一个愚人节的笑话。” 顾倾城长叹:“不是笑话,我目前就在西安,明日一早,雇请最好的向导进山,晚上见好了,我会追上你的,放心。”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除了帮我找人,你还要做什么?”世上没有那么碰巧的事,她来西安,也绝不会是例行公事那么简单。 幸好,顾知今是港岛正当商人,从来都对政治事件退避三舍,绝不会牵扯到任何国家利益漩涡中去。 所以,他在大陆交游广阔,***里的人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见面再谈吧,其实我只是想还你一个人情,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年轻男人都有一掷千金的勇气,特别是像‘五湖古琴’那样的绝世珍宝。 说实话,连家兄那么‘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吝啬人物,对你的所作所为都赞不绝口——还你人情,至少良心得安。” 稍停,她又接着补充:“我太夸口了,帮不帮得上忙,还在未知之中。 不过,跟随我们兄妹的卫叔,对江湖上的诡谲门道了如指掌,武功也非常高明,或许他能帮上忙,明天见。” 收线之后,唐小鼓忽然自言自语:“电话那边是个漂亮的姐姐,对不对?”我笑着点头,轻轻抚摸着胸口,刚才那种要呕吐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姑姑说,漂亮的姐姐都是坏人,你说呢?”飞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疲惫地坐在我身边,听唐小鼓这么说,忍不住笑着插嘴:“是吗?那么你的姑姑呢?她漂不漂亮?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很难给“蜀中唐门”的人下定义,她们为了唐门崛起而不择手段,只能是“两国相争、各为其主”。 她们所杀的人和杀死她们的人,都是受利益驱使,无所谓好坏对错。 唐小鼓没法回答,鼓着腮瞪着飞月。 飞鹰表情凝重地走过来:“风,我觉得,这么怪异的一条隧道,单凭这些人,恐怕无法完成探索任务。” 梁威跟在他后面,把手里的一张草图铺在我面前,上面是无数横向排列的圆点。 “隧道像个不知深浅的方形漏斗,进入二十米后,边长扩展为六米,横向排列的石柱为五根,直径半米;推进四十米后,边长为九米,石柱增加到八根,以此类推,越想里面去,石柱越多,而漏斗向四面无限扩展——风,我无法想象这是个什么地方,因为人类世界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建筑物。” 梁威一边解释,一边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这个问题,在听何寄裳叙述时,我已经惊诧过了,所以到了现场,反而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 梁威抬头向上,仰望高不可攀的石壁,连叹三声:“风,漏斗无限扩张,到了最后会出现什么结果?会把整座山都挖空——”飞鹰举手打断他:“小梁,这有什么?我倒是觉得刚才那阵怪风来势凶猛,会不会传说中带翅膀的蛇就在漏斗深处?那种毒气,只怕对兄弟们有伤害。”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有两名队员突然跳起来冲向草丛,猛烈地呕吐起来。 梁威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唐小鼓身上,既然她是唐门的人,当然身怀驱蛇解毒的技艺,正是当前我们急需的人才。 唐小鼓“哼”了一声:“别看我,我最害怕毒蛇。” 梁威摸着下巴,颧骨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以他的身份,跟唐门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是看到姓唐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勾起自己的伤心往事。 我及时提醒他:“小孩子是无辜的,别多事,再说,唐清就在左近,你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招致的报复绝对是致命的,懂吗?”就像当时在沙漠里我一直对唐心存有忌惮一样,对于还没出现的唐清,也绝对不敢忽视。 没有人愿意看到无休无止的杀戮,特别是在这种长时间深入蛮荒之地探险的过程中,一旦挑起战斗,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梁威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我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他已经改名为“梁威”,但身体里流淌的仍旧是四川狼家子弟狼谢的热血。 阻止他,其实是为他好,杀眼前的小女孩唐小鼓容易,不过随之而来的唐清,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我看着那张草图,低声吩咐梁威:“我需要所有石柱的直径、颜色、位置排列等等的详细图表,还有,观察漏斗的四面石质,看有没有暗道机关。 最重要的,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人员采用四人战斗小组的编制,两人测量,两人警戒,对讲机全部打开——”无论何寄裳在这个隧道里得到了什么结果,我都要穿过这片石柱排成的阵势,直达尽头。 飞鹰、飞月、梁威几乎同时抬头,异口同声地发问:“苏伦会进这个隧道里去吗?没有后援、没有驴子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探险家,她绝不会轻举妄动。 再说,隧道外面的枯草保存完整,根本没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向前搜索苏伦是方向性的错误。” 这个观点,应该是他们在隧道里商量好了的,所以才会口径一致。 队伍行进的途中,我也观察过地面痕迹,正如他们所说,没有人的脚印、没有驴子的蹄印,甚至枯草上的浮尘都没有被惊扰过。 从这些表面现象看,苏伦的确没来过,那么她去了哪里?向前搜索是方向性的错误,难道向后、向左、向右就正确了吗?令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就是——危险!我站起来,郑重其事地看着飞鹰的脸:“飞鹰,手术刀先生和苏伦小姐都很信任你,把你当朋友。 我说过了,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你随时可以带人离开,绝不勉强,我们仍然是朋友。” 飞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辩解:“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觉得没必要做这样的无用功。 如果你执意认为这么做有价值,我会服从。” 梁威愣了半天,没有任何解释,回头招呼队伍,立刻开始战斗编组,再次进入隧道。 巴昆兄弟和李康都处于无人管理的休闲状态,一直围坐在草地上,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马皮酒袋,沉默地喝酒。 山里的猎人,最离不开的只有两样东西,枪和酒。 太阳刚过正午,隧道前的光线就黯淡下来,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变得沉甸甸的。 梁威画的草图一直捏在我手里,关于石柱,有太多的困惑与不解,甚至找不出一个勉强的理由来解释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唯一能与之相关的地质结构,就是溶岩地形里的钟乳石,但那些石柱、石笋是自然形成的,千奇百怪,毫无秩序。 电筒的光柱不停地在隧道里闪动着,每个人的动作都变得很小心,交谈的声音更是压得极低,仿佛隧道深处匿藏着某种凶猛的怪兽一般,生怕惊动了它。 唐小鼓伏在飞月的膝盖上睡熟了,毕竟是个孩子,无论兴奋或者惊惧,只一会儿就过去了,绝不会过多地思考更复杂的问题。 “风先生,我总觉得那些石柱好像是‘生长’在洞里的,而不是机械加工的结果。” 飞月皱着眉,一直都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隧道。 她用了个很奇怪的词——“生长”,惹得飞鹰低笑起来:“飞月,石头又不是人或者动物,只能风化或者分崩离析,与生命、生长肯定毫无关联,这又不是孕育了孙悟空的那块石头,可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造一个石猴出来。” 飞月摇头辩驳:“大哥,刚才在洞里,只要用心领会,就能感受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 我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风声、滴水声、鸟鸣声、走兽嗥叫声……甚至有小孩子的哭声,我觉得大山是活着的,就像人的肚子总在不停地发出声响一样,它也发声。” 飞鹰正要再次大笑,飞月陡然向洞里一指:“听,声音又出现了——”果然,在她手指刚刚抬起的刹那,一阵潺潺的水声传入了我的耳朵,如同有人站在高处,用一把尖嘴水壶缓缓倾倒,水线跌落到低处的水塘里,激起涟漪无数,我听到的就是水波飞溅时的回声。 飞鹰跳起来,惊骇地叫了一声:“不好,洞里有水,要不要叫兄弟们先撤出来?”我举手阻止他,水声来自极遥远处,而且不是汹涌流动的,根本不必担心。 飞月“啊”的一声,右手遮在耳朵上,屏住呼吸谛听着。 山谷中的光线持续黯淡下来,巴昆兄弟和李康似乎喝得累了,无声无息地仰躺在草地上。 “开门的声音,我听到了一扇沉重的老式门转动的‘吱扭’声,到底……到底这洞里藏着什么?”女孩子心细,飞月从声音里得到的信息,要比飞鹰丰富得多。 那种声音,是木制或者石制的门枢与门扇研磨发出的,古人在门枢上涂抹适量的香油,增加润滑性,发出的“吱扭”声韵味十足,如同琴弦上的袅袅余音。 如果它出现在古装电影当中,或许会引起观众们的思古幽情,但现在,只会叫人毛骨悚然。 飞鹰的第一反应便是手枪出鞘,“喀啦”一声子弹上膛。 古洞、古门、水声,足以证明无穷无尽的石柱后面,隐藏着一个至为神秘的世界。 我站起身,向飞鹰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去看看,你跟飞月守在这里,省得被人抄了后路。” 在人员安排上,飞鹰太过大意,总以为这种偏僻之处不会有敌人出现,连洞外的警戒哨都免了。 这一点只能归结于沉闷的丛林跋涉让他的思维能力下降的缘故。 “风先生,你多加小心。” 飞月仰着脸,关切崇拜之情不加丝毫掩饰。 我并不想刻意把自己突出塑造为英雄,只是很多时候,局势所迫,必须要有人挺身而出。 比如现在,飞鹰已经失去了方寸,领导大局的重任只能落在我身上。 “没事。” 我向她微笑着。 就在回头的一刹那,一声叹息遥遥传来,声音虽邈远,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地撞击在我耳膜上,因为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叹息是来自于苏伦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苏伦——”我禁不住提气长啸,回声震动山谷,比起飞鹰呼唤唐清的那一声更强劲十倍。 唐小鼓、巴昆兄弟、李康同时被震醒了,惊慌失措地揉着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叹息声来自洞里,我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苏伦一定在里面!虽然不清楚与她相隔多远——”“风先生,你干什么?”飞月推开唐小鼓,起身向洞里张望着。 “我听到了苏伦的叹息声,一定是她。” 我相信自己的听觉和判断力。 飞鹰用力摇头:“不可能吧?某些回声经山洞折射后,会变得跟人声很相似,你肯定是听错了,苏伦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隧道深处?”他指向来路,无言地耸了耸肩,意思不言而喻:“既然没有足迹,苏伦是从哪条路进入隧道的?”江湖上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但苏伦是探险者,根本没必要隐藏自己的行踪。 我无法解释,转身向洞口走。 飞月跟上来:“风先生,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我摇头拒绝了她:“不必,留在这里,当心有敌人跟踪。” 西南马帮的人随时都可能从暗处跳出来,给他们瓮中捉鳖的话,那就栽到家了。 而且我知道,隧道里有危险,飞月太年轻,一旦发生不测,我将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隧道里阴森森、凉飕飕的,比外面的温度至少要低五摄氏度。 我急步向前,从石柱的间隙里穿过,大约走了三十米,便看见梁威正双手抱着冲锋枪,面向正南,凝立不动,似乎正在沉思之中。 电筒光柱像无数巨大的剪刀,肆意地剪切着无边的黑暗。 没有人说话,只有遥远的山洞深处,偶尔有像风声也像鸟鸣的奇怪动静传来。 石柱的数量和直径并不随山洞的横截面积增大而同比例增加的,时粗时细,到了后来,根本没有两根相邻的石柱是直径相同的。 在我手边最近的一根,直径约一米半,高度接近二十米,摸上去浑圆冰冷。 跨出两步后的另外一根,直径却缩减为半米,两者对比,更让人感觉无比怪异。 诚如梁威所说,这种奇怪的建筑格局,世所罕见。 “风,我在想,制造这些石柱的,根本不是人类,或者说,不是跟你我相同的种族——”梁威终于开口了,但语气低沉颓废。 他没有飞月那样的想象力,但并不缺乏对危险的提前洞察。 再向前去,石柱是交叉错位的,电筒的光根本无法笔直穿过,所以永远都无法看清对面有什么,必须要不停地绕过一根根柱子。 他摊开掌心,伸到我面前,那是一枚小巧的指北针。 这种出产于瑞士的军工产品,以高稳定、高精度闻名于世。 我敏锐地意识到他这个动作的含义:“怎么?指北针失灵?”之所以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此前早就有过腕表被磁化的经历。 如果洞里存在某种不明磁场的话,指北针必定会变成废物。 梁威惊叹:“风,你有未卜先知的神力吗?看都不看一眼就知道?”我微笑着摇头:“神力?太抬举我了吧?” 10小关突然出现 10小关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绕着石柱穿行,没有指北针的协助,很容易迷失方向。 这还只是进入了隧道的一小部分,越向深处去,迷路的可能性越大。 梁威在手边的柱子上“笃笃笃”地敲了几声,悲观地长叹:“受磁场影响,非但指北针失灵,向前推进一百米左右,只怕无线电通讯也会受到强烈干扰。 到时候,我们将变成一群瞎子、聋子,困死在这里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 我点点头,这不是耸人听闻的怪论,我们的任何讨论都是基于科学理论上的,绝不会意气用事。 左后方有一名队员突然惊呼:“没电了!”随即纵横交错的光柱开始次第减少,惊呼声此起彼伏。 粗略计算,我们在洞中探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小时,已经是电筒供电的极限。 我拍着梁威的肩膀:“让大家先撤出去吧,明天继续进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面对这么巨大的困境,轻装上阵的队员们根本不足以应付,我们需要更多的器械和工具。 转身向洞口走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怪异的隧道,如同军方的鱼雷模拟发射系统,我们所有的人都像是一颗颗即将出膛的鱼雷,受身后巨大的爆破动力所左右。 梁威也感觉到了,一边向前走,一边不住地扭头向后看。 我没提听到过苏伦的叹息声这件事,无法通过石柱阵势,说再多都没有用。 迈出洞口的刹那,梁威忽然自语:“怎么总感觉像是子弹出膛一样呢?难道这个隧道,是按照枪管来复线设计原理构造出来的?”空气推动、旋转、发射,这是一颗子弹运动的全过程,但如此巨大的空间,是用来发射什么的?况且,它是正方形漏斗的结构,与枪械的工作原理并不相同。 梁威表情复杂地看着我:“风,以你的江湖阅历,能解释这个隧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我毫不考虑地摇头:“不能,但我想一定有办法到达石柱的尽头。” 这些石柱的分布像是世界主题公园里的迷宫,迷宫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我才那么肯定能穿过去。 暮色已经从四面垂落下来,队员们忙着搭建帐篷,巴昆兄弟生起了四堆篝火,映亮了这个荒凉的山谷。 每个人都显得情绪低落,精神疲惫,匆匆吃过几片压缩饼干后,便钻入了帐篷。 我坐在篝火旁,电话已经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几十遍了,很想打给关宝铃,但极力克制着。 苏伦正处在未知的困境里,我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再惦记着个人的情感世界,那是对苏伦的无形伤害。 梁威攥着一只扁扁的俄罗斯军用酒壶,踢踢踏踏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满身都是酒气。 “风,听我的话,咱们回头吧。” 他没喝醉,声音冷静清晰。 我无言地拨拉着火堆,抓了一把枯枝丢上去,立刻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怪响,随即被火舌吞没。 “把你换成老虎,我也是这么说,谁叫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要么不说,要说就要讲真话。 前面很危险,这支队伍里已经莫名其妙地损失了不少人,如果一味地向前闯,别人死不死,我都不在乎,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命。” 他举起酒壶,咕咚一声喝下一大口,残酒沿着嘴角滑落在下巴上。 “我回不了头。” 我平静地回答他。 “为什么?你到底要找什么?”他听懂了我的话,但却不明白我的追求。 “我听到苏伦的叹息声,从隧道深处传出来。 她一定是在里面的某个地方,所以,我已经给自己断了退路,除非是找到她,一起离开。 是朋友的话,不必再劝我。” 苏伦的叹息声让我心碎,自从与关宝铃相遇后,我几乎很少考虑苏伦的感受,更不会反思自己爱上别人对她的巨大伤害。 这一刻,我把自己的心看得清清楚楚,苏伦始终都在里面,不过是给光彩夺目的关宝铃压制住了,无法及时浮现上来。 梁威又喝了一大口酒,拍着大腿赞叹:“好,不再劝了,你跟老虎一样固执!不过,我喜欢——”他是流亡江湖的杀手,老虎则因为沙漠盗经的事件,也成了埃及人与曰本人联手通缉的逃犯,他们两个,才真的有共通之处。 男人与男人的交往,很多时候没有可供遵循的固定规则,更不会讲究名望、势力、地位,往往一秒钟、一瞬间,就决定了肝胆相照的一生。 如果时间重新回溯,再次面临沙漠里的那种情况,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协助老虎盗经,无条件地相信他。 男人是凭热血和豪情活着的,数千年历史长河中,所有的英雄豪杰莫不如是。 “我,梁威,一定陪你找回……苏伦小姐……可惜老虎不在这里,我们不能在一起开怀痛饮一番。 我这条烂命,随时都可以为朋友撇舍。 风,任何事,只要你吩咐下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梁威连喝了几大口,已经有了醉意。 那些被江湖前辈们反复念诵了千万遍的兄弟誓言,只有带着酒意说出来,才会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按住了他的酒壶:“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真正的朋友,不会要兄弟替自己挡箭送命。 我,或者老虎,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有一天,四海平静,你再恢复狼谢的身份。 隐姓埋名、逃亡江湖,不过是暂时的困顿,明白吗?”在我的人生词典里,每个人都该活得堂堂正正,做自己,而不是丧家之犬一样背井离乡,活在虚伪的外壳下面。 蜀中唐门再强大,也会有盛极而衰、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一天,而梁威也终能结束这种漂泊不定的日子。 梁威愣了愣,陡然哈哈大笑:“对,对,总有一天,我会让江湖人都知道,四川狼家没有灭亡,我狼谢仍然平平安安地活着。” 篝火猛地一晃,一股阴森森的风平地而起,连续绕着四堆篝火旋转了一圈,无声地消失在暗夜里。 火舌跳荡不止,两边山崖上有夜枭与孤狼的嗥叫声同时响起来。 “你看那火舌的走势——”梁威低语着。 火舌飘去的方向,正是隧道入口。 我坦然微笑:“这一次,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都不会停步的。 明天咱们会有援兵过来,古人都说‘人定胜天’,何况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梁威凝视着我的脸:“援兵?又是女人?”他那样木讷的一个人,思想竟然极其跳跃敏锐,一语中的。 我点点头,他哑然失笑:“风,你真的很有女人缘,不像老虎,只有他倒贴着去追女人,而没有女人主动眷顾他。 做男人,还是要像你这样,左右逢源,走到哪里都会有女孩子垂青——知道吗?飞月对你已经动心了,我看得出来,她望着你时的眼神百分之百含情脉脉。 这小姑娘,从来没对别人这样过……”飞月心里怎么想,我从来没去细察,对苏伦的牵挂盖过了一切,根本来不及照顾别人的想法。 至于顾倾城,似乎并没有向我暗送秋波、投怀送抱的意思,她总是那么从容淡定,比叱咤风云的男人更胸有成竹。 在救回苏伦之前,我不会再对别的女孩子动心,免得让她再增伤感。 “在想什么?”梁威不再开玩笑,换了沉郁的口吻。 “我在想你说的一句话,隧道里的石柱,不是像我们一样的人类建造出来的,那么,是什么力量将它们布置在这里?”谜团如雾一样笼罩着,并不仅仅是那个“第二座阿房宫”的虚幻传说,而是实实在在摆在我们面前。 梁威淡淡地一笑:“西南边陲历来是中国最神秘的地方,很多怪事,就算集合全球的生物学家、物理学家甚至灵异学家都解释不清,普通人还是不必浪费脑力了。 明天我会命令兄弟们用最笨的办法,一根柱子一根柱子地数过去,无论如何,能遇到这种怪事,也算是增长见闻的机会。 可惜,这次随身携带的只是轻便武器,遇到什么突发事件的话,伤亡难免。 如果我……”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晦气,马上举起酒壶,堵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帐篷外共设置了四名游动岗哨,其余的人都已经睡熟了,从各个帐篷里都发出高低不同的鼾声。 “我也该睡觉去了,明天再说。” 他站起身,摇晃着钻入最近的帐篷里。 明天?顾倾城会按时到来吗?又能带给我什么帮助?一想到这些,我就变得了无睡意。 唐小鼓的话,让我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唐清就在左右,以蜀中唐门的下毒手段,在这种无法修筑警戒设施的野外环境里,我们几乎没机会反击。 西南马帮、龙格女巫这两大势力,应该完全站在探险队的对立面上,整件事综合考虑,苏伦进山前的准备还是太仓促了。 她最忌惮的兰谷飞蛇还没有出现,整个探险队便七零八落,包括飞鹰在内的第二后援,营救措施也不够得力。 从枫割寺“亡灵之塔”的经历来看,我已经得出教训:一个人的智慧和力量都是有限的,以我跟苏伦为例,只有联手合作,才能顺利圆满地完成一件大事。 中途分开,各自行动,只会让自己陷入艰难跋涉的泥沼。 苏伦,这一点我明白了,你呢?也会深刻反思吗?我起身去侧面草丛里方便,深切感受到山里的夜风越来越冰冷刺骨。 从李康那里了解到,苏伦携带的御寒设备只是一个鹿皮睡袋,在山里露宿的话,未免单薄了一点。 腕表上的夜光指针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钟,我强迫自己准备去睡,那么多问题,就算在篝火旁再坐上整夜,都不一定会有完整的答案。 我的脸本来是向着黑黝黝的石壁,一转过脸,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篝火旁。 就在梁威坐过的位置,突然多了一个人。 他坐着,侧对着我,正伸着哆哆嗦嗦的双手,靠向微弱的火舌。 “鬼?妖?”刹那间,我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十分之一秒内,枪已在手,子弹上膛,瞄向他的太阳穴。 此刻我们距离十五步左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满是血迹,脸和头发非常脏乱,衣服破烂不堪,唯一可以识别的,只是他的性别。 游动岗哨梦游一般来回晃荡,竟然没注意到现场多了这么一个人。 这个距离,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枪打爆他的头。 他靠近火舌的姿势那么贪婪而迫切,直到我走到他五步范围内,才惊惶地抬起头。 他的脸被血迹、泥污覆盖着,只有一双眼睛发出疲惫的亮光。 “你是谁?”我双手握枪,稳稳地瞄准他的眉心。 经历过埃及金字塔、北海道“海底神墓”一系列诡异事件后,我对恐怖怪事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固若金汤的地步,即使面前的这个人陡然变身为青面獠牙的鬼怪,相信自己也能迅速扣动扳机,而不会受丝毫的蛊惑。 “我……我是……”他艰难地开口,嗓音粗糙沙哑。 我手中的枪震动了一下,脱口而出:“小关?你是小关?”他站起来,双手张开,做了个要“拥抱”的姿势,却又低头自嘲地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身体,颓然地向后退了一步,用力点头。 面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人,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到了火堆旁的半瓶矿泉水,眼睛一亮,迅速扑过去抓在手里,仰头猛灌,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咚咕咚”声。 哨兵终于被惊动了,端着枪冲过来。 我们都以为小关已经死了,跟他带领的六个人一样的下场,只是尸体失踪而已,但现在看来,他只是受了轻微的擦伤,神志清醒,思想正常。 “我……回来了,老大呢?我要见他。” 喝完水,嚼了几块饼干,又擦掉了脸上的脏东西,他有了点精神。 我吩咐那四个哨兵:“提高警惕,着重盯着南面隧道入口和北面来的那条路。” 这次来的是小关,下一次出现的,就不一定是我们自己人了。 哨兵的反应能力,实在让我郁闷,这样子的警戒,形同虚设。 飞鹰、飞月匆匆出了帐篷,梁威也睡眼惺忪地起了床。 小关已经从队员的背囊里拿出三只铁盒牛肉罐头、一瓶白酒,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可能是不小心噎住了,时不时伸着脖子打嗝。 我只是沉默地隔着火堆观察他,不轻易开口,也许平静下来之后,他会带给我们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飞月紧裹着毯子,靠火堆最近,她一直在偷偷看我,目光朦胧迷离。 梁威的话没说错,她对我的确有异样的萌动感觉,只是我不想接纳而已。 除了树枝“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现场就只有小关急促咀嚼的夸张动静。 终于,他吃掉了罐头盒里最后一大块牛筋,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总算打破了尴尬而诡秘的气氛:“我回来了,死里逃生。 老大,我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逃向山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得回来通知大家,山里很危险,我们根本就不该接下这次的生意——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不可能丢下大家,一个人逃命。” 这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开场白,飞鹰笑了:“好兄弟,继续说。” “离开大队之后,我们只向回走了两个小时,在一条无名的小山涧旁休息。 我坐的位置,是在溪流的最下游,旁边五步之外就是一片陡峭的斜坡。 水里出现第一缕鲜血时,我只抬头瞟了一眼,来不及拔枪反击,直接鱼跃冲向斜坡,滚落了约五十米,然后钻入密林,这才躲过了屠杀——凶手是个蒙着头的女人,或许可以说是个人形的妖怪,她飘浮在半空里,离开地面半米。 被杀的兄弟像是秋天的高粱,无声无息地仰面跌倒,然后从眉心到胸口再到小腹,喷溅出一道血线。 他们的冲锋枪明明就端在手里,却像被噩梦魇住了一样,忘记了该如何发射。 自始至终,我没听到一声枪响。” 小关凝视着火堆,声音低沉恍惚。 “你累了,应该好好睡一觉,然后再详细地把那个过程讲给大家听。” 飞鹰拍着小关的肩膀,不多问一句话。 “对,我应该睡一觉,可一闭眼,脑子里就全都是那个鬼魅一样的女人,还有翻滚着的血红溪流。 惨案发生六个小时以后,我回到山涧旁,现场惨不忍睹,死掉的兄弟像屠宰流水线上的猪,被从中剖开……”我附在梁威的耳边,低声吩咐:“把李康叫起来,他或许能告诉我们什么。” 在不断的江湖磨砺中,我清醒地认识到,任何事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必须有两个人以上的叙述完全对应起来,才会比较客观真实。 梁威走向帐篷,很快便拖着头发蓬乱的李康走回来。 李尊耳惨死之后,李康一度变得非常消沉,沉默寡言,吃饭也很少,除了跟巴昆兄弟围坐喝酒之外,极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你对她使用的武器一点都没看到?”梁威表示怀疑。 他跟小关同为队长,很清楚彼此的身手。 小关摸着自己的鼻子,愣怔地望着跳跃的火舌,努力思索着:“她飘在空中,笔直向前,简直像是一架秋天里的收割机,经过他们身边,然后人就倒下。 她手里并没有武器,也没有出手的动作。 如果不是我反应迅速而且身边恰好有陡坡的话,恐怕也躲不开这种匪夷所思的袭击。 我看不到她的脸,全身都被黑布裹着——”“死神!”飞月一下子叫起来。 的确,从小关的描述中,他遇到的,应该是个像死神一样恐怖的女人。 在西方神话里,死神遍体黑衣,肩上扛着长柄镰刀,专门拘人性命。 神的力量是凡人无法抗拒的,所以才会让美国人谈之色变。 我很佩服飞月的想象力,但并不相信,美国人的死神会莫名其妙地流窜到亚洲大陆来。 “对对,飞月说得对,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是突然遭遇了死神一样,魂飞魄散,只知道逃命,顾不得救人报警。 那个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如同古墓里的腐尸固有的那种霉气。” 他的精神陡然亢奋起来,两眼灼灼放光,露出歇斯底里的表情。 那一幕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超出了思想承受能力,已经接近疯癫的状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飞鹰的手掌按在小关颈后,催眠一样低语着:“睡吧,睡吧,大睡一次,所有事都忘掉,不用怕……不用怕……”按摩颈后大椎穴,能起到“安神定心”的作用,效果胜过最高明的镇静剂。 小关虽然临阵脱逃过,但飞鹰并没有嫌弃他,仍旧当他是自己兄弟。 小关垂着头,慢慢阖上双眼,身子一歪,倒在火堆旁。 “凌晨两点了。” 飞月看看腕表,轻轻打了个哈欠。 神秘事件往往会发生在半夜零点以后,所以,我的探险生涯里,通宵不睡已经是家常便饭,今晚大概又是这样。 李康沮丧地低着头,把脚伸向火堆。 他的精神状态的确很让人担心,我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回山外,彻底离开探险队。 我怀疑小关说的那个黑衣女人就是龙格女巫,也就是自己见到的老女人,只是想先听听李康的看法。 梁威也在打哈欠,酒意和倦意的双重作用下,他渐渐支撑不住了,只能取出酒壶,靠酒精的力量提神。 “李康,说说你们发现六具尸体的事,带队下山的小关已经回来,据他说,杀人的是个黑衣女人,并且杀人的手法匪夷所思。” 我受了大家的影响,语气也变得低沉了很多。 “风先生,尸体是横躺在山涧边的,胸膛里流出的血正好混入溪水中,把下游的水全部染红了。 伤口很奇怪,应该是用一柄长刀从上向下劈过来,力道无比凶猛,刀也足够锋利,才会只取人的性命,而不是一刀两断。 六个人的伤口基本相同,其中两个双手抱枪挡在胸口,连冲锋枪都被毫无阻滞地斩断了。” 第三部 1暗夜屠杀 第三部 1暗夜屠杀作为曾经的博物馆保安队长,他接受过六周的枪械、兵器、格斗训练,叙述现场时还算是条理清晰。 长刀杀人,最简单的办法是平削脖颈,攻击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再次,刀尖直刺心脏,穿胸而过。 杀人者的这种直线剖解的出刀方式,似乎用意不仅仅是取人性命,而更像是一种杀人的艺术,追求某种极端形式。 “还有什么?”我向李康投以鼓励的微笑。 “探险队所用的冲锋枪刚度非常高,普通长刀要想砍断它,自身的刀刃也会崩毁,现场就会留下碎片痕迹,而且不可能连续砍断两柄枪。 我只能判断,她用的刀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如果杀人者是龙格女巫的话,她根本不必动用刀剑,举手投足都能杀人,所以,这件事很矛盾,龙格女巫控制这片山林很多年,好像还从没大开杀戒过。” 他是个老实人,看不透江湖的险恶变化,只能照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关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的脚伸向火堆,裤脚被荆棘划成了脏乱的布条,靴底也磨穿了,想必在丛林里绕行了很久,刻意避开那两道石墙才赶上来的。 “大家都说点什么好不好?”飞鹰打破了沉默。 没有人开口,或许每个人都觉得前途一片昏沉,暗无天日一样。 “我们再停留二十四小时,没有结果的话,大家就向后撤,结束这次行动。 反对者可以留下,不过生死自负,跟我飞鹰没有任何关系。” 穿过火焰上方蒸腾的空气,我看着他皱成巨大的“川”字的眉头。 “风,我已经尽了力。”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我笑着点头:“我知道,能够走到这里,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感谢大家。” 这就是江湖,有些时候,保命比金钱、面子、名声都重要,人只有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正道,其他都可以失而复得、东山再起。 飞鹰是久在江湖的人,懂得如何趋利避害,而不可能像蛮牛一样直撞南墙不回头。 “我留下。” 梁威举起了手。 飞鹰锐利的目光直刺他的脸,但我早料到这个结果,丝毫不觉得惊奇。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江湖汉子的命,会卖给自己的兄弟,而不是撇下兄弟自己逃命。” 他可能从来不会做华丽的演讲,面对飞鹰的逼视,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这几句。 飞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伸出左手指向梁威,断指突兀刺眼:“其实,最该离开的是你,蜀中唐门的人就在左近,唐清的威名传遍江南。 想想吧,你留在这里,对方如果出手,必定会连累到风——”梁威摇摇头,黝黑的脸上一片凝重:“该来的一定会来,我是人,唐清也是人,正如从前,狼家和唐门同属于川中的两大门派。 唐家的人奋力进取、愈挫愈奋,终于牢牢地占据了江湖的一席之地,让天下高手不敢小看。 而我们狼家的历代掌门,为人谨小慎微,对门下子弟约束严格,定下几百条规章制度,不敢得罪江湖同道、不敢惹官府、不跟流寇匪类结交、不得擅自杀人,等等。 我们只做唯唯诺诺的好人,在每一朝代都是江湖上公认的谦虚谨慎的代表人物,结果到了现在,蜀中唐门仍旧名扬天下,而狼家只剩下我孤独一人——我不想再躲避下去了,如果天绝我四川狼家,那就让唐清来取我性命好了。” 他猛地呛咳起来,应该是好久没这么长篇大论地说话,情绪太过激动所致。 “我也留下。” 飞月缓慢却坚决地举起手。 飞鹰恼怒地横了她一眼:“大人有事,小孩子添什么乱?”她已经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女侠,他却仍当她是孩子。 李康挠了挠头,迟疑地讪笑着:“我也想留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给风先生帮上忙?”我笑着:“当然能,欢迎你留下。” 他感激地望着我:“谢谢风先生,父亲死了,我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博物馆被洗劫时,苏伦小姐一直替我说好话,才免除了我‘玩忽职守’的罪名,要不的话,我现在还关在拘留所里呢。” 苏伦的失踪,与他有间接关系,如果不是他拿出那个古怪的指北针,又介绍苏伦认识了李尊耳、蒋光、蒋亮,也就不会发生接下来这些事了。 “大哥,我一定要留下,给风先生帮忙。 我已经长大了,不必老是躲在你的羽翼下面,给我一次锻炼的机会好不好?”飞月态度坚决,目光炯炯地迎向飞鹰的横眉怒目。 梁威、李康都低下了头,这是飞鹰兄妹的家事,别人无法置喙。 山谷里又起了风,天空一直灰蒙蒙的,无星无月。 我拨弄着篝火,让火舌再一次腾腾跳跃起来。 飞月裹紧了毯子,又一次重复:“大哥,给我机会,我大了。” 他们兄妹的关系,跟手术刀、苏伦不同。 手术刀总是肯让苏伦独立行动,并且有意识地把某些重任压在她肩上,这才造就了苏伦坚强果决的个性。 正是这一点,才让冠南五郎大师选中了她,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这个年代的江湖,像苏伦那样的女孩子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飞鹰愀然长叹:“你真的决定了?”一瞬间,他好像突然老了十岁,抬手抚摸着额头上的深刻皱纹。 “对。” 飞月翘起嘴角微笑,不知道这笑容是否为我而来。 “你的意思呢?”飞鹰望向我,眼神极度复杂。 每个人都是从年轻过来的,他能洞悉飞月的心。 我之所以不顾生死一直向前,是为了苏伦,现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飞月也应该知道。 我笑了:“也许,是该放手让她闯荡江湖的时候了。” 飞月嫣然一笑:“大哥,不放心我,你也可以留下来呀?把那些人重新整编一下,愿意留的留,不愿留的走,不就是了?”她是无心的,但围在火堆旁的人刹那间全部变色,目光一起落在昏睡的小关身上。 “走”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能不能走出大山,却没人能够预见。 小关带着那六个人知难而退,他们的简单想法,不过是保住性命,结果偏偏送了命。 “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小心点,其实在哪里都会遇到危险,蛇、毒虫、猛兽都伤人……”她想解释,但欲盖弥彰。 山里所有的猛兽都没有办法在人身上留下那种伤口,莽苍丛林里,必定藏着比猛兽更可怖的东西。 远处,狼嗥声又起,不过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应该不会只有一只狼。 篝火驱散寒意的同时,也是暗夜里最显眼的路标,会把各种各样的危险吸引过来。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飞鹰仍然盯着我。 我无法说什么,因为自始至终,自己根本没有对飞月有过任何亲热的表示。 为苏伦担心、对关宝铃牵挂、因何寄裳苦恋大哥的相思而感慨万千——我的心里塞得满满的,真的没情绪讨论这个问题。 “我很想留在她身边,但我还有一大帮兄弟需要我照顾。 他们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相信我,才会靠在我的旗下。 带他们进山时,我亲口承诺过,要跟他们一起进来,一起回去。 在江湖上混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送命,所以,我对自己的兄弟有另一个承诺——如果哪一天他们死了,我会负责照顾他们的父母、妻儿、没成年的弟弟妹妹,还在肚子里的孩子。 风,我肩上不仅仅担着自己的家事,还有几百兄弟的家事,孰轻孰重,几乎每天都在掂量……”这个纵横西南的江湖老大此刻显露出的是刻骨的悲哀,成名为名所累,树旗为旗所牵,所以,先前手术刀虽然名满江湖,却始终独来独往,不组建任何组织。 除了对大哥杨天之外,他不在乎任何朋友,对任何人都保持足够的距离。 “我明白,你是他们的老大,当然有责任善始善终地了结一切问题。” 我再次用力点头。 他不方便留下,队员们的战斗力也已经打了巨大的折扣,不适合留下。 明天,将是这群帮手们最后一次替我探路,从太阳升起到日落,最多有八到十个小时的时间。 然后,剩余的事,需要我自己处理。 我长吸了一口气,收起微笑,冷淡地向着飞月:“这里很危险,我、梁威、李康每个人都只能自保,而不会分心照顾任何人。 你最好跟哥哥离开,继续在山外的世界闯荡,或者我救回苏伦,会去找你一起喝酒聊天,但现在,你必须走。” 飞月一呆,大眼睛急促地眨了眨:“我想留下。” 我漠然望着变化莫测的火舌:“你的武功,在山里面毫无用武之地,想想吧,连何寄裳那样的五毒教高手,都被丛林逼得从叱咤江湖的圣公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村姑。 继续留在这里,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大家谁都不知道,我们需要的是能够以一当十的精英,而不是骄傲莽撞的大小姐。” 大家都明白,我的话只是善意的“反话”,为拒绝她而故意说出来的,但她那么暴烈的性子,脸上肯定挂不住。 所以,我的话立刻会见到效果。 “好。” 飞月的脸红了,她一定没有尝到过在大庭广众下被公开拒绝的滋味。 “我走。” 她站起身,丢掉手里的树枝,像个恼羞成怒的孩子。 篝火旁出现了突然的冷场,所有人保持沉默,连飞鹰也低下头,摩挲着枪柄不语。 “我去查岗。” 她想解脱自己的尴尬,大步走向北面的警戒哨。 “风,谢谢。” 飞鹰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梁威长叹:“她是大家宠溺的公主,嘴里不说,一会儿肯定会掉金豆子,咱们还是趁早散了回去睡觉,免得她脸上难看。” 小关仍旧沉睡着,狼狈的外表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飞鹰看了看腕表,低声说:“还有半小时就换岗,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咱们都该回去睡一会儿。” 被小关的突然出现搅散了的睡意重新聚拢来,他和梁威、李康都在半张着嘴打哈欠。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飞月的背影,看见她悄悄地抬起袖子,应该是在抹眼泪。 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我拒绝她,总比让她越陷越深要好。 在苏伦与关宝铃两个人之间,我已经左右为难、无法取舍了,还是不要让大家徒增烦恼的好。 最北面那个岗哨缩着脖子一动不动,似乎是太困了,站在原地打盹。 飞月的手挥动起来,向岗哨肩上拍去,他竟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 我不等飞月发出尖叫,已经双膝一弹,越过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堆,从飞鹰身边冲了出去。 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不论岗哨是受到了毒虫抑或是敌人的偷袭,都是一件让人惊骇的大事。 “什么事?”飞鹰跳起来,在我身后大叫。 那时,我已经到了飞月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低声叫着:“退后,小心。” 飞月的牙齿发出“嘚嘚”的轻响,举起的手一直停在半空,吃惊非小。 趴在地上的人头顶到后背毫无伤痕,我用脚尖将他的身子翻过来,眉心、胸口、小腹一条恐怖的伤口,衣服全部割裂,皮肉外翻,果真像一头屠宰场流水线上的猪。 “喀啦、喀啦喀啦”几声,所有人的枪都子弹上膛,指向正北。 风卷过草尖,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 “咳咳……风先生,这种伤口,跟我们路上看到的六个人完全一样。” 李康的喉咙因过度紧张而突然沙哑起来。 “有人跟踪我们?会是谁?西南马帮还是龙格女巫?”飞鹰的情绪渐渐失去了控制。 我缓缓转了个身,面向东面那岗哨,梁威一直在看我的眼色行事,马上提气叫那岗哨的名字:“小田、小田,有没有情况?”没有回音,岗哨同样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梁威“咝”地长吸了一口凉气:“啊?难道他也被敌人给……”飞鹰兄妹心意相通,马上翻身跃起,一个向南、一个向西,梁威也及时冲向东面,只有李康仍旧留在我身边。 “没用了。” 我长叹着转身,缓缓走向篝火。 李康惊惧地跟在我身边,不停地东张西望着:“风先生、风先生,是不是龙格女巫不满意咱们的探险行动,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设置障碍?那样的话,咱们……咱们……还是……”我保持沉默,在变乱猝生的情况下,多想少说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任何不冷静、不理智都会再度给敌人机会,引发连锁恐慌。 “风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一定跟你到底,找回苏伦小姐,反正我就一个人,活着没人喜欢,死了没人疼……”有这么迂腐的人在旁边老说些晦气的话,真让我哭笑不得,只是我顾不得说他,突然预感到更大的恐怖事件已经发生了,向帐篷方向一指:“李康,你听——”不知什么时候,本来时断时续的鼾声已经停止了。 那么多人长途跋涉了一整天后,躺在一起睡觉,不可能连呓语、梦话都没有,但我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死人才会彻底保持沉默,所以,我觉得帐篷里的人也遭了毒手。 我折向最近的帐篷,伸出枪管挑开门帘。 黑暗中,有三个人并排躺着,安安静静,毫无声音。 李康按亮了电筒,灯光下,每个人的身体正面,都添了一道恐怖的竖向伤口。 其中一个,连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都被划成了两半。 帐篷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当我放下门帘时,空气里已经到处都是血腥气,越来越浓重。 李康疯狂地奔跑起来,在每一个帐篷前,挑门帘向里照,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我知道,没人可以幸免,杀死这些人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武功和兵器,而是一种超出人类想象力的神秘力量。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从小关意外出现到现在,波诡云谲得像一部情节夸张的恐怖小说。 回到火堆旁,我凝视着熟睡的小关,想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什么。 跳跃的火光不停地在他脸上打出鼻翼的阴影,他的眼睑深垂着,但眼珠一直都在眼皮的覆盖下骨碌碌乱转。 这次突如其来的大屠杀,跟他有关吗?会不会是他把杀人的恶魔一路引过来的?事情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同时杀死这么多人,杀人者的力量真是惊人的庞大。 “都死了。” 这是飞鹰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已经悲伤得没有任何表情,刚刚还说为了这群兄弟,要开拔出山的,现在已经没这必要。 唐小鼓趴在飞月怀里,睡眼迷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火堆旁的人,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谁干的呢?”梁威自言自语。 每个人心里都在这么问,不过却没有任何答案。 血腥气随着夜风飘来荡去,最后一直灌进隧道里去。 “也许,我们应该后撤一段距离,对吗?”梁威看着黑魆魆的隧道口,显得心有余悸。 “对。” 正如血腥在水里能引来凶猛的鲨鱼一样,在陆地上,血腥同样能够把嗜血猛兽吸引过来,篝火旁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点,更何况是跟这么多尸体在一起。 我们后退了两公里,选择了一块稍稍凸起的山坡,暂停休息,等待天亮。 这是一段太难熬的时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飞鹰举枪相向。 当天边出现了第一缕朝霞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极度苍白,江湖老大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梁威一直趴在附近的树杈上担任警戒,跳下来后发出一声长叹。 一次非正常的探险活动,最终演变成了被神秘力量屠杀,这一点连我都始料未及。 如果换了从前,自己肯定会按捺不住冲动,向隧道激进或者召集大批人马进山搜索杀人者,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们的援兵马上会到,大家暂且忍耐一下。” 只有我还能保持不卑不亢的平静状态,而这也是一个优秀的探险家、盗墓者所必须具备的。 相信身陷困境的苏伦,必定也能像我一样保持足够的耐心和自信。 “援兵?”飞鹰苦笑起来。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援兵也是普通人,很有可能也像他的兄弟一样被无情屠杀。 我离开他们几步,拨通了顾倾城的电话。 声音信号干扰很大,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彼此的声音,不过我听到话题里有鸟鸣声,婉转悠长。 “已经……进山,中午十一点前到,我们……带着一部分……设备,乘坐美式山地专用吉普车……放心。” 此刻是早上五点半钟,距离她说的时间,还有五个半小时。 她的话给我带来了一阵巨大的轻松,飞鹰的人马全军覆没,吃亏在经验和准备都不够足备,并且一开始接受的任务只是护送苏伦探险,而不是探险的主体,所以装备非常差。 “顾小姐,不过我得提醒你,这里刚刚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屠杀,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把营地里的队员全部杀死了——”顾倾城银铃一样轻笑:“希望这不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不过卫叔会安排好一切,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抱得美人归,说到做到。” 她的电话里屡次提及“卫叔”的名字,在我的江湖词典里却从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不知是何方神圣。 隧道里的情况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但我还是尽可能地用简练的措辞使她明白,那些林立的石柱有多怪异。 本来该在今天进行的搜索行动,因为大屠杀而变成了泡影。 其实我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只有自己清楚地听到了苏伦的叹息。 “噢,竟然有这样的事?你觉得苏伦小姐……就在石柱后面?百分之百确定?不过,据我的直觉,声音的传导方式千差万别,就算那真的是她的叹息声,说不定也是从某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而不能盲目判断她就在石柱后面非常近的区域里,对不对?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甚至‘看’都会出现幻觉,何况仅仅是‘听’?” 2顾倾城与卫叔 2顾倾城与卫叔我长叹:“怪不得古人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听到苏伦叹息声那件事,别人或不屑否认或笃定承认,都不如顾倾城这样理智地分析对我帮助更大。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太依赖自己的听觉,将会错得一去千里。 我是学音乐的,对声音的特性有几分了解,记得吗?几个月前的报纸上,曾有希腊的巫医爆料说,自己听到了上帝的声音,说‘审判日’马上就要到来,地球将在几年内加速衰减,直到……”信号干扰突然增大,过了几秒钟,才重新听到她的话:“我们正在靠近你说过的石墙,信号干扰太大,电力衰减得厉害,见面再说,保重。” 我也真心诚意地道了一声:“你也是,保重。” 再次回味苏伦的叹息,不知怎么,我强烈地联想到唐诗中“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的意境,仿佛她正一个人孤单地从某个空间推门出来,满地寂寞,心有所感才发出了叹息。 那个“空间”,或许就是天梯下的古墓,但她又是通过何种途径突然进入那里的?关于“神奇失踪”的话题,在埃及时有藤迦作为前车之鉴,而在北海道时,也有我和关宝铃突然进入海底世界为参照,对这些神秘的瞬间时空转移,根本无法用物理学的观点来解释。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苏伦仍旧活着。 我回到临时营地,飞鹰正在赤红着眼,检查自己的手枪。 “援兵很快就到,顺利的话,中午就可以在此地会面。” 我平静地告诉他。 失去了那么多兄弟,他的沮丧心情可想而知,并且最令人愤怒的是报仇无门,连个可以发泄的对手都没有。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北面的来路,眼珠子已经被血丝缠满。 “风,你说,龙格女巫会是从那个方向来吗?”他“啪”的一声把弹夹推进弹仓,举枪向北瞄准。 那条路空荡荡的,只有不停地随风而动的枯草。 “也许吧,咱们都要保持冷静。” 对于一个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人,我无法说更多。 太阳升起之后,隧道方向忽然升起了淡淡的白雾。 冬天很少刮南风,但今天恰恰开始转变了风向,由北风转成南风,那些雾气乘风而来,罩向我们。 我是第一个有不祥预感的人,当雾气距离营地还有五十步时,一种淡淡的腥气已经钻入了我的鼻孔。 “雾里有毒,大家赶紧撤离。” 我及时发出告警声,架起小关,率先撤向右侧低洼处的一条山涧。 梁威脸色铁青,不停地低声咒骂着,拖着李康的胳膊跟在我后面:“是蛇毒——毒蛇见到早上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会吐出肚子里酝酿了一夜的毒气,结成雾瘴。 看这样子,至少有几百条蛇盘踞在一起,这可糟了!”飞鹰是在飞月的拖拉下才离开营地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似乎将那些无形无质的雾气当成了敌人,硬生生要向前冲。 梁威说得没错,毒蛇吐气结瘴,是山林里最厉害的毒气之一,人类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只能选择趋避。 飞月仍抱着唐小鼓,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成了探险队的一部分,时刻跟随。 溪流轻浅,水声淙淙,但我们谁都没有走近水边。 水是毒气的最佳承载体,所有人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不敢越雷池一步。 “洞里有毒蛇,应该就在石柱后面。 传说中,兰谷里有长着翅膀的蛇,就像非洲大峡谷里的‘恩斯托变种蝰蛇’一样。 有些探险家也的确抓到了这种东西,试验表明,它们的毒牙里,毒液的储存量和剧毒等级,都超过了印度眼镜王蛇。 所以,过了石柱更危险——”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让大家自由选择。 李康只算半个江湖人物,他的武功与阅历是最差的,但第一个举手表示:“我不怕,就算死在这里,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这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跟好汉丝毫不沾边,但话说得很有几分豪气。 梁威举了一下手,无言地笑了笑,低头退出弹夹,细心检查着每一粒子弹。 飞鹰、飞月同时摇头:“大家一起闯吧,走到哪里算哪里!”屠杀事件彻底将飞鹰逼得没了退路,如果他就此返回出山,侥幸逃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地位,也就全部消散一空了。 因为没有一个江湖老大,可以让自己的兄弟全体丧命,而唯独自己苟且偷生。 他总得给那么多无辜的家属们一个合理的交代,钱已经无法摆平这个问题,所以,他必须向前走,找到杀人者,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喂,你们难道没听说过‘碧血夜光蟾’这东西吗?它是天下毒蛇的克星,有了它不就天下太平了?”唐小鼓笑嘻嘻地趴在飞月腿上,向正北方向指着。 不愧是蜀中唐门的人,这么小的年纪,就记得了这些江湖传说。 “村寨里那个丑八怪,据说就有碧血夜光蟾。 姑姑说过,她是五毒教的人,可以任意驱使五种毒虫作为自己的武器,夜光蟾对她自己毫无用处,应该献出来给需要它的人。” 她说得很轻松,但夜光蟾对于何寄裳来说,是那段苦恋的见证,就算真的在她手里,主动献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没有人接唐小鼓的话尾,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们也都是胆小鬼,怪不得姑姑说,天底下很多自称英雄、大侠、好汉的人,都是徒有虚名,一遇到厉害的对头,马上装缩头乌龟。” 梁威陡然大喝了一声:“小家伙闭嘴,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屁股!”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容易莫名其妙地发火,他也毫不例外。 唐小鼓愣了愣,从飞月怀里起身,歪着头望着梁威,突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知道了,你是那个人,一个武林中最大的缩头乌龟。 姑姑说,你全家都被杀光了,在尼泊尔的雪山上曝尸七天七夜,可你连面都不敢露,有史以来,真算是天下第一的缩头乌龟,佩服、佩服。” “你找死——”梁威怒吼,枪口向上一举,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啪啪”两声,子弹射在唐小鼓站过的地方,四散迸射的石屑弹在飞月身上。 幸而我及时出手,掠过唐小鼓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话,已经揭开了梁威心底最痛、最惨烈的伤疤,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我瞬间猜到了梁威的下一步动作。 弹壳跌落在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梁威的身体向前俯冲,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枪口指向唐小鼓的额头,但我的右腿嗖地一踢,脚尖稳稳地停在他的喉结部位。 他的应变略迟一些,枪口上抬,指向我的胸口。 飞月的枪也已经出鞘,双枪同时顶在他的右边太阳穴上:“梁威,放下枪。” 她对我的关心,让我心里开始觉得隐隐抱愧。 “风,是朋友的话就让开,蜀中唐门杀了我全家,我也得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梁威说话时,露出了森森白牙,食指压在扳机上颤抖着,随时可能冲动地走火。 当然,他杀了我,自己的脑袋也会被飞月射穿,连环丧命。 我把唐小鼓藏在身后,一条腿稳稳地独立着,轻轻摇头:“她只是个孩子。” 梁威“咯咯”地咬牙:“唐门屠杀我的家人时,连吃奶的孩子都没放过——”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谁对谁错,根本不可能分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刺杀唐家掌门、唐门屠戮狼家都是一笔犬牙交错的糊涂账。 “不行,我既然决定出手保护她,就不会半途放手。” 唐小鼓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并且她加入探险队时,是被miyao控制,我知道在这件事背后,肯定还有隐情。 我们不是屠夫,岂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杀人?“我只数三声,风,闪开。” 梁威脸色冷峻,我相信他会说到做到,但飞月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二……”他咬着牙,清晰吐出了前两个数字。 以他的身手,我恐怕没法在护住唐小鼓的情况下反击夺枪。 他的目标只是针对唐家的孩子,右手握枪,左手必定还有其他杀招。 “三——”我看到他的食指向下一扣,立即斜掠出去,直切飞月的手腕,抢先一步把她的枪打落在地。 我不想让唐小鼓死,更不愿意梁威有事。 他是我的朋友,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会毫不犹豫地救他。 “啪啪啪”三声,梁威的子弹射中山石,但随即向下一垂,再次指向唐小鼓。 此时,飞月的双枪同时落地,弹进了草丛,而梁威的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他为给自己的家人报仇而杀死蜀中唐门的人,绝对无可厚非,只是唐小鼓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真的很无辜。 这一刻,除了以自己的身体挡子弹之外,我已经没办法阻止梁威的动作。 一条灰色的人影闪电一样飙了出来,“嚓”的一声,梁威手里的枪立刻断成两截,跌落在地。 那人手里的武器绝对是削铁如泥的绝世宝刀,砍断钢铁犹如快刀斩豆腐,毫不吃力。 他的轻功更是高明,飞身停在一棵枯树顶上时,任凭风声呼啸,身子挺立不动。 激烈的争辩让我们的听力都受了影响,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悄悄接近的,谁都不曾察觉。 他的长相很普通,短头发、短胡须、单眼皮——根本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面目特征,并且身上穿的衣服更是随便,简简单单的灰色羽绒服、灰裤子、灰色旅游鞋。 梁威丢掉了手里的枪,瞪着那个人:“阁下是谁?”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要告诫你们,在这片山林里,不要轻易动杀人的念头。 山精树怪们本来就嗜血成性,喜欢蛊惑那些情绪冲动的人,你们杀人,它们吸血,然后它们的能力会无限扩张,再杀死更多的人。 年轻人,你也不想这样对不对?所谓‘杀人的冲动’,只是有外界无形的力量在左右着你的情绪,冷静下来想想,小女孩跟你是第一次见面,对她哪来的那么大仇恨?”他说得很对,梁威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为一句话就拔枪相向?如果他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早就变成别人的枪下之鬼了。 梁威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伸手在自己额头上用力敲打着,满脸都是沮丧和懊恼。 “知道错了就好,那些江湖上的恩怨早一点忘记,早一点得解脱,毕竟杀人与被杀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上下扫了两眼,暗黄的脸上忽然有了微笑:“年轻人,你的定力不错,对大局的判断也很精确。” 我松开唐小鼓的手,既然梁威已经冷静下来,她也不会再有危险了。 飞鹰一直没有开口,以他的江湖阅历,竟然没能辨认出对方的来历,这一点真是失败。 唐小鼓向树顶的人鞠了一躬:“谢谢前辈救命。” 她虽然小,模仿大人的礼节却有模有样。 那人点点头,飘然落地,停在唐小鼓面前。 他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身材比我略瘦略矮,但腰和胸膛挺得很直,在谦和低调中隐含着一丝倨傲。 “你的父母是谁?”他伸手抬起唐小鼓的下巴。 “我没有父母,只有唐清姑姑。” 唐小鼓并不眼生,抬头直瞪着他。 那个人的单眼皮突然撩了起来,双眼中隐隐地泛起精光,我马上举起右手,遮在唐小鼓眼前,手背上立刻感到一阵奇异的灼痛。 “她还是个小孩子,‘搜魂大法’只会破坏她的脑神经,阁下还是高抬贵手吧。” 我把唐小鼓重新拉回到身后,她已经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刚刚没死在梁威的枪下,又险些遭了这个人的毒手。 “搜魂大法?前辈来自海南秘魔崖吗?”飞鹰脱口叫出来,但他很明显判断错误,秘魔崖那一派世世代代只收女人,没有一个男弟子,怎么会出来这样的中年男人?“搜魂大法”的确是秘魔崖创造的邪派武功不假,其功能作用相当于激光扫描,能够读取人脑中动态最强烈的信息,但同时会对人的脑部系统造成无法估量的摧毁。 那个人鄙夷地“哼”了一声:“你们……年轻人,我只是要保证大家的安全而已,那么长的探险之路,谁也不想埋个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对不对?就算你们要傻乎乎地去送死,我总得保证其他人的安全——”他的眼光恢复了平静,我刹那间想到了他的身份:“卫叔?”那个人一惊,随即大笑:“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这种跳跃灵动的想象力,应该是我所独有的,在千头万绪的线索中,准确地在千分之一秒时间里找到最接近正确答案的那一条。 能被顾倾城全力相信的人,必定是出手不凡的前辈高手,而且不可能是江湖上风头太劲的人物,否则便跟顾倾城的低调不符了。 “大队人马距离此地五公里,转眼就到,所以我预先过来探路。 那阵毒雾已经被风吹散,也许我们该启程了。” 卫叔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我猜不到他的来历。 重新回到营地后,十分钟内,北面已经出现了一支极长的车队,鱼贯而来的,是十辆美式山地微型吉普。 虽然经过了刻意的涂抹伪装,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美军特意为阿富汗反恐而研发的车种,加强型越野轮胎、带绞盘自救设备、隐蔽式钢板屏蔽罩,最大的优点,整车布局狭长,尺寸最宽的地方只有一米半,可以通过大部分山地隘口。 我真的很怀疑顾倾城是怎么把这些车辆运抵山外的,她的能力高出了我的估计。 卫叔就站在我身边,眯着眼笑着:“小姐手眼通天,大概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 小兄弟,你真是好福气,能遇到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好好珍惜吧!”我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冷静地笑了笑,扬手向坐在第一辆车上的顾倾城打招呼。 她对司机吩咐了几句,跳下车,向我走过来。 车队经过营地,径直向隧道方向进发。 我粗略地数了数,她带领的这支人马大约有三十人,车上载着大量宿营、发电、钻探设备,准备极其充分。 “风,多日不见,还好吗?”她穿着月白色紧身运动装,长发用黑色的发带系住,垂在身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太阳镜,洒脱但不张狂。 在北海道时,我为主,她为宾;现在却正好反了过来,我处于困境劣势,而她却是有备而来,成了我必须倚仗的后援。 世事莫测,让人哭笑不得。 她开口说话时,洁白的牙齿反射着锃亮的阳光,耀眼生花。 我迎上去,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地意识到飞月正用古怪之极的眼神反复打量着我们两个。 “还好,谢谢你及时赶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适合叙旧。 她的眼神中带着乍见的惊喜,只是我极力回避这一点,放开她的手,马上把昨夜发生的情况简要地向她做了说明。 “卫叔,你怎么看?”她听完之后,不假思索地询问卫叔的意见,显然对他无比信任。 “我去安排大家掩埋尸体,搭建帐篷,然后启动发电机,直接向隧道进发。 天黑之前,我会摸清洞里的情况,绘一份详细的图表出来,请小姐定夺。” 卫叔对顾倾城的态度恭恭敬敬,不亚于过去官宦人家的奴仆面对主人的时候,这一点,让我很是疑惑。 顾倾城点点头:“辛苦你了,卫叔。” 她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进退得体,把飞鹰、飞月、梁威都镇住了,悄悄噤声。 卫叔登上最近的一辆吉普车,迅速向前推进着。 我向大家介绍顾倾城时,只说是“港岛著名古董商顾知今先生的妹妹”,看来还是顾知今的名气稍微大一些,所有人都听说过。 飞鹰被顾倾城所吸引,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她,有些情不自禁地失态。 顾倾城的容貌或许不能给人以“惊见天人”的感觉,但她由内而外透出的尊贵气质、典雅做派却无人能比,像飞鹰这样的江湖人物,从前是没有机会接触这一类女孩子的。 “风,是否可以再次说说听到叹息那件事?”她身上的淡香笼罩着我,无处不在。 “顾小姐,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情况。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风的表现,只有我看得最清楚。” 飞鹰抢着接过话题,这令我跟飞月同时皱起了眉。 “请讲,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顾倾城带头向前,飞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援兵的到来,让探险计划重新燃起了希望,唐小鼓也兴奋起来,拉着梁威的手蹦蹦跳跳,已经忘掉了刚才的火暴冲突。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对于梁威的拔枪威胁毫不在意,两个人一高一矮牵着手,好朋友一样齐步前进。 睡了整晚后的小关,精神恢复得不错,与李康一起跟在梁威后面,大步相随。 我和飞月落在最后,只有她的情绪略显低沉。 “风先生,顾小姐带着这么多人马过来,我和哥哥是否该撤离了?反正我们的兄弟已经全军覆没,留在这里,只会惹人耻笑。” 她不满飞鹰的重色轻友,但却没理由表示反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像顾倾城那么优秀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该有人前呼后拥地追捧。 如果放在俊男靓女云集的大都市里,只怕追求者会挤破门槛,而不是仅有飞鹰一个人突然心动。 我盯着小关的背影,脑子里在勾画着每次屠杀时可能出现的场景:死神一样出现的黑衣女人、龙格女巫、溪边石屋里的老女人、那些狰狞爬行的毒虫……最恰当的反击方式,便是二十四小时高密度的警戒值勤,发现不明来历的人物,立即予以射杀,绝不可能再让屠杀事件重演了。 “风先生,你在听吗?”飞月开始变得愠怒。 3石柱复杂排列的意义 3石柱复杂排列的意义“我在听,不过,死了那么多人,总得亲手为他们报仇对不对?援军归援军,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还是自己的事,任何人不可能代替,不是吗?”我理解她的心情,春心萌动的女孩子,总是刻意追求别人的关注眷顾,一旦受冷落,气不打一处来,当然会胡乱发脾气。 “那么,如果我们过不了隧道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守在这里,把时间耗尽?”我淡淡地回答:“一定能过去,只要肯用心。” 飞月太年轻、太没有耐性,只这一点,便远远落在下乘。 飞鹰所知的情节毕竟有限,即使再三渲染,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二十分钟后,顾倾城已经开始皱眉,显然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需要的是恰如其分的情报叙述,而不是添油加醋的传奇故事。 “风,我有事请教。” 她停下脚步,礼貌地后退,与飞鹰拉开距离。 她的肤色比在北海道见面时更白皙柔腻,特别是处于沉思状态时,面貌姣好得如一尊手法细致的玉雕,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飞鹰是见过世面的人,而古城西安更是美女云集之地,如果不是顾倾城的气质太出色,他也不会一见倾心。 我走近顾倾城,谦虚地笑着:“顾小姐太客气了,请说。” 顾倾城笑了,流利地吐出一长串英文:“说说你对苏伦小姐的看法,如果她在隧道彼端,会是一种什么状态?被人所困还是被神、鬼、毒蛇、机关所困?我们必须得有足够的想象力,才可能打破前人无法突破的禁锢,闯过隧道。” 在中国人面前用英文交谈,至少表明她临时不想让别人参与谈话。 并非小看飞鹰等人的智慧,大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的想象力是有高低多寡之分的,与他们交谈,非但不能得到教益,反而离正途越来越远。 我同样用英文回答:“她的存在状态是自由的——出自我的第六感,毫无事实根据。 依照我们的探索结果,她的足迹从过了石墙后消失,一直没有再次出现过。 如果不是我恰好听到了她的叹息声,或许已经知难而退了。” 她挑了挑眉毛惊叹:“神奇的第六感?抑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探讨这种复杂问题的时候,她仍忘不了打趣我一下。 我坦然承认:“二者兼而有之,我们曾在沙漠里一起出生入死过,彼此了解。” “噢?关宝铃呢?我总觉得,你们好像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步步紧逼,似乎不探究清楚我的内心世界决不收兵。 我立刻摇头:“这些问题属于个人隐私,与探索隧道无关,我不想回答。” 之所以拒绝讨论,我是想把自己包藏起来,不愿意节外生枝。 顾倾城无声一笑,眼波流转,意味深长。 到达隧道前的时候,卫叔的手下已经搭建完帐篷,近四十个帐篷呈两重环形排列。 两层环形的中间空地上,停放着那些野战吉普车。 另有一队人正忙着拉扯线缆,通向隧道入口。 “我们随身带了足够的发电设备和通讯系统——风,我总觉得,跟北海道时比起来,你显得悒郁了很多。 其实不必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苏伦会没事的,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顾倾城柔声安慰我。 我清楚自己的改变,但不是因为挂念苏伦。 大哥杨天想要进入阿房宫,现在不知下落,会不会像苏伦的遭遇一样呢?失踪、被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下来,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可以放声大笑、可以依赖别人。 在寻找苏伦、寻找大哥的征途上,我没有任何退路。 再多挫折阻挠,只能默默地扛起来,别人无法分担。 现场的确需要照明设备,我欣赏顾倾城的缜密心思,但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顾小姐,这么多非常规设备,你是如何运到山外,并且成功地取得zf允许的?”中国是个法度森严的和谐社会,任何可能危及人民生命的行动,都会被警方跟踪控制,必要时,所有设备都会被没收。 她解决的,恰恰是探险行动最需要的一环。 “我们有军方特许令,奉命探索川藏边界神秘事件,可以自由动用这些设备,唯一的交换条件是,我们不能伤害到任何一名中国公民,而且不带走属于国家的一花一草、一针一线。 就这样,我得以率领车队,**。” 她轻松地娓娓道来,仿佛这都是顺理成章的小事。 发电机开始轰鸣,卫叔的人马分为四个小队,佩戴枪械、手榴弹、喷火器、防毒面具、防弹背心,然后迅速进入隧道。 走在最前面的人,手提探照灯,光柱直刺洞里的黑暗。 梁威向我请示:“风,我想随大队一起进去,应该能够给大家一些帮助。” 我跟顾倾城同时挥手:“可以,当心。” 梁威向洞口飞奔,很快就汇入了那群人里面。 我指向洞口:“顾小姐,我知道隧道里的石柱阵势容易教人迷路,所以,第一轮探索,只要得到石柱的排列规律,再向前去就会事半功倍,比较容易达到目的。 我们最好能仔细研究那两架古琴与隧道的关联——”她是古琴专家,应该能从那些石刻上面,发现更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高手与庸手的区别,就在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事件变化的关键点,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走弯路的机会。 离开了飞鹰他们,顾倾城的眉立刻皱了起来,沉吟着告诉我:“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机会详细告诉你,是关于那十六架古琴的作用——”她的严肃表情让我微微有些意外,此时我们已经进入了绝壁的阴影里,顿时浑身都感觉到了山风的寒意。 “我查过汉唐以前的所有古琴资料,得知楚王制造出这些古琴后,同时弹奏,能发出‘上达天听’的神奇声音。 刚刚完工时,曾在‘快哉台’上演奏,有仙人踏月色而降,并赠送给楚王一个……”她停下来,略为沉思,才接下去,“一个什么呢?风,如果不看那附录的图片,任谁都想不到那是什么东西——一柄可长可短的白色宝剑。 长的时候,能直冲云霄;短的时候,能收缩到剑柄里。 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宝剑出鞘,立刻光芒照彻天地,超过一千颗夜明珠同时发出的光明。” “我已经猜到了。” 我微笑。 顾倾城长叹:“我知道,你的思维方式跳跃变化太大,别人要思考一个小时的问题,你只需要一秒钟就足够了。” 我取出了口袋里的电筒,笑着按下开关,一道光柱射出去,落在隧道旁边的石头上。 毫无疑问,记录者要表达的意思是这样的:早在春秋战国年代,就有人赠送了一只手电筒给楚王。 赠与者不是普通人,而是从天上来的仙人,并且乘月色而来。 同样神乎其神的记录,断断续续地在《搜神记》上都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研究者大多将这些现象归结为外星人所为,或者是一个二十世纪的人突破了时空,突然落入了春秋时期,把这个年代最普通不过的东西送给那群愚昧的古人,然后被奉为大罗金仙,坐享荣华富贵。 “古琴可以召唤天上的神仙?”这是问题的本质——楚王与巫山神女一夕缱绻,自然不可能甘心放手,所以回去制造古琴,希望能够随时召唤神女前来。 以上这个解释,勉强可以接受,我并不清楚顾倾城的看法,不知她是不是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她的个子比我矮,只能尽力抬起胳膊才能触摸到那石刻。 “召唤神仙?古琴下落呢?为什么把‘雎鸠’刻在这里而不是另外的古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当我站在隧道入口向里面望去的时候,探照灯的光芒覆盖面积极为广阔,所有的石柱都无所遁形。 我听到有人在用尼泊尔语低声交谈,再回头想想车队经过时,车上所有的乘员脸色黝黑、身材偏矮,具有尼泊尔人的显著特征,跟梁威的相貌非常相似。 我忽然明白梁威为什么要加入搜索队伍了,他跟这些人有共通之处,并且全家都曾避祸于尼泊尔。 他和他们,应该是属于“自己人”。 顾倾城抚摸那两架石刻古琴的时间足有十分钟,等她放下胳膊时,忍不住皱着眉,将两只手甩来甩去,想必已经酸麻。 “你雇用的全部是尼泊尔人?”我奇怪地问。 “这些事是卫叔全权处理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眉一直皱着,瞟了我一眼之后,继续向上盯着那些石刻。 “尼泊尔人彪悍刁钻,只怕不易管理。” 我谨慎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对于深藏不露的“卫叔”,我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 “从军方那里取得特许令时,对方的附加条件之一是绝不能造成中国公民的死伤,所以,卫叔只能如此。 不过你放心,卫叔会把一切做好的。 现在,我们的关键问题是探讨一下,古琴刻上去的年代——”她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铅笔,画出古琴的形状、尺寸,位于石壁上的方位、角度,然后写了“生成年代”四个字,后面打上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我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峭壁,处于阴影中的石刻,避免了阳光直晒和酸雨的直接冲刷,山石风化速度非常缓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否则,古琴的图案早就化为乌有了。 以我的判断,这种圆滑平直的雕刻手法,属于汉隶书法出现以前的年代,工匠们沿袭了篆字的雕刻方式,不论钩、点、撇、捺、折,一律圆滑过度,线条粗细一致,看上去中正平和,毫无个性。 两汉之前,便是天下诸侯并起的春秋战国年代,与古琴的来历倒是颇为吻合。 如果可以凿下样本,送交专业的地质实验室,就能得到石刻的确切年代,不过并没有那个必要,因为这里很明显存在一个巨大的矛盾——石柱的加工工艺非常高明,即使是使用现代化的刨床、铣床工具,都不一定能制造出如此浑圆匀称的东西,何况是科技力量贫乏的古代?换个方向考虑,石刻年代古老,而石柱的产生属于近代,两者虽然放在一起,却不是同时代的产物。 正常的思维观点,应该是倾向于后者的,但我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结论并不赞同。 那些石柱存在的用意是最重要的,它们绝不会仅仅用来做支撑洞顶的支柱,而是具有某种特殊的功用。 “风,我似乎能找到一点点线索了,以证明那些石柱的意义,但需要得到所有石柱的资料才能进一步断定。” 顾倾城的眉头终于解开了。 我此刻是站在隧道入口正中的,洞里不停地涌出南风,吹得我衣衫乱飞。 有风出现,至少证明隧道的另一头有出口,而不会是完全密封的,一瞬间,我也觉得思想像是开了窍一样,豁然开朗。 “要不要进洞去看一看?”顾倾城善意地询问。 我摇摇头:“不,我想去帐篷里睡一觉,只有精力充足,才能发挥最大的想象力。” 这句话很出乎顾倾城的预料,最关心苏伦下落的是我,按常理说,我会为此心急火燎、一刻也不敢耽搁才对。 天刚刚过了中午就去睡觉,是何用意呢?她只露出一瞬间的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笑着合上笔记本:“好,我们回营地去,反正短时间内,进入洞里的人不会得出什么结论。” 环形布局的内圈帐篷,是为我们准备的,外围留给尼泊尔雇佣兵。 军用充气床垫平整干燥,我钻进睡袋里只过了一分钟便睡了过去。 昨晚通宵不睡,精力损耗太大,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众多无用的信息充塞满了,非得需要静心安眠,才能把一切垃圾想法涤荡出去。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再次睁眼,帐篷外已经是无边昏暗,雇佣兵们架设的探照灯,正一次次缓缓扫过所有的帐篷顶,雪白的灯柱反复切割着无尽的暗夜。 “指北针失灵,我们可以在隧道入口处打开五毒烟幕弹,然后架设大功率的鼓风机,向洞里直吹。 冬天出现最多的是北风,所以浓烟进入洞里时是顺向,会一直飘向出口。 我们根据烟雾的流动方向前进,绝不会再次迷失方向。” 这是我最新参悟到的理论,有了顾倾城这支队伍的物资支持,完全可行。 我钻出帐篷,腕表显示已经过了半夜一点,这一觉竟然睡了近十二个小时。 可能是身体的疲倦累积多了,需要彻底的休息而已。 自从接到苏伦失踪的电话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安心睡过一晚上,现在终于不再辗转失眠了。 侧面二十步外,有座帐篷仍然亮着灯,雪白的灯光从门帘下直透出来。 我走到帐篷前,门帘一挑,露出顾倾城精神奕奕的双眼:“风,快请进,我有些图表需要你配合看一下。” 当她全力以赴专注工作时,跟苏伦极为相似,只是比苏伦更成熟、更睿智、更有预见性。 帐篷里的折叠桌上,铺着厚厚的一叠白纸,压在最上面的一张,布满了横向的黑点,旁边有简单标注:四十米,宽度二十五米,石柱三十三根,高度约二十五米,直径半米。 顾倾城披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衣,右手握着一支绘图铅笔,指点着那几个数字:“风,卫叔他们的最新探索结果,已经到了距离洞口四十米的位置,横向排列着三十三根石柱,高度已经达到了很可观的二十五米,应该是五层楼那么高。 我一直在想,这种古怪的石柱对于人类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是被深藏在隧道里。” 桌子的另一边,放着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镌刻着“雎鸠”篆印的那两架古琴描图。 我在椅子上落座,顾倾城几分钟内便冲了极浓的巴西咖啡出来,香气将我最后残留的倦意也驱散了。 “我怀疑,那些石柱的交错排列,能起到对声音扩大、变声等后期处理作用。 其实咱们应该在静夜里再到隧道入口去,看在万籁俱寂的情形下,能否再听到苏伦的叹息——当然,这一次,不一定是叹息,或者是满腔相思的倾诉也未可知,对吗?”她向我举杯致意,眼角眉梢忽然有了笑意。 我翻动着那叠纸,细心的顾倾城已经做了一份统计图表出来,上面详细标明了从入口到四十米位置共有二十排石柱,每排的根数、直径各不相同,但颜色完全一致。 “最多的一排,三十三根,最少的一排,只有三根。 这些石柱并没有按照建筑力学的原理排列,而是前后杂乱无章,仿佛是制造者率性所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毫无计划。” 顾倾城掷下铅笔,双手捧着白色的咖啡杯轻轻浅啜,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我已经有了穿过石阵的办法!”我笑了,无论石阵的排列意义何在,只要能迅速通过,就等于已经破阵。 “我也有,不知咱们想的会不会重合?”她从背包里取出一支黑色的短香,嚓地打着火机,慢慢把它点燃。 一股苦艾味道飘散起来,鼻子里被淡淡的涩味充满。 这种取材于植物精华的黑香,属于印度人的创造,燃烧极为缓慢,但具有良好的驱除蛇虫的作用。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投掷烟幕弹的方法未免有些小题大作,或者只要每人手持这么一支香,看它烟雾飘去的方向,就是隧道的彼端。 “不如我们把各自的想法写在纸上,看看有没有心有灵犀的可能?”她把另一支铅笔放在我手边,自己迅速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拿起来藏在自己身后。 我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她亮出了自己写的,竟然是“南风转北风”五个字,可见我们真的想到一起去了。 只要风向改变,穿过石柱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瞬间,我们也有了心灵相通的感觉,这么多天来因苏伦失踪产生的巨大压抑突然缓解了许多。 我用力直了直腰,发出一声悠悠长叹:“顾小姐,我必须得向你说一句——多谢。” 太多的郁闷谜题,让我牵绊其中,不得解脱。 从北海道到眼前奇怪隧道,遇到的每一个人带给我的,只有越来越重的沉郁,并且一轮接一轮的血腥屠戮,却看不到凶手的影子,更令人无限彷徨。 幸而有顾倾城及时赶到,成了我最渴盼拥有的大力援助,心情终于能放松些了。 “风,你变了太多。 其实,苏伦小姐的失踪已经是过去式,咱们要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寻找线索,然后尽可能地救她出来。 太过自责,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失,得不偿失。 相信苏伦小姐在的话,也会这么劝你。” 她重新倒了一杯咖啡过来,又加了满满的四勺牛奶,放在我面前。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帮我?”我仰视她微笑着的脸,她的长发在光影里披散着,温顺如雨后的飞瀑。 “为什么不能?你可以一掷千金地把‘五湖’古琴送给我,当然也得允许我回报一次,对不对?不过,在商言商,我为准备这次行动支付了近三百万美金,如果探险过程中发现那十六架古琴,全部归我,作为我的酬劳,如何?”她狡黠地笑着,耳垂上嵌着的两粒钻石耳钉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通。 从见面以来,我刻意保持对她的冷淡,只是不想多惹情丝。 她那么优秀,太容易让人“日久生情”,我已经欠苏伦很多,不该再扰乱别人的世界。 4隧道里传出的歌声 4隧道里传出的歌声桌子右侧的床垫上,放着一台索尼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十架古琴。 电脑旁放着白纸和铅笔,上面除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记录,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巨大问号。 “卫叔的帐篷里,架设了无线声音采集器,能够把隧道里发出的一切声音信号加以记录、汇编、精缩。 如果再传出人声,他会及时通知我。 他做事非常细心,绝不会错过任何细微线索。 风,我希望你能在最短时间里调整好情绪,你现在的状态很令我担心——”我笑着点头,的确,人类承受压力的状态,像一个巨大的皮球,压到一定程度,皮球爆炸,人也就完全崩溃了。 旁观者清,她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把我点醒。 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卫叔的声音:“小姐,有线索了,请过来。” 顾倾城脸色一变,立刻挑开门帘,急促地向南一指:“第一座帐篷。” 她很明智,知道自身的轻功不如我,为了争取时间,直接让路给我。 那间帐篷的门帘深垂着,直透露出微弱的绿色荧光。 我弹身一跃,便到了帐篷前,早听见一阵阵声波噪音“哧啦哧啦”地响着。 “吱——扭”,是一扇沉重的门开合的声音。 “叮——咚”,那是水珠从高处跌落进水潭里的声音,间隔很长,余音不绝。 我进了帐篷,立刻浑身都被荧光笼罩起来,左手边的长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台笔记本电脑,每一台的屏幕上显示的都是跳跃不停的正弦波。 有四条连线从电脑背后接入到南窗下的一台军用级示波器上,示波器又连接着四五条黑色的军用电缆,由那个小窗口延伸出去。 卫叔皱着眉看了看我,摘下头顶的耳机,凌空抛给我:“听一下,是一段奇怪的人声,耗时约三分钟,反复播放之中。” 他的话很少,眼神表情一片冷漠,好像大家都欠他多少钱一样。 我扣上耳机,立刻听到一阵低沉的歌声,节奏非常缓慢。 卫叔戴上了另一副耳机,不停地调整着示波器上的旋钮,歌声的节奏不断加快,我渐渐听懂了那是一首最大众化的英文歌曲《友谊地久天长》。 顾倾城匆匆迈步进来,气喘吁吁,长发凌乱,迅速拿起了桌子上的第三副耳机。 “声音收集器安放在隧道入口的对角连线交叉点上,美国安泰公司出品,性能稳定,灵敏度非常高,并且我安排了四个人值守。 所以,声音只能是来自于隧道深处。 有个女孩子在唱歌?英文歌?岂不是很怪异的事?”卫叔没有从我脸上看到惊骇莫名的表情,微微有些失望。 歌声混杂在水滴声里,略受干扰,让我无法准确地判断那是不是苏伦的声音。 我走向示波器,轻轻旋转着声道分离按钮,希望能将干扰降到最低,但并不成功。 那两个音源相距太近,同时被收集器接收到,根本无法彻底分开。 卫叔的单眼皮垂了下来,也是一副无端受挫的表情。 “是不是苏伦?”顾倾城撩了撩长发,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的左腕上戴着一块新型的欧米茄镶钻表,夜光指针泛着淡淡的荧光。 我摇摇头:“无法确定。” 此时此刻,我必须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百分之百精确,才不会对他们两个造成误导。 卫叔与顾倾城对视了一眼,马上拿起对讲机,低声吩咐:“洞口的人听着,立刻向洞内探索,注意一切可疑线索,援兵马上就到。” 这个决定并不明智,但顾倾城没有反对,我最好也保持沉默,不能越俎代庖。 “我去看看。” 卫叔做了个无意识的动作,双手互拍肘尖,接着手掌下探,按了按左右裤袋的位置。 这一连串动作,无疑表明,那四个地方都藏着武器,是他每次出发前必须要检查的项目。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与粗粝冷漠的外表极不相称。 顾倾城默默地点头,退后一步,给他让路。 “如果那是苏伦就好了——”卫叔匆匆离开后,顾倾城忧心忡忡地放下耳机,低声长叹。 我也很希望是她,重新戴上耳机,反复听着,最终无法确定。 如果是她,怎么会唱这首英文歌?在此之前,我很少听苏伦唱英文歌,相反作为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她的日语老歌唱得低沉婉转,我曾有机会欣赏过。 顾倾城轻弹着指甲,迷惑不解地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最新得到的声音资料里,已经没了歌声,只留有一种奇怪的“沙沙”声。 听了一分钟后,顾倾城骤然脸色大变:“风,这种声音,应该是蛇类爬行的动静……难道山洞里的蛇正在蠢蠢欲动?现在还没过中国农历的惊蛰,蛇虫的冬眠还没有结束,这怎么可能?”不仅仅是“沙沙”声,还有另外一种“咝咝”声,那是行动敏捷的蛇类在急速吞吐蛇芯的动静。 从声音判断,那是一群数量惊人的蛇,保守估计在七八百条,甚至上千条。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洞外有龙格女巫无处不在的追杀;洞里有石柱迷宫,迷宫尽头,竟然还有大堆的毒蛇拦路——顾倾城打开灯,关切地望向我。 我不想让她再次担心,马上绽开满脸的微笑:“这只是些小问题,我们坐在装甲遮蔽的吉普车里,再凶猛的蛇也鞭长莫及,对不对?”她的考虑足够周全,已经有应付毒蛇的办法,我只是替她说明而已。 顾倾城跟着笑了,洁白的牙齿像是刚刚盛开的牡丹花,再加上唇若涂朱,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风,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我太高兴了。” 她的笑,如同冬夜里的暖流,持续温暖着我的心。 把“五湖”古琴送给她时,自己并没想到将来有一天要借助她什么,误打误撞,今天她竟然成了我困境中的唯一强援帐篷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小窗户里向外看,卫叔带着四个人匆匆奔向隧道入口。 我脑子里急速转了几个圈,立刻做了决定:“顾小姐,我跟过去看看——不,我们一起过去,或许以你的智慧,能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女孩子都喜欢听赞美的话,深沉睿智如顾倾城,听我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堆满了甜蜜的微笑:“好,我们走。” 夜风冰冷刺骨,营地距离隧道入口约五十米,等我们出了帐篷,卫叔已经快到入口了。 我隐瞒了要顾倾城同行的真正原因,如果龙格女巫卷土重来,营地里的人是否能保护她的安全呢?在我身边,至少我会全力出手维护她,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替她挡住危险。 “南风天不会太长,或许明天就能转为北风,咱们一定能顺利通过隧道。 嗯,家兄曾说,十六架古琴的集体报价超过两亿,希望这次能满载而归,你我各有所得,怎么样?”她裹紧了衣领,满怀憧憬。 我不相信她是个贪财的人,跟市井俗人顾知今完全不同。 不过,隧道那边有任何珠宝我都不会起觊觎之心,宁愿都送给她,前提是她能顺利地通过地下通道运回港岛去。 “没问题。” 我答得很爽快。 刹那间,她有些怅然若失:“风,难道你对金钱财富一点都不动心?上次敢把价值连城的古琴随手送人,这一次,竟然只求人而不求财。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像你这么豪爽的人,真的是绝无仅有了。” 风卷起她的长发,翩翩飘飞,如烟如雾。 如果被飞鹰看到这一幕,肯定心痒难耐,要展开猛烈的爱情攻势了。 我报以微笑:“金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比金钱更珍贵。” 顾倾城一声长笑:“很多人都这么说,但真正像你一样,说到做到、言行一致的男人,万中无一。 大部分男人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利字当头时,才不管自己许诺过什么,牢牢抱着钱袋,死不撒手,比如家兄那样的人。” 听当妹妹的如此褒贬哥哥,我忍不住长叹:“老顾听你这么说话,岂不伤心死了?”“实情而已,只要有钱就够了,他才不会伤心。 或者说,他已经阅尽男女世情,早就变得刀枪不入,只有他令别人伤心的份,别人再也伤不到他了。” 说到哥哥,顾倾城的语速立刻加快,脸上重新布满笑容。 当年的顾知今,家境优越,风流倜傥,曾是港岛四大钻石王老五之一,但后来屡遭爱情挫折,伤透了心,痛定思痛,抛开“感情”两个字,只谈“性”,不恋爱,终于修成不败金身。 情场、商场双线作战,年年双线飘红,左右逢源,成了港岛年轻人的楷模。 我跟他是两条路上的人,没有任何共同点,所以大家很多时候,只谈生意,不讲友情。 而顾倾城给我感觉完全不同,与她谈话非常愉快,几乎忘记了这是在穷山恶水的西南边陲。 回头遥望营地,探照灯的强劲光柱横扫一切黑暗,不时地将抱着冲锋枪的哨兵照得浑身雪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件事一点不假,飞鹰原先带的那支人马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够专业,只是临时集合起来的散兵游勇。 我们到达隧道入口时,卫叔正铁青着脸,握着对讲机踱来踱去。 他的身边只有刚刚带来的四个人,原先的四名队员已经听他的吩咐,提前进入洞里。 “没有回话,也没有灯光,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自言自语,接下来又一次呼叫,“你们去了哪里?赶紧回话、赶紧出来!出来!”隧道旁的石壁上悬挂着四盏聚光灯,发出的白光非常刺眼。 那四个人进入洞里的距离不会太远,即使没有对讲机,大声吆喝,他们也该听到了。 洞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电筒的光芒,更是匪夷所思。 “卫叔,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顾倾城沉吟着。 卫叔双手高举,像只即将发怒的大猩猩:“你们四个,马上通知营地里的人,紧急行动,进洞找人。” 他肯定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发出“进洞”的命令,平白无故损失四个人,对他而言,绝对是迎头一棒。 我及时伸手,拦住了即将跑向营地的四个人:“卫叔,没用的。 他们在一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以我的估计,洞里发生的事绝不是人力所为。 半夜盲目行动,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不如等到天亮再展开行动。” 失踪者真正离开我们的视线,只有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 如果不是瞬间爆发的强大外力出现,他们至少能有机会发出告警的枪声。 “卫叔,冷静些,风的话有道理。” 顾倾城拿过其中一个队员手里的电筒,向隧道里照了照,那些巨大的石柱黑魆魆地默然矗立着,地上没有任何打斗留下的痕迹。 卫叔不愧是老江湖,只一瞬间便由盛怒转入冷静:“算了,你们四个退回营地去,跟其他警戒哨合在一起,暂时放弃洞口这边的警戒,一切等天亮再说。”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向洞里凝视着。 我清醒地认识到,石柱后面必然隐藏着更加诡异的东西。 就像古代的灵芝仙草旁必定有毒蟒怪兽守护一样,我们要去的地方,一路上肯定也会充满艰难险阻。 如果没有顾倾城的出马,这次探险行动早就提前中止了。 基于这一点,她才是我前路上的最佳合作伙伴。 “风,我们先回营地去吧,关于石柱的奇怪阵列,我正在连线北美古乐器协会,很可能得到某些启发。” 顾倾城的唇色微微泛白,夜风太冷了,我真担心她到达隧道的第一夜就冻得感冒,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成为心意相通的战友,共同抵抗黑暗中未知的危险。 谈及破解谜题,小燕应该是我们最有力的帮手,所以我一边陪在顾倾城身边向营地走,一边拨通了小燕的电话凌晨时分,是小燕每天最清醒的时段,来接电话时显得精神抖擞:“风,晚上好。” 听筒里有大口吞咽泡面的动静,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每次上网进行大的搜索活动,都会在手边放一大碗泡面,绝不例外。 我简短地叙述了隧道里石柱的情况,他不时发出“啊?嗯?噢”的疑问词,很显然,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前所未闻的怪事。 “小燕,这些石柱的排列,跟奇门遁甲术无关,你愿不愿意到现场来帮我?或者我绘制一份详细地形图给你,费心破解一下?”我要的很多,除了顺利通过石阵外,最好能打开一条通道,把运载辎重的车子一起开过去。 这么做的好处,可以在遇到飞蛇时,凭借吉普车藏身躲避,不用跟那些恐怖的蛇虫短兵相接。 小燕的好奇心很重,只要我采取的策略够恰当,一定会引他过来,但这一次,他沉吟了几分钟,稀里呼噜地吃完泡面,才不慌不忙地回答我:“风,解谜的事,你可以联络红小鬼进行。 我很想过去,只是现在手边有更好玩的事,没法放弃,抱歉。” 我一愣:“什么事?”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方式,如果萧可冷对他的监管不到位,肯定会惹出大事来。 “我已经对那艘潜艇的驱动结构了如指掌,下一步,我想进那个水下甬道看看,打开封闭的窗子。 风,你说,发出红光的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如果我能成功地第一个拿到它,从此以后,地球上的一切强权大国岂不都在我的控制之中?哈哈,哈哈……”小燕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以他的个性,应该只对技术性问题感兴趣,不可能想到更深层次的控制地球等等问题。 我隐隐觉察出小燕的生活中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分开短短几天,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骄傲嚣张的全球第一黑客,思想中却出现了某种难以捉摸的暗流。 “风,不多说了,我正在破解潜艇的武器系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亟待开发,有空再说。 你那边的解码工作,要红小鬼帮忙好了,再见,哈哈哈哈……”他笑得夸张而轻浮,似乎正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 我忍不住追问:“小燕,那个海底建筑很古怪,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水下的世界变化莫测,这不是你熟悉的互联网电子世界,千万不要乱来,知道吗?”大哥杨天曾在甬道里留字,像他那样纵横天下的高手,到最后都不知所终,何况是小燕这样毫无真实社会经验的大孩子?小燕忽然冷笑:“风,你是不是也觉得,黑客只能活在互联网上,像是蜘蛛只能存在于网里,一旦离开那张网,马上就饿死了?”这已经成了他的死穴,一谈到网上和网下两种世界的区别,立刻就会引发他的暴躁不满。 不过,这是绝对的事实,每个人都该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不是盲目自高自大。 他是全球公认的第一黑客“红旗”,脱离了这个专业系统,他什么都不是。 特别是牵扯到复杂多变的政治世界,以他的思维状态,连小学水平都算不上。 “我只是担心你被别人利用,听我说,做任何事之前,先跟小萧商量,好不好?”他对燕逊、苏伦、萧可冷还算尊敬,她们三个说的话,应该能对他起到一定的弹压作用。 “哈哈,风,我不是孩子,我已经过了十八岁,成了正式的国家公民,当然有权利决定自己做什么。 算了,你怎么也变得这么迂腐起来?难道只允许你踏遍天下四海成名,不准我有随意行动的自由?”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好,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咆哮。 “怎么?你脸色不太好?”顾倾城一直在凝视着我,适时地提醒。 小燕已经“啪”地挂了电话,我陡然发现把那潜艇的控制器留给小燕是个天大的错误——他还是个无知的孩子,最容易给别人当枪头用。 我困惑地摇头:“没事。” 今晚发生的事够古怪了,我不愿意再说出对北海道那边的担心,继续影响大家的情绪。 “那好,我再去听听那些搜集到的声音,一会儿见。” 顾倾城弯腰进了卫叔的帐篷,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 我马上拨通了萧可冷的电话,因为小燕是颗随时都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在北海道搞出什么事来的话,正好被人利用,稍有不慎,将成为地球历史的罪人。 像小燕这样没有明显是非标准的孩子,只要别人给戴两顶大帽子,浑身就飘飘然起来了,什么事都愿意替对方做。 萧可冷显然在睡梦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来接电话:“风先生,苏伦姐有消息吗?”分别时,她曾表示出随我一起进山的坚定决心,只是被我好言婉拒了,寻福园那边绝对离不开她。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委婉地回答:“还没有,正在搜索之中。 小萧,最近小燕有没有什么异常?”萧可冷愣了愣:“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我们刚刚通过电话,他正在计划着潜入海底甬道,进而打开阻止过咱们去路的窗子。 对他看紧点,千万别让他惹事。 谷野神秀死了,但我预感到一切危机并没有完全过去。” 萧可冷马上答应:“好,我会和信子两个不间断地监视他,请放心。 寻福园别墅已经重建完成,正在进行最后的修缮。 如果有苏伦姐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虚假的寒暄,谈的只是工作大事,干净利落,毫无繁文缛节。 这一点,让我感觉很惬意,萧可冷的精明干练,胜过大多数须眉男人。 5小关是龙格女巫的傀儡? 5小关是龙格女巫的傀儡?寻福园拆解、修建的过程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果不是苏伦突然失踪的消息传来,此刻我应该仍在别墅里,跟萧可冷并肩战斗。 谷野神秀死了,水底世界的秘密落在我、萧可冷、小燕三个人手里,所以,如何瞒过曰本人进入水下建筑,才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小燕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以他的行事能力,只怕会弄得一塌糊涂。 我只能慎重地告诉萧可冷:“再重大的秘密,也比不上人的生命,所以,千万阻止小燕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他只是个顽皮的大孩子,不懂得所有的利害关系。” “我知道风先生,前路危险,请多保重。 北海道这边,还需要你回来主持大局呢。” 萧可冷的结束语多了几分关切和温柔。 我轻轻道了再见,然后收线,忍不住长叹一声,希望小燕千万不要演变成疯狂的掘墓人。 每一个纵横互联网的黑客,都避免不了一定的人格缺陷。 他们在互联网世界上无所不能,难免混淆了真实与虚幻的距离。 举个例子,他们可以通过网络随意进入五角大楼的资料库窃取某些机密文件,或者进入俄罗斯的航空航天资料部门偷走任意图片,但要在现实世界里采取激进行动的话,还没接触到那些东西,可能就被zf逮捕甚至乱枪射杀了。 评论家们的话并没有错,黑客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帐篷里静悄悄的,我突然预感到了危险的迫近。 至少应该听到顾倾城戴上、摘下耳机的声音,或者她的脚步声,但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电子仪器发出的嘀嗒声——警戒哨们尽职尽责地沿着帐篷的外围游荡着,不时地轻轻跺脚,夜那么冷,保暖性能再好的战靴,也早被冻透了。 我向后退了五步,隐藏在另外一座帐篷后,拨响了顾倾城的电话,听到振铃声之后,马上把电话放在地上,迅速绕到她所在的帐篷南边,从那小窗子向里偷偷望着。 我看到了如临大敌的小关,双手各握着一柄无声手枪,抵在顾倾城额头上。 电话一直在响,但顾倾城的双手向上举着,无法从口袋里把电话取出来。 小关身上洋溢着澎湃的杀气,病态、疲态一扫而空,仿佛一瞬间由病倒的羊变成了饥饿的狼。 昨夜,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或许营地里的大屠杀就不会发生。 我怀疑他是被恶灵附体了,所以才会向同类下手。 “接电话——”小关阴森森地开口。 顾倾城取出电话,但已经超过了三十秒的振铃等待,电话不再响。 “谁的电话?”小关的枪口后撤了些,身子紧贴着帐篷北边,警觉地向桌子上那些仪器望着。 “是风先生,我能不能回过去?”顾倾城很冷静,但并没有准备蓄力反击的迹象。 此时卫叔还没回到营地,仍然站在隧道入口附近,像是在搜索什么。 “不用了,反正大家都得死,只是时间早晚的不同——”顾倾城蓦地转向工作台的方向,显出惊骇莫名的表情,连小关手里冰冷的双枪都无暇顾及了,肯定是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图像。 我缩回身子,转向门口,从门帘飘起的缝隙里望进去,电脑屏幕上的正弦波振幅陡然加大了十几倍,而两次波峰的间距却大幅度拉近。 这种奇怪的波形代表收集器获取了某种尖锐急促的声音,但我什么都听不到,隧道入口处,卫叔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 小关仰起头,盯着帐篷顶,神情变得无比紧张,仿佛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我倏地闪进帐篷,双手一分,抓住他的双腕一拉一送,喀喀两声,令他手腕同时脱臼,手枪也一起落在我手中。 “风,他能听到那种奇怪的声波?”顾倾城扑向工作台,抓起耳机,来不及戴上,迅速贴在耳边,但很明显那是没用的,无论是超声波还是次声波,都已经脱离了人耳的接听范围。 我们可以借助示波器看到它们,却永远都听不到。 电脑屏幕上的古怪正弦波跳荡了接近三分钟,渐渐恢复了正常,小关也垂下头,脸上现出诡谲狰狞的表情。 “小关,你要做什么?”我挡在顾倾城身前,企图唤醒他。 “你们……惊动了大山里沉睡的神,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沉睡了很多年……并且最好一直让他们沉睡下去,否则,这个世界全都会变成汪洋,然后……然后……”我看得出,他在复述刚刚听到的话,但那是一段冗长的叙述,他没能全部记住。 风突然卷起了门帘,顾倾城的手抓在我腰带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风,他说的好像是大洪水——”考古学家的研究表明,地球上曾有过遍地汪洋的“大洪水”时期,而基督教圣经上的“诺亚方舟”也正是上帝为了拯救地球人而打造出来的,一直漂流到洪水退落,出现陆地为止。 顾倾城的联想能力足够丰富,所以才能从小关的话里瞬间想到那些远古的神话。 “小关,你太累了,或许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杀他容易,但我不想放弃屠杀事件的唯一线索,制伏他比消灭他更有实际意义。 “明天?我们没有明天……进了这座大山的人,唯一的归宿就是化为白骨。” 他蹒跚着向我走过来,眼神直勾勾的,迷惘而空洞。 我举枪指向他的胸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开枪。 “你们违背了龙格女巫的心意……只有她才是大山世界的主宰……死吧……”他举起双臂交叉向上,一股急促回旋的劲风,从他小臂位置扑面而来,给我的感觉,仿佛是举着一把疯狂转动的电锯一般。 “噗噗噗”三声枪响,子弹贯入他的咽喉和两肩。 我没有选择,只能开枪,被杀的队员尸体上留下的伤口已经给了我最明显的提示。 小关的身子趔趄后退,喉咙里喷出的血落在地上,枯草和山石发出“嗞啦嗞啦”的怪响,如同受到浓酸的腐蚀一般,冒起淡淡的青烟。 “龙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你们……一定会死……死得奇惨无比……”他重新开始向前走,枪弹对他已经失去了杀伤力。 我低声告诉顾倾城:“第二轮开枪时,你就马上逃向门口,我会挡住他。” 小关已经化身为魔,做了龙格女巫的傀儡,我们只能暂且躲避。 顾倾城非常紧张,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不停地发出阵阵颤抖。 大山丛林之夜,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所以即使在极度危险的状况下,我仍然可以保持冷静。 只要顾倾城脱困,我完全可以从向南的小窗里飞跃出去。 “小关,龙格女巫在哪里?如果真的触犯了她,我们可以马上离开,绝不再来。” 我想尽力拖延,等到卫叔或者其他人发觉这边的险情。 如果不能杀死小关,只怕会有更多的队员遭殃。 “她在……她在——”我重重地扣下了扳机,八颗子弹全部钻入他的嘴里,又从脑后穿透射出。 顾倾城没来得及向外逃,因为那门帘“哗”的一声被扯碎了,有个人带着满眼明晃晃的刀光射进来,绕着小关的身体旋转了一圈,倏地后撤,退到帐篷的西南角。 “卫叔——”顾倾城喜出望外地叫起来。 杀进来的人的确是卫叔,他的左肘后面贴着一柄雪亮的尖刀,孤傲地屹立着,满眼不屑地看着小关。 小关呆立着,顾倾城又一次低叫:“声波又开始变化了——”电脑屏幕上,那些极高振幅的声波再次出现,但只持续了十几秒钟便骤然消失了。 撕去门帘之后,寒气**,帐篷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又一阵风吹过,小关的身体晃了晃,突然散作一团。 我不想面对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反手拖着顾倾城的手腕,侧着身子走出帐外。 她是那么高贵典雅的女孩子,想必更讨厌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 外面更冷,天地一片昏暗,满眼只有起伏不定的枯草。 “真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像是魔幻电影里的情节——”顾倾城惊魂稍定地长叹。 “记得哲人说过,生活远比电影更精彩,不是吗?”我遥望隧道入口的灯光,越是面临凶险困境,越能激起我的斗志。 顾倾城用力展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仰着头,任长发妩媚地向后披散着,像是夜色里的美丽精灵。 “风,我们现在算不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了?”她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 我微笑着凝视她的侧影:“当然。 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只有在困境里磨砺过的友情,才是最值得相信的。 朋友有通财之谊,这次无论发现什么奇珍异宝,都完全属于你,可以吗?”她翘起嘴角笑着:“小人可动之以利,君子应晓之以义。 这两点,你都对我用过了,看来无论我是小人还是君子,都应该坦诚帮你,否则于利于义,我都会亏欠你,毕生不能安心了。” 飞鹰这队人马损失殆尽,梁威可以算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的思考能力太过平庸,只能像小来一样,作为冲锋陷阵的先遣军。 只有顾倾城,才是能跟我一起切磋探讨的最佳人选,不知不觉之中,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上升到与苏伦相等的地步。 面对狰狞的小关时,我用自己的身体全力保护她,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相信再向前去,任何困境里,我都不会丢下她独自逃命。 “那些声波,应该就是龙格女巫用来控制小关的工具,那么她会藏在哪里呢?所谓‘睡觉的大神’又是什么?龙格女巫阻止一切人进山,难道竟是出于保护地球的好心?”想起在那间古怪的石屋里见过的老女人,我更加疑虑重重。 她知道苏伦去了哪里?如果她真的是龙格女巫,会不会向苏伦下毒手?“人类对于超声波与次声波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我黯然长叹,近代应用物理学的系统理论发展了近三百年,仅占博大广阔的地球事物的九牛一毛,只能解释粗浅的表面现象,一旦深究,马上就会发现这些理论实在太贫瘠了,越探究越令人迷惑。 “超声波……超声波……”顾倾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着眉仰面向天。 我立刻闭嘴,免得扰乱了她的思路。 她有一张中国古典美女的标准型鹅蛋脸,五官布局匀称,虽没有关宝铃那样弯曲上翘的长睫毛,但眼睛里充满了睿智倨傲的灵光,每一次闪动,都让人感觉到她的兰质蕙心。 “什么能发出超声波……”她仍然在自言自语。 “琴弦的和谐震荡,除了产生悠扬悦耳的音乐,更能在人耳接收范围之外,形成无法细分的各种声线。 琴弦的根数越多,杂波的层次就越多,那么,它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穿云裂帛、响遏行云,古人留下的这些记载是泛指还是特指呢……”卫叔走出了帐篷,刀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浑身傲气也渐渐消散。 不过,从他一刀出手便削断了小关全身关节筋络的那一招,我联想起了一个名满英格兰的华人高手。 他正走向飞鹰的帐篷,小关是飞鹰的手下,出了任何事,都得第一个通知飞鹰才对。 “我似乎明白了……”顾倾城取出手机,看也不看,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 “哥,世间古琴弦数最多的是不是不超过三十三根?”原来她拨的是顾知今的号码,这个时间,应该是某些人结束了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之后,刚刚入眠。 顾知今不满但不敢发作的声音传过来:“是,这么晚打电话进来,我还以为是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了呢!”“如果……三十架古琴同时振响最高音,会发生什么情况?我的意思,至少三十架,甚至更多,有可能超过一百架。” 顾倾城转向隧道那边,紧咬着嘴唇,眼神专注。 “哈哈,那肯定是很可观的噪音,声波汇集起来,足可以震碎大厦的玻璃幕墙。 不过,没人肯做那种傻事的,震碎玻璃的同时,琴弦自身的共鸣,会将所有相邻的弦绷断,更严重的,连琴身都会震裂。” 顾知今无奈地耐心解答。 声波的物理特性很复杂,顾知今解释的不过是最初级的理论。 顾倾城快步走向自己的帐篷,再次对着话筒说:“哥,我在这边的发现具有难以估量的学术价值,不仅仅跟古乐器有关,甚至是声波物理学上的伟大创举,你能不能尽快赶过来,以你的知识——”我立刻听到了顾知今哈欠连天的苦笑声:“呵呵,倾城,我实在脱不开身,港岛这边连续有几个拍卖会、展览会要开,下周我还要飞往英国参加黛安娜王妃纪念馆的揭幕仪式,根本分身无术。 那边的事,你跟卫叔小心处理好了,怎么样?”顾倾城进入了帐篷,我正想跟进去,飞鹰已经从自己的帐篷里直冲出来。 或许近几天来的探险过程太累了,本该是极度警觉的他,到现在大局已定了才醒。 “风,等一下,刚才你亲眼目睹了一切?”他的表情非常复杂,狂怒中带着无尽的惊骇。 他不会相信卫叔的话,除非经过我的亲口证实。 每个江湖老大,都只相信自己的兄弟,这是好事,但同时带着明显的弊端。 “小关的确出了状况,并且我可以确定,是他出手杀了那些兄弟。 我先射中了他,但他被某种东西附体,根本不惧怕子弹,幸好卫叔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我说的都是实情,绝不故意夸大。 卫叔就站在飞鹰身边,低声冷笑:“神巫妖术,专找意志薄弱者附体,你还是看好自己的兄弟,下一次再出问题,大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飞鹰铁青着脸走向出事的帐篷,卫叔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年轻人,你一直在观察我,有什么问题吗?”我跟随顾倾城的思路已经被打断,索性停下脚步,迎着他的目光:“卫叔,你刚才用的可是‘庖丁解牛’刀法?”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承认:“对。” “我猜到你的来历了——”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搬掉了一块,我的心情一阵轻松。 跟这群人一起行动,至少应该明白他们的身份来历,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在背后来上一刀。 “真的?那可太好了。 不过,老江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想必也知道——饭要多吃,事要少知。 知道得太多,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卫叔的左肘轻轻一动,杀气隔着衣服若隐若现。 我冷静地笑了笑:“卫叔,你是顾小姐带来的人,应该不会对她不利,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冲突。 既然如此,大家只是江湖上的浮萍聚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绝不会惹是生非。” 卫叔仰天一笑:“年轻人,果然手快眼亮,真有你的。” 这是一次没有火花的交锋,我跟他擦肩而过,进了顾倾城的帐篷。 她的电话还没打完,伏在桌子上,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哥,十六架古琴的所有买主身份、幕后隐情、资金流向一定要全部弄清,我怀疑,古琴的价值并不在琴本身,而是以此为阶梯,能抽丝剥茧地牵出更伟大的秘密。 我会随时向你报告进度,随时——当然也包括现在这样,凌晨把你从被窝里吵醒。” 顾倾城大笑着挂了电话,张开双臂,把那些石柱的分布图全部压住,闭上眼睛做深呼吸,仿佛必须如此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似的。 十六架古琴犹如镜花水月一般,还不知道离我们多远,她已经在计划着出售胜利果实了。 现在,我们只拥有刻在隧道入口处的古琴图案,其他一概不知。 “风,我知道那些石柱代表什么了!”她睁开眼,铅笔在右手五指缝里灵巧地转来转去。 桌上的图纸被翻得乱七八糟,可见她刚刚肯定是一边打电话一边不停地翻图纸。 “石柱、古琴……”我脑子一动,也猜到了答案。 卫叔探索到的结果表明,最后一排石柱为三十三根;她刚刚向顾知今确定的问题是世上弦数最多的古琴为三十三根,所以,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它们代表的是琴弦吗?每一横排相同尺寸的石柱,相当于一架古琴。” 顾倾城猛地把铅笔掷在桌子上,哈哈大笑:“风,你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早有答案,只是不肯告诉我?”这个惊世骇俗的答案一说出口,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粗壮的琴弦,谁能弹奏得动?而且什么人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荒山野岭里开凿隧道,然后做出这么多石柱放在里面?“这就是正确答案?”我反问,因为这种想法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与正常思维方式相比,落差太大。 顾倾城举起那张画着三十三根石柱的图纸,表情慢慢变得凝重了:“这只是暂时的解释,它们像是琴弦,但不是人类通常意义上的‘琴弦’。 在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之前,姑且可以这么称呼。” 她抱起满桌子的图纸,走到床垫前,一张一张仔细铺开。 外面开始起风了,门帘的飘动可以证明已经转为北风。 “我们很快就能有新的答案,明天,我会带人进入隧道,按照咱们说好的方法,一直走到尽头。” 所有的探险者,都希望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揭开最后一道谜题。 好奇是人类冒险的唯一动力,而这种动力在我身上表现得尤为强劲。 “隧道的尽头是什么?”我想此刻每个人都会在心里自问。 明天或者后天,我就能重新掀开这一页。 顾倾城把所有代表琴弦的图纸顺序排列起来,排在最顶上的是石柱最多的那一张。 “风,我们来讨论一个问题——假如,某个人站在隧道深处发声,咳嗽或者尖叫都可以,那么按照声音的传播特性,它所遵循的路线必定会滑过石柱的表面,曲线前进,一直到达洞口,传入我们的耳朵里,对不对?”她用铅笔画了一个虚线箭头,从最上面一张一直延伸到底。 “如果声波没有引起共鸣或者共振,它到达洞口时,早就视距离的远近不同产生衰减,距离足够长的话,衰减到一定程度,我们根本听不见它。”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在脑子里尽量想象她描述的声波传递过程。 6李康的世代传家之宝 6李康的世代传家之宝“但是——声音的传递过程中,遇到了琴弦。 任何一个弦乐器爱好者都知道,所有的琴在使用之前,都需要调弦,并且弦调得越精准,发出的声音便会越和谐动听。 反之,所有的音符都会变成彼此毫无章法的噪声。 现在,我们重新让这个人发声,声音从琴弦上掠过,而且是最高音调的一根弦,会产生什么结果?肯定是声波与弦声协调地结合在一起,非但不会衰减,而是被烘托加强了。 当这样的‘复合声音’被无限次地加强之后,到达洞口时,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她把位于最底下的箭头符号加粗涂黑,然后抱着胳膊望着我。 我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回答:“是一个加强了无数倍的声音,即使当时的音源非常微弱,只要它恰如其分地与琴弦的最高音叠加在一起。” 当两个智力相当的人在一起讨论问题时,得到的准确答案将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顾倾城说到哪里,我的思想便会跟到哪里。 “假如我们的推断结论正确性有八成以上,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听到的叹息声、半夜里的英文歌声都是来自于相当遥远的地方?之所以被我们捕捉到,只是因为经过了中间无数道扩放的程序?”我说出上面这段话时,心里既喜且悲。 这种理论成立的话,也就证明,苏伦离我不知有多远,虽然声音相闻,见面却遥遥无期了。 顾倾城凝重地点头:“可以这么说。” 她在标着三十三根石柱的图纸上又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旁边轻轻打了一个问号。 我明白,从那个位置向南,石柱不知道有多少排,没有人能说出最终答案。 “苏伦小姐携带的补给品有多少?能不能有足够的能量支持到咱们到达?过了隧道之后如果出现岔路该怎么办?我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力量……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风,我总觉得,以苏伦小姐的智慧,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冒险深入,毕竟,她的两个身份都是不容忽视的——盗墓界前辈手术刀的妹妹、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 难道你不觉得,还会有她安排下的帮手没有露面吗?”她的话,与我的预想不谋而合。 李尊耳、蒋家兄弟、巴昆兄弟死了以后,能确切回答以上问题的,就只有李康本人了。 “天亮之后,我会跟李康详谈,探索隧道的事,请卫叔抓紧时间进行。 还有一点……”我沉吟着,“那四个莫名其妙失踪的队员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还得慎之又慎地提醒大家加强协同防范,免得再损失人手。” 顾倾城点头:“我会跟卫叔再敲定一遍注意事项,天就要亮了,你最好再回去睡一会儿,救人要紧,自己的身体更要紧。” 她的关心,总会在细节处体现出来,让我心里有小小的感动。 离开顾倾城的帐篷,东边山顶已经放亮,腕表指向清晨六点,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了。 北面的来路静悄悄的,笼罩着淡淡的晨雾。 一想到隧道深处可能出现的蛇虫,我会情不自禁地记起何寄裳。 如果有“碧血夜光蟾”在,可以不费任何周折地驱散蛇群,闲庭信步一样通过险境。 她的探索行动止步于石柱阵势,现在肯跟我们合作的话,大家都能互惠互利。 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相信我情有可原,毕竟我从没亮出过自己的身份。 我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通过隧道后若是受困于蛇阵的话,我会回何寄裳的村寨去,坦白自己的身份,邀请她加入探险队来。 我和她的目标,都是寻找大哥杨天,不论哪一方出力多少,最后的结果是最重要的。 她对大哥情深意重,每次想起来,都会让我感叹不已。 “那么,大哥最爱的水蓝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手术刀从来没有说起过呢?他念念不忘的只有大哥身边的蓝妖、蓝姬姊妹,对照片里的人却只字不提,难道他不知道世间有这个‘水蓝’的存在?”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枯草上到处落着白霜。 我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刚刚要回到自己帐篷里去,李康已经站在一辆吉普车旁大声招呼我:“风先生早。” 他的脸色很不好,刚刚起床,头发像乱草一样支棱着,并且眼神有些发呆。 李尊耳的死,给他打击很大,开始两天始终跟巴昆兄弟混在一起喝酒,喝完了倒头就睡。 现在巴昆兄弟也死了,留下他自己,孤零零的融不进任何***,成了营地里最尴尬的人物。 “风先生,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想跟您聊聊。” 他急步跑过来,嘴唇干裂,起了白花花的一层皮。 我伸手请他进帐篷,在床垫上坐下。 他挠了挠头,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几把,涩声开口:“我又梦到了苏伦小姐,倒在一座宫殿的台阶上,又累又饿,浑身都是伤口。 她没有埋怨我什么,但我非常自责,如果当初不把父亲记录下来的资料拿给她看就好了。 还有,蒋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人,父亲不该介绍他们认识苏伦小姐,还把传家之宝拿出来给大家看,依照他们兄弟的恶劣品行,一旦赌输了钱,明抢暗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幸好他们兄弟已死,我就不必再担心有人抢我的传家宝了,唉——”梦由心生,苏伦陷入困境与他大有关系,难怪他寝食难安。 “风先生,我总觉得,传家宝是跟苏伦小姐要去的地方息息相关的。 您一直都没过目,是太忙了还是觉得它不重要?”他说到了正题,眼角眉梢带出了一丝焦灼。 我皱了皱眉:“传家宝?是油纸包里的那本书?”当时从李尊耳手里取过来,随手交给了飞鹰,我的确没太在乎。 “是是,就是它。” 李康暗黄的脸上升起了激动的红晕,佝偻的背也用力挺直。 “苏伦小姐看过那本书?”我觉得抓到了一点线索。 李康眨了眨眼,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困惑地问:“苏伦小姐经常打越洋电话给您,难道没提到我们李家的世代传家之宝吗?”他跟苏伦在一起合作的时间最长,肯定不止一次地听到苏伦打电话的声音。 我跟关宝铃从玻璃盒子里逃脱之后,跟苏伦之间的沟通便一直有轻微的隔阂,席勒、关宝铃两个,成了阻碍我们交流的两座大山。 到了最后,我们很少谈及自己手边的事,只是泛泛地在电话里问候而已。 看到我又一次摇头,李康激动地用力一拍脑门,发出“啪”的一声:“风先生,您太应该看看那本书了。 那是一本我们的老祖宗从秦始皇时候传下来的书,上面记载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我曾给好多人看过,有个纽约来的美国考古学家,愿意出五千人民币买下它,但我没舍得卖掉。” 我取了一瓶矿泉水给他,期待他说出更能让人精神一振的情节。 值五千人民币的古书,满咸阳城遍地都是,没什么稀奇的,更不值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当绝世宝贝一样。 “风先生,我更正一点,书的内容是秦朝传下来的,原来画在一块破布上,到了唐宋年间,为了更妥善地保存下来,某一代祖先就在纸上照抄了一遍,所以变成了纸书。 当然,以目前大陆的古董行市,就算是宋朝年间的书册,也是价值不菲,对不对?”他说得没错,品相稍微好一点的南北两宋时期的孤本册子,能卖到一万人民币上下。 “那本书,我已经向令尊买下了,它的价值问题似乎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说说它的内容吧。” 书在飞鹰手里,小关出事后,他的心情肯定不会好,我不想这时候去打扰他。 外面,尼泊尔来的雇佣兵们正在洗漱、吃早餐,我听见卫叔在用英语安排今天的工作任务,其中也包括了全力搜索失踪的四名同伴。 “风先生,那本书,不,确切说,那是一本连环画册。 我跟父亲、爷爷曾做过无数次猜测,大概当时传下这本书的老祖宗并不识字,但精于绘画,所以才会用图画代替文字,记录下了这个故事。 一开始,是一队在山林里行进的大军,保卫着一辆看上去非常华丽的马车。 马车是带着密封的车厢的,有个人正从侧面的车窗里露出头来,观察前面的情况。” 我点点头,封建社会等级森严,普通百姓读书识字的非常少,只有贵族士大夫才有机会接触到文字性的东西,所以李家的老祖宗以图代字,非常聪明,最起码无论贫富贵贱,人人拿到这本书,都能看懂。 “风先生,我得提前说明,老祖宗的每一张画都有一个让人惊骇的地方,能令任何人看了都会‘吓一跳’——”我摆摆手:“李康,我没有那么胆小,尽管说好了,难道车厢里露出的人头有什么奇怪之处?”人的想象力很重要,我一边听他的叙述,一边在脑子里勾勒出了那幅画面:迤逦前进的队伍中,画者的笔墨必定有所着重,也就是他最注意的特写部分。 独一无二的马车已经很引人注目了,毕竟只有极其尊贵的人物才有乘车的特权,当车厢里的人探头出来时,正常情况下,外面的任何人都会抬头看上一眼。 李康愣了一下:“您怎么会猜到?”看他的样子,并不相信我之前没看过那本书。 我不理睬他的疑惑,只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时间非常宝贵,我希望尽快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资料。 “画面上,那个人的五官相貌非常真实,但他的眼睛却是方形的——”李康眼巴巴地瞪着我,或许是渴望看到我惊骇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方形的双眼?并不出奇,早在大陆的三星堆遗址考古挖掘中,古代蜀国人留下了古怪的纵目面具,可见,当时世间竟有纵目人存在,岂不比方形眼睛更是骇人听闻?抓紧时间说说书中与咱们的探险有关的资料,难道那支大军前进的方向,会是咱们脚下这条路?”中国古代的绘图技法“重神而不重形”,人物五官、四肢动作、身材比例有很多失真之处,翻阅古籍的插图,就能很清楚地明了这一点。 李康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显得有点沮丧:“从画面上没法确定大军走的是哪条路,下一张画,所有人站在断崖边,对面有一栋圆形石屋,门口也是圆形的。” 这一点,跟蒋光描述的相同,可想而知,蒋家兄弟所谓的“阿房宫探险”不过是看了李家的书才杜撰出来的,可笑迂腐的李尊耳还当了真,正式替他们撰书记录,演出了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 “后面连续几张,画的是一个巨大的蛋,大概有两个人那么高。 蛋被左右剖开,那个长着方形眼睛的人走进蛋里,他的身材要比普通人明显高出一大块。 最后,蛋被合起来,推进石屋里。” 近似的叙述,我从很多考古杂志上看过,应该是类似于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 假如李康说的这本画册不是瞎编乱造出来的,至少说明,在历史上的某个时刻,的确有这么一个怪人,被密封到蛋形的容器里,然后放进另一个圆形石屋。 蒋光、蒋亮说的都是假话,那么,他们手里怪异的指北针从何而来?难道伏击盗墓高手空空小生那一段是真实的?难道空空小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到过神秘宫殿的人?我的冷静反应让李康失去了详细描述的动力,他扫兴地站起来,揪着自己的乱发:“风先生,如果您对那本书不感兴趣,那就不必信守对我父亲的承诺了。 书还给我,钱我一分都不要。 父亲终生信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我这么平白无故收了您的钱,他九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他是抱着“献宝”的心情来的,肯定以为这份传家之宝价值连城,失望之余,颓丧之情溢于言表。 我拦住他,一针见血地问:“李康,那份原稿呢?卖不卖?开个价钱给我。” 经过翻版抄录的东西,就算誊写者做得再仔细,也会有几百甚至上千个遗漏的细节。 只有原版,才能完整说明当时的情况,高手会从某些蛛丝马迹里得到海量信息,而这一点是誊写者无能为力的。 李康摇头:“没有原稿,据我爷爷说,是太平天国时候,战火烧到村里,原稿是放在炕洞里的,没能及时抢救出来。 苏伦小姐也问过我这件事,很可惜,现在只有这个抄录本。” 我伸出右手五指,在他脸前晃了晃:“李康,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我知道那个原件还在,你是明白人,当然懂得那种东西在西安的文物市场卖不出什么价钱,二十万人民币已经是它的极限报价。 再说,市场上掮客、黑手太多,一个不小心,钱拿不到手,连自己的命都搭上。 卖给我,是它最好的归宿,五十万人民币——或者,如果它的资料价值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会再追加给你。” “我家真的没有那份原件。” 李康用力摇头,对我伸出的手掌看都不看。 “我重复一次,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只有在这个时间段会出五十万的价格,错过了,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你好好想想,最好能在二十四小时内给我回话并且交到我手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就在你身边。” 李康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后退,惊骇地瞪着我,见了鬼一样。 他的表现,更肯定了我的大胆猜测。 李康没有妻儿,只和父亲相依为命,李尊耳一死,他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人。 如果那份原件非常宝贵的话,他只能带在身边。 外面响起了集合哨声,所有的队员列队待发。 “风先生,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他垂着眼皮,粗大的喉结不停地在细瘦的颈上哽动着。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有一点,苏伦能够注意到的问题,都是极有价值的线索,否则,她也不会特意向李康提问。 李康慢慢走了出去,跟迎面而来的顾倾城擦肩而过。 “风,他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顾倾城眼睛一亮,盯着李康的背影,似乎有所发现。 “他来献宝,本族的传家之宝,一本古书。” 我拿了两瓶矿泉水放进口袋里,开始着手检查枪弹、电筒,准备随大队一起进洞。 关于那本书的线索,没有定论前,我不想提出来跟任何人讨论。 时间不够,任何纸上谈兵的旁枝末节,都会影响到向前探索的进度。 如果不能身体力行、身先士卒地进洞,我总会感觉愧对苏伦。 答应过手术刀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到了现在,手术刀尸骨未寒,苏伦已经下落不明、身陷困境,而自己此前也着实冷落过她。 “风,请停下来,我有话说。” 顾倾城提高声音,横在帐篷门口。 “顾小姐,我马上就会进洞去,想必卫叔已经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 我已经收拾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射成长长的一条。 我直起身,看着她略显倦容的脸。 吉普车上的辎重设备满满当当,以她的细心,只怕连最微小的细节都考虑得整齐完备了。 借助北风之力,鼓风机不需要开到最大功率,就能产生足够的强风,吹动燃香的烟雾指引大家前进。 冒险高手辨别路径的方法极多,指北针只是最便捷的一种,一遇到磁场,它就成了无用的废铁,甚至会让人不自觉地误入歧途。 “风,我想告诉你,今天要做的工作,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你去不去都是一样的,卫叔会做好一切。 我的帐篷里已经煮好了黑咖啡,咱们要做的是无可代替的脑力工作,至少要一起坐下来,看完这本书。” 她举起右手,把一本泛黄的册子托在掌心里,大约相当于时尚杂志的尺寸,但却薄得多,只有几十页的样子。 “书?是……我的书,对不对?”虽然我只在那个油纸包经手时轻轻捏过一下,但它的重量、体积、手感已经了然于胸。 “对,是你的,飞鹰、飞月一起跟随卫叔去了隧道,他托我替你保管这本书,并且说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所以我提前翻开了,你会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她微微有些歉意。 飞鹰兄妹都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对我托付的油纸包肯定会忍不住打开看,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笑着摇头,其实就算书没落在顾倾城手里,我也会邀请她一起翻阅。 人的惰性与生俱来,一旦发现她的智慧能及时弥补我的思维死角,自然而然地遇到任何事都会第一时间想起她。 “请吧?”她半转身牵起衣襟行了个古典淑女的邀请礼节。 我们走出帐篷,卫叔带领的人马已经走近隧道,一辆吉普车上载着巨大的工业鼓风机,率先停在入口处。 顾倾城的头发被风吹得飘飞如云,有几缕跌落在我肩膀上,带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 “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 风,简单的探索工作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完成,我甚至觉得卫叔带队过去都是多余的。 在变化莫测的环境里,动脑要比动手更重要,希望你能赞同我的话,我们恐怕也得抓紧时间了。” 她的帐篷里,果真传来黑咖啡的浓香,混在阳光下的淡淡晨雾里。 我皱了皱眉,她的话虽然有道理,只是跟中国人自古流传下来的“江湖道义”有点背道而驰了。 她敏锐地意识到了我的思想活动,轻轻拍打了一下手里的古书,极为肯定地说:“穿过隧道的工作绝不会一帆风顺,如果简简单单的吹烟辨向就能一直奏效到底,那么隧道里的秘密,早就被人发掘一空了。 所以,探险队一定会遇到难题折返回来,你一定会有亲自上阵的机会。 我有个最新的发现——我们进帐篷谈,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7古书上的秘密 7古书上的秘密我笑着点头,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变得喜欢听她的安排了,觉得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从容得体,不知不觉有了依赖感。 册子一共有十二页,果真一个字都没有,全部是线条简单的白描画。 电咖啡壶在“咕嘟咕嘟”冒热气,顾倾城从行李箱里取出两只描金边的咖啡杯、碟、勺、方糖罐,低着头问:“要几块糖?”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撩起长发,笑着自问自答:“像你这种勤于思考的人,可能会喜欢不加糖或者仅仅一块糖对不对?因为,你需要时时保持头脑清醒,并且要自己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对吗?”她说得很对,仿佛戴着奇怪的透视眼镜,能看透我全部的心思。 每次遇到重大难题,我总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那种从舌尖一直涩到舌根的感觉,会让自己起一身鸡皮疙瘩,比任何提神的药物都更管用。 “一块糖,谢谢。” 我喜欢顾倾城善解人意的这一面,近似于苏伦,但比苏伦更令人觉得舒服熨帖。 册子是线装的,采用的纸张应该是两宋之间流传最广的宣州纸,品质中等向上。 从墨迹分析,李家的这一代祖宗肯定是知书达理之人,学识渊博,竟然在作画时糅合进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笔法”,描绘出的任何细节都带着不羁的洒脱。 这位前辈的创新卖弄用在别处都是好事,定会受人称赞,但偏偏在这里不行。 他描摹下的东西,一旦改变笔法,加以美化、细化,跟原件的差别就太大了。 第一页上,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那个从车厢里伸出头来的方眼怪人。 他的眼睛大小跟普通人差不多,四四方方的,像是在人的眼眶里硬生生塞进了两颗赌博骰子,把好好的眼眶给弄得变形了。 在各国的怪异事件记录中,并没有方眼怪人的出现,而且除了眼睛之外,他的鼻子、嘴、耳朵都很正常。 这种情形,很像是一个普通人戴了一副方镜片的眼镜一般。 大军的行动队伍很长,所有人都穿着古老的铠甲,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进。 作画者的视点,是从车厢怪人的左前方回望,恰好把对方探出来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风,我比较关心第二张,虽然有些牵强附会,直觉上,它跟这条奇怪的隧道很有关系。” 很显然,顾倾城已经在短时间内翻阅过画册,而且有了综合性的见解。 第二页的最中间,是一颗巴掌大的五角星,其中四个角上都有向外的连线,进入一个略小一点的五角星,然后第二个五角星也有向外的四条连线,每条连线上再次出现更细微的分支。 “星形拓展结构?”我自言自语。 用语言来描述这种结构非常费力,所以李康叙述时跳过了这一节。 幸而只是平面结构,如果是极端复杂的立体星形结构的话,根本就无法用语言描述了。 “看大星空余的一角,左右都有古琴的图案。 风,如果把它解释为我们即将进入的隧道,是否勉强可行?”顾倾城一层一层地把自己的想法展现出来,最后才是事件的关键点。 帐篷的门帘是卷起的,斜着望出去,恰好能看到空荡荡的隧道入口。 按顾倾城的理解,李康的传家之宝跟苏伦要寻找的阿房宫有关联,那么这张图大概可以看作是前进的路线图。 顾倾城忽然低笑起来:“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疯狂,毕竟在一座山腹中要创造这么多星形通道,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用这么拙劣的迷宫手法阻止探宝者进入,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太大了,根本不值得。” 我用铅笔在大星的中心画了个小小的叉号,淡淡一笑:“星形迷宫是否存在,中午之前就能得到证实。 如此一来,事情就更扑朔迷离了。” 我不否认她的说法,只是一切都需要验证。 那么多星形路径,哪一条才是最正确的呢?接下来向后翻的过程中,除了看到那颗巨大的“蛋”之外,我更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东西。 其中一张,画着一条昂着头的蟒蛇,在它的七寸往后一点的位置,长着一对鱼鳍一样的东西。 这种怪蛇的图片曾在美国《探索》杂志上看过,捕获地点应该是中美洲的墨西哥丛林,而不可能是中国的西南边陲。 另外一张,画的是两块高大的石碑和一块横着的牌匾。 石碑上的字分别是“兰谷”和“天梯”,而横匾上的则是“阿房宫”三个字。 所用字体为秦朝统一天下后,由丞相李斯改编创造的小篆。 我现在终于明白,传下这些图画的李家祖先,果真不识字,而是把碑上、匾上的字照着描画下来,丝毫没把它们当作“字”来处理。 “风,这些画我看了十遍,能大概理清思路。 那些大军的铠甲样式,确信是秦朝军队无疑。 他们护送这个方眼怪人进入那个蛋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顾倾城捧着咖啡杯陷入了沉思——她很喜欢向自己提出一系列的问题,然后一个一个解答,借此来理清头绪。 这种科学的思考方式,是由美国著名的励志专家卡耐基独创,而后慢慢传遍全球各国的。 “顾小姐,我必须告诉你,这本册子只是誊抄本,不是原件。 李康说原件早就在战火中化为灰烬,绝对不可信。 我知道他会把原件藏在身上,只是不便立刻揭穿他,希望他能主动交出来。”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李康期期艾艾的神态说明了一切,并且我怀疑那份原件里会藏着更惊人的秘密,否则五十万人民币的报价,早就诱使他说出一切了。 顾倾城轻轻“哦”了一声,仰面长叹:“我们得到的资料太少了,面对变化莫测的隧道,随时都可能遭到严酷的打击……”她指着我面前翻开的那一页:“你看,带翅膀的蛇,毒性猛烈,见血封喉,记得墨西哥人把这种东西奉为‘龙巴坎神’,传说它有吸取人类灵魂的诡异能力。” 我笑着点头:“对,那些资料我都看过。 不过,除非蛇类也能具有时空转移的本领,否则何以解释它们会从遥远的中美洲跑到亚洲来?”顾倾城陡然双眉一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刹那间我明白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犯了个根本的错误——中美洲发现飞蛇只是几百年来的事,而李家祖先绘制这些册子时,却在两千年前,只能说明,这里才是飞蛇的发源地。” 如果没有她的及时纠正,我的思路必定会发生偏差,离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 一阵短暂的尴尬过后,我合上了册子,静静地享用面前这杯快要凉了的咖啡。 上午十点钟,在卫叔带领人马进洞一个半小时后,第一次从对讲机里向我们汇报:“用烟雾定向的效果不错,所有人都摒弃了指北针,目前位置距离洞口一百五十米。 地面与洞顶不再锐角扩张,而是恢复了水平状态,石柱的高度约为四十米,每一横排的数量没有比三十三根更多的了,但直径最粗的到了三米。 可以得出判断,我们是站在一个水平的洼地里,像是电磁炉上使用的平底煎锅一样。” 顾倾城简短地吩咐他:“小心地面上的不明生物,发现危险,立刻回撤。” 卫叔的语气非常困惑:“我们并没有发现昨晚失踪的人,一路走过来,也没有能证明大型猛兽存在的痕迹,我会关照大家小心。” 他说的“煎锅”理论,让我倍感不安,有点像古人常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祥预兆。 “我想找李康谈谈——”顾倾城放下对讲机,脸色沉静地站起来。 我沉吟着:“我已经开了五十万人民币的价钱给他,现在我怀疑,他不肯拿出原件,已经不是开价高低问题,即使我一口气提升到五百万,他也未必能交给我们。” 顾倾城凝视着我的脸,忽然转换了话题:“风,古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永远都适用于我们地球人。 所有人无论生老病死,只要还站在这个星球上,还吸进氧气吐出二氧化碳,还有男男女女的七情六欲,就一定跳不出这两句话的涵盖范围。” 她的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嘴角带着淡淡的甜笑,高雅华贵无比。 我试着跟上她跳跃的思维:“你的意思,李康不要钱,怀着自己的个人目的而来?他并不是单纯为了赚苏伦开出的佣金,而是想借助探险队的力量,达成自己的心愿?”深山古洞、蛇虫环绕往往是跟金银财宝联系在一起的,历史上每一个贪得无厌的横征暴敛者,总会在大权颓败之前,预先为自己留条后路,把堆积如山的积蓄提前一步埋藏起来。 顾倾城挥了一下手臂,仿佛是要将某些纷乱的思绪赶走一样:“或许是吧!人生在世,如果没有足够心动的价值追求,谁会不远万里跑到深山沟里来,还得时时准备挑战各种极限危险?我们接下来应该仔细猜度李康的想法,他才是揭开谜题的关键。” 帐篷顶上突然起了一阵急促的颤动,顾倾城仰面看了看,低声叹息:“北风越来越劲,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我们没有古人辨风知吉凶的本事,只能安心等待卫叔那边的消息了。” 我望着她的侧影,追问刚才的话题:“顾小姐,既然人人都有追求的目标,你又是为了什么,从港岛一路费心费力地过来?”顾倾城一笑,没有即刻回答我,反而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纸盒子,掀开盖子后,里面的白缎子里包着一柄三寸长的转轮手枪。 那是一柄崭新的美式黑色手枪,枪管上的烤蓝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枪柄的两面,镌刻着两面一模一样的星条旗。 “这是我的武器,当然,在你这样的江湖高手面前,它也许算不上什么防身利器,只能当作一个迷你玩具吧?”她很谦虚,打开旁边的纸盒,取出六粒黄澄澄的子弹,缓慢地填入弹仓里。 “顾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难道十六架古琴或者未知的财宝就能打动你的心?据我所知,顾先生的银行存款和藏品价值已经足够挥霍三代,我不相信你会再为了钱奔走。” 我的话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记得前年港岛zf的财产申报行动中,官方数据表明,顾知今的个人财产超过英国女皇两倍,绝对是个让人羡慕欲狂的超级富翁。 “那些,不就足够了?”她似笑非笑,“啪”的一声将转轮归位,缓缓举起来,向门外瞄准。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她的表情告诉我,其中肯定还隐藏着什么,但只要是女孩子不肯说的问题,那就一定会守口如瓶,再怎么问都没有结果。 “好吧,那么我们就暂且口头签下这个君子协定,所有探险所得归你,我跟苏伦不会染指一分一毫。 当然,我相信你有办法,把某些违禁品运出边界。” 时针指向正午十二点,我第二次翻完画册之后,觉得很有必要去找李康谈谈。 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而顾倾城的论点跟我基本一致,都觉得他会对这次探险过程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我会一直守着对讲机,随时联络。” 她把手枪放在桌子上,跟对讲机并排靠在一起。 临出帐篷门口,她又关切地追加了一句:“风,当心点。” 北风的确是加强了,所有的帐篷都被大风鼓荡着,“噗啦噗啦”乱响。 向右四个门口,就是李康的帐篷。 当我走到他门前时,唐小鼓嘻嘻哈哈的笑声直传出来:“你输了,又耍赖,让我画乌龟,在你脸上画乌龟……”半途加进来的唐小鼓已经成了队伍的累赘,飞鹰抱怨过好几次,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唐门去。 我掀开门帘进去,唐小鼓正手舞足蹈地光着脚在床垫上大跳特跳,手里握着一支彩笔,满头满脸都是红色的条条道道,不知是自己画的,还是出自李康之手。 李康虽然一直在笑,但是那种笑容实在苦涩之极,毫无快乐所言。 他的眉一直用力皱成一团,应该是在拼尽全力思考某个问题,以至于看我进来时,有一瞬间的茫然,并且小小地吃了一惊。 我曾仔细回想过他从妃子殿迁移到何寄裳的村寨时的随身行李,除了一个很小的黑色旅行挎包,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么,原件会放在何处?像那种流传了两千年的麻布,质地一定非常脆弱了,哪怕是一次轻微的碰撞摩擦,都会把它变成一堆无用的碎末。 “风先生,你找我?”他站起身,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裤袋旁边。 唐小鼓斜着眼睛看着我,屈膝从床垫上跳下来,摇着两条麻花辫,大声抗议:“他在陪我玩,不能走,不能离开!”她的眼神百分之百是纯洁无邪的,如果蜀中唐门里也有好人的话,她必定是其中一员。 “大人有事,小妹妹自己出去画画,听话。” 李康很会哄孩子,从挎包里取出两张白纸塞在唐小鼓手里。 唐小鼓瞪着眼睛,不满地甩了甩辫子,从门帘下闪了出去。 “小女孩很可爱,不是吗?”李康直起腰,略带敌意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头:“是,如果她的身世跟蜀中唐门无关的话,肯定会比现在更招人喜欢。 你不是江湖中人,不了解那四个字的高度恐怖性。” 除了那挎包,他再没有私人物品了,但那种狭窄局促的小包,是绝对不能用来保管极度脆弱的麻布的。 不到一分钟内,我已经不动声色地对整个帐篷观察完毕,但没有发现目标。 李康苦笑着:“风先生,我没说谎,我们家真的没有那份原件,否则只要能卖十几万人民币,我和父亲的生活肯定大为改观,也就不必这么远出来给别人打工了。” 一提及李尊耳,他的眼圈立刻开始发红。 不过,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把传家之宝到处拿给别人看,也就不会有蒋家兄弟出来多事,导致惨剧发生,一切都是誊抄本古书惹的祸。 我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李康,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那个原件,对我们探险、对找回苏伦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如果你对苏伦的失踪心中有愧的话,就把原件交给我。 或者我们也可以这么做,原件我只是暂时借用,救回苏伦之后,原物奉还,怎么样?”李康的眉皱得更紧,几乎是逃避一样地大声回答:“风先生,原件跟誊抄本一模一样,如果有用,看誊抄本也没什么两样;如果没用的话,就算把原件送给你,岂不也是白费工夫?”他说走了嘴,我们俩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等他抬手去捂自己的嘴,我便抢过话题:“李康,开个价,我只是借用,为了苏伦,请你帮帮忙好不好?”既然有什么那段话,证明他一定见过原件。 他跟李尊耳相依为命,是原件宝贝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怎么会不在他手里?李康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风先生,我说过没有,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我?算了,誊抄本也麻烦你还给我,就当大家谁都没提过这件事。” 在他矢口否认的情形下,我暂时以退为进,不再继续逼他:“好吧,你再考虑考虑。 其实任何事我们都可以提到桌面上来商量,我可以坦白地说,只要找到苏伦,任何代价都可以付出。 你我相识一场,你帮了我,我绝对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为了苏伦,我可以低声下气地求别人,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已经把合作的条件降低到了最底限。 李康使劲摇头:“不,风先生,你猜错了,那个原件早就失传,我实在帮不了你。” 他脸上的木讷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说完了最后这句,随即合上眼睛,在床垫上盘膝打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我郁闷地退出来,吃闭门羹的滋味并不好受。 唐小鼓背对着我,蹲在一座帐篷角上,双手揪着耳垂,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地面。 我经过她身边时,她忽然抬起头向我弯着眼睛笑起来:“要下雪了,我看到山蚂蚁都躲起来了……”地上果然有个小小的蚂蚁洞,两只巨大的褐色山蚂蚁正吃力地拖着半截草根向洞里钻。 我也蹲下,若无其事地问:“小鼓,我有一个叫唐心的朋友,你认不认识她?”老虎盗经之后,我知道他肯定跟唐心在一起,也就有可能重新潜回川中匿藏。 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或许只有唐门内部的人才知道。 唐小鼓皱着细细的眉想了想,向隧道方向抬手一指:“我当然认识,唐门的人都认识她。 现在,她就在洞里,还带着两个喜欢下棋的叔叔。 他们没看到我,不过唐清姑姑不许我说给别人听,谁都不能说。” 我压抑住心里的惊骇:“真的?两个叔叔,是不是一个胖一个瘦,瘦的那个穿一身黑衣服,胖的还带着伤?”跟宋九相比,老虎的身材自然算胖的,而且在沙漠里中了曰本人谷野神芝的歹毒机关后,伤口短时间内复原的可能性不大。 唐小鼓拍拍手,眉飞色舞:“对对,胖叔叔走路很慢,走一段就会停下来休息一阵,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公公,你认识他?”我摸着她的麻花辫苦笑:“认识,而且是好朋友。” “我——”唐小鼓刚要开口,突然肩头一颤,嘴唇立刻变得苍白,眼睛也瞬间瞪大,仿佛受到了什么禁锢似的。 “怎么了小鼓?”她的麻花辫上陡然传出一阵寒意,直透我的掌心。 “姑姑说……不许我跟别人多说话……否则就永远不带我回家。” 她伸出颤抖的食指,缓缓地向山蚂蚁头顶捺去,立刻,两只蚂蚁在突如其来的巨灵之掌下被碾成了一团。 蚂蚁是山林生命的一部分,看着一刹那她变得如此残忍,我的心底里升起一阵微微的战栗,总觉得有什么人就在暗处直瞪着我们,随时都会飘过来,攫取支配我们的思想。 “小鼓,唐清姑姑在哪里?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她?” 第八章 超级黑客红小鬼 第八章 超级黑客红小鬼唐小鼓愣愣地起身,歪着头想了想,蓦地放声大哭:“姑姑……变成了……妖怪,姑姑变成了妖怪……”李康、梁威、顾倾城同时弹出了帐篷,我们四个人把唐小鼓团团围住,听她一遍遍重复着“姑姑变成了妖怪”这句话,直到复述到十几声上,梁威猛然大喝:“够了——够了!再哭我就扭断你的脖子,老子烦死了!”唐小鼓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尖叫,扑到李康怀里。 “一句玩笑话而已。” 顾倾城向我使了个眼色。 人怎么会变成妖怪呢?我试图以孩子的思维方式来理解唐小鼓的话,但毫无头绪,只能强笑:“可能是我问的话吓到她了,让大家虚惊一场。” 顾倾城一笑:“小孩子的话怎么可信。” 她左手握着对讲机,右手插在裤袋里,应该是握着那柄转轮手枪。 一阵北风卷地而来,扬起了她的长发和衣角,顿时飘飞如雾,形成了这片荒凉漠野里最美丽的风景。 相信任何一个凡夫俗子看到她,心里都会生起许多美好的愿望。 哲人说,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会丰富一个男人,一个有深沉内涵、秀外慧中的女孩子却能广泛地丰富一群男人。 毫无疑问,顾倾城的内涵比她的外在更具有几千倍的价值。 李康揽住唐小鼓的肩膀,低声问:“我可以带她回帐篷吗?飞月小姐托我照看她,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他只看我,对顾倾城的风姿视若无睹。 我点点头,他拖着唐小鼓的手腕退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梁威恼恨地长叹一声:“风,这小女孩很古怪,按我的想法,大丈夫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不如交给我,一颗枪子就能解决问题了,免得心里不踏实!顾小姐,你说呢?”就像飞鹰对顾倾城着迷一样,他也或多或少被她的长发飞扬蛊惑住了。 顾倾城淡漠地摇头:“子弹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要人脑做什么?不如把所有人训练成杀人武器好了。” 梁威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讪笑着后退:“是是,我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两位慢慢聊,我回帐篷去睡觉。” 顾倾城的温柔和耐心态度只对我有效,换了说话对象,语气立刻不同,这一点,让我心里有短暂的窃喜。 转眼间,空地上又只剩下我跟顾倾城两个。 “风,不出咱们所料,卫叔他们已经遇到了第一道坎,无法突破。” 她扬了扬对讲机,脸上的表情不是沮丧,而是斗志更加高昂。 “是吗?他们是不是处在一个五边形的空间内?那是五角星的中间部分,如果没有合适的对策,我想应该召他们回来,千万不能躁进。” 看誊抄本上的图形分布更容易明白一些,那些直线相连的无数星星图案,实际等于隧道结构的平面图。 如果星星的个数是永无止境的,那就代表古人设置的这个迷宫也是无边无际的,永远不可能走过去。 顾倾城又是一笑:“我已经下了命令,他们正在有秩序地撤离,而且在视角开阔的柱子上,都留下了无线摄像机,很快我们就能实时捕捉到洞里的真实情况。” 她的安排无懈可击,但那五角星的阵势到底如何通过呢?只怕我还得借助于擅长解谜的小燕。 我取出电话按下了小燕的号码,顾倾城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去研究那本书,等卫叔他们回来,有什么发现再商量。” 电话振铃很久,一直无人接听,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即使小燕在睡觉,也早该被铃声惊醒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拨了萧可冷的电话:“小萧,小燕出了什么状况,怎么不接我电话?”她的背景声里,出现了冲击钻与电锯的隆隆噪音,应该是在一个巨大的装修现场。 寻福园的重建工作全部在她肩上,一定也是忙得团团乱转。 萧可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跟信子在一起,或许电话没在身上。 放心,我已经给信子下了死命令,只要小燕有异常举动,就缴他的械,绑他来见我,总之,不会让他展开什么危险的行动。” 远隔千山万水,北海道那边的所有问题,我都只能暂时交给萧可冷了,甚至连小来都一起留在她身边,做她的保镖兼助手。 “让小燕给我回电话吧,有件很棘手的事要他帮忙。” 我只能说这么多,免得萧可冷担心,内忧外患一起夹攻,她的身体也会扛不住。 每个人所能承担的压力都是有极限的,负担过重,只会导致自身崩溃。 萧可冷答应了一声,随即提示我:“风先生,苏伦姐以前不止一次说过,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行动指挥权会自动移交给燕逊姐。 需要什么资料的话,也可以打给她,毕竟美国人的军事情报涵盖面之广,任何国家都无法企及,您说对吗?”她对我的态度始终非常客气,即使我们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战斗风雨。 “风先生,大亨与关小姐已经解除了曰本人的片约,飞回港岛去了。 临走之前,她再三叮嘱不要分您的心,反正獠牙魔的诅咒已经消失,她会好好保重自己,等你处理完苏伦姐的事大家再联络。” 提到关宝铃,萧可冷的语气里忽然添了伤感:“其实,关小姐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我从前对她抱有不恰当的偏见,实在惭愧。 以后有见面的机会,请您一定转达我的歉意。” 经历了那些事,萧可冷变得更成熟也更理智了,不人云亦云也不因公废私,始终能公正平和地对待所有的问题。 至于我和关宝铃的个人关系,此时此刻,也的确需要一段时间的“冷处理”,好让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搜索苏伦的行动中来。 收线五分钟后,电话响起来,竟然是一个来自智利境内的号码,极度陌生。 我接了电话后,听到的却是红小鬼委屈抽泣的声音:“风先生,刚刚接到小燕的通知,一顿铺天盖地的大骂,责怪我没及时向你提供帮助。 我真冤枉死了,你要我做的,我都完成了,怎么这么倒霉,还要挨老大的骂。” 对于哭笑无常的年轻黑客们,我只能选择“见怪不怪”,等他哭够了,我才开口说话:“现在,我遇到了棘手问题,需要你帮助破解迷宫,而且我需要你到现场来,能不能行?”电话、传真和电子邮件等等传输手段,非但繁琐而且经常产生词不达意的情况,实在不方便,并且我一直担心山里的强磁场会再次发作,那么我们的信号传输会被一股脑切断,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我需要一个黑客高手在我身边,随时随地,随叫随到。 红小鬼一声怪叫:“什么?要我到你探险队里去?简直太强人所难了!不去,我不去!”我保持沉默,任何交易能不能达成,只取决于双方开具的筹码是否相当。 只要肯坐下来谈,就不会有“绝对不行”的事。 “风先生,我是黑客,不是苦力民工,要我到大山里去干活,门都没有,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黑客在某些方面像是背着大房子的蜗牛,只想把自己装在坚硬的壳子里,只动手动嘴,绝不露面,这一点,既是基于高度的自尊、自傲,更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自卑阴影。 他们喜欢把自己强化成网络上的超人,而实际生活中,大多数像小燕一样,连开火做饭这等小事都视为畏途,每天靠泡面和香肠来填饱肚子。 陌生人之间,理解和沟通很重要,我只要知道红小鬼要什么,就一定能请他出手。 我对着话筒,轻松地微笑着:“兄弟,你可以开条件给我,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到野外来放放风、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肯定有好处。” 其实我脑子里一直在担心小燕那边的情况,以他古灵精怪的头脑,不知道会拿那潜艇来做什么?万一在水下出了事,可就真的对不起燕逊和苏伦了。 红小鬼发出一阵怪笑:“条件?嘿嘿,还真有件事非你不可了,如果你答应我那件事,我就马上收拾行囊进山,怎么样?”他突然间来了兴致。 我冷静地答应:“说出来听听,能报出天价条件的,必定有登天的本领,希望你的报价跟自己的能力成正比。” 听筒里传来“哧啦哧啦”翻书的动静,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报出了四个字:“太阳之舟。” 毫无疑问,他嘴里的“太阳之舟”就是指埃及胡夫金字塔前面发掘出来的那件古物,因为普天之下,还没有另外的东西配得上这个词。 “法老王的升天之舟?”我反问。 埃及是铁娜的天下,以她呼风唤雨的巨大本事,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 只要红小鬼提出的要求是跟埃及有关的,都有办法可想。 “对,就是那只怪船。 我的条件,如果能帮你完成这次探险,必须答应我去那条船上单独待上七十二小时,能做到吗?”红小鬼是聪明人,知道我和埃及最高级实权派人物铁娜的关系,才会弄出这么一个条件来。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能,只要你不把那条船炸毁、偷走就行,我保证,七十二小时或者更长,绝对没问题。” 那条船作为埃及的国宝,躺在国家博物馆的大厅里,守卫众多,门禁森严,想偷走它根本是天方夜谭。 红小鬼接连三声长叹:“七十二小时……足够了,或者得道之人,只需要弹指刹那就能……不知我算不算有缘人,不过无论如何,风先生,我相信你说到做到,二十四小时内,我就能到达你的营地,见面再谈。” 他使用的智利电话线路自然是“肉鸡转换”的结果,当一个超级黑客切入互联网络时,可以借用全球超过六千个服务器中的任何一个作为地址中转。 现在是智利,或许一秒钟后再次出现时将在非洲、北美洲,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网络警察也难以追踪。 小燕既然指定他跟我联络,必定不会隔得太远,我猜他就在四川境内的某个地方。 关于“太阳之舟”的神奇传说从它被成功发掘开始就被播散得沸沸扬扬,但迄今为止,除了船身上缭绕镌刻的象形文字之外,好像还没显露出什么特别神奇的力量。 红小鬼点名提出这个条件,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心里不自觉地又添了一个问号。 卫叔带人回到营地时,满脸都写着困惑。 所有的人都显得疲惫不堪,特别是飞鹰跟飞月,直接钻进自己的帐篷,再不露面了。 我理解这群人的颓丧情绪,忙了两天,只陷在一排又一排石柱里,一眼望不到边,更看不到希望,换了谁都会无比郁闷。 所以,我并没有急于向卫叔了解情况,而是回到了自己帐篷里,取了一大叠白纸放在床垫上。 “星形路径?即使是覆盖再广阔的迷宫,总会有入口与出口,当初的建造者又是凭借什么来辨别方向的呢?”初次进入隧道时,看到那些林立的石柱曾感到无比震撼,但走到现在这一步才发现,值得震撼的远不止这些,而是建造者能在无边的黑暗里凿通山体,最后达成了这样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与此相比,冠绝天下的云南石林、鬼斧神工的地下溶洞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儿科,如果有足够的财力把这里开发为旅游项目的话,一定能成为世界级的伟大奇迹之一。 我在白纸上画了几十个尖角相连的五角星,想象着它们已经布满了整个山体之下,而且所有的五角星内部,是被各种直径的石柱充满。 由此产生的最直接问题是:它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混淆后来者的视听,故布疑阵而已?下一步,如果没有更高明的办法来辨明正确路径,就只有采取最笨的、也是工作量最大的一种,逐个探索,直到探明出路为止。 这种办法的工作量会让人忍不住抓狂,甚至几个月内都不一定能完成。 在那么漫长的探索过程中,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苏伦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我仰面躺下,把那张画满星星的白纸覆盖在脸上,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重新考虑誊抄本上的所有画面。 科学家已经证明,人类平躺或者倒立的时候,思维能力会超水平发挥,更容易解开某些困惑已久的心结。 迷蒙中,我渐渐睡了过去,脑子里盘踞着的仍然是那些古怪的画面……方眼怪人大步踏进蛋里,简洁的白描笔画,根本不能说明那蛋的材质和颜色。 它是如何打开又怎样扣合的?蛋和方眼怪人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科技生产力极度低下的秦朝出现?他身上穿的也是秦国大将的铠甲衣服,但很明显,所有的人对他都顶礼膜拜,像是对待九五之尊的皇上一样。 难道秦朝除了君临天下的秦始皇之外,还有另外的统治者可以跟始皇帝平起平坐?“我一定要拿到那份原件,或许,过了这些石柱后,就能在那圆的石屋里看到这只奇怪的蛋?”我迷迷糊糊地自语着,意识上,我也进入了那个蛋里,四周黑漆漆一片,陡然间,光明大放,而我已经置身于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最高处。 俯瞰所及,到处是亭台楼阁、花圃水榭,略矮一些的宫殿顶上,铺着光华璀璨的琉璃瓦,映着不知是日光还是夜明珠的光,把眼睛都闪疼了。 近处的廊柱后面,有人影一晃,直觉上就是那个方眼怪人。 我立即拔枪在手,对方的身高超过两米,并且孔武有力,使用枪械的话更容易将他制服。 “你是谁?站住——”在梦里,我使用的语言似乎不够强悍,也许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满口文言的古人,所以会刻意地放慢语速,免得对方听不清。 他正在急速向前逃逸,长长的战袍衣角拖曳在地。 我拔腿猛追,举枪瞄准他的膝盖位置:“站住,我要开枪了——”四周传来奇异的花香,不知不觉我们进入了一个浓艳的花圃,各种各样的花争相绽放,但我一样都不认识,与平日花店里摆放的东西绝对不同。 我已经将轻功发挥到极限,却始终隔着近二十步距离,再也无法接近他。 耳边响着古琴声,曲调顿挫悠扬,有时候只有一架在响,有时候却又像是几千架一起在响,声音和谐悦耳到极点,让人心里忽而感伤、忽而昂扬。 琴声来自于四面八方,我犹如处在一个高级影剧院的“皇帝位”上一样,琴声错落有致地传进耳朵里,浑身突然感觉软绵绵的,枪也不自觉地垂下来。 眼前又是人影一闪,枪已经落入他的手里,隔着三步距离,我必须得用力向上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的眼睛,并不像画里那样平板,而是一种诡异的立体结构,犹如科技馆里摆放的透明圆球与立方体的合成。 如果那立方体就是他的眼珠的话,每次转动,都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灵活无比。 “这是什么?”他居然说一口流利的国语。 “手枪,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两个字硬生生地在我喉咙里截止住,即使对方的长相与人类相差太远,我也不该用“东西”来形容他。 他既然有“人形”,我就该使用平等的人类称呼。 “手枪?手——枪?”他把枪托在掌心里,方眼又是一阵连环转动,陡然射出两道光,罩在枪上。 我连退了三步,蓄力提防。 “我懂了,不过是一种比弩箭更高明一点的武器而已。” 他的手向前一送,枪便回到我的手里。 除了眼睛之外,他的身体四肢与地球人完全相同,给人的感觉,不过是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普通人。 “你是什么人?”我一边问,一边意识到这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是外星人?神仙?妖怪?山精……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被异化了的地球人,就像某些人天生下来就双头、三臂一样,是畸形中极少见的特例。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立方体眼珠一直在翻滚旋转着,停了停,学着我的口气:“你呢?你是什么人?”我单手抚摸枪柄,确信他并没有在上面动手脚,立刻再次后退,举枪瞄向他的面部。 他错愕地仰起头,仿佛在思考什么,接着低头急促地问:“你要杀我?不过,你不是他们,为什么会具有同他们一样的体形与思想?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在这句话之后,他连续吐出了十几个怪异的音节,像是古琴发出的尖锐而短促的最高音。 我摇摇头,凝神稳住手腕,确保可以在几秒钟内把全部子弹准确地送入他的脑袋里。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他就地坐下,并且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地面,示意我也坐下。 我摇摇头,枪口随即下倾,仍旧指着他脸部的要害部位。 “你听那些声音,他们中有的人就能听懂,你比他们更高明,怎么可能听不懂?”他困惑地搓着手掌。 他头上仍旧戴着头盔,与秦始皇兵马俑里的万夫长牛皮盔一模一样,盔尖上还戴着用牦牛血染过的红缨。 头盔的两侧缝着两根丝带,在下巴上交叉打结,紧紧系着,仿佛随时都会跃马疆场去冲锋陷阵一样,但现在是在一座静悄悄的宫殿里,根本没必要如此装束整齐,累都累死了。 “他们?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我的脑子有些僵硬,一半是因为花香,一半则是因为那些无处不在的琴声。 他伸出右手无名指,在地上轻轻画了几道,写了两个字。 “我是‘阿房’,令齐、楚、燕、韩、赵、魏六国兵马闻风丧胆的大秦阿房将军,在这里,那是我唯一的身份。 你不是他们,所以你不知道我,就像我不知道你来自何处一样。 为什么你的身体里面会有那种奇怪的元素存在?哦,让我想想,他们把它叫做……叫做……” 第九章 寒夜对饮,黯然销魂 第九章 寒夜对饮,黯然销魂我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也看懂了地面上笔画形态介于大篆与小篆之间的“阿房”两个字,只是暂时还不能连贯起来弄懂这件事。 秦国将军阿房?历史上从来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载,秦朝最厉害的大将应该是蒙恬才对。 “他们把它叫做‘生命之花’,另一个名字叫做‘锌’。 你的身体里有大量这种东西存在,所以生命极限和智慧程度与他们有明显不同。 为什么呢?真是奇怪之极,我遇到过几千万人,你是唯一一个独特的个体,为什么……”他的双手用力扭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困惑。 我当然明白,微量元素锌是一种生命元素,参与人体内多种酶的代谢过程,并且直接参与核酸蛋白质的合成、细胞的分化和增殖以及许多代谢,是人体生长发育、生殖遗传、免疫内分泌、神经、体液等重要生理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物质。 简单而笼统地说,在某种安全范围内,人体内锌元素的含量越高,生命力就会越旺盛,越能激发人体潜能。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我真正想了解的是苏伦去了哪里,或者如何能通过隧道到达这座宫殿。 “‘他们’指的就是地球人,我不知道你来自何方,就像你不必知道我来自何方一样。 我们来源于何处不重要,关键问题是,要在这个蓝色星球上做些什么、能做什么、结果是什么?你看,我现在被困在这里,什么都无法完成,在我的出发地,还有很多我的同类,正在急切盼望着我能完成使命。 我活着,他们都会死;我死了,他们才可能有求生的机会——但我却偏偏死不了,你说,是不是很可悲?”我渐渐听不懂他的话了,只能举手打断他:“不管你我是谁,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闯进来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苏伦。 还有,怎么才能通过隧道里的石阵?你在这里一直待了两千多年吗……”他垂着头,伸出手指画了几下,慢慢地摇头:“不,她的名字不叫苏伦,而是唐清。 磁控板上记录了她的影像,请随我来。 至于石阵,只要你想,就一定会过来,当你听懂了它们的声音……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记住那只金蛋……”突如其来冒出的“唐清”的名字,让我越发困惑。 他倏地站起来,大步跨过我的身边,向长廊深处走。 我感受到了空气的震荡,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给我的感觉,仿佛是利刃划空而至。 在他快速运动之时,空气阻力几乎可以完全忽略不计了。 我迅速转身,他已经在三十步之外的幽暗处。 逾距之掌?逾距之刀?难道这个怪人具有“瞬间移动”的异能?这种速度,已经超过了子弹射击的初速度,所以枪械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等一等——”我还应该问他,有没有见过大哥杨天。 直觉中,这就是苏伦矢志寻找的“第二座阿房宫”,怪人阿房既然已经禁锢在这里两千多年,一定会知道某些东西。 梦忽然醒了,我弹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握在枪柄上,已经把那个部位攥得微微发热,手心里也全都是冷汗。 我抓起铅笔,迅速在白纸上记录着这个怪梦:一个名为“阿房”的秦朝将军,他见过唐清,他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他肩负着某项巨大的使命,关乎一大群族人的生存问题——那么,为什么说他死了族人才能生存呢?唐清在宫殿里?苏伦不在宫殿里?他不是地球人?他是外星高等生物吗?我的身体结构异常吗?他的意思是说我也是外星人……我不停地在白纸上罗列着问号,笔迹潦草得犹如天书,笔尖数次戳破白纸,画出一个又一个破洞。 这个梦是因李康的书而起,我不明白自己的潜意识里到底埋藏着什么,为什么要把怪人想象成可以在地下生存两千年的外星人类。 所以,原件的重要性越来越明显地凸现出来。 不知不觉中,我在纸上画了一个蛋,并且在旁边用重笔标出了“金蛋”两个字。 金蛋?抑或是金属蛋?如此解释,怪人进入的那个装置,岂不是像飞机上的“紧急逃生舱”一样?我曾在资料里不止一次见过各国元首专机上设置的逃生舱,外壳的确像个光滑的“蛋”。 陡然间,我脑子开窍了,李康之所以迟迟抱着原件不肯示人,就因为他的祖先流传下来的秘密是——金蛋!石屋里有一个巨大的金蛋!与体积庞大的金蛋相比,五十万人民币算什么?按照目前的国际黄金牌价折算,它的价值至少在五亿人民币以上甚至更多。 我太小看李康的胃口了,开出那个价格,只会让他心里偷笑,怪不得会一再拒绝我。 这个结一旦解开,我才发现帐篷外已经是夜色四沉,腕表也指向了深夜十一点。 梦很长,我边涂鸦边思考的时间也很长,所以才会耽搁到现在。 关于“阿房宫”名称的由来,曾有个别“考据癖”研究人士孜孜不倦地辛苦探究过,最后的半成品结论表明,秦始皇嬴政曾特别宠信过一个叫做“阿房”的近侍,甚至胜过当时最得宠的奸臣赵高。 阿房是个男人,这一点毫无疑问,考据者甚至找到了他的身高、体态、言谈举止的野史记录,并且阿房曾率大军南征,直达夜郎小国。 这个结论,被正史学家们视为“诡辩”,毕竟在他们眼里,“阿房宫”之名的由来,毫无实际价值,毕竟是一个已经被烧为灰烬的遗址,再去以舍本逐末的方式进行研究,岂非无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皱着眉,轻轻放开铅笔。 “如果李康对祖上遗留下来的画册深信不疑的话,一定是对我隐瞒了什么,否则不可能坚定不移地跟着探险队一路向前,绝不回头。” 古人说,无利不起早,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特别是在利益当头的二十一世纪。 最起码,我不相信李康留在探险队的目的是为了内心对苏伦的愧疚。 石柱后面,到底有什么?那些琴声来自何处?这个怪人又是……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某些时候,梦境正是第六感的隐约体现,所以,我会牢牢记住梦里出现的每一个细节,而不是转眼忘掉。 外面又开始起风了,门帘时不时被翻卷起来,透进来营地里临时架设的照明灯光。 我忽然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并且让有些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 石柱后面,必定埋藏着更为诡秘的世界,如果不能迅速拿出有效的办法通过石阵,止步于此,只怕虚耗下去,会对苏伦不利。 刚刚走出帐篷,第一眼看见顾倾城正抱着胳膊,独自一个人坐在十步之外一辆吉普车的车头上,面向正南,雕塑一样静坐着。 北风不断掀起她的头发,纷纷扬扬地飘飞着。 除了营地周围的四个游动哨,再没有半个人影了,只有她一个人孤单地坐着,陷在沉思里。 她的侧影,像一张纤薄的剪纸,特别是尖削的下巴部分,让我蓦然看到了她内心里的茫然无依。 她的体形外貌,与顾知今相差甚远,气质更是迥然不同。 我在帐篷门口沉吟了一下,她已经低声叫我:“风,你醒了?”随即转过头来,黑发一甩,深幽的目光如两泓月光下的深潭,带着清冷的粼波。 这是一个又冷又静的深夜,几个月前,我曾与苏伦一起在埃及沙漠里共同度过了数十个这样的夜,现在面前却换成了另一个女孩子。 我向她微笑着:“顾小姐雅兴不浅啊?”她回手紧了紧披着的黑皮风衣,皱着眉苦笑:“雅兴?我不过是为接下来的工作发愁失眠罢了。 卫叔今天获取的资料很多,不过也很令人沮丧,正如你我所判断的,到达隧道中心的星形结构之后,下一步向哪个方向前进,已经成了最难做决定的事。 有时候,我真佩服那些躺下就能鼾声如雷的人,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困难,都能高枕安睡……”我知道,她说的人里面,也包括我。 “风,你那么担心苏伦小姐的安危,还能安安稳稳地入睡?”她缩了缩脖子,用力将风衣的领子罩起来,拢住所有的头发。 我淡淡一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为救苏伦,我可以放弃手边的一切,即使是真心爱慕的关宝铃。 当局者迷,我有时候会迷惑自己心里爱苏伦多一些呢?还是爱关宝铃多一些?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会不会顾此失彼?顾倾城也跟着一笑,举了举手边的一个威士忌瓶子:“要不要喝一杯?”我走近她,闻见空气里隐约的酒香。 她的手边,放着两只方形玻璃杯,还有一个镀银的冰筒,里面放满了晶莹的冰块。 冷天、冷酒、冷冰,这样的喝法,一口酒下去,只怕能一直寒到心底,不过威士忌的暖意也正是从无边无尽的深寒里,才能切切实实地焕发出来,让人永难忘却。 “澳门人的‘黯然销魂’喝法?顾小姐这样的美女,竟然也喜欢这样粗犷的饮酒方式?”我知道,“黯然销魂酒”的创造者是来自于澳门的某著名赌王,据说有一年冬天,他输掉了自己全部几千万家产,只剩下一瓶一九八二年的苏格兰威士忌,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就在葡京大赌场门前,他就着海鲜市场里的冰块,一口气喝完了整瓶酒,然后于绝望中重新燃起希望,借钱卷土重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终于成就了一代赌王的威名,一直到今天,赌运仍旧鼎盛之至。 “对。” 她拧开瓶盖,倒满了两只杯子。 晶亮的冰块漂浮在杯面上,像是一层细密而诡异的北极浮冰,而那些殷红的酒液,在暗夜里更是散发着幽深的**。 “面临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这种酒的本意。” 她端了其中一杯给我,五根指甲刚刚剪过,整整齐齐,白皙干净。 可以想象,她与顾知今专门收藏古琴,必定也是弹奏高手。 酒杯带着深刻的寒意,瞬间就几乎把我的右手冻僵了。 她端起另一杯,低头凝视着,悠然长叹:“风,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此行的真实目的?酒后吐真言,我希望咱们干了这一杯后,大家都能真正坦诚相待,不再遮掩隐瞒,好不好?”北风与酒杯同样寒冷,她说到最后,口气也冷淡得仿佛超过了风与酒叠加起来的效果。 她的睫毛深垂着,笔直向前,如同夏日廊前的竹帘,带着百分之百的中国古典风味,而不是关宝铃那样长而上翘的西洋化式样。 我笑了:“干,酒逢知己千杯少。” 或许在过重的压力下,只有适时地放松自己,才不至于将自己累垮。 苏伦的神秘失踪,给予我的打击实在无比沉重,如果不是顾倾城的到来,自己连微笑的心情都没有,满心里都充满了追悔与焦虑。 “叮”,两只酒杯相撞,那些冰块也轻轻荡漾着,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寒光。 隔着杯子,我望见顾倾城带着淡淡忧虑的眼睛,眼底深处,仿佛有两朵幽怨的火苗在微微跳动着。 寒酒入喉,酒香充溢在唇齿之间,令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寒噤。 两朵红晕,刹那间飞上她的面颊,我心里悠然浮起“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的句子。 “好酒,咳咳……”顾倾城轻轻咳着,伸手遮在嘴边,红晕迅速在脸上扩展着。 她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只晶亮的金属指环,不停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烈酒散发出来的灼热感觉,从胸膛里反冲上来,喉间热辣辣一片,想必我的脸也开始红了。 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西南边陲来,目的就是搜寻失踪的苏伦。 当然,寻找大哥杨天是我毕生为之努力的目标,只是没必要对顾倾城说起罢了。 她呢?心里是否藏着某种秘密?就像看似木讷无用的李康一样?“风,第二杯酒之前,我想告诉你一段顾家的家史,一段只有我与大哥两个人知道的故事。 其实,每个人风风光光的背后,都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伤痛秘密,不肯轻易提起。 这段家史,大哥曾告诫我永远尘封起来,不再提起,让它永远从我们的记忆里消失。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我也已经站在这里,或许就该告诉你……”她提起酒瓶,第二次斟满了酒。 我只是微笑着,端起属于自己的杯子,不轻易打断她。 港岛古玩***里的人都知道顾知今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不轻易授人以柄,更受不了别人哪怕轻微的言辞攻击。 久而久之,他成了一个“没有缺陷”的人,无数闪耀的荣誉光环,将他紧紧罩住,自然也就无人去探究他的家史。 “风,你愿意听我的絮叨吗?”顾倾城撩起黑发,意味深长地笑着。 好酒融化了她的冷淡,也稍微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愿意听,只要是对大家目前进行的工作有益的,任何事,我都愿意听。” 我相信,她不是容易“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人,这种场合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与探险相关的。 以我对她的感觉,冷静、睿智、胸藏玄机、包罗万象,比苏伦更加深沉干练。 所以,我比她更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开诚布公,大家做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是相互猜忌的对手。 “谢谢。” 顾倾城仰起下巴,恢复了向南凝望的姿势。 游动哨走动的范围稍远了些,应该是避开偷听我们谈话的嫌疑。 这群人的素质要比飞鹰的兄弟高很多,卫叔的领导能力也胜过飞鹰百倍,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已经决定,为飞鹰那些死难的兄弟拿出一大笔抚恤金来,挨个分发给他们的家属。 没有人甘心失去生命,但任何探险过程中,都难免有人罹难,从古到今,从无例外。 “风,顾家的上一代,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结局非常不幸。 到今天为止,他们的名字早就无人记得,当年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神仙眷侣,已经变成港岛私家疗养院里的两具植物人,生不如死,再也无法睁眼回应我们。” 她浅啜着烈酒,双眉渐渐皱紧。 “没有人理解,我和哥哥耗费巨资收购全世界各种中国古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风,你也不会明白,大多数人都以为,那只是哥哥投资赚钱的手段,就像所有的古玩商人一样。 其实,我们一直在寻找一架绝世名琴,并且深信不疑,有了它,就能唤醒沉睡中的父母。” 我轻轻“哦”了一声,她的这段家史,竟然与我在北海道枫割寺里唤醒藤迦有些相似。 植物人被唤醒的个案,每年都会发生,只是几率非常小,几十万分之一而已,并且毫无可供研究的线索。 “令兄已经收集了那么多古琴,难道始终没能找到想要的那一架?”以顾知今的财势和名气,全球任何一个拥有珍稀古琴的人,不管想不想出售,都会进入他的花名册,并且第一时间赶去考察研究。 毫不夸张地说,顾知今已经成了二十一世纪最有名的古琴活字典,他找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几乎没有希望了。 顾倾城摇头,又一次紧了紧衣领:“顾家祖传的琴谱中,对那架名琴有过论述:‘琴声一起,百鸟毕集;一曲弹罢,绕梁三日。 ’它出自于古代最有名的琴师师旷之手,名为‘鸾凤归来兮’。 师旷造出这架琴之后,只弹奏过一次,竟然同时招来了百鸟、百兽、幽魂、山鬼,被世人视为不祥之物,挖坑深埋。 所以,历史记载中,根本没出现过它的影子。 风,不必感到奇怪,历史中不曾记载的,并非没有存在过,那么多野史、轶史,其中描述的,就是没有被历代帝王修删过的真实资料,对不对?”她的目光极其敏锐,我只是微微沉吟,她便看透了我的心思。 “这架古琴,会在我们即将到达的地方?”我抓住了她叙述的核心。 姑且不论以上叙述是真是假,至少,她说出了此行的另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对,我和大哥查阅了与师旷有关的全部资料,晋国灭亡后,师旷的四名弟子挖掘出古琴,献给了秦始皇嬴政。 众所周知,秦始皇拥有的所有宝贝都放在自己的墓穴与阿房宫里,再也不会有第三个藏匿地点。 现在,我已经得到了确切资料,古琴并不在秦始皇墓中,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能是阿房宫了。” 说到这里,顾倾城忽然一声苦笑:“风,我和哥哥不是盗墓界的人,不过帮我们探索秦始皇墓的,却是这一行的顶尖高手,更是你最熟悉的一个人——手术刀。 所以,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我默默地啜了一口酒,一瞬间,手术刀惨死在土裂汗金字塔下的情景又一次浮上来,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涩,伴随着更强烈的自责。 手术刀死了,我曾答应过他照顾苏伦一辈子,几个月之后,苏伦便古怪地失踪,万一出了意外,我真不知道这一生的懊悔该如何去面对?“对不起,风,我不该勾起你的那些不快……”顾倾城的话满含歉意。 我无言地举了举酒杯,那些事毕竟已经成了过去,人活着,一定要努力向前看才对。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新一天的太阳将在数小时后升起,我们手边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所以我希望顾倾城能尽快说到重点。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李康说出全部秘密呢?这才是我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 陡然间,我耳朵里传进一阵奇怪的声音——“铮铮、铮铮铮铮……”由低到高,越来越昂扬激越。 “风,你听到了什么?”顾倾城非常警觉,倏地转向我。 “琴声,我听到了琴声。” 那种声音,应该是琴师在开始演奏之前的调弦声。 第十章 来自古琴的启迪 第十章 来自古琴的启迪倏忽之间,琴声又消失了。 顾倾城挑起了眉尖,困惑地盯着我的眼睛:“风,我并没有听到——”她屈膝弹跳起来,站在车头上,手腕一翻,已经从口袋里擎了一只墨绿色的军用望远镜出来,首先对准隧道入口方向,凝神观察着。 她很聪明,知道一切古怪事件,差不多都会从那里开始。 我冷静地喝干了第二杯酒,并没有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 无论琴声是不是“幻听”,我都会泰然处之,因为我没有感觉到杀气,而且四名游动哨都在若无其事地巡逻,足以证明,连同他们在内,都没听到那阵琴声。 “风,你听到的,会不会是风声?”顾倾城转向正北方,向风的来向继续观察。 “会吗?风声与琴声,我肯定能分辨得出来。” 我摇摇头。 顾倾城没有任何发现,把望远镜放回口袋里,系好了风衣上的扣子,把那条黑色的真皮腰带用力扣紧,凸显出自己盈盈的细腰来。 “没有任何动静,真是奇怪。” 她重新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希望琴声是来自隧道里的,如果有人弹琴,至少能循着琴声向前推进,不会被古怪的石阵困住。 “顾小姐,请继续说下去,不过我有个疑问,‘第二座阿房宫’的传言已经散播了很长一段日子,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能下定决心开始加入探索的行列,而不是提早动手?”我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顾家兄妹的探险早些展开,苏伦就不会变成别人的探路石了。 时间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可以随意地更改事件的可怕后果,把不幸横加于任何人头上。 “不好意思,在苏伦小姐开始阿房宫的搜索行动之前,我、哥哥,包括所有古玩界的各地高手,都以为这是无稽之谈。 甚至一直到现在,哥哥仍旧觉得地球上不可能存在第二座阿房宫,唯一的一座,已经被霸王项羽的大火彻底烧毁。 所以,他准备放弃寻找‘鸾凤归来兮’的希望,心灰意冷地侍奉爸爸妈妈到停止呼吸为止。” 顾倾城的表情变得异样的严肃,微微翘起嘴角,仿佛宣誓一样地接下去:“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会坚持下去。 爸妈养育了我,即使拼尽生命和躯体,我也得回报他们,否则,这一生自身都不会心安理得。”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母的影子,只有大哥杨天。 在这一点上,生命不休、追寻不止的决心与顾倾城是完全一致的。 “第二座阿房宫是真实存在的吗?难道历史上曾被烧毁的那座宫殿只是其中之一,所有的珍宝都被预先转移掉了?”顾倾城喃喃自语着,酒杯第三次斟满的时候,瓶子已经空了。 向前一步,或许就能接触到最神秘的阿房宫边缘,只是这关键的一步,却是最难逾越的。 “顾小姐,你确信那架古琴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时候,真实与谬误不过是一墙之隔,我不想给你泼冷水,但所有的探险活动,成功的不过九牛一毛,绝大多数都是空手而回,一无所获,你明白吗?”我晃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听它们碰撞在杯沿上“叮当”作响的声音。 谈及父母家史的时候,她与此前在北海道见过的那个练达聪慧的顾倾城完全不同,应该是已经卸下了某种习惯性伪装的缘故。 “我明白,在哥哥身边久了,也见过一些猎奇探险***里的江湖朋友,知道这一行是要拿性命去拼搏的,绝非儿戏。 所以,我很佩服苏伦小姐,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她,跟她成为好朋友。” 她向我举起杯子,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 “叮”的一声,两只酒杯又碰在一起,我微笑着:“一定,我保证。” 找不回苏伦,我绝不退出这片大山,毕生精力都会耗尽在这里。 “有一个人,就在隔着四座帐篷的阴暗处偷听我们的谈话,对不对?”我向顾倾城低语着。 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个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藏匿着的人,幸好我们之间的谈话并没有透露出什么大秘密,不怕别人偷听。 “嗯。” 顾倾城吸了吸鼻子。 “是李康吗?”营地里的所有人之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 顾倾城又吸了吸鼻子,低声叹息着:“对,是他,我闻到他手上带着一股古书特有的霉味。 风,在潜伏过来偷听之前,他一定是碰过某部古籍。” 北风鼓动帐篷,猎猎作响,几乎掩盖了偷听者发出的一切动静,否则我早该察觉他了。 顾倾城超强的嗅觉,带给我的是另外一次巨大的惊喜。 视觉、听觉、嗅觉、行动能力,是探险活动中不可或缺的四大要素,特别是在某些一团漆黑的复杂环境里,嗅觉更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古籍?”一丝发自心底的微笑慢慢在我唇角浮现出来。 我的判断没错,那本画册的原版就在他身边,原版与副本之间,绝对存在着至关重要的差异,否则他也不会故意有所隐瞒了。 破解谜题的坚冰,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窄缝,我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风,你在笑什么?”她用眼角余光瞥着我。 “那本画册上无法理解的谜题,可能在原版上早有注明,我现在怀疑原版就在李康身上,而且李家的历代祖先既然把它世世代代珍藏流传下来,其中不乏智慧出众之辈,也会像我们一样苦苦思索那些图像到底代表了什么,甚至穷毕生精力去寻找答案。 所以,拿到原版,对接下来的探索行动将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我们的对话声音压得很低,并且在逆风情况下,相信李康绝对无法听到。 顾倾城又是一声长叹:“江湖上人心险恶,说真话的人越来越罕有了。” “岂止是罕有?我知道二十一世纪的江湖,说真话无异于自绝生路,即使是面对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不知为什么,这一刹那,老虎的面孔从我记忆中掠过,也让我随着顾倾城一起长叹。 沙漠里的事告一段落之后,我曾与苏伦一起探讨过土裂汗金字塔行动中的得失。 她很委婉地指出:“任老虎去盗《碧落黄泉经》是个巨大的错误——那套绝世经书的价值姑且不论,其中蕴藏着的地球秘密,会对搜寻杨天大侠有至关重要的启迪。 老虎盗经的目的无从猜测,最重要的是,失去了经书,便失去了一切线索,陷入无比被动的局面。 相互砥砺、相互帮助的朋友才是益友,相互利用、相互欺诈的,甚至不如浮萍聚散一样的酒肉朋友。” 这是记忆里苏伦对我最严厉的一次指责,我很想为老虎分辩,但还是忍耐下了。 “如果老虎知道那经书对我极为重要,会不会割爱给我?”我始终不承认他是在利用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这么做,必定有自己迫不得已的难处。 盗经之后,他会去哪里?难道就此在江湖上消失,一辈子永不复出?“风——”顾倾城皱了皱眉。 我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当然,身在川藏边界,无法避免地会想起与蜀中唐门有关的人物,唐心、老虎、宋九,都会在我脑海里次第浮现。 “我在想,以那本册子的体积来看,他随身携带的困难不小,并且是时代那么久远的古籍,随时都有可能被污损破坏。 至少我看不出他会藏在身体的哪个部位,你说呢?”一旦找到线索,顾倾城似乎比我更着急揭开谜底。 我点点头,把遇到李康之后的每一个场景在脑子里仔细过滤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可疑之处,忽而警醒:“顾小姐,你既然能闻到他指尖上散发出来的古籍霉味,只要进入他住的帐篷,是否就会有所发现?现在,我去缠住他,你见机行事——”“这么做?岂不是有点强抢豪夺的嫌疑?”顾倾城低声笑起来,随手转动着右手上的指环,斜睨着我,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一点点顽皮,让人怦然心动。 我的目的只是动用一切可能的力量,搜索到苏伦,而不是李康觊觎的那个巨型金蛋。 所以,采取这样的行动,绝不会感到问心有愧。 “我先走,你只要拖住他十分钟,一切都会办妥。” 顾倾城跳下车子,长发一甩,再次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我面前,她似乎很能放开自己,无论是忧伤还是快乐,始终能表现出最自然的一面。 李康非常警觉,一见顾倾城有了动作,已经迅速缩回头去。 等我到达他的帐篷门前,里面一片漆黑,更传出他轻微的鼾声。 我在帐篷上弹了两下,低声叫他的名字:“李康、李康,我想跟你谈谈,醒醒……”黑暗中,睡袋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传出他故意装成睡意蒙眬的声音:“风先生……我睡下了,能不能明天再说?”我努力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只有呛鼻子的干冷北风,还有随风而来的飞尘扬沙,没有什么特殊味道。 “李康,关于你那本祖传画册,我有了新的发现,不想在白天引起别人注意,快起床,到我帐篷里谈谈。” 隐隐约约中,我似乎又听到了琴声,不过这一次不再单纯是调弦的“铮铮”声,而是一首格调高雅的古乐。 我愣怔了一下,因为这支曲子,似乎跟自己梦里听到的琴声有些相近。 帐篷门帘蓦地一挑,李康伸出头来,打了个重重的哈欠:“风先生,你发现了什么?”他双手用力揉搓着眼睛,身上披着一条灰色的行军毯,赤着双脚,的确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发现了一只金蛋,就在那个古怪的大秦将军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地方,而且我知道他的名字。” 以李康的木讷表现,如果不是天生如此就是故意装出来的演技派高手。 我希望是后者,希望探险过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聪明绝顶之辈,集合所有人的心智,快速解开隧道里埋藏的秘密。 “金蛋?”他又打了个哈欠,不过喉结急促地上下跳动了几次,干咽了几口唾沫,显示出我说的话给他带来的震撼。 “一个巨大的金蛋,就在隧道尽头——”他的任何眼神变化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忽然之间,他的表情放松下来,冷笑着问:“是吗?那太好了,恭喜你风先生,挖到金蛋的话,你马上就富可敌国,一夕成名了,恭喜。” 我只是在故意试探他,犹如密码领域的暴力破解一样,努力寻找可以打开这把锁的万能钥匙,但是很显然,当我说到金蛋在隧道尽头时,他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难道金蛋并非放在隧道里?“李康,请到我帐篷里来,或许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收购你的秘密,只要你肯开价。” 既然双方都有准备,再兜***就是无谓地浪费时间了。 他用力裹紧了毯子,踏上靴子,随我回到帐篷。 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从志同道合、为搜寻苏伦而共同战斗的盟友,变成了彼此戒备猜忌的陌路人。 “李康,在你们李家祖传的画册上,那个裂开的蛋,很有可能是个金蛋,难道你父亲或者爷爷没有告诉过你吗?画册传递了几百年,历代祖先难道就没有另外的详细解释一起传下来?”我把画册重新在桌子上摊开,翻到怪人进入巨蛋的那一页,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李康的表情。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昏昏欲睡。 对于这本画册,他应该早就研究过不下几千遍,即使不抬眼看,也能记住画面上的全部细节。 “风先生,我知道的全都说了,不知道的,只能怪李家列祖列宗愚钝,没能领悟。 除此之外,我实在没办法贡献出更多的力量,抱歉。” 他挠了挠乱草一样的头发,头皮屑下雪一样落在肩膀上。 首先,我可以肯定画册的原版就在他身边,帐篷里或者身上,必居其一。 以顾倾城的智慧,十分钟内可以彻底搜索那座帐篷的每一个角落,只要他把原版留在帐篷里,必定会被搜到。 “随身携带?”我的目光已经向他的周身上下巡视了不下十遍,衣服里绝对不可能藏得下一本这种尺寸的书籍。 “李康,说实话,我只是要找回苏伦。 如果那圆形石屋就是传说中的‘天梯’,我愿意付出一大笔钱收购进入天梯的方法。 目前来看,最有希望拿到这笔钱的,非你莫属。 我知道,李家祖上,一定会与这怪人、古洞、石屋有某种关联,你也不想让这个巨大的秘密永远埋藏在地下吧?假如你肯合作,所有费用我来出,找到那巨大的金蛋之后,财富归你,怎么样?我只要得回一个健康平安的苏伦,别无他求。” 每次提到“金蛋”两个字,他的眼皮都会不由自主地眨一下,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一样。 可以推断,这两个字,是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烙印,以至于在极力控制自己表情的状态之下,仍然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 可惜探险队里没有他的旧日朋友,无法得以对比验证。 “风先生,恕我无能为力。” 他的脸上堆满了苦笑,佝偻着背,瑟缩着用力拉紧毯子。 如果金钱都不能打动他,看来埋藏在李家人心里的秘密绝对至关重要,绝不会轻易外泄。 中国人最讲究遵从祖训,每个历史悠久的家族都有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家规,外人无从了解。 “李康,如果咱们的探险到此为止,无法再有突破的话,你也同样到不了‘天梯’,无论那里埋藏着多少财宝和秘密,始终都会是千年不解之谜。 不过,我可以以一个盗墓者的身份告诉你,地球上没有能够永久埋葬的秘密。 无论过去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总会有高手突破一切防线,进入那地方,只不过到那时候,任何发现都将与你无关,与李家历代传递下来的古书无关,你想清楚了吗?”我合上画册,最遗憾的是自己没有邵黑那样高明的“读心术”,能够探测到李康的全部思想。 李康苦笑了两声:“我明白风先生的意思,但是——”他用力摇头,腾出一只手来,扫去肩膀上的头屑。 我的话已经说得透彻无比,只是打动不了他。 “苏伦小姐失踪的事,我爹心里也一直很内疚,所以愿意追随风先生一起进山,以图弥补我们的过失。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喜欢钱的,所以他才把传家之宝贡献出来。 如果风先生怀疑我有什么不轨企图,那我只能表示遗憾了——”李康站起来,蹒跚着向外走。 行军毯下面,他只穿着毛衣毛裤,应该藏不下什么大件东西,最后的希望,只好放在顾倾城那里了。 “很糟糕,什么都没找到。” 顾倾城返回时,两手空空,脸上带着难言的沮丧,“我翻遍了帐篷里可能翻动的一切,也把睡袋、衣服、枕头、衣裤仔细捏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风,你说李康会不会把古籍藏在别人的行李之中?”这种可能极小,只要是贵重东西,就肯定不会藏在视线以外的地方。 我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并且意识到李康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顾倾城在帐篷里缓缓踱着步:“风,唯一的发现,就是他的背包里放着一只四十倍的专业放大镜,而且是意大利光学仪器行业的顶级品牌‘奥索斯’,即使是二手货的价格也在八千美金以上,至于新货,则更有可能超过两万美金。 这种东西,应该出现在世界各个名牌大学的实验室里,而断然不会是一个被解职的保安身上,你说呢?”山重水复,柳暗花明,顾倾城的发现终于掀开了李康不平凡的身份。 那种高倍率、高品质的放大镜,通常是被钻石鉴定师用来观察某些价值连城的钻石,或者是顶级钟表维修师拿来观测表芯结构的,价格昂贵但是物超所值,是意大利光学仪器界的骄傲。 “他会用放大镜来做什么?”顾倾城坐下来,双手捂住太阳穴。 过度的脑力劳动,会把人累得心力交瘁,体力随之急剧下降。 “这个问题,可以等我邀请的超级黑客红小鬼到达后再作考虑,相信西南地区信息库的资料,能够揭开李康的真实面目。” 可惜红小鬼不是小燕,只能按图索骥,还没到举一反三的高明境界。 很多时候,人类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脑组织结构是完全不同的,非但能够清晰地分成无数等级,更会有天才、庸才和蠢材之分,智慧含量千差万别。 像小燕那样“天纵奇才”的顶尖黑客,全球也就仅此一人而已,所以红小鬼才那样乖乖听命于他。 遥想当年,是否大哥杨天在盗墓界也是这种一枝独秀的局面,才会令手术刀甘心情愿地跟随在鞍前马后?“风,我想让卫叔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李康,直到发现破绽为止。 探索石阵的事,如果不能拿出行之有效的操作计划,就算再盲目地探索十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无法找到隧道中央星形布局的正确去路,非但无法突破,更可能造成意外的人员伤亡。 这一路上走来,人已经死得够多的了,飞鹰的兄弟全军覆没,这是最惨痛的教训。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提出使用炸药的暴力开路方式,这正是大家的高明之处。 谁也不敢判断说石柱没有支撑作用,而仅仅是好看的装饰品。 隧道挖掘工程中,承重部位安装支撑立柱是无法省略的一个关键步骤,这么多石柱,哪怕三分之一是用来承重的,一旦炸毁,也会令整座山体坍塌下来。 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彻底断绝前进的希望了。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动用炸药,这是探索隧道的根本原则之一。 第四部 第一章 面具怪人 第四部 第一章 面具怪人顾倾城即将退出去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顾小姐,我想请教你一支古琴曲的名字,其中一段的曲调是这样的——”我哼起了在梦里听到的曲子,只哼了三句,顾倾城便笑着打断我:“风,这不是古琴曲,而只是简单的音节拼凑,与乐理背道而驰,毫无意义。” “你能确定?”就在刚才,我还听到过这种声音。 在梦里,旋律更是反复响着。 顾倾城极其肯定地点头:“对,能肯定。 古曲千首,从《诗经》里的风、雅、颂到近年来的旧曲翻新,我至少能熟练辨别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其中脍炙人口的经典段落更是连曲谱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像一个士兵不可能忘记射击程序一样,我也不会记错任何一支曲子。” 她有这样的自信,这一点,与顾知今的倨傲大有相同之处。 营地里真正安静下来,我关了大灯,躺回床垫上,满脑子萦绕着的仍是李家的那个画册。 李康的目的到底何在?金蛋代表财富,难道除了财富之外,他还有其他更深层的意图?就在欲睡未睡之际,我又听到了琴声,飘飘荡荡的,从南面隧道的方向逆风而来,弹奏的正是被顾倾城驳斥为“音节拼凑”的那支曲子。 危险急切迫近的感觉,让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我的手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摸枕头边的手枪,“喀啦”一声子弹上膛,指向左侧的帐篷门口。 外面的灯光斜射进来,随着飘飞的门帘忽长忽短地铺在门边的地面上。 “谁?”我的食指刹那间绷紧,保持瞬间击发的状态。 门边立着一条影子,除了那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其他部位全部隐藏在黑暗里。 此时,我们相距五步,但我回味清醒前的情形,影子应该是半跪在床前,近距离地观察过我。 正是由于他过于贴近,才触发了我的第六感防御系统。 营地里没人穿这样的鞋子,入侵者?杀人者?我的枪口稍作调整,瞄向对方的琵琶骨。 击杀不如活擒,那么多人的惨死,总要有人出来买单认罪。 “是哪一路的朋友?报上名来吧?”我的口气和缓了些,想留住对方。 四周,隐约听到各个帐篷里发出的高低鼾声,却不见游动哨的报警信号,真是奇怪之极。 五步距离,是这柄手枪威力最大的射程,而我的枪法,也绝不会令目标从手底逃窜出去。 即使对方急促退却,我也有把握将二十发子弹的四分之三送进他的要害部位。 “你是谁?”影子忽然开口,是个冷淡凄凉的女人的声音。 急切之间,我无法判断她的确切年龄。 不过,女人很少有那么大的双脚尺码,所以我才误会对方是男人。 我的左手摸向床垫内侧的照明开关,陡然被她喝止:“不要开灯。” “呵呵,这是我的帐篷,一切——”我听到暗器破空的尖锐呼啸声,急忙缩手。 “啪啪啪”三声,空气里立刻散发出了一种怪异的腥味,正是江湖高手最喜欢淬炼在暗器上的剧毒“丹顶红”。 那个只用了没有三天的塑胶开关,立刻被打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拨片钢珠也飞射出去,弹进了一只搪瓷碗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连串怪响。 “我说过,别开灯。” 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冷了。 我努力控制着食指与自己的怒气,绝不会在她向我展开主动攻击之前开枪。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来自哪里?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杨天’的人?”最后一句,让我心里猛然一震。 她竟然会提到大哥的名字,难道跟大哥会是旧识?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左一右包抄而来,应该是外面值班的游动哨听到了钢珠弹跳声。 假如有两支冲锋枪,再加上我的手枪,三面合围,胜算会更大一些。 我需要做的,只是暂时拖住她就好。 “我是风,来自埃及。 中国人里面叫‘杨天’的太多了,我至少认识五个起这个名字的人,不知道你要找的人,还有没有其他的详细情况?”中国人的名字重复率非常高,我的话并非杜撰。 “‘盗墓之王’杨天,唉……”她幽然感叹,向侧面移动了半步,整个人都隐蔽在黑暗里。 她说的人就是大哥,这一点毫无疑问,现在该我费心思猜她的身份了。 门帘一挑,两条人影同时斜映在地上,冲锋枪上的战术手电随即打开,两道煞白的光柱直刺黑暗中的女人。 卫叔率领的人马,任何行动都体现出正规军的高水平素养,比如这种两人小队“交叉攻击”的科学手法,百分之百是美国反恐军事教材的翻版,动作流畅,绝不拖泥带水。 他们所犯的唯一错误,就是太迷信枪械的威力,却不懂得随机应变。 光柱射中的是一张金黄色的面具,但只是一闪念之间,两道光柱同时熄灭,随即听到手电前端的玻璃面罩被暗器击碎的“噗、噗”两声。 我本来可以在光柱出现时,向对方的面部开枪,几乎是百分之百完美的射击机会,但因为她提到过大哥的名字,所以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犹豫。 “哒哒哒、哒哒——”两支冲锋枪同时开火,但总共射出五发子弹后,两名哨兵同时闷声倒地。 我清晰听见暗器射中男人喉结上的软骨后发出的“扑哧”声,这个女人每次暗器出手,比狙击手使用高倍瞄准镜的射击更准确,令人心寒。 门帘一荡,我感觉到她急速退了出去,但速度快得无法用言辞形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逾距”这两个字。 “别走——”我飞身弹了出去,来不及伸手去挑门帘,斜着身子直穿出去,枪口瞄向对方左腿,连开四枪。 静夜里的枪声最是惊人,最近处的几个帐篷里立刻有了急速拉动枪栓的动静。 训练有素的枪手,睡梦里遇到紧急情况时,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摸衣服,而是抢先把枪抓在手里。 我射中了她,但她身子一晃,已经在二十步以外,向隧道方向退去。 这种情况下,我无暇采取标准立姿或者跪姿射击,只能在高速追击中,双手握枪,迅速打完了弹匣里剩余的子弹,枪枪射中,但她的速度并没有丝毫放慢的迹象。 “风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我连续凌空跃过吉普车和两道帐篷之后,守卫在营地最南端的游动哨向我大叫起来,同时吹响了脖子下面挂着的警哨,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 我来不及解释,哨兵似乎连那女人的身影都没看清,即使告警,也不知道敌人到底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 “大家不要慌乱,各守其位……”那是卫叔在喊,装弹夹、拉枪栓的动静响成一片,但我很清楚,敌人已经远远地逃了出去,并且目标就是那个古怪的隧道。 我抛开手枪,伸手抓住哨兵的冲锋枪,发力一扯。 “啪”的一声,枪身上的背带断了,他跟着惊呼:“风先生——啊不好了,有人抢枪……”他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做出了教科书上最恰当的反应动作。 由此可以推断,他以及卫叔带领的这队人马,应该都是来自于尼泊尔的军人,包括那些武器和吉普车。 他迅速后退,并且就地伏倒,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我,这一连串标准动作,都是在我飘身跃出二十步后才发生的。 如果我存心抢枪的话,他所有的动作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打开战术手电,光柱射向那女人的脸。 她一直是背向着隧道撤退的,不知道是故意轻敌还是本身练的就是这种轻功身法。 黑暗中,黄金面具又是一闪,避开灯光的同时,身体瞬间后撤,竟然出现了只有高速移动的情况下才可能产生的幻影。 高品质战术手电可以保证在二十米范围内的有效照明,同时激光瞄具的极限可用距离会超过三十米,但现在这些数据毫无作用,幻影过后,那女人已经从光柱里消失了。 我愣了愣,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逾距?闪动?到底是人还是鬼魅?能达到这种瞬间移动的境界?”食指依旧扣在扳机上,但她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子弹,再开枪射击也没有任何意义。 幸好这是一条没有岔路的直线通道,我脑子里不断地画着问号,但脚下丝毫不停,一直飞奔到离隧道入口还有三十步的地方。 她站在入口的正中央,我只能模糊看到她的样子,身高与顾倾城相近,大约是一米六二左右。 极细的腰紧紧裹着,袖管、裙裾却又特别肥大,随北风而飞,与长长的头发一起,一直飘向隧道里。 卫叔曾在隧道口设置过照明设施,但现在一点亮光都没有,好像全部都被破坏掉了。 我放慢脚步逼近对方,美式微型冲锋枪的近战威力还是可圈可点的,能够轻松击穿五层迭加的顶级钢化玻璃。 她忽然扬起右手,“叮叮当当”四声,先前射中她的四粒手枪子弹跌落在地上。 “你与杨天,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又一次冷冷地问。 北风更加猛烈地灌向隧道,她站在这个巨大的风口上,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卷走。 我走到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确信可以瞬间将整匣子弹都泼扫出去,然后才笑着开口:“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值得夜探营地,还杀了我的两个朋友?”“哼——”她高傲地昂着头。 “上一次的屠戮事件,也是你下的手?”我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手指无声无息地移动,压在战术手电的开关上。 刚刚高速追赶时,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我早就关闭了灯光。 我想看清她戴的面具,那是追查对方身份的重要线索。 “你们要做的事,几百年来,没有人能获得成功。 杀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否则,你们将要面临的是一个比死亡更恐惧百倍的危机。 带你的人离开吧,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她的声音呆板冷淡,我虽然仔仔细细地听到了每一个字,却无法辨识出她的口音。 “不要开灯——”我手指的最微小动作,都没能逃过她的注视,她的敏锐视觉在黑暗中丝毫不受影响。 营地方向闪出几道巨大的光柱,同时有吉普车的引擎发动声。 我相信车子上必定藏着重型武器,顾倾城与卫叔此行,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足,绝不会只带轻武器进山。 “记住我的话,黑暗中匿藏着的恐惧,瞬间能够变成现实。 无论你是谁,如果可以见到杨天,千万告诉他,事实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没有人能在危难到来之际拯救地球。 粉身碎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想象的生命变异……你一定会见到他,一定会……”我谛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当日遇到何寄裳时,听到与大哥有关的消息一样,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黑暗中的恐惧、生命变异又是指什么……”她倏地转身,我下意识地向前踏进一大步:“喂,请等一下,杨天在哪里?他在哪里?”听她的语气,似乎跟大哥非常熟悉,至少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不要开灯!”“噗”的一声,手电上的玻璃罩被击中,碎片四射,但我的手指在一瞬间开亮了激光瞄具,一颗小红点落在她的脑后,同时向侧前方跃进,“哒哒哒”地射出半梭子弹,扇面形扫向她的身前,企图将她拦住。 借助激光点的微弱光芒,我看到了一条黄金带子横箍在她的脑后,那是用来系住面具的。 第二次翻滚后,我已经接近洞口,可惜卫叔他们来得太慢了,否则我大可以急速跃进洞里,拦住她的去路。 我又一次看到了幻影,她捞取子弹的动作诡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九颗冲锋枪子弹“哗”地丢了一地。 在她的动作面前,子弹离开枪口后的初速度变成了老牛破车一样缓慢。 如果参照军事武器的弹道初始速度为每秒钟六百米的话,她出手一抓的速度至少十倍于子弹。 这在地球人的物理理论中是绝对无法实现的,就像她的瞬间移动一样神奇。 “没用的,这些武器在他们面前,差了整整一百个世纪。” 她冷漠而悲哀地低声叹息着。 “他们?他们是谁?”我慢慢起身,觉察到她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一旦反击,无论是枪弹还是武功,都将变得毫无用处。 她的话,大概可以理解为——在某个地方,有一群同样高深莫测的人,可以视地球人的枪械为废铁,像她一样甚至远远超过她。 她摇摇头,我接着追问:“杨天在哪里?只要你说出具体的地点,我一定会把消息带到……”这些对话极其苍白无力,起初见到隧道里的古怪石柱时引起的惊骇,比之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已经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的错层接缝里,你一定会见到他,记得我说的话,阻止他第二次回来,一定要阻止他……”她的声音带着极大的不确定,也许是在苦苦思索的缘故,对我的另一个小动作毫无察觉。 我的左手伸进口袋里,悄悄握住了一把荧光棒,这是抢到哨兵的冲锋枪时,瞬间从他的子弹带上抓过来的。 这个女人怕光,可以瞬间破坏任何照明工具,如果我将荧光棒折断后,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被她拦截的可能性肯定会大大减少。 我只想看清楚她的面具,留不住她的人,至少要得到一点追查的线索。 “时间的错层接缝”是航天物理学家们提出的一个模糊词汇,常常与“光速、超光速、反光速”联系在一起。 这一词汇可以粗略地解释为——某个物体超光速运动时,其前进轨迹并非是一个固定的二维平面,而是三维甚至多维的活动过程。 于是,在改变运行方向时,必不可少地带来停顿、转折、加速度、自由落体等等在正常世界里会出现的动作,这已经不是一个简答的“动与静”的概念,其中产生的数以亿计甚至无穷无尽的轨迹分支,会造成两个物体之间永远不可能轨迹重合的现象。 当其中一个物体处于与外部世界相对静止的状态时,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坠入了“时间的错层接缝”。 同时,科学家提出,在这种超高速的多维空间里,“前进”是绝对的,“后退、回归”成了永不能达到的状态。 那是一个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的世界。 这种超自然的物理概念,应该是从高级科学家们嘴里说出来的,但现在竟然出自于川藏边界深山丛林里的这个神秘女人之口,让我不得不再次皱紧了眉。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龙格女巫!”凭着感觉,我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龙格女巫是原住民嘴里的大山统治者,一山不容二虎,在她的强大统治下,绝不可能还有另外一名如此诡异的高手存在。 所以,我才下了这样的判断。 没有恰当应对策略的情况下,跟着第六感走,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没有人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吉普车的引擎声近了,光柱不停地左右晃动着,再过几分钟就能杀到隧道入口来。 “记得我说的话,迅速退回去,否则带来的只能是更残酷的杀戮。” 她扬起袖子,半遮住面具。 “龙格女巫,我只想救回苏伦,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请告诉我,求求你——”苏伦才是一切矛盾的焦点,不救回她,我绝不可能听从任何人的规劝而收兵撤退。 “她?她现在很好,不过以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那得看他们的意思了。” 她的话,始终遮遮掩掩,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他们”,抑或是“它们”?我长舒了半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最起码苏伦还活着。 “他们是谁?金蛋里的怪人?”我的思想迅速跳跃着,尽可能地把一切与“天梯”有关的线索集合起来,且不管其中有多少荒谬之处。 在我考虑问题的方法中,首先解决主要矛盾,完成第一重要的任务,其他无法解释、无法圆转的细节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拆解。 冲在最前面的吉普车,蓦地打开了车顶上的一排强力探照灯,八支雪白的光柱直射过来。 我几乎就要看到她脸上的面具了,但眼前一花,她向隧道深处猛然退去,比光柱的来势更快,倏地失去了踪影。 救兵杀到,恰恰起了相反的作用。 “喀”的一声,我第一时间折断了荧光棒,内力急速贯注在右手腕上,嗖地向前飞掷出去。 虽然仅仅是分量极轻的东西,却一直飞出了十几步远,幽幽的绿光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切。 就在同一时间,我已经飞身追了进去,因为自己不肯放弃面前唯一的线索。 只要拦住怪人,就能探知苏伦或者大哥的消息,在团团迷雾中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 踏入隧道的刹那,我猛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冲上心头,立即双手平端冲锋枪,做出在奔跑中都可以随时射击的警戒姿势。 荧光棒的绿光,给洞内的石壁涂上了一层诡异之极的颜色,一阵北风从我身后猛吹过来,带着巨大的推动力,犹如前面隐藏着张嘴狂吸的妖魔,要把我吞没进去。 从拔腿急追到猝然止步,大概只间隔了十秒钟,我站立的位置已经深入隧道三十米,差不多是荧光棒可以照亮的范围最边缘。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那个女人的半点影子,只有呼啸掠过的北风尽情肆虐着。 第二章 青色岩浆 第二章 青色岩浆我知道,之所以能形成如此顺畅的风道,前面某个地方一定有天然出口,这一次的探索方向完全正确。 所以,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必须得穿过这条古怪的隧道。 急促的刹车声、卫叔的呼喝声、枪械的填弹上膛声、咚咚的脚步声同时出现在入口处,随即一排雪白的光柱直射过来,掩盖住了荧光棒的微弱光芒。 这一刻,我似乎变成了舞台中心的焦点,孤零零地站着,与入口处那些端着冲锋枪的雇佣兵们隔着遥远的距离。 “哗啦哗啦”,那是重型机枪的加强子弹带迅速拉紧的声音。 我料得没错,这种曾令伊拉克共和国卫队闻风丧胆的美式“飓风”机枪,就隐藏在吉普车的暗舱里。 一支“飓风”机枪,足以担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斗重任,但我能想象得出,大概每一辆吉普车里都配备了类似的武器。 卫叔带领的这支队伍,绝非简单意义上的和平探险,更像是要开赴伊拉克战场的某国维和部队,武器装备精良之至。 “别过来——”我运足丹田真气,冷静地叫了一声,把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人影一闪,卫叔已经敏捷地出现在光柱里,他的身后,一名怀抱轻便突击步枪的队员跪姿出现,长枪平举,瞄具的镜头反射着蓝幽幽的寒光。 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一切火力支援、人力支持都是没用的,他们能做的,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站在原地,平端着冲锋枪。 “怎么……会这样?”卫叔发出了嘶哑的怪异叫声。 以他的江湖阅历,能吃惊到这种程度,着实是非常少见的,而其他人只是梦游一样执行着各自的警戒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 一切全都源于隧道里发生了一件极端诡异的事——那些石柱不见了。 我正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骤然止步。 地面上是平坦的山石,在光柱下反射着淡淡的青色光芒,没有坑槽,更没有暗洞,甚至连任何圆圈痕迹都没有。 就在几个小时前,卫叔他们从隧道里退出去时,这里还是石柱林立,粗大突兀,但现在,那些石柱全部消失了。 借着探照灯光,我向隧道深处眺望,幽深阔大之极,想必一直向前去,就能顺利到达卫叔他们探索到的五边形空间。 去掉了石柱的遮挡障碍,我相信自己能迅速找到最正确的通道,直达隧道尽头。 “卫叔,大家留守在这里,我继续向前,如果发生什么不测的话,大家就迅速撤出大山,避免再增加伤亡。” 我很冷静,如果那女人想对我下手的话,在帐篷里就完全可以,不必转移到隧道里来。 卫叔“啪”地按亮了电筒,照向洞顶。 洞顶一片平滑,找不到一点石柱曾经存在的痕迹,瞬间令那些石柱消失的办法不是没有,不过那得借助于大卫·科波菲尔的超级魔术才行。 他的嗓音开始颤抖了:“风先生,你说……石柱到哪里去了?”我缓缓摇头,开始检查冲锋枪里的子弹。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它们缩进了洞顶或者地下,就像魔术师吞进喉咙里的宝剑,真实结果却是剑刃缩回了剑柄里。 不过要让地面完全恢复原状,肯定无法做到,那么粗大的石柱,其重量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并且几百根的重量全部叠加之后,简直是天文数字。 要驱动这些石柱做出动作,需要的动力系统必定惊人……没有答案,或许答案就在尽头吧?“卫叔,我刚刚追踪过的一个神秘女人戴着奇特的黄金面具,而且她似乎很害怕亮光,我判断她就是山民们嘴里传说的龙格女巫。 请给我电筒、子弹、荧光棒、对讲机、指北针,大家在这里等我好消息就可以了。” 我牵动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希望借此安抚大家的情绪。 卫叔沉吟着,无法做出决定,但他身边的人已经迅速将我需要的五样物品装进一个灰色背包里,用目光征询着他的意见。 “风先生,如果这些石柱是可以任意伸缩的,大家在上面所做的记号岂不全是无用功?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全部杀进去,一鼓作气找到隧道的出口,怎么样?”他的想法未尝不可,但隔他最近的五六个人刹那间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悄悄后退着。 这些人为钱而来,但在保命与赚钱之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以隧道的开口宽度,吉普车完全可以顺利开进来,作为最佳的代步工具,但我不想再造成无谓的牺牲。 那个女人的暗器弹无虚发,出手毒辣,丝毫没有留活口的意思,还是不要触怒她的好。 我摇摇头,否决了卫叔的想法:“不必,我先向前走一段看看,咱们有的是时间。” 卫叔低头沉思了半分钟,无奈地点头:“好吧,有什么不妥,及时通知我。” 他挥了挥手,抱着背包的人大步向我这边走过来。 我们都忽视了一点,石柱可以消失,当然也能重现,犹如少林派武功里的“梅花桩”一样。 “风先生,请等一等,我还有话说——”顾倾城的声音响了起来,同时身子一晃,出现在光柱里,就站在卫叔的旁边。 她身上披着那件黑色的皮风衣,不过扣子和腰带都散开着,显然是仓促起床,远远地落在第一批援兵的后面。 紧跟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同样头发散乱的飞月,双手握着两柄强悍的军用手枪。 “风先生,前面危险,不如先退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顾倾城脸上充满了真挚的关切,让我心里一阵甜丝丝的。 真想退回去的话,我早就一步跃出去了,而不必等到大队人马到来。 毫无疑问,石柱的消失与出现,是受某种机关控制的。 中国历代的江湖高手之中,精通机关埋伏的门派至少有十几家,比如势力庞大的“妙手班门”、追求灵动诡异的“公孙堂”,还有明末清初的“九指快闪门”,甚至可以算上曰本忍者中的“扶桑鬼眼流”,只是以上几派共同的特征是依靠强力弹簧机栝来布置埋伏手段,很少使用蛮力。 以他们的技术手段,要想驱动这么多石柱,几乎没有可能。 我向顾倾城笑了笑:“没事,只要对方是人,一切都可以解决。” 在我心目中,从不向任何人为的力量低头,即使是在土裂汗金字塔内面对幻象魔影子的澎湃攻势,都没有气馁过。 顾倾城叫了一声:“这个,拿去——”挥手向我掷过来那只随身的望远镜。 望远镜沉甸甸的,带着她掌心里的温度。 在这种场合下,容不下儿女情长的窃窃私语,每个人要做的,都是为揭开古怪隧道的谜底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从她的这个动作,完全可以表现出她识大体、知进退的睿智一面。 从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感觉出,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多加小心。”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向卫叔做了个手势。 卫叔立刻叫起来:“狙击手准备,一旦有危及风先生的人物出现,格杀勿论。” 探照灯投射的角度马上有了轻微的调整,我知道,每只灯头后面,应该已经卧下了一名狙击手,随时可以向灯柱范围内的任何目标射击。 我举起望远镜,向隧道深处迅速扫了几眼,确信视野范围内,石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禁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卫叔,以你老江湖的眼光,能否判断这些石柱机关是哪一家的手法?”卫叔皱眉,苦笑着摇头:“风先生,你都不知道,何必拿来问我老头子?你实在……太谦虚了……”像他那样的人物,是轻易不肯在属下面前承认自己无知的,这一次的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想必心里也是一阵阵惊悚不已。 又一次,我成了被形势所逼的焦点。 我接过了背包,送包的队员迅速向后退去,脸上带着难以掩抑的惊惶。 前面会有什么?龙格女巫到底知道什么?她嘴里说的“他们”又是指什么?难道这山洞里竟然藏着某些奇怪的种族?可以肯定,大哥曾经到过这里,并且跟她相识,那么大哥离开这里后,又去了哪里?会不会再次回来……我长吸了一口气,已经准备转身向洞里前进。 蓦地一声沉闷的尖啸在静谧的空气中爆发出来,“咻——”有人扣动了扳机,钢芯穿甲弹的破空声激起了一阵恐怖的回声,在隧道里久久不绝。 接连“噗、噗、噗”三声枪响过后,我感觉到洞里的空气被急速撼动,鼻子里充满了火药硝烟的味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飞身扑向侧面洞壁,免得被流弹误伤,同时举起望远镜,凝视着隧道深处。 一个高明的狙击手每次开枪,都有其充分的理由,如果不是发现了确切的目标,他们是不会扣下扳机的。 “有个影子,距离四百五十米——”第一个报告者的声音随即被第二个、第三个人否定:“五百八十米、七百米……”第四个人报告的最迟,因为他已经被同伴的声音弄糊涂了:“什么?我的瞄具里只显示对方在二百米的位置,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她戴着一张金黄色的面具,向侧面闪了……不过我无法确定……”我的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雪白的光柱下,泛着淡青色的黝黑石壁。 “大家别开枪,对方……不一定是敌人!”我的话在中间停了一下,那女人知道一切消息,绝对不能射杀她。 当然,转念再想,以她那种诡异绝伦的身法,单发狙击子弹要想射中她,恐怕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顾倾城、卫叔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另外一件怪事又发生了。 那个送背包给我的队员退开十步之后,竟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挪动,连枪弹破空声都恍然不觉,只是垂着头瞪着地面。 “孙贵,你在干什么?”卫叔大喝一声。 顾倾城低语:“卫叔,有些不太对劲——”那个叫做“孙贵”的年轻人双手都按在胸前的冲锋枪上,像是被人瞬间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从我站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脖子上跳起的粗大青筋,犹如举重运动员在发力挺举时的“运气”动作。 我挥手制止了卫叔的喊叫:“冷静点,我来处理,不要随意开枪。” 或许那些狙击手们根本没考虑到一点,山洞里万一积聚着过量的沼气或者其他可燃气体,一颗火星往往就造成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有的人都得粉身碎骨。 另外,参照清朝后期火药被大量应用于战争中这一历史实情,西南地区一直是游击战的最佳场所,某些隐秘的岩洞里难免会留下武装势力所储备的军火。 只要有不算太差的存放环境,放置六十年以上的枪械、雷管、炸药、手榴弹照样可以发挥威力。 我距离孙贵大约有八米远,一个滑步便跃到了他身边。 “救……救……救……”他的眼珠还能缓慢地转动,像是困倦到极点的人努力支撑着不肯睡过去一样。 这个“救”字发自于他的喉咙深处,我只能从他口形上勉强辨别出来。 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站在洞口的人连北风都挡住了,那么多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这种情形,有点像排爆部队在执行任务,千钧系于一发,成败都握在我手上。 孙贵很年轻,下巴上长着几颗还没有平复下去的青春痘,胡须又细又软,年龄大约在二十岁上下,与小来相近。 当他的眼珠努力向我望着时,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顷刻间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别慌,我会救你。” 我努力保持微笑,左手一甩,用背包带子套住了他胸前的冲锋枪,轻轻一拉。 他的样子有点类似于遭到电击的受伤者,我采取的正是最恰当的解救方法,只是他的身子纹丝不动。 在我缓缓发力拉扯时,感觉背包带如同套住了一个庞然大物一样,几千斤重,根本无法撼动。 “风先生,他怎么样?死了吗?”卫叔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考验一个人定力够不够,就要看他在突发事件里的全部表现,但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特质又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绝非后天学习或者江湖历练就能具备。 他的定力还不如顾倾城。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我不太确定,打开电筒,向孙贵脚下照了照。 地面上只是普普通通的青石,干燥稳定,没有任何**水渍。 “孙贵,你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动动小指?”我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持冷静,否则外面站着的一大群人都会精神崩溃掉,丢下同伴四散逃走。 一片静谧中,传来几个人的牙齿嘚嘚叩响的特殊动静,益发增添了几丝恐怖气氛。 顾倾城蓦地轻轻一笑:“风先生说得很对,假如孙贵的小指都不能动,就已经是大半个植物人了,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挪动他,都不为过。 卫叔,要司机开动绞盘,实在不行,就用钢索拉他出来。” 她的笑声,无疑起到了缓和紧张气氛的作用。 龙格女巫已经瞬间杀了两人,再死一个,也该一起记到她的账上了。 美式吉普车的底盘上,无一例外地配备了可以由发动机驱动的自动收紧式精密绞盘,上面缠绕的钢索最大长度超过五十米。 这种装置可以用于机械的牵引援救,更能在汽车陷入泥泞沼泽时,借助远处的固定物体展开自救。 这个办法虽好,但只能用于确定孙贵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才能展开,否则,这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将会被五马分尸一样扯裂,比古代施加在犯人身上的酷刑更为惨烈。 小指作为人类肌体的最末端骨骼,只要有极其微小的控制力,就能令它做出相应的弯曲动作。 即使是毫无知觉的植物人,往往也能在外力刺激下,使其小指产生动作。 孙贵听到了我的话,但仍旧只有眼珠的缓慢动作,小指纹丝不动,犹如一具形神毕肖的雕塑。 我感觉,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黏住了,身体被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透明躯壳里,所以才无法动弹。 我把手伸进背包里,隔着两层军用帆布,抓住他的左臂,试探着推了一把,与自己的意料果然吻合,掌心里传来的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冷硬的铁制品,而且这铁制品是被牢牢地浇铸在石块上的。 用绞索拉扯,并不是一个最恰当的方法,在我看来,不如凿开脚下的地面,将他整体性地转移出去更为合理。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再次观察着孙贵踩着的地方。 他脚上穿的是黑色牛皮战靴,膝盖略微弯曲,牢牢地钉在地面上,显示自身具备一定的武术根基。 我的手指伸向他鞋边的地面,本意是想探索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指尖刚刚与青石接触的一刹那,我陡然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立刻急促地缩手,身子向后弹开两步,还没直腰起身——孙贵脚下的地面突然动了。 急切间,我只能用“水波荡漾”这个词汇来形容那种变化,仿佛那片半米见方的青石地面,忽然变成了一池青色的水,而他的黑色战靴正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 “怎么了?”顾倾城、卫叔、飞月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我想自己的脸色肯定已经大变,并且刚才惶急的动作,让他们的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声音提高了十倍吼叫着:“钢索!给我钢索!”这种怪异的现象,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或许将那些液化了的青石变个颜色更容易让人理解,那就是——“红色的熔岩”。 只有火山喷发的壮观时刻,才能看到岩石被轻松熔化,成为遍地肆虐流淌的岩浆。 三秒钟之内,战靴上两厘米厚的鞋底已经完全浸泡了下去。 只有近在咫尺的我,才能观察到这种诡异绝伦的奇景。 我再次看孙贵的脸,灰白色的眼珠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绝望地斜盯着我。 人类的死亡方式千奇百怪,但这种坠入青色岩浆里的死法,却从来没有见诸于史册记载。 我再次深深地提气,丢掉了手里的背包,随时准备蓄力向孙贵撞过去,至少也要做最后一搏。 我和他虽然只是素昧平生,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也许为的只是卫叔许诺的高额赏格,但只要是人,就是我的同类,生命不分贵贱,都值得我全力营救。 “接着——”卫叔在光柱照射下,发力一掷,直径两厘米的钢索被内力催动,成为一条笔直的钢条,刷地射向我手边。 一切动作都成了有条不紊的机械运动,我接住钢索,从孙贵腋下绕过,在他腰间连缠两圈后,再次穿入裆下。 就在此刻,我产生了第一次犹豫:假如那些**就是黏住孙贵的罪魁祸首,吸附力与绞盘的牵引力抗衡,岂不是要把他撕成两块?在古代判案典籍《沉冤录》中,我曾无数次看到过被犯人被“五马分尸”时的惨状,令人发指。 如果换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歹徒被施以酷刑,绝对会让古人拍手称快,只是面前的孙贵根本就是无辜的平民……“风,冷静一些,当机立断!”顾倾城的声音混杂在钢索抖动时的“嗡嗡”声里。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但我马上要做的这个决定,却是宣判一个年轻人的生死存亡。 我抬起头,顾倾城的脸背着光柱,只有纷纷扬扬的长发,如同风卷薄纱般飘飞着。 第三章 异种世界 第三章 异种世界“换了是苏伦,会告诉我什么?”最危急的关头,从脑海里弹起的却是苏伦的影子。 “啊?他在沉陷……”飞月叫起来,一把抓下身边那支狙击步枪上的瞄具,凑在眼前。 孙贵已经沉没到了脚踝,青色的岩浆粼粼荡漾着,把两只黑色的战靴缓缓吞噬下去,眼前的情形,犹如一场躲不开的噩梦。 所有人都看清了形势,接二连三响起了不同口音的惊呼声。 每个人都害怕死亡,但与现在这种妖魔吞噬一样的慢动作死亡相比,还不如当头一枪或者抹颈一刀死得干净痛快,也少受一些折磨。 没有一个人奔跑进来抢救同伴,相反,大部分人都在悄悄后退。 我缓缓拉开了钢索尽头的搭扣,轻叹了一声,毅然扣在已经慢慢收紧的钢索上,完成了营救前的捆绑动作。 “风先生,快回来吧,里面危险……”飞月叫起来。 通过瞄具,她应该很容易看见孙贵脚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始终把她当成骄傲的小姑娘,但从这声情真意切的呼唤里,却觉察到了只属于男女之间特有的柔情。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但我不想放弃救回孙贵的最后希望。 时间变得极其枯燥难熬,钢索被拉得笔直,如同琴板上张紧的琴弦,但却无法阻止孙贵的下陷,他已经渐渐沉没到膝盖。 吉普车发动机的声音逐步变得高亢,可见绞盘已经转得非常吃力。 有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卫叔、卫叔,钢索正在倒转,我们……我们没办法拉住他……”绷紧的钢索微微颤动着,发出割裂空气时的“嗡嗡”颤动声。 仔细衡量钢索搭扣与地面的位置对比,它的确是被孙贵拉扯着,向那个深潭里移动。 孙贵的身体充当了吸力与牵引力之间的媒介,并且变得坚硬无比,犹如钢浇铁铸一般。 还有一点,他的身体在下陷过程中,始终保持直上直下的姿势,并没因为钢索的拉扯而倾倒。 那些看起来像**的东西,却不具备**的柔软特性,它们到底是什么?从哪里钻出来的?有了鬼魅般瞬间移动的龙格女巫在前,这山洞里发生什么样的怪事,我都能尽量保持冷静,也包括面对这个怪潭。 当孙贵陷落到腰间时,卫叔向我苦笑着:“风先生,我们还是先行撤退吧,这样子耗下去,除了眼睁睁看着孙贵被淹没,毫无实际意义。 这个山洞里到处藏着古怪,不如天亮之后再做打算,可以吗?”其他车子的引擎也响了起来,大概所有的雇佣兵都期待着卫叔收兵回营的号令呢。 这部分人为钱而来,关键时候,任何人都会保命为上,毕竟再多的钱也换不了自己的一条命。 我不敢冒险接近孙贵,但敏锐地感觉到,有一双冷酷的眼睛在隧道深处盯着我,盯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那会是龙格女巫吗?她守在这里,为的只是不让外人通过隧道?是她触动了开关,将所有石柱隐藏起来……我脑子里只有疑问,如果可以面对面地拦住她,问清所有的问题就好了。 又是一声惊呼:“卫叔,车子动了,车子动了!”可想而知,当孙贵的身体无休止地下陷时,必定会扯动钢索那头的绞盘,导致吉普车被向前拖动。 几秒钟之内,探照灯的光柱急促晃动起来。 “挂倒挡,后退。” 远处有人提醒驾车的司机,但这种思考方式很明显是愚蠢逻辑。 吉普车没有足够的重量,勉强挂倒挡回冲,不过是徒劳地摩擦轮胎而已,绝对不可能奏效。 钢索发出的“嗡嗡”颤动声越来越响亮,卫叔紧张地叫着:“风先生,要不要剪断钢索,免得……免得再出别的事。” 吉普车的工具箱里少不了强力的钢丝钳,正是为了在救援不利时,果断地剪开钢索,避免相互牵连。 孙贵已经陷落到胸部,那支冲锋枪随之进入那些青色岩浆中。 自始至终,他无法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到现在连哀求的眼神也看不到了,很快就要全部陷落进去,成为探险行动中死得最诡异的一个。 我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此时断开钢索,无异于彻底放弃了对孙贵的援救,属于极不人道的行为,只怕日后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的良心上有亏欠。 那辆吉普车被拖进了洞口,四只车轮全部被刹车抱死,一动不动。 司机早就跳车逃走了,我又一次看到了顾倾城焦灼的眼神。 换了苏伦,她会不会冲进来与我一起面对危险,找出诡异事件的真相?我无法避免地再次想到苏伦。 在埃及沙漠时,面对军队的猝然兵变,她无时无刻不与我同在,用两柄手枪替我杀开一条血路,根本不计自己的生死。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我们的心联系在一起,永远不能再次分开了。 橡胶车胎在山石上“嚓嚓”摩擦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钢丝钳已经握在了卫叔手里,同时另外三部车子向洞口开近,十二只探照灯同时打开,向我这边投过来更明亮的光柱。 我只要点点头,卫叔就会毫不犹豫地剪断钢索,保住吉普车的同时,彻底放弃孙贵。 像他那样一个人的生命值多少钱?十万美金还是十五万美金——“风,做决定吧!我们只等你一个手势……”顾倾城黯然神伤。 扬起手臂再落下的手势很好做,一抬一落,半秒钟就能完成,但可能换来的却是一生难以救赎的负罪感。 岩浆没到了孙贵的下巴,再下沉两厘米,他的口鼻就会被封住,无法呼吸。 “放弃他吧,没用的。” 卫叔扬了扬手里的黑色钳子,发出“咔嗒、咔嗒”两声响,刃口带着黑沉沉的寒光,锋利之极。 这群人所用的,都是美国人的标准武器,但他们却忘记了流传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的一句最著名的口号——“永远都不要抛弃你的同胞。” 海军陆战队的超强核心凝聚力、凶悍果敢的战斗力,都是以这句话为基本载体的。 相信自己的同伴,把同伴当同胞兄弟,同生死,共进退,才能无往而不利。 之所以世界各国将海军陆战队视为军队精英,作为各国部队学习的样板,与这句铮铮誓言是绝对分不开的。 没有这句话,所有人学到的不过是美国人的皮毛,而没有真正领悟到其根本精髓。 “不到无可奈何的最后一刻,绝不要放弃自己的兄弟。” 手术刀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美国人的誓言意同字不同。 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中,孙贵终于没顶,那些青色的**并没令他的头发浮起来,“风先生,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白白牺牲一个人再加上这辆车子吧?”卫叔苦笑着,但又无可奈何,不敢踏进洞来。 恐惧的情绪就像致命的瘟疫,一旦传染开来,没有人能够幸免,并且这种压抑的气氛会迅速膨胀。 卫叔是这队人马的领袖,他开始退缩,手下人退得更快,洞口只剩下他、顾倾城和飞月三个人。 “卫叔,我想弄清楚这个怪潭的真相,免得其他兄弟再受伤害。” 我移动了一下脚步,从另一个角度看着那些具有生命一样跳荡的岩浆波浪。 吞噬了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之后,波浪正在逐渐恢复平静。 我踏上一步,举起手里的电筒,向岩浆下面照去。 岩浆竟然是透明的,透过一片迷茫的青色**,我望见仍在下坠的孙贵,缓慢地垂直降下去。 他的身体下面,影影绰绰地似乎有无数鳞次栉比的屋宇宫殿,而我此刻,就是站在极高处俯瞰着那个世界。 “风,里面有什么?”唯一冷静的,只有脸色镇定的顾倾城。 自始至终,她都毫无惧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比卫叔那种老江湖表现得更出色。 我长吸了一口气,再次凝聚内力,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一些。 视野中,确实出现了无数古老的屋顶,像是一幅恢弘壮阔的泼墨画,都被一层淡淡的青色覆盖着。 “下面,是一个真实而又古怪的世界,我看到了屋顶,还有俯瞰下的街道格局,一个古代的城市……”我一边叙述一边不断地努力思索,毕竟眼前的一切太虚幻了,像是一幅突然出现的立体画。 卫叔愣住了,不断地发出急促的“咻咻”喘息声。 顾倾城低声叹息:“风,要不要我进来,跟你一起研究?”她始终是与苏伦不同的,到现在才提到这个同甘苦、共进退的话题,而且语气并不确定。 换了苏伦,会在第一时间站在我身边,共同承担一切压力。 “小姐,你不能去,这里太古怪,咱们还是先撤回营地去——***人呢?都回来,都给我回来!”卫叔开始气急败坏地发脾气。 雇佣兵始终是没有凝聚力的,唯一的合作基础就是金钱,大难临头,抢着各自高飞。 我向着光柱方向摆摆手:“不必,谁都不要过来。 这种情形,已经超越了人力所能扭转的界限。” 那辆被缓慢拖拽过来的吉普车,轮胎发出难闻的橡胶灼烧的味道,没有人清楚它的命运,很明显,那个将孙贵吞没进去的入口,是容不下这辆车子的。 也许,当钢索被无限收紧的时候,孙贵会被悬吊在地下的某处,天亮之后,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把他拖出来。 当前最令人困惑的,是无法弄清这些青色的**到底是什么。 “风先生,你做什么?”飞月尖叫起来,因为我正试探着把电筒插入**里。 假如**有强力“胶黏性”的话,我相信电筒也会直立着陷进去,一直向下,我就能够借助它的光芒,看清下面到底是什么。 这种想法听起来有些疯狂,但在未知事物面前,一切看来匪夷所思的尝试,或许都能成为揭开谜题的着手点。 飞月的思索能力逊于顾倾城,因为后者一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想法:“风,你真是……太聪明了!”她悠然长叹,这种诡异万状的环境里,仍旧能再次轻声微笑起来。 女孩子的笑,是男人紧张时的最佳放松剂。 电筒即将接触到**表面时,我的五指倏地一松,令电筒直立在那片诡异的波光之上。 不出我所料,电筒被黏住了,灯光顺利地穿射下去,光柱路线恰好经过孙贵面前。 我希望能弄清楚,当他陷入那个世界时,会不会有什么虫类或者兽类异种生物接近他。 那是一个毫无参照标准的世界,我的所作所为正应了中国的那句古话——“摸着石头过河。” 顾倾城长舒了一口气,脱口赞叹:“好,太好了。” 这种急中生智的手段,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迅速想到并且做到的,我应该能当得起她的这声赞叹。 卫叔和飞月也明白过来,跟着长叹:“可惜电筒能够支撑的时间太短了——”其实现成的倒有一个强力的照明工具,就是这辆被拖拽过来的吉普车。 假如能够把它顶上的探照灯摘取下来的话,有效照射距离,至少在五十米以上,电力供应更能长达十小时以上。 我凝视着跌跌撞撞的车子,刚刚考虑成熟,顾倾城已经向吉普车一指:“风,或许咱们能够借用它看清楚一切。” 又一次,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虽然醒悟得稍慢一些,但至少对我的想法有了进一步的支持和补充。 没有人进洞来帮我,卫叔那张铁青色的脸,隐藏在光柱照不到的暗影里。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不做出轻举妄动的计划,可以慢慢等到吉普车被拖到眼前时再做打算。 那些**具有良好的透光性,电筒光柱追逐着孙贵的身体,大约在三分钟内,电筒也完全进入了**中。 “下面到底是什么?”顾倾城提高了声音,“难道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猜她想到的应该是“阿房宫”三个字。 看到那些古建筑屋顶的刹那间,“阿房宫”也是在我脑海里弹出的第一个问号。 “第二座阿房宫”一直是苏伦孜孜不倦探索的目标,从李家那本古籍画册所描绘的内容里,也能证明这座大山里藏着某个与秦朝有关的秘密,所有线索关联起来,无怪乎我和顾倾城都在第一时间里将答案指向这一点。 “我看不真切,那些建筑物连绵广阔之极……”我只能在青色的背景里,看到屋顶上造型古朴的瓦片,某些突起的飞檐尖角上,罗列着巨大的泥马、走兽。 “不可能,不可能……”卫叔陡然扬起手臂,大声叫起来。 “什么?”顾倾城立刻反问。 我扬起双臂,制止他们的交谈,因为亲眼目睹那个世界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所以,任何疑点和答案,都会第一时间浮起在我脑海里。 比起卫叔的因循守旧,我更有怀疑一切、解答一切的能力。 “顾小姐,我在怀疑,从我站立的地方到那些建筑物的位置,垂直距离到底是多少?几十米、几百米还是几千米?我现在的感觉,像是到达古城西安之前,从飞机舷窗里俯瞰时看到的情景,至少在几千米的高度,但我刚刚却能看到那些建筑物顶上的某些雕饰、泥马、瓦片,这能证明我在它们上方只有几十米的垂直距离。 这一点根本无法解释,除非……除非……”我仰头望着洞顶,终于下决心说出了答案,“除非这个入口本身就是一个潜望镜,无所谓距离的远近,只要调整镜头上的焦距旋钮,就会得到忽远忽近的图像。” 卫叔紧跟着发出“啧啧”的惊叹:“风先生,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集思广益,众志成城,假如有十个卫叔这样的老江湖作为帮手,想必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力。 这个“焦距调整”的想法乍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仔细想想,也很容易理解。 人或者动物、交通工具能够做瞬间移动,或者小件的物品也能在外力作用下发生位置的改变,但我视野里观察到的,却是一大片古建筑群,要想挪动它们,难度无异于古人常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至少在地球人的能力范围内无法做到。 与之相反的,光学仪器可以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早在二十世纪中期,即使是普通的家用型照相机,也具备调焦功能,可以将观测镜里的图像随意拉近或者推远。 顾倾城“哦”了一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黑发,忽然面露苦笑:“旋钮?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旋钮,到底冥冥之中,是什么人在不停地扭动它?”我再次低头看着**中的世界,那些古建筑的影子又一次远了,犹如焦距调整到远端极限一般。 此时的感觉,至少是在五千米的高空俯瞰,建筑物之间的街道,模糊得像是最细的铅笔一般。 “旋钮?”我猛地想到了什么。 旋钮、齿轮,都是近代工业高速发展后产生出来的新事物,之前苏伦一直提到“亚洲齿轮”的不解之谜,我曾对此表示过异议。 现在看来,这种忽远忽近的焦距调整,其诡异程度,不亚于传说中可以消弭一切战火的“亚洲齿轮”了。 假如真的有某个齿轮,具备传说中能够带来和平的神奇力量,相信全球那么多反战人士,必将前赴后继地去探索它,直到有一天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 手电筒的光芒孤零零地悬挂在青色世界里,连接孙贵身体的钢索下落速度逐渐加快,我已经做了决定,借助探照灯,一定要看清下面的世界。 时间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东西,就在卫叔他们后面,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很快就要亮了。 从龙格女巫在我的帐篷里杀人到现在,一步一个猝变,惊险诡谲之至,每个人的神经都崩紧到了极点。 我很奇怪飞鹰、梁威和李康为什么没有出现,难道是要故意避开隧道里的危险?吉普车距离我十步时,我用力搓了搓双手,准备跃到车顶,把四个欧洲出品的顶级探照灯摘下来。 当然,拆卸汽车里的蓄电池和接驳电线还要稍微费一点时间,我相信自己能在三分钟之内徒手弄好一切。 “风,我总觉得,还会有某种变化,这并不是诡异事件的最终结局……”顾倾城犹豫起来,从卫叔手里接过望远镜,向我身后的隧道深处张望着。 卫叔后退一步,卧倒在队员们丢弃的一支大口径狙击步枪后面,熟练地检查着枪弹装填情况。 那种威力恐怖的武器,曾是低空飞行的直升机的绝对克星,更能轻而易举地穿透高速坦克的侧面装甲。 他能揣测到顾倾城的意图,并且迅速做出应对措施。 “小姐不必担心,即使是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蹿出来,我也会在第一时间打爆它的头颅。” 卫叔的话,带着百分之百的自信,他绝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 飞月也呈跪姿,贴近入口的一侧,双枪平举。 自从发明火药和枪械以来,这种工具,已经成了地球人通常意义上的护身法宝,有枪在手,说话行事,胆气自然而然地就雄壮起来。 面对龙格女巫鬼魅一样的身手,枪弹并不能为我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但这种情势下,根本没有更完善的解决方法。 “顾小姐、卫叔、飞月,十秒钟之后,我就会开始行动——”这句话,竟然成了又一次猝变的开始信号,卫叔的狙击步枪陡然开火,高速破空的子弹发出刺耳的尖啸,一连五枪,伴着他的惊呼:“小姐退后……退后……”“噗噗噗噗”,接连几声车灯破碎声,所有的光柱一下子都不见了,刹那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地卧倒低头,看那支陷入**中的电筒。 只有它还亮着,大约在地平面以下十米的距离,孤零零地向更深处映照着。 第四章 石柱机关 第四章 石柱机关当然,我无法肯定这段距离的长短,在那种怪异的**里,似乎光线也被扭曲得诡异绝伦,与陆地上的灯光有了明显的不同。 那束光给我的感觉,有点类似舞台上的冷光灯,带着寒浸浸的味道。 我想那些**一定是冷的,与岩浆截然相反,所以才令灯光也充满了寒意。 飞月的双枪连续发射着,弹壳落地的叮当声清清脆脆地传入我的耳朵里,但我向空口望去时却看不到枪口喷溅出的火焰,连天空的鱼肚白也消失了,视线里只有一团漆黑。 卫叔的狙击步枪每射出一轮子弹,隧道里的空气都像被重新撕裂了一次似的,连地面也似乎被恐怖的子弹尖啸声震撼着。 “风,风——”顾倾城的叫声被射击声遮盖住了,只有在枪声间歇里才会传过来,尖锐而惊惶,激起阵阵回声。 两分钟或者是三分钟时间,卫叔和飞月射尽了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所有的声音猛然间全部消失了,只有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烈地飘忽来去。 我感觉到了某种物体接近时引起的空气震颤,犹如潜泳者发现了急速冲近的鲨鱼三角鳍,但对方的来势快得无与伦比,我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龙格女巫?你又回来了。” 我慢慢起身,就站在那个古怪的潭边。 “对,回来,只是为了救你,不要动那面镜子,那是他们的世界入口。 在他们面前,人类的反抗能力,甚至比不上一只蚂蚁。” 我感觉到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到底是什么?告诉我,或者告诉我苏伦去了哪里、杨天去了哪里?”这是目前世界上我最关心的两个人,一提及苏伦和大哥,我的心情立刻激荡得不能自持,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 “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处?”她的声调悲哀而沉郁。 一阵奇香在空气中蔓延着,盖过了刺鼻的火药味,香气应该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我怀疑身材如此纤细,身上又带着异香的她,面具遮盖下,绝对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潜意识中,我希望与大哥有关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 手术刀不止一次地说过,只有绝世美女,才能真正配得上大哥那样的一代豪侠。 “我要救回苏伦,无论有多困难。” 我接连三次深深地呼吸吐纳,让心情趋于平稳沉静,“如果你不能说出‘他们’是谁,至少告诉我,你是谁?”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幽幽长叹。 我听不到洞口方向的任何动静,如果没有脚下那只遥远的电筒发出的光芒,自己几乎以为是落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里。 “我?离开尘世那么多年,世人已经将我忘了,名字又何须再提?年轻人,我守在这里,只是要阻止杨天继续进入,或者‘他们’的本意,是要拒绝一切人进入。 你走吧,带你的人马一起走,免得再遭杀戮。” 她又一次提到了大哥的名字,那才是她关心的唯一问题。 “他们”应该就是住在山体下面的某些种族,或者就是李家古籍上的方眼怪人也未可知。 “他们?是不是一群方眼怪人?来自于宇宙的哪个星球?”我在黑暗中淡淡地笑了,因为自己感觉已经隐隐约约抓到了事件的主要脉络。 一切诡异事件,都跟那种怪人有关,并且他绝对不是我们地球人的同类。 在已知的地球人类中,任何一个种族的眼睛,都是横向排列的椭圆形结构,无一例外,所以在好莱坞的著名科幻电影中,给外星人设计的眼睛,也跟地球人相似。 在物理光学理论中,圆形的眼珠最容易接受光线的折射、反射,保证成像的精确程度,如果换成一个体积有限的正方体眼珠,将会跟这些理论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她在黑暗中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咦,你怎么知道?”人类智慧的高低,没有年龄地域之分,我相信,当自己把所有的零星线索有机结合在一起时,对那些怪人的了解,将超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龙格女巫。 “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想请问一句,怪人还躲在金蛋里冬眠吗?或者是在进一步蜕变?”我的想象力正在急遽膨胀,画册之外的很多内容都可以慢慢推断出来。 如果把金蛋想象成“救生舱”之类的工具,怪人之所以钻进去,只有两种可能:逃生或者休眠。 相当一部分科学家的考证结论证明,秦始皇之所以能在春秋战国时一统天下,开创人类世界从奴隶社会转向封建社会的进化壮举,绝对是与外星人降落地球这件事分不开的。 秦始皇的思想再超前,也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某些社会制度,并且放眼天下,胸怀九州,自称为“始皇帝”。 反观他统一六国时的大大小小几百次战役,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实力竟然超过六国之和数倍。 这一点,绝不是仅凭一句“秦人强悍”就能解释清楚的。 至于后来的焚书坑儒、修建长城、泰山封禅、修建阿房宫、毁天下兵器铸造铜人、统一度量衡跟文字……每一项,都是神来之笔,让后来的汉武、唐宗、宋祖、元明清帝垂首汗颜,只能追随学习,而不可能再有大的突破。 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表明,秦汉之前,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活动非常频繁,他们的科技水平高过地球人几万倍,如同大部分小说上描述的那样“腾云驾雾、吞烟吐火、点石成金、呼风唤雨”,总之,无所不能,才被愚昧无知的原住民拜为“天神”。 至少在我看来,李家古籍上画着的方眼怪人,可能就是当时的某位天神,既然穿着秦朝人的铠甲,当然也就会为秦始皇效命,是他一统天下的功臣之一了。 她更吃惊:“你……你都知道?难道你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这个入口,也是你亲手打开的?”我摇摇头,想必她能在黑暗中看清我的任何动作。 钢索的颤动声再次响起,吉普车的保险杠出现在我右侧三步之内,再有几分钟,它将横压在**上方。 如果地面不出现大面积塌陷的话,车子会停在这里,如同一根撬杠般,横担在深潭上。 我不希望失去孙贵的下落,也就是说,想要这个入口永远开放着,直到顾倾城、卫叔他们一起进来看。 “唉,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们已经很强大了,如果再有你这样高明的外援,岂不是地球的又一噩耗?”她始终隐藏在黑暗里,声音飘忽不定,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他们就在山体下面吗?他们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又是什么?”我连续提了三个问题。 如果下面那些古建筑就是怪人的居所,苏伦也一定会在那里,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救出她的希望。 她又陷入了沉默,不再回答我。 脚下,手电筒的光芒越来越远,越来越黯淡,应该是电力耗尽的缘故。 探照灯的灯泡全部被龙格女巫打碎了,失去了任何可以借用的价值,但车子还是一寸一寸地挪动到了深潭上方,车底的绞盘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怪响,钢索正在被渐渐收紧。 “听我的劝告,回去吧……回去吧,你的武功智慧比起杨天怎么样?他不也是照样铩羽离去,毫无发现?看到,并不等于能够进入,那是一个镜花水月的世界,只有他们才能到达……”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缠绵起来,每一次提到大哥的名字,她的语气都会情不自禁地降低半个调式,可见对“杨天”这个名字情深意挚。 我不管那是个什么世界,只要苏伦在那里,我就会锲而不舍地追索到底。 很多问题,她不想回答,抑或是不知道答案,关于她的来历,只要查查与大哥杨天密切相关的女人资料,就能找到答案。 我感到困惑的另一个问题是:“方眼怪人到底有几个?”李家古籍上,只画出了一个,那金蛋也只有一个,难道在深远的地下迷宫里,还藏着他的无数个同伙,所以才被龙格女巫称为复数的“他们”而不是单数的“他”。 “我不走,至少在救出我的朋友之前,我绝不会离开——”“砰”的一声,车子的左前轮骤然爆胎,震得我的耳膜一阵“嗡嗡”乱响,这才意识到,神秘**的吸力之大,远远超过了我的预计,而且是无休无止存在的。 看来,之前我把钢索绕在孙贵身上,是个无法预料的错误。 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异,才会表现出钢铁一般的特质,不怕钢索拉扯呢?“不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他们的能力超过古典小说里的任何人物,甚至超过人类所有的想象力,地球人根本无力抵抗。 当然,他们所针对的敌人,根本就不是地球人,而是……而是……”她迟疑起来,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 “是什么?”我追问着。 外星人降落地球后的掠夺和杀戮,是好莱坞编剧们永远心仪不已的动人题材,并且能牢牢吸引观众们的眼球,攫取最大份额的票房利益。 “是一个……计划,一场烟花绽放般的大爆炸,把一颗星星炸成无法计数的粉末,这才是他们的目标。” “砰、砰砰”,另外三条轮胎相继爆裂,据美国军方公布的数字,这种真空轮胎可以承受十八到二十吨的极限压力,在各项破坏性试验中,全部为满分。 供应商甚至开玩笑地说,只要用了他们的轮胎,美国军需处根本不需要为更换车胎支付任何费用,绝对保用终生。 下一步,将成为钢索与绞盘之间的较量,那些精钢绞盘是用十四个小孩儿胳膊粗的顶级螺栓固定在车子底盘上的,它们累加在一起的紧固程度,应该能扛得住单根钢索的拉力。 在我的知识范围内,没有任何一种**的胶着力能大到令车胎爆炸的程度,或许这不是地球人物理词汇中的“**”,而是来自外星球的什么东西。 龙格女巫的思想无疑是与“他们”共通的,所以才会解读出“他们”的想法。 “大爆炸?把星星炸得粉碎?只要不是地球就好了,否则,‘他们’将和所有的地球人一样,变成同样的粉末,不是吗?”我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点,但并不成功,越来越沉重的无形压力,像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渐渐让人呼吸困难。 我无法看到龙格女巫的表情,但能听见她犹犹豫豫地叹气的声音:“不是地球吗?太阳系中,难道还有另外一颗蓝色的星球?”她的话,毫无疑问地表明,“他们”的目标,就是要炸毁地球。 以地球人的思维方式,无法想象出到底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偌大的星球直接炸为粉末,那已经不是炸药和核武器所能达到的效果。 “太阳系中,只有一个蓝色的星球,就是我们脚下的这颗。 如果你看穿了他们的计划,难道会听之任之地由他们得逞?”龙格女巫是地球人,没理由站在外星人一边,即使思想被他们控制,至少良知还没有被完全泯灭吧?五角大楼的某位战争艺术大师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过:“只要生命不死,侵略就不会停止,无论是何种形式上的,人类与人类、星球与星球,毫无分别。” 一想到某些意图消灭地球的外星人就躲在山体下面的某个异能世界里,我的后背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 美国人的“天网”防御计划研究了近三十年,始终没有大的突破性进展,并且被全世界军事专家们诟病,认为五角大楼方面防御外星人进攻的军事提案纯粹杞人忧天。 真应该叫那些懵懂不觉的人来看看,其实外星人的威胁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而已。 我们的地球以及我们的四十亿地球人,在茫茫宇宙中无异于草木鱼肉,防御外星侵袭的能力基本为零。 侵略已经开始,却不在忧心忡忡的美国本土,而是与他们有太平洋这一水之隔的中国。 “我没办法,正如一万年地球时间以来历朝历代的地球人一样,没有人能够抵抗天神的力量。 无知者无畏,也许等到你真正明白他们的厉害,也就甘心俯首称臣,委曲求生了。 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求杨天不要再踏进山洞半步——以他的坚忍个性,发现这个秘密之后,绝不可能一个人逃生……”“是真正的男人,都不会只顾自己逃命的——”我打断了她的话,在我心目中,大哥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拯救地球、消灭一切人类大敌、做别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大事正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否则又怎么能当得起全球盗墓高手共同推举给他的“盗墓之王”这个伟大称号?“是吗?也许吧……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委曲求全地活着,也要比慷慨痛快地死亡更快乐,不对吗?”鬼魅一样的龙格女巫,现在听起来像棵随风乱倒的墙头草一样可怜。 “你错了。” 我在黑暗里淡淡一笑。 听任地球毁灭是死,奋起一搏也是死,但两者之间的意义悬殊,判若云泥。 “对与错,有根本界限吗?我的思想,从上古传说一直延续到今天,几乎容纳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全部篇章,难道还不如你仓促间下的判断?”龙格女巫的话带着某种离奇之极的意味。 之前看她的体态,听她的声音,应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妖娆女子,但刚刚她自称看过地球上一万年间的兴衰,竟然是从上古传说时期就存在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人在完全处于黑暗中时,其思维能力会产生奇怪的扭曲,对于任何问题的思考,都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我刚要张嘴问她,“砰”的一声巨响,起于吉普车下,应该是那根钢索实在支撑不住两股巨力的拉拽,最终生生挣断。 借着青色**表面的微光,我看到车子骤然弹起两尺多高,随即落地,四扇车门全部被震开,两只木制弹药箱跌出来,里面的弹夹、手榴弹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蓦地,一道雪亮的光柱从我右侧闪出来,刷地照在龙格女巫脸上。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看到面具的眼睛位置是两个凿开的椭圆形孔洞,龙格女巫的黑眼珠在灯光下反射着惊恐而恚怒的寒光。 那是一张百分之百的纯粹黄金面具,成色一流、工艺一流,表面光滑得像是千锤百炼的土耳其经典手工艺品。 “风——”顾倾城在叫,电筒就在她的手里。 “找死!”一阵风急促地从我面前掠过,那是龙格女巫的声音。 一刹那,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顾倾城不能死!”随即脚跟一旋,张开双臂扑向顾倾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我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龙格女巫的,如果不是顾倾城身后陡然闪出一个人并且瞬间扣动了扳机的话,或许顾倾城瞬间就要丧命在龙格女巫手里。 “哒哒哒哒哒哒……”卫叔手里的轻机枪吼叫起来,闪出一道长长的火舌,照亮了四周的环境。 我双臂环住顾倾城的肩膀,再次飞旋,绕向卫叔身后,此时才发现,那些怪异的石柱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出现了。 刚刚听不到顾倾城的声音,是被交错安放的石柱阻挡所致。 黑暗成了龙格女巫的天然护身符,在我们无法察觉的时候,她却如鱼得水,任意来去。 机枪子弹射中了正面的一条石柱,尖啸着弹开。 龙格女巫跃起的身子停在半空中,伸出双手,满满的两把弹头抛撒下来,与山石相撞的回声响成一片,犹如一曲悠扬的乐章。 在一个运动速度超过子弹的人面前,射出再多的子弹,也只是她的玩物。 “风,不要试图探究黑暗里的一切,永远不要,记得告诉杨天,永远不要回来……”她的身体迅速向隧道深处退去,熟练地绕行于石柱之间,像一条圆滑无比的鱼。 顾倾城的身子非常柔软,衣服上带着高级洗涤剂的自然芳香,干净爽洁之至。 抱着她的感觉,舒服惬意,一阵淡淡的渴睡从心底里直蹿上来。 “风,谢谢你救了我。” 她轻轻抬起双臂,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我的拥抱。 卫叔深感万幸地叹了口气:“幸好她离去了,枪膛里已经一颗子弹都没有,如果再起冲突,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个弹夹回来……”五米距离内,在轻机枪的扫射下仍旧能全身而退,这绝不是地球人能够完成的任务。 “这些石柱,都是那女人操控的?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顾倾城的电筒四面扫射了一周之后,缓缓指向孙贵消失的那个深潭里。 这一次,我们三个人的眼睛同时瞪大了,卫叔更是失手跌落了手里的机枪,向后连退了五步,脸上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低声惊呼:“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在上涨……石头在上涨……”那些青色的**正在汹涌地上翻着,形成了一根直径七十厘米的圆柱体,以每秒钟一寸多的速度提升着。 覆盖在**上的吉普车立刻被顶了起来,那些东西并非仅仅具有**的柔性,反而具备了固体的刚性,否则也不会像柱子一样举起吉普车。 顾倾城的电筒光柱已经无法移开,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追随着那些**。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了她的细腰,低声说:“别怕,别怕。” 龙格女巫对我是没有恶意的,否则也绝不会一次一次地出现,跟我心平气和地交谈。 如果不是顾倾城照射她的面具,也不会彻底激怒她。 青色**穿透了吉普车,并且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十分钟内便升到了洞顶,塑造出了一根近十米高的青色石柱,完成了这个奇异的变化过程,外表跟其他柱子没什么两样。 第五章 唐门暗器,高速幻影 第五章 唐门暗器,高速幻影我接过了顾倾城的电筒,射向石柱底部,那里只剩下坚硬的青色石头,冷冰冰的,再也看不到遥远的古建筑屋顶与下陷的孙贵。 “风先生,孙贵就这样消失了?简直像是恐怖电影一样——”卫叔的喉结跳动了一下,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蹲下身子,在石柱根部抚摸着。 那里只剩下普普通通的石头,跟这座大山里的任何一块石头一样。 由固体转为**,再由**成为固体,这个诡异的转换过程,以牺牲了孙贵与一辆吉普车作为代价,但我们什么情况都没得到,只受了一场巨大的惊吓。 顾倾城蓦地一声长叹:“风,那个人对你说过什么?那张黄金面具下,覆盖的会是一张怎样的脸?”女人对女人有天生的嫉妒心,我不清楚聪慧如顾倾城是不是也会如此?我犹豫着摇头:“那似乎不仅仅是面具,看她的眼睛部分,跟面具几乎是融为一体的,可惜时间太短暂了,我眼前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图像。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虽然是一副黄金打造的面具,质量一定非常轻,戴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累赘的感觉,有点像一层薄薄的皮肤。” 那一瞬间的照亮,像是照相机的镁光灯一闪,令我的眼球剧烈刺痛着,能够观察到这些已经着实不易。 卫叔脱口而出:“人皮面具?川蜀一带的江湖人物身边,都会随身携带这样的东西,如同戏子们表演‘变脸’的工具一样。” 顾倾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卫叔的观点。 人皮面具作为易容术的一大道具,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人物掩盖身份的首选。 这种技艺到达巅峰之后,真的可以像川剧中的“变脸”那样,瞬间改变自己的面部特征,成为另一个人。 清朝晚期江湖上出现过独脚大盗“千面妖狐”、“鬼面盗”都是使用人皮面具的个中高手。 我不想反驳卫叔,但灯光一闪的瞬间,龙格女巫那张面具给我的感觉极其怪异,像是长在脸上的一层皮肤一般。 “难道这个世界上,会有某些人的皮肤是金黄色的,像黄金一样?”我脑子里又捕捉到某种线索,飞快地运转起来。 “目前已经有两样东西与黄金有关了,另一件是李家画册里那只巨蛋。 龙格女巫的异能来自哪里?是‘他们’赋予她的吗?并且同时带给她这张面具?黄金是地球上最与众不同的金属,古代人甚至用吞咽金箔来治病驱邪,难道方眼怪人也有一张黄金般的脸?”我的脑子里有另外一条信息弹了出来——秦始皇一统六国后,销天下之兵器铸金人。 按照后代考古学家的推断,当时兵器为铜、铁,历史上没有用黄金做的兵器,而且黄金太软,根本不适合做兵器用。 现在看来,考古学家只是在用有限的近代科学理论来解释两千年前的史实,难免有张冠李戴、牵强附会之嫌。 既然秦始皇能做出铸造长城、焚书坑儒、海外求药那样的疯狂举动,谁能保证,他不会集合亚洲大地上的所有黄金,铸造成真正的“金人”。 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每次读到古籍中的“金”字,总会一厢情愿地把它理解为“铜”,仿佛古人对黄金的保有量,也像现代社会一样稀缺。 其实,已经有很多资料证明,这种推断是完全错误的,否则也就不会在西藏、尼泊尔、印度、泰国一带出现那么多巨大的纯黄金佛像了。 我需要大量资料来证实自己的猜想,所以,红小鬼已经成了目前最重要的角色,甚至超过了带队搜索的卫叔。 “风,我们撤出去吧,慢慢商议。” 顾倾城扯了扯我的衣袖,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补充,“飞月那个小姑娘还在外面苦守着担任警戒呢!她更放心不下你……”我无言地点点头,放开环住她的手臂,但她的左手巧妙无声地翻上来,有意无意地牵住了我的右手。 黑暗之中,卫叔对此毫无察觉,但我感觉到顾倾城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一块轻巧的石子,偷偷滑入了古井深潭的波心,于无声静谧中荡起涟漪千层。 绕过七排石柱后,我终于重新看到了熟悉的天光日色,彻底挣脱了黑暗的包裹。 飞月平举双枪,全神贯注地向洞里警惕凝视着,一看到我,脸上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垂下枪口,喜极而泣,两行又大又亮的泪珠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顾倾城早就放开了我的手,飞月向前跑了几步,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困境中的男女相拥抱头大哭,只是自然而然的天性反应,就算飞月有什么特殊感觉,我仍旧当她是小妹妹,心里不会有其他想法。 等她发泄够了,不好意思地退后,我们四个才一起走出洞口。 黑暗中困了半夜的人,再次站在朝阳之下,绝对有种“恍如重生”的惊喜。 那些远远退后的雇佣兵们迅速围拢过来,在卫叔的凌厉眼神逼视下,迅速各司其职,发动了剩余的三辆吉普车,准备撤退。 距我们最近的一名队员,俯身从车头前捡起了一样黑糊糊的东西,扬着手向卫叔报告:“卫叔,这是刚才打碎车灯的……”风里飘来淡淡的腥气,就是从他手里的那支枣核镖上散发出来的。 卫叔骇然叫着:“快丢开,快丢下……”暗器上淬着剧毒,所以才会有如此浓烈的腥气。 我的身法比卫叔的叫声提前了一步,已经滑到队员前面,在他右臂上迅速一戳,封闭住了回溯上行的血脉。 再厉害的毒素只要不攻入心脏,都不会令人猝死,最多也就是“毒蛇啮臂,壮士断腕”而已。 失去一条手臂,总要好过丢了性命。 这个人捏住枣核镖的拇指和食指,已经突兀地青肿起来,两秒钟不到,便肿得如同两只粗大的胡萝卜,那支毒镖“叮”的一声,跌落在地。 卫叔一晃,也到了我身边,“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霸道的毒!”他的动作好快,已经擎出了一柄小巧锋锐的刀子。 江湖高手,绝不会有妇人之仁,试图切肤放血保留对方手指的话,只会令整条手臂都中毒溃烂。 卫叔是久在江湖的人,无须我出声提醒,也会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退开两步,把这个问题交给卫叔去处理。 飞月戴上了一只棕色的鹿皮手套,把地上的枣核镖拾起来,又取下了嵌在吉普车探照灯上的一支黑色的燕尾镖,一共有十四件之多,放进一个黑色的橡胶盒子里。 那些来自尼泊尔的雇佣兵们,也算是走南闯北之辈,精神紧张地盯着飞月的动作,一个个噤若寒蝉。 亚洲小国的江湖人物历来对中国的暗器有天生的心理恐惧,几百年来,一直没有丝毫减退。 我曾跟西亚、南亚的一些留学生有过这方面的交谈,每次提到蜀中唐门之类的江湖流派,他们都想破脑袋也无法明白,为什么那些提炼自地球植物的毒素会有见血封喉的奇效?“唔……风,你不觉得这些暗器有些熟悉吗?”顾倾城轻抚着自己胸前的长发,陷在沉思里。 朝阳替她的脸和发都镀上了一层赤金色,再次令我想起龙格女巫的古怪面具。 飞月托着盒子走向我:“风先生,所有暗器的重力中心点上,都刻着一个小字,请看——”我闭住呼吸,将目光投向两寸长的燕尾镖,就在镖身正中的燕尾分离之处,竟然有一个极其细小却又笔触工整的“心”字。 “一个‘心’字?”我的思想蓦然被触动了。 两个女孩子的目光刷地投射在我脸上:“对,就是这个字,让你想到了什么?”迎着璀璨的朝阳,我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搓了两把,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 顾倾城的目光悄悄移开,极其善解人意地给了我调整表情的机会。 “风先生,你想到了谁?是不是蜀中唐门的某个人?”飞月毕竟年轻,不懂得为别人留下转圜的余地。 任何人提到江湖上使用剧毒暗器的门派,蜀中唐门是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这么多年以来,在暗器上光明正大地錾上“心”字的,也只有一个人,因为只有她才配在自己的暗器上使用这个字,仿佛只要她叫了“唐心”这个名字,其余的人,无论在她之前或者之后再叫这个名字,都成了无聊的仿冒追随者。 “唐心?”飞月不是只懂得拈针绣花的深闺小姐,人在江湖,势必要懂得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死行情。 我继续凝视那些黑黝黝的枣核镖,长度只有半寸,镖尖带着冷森森的一点寒芒。 “有可能,不过谁都不敢断定。 如果有一架生化显微镜的话,或许才能做最后的判定。” 在飞月的咄咄逼视下,我只能做含混的回答。 “啊……卫叔不要,不要……”手指中毒的队员惨无人声地叫起来,恰好转移了飞月的注意力。 一名枪手是绝对离不开双手食指的,正如一名刀客不能失去自己的大拇指、一名神射手不能放弃自己的眼睛一样。 人类的双手十指,每一根都有其独特的筋肉结构和骨节分布,才能组合在一起,发挥“手掌”的整体作用。 制造枪械的初衷,就是要用到食指与心灵的灵敏沟通,心手合一,才会在最恰当的时机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射中目标。 这一点,其他四指加起来都无法取代。 科学家早就做了精密严谨的试验,得出的结论可以百分之百地证明,食指是所有手指中最灵动、最宝贵的,对于人体的重要性,不亚于面部五官。 一个盲目的动作,导致了这名队员的终生之恨,但这一切又无法避免。 如果不能及时地削掉沾染了毒素的手指,几小时内,毒素随血脉回流进入心脏,必定毒发身亡。 “啊——”卫叔不等对方做出逃跑的动作,已经迅猛地一拳击打在他后颈,令这个体格彪悍的年轻人软绵绵地萎缩倒地。 顾倾城摇摇头,无奈地喟叹:“现代化的抗病毒血清竟然无法抵挡古人发明的毒药,到底是科技水平的发展停滞不前了呢?还是古人对于世界的认识比现代人更高明?风,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吗?”类似的问题,很多人早就自问过,早在埃及沙漠时,每一次看到金字塔的宏伟构架矗立在蓝天黄沙之中,苏伦都会喃喃自问,对于历史长河中的不解之谜感到由衷的困惑。 古人能够达到的很多精密工艺,现代人通过高精度仪器都未必能完成,所以越来越多的考古学家倾向于“古人的智慧来自于上一代地球人的遗留传授”这一幻想派观点。 “顾小姐,别想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回营地去吧。” 一旦脱困,我又想起了闪烁其词的李康与那本古籍画册,那才是揭开秦朝“方眼怪人”秘密的关键钥匙。 被击昏过去的人已经失去了痛感,小刀的锋利又丝毫不逊于外科手术刀,所以,随着两行紫黑的污血喷溅在地,那个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右手拇指、食指,可以卷铺盖放弃枪手这份工作了。 这就是“富贵险中求”的江湖,两根手指可以为他换来几万美金,此生却从此开始与枪械无缘。 面临绝境,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所有人都一样,必要时保命才是活着的关键。 回程之中,我身边坐着的是飞月,而顾倾城有意避开了与我靠在一起的机会,坐在另一辆车子的驾驶室里,保持着沉思的静默姿势。 以追击开始的半夜行动,却以探险队的绝对失利而告终,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沉甸甸的。 “风先生,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还不选择回头?”飞月在用一块灰色的绒布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双枪。 这种外形彪悍的枪械,或许只能在城市近战中使用,只有对于我们的同类才能显现出它的杀伤威力。 要想拿来对付龙格女巫,还是显得势单力薄了许多。 我摇头低叹:“找不回苏伦,我永远都无法回头了……”她还小,应该无法体会那种在战火与险境中锻炼出来的真情。 如果能放弃并且忘掉苏伦,我也许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就像卫叔和雇佣兵们放弃陷入凶地的孙贵一样。 在我心里,苏伦的分量重于一切。 “啪啪”两声,飞月将弹夹装好,挥手插入腰带上的枪套里,转头望着侧面的灰色群山:“风先生,世界上那么多好的女孩子,弱水三千,何必只是牢牢守着眼前的一点?”她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奇怪的潮红。 我也跟着转头,抹去车窗上的一小片水汽,淡淡地笑着回答:“很多事,你是不会懂的。” 与苏伦之间的深情,没有人能懂,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她那样,与我一起重新经历沙漠营地里那些一环紧扣一环的生死变化。 正如没有人能在枫割寺下的玻璃盒子里重新拯救关宝铃一样,曾经的事不会重演,苏伦是我沙漠之行的唯一,我又是关宝铃北海道之行的唯一。 男男女女间的情感,像巨大的肥皂泡一样,既显现出五颜六色的瑰丽,却又存在无法预知的变数,说不清什么时候灿烂出现、什么时候黯然破灭。 吉普车颠簸了几下,后座上的一个队员忽然期期艾艾地开口:“风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下……隧道里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怪物?怎么可能在狙击步枪瞄具里,瞬间移动了二百余米?”他是曾在洞口参与狙击行动的第四个人,当时的话只说了一半。 我扭头看着他那张困惑而悲哀的脸,保养良好的长枪被牢牢地抱在他怀里,枪管护木紧贴着他腮边青色的胡楂。 从他握在枪管上的那只牢固稳定的左手,我能判断出,这是一名训练有素的优秀狙击手。 “我看到了物体高速移动时的幻影……人类的身体是无法达到这种速度的。 家师米兰曼曾经说过,狙击手只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且要时时主宰瞄具里的独特世界,在视野所及之处,我们就是毁灭一切生命的死神之手。” 他的目光中,恐惧、惶惑、冷酷、绝望不断交替着,像是一张放映黑白默片的残旧幕布。 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塑胶护木上錾刻着一条狭长的银色闪电,在灰黑色的背景下,分外醒目。 飞月惊愕地问了一句:“米兰曼?狙击大师米兰曼?”他点点头,凌乱的头发抖了抖,又露出左侧耳边一个半寸长的微缩闪电文身。 后座上还坐着三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抱着狙击步枪,脸上显出掩饰不住的嫉妒表情。 其中一个,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鼻孔里无奈地“哼”了一声。 同行是冤家,并且狙击手是战争中最独断专行的兵种,所以彼此之间的竞争、攀比非常突出,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正是基于这一点,战斗指挥官很少在每个作战小队中安排两名以上的狙击手。 “狙击大师米兰曼的高足,卡库先生,伊拉克战争中的狙神,对不对?”另一个狙击手怪腔怪调地出声了。 第三个人则用力拉开车窗,愤愤不平地把嘴里的烟头“呸”的一声吐了出去,随即极度不满地冷笑着:“凭什么他一个人拿的佣金超过我们三人的总和?难道说,他一颗子弹能抵得过三个人三支枪的杀伤力?哼哼,要不大家都换另外的枪械好了,免得抢了卡库先生的生意!”卡库无奈地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 飞月向我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怪异地耸了耸肩膀。 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不相信卫叔可以把二零零三年美英联军中的“狙神”纳入帐下。 米兰曼是世界各国枪械专家公认的二战后最伟大的狙击手,他曾写下超过两百万字的狙击教材,被全球的三十五所军校作为经典课本。 除了他,再没有人担当得起“狙击大师”这个尊贵的称号。 这种超级人才,绝对是五角大楼方面觊觎的目标,但米兰曼至今为止,已经拒绝了三任美国国防部长的殷殷敦请。 作为一名前南斯拉夫的军队教官,他对美国人当时用“地毯式轰炸”袭击南联盟国土的行动深恶痛绝,并且发誓一辈子不为美国人效命。 米兰曼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七十岁,据说目前隐居于瑞士的雪山小镇中,钓鱼打牌,自得其乐,过着世外隐士的闲适日子。 世界各地的狙击高手,想拜在他门下的不少于十几万人,并且有人为了得到“米兰曼弟子”的身份,不惜携百万重金而来,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江湖上,真正得到米兰曼真传的只有四个人,全部来自于南联盟小国,被分别冠以“风、云、雷、电”的称号,每个人的身价都超过八千万美金。 “闪电”卡库,就是面前这个孤傲的狙击手的真实名字,曾在伊拉克战争中,单枪匹马射杀敌方六名师团长级别的指挥官,“狙神”的另一外号,不胫而走。 我笑着眨了眨眼睛,示意飞月不要开口。 昨晚的行动失败,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每一个人都放松下来,保持冷静的心态,之后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任何问题。 卡库的疑惑,也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谜题,龙格女巫的瞬间幻影移动,已经成了大家脑子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巨大问号。 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就算卡库有什么独特的想法,也不会毫无顾忌地直说出来,我必须得换一个场合再跟他单独谈。 像他那样的高手,理所应当得到更高级的优待,而不是任其混杂在一大群平庸的雇佣兵堆里。 我给了卡库小小的暗示,用一个意思复杂的微笑取代了一切言语。 他皱着浓眉,不动声色地撩了一下眼皮,再次望着窗外。 绝顶高手间的交流,根本无须多说。 第六章 唐小鼓的突变 第六章 唐小鼓的突变车子驶进营地,驻守的队员尽职尽责地担负起警戒任务,让这批疲倦无比的同伴吃饭休整。 我跳下车,毫不犹豫地向李康的帐篷大步走过去。 凭个人直觉,唐小鼓一定会跟他在一起,由唐小鼓身上,更能找出飞鹰与梁威没有跟去隧道的原因。 距离帐篷十步,陡然听到唐小鼓稚嫩尖细的笑声:“你们……呵呵……都喝醉了吗?干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三个大男人,一共只有两瓶酒……”我的心呼地悬了起来,纵身一跃,拨开门帘,先闻到刺鼻的酒气。 帐篷里站着的只有唐小鼓自己,她的个子很矮,即使是站在李康身边,也跟别人盘膝坐着时的高度接近。 她的手压在李康肩膀上,张着嘴笑个不停,露出唇边两颗尖锐的虎牙。 李康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玻璃杯,老僧入定一般呆坐着。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是飞鹰和梁威,两个人都保持着一手握杯,一手插入怀里的姿势,那是一个偷偷拔枪的动作,但不知为什么,只进行到一半就停下了,直愣愣地向前望着,目光涣散迷离。 “发生了什么事?”飞月后发先至,从我身边闪出来,扑向飞鹰身边。 兄妹情深,她最关心的,只是哥哥飞鹰。 我知道,一定是有事发生了,而且是围绕着神秘的唐小鼓发生的。 那些刻着“心”字的暗器已经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此时飞鹰、梁威、李康的痴呆表情,更让我不寒而栗。 不过,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比在漆黑幽深的隧道里好一点,至少不会失去观察的目标。 “他喝醉了,他们——都喝醉了!”唐小鼓摇着自己的辫子,左手里擎着一个芝华士的棕色酒瓶,不停地摇晃着,瓶底的残酒胡乱泼洒出来,溅在桌上、地上、床垫上。 桌子上,没有碗碟、没有下酒菜,更没有筷子,甚至连喝洋酒时最应该准备的冰筒都没有。 “你呢?大人都喝醉了,小孩子反而越喝越清醒?”我保持冷静,目光牢牢地罩住她小小的身子。 她那只空着的手不停地在空中乱划着,笑得越来越大声,醉态十足:“我没醉吗?酒太少……酒太少了,将进酒,杯莫停……”飞月在哥哥肩头连推了几把,飞鹰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我向右侧跨了一步,堵住唐小鼓的遁逃路线。 发出暗器的龙格女巫绝对不会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唐心,因为后者早就在埃及沙漠神秘消失了,但她发射暗器的手法同样精妙而准确,与唐门必定有拉扯不开的关系。 所以,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我都要看紧唐小鼓。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飞月意识到情况不对,右手一探,短枪出鞘,指向唐小鼓。 唐小鼓停止了摇晃瓶子的动作,仰着脸,向飞月手里的枪注视了几秒钟,蓦地发出阴恻恻的怪笑:“进了这片大山,还想平安回去吗?哈哈哈哈……嘿嘿嘿嘿……”笑声未绝,她的身子陡然一旋,冲向我的身边。 我已经占据了离开帐篷的最佳路线,她的动作无异于是要向我胸前撞上来,但我们之间距离五步时,她的逃跑方向又变了,呼地凌空倒翻,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跟头之后,反扑向飞月。 “啪啪、啪啪啪啪”,飞月应变迅速,右手连开两枪之后,左手的枪也响了起来,六粒子弹准确无误地射入了唐小鼓的胸口。 枪弹的巨大冲击力,打得唐小鼓的身子向后翻转,撞在帐篷上之后“扑通”一声落地。 飞月直起身子,跃过桌面,枪口再次指向唐小鼓。 我及时出声提醒:“小心——”如果唐小鼓这么容易对付,就不会让飞鹰他们三个同时中招了。 帐篷外,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更多的则是枪械子弹上膛时发出的“喀啦”声。 飞月的枪声,将刚刚安静下来的营地,又一次搅得天翻地覆。 唐小鼓如同一只敏捷凶狠的野猫,倏地扑在飞月肩膀上,两条乌油油的发辫“刷”地缠住了她的脖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手中的小刀已然射到,恰好在她怒张的虎牙旁边掠过。 “喀喀”两声过后,唐小鼓发出野兽被激怒了一样的嗥叫,身子一扭,将飞月甩了出去,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一刀,我志在救人,不在杀生。 弄清楚飞鹰他们三个的状况之前,唐小鼓绝不能死,因为我怀疑他们是中了她的蛊毒。 唐小鼓的身子再次弹起,“哗”的一声,绵密厚实的帐顶帆布被割裂,她的身子凌空直飞,回手将小刀掷向我,阴森恐怖地磔磔怪笑着:“谢谢你的刀子,谢谢你的刀子……”我不敢大意地伸手接刀,侧身一闪,小刀无力地坠地。 现在是白天,她一旦飞向半空,想当然地会成为众人瞄准的目标。 飞月嘶声大叫:“杀了她,她是凶——”我来不及喝止她,滑步过去,伸手捂住她的嘴,把后面的话全部阻住,但还是晚了一步,外面的枪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砰砰噗噗”声大作。 “唐小鼓不能死,她下的毒,只有她才能解!”我急促地解释着,飞月涨红了脸,愣了两秒钟,开始拼命地点头。 像她与飞鹰这样的江湖人,掌控大局的能力总是显得稍弱,每次有突变发生,只懂得见招拆招,却不能综合考虑,防患于未然。 一旦唐小鼓被打死,我们的队伍里只怕又要多上三个植物人了。 从帐篷的裂缝里向上望去,唐小鼓像一只鼓足了风的纸鸢,跃升十几米后,随北风飘向正南的隧道方向。 “风先生,不能让她逃进隧道里去,我们都被她骗了!”飞月挣脱了我的手,带着哭腔大声叫着。 从发现唐小鼓至今,一直都是飞月在全力照顾她,付出太多,一下子明白过来被骗,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我皱了皱眉,当务之急,快速赶到隧道入口去拦截,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 就在此时,“卡库、卡库、卡库”的叫声从越来越多人的嘴里喊了出来,汇成了一股异口同声的劳动号子。 通宵精神紧张,造成了我思维能力的迟滞,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想到他们吆喝的是那个令伊拉克将军闻风丧胆的“狙神”。 以唐小鼓在半空里的移动速度,恰好能成为狙击高手的表演目标,犹如抛靶机射出的飞靶一样。 “不好——”我急促向帐外冲出去,但耳朵里已经听到“噗、噗噗、噗噗”连续五声闷响,正是重型狙击步枪连续发射时的动静。 四面的呼喊声一下子消失了,我的视野里,每个人都呆头鹅一样地仰着头,望着天空中穿着红袄红裤的唐小鼓。 十五步之外的吉普车旁,卡库双手抱枪,身子稳稳地靠在车子上,神情冷漠地仰望着天空。 唐小鼓正在跌落,但随着卡库又一次举枪,“噗、噗”两声过后,唐小鼓的身子又一次被打飞出去,借着子弹的冲击力向远处跌去,身上炸开了两朵碗口大的灿烂血花。 这一次的狙杀,成了卡库的个人表演秀,等我冲到他的面前,第三轮射击的四发子弹,又令唐小鼓在半空翻了个身,终于头下脚上地摔落在地。 子弹的杀伤力再加上高空跌落的撞击力,她能生还的可能性应该已经不大了。 “不要——”我的吼叫声咽回嗓子里,在狙击手的世界里,“一击必杀”是唯一的战斗原则。 覆水难收,再多说废话有什么用?“不要开枪?你的命令太迟了,而且我并不归你指挥,风先生……”他用力咬着下唇,枪口缓缓指向地面,发泄似的伸脚踢飞了地上的弹壳。 “风先生,目标就是命令,枪声就是命令,瞄具里的世界,一切都由我一个人做主,你懂吗?”他的肩膀发出微微的颤抖,一股恐怖的暗红色迅速充满了他的脖颈皮肤,并且急速上攻,一眨眼的时间,便包围了他的脸。 那张具有明显的欧洲人特征的脸,像是被开水烫过的螃蟹,带着说不出的古怪。 “我……我……我好难受……”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丢开长枪,嘴角泛出了可怖的白沫,随即缓缓倒地,在车轮边蜷缩成一团。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蹲下身子,在他下颚上用力戳了两指,以避免他的牙齿失去控制,嚼舌而死。 越来越多的白沫从他嘴角淌出来,双眼死死地上翻,露出突兀的眼白,脸上的肌肉更是抽搐成一团。 这种在中国被称为“羊痫风”的怪病,在很多著名的狙击手和射击运动员身上都发现过,被专业的运动医学教授称为“紧张过度官能症”。 射击是一项需要全身协调运转的运动,虽然表面看来仅仅是“扣动扳机”这个唯一的动作,但人的骨骼、筋肉、精神、呼吸、脏器、四肢都要全力以赴地参与进来,才能够完成一次绝妙的射杀。 正如足球运动员在大运动量的长时间奔跑下会肌肉抽筋一样,神射手几乎百分之百具有“羊痫风”的怪病。 顾倾城已经第一时间发动了吉普车,向我急促地挥着手:“风,快走,过去看看——”卫叔阴沉着脸跃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呜”的一声开动,掠过我身边时,我飞身跃进了敞开的后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卫叔的牢骚很快被淹没在引擎轰鸣声里,顾倾城已经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时速表指针也忽的一下攀升到最顶点的红色危险区域。 唐小鼓死了,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等我们三个匆匆跳下吉普车,围着她的尸体站住,才发现卡库的强力开花弹,已经在她身上炸开了几个洞穿的窟窿。 卫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必已经从飞月的呼叫声中,意识到了帐篷里发生的情况。 他伸脚在唐小鼓身上轻轻踢了踢,闷闷地说了一声:“线索就这么全断了……”或许所有对唐小鼓存在怀疑的人,都是在有意地拖延时间,希望找到藏在她背后的指使者,我和顾倾城如此,飞鹰、卫叔、梁威莫不如此。 顾倾城吁了一口气:“卫叔,要他们好好埋葬她。” 虽然只是一个孩子,但只要沾了蜀中唐门的边,身份立刻变得十分微妙,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唐门的人现身讨债,对于探险队来说,那将又是一场接近灭顶之灾的祸患。 “狙神”卡库的射击能力,这一次给我们帮的只是倒忙,但要这些异邦人明白中国人“放长线钓大鱼”的思维方式,又将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几句话内根本说不明白。 “风,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倾城皱着眉,“会不会是李康那边出了事?”她对危险的嗅觉同样敏锐,也清楚地认识到,李康才是此时的重中之重,揭开“方眼怪人”的谜底,要靠他主动献出李家画册的原版才能成功。 不过很可惜,无论他们中的是唐门蛊毒还是异种催眠术,此刻随着唐小鼓的死亡,只怕都将成为永远的未知数。 “三个人,都成了毫无反应的痴呆,比植物人略好一点而已。” 我只能实话实说,对顾倾城的猝然变色深感歉意。 “什么?李康也——这可有些麻烦了,怎么会这样?”顾倾城的头发猛然一甩,脸上不期然地显出一丝薄怒。 辛苦了整晚徒劳无功,回到营地后刚想喘口气,却又遭到如此重创,接二连三的打击,换了谁都会觉得气馁。 我眺望着远处的隧道入口,昨晚洞里的一切,又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回放着。 那些石柱的出现和消失,并不是我们理所当然想象的那样,通过机关的操控而上升、下降,完成时隐时现的动作过程。 石柱都是活的,是具有某种生命的,在液态与固态之间自由转换。 那么,它们还是地球上原先的普通石头吗?是否经过了“他们”的点化之后,成了崭新意义上的另外一种东西,因而具有了匪夷所思的特性?龙格女巫呢?如果她的异能来自于“他们”,是不是还能保持地球人的本性?至少,她还记得大哥杨天,心里对他还有感情,时时为他着想……我很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就算是一群长着方形眼睛的外星怪物,也得见到他们的本来面目,把苏伦找回来。 外星人劫掠地球人作为试验品的个案,隔三差五便刊登在欧洲《飞碟探索》杂志上,我必须得抓紧时间进行,而不是坐等苏伦失踪的故事也成为杂志上的传奇范本。 “风,昨晚那个神秘女人,会不会是唐心?”顾倾城仍旧没能沉默到底,还是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我果断地摇头否认:“绝不会是她,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顾倾城将乱发拢向脑后,眯起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十几秒钟,忽然一笑:“如果你的判定完全失误呢?听说她在埃及沙漠里神秘消失了,而且还带走了埃及总统的特使?”这些不是听说,而是来自于铁娜为我写的那本自传。 神秘的蜀中唐门,一直都是诡异电影最愿意添加的噱头,铁娜聘请的那些无良作家肯定也乐此不疲。 “对,她消失了,不过跟隧道里的龙格女巫无关,那个女人绝不是唐心!”我转开脸,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 “证据呢?风,我只相信证据——”顾倾城的语气也越来越坚决,但这种措辞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禁不住淡淡地笑着回应:“顾小姐,你这句话,不像是古玩界的高手,倒有点类似于美国军警逼供办案时的手法了。” “呵呵呵呵……”顾倾城笑了,掸去了袖子上的浮尘,轻松地转身,“好,相信你,埃及来的无敌勇士。” 她的神情,似乎有一点点不自然表现出来,令我感到稍稍困惑。 第六感太敏锐的人,有时候会被自己的感觉所迷惑,反而大量分心。 其实顾倾城向我说过的那些话,关于“鸾凤归来兮”古琴、关于她的一双植物人父母——我都完全相信。 这一点,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她的每一句话、声音、笑容都能让我心境平和,甘之如饴,在一日三变的危险环境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最有效的镇静剂。 卫叔摘下对讲机,准备呼叫营地里的人过来。 唐小鼓的身子突然一动,我提气大叫:“退后,小心——”他们两个对于一个确信无疑的死人毫无戒心,只有我明白,蜀中唐门的人就算是死也会死得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顾倾城缩在我的身后,脸贴在我肩膀上,精神重新紧张起来:“怎么了?”唐小鼓身子下面,缓缓露出一条粉红色的虫子,像是一条雨后的蚯蚓一般,极其柔软灵活。 卫叔“啊”的一声惊呼,伸手掏枪,但手只触到枪柄便停了下来,泥塑木雕一样。 “卫叔,你去找些枯枝柴火来,顺便抽半升汽油,也许我们该为这条小虫举行个火葬仪式。” 我冷静地吩咐着。 卫叔愣了愣,抽出手枪递给我:“风先生,拿去防身。” 我摇头拒绝了他:“不必,‘红白黑三寸虫’发起狠来,枪弹是没法让它的蛊毒彻底消弭的。” 那虫子向前蠕动着,露出身子的第二节,竟然是雪白色的,如同剥去壳子的虾仁。 它的第三节一定是漆黑如墨的,并且每一节都是精确到极点的一寸长度,所以才会被江湖中人称为“三寸虫”。 那是川蜀“虫蛊”里的一种高明手段,豢养虫蛊的人,把它下到别人身上,对方就永远不能再长高长大,并且成为养蛊师的药人,任何时候都老老实实供自己差遣。 从痴痴呆呆的唐小鼓头发里找到药包后,我被她的第一层假象所迷惑,以为她是绝对的受害者,而没有向更深的层次考虑,更没把她列为大敌,终于导致了今天飞鹰他们三个的受制。 卫叔追悔莫及地长叹:“看到唐小鼓那么精明的小孩子,我早该想到这种虫子的!”他谨慎地缓缓退后,去寻找柴火。 几乎所有的蛊虫都怕火,但普通柴草产生的火焰,对某些高明的虫类影响很小,它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可以随时密闭的坚硬鳞甲,可以抵抗十五分钟以上的烧灼。 如果能在虫子身上泼洒汽油,提高燃烧温度,应该能彻底销毁它。 虫子从唐小鼓身体下面完全露出来之后,红白黑三色的身子在青色地面上分外鲜明。 按照云、贵、川大大小小几百个养蛊师部落里的遗传古训,越是颜色尖锐鲜艳的蛊虫,其毒性、凶性、灵性便越是出奇,除了蛊虫的主人,外人绝对难以制伏。 养蛊师是江湖上最神秘、最狠辣的职业之一,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都不敢轻易惹怒来自云贵一带的高手。 “风,唐小鼓对李康他们下了蛊毒,咱们是不是该留着三寸虫的命,也许对救治他们有所帮助?”顾倾城在我耳边低语,香气阵阵传来,发丝更是不住地在我脖子里拂动着。 我又何尝没有如此想过?只是三寸虫的威力,早在清朝末年大侠龙卷风的那本《蛊毒天下》上就有过不下几百条记载,虫子一旦离开死去的承载体,性情就会变得无法预料,就连养蛊师也很少期待再次将它收回来重新利用。 龙卷风曾经郑重地朱笔标注过:苗疆有十大蛊虫无法回收,妄动贪念者,必定被虫所害,切记切记。 三寸虫排在“无法回收”之列的第三位,性情之狂暴仅次于“迷魂妖龙”和“春点头”。 我跟顾倾城都不是养蛊师,在三寸虫面前,只图自保就好了,绝不应该动别的念头。 我用摇头代替了对顾倾城的回答,但她接着说了下去:“有些蛊虫,对琴声有天生的喜好,就像印度的耍蛇人用笛子来驱使眼镜蛇跳舞一样,也许我可以试一试?”她已经跃跃欲试,但被我张开双臂拦住:“顾小姐,我跟令兄是好朋友,如果你在我身边出了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第七章 红白黑三寸虫 第七章 红白黑三寸虫顾倾城轻笑起来:“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我凝神盯着三寸虫,努力不去理会她话里的另一层深意。 三寸虫向南爬了两步远,蓦地直起身子,只留那截漆黑的尾巴支撑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唧唧”怪叫,如同夏夜里蟋蟀磨翅一般。 卫叔还没有返回,我已经做好了随时挟起顾倾城飞速撤退的准备。 之所以停在这里监视蛊虫,是因为不想将它放走,一旦进入前面神秘莫测的隧道,只怕更增添了穿越石阵的难度。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顺利地到达隧道尽头,从“他们”手中救回苏伦。 “哗——哔”两声,三寸虫的红、白两节左右猛然各张开了一层三角形的透明鳞片。 “不好!”顾倾城的手倏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也无法避免地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 假如把张开鳞片的位置当作三寸虫的颈部,此刻它的举动,与眼镜蛇发怒时脖子变得加倍扁平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眼镜蛇的体型细长,闪过它的第一次攻击后,还能借机抓住它的尾巴实施反击,至于这条诡异的虫子,则有可能浑身都是进攻的武器,毫无薄弱环节。 “它动,我来阻挡,你快走。” 我简短地向顾倾城下着命令。 这不是缠绵温柔、娓娓叙说的时候,只有言简意赅的短句,才能让自己的同伴明白一切。 在危险面前,任何一个男人都必须具有保护女人的勇气和举动,否则,他就严重地违背了上帝造人时故意分开男女的初衷。 男人刚烈勇猛,女人温婉脆弱,猝发性危险,正是检验这种性格区别的试金石。 换了是其他女孩子,我一样会抢先护住对方,并不仅仅是针对顾倾城,这是我做人的一贯宗旨。 “我想试一试……”她仍在坚持,但三寸虫已经闪电般地跃起来,射向我的胸口心脏部位,那些尖锐的鳞甲发出割裂空气后的尖锐啸叫声,如同一支江湖高手射出的鱼骨镖。 我来不及闪躲,呼地猛吸了一大口气,胸口、小腹部位的肌肉收缩凝固如钢板,等到虫子即将接触到我的衣服时,“啊”的一声长啸,肌肉骤然向外弹出去,把三寸虫震落在地。 这种“沾衣十八跌”加上护体神功、狮子吼的少林秘技,耗费内力极大,短时间内无法进行第二次提气运功,但三寸虫却是一落即起,发出“哔”的一声嗥叫,嗖地跃在我的左腿膝盖上。 蛊虫嗜人血,几乎一刻都离不开鲜血的滋养,所以对人类身体上奔流的血脉有天生的**性。 不到半秒钟,它的红色尖头已经转移到我膝盖后面最粗的一条血管上,隔着衣服,我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倒竖,发出过电一般的短促战栗。 卫叔放弃了手里的柴火,拔枪向这边飞奔着。 枪弹的力量非但不足以消灭三寸虫,一旦打碎了它的身体,汁液乱飞,将会纷生出更多难以控制的虫子。 自古以来,只有火焚,才是消灭蛊虫的唯一途径。 “风先生,别担心……”卫叔停在距离我五步以外的敌方,双手稳稳地擎着手枪。 对于他的射击精度,我一百个放心,但向三寸虫射击的结果,却是无人敢预料的。 我一边迅速紧缩双腿上的肌肉,一边向卫叔摆手:“不要妄动——”开枪之前,如果不能有完整的应对预案,等到开枪后再去弥补,只怕惹下的巨大麻烦,将会构成营地里所有人的灭顶之灾。 “铮铮铮铮铮铮”,顾倾城后退一步,琴声蓦地在她衣襟上响了起来,激昂跌宕,竟然是一曲慷慨悲壮的《将军令》。 她用左手牵着衣襟,右手五指在那层普普通通的纺织物上急促扫过,琴声便尽情飞扬倾泻着,这种不依靠琴弦便能发出琴声的功夫,前所未见。 三寸虫停止了扭动,静静地趴在我的膝盖上。 我们这三人一虫,立刻陷入了相对平静安稳的对峙局面。 等到一曲《将军令》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的尾声袅袅飘浮在空气里,第二曲《春江花月夜》又跟着响起来。 顾倾城的琴艺非常高明,节奏张弛有度,进退从容,每一个音符都清晰而柔美,极其和谐地融进了北风呼啸的背景里。 第二曲只弹到三分之一,顾倾城手法一变,第三支曲子变得晦涩高深,相邻音符之间跳跃幅度大得不成比例,让人的呼吸也跟着不自然起来,渐渐的上气不接下气。 卫叔缓缓后退,收起短枪,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支曲子的音符叮叮咚咚地弹了近五分钟,顾倾城猛然大喝:“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去吧——”同时右手五指横向一划,整幅衣襟都被割裂开来,发出“嘶啦”一声怪响。 三寸虫随着她的喝声落地,萎缩成一团,不再鲜活凶猛。 “咳咳、咳咳咳……”顾倾城低声咳嗽着,拉住我的右腕,“风,你没事……吧……”她的嘴角已经沁出了鲜红的血丝,从额头到脖颈,也涨得通红一片。 我挽住她的细腰,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发出一阵阵的抽搐,马上握住她的手掌,将内力从掌心灌入她的身体。 “哗”的一声,卫叔泼出汽油,随即打着了火机,丢向三寸虫。 火苗腾空而起,把三寸虫罩住。 捡来的枯枝也被依次投进火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这一次,三寸虫应该已经被彻底杀死了,我偷偷松了口气。 “我很累,想回帐篷里去睡一下,这一首……《蜀道难》很费心力,每一次弹奏,都会大病一场……”顾倾城无力地躺在我的怀里,身子柔软得像一团崭新的棉絮。 这场火燃烧了足有半个小时,中间卫叔又浇了四次汽油,空气中充满了汽油被灼烧蒸发后的怪味。 那条三寸虫再没有爬出来过,一直到火焰熄灭。 卫叔用一根树枝在灰烬里扒拉着,并没有找到虫子的尸体,皱着眉喃喃自语着:“大概是被烧成火炭了,可恶的虫子……”望着袅袅青烟飘向隧道那边,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假如龙格女巫与蜀中唐门有某种关系的话,唐小鼓和三寸虫的死会不会激怒她从而引起她的疯狂报复?看她使用暗器的熟练手法,跟唐门的人如出一辙,不是唐心,难道是跟唐心同一时代的另外一名高手?考虑的事情太多,我的脑子像是要爆裂开一样。 营地方面跟过来的三辆吉普车上,载着十几个队员,动手收拾唐小鼓的尸体,而我却抱着顾倾城,坐上了开回营地的车子,由卫叔亲自驾驶。 顾倾城始终紧闭着眼,深垂着睫毛,一副奄奄一息的病弱样子。 车子刚刚开动没有一分钟,我的耳朵里突然又一次听到了琴声,马上叫起来:“卫叔,请停车,我又听到琴声了——”“嘎吱”一声,吉普车停住,顾倾城倏地睁开眼睛:“什么?哪里来的琴声?”我伸出左手拇指向背后指着:“就在后面,就在隧道里。” 看着她和卫叔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焦灼地抓过驾驶台上的铅笔和记录本,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记录下来。 琴声的节奏异常缓慢,调子更是低沉郁闷,如泣如诉,只记了不到五行,胸口便像被烂棉絮塞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顾倾城盯着那张纸,嘴唇翕动着,声音逐渐提高,拼凑出一段简单的旋律,随即表情愕然地问:“风,这是王羲之的《临风幽兰调》,你真的听见了这种琴声?”我点点头,继续忠实记录着高低升降的音符。 王羲之作为东晋大书法家,创造出了一时无两的《兰亭序》帖,更有著名的《官奴帖》、《十七帖》、《二谢帖》、《奉桔帖》、《姨母帖》、《快雪时晴帖》、《乐毅论》、《黄庭经》等,成为后代书法爱好者临摹的主要对象之一。 古代文人讲究“琴、棋、书、画”四项雅玩,缺一不可,所以他在琴艺、围棋、花鸟鱼虫画上的造诣,也被历史学家所津津乐道。 他的名曲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到底是谁在隧道里自弹抒怀?难道是杀人如麻、来去如风的龙格女巫?一曲终了,我的手忙于记录,都有点酸了。 顾倾城挣扎着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凝望着隧道那边:“也许,我们面临的未知事物太多,以至于凭借这些有限的残章末节,根本无法拼凑出什么,对吗?”我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除了仔细谛听琴声之外,努力辨别着它的来向。 “如果这琴声可以一直响着,是否就能凭借超强的听力,一路循着它的来向走进去?琴声传来的地方,会不会就是隧道尽头?”这个想法,大胆而且疯狂,因为我们目前,既不知道琴声什么时候响起,也不知道它将在什么时候停止。 一旦中途被困,或许一生都要葬送在这个古怪的石阵里了。 阳光射在吉普车的帆布顶上,车厢里的温度渐渐有所提升。 顾倾城取过我记录曲谱的那张纸,从头看到尾,嘴里不停地轻声哼着。 到了白纸的最下端几句,她蓦地停止,嘴唇快速翕动着,陡然抬起头大声问:“风,最后几句,你有没有记错?”我若有所思地摇头,反复揣想着凭声音穿过隧道的可能性。 刚刚那支曲子,响了大约有四分钟到五分钟之间的长度,凭我的速度,至少能够前进二百米。 按照这个比例,大约听到琴声五次之后,应该就能穿过隧道了。 假如配备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在隧道里滞留一周以上,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有些时候,无法循正途解决的难题,只能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顾倾城反复哼着那一小段音节,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我微笑着问:“顾小姐,出了什么事?这曲子有什么古怪?”顾倾城苦笑着:“风,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真不知该感到兴奋还是恐慌了——你记录下的谱子末尾的旋律,是来自于顾家琴谱中的一段。 原曲的名字是《东海游》,经我的祖上改良加工,取名为《神仙阙》,那是来自秦汉墓藏里的珍稀古谱,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又一次出现了。” 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秦始皇睥睨天下的辉煌年代,包括这些有意无意传到我耳朵里的琴曲。 “可惜,你听不到那些琴声。” 我淡淡地一笑,丢下铅笔,闭目思考。 “小姐、风先生,可以回营地去了吗?”卫叔低声询问。 “可以了,咱们回去,养足精神再说。” 顾倾城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挥动着手里的白纸向营地方向指着。 的确,我们都太疲倦了,脑子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已经到了机械运转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对任何问题的看法都会出现偏差,甚至误入歧途,所以,每个人都迫切需要一场充足的睡眠,暂且把所有的繁乱问题抛开。 营地里到处飘荡着一股不安的气息,除了被龙格女巫杀死的两人,又添了飞鹰、梁威、李康这三个半植物人,大家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风,或许我们应该在一起……不,算了,还是……”顾倾城的脸颊上红晕乱飞,急忙伸手掩住嘴,似乎懊悔自己失口说错了话,左右望了望无人注意,立刻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帐篷。 只言片语之间,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大敌当前,危险频发,我们确实不该分开独处,被敌人各个击破。 江湖儿女,于复杂的环境中睡在同一个帐篷下面并不是卑鄙下流的事,我跟苏伦就曾这样做过,彼此照应,共同拒敌。 顾倾城,毕竟不是另一个苏伦。 我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 每个女孩子身上都有璀璨之极的闪光点,却没有一个女孩子,能集中所有人的优点——苏伦的洒脱、铁娜的冷傲、关宝铃的娇媚、顾倾城的睿智……我摇摇头,转身进了帐篷,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回转着几个女孩子的脸,躺在床垫上,只过了半分钟,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卫星电话就在枕头下面,恍惚中,我听到电话在响,但困倦得根本睁不开眼睛,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耳边一直回旋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琴声,顾倾城以衣襟作琴弦时的那精彩一幕,更是每隔一段就浮现出来一次,让我既惊又喜。 她绝对是不平凡的,她的身上是否还埋藏着更深幽的秘密?那支琴曲带给她什么样的讯息,让她突然欣喜起来?如果问题的焦点全部指向秦始皇的年代,我觉得不妨从研究那个年代的神秘事物着手,最关键的,看是否能找到一名叫做“阿房”的大将军,也就是那个神秘的方眼怪人?梦是第六感的聚焦点,我深信在梦中看到的一切,都会映射出真实世界里的某种潜在逻辑关系。 再次翻身时,龙格女巫的金色面具也浮起在记忆里。 直觉上,那不是面具,而是她真实的脸。 她曾数次提醒我不要开灯,并且每次出现时都要打碎现场的所有灯具,或许就是不要别人看到她的真实面目。 那么,古怪骇人的黄金面具是否就会是她的本来面目?生为地球人而长着异族人的怪眼、怪脸,她当然没有面目去见自己的同类,所以才会把自己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 她是经过变异了的地球人?被“他们”改造过的地球人?他们来自何处、何时?难道从秦始皇的年代一直隐居到今天——诸多疑惑,像是一团打了死结的线绳,理不出头绪。 醒来时,听到帐篷外的风声又一次加紧了,呜呜呜呜声无休无止。 床前的黑暗里,朦朦胧胧坐着一个腰肢纤细的人影,低垂着头,毫无声息。 “龙格女巫?顾倾城?都不是——飞月?”我揉了揉眼睛,手臂一动,已经惊醒了对方。 “风先生,你醒了?”正是飞月略带忧郁的沙哑声音。 门帘翻卷时,显示外面已经暮色深沉,又一个黑夜来临了。 我坐起来,伸手去摸索照明开关,但飞月急促地阻止我:“别开灯,风先生,不要开灯,我想在黑暗里跟你坐一会儿。”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飞鹰出了事,对她而言,不亚于晴空霹雳一般。 “飞月,别太难过,一定有办法唤醒他们的。” 我变换了一下坐姿。 飞月向前一扑,跌进我怀里,低语着:“我好冷,抱抱我。” 我有一刹那的愣怔,双手停在半空三秒钟,才温柔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抱住了这个小鸽子一样柔弱的身体。 外面传来游动哨的脚步声,探照灯的光芒偶尔也扫射过来,从飘飞的门帘下面掠过。 时间成了不重要的东西,而我们两个只是静静地抱着,谁都没有开口。 我知道,对于飞月来说,此时需要的不是男女间的爱情,而是亲人的关心呵护,就像从前飞鹰给予她的一样。 渐渐地,我胸前的衣服有了湿漉漉的感觉,那是飞月的眼泪。 “风先生,如果有一天你救回苏伦小姐,离开大陆,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她在黑暗中仰着脸,小巧的鼻子两边,全都是晶莹的斑斑点点。 我长叹,既不能给她承诺,也不想用婉拒来伤害她。 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在一天之内接连遭受两次打击。 到现在为止,苏伦的第二支接应人马中健在的,只有飞月一个人,飞鹰和梁威的生死已经成了难以预料的未知数。 “我不需要回答,能有这样一次温暖的拥抱,足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让我坚强了,谢谢你,风先生。” 她挺起身子,在我左颊上轻轻一吻,弹身而起,掀起门帘闪了出去。 我抬起手臂,想留住她,但只张了张嘴唇,却没喊出一个字。 现在,找回苏伦之前,我没有权利对其他女孩子做任何事,也不可能做任何承诺,否则,受害的将会是爱我的和我爱的所有人。 另一个纤细的影子经过帐篷门口,稍作停留,似乎有意掀帘进来,但枕头下的电话突然扬起一阵柔和的电子音乐。 对方犹豫了一下,向西面踱去,很快便消失了。 “风?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现在好吗?”一个来自澳洲小城市的电话号码,但传出的却是燕逊的动听声音。 我从飞月的哀怨里清醒过来,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燕小姐,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燕逊珠圆玉润般的浅笑,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风,你总是那么彬彬有礼,即使在恶劣的丛林环境里,怪不得萧可冷她们对你好评如潮。 言归正传,因为我只有不到三百秒的通话时间——苏伦的奇怪失踪,似乎与另外一件事有关,记得我以前说过的‘银色蒲公英’其人吗?”我“嗯”了一声,“银色蒲公英”瑞茜卡,曾与我在飞往北海道的航班上有过短暂接触,最后消失在枫割寺下的神秘空间里,至今杳无消息。 “现在,十五分钟前,我们收到了无线侦测部门的一份报告,数据显示,‘银色蒲公英’的自身识别码信号,又在中国大陆的某个地方出现了,经纬度坐标分别是……”她报出了两个精确数字。 地球仪上的每一准确交叉点涵盖的范围,应该在方圆五十公里之内,以上坐标,指的就是这片大山的延绵范围。 “奇怪吗?”她没听到我的惊讶叫声,自己反而感到惊讶了。 我的确应该表示惊讶,因为西南边陲与日本北海道相距遥远,中间还隔着茫茫大海,一个从北海道神秘消失的人物,基本上没有可能突然从这边出现。 不过,美国人的无线定位追踪技术,出错的概率仅是七亿分之一,基本等于绝对正确。 人类世界,总是不停地产生矛盾,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几乎超越了想象力的极限。 第八章 黑客高手红小鬼 第八章 黑客高手红小鬼“只有一方是对的,或许是她在日本的失踪事件,或许是在此地的再次出现——燕小姐,你们的无线追踪人员,是否该升级自己的搜索系统了?”燕逊笑了:“如果不是万分古怪的事件,我就不必通知你了。 矛盾的焦点在于,两次探测报告,全部是在同一条探索线路上进行,数据来自同一颗环太平洋轨道的‘亚金斯’型号通讯卫星,并且数据也是由同一台‘黑夜救星’超级电脑机组来分析的,甚至记录报告的也是同一组工作人员。 所以,现在五角大楼已经了下这样的结论,两次报告都没有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银色蒲公英’做了神秘的地点转换,从北海道进入了中国大陆的川藏边境,而且信号恒定,显示她的身体状态良好,没有生病、受伤或者被外力禁锢的迹象。” 我皱了皱眉:“难道是时空转移?”那些终生无法移除的脑部芯片,是依靠间谍人员的血脉流通来提供动力的,一旦某个人的身体状况发生改变,反射给搜索系统的信号强弱肯定有明显异样突变。 假如瑞茜卡在前后两地的反馈信号近似一致的话,能够证明,她一直处于自然的生存状态。 燕逊的笑声明显提高了:“你的看法,与五十一号地区的艾伦森长官提交的研究报告基本相同。 他的理论依据是‘地球板块漂流学说’——在地壳的构建过程中,形成了大量密闭的真空通道。 人类一旦在某种特殊状态下,坠落其中,身体将会在超出物理力学的状态下被快速传送到通道的另一端……”我咳嗽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嗯,艾伦森长官有没有在报告的末尾注明,以上理论来自意大利某名校应届毕业生?如果没有标注的话,请向国防部长官投诉他剽窃了华裔学生风的毕业论文。” 那些理论,是我在大学里的研究项目之一,曾在毕业考试上得到了四位导师统一的优加评语。 “艾伦森长官是个工作态度一丝不苟的人,当然会标注资料出处,所以,我决定把这一消息通传给你,或许对搜索苏伦有些帮助。” 燕逊开始变得忧心忡忡,毕竟她与苏伦、萧可冷情同亲姐妹,谁出了意外,都会令她揪心。 我迅速抓住了问题的焦点:“燕小姐,五十一号地区的第十七资料库里,有没有关于中国‘天梯’这一神秘事件的报告?还有,其中的四一直到四四这几个资料库,储存的都是与中国的秦始皇密切相关的线索,能不能给我一个特许阅读的联网权限?”燕逊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那是属于美利坚合众国的顶级机密,即使是总统想要开启其中的某一部分,都得先经过国会的特许,何况是像你这样的外人,绝对不行。 时间就要到了,希望你能顺利找到苏伦。 当然,小燕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对不对?再见。” 她意味深长地笑着,电话随即中断,听筒里只剩“嘀嘀嘀嘀”的忙音。 提到资料库的问题,只是我的一种试探,假如这个电话带有五角大楼的官方意图的话,高层官员必定会给予我某种特权,把我当成“自己人”。 现在遭到燕逊的断然拒绝,至少证明,我们的行动仍是自由的,并没有在美国人的高空监测之下。 小燕有自己的事要做,我现在只期待红小鬼早点到达营地,联网突入五十一号地区的资料系统。 美国人建造的那片神秘地带,不仅仅是研究北美的奇异事件,而是涵盖了全球二十几个外星人频频出现的国家,其中也包括中国大陆在内。 “嗯?”我眼前突然一亮,“五十一号地区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搜集与秦始皇有关的线索,岂不是从另一方面证明了那个年代有外星人频频光顾秦朝领地?也就是说,中国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的大部分研究课题都已经远远偏离了主旨,只是老老实实地考古,企图依据现有的出土文物重现那段历史,根本没有把外星人的因素考虑在里面,所以才造成了那么多的不解之谜——”经过大半天的睡眠休整后,我的思考能力终于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每次灵光闪现,都能有新的奇思妙想出现。 我匆匆走出帐篷,想把这些构想讲给顾倾城听。 正北面,蓦地出现了一道光柱,并且伴随着越野摩托车的排气管吼叫声,类似于射击一样的“哒哒哒”声不绝于耳。 探照灯立即向北扫射,四条强力光柱照耀下,一个戴着红色头盔、穿着红色比赛服的人跨在一辆三菱越野摩托车上,迅速冲过来。 游动哨们如临大敌,枪口一起指向这个不速之客。 车子驶进营地之后,车手关闭引擎,摘下头盔,冷冰冰的小眼睛径直射向我:“风?”我张开双臂迎上去:“中国最伟大的黑客,红小鬼?”有小燕在,其他黑客被冠以“最”字开头的名衔时,都需要小心谨慎,免得有名不副实之嫌。 只有小燕,才配得上任何光辉灿烂的外号。 红小鬼丢下摩托车,对四面那些长短枪械毫不在意,反手摘下背后的巨大旅行包,仰天长叹:“怪不得小燕说,闻名不如见面,听别人说过你有如何如何伟大,溢美之词泛滥到家,但现在看来,你比所有人说的,更具领袖魅力。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全听你的,指到哪里,打到哪里,怎么样?”他那双板刷一样粗黑的眉毛,奇怪地斜吊在眼眶上方,给人以极其可笑的观感,身材瘦小,大概连一米六十都不到,真让人怀疑那个大背包会不会把他的骨架压垮。 我向他伸出手去:“欢迎你,同时也谢谢你能过来帮忙。” 黑客们外表的怪异大概会与技术水准成正比,小燕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脏话不绝于耳,抱怨满天飞,红小鬼则比小燕更接近于正常人。 他也伸出手,跟我握在一起,柔软细腻,像是一只女孩子的手。 探照灯的光柱打在我们两个身上,像是舞台剧上的定格特写。 “风,让他们把那些鸟灯光挪开,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还得浪费大家的灯泡钱——”红小鬼歪着肩膀冷笑着,同时瞪着站得最近的一个游动哨,“喂,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这么帅的超级黑客?”他的嘴唇很红润,牙齿也很白皙,比板刷眉、小眼睛要顺眼得多了。 顾倾城站在阴影里,挥了挥手,探照灯立即挪开,游动哨也迅速散去。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中国大陆最著名的黑客红小鬼,这位是顾小姐、卫叔……”红小鬼仰天打了个哈哈:“喂,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参加交友联谊会,认识那么多人干什么?”对顾倾城与卫叔伸出的手,视若无睹。 卫叔冷哼了一声,但顾倾城仍旧温和地笑着:“久仰,久仰。” 红小鬼“嘿”的一声冷笑:“久仰?你又不认识我,何来‘久仰’两个字?”他的嚣张态度让卫叔更加不满,转身离开,向李康的帐篷走去。 “三年前的中美黑客大战,有位代号‘独眼阎罗王’的年轻高手,单人独马搞垮了美国黑客拼死固守的‘华盛顿铜墙铁壁’,在对方防守力量最庞大的主监控室屏幕上写下‘我们工人有力量’这句名言,一夜之间名扬天下,是不是阁下的三大杰作之一?”顾倾城从容不迫,双眼在暗影里熠熠闪光。 她身上总是带着“后发制人”的强大力量,不知不觉便令对手臣服,连红小鬼也不例外。 自一九九八年至今,中美两国的民间黑客每年都会有一场历时三周的攻防大战,已经成了全球黑客界的一大残酷盛事。 前几届的比赛结果,一直呈拉锯战的态势,但从二零零三年开始,小燕一出,天下无敌,美国方面的黑客最后不得不请来了加拿大人和巴西人,纠结南北美洲的顶级高手,企图维护美国人的尊严,但最后仍旧不堪一击。 在互联网的电子世界里,即使只是一根头发丝的水平差异,都会导致千里长堤溃于一瞬。 我知道“独眼阎罗王”的名字,那是被小燕掩盖的无数明星之一。 红小鬼再次怪笑:“哼哼,你看过我的资料?”顾倾城淡淡地笑着,点头默认。 “这一次,我们只谈合作,不揭对方老底,而且我是受小燕所托,为风的大名而来,你们不必付我一分钱酬劳,更无须欠我人情,唯一的条件——不要提我的过去,明白吗?”他的小眼睛又放射出冷漠的光芒,在我和顾倾城脸上掠过。 “对,我们只谈合作,在这片地盘上,没有人敢得罪你,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对不对?”顾倾城抬起右手,在自己额际轻轻一碰,打了个非正式的敬礼。 他们两个之间所打的哑谜,我心里全都有答案。 黑客界传说红小鬼的出身极其高贵,他的父母、哥嫂、姐姐、姐夫、姨姑叔舅,无一不是大权在握的要员,其中几个至关紧要的亲戚,更是南亚、西亚几个颇具实力的国家实权派领袖。 在这种环境下,造就了他极其嚣张怪异的纨绔子弟作风,遇到小燕之前,声称自己唯一一个看在眼里的地球人是比尔·盖茨;到了现在,除了小燕,他绝不会服气任何一个人,包括几个超级大国的总统。 “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我举起手掌,啪的一声与他的手掌相击。 “好吧,现在马上开始,我想看看小燕最推崇的高手,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他拖着旅行袋大步向前,毫不犹豫地钻入了我的帐篷。 顾倾城皱了皱眉:“他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帐篷?”我报以微笑:“应该是超级黑客的直觉。” 她的脸上带着隐隐约约的忧虑:“风,我越来越感觉咱们的探险行动充满了危险性,杀了蜀中唐门的人,只怕下一步会有大麻烦。 还有一点,即使过了隧道,前面还有兰谷飞蛇,只怕更要耗费一大部分精力,你有没有更有效的长远计划?”射杀唐小鼓的卡库已经被强制性地看管休息,卫叔也担心这个开枪不留活口的“狙神”会给营地带来更大的恐慌。 以她的素质修养,绝不会偷听我跟燕逊的谈话,所以我把自己的想法做了简短介绍:“如果一切奇异事件都跟秦始皇有关,我想在红小鬼的帮助下,进入全球最相近的秦朝研究资料库——”“五十一号地区?”她的反应异常灵敏,不过随即十指交叉握着叹息,“美国人的秘密资料,有非常大的一部分,只停留在逻辑分析的表层,对咱们的实际行动无法提供必要的理论支持。 当务之急,除了穿过隧道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要有克制飞蛇的办法。 卫叔说过,你与来路上的一位五毒教高手颇有交情,是不是能够借到那只神奇的‘碧血夜光蟾’,以做到有备无患?”卫叔那样的老江湖,触角无处不在,大概在进山之前,就在飞鹰的队伍里伏下了眼线,所以才对我们一开始的行动了如指掌。 “碧血夜光蟾”在何寄裳手里,如果费些心思强抢豪夺的话,能有六成把握以上得到那件克制毒蛇的宝物,但她是深爱着大哥杨天的女人,在某种名义上,是我的大嫂,我绝对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伤害自家人。 我笑着摇头:“卫叔太看得起我了,我跟对方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顾倾城失望地一声长叹:“好吧,希望今晚平安无事,从明天开始,我们继续向前。” “循琴声穿越隧道”的办法,我一直都没向顾倾城透露,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一旦失误,我将被永远困住,直到死亡之后,被永不止息的风吹干。 顾倾城悒郁地点点头,退回自己的帐篷,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话不投机”的感觉。 红小鬼在我的帐篷里摆下了六台笔记本电脑,自己躺在床垫上,捏着一块黑色的吉百利特浓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风,咱们去哪里拿资料?”他翻了个身,巧克力的碎末落了满床。 我拖了张椅子落座,对他的邋遢只能暗地里摇头。 “嗯,是……五十一号地区?”他皱起了板刷眉,直盯着我的脸,腮帮子被巧克力撑出一个古怪的三角形。 “你能看透我的思想?”我略感诧异。 “一点点而已啦——当你努力地思考一件事时,那些强烈的渴望,就会从你的眼神里表达出来。 江湖上的绝顶高手,都会具有强烈的第六感,相信你也是这样,对吗?”他重新开始咀嚼,伸出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左手小指,在其中一台电脑上迅速而有节奏地敲打着。 中国有句古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真要想成为某一行的“状元”,最根本的前提是比别人更具备准确的前瞻能力,在同行们还处于懵懂阶段时,“状元”已经完成了想要攫取的一切,独占鳌头,只留些旁枝末节给别人。 这种闻风而动、未卜先知的能力,归根结底,就是心理学家们所推崇的“第六感”。 向与秦始皇相关的线索靠拢,对救回苏伦有帮助吗?大哥的行动路线变化极大,会不会也跟五十一号地区的神秘资料有关?他到底在寻找什么?不停地迁徙于世界各地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挽救地球在“大七数”的这一次灭亡,究竟要做到什么,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呢?我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叹。 “好了,我已经到达了五十一号地球资料库的核心走廊,你要找的东西在哪一区?”红小鬼满不在乎地叫着,回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液晶显示的电子计时器,重重地按了两下,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同归于尽式防御程式、红外线电子扫描眼最短频率、人工检索最短间距,这帮废物,以为这些破烂规矩就能阻挡外来入侵者吗?”我冷静地报出我想要的资料:“四一到四四,外加十七资料库,全部内容。”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嘴里念念有词:“进入下载、进入下载、进入下载……老天,五角大楼的官僚老爷们,也不想着多拨些经费过来,这些破烂中心服务器的速度,都赶得上木牛流马了,真是不可理解。 好了好了……等我有了钱,大家一起分,提前进入乌托邦理想世界——”我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与黑客打交道,不必带着那些世俗的面具伪装,绝对清心自在。 以前与小燕在一起时是这样,现在和红小鬼合作,仍旧是这样。 如果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像黑客们一样纯粹真挚,也就少了那么多背后捅刀子的卑劣行径了。 红小鬼从一台电脑扑向另一台电脑,动作古怪而笨拙,但手指的击打速度越来越快,噼里啪啦声犹如初夏的密雨敲打着玻璃窗。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电子计时器发出悦耳的童音:“倒计时,十、九、八、七……”红小鬼好整以暇地再次摸出一块巧克力,狠狠地咬了一口:“唔,味道不错,吉百利的制作工艺越来越细腻,其实无论是哪一国的产品,我们都会明智地选择最好的、最适合自己的,对不对?”他翻着小眼睛望着我,对我的走神相当不满:“喂,你在想什么?女人?金钱?名声?”这些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话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抛出来,让我接都无从接起,只能装着打哈欠,含混地应付过去。 我在想什么?想苏伦或是想大哥杨天——也许这一次,因苏伦失踪事件而揭开的阿房宫谜底,将是人类考古史上的一个最重大发现。 那些方眼怪人,会是地球人的朋友吗?抑或是致命的死敌?他们到底为秦始皇做过什么……电子计时器报出“一”字之前,红小鬼已经及时地做了一个“琵琶轮扫”的动作,瞬间结束了六台电脑的工作行程。 “哇,美国人搜集到的资料竟然这么多,足足有六十多万页,天哪,你恐怕得看到夏天才行!”他夸张地翻了个跟头,“咔嚓咔嚓”地大嚼巧克力,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我走到电脑前,意料之中,六台电脑上都带着军方标记,应该是二零零五年军方最新采购自国外顶级生产商的定制版本。 所有的压缩文件上,都显示着代表“绝密”的红色钥匙标记。 “辛苦了兄弟。” 我真诚道谢,可惜没有巧克力供应给他。 看来黑客们各有各的独特习惯,当初小燕喜欢在工作间隙里大喝北京二锅头,红小鬼的习性却是巧克力,这个群落的成员正是因为具有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才能获得万众瞩目的成功。 红小鬼吃完巧克力,舒服地四肢伸开,呈“大”字形躺好,只过了一分钟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六十多万页资料,我当然不必全看,只要搜索其中与“黄金”有关的部分就可以了。 第一条有用的信息,来自于一本叫做《天语》的古籍,上面记载:某个时候,公鸡打鸣特别早,于是天门洞开,有一队黄金武士列队而下,站在内城的屋顶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神语,无人能够听懂。 武士们带着一只神秘的瓦缶,也是黄金铸成,在天空不断地旋转。 瓦缶,无疑就是古人对太空飞碟的称呼,就像我们现代以“碟”称呼它们一样。 黄金武士是什么呢?应该是从飞碟上走下来的外星人,被无知的地球人称为“天神”。 在那个历法普遍还不发达的年代,很多记载都没有具体时间,只是笼统地表示为秋天、冬天或者雨后、雪后,几乎等同于无据可查。 我以“黄金、秦始皇”为关键词,迅速得到了另一条有用的信息——“攻打韩魏之前,兵力不足,秦王大怒,设坛祭天,于是天门大开,一名天神落下,方眼金甲,站在坛上,自云名为‘阿房’。” 第九章 老虎出现,透明囚室 第九章 老虎出现,透明囚室这条信息真的该让顾倾城一起来看才对,我相信越来越多的资料将会揭示方眼怪人的真实身份,并且这些资料记载中,确确实实地表明,正是由于“设坛祭天、天神降临”才导致了六国溃败、大秦一统的辉煌局面。 所以,天神的作用绝对不容忽视。 红小鬼睡得很香,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轻轻走出门口,向顾倾城的帐篷走去,想邀她一起过来参详这些资料。 方眼怪人是秦始皇的得力帮手,应该就是无数外星人其中之一,那么他在大秦统一后,继续留在地球上,并且把自己封闭进一个古怪的金蛋里,到底意图何为?不会只是功成身退、不留姓名这么简单吧?第二座阿房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秦始皇的本意?还是方眼怪人的索取?为什么又要建在无限幽深的地下,而不是依山傍水,像世所共知的骊山阿房宫一样?“他们”改造出一个龙格女巫又是什么目的?难道大哥也曾与“他们”照过面、交过手……我仰天长叹,忽然觉得人类的智慧真的是极其有限,在千丝万缕、看似相关的线索中,竟然无法缕出一条明晰的主线来,前路一片模糊,不知道哪里才是光明的顶点。 忽然,顾倾城的声音响起来:“卫叔,你觉得拿到‘碧血夜光蟾’的几率有多少?五毒教方面,会不会再念旧情,对何寄裳施以援手?还有,古寨方面可以投入战斗的力量究竟是个什么数字?”我倏地停住脚步,匿伏在帐篷的阴影里。 卫叔低声咳嗽着:“小姐,一切都不确定,甚至连那件宝贝到底被何寄裳藏在何处都没有确切消息。 我只能保证,顺利占领古寨,杀光一切反抗力量,然后再做打算,你看怎么样?”顾倾城不满地冷笑:“那就算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必去招惹五毒教?再说,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得罪风,绝对不合算。 抵抗飞蛇毒素的血清,咱们共带了五箱,应该也能抵挡一阵了,对不对?”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烦躁不安,踱来踱去的影子映在帐篷上。 卫叔恭谨地弯腰站在一边,试探着问:“小姐,那样的话,咱们需不需要防范何寄裳尾随而来,唾手摘取咱们的探索成果?五毒教的人,一生与毒为伍,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顾倾城一声长叹:“成果?卫叔,到目前为止,咱们有什么成果而言吗?除去死掉了几个人之外?”卫叔凑上去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小姐,你是不是怪我今天没有出手援救孙贵?”远处山顶又传来凄厉的狼嗥,让我心里猛然一紧。 孙贵遇险时,以卫叔的轻功身法应该能做出恰当的应急反应,就像他切掉洞外那枪手的食指一样。 在每一个危机猝降的场景里面,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特殊反应,绝不雷同。 他那样的高手,绝不会一味带着人马后退,而拿不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来,否则,怎么能压服这群江湖上桀骜不驯的雇佣兵?顾倾城摇摇头:“我没有,哥哥曾经告诫过我,要无条件地相信你。” 她的声音逐渐冷淡起来,很显然在隐藏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卫叔又咳嗽了一声:“孙贵的真实身份,是山东神枪会的人,而且是五服以内的直系弟子,一直在江湖上不明不白地漂着。 同时,像他一样身份的,至少还有十几个人,零星分布在港岛、大陆、美国等黑道江湖上。 我有理由相信,这些人是神枪会的大当家孙龙故意放出来的耳目,一遇到恰当的机会,立即发难,成为神枪会入侵其他派系的卧底和急先锋。 他死了,咱们这支人马也就真的安全了,对不对?”顾倾城昂着头,尖削的下巴高挑着,那种沉思的姿态像极了一朵独自开放在暗夜里的兰花,孤直且高昂。 卫叔的话令我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苦笑,孙龙的神枪会志向远大,觊觎的是整个天下江湖。 在北海道枫割寺时,我与孙龙短暂的见面,已经能深深感受到他胸膛里蕴藏着的汹汹霸气。 争霸江湖,必定会带来更多的损失与杀戮,卫叔的借刀杀人计也足见阴损高明了。 我忽然发觉,明里看似他们是不辞辛苦、千里而来的帮手,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眼前这片幽深的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所有的人兴师动众?正如当时苏伦不顾我电话里的苦劝,一意孤行要进兰谷、天梯一样,她要寻找什么?夜色越发昏暗起来,仰望峭壁千仞的远近高山,我的情绪正在渐渐变得消沉起来。 假如一个团队不能够精诚团结,只是在这里尔虞我诈、相互内讧,最终结局,大概只会在外力的重压下化为齑粉,一无所得。 面对此时的困境,我开始想念与苏伦、萧可冷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想起铁娜——那个大漠孤烟下不可一世的埃及女将军。 毕竟,她们都是胸怀大志地要做大事业的人,都会顾全大局,先培育出果实再谈分配,哪能跟眼下的这群人一样,在果实八字没有一撇的时候,就已经在互相扯后腿、下黑手了。 苏伦,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悄悄后退,走到营地边缘,把胸膛里的闷气狠狠地吐了出来。 如果一直在这里裹足不前,探索行动大概就得被迫中止了。 一想到石柱下面那个神秘的世界,我的后背上便不自禁地冒出层层冷汗来。 “风先生,在想什么?”顾倾城的声音,在我侧后方五步之外悄然响起,依旧优雅温柔,但传入我耳朵里时,味道全部变了。 我转过身,盯着她朗星一样的眸子。 “怎么了?你的脸色那么难看?”她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抬起双手,活动着自己修长白皙的十指。 当她施展出“以衣衫作琴弦”的功夫制伏那条三寸虫时,我曾极度震惊过,想不到表面上深沉淡定的她竟然身怀这种高深莫测的内力和琴艺。 “顾小姐,我在想,咱们是不是该中止这次行动了?要找的人不见踪影,反而一直都在损兵折将,并且那些石柱排成的阵势根本无法通过,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对不对?”我以退为进,不再把自己的真心**给对方。 “风先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顾倾城漆黑的眉惊艳地一挑,黑白分明的眸子悠然一转,泛出一个寓意复杂的微笑。 我平静地摇头:“没有。” “我说的是那边——”她用下巴向南面点了点,眼角笑意更深。 我本以为她指的是我在帐篷外偷听的事,所以断然否决,现在一下子明白,她指的是山洞里传来的声音,又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琴声。 “循着这些声音,至少能找到发声的工具、弹琴的人,我准备明天就依照这条思路进洞。 古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得到一些,就得有冒险的勇气,你说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问我,更像是自问。 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不过现在一旦明白石柱下面藏着一个凶险无限的隐秘世界,立即就把原先不成熟的计划否定了。 人死不能复生,孙贵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我没有权力再让别人身处险境。 看不见的危险,永远比看得见的危险更令人忧惧。 “要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找不回苏伦,这一辈子都再不会快乐了——”一刹那,苏伦的影像弹射在我脑海里,特别是在十三号别墅第一次见到她时,长发披拂、纤腰一握,定格在我记忆的银幕上。 我的眼眶一阵发热,胸口也猛地痛了起来。 顾倾城吟诗一样地微笑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至宝视之。 如果苏伦小姐知道你的心,一定……一定——你听,什么声音?”就在正前方遥远的山巅之上,有一阵尖锐的呼哨声陡然响了起来,三长、三短,稍后又是三长、三短。 “菲律宾人的紧急求救信号,应该属于亚马尔罕族的特殊土著语言?”顾倾城脸上浮现着一个惊愕的巨大问号,“菲律宾海域远在东南,那里的土著语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比她更感到惊骇,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就精通这种语言,并且是东南亚一带名声最响亮的黑道高手。 呼哨声再次响起时,已经近了不少,这次是极长的一声,中间经过了六道高低起伏的悠扬转折,像是一只寂寞的百灵鸟在大声唱歌。 顾倾城迅速看了一眼腕表:“竟持续了十五秒钟?这人好深的内力,一边急速奔跑还能一停不停地发出啸声。” 我几乎已经肯定了那个人的身份——老虎!在埃及沙漠里盗取《碧落黄泉经》之后消失的老虎!一阵飒飒的风声响过,卫叔已经出现在顾倾城身边:“小姐,是有强敌来了吗?”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手里已经拎着一支黑沉沉的冲锋枪,保险栓也早就弹开。 流动哨们茫然地抱着冲锋枪向远处眺望着,或许是山洞里越来越多的神秘事件已经把他们的神经摧残得麻木了,所以再有新情况发生也只是被动地接受,无法做出第一时间的快速反应。 “不一定是敌人,风先生,你的意思呢?”顾倾城的目光扫向我。 我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像万马奔腾、千军决荡一般纷纭动乱。 假如老虎真的在此地出现,已经无迹可循的《碧落黄泉经》也会跟着现身,搜寻大哥的线索也就能够继续下去了。 可惜苏伦没在这里,或许只有她能分享我此刻的愉悦心情吧。 “叫狙击手准备射击,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卫叔低声吼叫着,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传令兵立刻飞奔而去。 老虎的内力、武功、刀术、枪法冠绝东南亚黑道,而且背后有自己庞大的澳洲家族撑腰,如果不是生性散漫,早就能创立起威震江湖的大门派了。 我真的希望他能出现,成为自己打开困局的有力助手。 当那啸声第三次以三长、两短、一长的频率出现时,我长吸了一口气,力发丹田,啸声脱口而出,同时向南飞奔。 经过了日本枫割寺一战,我的内力在几大高手的帮助牵引之下,有了潜移默化的提高,今天是第一次施展。 啸声一起,声震四面山谷,激起无数层回音,立刻把对方的呼哨声盖了过去。 夜色仍然昏暗,但我和对方凭着声音指引,半分钟之内便在一个突起的小山峰顶上相遇。 “老虎——”隔着三十步,我已经纵声大叫,心情一阵激动,喉头竟然有了微甜的血腥味道。 那个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皮装,脖子上系着条米白色的丝质围巾,半尺长的穗子随风飘摆着。 相距十五步,他便开始仰天大笑,凌空飞跃起来,与我在半空里相拥,一同飞旋着落地。 “风,终于又见面了!我还以为,沙漠里的分别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会晤呢,哈哈,老天有眼,又一次帮我重回阳间了,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将临近的夜枭全部惊动起来,扑扇着翅膀吱吱喳喳地飞向树丛深处。 除了老虎,谁还有这种一笑震惊山林的豪情?只是我绝对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看到他。 他的手掌依旧粗糙有力,满腮胡须也肆意扎煞飞扬着:“风,有没有酒?咱们兄弟俩喝上一场,然后再讨论一件天大的怪事——”我放开他的手,蓦地看见他左边脸颊上一道两寸长的伤口血肉外翻,渗出的血珠不断地滚落到脖子上。 “发生了什么事?谁伤了你?唐心呢?”我急促地追问。 能将老虎伤成这样的人,武功必然高明到极点,如果仍然左近,我一定得告诫顾倾城与卫叔他们小心戒备才是。 “风,这道伤口是日本人送给我的,不过却是上次盗经时发生的事了……唉,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咱们先喝酒,边喝边告诉你。” 老虎眉头一皱,两眉正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川”字。 他的眼神之中,除了焦灼之外,更多地充满了难言的困惑。 相信此刻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狙击手的瞄具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望了一眼老虎赶来的方向,黑魆魆的远山千峰壁立、乱树丛生,不知道藏着多少未知的凶险。 既然他坚持先去喝酒,我也只能由他。 回到营地,所有的队员已经解除了紧急戒备,四下散去,只有顾倾城与卫叔等在那里。 老虎对卫叔非常注意,不止一次地偷偷打量着他,一股无言的杀气正在两人之间弥漫着。 我带他进了我的帐篷,喝酒是小事,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他变得那么困惑?一直到整箱的人头马洋酒搬上来,老虎才逐渐放松:“风,你从哪里找了这些帮手来?那个老家伙看上去非常古怪,并且那小妞儿虽然满脸带笑,骨子里却充满了杀气。 唔,你跟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够糟糕的,苏伦小姐呢?她没来?”他开了一瓶酒,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嘴对嘴地喝了两大口,发出“啧”的一声长叹。 像他这种老江湖,目光如电,能够轻易地在瞬间识破别人的伪装。 我保持沉默,任他自说自话,以期尽快地拉回正题。 其实每一个饱经风霜的江湖人物都有自己的秘密,毕竟能在腥风血雨中屡次幸运地活下来,伤口多少、多深,只有自己知道。 “风,如果我告诉你,好多天来,我一直被囚禁在一个透明空间里,做着每天周而复始的怪事,你信不信?”他又仰面喝了几口,整瓶酒已经去掉一半。 我在玻璃杯里加了三颗冰块推给他:“喂,人头马不加冰,比航空煤油还难喝,你忘了?”冰镇过的酒会让人更容易变得清醒,今晚的夜还长,我不希望他几分钟就醉倒过去。 老虎顺从地在玻璃杯里倒满了酒,举在眼前,空茫无奈地自语着:“好多天,我像冰块一样停留在那个空间里,半死半活,找不到一点解脱的方法。 我十几次想到过死,但又不清楚死在那样的地方,灵魂会不会仍旧升天堂、下地狱,所以只好生生忍着,直到刚才突然有机会跑掉。 更巧的是,在外面会第一个遇到你,是不是天意要我再回去救小心出来?”冰块在褐色的酒液里不安地动荡着,像是不可捉摸的三只精灵。 “老虎,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乱说,没人能听明白。” 我坦言相告,自己不想在云山雾罩的叙述里跟什么人打哑谜,只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明白他和唐心到底遭遇了什么。 老虎抹了一把戟张的胡须,苦笑着问:“风,可不可以给我一面镜子?”镜子就在床头,我抓起来递给他。 “这么多天,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变呢?连胡子的长度都跟原来一样,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他用力揪住自己的胡须,手背皮肤与脸色同样苍白,只有长时间居住在不见阳光的地方才可能造成这种病态的颜色。 “那个地方,时间是停滞不前的。 风,我进去之前与出来之后,身体的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我确确实实被囚禁了很久——”他举起手腕,一只银色的精工表正在踏踏实实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秒针稳稳地跳动着。 我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 表、囚禁、胡子长度、一个神秘的空间,一切是怎么顺序联系在一起的?红小鬼仍在香甜地酣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果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旦睡过去,就算外面天塌地陷都与他无关。 “老虎,请认真回答我三个问题,在沙漠盗经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川藏边界?你被什么人囚禁到了什么地方?”我直视着他,这个“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英雄人物,似乎变得异常消沉了。 当然,我最该弄明白的,是《碧落黄泉经》现在什么人手里。 老虎仰起脖子,一口喝干了整杯酒,喀嚓喀嚓地嚼着冰块,爬满血丝的眼珠不断地来回转动,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好吧,从日本人手里盗经时,我中了谷野埋伏下的机关暗器,脸颊上被剧毒的七星镖划了一道大口子,当时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小心把我藏进沙丘里,宋九杀了营地里的那个植物人,改扮成我,丢在沙漠深处,与我们的遁逃路线恰好相反。 埃及人的军队追击能力非常强,幸好有你随队而来,没让躲在骆驼肚子里的我们露馅。” 那次神秘的失踪,曾让铁娜大为光火,因为唐心是带着埃及总统的特使卢迦灿一起消失的,等于将总统的臂膀凭空斩断了一根。 “卢迦灿呢?是不是也给宋九杀了?”一旦知道植物人龙并非是老虎杀的,我猛地松了一口气。 老虎不是江湖上的滥杀无辜之辈,他每次杀人都有自己的充分理由,所以才能在东南亚江湖上建立起自己的鼎盛威望。 老虎愣了一下,抓起酒瓶,又倒了满满一杯。 “老虎,别瞒我,朋友之间如果总是藏来藏去打哑谜就没意思了。” 我看出了他的犹豫。 “那……我能不能选择拒绝回答?”老虎的表情严肃起来。 “为什么?因为唐心?”我追问。 卢迦灿进入大漠的时间很短暂,很少开口参与大事,所以我怀疑他是肩负着某种神秘任务而来的。 老虎无言地端起了酒杯,选择了默认。 “好,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偶然还是必然?”见到老虎的热情正在我胸膛里渐渐冷却。 老虎的回答流利了很多:“小心说,光复蜀中唐门的秘密就在这片大山里,所以我们留宋九在开罗等消息,随即便赶了过来。 索性连第三个问题一起回答好了,小心看懂了《碧落黄泉经》里的内容,带着我穿过隧道、蛇阵、铁索桥,直接到达那座石屋前。 就在那块刻着‘天梯’二字的石碑前,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骤然出现,几个回合之间,我们便被催眠,几秒钟内失去了知觉。 我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透明的圆柱形空间里,大约有十五米高,分为四层,中间有螺旋形的楼梯相接——” 第十章 潘多拉的盒子 第十章 潘多拉的盒子我的**神经被瞬间触动,在桌子上轻拍一掌:“请停一下,告诉我,那里有没有光源?那些楼梯是不是会自动发出白光?”老虎愕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楼梯的确是会发光的,其实光源并不仅仅来自于它,从空间里向外看,四周的石壁、地面都在发光,是一种无规则散漫的白光,干净柔和,毫不刺眼。 最出奇的一点,空间的顶面和地面也是透明的,在最顶上可以看到昼夜变化、日月星辰,在最底下则能够俯瞰一个广袤的古代城市。” 我站起身,突然感觉浑身发冷。 与此相同的场景,我在日本枫割寺已经有过一次难忘的经历,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我看到大海,而这一次老虎看到的却是山洞。 “风,你怎么了?别为我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困了那么久,大约两小时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便把我弹了出去,落在一大堆乱石上。 我再试着去找进入那个空间的洞口,却什么都没有了。” 老虎说出心底的秘密,神情轻松了不少,但这个严重的心理负担却一下子压到了我的身上。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空间里逃逸出来的,我和老虎连自己为什么能出来都说不清楚。 我带着这队人马继续向前,除了要面对可怖的蛇阵之外,更有可能被终身囚禁,岂不是会害了大多数人?“我没为你担心,只是觉得,世界上的不可解之谜实在太多了,让人眼花缭乱、匪夷所思。” 当我跟关宝铃一起困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郁闷焦躁的心情不会比老虎好更多。 老虎讪讪地笑了:“我还会回去的,小心还在那里。” “你能肯定?时间过了那么久,她难道不会自己逃脱出去?”我很明白,唐心的智商要远在老虎之上。 姑且不论唐心有没有向老虎下过“帝王蛊”,单凭老虎对她的态度就能算计出来,为了她,老虎可以把命都搭上。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那么做,只能归结于爱情,或盲目、或痴缠,但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一起回来的大团圆,就是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 他看着腕表,默默计算了几秒钟,才非常肯定地回答:“我们有过生死约定,谁先回来,就在隧道前面架起一堆篝火,二十四小时不熄。 我被困了四十三天,相信小心也是一样。” 此时坐在我面前的老虎,已经彻彻底底脱胎换骨了,绝不再是昔日纵横东南亚黑道的一方霸主,却仿佛变成了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好,有了你这样的好向导,我们可以顺利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 你要寻找唐心,我也需要去搜寻苏伦的下落,希望她跟你的遭遇差不多,只是被困,最后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 不管怎么说,有了老虎的加入,总是件好事。 一瓶酒空了,老虎的脸红起来,但他的情绪明显地正在好转。 “风,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身法极度诡异,快得如同一阵轻烟。 据小心说,只要进入那圆形的石屋子里,就能找到一种神秘的‘生命源’。 那是古代女娲造人时留下来的奇怪工具,能够在瞬间赋予人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 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在觊觎它,都想据为己有,换句话说,只要得到它,随时随地都能制造出千军万马,无坚不摧,无城不拔——”我举手打断他,稍嫌不满地问:“老虎,唐心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总不会延续从古至今那么多枭雄们的天下一统之梦吧?”老虎的确变了,不再是以前生性散漫、淡泊名利的那个他。 帐篷里已经充满了酒香,老虎毫无醉意,但说的却是醉话:“小心说的话,就是我要做的;小心做的任何事,都是我乐意自始至终奉陪的。” “啪,啪”,红小鬼翻身跳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笑:“好,说得好,大侠变情圣,佩服,佩服!”我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却是一直装睡,借机偷听。 “小家伙,你是谁,敢来笑话我?”老虎本来已经涨红的脸,倏地变成绛紫色。 “我为什么不能笑话你?中蛊的人都喜欢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想知道唐心最喜欢的是谁吗?我可以在十秒钟内查到然后告诉你——”红小鬼嬉皮笑脸,顺手抓到一瓶洋酒,低头看上面的标签。 老虎大吼一声:“我杀了你——”一掌拍在桌面上,空酒瓶嗖的一声弹起来。 在他手臂横向挥动,要把酒瓶砸向红小鬼之前,我及时地伸手握住瓶子,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老虎,冷静一点。” 营地里的局面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雪上加霜。 “这小家伙是谁?风,你身边怎么老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怪物?”老虎又开了一瓶酒,倒满杯子的同时,左手抓了一小把冰块,塞进嘴里咔嚓咔嚓乱嚼着。 说实话,他的本性粗豪彪悍,天马行空,要是一直跟在唐心身边小心侍奉,简直是在故意扭曲自己的性情,早晚有一天会神经错乱。 而且,唐心那种精致娇气的人物,似乎也不是老虎能伺候得了的。 “他是红小鬼,我请来的帮手。” 我一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希望把这一大群锋芒毕露的江湖人物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共同达到目标。 红小鬼丢开酒瓶,左手在离得最近的一台电脑上敲打了几下,信口读出来:“唐心,蜀中唐门未来的领袖,十个月前刚刚修炼完成‘百死神功’,具备超强的意念控制力,并且擅长以此来控制各类毒虫的行动,周身是毒,不可接近。” 老虎显得有些麻木,大概对这些资料已经耳熟能详了。 我曾听唐心亲口说过修炼“百死神功”那件事,所以也不会太吃惊。 “唐心行事低调,据可靠消息,她的真实目的,是要寻找一个人。 在唐门的秘藏家谱里,有一幅开山祖师的画像,这个人具有通天彻地的本领。 唐心就想找到他,重塑蜀中唐门,成为江湖领袖——呃,你们来看,原来这个什么开山祖师竟然长着一对正方形的眼睛,哈哈,可笑之极……”红小鬼伸手拍着自己的脑门,咧着嘴大笑起来。 “方形眼睛?画家谱的人脑子进水了吧?”老虎举起酒杯,变得精神恍惚起来。 对于一个刚刚大难不死、逃脱回来的人来说,酒精对他会有一定的好处,还是随他去好了。 我控制着自己心里的激动,缓步到了电脑前,把屏幕上的那幅图片扩放到最大。 那是一张从古书上复印下来的白描画,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站在两扇大门前,光头,方眼睛,双手叉腰,身上的衣服样式属于唐朝后期的装束。 他的脚下,左右各放着一只巨大的方形箱子,盖子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格子。 除了那双古怪的眼睛外,他还算得上是一个伟岸的男人。 白描画的侧面记载着很多说明文字,字体驳杂,有楷有隶,其间甚至夹杂着某些奇怪的西北契丹文字。 红小鬼读出来的,是另一页上的现代翻译文字,全部都是英文。 “这是五角大楼的资料,美国人对中国的江湖黑道很感兴趣,所以,几乎每一个成名人物都会在他们那里留下记录,不过很可惜,风,你的资料还不完整,希望给我机会补足,再提交给美国人。” 我皱眉:“不必,我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想被人注意。” 红小鬼哈哈哈哈地笑起来:“无名小卒?不、不,我敢打赌,三年之内,你会站在江湖巅峰,成为华人里最耀眼的明星,想韬光养晦都办不到。” 他嘴里参差不齐的牙齿在灯光下凛凛闪烁着,脸色又黄又差,真的跟一只“鬼”无异。 在英文资料里,美国人着重强调了“每只箱子里都藏着三百六十一种毒虫”这件事,怀疑川藏边界的所有毒虫就是从这个怪人手里放出来的,而他脚下放着的,就是两只“潘多拉的盒子”。 毒虫能够杀人,也可以经过恰如其分的提炼,使之变成以毒攻毒、治病救人的法宝,正如眼镜蛇的蛇毒正在被世界各地广泛研究应用一样。 所以,美国的生化科学家们向国会联名上书,要求找到这两只箱子。 “找到潘多拉的盒子?谈何容易?”我摇摇头苦笑。 不知道这个方眼怪人与李康那本古书里的方眼将军是否是同一个种族,现在大家似乎是在一起做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不远万里而来,聚集在这个神秘的山谷里,都只为了揭开同一个谜题。 “唐心是不会爱上别人的。” 红小鬼突然严肃起来,敲打着键盘,指着屏幕上的四个草书大字。 那是“百死神功”四个字,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行楷小字,其中一段被红笔醒目地标出。 “修炼神功,必须先摒除七情六欲,以一死百了、死而后已的心态进行。 神功大成之日,眼中所见俊男美女全部都是血肉骨骼,毫无丑俊可言。 心如死灰,死过之人才能永生不死,直到无忧惧、无惊恐、无悲喜的四大皆空境界。” 红小鬼得意地在屏幕上连连弹着:“看,练这种功夫,最后便会深入魔道,无法自救,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地球人。 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还会爱上别人?”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爱情,更看不出老虎对唐心的用情之深。 那种功夫,不是普通人就能有机会修炼的,而只有蜀中唐门未来的当家人才能得到这份殊荣。 一想起唐心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狐裘毛缝里隐藏的各种毒虫,我立刻觉得自己浑身冷森森的,汗毛倒竖。 “我知道,小心为了振兴唐门付出了太多。 她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她,走到她能放松下来休息的那一天。 如果那个日子属于地狱,我愿意陪她一起——”老虎醉了,推掉了第二个空酒瓶,伏在桌子上喃喃呓语着。 红小鬼嘟囔着挑开了帐篷的门帘,夹杂着寒意的夜风扑进来,瞬间带走了所有的酒气。 “风,有没有更复杂点的任务?如果到这边来只干些资料员的工作,真是没意思透了!”红小鬼抱着胳膊迎风站在门口,猛地“阿嚏阿嚏”两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更复杂的?前面山洞里石柱林立,并且能够随意变化,石柱下面,更是连通着一个诡秘的地下城郭——那些东西复杂不复杂?合你胃口吗?”我必须得让红小鬼明白,大家现在面临的困境有多凶险,而不是坐在电脑机房里的纸上谈兵。 红小鬼斜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那有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三维立体的,我们人类可以在地球表面横向拓展,另外的族类自然能够上天钻地,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环境。 地球并不仅仅属于人类,很多隐藏在暗处的异类随时都可能跳出来,这一点,以你的智商该不难理解吧?”他的理论知识很充足,但“知道地球上有外星人”和“直接面对外星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明天,咱们全力挺进,去看看这片大山里究竟埋藏着什么好不好?特别是我听说有一种长着翅膀的小蛇,属于地球上的珍惜品种,正好可以拿来送给小燕泡酒喝,怎么样?”红小鬼对于未来充满了好奇,但我相信他并不具备抓捕毒蛇的本领。 我只能苦笑,因为目前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那一点事,对于前面的危险毫无顾忌。 这种状况下,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好好睡吧,明天还有——”红小鬼“呀”地叫了一声:“忘了忘了,今晚还有一场南美黑客攻防战,不跟你说了,我赶时间!”他跳回电脑前,十指翻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互联网上去了。 我毫无睡意,缓步出了帐篷,恰好看见顾倾城在二十步外的吉普车前来回踱步,不断地向着隧道方向长吁短叹着。 “风先生,我在等你。” 她掠了一把长发,暂且拂掉满脸的愁郁。 “有什么事?”看见她强颜欢笑,我心里也深有同感,仿佛两个同时被困一隅的人,更容易心意相通。 “经过昨天的事,队员们的心都快散了,我感觉,如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通过隧道,只怕大家的情绪会更消沉。 如果你的朋友能帮咱们穿过石阵的话,我希望天亮之后尽快行动。 风先生,从好多方面的资料综合推断,走到这里不过是万里长征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好多难题等待解决,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早一天救出苏伦,你也能早一天开心起来,对吗?”她的话直截了当,不再力求婉转。 我点点头:“老虎会带路进去,直达天梯,这一点请顾小姐放心。” “那就好,嗯,添了这样一个帮手,总算是件好事。” 她勉强笑起来,但眉梢的不安跳动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忧虑。 令我感到挠头的问题至少还有两个,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也有同样的担心。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开口:“还有——”她唇边的酒窝更深了:“风先生,你先说。” 我吹了吹吉普车引擎盖上的尘土,慢慢坐下来:“我担心传说中会飞的蛇,也担心如果按照老虎的引导路线前进,最终是不是也会遇到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 那人可以囚禁他和唐心,当然也能抓住其他任何人。” 老虎向我描述洞里那些情况时,顾倾城虽然不在场,但我相信她略施小计,就能得到我们的谈话资料。 顾倾城低下头,稍微思索了一下:“你说得没错,不过前一个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回古寨去,向何寄裳借‘碧血夜光蟾’。” 我“哼”了一声,想起她跟卫叔之间的对话,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反感。 卫叔曾献计要杀光古寨的人,然后搜索宝物的下落,这一点实在是卑鄙龌龊之极,幸好她没答应,还算没让我感到太大的失望。 顾倾城歉意地一笑:“对不起风先生,或许你曾经听到了什么,但我绝不会放任手下胡来。 我有个预感,何寄裳那边的事,只要你肯出马,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们太需要那东西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过去。” 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都不代表一定能成功,与何寄裳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能看得出她是个内心极度固执的人,否则也不会甘心带着这么一群人常年栖居在山林里。 碧血夜光蟾是五毒教的至宝,她不可能轻易就拿出来送人。 当然,我可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盗墓之王”杨天的亲弟弟,但问题是她会相信吗?顾倾城又笑了:“风先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咱们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不肯采纳我的建议,那就算了。” 我缓缓地摇头:“不是不肯,而是那个建议的可用性不大,因为我了解何寄裳——”“哦?你了解她?”顾倾城仰起下巴,不经意地露出一点点受伤害的样子,轻轻缩了缩肩膀,“难道又是古人说的,倾盖如故,白发如新?”夜那么黑,我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倏忽一下子远了许多。 “我也是凭自己的直觉,顾小姐,越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人的直觉便越**。 何寄裳受过很多次追杀迫害,觊觎她手中碧血夜光蟾的势力不止一家,像咱们一样彬彬有礼地上门求借的有之,夜黑风高强抢豪夺的占绝大多数。 所以,要想打动她的心,取得她的信任并不容易。” 我说的都是实情,这片大山是西南马帮的地盘,一个女人带领着另外一群妇孺要想站住脚生存下去,不经过几十次血与火的战斗是不可能过上安稳日子的。 顾倾城的眉间掠过一丝焦灼,摸了摸自己越发尖削的下颌,悠然长叹:“既然这样,就只能凭着卫叔准备的那些抗蛇毒血清硬拼了。” 比起上一次在车子前喝酒时,她又瘦了许多,下颌两侧的细小青筋完全暴露出来了,像**出的植物根须,略显狼狈。 这一点,令我回忆起苏伦从此地赶往枫割寺时憔悴的样子,那时,她一心牵挂着失踪的我,完全不顾自己的病体,经历了生命中最晦暗的日子。 “你瘦了——”三个字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仿佛面对的是当日剪短了头发后的苏伦,这句饱含歉意和怜惜的话,早该告诉她。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恰恰是那一刻苏伦的真实写照。 可惜,那一面竟然成了永久的别离,一直迁延到现在。 两朵红霞倏地飞上了顾倾城的面颊,她静静地垂下头,长发跟着披泻下来。 “你饿不饿?我要回帐篷去煮宵夜,顺便替你多煮一碗?”良久,她笑着开口,红霞慢慢褪去。 更多的话,尽在那种羞赧的红霞一来一去之间,不着文字,尽得风流。 我真的有点饿了,看老虎喝酒、听他讲述那段奇怪的经历,自己消耗的脑力、体力极多,的确需要补充些有营养的东西。 第五部 1碧绿飞蛇 第五部 1碧绿飞蛇等到酒精野营炉燃着,锅里的薄皮肉馅馄饨不断漂浮翻滚着,各种酱料的香气幽然飞扬着——我的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怪叫起来。 顾倾城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动作熟练地忙碌着,五分钟后,两碗香气扑鼻的馄饨便上了桌。 “请吧,尝尝顾氏家传的小馄饨,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曾在姑苏城中品尝过,亲笔题写过‘小顾云吞飘香夜,江南才子忘斯文’的名句。 就算到了现在,‘小顾云吞’也是苏州十大金牌小吃之一。” 她笑着,露着唇边洁白亮丽的牙齿。 此刻,所有的风雨险恶都被隔在帐篷之外,只有面前的人、满鼻子的馄饨香味是最真实的。 或许有那么一刹那,顾倾城的影子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迭加在苏伦的影子上面,真真幻幻,渐渐融合在一起。 “可惜,没有苏州城的小桥流水、弯月花香做伴,仅有美食,缺少美景,终是遗憾。 风先生,等这件事全部结束了,我想邀请你去一次苏州,哥哥在那边投资兴建了一条复古美食街,与天下闻名的拙政园仅仅一水之隔,每天都能吃到最正宗的江南名菜,有没有兴趣?”顾倾城的眼睛亮起来,隔着碗里飘起的腾腾热气,像是两颗乌油油的黑珍珠一般。 我努力收回自己的思绪,抹杀她在我心里的影子,淡淡一笑:“好,一定去。” 低头吃馄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两肩的肌肉僵硬呆板之极。 老虎说的话给了我太大的压力,如果这群援兵也被囚禁,还有谁能赶过来救苏伦?手术刀已死,真正牵挂着苏伦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我死,并不可怕,最怕是毫无意义的死,导致毁灭了救回苏伦的最终希望。 不由自主地,我捏紧了手里的白瓷汤匙。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覆盖在我手背上,掌心的肌肤像世间最上等的丝缎一般柔滑,那是顾倾城的手。 “别担心,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咱们一定能找到苏伦。 一个月、一年、十年,只要你一天不停下来,我就会无条件地全力支持你。” 她无声地笑着,眼神温柔如梦。 这只手和这样的笑,是暗夜里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东西,任何人无法取代。 “我该相信她吗?”那种疑问越来越淡漠,最后一丝戒备也消失在她的笑容里。 “谢谢你,顾小姐,同时我也代苏伦谢谢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掠过一阵悲凉。 手术刀在世时,纵横五洲四海,所到之处,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面子,高接远送,阿谀奉承。 作为他唯一的妹妹,苏伦必定也是所有人眼中倾慕的焦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现在,苏伦孤身被困,生死不知,她找到的帮手死伤殆尽,反而需要以前从没有打过交道的顾倾城解救。 我们两个活得真是失败,实在愧对“大侠杨天”和“手术刀”这两位声威赫赫的兄长。 “风先生,从前我的一位导师总喜欢说这样一句话,icanmakeitthroughtherain,icanstanduponceagainonmyown(我可以穿越云雨,也能够东山再起)。 人总有傲立千峰、鹤立鸡群的时候,也会有低迷沉潜、隐忍压抑的时候,这是人类社会的规律。 我相信你,一定会突破这段最不好的日子,来,以汤代酒,敬你一碗——”顾倾城妩媚地笑着,双手捧起小碗。 我把所有的话都埋在心里,端起碗,叮的一声,与她手里的碗碰在一起。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营救苏伦只是寻找大哥的过程中出现的突发事件,每次想到《诸世纪》上关于“大七数”的神秘预言,我都会越来越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一九九九年七月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相互残杀发生了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这两段莫名其妙的话,被大哥郑重其事地记在日记本上,在北海道的寻福园别墅书房里,他又汇集了那么多各国语言版本的《诸世纪》。 可以肯定,他正在着手去做的那件事,与“大七数”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能救回苏伦,我们两个今后再不会分开了——”我在心底里默默发誓。 顾倾城起身走向角落里的简易衣橱,拿出一套迷彩作战服,铺在**,仍旧笑着:“风先生,明天进山,需要你先换掉西装和皮鞋,行动起来会比较方便。 假如能顺利通过那些石柱,相信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传说中的飞蛇。” 她从床头的箱子里又取出一双黑色战靴,整齐地摆在床边,叹了口气:“希望这些能合你的尺码,还有,明天一早,卫叔会把抗蛇毒血清、枪械弹药、压缩食品、急救包等等分发给所有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次就看你那位向导朋友的了——”猛然间,我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空气里多了一种怪异的腥味。 顾倾城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嗯?什么味道?”我来不及回答,立即跃近她,挡在她前面,正对着帐篷入口。 味随风入,危险的源头就在风里。 “枪。” 她的右手在枕头边一抹,抓了两柄黑色的转轮手枪,“嗒嗒”两声弹开保险,递给我其中一柄。 门帘飘动着,已经熄灭的酒精炉余温散尽,我的鼻子里只闻到顾倾城身上的香水气息。 “似乎是有什么毒虫正在逼近,有杀机——”我在她耳边低声说。 营地的西南角方向,突然传来游动哨的惊叫声,三四个人大声喊着同一个名字。 “有人出事了?”顾倾城身子一挺,马上要冲向门口。 门帘噗噜噜一翻,一道青碧色的光芒闪了出来,直扑她的面门,随即令人作呕的腥气充满了整座帐篷。 子弹的点射肯定没办法阻止那道光,与枪械相比,我更信任掌心里这柄小刀。 刀光挥出时,我已经再次挡在顾倾城前面。 “哧”的一声,紫黑色的汁液飞溅,那道光被锐利的刀锋一剖两半,软绵绵地跌落在地,不断地蜿蜒扭动着。 那是一条两尺长的绿蛇,身体上夹杂着黑色的环形花纹,最奇怪的是,蛇颈向后大概在七寸的要害位置,竟然长着一对透明的翅膀,犹如深海鱼类的侧鳍一般。 “长着翅膀……会飞的蛇?”顾倾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一条可以振翅飞翔的蛇,并且它的凌空弹射速度非常惊人,至少会让仅仅握着短枪的人束手无策。 现在,它被均匀地竖向剖开,从头至尾,不偏不倚,连同那颗绿色的蛇胆也被从中划开,各种汁液混杂在一起,溅得满地都是。 几秒钟之后,已经被分为两半的身体不再扭动,彻底死掉了。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飞蛇,怎么会出现在营地里,难道——”她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撩开门帘,向南面的隧道远眺着。 我们到达隧道数天,一直没发现飞蛇,今晚看见了第一条,这个预兆是吉是凶呢?我的头又在隐隐作痛了,该来的永远都躲不了,旧的困难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怎么不令人头痛呢?帐篷外有人急促奔跑着,接着响起了卫叔的叱喝声:“不要慌,去给他注射抗蛇毒血清,快去!”顾倾城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被蛇咬伤了吗?”有一个嗓子沙哑的哨兵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是是,有条速度极快的蛇,咬了人后闯入营地,大家最好能小心提防。” 顾倾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再多的抗蛇毒血清都没法挽救他们的性命。 那条蛇的毒性至少会超过本地五步倒、草上飞的十倍,毒素侵入人的血管五秒钟之内,便必死无疑。” 我俯身盯着蜷缩的死蛇,被整齐剖开的蛇头上,绿豆一样蛇眼被一个椭圆形的黑圈裹住,像是装扮拙劣的演员。 它的头应该是呈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那是全球所有毒蛇的统一标志,绝无例外,当它们的头越尖、构成的角度越锐利时,证明其毒性和攻击性越可怖。 “你的刀可以割裂一条、十条、一百条,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前路上的飞蛇大概不会以简单的‘条’做计算单位,应该是以‘群’或者‘堆’来表达更合适。 风先生,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不得不面对的超级大麻烦。” 顾倾城苦笑起来,死一两个人无损大局,最怕是所有人都坠入飞蛇的包围,那就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了。 我直起身,只说了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 自从进入这片大山以来,我的话越来越少,肩头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因为在所有一起行动的人马里面,除了我,没人真心惦记着苏伦的生死,大家只是在一个“找人、探险”的幌子下面,各怀心事地继续着这项工作。 我相信,即便此刻命令全体队员拔营起寨向后转,一日一夜内出山,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只要别少了他们的酬金就行。 “那么,明天我们带大部分人进洞,仅仅派遣两个人、一部车子送几个植物人出山,怎么样?飞鹰、李康不知道中了蜀中唐门的什么毒,竟然瞬间人事不省,只有微弱的呼吸,再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 顾倾城做了快刀斩乱麻一样的安排,反正不可能带植物人一起前进,他们只会成为累赘。 “如果没有那些挡路的石柱就好了,吉普车可以一路开进隧道,不但能保证物资供给,更能把飞蛇拒之门外。” 可惜,她的假设无法成立,客观世界并不会因任何人的主管意愿而变化。 明天,在迷局重重的石柱阵里前进,不知道老虎能不能当好这个向导呢?“卫叔?”顾倾城忽然扭过头去,向着西南面,皱眉苦思的表情立刻被恬淡的微笑所代替。 表面上看,卫叔是这群雇佣兵的总指挥,实际上,顾倾城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心骨。 卫叔低声咳嗽着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条死蛇,慢慢开口:“小姐,流动哨死了一个,他的伤口在指尖上,只有一半个毒牙印子。 这种飞蛇的毒性实在太猛烈了,只怕咱们没有合适的药物遏制它,难免受其荼毒——”他的军用棉衣上的扣子都系错了,显然是仓皇起床,根本来不及整理。 “抗病毒血清呢?难道一点都不见效?”顾倾城冷静下来,摸着自己瘦削的下颌沉思。 卫叔摇摇头,紧了紧棉衣,苦笑着望了我一眼:“风先生有什么高见?”从他深邃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更多复杂的意味,并且怀疑这是他故意导演的一场“逼宫”闹剧。 假设飞蛇来自隧道内部,不可能仅仅出现一条,况且我们驻扎在此地已经好几天了,如果它会跑出来伤人,不会迁延到现在才下手。 蛇不是人,没有辨认道路、辨识目标的能力,不可能伤了哨兵后直奔顾倾城的帐篷,而且恰恰是挑中了我也在场的时刻。 种种疑点综合在一起,基本可以断定,飞蛇不过是卫叔的工具,故意夸大事实,逼我回古寨去借碧血夜光蟾。 “高见?我没有,明日一早,分派人手在本地驻扎,其余人轻装简从,全力向隧道深处搜索。 有了老虎做向导,这一次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我坦然迎着卫叔的目光,故意装出大义凛然、慷慨赴难的样子。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我不想下套来愚弄别人,更不会懵懵懂懂地落在别人的圈套里。 卫叔举手捋了捋斑白的头发,苦笑更深:“风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这批人是经不起几次折腾的——”顾倾城冷峻地截断他的话:“卫叔,遵从风先生的话。 从现在开始,他说的话与我说的一样,大家必须毫无条件地执行。” 帐篷里的气氛尴尬起来,卫叔的手愣在半空里,过了十几秒钟才迟疑着点头:“是是,我知道,我会传达下去。” 他蹒跚地退了出去,顾倾城略带不满地冷笑着:“卫叔老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点惜命怕死,不太适合探险。” 她纤细的十指互握着,表情完全冷静下来,仿佛飞蛇出现带来的猝发危机,对她没有丝毫的触动。 在处理某些突发事件时,顾倾城的能力似乎更在苏伦之上,一瞬间表现出来的镇定颇有大将之风。 “风先生,这些植物人的去留问题,需不需要再商榷一下?我认为及时送他们出山,到距离最近的大城市医院去疗养才是上策,留在这里,只怕会延误治疗,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伤害,你看呢?”顾倾城这番话绝对是好意,但我却觉得席勒、飞鹰、李康或许能对接下来的探险工作有极大帮助。 当我无法探明真实情况时,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们在这片大山里失去了灵魂,命不该绝的话,应该能在机缘巧合之下,重新得到灵魂,翻然猛醒过来。 “留他们在营地里驻扎,既可以作为防守拒敌的后队,又能看作前军的接应,从兵法上来说,这属于狡兔三窟的计策,总不能让其他势力抄了咱们的后路,把所有人都堵在隧道里。 顾小姐,我该回去睡了,明天一早见。”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礼貌地告辞,回自己的帐篷。 老虎已经醉倒了,手里握着酒瓶,横躺在床垫上,一阵一阵鼾声如雷。 红小鬼耳朵上塞着耳机,正十指翻飞地在电脑前忙碌着,屏幕上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字符飞速闪过,令人眼花缭乱。 “两个没心没肺的人,一个能喝能睡,一个能吃能玩。” 我摇摇头苦笑,大家散沙一样各行其是,我希望自己是能够聚沙成塔的人,把所有力量集合在一起,最终产生开山裂石的巨大动能。 清晨,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耳朵里首先灌入的是红小鬼手底下“噼里啪啦”的敲打键盘声,忙了一整夜,他的打字速度仍旧丝毫不减。 老虎盘膝坐在门口,东面初升的朝阳斜照在他头顶上,黑发变成金发,散发着近乎神圣的光芒。 他很平静,但也很消沉,失去了酒精的庇护之后,他暴露出了自己的内心真相。 “喂,醒了?这一次,美国人的‘得克萨斯空想壁垒’又被我们干掉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圣诞节的两国黑客大战,美国人肯定输得掉裤子,哈哈……”红小鬼大笑,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在他的左手指缝里翻来翻去地转动着。 “今天,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进山洞去看会飞的蛇?”我不想分心,直奔主题。 “去!为什么不去呢?来就是为了看看热闹的。” 他答应得很爽快,随手关掉电脑,双手抱着后脑勺向后一躺,身子蠕动了几下,随即睡了过去。 手动编程攻击是一项既费体力又费脑力的工作,他忙了足足有五个小时以上,自然疲乏之极,说睡就能睡过去。 今天的探险行动,老虎成了当之无愧的重要人物,但他苍白无比的脸色却始终让我担心不已。 我走出帐篷,坐在他身边。 早起的队员们正在吃早餐,他们身上穿的作战服都已经绑扎得整整齐齐,只要一声令下,背起冲锋枪就能出发。 我没看见卫叔与顾倾城,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风,这一次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得想好,或许以咱们的力量,根本没法与对方抗衡——”老虎瞄了一眼埋头吃饭的队员们,满脸上写着忧心忡忡。 过了一夜,他两腮上的胡楂又拔高了半厘米,但那道伤口仍旧血淋淋的,并没有结疤的迹象。 “只要是战斗,永远都无法预测胜负。 老虎,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胆怯过?”我揉了揉发胀的两眼,脑子迅速清醒,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问题。 过去五座帐篷那边,还躺着飞鹰、李康、梁威三个植物人,假如他们是在唐小鼓的暗算下失去思想的,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席勒也是被唐小鼓所伤?“要不要过去看看梁威?你的老朋友,或许你也该像我一样习惯他的化名。” 毫无疑问,失去了这三个人的帮助,队伍的战斗力立刻会有明显下降。 神枪手卡库射杀了唐小鼓,没让凶手逃走,在某种程度上鼓舞了队员们的士气,却斩断了所有的追查线索,损失大于收获。 老虎皱着眉用力摇头:“不用了,他已经是植物人,再看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多想想办法深入‘天梯’内部,揭开那个神秘人的秘密。 你能想象得出来吗?被封闭在那种透明空间里之后,时间也跟着停止,没有饥饿困倦,没有体力减退,如果有科学仪器的话,也许能测量出我的生理机能完全停止了,约等于一个活动的死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用更加困惑的声调接下去:“换句话说,在我的生命中失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你看我脸上的伤——”他试着用小指的指甲触动那条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看,我陪小心进入隧道前,伤口一直都处于恢复状态,其实我随身带着好多治疗刀剑创伤的灵药。 日本人的暗器实在厉害,伤口恢复的速度相当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口没有继续恶化,暗器上的毒也被有效地控制住,不会危及我的脑神经。 按照正常情况,伤口会在一周内结痂,三周内硬痂脱落,脸上只留下一道疤痕而已。 现在你看,它根本没有明显变化,但也没有恶化,仿佛时间的流逝已经对它不起作用。” 2诡异伸缩石阵,五角星芒迷宫 2诡异伸缩石阵,五角星芒迷宫老虎不断地戳着自己的伤口,直到它又开始涔涔流血,染红了半边脸上的胡楂。 “说了半天,风,你听明白了吗?”他悻悻地闭嘴,用无声的苦笑代替了一起争辩和申诉。 在种种诡异事件里,除了当事人,别人根本没法体会面临恐慌时的心情。 “我明白,在埃及沙漠里,我和很多人也同时失去了一天的时间。 接着,在日本北海道,我也曾被困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间里,直到最后莫名其妙地脱困,与你的经历差不多。 老虎,咱们站在隧道外面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真刀真枪地杀进去,把所有的谜团弄个一清二楚,才是唯一应该做的。 这一次,你来做向导,整队人马的命运可就都押在你身上了,希望不会令大家失望——失望就是死,大家都没法活着回来,懂吗?”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下一次遇到那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我也绝不会手软。 隧道方向扬起一阵烟尘,一辆吉普车高速奔驰回来,引擎声在山谷里轰鸣激荡着。 “是你的人,风,是那个妞儿和老头子,看他们的兴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老虎神情冷漠,除了唐心,大概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开心起来了。 开车的是卫叔,顾倾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不等车子停稳,便飞身跳下来,几步赶到我面前:“风,隧道里的石柱又消失了,千真万确。 我已经跟卫叔做了沟通,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大家分乘四辆吉普车出发,直接进入隧道。” 她的脸上挂着一层汗水,特别是长睫毛上,汗水凝结成大颗的珠子,晃晃悠悠地悬着。 “怎么样?给我一点建议。” 她挥袖抹去汗水,略显狼狈,但目光中仍然闪现着无尽的慧黠。 吉普车代替步行,依靠车厢抵御毒蛇,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可以任意伸缩的石柱,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新升起来,再次毁掉车子。 我思索了几秒钟,马上回头向帐篷里大叫:“老虎,快出来,有事——”关键时刻,一切客套话全都免了。 老虎出现在门边,不等我重复顾倾城的话,已经举起了右手:“我赞同顾小姐的观点,快速通过石柱。 要知道,那种尖与尖相连的五角星大阵,一共有五个,延展距离超过十五公里,单凭步行的话,贻误战机,大家就太被动了。” 顾倾城长吸了一口气:“过了五角星通道后,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老虎神情悒郁地回答:“是一条宽度仅容两个人并排行走的石隙,曲折前进约十公里,便能到达传说中的天梯。 那圆形的石屋子是建立在一个断崖对面的,连接两岸的是一架铁索搭成的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戴着面具的怪人就住在石屋里。” 顾倾城又一次望向我,眼神中满含期待。 其实她可以单独向队员们下令的,不必绕弯征求我的意见。 “带精锐队员和重武器上路,留战斗力稍弱的驻守营地,双方保持联络。 留守人马,以飞月为领袖,把守住隧道入口,严禁其他人马靠近,随时可以开枪拒敌。” 我开始下令。 即使是在睡梦之中,我的脑子里也始终徘徊着这件事,唯有飞月,才会尽心尽力地保护飞鹰他们的安全,才会严格遵守我的命令。 顾倾城向卫叔那边举手打了个招呼,卫叔立即大声发号施令,队员们丢下手中的碗筷,迅速列成三排,听候调遣。 “我们在第一辆车上,请调派重机枪、火箭弹以及狙击手卡库过来。 所有车辆之间,至少要保持三种以上通讯联络方式,前进途中,两车间距不能超过十米,检查所有车辆的自动绞盘,或许我们会不断地用到它。” 已经说不清我和顾倾城到底是谁占据了更高的主导地位,这种时刻,只能是谁对听谁的,一切听命于智者。 今天是个大晴天,所有准备工作都在半小时之内完成,所有人都换上了卡袖口、卡裤管的作战服。 太阳升起来,阳光为死寂的山谷平添了生气,但我们这队人却马上就要进入暗无天日的山底隧道,把所有人的命运交付给诡秘惊险的未来。 第一辆车上坐着我、顾倾城、老虎、红小鬼、卫叔、卡库,另有两个结实健壮的队员。 从营地到达隧道入口处,仅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的双手斜插在口袋里,掌心全都是湿滑的冷汗。 只有红小鬼仍然保持轻松的心态,一路上摇头晃脑,嘴里哼着西安城里流行的俚曲小调。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车子停在入口十步之外,副驾驶座位上的卫叔探手去摸大灯开关,手指颤抖着,三次从开关上滑了过去。 红小鬼欠起身子,趴在司机肩膀上,“啪”的一声按亮开关,两条光柱无声地射向洞里。 我听到司机喉头发出响亮的咽唾沫的声音:“没……没有了……石柱没有了。” 后面的三辆车在我们左侧一字排开,车灯大亮,向洞底射去。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根石柱,只有一个平坦的斜面滑向无尽的黑暗之中。 卫叔回头,不安地望着我。 “前进。” 我不想说更多,只吐出两个字。 喋喋不休的说教和蛊惑人心的演讲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所有的人还是省省力气应付将来的危险好了。 司机放开手刹,慢速进入洞口,小心翼翼地驶上斜坡,低挡滑下。 光柱的落点忽远忽近,除了压抑的引擎声之外,我的耳朵里只有司机控制不住的紧张喘息声。 “嘿,大家要不要来段蓝调爵士放松一下?”无边的沉寂之中,红小鬼的笑声显得突兀而古怪。 卫叔、老虎一起盯住他,像是看着一个来自异时空的怪物,脸色凝重,两腮的肌肉因过度紧张而扭曲跳动着。 “怎么?我说错了吗?大家都很紧张,一会儿失控走火,子弹乱飞,这笔账该记在谁头上?笑一笑,大家都笑一笑,ok?”他伸手去拍卫叔的肩膀,卫叔肩膀一晃,右手中指一弹,一缕劲风“嗖”地激射出来,令红小鬼骤然缩手,“啊”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的手——老大爷,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干吗出手伤人?”有红小鬼在场,总算在极度不安中添了一缕活泼气氛,不至于让空气沉闷凝滞成厚重的一团。 顾倾城就坐在我身边,揿亮了一支电筒,身子探出窗外向地面上照着。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进来,我们便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不断地向前,哪怕那些诡异的石柱再出现,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风,这是第一个五角星阵势,走到前面的中心点,需要向右侧的第二个尖角方向前进,直到进入下一个五角星。” 老虎悒郁的声音响起来,尾音瞬间被黑暗吸收干净。 “你怎么知道?”红小鬼促狭地追问,大概是报复刚才被对方狠狠瞪过一眼的仇怨。 老虎侧了侧身子,从口袋里取出手枪,熟练地卸下弹夹检查着。 “嘿,老虎,你们丹马查泰家族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卖关子对不对?好,你愿意死守秘密,我不干涉你,等我回到营地,就把你们家族那些陈年烂账全都公布在互联网上,包括有人提供大量的军火武器给爪哇叛军那件事……”红小鬼大声叫起来,妙语如珠,手舞足蹈。 对于一个超级黑客来说,他才不管这些资料会造成什么后果,谁惹怒他,后果只有天知道。 “够了够了,小家伙,我告诉你,这个五角星芒大阵的地图就附在《碧落黄泉经》里,小心翻阅那本经书之后,才决定带我到这里来的。” 老虎陡然发出一声长叹,一拳捣在司机座位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震得司机“哇”的一声跳起来,车子也跟着一扭,速度猛然加快,幸好卫叔一把抓住方向盘,才不至于令车子失去控制。 红小鬼又是一声怪笑,不过我及时轻咳一声,阻止了他再次开口:“大家不要闹了,危险无处不在,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听到《碧落黄泉经》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除了卡库和司机之外,同车的另外几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震。 只有对那套经书早有耳闻、心怀向往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 “风,有件事实在抱歉,我带小心和宋九去埃及沙漠,为的就是经书,那是我们三个唯一的目标。 小心对经书志在必得,所以我只有舍命陪君子,如果某些环节做得令你为难,不是我的本意。” 老虎沉静下来,入洞越深,他的情绪便越沉潜,反反复复检查着手枪和子弹。 我笑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咱们之间,不必道歉。” 也许,能够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之后,我会逼他取回经书,以取得自己想要的资料,但是现在,全部心思还是应该集中到搜索苏伦的大事上来。 “书上——还有什么?传说中的天梯又是什么?是一架真实存在的梯子吗?”顾倾城笑着,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她手里的电筒一直向地面和左侧石壁扫射着,灯光下,满眼都是平滑干净的石壁,好像被利刃削过一般。 毫无疑问,在大山深处开凿隧道不难做到,但地球上任何一条隧道的内壁都不可能处理得这么平滑,因为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图形和文字,只有小心看得懂,我无法回答,只能凭借死记硬背,在脑子里强留下了前进路线。 现在,请打开车顶的探照灯,很快就要进入五角星芒的核心部分了。” 老虎的回答简练诚恳,没有故意隐瞒什么的痕迹,但仍然让顾倾城轻轻蹙了一下眉,不悦地弹着指甲。 “卫叔,开大灯;卡库,注意警戒。” 我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现在,卡库的精神状态很正常,只要没有癫痫症的迫害,他会是当之无愧的神射手,可以在瞬间杀死任何活动生物。 此时,他把枪管靠在左臂肘弯上,右手稳稳地抓住枪身,食指贴在扳机旁边,眼帘半垂着,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黑暗之中会藏着什么?那个发射暗器的蒙面人会不会再次出现?这两个问题死死纠缠着我,仿佛漩涡里的水草。 车顶的探照灯亮了,照亮了前进方向上那个巨大的空场。 “像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不过却连一根立柱都没有,整片屋顶都悬空着,真是古怪——”红小鬼嘟囔着,脸贴近窗子,好奇地向外望着。 这个空间的顶也是平滑的,**出的岩石部分闪着凛凛的寒光。 在如此广阔高远的空场里,我们这群人和四辆吉普车实在是太渺小了,犹如古希腊巨神宫殿里的几只蚂蚁。 “嘿,到底是什么力量能造就这种神奇的地下空间呢?我得下去看看,顺便拍几张照片留念!”红小鬼推开车门,却被老虎一把揪住,狠狠地摁在座位上:“小家伙,这里不是迪斯尼主题公园,想活命的话,乖乖留在车里。” 他向右前方指了指:“风,正确的道路就在那里。” 卫叔打了一把方向盘,探照灯的光柱偏转三十度,指向一堵高大的黑色石壁。 我冷静地点点头:“好,咱们过去。” 车子仍旧保持低挡匀速前进的状态,迎向石壁。 “风,有件事真是奇怪,我们听不到风声,按照常识,这个季节的北风最低也要在三级以上,贯入这么幽长的隧道里,呼啸声必定惊人。 难道这些石壁具有良好的吸声作用?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顾倾城一边说话,观察地面的举动却一直没有停下过。 隧道里的确很安静,引擎声也没有引起足够的回响,四周只是孤寂的黑暗,毫无生气。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发现与座椅接触的后背、身下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不得不承认的一个现实是,我非常非常紧张,总觉得车子如履薄冰,随时都会有压碎冰层、坠入深海之虞。 “风——”顾倾城低语着,左手摸索着我的右手,一下子紧紧握住,仿佛溺水的人骤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她的手上同样汗津津的,握在一起的手像是两条缠在一起共同抵抗恐惧的鱼。 “地面上有什么发现?”我的喉咙有些发干,那种光滑如镜的感觉,只有在冬天的河面或者滑冰馆的人造场地上才能见得到,无法给我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没有,但我觉得,单凭人类的力量要拓展出这样的空间来,实在太困难了。” 顾倾城低声叹息着。 我们都曾亲眼看见,孙贵被一种神秘的**吸入了地下,并且透过那些青色的**,我看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底城市。 此时此刻,或许我们车轮下碾压过的,就是那个神秘世界的天穹。 随时随地,天穹撕裂,我们也会像孙贵一样坠落进去,或生、或死、或生不如死。 顾倾城回过头来,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闪着湛湛的光。 “在想什么,风?”她问,雪白的牙齿倏地一亮。 我指向光柱下的石墙:“看那边,那种尖锐如刀锋的石壁,像不像大海里危机四伏的冰山,只等着迷航的大船撞过来,将其一劈两半。” 红小鬼立刻接下去:“不不,冰山是白色的,世界上哪里会有黑色的冰山呢?我宁愿把它比喻成深埋在地下的原煤,只不过被好事之徒雕琢成这样,故弄玄虚。” 老虎紧跟着冷笑一声:“煤?亏你想得出,埋藏如此浅显的煤层根本没有成形的条件。 世间万物,千奇百怪,用已知的知识去解释未知的东西,还没张口就犯了根本性的错误。” 红小鬼反唇相讥:“你知识渊博,你无所不知,但你偏偏闷着不说出来,岂不是故意要带大家进迷宫?除去我们来的那条路之外,这个五角星大阵还有四条去路,谁能证明你指出的路线一定正确?要我说,咱们应该走右侧这边第一个入口,或者一个入口一个入口探索下去,而不是任你指挥。 风,顾小姐,老大爷,你们说呢?”就在车子右侧的四十五度角方向,是一个与我们的来路完全相同的入口,高大、沉寂、漆黑。 顾倾城又一次抓紧了我的手,眼神中隐藏着说不出的恐惧。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的表情,忍不住伸出右手,环住她的肩头,低声安慰她:“没事,别担心。” 她的头抵在我的肩窝上,身子轻轻颤抖着:“我感觉那边有一种强大的吸力,仿佛有只怪物守在里面,随时都会把车子吞进去。” 黑暗总是给人以莫名的恐惧,镇定睿智如她,也终于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漆黑世界里开始崩溃了。 “那边有什么?经书上是否有提示?”红小鬼依旧嬉皮笑脸的,把离开营地时分发给他的冲锋枪随意踩在脚底下。 老虎冷笑:“五角星芒大阵里,正确的路只有一条,那边,自然是错误的岔路。” “岔路上有什么?死胡同?还是陷阱?”红小鬼继续追问下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也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预感到老虎是不知道答案的,他对隧道有限的认识都来自于唐心。 果然,他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随即又烦躁地接下去,“既然有正路可走,我们何必管岔路上有什么?只管走下去就好了,对不对?”一直保持沉默的卫叔冷漠地接上来:“对,我们可以听从你的引导向前走,不管有多少岔路,但你能用什么保证这条路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正确的?”这个问题把所有的人都问住了,顾倾城“嗯”了一声,恍然大悟地叫出来:“对呀?所有人都知道一直向前能够到达天梯,难道就不能反思一下,进入隧道的目标只能是天梯吗?会不会有另外一条路,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才是我们最想要的结局?”老虎愣了愣,立刻激烈地反对:“小心和我是在天梯那里遇到戴面具的怪人的,不去那里,又能去哪里?”卫叔冷笑着:“去我们要去的地方。” 他把右臂伸出车窗,向后面做了个手势,紧跟着我们的一辆车子迅速赶了上来。 “你们,保持警戒状态去右侧通道里看看,每隔三分钟向我报告一次状况。” 卫叔下这样的命令无可厚非,扫清前进道路上的一切疑点,省得被莫名其妙的敌人截断了退路。 那辆车子上载着六名胸挂冲锋枪的队员,在他们身后的车厢里,牢牢固定着一支半人高的速射机枪,黄澄澄的子弹带轻轻晃动着,隐含着无坚不摧的狂傲杀气。 他们开了转向灯,缓缓右转,驶进那个通道。 借着那辆车顶上的探照灯光柱望去,视线里只有望不到边的黑暗。 “你也许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说了,那是一条错误的岔路,其实根本没必要拿六条人命去博,咱们没有投机取胜的机会。” 老虎越发闷闷不乐起来。 卫叔并没有反驳,伸手摘下了控制台侧面的对讲机。 我转向老虎:“老虎,现在不是拉帮结派、斗气争辩的时候,谁都不想眼睁睁看着同伴丧命对不对?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出来不好吗?”假如没有唐心的出现,老虎绝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期期艾艾、唯唯诺诺的样子,一问三不知,毫无自己的思想。 现在我对他中了“帝王蛊”的怀疑已经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中蛊的人思想受他人控制,反应速度肯定会大大降低。 “风,我说了,我只知道一条正确的路,能够穿过那条石隙,到达天梯——”老虎耸耸肩膀,委屈莫名,眉头紧皱。 3白光里的飞蛇 3白光里的飞蛇“你忘记了一点,再向前去,会出现飞蛇,很多很多的飞蛇。” 顾倾城也加入了口诛笔伐的行列。 没有人能忽视“会飞的蛇”这一重要的恐怖元素,枪弹的力量在蛇群面前始终是极其有限的,即使是百密一疏的失败,随之付出的代价就可能是十几条大好性命。 老虎挠了挠头发,向着我古怪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说的话或许无法让你们相信,前面没有蛇,别说是飞蛇,就连川藏边境最常见的五步倒、竹叶青、草上飞、雪青苔都一条不见。 我和小心一直走到正对圆形石屋的悬崖边,自始至终,没看见过任何一条蛇。” 卫叔惊愕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老虎的脸:“你在开玩笑?”对讲机响起来:“卫叔,前面一切正常,通道两边正在收缩,跟我们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卫叔按下开关,一字一句地吩咐着:“小心看着地面,假如有石柱升起的迹象,马上全速撤回。” 我们的车子一直缓慢前进,此刻已经到了那堵石壁前面。 “我没开玩笑,也没有那种兴致,不过,我现在以‘猛虎之神’的名义起誓,向风说过的一切话字字属实,如有虚假隐瞒,甘愿受敲骨吸髓的大刑。” 老虎右掌横在胸前,庄重无比地发誓。 “猛虎之神”是他那一族的崇拜图腾,这种毒誓更是严重之至。 卫叔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立即伸手在自己额上猛拍了一掌:“朋友言重了,我只是提出自己的见解供大家讨论。 以你的身份,何须盟誓赌咒?咱们肯定会信你的话。” 老虎把脸转向车外,不理会卫叔的软话。 “没有蛇?怎么可能?”我脑子里仅仅有几秒钟的困惑,马上想到,“会不会是唐心遍身是毒虫,种种毒性令隧道里的蛇远远趋避,不敢露面?”这大概是唯一能说得过去的答案了,顾倾城的小指在我手心里轻轻划了几下,是“毒人唐心”四个字,我们的思想又一次紧密重叠了。 在已知的中国江湖下毒名家中,无人能跟蜀中唐门相比。 唐门弟子从小与毒虫、毒药为伍,潜移默化之中,身体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毒素,寻常蛇虫遇到他们,只会乖乖地蛰伏逃走,绝不敢冲出来进攻。 唐心是练过“百死神功”的高手,大概已经百毒不侵了。 顾倾城苦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唯一的答案?”我点点头,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可惜我们的队伍中没有一个唐心那样的人物,能够不动声色之间震退毒蛇,所以,接下来还会有一场惨烈的人蛇大战。 “卫叔,到达通道尽头了,这里是个高度、宽度都仅有三米的喇叭口,那边仍旧是漆黑的通道。 怎么办?还要继续向前吗?”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些急躁,他们的车速也太快了一点,几分钟内便冲到了五角星其中一角的边缘。 卫叔毫不犹豫地下令:“继续向前,随时报告。” 我觉得他有些过分轻敌了,毕竟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应该更紧密地把兵力集中起来,团体行动,而不是毫无意义地分散出去。 车子到了石壁前面,再向前几米,便能进入五角星的第三个角,也就是老虎说的正确路线。 “嘿嘿——”红小鬼大笑着,趁老虎萎靡不振、无暇控制他的机会,从车窗里轻盈地滑了出去,一个前滚翻跳了起来,绕过车子,走向那石壁。 “风,我撬一点原煤出来做个纪念,别担心。” 他手里握着一柄金色的短刀,不断地闪烁着灿烂的金光,顽皮地向着车子里的我们做了个鬼脸。 此刻,他是站在巨大的黑暗背景里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无不是漆黑一片。 顾倾城大声吸了一口凉气:“风,我有不祥的预感,快、快叫他回来——”我已经做了最快的反应,向前探身,抓住方向盘顺时针打了半圈,随着车子前轮的转向,所有的光柱立刻射向红小鬼和石壁。 光可以驱散黑暗,更能消弭人类内心的恐惧,正如神话里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令世界重生一样。 “小家伙,别乱碰那些东西,快回来!”卫叔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焦灼地大叫。 那柄短刀反射出的金光,刹那间逼得顾倾城眯起了眼,喃喃地苦笑:“好一柄宝刀。” 红小鬼下车、拔刀、说话,只是一分钟内发生的事,当他笑嘻嘻地作秀一样举刀砍向石壁时,对讲机里骤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天,那是什么——”卫叔愣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转身求救一样地看着我,举着对讲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 “救救我们,救救——”一阵“咝咝”怪叫声淹没了那名队员的呼喊。 “是无数条毒蛇纠缠蠕动、蛇芯吞吐的动静,对不对?”老虎的瞳孔开始收缩,欠起身子向吉普车消失的通道望着。 作为野外探险的大行家,他的判断无比正确。 “开车,追上那辆车子!”我在三秒钟之内清醒过来,向司机下达命令。 司机一动不动,蜷缩在座位上,手离开了方向盘,用力摇头:“我不去,那洞里有什么?他们遇到了什么?我不想死,我不去。” 这些话,只怕能够代表所有雇佣兵们的心声。 卫叔招手命令第三辆车子赶上来:“去追那辆车,看看还有没有救人的可能?”没有人服从命令,车上的六个人静静地坐着,越来越紧地搂着怀里的冲锋枪,对卫叔的话充耳不闻。 对讲机里的“咝咝”声越来越响亮,只是再也没听到有人声传出来,更没听到枪响。 卫叔脸色铁青,恼怒地拔枪:“你们都聋了,快去,否则我一个一个枪毙你们。” 仍旧没有人动,六个人真的聋了一样,眼光迟滞地向前望着。 “算了卫叔,我去。” 我不想在危机来临时队伍里再起内讧,里外夹攻,探险活动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顾倾城替我开了车门,在我小臂上轻轻一拍:“风,祝你好运!”却没有要陪我一起去的意思。 我上了第三辆车,所有队员已经自动逃开,只有车钥匙上拴着的一个塑胶米老鼠挂件在不停地摇荡着。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采取了随时逃远的姿势,生怕惹祸上身。 “嘿,风,我陪你去,大不了一起完蛋好了。” 红小鬼大步跑过来,站在车子前的光柱里,手里拎着那柄金色的短刀。 以他的孱弱身躯,贸然跟着过去,似乎帮不上什么忙,但这种一无所惧的傲气,却胜过了空有满身武功的卫叔。 我不想说什么,扭动钥匙,引擎轰响起来。 顾倾城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忽然一万分地想念苏伦,也许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孩子能够为我浴血厮杀了,只有她能做到,但她现在失踪了。 如果我没有因为关宝铃的关系滞留在枫割寺,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话,她大概不会失踪。 我的脸陡然开始发烧,才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么荒唐,竟然一叶障目、不见森林,错过了对自己最一往情深的女孩子。 “顾小姐,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拜托你带人继续前进,帮我找到苏伦。” 此刻在我心里,苏伦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深刻,占据了思想的每一分空间。 红小鬼跃上副驾驶座位,鄙夷地看着侧面车子上的人:“喂,假如我们弄回满车的黄金宝贝,拜托各位千万别冲上来抢好不好?一听到有蛇就怕成这样,大家不如趁早滚蛋回家,躲在被窝里多么安全。” 他拿起了驾驶台上的对讲机,恶作剧地向卫叔大笑:“哈哈,一会儿听到我求救的声音,记得赶紧来救我们啊!否则,就算在蛇吻下化成无名恶鬼,我也绝不放过你。” 我轰了一脚油门,车子缓缓发动,光柱在那堵黑色的石壁上横向移动,最终指向入口深处。 从这个位置望去,只能看见平坦的黑色地面。 “等一下,我也去。” 卡库跳下车,步伐沉稳地走过来,翻身上了车厢,抓住了速射机枪。 红小鬼扭回头看着他,乖乖闭嘴,不再冷嘲热讽地开玩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真正的勇者。 卡库的加盟,让我心里有小小的感动,作为一名职业枪手,他应该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明辨形势,而且也没有必要出手帮我。 关键时刻,一个异族人也能深明大义地站在正义一边,自己的中国同胞们却“足智多谋”地选择了明哲保身之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车子在一挡上低速前进,我只用左手操控着方向盘,右手垂在大腿上,以求随时能够拔枪应战。 红小鬼低头摸索着操控台上的开关,唱机开始工作了,播放的是一首卡朋特的《昨日重来》。 深沉悠扬的旋律,令车子里的气氛立刻变了,并且他正在随着旋律晃动着身子,双脚踢着车门打着节拍,发出“啪啪”的动静。 “没想到,你还藏着一柄好刀?”我眼睛盯着前方,眼角余光瞟着他膝盖上的金刀。 “这也能算是好刀吗?”他双手握着刀柄,举在眼前。 “我有一个日本朋友,是铸造刀剑的好手,曾经提到过中国大陆在一九五五年的时候铸造过一批‘将军百人斩’,只颁发给为国家搜索能源的大功臣。 据说那批刀只造了一百零八柄,是借用了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典故。 每一柄刀上都錾刻着一个天罡星或者地煞星的名字,铸造过程中更是加入了一种奇特的航天材质,能够达到削铁如泥的效果,不知你手里这柄刻的是什么字?”屠龙刀对于天下各国名刀都有综合认识,我们在一起时,经常饮酒论刀,让我受益匪浅。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光辉彪炳的历史,大多数时候,我会用它来削铅笔或者干脆当作砍柴刀来用。 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他把刀递向我,刀身上的一条赤鳞金龙时隐时现,龙头向着刀尖,狰狞夭矫,凶光凛然。 我没有看错,它正是“将军百人斩”的其中之一,在全球几大拍卖市场上叫价极高。 “名刀择主而事,我怎么会要你的刀?”我喜欢刀,但这一柄并不适合我。 光柱无情地刺穿黑暗,但黑暗却是永无止境的,仿佛一团凝滞不动的雾气,无处不在。 我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卫叔他们乘坐的车子已经消失了,偌大的山腹空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辆车,还有卡朋特的歌声。 “我们会不会死?”卡库的英文不算太流畅,口气生硬。 “会,怎么不会?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只看它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 红小鬼缩在沙发里,摸到队员丢弃的一把战术格斗刀,在手里掂量着。 卡库直立起来,手里的机枪旋转了一个角度,与下面的不锈钢支架摩擦,发出“吱呀”一声怪叫,令我的耳膜如同被绣花针扎了一般刺痛。 “你们中国人,总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只想问风先生,那个在狙击镜里高速移动的影子,到底是人还是魔鬼?”他是认真的,狙击手的性情都很孤僻,不会有心情与红小鬼开玩笑。 “那是人。” 我百分之百肯定。 “人?一个比夜光靶的移动速度快几十倍的人?”卡库谨慎地表示着自己的怀疑,看来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不会盲目地否定自己亲眼看到的事,也绝不人云亦云。 “我只能肯定地说那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某种不明原因令她达到了能够瞬间移动的境界。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神秘莫测的,人类能够制造出两公里内一击必杀的狙击利器,当然也得允许有人可以逃过这种杀戮,对不对?物竞天择,草长莺飞,地球上的任何事,都不会脱离自然淘汰的范畴。” 这是我唯一的解释,因为在中国武林高手的轻功概念里,“瞬息千里”的身法只在理论上存在,却没有权威性的文字记载。 “下一次看见她,我希望她有好运能逃脱过三百颗子弹的网状扫射。” 卡库郁闷地拍打着子弹带,那些钢芯子弹彼此碰撞着,发出恐怖的刷刷声。 红小鬼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支机枪,若有所思地坏笑着:“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你只怕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我劝你还是连人带枪躲在帆布下面,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跳出来射击。 不过,像你这样的狙击高手,主动放弃自己的长处御敌,是否足够明智呢?”卡库皱着眉思索了几秒钟,陡然在头顶一拍,咧着厚嘴唇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尼泊尔人有句谚语,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我躲起来,既可以一声不响地狙击,也可以突然跳出来操控机枪进行弹幕扫射,好主意,好主意。 谢谢你,小兄弟!”他拉开了车厢里整齐叠放的一大块帆布,把机枪遮盖起来,自己则坐在车厢的一角,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怀里的狙击步枪,向红小鬼做了个“ok”手势,拉过帆布,把自己也盖了起来。 红小鬼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侧身问我:“我的指挥能力怎么样?”我无法回答,假如那个戴面具的怪人再次出现的话,卡库与对方之间,大概只有其中一个能顺利地活下来。 真正的高手,不做无谓的对峙,一出现就是石破天惊、你死我活的对决。 越是高手,就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这是优点,但同时也是致命的弱点。 我望着后视镜里那团鼓鼓囊囊的帆布,卡库之所以一意孤行地射杀唐小鼓,很大程度上与无法狙杀那个戴面具的人有关。 有人曾经进入他的狙击视野,却又轻松逃脱,让他连扣动扳机的自信都没有,这无异于对他的极度蔑视。 “这一次呢?卡库会不会成功?要知道,他的狙击功力在全球范围内绝对能进入前十名。 知道吗?我曾在一份绝密资料里看到过,至少有一百名以上的军事观察员把他比喻成中国古代的神射手养由基,并且有计划要拉拢他过来——”红小鬼脸上流露出一丝郁闷,挥刀砍向那柄格斗刀,连鞘带刃削掉一截,发出“嚓”的一声轻响,犹如用菜刀切削黄瓜一般。 “好刀。” 我忍不住再次赞叹。 格斗刀属于正宗的美国军用品,铸造材料之精良毋庸置疑,但在“将军百人斩”面前黯然失色,档次相差甚远。 由此可见,中国工匠制造刀剑的工艺永远都是名列世界前茅的。 “风,你说,藏在这个怪洞里的到底会是什么人?”红小鬼自言自语,随手把短刀丢向黑暗深处,“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迷惑,何止是他感到迷惑,其实我们这个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处在谜团之中。 如此巨大的五角星芒空间,在全球地质历史上从没有过先例记载。 “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开拓出这个空间的又是谁?而且,无法相信在遥远的地底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庞大的古代城市——”我叹了口气,挂上二挡,提高了前进速度。 “风,你在后悔吗?后悔节外生枝,进入到这里来?”红小鬼促狭地笑起来,看来,他经常以发现别人的潜台词为乐。 “没错。” 我坦然承认。 按照老虎的说法,我们有一条“正确”的路线可以走,至少应该在那条路上获得一个结果,再回头考虑其他。 这支队伍比起茫茫未知世界来显得太渺小了,我既然不赞同卫叔安排第二辆车子走这条岔路,自己又何必再度犯险?“既然后悔,我们还有必要再向前走吗?”红小鬼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藏着深深的哲理。 我的脚下意识地踩向刹车踏板,车子缓缓地停下来。 方向盘在我手中,前进、后退都由我来掌握,对错只在一念之间。 “你流汗了?”红小鬼也紧张起来。 我扭了一下后视镜,自己的脸模模糊糊地出现在镜子里。 其实不必借助镜子,我也能感到越来越多的汗珠正从头发、脖子上渗出来,滑入衣领深处。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 作为一个决策者,我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着的责任。 向前是黑暗,向后也是黑暗,左右上下无处不是黑魆魆、阴森森的一团,仿佛蕴藏着说不清、数不尽的重重危机。 “咦?怎么停下来了?什么事?”卡库钻出了帆布。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卡朋特的声音在干涩地唱着。 前面的空间正在收缩,按照车子的里程表显示,已经接近五角星芒的顶点。 “风先生,为什么要停下来?”卡库用力在车厢里跺着脚,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响声。 红小鬼扭回头去呵斥着:“停下,别吵!你这头蠢驴——”在压力面前,他们两个刹那间都失去了自控力,如同火山爆发一样。 就在此时,我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腥气,随之而来的,是耳朵中传进来如春蚕咀嚼桑叶般的沙沙声。 红小鬼肯定也听到了,因为他指向卡库鼻尖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泥塑木雕一样纹丝不动。 我关了引擎,卡朋特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你,敢骂我蠢驴,这是对我们尼泊尔人的莫大侮辱——”卡库发怒了,长枪一举,枪口便抵在红小鬼胸口上。 “沙沙、咝咝”声越来越清晰,卡库的动作也随即停止,从牙缝里迸出一句:“那是什么?”答案再明显不过,那是毒蛇的吐芯声,而且是几千条毒蛇此起彼伏地一起行动,才能发出那样的动静。 在土裂汗金字塔里,我已经见识过孟加拉金线蝮蛇组成的“万蛇之窟”,这一次,却是在平地之上,毫无防御的屏障。 “蛇,很多……很多蛇。” 红小鬼的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挥手拨开卡库的枪口。 卡库猛醒过来,丢下长枪,反手撩开帆布,双脚叉开,稳稳地抓住机枪。 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枪手,任何时候,只要有枪在手,就马上进入了临战前的兴奋状态,但这一次面对的却是黑暗中的蛇群。 4蛇阵凶猛 4蛇阵凶猛红小鬼摸索到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你们……听到了吗?成千条蛇,就在前面,这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的。” 他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方寸尽失。 视野之中,仍是一片空旷,还没看见毒蛇的影子。 我的手握在钥匙上,犹豫着迟迟不能发动引擎,因为我明白,引擎一响,我就必须做出抉择——“前进还是后退?如果不能弄清这边的情况,必定会埋下隐患,队伍继续前进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毒蛇的包围圈,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风,如果……不如……”卫叔犹豫不决,无法给我帮助,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风,见机而行吧。 不过咱们都明白,只要开始后退第一步,这次行动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顾倾城接过了对讲机,声音充满失望。 红小鬼向前高举着对讲机,嘶哑着喉咙大叫:“你听,你们听,听它们在饥渴地蠢蠢欲动。 也许……也许刚刚那队人正在蛇吻下挣扎……”我发动引擎,随即连轰了三脚油门,刺鼻的汽油味盖过了蛇腥气。 “准备好,我要开车了,不看到蛇阵,决不后撤。” 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心,是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搜索苏伦的机会。 与此相比,蛇阵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任她身陷困境而不能施以援手,我就成了天下最不仁不义、无情无义的鼠胆匪类。 “大哥,我永远都不会是胆小鬼,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我喃喃自语,挂挡起步,车子继续前进。 红小鬼愣了半分钟,怪笑着翻身上了车厢,稀里哗啦地掀开了两只弹药箱。 “风,这里还有一百多颗手雷,全都丢出去的话,也能抵挡一阵了。 可惜没有汽油弹或者火焰喷射器之类的,那才是消灭毒蛇的最称手武器。” 忽然之间,车子里的恐惧气氛一扫而空,巨大的压力反而成了一种奋力冲锋的动力,只有真正的勇士、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很庆幸,因为红小鬼和卡库恰恰就是这种人。 “我们尼泊尔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这个词。 我们,是雪山的主人,是雄鹰的传人,具有冰山一样的坚韧意志……”卡库喃喃低语着,诵念着属于那个雪山民族的经文。 车子前进了一百米,车子开始缓慢爬坡,两侧与顶壁也迅速收紧,前面出现了一个三米见方的洞口。 这应该就是第二辆车子上的队员向卫叔报告时的位置,也即是五角星芒的顶点。 接下来,那边将是第二个五角星的开始。 “风,洞口那边好像有光?”红小鬼低声叫着。 他的声音混杂在越来越响亮的咝咝声中,更显得胆虚。 不等他提醒,我早就看到了从洞口漫射出来的白光,不过那绝不是探照灯所发出的,而是一种乳白色的光,如烟如雾,丝毫不觉得刺眼。 “我们——”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做了最后的决定,“上去吧。” 吉普车缓缓爬上洞口,这是一块长度约有十米的平台,不必借助探照灯,我们便能看到前面的情况。 红小鬼“啊”的一声跳起来,伸手向前指着,但他忘记自己掌心里是握着一枚手雷的,随着这个手势“嗖”的一声抛了出去,飞行了大概十几米,落地时竟然无声无息,因为那地面上波涛汹涌般动荡着的,全部都是蛇群。 “幸好……我没激发引信,手雷不会爆炸……不会爆炸……”他失去了流畅说话的能力,舌头近乎僵硬,保持着向前指点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车厢前端的横梁。 “风……风、风……我、我、我……”他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同时大口倒吸着凉气,发出毒蛇吐芯一样的咝咝声。 卡库的情况比红小鬼略好一些,但那支机枪一直在颤抖着发出“喀喀、喀喀喀喀”的动静。 他仍旧叉着双腿站着,只是裤脚像是风中枯叶一般抖个不停。 前面的石壁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一直延伸向远方。 目光能看清的范围之内,全都是绿色的蛇,每一条的粗细程度都超过成年人的胳膊,翻滚纠缠在一起。 我很清楚地看到,所有蛇的“七寸”位置,都长着一对近乎透明的翅膀。 从蛇阵的平面到我们车子所在的平台,垂直高度大约在十米左右,短时间内,它们还不会爬到平台上来,从而穿过我们身后的黑暗通道,直接威胁到顾倾城那些人。 我在自己左胸前的口袋里摸到一盒绿箭口香糖,努力保持着笑容:“大家不要紧张,这时候来一块口香糖,有助于放松身心,能够更清醒地面对困境。” 卡库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捏住了两条口香糖,拿起两次,却又颤抖着跌落了两次。 他太紧张了,两腮上肌肉虬结**着,额头上也被汗水冲得尽是纵横的灰尘道道。 我剥开两条口香糖,分别送进红小鬼和卡库嘴里,冷静地微笑着,看他们木然咀嚼了二三十次,脸上绷紧的线条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好像是在东非战场上第一次开枪杀人时的感觉,不好意思。” 卡库抹掉了汗珠。 还好,如此紧张的状况下,并没有引发他的癫痫症,事情总算没有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美国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表明,咀嚼口香糖能最大限度地释放人类的紧张,所以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每一名美军最不能缺的两种东西,排在第一位的是口香糖,其次才是枪械武器。 “你怎么样?”我拍着红小鬼的肩膀。 “我想吐,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在任何一家动物园里,都不可能看到这么多缠在一起的蛇。 我怀疑,这里是一个大型的蛇类饲养馆,不管是属于军方还是民用的,你们看呢?”红小鬼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终于让我放下心来。 记得小燕曾经很认真地告诉过我,要成为一名超级黑客,心理素质一定要过关,任何危急状况下都不能烦躁、暴怒、失态,必须冷静得像一块冬夜里的石头。 从某种意义上说,卡库与红小鬼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都是善于潜伏隐藏的攻击者,只不过一个擅长在互联网上长途奔袭、一剑封喉,另一个则是在现实环境中瞬间狙杀敌人于千米之外。 大概目测,前面的空间宽度约四十米,高度在超过二十米,深度一眼望不到边。 蛇身上泛着绿光,如同一片长满了海藻的浅滩,令人时不时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看那边,嘿,那是什么?”红小鬼怪叫起来,脸色惨白地向远处指着。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堆灰色的东西,仔细辨别之后,看得出那是一个直立的骷髅,正在蛇海里摇摇晃晃地靠近。 几秒钟后,骷髅停在大约五十步之外的位置,在它身下,隐约看到吉普车顶的探照灯支架。 “噢,那是……失踪的吉普车和队员?被毒蛇……被毒蛇咬成了骷髅?”红小鬼的牙齿在不停地格格打颤,坚持着讲完这几句话,脸上的冷汗已经沿着鼻凹处直淌下来。 卡库摘下瞄具,举在眼前,只看了两秒钟,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其实应该阻止他的,某些恐怖的事越是细看越会对人的神经造成结果难测的摧残。 红小鬼从他手里抢过瞄具,还没来得及用,已经被我一把夺了下来。 “回车里去,咱们不是来看恐怖电影的。” 我冷静地下了命令。 那些恐怖场景是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而且就算看得再仔细都于事无补。 红小鬼的喉结艰难跳动着:“风,其实我已经看清了,吉普车上盘踞着蛇——”“到车里去,系好安全带。” 我低声重复着。 红小鬼蹒跚着后退,抓住车门把手,艰难地爬到座位上,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空气开始变得凝固了,不知是因为毒蛇喷出的毒雾所致,还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令肺部的工作状况陡然下降,我感到一阵难挨的气闷。 暗无天日的山腹下竟然藏着这么庞大的一个蛇窟,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西南边陲,历来就是一个神秘事件层出不穷的地方,但典籍资料里却没有关于“超级蛇窟”的先例记载。 “风先生,我不行了……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喘不过气来……”卡库靠在车头上,额头上青筋暴跳。 枪仍在他臂弯里,但他的战斗意志却被汹涌的蛇阵击溃了,以至于耻辱地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是作为一个狙击手而言最大的失败。 “卡库,那些都是幻觉。 从十字丝里看到的一切,都可以被枪弹瞬间毁灭。 你的老师想必无数次教导过你,狙击枪下,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无论美女还是野兽,都将变成我们的枪下亡魂。” 我从他手边取过长枪,熟练地卡好瞄具,调整标尺的刻度。 关键时刻,即使是卡库这种天才狙击手都是无法倚靠的,任何事都要靠自己。 “可是……当自己的同伴变成骷髅,十几分钟前,他们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卡库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勇气再向前看。 无疑,他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具有天生的射击**,也能够按照上司的命令,准确完成任务,但他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探险家,没办法调整心态,适应随时可能出现的诡谲变化。 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卫叔收归麾下,只做兵卒而不可能成为统帅别人的将军。 一生无法出人头地,是他们这种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人先自救,然后才能得到别人的拯救,你看着,只要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那些幻觉都会烟消云散——”我迅速举枪,以左臂肘弯为支架,瞄准、射击,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了,短暂而沙哑的一声响,弹壳退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发出单调的“叮当”声。 我只向瞄具里望了一眼,但那种诡谲恐怖的情景已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具骷髅靠在机枪上,被一条蛇束着,所以才会矗立不倒。 蛇身犹如一条鼓足了气的消防水龙带,从骷髅的胸腔里直穿过去,在骷髅颈骨上绕了两圈,蛇头与人头并排挺立着。 我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些蛇与陆地上常见的蛇类有本质的不同,它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在那对翅膀上。 在如此浩荡的蛇海里,六个活人化为骷髅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五分钟。 我的子弹打碎了骷髅,也击爆了那条狰狞的绿蛇,总算为死难的队员做了一些什么。 蛇群起了一阵小小的**,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露出了那辆失去联系的吉普车。 车子已经熄火,但却被许多条蛇簇拥着前进,驾驶室里坐着的,是五具形状古怪的骷髅。 每一具骷髅的胸腔里,都有一条蛇穿过,仿佛要与灰色的骷髅紧密地融为一体似的。 那些蛇仿佛是有灵性的,把吉普车一直推向我们脚下的斜坡。 “风,给你手雷——”红小鬼还算镇定,双手各握着两颗手雷,高高地站在座位上。 他年纪虽轻,却比已经身经百战的卡库更有定力。 我摇摇头,走到车厢旁边,从帆布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汽油桶。 这是每一辆吉普车上都会有的备用燃料,容量为十公升。 手雷对蛇群的杀伤力有限,如果大量投掷手雷的话,引发的连环爆炸只怕会破坏山腹结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旋开油桶盖子,撕下了一条帆布,塞住桶口,它立刻变成了一只简易的汽油弹。 卡库艰难地喘息着:“可惜……汽油太少了,要全部消灭它们是不可能的。” 我取出打火机,苦笑了一声:“对,不要说是十公升汽油,就算是一辆大型油罐车直接开进来,也不会奏效,杯水车薪而已。 而且,这个汽油弹投掷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对讲机又响了,顾倾城的声音缓慢而冷静:“风,你们遇到了什么?老虎要我转告你,千万不能躁进。” 红小鬼大笑起来:“躁进?我们能躁得起来吗?前面大概有几万条毒蛇,地上铺得满满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手雷,左手探进怀里,取出一架索尼数码相机,向蛇阵里“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风,我是老虎。” 顾倾城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虎颓废的声音。 我伸出手,红小鬼会意地把对讲机抛给我。 “风,小心说过,正确的路只有一条,这个五角星芒大阵处处充满危险,所以,你最好能退回来,咱们沿上一次我和小心走过的路线前进。 你其实也知道,那本《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全都是无法理喻的天机,只能照着执行,完全没必要去探究为什么,不是吗?”老虎的话音里听不出愤怒或者焦虑,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叙述。 我沉稳地笑了,他说得对,没有人能解释这里为什么会存在蛇阵。 假如没有足够的食物,蛇群会因饥饿而自相残杀,大批大批地死亡,绝不会兴盛到如此地步。 “我明白,我们马上就会撤离。” 我简单明了地回答他。 “那就好,我等你。” 对讲机里陷入了沉默。 我把长枪抛给卡库,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打穿油箱,但不要引起爆炸。 我们需要给这些家伙来个火葬,免得它们认为人类天生就该是蛇类的食物。” 卡库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向我亮了亮:“弹药减去三分之二,弹头涂满特种凡士林,足以达到你要的效果。” 他的脸上满是惭愧,大概也偷偷地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脸红了。 他装上了那颗子弹,瞄向底下那辆吉普车的油箱,一声单调的枪响过后,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红小鬼过足了拍照的瘾,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地后撤,调转车头,随时准备高速离开。 “嚓”的一声,我打着了火机。 火苗不安地跃动着,像是一首交响乐的微弱序章。 帆布被点燃了,我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抛,油桶准确地落在吉普车下面,立刻点燃了满地流淌的汽油,一股刺鼻的灼烧皮肉的怪味冲天而起,蛇阵发出的“咝咝”声骤然加强了十倍,伴随着脂肪被点燃后的嗞啦声。 “轰、轰”两声,油桶和油箱接连爆炸,大片大片的火焰溅射开来,波及更远处的蛇群。 此刻,蛇阵里竟然出现了更加怪异的现象,靠着火堆最近的蛇直飞起来,身上的翅膀全部伸直,如同无数只笨拙的怪鸟。 卡库惊骇地吐出了舌头:“风先生,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凌空飞翔的大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是向远处逃去的,而不是向平台上的我们展开袭击,否则,我们三个的处境便相当危险了。 一直到火焰熄灭,所有的蛇完全没有冲向平台的意思,我怀疑它们是受到了某种奇怪的禁制,只能在平台下面活动,也即是说只会生存在另外一个散发着白光的五角星芒大阵里,永远不会越界。 很可惜,第二辆吉普车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直冲进去,成了光荣而愚蠢的探路石。 我带着卡库回到车上,由红小鬼开车,迅速沿原路返回。 “刚才的一切,像不像一场立体恐怖电影?”红小鬼仍有心情开玩笑。 卡库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明显地表露出对红小鬼的不满。 当他看见自己的同伴化为毒蛇缠绕下的骷髅时,从心理到生理,一定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撼,所以,绝不希望别人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前面明明是铺天盖地的毒蛇,他们怎么会直冲进去,难道是精神极度错乱了吗?”红小鬼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我和卡库都没有心情回答他,事实摆在面前,惨剧已经酿成,再去追本溯源,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心里是有答案的,他们冲过垭口时,或许前面什么都没有,直到进入第二个五角星芒大阵之后,身边的一切才突然发生了变化。 既然我们亲历过石柱消失、活人陷入青色的岩浆、地下出现古城这种匪夷所思的情节,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不可相信的呢?只是闯入蛇阵的人都已经魂归西天,也就没有人能阐述那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变化了。 “风先生,我相信,如果家师面对刚才的蛇阵,也会……也会失态的,希望你不要把刚才的事说给别人听。” 卡库嗫嚅着,搂着长枪,神情沮丧。 “哈哈——”红小鬼冷笑起来。 “放心,刚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打碎了同伴的骷髅,也射杀了一条毒蛇,等于为他们报了仇。 红小鬼,你也亲眼看到那一幕了,对不对?”我在红小鬼肩膀上用力拍了一掌,以免他口无遮拦,继续伤害卡库的自尊心。 目前我们这支队伍最需要的是团结,谁对谁错、谁射杀了毒蛇、谁英雄谁狗熊都不重要。 红小鬼“哼”了一声:“当然,卡库先生神乎其神的狙击技术,让我深感钦佩,五体投地。” 卡库不停地用双手扯着长枪上的背带,现出一丝忸怩:“谢谢两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不能给师父丢人。 当然,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做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枪手,否则也不会甘心远离战场了。” 蛇窟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一种无言的颓唐让三个人之间充满了难以沟通的尴尬。 重归车队之后,所有人看我们三个的表情,都是既惊诧又敬佩。 “风,那边什么情况?”老虎跌坐在座位上,满脸都是忐忑不安。 “没什么,继续上路吧,看来只有遵照你的引导前进了。” 我望着老虎,觉得他变得无比陌生。 “回来就好,风,我真怕你会出什么事,大家马上就群龙无首了——”老虎的话,让顾倾城、卫叔同时变色,不过碍着我的面子,没有马上发作。 5最后一个五角星芒的顶点 5最后一个五角星芒的顶点我缓缓摇头:“老虎,你错了,顾小姐才是真正的队伍指挥者,没有她的大力增援,我们连进洞的机会都没有。” 时至今日,苏伦邀来作为援手的飞鹰那队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飞月幸运地活了下来。 顾倾城的加盟,的确让我感激不尽,无论她怀着什么样的真实目的。 在一波三折、诡谲万变的复杂情况下,队伍中唯一没有失态的,只有我和顾倾城。 我能感觉到,她静静地望着我时,目光中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淡定。 红小鬼放弃了切割黑色石壁的念头,立刻回到卫叔的车上。 经历了方才的恐怖事件,他变得老实多了,安静地蜷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车子进入了老虎指定的通道,三挡中速前进,很快便切近了一个熟悉的垭口。 “再向里面去,石壁会自动发光,能够照亮一切。” 他显得胸有成竹,但卡库和红小鬼的神经又一次高度紧张,生怕噩梦再次重演。 “老虎先生,垭口那边有什么?会不会也是无边无际的蛇阵?”红小鬼心惊胆寒地问。 老虎摸着胡楂大笑:“蛇?没有没有,一条都没有,只是平坦大道,然后通向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 红小鬼低头想了想,忽然自作聪明地拍手叫起来:“噢,我懂了,我懂了,所有的蛇之所以全部集中在刚刚的山洞里,或许是听从了某个人的号令。 这个人一声令下,蛇群便乖乖集合,其他地方当然不会有蛇出现了。” 这个解释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红小鬼讪讪地笑了几声,重新归于沉默。 车子越过垭口,果然进入了一个四壁发光的通道,形状与刚刚我们面对的那个蛇窟基本相同,但却干净空旷,一条蛇都没有。 顾倾城立即下令:“车子全速前进,所有队员保持随时战斗状态。”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阴沉,紧抿着嘴角,双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更好的意见贡献出来,只能听任司机猛踩油门,把时速控制在八十公里左右。 进入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时,走的是左前方第二个通道;进入第四个大阵时,选择的是右前方第一个通道;进入第五个大阵时,又选择了右前方第二个通道。 在顺畅前进的过程中,我感觉地势越来越低,比起隧道入口那个始发点,至少下降了十层楼的高度。 只是没有海拔表,无法做出更精确的判断。 从第五个大阵的核心转向左侧第一个通道,不出意外的话,十几分钟里,便会到达老虎说的那个狭窄石隙。 “就在前面,那道石隙只可以步行穿过,大概在三个小时后就能走完,看到悬崖对面的圆形石屋。” 老虎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因为他也像我一样,心里挂念着一个非常珍惜的女孩子。 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天光,但洞壁上发出的白光却越来越明亮,把我们所处的环境照得像是阴天时的样子,并不觉得憋闷。 空气的流通也比较顺畅,所有人都没有缺氧的感觉。 视线里出现了最后一个垭口,连司机也忍不住兴奋地将油门一踩到底,直冲上坡顶平台。 仿佛有一缸冷水凌空泼了下来一样,司机全力踩下刹车,车子“咯噔”一声骤然停住,害得身后的两辆车相继紧急停车,车轮抓地时的尖锐摩擦声不绝于耳。 前面是一个倾斜向下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坡长约三十米,然后是条宽两米的石隙。 “就是那里,风,我曾跟着小心经过那里,但是现在——”老虎一只手捂着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石隙高度至少有二十米,两边的石壁光秃秃的,同样泛着白光。 只是石隙并不是空着的,而是被纠缠在一起的绿色毒蛇死死堵住,形成了一堵血肉之躯的怪墙,大约有三人叠加的高度。 要想穿过石隙,就得踩着它们湿滑的身子过去。 司机的脸已经由惨白转为惨绿,缩手缩脚地打开车门,慢慢下车向后退,从牙齿到腿弯,浑身簌簌颤抖着。 在这种时候做逃兵,我不得不原谅他,毕竟并非任何人都能坦然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蛇群。 我们遵照老虎的指引,到达了最后一个五角星芒大阵的顶点,却没想到遭遇了这样的残酷结局。 “此、路、不、通。” 红小鬼从牙缝里迸出四个绝望的字。 毒蛇盘踞在石隙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住,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极其前卫的西班牙风格雕塑,但它们都是鲜活的,不时地吐出鲜红的芯子,发出“咝咝”的怪叫。 老虎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低叫着:“我发誓,我发誓这里原先连一条蛇都看不到。 当时,我跟小心并排着前进,几小时之内没有遇到任何生物,直到悬崖旁边。 风,相信我,这些话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相信老虎,但卫叔、顾倾城、红小鬼、卡库就不一定了。 他们只相信事实,而不管老虎以前做过什么。 这条路肯定不通了,经过几分钟的观察后,我果断地挥手,命令车队退下平台,暂时排成头外尾内的战斗队形,提防毒蛇会冲出来猝袭。 “火攻、炸药、机枪扫射?”卫叔在征询顾倾城的意见。 就算他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遇到这种事的可能性似乎也是微乎其微。 顾倾城没有回答,老虎抢着接上来:“恐怕不行,这条石隙距离长、拐角多、分支石缝也很多,只怕不能斩草除根。 而且,炸药会令两边的石壁崩塌下来,阻塞去路,岂不更是麻烦?”他不断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头屑如小雪一样飘洒着。 “依你说,该怎么办?”卫叔的话有些底气不足。 老虎的回答更干脆:“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你的那些办法都不可能奏效。” 顾倾城一直都在沉思,忽然抬起头,向卫叔笑着打了个手势:“卫叔,不必争执,现在,你带着两辆车子去探索剩余的三条通道,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记住,不要盲目快速前进,一切都以安全为第一要素,去吧。” 这几句话声音很轻,但从所有队员脸上的表情来看,都带着一丝恐慌。 其中几个人抬头环顾着四面苍白的石壁,嘴角不自禁地挂上了呆滞的笑容。 “好。” 卫叔没有丝毫犹豫,挥手命令队员们上车,一先一后向临近的通道开过去。 “卫叔一向对我言听计从,但是这一次,只怕不会轻易收场。” 卫叔他们的车子刚刚离去,顾倾城脸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了。 “那些洞里,一定……一定还有某些古怪的毒虫,风,小心的话是不会错的,并且她讲述的一切,都来自那本《碧落黄泉经》,都是千真万确的东西。” 老虎的表现越来越差,与从前的坚忍镇定判若两人。 也许,这就是陷入爱情的代价,他可以为了唐心低声下气、谨慎服侍,当然也就注定了一辈子被唐心的一颦一笑控制住。 平心而论,唐心的确是个高雅聪慧、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纯净女孩子,世间少有。 只是她身上挟带着的那些毒虫,更是千古难见。 所以,我对她的评价,恰好是优点缺点相互抵消,不赏不罚。 “那么,你的意思,我们的探险救人行动,就此停止?”顾倾城淡淡地笑着,在吉普车前踱着步,紧皱着眉,若有所思。 老虎点点头,又摇摇头,蓦地长叹一声:“风,一切还是你来定夺吧,我已经没什么好办法了。” 在变化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他所有的江湖阅历已然化为乌有,信心也被彻底击碎了。 “老虎先生,你觉得另外的通道里有什么?同样是蛇窟吗——”红小鬼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插嘴,随即不以为然地仰面大笑,“哈哈,假如所有的错误路线上都豢养着毒蛇,这布局的人也太没有创造力了,对不对?”“有什么,你不会自己去看?”老虎有些恼火。 他可以在我和顾倾城面前示弱,却不愿意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嘲弄。 “来找意中人的是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去看?”红小鬼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作为一个男孩子,他这种偏激的性格实在不算厚道,恐怕也是家里人溺爱娇纵的结果。 “对,我的确该去看看,失陪了!”老虎纵身跳上吉普车,粗暴地发动引擎,瞬间将油门轰到最底,车子呼啸着追随卫叔他们的踪迹而去。 红小鬼翻了翻白眼,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自我解嘲地笑着:“别怪我,是他愿意去探路的,跟我没关系。” 我没想埋怨他,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急需弄明白的问题——“那些蛇到底是经过了什么样的变异过程,竟然长着翅膀并且改变了吞噬食物然后吐出骨骼的习性?”任何一个具备生物常识的人都明白,蛇类的毒牙只能够起到向目标注射毒液的作用,却不能拿来咀嚼食物。 它们的任何一次进食,都是吞咽、消化、吐骨的繁琐循环过程,依靠胃部的强烈腐蚀**来达到攫取食物果腹的目的。 “也许,我们可以抓一条蛇来研究一下,看看它的身体究竟有什么变化,对吗,顾小姐?”我的话里另有深意,因为在营地时,闯入帐篷的那条蛇来得非常怪异,我怀疑是卫叔故意拿来刺激我的。 顾倾城又笑了,轻轻弹着指甲:“风先生,不必拐弯抹角了。 我承认,那条蛇是卫叔使的激将法,不过是普通的山蛇改扮的,当然营地里也就不会有人被咬死。 现在,不必下命令,卫叔也会抓条蛇回来做实验,他的阅历和经验,要比别人更丰富。” 她很明智,能够顾全大局,而不会在小问题上纠缠,几句话便把我的不满全部平息下去了。 红小鬼咯咯浅笑:“抓蛇?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你没看到那些家伙,都仿佛带着某种灵性似的,把人啮噬成骷髅后,竟然要跟骷髅融为一体。” 一提到蛇窟里恐怖的一幕,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又变得苍白起来。 我明白,再多纸上谈兵式的辩论都无济于事,如果不能驱散拦路的毒蛇,就只能向后撤退了,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 顾倾城忽然长叹:“风先生,你想到了什么?”我只说了五个字:“碧血夜光蟾。” 她美丽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浓密乌黑的长睫毛也跟着一闪,两腮上的酒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很好,咱们又想到一起去了,要想荡开道路,非碧血夜光蟾不可。” 五毒教的人世世代代以豢养毒虫、炼毒杀人为基本工作,他们从动物身上提炼毒液的本领,与蜀中唐门相比不遑多让。 碧血夜光蟾是教中圣物,更是江湖上克制蛇类的第一灵药,这一点不必怀疑。 所以,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回到古寨去,找何寄裳借夜光蟾,从而驱散毒蛇。 红小鬼鼓了鼓腮,又想插嘴,我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开口。 “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借到夜光蟾,顾小姐,咱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上次,我们在古寨留宿过,事实证明,何寄裳对任何人都有戒心,那是她背叛五毒教之后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大概不会轻易借给别人——”我仍有一点点迟疑。 想想何寄裳对大哥杨天的深情,我不忍心伤害她,哪怕是动古寨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损伤了她的面子。 如果她是大哥的女人,我有义务保护她不受外人欺负。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顾倾城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立即反问过来。 我摇摇头:“没有。” “那么,再思考下去还有意义吗?要知道,也许苏伦小姐就困在石隙后面的某个地方。 她和我们之间,就隔着这条毒蛇堆成的墙,风先生,现在不是考虑要不要做的时候,而是该考虑什么时候出手的问题。” 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提高了声音:“如果你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命令卫叔动手,吉普车上挟带的炸药、火箭筒、远距离狙击武器加起来,可以毫不费力地踏平古寨。 只要你点点头,咱们马上撤出去展开行动。” 红小鬼终于忍不住插嘴进来:“好,反正是在深山里,就算打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 再说,古寨恰好在咱们的退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咱们的敌人。” 我摸着他的头顶,看着他眉飞色舞、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不禁苦笑:“杀人、破寨,谁都能够做到,你们想想,西南马帮是这片山林里势力最大的一派,他们为什么能容忍古寨生存下来?卧榻之侧,难容别人酣睡,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这就足以证明,古寨和何寄裳并不是好惹的。” “如果没有选择,这就是唯一的选择,其实,我也不想大开杀戒,但我们必须得通过这条石隙到天梯去。 你看,一路上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连个结果都没有就打退堂鼓,你甘心吗?”顾倾城的笑容渐渐隐退了。 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白色光晕里越发显得渺小。 再向垭口上面望去,四处静悄悄的,听不到蛇阵的“咝咝”声,让人怀疑刚才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我上去看看,你再想想。” 顾倾城举步走向垭口,背影沉郁疲惫,战靴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橐橐声。 我喜欢看她的背影,因为她的腰肢像苏伦一样苗条,还有一步一跳、弹性十足的长发,无时无刻不让我想起在十三号别墅第一次见到苏伦时的情景。 “她很漂亮,是吗?”红小鬼酸溜溜地叹着气。 “对。” 顾倾城站在垭口那边的平台上,双手叉在腰间,身子站得笔直。 女孩子天生害怕蛇虫,不过她肯定是个例外,能够平静地面对那些丑陋之极也恐怖之极的爬行动物们。 “她比关宝铃还漂亮,对吧?”红小鬼的语调越来越奇怪。 如果不是他问起,我心里几乎已经没了关宝铃的影子,只有苏伦、间或会有顾倾城进入我的思想里来。 “你还知道什么?”我不喜欢被人刨根问底地发掘隐私,这也是社会大众对无孔不入的黑客最反感的一点。 “你误会了,风,其实我指的是苏伦。 从小燕那里,我得到了关于你的一小部分资料,手术刀也是我非常敬佩的黑道前辈之一……”我打断他:“兄弟,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对付这群莫名其妙的毒蛇。” 顾倾城在平台上洒脱地转过身,向我们这边望着,像是电影到了尾声时主角的最后一次定格谢幕。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够横跨蛇窟如履平地——”红小鬼摸着自己的鼻尖,眯缝着眼睛坏笑着,让我一时间摸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迅速接下去:“风,我没开玩笑,就在这座大山里,有一个人不但可以在蛇阵里纵横来去毫发未伤,而且他还能进入那座古代地下宫殿,就是被你称为‘第二座阿房宫’的地方。” 我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红小鬼心里还藏着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可信程度有多少呢?“那个人是谁?你怎么知道地下宫殿的事?或许,你到这里来帮我,根本就是有自己的私人目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令人头痛。 幸好,现场只有我和红小鬼,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能轻易控制局势,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杨天,就是他的名字。 当然,在我们这个年代里,只有一个人配用‘杨天’的名字,而且还要在这两个字前面冠以‘盗墓之王’的鼎鼎大名,而且,他就在这座大山里,或许就在石隙后面、悬崖下边……”红小鬼张开双臂,面向垭口,苍白的脸颊上飘起了红晕。 他说出这个名字给予我的震惊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我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笑容,不露丝毫声色。 大哥的确是该来过这里,重要的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拿到了什么?他还在不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想听全部过程的话,必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红小鬼的眼角眉梢全都是兴奋的笑容,只差没有像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来表达自己的兴奋。 “什么事?”我不得不心存戒备,以防他提出什么怪异的条件来。 “回过身去,我想看看你的背影。” 他不安地向垭口那边望了望。 我感到疑惑,但仍然半转过身,向着来路。 红小鬼低声自言自语起来:“没错,你的侧影,就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看起来,我的推论完全正确。”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我能感到他的情绪起了极大的波动。 “风,接下来,我该告诉你那个故事了。” 他撤回了双手,环顾四面,大约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过很可惜,这里连块可以坐的石头都没有,到处都是平滑的白色地面。 “我只想听真实的东西,如果有某些添油加醋的传说成分在里面,最好跳过去。” 我曾听到太多关于“盗墓之王”杨天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神乎其神、天花乱坠的,毫无参考价值。 时间太宝贵了,我不想随意浪费时间。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有一伙持枪抢劫杀人的匪徒逃进了这片大山里,并且成功地躲过了四次大规模围捕,自以为可以逍遥法外,避开风头之后一路逃向西南,越境而去。 结果,他们的嚣张惊动了当年的‘捕王’归洛,他在上峰面前签了军令状,只身一人进山,仅凭一长一短两柄刀便把总共十一名匪徒全部击毙,为自己的收山之作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提及“捕王”归洛,我也不禁肃然起敬,那是亚洲国际刑警系统里的一个巅峰人物,曾受到手术刀的极度推崇。 6捕王归洛的地底奇遇 6捕王归洛的地底奇遇“办完了那个案子,归洛立即递交辞呈,归隐田园,随即在江湖上消失了。 很多人以为他是功成名就之后金盆洗手的,想要保留一个终生不破的‘捕王’金身,但实际上,是当时在山里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我听到了吉普车的引擎声,近了又远了,可能是卫叔他们探索完一条通道后接着进入了第二条。 “发生了什么事?他遇到了‘盗墓之王’杨天?”我想提醒他尽快进入主题。 红小鬼用力摇摇头:“不,他掉进了一个神秘的地方,一个插翅难飞的无底深渊里——”我的目光再次掠过平台时,突然发现顾倾城消失了,顿时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来不及跟红小鬼打招呼,提气向垭口上飞奔。 “哎,怎么了?”红小鬼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反应不够灵敏,只是被动地跟在我后面。 五秒钟之内,我踏上了平台,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虚惊一场。 顾倾城正在向石隙方向缓慢地接近,而不是被什么怪物吞噬掉了。 “顾小姐,小心点儿,别靠得太近。” 我大声提醒她。 目前看来,蛇群非常安静,但谁能预料下一秒钟它们会不会骤然发起攻势呢?可想而知,大批的毒蛇聚集在这里,流出的蛇涎和呼出的毒气肯定会对人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顾倾城停下脚步,抱着胳膊:“风先生,依你看,这些变种的蛇类是如何产生的?”红小鬼气喘吁吁地跟过来,抢着回答:“我以为,只有超强剂量的辐射才会造成动物基因突变,在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内,这样的解释是最合情合理的。” “辐射?这里是沉寂了几千年的大山,哪里来的辐射源呢?难道是机密兵工厂——”顾倾城向后退回来,但目光一直盯在那道恐怖的蛇墙上。 我立即否定了她的观点:“能够令蛇类产生这么奇特的变异,其原因真的来自辐射的话,剂量和辐射方式肯定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不可能是兵工厂,否则待在里面工作的人,早就承受不住辐射,全部死光了。” 红小鬼高举双手:“两位,也许我的故事能够解释一些疑问,请认真听下去好吗?”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无比严肃,打破了顾倾城的沉思,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微笑着点头:“请讲,我们洗耳恭听。” 她提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斜着瞟在我的脸上,犹如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令我稍嫌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以下就是红小鬼的叙述,所有的情节都是“捕王”归洛亲身经历过的,毫不掺杂个人臆想成分——出事的时候是在归洛深入大山后的第七天黄昏,他发现了匪徒的踪迹,加快速度向前追,陡然间一脚踏空,向地底滑落下去。 丛林里有岩洞、石缝,也有几代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归洛的应变能力足够应付这些,所以刚刚下跌时,他并不慌张,只是提气发功,把“少林铁布衫”的力道运遍全身,提防被插在陷阱底部的竹签刺伤。 归洛的徒手攀岩技术和丛林生存术更是一流,如果不是出类拔萃的绝顶高手,他也不会被亚洲国际刑警组织授予“捕王”的至高无上称号了。 他甚至想在这个陷阱里好好睡上一觉,免得遭到匪徒们狗急跳墙时候的反噬。 他腕上戴着当时最先进的精工多功能计时表,能够即时探测到海拔高度、大气压指标、方向辨识,但当他低头看表时,一切指针都凝滞不动了,包括那根夜光蓝宝石秒针在内。 所以,他在整个下坠过程中失去了一切数据的帮助,只能凭借脉搏跳动读数来粗略计算下坠的深度。 最终,他落在一片柔软的白光里,并且得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竟然不停顿地下坠了近四十分钟时间。 归洛自信具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毫不慌张地走出白光,却发现自己是站在一个静寂的古代庭院里。 到处都是青灰色的仿古建筑,远近高低的亭台廊榭,屋脊檐角的泥马铜铃,无不提醒他目前身处的环境。 “地下宫殿,古代陵墓?”归洛的应变能力一流,迅速调整思路,开始寻找脱困的办法。 那座宫殿连绵广阔,他搜索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已经又累又饿,只能坐下来稍事休息。 他的背包在下坠过程中遗失了,以他超强的野外生存术竟然没法在这里找到任何可以充饥解渴的东西。 这里的干净程度超乎想象,仿佛是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庭院模型,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没有***烛光,地面和建筑物上都在散发出一种幽幽的白光,像是蒙着白色纱罩的灯笼。 正是因为这种白纸灯笼一般的光,才会让他联想到陵墓、死人、长明灯之类的词汇。 第二次搜索时,他发现了一扇嵌在墙壁上的铁青色金属门,高度六米,宽度三米。 在古代建筑里出现这样的现代化材质,绝对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而且那门的厚道非常可观,因为上面有一个人形的凹陷图形。 他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贴在那个凹陷处,但发现自己的身材还是不够魁梧,那个图形是为超过两米高的人设计的,在腰部附近,还有四个胳膊粗的圆洞,黑黝黝的,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他测试过,圆洞深度为八十厘米左右,但不是贯通的,恰好能把一只胳膊全部容纳进去。 由此可知,那金属门的厚度至少在一米左右。 归洛的腕表始终停顿不前,成了标准的废物,所以他没法计算时间,感到极度疲倦的时候,便躺在铁门前休息。 也许只是打了一个盹的工夫,他骤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而且身子下面如同卧在水床或者波浪上一般——满地都是蛇,绿色的、后背长着一对翅膀的蛇,已经把他托了起来。 放眼望去,他的视线里只有粗细不等的丑陋蛇类,几乎充斥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绿色的汹涌波涛。 归洛的腰带上别着两柄刀,短的格斗刀与长的开山刀,但面对这种蛇阵,两柄刀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他的铁布衫功夫已经可以练到全身僵硬如铁,不怕蛇咬,唯一的罩门又在舌根下面,尽可以支持一个小时没问题。 按照他的想法,可以借势飞到屋顶上去,暂且避开蛇阵,但那些蛇自从一开始便缠住了他的手脚,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直至最后,一条与他的大腿等粗的蛇把他紧紧地缠在一根柱子上,蛇头正对着他的脸。 “这些蛇是有思想的,竟然看透了我最薄弱的环节——”这是他当时唯一感到惊骇的,因为那条蛇一直试图用蛇芯塞住他的鼻孔。 人蛇相持之下,失败的是“捕王”归洛,即使是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抛开鼻子和嘴巴进行呼吸。 那种情况下,只要他的嘴一张开,恐怕立即就要葬身蛇吻,比那些逃遁在山林之间的匪徒下场更惨了。 最令他不甘心的是,自己纵横江湖二十年,所向无敌,最终竟然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里。 他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还在京城里等他回去结婚生子,一同归隐田园,他不想死,所以当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屏住呼吸时,陡然伸直了脖子,仰天一声长啸——红小鬼讲故事的本领还不错,丝丝入扣,娓娓道来,把顾倾城的注意力牢牢牵住了。 当他说到“仰天长啸”的时候,自己也扬起头来,向着白色的洞顶,做出了高声呼喝的动作,以配合那个故事的情节。 被毒蛇缠住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反复回忆着从狙击枪瞄具里看到的恐怖景象。 变异之后的蛇竟然能够被赋予人类的思考能力?可能吗?现实不容我怀疑,姑且不论到底是何种辐射造成了这种情况,我们眼前看到的,就是一群能够“察言观色”的怪蛇。 “后来呢?‘捕王’归洛退出江湖的‘金盆洗手’仪式在杭州钱塘江畔顾史山庄举行,家兄曾有幸到场观瞻,你说的这段历史,为什么从来没在江湖上流传过?”顾知今是江湖上的消息灵通人士,如果有什么怪事,应该不会瞒过他们兄妹的。 “对,江湖上知道这故事的,只有三个人,外加一个不知道算不算‘人’的怪物。” 红小鬼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电子记事簿,按了几个键之后,举起来对着我和顾倾城,“看,还是要归洛自己来说吧,这样更具有可信度。” 两英寸见方的液晶屏幕上出现了清晰的活动画面,一个穿着唐装的短发中年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托着一块碧绿色的晶体,约有婴儿拳头那么大。 他的背后高悬着一幅笔意激昂的横幅,写的是抗金英雄岳飞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 “归洛前辈。” 我认出了他,一个从小就如雷贯耳的白道高手。 “碧晶石?世间竟然有这么大的葡萄体碧晶石?天啊,如果顾知今看到,肯定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顾倾城的注意力被归洛掌心里托着的晶体吸引,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 她受顾知今的耳濡目染,在鉴定宝石玉器的功夫上自然了得。 “就是碧晶石,他说过,有一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庞大的碧晶石矿。 不仅仅是碧晶石,还有被南美珠宝商奉为天下极品的红晶石、紫晶石、黄晶石,甚至能够找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价之宝黑晶石,它们的数量之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比地球上几大著名宝石产地的年产量之和还要多上几百倍。” 红小鬼不屑地耸着肩膀,对这些能让天下的女人为之疯狂的东西丝毫没有看在眼里。 “那些话,都是归洛前辈说的?那些晶石矿,就在这个山腹下面?”一切详细情节呼之欲出,但我们越向深里探究,得到的结果就越令我们迷惑。 “你猜得很对,故事的前半部分我已经讲完了,它的后半部分都录在记事簿里,请慢慢看——”红小鬼将声音旋钮转到最大,归洛那种略带山东口音的国语立刻响起来:“我大叫一声,憋闷已久的胸腔似乎要一下子炸裂开来,但是我的手臂被蛇牢牢缠住,根本无法挣脱。 一瞬间,我竟然可耻地晕了过去。” 他抹着嘴唇上修剪整齐的八字胡,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天下闻名的‘捕王’归洛,竟被毒蛇吓晕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实在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虽然是在昏迷之中,我也能清晰感受到湿漉漉的蛇芯子正在向我脸上扫过来,一口真气散去,铁布衫的功夫立刻失去了保护作用,马上就会被毒蛇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一条影子突然切近,刀光一闪,我身边的毒蛇立即断成七八段,束缚立刻消失。 影子抓住我的胳膊,腾云驾雾一般地凌空飞起来。 “我只看到他的侧影,他所使用的似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轻功,因为从杀蛇脱困到进入了一个四处都是晶石的大坑里,中间只隔着几秒钟。 我怀疑,他修炼的会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逾距神功’,任何空间距离都可以忽略不计,瞬息到达,速度是普通轻功的几千倍。 那个不规则的圆形大坑,直径约三十米,我们落脚之处的坑底,距离坑顶至少有十五米以上,坑壁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晶石。” 归洛停了停,将那块价值超过五千万美金的碧晶石掂了掂,随手丢在桌面上。 假如一个人到过一个无法计数的晶石矿的话,的确会对这样单独的一块宝石不放在眼里的。 “我的精神几近崩溃虚脱,只能倚在救我的人身边,目光穿过他的腋下,看到对面坐着的一个金甲武士。 那种笨重的甲胄到今天为止,只能在古装片里看到了,但他一本正经地坐在一大堆碧晶石上,双手还各握着一把宝石,像是农民抓着土块或者开山工抓着石子一样随意。” 我猜归洛录下这些影像的目的,是为了留给某个人看,或许就是给红小鬼看的。 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非常亲密。 “那个武士掀了掀头顶上的金盔,不满地问了一句:‘杨天,你带这个人回来干什么?贪恋宝石黄金的人都该死,任他在蛇阵里自生自灭好了’!”我骤然一愣,从武士嘴里竟然说出了大哥的名字,而且他们之间应该是比较熟悉的,否则也不会直呼其名。 顾倾城接过红小鬼手里的记事簿,她的手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风,可以肯定,这个山腹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晶石矿,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它,对半分,怎么样?”红小鬼的脸越来越难看,不过并没有过度的贪婪表情,反而带着某种深恶痛绝的神色。 他有些不耐烦地踱来踱去,不断地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我对晶石矿不感兴趣,只想弄清楚大哥怎么会与一个行踪诡秘的古代武士在一起。 蛇墙依旧高筑,但我心里已经下了“不到尽头决不罢休”的决心,一定要穿过石隙,搜索到大哥的下落。 归洛的声音仍在响着:“我听说过‘盗墓之王’杨天的大名,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而且被他搭救。 当我惊魂稍定之后,陡然发现那武士脸上竟然长着一对诡异的四方眼睛,像是两枚染黑了的骰子一般。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地球人,而是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但他分明说着纯正的国语,脸上还能做出人的表情。 “杨天说:‘我是地球人,不会任由同类葬身蛇腹,等能量辐射结束,我就送他出去。 ’武士冷笑起来,扬手抛出晶石,整个大坑里都是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说:‘我也是地球人,却遭遇到莫名其妙的厄运,只能自我拯救,没有人可以帮我。 你们这种地球人,只懂得疯狂掠夺黄金宝石,却不懂得如何应用它们,汗牛充栋地弄回去然后束之高阁,偶尔拿出来炫耀欣赏——’”在这里,我听出归洛话里一个很明显的语病,那武士说自己“也是地球人”,但为什么要对大哥说“你们这种地球人”?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把自己与其他人截然分开。 如同看李康的家族典籍时一样,没有资料表明地球上会存在方形眼睛的人类,直觉上,我觉得方眼怪人是属于外星球的,或者是绘画的人故意扭曲了对方的形象。 现在,有了归洛的话作为旁证,足以表明,在这座大山里的确存在一个方眼怪人。 顾倾城蓦地惊叹出声:“风先生,难道说,有那样一个方眼怪人,竟然从李家祖先生活的秦代,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能够顺畅地与地球人交流谈话?这一点……实在是无法让人相信,绝对无法相信!”她虽然一直紧握着那只记事簿听归洛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越来越听不懂了。 “杨天说:‘一切都是宿命,谁让我们与这个星球结缘呢?辐射量仍旧不够大,我想你该继续增加能量塔的深度,比目前的尺寸至少要增加四倍以上。 ’武士立刻怪叫起来:‘四倍?我辛苦了整整五十年,才在辐射核上开凿出这个大坑。 四倍深度的话,又需要耗费二百年,而我根本没有时间了,恐怖大王马上就要从天而降,算了算了,我的使命永远都无法完成,随它去吧,大不了大家都完蛋。 ’”归洛的叙述越来越混乱,在二十年前提及“恐怖大王”这件事,对于亚洲人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 我苦笑起来,因为那武士自称为了挖坑耗费了五十年时间,似乎地球上的时间对他而言,只是物理意义上的长短,却不会让他的肉体生老病死。 “我很想仔细听,但杨天反手一掌切在我的颈后动脉上,我第二次昏厥过去。 再度醒来时,我已经身处山林里,杨天就在前面十几步外,只用侧影对着我。 值得庆幸的是,我掌心里偷偷藏下了一块碧晶石,并非贪图它的价值,而是把它作为这一次奇异之旅的纪念品。” “杨天说:‘你受了大剂量的辐射,机体受损严重,虽然我已经替你做了最大限度的生理修复,却于事无补,大约只有十年左右的寿命。 希望你能告诫所有人,千万不要试图探究这里发生了什么,更不必枉费心机地觊觎那些五光十色的晶石。 ’“他只说了这么多,身体一动,便幻影一样消失了。 我丢失了自己的枪械,只带着两柄刀继续追杀匪徒,却发现他们一个不剩地都死在旷野里,身上毫无伤痕,脸上更没有被杀时的恐怖,只有一种吞服了过量迷幻剂之后欲仙欲死的快乐表情。 “就这样,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给‘捕王’这个名字最后镀了一层真金。 回到京城之后第一时间去做了射线透视,结果令我心灰意冷,身体的造血功能已经部分停止,只能依靠药物和人工输血延续生命。 不过,正如杨天所说,我又苟延残喘了十年,与诗诗在一起,这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有意义的十年。 现在,我就要死了,把这些事记录下来留给你听。 记住,永远不要试图去探究那座大山里面有什么,‘盗墓之王’杨天的话,永远都不会故弄玄虚、耸人听闻。” “捕王”归洛说到最后时,表情坦然,一副了然无憾、视死如归的样子。 “风,他曾留下一幅画,画的就是杨天的侧影。 我从四岁起,就一直把它挂在床尾,日日看,夜夜看,就盼着有一天能见到那个传奇人物。 小燕曾看到过那幅画,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侧影与那幅画非常接近,所以,我才欣然进山来祝你一臂之力。” 红小鬼收起了记事簿,继续自嘲地笑着:“现在,晶石矿的事只有你、我、顾小姐、杨天和方眼武士知道。 就算分成五部分,咱们都可以财富堆积如山,傲视《福布斯》杂志上的全球十大富豪了。” 顾倾城沉思着叹了口气:“风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杨天大侠之所以不让归洛看到他的正面,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7最危险的钓鱼游戏 7最危险的钓鱼游戏红小鬼迅速举手回答:“很简单,在超强的辐射下,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异变,大概也像那个方眼武士一样,本身椭圆形的眼睛变为方形。 以日本广岛、长崎被原子弹袭击后的资料可以推断,遭受毁灭性辐射的人群,最先的变异是从毛发和五官开始的。” 我的后背上倏地掠过一阵寒意,“捕王”归洛是正宗的少林寺嫡传“觉”字辈弟子,他的内功与外家硬功都有相当深的造诣,但在神秘辐射之下却毫无抵抗能力,束手待毙。 难道大哥的脸真的发生了什么变异?我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正在趋于僵硬,虽然红小鬼并没有挑明我与“盗墓之王”杨天有什么关系,但这只是一层纤薄的窗纸,一点就破。 “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吧?家兄曾说,‘盗墓之王’杨天是江湖上的神,可以做到任何事、左右任何结果、扭转任何颓败。 既然是神,自然会有不为人知的本领——”顾倾城不再看我,扭过脸去凝视那些不住地缓缓蠕动的蛇。 仿佛有了某种默契一样,红小鬼也哼着小调踱到一边去了,三个人立即变成了不会互相干涉的个体。 从李康的祖传典籍上看到方眼武士之后,我一直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外星人来看,现在看来似乎发生了某种误会,因为从归洛的嘴里知道,那方眼武士也是说国语的,而不是电影资料里叽叽咕咕的不知名语言。 大哥与一个奇怪的地球人同在那个巨大的晶石坑里,既然强辐射会杀伤归洛的身体,那么大哥可以幸免的几率也不会太高。 十年之前,归洛已死,大哥呢?在超强、超长的辐射量浸**下,他岂不是也——我的思想猛然受了震动,这个顺理成章的逻辑关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合情合理的。 大哥在江湖上失去消息那么久,也许是因为身体发生变化后,不便出来见人,一个人躲在深山里孤独终老了。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双眼仍旧热辣辣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来路上同时响起了三辆吉普车的引擎声,顾倾城倏地转身,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小瓶威士忌,低声苦笑着:“给你,或许酒精对你会有帮助。 现在,你是整个队伍的主心骨,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她不敢正眼看我,递过酒瓶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含混地道了声谢谢,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结部位梗梗作痛。 炽烈的酒精入喉,带着一股奔放的野性一直灌入五脏六腑之中,全身立刻充满了沸腾的燥热感。 “这酒里加了药?”我不想直接点明“兴奋剂”三个字,对那种东西向来都是深恶痛绝的。 顾倾城微笑着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添了一部分美国花旗参精油和含羞草的提取液,百分之百植物成分,并非罂粟类的合成产品。 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我的精力与情绪瞬间提升起来,胸膛也重新挺直了。 “无论如何,多谢了。” 我把瓶子还给她,手上已经沾到了她口袋里的香气。 此时,保证队伍的士气是最重要的,我和她作为核心人物,任何时候都应该信心百倍地面对所有队员。 “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就像当时在枫割寺,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害我一样。 江湖虽然险恶,知己虽然伶仃,但某一类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也许我们是最接近的同类,你信不信?”她的话,带着无限玄机,目光灼灼地迎着联袂而来的吉普车。 “希望是,顾小姐,这一次如果能成功地救回苏伦,我们两个一定在港岛最豪华的酒店请你吃饭致谢。 她对我很重要,比性命还重要,谁对她好,我会舍命相报。” 我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绝不会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哪怕这好意是对方自愿奉献的。 车子到了平台下面,戛然而止,老虎迫不及待地跳下来,用力抹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仰面叫着:“风,你能想到吗?另外的通道里,分别是毒蝎、蟾蜍、蜈蚣,而且是全部产生过变异的,背上都长着翅膀,就像那些会飞的蛇一样。” 大部分人都在惊魂未定地舔着干裂的嘴唇,面面相觑,无法开口。 “我说过,那些岔路都是不能走的,想也不用想,小心永远都不会害我的——”老虎的情绪非常激动,双手在半空中挥舞比画着。 顾倾城低语:“他的爱情已经病入膏肓了,你看,爱情岂不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种蛊毒,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不辨东西?”不等我回答,她已经做了一个手势,仍旧在副驾驶座位上没有起身的卫叔陡然跃起来,施展“梯云纵”的步法,直掠到平台上来。 “卫叔,究竟什么情况?”顾倾城的冷静与队员们的焦躁恐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她不经意地将垂落下来的发梢塞到耳后去时,那个轻巧舒缓的动作,犹如顶尖的舞蹈家正在音乐声里缓缓起舞一般,举手投足,皆成经典。 卫叔不安地望了望蛇阵,没开口前,先是一声黯然长叹。 “小姐,通道里的情况非常糟糕,三种毒虫的体积都比平时所见的增加了五倍有余。 它们背上的翅膀总共有四只,看上去并不对称,我怀疑翅膀的作用似乎不是为了飞翔,而是有其他奇特的用处。” 他弯腰脱下了自己今天特意换上的战靴,苦笑着比画了一下:“蝎子和蜈蚣的体长,与这只靴子相差无几。 按照生物学上的常识,两岁龄的毒虫背甲会变成灰黑色,三岁龄以上的,则会是焦黑一片。 我刚刚从望远镜里观察到,很多蜈蚣的背甲、螯足、头须颜色都是漆黑一片,头部毒钳更是锋锐如刀片,大概已经属于多年成精的毒虫了。” 我适时地补充进来:“卫叔,毒虫们是不是都被禁锢在平台之下,无法涌入到我们所在的这个五角星芒大阵里?”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不想孤军深入之后,被铺天盖地的毒虫拦住去路,那就死路一条了。 “对,目前看来是这样,可是风先生,谁能保证它们是被永远禁锢的?或许在某个特定条件被触发后,它们也会——”顾倾城举手打断了他的假设:“不必说下去了,卫叔,咱们回营地去,今天的行动到此结束。” 平台下的队员们一阵**,大概盼着这条命令很久了。 平心而论,谁都不愿在这个曲折古怪的山腹里待太久的,压抑憋闷的气氛差不多能让正常人疯掉。 在这里,没有日色昏暝或者艳阳高照之分,只有泛着微弱白光的石壁令人一阵一阵昏昏欲睡。 不仅仅是他们,连我也同样怀念山洞外的大好阳光了。 红小鬼站在平台的一头,忽然大声笑着:“风,我想捉两条蛇上来做标本,刚刚已经想到一个好办法了,你能不能猜到?”他摇头晃脑地踱回来,倒背双手,高傲地昂着头,一副睥睨群雄的样子。 卫叔一怔,走到平台边缘,蹲下身子看着蛇阵。 以他的“梯云纵”轻功,跃到蛇阵顶上,攫取毒蛇再凌空翻回来,应该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不过,顾倾城是绝不会允许他做那种傻事的,因为那是毒性凶悍的成年怪蛇,而不是打谷场上放养的小鸡。 如果不能一出手便控制住蛇身“七寸”的话,后果之严重无法想象。 “你们能想到吗?”红小鬼更加得意,向那群被吓傻了的队员们挥着手。 老虎绝对是个聪明人,但他的思想全部贯注在唐心身上,脑子里只剩下重色轻友的一团糨糊了。 “你能猜到吗?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顾倾城露出又大又深的酒窝,略显俏皮地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小孩子的把戏,弹弹指甲就能想到了。 不过,他该去哪里找钓线和鱼竿呢?”红小鬼只不过是想用“钓鱼”的方式弄两条蛇上来,在地球上的很多沼泽湿地国家,渔夫喜欢用活苍蝇做饵悬在河面上钓水蛇。 只是,我有个奇怪的预感,这些蛇是不会上钩的,因为它们具备难以想象的灵性。 顾倾城甩了甩长发,嘴角一翘:“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个钓法?”我们两人思考问题的速度与方向非常接近,几乎是同步前进,这种心心相印的感觉总是能带给我意外的惊喜。 红小鬼在腰间摸索着,慢慢地解下一条红色丝绸腰带,真看不出,那腰带长度惊人,在他身上竟然缠了六圈不止。 接着,他在左腕上扯了几下,拖出一条透明的尼龙丝渔线,紧紧地拴在腰带的一头。 顾倾城皱了皱眉:“风先生,你猜,他会不会使出少林寺‘束湿成棍’的功夫,在腰带上灌输内力,让它变成一根钓竿?”我望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或许吧,归洛对于‘少林七十二绝技’样样精通,这‘束湿成棍’不过是排在末尾的内功手法之一,他要想教给红小鬼的话,是轻而易举的事。” “风,你猜到我要怎么做了?”红小鬼坏笑着把渔线全部抖开,拖拖拉拉的足有十五六米长。 “束湿成棍”需要极其强劲的内力,我勉强能够做得到,只是红小鬼那么年轻,难道就能突破循序渐进的武学真理,成为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吗?“我知道,你是想在大家面前露一手,只是你想到没有,悬空钓飞蛇的时候,需要新鲜的活饵,你能找到吗?”队员们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有水、食物、武器、寝具,可是绝没有什么鲜活的东西,能够吸引蛇阵的注意力。 他丝毫不乱地从右边口袋里取出一只银色的椭圆形金属盒子,敞开盖子,用小拇指甲盖挑了挑,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唉,关了几天,你们也很疲倦了吧?正好出来放放风,顺便帮我个忙——”盒子略微倾斜后,两只金龟子懒洋洋地爬了出来,落在红小鬼的掌心里。 我已经猜不透他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局面混乱之下,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去抓标本,这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渔线的末端拴着七枚青色的中号渔钩,应该是职业钓鱼高手们用来“海钓”的工具。 红小鬼把金龟子挂在钩子上,陡然双臂一振,那条腰带倏地笔直竖立起来,正是少林派“束湿成棍”的绝技,只是他的内力强劲之极,腰带不必浸湿就能运功发力。 “我来了——”红小鬼一声怪笑,双臂一挥,渔线嗖地甩了出去,在半空里划过一个优雅的圆弧,落向蛇阵。 两只金龟子受了惊吓后,翅膀展开,不断地高频率扑扇着,比使用苍蝇作饵的目标大了十倍不止。 顾倾城脱口而出称赞了一句:“好。” 别人以为根本无法实现的事,在红小鬼手底下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完成,连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卫叔扭头望着红小鬼的脸,眼神中不断地掠过狐疑之色。 渔钩第一次掠过蛇阵上方,距离伏在最顶层的蛇大约有半米高度,几条被惊动的蛇高昂起扁平的脖子,出现了即将发动攻击的凶悍预兆。 “嘻嘻,来吧,给你们送午餐来啰!”红小鬼在运气时还能出声,这一点让顾倾城、卫叔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 中国武术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几乎所有的内功都需要全心全意地屏息施展,一开口,内劲便立刻宣泄,无以为继了。 “风先生,这孩子——不,这位高手到底是什么来路?”卫叔走向我,满脸都是惊骇欲绝的表情。 “束湿成棍”他做不到,边运功边开口谁也做不到,红小鬼的举动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对中国功夫的认识。 “我猜,他大概是‘捕王’归洛的儿子。 风先生,你看,‘红小鬼’三个字颠倒过来,就是‘归小红’的谐音。 归洛当年能成为亚洲国际刑警的楷模、七届搏击王、第一神枪,直到最后受到上峰嘉奖,加冕‘捕王’的荣耀光环,其实力深不可测。 所以,作为他儿子,一定也是人中之龙,绝非等闲之辈。” 顾倾城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立即传入了红小鬼的耳朵里,他扭回头大笑:“在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江湖大侠们应有的美德啊!”卫叔蓦地焦躁起来,双掌一拍:“唉,江湖上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几年没出来走动,我老头子太落伍了。 小兄弟,你的内功之强劲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我算服你了——”红小鬼顽皮地眨眨眼睛,仰起下巴,得意之极。 平台下的队员们都显得疲惫不堪,坐在吉普车上,连下车休息的心情都没有。 老虎也重新回到车上,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在他们身后,那个巨大的白色空间犹如一块铺天盖地的电影幕布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把人带入诡谲离奇、凶险四伏的幻想世界里。 红小鬼的第一次钓蛇行动并没有成功,当他第二次甩出渔钩时,手腕一抖,渔钩落在蛇阵顶上。 “这么多怪家伙,总有一两个蠢货会上钩的吧?”他嘟囔着,伸直脖子,两眼一眨不眨地向前望着。 事情如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围在渔钩附近的怪蛇只是昂着脖子疯狂吐芯,却没有一条主动扑上来吞饵。 红小鬼有些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看着我:“风,它们是不是刚刚吃饱了,没有足够的食欲?”我走近他,发现那条笔直伸展的腰带上不断地闪烁着银光,一下子明白过来,红小鬼根本没有“束湿成棍”的功力,这是用天蚕丝、乌金丝、航空钢丝共同编成的软鞭。 表面看起来柔软如腰带,实际却是用无数细小的钢环丝丝相扣的,只要稍稍发力,钢环被拉伸锁定时,会自动连成长杆。 “兄弟,你的内力把大家都给镇住了。” 我拍拍他的肩,悄悄使了个眼色。 红小鬼会意地抖了抖眉毛,乐不可支地偷笑着。 蛇是不会上钩的,红小鬼连甩了五次,两只金龟子扇动翅膀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没办法,我该弄几条青蛙挂在钩子上的。 嘿,卫叔,你说别的通道里有蝎子、蟾蜍、蜈蚣,怎么不顺手带几个回来给我做饵?”红小鬼的玩笑开得没轻没重,卫叔的脸立刻阴沉得像块千年不化的坚冰。 “它们的灵性从何而来呢?难道也是出于伤害了归洛的那种巨大辐射?但它们为什么不死,反而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异?大哥呢?大哥究竟是生命被永远终结,还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抑或是成了某种怪物?”我的思想动荡越来越厉害,毕竟超强辐射对于地球人来说,不啻于终极必杀。 只要被辐射源伤到,无论轻重,最终都会死得奇惨无比。 人类的身体面对辐射时,就像被樟脑球画线圈住的蚂蚁,悲哀地走向死亡却毫无抵抗之力。 如果我的担心变为现实,身为一代“盗墓之王”的大哥杨天有可能已经——我强迫自己放弃这个问题,一切事实都要在通过石隙后才定论。 现在,最恰当的行动步骤应该是即刻后退。 “咦?行了,有蛇上钩了。” 红小鬼突然叫起来,双臂发力,更紧地握住钓竿。 果然,此时渔钩的确已经被其中的一条蛇吞下去了,红小鬼兴高采烈地嘟囔着:“好了宝贝,快上来让大家看看,我得把你做成漂亮的标本,卖到西安生物馆里去,来吧——”当他确信钩子已经稳稳地落在毒蛇肚子里时,马上向后退了三步,扬手收杆。 既然他的手段已经奏效,看来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毒蛇的思维能力还没强悍到能识破人类诡计的地步。 “风,拿一条上来做研究够不够?”他又退了一步,渔线正在被绷紧,线的彼端,被钩住的蛇力量巨大,红小鬼连续向回甩了两次,都没法把钩子收回来。 “一条足够,不过,看样子它似乎并不愿意乖乖上来。” 我靠近他,单手握在杆上,给他帮忙。 两个人的力气足以拖动身长一米以外的长蛇,但这一次渔线已经绷得笔直,长杆也开始弯曲如弓,那条咬钩的蛇却一动不动。 “嗯?它的身子被别的蛇缠住了,你们是在跟至少十条以上的蛇对抗。 风先生,小心——”顾倾城的声音令我有点分心,只是十分之一秒的疏忽,来自钓杆上的拉力骤然加大,长杆脱手飞了出去,弹向蛇阵。 红小鬼怪叫了一声:“我的‘囚龙鞭’!”随即,膝盖一屈,向前猛扑出去。 现在,我们可以百分之百断定他与“捕王”归洛之间的密切关系了,囚龙鞭是归洛的救命武器,更是武林中流传了几百年的至宝,断不可能留给外人的。 红小鬼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却把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凶险境地。 他的身子下沉之时,在平台下的陡坡尽头点了一次,再度跃起,为了囚龙鞭浑然忘记了前面都是咬人必死的毒蛇。 卫叔惊骇地跳起来:“这——唉,不好了!”顾倾城向我扑过来:“风先生,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只有她能看透我的心,但我没有别的选择,紧跟着红小鬼掠了出去,从他头顶上飞过,抢先一步抓到囚龙鞭。 蛇群汹涌咆哮着,像是怒海上卷起的一层墨绿色波涛,一刹那间,我的视线里,每一处都是昂扬的蛇头、吞吐蜿蜒的蛇芯。 蛇阵顶上,找不到任何一处安全的落脚点。 幸好,我手中还有囚龙鞭,左手抓住红小鬼肩头的同时,右手把囚龙鞭当成拐杖,用力一压,刺穿了十几条毒蛇的身子,凌空翻向斜坡。 毒蛇吐芯时的“咝咝”声不绝于耳,像是一个同时裂开了无数针孔的高压气囊,尖锐地刺入了我的耳膜。 “风,囚龙鞭,我得拿回它——”红小鬼只喊了半句,那件武林至宝已然消失在蛇阵里,与几千条蛇混为一体。 8来自蛇阵彼端的召唤 8来自蛇阵彼端的召唤 “我们回去吧,再珍贵的宝贝,也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兄弟,这一次能侥幸成功,并不代表下一次也有这样的幸运。”整个救人的过程,只有三秒钟时间,却已经凝聚了我所有武功的精华,慢慢回到平台上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卫叔瞪着我,表情又是震撼又是钦佩,猛地挑起大拇指:“风先生,我真是服你了!” 红小鬼翻着眼睛看了看他:“谁要你服?平时看起来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江湖老大,关键时刻就知道蹲在一边看热闹。” 喧腾的蛇阵重新恢复了平静,在那种庞大的数量下,死上几十条根本看不出规模有所削减来,仍旧牢牢地堵住了那条石隙。 顾倾城目光中带着责备,不过我和红小鬼都没事,她也不再开口多说什么。 “顾小姐,我们还是先撤出去好了,有关碧血夜光蟾的事,回营地去再慢慢探讨。”我长吁了一口气,后背凉飕飕的,滋味并不好受。 比起上一次在土裂汗金字塔底下救出谷野神芝的经历,这次全身没有一点防护措施,更是危险,但红小鬼是小燕举荐来的人,小燕是我的兄弟,红小鬼自然也算是我的兄弟。 兄弟如手足,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惨死,这是一个人行走江湖的原则,就像从前大哥曾数次救过手术刀的命一样。 顾倾城悒郁地盯着蛇阵,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提高了声音:“顾小姐——” 耳朵里蓦地传来一声深沉的呼唤:“来吧,来吧,我在这里等你,来吧,快来吧。”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饱含渴望和期盼,又充满了殷殷的亲切感,仿佛留守故乡的亲人召唤游子时发自肺腑的乡音。 “是谁?”我不自禁地回应着,毫无疑问,那声音来自蛇阵的彼端,极其遥远。只有内功深厚的人,才能毫不费力地让声音远远地传出来,不受其他外来因素的干扰。 远处,只有摇头摆尾的毒蛇,在不停地起伏游动着,石隙幽深转折,看不到一丝人影。 “是我,是我,你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就是我,到我这里来,这是一切疑问的答案。”那声音在继续,把蛇阵发出的奇怪动静全部盖住。 我心里想的是大哥杨天,其次是苏伦,难道向我发出召唤的竟然是大哥? “你听,你们听——”顾倾城缓缓地开口,但表情迟疑,目光呆滞。 “有琴声,非常动听的琴声,间关莺语,幽咽泉流,我从没听到过如此精彩的演奏。不行,我得走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弹奏。”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平台的边缘。 与此同时,卫叔和红小鬼也一起转身,眼神迷惘地向前凝视着,似乎在努力聆听着什么。 我横跨了一大步,迅速抓住顾倾城的手腕,因为此刻的情形看起来有些古怪。我听到了召唤声,而她听到的却是琴声。 “有人在那里,在那里叫我。风先生,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但是,那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很亲切,我控制不住,救我,救我……”卫叔喃喃低语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跨下平台。 其实我耳中的声音也一直在响着,但我瞬间连续三次深呼吸之后,气沉丹田,脑子里一片清明空旷,来自声音的困扰被全部涤荡干净。 那只是幻觉,有一种力量在蛇阵后面施展蛊惑人心的幻术,吸引人踏上蛇阵,葬身于蛇吻之下。 我做了最明确的判断,感到顾倾城的脉搏跳荡越来越起伏不定,立即单手发力,把她的身子拖住,回头向平台下的队员下命令:“全部堵住耳朵,把顾小姐他们拉上车,撤退。” 等到顾倾城、红小鬼被七手八脚地拖上吉普车,卫叔已经走下平台七八步,大家被蛇阵的凶悍气势震慑住了,竟然面面相觑着不敢追下去救人。 距我最近的卡库面目仓皇地叫着:“风先生,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他的耳朵被撕下的布条堵住,嘴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尖厉,震得我的耳鼓嗡嗡作响。 我跃下平台,在卫叔的后颈和右侧太阳穴上各拍了一掌,手法敏捷轻盈,大概只施加了不超过三公斤的力量,令他的思维能力因血脉的震荡而瞬间恢复正常。 “啊?我怎么在这里?”他骤然停步,举手捂住鼻子,借以抵挡蛇阵散发出来的阵阵腥气。 我打了个手势,两人一起缓缓地退回了平台,总算有惊无险。假如我也被幻术迷惑不能自拔的话,我们四个大概要一起丧命了。 卡库正从瞄具里向石隙深处观察着,我相信他是看不到什么的,因为毒蛇呼吸时吐出的热气会在半空中纠结成雾霭,挡住视线里的一切。 要想探索石隙后面的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碧血夜光蟾,驱散蛇阵。 “风先生,我好像看到一个戴面具的人,就是上一次在山洞里的那个,一闪就不见了。”卡库心有余悸地惊叹着,把瞄具重新装回狙击步枪。他的这句话,混在大撤退的人潮里,根本引不起任何反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恨不得一秒钟之内便撤出洞口。 吉普车的速度指针一直在红色区域里摆荡着,如果不是卫叔的一再提醒,司机们恐怕会把油门直接踩踏到底,毫不减速地狂奔。 我的心情越发沉郁,隧道里的古怪石柱虽然撤去,那些诡异的毒虫却成了更大的心病。蛇、蝎子、蟾蜍、蜈蚣都是地球上的毒物之首,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到底是什么人在这些五角星芒大阵里豢养了数量惊人的毒虫呢?难道真的是有人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 一出了隧道入口,队员们禁不住振臂欢呼起来,仿佛是好不容易被释放出来的死囚犯。 “真是一次丢人的完败,没办法,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了。”红小鬼自嘲地冷笑起来。 卫叔、老虎几乎同时开口纠正他:“那根本不是大自然的力量,而是人为构成的。” 这两个人都是很有见识的老江湖,看待问题的观点也有惊人的一致。 “人为?”红小鬼扭头向黑魆魆的隧道望着,“可能吗?那些平滑的地面和山壁,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切削出来的,即使有世界上最好的斧凿、最精确的尺子,能做到吗?” 老虎摇头:“不能,但我自从第一次进入隧道起,就在怀疑一点,地球人当然无法建造出这种造型古怪的洞穴,那么外星人呢?以他们的力量和知识,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红小鬼仰面打了两声哈哈,不置可否。 老虎拍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接下去:“小兄弟,如果不是外星人做的,你还有其他能够解释的理由吗?” 把一切不可解的现象归结于外星人,是一个非常取巧的下结论方式,但目前的情况,仅有结论是不够的,我们要的是揭开真相,把人救出来。 红小鬼一针见血地反击:“我不能解释,你老哥呢?据说《碧落黄泉经》包容天下一切不可解之事,你又是在经书的指引下到这里来的,还跟戴面具的人交过手。难道你在洞里见过外星人?是三头六臂还是肋生双翅?抑或根本就是类似于科幻电影里的‘异形’那种超级生物兵器?” 司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概在他心里,真实世界与好莱坞电影中的太空怪物相差太远了,那些只有在电脑特效里才能出现的恐怖形象是绝不可能闯入现实里来的。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太阳正在西去,很快便要被大山挡住了。从不见天日的隧道里出来,再闻到北风里的枯草微香,看到天蓝云白,一股发自内心的惬意油然而生。 没有人天生喜欢涉险,大多数时候只是身不由己地去做,当自己最关爱的人身处险地时,由不得自己袖手旁观。 “苏伦,你真的还好吗?”这是我最牵挂的一件事,从接到李康的求援电话动身开始,这种无休止的惦念就一直盘踞在我心里。 听到《碧落黄泉经》的名字时,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卫叔难以掩饰地肩膀一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作为一个江湖人,对宝物的觊觎之心是奋斗的唯一动力。所以,我不想责怪他的贪念。 老虎迎风长叹:“我不知道,我已经说过,只要找到小心,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司机之外,在这辆吉普车上坐着的,都是思想极端敏锐的人,对老虎的私心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的只是要救出唐心,所以才把唐心说成是打开一切谜题的钥匙,好让大家的注意力全部落在她身上。 卫叔无声地冷笑着,老谋深算的他,有十足的耐性可以坚持到谜底揭晓的时候,从不冲动,也不盲从。 与之相比,红小鬼的思维方式就太直接了,马上仰天大笑:“哈哈,放心,咱们一定会陪你找到伟大的唐心小姐,对不对啊,风?” 车子很快驶近营地,顾倾城压低了声音:“风先生,我们有必要单独谈谈,可以吗?” 她的精神有些颓唐,但仍然装出勉强的笑脸,迎接着卫叔探询的目光。 我们这队人马只去了半天,经历的却是生死攸关的险情,差一点与消失的第二辆吉普车一样,化为蛇海里的骷髅。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只有看到营地后面熟悉的炊烟之后,才蓦然感觉到无与伦比的亲切。 飞月就站在营地的入口,狐疑地远远望着我,也许,她希望了解所有的情况,希望我能走到她身边去。飞鹰也变成了植物人,和她一道前来的人都倒下了,只有她孤零零地活着。 “风先生,你要不要先去跟飞月打个招呼,她可能对你——”顾倾城即使在开玩笑的时候,蹙着的眉也没有完全展开,足以证明她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心事。 我摇摇头:“不用,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车子在距离营地三十步的地方停了一下,我和顾倾城跳下车,沿着刚刚开始返青的草根向东面踱去。 其实,我明白此时队员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为钱而来,亲眼目睹了同伴们的死亡,恨不得马上就领到酬金撤出这片大山。有钱没命花,还不如有命没有钱,包括卫叔、卡库在内,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能鼓起大家的士气,探险任务最终会以损兵折将、一无所得而告终。 “我去拿碧血夜光蟾,只要那宝贝是在何寄裳那里,想尽一切办法,我也要把它借回来。你留在营地,稳定大家的情绪。还是咱们中国人的那句老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把每个人的酬金提高三倍,承诺一出山就会兑现。我想,这一大群人,没有一个会跟钱过不去,再支持一个月没问题。” 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的探索行动也该告一段落了,无论胜败,都要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只是我也能想到,苏伦所处的环境不会太好,再拖延一个月下去,本来可能的一线生机也会彻底灭绝了。 “什么时候动身?”顾倾城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马上,嗯,我回去收拾一下,一小时后动身,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古寨。”太阳在我们身后,又一次被大山阻隔着,天色与顾倾城的脸色一起黯淡下来。实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允许我们耽搁了,我忽然觉得,日落后的山风越来越夹杂着北方来的寒意,冷冰冰的感觉,由肌肤直透心底。 “好,我会把大家约束好,等你回来。”顾倾城蹙着眉,简洁地应答着,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尴尬,她是女孩子,在帮一个男人拯救别的女孩子时,多多少少,心里总会有些不情愿。 飞月仍然远远地看着我们,没有主动迎上来。 “我会带飞月一起去,至少她跟何寄裳有一面之缘,或许能帮得上忙。”仍旧是公式化的语言,我的心已经飞向古寨,毕竟何寄裳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要从她手里取得碧血夜光蟾,结果还是个未知数。 顾倾城不安地甩了甩长发,疲倦的面容显出一丝不悦:“风先生,我觉得,卫叔或者卡库此刻对你的帮助会比较大一些。五毒教的人马丧心病狂,何寄裳又曾经是教里的圣女,她的骨子里每一分空间都浸**着凶悍的毒素,不能用常人的心态衡量。这一次去,说好话达到目的的可能性不太大,万一需要动手的话,飞月只会是你的累赘。” 她说得很对,但我根本不想与何寄裳动手。这么多年,她苦恋苦思着大哥,已经过得够辛苦了,我不能远近不分地向自己人下手。 “我有分寸,卫叔靠武力掠夺的想法并不现实,闹得两败俱伤之后,只会给第三方的力量坐守渔翁之利。要知道,西南马帮的人马时时刻刻觊觎着拿下这片大山的控制权,任何时候都可能跳出来。顾小姐,约束好营地里的人,咱们不能再出岔子了。” 关键时刻,听别人的意见不如遵从自己的想法,因为很多内幕消息只有我知道。 顾倾城无奈地笑了:“风先生,一意孤行并不是你的处事作风,卫叔是老江湖,应该听取他的意见,对不对?” 我听过她与卫叔的夜谈,每个人有不同的利益出发点,才决定了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现在,我只求救出苏伦,探明地下宫殿的秘密,或者再进一步,能找到那个巨大的晶石坑,得到大哥杨天的消息。任何时候,能够智取的,绝不动用武力。 “我已经决定了,顾小姐,刚刚你要跟我谈什么?请直说。”我看了看表,已然过去了二十分钟。时间不等人,我需要马上展开行动。 顾倾城向我凑近了一步:“我的线人说,西南马帮被惊动了,很快就会出手攫取咱们的胜利果实。这个消息是费了三天时间才辗转传出来的,想必此刻对方的行动已经展开。所以,你向回走的时候,一定要提高警惕。” 在中国大陆的西南边陲,马帮的人向来就是山林的主宰,代代相传的历史详细追溯起来,能够一直查考到南宋末年。当时被朝廷视为“四大寇”之首的杭州方腊被山东宋江所破,麾下的残余人马一直逃向西南,化整为零,变成桀骜不驯的山民蛮族,与历代朝廷打了又和,和了又打,拖拖拉拉过了几百年,从来没有老老实实、死心塌地地臣服过某一政府。 所以,外面的人要想在山里做什么事,都要先备好礼物“拜山”,取得马帮的允许。否则,生意泡汤、派进来的人马被杀戮一空,永远无法立足下去。 在苏伦首次告诉我要进山寻宝之时,我便告诫过她,要先跟西南马帮搞好关系。不过,现在既然人已失踪,再拜多少次山都没用了。 “我明白。”正是因为我们在山洞里时小小的不愉快,直接导致了现在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可以打包票,苏伦肯定不会放心我单独探洞涉险,而顾倾城却冷静地同意了我的要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探索那条岔路的请求。 “风先生,我想解释一件事——”顾倾城后退了一步,与我拉开适当的距离,“在第一个五角星芒大阵里,我不想队伍的士气受挫,而且你知道,兵法上最强调‘三军之气,可鼓而不可泄’。其实,我情愿陪你去探路,比任何人都担心你的安危,否则也不会昼夜兼程赶到这里来。但是,既然是一支正式的队伍,就一定要有主帅,否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斗力。在你探险时,我需要做的是变为坚实的后盾,稳定军心。知道吗?当时我看着你乘坐的吉普车远去,曾经暗暗发誓,如果你出了意外,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把苏伦小姐救回来,善始善终地完成你的大事。这一次,不是某人给某人殉情的煽情文艺片,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历练。同样,假如某一天我死了,希望你也能找到那架古琴,带回港岛去交给家兄。” 她的脸又红了,眼底深处,有朦胧的泪光闪动着。 我长叹了一声,不知该不该相信她的这一席话。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是个‘以成败论英雄’的世界,希望你我都能活着退出这片大山。风先生,我想提醒你,探险的目的在于尽一切手段救人,而不是盲目冲动,以命换命甚至愚蠢地丧命却救不回目标,祝你好运——”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折向正北。 在我们的身后,西去的阳光给大山的边缘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色,但那个黑魆魆的隧道口永远都是阴森可怖的,仿佛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一般。 “苏伦,为了你,任何地方我都敢闯过去,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冥冥之中,我觉得苏伦能够听到我的心声,而且,她一定能活着等我进入山腹深处。 一小时后,我驾驶吉普车上路,随行的只有眉头紧锁的飞月。 营地很快被甩在身后,我知道,顾倾城他们驻守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毕竟那个巨大幽深的洞里,藏着不计其数的毒虫,谁能保证它们永远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呢? 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令我头痛万分,只是不想给飞月察觉。 我扭开吉普车的唱机,一阵嘈杂的的士高电子舞曲扑面而来,聒噪地塞满了耳朵,连吉普车引擎声都盖住了。这样也好,至少不必绞尽脑汁地思考要跟飞月说些什么。 “风先生,何寄裳会不会把碧血夜光蟾双手奉上?她跟你虽然很谈得来,却没到可以不计报酬地倾囊而出的地步,对不对?” 飞月腰上插着两柄手枪,膝盖上还横着一支黑油油的冲锋枪,当然,她的左右裤袋里各装着两个弹夹,十足是准备大开杀戒的架势。 9护寨神龙 9护寨神龙我没有取得夜光蟾的把握,但抱定一点,绝不动武,当然也不允许别人向何寄裳下手。 “有时候,真的不能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同伴们的犯罪。 我已经错了一次,下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知道吗?”她卸下弹夹,仔细检查着冲锋枪的准星。 唐小鼓的猝起发难,让飞鹰等人陷入昏迷状态,这一点的确是大家犯下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难怪飞月会如临大敌一般引以为戒。 “古寨的人并没有侵犯咱们,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我降低车速,小心地穿过一条灌木丛中的小径。 盲目地树敌,绝对不够明智,我脑子里正在思索可能打动何寄裳的理由。 顾倾城的情报不会错,西南马帮的人之所以没有急着跳出来,是因为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只等着半路下手,以逸待劳、毫不费力地攫取我们的探险成果。 如果真的要动用武力的话,还是把力量留着对付他们好了。 飞月冷笑了一声,不再开口,警觉地四下张望着,陡然皱眉:“风先生,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咱们?”我先她一步感觉到了那种不怀好意的杀机,近处灌木中的小鸟一起噤声,那是有人悄悄潜近的征兆。 我加大油门,迅速过了灌木丛,驶上了半边靠山、半边临着沟谷的石板小路。 所幸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敌人贸然进攻的话,这么近的距离,在飞月的冲锋枪下肯定也讨不了好去。 “是西南马帮的人吧?我闻到有股混合着羊膻气和汗臭的怪味,至少有五名敌人以上,他们的武器很轻便,不像是现代化枪械,大约是古老的弓箭,对吗?”飞月冷笑着,敌人胆敢以弓箭对抗冲锋枪,真是愚蠢到家了。 我立刻提醒她:“注意看右侧反光镜,右上七十度左右,悬在山崖上的那株野枣树。 我怀疑这些不过是埋伏的哨兵,他们的重型武器一定是藏在近处某个山洞里,随时都能成为扎紧口袋的第一道绳子。” 飞月眼角余光一扫,嘴唇倏地惨白一片。 这么窄的山路,只要有两挺机枪交叉封锁,马上就会变成一道鬼门关。 我们没有得手之前,这条路可以来去自由,一旦从山腹里找到什么的话,对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下手。 晶石、黄金、阿房宫的珍宝——山腹里的秘密早就把西南马帮**得蠢蠢欲动了,现在有我们这支免费的先头部队替他们探险取宝,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有个极其不祥的预感:“如果西南马帮准备动手,是否会顺道把卧榻旁的古寨一起除掉呢?五毒教属于江湖上桀骜不驯的异类,无法收服,更无法化敌为友,或许两方势力的火并会成为夺宝行动的前奏?”喀的一声,飞月再次退下弹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她第六次重复同样的动作,充分显示出了她内心的极度紧张。 “你怕不怕?”我笑了。 她像个被飞鹰的过分呵护宠坏了的孩子,一开始单独执行任务就变得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宝铃,心里有一线针扎一样的痛弹起来。 我以为自己把那个名满亚洲的美丽女孩子暂且放下了,实际上,没有一种感情是能够随便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怕,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像我哥哥。” 飞月也笑了,把弹夹横在眼前,凝视着紧密排列的那些冷冰冰的子弹。 我坚信飞鹰不会有事,假如他们中的是唐门蛊毒,等老虎带我们找回唐心时,她可以轻松破解任何毒术,恢复所有人的行动能力,甚至包括一开始就陷入植物人状态的席勒。 五毒教所倚仗的只有“毒”,只要破除了这层屏障,她们甚至比普通江湖门派的防御力更弱。 不知不觉间,我又一次深踩油门,提高了车速,额头和鼻尖也渗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 “风先生,你在担心什么?”飞月表现出了女孩子心思缜密的一面。 时速表提升到四十公里,车轮不断地碾过小路上的碎石,猛烈地颠簸着。 “我担心古寨落进马帮手里,碧血夜光蟾的神奇作用人人皆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宝贝。” 更重要的一点,何寄裳是个很美丽也很动人的女子,我不想她被什么人伤害。 玷污了她,就是玷污了大哥杨天的威名。 方向盘左侧的暗格里,放着一柄威力惊人的沙漠之鹰手枪,那是卫叔特意留下的。 他肯定知道我以前在埃及和北海道时做过的事,也了解我对枪械的偏爱。 任何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维护大哥的利益,特别是那个独步天下的“盗墓之王”威名。 像他那样的人,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像是十五夜的满月,皎洁清辉普照大地,成为人人抬头景仰的偶像。 这一次,我会为何寄裳出手,假如马帮的人敢碰她,就等于自寻死路。 飞月悠然长叹:“我看见了你的心,何寄裳是个风韵雅致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也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的。” 我略微皱眉:“飞月,你想到哪里去了?”她轻轻关掉唱机,沙哑着嗓子问:“风先生,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前面已经望见古寨最高处的旗杆,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枪声与喊杀声。 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随口问:“什么?请说。” 大敌当前,我没有太多心情应付飞月即将表达的风花雪月,只盼下一秒钟便看到何寄裳,而且是完好无缺的何寄裳。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半掩着的寨门出现在眼前,上面涂满了怵目惊心的鲜血。 飞月吃了一惊,冲锋枪隐蔽地藏在腋下,欠起身子向前望着。 就在寨门前的青石地面上,同样用鲜血涂着一个巨大的“杀”字。 古寨里静悄悄的,我踩下刹车,吉普车“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那个血字前面。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还没聚拢过来,所以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古寨的全貌。 至少那些房子还完完整整,寨门以内也没有血腥伏尸。 “风先生,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拜托你一定救活我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飞月的脸阴沉下来,右手扣在车门把手上。 我缓缓摇头:“不要下车,更不要轻易说出要死要活的话。 如果我是飞鹰,会更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醒来的第一眼,最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 四面的山坡、灌木、枯树、沟底随处都能藏下敌人,我们两个站在寨门前,无异于两个体积巨大的活靶子。 “现在,一切行动听我的,咱们进去。” 我松开刹车,绕过血字,驶进寨门。 山风里夹杂着难闻的血腥气,没有人出来,古寨沉浸在一片死寂里。 我把车子开到何寄裳小楼外的石阶下面,稳稳地停车。 飞月跳出车子,仰面向上看了看,石阶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反射着青幽幽的光,偌大的古寨没有一盏***,黑魆魆、阴森森的,如同一个只为死人存在的墓园。 “难道这里的人都遭了不测?”飞月疑惑地自语。 我在驾驶座上没有动,只是放开了紧握方向盘的手,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 最近接连遇到诡异莫名的怪事,夜里睡得很差,所以身体状态并不太好。 “不可能的,如果古寨那么容易就被屠戮一空的话,早就不该矗立在这里了。 作为五毒教圣女,何寄裳自身的能力不容忽视,这也是马帮最忌惮之处。” 我笑着摇头,也许此时只有微笑才会鼓起飞月继续战斗的勇气。 任何人都不应该为了任何理由把生命丢在这片山林里,活着进来,就要尽一切可能活着走出去。 石阶顶上,蓦地亮起了一盏黄铜马灯,玻璃罩子擦得干干净净,里面的灯芯拔得很高,火头很大,仿佛一支小小的火炬,照亮了提灯的那个人雪一样洁白的长裙。 “你们好,这个时候进来,要索取什么?”是何寄裳的声音,当猎猎的山风吹动她的白裙,裙摆上零星点缀的红色山罂粟花像是暮色里飞溅的血,带给我无限恐怖而惊艳的感觉。 她换了衣服,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左手高举着马灯,脸上不再有那张狰狞凶恶的人皮面具,表情冷淡漠然。 当她的目光掠向我脸上时,我能感到澎湃汹涌的杀气一阵阵惊涛拍岸一般涌过来。 飞月长吸了一口气:“寨子里的人呢?马帮的敌人呢?这里到达发生了什么?”何寄裳淡淡地笑着:“他们,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无论敌人还是朋友。 你们呢?是朋友还是趁火打劫的债主?”她的右手倒背在身后,我猜那才是她的杀招所在。 “我们是朋友。” 我跳下车,向飞月靠近。 以她的武功,想避开何寄裳的袭击恐怕很难。 我说过要她好好活下去,就得尽一切手段帮助她。 “好,请上来吧,我的朋友。” 何寄裳转身,向小楼里走进去。 在马灯的光影里,她的脚步从容镇定,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变了,浑身上下除了潜藏的杀气,就只剩下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决绝。 “情况好像不太妙,是吗风先生?”飞月转身,向空寂的古寨望着。 我走向石阶,她也跟过来,一只手抓着我的左腕,另一只手平端冲锋枪。 “风先生,我觉得有点冷——”一句话没完,我们眼前呼的一声,有一条黑魆魆的怪物凌空掠了过去,同时鼻子里闻到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 那怪物足有十几米长,如一只米袋般粗,但速度却快得惊人,一闪即逝,转入小楼的墙角后面。 飞月低声惊呼:“那是什么?又是蛇?”她用力贴近我,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在手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准确来说,那是一条体型超大的巨蟒,以它的尺寸计算,大概可以毫不费力地绞碎一只成年水牛的骨骼。 “别怕,跟着我。” 我抬高手臂,变成了飞月攀登向上的拐杖。 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男人,最该做的,就是尽量让身边的女孩子宽心。 这一点,与爱情无关,只是作为男人最起码的义务。 马灯的光一路上了二楼,靠在窗边。 “风先生,她这么做,岂不是很容易成为狙击手的绝佳目标?难道不怕潜藏在山林里的敌人暗算?”站在小楼门口,飞月渐渐恢复了冷静,审时度势之后,发现的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方圆五百米之内,马灯是唯一的光源,就连反应最为迟钝的狙击手都能迅速发现目标。 暮色浓密得如同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山林顶上飘荡着乳白色的雾霭,朦朦胧胧的,幻化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图形。 “请上来吧,登高才能望远,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岂能没有观众嘉宾?”何寄裳倚在窗前。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我毫不犹豫地走进楼门,沿木梯上楼。 “风先生,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不好?”飞月在我身后迟疑地叫着,但旋即飞奔着追过来,气喘吁吁地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我觉得,有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随时都会扑上来。” 沙漠之鹰在我的右侧裤袋里,沉甸甸的,带给我巨大的安全感。 这种武器对于近、中、远距离的高适应性,让我有足够的把握对抗任何出现在古寨内的敌人。 “没事,应该是何小姐的护寨神,一定能分清朋友和敌人的。” 据我所知,五毒教总部所在地那边,几乎家家户户都豢养巨蟒作为看家护院的帮手,甚至会驯化它们来照看小孩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类的认知范围和想象力始终不过是九牛一毛。 登上二楼之后,顿时觉得山风凉意十足,耳朵里也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何寄裳触动了窗边的机关,哗啦一声,向东的整面墙壁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简简单单的木栏,全部古寨尽在俯瞰之下。 这样一来,我们向外看一览无遗,自己也同样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正犯了兵法上的大忌。 “别担心,在他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盲目向咱们下重手的。 马帮的人粗鲁,但却绝不愚蠢,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方家老祖宗的金字招牌?”何寄裳双手扶在栏杆上,冷傲地昂着头,任由山风绕来绕去戏弄着她的长发。 这一刻,她是个美丽而决绝的女人,给我的感觉好像随时都能为了某个人、某件事慷慨赴死。 “他们要什么?”飞月追问。 “碧血夜光蟾,据说有个印度来的科学家开了十亿美金的价格收购它,马帮的人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才会突然出手。 当然,他们的战书里还提到一柄世界上最神奇的宝刀,就藏在我的小楼里,如果能顺便攫走,也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何寄裳忽然冷笑起来,轻轻拢了拢头发,低声自语:“难道他们以为,五毒教的人马都是白痴饭桶吗?为十亿美金送命,为什么世界上都是这种弱智的蠢男人?”飞月也笑了,能够发现碧血夜光蟾的踪迹,我们的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半。 楼顶响起了奇异的“沙沙”声,从南向北,不急不慢,极富节奏地响着。 何寄裳眼睛里有了光,轻轻打了声呼哨,有个黑沉沉的蛇头刷的一声从屋檐上垂了下来,吞吐不定的红色蛇芯发出“咝咝、咝咝”的怪响。 飞月迅速后跃,捉住了我的肩膀,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那条巨蟒的体积实在是太庞大了,犹如一只巨大的水桶出现在视线里,两只碧色的蛇眼死气沉沉地盯着飞月。 “护寨神,他们是自己人,你去吧。” 何寄裳轻妙地伸出左手,在蛇头上“啪”地一弹。 巨蟒乖巧地翻了个身,倏地便不见了,空气中只留下蛇类独有的腥膻味,久久不散。 古寨的地势由低到高,节节攀升,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最高点,再向后去,则是陡峭的山体。 敌人要想进攻,只能选择正东面,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 当年建造古寨时,何寄裳必定已经想到了“易守难攻”的这个要点。 “有它,足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 她满意地长叹。 现代化的枪械的确不太容易消灭巨蟒,众多生物学家和好莱坞的冒险影片同时说明了这一点。 据美国危险生物学会近五十年的研究结果表明,地球上最难对付的动物有三种,大海里的鲨鱼、滩涂上的大鳄、丛林中的巨蟒。 当这些生物的体积到达一定程度时,已经成了人类九死一生的噩梦。 五毒教驯化蛇类的本领独树一帜,能以巨蟒为仆,正是他们的神秘法术之一。 我希望何寄裳能够自保,令西南马帮知难而退。 在这片丛林里,得罪了吸血蚂蟥一样不死不休的马帮,会引起许许多多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我们还要在隧道那边待一段时间,谁也不想时刻担心被他们抄了后路。 “你们呢?要什么?”何寄裳的谈话方式变得直来直去,毫不含蓄,对我的态度犹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飞月的左手拇指和小指悄悄收紧,在我的肘弯上连续捏了三次,那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暗示。 在国际通用的特警手语中,它代表了“合围包抄、一招歼敌”的含义。 小楼上只有三个人,我和飞月都带着枪械,面对手无寸铁的何寄裳,胜算至少超过八成。 我猜飞月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一定是“擒下何寄裳,搜出夜光蟾,迅速撤离是非之地”,在黑道上浸**久了的人,都没有太多耐心去智取,最喜欢直截了当地用武力解决一切。 何寄裳站在栏杆前,我和飞月并排离开栏杆有两步距离,在她的右后方,的确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这个小楼,永远带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么多年,马帮几十次觊觎、谈判、逼迫、利诱,我都没有离去,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突然出现。 有时候,岁月的磨砺会把珍珠化为微尘、把青丝愁成白发,我喜欢这面向东的窗,只为了能更畅快地俯瞰他曾走过的路,才把整面墙都撤去,只留下风轻云淡的栏杆。 你说,他会回来吗?”最后一句,或许是在问我。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有个人可供思念,总是好的,对吗风先生?”飞月提高了声音,只为遮掩拔枪出鞘时的动静。 她总是喜欢冒进,喜欢用生命去赌,这大概是江湖人最不好的习惯之一。 跟着飞鹰那样的大哥行走江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学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太久了……太久了……”何寄裳摇头。 东面天空,云开雾散,一轮明月倏地现身,盈盈清辉无声无息地照彻了远近的山林岩壁,更把古寨里所有的房屋顶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我想阻止飞月的行动,她太轻视何寄裳了,作为古寨的当家人、五毒教昔日圣女,何寄裳绝不会像表面上这样柔弱平凡。 飞月的左手拇指在我的胳膊上缓缓锯了两道,是“观察、待命、看我的”这个手势。 战机稍纵即逝,爱赌的人血管中永远流淌着躁动的**,不肯蛰伏。 她出枪的动作迅猛如野豹下山,银白的手枪映着雪白的月光,像一支脱弦的箭。 箭的落脚点,就在何寄裳的脖颈侧面,飞月把握住了半秒钟的机会,一招得手。 “别动,何小姐,我的枪很容易走火。” 她笑了,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得意地向我扬了扬下巴。 10傀儡师 10傀儡师视线里没有一个人影,仿佛山林里的一切生灵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月光之下,只有我们三个人清醒地活着,而飞月的枪瞬间掌控了一切。 “很好,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其他的宝物?”何寄裳依旧冷静,只是颌骨侧面被枪口顶住,每次张口,肌肤都很辛苦地牵动着。 她的脸向着东面,并没有转过脸盯着飞月或者是我,表现出骤然遭人挟持的愤怒。 她的身体里有种深沉的淡然,好像一个接近心如死灰的人,敢于冷冷地漠视一切,包括生死。 “我只要碧血夜光蟾,希望你能记得那宝物的存放地点。” 飞月干脆地点明来意,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在这一点上,她的个性与飞鹰十分相似,毕竟是亲兄妹,骨子里有太多的同类元素。 “很好,你呢?”何寄裳的声音更冷了。 “我们在隧道里发现了一部分线索,不过却给蛇阵阻住,希望能借用夜光蟾。 其实,我很希望你也加入我们,一起到达天梯尽头去。” 我的语意尽量委婉,在寻找大哥杨天这条路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应该能达成一致。 “你的本意,也是要那宝物,不过表达婉转一些罢了,对不对?”何寄裳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我蓦地一阵心酸。 如果不是为了一探隧道的究竟,揭开大哥、苏伦、唐心、孙贵的失踪之谜,我绝不会为难她。 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对大哥痴心的人实属不易,她的一生已经够可怜了。 飞月冷笑着:“无论如何,你在我们手里,除了乖乖服从,我看不出你还有别的路好走。” 枪未必会走火,但她被眼前的小小胜利冲昏了头脑却是真的。 “飞月,放开何小姐吧,她会明白咱们的来意,一切都是为了在隧道里失踪的人。” 我不愿意提“盗墓之王杨天”这几个字,生怕给何寄裳带来更多的失望。 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与大哥确切相关的线索,只凭红小鬼的记事簿里归洛的几句话,似乎无法下任何定论。 “风先生,隧道那边的情形你忘了吗?咱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飞月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惊骇,低头看自己握枪的手。 “你怎么了?”我发觉了她的异样。 “我的手指不能动了,麻痹得厉害,一直到肩膀。” 只说了一句话,她的下颌也变得僵硬,勉强抬起左手,托住下巴,才能重新把嘴闭上。 何寄裳转身,伸出左手中指在飞月的手枪上一弹,枪落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卟”的一声。 “不必担心,她没事的,看你的面子,我只动用了一点点麻药。 一分钟后,她会全身高度麻痹,只有心脏还能微弱跳动,整个过程维持四十分钟左右。 这段时间里,你或许可以跟我说说隧道那边的事?”真正能够左右小楼形势的,只有何寄裳,飞月刚才唯一的机会就是猝然开枪射杀她,除此之外,只有受人反制而已。 对面的山林里,风势变得比刚才更强劲了,十几棵生着巴掌大圆叶子的大树一起摇荡起来。 我叹了口气:“何小姐,马帮的人就在左近,会不会有事?下面屋子里一片沉寂,那些妇女和孩子呢?由谁来保护?”关于西南马帮的战斗力,江湖上很多人亲眼目睹过,只有一个字能贴切地形容他们杀人的手段——“狠”。 据说被他们屠戮过的村子,往往数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敢搬过去居住,直接变成废墟一片。 落在他们手里的敌人,百分之百会经历一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间活地狱,直到最后被折磨得没有人样、被榨干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为止。 正因为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我才急着赶回来,害怕这个爱过大哥的女人遭到不幸。 “没事,昨天凌晨的一次进攻,马帮丢下了十二具尸体,寨门外那个血字,就是他们蘸着自己人的血写下的。 寨子里没有动静,只是因为她们在安静地休息,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何寄裳骄傲地昂着雪白的脖颈,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对面山林毫不在意。 我早就观察过古寨的地理位置,绝对无法抗拒现代化武器的远程狙击或者爆破进攻,马帮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不肯一下子激怒何寄裳。 从这一点上推断,敌人阵营里一定有个指挥进攻的智谋核心人物。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只要在江湖上薄有名气的人,就会被大众视点捕捉到,把祖宗三代的档案侦缉得一清二楚。 西南马帮最具智慧的人物只有一个——二当家傀儡师,自称出身于胶东崂山上清观门下,最擅长伏击、布阵、攻杀、镇守。 “你在想什么?”月光里的何寄裳衣衫胜雪,脸容如玉,带着出尘脱凡的清丽。 “我在想,马帮的人究竟想要什么?金钱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最主要的,近十年来,他们的毒品和军火生意一直顺风顺水,打通了泰、缅、尼泊尔三国连线,即将创立起新一代的‘海洛因黄金三角’。 他们的野心绝不是几亿美金就能满足的,何小姐,你跟这只盘踞西南的饿虎做邻居多年,一定能明白他们的野心。” 马帮名义上属于中国大陆,实际干的都是穿越边境的走私生意,总部和大部分财产已经搬到国境线对面去了。 “我得到过不太确切的消息,他们似乎是在寻找晶石矿和一架航天器,十几个国际大买家为此开出了不可思议的天价。 线人传来的情报只有残缺不全的半页,其余部分都被鲜血洇湿了,无法弄清楚。” 何寄裳开始皱眉,那些少头无尾的讯息最令人头痛,还不如一个字也别看到的好。 晶石矿肯定是指“捕王”归洛说过的那个地方,航天器呢?又在哪里?是哪个国家的抑或是哪个星球的航天器?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扑朔迷离,我真恨不得一分钟内拿到碧血夜光蟾,然后飞回隧道蛇阵那边去。 “风先生,那个隧道里什么情况?有没有关于杨天的消息?”一提到大哥的名字,何寄裳的眉梢立刻飞起了笑意。 我不忍心打击她,只含糊地解释着:“我有一个朋友是‘捕王’归洛的传人,他亲耳听归洛说过一件事,早年归洛曾奇怪地坠入山腹,跌落在晶石坑里,被杨天搭救。 山腹中的情况很复杂,深埋着一座庞大的古代宫殿,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蛇阵的阻挡——”没有人能保证穿过石隙后会遇到什么?戴面具的人既然能把唐心、老虎禁锢住,我们也许同样无法幸免。 所以,我只能说出大概的事情发展方向,绝不会言之凿凿地向何寄裳打包票能见到大哥。 何寄裳是个聪明人,眉尖一蹙,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时间问题:“早年?难道当时杨天离开古寨后,孤身穿越了隧道?‘捕王’归洛也算是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他说的话可信度至少有九成以上,对吗?”我点点头,“一言九鼎”四个字既是江湖人对归洛的尊敬,更是亚洲国际刑警组织的内部人员对他的一贯评价。 他很少说话,平生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自己身体力行过的,慎之又慎。 “杨天——他还会在山腹里?”何寄裳满怀希望,但又夹杂着无尽的怯怯焦虑。 她感叹过,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山腹里的世界,是否也正被时间抹杀、摧毁、**着?这个问题,根本找不到答案,也是一直重压在我心里的一块巨石。 我希望大哥还在,但又怕看到他这么多年隐忍在山腹里的真正原因,目睹自己的亲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还不如听到他的死讯更人道。 从手术刀嘴里听到最多的是“盗墓之王”纵横江湖四海的意气风发,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我不想大哥也落入江湖中人的悲凉轮回里。 “我不知道,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不是吗?”不知不觉中,我也走近栏杆,与何寄裳一起站在月光下。 她长叹了一声,余音袅袅如同前一轮拨弦急奏后的绝响,又一次刺痛了我的心。 “他是神,不是人,世事窠臼对于他来说,永远都不适用。 一万次面临必死困境的时候,他会第一万零一次脱困,微笑着站在所有人面前,我最清楚这一点,并且一直相信,否则,又怎么会矢志不渝地在这里等他?你看,今晚的月光那么可人,连最阴暗的山径都映亮了,如此良夜,他或许会踏月色而回,仍旧带着无人能及的神采……”她半转身子,凝视着我的侧影,深情无限地娓娓述说着。 “也许吧,其实很多人都盼着‘盗墓之王’杨天重出江湖。” 我一语双关。 “你的侧影非常像他,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你就是他,记得有一次,他也是这样子站在窗前……”何寄裳的声音变得飘忽迷惘起来。 我很期待她再次提到碧血夜光蟾,假如隧道彼端真的能打探到大哥的消息,相信她一定不会吝啬一件宝物。 寨门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小队伏着身子的敌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柄短把砍山刀,鬼鬼祟祟地急速靠近。 “有敌人来了。” 我提醒她,她的长睫毛上悬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始终没能滴落下来。 大敌当前,儿女私情还是稍微拖后一点的好。 “我看到了,护寨神会荡平一切,根本不必动用人力。” 她很有自信。 进入寨门的敌人一共有七个,敢死队打冲锋一般,径直向何寄裳的小楼冲过来。 何寄裳忧郁地盯着那队人,脸上渐渐堆满了不屑。 我们都能看得出,这七人的武功稀松平常,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冲过来的唯一结果就是白白送死,那么,马帮的指挥者到底是什么意图呢?面临生死对决之时,我比任何人更冷静,不会如何寄裳一样总以惯例套路去思考问题。 这个年代,即使是百无一用的属下也是经不起浪费的,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学着脱离江湖帮派,过正常人的日子。 如果我是坐镇山林的指挥者,是绝不会毫无意义地丢这七个人出来的。 护寨神的出击过程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嘴咬、绞杀、尾击,七个人连防御性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便已经伏尸于寨子中间的大路上,成了月光下的殉葬品。 提及与大哥杨天的往事,何寄裳的心已经乱了,所以并没有意识到那些人是对方投石问路的一招棋,手法与先死的十二人一模一样,暗伏的用意却是大有不同。 “何小姐,你见没见过马帮的二号人物傀儡师?”我的心情正在隐隐下坠,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攻防手法的高下不言自明。 何寄裳摇摇头,泪珠飞落,跌在栏杆上。 “我听说,傀儡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着装整洁,发型古板,外貌如同一个乡下的中学教师一般。” 在枫割寺与张百森攀谈时,他曾无意中提到过傀儡师的名字,但却是一带而过。 “哦,就像那个人一样?”何寄裳向前一指,湿漉漉的睫毛无力地低垂着。 寨门外二十步的地方,一个中年人刚刚钻出山林,正在跺着脚,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老式皮鞋,心疼地连连摇头叹息。 他留着十年之前最流行的小分头,鼻梁上更架着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活脱脱就是一位刚刚从讲台上走下来的中学教师,只差怀里抱上一摞学生作业簿。 我没说话,手插进裤袋里,握住沙漠之鹰的枪柄。 从小楼到对面那人,距离约二百五十步,只要他走入寨门,就在我的射击范围之内。 “何小姐、风先生,我来这里只有两个要求,如果大家谈得拢,马帮的人立刻撤兵。 否则,我一个手势下去,这个弹丸小寨一秒钟之内便化为废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凌厉霸道,与木讷老实的外表绝对不成比例。 山风到了夜间尤其猛烈,但他的话却清晰地传到小楼上来,这份深藏不露的内功的确惊人。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必理会。” 何寄裳背过身去,牵起衣襟在脸上擦了擦,刚刚为了大哥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让我也禁不住怦然心动。 在这个世界上,肯为我垂泪的,也许只有苏伦,上天偏偏喜欢作弄苍生,让她离奇地陷落在大山里。 作为江湖上漂泊无定的浪子,能有个人一生牵挂、一生守候,绝对是一种值得毕生珍惜的幸运,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何小姐,我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第一,交出碧血夜光蟾;第二,交出‘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逾距之刀。 三分钟之后,你将为自己的失算追悔莫及,不过世界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呢?生命是最美好的一件事,你真的不在乎那些妇女和孩子?”傀儡师向前踱步,切近寨门,镜片映着月光,怪异地连连闪烁着。 他的双手都是空着的,身上穿的老式中山装有些瘦小,应该无法藏得下重型武器,这一点总算能令我稍感安心。 “逾距之刀?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武器呢?”我迫切想了解与大哥有关的一切。 “逾距”是武学中的至高无上境界,假如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移动能力,再配以宝刀,必定能够所向披靡。 “你想要宝蟾和神刀吗?为什么不进寨门来,大家好好谈谈?”何寄裳冷笑着,重新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子。 一旦脱离关于大哥的话题,她的身体里彪悍冷峻的一面,马上展示出来,恢复了五毒教圣女的威仪。 傀儡师小心地避开了那个血字,谨慎地侧着身子跨入寨门,似乎对那身老式服装极其钟爱,生怕被寨门弄脏了。 他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层蜡黄,如同长期营养不良又少见阳光的病人。 “这个距离,我能一枪打爆他的头。” 我低声自语,沉甸甸的枪已经握在手里,保险栓也同时弹开,只等一个需要拔枪怒射的契机。 到目前为止,损兵折将的是马帮一方,而不是何寄裳的古寨,所以没必要抢先开枪杀人。 “我进来了,你们能否马上下来,大家心平气和地谈?”傀儡师仰着头,凸出的喉结艰难地上下跳动着。 在他身后,只有寂静的山林与满地月光,没有一个后援。 “我想说的只有六个字——”何寄裳冷笑着,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六个字,“没、什、么、好、谈、的!”随即撮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 小楼顶上风声骤起,护寨神听到何寄裳的号令,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这一次,我有很明显的不祥预感,因为视线里出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古怪东西。 在七具尸体的旁边,有几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散落于地,大小如同一只秋天最肥硕的田鼠,既然能够反射月光,那些东西应该是某种金属制品。 “傀儡鼠——”我急切地叫出声来。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生下来就被叫做“傀儡师”的,对面这个人也不是,但他现身江湖之后,最喜欢用各种仿真动物杀人,或下毒、或暗器、或潜入爆炸,一切都由他在背后遥控指挥,所有的杀人武器都是他一手操纵的傀儡。 所以,他才因此得名。 巨蟒再经过十倍的人工驯化,也只是动物,无法具备人的思想。 动物都是有弱点的,当它面对鼎鼎大名的傀儡师之时,生死马上被对方掌控了。 月光下,威势惊人的蟒身变成了银色,从小楼的屋檐上一跃而下,带着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 当它的尾巴灵巧地在寨子中间的大道上摆动时,何寄裳轻松而冷静地笑了:“任何人在护寨神的攻击面前——”这句话,跟我的叫声同时出口,与随即震天而起的巨蟒吼叫声连成一片。 我早就说过,西南马帮的力量犹如深藏水底的老榕树根,盘旋环绕,不可胜数。 这个帮派仿佛是山林的独特产物,以山为家,与林为伍,从石头、灌木、溪流中吸取生存的力量。 回溯几百年,他们是山林的主人,向后几百年,一定也不会更改。 所以,何寄裳很明显是轻敌了,把寨子的安危寄托在一条巨蟒身上,回头看看,何其可笑。 每个人都可能犯轻敌的毛病,比如几分钟前的飞月,轻敌带来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中了麻药委顿在地。 这一次,何寄裳的轻敌,付出的却是全寨人的性命。 傀儡师并没有闪躲退避,他抬起右手,向巨蟒冲过来的方向猛然一指,空气中出现了复杂的铁器机关发动时的“喀啦、喀啦”声,尖锐地刺破了巨蟒的狂吼。 本来直线突前的巨蟒陡然翻身,尾巴扫中了最近处的两间房子,随即轰然倒塌,犹如被巨人踩扁了的玩具。 何寄裳应变极快,脸色一沉,左手小指贴在嘴唇上,爆发出一声遮盖住一切噪音的呼哨。 原先沉寂如墓地的房子里刹那间闪出两对人马,一队是黑衣的妇女,一队是白衣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向孤零零的傀儡师围了上去。 巨蟒匍匐不动了,歪斜着横在大道上,如同元宵节后被弃置的草龙。 “不必你动手,我的人能够自保。” 何寄裳沉着脸,嘴角轻轻颤抖着,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瞬间暴毙的巨蟒。 我的枪已经握在手上,只迟疑了几秒钟,一黑一白两队人已经与傀儡师交手。 那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但开始与结束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有一秒钟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十一名妇女、十一个孩子已经同时倒下。 现在,古寨才真正开始变成坟墓,空气中澎湃奔涌着浓烈的血腥气,但那是属于自己人的。 第六部 1飞月之死 第六部 1飞月之死何寄裳无声地掠了出去,衣袖带起的香风让我精神为之一振,迅速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第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在傀儡师额头正中钻了一个洞,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连自己也变成了失去控制的傀儡。 他的手上,仍旧有银光闪动,我只能先发制人,一击歼敌,不想给任何人伤害何寄裳的机会。 如果我早一点能意识到“男人应该全力以赴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件事,或许苏伦就不会失踪,她的寻找阿房宫之旅定会安然无恙。 骤然间,苏伦剪去长发时的憔悴影像在我心里扩张到无比巨大,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伦,一定要等我赶来救你——”我的眼眶里又有了潮湿的感觉,不自觉地垂下头,黯然长叹,抬起左手去揉眼睛。 飞月无声无息地躺着,幸好何寄裳手下留情,只动用了麻药,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也许在古寨里幽闭得久了,远离江湖,杀气也就慢慢磨褪了。 我蹲下身子,探了探飞月的呼吸,还算平稳,何寄裳想必不会故意骗我。 就在我的脚边,蓦地有一团铁青色的图案一闪,大小只相当于一枚硬币,如果不是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是根本无法发觉的。 而且,它被压在原先窗台位置的墙体下面,不把墙壁挪开,更是任何人都看不到。 窗外飘起了何寄裳的歌声,跟着有更多妇女和孩子的声音加入进来,最终汇集成一阵几十人的大合唱,声调哀婉凄凉,比哭声更令人心酸。 我暂时放弃了察看那图案的想法,直起身来。 更多的妇女和孩子正抬着同伴的尸体走向古寨左侧,每个人都在仰面向着明月,与其说是引颈高歌,不如说是悲愤号啕。 这才是**裸的真实江湖,杀人和被杀,都是瞬间发生的事,生命脆弱得像是随时都能被吹断的枯草。 何寄裳跪在巨蟒旁边,不再唱歌,扬起的右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短刀。 我跃下小楼,走到她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一个哀婉的美丽女子是最能打动人心的,这一刻,我希望站在她身后的是大哥杨天,而不是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无法给予的我。 “这一次,五毒教与马帮的仇是彻底结下了,傀儡师的一条命,不足以偿还护寨神的命,它是全部族人的希望,是五毒教的护教神分生出来的子孙。 杀了它,就等于向整个五毒教挑战。” 她淡淡地自语,刀尖垂下,抵在巨蟒的腹部。 就在巨蟒的七寸位置,赫然露着五个寒光闪烁的三寸长针尖,竟然是从它的身体内部直刺出来的。 有个赤着双脚的孩子捡到了尸体旁跌落的银色东西,飞奔着跑过来,放在何寄裳的脚下,共有四只,都是反射着淡淡银光的钢铁老鼠。 傀儡师的所有杀招都装在老鼠肚子里,又在老鼠表面涂抹了令蟒蛇一见就垂涎欲滴的饵料,等它吞下老鼠,便落入了傀儡师的算计。 他在恰当的时候按下手里的遥控装置,老鼠在蟒蛇肚子里发动机关,立刻就是开膛破肚的一击。 “很精妙的设计,马帮里真是人才济济。” 何寄裳冷笑着。 傀儡师狼狈地躺着,脑后流成一摊浅浅的血泊,我被迫杀人,心里只有越来越重的悒郁。 经过了这一晚,不单单是马帮与古寨、五毒教结仇,我们的探险队也会变成马帮的敌人。 上天最喜欢作弄凡人,越不想看到的结果,就越会不可避免地出现。 “风,我送你一样礼物——”何寄裳的短刀落下,“哧”的一声划开了巨蟒的肚子,一颗鸡蛋大的墨绿色蛇胆落在她掌心里,带着巨蟒身体里喷溅出来的淋漓热血。 蛇胆可以明目,像这样庞大而具灵性的巨蟒身上挖出来的苦胆,其药用功效更是惊人。 “傀儡师的老鼠并没有淬毒,我试过了,你要不要尝尝蛇胆?”她的目光中深藏着炽热,但脸色却平静冷漠。 我跨过去,伸出双掌,等她翻手把蛇胆送入我的掌心。 “谢谢。” 我没有丝毫犹豫迟疑,仰头吞下蛇胆,任由那种苦涩的腥气瞬间充斥了口腔、喉咙,一直滑下五脏六腑。 “你就那么相信我?江湖险恶,别人送的东西不假思索就吃,岂不很容易上当受骗?”她掩抑着自己的感伤。 作为五毒教的弃徒,在江湖上向任何人自报家门时,都会被对方鄙夷并且严加戒备,被远拒于千里之外。 再心地善良的人,只要被冠以“五毒教”的标签,都会成了世人谈虎色变的对象。 “我当然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相信。” 我无法说出真相,但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何寄裳已经被我的真诚感动。 混乱的现场被迅速清理干净,妇女和孩子又各自隐藏起来,只有横躺在大道上的傀儡师与巨蟒。 我走近那个外表迂腐且土气的中年人,在有效射程内,射杀他并非值得夸耀的事,那颗子弹从眉心进入,从后颈向上半寸的位置穿出,一击必杀,中弹即死。 唯一令我不解的是,印象中,大名鼎鼎的傀儡师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消灭了。 他应该明白,自己不是刀枪不入的防弹武士,又怎么敢大模大样地暴露在寨子里的最显眼处,甘心做五毒教的靶子?现代江湖在大规模械斗仇杀时,早就没有“身先士卒”这个说法了,指挥者往往都是站在阵地的最后面,波澜不惊,手指不动,等待手下人来报告战况。 “在看什么?一个丧命的敌人有什么好研究的,可惜护寨神已死,这具尸体只能抛在山崖边,便宜那些半夜里出来掠食的青狼了。” 何寄裳直起身,即将退回小楼。 我怀疑,脚边这人不是真正的傀儡师,而是个一钱不值的幌子。 明月之下的战斗,残酷的血花飞溅中带着仓皇的诗意。 古寨一方胜利了,但为了换取胜利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比沉痛。 我和飞月来得很及时,至少能赶上这一段激烈的杀戮战局。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只能暂时放弃自己的想法,尾随何寄裳回小楼去。 驻守在营地那边的顾倾城他们想必已经休息了吧?我摸到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却没有心情打给她,恶劣至极的环境里,我希望自己和她的每一次通话都是报喜不报忧,为队员们鼓足勇气。 通向二楼的木梯单调地响着,何寄裳的背微微有点佝偻,当她提起裙裾上楼时,我又一次感到了淡淡的杀气,两臂上的汗毛“刷”地倒竖了起来。 有一个强劲之极的敌人就在左近约二十步之内,体力充沛,浑身上下澎湃的杀机无声地弥散着。 我找不到他匿藏的地方,但第六感明明白白地觉察到了他的存在。 “风,请上来,我拿东西给你。” 何寄裳在楼梯口叫我,转身时门户大开,至少有十几处破绽能被敌人重创。 我急步上楼,应答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扫遍了一楼的角角落落:“是什么?”一楼没人,所有的家具被揩抹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敌人不在这里,那么一定是在楼上了?”我突然开始为飞月担心。 身处复杂诡异的山林环境,哪怕是一枚小小的毒虫都会轻易致人于死地,我真是太大意了,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楼上。 还好,转过楼梯拐角时,飞月正在艰难地翻身起来,吃力地替自己的双腿按摩,看来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了。 我抢过去搀扶她的胳膊:“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是飞鹰那队人马里完好无损的最后一个人,无论是基于哪一条理由,我都有责任尽心尽力地保全她。 “我还好……我的枪呢?”飞月苦笑着,咬着牙翻了个身,摸到了被何寄裳丢弃在地上的手枪。 枪械是她这样的江湖人身边无可取代的守护神,有枪在手,精神立刻振奋了许多。 “她怎么会有事?我只是弹了一点麻药在她腕脉上而已,何必紧张过度?”何寄裳走向后墙,声音里带着某种酸溜溜的微微愠怒。 我猜她一定是要开启暗室,但潜伏在左近的敌人不除,很可能会造成大患。 “何小姐,请听我说——”我举手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眼角余光一扫,之前发现的铁青色图案不见了,地面上只留着一个钢笔粗细的黑洞。 飞月刚刚苏醒,当然不会去碰四周的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敌人曾进入过二楼,从地面上撬走了什么。 “什么?”何寄裳靠在墙边,突然一怔。 “我想咱们该坐下来谈谈下一步的计划,既然马帮的进攻如此凶悍,是否需要迁移暂避一下?他们喜欢这个寨子,就送给他们好了。” 我提高了声音,旨在吸引窃听者的注意力,顺便把飞月扶了起来。 “嗯?你是什么意思?把寨子送给马帮,这算什么馊主意?不行,肯定不行!”何寄裳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我的胡乱提议,抬起右手,按向墙面上的一块原木疤痕,那应该就是开启暗室的机关枢纽。 “喀啦”一声,锁住暗室门扉的机关弹开,两扇伪装得非常逼真的滑动门左右退开。 飞月“咦”地叫出了声,她没料到山野木楼里还隐藏着这种机关,右臂一挥,孩子气地笑着:“真想不到那边还别有洞天?”“砰砰、砰砰砰砰”,她手里的枪连响四次,都是在挥手之后完成的,笑容和说话都只是掩盖射击的幌子。 子弹射向二楼的东北角屋檐方向,有人几乎是在飞月开枪的同时,以“珍珠倒卷帘”之势倒挂下来,手里的微型冲锋枪喷溅出一道灿烂的火焰,轻快的“哒哒哒”声响成一片。 “小心,我——”她原来站在我的侧面,陡然横过身子,完全挡在我的正前方,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敌人射出的一长串子弹。 近距离进攻中,射速快、后坐力小、故障率约等于零的微型冲锋枪几乎是主宰一切的天生杀手,飞月的后背贴在我的胸前,我能清晰感到子弹射进她的身体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撞击力。 “咔”的一声,那是冲锋枪子弹射完后撞针的空响动静,对方敏捷地翻身跃进来,左手一按一挥,第二个弹夹已然换好,单手举枪直指我和飞月。 他的光头比月光更亮,脸上那种**邪诡诈的表情不亚于五角星芒大阵里的毒蛇。 “游戏结束了,何小姐、风先生,还有大名鼎鼎的飞月小姐,我已经拿到了绝世宝刀,而且相信那只珍贵的碧血夜光蟾就在秘室里,下一步就不必麻烦何小姐了。 所以,我不得不站出来向大家宣布,该是谢幕的时候了。” 那是不男不女的胭脂,这一次他换了奶黄色的运动装,耳朵上垂着两粒鲜红欲滴的宝石坠子,随着他的摇头晃脑恣意地跳荡着。 我顾不得理他,飞月脸色惨白地倒在我怀里,胸膛上的鲜血像雨后山泉一样汩汩流淌着。 “我要死了……答应我,救醒我哥哥,救醒他,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几秒钟时间,她的脸迅速转为蜡黄,跟着变成灰白色,身体里的生命力正在急剧流逝。 这么严重的枪伤,就算一分钟内送进大城市的高级医院都抢救不及了,更何况现在是在远离人烟的大山深处。 我变得张口结舌,连说些假话哄她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十几道血泉在她身上肆虐着。 “风先生……不,不,我想叫你的名字……风,吻我一次,让我死得开开心心的,我一直……忘了告诉你,第一次见面我就身不由己地爱上你了。 两个月前,哥哥答应苏伦小姐进山……的时候,有位算命先生就警告过我,这一次会遇到我……生命中的真命桃花天子,不过却是……二月桃花,经霜而败……”她的喉头哽噎着,无数血块从唇角涌出来。 “吻我吧,无论桃花开还是败……怒放还是凋零,至少我看到了你,然后对着月光死在你的怀里,这是……我死的日子,这样的死,我愿意——”飞月的生命就在“愿意”两个字之后戛然而止,不再延续。 自始至终,我没有说一个字,因为在脑子里找不到任何一句话能够安慰她,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在血泊里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秒钟。 小楼上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胭脂也感觉到了,身子紧靠在栏杆上,右手拇指死死地扣住扳机,精神高度紧张。 我、何寄裳都是马帮的主要敌人,他能做这样的严密戒备是非常正确的,但他还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不该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我在飞月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曾经很多次面对死亡,但飞月的死却给了我最深刻的震撼。 “我答应你,救醒飞鹰,一定会做到。” 她年轻的躯体正在我的怀里渐渐冷却,不能不令我再次伤感生命的脆弱。 “喂,我的话听不懂吗?交出宝物,然后——”信心不足的胭脂用力摇晃着冲锋枪,月光照在他的额角上,汗珠一粒一粒渗出来,然后从脸颊上缓缓滑落。 何寄裳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好,宝物归你,但是,你得保证不再开枪杀人。” 那种嘲讽的笑冷冽到了极点,很明显是一个被慢慢激怒的人即将出手歼敌的前兆。 胭脂意识到了事态正在失控,但他一跳出来便杀了飞月,已然骑虎难下。 “我能保证,只要你不耍花招,要知道这片大山是马帮的天下,任何人想要立足,都得按照马帮的规矩行事。” 他的表情绝不像是稳操胜券的强者,两侧颧骨上的肌肉剧烈地哆嗦着,越来越僵硬。 我只用眼角瞄着他,对于这种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变态怪物来说,杀掉一万个都不可惜。 “嘿嘿,看我干什么?信不信我食指一扣,连你一起送佛上西天?”胭脂撇了撇精心涂过唇膏的嘴唇,鼻子里冷哼着。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会面,我的隐忍造就了他的嚣张。 飞月已经死了,或许她曾喜欢过我却羞于表达,而我则一无所知,心里完全记挂着苏伦。 正因为这一点,我心里深深的歉意永远没机会补偿。 “杀了胭脂?他那种人的烂命就算再加上一百条,又怎么抵得了飞月年轻的生命?”我的目光掠过地板上那个古怪的圆洞,“那里到底藏着什么呢?难道是刚才胭脂说的‘绝世宝刀’?”何寄裳按下开关,暗门无声地滑开,一阵雅致清幽的香水味飘了出来,混合在飞月身上的血腥气里。 “请跟我进来,宝蟾就在书桌下面的暗格里。” 她轻轻迈步进入秘室。 胭脂犹豫了一下,斜着身子向前走,枪口始终指向我。 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一支枪就能控制局势,简直是太不了解何寄裳的底细了。 对五毒教的人轻敌,就等于是让自己的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何寄裳走向书桌,在桌子侧面摸索着,背对走到门口的胭脂。 “等一下,别乱动,站到一边去!”胭脂及时醒悟过来,大声命令何寄裳。 他此刻双脚都在秘室门外,身子贴在墙上,眼珠子不断来回转动,同时监视我们两人。 “好吧,暗格的开关就在那里,我一定很合作,放心。” 何寄裳顺从地抽回手,慢慢退向左面,离开书桌。 “丁零零——”,我口袋里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胭脂吃了一惊,因为整个寨子一片死寂,这阵铃声显得分为突兀,他的枪口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仅仅是普通人一眨眼的工夫,我左手里弹出的小刀已经到了他的喉结上。 杀鸡不用宰牛刀,区区一个胭脂还用不着我动用口袋里的沙漠之鹰,一刀就能解决问题。 我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是为了看看何寄裳的杀人手法。 胭脂的后背贴住墙壁,伸手摸向刀柄,身子古怪地抽搐着:“你……这是手术刀的‘秋风扫落叶刀法’,果然……好……”小刀贯穿喉结的同时,已经终结了他身体里所有的反击力量。 假如我能先一步出手杀敌的话,也许飞月就不会死了。 “好刀、好刀。” 何寄裳“啪啪”地拍着手走出来,伸出手指掂着刀柄一拔,胭脂软绵绵地倒在墙根下,喉头汩汩地翻起了血花。 “人在江湖,妇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对不对?”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洁白的绸帕,抹拭着刀锋上的污血。 我放开飞月,心情变得沉郁无比。 其实我比她更早一步意识到了檐顶有人,却没有果断地主动迎击,才导致了飞月的死。 “在这片古老的山林里,‘以杀止杀’才是最值得奉行的原则。 风,记住我的话,好人不入马帮,马帮里也绝没有好人,杀了他才是对天下人最善良的拯救。” 何寄裳把刀放回到我手里,凝视着飞月的尸体,极其惋惜地哀叹了一声。 我走向胭脂,伸出脚尖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赫然发现,在他脑后玉枕穴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 “海军陆战队的超微狙击弹?”我身子一晃,掠到何寄裳身边,挽住她的腰,急速退到暗影里,同时拔出沙漠之鹰,指向正东偏南三十度的灌木丛位置。 “怎么?还有敌人在外面?”何寄裳低声叫起来,嘴唇呵出的热气带着兰花般的芬芳。 灌木丛随着夜风轻摆着,像是一大片银色的波浪。 按照胭脂身体中弹的位置和角度,子弹就是从那边射来的。 那种枪弹的特点在于能够精确地控制对目标的杀伤程度,绝对区别于普通子弹离开枪膛后结果无法控制的射击过程。 现在,我无法判断究竟是自己还是对方杀了胭脂,抑或是两记杀招同时发出、同时中的?但我知道,暗处隐藏着的绝对是一位高明的狙击行家。 这种僵持的状态维系了三分钟之久,对面毫无动静。 何寄裳从角落里取出望远镜,谨慎地向那边窥探着,最终失望地摇摇头:“没有人,大概是狙击得手后已经悄然撤离了。” 2逾距之刀 2逾距之刀再过了五分钟后,我确信灌木丛附近没有危险人物,才重新走回胭脂身边蹲下来,把手伸进他的怀里,立刻摸到了一件钢笔粗细、一尺多长的冰冷铁棍,困惑地取出来。 其实那是一柄铁棍一样的刀,刀柄约有三寸,刀身插在一个滚圆的铁筒里,黑黝黝的毫不起眼。 我记得日本伊贺派忍者的伏击刺杀兵器中曾有这样的怪刀出现,但早就随着武士刀的全球风行而销声匿迹了。 “这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逾距之刀’?”何寄裳不解地苦笑着。 我分别握住刀柄和刀鞘,缓缓一拔,“锵”的一声,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刹那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等到刀身完全离鞘之后,寒气更重,七寸长的平直刀身两面錾刻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星星,一刻不停地闪烁着。 毫无疑问,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材质介于百炼精钢和现代工艺不锈钢之间。 一看到好刀,我立刻记起了那个日本铸剑师屠龙刀,如果给他看到这样的好刀,肯定又会彻夜不眠地把玩欣赏、喋喋不休了。 “何小姐,你没有见过杨天大侠的那柄‘逾距之刀’吗?”我有些奇怪,因为她之前曾向我说过,亲眼看到大哥瞬间出刀斩杀山豹。 何寄裳再次摇头:“我没见过刀,只看到过刀光,他说过,逾距之刀是一种杀人的利器,宜养而不宜外露,多看无益,会损伤平常人的血气。 所以,我无法确定逾距之刀到底是什么样的。” 刀是好刀,却无法证明手握这柄刀的人,就能有一刹那逾越空间距离杀人的能力。 我把刀重新插回刀鞘里,试着放进地板上的小孔里,正好严丝合缝,只是少了那个硬币大小的东西把洞口盖住。 在胭脂身上搜了几遍,什么都没发现,真是奇怪之极。 “那东西会是什么呢?”我与何寄裳同时皱着眉冥思苦想。 她的情绪低沉到了极点,因为她确信这柄刀是大哥匿藏在这里的,却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来,也许是一直把她当外人防范着。 “天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声不响地离去,却在小楼里藏下宝刀,我算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守候等待,换来的又是什么?”她盯着我,眼神中充满哀怨,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美。 “也许,我们不该相见,相见也不该相识相知,这一生,真是大错特错得离谱了……”她自语着,疯子一样仰面向天踱向楼梯,径直离去。 男女之间的事,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我不是大哥,肯定无法明了他心里藏着的苦衷。 但可以想象,他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流浪,踏遍千山,就算在别人眼里再辉煌、再高大,偶尔也会有寂寞的时候。 如果不是心里有另外的人,怎么会拒绝芳龄如花的何寄裳?我想起他记录在笔记本上的那段来自《诸世纪》的预言,他到底在寻找什么?现在看来,他至少在埃及沙漠、北海道枫割寺下留下过脚印,还有就是眼前的这片大山。 我有理由相信,蛇阵后面的天梯、天梯下的神秘宫殿也会留有他的足迹。 要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抓紧时间迅速穿过石隙才是唯一的办法。 电话又响了,我看着屏幕上那串长长的阿拉伯数字,定了定才回过神来,那是来自北海道地区的长途。 “风?”是小燕刁钻古怪的声音,听筒里的背景音是单调的日本古乐,在寨子的最高处听这种古怪的声音让人不自禁地一阵阵后背发凉。 自从红小鬼到达营地后,我不需要小燕出手,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是我,小燕,这么有兴致听日本传统音乐?”我小心地站在暗影里,即使确信对面没有敌人,也不敢大意地将自己暴露在栏杆前面。 日本古乐不过是中国“唐乐”的分支翻版,我对此一向没有兴趣。 作为超级黑客的小燕,一直五音不全,似乎也不应该喜欢这种东西。 “嘿嘿,我在看《西游记》,唐朝故事配上‘唐乐’,岂不是相得益彰?”小燕言不由衷地笑着,中气不足,明显是体力过度透支后的疲惫极限状态。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微微一怔。 石阶下的大道上,巨蟒的尸体仍然平铺在那里,每一幢小楼都处于绝对的死寂之中。 傀儡师和胭脂都死了,马帮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下一轮的袭击又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在为何寄裳的前途担忧,自从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之后,这份牵挂越来越重,无法抛开。 “也许可以邀她一起去隧道?解散族人,撤离古寨——”假如大哥就在天梯那边,有何寄裳同去,至少多了一个最贴心、最志同道合的帮手。 “风,你说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的人?比如哪吒三太子和变体后的孙悟空,吴承恩是怎么创造出这种细节的,难道会有什么人物原形?”小燕连连打着哈欠,提了两个没头没脑的话题。 我的第一反应与传奇小说无关,而是闪电一样想到了关宝铃的叙述中那些长着六条手臂的怪人。 他们没有“三头”,只有“六臂”,只出现在壁画和埃及女将军铁娜的电子记事簿里。 “你想说什么?小燕,直来直去不好吗?何必打哑谜?”我不想浪费时间,更不肯给小燕兜***的机会。 黑客是没有心情读传奇小说的,他们的时间全部用来上网和睡觉,每浪费一秒钟都是可耻的犯罪。 既然小燕提到了“三头六臂”,就一定有些古怪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小燕咳嗽起来,音乐声停了,急促敲击键盘的噼啪声骤雨般响了一阵,才又听见他懒洋洋的声音:“我找到一部分资料,是刻在古代石棺内壁里的‘亡灵文字’,寓意晦涩之极,只能凭借辨认图形来琢磨其中的意思。 你知道,石棺刻字的历史能够追溯到日本有史料记载的年代之前,以中国历史作为参照,大概是秦朝到西汉之间的这段时间。” 我不插言,任由他信马由缰地叙述下去。 “石棺刻字”这一做法,最早见于中国历史的春秋战国,主持雕刻仪式的必定是地位尊崇的一国首席祭司,是一种非常严肃的宗教活动。 他把某些无法解释的诡异资料刻在棺材上,用意是要死人带这些不解之谜历经阴间世界,借助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解答谜题。 日本人学到了这一点,近代考古学家曾在富士山四周发掘到大量带有文字的石棺,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至今仍锁在东京大学的研究院里,不为外人所知。 “简单来说,我拿到的资料表明,在日本岛的某个历史时期,曾出现过长着六条胳膊的怪人,体型高大,头颅是白色透明的,体积约为普通人头的两倍以上。 他们最先出现的地点就在北海道这边——风,资料中有很多笔画清晰的白描图形,你大概不会猜到他们的真实样子是什么,真是太绝妙了!”小燕卖了个关子,但我立即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员一般打扮,对吗?我猜那个白色透明的头颅,实际就是宇航员的太空头盔。” 综合所有的资料,我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六臂怪人绝对不是地球上的原住民,而是来自某个神秘星球的,就像永远沉入地下的土裂汗大神来自水星一样,幻象魔也来自外星,只不过科学技术更为发达,与我们的地球不可同日而语。” 小燕沉默了半分钟,嘿嘿笑了一阵,简洁地回应了几个字:“对,佩服、佩服。” “接下来呢?你还发现了什么?”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别人的恭维。 如果没有苏伦的突然失踪事件,我一定能够想办法进入那个海底建筑物,看看留言于隧道后的大哥究竟去了哪里。 小燕的智商相当高,我希望他能先一步有所收获。 “我发现,他们来到地球的着陆路径相当古怪,航天器直接坠毁在木碗舟山顶上,强大的冲击力波及了整个北海道地区,并且航天器本身进入了几千米深的山腹下面,造成的垂直通道与海底相连。 当时的日本岛原住民生产力极度低下,约等于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年代,对怪人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由他们宰割,直到有一天——”他的话锋陡地一转,“风,你知不知道寻福园为什么叫这个土气之极的名字?”“为什么?”我被他讲的资料吸引住了,随口反问。 “‘福’,指的是当年受秦始皇派遣、率五千童男童女入东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大术士徐福,而在大侠杨天建造寻福园之前,原址上本来就有一座荒废了的宅院,名字也是寻福园。 别小看了这三个字,或许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就在那座老宅遗址上呢!”今晚小燕说话一直吞吞吐吐的,跟他以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小燕,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理不清头绪,飞月的死直到现在仍然让我心里痛得发颤。 如果当时她后退一步,或许子弹射中的目标就该是我。 “我想说,在那艘神秘的潜艇里储存着一些极为诡秘的资料,编码方式竟然是地球上从来没出现过的。 还好,我费了很多手脚把它完全破解开了,包括你从深海里带回来的那块金属牌子上的某些讯息。 所以,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一个除了我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懂的世界。” 小燕是当今全球第一黑客,只要牵涉到解码问题,无一能逃过他的十指关。 潜艇是从通灵之井进入海底隧道的唯一交通工具,里面会藏着什么?难道是谷野神秀的全部秘密?“风,在我心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备无上智慧的人,可惜你不在这里,没法跟我分享,而那个早于我许多年破解秘密的人,却又行踪渺茫,不知身在何处。 怪不得江湖前辈们都说‘无敌最寂寞’,当我一个人摸索进这个精彩世界的时候,果真感到彻头彻尾的寂寞——”小燕爆发出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的黯然长叹,古乐声又响起来,有个苍老凄凉的艺伎在呕呕呀呀地唱着,意境诡奇幽僻。 留在寻福园里的,除了小燕,还有萧可冷和小来以及神枪会的一小队人马,那是我刻意向孙龙要求的,派他们暂时驻守寻福园,以应付企图收购寻福园的渡边城集团。 以萧可冷的智慧,至少能够开导小燕,免得这个年轻人不慎坠入魔道。 太聪明的人未免一意孤行地超前探索,当这种“超前”达到走火入魔的境界时,他的思想便开始背离人类社会的行为准则,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我慎重地提醒他:“小燕,凡事多跟小萧商量,那个海底世界里非常古怪,不要自作主张。” 小燕一声冷笑:“她?知道吗?当我参悟了潜艇里的秘密,连我姐、苏伦姐在内的‘飞花三侠’加起来都不会企及我的思想境界。 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些东西,当然,此前进入过海底世界的杨天大侠,或许也可以算一个,只是他不在这里,虽然在外面的隧道里题满了‘盗墓之王杨天到此’的字句——”我失声叫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什么?你说的‘这里’是哪里?你在那段水下隧道里吗?”只要是能够顺畅表达语意的地球人,就会明白无误地区分“这里、那里”和“里面、外面”,如果小燕把大哥写过字的隧道称为“外面”,则他一定是在隧道深处。 “我在——里面,咱们曾经通过那面水晶窗窥探过的巨大空间里,也就是日本传说中的‘海底神墓’,一个不属于地球人的世界。 知道吗?按照‘宇宙动能法则’,我的身体里很快就能生长出智慧的触角,与他们的母体星球直接联络,从而成为这群超人中的一员,就像《西游记》里描述的,三头六臂、火眼金睛、脚踏风火轮、飞云掣电、瞬息千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窒息,小燕所说的一切太奇怪了,犹如精神病院里的疯子呓语。 “他们……他们是谁?”隔了十几秒钟,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试图把握小燕全部叙述的核心。 “他们是宇宙的主宰者,在古代被称为‘天帝的儿子’,也就是被后羿射中的十个太阳中的其中九个。 他们本身的目标就是地球,谁会相信那些迂腐的上古传说呢?有些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得出结论,不过在‘宇宙动能法则’的帮助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风,做超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当地球人像跌跌撞撞的蚂蚁一样在我脚下奔走时,任何时候我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一脚踩下去——”我忍不住怒喝:“够了!小燕,你在做什么?被外星人洗脑了吗?”只有某些权力欲望极度膨胀的战争狂人,才会视地球人如蝼蚁,可以随意践踏,比如二战时三大轴心国的党魁领袖们。 人和人之间永远都是平等的,没有等级贵贱、上下大小之分。 极度震惊之下,我的声音提高到了极点,四处山野骤然响起了回声,想必也会传入楼下的何寄裳耳朵中去。 “我没有,风,只有进入这个境界,你才会感到地球人的愚昧、落后、混乱、低劣,他们在地球上胡乱开采、建造、破坏、挖掘,正在令它的移动轨道发生急剧偏转,进而影响到整个宇宙的生存稳定。 按照‘宇宙动能法则’的合理计算,自从美国科学家首先发明原子弹之后,未来一百年内,核武器的杀伤力会有近千倍的扩展,迅速威胁到其他星球的安全。 “其实,威力越来越大的武器是毫无存在必要的,就像他们,早于地球几万年就发明了可以瞬间击毁太阳的超级武器,但这些有什么用呢?银河系里的任何一个星球居住者还没愚蠢到要干掉太阳的程度,因为太阳爆炸时产生的宇宙波将会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行星相互碰撞毁灭,形成一个或者无数个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 风,你应该明白干掉太阳是极其愚蠢的事,但地球人却在不久的将来会这样做,时间会是二零九九年,所以,他们来了,必须阻止地球人做蠢事——”我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小燕的叙述速度,离开北海道只是几周时间,没想到他竟然荒唐到这种地步,满脑满嘴都是怪论。 萧可冷一直没来电话说明这些情况,我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假如他被外星人洗脑的话,大概会像手术刀那样,被幻象魔的影子完全控制,成为人类的共同敌人。 我们从海底世界撤出的时候,他曾显得异常兴奋过,我和萧可冷当时偏偏忽视了这一点。 “小燕,你还没告诉我,他们的母体星球到底是哪个?”我脑子里在回想从玻璃盒子里观察海底建筑物的情景,那种无处不在的红光让我联想到传说中蕴涵着无穷威力的“日神之怒”。 “火星,一个充满了‘宇宙动能’的星球,上面蕴藏的能量是地球的几亿倍——我累了,需要休眠一段时间补充能量,或许下一次打电话,我已经不再是地球的黑客小燕,而是另一种崭新的生命,再见。” 小燕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声音里的疲惫更加明显了。 “小燕,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僵硬了,小燕不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根有据。 我害怕他说的会变成现实,一觉醒来,像手术刀一样化为另外一种人。 “什么?”小燕又在打哈欠,古乐声越来越响,艺伎的歌声像是跳大神的巫婆们正在祈祷作法。 我长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小燕,你先从隧道里出来,现在苏伦失踪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先出来,会合小萧、小来到我这边,救回苏伦以后,随便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干涉你。” 不过那些神秘生物来自哪里,既然他们已经藏身海底那么多年无法现身于陆地,可见自身必定存在一些缺陷,不能适应陆地生活。 只要小燕离开那里,这些邪念一定能够摒除,重新恢复正常。 “嘿嘿,风,在我眼里,地球人只是庸庸碌碌的蚂蚁,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举个例子,譬如‘飞花三侠’的师父冠南五郎,虽然一直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辈,被千万人奉为神明,但他懂什么?在他的思想意识中,所谓的‘亚洲齿轮’一定会是一组可以彼此啮合的齿盘,以固体形式固定存在于地球的某一点上,真是可笑迂腐之极。 你想想,地球人中间的‘智者’都是如此水平,普通人呢?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他们的存在有什么进步意义?为了一个蚂蚁而耽搁飞天成神的时间,你想我会有那么蠢吗?再见了,风,大约在火星时间一天而地球时间为三百六十一个小时之后再见——”他懒洋洋地挂了电话,只留下我满头冷汗地倚在阴影里。 建造海底神墓、留下“日神之怒”的是火星人?那么,玻璃盒子的拥有者也是他们了?这群拥有六只手臂的怪物们栖身于枫割寺的地下,究竟要做什么?杀光地球人还是直接毁灭地球?难道他们就是《诸世纪》上试图毁灭地球的“恐怖大王”或者引发“大七数”灾难的始作俑者?我想不通这些问题,虽然小燕话里几度提到大哥杨天的名字,极度震惊下,我已经忽视了那两个字。 大哥一个人的生死,比起全部地球人和地球本身的存亡,似乎已经成了微尘小事。 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 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山林里的露水悄悄袭来,与我身上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遍体生寒。 月光益发清冷,当我仰面遥望时,闪烁的星子铺满渺茫的天际,其中当然也有火星和土星的影子。 刚才小燕叙述的一切,是梦?是真?我把电话交到右手里,在袖子上擦掉了左手掌心里的汗渍,冷静了十分钟后,拨了萧可冷的号码。 萧可冷带着惺忪的睡意来接电话,不过在我“喂”了一声后,她迅速变得清醒了:“风先生?您还好吗?其实这一周我一直要打电话过去,有件非常棘手的事向您请示。” 我明白,她要说的跟小燕有关。 石阶下的小楼里似乎有了一点动静,我听到门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声音,有木屐、竹杖在青石板地面上“笃笃笃笃”地踏过、点过。 那些混乱的动静持续了五秒钟,笃笃声前后总共响了十九次,接着一切重归死寂。 “小萧,如果是关于小燕的事,请直接说重点,刚才小燕来过电话,说了很多怪话。 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来不及寒暄客套,我的心情已经被小燕弄得糟糕到了极点。 自从苏伦失踪之后,我的日子一直都在焦虑不安中度过,面对的只有杀戮、怪事、死亡、毒蛇,脑子里有根弦始终紧绷着,不能有片刻的放松。 “好,我只说重点。 寻福园重建完成后,我带着信子负责把一切恢复原样,忽视了对小燕的照顾。 他一直躲在枫割寺里研究那艘潜艇,据僧人们说,他常常连续几日几夜不吃不睡地坐在电脑前工作,桌子上堆着的演算草纸每天都能累积一尺多厚。 就在三天之前,他失踪了,也不是完全消失,而是把自己困在那个海底隧道里。 我打过电话,他说已经越过了那扇水晶窗,任凭我怎么劝,就是不再出来。 那些怪话您肯定也听到过,我就不重复赘述了。” 萧可冷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小燕是在异想天开,所以,叙述过程中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如果那些话是真的呢?‘海底神墓’存在了那么多年,谁也说不清里面藏着多少秘密。 小萧,你马上联络燕逊,请她继续劝说小燕,务必要他离开那里,回到地面上来。 嗯,还有,告诉小来做好准备,一旦小燕回来,马上使用最坚固的镣铐锁住他,隔离观察,等我回去再做处理。 有必要的话,可以使用中度麻醉枪,令他失去反抗能力。” 我的决定绝对不是大题小作,手术刀的失控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如果到了最后不得不重复手术刀被毁灭的悲剧,对于“飞花三侠”而言,肯定是个沉重打击。 萧可冷紧张起来:“风先生,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吗?他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照我的安排去做,小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好了,现在可以联络燕逊了。” 萧可冷不再追问,答应了一声后,立即收线。 自从我在大亨叶洪升的重兵压境下成功援救王江南之后,萧可冷便对我深信不疑,只要是我说出的话,每一个字她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一点最让我放心。 现在,我希望能够做到“亡羊补牢”,把小燕控制起来,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作为小燕的亲姐姐,燕逊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劝说他,事情也许会出现转机。 从关宝铃突然在寻福园别墅失踪开始,到我和她一起坠入深海里的玻璃盒子,再到千年女僧藤迦复活、揭开千年之前鉴真东渡的真相——北海道枫割寺之旅,处处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迷惑。 我始终都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从五十一号地区得到的那些神秘照片上,可以有七成把握证明大哥是活着的,在某个隐蔽之极的地方做着某件非常吃力的事。 苏伦的意外失踪,给了我沉重的打击,现在回忆起来,自己进山之后很少笑过,内心世界总处于一天比一天更焦虑的状态。 大学时的心理课导师早就说过,有些人只有在失去时才懂得她的珍贵。 我现在明白,苏伦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女孩子,其他人无法相比。 电话始终在手里握着,我希望小燕能够及时醒悟,千万别坠入魔道。 像他那种极端聪明的黑客高手,是地球上最难得的资源,绝对无法复制。 “一觉醒来,会是另外一种人?难道也能变成长着六条手臂的怪物吗?”我苦笑着摇头,“海底空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杨天、美国女间谍瑞茜卡都进去过吗?为什么小燕没有提到他们的下落?总不会也发生了变异——”潜意识里,我害怕大哥的身体会起变化,会以“非人”的状态出现,这种恐惧历久弥新,只会越来越强烈。 何寄裳忽然出现在大道上,她的腰间加了一条银色的腰带,倒背着手,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巨蟒前面。 我以为她已经睡下了,这种奇怪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 就在她的左侧十五步外的木楼阴影里,有个暗红色的火头一闪,仿佛有人也在辗转未眠,起身吸烟。 我向黑暗中凝视,那个佝偻着背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侧面向着我,一个半尺长的烟斗紧紧地握在左手里,右手支着额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来了,为什么还不现身?你是给胭脂报仇的吗?还是只想取得宝蟾立功,其他事一概不理?”何寄裳猛然叫起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上楼来。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对面的灌木丛,期待着发现向胭脂开枪射击过的狙击手。 这种环境简直就是狙击手的梦幻天堂,一次射击后只需左右移动三十步,即刻安然无恙地避开被袭击一方的搜索,寻找恰当的时机狙杀第二个目标。 没有人应声,吸烟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猜她应该是寨子里的一名普通妇女,在漫漫长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吸烟已经成了固定的习惯。 “我知道,傀儡师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无论你要什么,总得自己走出来拿吧?五毒教的人只有战死的,从没有吓死的。 碧血夜光蟾、逾距之刀都在这里,我只数到十,请立刻现身——”像我一样,何寄裳注意的方向同样是吸烟的人与对面的灌木丛。 当她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五毒教圣女的威仪又一次回来了,对敌时的勇气不输给任何男人。 我欣赏她的判断力,傀儡师是马帮里的重要人物,绝不会无声无息就倒在别人的枪口下。 “一、二、三……”她开始报数,声音冷静而稳定。 我的手稳稳地握在沙漠之鹰的枪柄上,相信在中近距离的对决上,下一次将先狙击手一步而开枪,取得制胜的先机。 在我身后,秘室的门仍然洞开着,一阵温和的风悠然吹来,直扑到我的后颈上,随即我听到了一个优美浑厚的男低音:“请不要动,风先生。” 没有刀尖、枪口抵着我,但我能感受到一触即发的杀机。 “我是傀儡师,一个被你射杀过一次的死人,所以,单纯从公平决斗的角度来说,我随时都有向你开枪的权利。 当然,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像市井无赖一样刀来枪往,打得一塌糊涂,对不对?”他发出动听的笑声,温暖有力的手指从我的裤袋边掠过,手枪已经到了他的指缝里。 何寄裳的计数声已经到了“十”,傀儡师果然应声出现了,不过却是在她身后的小楼上。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可惜我们两个都失算了。 “你最好也不要出刀,我不是愚蠢之极的胭脂,早在十八年前,中国大陆上所有的飞刀门派高手就对我没有任何威胁了。 你想想,傀儡只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替代品,只是我指尖上的工具,就算被人枪杀刀砍一万次,与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好了。 风先生,你是聪明人,对于马帮和五毒教的纠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呵呵,马帮也是讲道理的,任何生意抽成之后,总会言而有信,与合作伙伴和平相处。” 他转到我的身前,黝黑的脸上带着木讷迷惘的表情,跟那个被我射杀的人一模一样。 “你是傀儡?还是傀儡师?”我凝视着他空洞的眼睛,抬起左腕抖了抖,小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有区别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 在我眼里,我即是天地、我即是傀儡师、我即是傀儡,进入我视线的,都是我的傀儡,包括你在内,无一例外。” 他有一双黑眼珠极小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占据了四分之三个眼眶,看上去突兀而滑稽。 又一阵风吹过,那柄从地板圆洞里取出的刀也到了他手里,并且“嚓”的一声被拔出鞘,寒光骤然一闪。 “据说,这柄刀是当年‘盗墓之王’杨天曾经用过的?可惜,他没遇到我,否则,无论王、神、仙、佛,一律在我的傀儡术下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风先生,只要你和你的探险队合作,我将不遗余力地提供一切方便,确保你们在大山里的安全,而且这柄宝刀也送给你,只要你需要,我们马帮会发动江湖关系,把你捧到杨天那样的高度,好不好?”他的口气,确实有指点江山、统御一切的架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他真的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法力无边,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匿藏在西南边陲了。 “多谢,我的探险工作无论如何一定会继续下去。” 我一语双关地回应了一声,重新接过那柄刀。 “你看——”他僵硬地举起左手向楼下大道上一指,陡然间,寨子里的小楼鬼影幢幢地移动起来,几秒钟之后,何寄裳站立的那条大道已然变成了南北走向,正好调转了九十度。 我和傀儡师是站在窗口前的,脚下的木楼方位毫无改变,原先背对我们的何寄裳,此时只要转半个身子就能看到我们。 她低头看着脚下,并没有惊骇变色,而是缓缓解开了腰带,迎风一振,那些银色的缎带披拂落下,露出一柄笔直向上的百炼缅刀来。 “我们可以下去了吧?”傀儡师托了托眼镜,蓦地僵尸一样笔直地跃起,凌空滑行着,缓缓落地,站在何寄裳对面十步以外。 我迟疑着,缓步下了楼梯,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过去。 “一切都是幻觉,傀儡师,江湖上的传说一点都不错,你只会躲在背后拨弄机关暗器,全凭那些被‘控魂术’操纵的傀儡为你卖命。 至于你自己,毫无武功,没有一点真刀真枪的本事,即使是刚刚入门的普通武师也能打得你人仰马翻,难道你不觉得可笑吗?”何寄裳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与嘴里激烈的言辞毫不沾边,看上去更是古怪。 傀儡师又托了一下眼镜,竟然深表同意地点点头:“对,就是幻觉,但当所有的人被幻象迷惑并且深信不疑的时候,一定会把它们当作真实世界。 比如现在,我想杀一个人——”他突然飞了出去,在半空里划出一道凌厉的白光,射向侧面山崖上的灌木丛。 这种轻功并没到达至高无上的境界,只是我和何寄裳的方向感都被摧毁了,原先位于正东位置的灌木丛,如今却是在正北方向。 一刹那间,我心里不免有了巨大的困惑:“傀儡师的身体仍旧是飞向正东吗?当他把石阶下的三十五座小楼方位完全挪动时,小楼与真实世界之间的偏转角度是否真的是九十度,如我们眼中看到的那样?”何寄裳同样满脸困惑,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却犹豫着没有追击出去。 “别动,看我动手时再说——”我只低声说了九个字,灌木丛里倏地闪出了一个人,手里抱着一支轻型机枪,黑沉沉的弹鼓闪着瘆人头皮的寒光。 他的动作明显要比傀儡师慢一步,刚刚挺身而出,傀儡师的双脚就已经触到了灌木绿叶。 “嘎嘎嘎嘎”,机枪怪吼起来,枪口喷出的火舌正对着傀儡师的胸口,枪膛里退出的弹壳满天花雨一般坠落着,沿着光秃秃的岩壁叮叮当当地跌下来。 这种欧洲菲尼克斯武器加工厂出品的最新速射机枪,每个加强弹鼓的容弹量为四百发,双路供弹,卡壳几率为十万分之五,已经作为美国海军陆战队二零零九年武器换装时的首选。 傀儡师的后背衣服瞬间被撕裂成了蜂窝,在他急促翻身后退时,子弹啸空,在月光下结成了耀眼的弹网,始终追随着他的身体。 何寄裳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傀儡师在布局、结阵、伏击、偷袭方面是当之无愧的行家,但论及面对面的交锋,却并不占太多上风。 看来,江湖传言有时候也是非常正确的。 他的身子倒飞回来,飘然落在寨子最外围的小楼顶上,脚尖一沾即起,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作势要展开第二轮攻杀。 那些交织如雨的机枪子弹虽然射中了他的躯体,却并没有造成丝毫的杀伤力,这一点,让何寄裳脸上刚刚露出的喜色迅速隐没了。 刚刚她借妩媚的笑容向傀儡师施展苗疆的迷魂术,劳而无功,再看到傀儡师在枪林弹雨中进退自如之后,想必心情并不轻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凡为傀儡者,皆曰:可杀、可杀、可杀……”傀儡师厉声呼号着,双臂一展,如同阳春三月里的风筝,飞到二十多米的高度,骤然向下俯冲。 射手丢下机枪,一个鱼跃翻滚,向左侧扑出五米,再次跳起来时,手中便多了一支缠满了草绿色伪装带的狙击步枪,双脚叉开,稳稳地向天瞄准。 “卡库——”我低叫了一声,只有真正的名门弟子,才有他那样一枪在手、万夫莫敌的气势。 在营地里射杀唐小鼓,只是牛刀小试,毕竟面对一个逃跑者或是一个进攻者,其意义完全不同。 “噗、噗、噗”,连续三枪,傀儡师像是农历新年时点燃升空的二踢脚,连续翻滚,在半空里三起三落,但双臂一直平伸着,最终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继续俯冲下来。 卡库的枪法之精准毋庸置疑,接下来的七颗子弹,全部击中目标胸口的要害部位,但傀儡师中了那么多子弹,却依旧生龙活虎,如同妖魔附体一般。 “不死?难道他练就了不死之身?”何寄裳的惊骇溢于言表。 我手中的刀突然“铮”的一声长鸣,刀刃弹出一寸。 那柄沙漠之鹰落在傀儡师手里,而且此刻就算有枪在手,我的射击水准跟卡库只在伯仲之间,手枪威力更无法与狙击步枪相比。 卡库弹夹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一对一的单挑战斗中,狙击步枪子弹打完的几率非常小,往往在前三颗子弹射出后就已经结束战斗了。 没有子弹的枪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无奈,卡库保持着举枪的姿势,也被神奇的傀儡师惊呆了。 我握住了刀柄,想也不敢多想,骤然向前飞出,只想在傀儡师重创卡库之前,半途截住他的致命杀招。 真正的生死关头,胜败差距不过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秒的间隔。 以我的轻功,只会落后于半空落下的傀儡师,毕竟从目睹卡库先是机枪狂扫、后是狙击步枪高射表演这几秒钟里,以为他是稳操胜券,等到形势剧变,卡库从猎杀者成了被猎杀的目标,我的反应有一点点滞后。 现代化的枪战中,滞后就等于失去了现场的控制权。 刀柄又冷又滑,但它笔直指向前方时,锐利的刀尖划破空气,把我的轻功提高了十倍有余,瞬间便落在卡库身边,肩头一低,把他撞开。 我只凌空劈出一刀,是普普通通的雁荡山雁翎单刀的招法,没想到随着“哗”的一声,傀儡师从头顶到裆下,彻底干净地分成了两半,跌落在灌木丛中。 “逾距之刀,逾距之刀,逾距之刀——”何寄裳纵声大叫,声音里欣喜与困惑紧密交织着,尾音变得伤感抽泣起来,“那是‘盗墓之王’杨天的逾距之刀,终于重出江湖了!”那一刀的力量来得极其怪异,实际是它带动着我穿越了几十米的空间距离,及时地劈杀傀儡师,替卡库解围。 当我低头凝视着它时,刀身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着诡异的银色光彩。 “好刀,好刀法,我果然没有看错阁下——”卡库失声赞叹着。 他穿着丛林迷彩衣,脚上的黑色战靴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显然刚刚经历过长途的急行军。 “卡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派你回来的?”我以为是顾倾城不放心我和飞月,才派人暗中帮助。 营地里那么多人,也只有她会存着这样的心思。 卡库摇摇头:“不,没有人派我,我在追杀一个人,那个隧道里出现过的戴面具的怪人。” 他走向草丛,在傀儡师的身子上踢了一脚,迅速更换了狙击步枪的弹夹,用枪筒戳着只剩一半的敌人头颅,骇然叫起来:“是个假人,怪不得吃了那么多子弹还不死!”我收起了短刀,淡淡一笑:“是的,就是个假人,但他的肚子里却藏着另一个人,就在跌得较远的那一半身体里。” 刀刃上并没有丝毫鲜血,砍中木头或是砍中人体,手感相差十万八千里之多。 一个头发又短又黄的侏儒男人艰难地从灌木丛里站起来,随手抛掉傀儡师的木头身子,摇晃着不成比例的大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你——怎么识破我不是傀儡师的?”我笑了,那只是我的直觉,成名于马帮的大人物绝对不会忽视自己的外表,当他从楼上跃下时,僵硬的轻功已经马脚毕露,因为那个飞在半空里的身体是歪斜着的,右侧明显重于左侧。 4打给苏伦的电话 4打给苏伦的电话“傀儡师不是辰州僵尸门的人,所以不会使用他们的‘活死人轻功’,你头上顶着这具古怪的木制身子,想必越撑就越辛苦吧?”我不想为难他,做别人的傀儡已经是最痛苦的事,他做的更是一个外表粗劣之极的傀儡,可见傀儡师并没有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嘿嘿,我们都小看了你,不过你永远都要记住,傀儡师是不会死的,死的永远都是他手中毫无生命力的傀儡,比如我、比如大道上死的那个一号。” 他笑得很灿烂,仿佛能缩在木偶肚子里装成傀儡师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你滚吧,枪神门下弟子,枪弹不杀无名小卒,别让我再看到你这丑陋的侏儒——”卡库冷笑着,他是一名称职的神枪手,但目前环境里发生的怪事,并非一名枪手能左右的。 这句话令我感到有些不妙,因为所有体貌残缺的人最忌讳别人讽刺他们的缺憾,那是这类人心灵上共同的巨大伤口,不可碰触。 侏儒仰起宽大的下巴,翻着眼睛死盯着卡库:“你有五秒钟的时间可以道歉,否则,将会死得像我一样惨!”每一个字都是从他牙缝里迸出来的,伴着“嘶嘶”的吐气声,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怪兽。 “道歉?滚开,信不信我一枪在你脑袋上掏个窟窿出来?”卡库的自信心已然恢复,只要明白面对的是一个毫无奇异法术的地球人,他心里就不再充满了恐惧和怀疑。 我向前踏了一步,遮在卡库前面,提神戒备,随时准备应付侏儒的猝起发难。 “二十四小时之内,你会死得跟我一样。 我说过,傀儡师永远不死,在他的刀下,世界是可以被任意切割的,如同一个下一秒钟就要上桌的蛋糕,再见。” 侏儒退了一大步,陡然向前扑倒,手脚伸得笔直。 卡库大笑:“你干什么?装死狗吗?”他一手提着狙击枪,枪口戳向侏儒的肩头,“喂,起来,快滚回家找你主人吧,免得在外面受了欺负要跪地求饶,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并没能维持多久,侏儒的颈部无声无息地裂开了,就像空气中有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切在他的脖子上。 “啊?”卡库向后跃起来,砰的一声撞在岩壁上。 “大卸八块?”何寄裳刚刚赶到,站在我身边,陡然间额上、鼻尖上、两腮上一起冒出了冷汗。 那四个字在法术的世界里代表着一个剧毒无比的死咒,异术师与将死的人合力种下这个死咒,被诅咒的人同样会切成均匀的八块,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一起。 “二、三、四……七、八。” 何寄裳低声数着。 等到侏儒的左腿断掉时,他的身子不多不少被分为重量相近的八块,彼此之间只裂开一条两厘米宽的缝,流出的血很快被身子下面的灌木丛吸收干净。 “杀人者在哪里?在哪里——”卡库抓紧了手里的枪,茫然地四处搜索着。 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冲锋杀敌靠的是勇气和胆识,但是一进入这片波诡云谲的大山,那套属于部队的规则已经不再适用。 说到底,他这样的枪手,只适合跟随大部队作战,听命行事。 “傀儡师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舞台上,人们看到的,只是他手里的线偶。” 何寄裳悒郁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发出更深的苦笑,“寨子里的小楼被傀儡师瞬间变换了方位,所有人都死了,那个佝偻着背吸烟的人,大概也是他手里的另一具线偶而已。” 对面的寨子阴森空寂,恍如山坡上的一座荒无人烟的阴宅。 “风先生,那个戴面具的人一直追踪着你和飞月的车子,来的这一路上,有几次她曾进入过我的狙击镜,但是速度比奔跑的野兔还快,根本没有开枪的机会。 现在,我该走了,继续我的追猎过程,相信她就在附近。” 卡库背起长枪,又把机枪抱在怀里,满脸都是不可理喻的固执。 我按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语气无比诚恳地告诉他:“对方的武功、轻功匪夷所思,其实你没必要离开营地出来冒险的,假如她就是山民传说中的‘龙格女巫’,咱们只有合在一起,才可能与之对抗,听我的劝,明天跟我一起回营地去好不好?”真正的武林高手,已经不是枪械的力量所能抵御的,战争史上的很多例子明确地说明了这一点。 卡库孤傲地摇摇头:“风先生,你不是枪手,永远不会明白一个成名于天下的狙击手是怎么想的。 师父说,狙击镜的世界里,操控扳机的人就是上帝,生死存亡,全部由上帝说了算。 那人已经从我的狙击镜里掠过七次,我希望十次之内,让她横尸山野。” 他推开我的手,额头上的“少年老成纹”苦涩地交错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杀不了她,是我的耻辱,不能荣耀师门可以,但我不能再给枪神门下抹黑。” “你阻止不了他的,有时候,一个男人要做的事远比保存生命更重要,譬如当年离开的天哥。 也许,男人脉络里流淌的鲜血永远是沸腾的,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何寄裳提到了“死”字,我意识到那真的是一个不祥之兆,偷偷打了个寒噤。 卡库孤零零的影子已然消失在丛林里,他没说“再见”也没回头,但把狙杀的次数扩展为十次,已经证明信心并不是十分充足。 处在巅峰状态的狙击手,永远都相信自己能够一击必杀,更为极端的,枪膛里只放一颗子弹,对同一个目标绝不会开第二枪。 “我只希望他能活着回营地去。” 我说的是实话,营地里需要他这样的高手。 “那么,我们应该首先祈祷他能活过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从‘大卸八块’的死咒里逃脱出来吧。” 何寄裳抱起了胳膊,半夜的山风拂起她的白袍,的确有些冷了。 我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慢慢走下山坡,向古寨的正门走过去。 寨子中间的大道已经恢复了东西走向,傀儡师的幻术解除了。 “风,你需要宝蟾?”何寄裳踏上石阶时,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空气里弥漫着死亡和血腥的气息,我略作考虑,才慎重地回答:“综合各方面的讯息,我有理由相信石隙对面存在杨天大侠留下的足迹,如果可能,希望你也加入探险队来。 宝蟾只能驱赶毒蛇,你和他之间或许有某种心灵感应,更能够在第一时间里发现线索。” 何寄裳是五毒教的高手,穿越石隙蛇阵时,一定能发挥作用。 我越来越感到帮手的重要性,自从孙贵坠入那些透明**之后,老成持重的卫叔阵脚大乱,对于队员们的约束力正在急骤减弱,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我需要更强大的高手加入,何寄裳无疑是最佳人选,因为她比我更迫切地渴望见到大哥。 何寄裳长叹:“你那么有信心能探索到山腹尽头去?要知道,几百年来,没有人——”我截断她的话:“至少,‘盗墓之王’杨天已经做到了。 据‘捕王’归洛说,他坠落在蛇阵里,正是杨天救了他,而且带他去了一个满是晶石的深坑,躺在不计其数的晶石之上。 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每个人都很努力,因为大家都明白,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不努力却是一定会失败。” “哈哈——”她笑了,语气倍感凄凉,“知道吗?他被称为‘盗墓之王’并不确切,应该被称为‘人间天神’才对。 他做的事,没有人能追随重复,当年江湖上的八方高手一提到杨天的名字,无不退避三舍。 记得当年苗疆深处发现了那座最值钱的腊王墓,吸引了全球十一派的人马贪心觊觎,但他的脚步一进苗疆,不到三天之内,十一派人马一个不剩,全部退走。 任何场合,他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的意思是说,杨天能做到的,你、我乃至更多的人合起来都未必能行。” 大哥当年的英雄事迹从一个美丽的女子口中说出来,委婉中带着全身心的景仰,字字句句都让我禁不住热血澎湃。 人生在世,要做就做大哥那样天下无敌的好汉,成为亿万人崇拜的对象,像他那样,即使有一天已经不在江湖,但世间仍然永存着他的动人传说。 “总有一天,我会像他那样——”我挺直了腰,忽然觉得大哥的存在像一盏暗夜里的指路明灯,一直照亮我前进的道路。 “很晚了,我该睡了。” 何寄裳走入小楼,门扉开启声、旧床摇晃声不绝于耳。 我毫无睡意,更不想走进小楼里去。 此刻的古寨,除了我们两个,只有遍地尸体,而她是大哥的女人,跟我生命里遇到的任何女孩子不同,不是苏伦、飞月,更不是关宝铃、顾倾城。 “明天会发生什么?”正因为地球人不可能进入时间的逆流,所以永远没有人能预料明天。 我希望何寄裳能同样加入探险队,与碧血夜光蟾一起成为我的强援,在最短的时间里突破蛇阵,接触到谜题的核心。 戴面具的龙格女巫、方眼怪人、晶石坑、古代宫殿里的金属门……明天,等待我的,除了问号还是问号。 我坐在楼前的方木台阶上,取出电话,刚要拨顾倾城的号码,却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她应该已经睡下了,禁不住哑然失笑:“只有闲人才会紧盯着腕表上的时间,真正忙起来,连看表的空当都没有。” 手指在键盘上动了动,苏伦的号码立刻出现在屏幕上。 从她失踪开始,这个号码每天都会被拨打几百次以上,却从来没有连通过,可想而知,她是被困在一个无线电信号高度屏蔽的地方,否则以这批诺基亚卫星电话的强劲性能,即使是陷落在茫茫大海的孤岛上,也早就联络上了。 无意之中,我按下了拨号键,屏幕上的连接信号只闪烁了两次,竟然迅速转为“电话已经接通”的状态。 我盯着屏幕,心跳骤然加快,直到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喂喂,是谁?是谁?李康、席勒还是——”我猛地跳起来,把电话移向耳边,过分激动之下,按键部分狠狠地撞在颧骨上,发出一声闷响,火辣辣地痛起来。 “喂,是谁?我是苏伦,如果你是探险队的人,不管你是谁,马上通知风先生,要他来救我,我在地下。” 苏伦的声音冷静下来,嗓子稍微有些沙哑,但依然动听。 我长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胳膊的颤抖,低声回答:“苏伦,是我,风。” 苏伦“啊”的一声叫起来,声音发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一种说不出冷还是暖的**迅速滑出了我的眼眶:“我就在隧道外的古寨,你在那个奇怪的洞里吗?还是山腹深处?天梯?地宫?别怕,我很快就来救你。” 自从在枫割寺分手,我们只在她登上飞机前简短地通过话,没想到再次通话的时候,已经是现在天地相隔,生死难料。 “风哥哥——”她大叫了一声,随即喉咙被哽噎住了,足足有十秒钟的时间,我们谁都无法再说出第二句话。 我紧紧地握着电话,仿佛这是一道能找回苏伦的救命索。 听筒里传来苏伦快速深呼吸的动静,随即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声音重归平稳冷静:“风哥哥,我是在一座古老的宫殿里,它非常大,长宽都在三千米以上。 奇怪的是,我找不到它的出口,宫殿围墙以外全部是高不可攀的垂直岩壁,没有任何可供进出的通道。 这儿的天是灰色的,我想自己看到的或许不是天,而是几百米高的洞顶。 想象一下,我是处在山腹深处的一个空洞里,仿佛大山形成时天然生成的一个气泡室。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找到了传说中的阿房宫,最起码为自己的西南边陲探险之旅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句号。” 我的脑子里迅速勾勒着苏伦所处的位置,假如四面和地下都没有明显通道的话,进出那个地方的途径一定来自于头顶,因为孙贵是从隧道位置陷落进去的,我真的很希望那些石柱消失的地方,存在某个进出地下世界的管道,自己一定会第一个抢着进去,找回苏伦。 “在宫殿的最深处位置,有一扇奇特的金属门。 风哥哥,我一直都在试图打开它,即使它不是进出阿房宫的门户,至少也会带来某些转机。” 听筒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沙沙声,通讯信号正在减弱。 “哼哼”,有人在冷笑,就在小楼的左翼顶上,我迅速转身,却没有任何发现。 “谁在冷笑?一个女人?风哥哥,是谁?”苏伦也听到了,急促地反问。 我屈膝腾身,左手在屋檐上一勾,翻身跃上楼顶。 楼顶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月色清辉。 “没有人,或许是听错了?”我对着话筒大声说,假如有人在旁边窥伺,应该能听明白我话里的警告意味。 这个电话对我弥足珍贵,不管什么人现身打扰,下场都将变得奇惨无比。 “不,风哥哥,我在这里,曾经三次以上听到过同样的冷笑声,快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笑,或许就是进入这里的最有价值线索。 还有,这扇门上有四个古怪的洞,直径约等于一个肌肉发达的成年男人的胳膊,我在门上找不到任何暗锁的痕迹,大概开门的机关就在这四个洞上——”“不要碰那扇门,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否则,只会提前把自己送入鬼门关。” 的的确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响在我身后,但等我急速转身时,仍旧看不到她的影子。 “龙格女巫,是你吗?请阁下现身,救回我的朋友!”我发力大叫,同时奔向楼顶西北角,声音最先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说话的,肯定是那个戴面具的人,我突然之间看到了救回苏伦的希望。 她能够出声警告苏伦,一定是进入过那里,而且是不止一次地进出。 只要得到她的帮助,就能找到苏伦。 “风哥哥,就是那个女人,找到她……”通讯信号持续减弱,到了最后,只剩下一片轻微的沙沙声。 我对着电话大叫苏伦的名字,突然间膝盖一软,跌坐在楼顶,又一次喜极而泣。 无论如何,我重新听到了苏伦的声音,她还活着,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 连续重拨苏伦的号码,又听到了熟悉的盲区回馈声,刚才无意中接通的电话,对我而言像是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得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救命雨,再次燃起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们,最好别再纠缠隧道里的神秘世界,有些东西,就该永久地沉睡在陌生的世界里,盲目打开不属于自己的门,接踵而来的并不都是蛊惑人心的黄金宝石,而是数不清的灾难。 风,你是聪明人,强要突破那些不可逾越的障碍的话,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又是龙格女巫的声音,大概在三十步外的树丛中。 一瞬间,我想到了卡库,在心里祈祷他千万别在此时出手,把所有的线索都掐断了。 “我只想找回苏伦,阁下能帮忙的话,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这条命、这颗人头。” 现在,只要苏伦能回来,我会毫不吝惜自己生命里的一切拿去交换。 “你们两个倒是情深意重啊?不过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进入容易,要想出来,就不会太轻松啰!”龙格女巫的声音满含惋惜,却又带着淡淡的嘲讽。 恋爱中的男女说出的话,总是带着三分慷慨激昂的傻气,只有真正把对方看得重逾性命,才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样的话。 此时此刻,我只是陷入爱情的俗世男女,而不是埃及人大加渲染吹捧的“无敌沙漠勇士”。 “你呢?岂不是能够进出那里?否则苏伦怎么能听到你的声音?帮帮我,救她出来——”我知道要对这种古怪问题追根溯源很难,没有人也没有时间慢慢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龙格女巫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是我,我是与你们完全不同的人,总之,她不该试图打开那扇门,地球人的好奇心真是致命的铡刀,永远悬在自己的头顶上……”“龙格女巫也是外星人?”来不及多想,我的脚尖一旋,已然扑向那片丛林,电话都来不及放回裤袋里。 丛林里一阵枝叶簌簌乱动,一条遍体黑色的影子正在急速后退,我的脚尖只在树顶上一沾,借力再次腾空,终于抢先一步拦住了她,后背靠在一棵苦栎树干上。 仍旧是那只诡异的黄金面具,但现在竟然能够给我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毕竟只有她见过失踪后的苏伦,一切消息都要靠她来传达。 我全部的思想只汇集成一句话:“龙格女巫,求你一定要救她!”一刹那,天空中飘过一团雪白的云絮,遮住了半边明月,树林里的光线也瞬间黯淡下来。 “一旦进入那里,你们都会死,绝没有生还的可能,所以,够明智的话,现在就带他们离开。” 她仍旧刻意躲在暗影里,不肯暴露在亮光下。 “找回苏伦,我马上走,假如你肯帮我。” 我坚持自己的理由,同时握住了刀柄。 她的出现带来了一线光明,我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她是回不来的,死心吧。” 风卷动她的长发,配以袅娜的身姿,相信她曾经是个极其美丽妖娆的女子。 我可以百分之百判断,她绝不是唐心,身材、语气、动作相差非常大,即便她能够发射刻着“心”字的唐门暗器,也只是一种巧合。 据老虎说,唐心被囚禁在山腹里的神秘空间里,她的暗器当然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5傀儡师永远不死 5傀儡师永远不死我长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脑子保持清醒,如果能留住她,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包括武力,都会确保找到苏伦。 没有帮手的情况下,我只有依靠这柄短刀了。 “那么,带我进去,就算是死,我也愿意跟苏伦在一起。” 这是我的真心话。 过去曾跟关宝铃同时被困在玻璃盒子里,最终九死一生地脱困,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任何结局。 “进去?如果地球人能随意进入的话,几千年来,岂不早就人满为患、尸骨堆叠如山了?放弃吧,你的身体里虽然蕴涵着某些特质,但你不是‘盗墓之王’杨天,所以,我帮不了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了,你们不走,随之降临的只有疯狂杀戮。” 她的身体倏地左转,快速逸出了我的视线范围。 短刀已经出鞘,借着挥刀之势,我把轻功发挥到极限,跃到树尖,连续向前纵跃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五十步之内。 我能看到她的黑衣背影和后脑上勒着的黄金带子,那种感觉像是在一个腾云驾雾般的梦里,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这柄刀的确赋予了我神秘的力量,但要想追上龙格女巫还是差得太远了。 我狠狠地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口,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喷涌出来,“兵解大法”的威力发挥出来,体能瞬间提升十倍以上,五十步的距离立刻缩短为十五步之内。 龙格女巫骤然停步,双手一挥,一阵怪异的香气顺风而来。 我正处于全力追赶的状态下,竟来不及封闭呼吸,鼻子里吸入香气后,身子一软,踉跄着扑倒在对方的脚下。 “你到底是谁?”她蹲下身子,黄金面具闪着寒光。 我再次咬中舌尖,短时间内两次发动“兵解大法”会对身体造成难以预料的损伤,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留住她。 血腥气弥散在我的口腔、喉咙甚至全身的脉络里,我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扶住侧面的枯树。 她惊讶地后退了一步:“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站起来?难道你真的跟杨天是同一种人?”刀还在我手里,提刀的手却软弱无力,无法举起来。 “哪一种人?看在杨天大侠的面上,你能不能帮我一次?”我希望能拖延时间,等待“兵解大法”的威力彻底驱散迷药的影响。 “地球上的‘异人’——存在比例为四十万比一,一旦出世,必定能够影响到人类社会的发展。 在某些方面,你很像他,只是还没达到他那种高度。” 龙格女巫仿佛陷入了动情的回忆之中,漆黑的眸子里现出一丝柔情来。 我想铤而走险第三次施展“兵解大法”,这是困境之中最不得已的下策,只是牙齿刚刚碰到舌尖,龙格女巫猝然挥手,拂过我的面颊。 迷香的气味增大了数倍,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刹那间烟消云散,只有“看”和“听”的能力,其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强弩之末,不能妄为,你的思想中有和杨天一样的狂傲血腥,都会逆天而行,但很遗憾,那种疯狂的举动,只会伤害自己,于事无补。 地球人把这种‘大无畏’的行为称为‘英雄义举’,但在我看来,真是太可笑了——”我张了张嘴唇,吃力地打断她:“你……也是地……球人,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她的外貌和思想跟地球人如出一辙,只是武功、轻功更强而已。 “我也是地球人?哈哈,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每个人都惧怕死亡,但跟有些事比起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活着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她的背后突然闪出了银色的刀光,如雷雨夜里的霹雳一般,先看见光,而后才听见一个女子的怒吼:“斩!”龙格女巫骤然不见了,向左侧高速移动的幻影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虫——”那是何寄裳的声音,第一声高亢愤怒,第二声却阴森浑厚。 她手里的缅刀“啪”的一声炸开,化作几千只振翅激飞的银色小虫,沿着龙格女巫的幻影追了出去。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剧烈的血腥气和袅袅不绝的嗡嗡声。 我艰难地蠕动着嘴唇:“留住……她……”其实我明白,龙格女巫是留不住的,她的武功已经达到了神仙鬼怪一般的境界,我们仍旧是凡人,差距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鸿沟。 “五毒教的‘吸血虫’很厉害,真难为你隐居古寨十几年,还尽心尽力地养着它们。 还记得吗?当年杨天大侠曾经教导过你,既然被逐出门墙,就不要再碰那些毒虫,那些话,你都忘了吗?”龙格女巫站在十步之外,银色小虫绕着她转圈飞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却不敢贸然出击。 何寄裳手里只有刀柄,陡然间倒转过来,在自己胸口上雷霆万钧般一击,发出撕心裂肺的厉喝:“杀——”一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逆风形成血雾,罩向龙格女巫。 “吸血虫”曾经列为五毒教的“十二大毒物”之首,以人血豢养,以主人意念驱动,比苍蝇略大一点的虫体上携带着近百种叮人立死的毒药。 当何寄裳自残身体鼓动毒虫进攻时,已经是自身武功的极限。 龙格女巫再次飘动起来,但那群银色小虫始终追逐着她,直到连虫带人消失在丛林深处。 浑身麻痹的感觉又持续了十分钟之久,我才颓然起身。 何寄裳比我更虚弱,脸色惨白如纸,头发也凌乱地披散开来。 我们两个对望着,忽然各自凄惨地一笑,或许都在为竭尽全力仍不能留住龙格女巫而感到惭愧。 “我已经尽了力,而且天哥真的说过,不许我再动用毒虫。 原来,再厉害的毒术都会过时的,这一次,我终于发现古寨里的人都已经与现实脱节了。” 她抹去了唇角的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眺望着龙格女巫退却的方向。 我把短刀放回袖子里,挫败感让自己无言以对。 “回去吧,明天总会好起来的——”何寄裳勉强笑着。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进古寨。 小楼全部沉浸在黎明的山林雾霭之中,现在是弯弯曲曲的一片死寂,空气里只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去换身衣服,接下来,咱们该谈谈宝蟾的事——古寨里的人已经死光,大概是上天在冥冥中给我的暗示,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何寄裳踏进小楼,她每次提到“死”都会加重我的不祥预感。 几小时前,我站在这里打通了苏伦的电话,希望与失望迅速更替着。 下一步,真的能否极泰来吗?带着碧血夜光蟾回营地去,顺利穿过石隙?太多的挫败之后,我已经不敢把未来的发展想象成一条光明坦途。 思考再三后,我拨了顾倾城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她已经接起来:“风先生,事情进行得怎么样?”我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笑着回答:“还好,正在跟何小姐谈,今天就能返回营地去,放心。” 分开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其间发生的惨事、怪事、诡异变化半小时之内都无法说完,所以我干脆全部保留,等到见面时再细说。 “谢天谢地,还好、还好。” 顾倾城长出了一口气,语气立刻放松下来。 幸好现在接通的不是可视电话,否则我脸上深重的苦笑一定瞒不过她的慧眼。 “顾小姐,我昨晚偶然间打通了苏伦的电话——”“什么?怎么可能?”顾倾城失声叫起来,这大概是每一个人听到我的话之后的必然反应,“风先生,我安排了专人每隔半小时就拨打一次那个号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当然也从没有打通过。 你是怎么拨通的,她说了什么?”我相信她的话,但事实也摆在面前,凌晨时的确与苏伦通过电话。 “她被困在山腹里,找不到进出的门户,咱们只能先过了石隙再说。 你和卫叔小心约束手下的人马,咱们不能再无谓地损失人手了。” 未来的路还长,过了石隙之后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能保存更多的援兵。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风先生,这一点,我和卫叔已经有了一致意见,请放心。” 我们都要对方放心,但谁都不会放心的,各自都有满满当当的心事,最后只能心照不宣地挂了电话。 雾气越来越重,一直到了七点钟,东面升起的太阳才摆脱流云雾岚的遮掩,把阳光洒满古寨。 我的头枕在膝盖上打了个很短的盹,绝对不超过十五分钟,突然被鼻子里闻到的浓烈血腥味惊醒了,猛然抬头,向石阶下望去。 有个人匍匐在地上,旁边交叉摆着一支狙击步枪、一支速射机枪。 那是卡库的武器,趴着的人自然也是他,只不过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被大卸八块又摆得整整齐齐的死人。 尸体五步之外,一个中学教师一样的男人正弯着腰写大字,大道当纸、鲜血当墨,临时撕来的一大块衣襟当笔,一路写下来,全部是龙飞凤舞的鲜红大字。 侏儒临死,曾向卡库发出“大卸八块”的毒咒,现在真实应验了。 小楼里静悄悄的,想必何寄裳还没睡醒,我轻轻地踏下石阶,迎着那行血字走过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 小兄弟,看看我这十个字写得怎么样?”他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式眼镜,随手抛掉了带血的脏布。 十个血字错落有致,疏密洒脱,的确漂亮,但却是用卡库的血完成的,很明显是对我的挑战。 “字是好字,你一大清早到这里来,不会只是为了写几个字活动活动筋骨吧?”我压制住狂怒暴躁的心情,人死不能复活,替他报仇才是真正应该做的。 “杀人写好诗,临风题好字。 风先生,得罪马帮的人没什么好下场的,我希望大家以后是朋友而非敌人。 无论是哪一路的英雄,来到这片大山里,我们都要尽一点地主之谊,所以风先生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他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轻轻推了推眼镜,狡黠的眼神在瓶子底一般厚的镜片后面闪闪烁烁着。 马帮的人没有这么好心,主动请求和解,不过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卡库是我的朋友,他死了,至少贵帮要出一个人向他谢罪?你懂我的意思吗?”是他杀了卡库,我只有亲手取他性命,才是对卡库的最大安慰。 杀不杀人已经无法由自己决定了,是别人在逼我动手,毫无选择余地。 “是他冒犯马帮在先,他做过什么你也很清楚,对不对?”傀儡师轻蔑地笑了,整了整衣襟,威严地咳嗽了一声,“胭脂一早就通知过你,无论找到什么宝藏,大家合理分账就好了,不必弄得剑拔弩张的。 在马帮的山头,自然有马帮的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就得付出生命做代价。 你看,山里这么多枯树干草,势必需要很多肥料滋养,死掉的人恰好是最合适的草木养料,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就是这个道理。” 他很喜欢引经据典,与传说中傀儡师的说话方式一模一样。 “你错了,这里是古寨,五毒教的据点之一,要遵守,也该遵守苗疆规矩——”何寄裳走出小楼,就在石阶顶上,冷冷地反驳了傀儡师的话。 阳光驱散雾岚,给人带来融融暖意,但我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一招判生死的对决。 傀儡师仰头看了看,摘下眼镜,在衣襟上轻轻擦拭着:“苗疆有什么规矩?不过是杀人者死、以血还血罢了,在你们眼里,江湖就是一个刀来枪去的角斗场。 所以说,孔夫子、孟夫子都教导后辈要认真读书,不止一次地告诫后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你们苗疆的人,根本就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连大汉民族的优秀文化都摒弃门外,只在穷山恶水里抱残守缺。 唉,我早说过,苗蛮族类,只配刀耕火种于南疆,被社会永远遗弃,即使勉强出现几个有用的人物,也被无知的族长耽误了。” 他的语气,如同慈祥的师长见到了失学的孩子,语重心长地施以谆谆教导,务求以诲人不倦为己任。 “你该上路了。” 何寄裳冷笑。 “人人都要上路,结束了这里的事,我的确该上路了。” 傀儡师重新戴上眼镜。 我看不出他身上藏着重型武器,只是眼珠每一次转动闪烁,似乎总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寄裳骤然撮唇呼哨,哨音高低起伏三次,犹如林间布谷鸟的纵声歌唱。 那些已经毫无人声的小楼里倏地涌出无数条青红相间的长蛇,盘旋卷地而来,一瞬间已经把傀儡师围住。 “风,你先上来吧,蛇群喜欢慢慢享用它们的早餐。” 何寄裳向我招了招手,腕子上的银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看过了五角星芒大阵里的蛇海之后,五毒教的蛇群已经无法给予我恐怖之感,缓步上了台阶,站在何寄裳身边。 傀儡师在蛇群中孤零零地站着,看上去并没有惊骇失色的感觉,忽而垂头凝视着自己写下的血字,一字一句地念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 转眼间,那些字、卡库的尸体都湮灭在蛇群中,长短不一的蛇全部昂扬着扁平的颈子,鲜红的蛇芯贲张吞吐着。 “傀儡师是永远不死的,你们知道吗?”游动最快的蛇已经绕住了他的脚踝,周遭十五步方圆的地面上全部是蜿蜒游动的毒蛇,此时再想逃走为时已晚。 “去向蛇神说吧,没有人能永远不死——”何寄裳笑了,她是毒蛇的主人,深谙蛇性,当然能想象出傀儡师的下场。 “嚓”的一声,我拔出了短刀,刀身上的星星在阳光下闪耀跳跃,如同十几颗一刻都不安分的灵魂。 “傀儡师,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我盯着下半身缠满毒蛇的敌人。 卡库的死,让我胸膛里的愤懑提升到极点,几乎无法自控。 在这片古老的西南边陲山林里,人性的丑陋点暴露无遗,每个人都以杀人为乐趣,竞相比拼杀人手法的诡奇。 侏儒和卡库同样被“大卸八块”,但前者是自愿以死下咒,后者却是无意中为了救我而卷入这场战斗的。 他跟我同时动手杀了胭脂,祸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种下的。 我承认卫叔统领的队员中仍旧不乏藏龙卧虎之辈,但卡库的死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所拥有的精妙狙击枪法,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扫清前路上的障碍。 “不死的人,永远没有遗言,也用不到遗言。” 傀儡师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古怪,胸口以下,全部挂满了盘旋游走的毒蛇,再有几秒钟,就会彻底淹没在蛇群里。 何寄裳冷笑:“好吧,反正你在这里死了,马帮的人也不会太伤心,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我说的,不是他——”我向何寄裳身后猛然挥出一刀,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影子倒翻出去,以最不可思议的变幻身法避开了这次攻击,不过却在何寄裳脚边留下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影子极其枯瘦,佝偻着背,竟然是一个天生具有残疾的独臂人。 地上断落的,只不过是一条不会流血的假臂。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年轻人,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呵呵呵呵——”影子笑了,他有一张蜡黄的脸,眉尖、唇角都向下耷拉着,即使在大笑的时候看上去也像愁眉苦脸一般。 “你无法掩盖住自己的影子,何小姐一个人,自然不会有那么臃肿的影子投在地上。 再说,你到达古寨的第一夜,已经露过面了,借躲在暗影里抽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对不对?”当时,我跟何寄裳都注意到了暗影里的烟头火光。 那人仅存的左手里握着一支半尺长的黄杨木烟斗,正是我在黑暗中看见过的东西。 “我又何须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力?只不过是杀人累了,结束后抽一袋烟提提精神而已。 在我眼里,如何杀人并不重要,当我做了决定要杀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今日不死、明日不死,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譬如你、你们。” 他把烟斗伸进口袋里,再取出来时,已经装满了暗褐色的烟丝。 “我累了,唉,最近每次杀人之后,总会感觉到累,你们说,这是不是一种病态?”他凝视着烟丝,三秒钟之内,烟丝竟然缓缓自燃,冒出点点火星来。 “你才是真正的傀儡师,其他的人只是你的傀儡。” 江湖传言最是害人,每个人都知道傀儡师是个外表木讷严肃的中年人,行为举止呆板可笑,但却忽视了那些话的真实性。 “是,我是傀儡师,只有面对死人的时候,才会暴露本来面目。” 他惬意地吸了一大口,然后从齿缝里、鼻孔里缓缓喷出一团乳白色的烟雾。 就在那团烟雾渐渐扩散在空气中之后,何寄裳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我说过,傀儡师是永远不死的,死的只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敌人。 小兄弟,下一个,也许是你,不过我今天真的太累了,不想继续杀人,算你运气好。” 他又在吸烟,神情古怪,看不出悲哀还是得意。 “我还有选择吗?”我淡淡地笑了。 杀戮已经开始,除非所有的人都倒下,这个奇怪的轮回才会彻底结束。 我竭尽全力地发出了一刀,抱着必死无疑的决心,把所有牵挂抛在脑后,全部思想都贯注在手中的短刀上。 逾距之刀并不是人人都能发出的,我只求用心出刀,把自身武功发挥到极限,结果如何并不重要了——刀尖贯入傀儡师的胸口,毫无阻碍地直透后背,我握着刀的右手也跟着陷入了他的胸膛里。 “这是……什么刀法?速度会那……么……快?”烟斗仍然衔在他的嘴角,满脸的蜡黄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潮红,由脖颈至脸颊、从脸颊到额角,红得像一枚熟透的巨大草莓。 6万种深情,终成灰飞烟灭 6万种深情,终成灰飞烟灭“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永远不死的,迷信永远不死的人,往往转瞬即死,化为飞灰随风湮灭。” 我抽回了那柄刀,星星依旧闪亮,锋刃不留一丝血痕。 傀儡师颓然跌倒,身子下面流出一道紫黑色的血迹,弯弯曲曲地沿着石阶流下去。 “那是真正的‘逾距之刀’,突破时间与空间限制的至高无上刀法——我原以为世间只有天哥能拥有这种超凡的力量,没想到你也能……哈哈……你也能……”何寄裳挣扎着坐起来,眼神中混合着惊喜与绝望。 我抢过去扶她,她猛地举手制止我:“别过来,我身上有毒,二十五种……毒一齐发作,这是我死的日子,其实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她唇角滑下来的血已经变成诡异的墨黑色,在白衣上溅落为一幅诡异的图画。 “‘盗墓之王’杨天绝迹江湖那么多年,小兄弟,你又是谁?怎么能参悟透彻他的刀法?”傀儡师的嗓子里不断发出皮球泄漏一般的嘶嘶声,那是中气不济、真元涣散的迹象。 终生练武的人,只有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血一直落在石阶下的大道上,向蛇群缓缓淌过去,忽然长叹:“知道真相也没什么意思了,这一次,我怕是真的要死了,小兄弟,最后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得知道自己死在什么人手上,求求你……”每说出一句话,他的嘴里都会涌出一小口鲜血,无力地落在前胸上。 烟斗在他脚边三步之外,他艰难地单手撑地向前移动着,看样子是要拿回自己的烟斗。 作为西南马帮的第二号大人物,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大概任何人看了都要感叹世事无常,都会抢上一步,拾起烟斗递回他手里。 人人都有恻隐之心,特别是当对方即将死在自己手上之前。 我不敢向前,反而向后退了半步,淡淡地一笑:“你已经用‘大卸八块’的死咒杀了卡库,还想‘泣血落咒’连我一起灭了?”何寄裳在我身后哈哈大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傀儡师,你的那些鬼魅伎俩在我们面前没用的。 他是谁?能够继承‘盗墓之王’杨天衣钵发出‘逾距之刀’的,还会有谁?”傀儡师终于拿到了烟斗,嘴角**着,迷惘地接着何寄裳的话尾反问:“还会有谁?他的兄弟?子侄?天下英雄,都想追随他练成那种刀法,却没有一个人成功,小兄弟,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说到最后,他声色俱厉地盯着我,愣怔了一秒钟,眼眶里陡然淌出两行鲜血,沿鼻梁两侧缓缓滑下,还没流到唇角,身子便缓慢后仰,紧握烟斗的那只手也无力地摊开。 烟斗落地,再次弹起来,翻滚到石阶下去。 石阶下的人发出一声惨烈的怪叫,转身拔腿飞奔,浑然不顾满身缠着的毒蛇。 他只跑出寨门五步,又是一声凄厉的大叫,一头栽倒,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最先咬中他的,是一条青红五步倒,你看,不多不少,出寨门恰好五步。” 何寄裳的精神开始好转,把小指含进嘴里打了一声低沉的呼哨,像是傍晚时母亲召唤贪玩的孩子一般。 蛇群一阵**,四散分开,重新消失在来时的小楼里。 “我也要死了,五毒教的人自小便要在五脏六腑之间种下二十五种毒虫的卵,凭借它们的力量安然无恙地与任何毒虫为伍。 傀儡师的幻术几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刚刚引发了虫卵的力量,我自身的力量已经无法克制它们,再过几小时,毒虫就会——”不必她详细解释,在她的左侧太阳穴上便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一条青筋陡然鼓起约一厘米,汩汩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样。 “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吗?”我的心正在逐渐下沉,她是大哥的女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这是……五毒教徒的宿命,同样的话,天哥也曾问过我……可惜每一个人都要坠入宿命,以毒杀人,最后自己也毒发身亡……”她的颈下有三条青筋同时迸跳起来,每一条里都有一个豌豆大的红点在缓缓蠕动着。 她先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缠住手指,又垫着手帕取出一只银色的金属匣子,托在掌心里:“这个给你吧,我知道你需要……宝蟾,不要打开,毒虫感应到它的力量自然会远远地逃遁……如果有一天能见到天哥,就告诉他,我……我……”我接过这个扑克牌大小、厚度约一寸的匣子,谨慎地放入口袋里,再不放心地从外面拍了拍。 为了得到它,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人送命了,其中包括年轻的飞月。 何寄裳的眼神逐渐涣散,唇角的黑血流干了,额头、颧骨、颌下到处都有青筋跳起来,那些红点的蠕动速度也加快了数倍。 “跟我来吧,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她挺腰站起来,走向小楼,一阵风拂过,满头的青丝忽然飘落了大半。 我不忍心再看,低头跟上去,踏上小楼的楼梯以后,眼前每一层阶梯上,都留着何寄裳带血的鞋印。 古人有“步步生金莲”的佳话,但这一次,每多一枚鞋印,她的生命便要缩短一寸,直至最后的终结。 从一楼到二楼,总共十七级台阶,鞋印越来越淡。 “风,你知道吗?当年天哥建造木楼时,我刚刚十七岁,这座小楼见证了我所有的青春岁月,真的希望在死之前,再看到他,再看到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她走进秘室,左手依旧垫着手帕,从电脑旁边的暗格里取出那张水蓝的照片,举在眼前凝视着:“英雄美人,相得益彰,不知道天哥现在过得好不好?”环顾空荡荡的小楼,对于这个大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也感到丝丝留恋。 “风,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就是当年襁褓中的婴儿?你跟天哥到底有没有关系?”何寄裳腰肢一晃,倏地冲近我,想要抬手抓我的腕子,又硬生生地忍住。 此刻,她是全身带毒的人,接触到哪里,就会把毒素传到哪里。 “回答我,回答我——”她的绝望化作眼泪,冲洗着先前流下的黑血。 我挺起胸膛,一字一句地清晰回答:“我是他唯一的弟弟,杨风,也就是当年襁褓中的婴儿。” 自从手术刀死后,我已经很久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了,说到这个“杨”字,一股异样的陌生感觉在心里油然生起。 “果然是你,你看着我时的眼神与那时候相比一点儿都没变,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心底里去。 你的侧影,跟天哥那么相像,我真的很想有一天死在他的怀里,这个奢望今生也不会达成了……”她喃喃自语着。 楼外的风从来就没有停息过,此刻越来越凛冽,令这石阶上的小楼时刻都有“高处不胜寒”的凄惶。 “如果大哥站在这里,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有股热辣辣的**倒灌入鼻腔、喉咙里,我知道那是自己流不出来的眼泪,又咸又涩又辣地滑进自己身体里。 再过几秒钟,她握着照片的手也变得漆黑如墨,也许接下来改变的会是她的脸。 “风,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死的样子。 这张照片是我从天哥口袋里偷来藏下的,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替我说声‘对不起’,偷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我接过照片,何寄裳立即做了个“快走”的手势,转身走向栏杆边。 回到吉普车边,我再次隔着衣服按了按盒子,有了它,很快就能驱散蛇阵,穿过石隙了。 未来的路还长,不过解开了目前面临的这个巨大的死结,总是值得庆幸的。 发动车子,踩下油门,我头也不回地奔向来路。 “何寄裳会怎么样?”毒虫反噬的下场奇惨无比,我不敢想象何寄裳那样的美丽女子会变成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把握着方向盘,急速向前狂奔。 也许我是在刻意逃避某个结果,任由何寄裳落到这个最终结局,我感到对不起大哥杨天,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苏伦不到西南边陲来,是否就不会牵累到何寄裳的古寨?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屠戮事件?世界上没有“如果”,一个都没有,苏伦也不是错误的根源所在,我只能默默地承受所有的结局。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小女子苗疆五毒教何寄裳,今生被教规所拘,身怀毒虫,不能得遂所愿,死后愿意化为齑粉碎末,坠入六道轮回,为鬼畜、为牛马、为蝼蚁赎我生前罪孽。 总有一天,要嫁给‘盗墓之王’杨天为妻,七生七世,不离不弃,代代厮守。 痴心一片,碧血可表,报请天地共鉴——”“天哥——”“天哥——”“天哥——”转过一道山嘴后,古寨方向蓦地传来何寄裳撕心裂肺、惊天彻地的长啸,字字句句清晰传入我的耳鼓,中气充沛之极。 我知道,那是邪派中的“天魔解体大法”,拼尽气血做最后一件大事。 临死之前,她在叫大哥的名字,叫声激起山谷的回音,一遍一遍来回震荡着:“天哥、天哥、天哥……”她只叫了三声,天地之间却仿佛有几百个人一起纵声大叫一样,久久不绝。 我忍不住在疾驰的车子上直立起来,呼啸应和着何寄裳的声音:“大哥、大哥——”那个方向随即响起一道剧烈的爆炸声,从后视镜里能够清晰地看到,何寄裳的小楼已经陷入了大片大片的火海,石块、木头满天乱飞。 我猛地踩了刹车,口袋里的匣子一荡,撞在方向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也许这是必然的结果?当一个人意识到无法收场时,便用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来结束一切?我猛然抱住头,伏在方向盘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何寄裳绝望的表情越来越深地镌刻下来。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令附近的地面都在恐怖地震颤着,我再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古寨、五毒教圣女何寄裳、大哥曾经住过的小楼都消失了,变成山林里普普通通的泥土碎屑,与岁月同朽。 一股热辣辣的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很难相信风姿绰约的何寄裳就这么一刹那间走向死亡,连同她曾年轻的过去、对大哥的刻骨思念还有我们共同看到的大哥的虚幻影像。 足足有半小时时间,我全身僵直地伏着,身心俱疲。 山林里的飞鸟走兽奔逃引起的喧嚣声停了,爆炸的余波也全部过去,再回头看,原先古寨的位置已然被一个**的石坑所代替,像是山坡上骤然出现的诡异伤口。 我梦游一样重新发动吉普车,眼前金星乱冒,勉强支撑着前进。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十几遍,我都茫然不觉,直到它第二次震耳欲聋地响起来,我才腾出左手,摸索遍了衣服口袋找到它,木然按下了接听键。 顾倾城焦灼的声音立即传出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想回答她,但嘴唇干裂,喉咙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有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席勒苏醒了。” 她大声地倒吸凉气,顿了一次,才把这句话说完。 “什么……”我舔了舔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遍了舌尖上的味蕾,游离不定的思想正慢慢安顿下来。 顾倾城提高了声音:“席勒醒了,我想他能告诉咱们苏伦是怎么失踪的,不过有件事更加严重——他已经出现了‘回光返照’的预兆,所以你需要尽快赶回来。 嗯,要不要我派人回去接你?你还好吧?”我的脑子里再次“嗡”的一声,眼前金花飞舞,下意识地一脚踩下刹车,免得滑入侧面的山涧里去。 轮胎摩擦山路发出“哗”的一声,尖锐刺耳之极,顾倾城骇然惊叫起来:“怎么了?可是你的车子出了什么问题吗?”她很关心我,但在队员们面前时,会巧妙地隐藏自己的感情,绝不随意流露出来,这一点,要比飞月高明得多。 一想到飞月,我的心犹如被十几根钢针同时刺中,连身子都疼得蜷缩起来。 “飞鹰……有没有苏醒?飞月死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现在虽然拿到了‘碧血夜光蟾’,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行动。” 我无法向任何人交代飞月的死,最不敢面对的就是飞鹰。 “怎么?到底——”顾倾城急促地停止了自己的询问。 人死了,再问原因,只会浪费时间,贻误战机。 等她再次开口,已经换了淡然的口吻:“没有,只有席勒醒了,卫叔正在向他体内灌输真气,现有条件下,他的死几乎是必然结果,我们没有其他办法。” 顾倾城黯然低叹,一个濒临回光返照的人距离死亡仅有半步之遥,天下第一流的神医都无能为力。 “我正在往回赶,一小时后能到……”舌尖麻嗖嗖的,我不敢第三度发动“兵解大法”,那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是此刻体力下降到了极点,山路又崎岖难行,很难支撑下去。 “风先生,我在驾驶台右面最底下的暗格里放了一些口服药物,或许可以帮你提神醒脑。 当然,它们只具有轻微的成瘾性,并非毒品——”顾倾城语气十分迟疑。 我第一时间伸手拉开暗格,里面是个红色的塑胶盒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六粒透明的药丸,与日常服用的保健鱼肝油丸一模一样。 “别怪我这么做,探险过程中谁都会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我只是准备——”她的话没说完,我已经撕开盒子,把六粒药丸一齐吞进喉咙里,一股难言的辛辣气息直冲喉管。 过了几秒钟,整个胃部也火辣辣地燃烧起来,犹如误食了全球排名第一的魔鬼辣椒一般。 等这股剧烈的辣劲过去,我抹掉额头上的冷汗,精神果然振作起来。 “我感觉好多了,马上回去。” 丢下电话,我立即发动引擎,油门直踩到底,向前猛冲。 席勒的消息对我们至关重要,至少他会说出失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希望早一秒钟看到他,虽然在北海道时非常讨厌对方。 山崖和树木不停地从两边向后飞过,我进入了极度亢奋的状态,速度表的指针不断攀高,根本没用到一个小时,提前二十分钟看到了营地里冒出来的炊烟。 顾倾城站在营地入口处等我,隔着几百米便摇动着一面红色的旗帜向我打招呼。 车子在她身边“嘎吱”一声停住,根本来不及熄火,我已经纵身跳下来:“他在哪里?还活着吗?”这些荒唐而突兀的话,若放在平常环境里,一定会引人发笑,但现在她和我都毫无笑意,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在,走。” 她牵起我的腕子,向里面第二座帐篷直掠过去,这时才见缝插针地加了一句,“你好吗?”我只笑了笑,嗓子眼里焦渴得像要冒烟一样,一进帐篷,首先看见侧面桌子上的一大杯水,忍不住探手抓过来,就要向嘴里倒。 那种药丸像是效果最猛烈的干燥剂一般,四十分钟内已经抽干了胃里的所有水分,现在我只希望跳进一个冰凉清澈的大湖里,仰面朝天喝个痛快。 “不行,你现在不能喝水,得等药效过去,否则会把五脏烧烂。” 顾倾城按住水杯,脸上突然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按在杯子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着。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两臂肌肉一阵僵直,缓缓地放下水杯。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些药物的特效与毒性一定会成正比。 顾倾城翻起手腕看了看表,歉意地笑着:“还有半小时,药效就能过去,那时候,就算把营地里的淡水全部喝掉,都没人拦你。” 坐在帐篷一角的卫叔突然轻咳了一声:“风先生,你能回来就太好了,这位席勒先生的身体到了朽木难支、油尽灯枯的地步,我的功力很难传入他的‘膻中’、‘丹田’等中枢脏腑——”他的身边是一张仓促间搭起的行军床,白色的床单凌乱铺着,席勒侧向躺着,蜷着腰,像一只疲倦的龙虾。 卫叔的右手一直搭在席勒的后颈上,自己也是满脸倦容。 从顾倾城来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任何人这样连续不断地替别人输送内力,都是一件极其辛苦的工作。 我走近床前,拂开席勒额前湿漉漉的乱发,左掌试探着贴在对方的太阳穴上。 假如无法从颈后“大椎穴”传送内力进去,我还可以从两侧太阳穴、头顶百会穴着手,只要他是个正常人,就一定能够依靠我的内力生存下去。 席勒慢慢睁开眼睛,眼珠滞涩地转动了几次,虚弱无力地叫了一声:“风……风先生,又见面了……”他脸上勉强堆起微笑,依稀还能看到原先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只是几周的昏迷下来,头发、胡子疯长,如同荒芜许久的耕田,毫无神气可言。 “对,又见面了,苏伦去了哪里?你还有印象吗?”我加快了气息输送速度,通过太阳穴刺激他的脑部活动,让他能变得更清醒一些。 这些话,顾倾城必定也早就问过了,因为这是任何人看到他苏醒后唯一关心的事。 席勒摇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事都记不得了……抱歉……”他的唇也干裂了,有淡淡的血丝渗出来,动了动肩膀,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以他足够强悍的身体素质,就算昏迷再长时间,也不可能羸弱至此,我相信在苏伦失踪的时候,他一定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打击,才导致身体严重受损。 我拍拍卫叔的肩膀:“让我来吧,请先去休息一下。” 7席勒的讲述 7席勒的讲述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腐朽气味,应该都是从席勒身上散发出来的。 卫叔站起来向旁边挪开的时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紧紧地皱着眉,连续做着气沉丹田的深呼吸动作。 我把手伸向他:“卫叔,你的内力包容阳刚、阴柔两大特性,本来应该非常奏效的,怎么会一小时多的时间还劳而无功?”他会意地握住我的手,一瞬间,两个人的内劲从掌心里一吐即收,做了一次小小的无形碰撞。 卫叔的内力深不可测,犹如月圆之夜的大海波涛,滚滚而来,感觉不到尽头。 “竟然是阴阳神力?风先生,你身体里蕴含着日本人的武功?”他惊愕地退了一步,立即撒手。 这一次,连顾倾城也愣住了,不过仅仅一两秒钟之后,她已经迅速明白过来:“唔,是北海道枫割寺里的布门履大师——风先生,你是他的嫡传弟子吗?”布门履大师传“阴阳神力”给我的那段经历,被藤迦复活的震撼场面所掩盖,所以在北海道之旅的漫长过程中并不起眼,他们如此惊讶,只不过是觉得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该拥有日本人的武功而已。 “我不是他的弟子,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 枫割寺那些事解释起来非常复杂,我不想为此分神。 卫叔的内功中夹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种刚猛如铁、炽热如火;另一种阴柔似絮、酷寒似冰,每一种都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炼深度。 唯一不足的是,他并没有把两种力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达到水火共济、寒暑交融的境界。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成功地输入席勒的丹田气海,也只会害得对方遭受冷热夹攻,不死也要重伤。 武功一道,博大精深,完全在于个人领悟,自身资质的重要性远远大于修炼时间的长短。 我敢断言,以卫叔的资质,现在这种状态已经是他能够达到的极限。 我客气地向着仍然处于错愕中的顾倾城:“顾小姐,请帮忙准备一大碗浓缩的参汤,我想席勒先生需要补充一些**,而不是任何药物。” 顾倾城脸颊一红,顺从地点点头,与卫叔一起走了出去。 中医最讲究“人参吊命”,对于一个快要死掉的人来说,一株名贵的千年人参能够神奇地延长他的寿命,甚至能把人从鬼门关上救回来也未可知。 我不清楚探险队的装备里有没有携带人参,但以顾倾城的能力,往往能够变魔术一样拿到我需要的东西。 当然,兴奋剂类的毒品能够达到比人参更明显的效果,或许卫叔、顾倾城更喜欢使用这种非常手段,但那是“杀鸡取卵”的招法,结果可能是皆大欢喜,也可能是令席勒瞬间毙命。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更愿意用比较柔缓的方式,保留住席勒的性命。 在我的直觉中,他不会仅仅是生物学家那么简单。 “我……有些话要单独告诉你……”比起在北海道时,席勒瘦了很多,喉结显得格外凸出。 我的双手分开按住他的左右太阳穴,阴阳神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三分钟之内便有了效果。 他撩开身上盖着的薄被,挺身坐起来,眼睛里也重新充满了倨傲的神采。 “苏伦是怎么失踪的?我只想听这些。” 我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迫切地想听到真相,现在大家真的都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了。 “我正是要告诉你这一点,苏伦是那么优秀的中国女孩子,在她身上,我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缺陷。 风,如果有机会,我会努力表现自己,不会输给你,至少在她嫁给你之前,我——”没想到他一旦恢复体力,先说的竟然是这些长篇大论的废话,我双掌微微加大力度,气息加强,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用力甩头,企图挣脱我的束缚。 一大绺金发陡然从我们中间飘落下来,随即又是两绺,其中一绺更是飘落在我小臂上。 他愣了,蓦地提高声音尖叫着:“风、风——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我放松了掌心里的压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冷静而缓慢地重复着那个问题:“苏、伦、是、怎、么、失、踪、的?”“呼啦、呼啦”两声,帐篷顶被劲风鼓动,抖落下一阵纷纷扬扬的尘土。 风从门帘下扑进来,停留在我小臂上的头发翻了个身,打着旋飘然落下。 席勒怔了怔,大口喘着气,梦游一样地举起双手,按在自己头顶,眼神绝望如陷入枯井的困兽。 “那是我的头发,它们不会无缘无故落下来,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他小心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只是轻轻一带,满把金发被无声无息地连根拔起,头顶立刻出现了三四个硬币大小的空白。 “啊——”他撕心裂肺一般大叫着,身子一挺,从我掌心里挣脱出来,再次鲤鱼打挺落在地上,赤着脚向外跑。 我只能一掌砍在他的后颈上,令他暂时陷入昏厥,以免过度激动后再出别的意外。 我把席勒抱回**,替他盖好被子,无意识地拂过他下颌上的柔软胡须,也是应手而落。 他的身体百分之百是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这种毛发大面积脱落的情况,只出现在遭受了过度辐射的前提之下。 “强辐射?与‘捕王’归洛相同的遭遇?那么,苏伦呢?难道、难道——”一阵燥热在我胸膛里瞬间炸开,这是我最无法容忍的结果。 人类探索到了辐射的存在,把这种奇异的力量大范围地引入到疾病治疗之中,但有一点是所有病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直到今天为止,任何国家和医疗机构并没有真正控制得了辐射技术。 当诸多光疗机器用射线杀死癌症患者体内的病毒细胞时,对正常细胞的损伤更是触目惊心。 我援引上面的例子,只是想明明白白地再次告诉自己:“假如苏伦也遭到了强烈辐射的话,等我找到她,她已经是——”大哥、苏伦先后都有了这种与强辐射近距离接触的传闻,苏伦的武功当然无法跟大哥相比,所以现在很可能与席勒一样,陷入了极度危险的状况。 在那个幽深的地下宫殿里,没有人替她运功续命,她能等到我们赶来救援吗?不知不觉中,我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冷汗湿透了,衣领也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 我捏起落在地上的金发,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心里痛得不敢呼吸,五脏六腑像被一柄尖刀残忍地插来搠去一样,满脑子里颠来倒去只有这一句话:“苏伦现在怎么样了?”最先见到苏伦时,她留着乌黑闪亮的满把长发,在沙漠里给每一个人惊艳的感觉。 后来,她到达北海道与我会合时,头发已经剪断,略显憔悴,但神采依旧。 真的不敢想,一个漂亮女孩子头发掉尽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风先生,你在做什么?”顾倾城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罐可口可乐。 我向她展示着指尖上的金发,低声回答:“看这些头发,你会联想到什么?”地上、枕头上、床沿上,到处都沾着头发,曾经骄傲洒脱的席勒就算身体完全复原,也会变成一个头顶光光的病态秃子,毫无成功男人的帅气。 “我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才会着急打电话催你回来。” 她替我开了可乐,褐色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罐口。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认定那件不好的事已经发生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顾倾城沉吟着,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风先生,你说曾打通了苏伦的电话,详细情况是怎样的?哦对了,参汤已经在熬,不必担心。” 我仰面思索了一会儿,盯着不断起伏的帐篷顶,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苏伦说,她现在是困在一个巨大的古代建筑群里,四面都是笔直的石壁,无法攀缘。 她看到的天是灰色的,大概是这个地下空间的穹顶。 还有,她在建筑的最后方发现了一扇金属门,正在试图打开它。 我想这些叙述恰好能跟‘捕王’归洛说过的话前后印证,就在石隙的尽头,可能存在某个进入地下世界的通道。” 顾倾城只关心一个问题:“她没告诉你,是怎么进入那里的?”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不安地弹了弹指甲:“算了,苏伦肯定是连发生过什么事都不清楚,或许像席勒一样突然昏迷,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在那里了。 风先生,现在的事情非常难办,强辐射对人的伤害不言自明,如果不向队员们说明情况,肯定还会带来意外伤亡;一旦说出所有真相,仅存的十四个人便马上逃跑了,谁也不肯为了金钱而冒生命危险,你说该怎么办?”这是实情,就像山民们对龙格女巫的巨大恐惧一样,只听到她的名字已经望风而逃。 每个人都不傻,不会把钱看得比命重要。 席勒挣扎了一下,身子蜷缩得更紧,并且一阵一阵剧烈颤抖着,迷迷糊糊地把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我跟卫叔做了个决定,希望你能同意,明天一早,让剩余的队员送飞鹰他们撤回去,这里只留你、我、卫叔、老虎、红小鬼和席勒。 现在看来,席勒只有几个小时可活,也就是说,只有我们五个人探险就够了,不必拖一群无用之辈来垫底,你说呢?”这似乎不是一个太明智的决定,用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只恨帮手太少,无法面面俱到,但我不愿意反驳顾倾城,轻轻点头:“好吧,我会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川中几大门派里挑些高手过来相助。” 顾倾城严肃地指着满地的头发:“风先生,再多的人,在这种超强辐射下又怎么能保全自己,咱们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吗?”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在各种神秘力量面前,人所能做的反抗的确太微不足道了,只能顺势而动,不能逆势而行。 “好吧,遣散队员们,大家各司其职。 我已经拿到了碧血夜光蟾,明天早晨就可以重新进隧道去了。” 我把金属匣子取出来,平放在掌心里。 这是唯一的希望,它不像普通蛇药一样会散发出浓重的怪味,外表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体积约等于两副摞起来的普通扑克牌,没有任何锁眼,盖得严丝合缝。 顾倾城对它表示巨大的怀疑,但却识趣地闭嘴,我们两个又都变得无话可说了。 良久,顾倾城才轻抚着自己的长发幽然轻叹:“风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哪怕最后战斗到只剩你我两个,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决不退缩。 找回苏伦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车上的装备里虽然有十几件铅板防护服,却只能抵挡微小当量的射线,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我知道,谢谢你。”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说的话,危难当头,有个美丽的女孩子甘愿陪在身边,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 忙忙碌碌奔走之中,我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帘子下露出的光影提醒我,晴朗的一天又已经过了大半。 穿越石隙的行动只能在明天一早展开,人的一生之中会面对无数个明天,但却没人能准确预报明天的晴阴,正如我们都无法预言行动的成败一样。 “现在,席勒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很关键,我不想再有人步他的后尘,相信你也会这么想,对吗?”顾倾城距离我只有三步,呼吸时带出的幽香让我渐渐地有些迷醉,身不由己地点头:“是,不能再步他的后尘。” “我提出来的建议,每一个都是为你好,希望你能认真听,尽量采纳,好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醇和,我张口打了个沉重的哈欠,脑子里一阵迷糊,大半边身子疲乏得只想躺下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你很累了——”她凝视着我。 席勒“啊”的一声大叫,手舞足蹈地掀掉了薄被,一下子把我的睡意惊得一干二净。 那一瞬间,我有种陷入被催眠状态之后的危机感,后背、肩膀上凉意横飞,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我要死了。” 席勒坐起来,直愣愣地瞪着我,又用万分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句,“我真的要死了。” 这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他是生物学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瞒是瞒不过去的。 我在床前坐下来,冷静地回答:“对,出现这种意外,我们也很难过。” 门帘“噗啦啦”一声卷了起来,外面阳光灿烂,绿草茵茵。 “我在这一分钟突然明白了,活着实在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可惜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 风,苏伦是个好女孩儿,答应我一定要珍惜她,全心全意地善待她。 她的外表虽然强悍干练,内心的一大部分却无比脆弱,很容易受伤,你在北海道时所做的每一件事,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沉重的伤害——”顾倾城焦灼地瞥了我一眼,因为我们想要听的并不是这种儿女情长的废话,而只是苏伦失踪的真相。 很显然,席勒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对我们脸上的苦笑视而不见。 我只能在他话音稍停时插嘴进去:“席勒,真要为苏伦好的话,你首先得告诉我,她是怎么失踪的?进山之后,你们到底遭遇到了什么?”李康和飞鹰两队人马谈及苏伦失踪前的情况时,都提到过在天气、环境一切正常的条件下,两个人突然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战斗、袭击之类的痕迹。 席勒停下来,敲着自己的额头,凝神思索着:“那是一次非常诡异的经历,风,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现在你是唯一能令我相信的。” 顾倾城悒郁地长出了一口气,略带不满地苦笑着:“席勒先生,如果没有我和卫叔竭尽全力地救治你,此刻风先生面对的应该是一具余温尚存的尸体才对,也就轮不到你挑三拣四地选择合适的听众了。” 她说的是实话,席勒能在回光返照的状态下支撑这么久,跟卫叔长时间的内力灌输是分不开的。 “我只告诉他一个人,别的管不了那么多。” 席勒冷漠地重复着,并没有因为顾倾城的话而让步。 顾倾城懊恼地甩了甩头发:“算了,我从来不跟不明事理的人怄气,再见。” 我伸出手臂拦住她,决绝地回应席勒的话:“顾小姐是探险队的绝对负责人之一,营救苏伦能否成功,她会起很大一部分作用。 席勒,苏伦现在一定很危险,任何固执都会害死她,你明白吗?”顾倾城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不想让她产生被冷落的挫败感,只要是对救援苏伦有利的方面,我会毫不犹豫地去维护并坚持。 在枫割寺时,我曾见识过席勒的傲慢、固执、狡黠、自大,对他的某些怪脾气早有准备。 顾倾城感激地扫了我一眼,很多复杂的情感尽在不言之中。 “风,我说的话关系到一个大秘密,只能说给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听,你真的百分之百相信她?”席勒还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我默默地举手阻止他,并且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但只伸到一半便尴尬地停住,任何人都知道,一抓下去,又会带下来满把金发,只能令人趋近疯狂。 “你坚持?”他的眼珠子连连转动着,两颊上的肌肉紧紧咬住,看样子很难下决心。 “我坚持,要么一起听,要么都不听,最终结果只能是你死、苏伦死,就这样。” 说到底,我对什么大秘密并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失踪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席勒一直都在三缄其口。 他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一旦缺少了内力灌输,心脏和脉搏都会停止跳动,随之全身各个器官功能相继衰竭而死。 门帘下面的阳光开始变得黯淡了,时间正在无意义的僵持中分分秒秒地溜走,就在我觉得已经失去信心的时候,席勒终于不情愿地点头:“好,看在苏伦面上,我就信你一次。” 我松了口气:“请讲,我们洗耳恭听。” “首先,我得说明一下我的身份,这一点跟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至关重要——”席勒举起右手,靠向自己的右耳边,那是一个行美国军礼的动作,只是他的拇指用力翘起来,其余四指笔直排列在一齐,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我的真实身份,是属于这个地区的外派人员,两位都是见多识广的高手,无须让我解释这个动作的具体含义了吧?”他的口气透着七分骄傲,也夹带着三分无奈。 我轻轻点头:“对,知道。” 顾倾城却是惊骇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十一号地区?你来这里,难道这山腹里真的藏着外星人或是不明飞行物?”那个手势代表的是美国境内的一片神秘禁飞区,在全球新闻媒体眼里,五十一号地区又被称为“外星信息汇总中心”,是美国航空航天署内部的核心机密区。 小燕和红小鬼都曾从这里窃取过资料,万没想到,在我们眼前就有一位活生生的出身于五十一号地区的高手。 “对,我这一次接受的行动指令就是找到传说中那个‘潘多拉的盒子’。 现在我就要死了,不想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说出来也许对找回苏伦小姐有用。 五角大楼派驻在南亚、西亚的谍报人员曾经传回消息,就在中国大陆的川藏边界附近,发现了超强的辐射源,其旺盛程度和不间断放射时间,是美国迄今为止人工合成产品的四万倍。 所以,五角大楼的情报分析官们怀疑,那是外星人的飞行器燃料系统泄漏造成的。”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脸色渐渐变得晦暗下去。 8碧血夜光蟾在哪里 8碧血夜光蟾在哪里我捉住他的手腕,以掌心对掌心的方式继续向他体内传输内力,同时不免有些疑惑:“小燕、红小鬼他们曾经数次侵入五十一号地区的档案库,而燕逊更是五角大楼内部的消息灵通人士,这一点怎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呢?”“我以生物学家的身份到达本地后,寻根溯源,渐渐发现了一些线索。 其实,就算苏伦没有组建这支寻找阿房宫的探险队,我也会做相同的工作,我们探索的目标不同,但行进方向却是完全一致的。 不过,事情进行到这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我自己真正地爱上了苏伦——”我的手腕猛然一震,随即凝聚心神,排除他的话带来的全部杂念。 冥冥之中,得失都由天定,当我偶遇关宝铃而神不守舍的时候,苏伦身边也多了狂热的追求者,可能这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别笑我,风,那是我的初恋,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陶醉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学者席勒,渴望有机会陪着她,不动任何心机,只求帮她达成心愿。 上司部门很快就意识到了我的异常,立即派了一名代号‘涅槃’的特派员过来,准备接手我的工作。 据我所知,他还同时兼顾另外一件事,那是关于另外一名叛逃的间谍人员,一个代号为‘银色蒲公英’的女孩子。” 在强劲的内力接续下,他的呼吸稳定下来,脸上又添了一抹血色。 这种救治方法,如同在冬天的旷野上架起炉子烧水一般,什么时候木柴燃尽了,本来煮沸的水会重新回归冰冷。 锅里的水到底能沸腾多久,只取决于木柴的延续时间而已。 我真的庆幸自己得到了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才会有今天这个江湖救急的后路。 代号为“银色蒲公英”的瑞茜卡已经在我记忆里消失很久了,我不想因为这个插曲打乱了席勒的叙述,马上咳嗽了一声:“席勒,我希望——”他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被美国军方层层选拔进五十一号地区,看了我一眼,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风,我会加快叙述速度。 正是由于涅槃即将出现的缘故,我才催着苏伦马上启程进山,希望在特派员到达前,找到有关辐射源的线索,立一个大的功劳,借此向组织提出脱离申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国公民,可以正常陪伴在苏伦身边。 其实,她的准备并不充分,一直拖拖拉拉延误时间,很可能是在等你过来。” 我懊悔得恨不能挥刀自戕,苏伦离开日本时,无数次暗示、请求过,要我跟她一起走,但被我鬼使神差般拒绝了。 顾倾城忽然插言:“席勒先生,请跳过中间这段行进叙述,你和苏伦与大队人马分手后,是否一直向前,没有折向其他岔路?真正的关键点,就在分手后的十几分钟之内,因为据飞鹰说,他等到李康一行撤走,马上带人赶上来,但已经找不到你们。” 席勒费力地思索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对,离开大队后,我们的确一直向前,五分钟后,经过一大片干枯的草地。 我记得当时苏伦说过,干草的香气让她怀念起远在开罗别墅的露台,她沉思的表情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淑女雕塑,让我看得入迷。 危机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我们都听到一种低沉的鼓声,就从草地中心的地面上传出来——”顾倾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身子:“鼓声?地面还是地底?”当时的情况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天气晴朗,光线充足,发出鼓声的位置距离他们骑着的驴子只有二十步之遥。 苏伦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在驴子臀部拍了一掌,迅速赶了过去。 严格来说,那不应该是鼓声,而是一种巨大的“嗵嗵”声,两次之间相隔三秒钟,声音之大,震得他们两个的身子都跟着抖动起来,心跳的节奏更是极容易地就被鼓声控制,越来越慢。 草地中央毫无异样,其中一部分干草被动物啃去了叶尖,只留下残缺的草根。 苏伦来回丈量了几次,捡了一根干树枝,画了一个十步方圆的大圈,很肯定地做出了判断:“那声音就来自下面。” 席勒的丛林生活经验也是极其丰富,马上取出一柄短铲,准备向草皮下面挖掘。 他对苏伦向来言听计从,奉为真理,这一点是我永远都比不上的。 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短铲刚刚触及地面,一股巨大的吸力竟然刹那间从他手里夺走了短铲,自动向草皮下钻去,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全部消失了。 当时两人甚至来不及惊呼,突然间天旋地转一样,席勒觉得自己正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不断地向地底沉下去。 他的武功虽然高明,应变能力却比不上苏伦,仓促之间变得手足无措。 女孩子的身体轻灵,下降得比较慢,苏伦一个腾跃冲过来,抓住席勒的肩膀,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直抛起来,自己却瞬间下沉了三四米。 席勒不明白好好的草地怎么会变成**的漩涡,他挣扎着跳出苏伦画的***,立即启动了行囊里暗藏的遥控摄像系统。 那套设备来自于欧洲第一流的电子器材供应商,同一产品线上的部件已经应用到美国航空航天署的“火星探测车”上,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 他和苏伦身上都装着无线监控探头,位置在胸前第二颗纽扣上,监视屏上,他得到的图像全部是高速旋转的,目测结果大概在每分钟二百转左右。 顾倾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每分钟二百转,每秒钟三转还要多,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卷进去的人就会头昏脑涨,出现重度脑震荡。 你的意思,苏伦被卷下去时,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呕吐、失忆、思想痴呆,是重度脑震荡最常见的表现形式,但经过特殊训练的高手,能够成功地利用外界的旋转规律克服这一点。 在我看来,苏伦不会有过激的不适反应。 “不,她没有昏迷,而是冷静地向着麦克风报告着下面的情况。 她说过,下降的过程像是泡在死海边的私人游泳池里,能够感受到身体四周那些**强大的浮力。 她看不到土壤和岩石,只是在一片透明的青色**中下降,当她把摄像头指向脚下时,我看到了极遥远处影影绰绰的青灰色宫殿。” 席勒的讲述让我的思想回到了隧道里那惊险的一夜,孙贵也是进入了青色**之中,难道苏伦所经历的,正是我当时看到的场景?假如某种力量可以把固体化作**的话,这在地球人以往的应用物理学说中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当时龙格女巫说,那是一个“入口”,也许当时我应该紧随孙贵一起跳下去,就能直接见到苏伦了——裤袋里的电话骤然响起来,把沉思中的席勒吓了一大跳,肩膀猛地一颤:“什么?谁来的电话,是苏伦吗?”他慌乱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看上去思想极度混乱。 顾倾城走过来,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安慰:“不要慌,是风先生的电话,不是苏伦。” 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那是苏伦的电话,但液晶屏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来自太平洋岛国的号码,我想那会是燕逊的来电,马上关掉电源,随手把电话丢开。 席勒颤抖着嗓音追问:“是她吗?不是吗?”他的手无意识地抚过面颊,胡须随手而落,胜过最锋利的剃刀。 下一步,或许他全身的皮肤将在细胞病变中大面积溃烂,上演惨不忍睹的一幕。 最可悲的是,没人能改变这一结果,现有的地球医学知识对此束手无策。 我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歉意地一笑:“席勒,请继续吧。” “那个过程持续了接近三分钟,我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屏幕,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伦进入了那片宫殿,我看到一扇闪着青色光泽的金属门,她的落脚点就在门前。” 事件的焦点又一次指向了“金属门”,就是那扇最早出自“捕王”归洛之口的门。 顾倾城从口袋里取出纸笔,不停地飞速记录着,笔尖与纸面摩擦,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席勒耸了耸肩膀:“两位,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唯一需要补充的,当时我太投入了,自己不知不觉又重新进入了那个***,当联络信号中断时,我也突然昏厥。 再次醒来之后,就已经躺在这个帐篷里了。” 顾倾城紧跟着补充:“席勒先生,你或许并不知道,从失踪到重现,你失去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金属制品,包括那头驴子四蹄上的铁钉。” 席勒很轻松地解答了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们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强磁场,巨大的地磁力量首先吸走了我的短铲,然后在磁力震荡的结束过程中,吸引力骤然增大几百倍,带走了一切。 举一个例子,一九四零年,英国的‘塔里塞那号”帆船穿越太平洋魔鬼三角洲地区时突然失踪,两个月后,海岸搜救队在海面上发现了构成船身的所有木板。 联想到帆船失事前,船长在无线电报告里说发现了强磁场,指南针和所有的钟表都在疯狂旋转,于是海难专家们下了“强磁场吸走了造船时的全部铁钉,从而导致帆船解体’的结论……苏伦、苏伦、苏伦——”他蓦地挺直身子纵声大叫,脖子上的青筋狰狞暴跳起来,形成一面纵横交错的网。 没等我和顾倾城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是一架电力急速下降的留声机。 我猛然提气发力,掌心吐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希望能再次救回他。 顾倾城掠过来,手指在席勒脖子侧面一按,淡淡地苦笑着:“结束了。” 席勒死了,对于一个身受高强度辐射的病人来说,这样的死或许是最没有痛苦的。 “风先生,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一开始絮絮叨叨地述说与苏伦的往事了,因为他明白,生命随时都会中断,现在不说,下一秒钟的生死都无法预料。 在他心里,与苏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要比这些匪夷所思的神秘事件更值得留在这个世界上。” 顾倾城露出一种既羡慕又惋惜的古怪表情,让我心里泛起一阵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如鲠在喉。 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应该是我陪在苏伦身边,而不是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生物学家席勒,更何况他还是美国人的秘密间谍。 接下来,我必须要深切地反思对关宝铃的感情,大家不是同一类人,走得太近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我把席勒的身体放平,替他合上眼皮。 “涅槃、银色蒲公英、潘多拉的盒子?美国人的手指到底要在全球各地伸多远、插多深呢?或者只有把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插满迎风飘扬的星条旗,他们才能真正地心满意足?”我自言自语着。 顾倾城皱皱眉:“那些国际政治上的明争暗斗,不是我们这种锱铢必较的生意人能够随意置喙的。 风先生,穿越隧道的成败就在明天一举,希望你带回来的‘碧血夜光蟾’能有传说中的神奇效力。” 我们一起走出帐篷,顾倾城随即吩咐近处值守的队员:“找两个人,挖深坑埋葬席勒的遗体,严格喷洒消毒药水。” 明知道消毒水对辐射残留的危害无用,但她仍然尽可能地多做一些防范,总算聊胜于无。 “飞月的死,还有没有需要解释的地方?”顾倾城看出我浑身疲惫,只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简短地回答:“西南马帮进攻古寨,飞月为了救我,被敌人射中。 战斗到了最后,古寨的人无一幸免,连何寄裳也被马帮的傀儡师暗算,自身体内豢养的毒虫反噬,只能引爆炸药,与寨子一起毁灭了。” 能说的我都说了,与大哥有关的情节,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我取出金属匣子,递给顾倾城:“这里面放的就是‘碧血夜光蟾’,何寄裳亲手交给我的,一定不会错。” 盒盖依然紧扣,匣子四周竟然没有一道金属制品特有的划痕,散发着沉静冷峻的银光。 顾倾城掂了掂匣子,疑惑地自语:“那件五毒教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匣子沉甸甸的,金属材质非银非铜,表面也不像是常见的高等镀铬工艺,倒是非常古怪呢,对不对?”一阵困倦袭来,我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毕竟从赶回古寨之前就连续几晚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没心情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追究匣子里面的内容。 直觉上,何寄裳对大哥情深意重,在濒临死亡的状态下,绝对不会骗我。 “我去睡一会儿,有事请立刻通知我。” 我收回匣子,坚持着回到自己的帐篷,一头栽倒在床垫上,又是一场没有梦的沉睡。 太多的死亡似乎已经让我的神经麻木了,飞月、胭脂、卡库、傀儡师,最后是随着大爆炸一起消失的何寄裳,任何人都无法预测杀戮到哪里才是尽头。 从昏睡中醒来,门帘正随风摆荡着,帐篷里的光线已经极其昏暗。 有人悄悄走进来,踮着脚尖,一直走到床垫前面,推推我的肩膀:“喂,风,那匣子呢?给我看看?”那是红小鬼的声音。 我不想回话,何寄裳带着斑斑血泪的脸在我眼前晃动着。 红小鬼伸手摸索着我的口袋,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五毒教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让我来鉴定一下。” 银光一闪,金属匣子已经到了他手里,然后“咔”的一声,他打开了帐篷里的灯,刺眼的灯光倏地披泻下来。 “哈哈,你醒了,我还以为会一觉睡到明天大亮。 风,让咱们看看这匣子里的东西是否还在,免得明天辛辛苦苦跑到隧道尽头去,蛇阵不退,白白浪费感情。” 他举起匣子用力摇荡着,放在耳边听了听,毫无动静。 蟾蜍做为五毒教的圣物之一,一直作为一种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毒虫而存在。 匣子里的东西既然以“碧血夜光蟾”命名,必定是一只蟾蜍无疑,无论是活物还是标本,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七分毒性。 我按住红小鬼的手,正要阻止他,门帘一卷,老虎、顾倾城、卫叔一起走了进来。 “风,让他试试也好,事关重大,总得弄清楚里面的东西是真是假,才能决定明天的行动。 五毒教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半是诡诈变态的,不得不防,你觉得呢?”老虎的话让红小鬼更加得意,随手摸出一柄尖刀,在匣子上“卟卟卟”地连敲了三声:“哈,风,这是大家共同的意见,你不能再反驳了吧?”他们四个,很自然地站成一排,表达着自己的相同立场。 我翻了个身,不在意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注意力却被那种沉闷的敲击声所吸引。 任何一种金属匣子受到敲打时,发出的必然是“当当当”的空洞回响,现在,红小鬼的刀柄敲下去,如同击打一块实心钢锭一样。 “你们听,好像不太对劲?”我弹身跳起来,抢回匣子和红小鬼的刀,屏住呼吸,轻轻敲了一下。 果然,声音极其喑哑短促,证实了我的判断。 “一个实心的匣子?”顾倾城失望地叫了一声。 何寄裳把匣子交给我时亲口说过,那里面放的就是“碧血夜光蟾”,但现在它是实心的,怎么可能放下任何东西?难道是她在骗我?匣子在所有人手里接连传递着,每个人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只有红小鬼仍兴致勃勃地笑着:“让我来撬开它,看看这盖子下面有什么!”他把薄如蝉翼的刀刃伸向盖子与匣身扣合的那道细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没能撬动半分,只好失望地摇摇头:“风,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块来自切割生产线上的半成品钢锭?还是前卫艺术展上的获奖作品?”我无法解释,把它交给我的何寄裳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再有什么疑惑也只能闷在心里。 最失望的莫过于老虎,焦躁地踱着步:“明天怎么办?我们总得想办法通过蛇阵,实在不行,我去准备炸药,就算是每隔十步施放一次爆破,我也得挪到天梯那边去。 小心就在里面的某个地方,千真万确,就在里面。” 没人回应他,在近乎密封的山洞里进行连续爆破,冒顶的危险性犹如点着火把进汽油库,随时都会让大山变成坟墓。 红小鬼悄悄溜了出去,他对这种让人挠头的局面不感兴趣,更不想担任何责任。 老虎长叹一声,大步跟出去,门帘被甩上了半天空,随风摆动了很久才缓缓落下来。 为情所困的男人,总是暴躁易怒,这是人之常情。 “明天,我先安排剩余的队员们护送昏迷中的人撤离,咱们几个分乘两辆吉普车再进隧道,假如这匣子无法产生作用,咱们也只好暂时中止探险活动。” 卫叔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抛下这几句话,转身出去,只留下顾倾城一人。 这种局面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碰到困难,人心立刻散了,谁都不愿意坐下来重新商讨。 “风先生,你的电话响过几次,可你一直都没醒,希望一会儿还能再打过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真实答案,那匣子究竟是什么?碧血夜光蟾到底在哪里?”她专注地凝视着我的脸,目光平静如水,没有怀疑,更没有狡黠的探寻。 我苦笑起来:“这两个问题也是我最想知道的,死了那么多人竟换回这样的结果,我也不甘心,但现实情况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有用的解释。” 顾倾城笑了:“那好,明天你打算怎么办?我曾打电话联系过山外的朋友,如果确实需要的话,可以加急调派一批强毒性杀虫剂过来,大约需要一周时间。 问题的关键是,杀虫剂会不会对变异后的毒蛇起作用?依据老虎提供的石隙长度,所需要的药品数量非常惊人,几乎需要囊括云、贵、川、桂四省今年的所有配额。 如此一来,必定引起大范围内的供货商猜疑,咱们的行动也就没有丝毫的保密性了。” 9玉牌上的微缩图画 9玉牌上的微缩图画我捧起匣子,专注地盯着它的盖子,心里存着唯一坚定的信念:“何寄裳是不会骗我的!”无论如何,她在临终前交付给我的东西,必定有它的惊人价值。 “明天就要送飞鹰他们出山,要不要再过去看看?席勒死了,下次不知道会轮到他们中间的哪一个。” 顾倾城是营地里唯一一个愿意迁就我的,任何时候对我说话都会采用和颜悦色的商量口吻。 我还没有点头答应,丢在枕头边的电话又响起来,她知趣地点了点头,迅速低头走出帐篷。 那个来自爪哇岛的号码是属于燕逊的,仍旧是她低沉温柔的声音:“风,有没有太打扰你?方便说话吗?”我收摄心神,冷静地回答:“不会。” “这一次是为私事给你电话,能够使用的通话时间为九十秒,所以长话短说——我劝不动小燕,他固执地把自己留在海底世界里,任我怎么说都不出来。 他说自己将蜕变成神,脱掉笨重的人类躯壳,化为自由之身。 风,如果可能,我想请你做更多的努力劝他出来。” 即使在心急火燎的状况下,燕逊也始终保持着悦耳的声线,不带丝毫焦躁语气。 我无法想象小燕在潜艇和海底世界里有了什么样的巨大发现,竟而至于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 “我在川藏边界的大山里,还得滞留一段时间才能返回北海道去。 再说,假如找不回苏伦,我想自己会放下一切,终生在这片大山里搜寻。 燕小姐,为什么你不能赶去北海道?你们是亲姐弟,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他一定会听。” 如果换了我是燕逊,与其打越洋电话求别人帮忙,不如自己一张机票直飞北海道,落地之后再想办法救人。 “我?我是走不开的,难道苏伦和萧可冷都没向你说过?算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我想顺便通知你,家师冠南五郎几日之内就会飞抵川藏边界,亲自出手援救苏伦。 他老人家的能力高得令人须仰望才见,所以别太担心苏伦,一定会安然返回。 她是家师最疼爱的关门弟子,此次除了家师亲往,还带着我们的大师兄叶萨克,放心、放心……”我听不懂她的“走不开”是什么意思,五角大楼方面的规章制度再严格,通过申请也会得到假期。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与小燕的感情还没到同生共死的地步,把工作看得比亲情更重要。 能得到冠南五郎的亲自出手营救,这个帮手要比再增添一百名江湖高手更厉害,而他的大徒弟叶萨克则被称为“安大略湖之鹰”,曾是美军海豹突击队最年轻的特级教官,曾有十五次在各种复杂艰苦的环境里安全救回人质的光荣纪录。 有他们加入,救回苏伦的希望立刻成倍地增加了。 “风,小燕的事请你上心,他还是个孩子,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拜托了。” 无论说到任何事,燕逊的声音节奏始终张弛有度、缓急有序,这一点几乎很少有人能做到。 通话停止在第八十八秒上,我放下电话,突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冠南五郎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在日本本土、欧洲、美国等地有极高声誉,是数以千万计的江湖高手顶礼膜拜、竞相学习的榜样。 我希望他能早一步进山,苏伦也就能早一点儿获救。 走出帐篷,顾倾城正站在营地中间的吉普车旁边沉思,车厢上架设着的高速机枪已经被掀掉了伪装,恐怖的枪口一直指向南面的隧道方向。 “明天,老虎说不定真的会动用炸药,刚才他搬走了一箱手雷,还有十二颗燃烧弹。 风先生,我总觉得目前情况下,老虎的暴躁情绪实在不利于大家的团队协作,有必要的话,你得告诫他一次。 我们是一支探险队,而不是江湖上的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没有严格的纪律,想成大事比登天还难。” 她的两颊上带着薄怒,看样子老虎做得实在是太出格了。 二十步外,老虎居住的帐篷里灯光通亮,不断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我立即回答:“明天我一定会找他谈,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苏伦的师父冠南五郎大师要亲自过来,陪同者是他的首席弟子、绰号‘安大略湖之鹰’的叶萨克。 有他们加入,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或许是我太兴奋了,并没意识到顾倾城的眉正悄悄皱起来,我们暂且不去理会老虎,一起向右侧飞鹰他们躺着的帐篷走过去。 帐篷里亮着灯,并排三张行军**,飞鹰、梁威、李康仰面躺着,身上盖着相同的薄被,呼吸极其微弱。 “也许早该送他们出山了——”顾倾城叹息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像飞鹰那样江湖上威风凛凛的人物,没想到会折戟沉沙在这片山林里。 我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胸中猛然一阵伤感,因为是我带飞月去古寨的,却没能好好地带她回来。 假如有一天飞鹰苏醒,当面问我,我该如何回答他?“风先生,不必太为飞月的事难过了,每个人都会死,只看死得有没有价值。” 顾倾城靠在帐篷门边,声音同样充满了伤感。 我伸手抚摸着飞鹰的肩膀,惭愧地低语着:“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飞月。” 未来如何,谁都无法预料,也许他们三个也会像席勒那样,突然醒来,然后几小时内离开人世。 这种结局,实在令人伤感。 我转头望着李康,陡然间,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碧光倏地一闪,耀眼之极。 那是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玉牌,用双股的红丝绳穿过后挂在脖子上。 玉牌是不可能像钻石一样闪光的,我俯身仔细观察,玉牌正中竟然嵌着一个金色的圆点,迎着灯光熠熠闪烁着。 “顾小姐,这块玉牌有点古怪,请过来看——”我转动红丝绳,找到的竟然是死结连着死结的“多宝扣”。 顾倾城是古玩世家出身,一见到那个扣子,随即一愣:“哦?这玉牌很值钱吗?竟然要用到‘七叠连环多宝扣’?”死结共有七个,紧密排列着,要想解开它很得费一番工夫。 她把玉牌托在指尖上,看了几眼,疑惑地摇头:“不过是普通的蓝田古玉而已,拿到市场上去,公平价格不超过一千美金,没什么特殊之处。” 我诧异于她的疏忽,立即提醒她:“玉牌中央嵌着一粒金珠,这样细致的设计绝对不是现代工艺流水线能够做到的。 玉质虽然不够出类拔萃,但我觉得那金珠闪亮异常,或许藏着什么玄机——”顾倾城又是一愣:“什么金珠?在哪里?”她伸出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小指在“多宝扣”上连续搓了几下,马上打开了全部死结,把玉牌握在手里,凑近灯光仔细观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看不到金珠,是你眼花了吗?”当她抬头向我望着时,眼神中蓦地掠过一丝惊恐:“你的眼睛怎么会发出那样的绿光?”脚步一滑,已经退到门口,右手马上探到腰间,握住了枪柄。 我用力眨了眨眼,对她的话同样感到莫名其妙:“顾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把那玉牌给我,记得你说过李康的行李中有一架奥索斯放大镜,快去把它找出来——我感觉李康的传家宝秘密,就在这玉牌上。” 一切都是源于我的第六感,因为我自始至终相信李康看似老实木讷的外表下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和李尊耳肯心甘情愿地把古书贡献出来,正是为了给大家造成错觉,转移所有人的视线。 真正的秘密是不可能形诸于文字的,能够翻印成书然后广为传阅的,都是毫无价值的大路消息,只配当废纸卖给垃圾站。 顾倾城在帐篷外苦笑:“风先生,你怎么解释自己眼睛里的绿光?看上去真的让人害怕。” 我忽然明白过来,护寨神被傀儡师猎杀之后,何寄裳曾取出蛇胆给我。 蛇胆是明目圣药,那条护寨神又是何寄裳精心培育的通灵品种,所以其功效远胜于普通蛇类,使我的视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能够看到别人无法发现的细微之处。 当然,这些事需要慢慢解释,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放大镜,看看那玉牌上到底有什么。 我大步跨出帐篷,两手遮在眼睛上:“顾小姐,那完全是蛇胆的奇效,稍后我再解释。 这面玉牌是揭开秘密的关键,带上放大镜,咱们马上回你的帐篷去。” 顾倾城毕竟是见多识广的高手,从最初的惊骇中冷静下来之后,低声回答:“放大镜就在我的帐篷里,咱们这就过去。 你的意思,这玉牌上刻的是一幅微缩图画吗?金珠代表什么?不会是你曾经提到过的什么‘金蛋’吧?”她的跳跃思路叠加到我的猜测上,迅速汇成了一条明晰的线索:“李家古籍并不全都是伪造出来的,恰恰相反,上面的大部分图片都是真实的,只有关键位置的几幅,或缺失、或改动,让人永远无法看懂。” 我说过,在李家人眼里,那颗矗立在圆形石屋前的蛋,极有可能是金灿灿的黄金铸成,他们一路追随探险队而来的真实目的,就是找到金蛋,并且留有足够的强力手段将它据为己有。 在地球人的价值观念里,黄金是最无法用理论来衡量的一个品种,自古至今,世界各地的帝王卿相、平头百姓对它的追逐永远不曾停息过。 在黄金和纸钞价值相等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并且为它的灿烂光华所迷。 十五秒钟之后,苏伦用一只强力聚光灯泡替换掉了帐篷里的节能灯管,那架光电式的放大镜也精心地调至四角水平。 我小心地把玉牌放置在观测台上,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倾城谦虚地摇头:“不不,秘密是你发现的,应当由你先来观测。” 没有人能耐得住揭开惊天秘密的好奇心,在我第二次邀请时,她终于俯下身子,右眼对准观察镜头,只有半秒钟,她肩头一震,压抑不住地叫出声来:“真的!风先生,你的猜测一千个正确,就是金蛋,一颗巨大的金蛋!”她变得语无伦次,向后退了两步,情不自禁地望着我轻轻鼓掌,眼神中充满了五体投地的钦佩。 这的确是个惊天大秘密,玉牌上共有三幅连续的图画,在放大镜下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 第一幅上,圆形石屋前矗立着一枚金蛋,那个方眼武士正站在金蛋前,抱着胳膊,歪着头沉思。 第二幅画描述的应该是石屋里的情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里面并非是想象中有着石桌、石凳、石床的普通民居,而是一座类似于太空船驾驶舱的建筑物。 作画的人站立的位置在石屋入口,左前、正前、右前三方的墙上挂满了长方形的显示屏。 我可以打包票说那些绝对是电脑显示屏,因为作画的人为了追求逼真再现当时的场面,连显示屏上的图形、字迹都做了尽可能的描绘。 其中一个屏幕上,显示着一幅宇宙空间的星系图案,旁边更是标注着带箭头的折线,大约是代表了某个航天器的行进方向。 第三幅画的意思非常简单,方眼武士坐进了金蛋里,金蛋正在慢慢合拢。 他非常安详地抱着胳膊,仰面向上,完全是人类思考时的标准动作。 这幅画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人一边沉思一边进入电梯时的场景,合拢的金蛋就像是弹性开阖的电梯门。 “风先生,这件事真的是越来越复杂了,把所有图画连贯起来看,能够得到顺理成章的结论,那方眼武士自闭在金蛋里,或是休眠、或是死亡,不管出于哪一种目的,现在有可能还在那里面。 咱们可能是要发大财了,一个比成年人身体还要大三号的金蛋,其重量虽然比不上你在埃及时发现的超级金锭,至少也要算是亚洲头一号的宝藏了。” 顾倾城在帐篷里急促地踱着步,不停地揪着自己胸前的头发,心情已然大乱。 按照我的思路,并不认为金蛋就是某个过程的终结,恰恰相反,怪人走入金蛋,只是事件的开始,他是要乘坐金蛋去另一个地方。 金蛋所在的位置是悬崖的对面,既然不能飞天,就只能是遁地了——“他要通过金蛋进入地下世界!”我的思路豁然开朗,老虎和唐心是在悬崖前遭遇到龙格女巫狙击的,看来那里就是某个进入神秘世界的入口。 “可是、可是那石屋里怎么会有现代化的航天器设备呢?要知道,这些画保存下来的年代是在公元前二百多年的秦朝,当时极度低下的生产力根本与现代化高科技不沾边。 风先生,咱们难道也要像那些无聊的科学家一样,把一切不解之谜都归结在外星人身上吗?”顾倾城停下来,无意识地抱着胳膊,昂着头望着我。 我摇摇头,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的判断:“不,那个方眼武士是地球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具有同地球人一样生活习性的‘人’。 除了眼睛不同,他的一切动作、姿势都跟我们一样。” 此刻顾倾城抱着胳膊的动作与图画上方眼武士的动作一模一样,所有的地球人都或多或少使用过相同的姿势。 顾倾城再次愕然苦笑:“地球人?两千多年前的变异地球人?那么,石屋里的布置又怎么解释呢?任何具有航空航天学基础知识的人都能看得出,那是一个现代化的驾驶舱,布满了各种仪器、仪表——你看到了吗?里面甚至还有一个圆形的转椅?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在古老暗昧的秦朝?”我的确看到了那只转椅,一个现代科技流水线上组装出来的产品。 “只能说,现代宇航员进入时空隧道后落在古代,航天器跌落,砸入山腹,被永远地埋藏起来。 顾小姐,我知道这些解释有点牵强附会,但一切真相,都得等我们穿过石隙后再说。 还有一点,老虎是到过悬崖边的,会对咱们的判断有所帮助。 你稍等一下,我去叫他——”有了埃及土裂汗金字塔和北海道枫割寺两段诡异经历后,我可以相信任何匪夷所思的结论。 时空隧道、外星来客、穿越光速等等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被某些“伪科学”的卫道士们态度强硬地摒弃在门外,用各种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蒙蔽着全球大众的视线。 如果让卫道士们出来解释这些画,也许他们将会在我头上扣以“伪装外星人航天器、雇请临时演员冒充方眼外星人”等罪名,总之是无论如何也要嘴硬下去的。 老虎正在酣梦之中,被我推醒时,满脸都是不高兴:“干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跑去的?快回去睡,明天还有正经事要做呢!”我坐在他的床边,等他毛毛躁躁地发完脾气,一字一句地问:“老虎,你在悬崖边,有没有看到对面的金蛋?”按照石屋、人体与金蛋的比例估算,金蛋的高度差不多要达到三米,直径约一米半,就算两边悬崖隔得再远,也能一眼就看到,但老虎从来没有提到过。 “金蛋?在哪里?”他挠了挠头皮,斜着眼睛瞅着我。 “就在那座圆形石屋前面,假如你到过悬崖边,就一定能看到。” 我的回答非常谨慎,免得对他的回忆造成误导。 他用力挠头,翻着眼睛想了半分钟,模棱两可地回答:“好像在对面有一个什么东西竖立着,但绝不是金蛋,我以为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石柱罢了。 当时被突然冒出来的敌人暗算,总共在悬崖边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风,你怎么会认为那里有个金蛋?悬崖的宽度约有三十步,如此巨大的金蛋根本运不过去,对不对?”老虎的思维模式实在是太呆板了,根本没有分清时间的次序问题,就算有个金蛋放在那里,长期的氧化锈蚀,也会改变颜色。 两千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都能寒暑更替,还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你确信,没有金蛋?”老虎坚决地点头:“对,没有。 风,你不要异想天开了好不好?在埃及沙漠里发现了那个全球独一无二的金锭也就罢了,幸运不会总是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 算了算了,快回去睡觉,明天杀奔蛇阵,力气活多着呢。” 他的床边果真丢着一箱手雷,另外一个背囊里则是重新改装过引线的汽油弹,距离他的枕头都不超过三步。 能在这种危险至极的环境里酣然大睡,除了老虎之外,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没有金蛋?”我宁愿相信是尘土和苔藓附着在金蛋表面上,越来越厚,直到把它包裹了起来。 再次走回顾倾城的帐篷,她正聚精会神地对着镜头观察,右手握着铅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做着笔记。 “又发现了什么?”我丝毫不觉得疲倦,看来今晚又不必睡了。 “我想你刚刚的结论一定是自相矛盾的,迄今为止,地球上已经登记在册的人类种族绝没有长着四方眼睛的。 还有,我怀疑这些图画的真实性,如果图画产生的年代确确实实是在秦朝,两千年来,李家代代相传,难道就没有哪一代人产生觊觎金蛋的想法,冒险进山寻宝?何必非要等到李康这一代呢?现在,咱们无法解释石屋里的太空舱设备究竟来自何处,假如解释为航天器从天而降、跌入山腹的话,最终结果应该是爆炸毁灭,而不是变成一座圆形石屋。 石屋前的石碑上写着‘天梯’两个字,立碑者到底是什么人?会是方眼武士自己吗?这两个字又能代表什么意思?”顾倾城离开观察镜头,看着记录纸上那么多大大的问号,也得到了自己的结论:“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虚构的恶作剧,就像历史上的‘麦田怪圈’一样。” 10飞跃天堑见天梯 10飞跃天堑见天梯正是有了这么多问号,我判断顾倾城的潜意识里已经承认了我的观点,只不过还想找出其中的疑点,进一步加以印证而已。 “明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正如我确信何寄裳不会骗我一样,更确信自己的观点百分之百正确,那个方眼武士一定是穿越时空的现代地球人。 当然,在我的记忆里,也没有哪一种生物的眼睛是方形的,从人类到昆虫、从飞鸟到鱼类,搜索不到同样的个案。 “对,明天,一切希望真的都在明天。”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坐在书桌前反复观察玉牌,躺在一边的顾倾城则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当一个人发现了这样大的秘密之后,能够安然酣睡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我向自己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土星人降落地球时弄错了时间轨迹,落在相当古老的历史长河里,一直生存到了二十一世纪,随地球人的时间一起前进。 他们没有老,也没有死,只是航天器的能量过度衰减才陷入了窘境。 那么这个方眼武士呢?会不会也具有土星人那样的超能力,可以一直活在地下?”在“捕王”归洛的叙述中,他看到大哥与方眼武士站在一起。 假定他的话完全属实,可以证明就在十几年前,方眼武士仍然好好地活着。 可惜,现有的全部线索之中,都有“道听途说”的嫌疑,都是基于某些假设的基础上得出来的,没有真凭实据支持,轻易就会被推翻。 晨曦来临时,我揉着又涩又涨的双眼感叹:“又一个明天到来了,我们会不会有新的探索成果呢?”被遣散的队员护送着昏迷中的三人离去时,腕表刚刚指向八点钟。 两辆吉普车上最大限度地装载了食物、淡水、照明设备、油料、武器,当然,还有老虎始终抱在怀里的手雷和汽油弹。 卫叔、老虎、红小鬼乘一辆车,我和顾倾城在另一辆车上,一直驶向隧道。 就在启动之前,老虎已经站在车顶上发了重誓:“今天,不到悬崖绝不回头!”红小鬼依旧笑嘻嘻的,像是即将去郊游踏青的中学生,嘴里一刻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隧道里没有什么变化,那些古怪排列的石柱也没有再次出现过,我们非常顺利地连续穿过了前四个五角星空间,转入第五个星芒通道时,陡然听见最遥远处传来蛇阵的**声,“咝咝咝咝”的动静也提高了十几倍,听起来异常恐怖。 “好像不太对劲,风,难道是飞蛇造反,翻越平台杀过来了?”红小鬼不知好歹,还有闲心开玩笑。 顾倾城取出望远镜观察了几分钟,疑惑地摇头:“什么都没发现,我能看到那个平台,并没看到有怪蛇越过来。” 卫叔已经停车,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和顾倾城。 “顾小姐,你下车,我自己先去探路,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再回来通知你们。” 金属匣子就在口袋里,我必须要证明它的价值。 顾倾城静静地摇头:“不必,咱们两个一起过去,今天来的都是高手,每个人都能照顾好自己,谁都不必依靠谁。” 红小鬼“吱”地打了一声口哨,笑嘻嘻地看着顾倾城:“嗯,火烧眉毛了,两位还有闲心在这里让来让去,相互表白,真是太不合时宜了。 唉,文艺影片里的缠绵桥段比起你们简直就是废渣——”过度的起哄、搞笑,证明红小鬼心里至少有三分紧张,只是不愿意被别人看出来而已。 我一句话都不说,踩下油门,车子保持二十公里的时速前进,并且做好了随时调头撤退的准备。 越靠近平台,蛇群的**声便越激烈,等吉普车驶上平台,面对那条被毒蛇塞满的蛇阵时,顾倾城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它们正在逃走——风先生,蛇阵马上就要散开了,难道是那个金属匣子在发挥作用?”蛇阵已经降落到了半人多高,无论大小粗细,所有的碧蛇都在争先恐后地离开,山壁虽然光滑陡峭,大部分蛇却能稳稳地在上面游动,灵巧地钻进各种各样的石缝里。 我取出金属匣子,放在驾驶台上,看不出它有任何变化,既不发光也不发声。 唯一区别于其他金属制品的地方,就是浑身没有一点划痕,即使是昨晚红小鬼用刀柄重重地敲打它,也没有丝毫损伤。 蛇阵消失了,这条石隙恢复了平静,一直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 卫叔的车子赶上来,前面的路无法通车,大家只能各背着一个行囊徒步前进。 “大家加把劲,只要两个小时就能看到那个圆形石屋。 风,你不是说有个金蛋在那里吗?咱们五个平均分配的话,每个人都能拿到几百公斤黄金,大家说爽不爽?”老虎带头走在前面,早就放弃了又沉又累赘的手雷。 两侧的石壁高不可攀,起初红小鬼还左顾右盼地担心某些地方会落下蛇来,到了后来,确信毒蛇全部撤走了,马上凑过来:“风,把那个匣子借我看看,我怀疑它是一个超声波发射器,能够产生驱逐蛇虫的高频波。 这样的电子产品,原理简单之极,我想拆解来看看能不能仿造一个,嘿嘿嘿嘿……”他是永远不甘寂寞的,没事都想找点事出来,理所当然地被我拒绝了。 脚下的路程并不像老虎说得那么轻松,一直前进了三个小时,道路才略微变得开阔。 又走了半个小时,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块空地。 “大家小心,戴黄金面具的人就在左近,上一次的战斗就发生在这里。” 他从背囊里取出一柄冲锋枪,检查完弹夹之后,“喀”的一声压入弹匣里。 每个人的右手里都握着枪,采取分段式警戒的步进方式,出了石隙,逼近悬崖边。 我一直都在关注对面的情况,视线首先落在距离悬崖十步远的那个竖立的东西上。 的确不是什么金蛋,倒更像一个锈蚀了的救生舱,黑糊糊地立着,毫不起眼。 如果不是事先有图画上的提示,我也不会注意它。 那东西后面,是一大间圆形尖顶石屋,估计直径在十二到十五米之间,全部是用石块垒成。 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象中的东西,石屋正面有一扇青色的金属门,那样的产品往往应用于航天器的功能性隔舱上,具备超强的密封性,而且抗热胀冷缩、抗酸碱锈蚀,材质为添加了数十种金属催化剂的高强铝合金产品。 顾倾城一直站在我身边,向我低声耳语:“为什么没看到标有‘天梯’的石碑?咱们先到对岸去搜索那石屋里有什么,我真是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悬崖两岸是用两高两低的四条铁链连接的,鸭蛋粗的铁链被巨大的锚桩固定在岩石上,看上去非常稳当。 我是第一个走过悬崖去的,直奔那个想象中的金蛋。 它的表面上的确是铺满了风化的岩石碎末和苔藓,揭去这层伪装后,我不得不遗憾地停止了狂热的动作。 这个金属物体不属于秦代,但也并非想象中的超大金蛋,只是一件普通的金属铸造物而已。 “悬崖上除了石屋以外,只有它,毫无疑问就是李家祖先描绘过的金蛋,但它现在,明明——”顾倾城站在它的另一边,稍稍显得有些沮丧。 希望越大,失望必然越大,她被我的“金蛋理论”所鼓动,热情刚刚膨胀就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 “哈,荒山野洞里竟然有扇密码门,岂不正是要考验我的解码功夫吗?大家闪开,看我的——”红小鬼又在大笑,我和顾倾城放弃这个金属蛋,赶到石屋门前。 就在那扇门的右上方,嵌着一个黑色的十一环金属密码盘。 顾倾城皱着眉长叹:“风先生,现在你就是硬说它不是地球产品,也没人会相信了。” 密码盘上标注着清清楚楚的阿拉伯数字,从零到九,无一缺漏,每个地球人的生活中或多或少都会接触到这种机关,就连最廉价的旅行包上都会安装三道环扣的密码锁,不过那种东西的装饰效果要远大于它的实用性。 这是一个十一位数的密码锁,红小鬼盯着它看了几秒钟,伸手将所有的转盘都拨到零位上,然后十指同时按上去,随随便便拨了几下,那扇门便“哔”的一声向左侧滑开了。 红小鬼耸了耸肩膀,解码是黑客的拿手好戏,对他而言,没有难度的密码简直像喝白开水一样无聊。 老虎大步跨了进去,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名人,如果总是跟在别人后面,未免面子上不太好看,所以他才会抢先一步,权作探路。 只是他并没做好“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准备,前脚刚刚落下,“啊”地叫了一声,立刻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 卫叔、红小鬼探头向里看了一眼,几乎同时惊叫着向后跃出去。 这间屋子里的布置跟玉牌上的那幅画基本一样,三面墙上挂着总共超过四十块显示屏,显示屏下面则是巨大的环形操控台,正中央真真切切地摆着一只七轮转椅,更为荒谬的是,转椅的后背上还搭着一件黑黝黝的铠甲。 顾倾城低声叫着:“那是古代将领的牛皮铠甲,怎么可能丢在这种环境里,到底是现代人进入了古代,还是古代人闯入了现代呢?”在这些像是古装道具又不是道具的东西面前,任何人都会产生“今夕何夕”的幻觉。 显示器都是关着的,这一点与玉牌上的图画有明显区别,或许我不应该一直迷信于“穿越时空的人都会具有超能力”,没有足够的电能,再先进的设备也是一堆废物。 “天啊,这是什么?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老虎梦游一样横跨了一步,身子靠在一侧的操控台上。 那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轻触式按钮,他张开双手十指,在按钮上空比画着,脸上带着惊骇至极的怪笑。 我低声喝阻他:“老虎,千万不要乱动那些按钮。” 这间屋子很像是某种飞行器的操控舱,但却显得异常简陋,因为没有任何飞行器是石板垒起来的。 我只能这样描述,似乎是某个人将飞行器操控舱的零件搬移到这里,重新布置成原先的样子,但却没有任何的飞行功能。 包括那扇滑动门在内,都只是虚有其表的摆设,仅仅比普通门的密封性好一些罢了。 “这里面所有的设施都需要电能控制,没有发电机、没有线缆电源,难道能凭空造出电来?老天爷,这是谁这么无聊,跟咱们开那么大的玩笑?”红小鬼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向里面看着。 的确,在布满毒虫的五角星芒大阵后面,竟然藏着这样一座空无一人的怪屋,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正在上演的闹剧。 “风先生、小姐,你们听,是什么声音?”卫叔一直尾随在最后面的,忽然将两手罩在耳朵上,努力谛听着。 悬崖上偶尔有风吹过,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老虎已经不好意思地倒退出来,搓着手,还没开口已经脸红了。 卫叔退向悬崖,蓦地转身,指向崖下:“就在那里,我听到有人在唱歌,一个女孩子在唱歌,你们听——”红小鬼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些按钮,被卫叔的叫声打扰,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没有声音,除非是鬼在唱歌!”不知什么时候,我和顾倾城的手已然紧紧握在了一起,身体也靠得很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坚定地并肩作战,迎接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 “卫叔不会无缘无故疑神疑鬼的,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顾倾城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温柔。 我点点头,悬崖上的地方十分狭小,一眼就能望到边,四周的石壁又笔直陡峭,难以攀缘。 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情况,都该发生在悬崖之下才对。 “风,我想进去动动这些按钮,行不行?”红小鬼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能够成为超级黑客的人,每一个都是机械操控方面的天才,看到这些从未接触过的按钮,肯定心痒难耐。 顾倾城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指,微微点头,显然是表示同意红小鬼的要求。 没有电能的情况下,任何电脑操控的动力系统都无法产生动作,只是毫无生机的死物。 认清这一点后,所有人对石屋里那些奇怪设备的恐惧心理都消失了。 我笑着点头:“好吧,最好别出什么意外,否则咱们根本无路可退。” 红小鬼兴奋地大叫一声,嗖地跳进屋子里,如同饕餮之徒被获准可以在盛宴上尽情大吃大嚼一样。 我和顾倾城走到悬崖边,卫叔已经蹲下身子,凝视着崖下一团一团翻滚的白雾,默不作声地聆听着。 这里的环境仍然是封闭的,头顶二十多米的高度就是泛着白光的岩石,如果不是所有的石头都在发光的话,恐怕我们将是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小姐,我的确听到有个女孩子在唱歌,刚刚唱的是‘友谊地久天长’,现在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你们听!”他捏着嗓子模仿女孩子唱歌,居然有模有样,声音还不算太坏。 老虎也跟了过来,把红小鬼一个人丢在那石屋里。 他站在卫叔身边,探头向下望着,眉心一动,骤然大叫:“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是小心的声音,小心、小心——”为情所困之后,老虎的定力、智力、耐力都一落千丈,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他也会莽莽撞撞地乱叫。 红小鬼也叫起来:“吼什么吼?我要关门了,吵死了!”那扇金属门应声关闭,把里外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小姐,也许我可以下去看看。” 卫叔站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一捆白色的尼龙绳索。 既然走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废,空手而回。 以他的身手,借助绳索攀缘悬崖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顾倾城皱眉思索着,不置可否。 我放开她的手,四处张望,竟然找不到一块石头可以丢下去探路。 站在我们这个位置,根本无法判断那些白雾是不是山里的毒瘴,贸然下去,非常危险,况且我们并没有携带供氧设备。 “小姐,为了绝世古琴,我就算死,也得奋力试一次,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许。” 卫叔缓缓抖开绳索,一头系在铁链的锚桩上,连续挽了三个死结,最后用“水手扣”彻底锁死。 古琴才是顾倾城进山的真正目的,看起来卫叔有足够的忠心愿意以身试险。 顾倾城摇摇头:“卫叔,现在下去不够明智,但是又没有太好的办法,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她抓着披在胸前的头发,打成结又散开,再打成结,再散开,沉吟不决。 既然来到这片大山里,任何成果都要靠涉险得来,天上是不可能掉下馅饼来的。 我在估量着山崖的落差,那捆绳索的长度接近一百米,大概可以下到崖底。 突然间,我耳朵里也传入了缥缈的歌声,而且第一时间就判断出:“那是苏伦的声音,绝对是!”她唱的是一首埃及俚曲,大意是独守家园的女孩子怀念赶赴前线打仗的情郎,自怨自艾,深情流露。 在开罗时,她最喜欢这首歌,每次去音乐西餐厅吃饭,都会点同样的萨克斯曲子。 真的是她吗?难道是过度思念后的幻觉?再凌厉的目光也无法穿透白雾,等到那俚曲唱到第二遍上,我转向顾倾城:“顾小姐,不要为难了,我下去看看,因为我听到了苏伦的声音。” 第一时间里,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忙碌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能够近距离接触苏伦的机会,我不会放过的。 顾倾城又在皱眉,眼神中掠过受伤害后的痛楚:“是吗?你确定?”我把手枪放入裤袋,又把淡水、食物打了一个小包放进另一边的口袋里,同时向顾倾城伸出手:“再给我一些药品,或许能用得上。” “兵解大法”配合她的兴奋剂,关键时刻能提升我的战斗力,在遥不可测的险恶环境里,或许能帮助我渡过难关。 顾倾城还在迟疑,卫叔已经抢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瓶递给我:“胶囊在里面,每次服用六个,小心点。” 我不想做顾倾城、卫叔、老虎眼里的英雄,只是命运的涡流又一次把我推到了风头浪尖上,不得不拼出性命。 “请稍等一下,我想拨苏伦的电话试一试。” 顾倾城取出电话,手指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没有回铃声,过了许久才传来“对方信号无法接通”的警示声。 “既然能听到对方的歌声,又怎么可能无法通电话?这一点你想过没有?或许只是幻觉呢,你这么急着下去,并不明智。 最起码,我们得休整几个小时,理清思路,然后再做打算——”她试图说服我。 我一边把绳索系在腰间,一边探身向下面张望着,已经没办法听进她的话。 机会和希望总是拼搏出来的,一旦错过,赔掉的就可能是苏伦的性命和我毕生痛苦的追悔。 现在,最起码我还有机会拼一次,不至于像得到金属匣子之前那样,欲拼无泪、欲搏无门。 “谢谢,我已经决定了。” 我微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站在悬崖边上,连续七八次深呼吸后,贴着崖边缓缓向下滑落,开始了又一次搏命的探险之旅。 卷五《千年迷宫》第一部 1金蛋大开 卷五《千年迷宫》第一部 1金蛋大开 在我内心深处,为了苏伦,可以丢弃一切浮名利禄,可以献出生命,也许正是因为前一阶段两人之间的误解,才更令我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 悬崖之下,氤氲的雾气正缓慢地变幻着形状,不时地有种种莫名其妙的怪声传入我的耳朵里。 “苏伦真的会在下面吗?”我长吸了一口气,俯身看准了五米外的一处落脚点,准备快速滑降下去。山腹之内,除了那些五角星芒通道里的毒虫怪蛇之外,随时随地都会危机猝现,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崖壁上长满了深墨色的苔藓,半米之外,露水凝结成了大颗的水滴,每隔两秒钟便向崖底落下一次。在神秘莫测的大山腹地里,其实人也像露珠一样渺小,我只希望苏伦能够安然无恙地等到我的营救。 一想到最后一次分开时苏伦消瘦的下颌,我心里的自责就忍不住又深了一层。 “风先生,感觉怎么样?”卫叔守在崖边,弯腰向下望着。 老虎则是焦虑地走来走去,像是一只迷了路的蚂蚁。只有顾倾城仍然保持绝对的冷静,抱着胳膊站在那个巨大的金属蛋面前。 “风,稍等一下——”她蓦地叫起来,但她并没有回头看我,而是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一柄小刀,蹲下身子,用力刮铲着金属蛋上的苔藓。 我已经坠下悬崖超过一米,视线正好与小刀刮过的位置持平。在锋锐的刀锋砍削下,包裹在蛋外面的那层极其厚重的黑色植被簌簌落下,露出青黑色的金属质地来。 圆形石屋里,忽然传出红小鬼的一声尖啸,似乎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我下意识地攥紧了绳子,暂时抑制住了即刻去谷底探寻的冲动。 浓雾之中,歌声早就停了,仿佛受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惊吓,歌者第一时间逃遁而去。 那绝对是苏伦的歌声!我百分之百地肯定,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在某些复杂的岩石地形中,声音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折射,音源的始发地与我们的判断难免谬以千里。 “卫叔,我想麻烦你,用‘佛门狮子吼’的劲力连续呼喊苏伦的名字,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响?” 我的思想慢慢变得冷静,这种场合下,整个队伍需要的不是英勇陷阵的先锋,而是稳如泰山的主帅,只有稳定军心,才能理智谨慎地逐步向前探索。 卫叔皱了皱眉:“刚才大家不是已经尝试过了?”他手里握着另一捆绳子,正准备跟在我的后面下悬崖去。 “卫叔,照风先生的吩咐去做,在这里,他是唯一的领袖。”顾倾城站起身,向我投以探询的目光。只有她能够向卫叔下命令,现在这种特权已经移交给了我。 卫叔沉闷地答应了一声,丢下绳子,平扎马步,缓慢地大口吸气,他的胸膛、小腹立刻夸张地鼓了起来。 顾倾城嘴角微微一翘:“卫叔全力发功,声音能够震裂三层普通玻璃,还是小心一些吧。”她走向崖边,把右手伸给我,“先上来再说。” 我轻轻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不必了,如果下面有不寻常的动静,我会加速滑坠下去。” 苏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果她意识到援兵到了,肯定会发出明显的求救信号,而不是沉默地坐以待毙。 顾倾城嫣然一笑,举起袖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卫叔的双拳收拢在腰间,陡然振臂大喝:“苏——伦——”声音如夏夜里的沉雷霹雳,激荡起四面八方的嗡嗡回声。我伏在岩壁上仔细谛听,回声一直动荡碰撞着传向浓雾深处,似乎瞬间便将那些沸腾翻滚的雾霭撕穿了一个大口子。 “苏——伦,苏——伦——”卫叔又连叫了两声,震得我的耳膜火辣辣地痛。 老虎早就退向石屋那边,用力捂着耳朵,满脸都是不耐烦。 卫叔的回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多,顾倾城放开自己的耳朵,略显困惑地问:“风,有没有什么发现?” 浓雾厚重依旧,但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结果,从回声的振荡走向来判断,崖下的地形并不平坦,而是曲曲折折一路向西南深入下去。这种环境下,苏伦的声音到底来自何处,已经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未知数。 “下面的地形非常复杂……”我刚回答了半句话,忽然瞥见那个蛋与地面接触的位置,有一道微弱的光透射出来,不禁一愣,下面的话都咽掉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哦?那样的话,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是否应该调集更多人手进来?”顾倾城是背对着蛋站立的,根本没有察觉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道光是金黄色的,与岩石发出的幽幽白光泾渭分明,我绝不会看错。 “风,你在看什么?”顾倾城发觉了我的心不在焉,随即旋身向后。 蛋的高度约为三米,体形酷似一个放大了几万倍的鸡蛋。金光出现的位置紧贴地面,站着的人很不容易发觉,幸好我有半个身子在悬崖下面,视线降低,才在第一时间看到。 “顾小姐,请蹲下身子,看那蛋的底下。”我提醒着她,敏锐地意识到它是“活”着的,而不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顾倾城一蹲下来,肩头猛然一震,“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蛋里会有什么?难道又是毒蛇?”不等我回答第一个问题,她的手便探向裤袋,“嗖”的一声拔枪在手,同时提气大叫:“卫叔、老虎,一级戒备,有情况!” 那一瞬间,似乎山风的呼啸声也陡然猛烈了十倍不止。 我飞身跃上平地,展开双臂挡在顾倾城面前,再向这个神秘的蛋扫了一眼,已然意识到圆形石屋里必定曾经发生过什么。 “是红小鬼那边——顾小姐,你退后,自己小心!”肩头一晃之际,我将她撞得连退几步,随即扑向石屋。 “啊哈哈哈……”红小鬼的怪叫声再次响起,并且夹杂着抑制不住的狂笑,犹如一个被点中笑腰穴的伤者。 变化发生时,距离石屋最近的是老虎,在我落地之前,他已经大喝一声,旋身飞踢,一招“虎尾脚”跺在那扇门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门扇纹丝不动,他的脚却随着“喀”的一声脆响,被震得脚踝、膝盖两处脱臼,随即跌倒在地。 顾倾城如影随形一样落在我身边,低声问:“风,要不要暴力炸开这道门,我怀疑红小鬼对咱们隐瞒了什么?” 风卷着她的头发,带着无以名状的暗香,但也给了我突如其来的警醒。以顾倾城的来历背景,似乎在整个探险过程中没必要如此多疑。我能看见她眼底深处那两点寒芒一样的冷光,像是酷寒深夜里的星星。 **、冷峻、多疑,这三点是属于国际间谍们才应该具有的专属特质,绝不该在顾倾城身上出现。假如她与顾知今真的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其本性也相差太远了。 一刹那,我对她的身份有了巨大的怀疑。 “风,干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她的确有足够的**,从我的眼神与面部表情中,飞快地探查着我的心事。 “没有。”我缓缓摇头,在脑海里把她之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迅速回想了一遍。 她此行的目的是那架绝世古琴,真的吗?假的吗?在某些关键变化点上,我竟然能够把她与铁娜联系在一起——两个女孩子具有同一种来自骨子里的坚毅、果敢,只不过铁娜是异族人,性情外露,而顾倾城却是拥有东方古典气质的中国人,含蓄而内敛。 石屋里静了下来,老虎连续喘粗气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顾倾城掠了一下披垂的发,忽然一笑:“风,你多心了。”稍微停了停,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接下去,“你看,此刻我们身处的环境如此诡异,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对不对?” 悬崖下面,乱云丛中,又有种种水声、风声、虫鸣声、鸟语声混杂交加着传上来,经过岩石的反射激荡,汇成一曲令人浑身发冷的音响。 “红小鬼是小燕的朋友,小燕是我的朋友。”我跟着笑了,不想让自己刚刚的疑虑暴露在顾倾城的目光里。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微微点头,向后退了一步,再次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问,“那么,石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卫叔“嗤”的一声拉开了背包上的拉链,取出一只黑黝黝的方形铁盒子。 “小姐,要不要——”盒盖弹开后,露出的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美式软体炸药。毫无疑问,这些威力巨大的专业军火,能够瞬间撕裂那扇门,更能毫不费力地毁灭整个山腹通道。 “卫叔,听风先生指挥,不要妄动。”顾倾城轻咳了一声,举手阻止了摩拳擦掌的卫叔。 “老虎,你要不要紧?”我没有举手敲门,如果红小鬼是清醒的,刚刚老虎的“虎尾脚”已经代替了敲门声,他一定能够听到。 “没事,不过大家都小心点,有个来无踪去无影的敌人就在附近,随时都会出现。”老虎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停地左顾右盼。 我捏住他受伤的右脚,试探着一拉一顿,脚踝已经复位。 “还好,下次别太莽撞了——”我向前探了探身子,借着替他的膝盖关节复位之机,用唇语发问,“你在找什么?你知道什么?” 这种姿势下,顾倾城与卫叔只能看到我的后背,而“唇语”又是我跟老虎过去经常采用的交流方式,所以能够保持绝对的私密性。 “一个六只手臂的女人……风,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人’,轻功比闪电更快,是她攫走了小心……六只手臂……啊……”他大声呻吟着,借膝盖复位时的一次剧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惊骇的动作,即使内心对于“六只手臂的女人”这句话已经感到极度震撼、困惑。 老虎额头上渗出了大颗的汗珠,急速地说下去:“我敢断定,除了六只手臂之外,她的身体上有更多的秘密。在这个山谷里,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假如不是小心执意要来,我才不想踏入这里一步……那部《碧落黄泉经》上述说的都是荒诞之极的东西——算了,我只要找回小心,其他什么都与我无关。风,这一次你还得帮我……” 我只回了一句:“你说的都是实话?” 从老虎在开罗突然出现时开始,我已经对他此行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像他那样坚忍桀骜的江湖高手,是不会随意展开盲目行动的,而且对任何人都不会完全敞开心扉。 老虎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蛋的方向转了一下。 “老虎,我会帮你,唐心究竟怎么失踪的?”我直起身子,仍旧背对顾倾城。 直觉告诉我,他在唐心的指使下盗经、潜逃、进山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是带有某种明确目的,那么最后的目标到底指向何处?与苏伦的失踪会不会有直接关系? 老虎眼珠转了几转,蓦地一声长叹,直接发声:“唉……我不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 卫叔猛然发出一阵冷笑:“风先生,你的朋友一直都在撒谎,他一定知道很多隐情,只是不愿意拿出来共享罢了!” 他也是老江湖,资历更是胜过老虎,当然精明到极点,不会放过老虎表现出来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 顾倾城附和着一声浅笑:“算了,每个人都有不肯吐露心声的苦衷,咱们还是齐心协力打开这扇门——” 她的话没说完,那扇门已经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大片金色的光挥洒出来,把我们四个全部笼罩在其中。 顾倾城一愕,双臂上扬,枪口指向门里。那是真正的“金光”,我们仿佛是站在一座巨大的金山前面,抑或是落进了一口黄金镶成的深井里,目光所及,无一不是金碧辉煌、金光闪闪,甚至包括那个略显迷惘地站在金光里的红小鬼。 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仰面向天,茫然自问:“什么叫做‘三十指联动’?怎么才能做到?” 老虎反应极快,弹跳起来冲向门里,扬声大叫:“小心!小心!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顾倾城“哦”了一声,肘尖碰了碰我的手臂:“风,老虎也很古怪,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笑容里满是掩抑不住的焦灼。 我明白,唐心的失踪一定与金光、金蛋有关,而不仅仅是被什么人攫走了。 红小鬼倏地回手,扣住了老虎的肩膀,电光石火间,两个人交手十几招,红小鬼的动作竟然加快了数倍,任老虎扭摆闪避,最终将他牢牢控制住,拖出门来。 “不要乱闯,里面没有人。”红小鬼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仍然空洞无助。 在遍地金光之中,我粗略地分辨出那些屏幕上已经有了高速变换的影像,操作台上的所有指示灯也亮了,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只是急切之间分不清颜色。 “小心在哪里?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这个金蛋里?”老虎的嗓子变得嘶哑,指向那纹丝不动的蛋。 红小鬼不急于回答老虎的问题,蓦地转向我:“风,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三十指联动’?”他把自己的双手伸向我面前,叉开十指,困惑无比地盯着那些细长苍白的指头。 那是一个很生僻的“名词”,在我记忆里毫无印象。 我摇摇头:“红小鬼,你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我觉得那只蛋正在裂开。” 这句话提醒了老虎,他已经折身奔向金蛋,迅速无比地绕着它转了几圈,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对,它正在裂开,因为我找到了破解这套系统的入口——不,不是我,其实是小燕……”一提到“小燕”这两个字,他的精神陡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卫星电话来。 我的判断没错,那只蛋慢慢地裂开了一条纵向长缝,随着金光的骤然宣泄,它被分成了左右对称的两半,只不过中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卫叔倒吸了一口寒气:“这是什么……风先生,这是什么?” 顾倾城默默地走向金蛋,这个曾经在李家那本古籍上出现过的东西,如今活生生地摆在我们面前了。 金蛋的内部空间足够容得下一个成年人,最先从我脑海里弹出的是“棺材”这个词汇。它的确像是土著人随意抠挖出来的木棺,只要能把人包住,外观是美是丑,毫无意义。 老虎、卫叔、顾倾城的六只手同时按在金蛋的边缘,表情却各不相同。卫叔满脸惊骇,老虎双眼目光焦灼,唯有顾倾城是绝对冷静的,似乎正在进行着复杂的思考。 “小燕,是你吗?”红小鬼拨通了电话,开口时嗓音微微发颤。 我听到了小燕懒洋洋的声音:“是我,在睡觉,有事快说,有那个快放!” “我找到了传说中的超级计算机系统,也用‘普罗米修斯算法’打通了进入核心的通道,小燕,这件事,迄今为止,全球黑客中无人能及——”红小鬼的身体也一直在颤抖,奇怪地佝偻着,像一条无意中跃出水面的大虾。 “哈哈,恭喜你,‘普罗米修斯算法’针对的是来自地球外飞行器的密码防御系统,你能做到这一点,足以睥睨天下,视欧美黑客群为蝼蚁了。”小燕的声音干巴巴的,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 “对,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但是小燕,我不明白什么是‘三十指联动’?算法与动作都是你发明的,告诉我,怎么才能使用‘三十指联动’?你发明这套算法的动机又是什么?” 红小鬼没有一点兴奋表情,脸色越来越晦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无法解脱的绝望。 我不想窥探他与小燕之间的秘密,迎着金光,慢慢踱向石屋的门口。 石屋里并没有堆满金锭,光芒是从所有的物体表面自然生出的,就像外面的岩壁能够自动产生微弱的白光一般。 石屋?操控室、操控台?它能控制那个金蛋?然后呢?金蛋又会产生什么变化?最重要的,在李家古籍上那个方眼武士走入了金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我回过身,老虎已经踏进金蛋里,如同一名视死如归的勇士。 同一时间,处于这个神秘山腹中的五个人,各怀心事、各有所想,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老虎,唐心是不是从金蛋里消失的?”我终于发现了怪事的起源端倪,心头豁然开朗,老虎肯定见过这金蛋裂开,才会毫不犹豫地站进去。 老虎迷惑地低头看着脚下,可想而知,他对接下来要做什么并不清楚,一切问题的答案全部都在唐心手里,而他只是一个马前小卒。 顾倾城与卫叔的手都隐藏在裤袋里,保持着随时可以拔枪射击的戒备姿势。我明白,天下没有白送上门来的午餐,他们之所以辛辛苦苦辗转进山,一定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心——”经过了半分钟的沉默后,老虎再次扬声大叫。 “不要吵——不要吵——”红小鬼骤然大叫,左手在半空里用力挥舞着,“什么什么?你说我永远都学不会‘三十指联动’?永远都比不过你?” 他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无力地转向我:“风,小燕要你听电话。” 我迟疑了一下,伸手取过电话,目光与红小鬼碰在一起。 “我是最强的地球黑客,从今天起,会超过小燕,超过……”他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善意地劝诫着:“兄弟别灰心,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 黑客界的等级非常森严,要想取得“地球最强黑客”的称号,必须得经过层层历练,击败所有对手,才可能艰难登顶。 红小鬼嘴唇上的淡淡茸毛还没有转黑,他仍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坚强,无论面对荣耀还是沮丧,都会濒临崩溃。 “风?”小燕的口气怪怪的,不带一丝温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形同陌路。 听筒里传来一阵澎湃激荡的水声,他所处的地点该是在海边,那是激浪拍打礁石的动静。 “是我,小燕,我们在这边的大山腹地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想必你会感兴趣,要不要我拍些图片传给你?”我用眼角余光扫视着石屋里的操作台,金光正在减弱,同样的,那金蛋发出的光芒也在慢慢消退。 “哈,不必。”小燕阴阳怪气地拒绝了我。以他的个性,对匪夷所思的东西最感兴趣的,譬如当时发掘寻福园别墅下的巨大水池时,他的兴奋程度胜过刚刚服食可卡因的瘾君子。 “怎么?难道你在枫割寺那边有更好玩的发现?”敏锐的第六感告诉我,小燕心里藏着秘密,而且是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小燕咳嗽了一声,伴着又一轮轰轰烈烈的惊涛拍岸声开口:“你们经历的,我都能看到……” 2失去时间的世界 2失去时间的世界 我淡淡 “哦”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愕。小燕讲话,向来语出惊人,交往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 “风,有些事,假如你不能亲眼看见肯定是不会相信的,我在北海道等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回来。普天之下,能和我的智慧水平相当的,只有你一个,哈哈,但是这一次,相信你也会被我吓到,绝对——” 小燕高一声低一声 笑起来,不知怎的,我后背上忽然生起了森森寒意。 “小燕——”我急促 叫了一声,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邀请他去北海道帮忙是出于我的主意,假如真的有怪事发生,令他涉险,将会让我终生感到愧疚而不能自拔。 “小燕,‘通灵之井’下面神秘莫测,你一个人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搞出事来,多跟小萧商量。再有,我一找到苏伦就返回枫割寺去,等我回来。”远隔千里,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千叮咛万嘱咐了,虽然明知道小燕绝不会做老老实实的乖孩子。 “哈哈。”小燕短促 笑了一声,换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口吻,“风,我是一名黑客,纵横天 之间,无人能挡。在我面前,所有的门户禁锢都只是一层窗纸,现在,覆盖在我十指之下的,是整个太阳系甚至全部宇宙……你绝对无法相信,我已经拥有了控制宇宙的力量……” 这一刻,我感觉到电话彼端已经不是那个我熟知的超级黑客,却换成了一个睥睨天下、野心勃勃的独裁者。 如果不是苏伦的突然失踪,此时我应该与小燕、萧可冷在一起,共同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毕竟大哥留在海底甬道里的字句清晰表明他已经到过那里,或许就在神墓的中央。 我的脑子里有刹那间的迷乱:“小燕究竟知道些什么?” 历代当权者最引以为傲的那两句话从我脑海里弹出来——“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只有能令天下万物弹指间灰飞烟灭的大人物,才会说出小燕方才那番话来。 “小燕,别太冲动,等我回去。”我冷静 按捺住满腔波涛汹涌的思绪,用最简明扼要的词句安抚他。萧可冷有固守基业、独当一面的能力,却不足以压服桀骜不羁的小燕,如他这样天马行空惯了的人物,绝不会把别人的劝诫当回事。 “哈,我当然要等你回来,只有你,才有资格见证我一飞冲天的辉煌时刻。风,我、等、你。” 小燕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最后三个字,又让我后背悚然生寒。 红小鬼一直牢牢 盯着我的脸,胸口急剧 起伏着,眼神仿如两只暗夜里的松油火把,带着把一切燃烧成烬的能量。 “风,等你回来,当然,这也许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邀约,哈哈……”小燕的古怪笑声从话筒里清晰 传送出来,令红小鬼又一次变色。 “风,他有没有说如何做到‘三十指联动’?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红小鬼语无伦次 重复着,但小燕已经收线,听筒里只剩下“嘀嘀、嘀嘀”的忙音。 我把电话交还给他,什么也不想说。 “风——”红小鬼反手捉住我的腕子,瞬间发力,五指如钢钩,“告诉我!这下面到底有什么?那个晶石坑在哪里?方眼怪人在哪里?”他的武功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速度加快了十倍不止,我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能躲开。 这三个问题,都是永远无解的方程式,我无法回答,只能手腕一屈一扭,脱开了他的掌控。 越是在波诡云谲的环境里,我越要保持岿然不动的冷静,不会因某个人的古怪举止而失去对大局观的判断。 金蛋并没有产生进一步的动作,老虎、卫叔、顾倾城三人正陷在失落的迷惘之中。 “风,别走,跟我一起到石屋里来,我有东西给你看!”红小鬼冷静了一些,指向门里,他的眼底,有着两簇飞腾跃动的火光。 金光完全消失了,对着门口的几块显示屏上,正有五颜六色的箭头与球体不断变换着。操控台上,各种指示灯也井然有序 亮着,接通电源的石屋完全变成了一间现代化的操控室。 我踏进门里,他跟进来,随手揿下了门边的一个红色按钮,那扇门开始无声 滑动。 “不要关门。”我伸出手掌,止住了门扇的动作。 红小鬼耸了耸肩:“风,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想外面那三个蠢人打断咱们的探讨。正如小燕所说,你是唯一一个能跟超级黑客们交流的天才,真的,咱们是同类,思维的高速运转早就超过了普通 球人——”他的鼻翼剧烈贲张着,像是一匹刚刚经历过一场狂奔的野马,兴奋之极。 我盯着他额角上的一颗发红的青春痘,无声 微笑着。 “风,看看这里的一切,根本不是 球人的手笔,我们两个站立的位置,昔日一定有某种更高等级的智慧生物存在过,是他们创造了这个曲折复杂的山腹空间。”他霍 指向那些闪动的屏幕,“看这里,记载着他们进入 球的行动轨迹——” 不必他解释,稍具天文知识的人就能看得出,一只粗阔的绿色箭头在太阳系的九大行星中穿梭着,正是代表某种航天器的行进路线。屏幕上的图形不断变换着,依次将土星、木星、金星、火星、冥王星的图片推送放大着。 红小鬼的咻咻喘息声充斥了整间石屋,在他转身面对着操作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键时,我缓缓伸手按住了他颈后的大椎穴,掌心发出一股柔和的劲力,以便帮助他恢复冷静,可以跟我详细 交谈。 十几秒钟过后,红小鬼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猛 仰头向上发出一声长叹:“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收回了自己的手,提起转椅上那件古代铠甲,轻轻抖了抖。 “风,你能不能解释,这些设备、这间石屋还有外面那金蛋是什么生物建造的?”壮怀激烈的兴奋劲冷却过后,无法自圆其说的红小鬼终于重新面对现实。 “疑点太多,无法解释。”我只回答了八个字。现在不是无责任推理的时候,我们没有停下来歇气或者回顾的时间,只能向前。 门是半开着的,红小鬼回身看了一眼站在金蛋中央的老虎,莫名其妙 苦笑起来:“那是一只奇妙的蛋,可以把人传送到某个 方。唉,如果小燕在这里就好了,我对这套‘普罗米修斯算法’始终一知半解,无法参悟。” 他已经数次提到“普罗米修斯算法”这个名词,在开罗与小燕深谈时,我不止一次 听对方解释过,那是一种极为高深的程序编写与破解方式,目前只做航天应用。 “世间高手惺惺相惜,小燕之所以能够令我衷心佩服,完全在于他已经将人类智慧发挥到极限。风,你知道吗?当一个人的头脑超越了所有的 球人,他就不再是‘人’,而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高等生物,只能用‘天神’来称呼他……” 红小鬼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夹杂着无法与小燕比肩而立的沮丧。 “通过那只蛋能去到哪里?”我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去到一个——”他低头俯视着平铺在操控台上的一块屏幕,嘴唇翕动着,似乎那屏幕上显现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正弦波曲线是某种可以阅读的文字。 几秒钟后,他迟疑 抬头,脸上的苦笑更深:“一个厚重巨大的能量场,一个……吸取天 之精髓、不断淬炼升华的气阵。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但这份说明文字就是那么写的。”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按住他的两肩。 “风,我没有信口开河。”他呻吟着,两腮慢慢泛起赤潮。 “你还知道什么?捕王还透露过什么?”我一直觉得,苏伦的失踪并非偶然,而是受一种必然性的引导。每一个到达这个神秘山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隐私,包括唐心、老虎,更包括顾倾城、卫叔和红小鬼乃至此前死了的、伤了的所有人。 “我所告诉你的已经是全部,风,帮我去那个世界,那种能量能帮助任何人打开心门,成为天神——”他挣脱我的双掌,指向操控台上的一排黑色按钮,“就是它们,同时按下去,将会令金蛋里的任何生物瞬间穿越,进入能量核心!”他腮上的赤色越来越浓重,逐渐变为酱紫色。 我明白,他想去的 方就是捕王描述过的“晶石坑”,一个辐射量超乎想象的环境。人类自身的体质已经注定了无法在过量辐射下生存,捕王的死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我不想你死,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无辜送死。”我摇摇头,望着站在金蛋里的老虎。 “肉身死了,但精神是永恒的,就像……‘飞花三侠’一样……风,你永远不懂摆脱了肉体羁绊之后的快乐,思想、脑电波能够上跃九天、下潜九 ——”红小鬼的叙述越来越混乱。 我倏 挑起中指,在他左侧太阳穴上同时闪电般刺了一下,让他从极度亢奋中清醒下来,因为我听到了“飞花三侠”这四个字。 红小鬼发出一声怪叫,双臂卷上来,缠住我的腕子,势如疯虎。这是一次硬碰硬的交手,我不可能再让他继续疯魔下去,单臂一振,内力全部激发出去。 意料当中,红小鬼的两臂六个关节都会同时脱臼,无法继续做出任何动作,但我的内劲一发,他的手臂反应立刻产生,身子急速后缩,凌空倒翻出去,十指叉开,扑向那排黑色按钮。 “老虎,快出来——”我大叫一声,回声激荡,震得自己的耳朵也嗡嗡作响。 “哈哈……哈哈哈……”红小鬼的怪笑夹杂在我的回声里。 刀光一闪,红小鬼尖叫起来,几行鲜血同时从半空挥洒而下。他的手并没有能够摸到按钮,因为我袖子里发出了突如其来的一刀。 “风,你说什么?我得下去,去找小心。”如梦方醒的老虎仰天长啸,他们三人的目光一起转向石屋里面。 刀在我手,但我几乎是在毫无意识、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发出那一刀的。 “好刀。”红小鬼跌落在一边,十指鲜血涔涔,但伤及的只是指尖上的皮肉,操控台上留下了十片半透明的指甲,和着血迹凌乱丢弃着。 “我无意伤你,但也不想再生其他变化。”我凝视着森冷的刀刃,回想着刚才这神来一刀,虽然称不上“眼到手到”的“逾距之刀”,却也近乎达到了刀法的极限。 “我只是想去那个世界,至于外面的人是生是死,毫无关系。下一次,我站在金蛋里,你来操控按钮怎么样?”红小鬼吮吸着指甲上的血,目光闪烁不定。 我慢慢 收刀,一字一句 问:“红小鬼,你说过有人‘肉身死了,精神永恒’,是指‘飞花三侠’里的哪一个?” 苏伦、萧可冷、燕逊合称“飞花三侠”,我不希望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会死。 红小鬼冷笑着反问:“什么?我说过吗?抱歉,我不记得了。” “我不想问第二次。”我微微皱眉,那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任何事,只要与苏伦相关,我就有必要找到答案。 “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风,在这里,生、死、时间、呼吸都是没有意义的,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经过山腹里的五角星芒大阵之后,已经有半只脚踏入了那个世界。”红小鬼的声音又开始变得飘忽不定,闪闪烁烁。 顾倾城举起了自己的左腕,走近石屋,冷静而清晰 插言:“他说得对,表已经停了,我想此刻停顿的并不仅仅是表针,而是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我们几个进入了没有时间概念的环境。” “那又怎样?小心呢?小心呢?”老虎焦躁 大叫着。 红小鬼唇角滴着血,阴阳怪气 回应着:“她在那个世界里,要不要我送你也过去?”他跨过我的身侧,走向门外。 我知道,每个人都隐瞒了自己经历过的某些事,所以传达给我的每一条信息都是不完整的,无法串联分析,不能融会贯通。我们这个看似团结协作、步调一致的队伍,实际只是临时拼凑的一盘散沙。 当红小鬼缓步走向金蛋时,我察觉到顾倾城脸上出现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顾小姐,你要的绝世古琴呢?会不会就在悬崖之下,抑或是通过金蛋能够到达的 方?”我记着她说过的话,这一刻内心深处忽然半是伤感半是庆幸。 “我不知道,或许‘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吧?”她轻挑着唇角,嫣然一笑。 “那你岂不是要失望而归,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人力?”我看不出她的破绽,但能觉察到一条无形的鸿沟正在两人之间延展着。从感激她带队支援开始,到发现两人并不志同道合为止,数天时间里,我的心里总有莫名的悸动在潮起潮落着。 “机会多得是,即使不能名琴在手,此行我已经获益良多。风,难道你不明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的名句?” 她在有意无意暗示着什么,但我的心境已如幽潭无波。下一步,是该进入那金蛋的时候了——那么多年过去,方眼怪人还会在里面吗? 我下意识 避开“大哥在不在”这样的疑问,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正如进入通灵之井下的甬道时那一瞬间的感受,狂喜之后得到的只是巨锤重击,从渴盼的巅峰一直跌入万丈深渊。 “我们对于 球的了解实在是太浅薄了,谁能猜到大山深处竟然藏着这么一间操控室?天梯天梯,那个金蛋就是通向天堂的阶梯吗?” 顾倾城自言自语着,但却谨慎 站在门边,绝不越雷池一步。 红小鬼走到金蛋旁边,仰脸看着老虎,傲慢 冷笑着:“出来吧,我替你去找心上人,不过我不能保证她是不是还活着。” “风,你看他的背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顾倾城向我低语着。 的确,红小鬼的思想和身体都起了变化,当他向老虎发出命令时,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在训诫自己的臣民。 “滚开!滚开!”老虎挥了挥手,不耐烦 吼起来,但接下来“滚开”的是他自己,挥动的手臂还没落下,已经被红小鬼擒住,反手把他那么庞大的身子掷了出去,跌向悬崖边的深谷。 卫叔距离金蛋最近,却冷漠 缩手旁观,绝没有出手援救的意思,更充分证明了大家的合作形同陌路、貌合神离。 我疾速冲出去,一个起落便将老虎接在臂弯里,在悬崖最边缘驻足。 “风,多谢你。”老虎终于从最初的狂躁中平静下来,低头凝视着悬崖下变幻莫测的云雾,蓦然长叹,“对不起,我隐瞒了一些东西。” 我放开他,不露任何失望的表情。 老虎曾有辉煌灿烂的过去,在遇到唐心之前,他是那么豁达、开朗、粗豪、洒脱,过着一掷千金、夜夜笙歌的快活日子。自从在手术刀的别墅里跟他重逢,看着他对唐心谨慎服侍的样子,任何人都会明白,过去的那个老虎已经彻底消失了。 起起落落的人生,潮**往的江湖,没有人可以洞悉过去并且预知未来。老虎是身在局中的人,局不破,终生无法脱开这具情感的枷锁。 “无论如何,我要去找小心。”这已经成了他心头执迷不悟的魔咒。 “唐心就是从那里消失的?那么,六只手臂的女人呢?又在哪里?”我意识到,他隐藏的内容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很多很多。 突然之间,空气中响起了尖锐的鸽哨,我在第一时间转头向着声音的来处,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凌空而立,双臂向前平举,拳头指向金蛋。 “龙格女巫——”我能叫得出她其中一个身份。 “就是她,唐清!六只手臂的怪女人!”老虎嘶声狂叫。 卫叔只做了一件事,双手向背包里一伸,随即布屑纷飞,枪声大作。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两柄微型冲锋枪的射击速度更是快得惊人,并且他一边射击,一边向前飞扑,将原本大概不到十五米的距离迅速缩短为七八米。 当龙格女巫出现时,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不同的,与卫叔开枪射击同时发生的还有两件事:红小鬼瞬间死亡;顾倾城跃向金蛋,露了一手极度高明的轻功,与我相比毫不逊色。 红小鬼站在金蛋中央,从头到脚忽然如一根被斧头劈中的木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或许只在一秒钟之内,他的身体已经变为无数细条,足有七八十根的样子,四散倒伏下来。 我起初听到的并不是鸽哨,而是龙格女巫发出致命一击时劲力撕裂空气的呼啸声。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老虎喃喃低语着,声音一经发出,立刻被卫叔手中怒吼的冲锋枪弹雨掩盖住。 拥有六只手臂的女人自然不能称之为“人”,而且她发出的那一击如魔如魅,也已经超出了“武功、技击”的范围,凌空而立时使用的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轻功”。这一刻,她就像一场无所不在、涵盖一切的噩梦,把我们几个人紧紧 笼罩其中。 我并不畏惧死亡,只是不想面对这样一种结局,潜意识中,龙格女巫的任何一次出现都是一次寓意非凡的警示。 再满的弹夹总有射完的时候,枪声戛然停止,卫叔在悬崖边缘马步站立,依旧保持双臂平举的姿势。 风吹起龙格女巫的黑袍,鼓胀飘飞如一团诡异的蘑菇云,等她双臂平举,松开紧握的双拳时,几十颗黄澄澄的子弹无声 坠向深谷。空手接住子弹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对她而言,胜似闲庭信步。 “喂,唐清,你把小心怎么样了?把她囚禁在哪里了?”老虎奋力打破了沉寂。 卫叔的手臂抖了抖,已经千疮百孔的背包跌落在 ,一大把黄铜弹壳伴着呛鼻子的硝烟叮叮当当 弹跳出来。 3镜幻深渊 3镜幻深渊“我说过,这个方不是你们能来的。” 龙格女巫锐声开口。 她以极端诡异的出场方式现身,一照面便斩杀红小鬼,浑身都充满了动人心魄的力量。 “但我们已经来了——”距她最近的卫叔应声回答。 “来了,就会死。” 龙格女巫的声音冷酷如刀。 “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卫叔在拖延时间。 他是背对我的,就在这句话说完以后,他的后脑骤然裂开了一条竖缝。 “手下留情!”我及时出声喝阻,却已经晚了,卫叔的身子被倏劈成两半。 龙格女巫的手掌如同激光枪一般,扫到哪里就割到哪里,毫无阻碍,空气中只留下一股皮肉毛发烧焦了的煳味。 在她手下,任何人的生命都成了晚秋的叶子,随时都会陨落。 顾倾城要比我想象的坚强。 她亲眼目睹了卫叔的惨死,却只报以淡淡的冷笑。 “一定要死吗?”我看不穿龙格女巫遮住脸的黑色面纱。 她在山外的营里出手杀人时,采取的只是正常手法,大概所有人都错估了她的实力。 “这个世界,多死一个蠢人就能多挽救一个聪明人的生命,难道你不懂?”面纱后面,龙格女巫的眼睛里放射着湛湛的精光,“下一个,是——”她指向老虎,语气淡漠,仿佛老虎只是一棵草、一粒沙。 枪弹对她已经没有杀伤力,接下来,相应的死亡次序应该是老虎、顾倾城和我,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悬崖下的雾气翻涌而上,几秒钟内便弥漫到了龙格女巫的脚下,空气变得更加凝滞了,每一次呼吸都会感觉到越来越吃力。 “这不是你们应该来的世界,或者说,这不是人类应该进入的世界。 我告诫过你——”龙格女巫的指尖上慢慢泛起一道红光。 老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视死如归的豪情:“唐清,小心说过,你们两个曾经是蜀中唐门里最势均力敌的对手,修炼‘百死神功’后身体的受损程度一模一样。 两个人都会死,相信从大功告成到将来气绝身亡的时间间隔也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大家才会不断寻找克制‘百死神功’副作用的方法。 现在,你失败了,变成了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而且多出四条手臂来,真是可笑之极,哈哈哈哈……”龙格女巫陡然浑身一震,指尖上的光芒倏一吐,延展成一米多长的红色光束。 “你失败了,但小心却凭着《碧落黄泉经》找到了正确的解决途径,很快就会练成不死金身。 只有在外面的大千世界里,活着才有意义,相信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唐门之首,成为万众仰慕的江湖大人物。 而你,只能躲在山洞里,孤独终老。 这样的日子,就算像乌龟王八一样长生不老,又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我的脑海中又一次浮起唐心狐裘飘飘的形象。 修炼“百死神功”首先要求自身不惧死亡,但人的生命终归是有尽头的,当她体内积蓄了巨量的毒素之后,难免遭受“万毒反噬”的厄运。 “你对她……真的很好!”龙格女巫低声冷笑着。 “当然,等到小心破除掉‘百死神功’的禁制后,我们会牵手步入婚礼殿堂,从今往后,天下英雄只知道蜀中唐门的领导人是美人唐心,再没有人会记得昔日的‘落梅杀手’唐清……”老虎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伤感,谁都明白,现在唐心的生死尚在两可之间,谈及未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破除禁制?哼哼,有那么容易吗?你知道,进入那金蛋之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龙格女巫终于说到了问题的核心。 顾倾城已经沉默了许久,像是一个谦虚谨慎的好学生一样,耐心听着龙格女巫与老虎的对答。 卫叔的死并没有令她动容,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她已经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那个方,经书上标注为‘镜幻深渊’。” 老虎紧跟着回答了龙格女巫的问题。 “镜幻深渊?这种晦涩的文字并没有揭示出那里的怪异,世间一切语言都是蛊惑人心的骗术,只有死亡是最真实的。 他们死了,你们也要死,甚至经过这道传送门户进入那方的许多人都已经死了——”红光骤然炽烈起来,在我袖子里的逾距之刀随意念挥出,刀和人、刀锋和思想已经融为一体,也可以说,我是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挡住了对方必杀的一击。 交手的一刹那,我能感受到那种红色光束的酷热,就像站在奔流的岩浆河旁边或是巨大的炼钢炉近旁一般。 无形之中,刀风带动了凝重滞涩的空气,仿佛在悬崖上空搅起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这是大哥留下来的武器,当我与它无间融合时,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 “谁?是你吗?杨天?你又回来了?”冥冥之中,一连串急促的问讯响起来,就在我的耳边,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我长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睑,潜心追寻那些声音的来处。 “不会是他,此时他仍旧被禁锢着,无法脱身,那么你又是谁?在意念交锋、两强胶着的世界里添了你,福兮?祸兮?”最后两个问句的用词非常怪异,只有古代人才会这样咬文嚼字。 “啊——噢——”龙格女巫突然发出两声刺耳的狂啸,黑袍一卷,两肋、后背上伸展出四只手臂,与肩膀上正常人的双臂同时上举,指向头顶的石壁穹隆。 老虎“咝”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抓住了我的手腕:“风……你看、你看,她已经不是唐清,而是……另外一种生物。” 他的自控能力甚至不如顾倾城,指尖深深嵌进我的皮肉之下,隐隐作痛。 “当心,风,对手精神失控了,接下来或许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击!”顾倾城向前一跃,隐蔽在半个金蛋后面,掌心里出现了一只精巧的触摸屏。 此前在铁娜的电子记事簿里、在关宝铃的奇幻梦游中,都有关于“六臂怪人”的描述,但当一个活生生的身体上面骤然多出四条手臂时,仍旧让我感到气息一窒。 顾倾城、老虎在我身后,红小鬼、卫叔的尸体余温未散,这一刻,我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更何况,“盗墓之王”杨天的“逾距之刀”在手,我绝不能令它蒙羞。 “气沉丹田、心神入定、物我皆忘、不谙死生。 你不是杨天,但却与他有着同样的伟大特质,记住我的话,这是一个凭意念定生死的世界,身体、武器都不重要……”这一次,我豁然醒悟,那个声音来自我的内心。 “你又是谁?”我以“心声”发问,昔日邵家兄弟留在我体内的异能力量正在发挥作用。 “呵呵,名字重要吗?当身体和生命都成为累赘的时候,名字岂不也成了最无关紧要的浮云?在那个年代,最厉害的剑客、最战绩彪炳的将军、最气吞山河的君主都愿意以‘无名’两个字自称。 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四句要表达的,就是‘大道无道,盛名无名’的道理。” 那声音在援引《道德经》上的字句解释我的问题,语调寂寥。 “你在哪里?”我再问,回答我的却是永远的沉默。 “她疯了!”老虎惊慌大叫着。 如果不是我的“逾距之刀”,他已经与红小鬼和卫叔遭受相同的厄运。 “哧啦、哧啦”两声,龙格女巫身上的黑袍从中撕裂,露出里面的紧身黑衣。 “这是……你们死亡的时候……”每一个字都是从她齿缝里迸射出来的。 来路上的狭长石隙里也传来不知名的野兽怪虫嗷嗷啾啾的怪叫声,汇集而成她说话时的和声。 找不到苏伦,我是不会轻易放弃希望的,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六条手臂的古怪女人。 “‘逾距之刀’能不能挡住龙格女巫的第二次进攻?在暗处发出声音的又是谁?”当情况进一步变得扑朔迷离之时,我必须得连续做着上达百会、下入丹田的深呼吸,才能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死亡……救赎……使命……”她振动着自己的六条手臂,像一只即将发怒的野兽,但喉咙里喃喃自语出来的,却又尽是些晦涩跳跃的词汇。 “风,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顾倾城恢复了自信,右手食指在触摸屏上点了几下,那台电子记事簿发出“哔”的一声脆响。 “二十五个炸点的埋伏全部启动,半秒钟之内就能用一个心形爆炸圈困死敌人。 再嚣张、再诡异的变形生物,仍旧是血肉之躯而已。 风,要不要由你来操控引爆的最后一个步骤?”她躲在金蛋后面,略带疲惫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 卫叔死了,但之前他做了很多无名英雄式的工作,足以让顾倾城拥有了掌控一切的能力。 美国人的爆炸系统以控制精确成名,无论是横向、纵向的粉碎能力,还是竖向、立体的气浪冲击力,都能严格界定,很少出现偏差。 很可惜,卫叔是看不到自己的行动成果了。 “不必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还是不要动用炸药,请顾小姐牢记。” 我只是不想这场战斗在此时打响,大爆炸只会让一切玉石俱焚,却不能炸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来。 “你们……都要死……”龙格女巫又一次举起了双臂。 奔涌流荡的雾霭越来越浓重,渐渐笼罩了她悬空的双脚,陡然间,我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旋风从悬崖下面冲上来,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 “大家小心!”我立即出声提醒。 就在这时,龙格女巫如同一只俯冲的苍鹰急骤掠下来,指尖上的红光暴涨如倚天长剑,切向我的头顶。 我猛闭上了双眼,红光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听觉、嗅觉、心声仍然清醒存在。 光是无可抵御的,因为当攻击的招数快到一定程度时,人类的“视觉暂留”功能会帮倒忙,已经无法分辨对方利刃所指的方向。 “很好,如果不是早知道杨天的下落,我真的以为是他又回来了。 年轻人,你的灵性不逊于他,可惜晚生了几百年,否则烽烟战火之中,世界还不一定会是谁的天下呢!”那个奇怪的男人声音又响起来。 我的思想、身体似乎正在分离,手中的“逾距之刀”自然而然挥了出去。 飒飒的风声、炽烈的炙烤气息不停冲击着我的耳朵、鼻翼,同时,我嗅到了另外一种不属于任何男人、女人的体味,类似于烧红的烙铁一下子贴在动物肌肤上发出的焦煳气。 她是龙格女巫、唐清?抑或是什么异化了的生物?或者,无论龙格女巫还是唐清,都已经死了,现在运动着的只是她们的躯壳,思想却变成了另外的东西。 我该全力以赴杀了她——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逾距之刀”,也不会刻意思索正在施展什么刀法,刀已经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灵动随着龙格女巫的进攻而转圜抵挡着。 “你不能杀她,她是一根杠杆,也是扭转一切的钥匙,来吧,我们应该谈谈。” 那个男人的声音响在我心里,我的思想里陡然有天光一闪:“你?方眼武士?”来自第六感的判断,根本不经过大脑详细思考,完全是脱口而出的。 “呵呵、呵呵……”那声音笑了,倍感苦涩。 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但随即有更大的疑惑涌上来:“他真的在这里存活了两千年?从秦代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纪?”假如大山下面这个古怪的环境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可以把人类的“生、老”刨除,那么“病、伤、痛”呢?这三种折磨,任何一种都会把人类送入死亡的深渊,除非“他”不是人,而是异星来的怪客。 龙格女巫蓦发出“嗷”的一声怪叫,急速后退。 我睁开眼睛,刀刃上已然染遍了鲜血,脚下的石板上,更是血迹斑斑。 “不要杀她,不要破坏了那种微妙的平衡!”那声音焦灼起来,紧跟着一声叹息。 “什么平衡?你知不知道苏伦——我的朋友去了哪里?”提及苏伦,我比他更着急,只是尽量隐忍克制着。 不过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逼近所有怪异事件的核心。 风声骤然加剧了十几倍,雾气中央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垂直空洞。 龙格女巫戟张的手臂低垂下来,紧贴在肋下。 她脸上的黑纱不知落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毫无疑问,这张脸是属于唐门高手唐清的,我在很多警方机密档案里看到过她的真实照片。 “风,刚才你明明有机会杀了她,为什么不动手?”老虎气急败坏低声叫着。 除了我自己,没人能看懂刚才的那场搏斗。 我知道,最强大的力量来自于那个“他”,对方既然能进入我的内心世界,自然也能主导这场战斗的胜负。 “杀了她就能找回唐心吗?”我落寞笑着摇头,激战过后,逾距之刀变得沉重了许多。 “至少能俘获她,问到小心的下落,而且你不也要追寻苏伦在哪里吗?她可能是揭开一切秘密的关键。 唉,一旦给她逃走,事情又难办得多了!”老虎叫苦不迭,倏向浓雾中心那个空洞一指,“那里应该是她的巢穴,你看,她要下去了——”白皑皑的雾气绕着空洞逆时针旋转着,速度逐渐加快,瞬间构成了一个气势惊人的涡旋,不断发出“嗖嗖嗖嗖”的恐怖怪响。 “唐清,赶快交出小心!交出苏伦!”老虎徒劳大叫,奔向悬崖边。 唐清的身子慢慢陷入涡旋的中央,散乱的长发也肆意飞扬着。 如果不是背后有那样四条恐怖的手臂,也许她算得上一个清丽秀美的女子,而且曾在江湖上闯下那么大的名气,曾是千百少年英雄的梦中情人。 世事难料,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诡秘莫测的悲剧遭际,才会令她面目全非。 “风,眼前的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要去哪里?那些奇怪的雾气又是来自哪里?”顾倾城冷静下来,靠近我身边,轻挽着我的左臂。 不经意间,两个人的手碰触在一起,带着同样冰冷的温度。 “总会有答案的——”我低头凝视着刀刃上已经凝固的血迹,刀锋突然急颤了三下,发出“铮铮铮”三响,仿佛是某个囚徒在困境中的无奈长叹。 “天,天,杨天——”一个女子的声音猝然响起,凄厉哀怨,一下子震痛了我的耳鼓。 我霍抬头,即将在雾气中没顶的龙格女巫突然向我挥手,一声接一声叫着。 “杨天,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十指努力叉开上举,等待着别人的搭救。 “我不是杨天,别走,别走!”我忍不住低声回应。 “什么?风,你在说什么?”顾倾城的笑脸从我眼前闪过,吐气如兰,她的手臂更紧拉住我,阻止我向前腾跃出去。 “她在叫我,你听到了吗?她在叫我……”当然,她叫的是“盗墓之王”杨天,而不是我。 只不过在我身上存有某种与大哥杨天极其相似的特质,所以她才会错认,就像那个来自心底的声音一样。 鼻翼传来一阵血腥气,我的视线触及沾着血迹的刀锋,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大的寒噤:“她会是大哥的什么人?我不该伤她。 看她呼唤‘杨天’这两个字时的神情,与大哥的交往必定极深,大哥不在这里吗?大哥会不会再次回来?”我的思想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她的那种绝望姿势让人迅速联想到生离死别时的难抑苦楚,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诀别的人,才能体会到,就像我知道苏伦失踪后的第一秒钟,当时整个人都被寒冰包围住了,不能思想,更无法动弹。 苏伦、苏伦、苏伦,你在哪里?她的叫声在我心里引起了巨大的共鸣,一阵尖锐的刺痛扎进胃里,马上波及全身。 “风,没有什么人在叫,那是你的幻觉,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顾倾城温柔笑着,指尖掐住我的双手虎口,两股锐痛从手臂直传入脑部神经,令我瞬间清醒,只是心里的痛却像是留在指缝里的刺,不敢碰触。 她的微笑像是两束温暖的光,给漫无边际的灰白背景带来了一丝欢快气氛。 “在这里,许多人都会产生幻觉,你看,前边只有老虎一个人,龙格女巫已经消失了,不是吗?”她接过了我手里的刀,悠然长叹,“方才一战,你的精妙刀法已经超越了世间一切冷兵器,家兄曾说,你是很不平凡的一个人,我越来越相信这句话了。” 悬崖边,真的只有老虎还在,云翻浪滚的雾气已然沉落下去,龙格女巫也已经消失。 “那真的是幻觉?”我不能相信。 “当然,不相信可以问老虎,敌人是被你杀败后逃遁的,又怎么可能开口呼唤你?或许这一次你这一刀已经结束了她的性命。 两强相逢勇者胜,大家都没有看错你——”她取出一块白丝手帕,仔细揩抹着刀上的鲜血。 我走向老虎,他正俯身向着崖下,惴惴不安张望着,等我走近,讪笑着抬头:“风,你的功夫真是——”悬崖下,只有渐渐消散的烟雾,但极目之处仍旧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轮廓清晰的物体。 “你隐瞒了很多东西。” 我不看他的眼睛。 世上还有什么比兄弟背叛更令人痛心的呢?在埃及沙漠里,我已经接连帮过他两次,即使知道他千里迢迢赶到沙漠就是为了那套《碧落黄泉经》。 “老虎,如果还当我是兄弟,就告诉我实情。 唐心在哪里?你们进入五角星芒大阵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在这种环境下,老虎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任何不必要的逼迫都会令他的情绪发生崩溃。 老虎干笑起来,眉心上显露出十几条细碎的横纹。 “其实,以你的智慧也能猜到一些,经书里罗列的秘密远远多于世人的以讹传讹,只不过记录者使用的记录方式太晦涩了,只有小心那样聪慧如天人的女孩子,才能一行一行解释出来。” 一提及唐心,老虎的目光里忽然荡漾起满满的柔情。 “哦?那倒是未必。” 顾倾城插了一句。 她是站在红小鬼、卫叔两个人的血泊里的,但冷静而自如,胜似闲庭信步。 “顾小姐,你不懂,小心不是平凡人,她担负着复兴蜀中唐门的大任,从小接受的特殊训练已经超越了唐门任何一代高手。 唐门经过了数百年的沉默,其野心早就不是一统江湖那么简单了。 风,你该知道青龙会这个组织吧?他们的领导人一直对小心青睐有加,几次亲临唐门,敦请小心加入青龙会——”老虎脸上的苦笑越来越深,但口齿清晰,每说一句都令顾倾城的眉头紧皱一分。 4对讲机里传来的惊呼 4对讲机里传来的惊呼我平静笑着:“我也相信唐心小姐是个不平凡的女孩子,关键是,咱们面临的困境已经超越了凡人世界。 你也该明白,她现在有危险,这里不仅仅布满了毒蛇怪虫,更有某种奇怪的辐射源存在。 老虎,为她好,也为了你自己,把所有的状况讲出来吧。” 每个人都会有私心,老虎必定也有他自己的苦衷,我希望他能跳出迷恋唐心的怪圈来,彻底看清眼前的形势。 “辐射源?”顾倾城凝视着脚下的血迹,忽然长叹,“所有人说过的怪事,你都相信?”“所有人?我只相信正确的描述,任何事都有截然不同的两面,不是吗?”我笑着反问,“我们在这个诡谲的悬崖上停留太久了,下一步,无论进退都要有切实可行的手段,而不是互相猜忌,对不对?”“对。” 顾倾城笑了,“一切都听你的指挥。” 她的笑容依旧温柔妩媚,但美丽的表象下面到底掩藏着什么,谁又能知道?就像桀骜不驯的唐心那样,在老虎眼睛里是美艳不可方物的,真实情况又是如何?“老虎——”我低声叫他。 “风,其实我并没有到达悬崖下的任何方,也没有被囚禁在某个空间里。 我说的一切,都只是小心由对讲机里传出来的。” 他摊开双手,惭愧耸了耸肩,避开我审度的目光,再次探头看着崖下。 “哦?什么?”顾倾城一愕,不过随即用浅笑掩饰过去。 “按照经书上的指引,我和小心一直到了五角星芒大阵的中央,她阻止我继续向前,要我作为后援。 我说过,她的智慧高出我很多倍,许多时候,我是心甘情愿听她指挥的,所以我暂停下来,我们用对讲机保持联络。” 顾倾城向我望了一眼,脸上缓缓浮起了一层苦笑。 我明白她的意思:“老虎那样的男人,应该是唐心身边亦步亦趋的护花使者,怎么可能临阵后撤,任自己的心上人单身冒险?”“你们不明白我对她的信任,在我心里,她的自身能力已经超越了球人的范畴。” 我相信老虎并没有故弄玄虚,他的声音非常诚恳。 顾倾城又是一声长叹,想要插嘴,突然闭口。 “起初,她在对讲机里的叙述很正常,大约三十分钟后,发出了第一声惊呼——”老虎的叙述只进行到这里就被顾倾城的惊呼打断了,她指向自己的脚下:“风,快看,血迹被石头吸收了……这里的石头竟然是能够吸血的?”果然,她脚边的面重新变回了灰白色,附着在上面的人血一滴都不见了。 顾倾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无比,并且习惯性垂手掏枪,惶急向四周张望着。 死掉两个人的现场,流出的鲜血至少能够污染三四平方米的面。 龙格女巫那种古怪的杀人手法并没有造成鲜血四溅的场面,但在很短的时间里,死者的血是不会消失的,但那只是在常规情况下。 这里,是个没有时间的世界,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寻常起来。 上的血迹仍在不停减少,顾倾城后退了一大步,取下自己右脚上的鞋子反转过来,观察着鞋底,“咝”倒吸了一口凉气:“鲜血会消失?它们是被空气吸收掉的。” 她刚才明明站在血泊里,鞋底上肯定会沾到血迹,现在却变得干干净净的,连一丝红颜色都没有。 “这能说明什么?”老虎冷笑。 顾倾城平伸出左手,摊开掌心,仿佛要接一些空气在手心里,低声自言自语:“**可以在特定条件下化为气体,这是球上特有的物理规律。 那么,在外界温度没有任何改变的情况下,血液怎么可能被空气吸收,化为乌有?这里……究竟存在什么样的力量?”处在陌生的环境里,人总是会变得越来越无知,说话时的问号成倍增加。 老虎突然焦躁起来:“先听我把话说完,小心在对讲机里说过的一些事很古怪,或许你们能参透点什么!”他急促搓着双手,接连向崖下望着。 我的脑海里忽然灵机一动:“老虎,你以为唐心落入了悬崖下面?”自从龙格女巫消失,他一直站在悬崖边向下看,丝毫没有改变位置。 老虎用力挥了挥右臂:“不错,她的第一声惊呼拖得相当长,就像一个人从平一直坠入到深井里时的呼叫声一模一样,越来越缥缈低微,足有十五秒的时间。 任何人听到那种呼声,都会想象得到,她已经从某个方失足坠了下去。” 我忍不住要摇头反驳他,蜀中唐门以“毒药、暗器、轻功”驰誉江湖,以唐心的武功,绝不至于冒冒失失失足坠崖。 如果真的那样,唐门的老一辈当家人也就不会选她出来领导局面了。 老虎毕竟是个聪明人,立即解释:“风,到达这里时,我也仔细观察过形,以小心的轻功,失足而坠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这就印证了我的另一个猜想——她是被人打下悬崖的。 因为在第一声惊呼后,她紧跟着说的是‘唐清?龙格女巫竟然就是你?’。” 顾倾城若有所思点点头:“难道这里发生的事会跟唐门的旧日恩怨有关?唔,局面越来越复杂了。 老虎,你说过,唐心需要化解自身修炼‘百死神功’带来的负面隐患,她是不是说过山腹内部有治病的良方?”从层层疑点中敏锐意识到“商机、利益”的存在,这有几分像她兄长顾知今的奸商本色了。 老虎挠了挠头:“经书上的内容太高深了,小心穷尽智慧才弄懂了一部分,但是‘百死神功’的毒患已经在她身上发作,我们只能把经书交付给宋九,然后星夜兼程赶来。 她说过,这里是天精华的汇集点,人类的潜能会被重新唤醒,就像互联网上的电脑一样,中毒之后,只需删除所有的文件,进行系统革新,然后一切烦人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在这里?删除文件?假如一个人的思想全部被删除的话,这个人还是原来的她吗?”顾倾城皱着眉反驳。 她不是个笨人,但要迅速理清老虎转述的话并不容易。 老虎也皱着眉:“你不会懂的,小心说过的话就是真理,除此之外,都是谬误。 风,你怎么看?”我一字一句回答:“一切想法都只是过程,我们要的,是最终完成的结果。 放心,她们一定还活着,而且会永远安安全全活着。” 不管唐心遇到过什么或者目前正在经历什么,只要她还活着,就是老虎最大的幸福。 同样道理,苏伦的存在,将是我披荆斩棘的最大动力。 我的话触动了老虎的心事,忽然之间,他的眼底深处隐隐有泪光闪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动情时。 唐心在他心中早已情根深种,从在手术刀的十三号别墅里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能感受到。 “我下去,你们两个留守。” 我再次下了命令,准备借助绳索到悬崖下面去。 不出意外的话,几小时内我就能找到某种答案。 顾倾城举起手来:“风,我有个想法,先抛一些东西下去,看看有什么反应。 我真的担心,下面会是一大片毒蛇阵,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她并不避讳某些不吉利的话,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分析现场的情况。 “会吗?或许是山明水秀、花香鸟语的世外桃源也未可知呢!”我希望用玩笑话冲淡笼罩着我们三个人的紧张空气。 顾倾城扬了扬眉:“风,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上帝的运气不会总是眷顾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里,不是埃及沙漠,也没有勇武果敢的女将军可以帮忙。” 她的语气里带着丝丝缕缕微酸的味道。 她的思想的确与我有共通之处,刚刚看到血迹莫名其妙消失的时候,我也想起了发生在埃及沙漠里的那些诡谲事件。 在这里,空气、石头能够吸收血迹,而在土裂汗金字塔外部,石壁却是能够吞吃子弹的。 这些都是令球物理学家们想破脑袋都解释不了的怪异现象。 想到人身鳄鱼头的土裂汗大神和他的宇宙航行飞行器,往事如昨,但站在我身边的人,却由苏伦换成了顾倾城,我心里没有红袖添香的旖旎,只有涌不完的苦涩。 苏伦于我,已然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只有找回她,才能弥补心底的巨大缺憾。 “在想什么?”顾倾城轻轻喟叹着。 老虎大步跨过来,俯身提起卫叔的半边躯体,大声问:“就丢这个下去行不行?”他的做法十分荒唐,毕竟中国人秉持“死者为大”的观念,不能对尸体无礼。 顾倾城猝然举手:“放下他,你要干什么?”“啊?”老虎来不及起身,已经惊叫起来,五指一松,丢开了那块尸体,“腾”的一声向后跳开,瞪圆了眼睛向着我,“风,有些不对!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变得好轻,像是……一具塑胶模型……”顾倾城不满冷笑:“你在说什么?对死人不敬,必将祸及三代,你真的不怕?”她缓步走向尸体,并没有对老虎的惊呼做出应有的敏锐反应。 “不对,风,那尸体的重量绝不超过十公斤,一定是又有什么怪事发生了,你来掂量一下试试?”老虎又惊又疑咬着嘴唇,把自己的右掌使劲在衣服上蹭着。 我疾步从顾倾城身边掠过,挥手阻止她:“顾小姐,小心,情况不对。” 半空之中起了旋风,将顾倾城的长发吹得狂舞起来,她的脸陡然变得苍白,立刻停步。 就在三步之外,卫叔的躯体在旋风里霍一翻,犹如深秋落的枯叶。 风虽大,但却绝不能够吹得尸体翻动,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尸体变轻了,重量约等于一块同体积的纸板。 “风,我真的……我真的无法想象,也无法解释了。” 顾倾城挽住了我的小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身体的战栗。 她的手很凉,也很滑,或许此刻我该做的是握着它们,给它们以最炽热的温暖,但我却缓缓挣脱了那双美丽而充满**的手:“不必惊骇,尸体变成这样,与江湖上久已失传的‘吸星大法’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此刻,我心里只有苏伦,仿佛冥冥之中她在前面灼灼望着我,不允许我心里有任何的绮念遐思。 “对对,你说得没错,就是‘吸星大法’,可以吸尽武林高手的皮肤、血液、内力、骨骼,直到把对方变为一张薄纸——”老虎明白过来,仍旧心有余悸,“可是,明末清初时期,‘吸星大法’的最后一代传人就在陕北九龙沟被八大派围歼毙命了,怎么可能还有新的邪派高手懂这种武功?”我摇摇头,其实自己只是打了个比方,能够吸收人类能量的并不仅仅是“吸星大法”,在汉唐时期的某些帮派秘密典籍上,早有关于“吸食同类骨血来增加自身功力”的练功方式,大部分的精妙之处要超过“吸星大法”。 这里发生的事,已经超越了武功的范畴,我只能粗略判断,有股奇特的力量操控着一切,它能无孔不入吸收四周的能量,所采用的途径超乎我们的想象。 等我再次抓住卫叔的躯体时,手里感受到的重量只有一瓶饮料那么多,大约在半公斤上下。 它横在我的掌心里,的确如一个仅有躯壳的塑胶模特。 老虎凄切大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敢确信,假如变得轻如鸿毛的是唐心,他早就疯狂崩溃了。 “这算不了什么,只要我们还活着,探险的工作就绝不会停止。” 我冷静回答他。 在接连不断的变数之中,顽强保持心态的平衡才是关键,我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也一定会再和苏伦会面。 “你这句话,跟家兄转述过的盗墓之王杨天常说的那句话极为相近呢!”顾倾城露出慧黠的笑容。 “是吗?”我走向金蛋,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红小鬼的死是个很糟糕的意外,这个分开的金蛋到底能带给我们什么,永远都无从知晓了。 “你说话的口吻,跟杨天很相似,而且,你的到来似乎正在改变能量场的平衡,对吗?”思想深处,那个男人的“心声”又响起来,与顾倾城的话如出一辙。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我毫不犹豫回答。 “可以,相信以你的定力,不会因为我的怪异外形而惊诧。” 他苦涩“笑”了起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不会。” “好吧,进入那金蛋,我会操控一切的。 你的朋友虽然擅长解码,却缺乏必要的密码推演词典,所以只入侵了我们的阿尔法系统第一层,距离核心程序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他的遣词造句非常流畅,并且使用的是略带川陕口音的国语,发音基本标准。 刹那间,我对“他”身份的判定发生了巨大的动摇:“他到底是什么人?球上是不会出现方眼人类的,除非他是变异生物或是外生物,但这种语言能力却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学得透彻的。” 我一步跨入那个金蛋,踩在脚下的是一块半米见方的金属板。 “风,别乱来,那金蛋很古怪,我怀疑它的作用像是大森林里的食人树,包一个人进去很快就化为汁水,被植物吸收了。” 老虎越发焦躁了,按照他的想法,大概崖下才是揭开一切谜题的关键节点。 如果它真的是食人树就好了,至少凭我的力量和这柄“逾距之刀”能劈开任何阻力,破阵而出,但现在面对的却是一个无可估量的世界。 “你们或许没注意,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心声’,召唤我通过金蛋去会晤他。” 我用右手食指轻点着自己的胸口,让他和顾倾城能迅速明白这一点。 “传心术?风,对方是谁?”顾倾城莫名兴奋起来。 “现在还不能确定,大概是方眼武士,就是李家典籍里画着的那个——”面对老虎惊骇的目光,我只能抱歉给予微笑。 “这么说,在这座古老的山腹里,的确有一位生着一对方形眼睛的怪客?来自不知名的外星球或者是史前球?风,这一次我们的发现将会震动全世界,比胡夫金字塔拖拖沓沓的破解发掘更激动人心。” 顾倾城的眼睛亮起来。 我重新审视她的脸,希望能透视到她内心的某些秘密。 “我的意思是说——”她要试着解释,却被我轻轻摇头阻止了。 “老虎,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好好照料顾小姐,立即退出大山。” 脚下的金属板正在微微抖动着,像是一架即将启动的简易电梯。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在埃及沙漠营里时,大家每天乘坐着进入隧道的,也是简陋到极点的电梯,一瞬间,满心里百感交集,只想早一分钟进入对方的神秘世界,早一秒钟见到苏伦。 “风,我有预感,你不会有事的。” 顾倾城笑了,取出手枪和弹夹,作势要抛给我。 我笑着拒绝她:“不用了,隐藏在大山深处的人,已经超越了枪械所能伤及的界限。” 这是实情,龙格女巫可以轻易抓住速射机枪子弹而毫发无损,只怕那个以“心声”传话的神秘人物更是绝顶高手,深不可测。 老虎满脸无奈轻轻击掌:“风,找到小心,带她回来,拜托了。” 他很明智,在这种环境里逞一时之勇是最没有意义的,只有不断隐忍,将耐心压缩到极限,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金蛋的内壁并不算光滑,是由未经打磨的金属板构成。 金色的光芒已经消失,看上去这个蛋更像是一只造型古怪的行李箱,裂开的边缘部分也非常粗糙,很难想象它当初是如何紧密扣合在一起的。 “我准备好前来拜访你了。” 我调整呼吸,沉默发出“心声”。 “一秒钟,你就会看到我。” 他喟叹着,语气里带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说不出是喜是悲。 金蛋缓慢向上合拢,这一幕的确有点让人恐惧,因为我看到顾倾城和老虎都紧闭着嘴唇,面色苍白无比。 “风,等一等——”顾倾城向前飞掠过来,伸手抓住蛋壳边缘,“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或者,你不一定非要去,世界上存在千百种有意义的事情,这次冒险值不值得?”她有点语无伦次,眼光中交织着惶惑与迷茫,像极了关宝铃第一次在寻福园别墅前出现时的表情。 金蛋正在缓慢而坚决合拢,虽然看不到它的动力源在何处,我却能感觉到一股庞大无比的力量充斥在自己的周身。 我只报以淡淡的一笑,救出苏伦才是所有未来的始发点,历经沧海,过尽千帆,只有她才是我心里无法放下的牵挂。 “那里——太危险了!过量的辐射会导致什么后果,你我都很清楚,红小鬼转述自‘捕王’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对吗?”她皱着眉,右掌伸向我,做了个要把我拉拽出去的动作。 “你到底要说什么?到底知道什么?”我宽容温和凝视着她。 从前,我也曾这样望着关宝铃,把偶尔飘过窗前的云当作了生命里的全部。 顾倾城惨然一笑:“那些都不重要,活着、活下去才是人生的真谛。 记得‘盗墓之王’杨天吗?辉煌生前事,寂寂身后名。 那样的大人物都会随时间烟消云散,何况是你我?风,出来吧,等金蛋合拢,说什么都晚了。” 我挺了挺身子:“顾小姐,大侠杨天仍旧活着,在这个广袤的江湖里,真正的伟大人物是永远不死的。” 获得“逾距之刀”后,每次感觉到刀锋上的寒芒正在暗流涌动,我就会一次比一次强烈意识到,它是充满生命力的。 神兵通灵,它活着,它的主人就一定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大哥。 顾倾城还要再说什么,金蛋倏加快了并拢速度,头顶一暗,它已经完全闭合,将我严丝合缝包裹起来。 我感受到了瞬间的窒息,随即意识到,金蛋里存在着排除空气的“人造真空”系统。 顾倾城的脸牢牢停留在我的脑海里,带着一种凄凉的美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么她是为何而来呢?为什么对于卫叔的死能够毫不动容?任何人都明白“做大事不拘小节”的道理,她心里一定是藏着非常庞大的计划,才会对实施计划的过程中死去的人马绝不顾惜。 5晶石坑里的方眼怪人 5晶石坑里的方眼怪人缺氧的滋味并不好受,我闭上双眼,放慢了呼吸速度,脉搏跳动的频率也骤然减缓。 这种情况下,我确信自己能够坚持三分钟以上。 “你在哪里?”我问对方,依旧使用“心声”。 “这里。” 他立即回答,声音却响在我耳边,已经不再是用“心声”交流。 “以你的智慧程度,大概知道球人在缺乏氧气的状况下是不可能生存太久的,是不是?”我听到了风声、鸟鸣声,遥远处还有山溪跌落深潭时飞溅起的水声。 “当然,假如空气中缺失了氧气,那可真的就是球人的灾难了。 不过,有千万分之一的球人属于特例,他们自身带有某种奇特的变异基因,能够获取水中或者固体中的氧元素,在水为鱼,在天为鹰。 人类的身体构造非常非常科学,当所有的潜能得以发挥时,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一万个团队才能做到的工作。” 他侃侃而谈,偶尔夹杂着感叹。 窒息的感觉消失了,我用力提气,准备睁开眼睛。 “等等,你确信看到我不会惊骇失色?”他又在叹气。 “方眼人形?我猜你不会比埃及沙漠里的狮身人面像更古怪吧?况且,我已经在一部古籍里看到过你的样子,还曾在幻觉里接触过你——”我睁开眼,突然发现到处都是亮晶晶的闪光点,立刻又闭上眼,防止自己的眼睛因“雪盲”而受损。 “狮身人面像?哈,那是外星来客留下的自塑像,怎么能跟我比?我不得不对见面的每一个人解释自己是球人,是他们的同类,但极少有人肯相信,希望你会是第二个。” 他在自嘲,语气极尽苦涩。 “第二个?第一个是谁?‘盗墓之王’杨天?”我敏锐意识到,在对方心目中,大哥杨天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呵呵,不错,想当年秦皇汉武都无法理解的事,他却只听一遍就能洞察其中的来龙去脉。 我只能说,他是球人中的绝顶族类,在我们的年代,把那种人物称为‘天人’,就像古代皇帝自称为‘天子’一样。” 我举手捂住双眼,从微微张开的指缝里向外望着,靠近北极圈的雪域猎人们就是靠这样的小技巧来细致保护自己的眼睛。 对面是一堵紫晶石垒成的墙,墙是完全透明的,我的视线可以直接穿透过去,看到大片大片的水草,女巫的头发一样飘荡摇曳着。 左右两侧也是墙体,分别由黄晶石、红晶石构成,所以外面的水草也相应变为黄色和红色。 我迅速回头,不见什么裂开的金蛋,却是一堵黑色的晶石墙,成色优异到极点。 与之相比,市面上流通的天价晶石,只能算作瑕疵遍身的次品。 现在,这些无价之宝却只是用来砌墙,简直是暴殄天物。 炫目的晶石夺走了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头时,前面二十步之外,一个身穿古代铠甲的武士背靠墙壁沉默注视着我。 他脸上戴着一张金色面具,眼睛部位裁成古代人最推崇的丹凤眼样式,眼角斜飞向上,英挺而洒脱。 “你好。” 我点头致意。 “唔,你好。” 他举了举左手,向我回应着,但彼此之间浓重的戒心让场面变得极度紧张。 他是一个“人”,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拥有一个健康而挺拔的身体,四肢健全,扬起的那只手与我们人类一样,也长着五根手指。 “我没有恶意的,你放心。” 他离开墙壁,大步向我走过来。 我冷静丁字步站着,摆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太极门户,嘴角浮着浅浅的微笑。 走到距离我还有五步远时,他停下脚步,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我:“因为你的到来,能量场突然起了异常变化,所以我才传声请你下来。 可是,现在看来,你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甚至不如已经修仙悟道、登堂入室的唐心,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的感应能力出现了偏差?”我已经看清了他的眼睛,也有着乌黑的瞳仁和正常人的眼白,如果没有“方眼武士”那种先入为主的印象,任何人都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同类。 “唐心在哪里?我的朋友苏伦呢?”我笑着,绷紧小臂上的肌肉,那柄隐藏的短刀随时都可以铿然出鞘。 “她们都很好,不会有事,你随时都可以跟她们见面——如果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的话。” 他摩挲着腰间的那条灰色牛皮腰带,抬了抬下巴,灼灼的眼光盯在我脸上。 他身上的牛皮软甲与圆形石屋里的那件如出一辙,前心上扣着黄铜锻造的护心镜,两臂和肩头部分嵌满了花生米一般大的铜钉。 古代军服代代不同,我能辨认出这是属于秦朝时特有的骑兵软甲,也就是被后人推崇演练为“铁甲连环马”的最早雏形。 “一个秦代的骑兵一直躲在大山下面?抑或是什么人故弄玄虚,伪造出这种咄咄怪事?”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下的牛皮战靴上,非常新,只有很小的一点磨损痕迹,绝不是已经历经千年的古物。 “什么问题?”我止住心头猛烈翻滚着的几百个问号,只放眼当下。 “球历史上,有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年代,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形的,但能够同样合理接收到视觉信号,不分贵贱高低,一片喜气洋洋?”他举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毫无疑问,这个动作是球上的成年人最常做的,属于思考时的肢体自然反应。 我不假思索摇头:“没有。” “你可以仔细想想——我的意思,运用你的超能力思维方式,而不是简单提取脑部的知识库。 不必急着回答我,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既不存在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未来。 我们站在这里,完全是游离于球自转与公转之外的,所以,你考虑一百年回答与下一秒钟回答,都是没有区别的。” 他的话高深莫测,犹如面前渺无尽头的晶石墙壁。 此时的情形,让我自然而然联想起与关宝铃一起困在海底玻璃盒子里的那个时候。 唯一不同的是,那是在海底,现在却是在山腹里。 “我确信没有,球人的生理构造自始至终就是如此,甚至可以从最远古的原始人算起,无一不是椭圆形眼睛。 另外还有一个佐证,那就是球上所有鸟类、动物、昆虫的眼睛也如人类一样,绝对不会是方形的。” 我思索了几秒钟,仍旧给出了上面的答案。 对面的紫色晶石墙外,一条蜿蜒游动的水蛇正在急促掠过,奔向右下方更深处。 我的视线尾随向下,脚下的面也是由晶石构成,隐隐约约透露出点点星光。 “这会是在哪里呢?悬崖下吗?或许是在游离于时空之外的某个空间?”有了玻璃盒子的诡异经历之后,我对眼前的情景并不感到惊骇,而是缓缓抬头,望向头顶。 这个晶石构成的空间是没有顶的,在极遥远的方,我看到了蓝天和白云。 “你不怕?”他笑起来。 “怕什么?”我变得心如止水,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一个标准的球人,无论体形相貌还是言行举止。 “怕我、怕这个世界、怕永远都回不到球表面去?”他抱着胳膊,环顾着四面的晶石墙,下巴微微扬起,像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在俯瞰着自己的疆域领土。 “找到我的朋友,自然就能够回去;找不到她们,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怕,并不代表苏伦也不怕,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这一瞬间,你怕了,因为你身体内的能量核心发生了量变,哈哈……所以,你与杨天是完全相同的一种人,强大无比但却无法弥补自身漏洞,注定了会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我虽然不清楚你、你们存在的目的,却能猜到一点,你们不是球人,至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球人。” 他骄傲挺直了身子,仿佛已经毫不客气揭穿了我的伪饰身份。 “‘盗墓之王’杨天,他也在这里?”我保持冷静,因为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我和这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 他的肩膀忽然一沉,有些沮丧降低了声调:“我不知道,唉……”所有晶石墙的光泽随着黯淡下来,墙外的世界也渐渐模糊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感觉到刀锋在颤动,与我的心跳应和着,假如需要动用武力解决某些事,我已经准备好了,战斗状态早就一触即发。 “球人。” 面具之后,他谨慎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至少在我和顾倾城心里,早就把“方眼武士”界定为一个外星来客。 “和我们一样的球人?”我反问。 他摇摇头:“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是球人,而你和杨天不是,至于外面的十几亿、几十亿浑浑噩噩活着的,也是球人。” 突然之间,左侧的墙上出现了一幅清晰的图画,犹如一台高清晰数字电视屏幕一般,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女孩子背靠着一株参天大树,双手合拢在袖子里,正在闭目沉思。 画面的比例与真实世界相同,骤眼看去,仿佛那是一扇透明的玻璃窗,人和树就在窗外。 我不是老虎,但脑子里也有两个字瞬间轰响起来:“唐、心——”青草碧绿,挡住了她的双脚,那应该是一片广袤的原野,除了她和仅有的一株三个人合抱的大树,再没有任何建筑物。 “那是我的朋友,球人。” 我希望一直把这个哑谜打下去,直到对方露出本来面目。 “对,她是球人,无论毒素入侵的程度有多严重,却不能改变她的生理本质。 活着,是球人,死了,是球鬼,肉体灭亡,灵魂不息,永远存在于球,却绝不会变成另外的某种东西。” 他的语气,像是要开玩笑,却失去了幽默的味道。 “那好,我要带走她。” 我记着老虎的叮咛,看到唐心,就要把她带回去。 “随时可以,但要经过她自己的同意。” 他莫测高深笑起来,“看那株树的叶子,我想在叶子落尽之前,她是不会离去的。” 天空里蓦有几千片叶子撒落下来,犹如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 叶子都已经枯黄,飘到近处的几片,叶脉筋络全部漆黑。 唐心缓缓睁开眼睛,向头顶望了几秒钟,然后换了个姿势,又闭着双眼靠在树干上。 我看不到树顶,只能从树干的挺拔程度推测,树龄必定在数百年以上。 “她在借助树木的生命力排除身体内的毒素,其实这种解毒方法,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带她回去,仍旧能够帮她解毒。” 我辨别得出那是一株极其珍贵的成年降龙木,属于球上的稀缺物种。 “对,她在解毒,但你不明白,‘百死神功’的威力是随着中毒的深浅程度而不同的。 中毒越深,功力越厚,毒性一解,她费尽心思、拼着受苦所修炼而成的武功也就消失了。 你帮她解毒,只怕会令她恨你一辈子……”他挥了挥手,那图像便消失了,墙壁仍是墙壁,单调而冷硬。 “在这里,解毒过后,她的武功仍旧存在,当时间不再是唯一的直线计量单位后,她可以尝试任何事,也可以在起点和终点之间来回游走,而不必承受过程发生时的艰辛,就像一个情节离奇的梦,一旦醒来,所有的痛苦烟消云散。” 从老虎的只字片语里,我猜测到唐心盗取《碧落黄泉经》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到这片大山里来,蜀中唐门的高手脑子里所想的东西与平常人不同,根本无从揣摩。 “苏伦呢?那个女孩子在哪里?”我的心弦又是一震,如果苏伦也能像刚才一样出现在墙壁上,肯定会让我大喜过望。 “你很关心她?”他在紧盯着我的表情,“就像杨天心里,也在想着一个人那样,对吗?”我不喜欢他提到大哥杨天的语气,仿佛是科学家提到外星人、太空怪客一样。 “你很喜欢探测别人的内心活动?好吧,我很关心她,不过‘盗墓之王’杨天是我最崇敬的前辈,最好不要胡乱臆测他的心理世界。” 我渴望在这里见到大哥,但潜意识里却明白,那是绝不可能的。 “她在一个我们无法到达的方,很近,却又很远。 那个方,在很多球传说中,被称作‘亚洲齿轮’,是一个理论上存在而事实上谁都不清楚的空间。”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世界揽入怀中一般。 “亚洲齿轮”是苏伦的师父冠南五郎大师毕生追寻的目标,也是苏伦之所以迫不及待孤身进入大山、搜寻“第二座阿房宫”的原因。 我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对方脑子里也不会有任何标准答案。 突如其来的冷场,让刚刚见面的两个人产生了巨大的隔阂,陌生感陡然拉伸了许多。 “我们回去吧,或许唐心能告诉你一些有用的消息。” 他尴尬笑着。 脚下的晶石面正在缓慢上升,墙外的水中世界也变得清晰起来,许多种常见的淡水鱼悠闲游来游去,足以证明,我们正在从深水区向水面提升。 头顶的正方形出口越来越近,等我们升上面时,面对的是一个空旷的巨大山洞。 洞顶开凿着一个同样尺寸的方孔,一直延伸向上,从那里才能看到真正的蓝天白云。 我们站在一个三十米见方的水池中央,碧波荡漾,水质清澈,不断有小鱼顽皮吐着水泡。 “欢迎回到真实的球,虽然我不明白你来自哪里,但只要能够站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就是球人的朋友。”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不动声色回握过去,这里的光线要比方才所处的位置明亮得多,恰好给了我仔细看清他的机会。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几乎同时发力,五指瞬间收拢。 “喀喀喀喀喀”五声过后,我的指骨力量已然发挥到极限,像一柄钢钩一样牢牢锁住对方虎口到尾指的部分。 “还有一只手!”他笑着,左腕一翻,扣住了我刚刚提起的左手。 我用的是小擒拿手,他用的则是擒龙手,一种在西岳华山一带非常流行的武功,双方的力量对比不相伯仲,顿时相持不下。 “你是球人,何必戴着黄金面具装神弄鬼?”隔得这么近,我能看到他脸上的粗大毛孔、刚刚长出的短须、下巴侧面的雀斑甚至还有生完粉刺后留下的疤痕,这些完全都是球人共有的特征。 “我当然是球人——”他中计了,自己开口时正是我内力骤然提升施展“兵解大法”的关头,双臂急震,将他的身子直抛出去,划过水面向岸边后退。 我的“逾距之刀”就在此刻出手,刀锋的寒光无声无息映亮了这个巨大的池塘。 “啪、啪”两声,裂成两半的黄金面具落在水面上,溅起两串亮晶晶的水花,水波粼粼,惊散了顽皮的小鱼。 我紧随着追出去,收刀、捡起面具、登岸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正是“踏雪无痕、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 很多时候,智慧才是解决战斗的制胜法宝,他以为四臂僵持时自己会稳操胜券,正是导致失败的开始。 “杨天的刀?又是这一招?我果然没有猜错。” 他的左臂横在眼前,挡住半边脸,黯然长叹。 拿在手里的面具沉甸甸的,是十足赤金锻造而成,似乎还带着他脸上的温度。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问题都出自他的眼睛上:“请拿开手臂吧,假如你的眼睛真的与球人不同,那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天生万物,各有不同。” “你以为自己胜利了吗?”他转过身,凝视着右侧那条弯曲幽长的隧道,“我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你与杨天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必然的联系。 跟我来吧,我会指引你看一个另外的神奇世界。”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是以他飞掠水面的身手来看,武功肯定高明之极。 “去哪里?”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战靴足不沾一样向前大步迈进,耳朵里只听到汩汩的水声,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沉寂。 由金蛋进入那个四面晶石的水下深井,只不过是一闭眼又一睁眼的瞬间,像一个白驹过隙般短暂的梦。 “去一个很多人都想登堂入室的巨大宫殿,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到它吗?”他头也不回,古式发髻上斜插的金簪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你错了,找回苏伦才是最重要的,告诉我,亚洲齿轮在哪里?”我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冷傲,重申着自己的目标。 假如他说的“宫殿”就是指深埋下的阿房宫的话,那个被全球考古学家们奉为至宝的古建筑群,比起苏伦来仍然轻如鸿毛。 两侧山洞越来越窄,光线也黯淡了下来。 “她对你的重要性,是否相当于水蓝对于杨天?”他摇了摇头。 我又听到了“水蓝”的名字,一个美丽而陌生的代号,也许永远不知道她是谁,就像在追寻大哥的路上越走越远,越向前越复杂艰辛。 “对于杨天,你知道多少?”我避开他的问题,旁敲侧击,希望了解到更多关于大哥的情况。 “一部分而已,比如方才你削开面具的那一刀,他也曾经用过。 知道吗?‘逾距之刀’最危险的方并不是它的锋锐与犀利,真想杀人的话,宝刀与屠刀并没有任何区别,只要能够切断人的喉管就足够了——这柄刀,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刀,如果你可以参悟前人把它锻造出来的深意,也就能千秋万代天下无敌了。” 他举手指向左侧岩壁:“看那里——”“哔”的一声,岩壁亮起来,原来那是一块两尺见方的屏幕。 图像出现之前,我先看到一道绚烂的白光充斥着整幅画面,耀眼之极,如同几千杆电焊枪同时点亮一般。 “熟悉吗?那就是‘逾距之刀’释放出来的刀气,当你能达到刀人合一的境界时,它就会发光,智慧之光,沛然无匹。” 他停下来,仍旧侧对着我,小心掩饰着自己的眼睛。 画面上,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追击着另一个人,脚尖刚刚触及明晃晃的波面便更加迅疾飞腾起来。 他手里握着的正是“逾距之刀”,刀尖上贲张的杀气凝成了一股两米长的白光,气势非常惊人。 被追杀的正是我面前的古代武士,他的身子正在倒飞撤退之中。 6来自外星的地球人? 6来自外星的地球人?“那就是‘盗墓之王’杨天,大哥——”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那完全是来自内心的直觉。 长久以来,大哥在我心里已经成了一种有神而无形的意念,永远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老去。 “同样一柄刀,在他手里能够发挥出更庞大的威力,当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都会令我恐怖窒息。 不过,‘逾距之刀’只能突破空间上的距离,却无法越过时间,那一刻,他看到的不过是我留在历史长河里的影子,就算斩中了目标,也于我毫发无损。” 刀光消失之后,黄金面具分裂落水,大哥接下来的动作竟然与我一模一样,俯身抄起面具,飘然登岸。 “山洞里安装着监控设备?”我不动声色问。 那段影像出现了定格,大哥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略带疲惫的后影。 “对,我们的举手投足都会被保留下来,所有的数据显示,你与他的思想轨迹重合率误差不超过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概念,因为即使是同一个球人在面临第二次相同的困境时,他所做出的反应重合率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我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你能吗?”他不安弹了弹指甲,这又是球人特有的肢体语言。 “他在哪里?”我长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冷静。 “他突破了所有的阿尔法级防线,进入了阿房宫的内部,很遗憾,以我的智慧只能布阵而不能破阵,无法继续追踪到他。 现在,他消失了,就在前面——”从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三百步之外似乎有一个明亮的洞口。 “那是什么方?”我不动声色问,越是接近谜题的核心,自己越要保持绝对的谨慎。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那里,就是古代文人笔下讴歌激赏了千年的阿房宫,全球考古学家们奉之如天阙的方。 只不过,它现在只是一座孤立于时空之外的古代建筑,再也不会暴露在阳光下了。” 他木然向那边凝视着,这种姿势,与秦皇陵里的兵马俑极其相似。 我希望此时苏伦就在身边,因为她对于“第二座阿房宫”的考古命题深信不疑,应该很渴望看到传说中的秦王古殿。 “你不想走过去看看?”他低声问,声调不胜唏嘘。 “想,但是我来的目的,绝不是为它。” 岩壁上的屏幕变得昏暗了,大哥的背影有如一幅被水浸泡过的泼墨山水,不复明晰。 “我很希望帮你,只是在能量场与能量场的搏杀中,没有人是绝对的控制者。 强与弱、明与昧、黑白进退、虚实腾挪,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犬牙交错的步。 也许你的加入,会令胜负的天平发生倾斜,就像从前杨天到达这里时一样。” 他的双手向前一起挥动,两边的岩壁骤然亮起,上面竟然排放着无数块相同的屏幕,每一块上都有花花绿绿的影像在播放着。 “不过我必须得提醒你,考古学家眼里只有秦砖汉瓦、古玉铜鼎,根本没有人明白古建筑里的任何一处曲径、转角、栏杆、亭台都是依照风水、阴阳、俯仰、暗合构造而成。 走到那个洞口,你将看到的是一座原封未动的古建筑,其中蕴藏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玄秘灵力,我不希望你也会消失,就像从前的‘盗墓之王’杨天一样。” 他用力皱着眉,牵动额角、太阳穴上的肌肉,显得心事重重。 “我会小心,多谢。” 我从他的背后跨过去,大步走向那个光明的洞口。 “风先生,请稍等。” 一个女孩子柔声叫起来,就在我的身后,随即有一阵香风暖暖飘过来,充盈了我的鼻翼。 可惜我不是老虎,否则能听到她的声音,必定会欣喜若狂大叫出“唐心”两个字来。 我霍然转身,唐心从山洞的另一侧通道里飘然而来,双手依旧抄在白色狐裘的袖子里。 “埃及一别,好久不见。” 她的纤腰随风摇摆着,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不再是从前那个冰雪美人一样的唐心了。 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见到一个熟人,应该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没有人能预料“百死神功”练到极致之处会产生什么副作用。 从前的唐心已经遍身是毒,再经过方眼怪人脱离时间控制的解毒之后,无法想象会有何种形式的异变。 “唐小姐,老虎在外面等你出去,他很担心你。” 我提高了声音,并且做好了应对一切突然变化的准备。 唐心雪白的面颊上陡然飞起两团绯红的云霞,向方眼武士的侧影望了一眼,降低了声调:“风先生,不好意思,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请不要在我面前提故人的名字。” 我不禁一愕:“唐小姐,你听错了吗?是老虎在等你。” 老虎为她盗经重伤,情根深种,到现在为止还在圆形石屋前苦苦守候,她却告诉我“不必再提”,这种变化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昨日之我,已然非我。 今日之我,方是我真启迪。” 她引用了佛经上的两句话来回答我的问题,目光流转,每次落在方眼武士肩上,总会不由自主露出羞涩的微笑来。 我明白了,她并没忘记老虎,只是情感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带他去看看阿房宫吧。 注意东南风、东北风的变化,我感觉到,正有许多高手暗里潜伏进来,只怕会起什么风浪。” 方眼武士冷冷吩咐她,像是师父在支派门下弟子一样。 唐心无声走过来,伸手做了个“请跟我来”的动作,率先向前走。 “别太大意,年轻人,冲动是毁灭一切的魔鬼,明白吗?”方眼武士变得老气横秋,只是他再没有转过身来,让我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其实对我而言,方眼、圆眼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得到与大哥、苏伦有关的消息我就很满足了。 唐心的脚步轻盈得如一只踮着脚尖的小猫,眼角眉梢一直带着笑意,但我明白,那些笑容已经与老虎无关。 “唐小姐,那个人到底是谁?来自异星的天外来客吗?”我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屏幕,许多古装的武士在演出一幕幕生死搏斗的血腥场面,几乎每个画面里,都有一名戴着黄金面具的武士。 唐心忽然露出了一丝迷惘:“风先生,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我。 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对方做自我介绍时的那部分话原封不动背给你听。” 她扬起雪白的双手拢了拢头发,顺势向前一指,“这条路很长,我们差不多要走半个小时,正好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 以下就是唐心的背诵,原话的主人自然就是那个方眼武士——我的名字是阿尔法一九七一零二一八,这是一个编号。 在我们的年代,繁杂冗长的户籍制度早就消失在历史的卷宗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挨一串的数字。 你可能会奇怪,我的眼睛怎么是方形的?为什么不是与球人一模一样的椭圆形?其实我也同样奇怪,为什么你们的眼睛会是椭圆形的,而不是正方形?之所以产生这种歧义的焦点问题,是因为你我都说自己是百分之百的球人,而我们脚下踏着的这个星球,也毫无疑义就是宇宙银河系里的唯一一颗蓝色球状天体。 我发誓,我是球人,而在我说的那个球环境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的,因为这非常有利于医学上的新旧替换。 我的身份是一名宇宙航行科学家,上一次离开球是为了执行一项绝密的毁灭计划,要去炸毁某个星球,防止发生小行星撞击球的惨剧。 这一点能明白吗?把大块的陨石或者登记在册的小行星炸毁,它们就会化为宇宙尘埃消失,即使坠落在球上,也只会造成局部灾难,而不至于令球彻底毁灭。 关于我存在的年代,不但你会感到疑惑,我自己也是万分迷惘,因为在球的统一历法里,我是活在二○○七年的。 今天,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或许是因为航天器的任务设置出现了一些问题,它的自动导航系统会在到达目的时自动将我叫醒,在此前执行过的二百多次任务中,从来没出过错,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与你们的科学发展方向相同,我们的宇宙航行过程中,所有的宇航员也是用深度睡眠来度过漫漫长夜的,一万光年、一亿光年的路程都简化为入梦和醒来两个最简单的过程。 这一次,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椭圆形的,但他们的体形与思维模式却跟我完全相同。 这里是你们口中所说的球,分析过它的自身元素构成与天体运行规律后,我得出了明确无误的结论,它跟我生活过的星球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飞行器在航行过程中遇到了无法想象的路线紊乱,突破时空规律,突然回到了几千年前。 那是秦始皇统率金戈铁马,荡六国、平天下的年代,而我从一个球历公元二○○七年的科学家,忽然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方眼天神。 唐心的叙述越来越快,所采用的词汇也越来越模棱两可,像一篇低年级学生涂鸦出来的流水账散文。 “他从大秦国都咸阳城迁徙到这里,与世隔绝,孤零零一个人打发日子,一直活到现在。” 唐心用长叹结束了那段冗长的叙述,鼻尖上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修炼的‘百死神功’已经全部消散了?”我关心问。 她已经不再畏寒怕冷,由此可见,“百死神功”带来的负面作用已经不复存在了。 “神功还在,消失的只是四肢百骸中游走的毒气,不过,武功于我早就没什么意义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比争霸天下、一统江湖更有意思。 他说过,要带我离开这里,去一个永无烦恼的天堂。” 她掠开额前散落的黑发,乌亮的眼珠一转,一个心满意足的浅笑从嘴角渐渐浮起来。 我替老虎感到惋惜,毕竟他那种日日红楼、夜夜笙歌的江湖浪子是不太容易定下性来安心喜欢一个女孩子的。 爱上唐心,根本就错得一去千里,不知道这盘残局会让他怎样黯然神伤。 “世间真的有天堂吗?”我淡淡笑着问了一句。 老虎毕竟是我的好朋友,他遭到如此巨大的打击,势必也会让我感到不安。 “有,在他身边,随处都是天堂。” 唐心低声回答。 她从孤高冷傲的蜀中唐门准当家人突然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变化落差之大,真的很难叫人适应。 “唐小姐,如果你肯用这样的温柔态度对待老虎一天,就算要他的人头,他也绝不会有丝毫的推辞。” 我并非想为老虎抱不平,只是无法理解唐心的突然转变。 她忽然笑起来:“风先生,有句古话叫做‘女人心,海底针’,一个女孩子的想法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旁人又怎能看透?老虎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缘分只能是好朋友,而他完全不同。 当我从悬崖上坠落下来,落在他的怀里,看到那张黄金面具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个怀抱是我的心终生安然栖息的方。” 我缓缓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风先生,你看这里——”她停下来指向一张屏幕。 有一名浑身黑衣的清瘦男人身体急速旋转着向前猛扑,同时身体的头、手、臂、腿、脚五处飞射出无数件古怪暗器。 他的后背突兀显现在屏幕上,两侧肩胛骨下的位置各绣着一只七彩八脚蜘蛛,颜色至为艳丽。 这段影像是不断循环重复的,估计长度约有三分钟,只是画面上除了怪石嶙峋、犬牙交错的山洞岩壁,就只剩他自己了。 “‘幻蛛’唐妄?据说是蜀中唐门里能在一瞬间发射暗器最多的高手?”我只看了一眼,便辨认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右侧相邻的一块屏幕上,一个矮小精悍的男人十指间夹着八支耀眼的钢针,跃下一片断崖,以雷霆万钧、不死不休之势向前急冲。 “这一个,风先生也该认识吧?‘死针’唐破,曾经在蜀中唐门‘名人堂’里排行第三十五位,与我的九爷爷唐妄向来是形影不离,同阵对敌。 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长眠在前面了,江湖上只留下关于他们的无稽传说。”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些片断记录下来的都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蜀中唐门的高手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唐心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轻轻摇头:“风先生,你知不知道历朝历代的唐门领袖为什么总是梦想着要一统江湖、横行天下?人生在世,最热衷的是名、利、钱、权四个字,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金钱,再向高处发展,就只能是寻求执掌天下的重权。 我亲眼看见,唐门的下藏宝库里堆积着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就算唐门弟子个个穷奢极欲、疯狂挥霍一百年也足够支付了。 我的先辈们要的,是脚下的整个世界。” 近五百年的武林历史舞台上,蜀中唐门作为旗帜鲜明、野心不灭的主角之一,时时挥舞着试剑天下的大旗粉墨登场,所以江湖前辈们时常感叹,没有唐门的江湖绝不是一个完整的武林世界。 “唐小姐,蜀中唐门的善恶好坏还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候,我更关心的是这两位唐门高手正在与什么人对敌?”越过这两块屏幕后,我有了更惊人的发现,左上方的屏幕上展示着的是一个身材黝黑颀长的印度人,脖颈上挂着十几个五颜六色的竹哨,双目灼灼凝视着前方。 当我站在那块屏幕前面时,目光正好可以与他对视。 “蛇王昆蒂沙?”一想到他的名字,我的后背上倏一寒,立即有一层鸡皮疙瘩暴跳起来。 昆蒂沙属于印度北方的无冕之王,擅长巫蛊、驭蛇、下毒、行咒,不仅仅是普通民众顶礼膜拜的对象,连几个势力庞大的土王都对他非常忌惮,甘心每年虔诚进贡给他。 如果屏幕足够高的话,我猜一定能看到他身子下面蠕动纠结的眼镜蛇,因为那是他的招牌形象,每次盘膝打坐,总是驱使几百条眼镜蛇结成蒲团,铺在面上。 唐心跟上来,向昆蒂沙合掌行礼。 我敢断定,屏幕上所演示的全部都是高手对敌的场面,但把这些片断挂在岩壁上,到底有什么用意呢?“风先生,我们向前去吧,能够有机会见识古人杜牧《阿房宫赋》里的壮观场面,总是一件幸事。” 看得出,唐心对这里的一切并不了解,她盯着那些屏幕时的迷惘表情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一路向前,屏幕上显示出的画面越来越诡异,因为我发现所有的高手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武功都是以“毒”见长,其中也包括来自墨西哥、埃及、南非、澳洲、冰岛等的怪异门派。 这么多擅长用毒的高手集中在一起,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他们面对的敌人又是谁?自始至终,我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每一块屏幕上只有一个人在凶猛向前进攻。 “风先生,有一件事我该向您道歉的,作为致歉的礼物,我会把那一套《碧落黄泉经》奉上,反正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 唐心脸上浅笑嫣然,比起跟老虎在一起的时候,她仿佛完全变了。 五十步外就是那个明亮的洞口,再过一分钟我就可以看到传说中的阿房宫,心情难免有些激荡不安。 她说的“道歉”,一定是指在埃及沙漠里时无端挑起的“盗经”事件,搞得营里当时就一团混乱。 “经书在宋九手里,我把他留在开罗的老城,点是在三区五十二号街的鸵鸟酒吧里。 你是他平生第一个感到钦佩的人物,相信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 风先生,经书里还有许多深邃久远的史前宝藏,足够你钻研玩味一辈子,这能不能表示出我的诚意?”我轻叹了一声:“多谢,不过经书应该留给老虎才是,毕竟是他从日本人的凌厉埋伏下拼着性命抢回来的。” 如果唐心就此消失,经书将是老虎唯一的慰藉,我不想连他这点权利也剥夺掉。 “天下宝藏,德者居之。 风先生,如果把经书给老虎,恰恰是害了他,只有你这样的绝代高手,才会正确处置那些资料。” 唐心转头凝视着我,目光变得冷峻而沉静。 我故作轻松一笑:“好,我接受你的歉意,多谢。” 再向前走了约十步,一股急劲的山风兜头而来,鼓动唐心的狐裘,扑啦啦直响。 风里夹杂着一阵浓郁的山茶花香,闻之沁人心脾。 我按捺不住,急速抢上几步,还没到洞口,视平线以下蓦出现了一座高耸的灰色飞檐,铁马铜铃铮铮铮铮在风里振响着,不绝于耳。 “风先生,慢慢来,不要走出洞口去!”唐心大声告诫,只说了几个字,我就已经站在了洞口上,眼前豁然开朗。 几百步外,布置着一座占广阔的古代建筑,白墙灰瓦之间透着说不出的工整严谨。 洞口是开在半山腰上的,石壁上凿开了一条之字形回旋的狭窄阶梯,可以一直走到下面的空上去。 站在这里俯瞰宫殿,只能看到靠近石壁的前半部分,后面的许多亭台楼阁仿佛都淹没在一片轻纱薄雾之中。 建筑物的红色大门是紧闭着的,静悄悄的毫无人影。 “这就是阿房宫,风先生。” 唐心向下面指着,进一步阻止我沿阶梯下去。 我略微沉了沉身子,猛然间气发丹田,向着对面纵声大叫:“苏伦、苏伦,我来了,我们来了——”回声激荡之中,极遥远处的薄雾里倏出现了一条纤细的影子,转眼间停在屋顶飞檐之上。 “对面来的是谁?”我压低了嗓音。 无论如何,那不会是苏伦,因为她的轻功还没有如此高明。 “什么?哪里有人?”唐心惊讶反问,抬手遮在眉骨上,向前眺望着。 我们的头顶并非是蓝天白云,而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仿佛到了冬天的“雾都”伦敦一般。 对面的人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任凭山风劲吹,牢牢立足在古建筑的最高处。 “我看不到人影,风先生,你看花眼了吗?据他说,这个世界里,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唐清。 如果真的是她,马上就要有一场生死大战了——”唐心一动不动观察了几秒钟,最终松了口气,缓缓摇头,“还好,她并没有来,大概是你的幻觉罢了。” 7我是谁? 7我是谁?我绝不会看错,而且当那个人跃升起来变换站立方位的时候,我便进一步确认了她的身份:龙格女巫,也就是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唐门高手唐清。 "是唐清,就在左前方最高的一层飞檐上,她在观察我们,难道你看不到?"我转脸向着唐心。 她骇然退了一步:"风先生,你的眼睛在冒绿光,有什么问题吗?"从她的两颗乌黑眼眸里,我真真实实看到了自己双眼里正有两个绿色的斑点在闪闪发光,那是因为巨蛇蛇胆的功效被长久保留了下来,我拥有了高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 "没有问题,但我想下去看看。 "我指着古建筑前的大片平整空。 关于大哥杨天与苏伦的下落,或许无所不能的唐清可以给我一些提示,几次或长或短的见面交手,我都强烈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行,他说过,这片方属于两个能量团交汇战斗的死亡之,随意冒进,只会成为能量之战的牺牲品。 "唐心扣住我的胳膊,不肯放手。 山岩下面的空约有三十米见方,用切削得平平展展的青石块铺砌,左右两侧一直延伸到石壁脚下,并没有任何可以离去的路径。 表面上看来,那么广阔的一群建筑物竟然没有一条可供车马行走的大路。 宫殿的可见部分长有五十米,宽度则超过七十米,楼阁层层叠叠,不可尽数。 "我一定要下去,有人还在等着我搭救——"我要挣脱她,唐清正在雾气里向我缓缓招手。 "风先生,不要冲动,这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这里有更玄妙的生存法则!"唐清十指上的力量瞬间加强,"百死神功"的潜力迅速发挥出来,紧紧锁住我的右臂。 "她在向我招手,你能看到吗?"我向雾气中指着,唐清的影子犹如飘忽不定的鬼魅,不断更换着站立的位置。 唐心越发困惑:"我看不到,那里只有雾气。 "我仰面向上看,一片昏朦之中,隐约有琴声跌宕而来,韵律古雅之极。 "那么,你听到琴声了吗?"我再问。 唐心又摇了摇头:"风先生,一定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回身向着隧道望去,两侧岩壁上的屏幕正在次第熄灭,满眼里只有石头表面发出微弱的白光。 从金蛋到达这里,其间场景的每一个变换都快得让我无法定下神来思索,当脚下突然出现阿房宫的古建筑群时,千头万绪更是紊乱到了极点。 我曾在幻觉里见到方眼武士,他呢?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思想经历?知不知道这一点?唐心复述过的那些话,是真的?假的?抑或是真真假假?拥有绝顶轻功、弹指间杀人于无形的唐清身上又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变?宇宙航行这项伟大的工作是从美国人的"登月计划"开始的,人类遨游太空的梦想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并且对于航天器的研发成就也在呈几何速度提升。 最新的美国权威航天杂志《明天》曾有一个著名的讨论专题,核心内容就是关于"时间逆变"的困惑。 当航天器的前进速度达到一个理论数据时,大约在等同于光速到五倍于光速之间,则栖身于航天器里的球人将会在广义的时间概念上与自己的同类脱节。 简单来说,他们会游离于时间之外,不再与我们的球有任何关系。 我猜想方眼武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驾驶的航天器发生了某种异变,速度突然提升到无法想象的步,才会在"时间逆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进入了错误的轨道,目标转移,直接回到了出发的原点。 唯一不同的是,空间没变,时间却错乱了几千年,从二○○七年的世界进入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年代。 这种假设存在很多人类物理学上无法解释的"谬误",但却真实发生了,所以才有山腹下面这个诡异浩渺的世界。 "风先生,他说过,现在的唐清已然迷失了自我,身体被另外的一种思想占据,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如果不是她的突然袭击,我也不会由悬崖上面直跌下来,笔直下降的高度至少有几百米——"我忍不住打断她:"唐小姐,你有没有到过崖下?"悬崖下的雾气里曾经传来歌声,有歌声必定有人存在。 假如那唱歌的人就是苏伦,她又是如何从山外的失踪点突然之间转移到那里去的呢?"当然没有,他在半空之中救了我,轻功高明有如飞鸟一般。 "一提到"他",她便浅浅笑起来。 "那悬崖有多深,他提到过吗?"我继续追问。 "那是他从没到过的方,仪器探测表明,下面存在一个无法估计的巨大磁场,甚至比南极上空臭氧缺口里的能量更大。 "我长吁了一口气,隐隐有些失望。 假如方眼武士也无法探究崖下的话,这件事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唐心一直凝神向前望着,忽然叹了口气,放松下来:"风先生,那边并没有人。 "一阵风吹来,她的长发与狐裘同时飞扬,让我记起了在手术刀的别墅时,老虎为了她的畏寒,竟然请主人重新铺设了毯。 那份细致轻柔至极的呵护,让任何人看了,心底都会有一层偷偷的感动。 "父亲说过,我的心是冰做的,不会为任何人所动。 "她按住飘飞的衣襟,清秀的眉渐渐挺拔昂扬起来,"我一直以为,老虎是暖化那块冰的人,但他倾尽所能,却只融掉了整座冰山上的一滴水。 "我很想告诉她,老虎为了追随在她身边,曾经决然推掉了文莱公主的求婚、拒绝了新加坡最年轻女富豪的橄榄枝。 如果老虎没有遇到她,未来的人生将是临风快意、洒脱不羁的——但我什么都没说,或许是上天的故意捉弄吧,让他们相遇,然后同行,最后却只剩下一个无法挽留的结局。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唐心低声吟诵着前人的诗句,一刹那间,她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无法拆解的矛盾。 "我会劝慰老虎,他是豁达放浪的江湖游侠,什么事都很容易想开的。 "我不忍心看她的悒郁,那会令我想起发生在北海道枫割寺里的一切。 她忽然摇头,眼眸里划过一丝无言的恐惧:"风先生,我想这一次所有人都没办法逃过命运的劫难了,解释和劝慰已经没有意义。 ""哦?你的意思是——"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啸蓦从薄雾深处传来,那层雾气一下子散尽了。 就在楼台飞檐的最高处,黑衣的唐清独自当风孤立着,像是一面紧紧绑缚着的旗帜。 "我做过一个梦,阿房宫就是我的归宿,爱和生命将在这里同时死亡……"唐心急促回答。 尖啸声再起,唐清腾身而起,六条手臂一起展开,如同一只瘦削的蜻蜓向前飞掠着,停在古建筑的入口门楼之上。 "这就是那个梦的一部分,她只是傀儡,真正拥有毁灭性力量的那个人永远都藏在黑暗里。 "唐心放开了我的手臂,双腕一颤,"嚓"的一声,掌心里弹出一张精巧如书本的超薄弩匣。 洞口高出面约三十米,所以唐清必须仰视才能看到我们,但她始终垂着头,只是不停振动着自己的手臂,在灰色的瓦垄背景里,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薄雾散尽后,我才清晰看到了阿房宫的全貌,宫墙、楼阁一直向前延伸着,至少有两千米远。 比起《阿房宫赋》里的叙述,眼前的这个建筑群可以被称为"微缩了的阿房宫",只是我并不清楚有人在山腹下面把它搭建出来有什么意义。 "我要下去了。 "唐心退开一步。 "你不是说过,下面是能量场交汇之处,极度危险?"我转述她的话,如果唐清真的向我们发动进攻,该出手抵御的将会是我。 "对,但这是一场死约会,我们两人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唐门弟子之中,本来的命运构成就是两两相克,只有这样,才能优胜劣汰,将最优秀的血统传递下去。 "弩匣上的寒光映亮了她的脸,此时的她,才算是真正令天下人胆寒的唐门准当家人唐心。 "为我祈祷吧——"她高昂着头,沿那道石阶缓步向下,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 我紧随在她身后,刚刚走下两行阶梯,方眼武士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不必担心,唐清只是傀儡,生死操控在别人手里,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你去,只会令局势更混乱,要知道,蜀中唐门的武功深不可测,她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弱不禁风。 "他的出现永远是悄无声息的,连我的第六感都侦测不到。 "那么,这场战斗还有什么意义?"我冷冷反问,并不回头,一直关注着前进中的唐心。 即使她永远不可能成为老虎的爱人,我也不想看她如红小鬼、卫叔一样血洒当场。 石阶的总数超过百级,唐心下行三十级后,已经与唐清处于同一平面,中间相距约三十米,双方冷冷对峙着。 "意义?"方眼武士冷笑起来,"这个问题远不如我是谁有意思,你说呢?""你是谁?"我已经听过了唐心的叙述,但更想从他嘴里得到最终的证实。 "你可以叫我阿尔法,或者干脆如第一天走出飞行器时遇到的农夫一样,称我为阿房。 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反正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这个荒谬的年代。 "他在洞口的一角坐下来,脸上重新扣上了一张黄金面具,只露出精光闪闪的双眼,向阿房宫的尽头眺望着。 唐清的头慢慢抬起来,战斗也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她的双手上骤然泛起十道红光,暴长出半米多长,与唐心一样,同时向前猛扑。 "喀喀、喀喀喀喀"连续六声机簧扳动的动静传来,唐心操控的弩匣在极近的距离内连续发射,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呼啸着,直刺我的耳膜。 蜀中唐门以毒药、暗器成名于天下,从宋末元初时开始逐渐重视武技与兵器,并且与他们最擅长的暗器结合,已经发展成了淬炼集合众家之长的独门武功。 唐清、唐心都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这一轮交手势均力敌,堪称经典之战。 "这不是两个人的战斗,永远都不是,你听,风声里还有什么?"阿尔法沉声提醒我。 "风声,还有大雪飘落的声音。 我还感觉到凛冽澎湃的杀气,正勇猛无匹从古建筑群的各个角落里源源不断涌出来。 ""当然,还有杀气,仿佛能够将整个世界撕成碎片的巨大杀气——"我有足够敏锐的第六感,可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那种杀气来自正东方向的无穷远处,仿佛有一头深藏在底的怪兽正骤然勃发,以期撞破面上的一切障碍,怒张扑出。 "那是什么?怨念如此深重?"我低声问。 他笑了,昂着头不置一词。 自从走入那金蛋开始,我的问题实在已经太多了,而这个古怪的方眼武士却始终闪烁其词,并没有给我以真正的明示答案。 唐心和唐清年龄相差近二十岁,属于蜀中唐门两代人中独占鳌头的精英,所以同根相煎的这一战,几乎可以看作是唐门武功的最完美展示。 唐清的整个人都是黑色的,出击的手法更是贯穿了"阴损、诡诈、毒辣、险恶"这八个字,并且无所不用其极。 唐心则是白色的,以苍茫雪为背景,如沙鸥掠过海面般轻盈,又好像是敦煌壁画中的飞天,正在满座佛唱中翩翩起舞。 "她不是她的对手。 "他冷笑着。 我明白两个"她"各指的是谁,落在下风的是长一辈的唐清,因为八个回合之内,唐心已经获得了三次近距离射杀她的良机。 "她的智慧,超越同时代的女孩子十倍以上,脑部结构以及思维运作方式更是先进,有几次我甚至怀疑她不是完全的球人——"他对唐心发表赞语的时候,态度也是高高在上的。 "那么,你完全明白唐心就算有机会也不射杀敌人的原因吧?"我试探着。 他果决挥手:"我当然明白,但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曹子建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诗句,放在这里并不适用!"我刚刚的确是想到了这两句诗,心思一转便被他看破了。 第十个回合,两人擦身而过时,唐心明明可以顺势以"犀牛望月、翻身露肘"的手法射击唐清的后背,但她却没动手发难。 "去——吧!"他低声自语,抱着的胳膊陡然向外一分,一股劲风从洞口冲了出去,把飘扬的雪花吹得纷纷翻滚起来。 激战中的两个人身法一变,退向建筑群的顶上,半空之中仍旧交手不止。 唐清手指上的红光渐渐被唐心控制,剑芒越来越短,只怕很快就要消失,每次腾跃时落在楼顶上的步法也极为散乱。 很多江湖上的实例证明,武功也是会过时的,她是唐心的长辈,与外面的世界脱节十五年,当然会错过很多进步的机会。 这一战,唐心明显占据了上风。 "唐心的弩箭已经射光了。 "我的心猛然一沉,因为在机簧扳动声里突然出现了"嘎巴"一声,正是弩匣里的十几根机簧同时自动复位的动静。 这是两人在半空交手的第三十五个回合,唐心的弩匣中共发射出了二百九十支短箭,只是无一射中目标,全部落空。 她们都没有机会使用唐门最擅长的毒药,否则战斗早就干净利落结束了,一死一伤或者干脆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战斗骤然中止,唐心停留在门楼上,而唐清则在石阶上落足。 "我说过,这不是两个人的战斗,双方的终极目标根本不是杀生,而是要深度同化对方。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战争的最高境界。 "很多时候,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在意我这个观众能不能听懂。 "球上的水蒸发为气,气遇冷而凝霜,霜郁结而化雪,当雪片飘举的动力小于心引力时,便会自然而然降落下来。 春天过了会热,秋天尽了会冷……几千年了,我明明站在球上,却偏偏没有回家的感觉,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喃喃低语着。 我无法回答,其实在漫长的求学过程中,自己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过同样的谜题。 手术刀对我的关照已经是无微不至,但我的内心却从来都是孤单寂寞的。 "你也是没有家的人吗?"他的话响在我耳边,如一块石子落入冰湖,荡起涟漪无限。 "我要去亚洲齿轮,希望你可以帮我。 "我凝神涤荡着脑子里突然涌出的胡思乱想,集中注意力,望着纠缠激战的两个人。 "我帮不了你,没有谁是可以通达天的神,我与你一样,都只是活在二○○七年的球人。 "他涩声苦笑着。 他反复提到自己的航天器出状况之前,是活在球的二○○七年,从宏观宇宙论调上来看,在时间错乱的过程中可能发生任何事,几乎有成百上千种可能。 最重要的一点,现在正是球历的公元二○○七年,我们活在现在,也无法摆脱现在,不管他原来的身份是什么,目前只能被动将自己定义为"二○○七、球人"。 "那个年代,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形的?没有例外?"我们虽然在对话,但双方的心思都在话题之外。 建筑群深处,又开始起雾了,也许我该跃下去,先看清那里面的一切。 "没有例外,人、生物以及进化之前、进化之后的任何物种,全部长着方形的眼睛。 我始终怀疑,自己会不会是进入了冰河纪之前的另一个时代?"他说出的答案,正是我想象中的,只可惜无法证实。 当唐清背对我的时候,身上多出来的四条手臂怵目惊心出现在我视线里。 "你能感觉到吗?一股强大的力量始终缠绕着她,像是春天的蚕,吐丝结茧,把自己包裹起来。 如果能够撕开这只茧,或许也就找到了破解幕后黑手的办法。 "我的确有了某种感受,唐清绝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出现的,她在高速运动时身体上暴露出来的破绽,都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保护起来,所以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强劲弩箭都没射伤她。 "那是什么力量?"阿尔法在自言自语着。 我提气大叫:"龙格女巫,告诉我,苏伦在哪里?"他做不到的事,别的人不一定做不到,我亲眼见识过她鬼魅一般的移动方式,那么在她身后的主使者岂不更是神鬼莫测?"她不会告诉你的,现在的她是完全没有思想。 "阿尔法摇着头轻叹。 我并不承认这一点,至少她曾把我当成大哥杨天,几次提到他的名字。 不等她们的第二次交锋开始,我一跃而下,手掌在石壁上轻轻一拍,身子便停在唐清身边。 石阶的宽度不到一米,根本不能容两个人相对站立。 她迟缓转过身子,眼神空洞盯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她,从正面望过去,毫无奇异之处,这是一张人类的标准脸型、人类的标准身体。 "你知不知道苏伦的下落?"我一字一句再次重复。 围绕着她的那股力量霍一卷,把我也圈在其中。 "苏伦、杨天?这两个人现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我看到她的眼珠缓缓转动起来,不超过一秒钟的时间,她的嘴角忽然有了笑意。 "他们?在一扇门的后面,你想去吗?"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看起来诡谲而邪恶,令我连打了两个寒噤。 "门在哪里?"我别无选择,一路追问下去。 "就在——"她抬了抬下巴,向阿房宫点了一下。 过去的幻觉之中,我曾看见过嵌在墙里的那扇怪异的门,只是我该相信唐清吗?她的脸很白,眉心、两颊泛着淡淡的青光,如同质绝佳的冻玉,笑容则像是玉石上刻出来的纹路,冷漠而虚假。 8布阵封印 8布阵封印"来吗?"她向我倾了倾身子,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们就在门后面,安安静静等你来开门。 "我没有闪避,只是提聚内力以纯阳罡气护住要害,随时准备反击她的突袭。 "你是谁?"我淡淡问,同样的话也问过阿尔法,但只得到一个简单的代号,阿尔法。 "我是……我是……"她眯起眼睛盯着我。 "要我去,至少得告诉我,你自己是谁?"我紧盯着她的两肩,袖子中的短刀蓄势待发。 "我是谁呢?"她喃喃自问,举手摸向额头,门户破绽尽开,正是我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 "杀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无谓延长扫荡对方巢穴的时间。 当年,杨天的逾距之刀没有杀她,你似乎也不该这么做。 "阿尔法在高处出声提醒。 我也明白,杀生无助于解开谜题,刀锋嗡嗡颤动了几声,终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真的有什么人在一扇门后面吗?"我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想确认自己幻觉里见到的一切景物。 "那是一扇打不开的门,我试过很多次了,不可能有人在里面,除非是死人跟骸骨。 "他在冷笑。 "我是——龙、格、女、巫。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亮光,"山林之神,龙格女巫,不敬我者,暴尸荒野。 "在我的感觉里,当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时,整个人突然"活"了起来,不再是刚才那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六臂怪物。 方眼武士急促叫起来:"喂,继续跟她交谈,不要停下来!""呼"的一声,他掠过我的头顶,如一朵冉冉飘落的云,飞向唐心那边。 "在这片大山里,龙格女巫是万能的,请告诉我,杨天、苏伦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现在去了哪里?"我渴望知道答案,所有的山里人都知道,龙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只有依附她、相信她,才能平安活下去。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我刚刚进入大山、在溪边石屋里谒见龙格女巫时的情景。 在经历那么多诡异事件之前,我会相信那些愚昧的山里人说过的话,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我说过,他们就在门的后面,他们拥有撼天动的力量,他们来自一个烈焰飞腾的世界……"她渐渐语无伦次起来,但我迅速把握住了这些呓语的核心。 门后面?是谁?六臂天神?幻象魔?我的思想宛如黄昏时江面上的阳光,不断摇荡跳跃着,将一系列神秘事件里的要点全部联系起来。 "幻象魔"是埃及人对于那种六臂怪物的称谓,就连来自宇宙深处的土星人都被他们追击得无处藏身,被迫遁入下。 "那里,就在那里……他们找到了齿轮,他们一直清楚,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一架顶天立的齿轮上……齿轮越转越快,没有人明白为什么。 自然的力量无法抗拒外来的神力,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天上的,任何一个能够接近齿轮的都不会是凡人,而是天神……天神……"她的眼睛里焕发出七彩的眩光,一直不停絮絮叨叨说下去,反复提到"齿轮、天神"这两个词。 "你不是龙格女巫,你是唐清。 "我捕捉着她的眼神变化。 "唐清……"她的嘴唇颤抖着,忽然闭起双眼,两道黛青色的眉也微微震颤着。 "还记得杨天吗?盗墓之王杨天、逾距之刀——"我猜在她与大哥之间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希望唤醒她的记忆。 她的状态如同一个精神深度紊乱的病人,几重思想、几个不同身份纠缠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自己是谁。 "杨……他在哪里?我又是在哪里?"她慌乱伸出手来摸索着自己的脸。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人才有的明亮清澈。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阿尔法正急速掠向建筑群深处,只是他的行进路线非常曲折,不断在屋顶上起落转换。 唐心紧跟在他后面,轻功也已经发挥到极致。 "你在山腹下面,记起来了吗?"我只能如此回答,关于大哥杨天的下落,谁都没有准确的答案。 她的右手伸向左肩,试图去抚摸多出来的那四只手臂,但我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动,你的脑部似乎受了损伤——"她的手腕炙热得厉害,至少在摄氏七十度以上,迫得我迅速放开她。 那种温度,足以把鸡蛋煎熟了,真是不敢相信她怎么能安然无恙?"我困在这里太久了,五年?抑或是十年?有时候我想这是一个做不完的梦,醒了,一切就会回到从前。 "她仰面向上,头顶依旧昏朦不见天日。 假如将她的思想设定为双重人格的话,现在应该属于最清醒、最人性化的一面,回溯到十几年前的话,仍是名震江湖的唐门高手。 "你是谁?哪一派的门下弟子?怎么会有胆量深入镜幻深渊里来?"她转头向洞口方向眺望着。 "我是风,无门无派,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找回我的朋友。 "其实我希望她明白,现在是公元二○○七年,距离她从江湖上消失的年代已经差了十几年,而且江湖、武林这样的词汇也正在慢慢退出人类的常用词典。 "这里不是寻常人能来的,你也参详过《碧落黄泉经》吗?也能看懂上面那些晦涩高深的文字?"她的思维正在慢慢理顺,越过我,一直走向洞口。 此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动作有多危险,至少我认为她已经清醒了,现在是高手唐清,而不是龙格女巫或是什么妖魂附体的怪物。 我们站着的方距离洞口约有七米,她蹒跚向上,后背上的四只手臂垂落下来,紧贴在两肋后方。 "你要去哪里?"我盯着她的背影。 "镜幻深渊能够化解百死神功的剧毒,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洗清毒素,重出江湖。 风,你还年轻,不懂得江湖多风雨,只有不断令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够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快乐生存下去。 "她的话让我进一步产生了错觉,只有身在江湖的人才会说出上面那段感触良多的话。 我希望她保持清醒,继而恢复与大哥杨天相关的记忆。 我转身搜索远处的阿尔法和唐心,他们已经在雾气里变成了两条模模糊糊的影子。 建筑群是随着石壁的延展而连绵修造的,这三面垂直的石壁拔而起,伸向云雾,根本无法估量其高度。 我怀疑建筑群的尽头也会是同样的石壁,那么这第二座阿房宫所在的位置,大致可以看作是一口由天然石壁围成的深井。 它的存在,会有什么实际意义吗?至少秦始皇在骊山修建阿房宫时,是用来分派给自己的皇后嫔妃们居住,以求日夜相守嬉戏,尽享帝王后宫之乐。 建造房子的最直接目的是供人入住,修建在这里的话,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 "我来了……镜幻深渊,我来了……你是我的……"唐清的声调陡然变了,一种不祥之兆立即从我脑海里弹了出来。 那是她的第二重人格在说话,立即由江湖游侠变为幽栖山林的女巫。 我转身看她,四条张牙舞爪挥动的手臂随即映入了我的眼帘。 "停下,不要上去!"我提气大喝,虽然还不清楚她到底要干什么,从那种邪恶的笑声里已经猜到了大半。 山洞和晶石坑是属于方眼武士阿尔法的,他和异变之后的唐清很明显是一种敌对关系。 "你在对我说话?"她转过身子,居高临下斜睨着我,距离洞口只有五步之遥。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寄居在唐清的身体里想干什么?"那些舞动的手臂让我联想起墨西哥丛林里的超大蜘蛛,牙藏剧毒而且极富攻击性。 她阴森森冷笑起来:"干什么?这是我们的世界,任何能量源都该属于我们支配。 你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球人,趁早滚开——"我屈膝一跃,越过她的头顶,轻飘飘落在洞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个五彩斑斓神秘晶石坑是我进入这个世界的门户,我宁愿由阿尔法来控制它,而不是眼前这个随时都会失去理智的怪人。 "是不是所有的球人都那么愚昧?"她向前迈了一步,眉宇间凝聚的杀机喷薄欲出,十指的指尖也瞬间变为赤红色。 这一刻,我想起了在土裂汗金字塔内部决战幻象魔的影子时那一幕,化身为手术刀的邪恶力量也是这样有恃无恐逼近,自以为胜券在握。 人类的思想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大敌当前,恶战一触即发,偏偏能神游千里之外,想起很多不相干的往事。 突如其来的炽烈红光暴烈无比映亮了我眼前的一切,仿佛那些在薄雾中沉寂的灰色屋脊也变得亮丽起来。 "死吧……"她的笑声无孔不入侵蚀着我的耳鼓,十指红光交错成一道割裂一切的剑网,飞扑上来。 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破绽,总共十九处,而且根本没有那股暗藏的神秘力量护佑,清楚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目光所到之处,刀光也如影随形一般到了,就在她的左肋下撕裂开一道血泉,"嗤"的一声,顿时血溅如雾。 刀人合一,刀即是我,我即是刀,于是我的目光也变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 "杨天……你是杨天!"她又一次叫着大哥的名字,想必"逾距之刀"给她的思想里留下了深刻之极的烙印,所以每次看到这种惊才绝艳的刀法,便会记起大哥。 "我不是杨天,但我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 "十九处破绽,至少有一半以上在致命的方,我只是不想过早杀生而已。 "不,你是杨天,除了你,谁还能掌控逾距之刀?你快走,快离开这里,天神就要从烈焰中复活了,等他打开那扇门,整个世界都会毁灭……我不要你可怜我,快走,快走……"她的眼神中交替闪现着善良的焦虑与邪恶的阴笑,双重人格正在激烈交战。 毫无疑问,那扇门后面禁锢着的是一个被称作"天神"的超级怪物,拥有毁灭球的力量,或许那就是用意念操控唐清的终极敌人。 未来的某一个时间,他会破门而出,成为祸乱世界的恶魔。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复活?告诉我,有个叫苏伦的女孩子是不是也在这里?是不是在亚洲齿轮的旁边,那齿轮又是藏在哪里?"我用更高的叫声盖过她的歇斯底里,如果真的需要逃生,不找回苏伦,我是不会一个人离去的。 红光再次闪现,逼得我后退了一大步,此刻她的思想重新被邪恶的一面所控制,这一次出手的目的却是阻止我的追击,迅速飘飞后退,落向石壁下面。 "不要走,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希望能善待一切爱上大哥的女人,即使明知道他们是无缘的,但是面对已经发生变异的唐清,就算把她带回到外面的平凡世界里又能怎样?阿尔法和唐心已经返回,与急速离去的唐清交错而过,却并没有出手拦截她。 "幸好敌人在分心旁顾,来不及全力操控唐清,否则你就很危险了。 记住,她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是一颗带刺的铁球。 "阿尔法的所有表情都隐藏在面具之后,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我从那种悒郁的声调里推测出,一定是遭遇到了新的重大挫折。 "风先生,就要下雪了。 "唐心低声提醒。 雪幕是从远处一路铺散过来的,当她跟唐清激战时,我其实就已经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鹅毛一样的雪片扑簌簌跌落下来,十几分钟之后,便令所有的屋顶都罩上了一层白衣。 我在洞口伸出双手,接住了十几片雪花,转瞬便在掌心里化成水滴,凉意直透心底。 这是真正的雪,不是若有若无的幻觉,但在这个山腹底下的奇异世界里,又怎么能接收到来自外面天空的雪花?"唐心,你该去化毒疗伤了。 "阿尔法漠然做了吩咐。 唐心顺从答应了一声,向我点点头,一路走进洞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犹如师徒,阿尔法每说一句话,唐心都会用心听着,并且立即去做,就像之前老虎对待她的态度。 "有新的力量加入了?"等唐心的背影消失,我才装作若无其事问了一句。 "你能感觉到?"他反问,又在洞口坐下来,战靴伸在洞外,承接着羽毛般轻柔的雪片。 他没有告诉我刚刚追击到建筑群深处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已经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鼓声,并不是经由耳朵"听"到,而是直接有了心灵感应。 喑哑单调的鼓声敲击着永恒不变的迟缓节奏,仿佛是非洲大陆那些荒漠世界里几千年来一直代代相传的生活模式,随尼罗河水一起沉浮流转着。 "我们之间,没有必然的利益冲突,所以,也许能够成为朋友?"我做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在前所未有的困境里,以和为贵、与人为善才是最根本的生存法则。 "朋友?你能接受一个面目怪异的异族人吗?几千年了,我一直不相信会跟别人成为朋友,也从没有这种奢望。 "他举手弹落靴尖上的雪花。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真正的球人?"我并不特别渴望看到他的眼睛,但隔着面具交谈,心里总像是扎着一根刺,无法踏实下来。 实际上即使是在李家古籍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也没有过分惊骇过。 他坚决摇摇头:"不必了,我们不是朋友,我不会有朋友。 在这个星球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雪幕越来越密,视野里那些灰色的瓦垄全部消失了,只有高高挑起的古式飞檐上还露着原来的颜色,像是一张巨幅白纸上的几个墨点。 "七星、天狼、入破、三叠?"我忽然看懂了楼阁的分布规律,竟然暗含着十几个复杂的阴阳阵式,大中套小,环环相扣。 以楼阁、花径、池塘、门户结成高明阵法,只有属于鬼谷子一派的嫡系传人才能做到,而眼前这一个,所有阴阳俯仰对准的焦点是在建筑群的最后方正中位置。 "下面这个真的是微缩了的阿房宫吗?还是其他鱼目混珠之作?"我极目远眺,希望发现更多的怪异之处。 世人一提及阿房宫,最先想到的是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傲岸风采以及楚人一炬后的悲凉废墟,极少有人会以为它背负着某种特殊使命。 "以七星为守、天狼为狩、入破为迷、三叠为惑,四种布阵手法,以及将鬼谷子一派的阴阳五行术发挥到极致,犹如一张七弦绷紧的古琴,每一次拂过产生的都是音域的最高峰。 只不过,危楼百尺,可撑一时而不能一世。 "我所说的,是那个连环阵势的致命缺陷所在。 "你真的看懂了吗?布阵破阵的诀窍并不只是简单的空间排列,而是时、势、、气的繁复组合。 "他自负笑起来,仿佛拥有这样的宫殿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而自己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统御者。 雪一直在下,当起初的几百道飞檐被遮盖住大半,只剩最高处的十几处时,阵势的缺憾越发明显了。 我指向右前方:"你看,那个位置,是牵动全局的致命伤,只要敌人突破一点,大阵就会瞬间崩溃。 "透过雪幕,那道飞扬突兀的灰色檐角像是俯卧的怪兽露出的狰狞獠牙,把它所在的小楼连根炸毁,被封印者一定能突围出来,反客为主。 阿尔法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你说得没错,但除了唐清之外,没有人会故意要去毁坏这座古建筑。 以她的智慧,却又无法发现那个缺口——"我感觉到了他的窘迫,自然转换了话题:"那后面,究竟封印着什么?"阿尔法却不理会我的善意,伸出食指,在上迅速画了几道,石屑翻飞中,一个梯形布局的建筑俯视图立刻出现了。 "看,这就是阿房宫的蓝图,只有在几百米的高空俯瞰,才会发现阵势的不完整之处。 这一次,如果不是突来的一场大雪,你怎么会有机会分辨清楚?"他说得没错,整个建筑群里设置了近千个相同弧度、相同颜色的飞檐,假如不把其他杂乱而毫无意义的部分盖住,仅仅凭借人的眼力是不太容易做到迅速去芜存菁的。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你有没有听到鼓声?"他抬起左脚,轻易抹去了面上的深刻划痕,坚硬的青石面在他的手指、脚底之下变得脆弱如浮沙。 我当然听到了,鼓声来自下,一直保持着单调缓慢的节奏,没有丝毫的紊乱。 那是非洲人的狩猎鼓,但这里是亚洲,岂不是最矛盾的方?同样的鼓声,我在土裂汗金字塔前不止一次听到过。 "就在阿房宫的最中心点下面,我知道,那个位置是能量防御的缝隙,假如有什么力量要入侵进来,必须走那个通道。 "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如同一只领遭到侵袭的野兽。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最初建造阿房宫的作用,只是为了封印某种东西吗?事件的关键焦点,就在前方的杀气交汇之处。 没猜错的话,打开那扇被无数人提到过的门,将会有更为石破天惊的事件爆发。 "我凝视着阿房宫的核心,那是一个低陷的天井,约有一百米见方,空荡荡的,连个最普通的小亭都没有,只是一片用青砖墙围起来的空。 那么厚的雪,已经把天井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白纸。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嘀嗒"一声,一粒血珠从阿尔法的脖颈上跌落下来,在青石面上飞溅成一朵灿烂的红花。 "你流血了?"我冷静问,如果能有一架高倍显微镜和电子分析仪,一定可以从一滴血的元素构成里获得他的真实资料。 "有战斗就一定会有流血,那不是蜀中唐门弟子间的生死格斗,而是属于我和一个被禁锢住的敌人之间纠缠了千年的战争。 "更多的血从他的喉结位置渗出来,上的血花变成了斑斑驳驳的花丛。 "让我来帮你——"我举起手,稍一犹豫,并不清楚封锁穴道的武功能不能替他止血。 古代医学高手历经几百年的潜心研究,才发现了人体经纬脉络的存在,所谓的"打穴、点穴"只对我们人类有效。 "我是球人,血脉骨骼跟你认识的一切球人相同。 "他看出了我的困惑。 "那好,我用暂停血脉流转的方式帮你止血。 "在他释然的笑容里,我豁然明白,他在下生存了那么久,见识过那么多江湖高手的武功,当然会看得懂我的救治手法。 况且,他的武功也非常高明,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点中了他双肩、胸口、肩胛、耳下的十几处穴道,血立刻被止住了。 完全在我意料之中的是,那些血花转眼就被岩石吸收了,不留一丝一毫。 9土裂汗大神重现? 9土裂汗大神重现?“谢谢你,其实我如果不是太心急的话,也不至于受伤。 我们的敌人是被禁锢在那扇五百吨重的金属门后面,除非是借助外星球传导过来的宇宙能,否则永远都不会脱困,但他分布在门外的能量陷阱,还是在我身上撕了好几道口子。 现在最担心的已经不是来自他的威胁,而是一颗崭新的能量球正在逼近——”他无奈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再将这个坏消息说得更清楚一些。 鼓声起了回音,传来的点更加明确无误,就在那个空旷天井里。 “如果你能把情况说得更详细一些,或许我可以帮上忙,至少我明白发出那种鼓声的是什么人,甚至跟他们还有一些交情。” “真的?”他的嘴角抽搐着,应该是在尽力抑制着自己即将发出的大笑。 在他眼里,所有决定命运的战争都将在大人物之间发生,而不是我这种贸然闯入的年轻人所能掌控的。 “尼罗河流域的土著人剥下鳄鱼皮制鼓,又用鳄鱼的上颚骨琢磨成鼓槌,所发出的声音极其喑哑艰涩,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民族乐器都不能够模仿的。 这种完全手工制造的乐器,出产极少,规范性极差,所以迄今为止,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两只音色绝对一致的鳄鱼鼓。 我听过同样的声音,也明白声音的主人是谁——”我试图向他解释,仅差一步就要说出土裂汗大神、萨罕长老、幽莲的名字,但他已经无法自控截断了我的话:“你的思维方式太荒谬了,我敢肯定即将破土而出的不会是球人,只能是科技高度发达的外星人——是外星人,你懂不懂?他们的宇宙航行技术超过球文明几万倍,对于能量的运用更是超乎球人的思维极限……”他不断踱来踱去,一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情绪非常激动。 骤然之间,雪片下落的密度增加了十倍,几乎阻隔住了我的视线。 我再次伸出手,只有一秒钟时间,雪片便覆盖了我的手掌,人体的温度根本来不及将它们融化掉。 “这是不可能的……这不像是下雪,而是雪崩——”我忍不住低声叫起来。 自然降雪的密度是永远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等我收回双手,掌心里满满一捧白羽,泛着刺骨的寒意。 阿尔法靠着石壁停下来,凝视着厚重的雪幕,喉结不断起伏着,细线一样的伤口处又有殷红的血流下来。 再过了几分钟,视线完全被雪阻隔,满眼都是一片银白,仿如面对着一张崭新的白色幕布。 在我的游历生涯中,只有阿尔卑斯山的一次意外雪崩能与此相比。 唯一的不同之处,雪崩时伴随着恐怖欲绝的呼啸风声,而此刻天一片静穆,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有令人绝望的纯白。 “世界的尽头到了……我感觉到他要冲破禁锢,撕碎一切封印的藩篱……球人的力量始终无法对抗来自外星生物的冲击。 我尽力了……我尽力了……”阿尔法发出了低沉的呓语。 洞口之外,果然传来了隐约的撞击声,像是一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一扇铁门上的动静。 一瞬间,鳄鱼皮鼓声也轰响起来,成了铁锤挥动时的伴音。 我暂且不去管属于土裂汗大神的鼓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只想先行解决目前的困境再说。 “不要试图抵御那鼓声的力量,他们不是敌人,无论如何,不能让被封印者挣脱出来。” 之所以能下这样的定论,完全是思想深处的灵光一闪,那是我毕生信赖的第六感。 在此前历经的无数次困境中,正是依靠它的帮助,才能一步步化险为夷。 阿尔法的伤口里喷出一大团血雾,精神振作了一下,外面那雪幕就减淡了许多。 “不是敌人?所有针对‘亚洲齿轮’出现的势力,都是敌人……都是球人的敌人……”血雾飘散之后,他的精神再度萎靡下来,雪幕也紧跟着越发肆虐。 我倏转身,去抓他的双手。 目前的情形,他在用一种类似于“天魔解体大法”的手段发挥着身体的最大潜能,以对抗雪幕后面那种无影无形的力量。 “你要干什么?”他的眼睛里陡然放出愤怒的火焰,同时双腕翻转,瞬间施展了十几种不同的擒拿功夫拆解我的一抓之势,但那完全是徒劳的。 当我领悟到了“逾距之刀”的玄妙之后,空间距离已经不复存在了,只要我“想”和“看”,就能完成目标动作。 “别动。” 我的十指搭上了他的双手,立即收紧,阻止了他的进一步挣扎。 他的手指很冷,宛如存放在冷柜里的冰棒,我提聚自身内力,万马奔腾一般注入他的掌心里去。 “别动,同在一条船上,至少咱们可以联手御敌。” 我发出“心声”,凝视着面具后面的那双眼。 正常人的眼珠表面会形成一个标准的凸透镜影像,而他的眼睛却纯粹是一个平面,反映出的只是我脸部的一小部分,相当于两面普普通通的小镜子。 他在喉咙里“哼”了一声,不再挣扎,主动放弃身体的防御力量,任由我掌心上的热流**。 “你看到了我的世界——”那是他的“心声”。 “那不仅仅是你的世界,也是所有球人的世界,毫无秘密可言。” 我立刻作答。 当两个人的思想相通、能量相融、意识相近之后,内心世界几乎处于“共享”的状态。 我能感受到他从前生存过的环境,有山水、风雨、都市、人声,跟我经历的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手指渐渐变得温暖,而在无声进行的能量转换中,我感受到了来自第三方的强大攻势,汹涌、彪悍、肃杀、狂野,完完全全控制了洞口外的一切。 “那是谁?六臂天神?人类世界的共同敌人?”三个问题,我早有隐隐约约的答案,只是想进一步从阿尔法这里重新得到证实而已。 迅速衡量了彼此势力对比后,我得出了令人有些沮丧的结论:“对方太强大了,我跟阿尔法联手也毫无胜算。” 阿尔法挣脱了自己的手:“所有的资料表明,他来自火星,采用的飞行器属于‘多级联动型’,只是进入球大气层时发生了意外碰撞,瞬间肢解,失事坠落。 如果不是遭到了如此重创的话,从前的我,也不可能将他封印在这里——”他向洞口指了指,“看,雪一停止,他的力量又暂时收敛起来了。” 在我的思维体系里,那些无故降落的密雪应该是代表了两种势力交锋的结果,我和阿尔法联手,能量对比立刻发生了巨大变化,逼得对方收势,暂且避让。 “你身体内蕴藏着的能量非常惊人,但很可惜,你似乎并不懂得善用。 这一点,比起杨天来,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他显得略微有些失望。 “他也曾帮过你吧?”我探索到了阿尔法的内心世界,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样获取了我的秘密。 “是,十五年前,当我感觉到自己的能量即将耗尽难以为继的时候,他出现了,打退了火星人的进攻,并且传递了相当丰富的能量给我。 我原以为可以凭借他的帮助,最终将敌人斩草除根,彻底消除来自异星生物的威胁,但却没能抓住机会,白白放他走了。” 当他开始回忆历史的时候,双眼变得黯淡无光,胸口不停起伏着,很显然在为错失良机而后悔。 “真的是这样吗?”我感觉到了他刻意回避的一些东西,急切间却抓不住真相。 童蒙古书《三字经》里的开篇就说“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从很多例子来看,应该改为“人之初,性本恶”才对。 譬如撒谎,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我敏锐察觉到他那双平面呆板的眼睛后面,隐藏着一个更为阴暗的谜团。 “当然,作为球人,我不想看到任何外来力量毁灭自己的家园。 虽然银河系里至少有四万颗星球可供人类生存繁衍,但我宁愿生于球、死于球,把灵魂和肉体都安葬在这里。 你大概不曾有宇宙航行的经验吧?每一次从外太空返回时,看到大片大片幽暗的天体空间中闪出这颗蓝色的星球,我就有了回家的感觉——”他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回忆里,只是在我看来,一个穿着秦代铠甲的人滔滔不绝解说宇宙航行的奇妙,真的是一件古怪到极点的事。 “这一次呢?没有回家的感觉?”我不想虚耗时间,希望能到阿房宫里去看一看,从那阵诡异的鼓声中,我似乎又一次感应到了来自土裂汗大神的召唤。 埃及沙漠的那段经历并非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女将军铁娜在仕途上春风得意,土裂汗金字塔的骤然消失,大概也令她受了不少惊吓。 关键问题是,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并没有毁灭,而是暂时隐忍,最终仍会停留在球上。 “他真的会到这里来?”我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球人的盟友,至少在挽救球二○○七“大七数”这个危机问题上,我们面临同样的灭顶之灾,需要共同抵抗大灾难的降临。 阿尔法长叹:“这不是我的家,现在不是,再推后两千年仍然不是。” 他的这种表现,在医学领域里会被归纳为重度失忆症,只能生活在现在,越是回忆便越痛苦。 “阿尔法,我要下去,那个天井里有点古怪。 如你所说,第三方力量从那里出现的话,巨大的震动会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颠覆性的毁灭?”我很清楚土裂汗金字塔边长的尺寸,并且那个庞然大物就是土星人乘坐的飞行器,就算是只放一个塔尖进来,也会把阿房宫搅得一塌糊涂。 在没找到苏伦并且使她绝对安全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变故发生。 “这个空间迟早都会毁灭,比起第三方力量来,我更担心那扇封印怪物的门够不够结实。” 在面具的遮掩下,他随时都可以撒谎,把真实想法掩盖起来。 石壁下面满是积雪,概略估算的话,厚度会超过半米。 我走向石阶,谨慎一步步踢开厚厚的积雪。 四周更加寂静了,雪块跌落下去时发出簌簌啦啦的动静,异常清晰传入我的耳朵里。 “你要小心,在这里,随时都会起变化,任何方都不安全。 还有,你最好不要陷入奇门阵式里,以我现在的能量,只能自保,救不了你。”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己身已经处于弱势,一遇到骤变,肯定先求自保。 我很怀疑唐心依附于他之后,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恐怕只有越来越凝重并且一触即发的危险。 “知道了。” 我背对着他扬扬手,义无反顾走下去。 积雪刚刚没过膝盖,我从雪面上轻飘飘滑过去,落在阿房宫的门前台阶上。 面前的两扇门是上等的柏木打造而成,左右的青铜门环大如海碗,散发着幽幽的寒光,门扇上镶嵌着的几百颗铜钉,直径也超过普通的小酒杯,历经岁月,丝毫没有生锈的迹象。 刨除四周这个诡异的大环境之后,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古建筑,这种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历史名城都能够看到。 我仰面看看,不见天日,只有半灰不白的一层雾气悬浮笼罩着。 左右陡峭的石壁犹如刀削斧凿过一样,笔直向上,表面干净平滑,连个可供攀缘落脚的石隙裂缝都找不到。 “第二座阿房宫?苏伦深入蛮荒边陲的最重要目标?”我不禁淡淡苦笑起来,心里更希望此刻苏伦是站在我身边的,可以当先推门进去,作为这座远古宫殿的第一个美女访客。 门口两侧各竖着一头石狮,两人多高,瞪着青色的双眼,虎视眈眈向着我身后的石壁。 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阿房宫的辉煌瑰丽,只是从古人的文字记载里摘抄出一些断言片章,可信性并不高。 我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门环,轻轻敲了两下。 在山外的大千世界里养成的良好习惯,到了这里可算是毫无用处了,毕竟这座空旷的院子里渺无一人,是绝不会有丫环或老奴替我开门的。 这么看来,蒋家兄弟对于阿房宫的叙述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包括李尊耳的记录在内,都是毫无来由的无知臆测。 如果有人真的到过眼前这座古建筑的话,流传于世的描绘版本肯定不同。 迟疑之间,我突然有了不祥之兆,仿佛被怪兽窥视下的猎人,会产生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 杀气来自前、左、右、下四面,只有上和后两面暂时是安全的。 我平展双臂,以“平沙落雁式”倏向后弹起来,飘然落在雪上。 大门纹丝不动,石狮居高临下的诡异眼神直瞪着我,恰好是在杀气涌动的宣泄口位置。 刹那间的错觉,我甚至以为它们是清醒活着的,只不过是暂时受了某种人为的禁锢而默不作声。 阴阳五行阵式,必定是以气度为主、以幻象为辅、以域纵横为骨、以风水流转为神。 我现在完全相信,阿房宫就是方眼武士阿尔法布下的一座恢弘大阵,极尽诡谲之变化。 在阵势杀气之外,还有一种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庞大力量,正潜伏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随时都会猛烈爆发。 或许只有外面那道连绵不绝的厚重山脉才能挡住如此浓烈的杀气,不被科考学家们发觉,得以沉寂深埋于下,一过便是千年。 “怎么还不进去?”阿尔法在看着我,同时出声提醒。 “我会进去,但不是现在。” 我没有回头,但嘴角已经有了微笑。 因为我已经体察到了他的良苦用心,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了冲锋陷阵的枪头或者干脆是试探敌人的诱饵。 一个存在了几千年的“人”,他经历过的、头脑中考虑的要比普通人高明得多,绝不会轻易接纳别人,即使我刚刚帮助他打退了敌人的层层进逼。 历史学家们早就下过结论,私有制是社会进步的动力。 任何人的本身第一特性都是“自私”,当这种特性发展到极致,便是“大权在手、天下我有”的帝王逻辑,将同类视为工具、视为蝼蚁,死得再多、死法再惨烈都不是他所关心的——这种人只要结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阿尔法无疑就是这样一种人,在我探索他的思想时,曾经得到了另外一条更重要的讯息——他的目标并非是消灭敌人,而是要借用对方的能量,制造出更为先进的飞行器,离开这个陌生的球。 “此刻进去,在‘中央戊己土’方位是安全的,你可以看到那扇门。 要知道,当年‘盗墓之王’杨天对它也曾大加赞叹过,或许你会比较感兴趣。”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大概与敌人比拼能量所受的重创正在恢复。 我所处的位置是安全的,至少身后、头顶没有危险,但却无法看清阿房宫的全貌。 稍一沉吟之后,我飞跃而起,落向门楼顶上,这里是大阵的正西入口,属于“西方庚辛金”方位,向左是“北方壬癸水”,向右是“南方丙丁火”,所有局势停留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层面上。 向前望去,一条笔直的青砖大道把楼阁分为两个部分,左边的全部是方形高楼,右边的无一例外都是灰色的八角小楼,一眼望去,几乎将它们错认成一片寺院里的骨灰塔林。 如果不是有白雪的衬托,整个院落都会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没有一点生机。 “我说过,现在进去是绝对安全的。” 他的语气已经变得不耐烦了。 大道直通那个空着的院子,我极目远眺,看到了中间断开的一段院墙,原来那院子根本没有门户,只有一个刻意留下的缺口,像一张怪异的嘴巴横在雪上。 “土位当然安全,再向后去呢?‘东方甲乙木’的位置也还安全吗?”现在虽然不是讨论阴阳五行阵法的时候,但他很明显在隐瞒着什么,一遍遍提醒我前面绝对安全,实际上,任何一个阵法上的破绽都会把我陷入万劫不复之。 “安全。” 他毫不迟疑回答。 我转过身,遥望着他站立的洞口:“既然五方位置都很安全,敌人的突破点又在哪里?你说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因为我实实在在感觉到了潜在危险的大规模迫近,所以有理由怀疑,真正的危险就在那个空院后面,也就是自西向东的闯入者穿过大阵核心之后所要面对的空间。 “我会证明给你看,咱们一起入阵好不好?”他陡然向前俯冲过来,像一架轻巧的纸鸢,毫不费力驭风而行,瞬间便落在我身边。 我不想多说什么,挥手做了个“先请”的动作。 他再次跃起,飞向右侧的第一座小楼,只在飞檐上一点,翻身奔向第二座、第三座,动作之轻捷比丛林间高空穿梭跳跃的长臂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干支之中,甲主乾天,乙主坤,所以任何阴阳阵式,都会把“东方甲乙木”作为重中之重的控制点。 反观阿尔法以宫殿楼阁布阵,西高东低、南北齐平,是以那个空院为核心,用南、西、北、中四个方位接连成一种高耸的压迫之势,杀奔东方,这一点能够清晰表明,他的思想当中,是把东方划为与敌人胜负决杀的主战场。 “这个阵式已经失去了控制,他只不过是勉力维持而已。” 这是我的结论,也就是说,东方已经失控,他才被迫在西方筑起防线,以应对敌人的反扑。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很明白,要想有真正的大发现,就一定会在正东方向的尽头。 我跟在阿尔法后面,在楼阁顶上跳跃了二十五次之后,终于到达了空院近前的楼顶。 那座院子并不仅仅有一个缺口,而是拥有东西南北四个缺口,每一个的宽度足有七米。 东西向的大道穿过空院后仍旧直线延伸出去,与另外一条南北向的大道在空院中央交叉成十字。 “‘十字星杀阵’?当年你的能量要比敌人强盛百倍以上吗?”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按照阿尔法说的,他在秦代布阵,距今两千多年,彼时能够布成这种“至强胜至弱、开阖扫荡、拨云见日”的“十字星杀阵”,可见对敌人的战斗力抱有足够的蔑视。 两千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两方势力对比突然逆转过来了呢?大道交叉的核心位置,有一个深陷的圆圈,直径为十米,在白皑皑的雪上显得分外醒目。 “对,强盛一千倍都不止,布阵之初,我甚至可以把他封印在‘阵眼’里,那个圆圈的位置有一口天然深井,向下直接贯穿进入脉,永远没有尽头,作为‘阵眼’再合适不过了。” 阿尔法不停长叹,纵身下楼,缓步踏进空院的缺口,一直走向那个圆圈。 10亚洲齿轮就在那里 10亚洲齿轮就在那里 每个人都会有如意算盘落空的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八个字适用于一切人类活动,自古至今,绝无例外。 他在雪 上行走的背影略显踯躅仓皇,仿佛一个失势的君王正在凭吊已成废墟的故土。事实上,能量对比逆转之后,这个"十字星杀阵"便失去了任何作用,只能是无用的摆设,弄不好还会被敌人利用,大举反攻。 我也进了空院,这里的雪要比外面薄一些,只能没过小腿。 虽然是古井,却没有常见的井栏、井台,只是平 上出现的一个圆洞,四周铺砌的青砖呈逆时针方向排列,形成了一个动感极强的漩涡。井的确很深,向下看的时候,给人以头晕目眩的感觉,视线所及之处,岩石泛着淡淡的青光,沉寂而冷峻。 "你该知道什么是 脉吧?"他探身向井里望着。 我的谨慎被他误认为胆怯,但这一点并不需要澄清:"知道一些。" "由这里,可以通向无穷远处。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能被称为 脉的洞穴不足十个,这是规模最大的一条,你听,来自 心的声音——"他侧着身子,做出潜心谛听的样子。 " 脉是不分规模大小的,因为没有人能探究它们的终点。"我冷静 纠正他。 脉这个名词,自古以来就在物理学、考古学、生物学、 理学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可以将它比作是人类身体里的血管,贯穿全身,却又是被深藏在血肉骨骼组成的框架内部。 近代航天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宇宙中曾经存在着无数颗能够孕育生命的星球,其发展过程与 球相似,但这些星球上的" 脉"断裂破损,直接导致了星球生物链的七零八落状态。当生物链毁灭时,整颗星球也遭受了灭顶之灾,失去生命力,最终分崩离析在宇宙星空里,直到化为陨石或者粉尘。 "不,那个理论是错误的,就像人类验证了 心说的错误,然后以日心说取而代之一样——这条 脉能够通向亚洲齿轮,是 球存在的基础。假如有人丧心病狂 企图毁灭 球的话,破坏 脉,然后炸毁亚洲齿轮是最快捷的方法。" 他又一次提到了"亚洲齿轮",而且有意无意 在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不再轻易上当,任他自说自话。经由 脉进入 球上的某一个位置,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却永远无法做到,因为它本身的物理性质如同一个"黑洞"或者"虫洞",一旦陷落进去,立刻就会被同化,然后传送到无法预料的 方,与初始目标永远都是南辕北辙的。 "前面,通向哪里?"我岔开话题,抬手指向正东缺口。 "是那扇门,封印之门。"他从谛听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我想过去看看——"不等他表态,我已经绕过井口,踏着积雪前进。 "停停,停一停,你听,那鼓声又响了,第三种力量就在……就在下面……"他大叫起来。 单调的非洲鼓声比他的叫喊更早一秒传入我耳朵里来,我迅速转身,正看到他疾步后撤,踢得脚边的雪块漫天飞舞。 声音确确实实来源于井下,敲击声与回声一高一低、一短一长 呼应着,有时候很切近,有时候又很邈远。我猛 跨近一步,俯身望着井下,视野中仍旧一片昏暗,凹凸不平的井壁有如磨牙吮血的妖怪偷偷张开的巨口。 由于井壁对于声音起了阻挡、反射、衍射的作用,所以没办法对声源的方位进行确定,只能概略 估计为五十到二百米深度之间。如果来的果真是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它应该很快就能冲破 面。 "你看 上的雪——"他再次大叫。 我们两个的反应灵敏程度大致相当,在叫声出口的同时,我注意到井口附近的雪正缓缓向前滑动,无声 落进井里。 "井下产生了吸力?"真可惜手边没有强力探照灯之类的工具,否则至少能看清一百米深度内发生了什么异常。 阿尔法已经退到十步之外,微屈着身子,双脚牢牢抓住 面,做着"千斤坠"的架势。 "你不是第一次遇到吸力?"我不动声色 问。既然他抢先采取这样的防御姿势,必定吃过这口井的苦头,生怕自己被第二次吸进去。 吸力正在增强,我的裤脚被一次次拉动,向前飞扬着,好像站在一架缓慢启动的巨型排气扇前面一样。 "那吸力会越来越强,直到把这个院子中的一切全部吸光,无论是人还是积雪……"他苦笑着,双拳横在腰间,膝盖弯曲得更厉害,扎成"四平八稳"的长桥马步。 我环顾着空旷的院子,现在能够隐约明白为什么在建筑群的中央会留着这么奇怪的一大片空 了。吸力再次增大,脚下的雪正随着井沿上青砖的逆时针走向旋转着,渐渐形成一条声势庞大的雪柱,直上直下 滑向井里。 "我们暂时退出去吧?"阿尔法不等我做出回答,已经急步转身后退。 骤然间,吸力提升了数倍,把他脸上的黄金面具一下子吹落,在空中翻滚着。任何一个人在此刻会做的第一反应就是跃起来去抓,当他旋身举手之时,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人"脸,挺直的鼻梁、元宝形的唇、浓黑的眉、宽广的额头——一张可以算得上是"英俊"的男人的脸。 他的动作敏捷轻盈,弹跳起来,把面具抓在手上,不过随即接触到了我的目光。 "我……我的眼睛……"他举手遮住眉际。 "方形双眼,果然跟李家古籍上画着的一模一样。"我在心底里骇然长叹,但表情仍旧装得若无其事。 "我说过,自己是 球人中间的异类,不管怎么辩白,都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是同类。"他重新戴上面具,从眼部的两个空洞里望着我。 那双眼带给我的震撼像是漆黑的雨夜里突然炸出的闪电,只是白驹过隙般的一闪,却永远刻印在脑海里。他的眼眶是椭圆形的,正方形的眼珠牢牢 嵌在里面,像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一般黑白分明。 "我明白他们的感受,换了我,也绝不会以为咱们是同类。"吸力造成的汹涌旋风已经不足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我也忘记了先退出院子暂避一时,脑子里只回想着这么两句话:他是不是 球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我习惯了不辩白、不解释、不沟通,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先退出去吧,被吸进 脉里去,一切就都晚了。" 他开始向后退,双手用力按住面具,免得再次被风吹掉。 我并没有听他的话绕过井口,退向西边的院墙缺口,而是转身向着正东走下去,努力在迎面飞扬而来的雪块中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当分支干扰太多的时候,我宁愿抛开一切,直奔主题,也就是那扇封印怪物的铁门。 "你去哪里?你去哪里?"他在我身后气急败坏 大叫。 我头也不回:"去阵势的最薄弱处。" 这个世界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再按部就班 困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得另外闯出一条新路来。阿尔法的极度保守已经让我无法忍受了,他心里有很多秘密,也洞悉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危险,但却全部封闭在心里,一点都不向外透露。 "就是这里了……我们已经到了……"冥冥之中,有人慨然长叹,仿佛历尽无光黑夜的人终于站在了黎明的晨曦里,那种如释重负般的喜悦就在这两句话里表露无遗。 说话的不是阿尔法、不是唐心更不会是老虎或者顾倾城,而是一个苍老而颓然的男人声音。 "是谁?谁在说话?"以我的听力,竟然分辨不清那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接下来,那个老男人说出的话转化成了吱吱咯咯的无线电信号,明明知道是他在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我连续转动身体,目光扫向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却毫无发现。 "能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加进来,但只有这两个字是能够听懂的,其余的都是快速而扭曲的电子串号噪声。 "能量……"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响起来,并且他们三个的交谈中,"能量"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是纯粹的国语发音。可以想象,他们谈论的核心就是"能量"这件事,而且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喜。 阿尔法远在百步之外的院墙缺口处,在飞雪呼啸的困扰下,根本不可能听到我的叫喊,所以我干脆放弃了要跟他交流的愿望。 "声音来自 脉吗?"我抑制住想要自己进入那口深井探个究竟的强烈冲动,大步走出院子,那声音随之消失了,我的耳朵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这边的楼阁分为三种,三角形、正方形和五边形错杂共存,高度仅有十五米左右,恰好等于三层楼的建筑规模。当然,建筑材料仍旧是青砖和灰瓦,也被脚下的大道分为左右两个部分。 阿尔法所布下的这个奇门阵式非常晦涩,在我看来,他想做的并非简简单单的"封印",而是故意在封闭的同时,留下了非常多的直线通道,在封印者和被封印者之间搭接成了无数条可以沟通的暗道。 被封印者肯定是敌人,他跟敌人之间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这种"欲说还休、后患无穷"的布局几乎是所有的风水术士必然摒弃的,偏偏在他手下出现,到底预示着什么? 最令我疑惑的一点是,晶石具有辟邪、镇煞、驱魔、除妖的神秘力量,他拥有数以万计的晶石,甚至都能砌石成井了,却不肯调拨一部分,作为奇门阵式的辅助力量,这也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风先生,你要去哪里?我来陪你。"唐心从左面的楼顶飘然降落下来,手里捧着一只装满晶石的水晶瓶子。 她的脸上带着灿烂而温柔的笑,又是老虎奢望已久却永远无法看到的那种表情。由一个高贵、冷傲、孤绝、寂寥的冰雪仙子变为巧笑嫣然、温顺可人的小家碧玉,她似乎毫不费力 便完成了角色的转换,把从前那个唐心连根抛开,不留丝毫痕迹。 "我想去这条路的尽头。"我微笑着点头致谢,把脑子里的杂念扫除,心思转回到眼前的困境中来。老虎得不到唐心是可悲的,但我如果陷落在这里,耽误了救援苏伦的时机,结局会比老虎更可悲一千倍。 失去时间的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天黑,不必为"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而忧心忡忡。我加快了脚步,从一排排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的林立楼阁间穿过,心无旁骛,只有不断向前。 "风先生,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假如苏伦小姐真的进入了亚洲齿轮的话,谁都救不了她,我们无法进入那里,原先存在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唐心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主动开口。 "哦?"我淡淡 回应了一句,脚步稍微放缓。 眼前的路变成了明显的下坡,两边的楼阁基础随着 势降低而拔高,与其他的楼层顶面高度维持水平。灰色的楼阁、纯白的雪 、昏黄的天空,让我的心情也变得沉甸甸的。 唐心一声长叹:"这条路就是通向亚洲齿轮的,直线距离为九公里,把轻功发挥到极限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那里。据他说,那里就是 球的核心,齿轮运转产生的动力传达到 面上去,维持着 球人存在的根本要素。风先生,人类生存最需要的一点是什么?" 我眺望着路的尽头,稍作思考,立即做出回答:"你说的是重力或者 心引力吗?" 按照美国著名航天学家卡兰蒂多所著的《 心说》那本书上的理论,"氧气对人最重要"这一论点已经严重过实, 心引力才是 球人甚至 球本身存在的关键。作为美国宇航局内部的绝对技术权威,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容全球科学家们不深思。 唐心笑了,两腮上旋起动人的酒窝:"是,风先生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否则老虎也不会对你推崇备至。" 从埃及沙漠的土裂汗金字塔到北海道枫割寺的海底神墓,我已经成熟了很多,心里有任何疑虑的时候并不急于求解,也不再盲目 第一时间向别人询问。 亚洲齿轮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如苏伦的老师冠南五郎他们所说,是维持亚洲 区和平的要素——很明显,这个答案太偏重于唯心主义,或许只能供星相学研究家们探讨,然后获得理论上的支持。 它在路的尽头吗?我下意识 转身,望着在视线里已经模糊的那个空院。 阿尔法没有再次出现,但我希望是由他来亲口解释"亚洲齿轮"的事,而不仅仅是唐心的转述。 "风先生,你在找什么?他说过,大家会有机会坐下来谈的,只是现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不得不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繁琐细节推后。我们继续向前,先看到那扇封印之门再说吧?"唐心始终谨慎 捧着那水晶瓶子,笑容渐渐隐没。 她的神情祥和而淡定,甚至透露着一丝顿悟一切后的悲哀。 "唐小姐,阿尔法对你说过什么?"我担心的是她被方眼武士洗脑,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怪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小心隐瞒着的那些秘密未必都是造福于 球人的好事。 "说?为什么要说呢?就像他用心声通知你一样,所有的思想沟通只需要一秒钟、半秒钟就完成了。我知道他所想的,他也看懂了我内心的一切。"唐心答非所问,脸上再次浮出甜蜜满足的浅笑。 她的头发里、衣服上不再有任何毒虫,完完全全 变了一个人,这种变化,是江湖上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 我无声 笑了笑,表示理解,感情的事是谁也说不清楚的,真正有缘的人往往在一瞥之间便注定三生。 前进一千米左右, 势已经降落了近二十米,两边的灰色楼阁拔 而起,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压迫感,我们仿佛穿行在仰望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从高处俯瞰阿房宫与真正进入建筑内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走到这个位置,我已经发觉到了阿尔法布下这个阵势的高明之处。 以高楼代替"东方甲乙木"的"木",砖瓦建筑是没有生命力的,可以永世长存下去。况且三种不同造型的小楼错杂排列,毫无规律,很容易就让人迷惑其中,找不到去路。 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大片青色的岩壁,突兀 横截住了去路。 "风先生,那里就是亚洲齿轮的唯一入口。"唐心指着岩壁下的一个并不起眼的方形入口。远远望去,那只是一个长宽各有两米的小洞,这条大道到达岩壁前的时候,突然变窄,直伸入洞里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拔 而起,飘然踏雪疾行。 "风先生,等等我,封印之门就在洞口内部,小心危险——"唐心关切 叫着,紧跟在后面。 两分钟之后,我已经站在黑魆魆的洞口前。岩壁非常平滑,在上面开凿出的洞口也是异常精准,如同高手匠人细心雕琢而成的,平滑程度不亚于混凝土浇铸的成品模型。 "是阿尔法借助这个奇怪的洞封印住了敌人?敌人对亚洲齿轮很感兴趣,所以才上了这个当?那么,苏伦又是循着什么途径到达彼端的?难道是茅山道士的穿墙术?"我抚摸着冰冷的石壁,脑子里越来越多 冒出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来,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把它们保留在自己心里。 "向前一百步,就是封印之门。"唐心无奈 苦笑着。 我只问了一个看似与眼前的困境相去甚远的问题:"唐小姐,与从前相比,阿尔法的能量还剩下多少?" 在阴阳玄学里,封印者的能量大于敌人时,可以予取予求,对手下败将做任何形式、任何时间段的封印和囚禁,并且,他是可以随时解除那些封印的,比如他觉得敌人已经崩溃,没必要再继续禁锢对方的时候。 假如在一次封印之后,施术者的能量骤然受损,下降幅度到了相当巨大的程度,则他便再没有揭开封印的能力了,只能等待被封印者自身能量提高,冲破禁制。 我在怀疑,阿尔法封印对方后,能量受损,失去了对封印之门的控制,更谈不上随时消灭对方了。从他说过的话里,我能判断出他很有可能已经失去了对阿房宫的控制,被逼得只能牢牢退守岩壁上的洞口。 "千分之一吧,那是最乐观的估计,你猜得没错,封印的局势的确已经失控。之所以发生这样奇怪的变化,是有人改变了 球的运行规律,加快了五倍到二十倍。在与这种加速力抗衡的过程中,他的自身能量系统消耗巨大,直到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崩溃。那些晶石,正是他努力采集能量的源泉,只不过收效甚微。" 唐心的表情充满困惑,她无法明白" 球自转加快"是怎么回事,但我已经隐约想通了。 在埃及沙漠时,土裂汗大神曾经提到过,他的飞行器降落之后,为了迅速将时间推移到二○○七年"大七数"发生的年代,他主动耗费自身能量,加快了 球的转动。 现在,他从前做过的工作与阿尔法的论断重叠在一起,也就解释通了后者能量消失的怪事。 "我进去,你暂时守在这里吧。"我低头向洞里走。 如果前面有未知的危险,我希望自己独力承担。不管唐心会不会爱上老虎,毕竟他们曾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 "不行,我必须得跟你在一起,他说过。"唐心毫不犹豫 跟进来,举高了水晶瓶子,晶石的光芒透射出来,剔透闪亮,完全代替了平时使用的强力手电。 这个洞口虽然开凿在岩壁下面,洞壁的框架构成却很像是混凝土行家打造出来的,表面平滑干净,不带丝毫毛碴儿和褶皱。 我有些怀疑:如果说阿尔法自我封闭的年代是在秦朝,难道后来一砖一瓦的所有建筑是他亲手完成的吗?否则干活的工匠一走出山谷,隐居的他便再没有秘密可言了,因为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无聊透顶的人,恨不得发掘出几个有价值的秘密,然后满世界传播。 10亚洲齿轮就在那里 10亚洲齿轮就在那里 每个人都会有如意算盘落空的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八个字适用于一切人类活动,自古至今,绝无例外。 他在雪 上行走的背影略显踯躅仓皇,仿佛一个失势的君王正在凭吊已成废墟的故土。事实上,能量对比逆转之后,这个"十字星杀阵"便失去了任何作用,只能是无用的摆设,弄不好还会被敌人利用,大举反攻。 我也进了空院,这里的雪要比外面薄一些,只能没过小腿。 虽然是古井,却没有常见的井栏、井台,只是平 上出现的一个圆洞,四周铺砌的青砖呈逆时针方向排列,形成了一个动感极强的漩涡。井的确很深,向下看的时候,给人以头晕目眩的感觉,视线所及之处,岩石泛着淡淡的青光,沉寂而冷峻。 "你该知道什么是 脉吧?"他探身向井里望着。 我的谨慎被他误认为胆怯,但这一点并不需要澄清:"知道一些。" "由这里,可以通向无穷远处。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能被称为 脉的洞穴不足十个,这是规模最大的一条,你听,来自 心的声音——"他侧着身子,做出潜心谛听的样子。 " 脉是不分规模大小的,因为没有人能探究它们的终点。"我冷静 纠正他。 脉这个名词,自古以来就在物理学、考古学、生物学、 理学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可以将它比作是人类身体里的血管,贯穿全身,却又是被深藏在血肉骨骼组成的框架内部。 近代航天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宇宙中曾经存在着无数颗能够孕育生命的星球,其发展过程与 球相似,但这些星球上的" 脉"断裂破损,直接导致了星球生物链的七零八落状态。当生物链毁灭时,整颗星球也遭受了灭顶之灾,失去生命力,最终分崩离析在宇宙星空里,直到化为陨石或者粉尘。 "不,那个理论是错误的,就像人类验证了 心说的错误,然后以日心说取而代之一样——这条 脉能够通向亚洲齿轮,是 球存在的基础。假如有人丧心病狂 企图毁灭 球的话,破坏 脉,然后炸毁亚洲齿轮是最快捷的方法。" 他又一次提到了"亚洲齿轮",而且有意无意 在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不再轻易上当,任他自说自话。经由 脉进入 球上的某一个位置,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却永远无法做到,因为它本身的物理性质如同一个"黑洞"或者"虫洞",一旦陷落进去,立刻就会被同化,然后传送到无法预料的 方,与初始目标永远都是南辕北辙的。 "前面,通向哪里?"我岔开话题,抬手指向正东缺口。 "是那扇门,封印之门。"他从谛听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我想过去看看——"不等他表态,我已经绕过井口,踏着积雪前进。 "停停,停一停,你听,那鼓声又响了,第三种力量就在……就在下面……"他大叫起来。 单调的非洲鼓声比他的叫喊更早一秒传入我耳朵里来,我迅速转身,正看到他疾步后撤,踢得脚边的雪块漫天飞舞。 声音确确实实来源于井下,敲击声与回声一高一低、一短一长 呼应着,有时候很切近,有时候又很邈远。我猛 跨近一步,俯身望着井下,视野中仍旧一片昏暗,凹凸不平的井壁有如磨牙吮血的妖怪偷偷张开的巨口。 由于井壁对于声音起了阻挡、反射、衍射的作用,所以没办法对声源的方位进行确定,只能概略 估计为五十到二百米深度之间。如果来的果真是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它应该很快就能冲破 面。 "你看 上的雪——"他再次大叫。 我们两个的反应灵敏程度大致相当,在叫声出口的同时,我注意到井口附近的雪正缓缓向前滑动,无声 落进井里。 "井下产生了吸力?"真可惜手边没有强力探照灯之类的工具,否则至少能看清一百米深度内发生了什么异常。 阿尔法已经退到十步之外,微屈着身子,双脚牢牢抓住 面,做着"千斤坠"的架势。 "你不是第一次遇到吸力?"我不动声色 问。既然他抢先采取这样的防御姿势,必定吃过这口井的苦头,生怕自己被第二次吸进去。 吸力正在增强,我的裤脚被一次次拉动,向前飞扬着,好像站在一架缓慢启动的巨型排气扇前面一样。 "那吸力会越来越强,直到把这个院子中的一切全部吸光,无论是人还是积雪……"他苦笑着,双拳横在腰间,膝盖弯曲得更厉害,扎成"四平八稳"的长桥马步。 我环顾着空旷的院子,现在能够隐约明白为什么在建筑群的中央会留着这么奇怪的一大片空 了。吸力再次增大,脚下的雪正随着井沿上青砖的逆时针走向旋转着,渐渐形成一条声势庞大的雪柱,直上直下 滑向井里。 "我们暂时退出去吧?"阿尔法不等我做出回答,已经急步转身后退。 骤然间,吸力提升了数倍,把他脸上的黄金面具一下子吹落,在空中翻滚着。任何一个人在此刻会做的第一反应就是跃起来去抓,当他旋身举手之时,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人"脸,挺直的鼻梁、元宝形的唇、浓黑的眉、宽广的额头——一张可以算得上是"英俊"的男人的脸。 他的动作敏捷轻盈,弹跳起来,把面具抓在手上,不过随即接触到了我的目光。 "我……我的眼睛……"他举手遮住眉际。 "方形双眼,果然跟李家古籍上画着的一模一样。"我在心底里骇然长叹,但表情仍旧装得若无其事。 "我说过,自己是 球人中间的异类,不管怎么辩白,都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是同类。"他重新戴上面具,从眼部的两个空洞里望着我。 那双眼带给我的震撼像是漆黑的雨夜里突然炸出的闪电,只是白驹过隙般的一闪,却永远刻印在脑海里。他的眼眶是椭圆形的,正方形的眼珠牢牢 嵌在里面,像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一般黑白分明。 "我明白他们的感受,换了我,也绝不会以为咱们是同类。"吸力造成的汹涌旋风已经不足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我也忘记了先退出院子暂避一时,脑子里只回想着这么两句话:他是不是 球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我习惯了不辩白、不解释、不沟通,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先退出去吧,被吸进 脉里去,一切就都晚了。" 他开始向后退,双手用力按住面具,免得再次被风吹掉。 我并没有听他的话绕过井口,退向西边的院墙缺口,而是转身向着正东走下去,努力在迎面飞扬而来的雪块中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当分支干扰太多的时候,我宁愿抛开一切,直奔主题,也就是那扇封印怪物的铁门。 "你去哪里?你去哪里?"他在我身后气急败坏 大叫。 我头也不回:"去阵势的最薄弱处。" 这个世界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再按部就班 困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得另外闯出一条新路来。阿尔法的极度保守已经让我无法忍受了,他心里有很多秘密,也洞悉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危险,但却全部封闭在心里,一点都不向外透露。 "就是这里了……我们已经到了……"冥冥之中,有人慨然长叹,仿佛历尽无光黑夜的人终于站在了黎明的晨曦里,那种如释重负般的喜悦就在这两句话里表露无遗。 说话的不是阿尔法、不是唐心更不会是老虎或者顾倾城,而是一个苍老而颓然的男人声音。 "是谁?谁在说话?"以我的听力,竟然分辨不清那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接下来,那个老男人说出的话转化成了吱吱咯咯的无线电信号,明明知道是他在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我连续转动身体,目光扫向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却毫无发现。 "能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加进来,但只有这两个字是能够听懂的,其余的都是快速而扭曲的电子串号噪声。 "能量……"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响起来,并且他们三个的交谈中,"能量"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是纯粹的国语发音。可以想象,他们谈论的核心就是"能量"这件事,而且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喜。 阿尔法远在百步之外的院墙缺口处,在飞雪呼啸的困扰下,根本不可能听到我的叫喊,所以我干脆放弃了要跟他交流的愿望。 "声音来自 脉吗?"我抑制住想要自己进入那口深井探个究竟的强烈冲动,大步走出院子,那声音随之消失了,我的耳朵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这边的楼阁分为三种,三角形、正方形和五边形错杂共存,高度仅有十五米左右,恰好等于三层楼的建筑规模。当然,建筑材料仍旧是青砖和灰瓦,也被脚下的大道分为左右两个部分。 阿尔法所布下的这个奇门阵式非常晦涩,在我看来,他想做的并非简简单单的"封印",而是故意在封闭的同时,留下了非常多的直线通道,在封印者和被封印者之间搭接成了无数条可以沟通的暗道。 被封印者肯定是敌人,他跟敌人之间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这种"欲说还休、后患无穷"的布局几乎是所有的风水术士必然摒弃的,偏偏在他手下出现,到底预示着什么? 最令我疑惑的一点是,晶石具有辟邪、镇煞、驱魔、除妖的神秘力量,他拥有数以万计的晶石,甚至都能砌石成井了,却不肯调拨一部分,作为奇门阵式的辅助力量,这也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风先生,你要去哪里?我来陪你。"唐心从左面的楼顶飘然降落下来,手里捧着一只装满晶石的水晶瓶子。 她的脸上带着灿烂而温柔的笑,又是老虎奢望已久却永远无法看到的那种表情。由一个高贵、冷傲、孤绝、寂寥的冰雪仙子变为巧笑嫣然、温顺可人的小家碧玉,她似乎毫不费力 便完成了角色的转换,把从前那个唐心连根抛开,不留丝毫痕迹。 "我想去这条路的尽头。"我微笑着点头致谢,把脑子里的杂念扫除,心思转回到眼前的困境中来。老虎得不到唐心是可悲的,但我如果陷落在这里,耽误了救援苏伦的时机,结局会比老虎更可悲一千倍。 失去时间的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天黑,不必为"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而忧心忡忡。我加快了脚步,从一排排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的林立楼阁间穿过,心无旁骛,只有不断向前。 "风先生,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假如苏伦小姐真的进入了亚洲齿轮的话,谁都救不了她,我们无法进入那里,原先存在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唐心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主动开口。 "哦?"我淡淡 回应了一句,脚步稍微放缓。 眼前的路变成了明显的下坡,两边的楼阁基础随着 势降低而拔高,与其他的楼层顶面高度维持水平。灰色的楼阁、纯白的雪 、昏黄的天空,让我的心情也变得沉甸甸的。 唐心一声长叹:"这条路就是通向亚洲齿轮的,直线距离为九公里,把轻功发挥到极限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那里。据他说,那里就是 球的核心,齿轮运转产生的动力传达到 面上去,维持着 球人存在的根本要素。风先生,人类生存最需要的一点是什么?" 我眺望着路的尽头,稍作思考,立即做出回答:"你说的是重力或者 心引力吗?" 按照美国著名航天学家卡兰蒂多所著的《 心说》那本书上的理论,"氧气对人最重要"这一论点已经严重过实, 心引力才是 球人甚至 球本身存在的关键。作为美国宇航局内部的绝对技术权威,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容全球科学家们不深思。 唐心笑了,两腮上旋起动人的酒窝:"是,风先生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否则老虎也不会对你推崇备至。" 从埃及沙漠的土裂汗金字塔到北海道枫割寺的海底神墓,我已经成熟了很多,心里有任何疑虑的时候并不急于求解,也不再盲目 第一时间向别人询问。 亚洲齿轮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如苏伦的老师冠南五郎他们所说,是维持亚洲 区和平的要素——很明显,这个答案太偏重于唯心主义,或许只能供星相学研究家们探讨,然后获得理论上的支持。 它在路的尽头吗?我下意识 转身,望着在视线里已经模糊的那个空院。 阿尔法没有再次出现,但我希望是由他来亲口解释"亚洲齿轮"的事,而不仅仅是唐心的转述。 "风先生,你在找什么?他说过,大家会有机会坐下来谈的,只是现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不得不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繁琐细节推后。我们继续向前,先看到那扇封印之门再说吧?"唐心始终谨慎 捧着那水晶瓶子,笑容渐渐隐没。 她的神情祥和而淡定,甚至透露着一丝顿悟一切后的悲哀。 "唐小姐,阿尔法对你说过什么?"我担心的是她被方眼武士洗脑,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怪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小心隐瞒着的那些秘密未必都是造福于 球人的好事。 "说?为什么要说呢?就像他用心声通知你一样,所有的思想沟通只需要一秒钟、半秒钟就完成了。我知道他所想的,他也看懂了我内心的一切。"唐心答非所问,脸上再次浮出甜蜜满足的浅笑。 她的头发里、衣服上不再有任何毒虫,完完全全 变了一个人,这种变化,是江湖上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 我无声 笑了笑,表示理解,感情的事是谁也说不清楚的,真正有缘的人往往在一瞥之间便注定三生。 前进一千米左右, 势已经降落了近二十米,两边的灰色楼阁拔 而起,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压迫感,我们仿佛穿行在仰望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从高处俯瞰阿房宫与真正进入建筑内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走到这个位置,我已经发觉到了阿尔法布下这个阵势的高明之处。 以高楼代替"东方甲乙木"的"木",砖瓦建筑是没有生命力的,可以永世长存下去。况且三种不同造型的小楼错杂排列,毫无规律,很容易就让人迷惑其中,找不到去路。 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大片青色的岩壁,突兀 横截住了去路。 "风先生,那里就是亚洲齿轮的唯一入口。"唐心指着岩壁下的一个并不起眼的方形入口。远远望去,那只是一个长宽各有两米的小洞,这条大道到达岩壁前的时候,突然变窄,直伸入洞里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拔 而起,飘然踏雪疾行。 "风先生,等等我,封印之门就在洞口内部,小心危险——"唐心关切 叫着,紧跟在后面。 两分钟之后,我已经站在黑魆魆的洞口前。岩壁非常平滑,在上面开凿出的洞口也是异常精准,如同高手匠人细心雕琢而成的,平滑程度不亚于混凝土浇铸的成品模型。 "是阿尔法借助这个奇怪的洞封印住了敌人?敌人对亚洲齿轮很感兴趣,所以才上了这个当?那么,苏伦又是循着什么途径到达彼端的?难道是茅山道士的穿墙术?"我抚摸着冰冷的石壁,脑子里越来越多 冒出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来,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把它们保留在自己心里。 "向前一百步,就是封印之门。"唐心无奈 苦笑着。 我只问了一个看似与眼前的困境相去甚远的问题:"唐小姐,与从前相比,阿尔法的能量还剩下多少?" 在阴阳玄学里,封印者的能量大于敌人时,可以予取予求,对手下败将做任何形式、任何时间段的封印和囚禁,并且,他是可以随时解除那些封印的,比如他觉得敌人已经崩溃,没必要再继续禁锢对方的时候。 假如在一次封印之后,施术者的能量骤然受损,下降幅度到了相当巨大的程度,则他便再没有揭开封印的能力了,只能等待被封印者自身能量提高,冲破禁制。 我在怀疑,阿尔法封印对方后,能量受损,失去了对封印之门的控制,更谈不上随时消灭对方了。从他说过的话里,我能判断出他很有可能已经失去了对阿房宫的控制,被逼得只能牢牢退守岩壁上的洞口。 "千分之一吧,那是最乐观的估计,你猜得没错,封印的局势的确已经失控。之所以发生这样奇怪的变化,是有人改变了 球的运行规律,加快了五倍到二十倍。在与这种加速力抗衡的过程中,他的自身能量系统消耗巨大,直到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崩溃。那些晶石,正是他努力采集能量的源泉,只不过收效甚微。" 唐心的表情充满困惑,她无法明白" 球自转加快"是怎么回事,但我已经隐约想通了。 在埃及沙漠时,土裂汗大神曾经提到过,他的飞行器降落之后,为了迅速将时间推移到二○○七年"大七数"发生的年代,他主动耗费自身能量,加快了 球的转动。 现在,他从前做过的工作与阿尔法的论断重叠在一起,也就解释通了后者能量消失的怪事。 "我进去,你暂时守在这里吧。"我低头向洞里走。 如果前面有未知的危险,我希望自己独力承担。不管唐心会不会爱上老虎,毕竟他们曾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 "不行,我必须得跟你在一起,他说过。"唐心毫不犹豫 跟进来,举高了水晶瓶子,晶石的光芒透射出来,剔透闪亮,完全代替了平时使用的强力手电。 这个洞口虽然开凿在岩壁下面,洞壁的框架构成却很像是混凝土行家打造出来的,表面平滑干净,不带丝毫毛碴儿和褶皱。 我有些怀疑:如果说阿尔法自我封闭的年代是在秦朝,难道后来一砖一瓦的所有建筑是他亲手完成的吗?否则干活的工匠一走出山谷,隐居的他便再没有秘密可言了,因为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无聊透顶的人,恨不得发掘出几个有价值的秘密,然后满世界传播。 第二部 第一章 封印之门 第二部 第一章 封印之门 洞壁不会发光,有几次我把手掌贴上去,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一阵阵 传过来。它的空间尺寸始终没有变化,与港岛 面以下建造的防空工程十分相似。 一百步的距离很快走完,当前面出现了那扇银光烁烁的金属门时,唐心忽然停了下来。 "风先生,有件事……非常奇怪,我总感觉那扇门是有思想的,仿佛随时都能活动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呼吸,与四周的石壁浑然形成一个庞大的整体,而我们身处的这个洞口,就是一张史前巨兽张开的大嘴……" 她举高了水晶瓶子,金属门上反射出的光晕闪闪跳跃着,划出一个又一个亮晶晶的光圈。 我再向前走了几步,已经贴近了门扇,感受最强烈的就是四周压迫过来的凛凛寒意,双肘、膝盖和脚踝的关节已经有了凝滞不灵的现象。粗略估计,山洞里的温度会在摄氏零下十五度左右,相当于一个中型冷库全力工作时的环境。 "阿尔法已经确信自己打不开这扇门了?"我不想再给唐心更大的压力,因为自己也能感受到金属门的非同寻常之处。 "对,他当初建造封印之门的操作手法与古代陵墓中的断龙石完全相同,只有来路,没有回路。所以,除非有一个人自身的能量能将断龙石提升上去,其他类似爆破、穿凿等手法都无济于事的。它的厚度为十五米,平面尺寸九平方米,合成成分为铁、铜、金、银四种,各占四分之一,可想而知,其总重量已经是个非常恐怖的天文数字——" 唐心的语气很坚决,毕竟在 球人看来,要想在平 上挪动总体积为一百三十五立方米的巨大金属块已经很是费劲,更何况是在狭窄幽长的山洞里。 "所以,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了,除非——"她靠近我,水晶瓶子贴在门上,仔细检查着金属门与洞壁的接触位置。 "除非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被封印者有一天会自己破门而出?"那是我的直觉,永远准确,从无失手。 唐心苦笑一声:"风先生,高手思考问题总会殊途同归,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金属门严丝合缝 嵌在石壁里,贴合的紧密程度足以令最优秀的建筑师叹为观止,仿佛这两种不同结构是从最原始状态开始就长在一起的。 "我的想法跟你有一点点不同——当阿尔法失去了对封印之门的控制后,道消魔长,此起彼伏,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定环境、一定时间内能量的总和是恒定不变的。他失去了能量,谁得到了能量?假如这部分游离能量落在被封印者身上,或许下一次,他会主动打开门请我们进去。" 我伸出双掌,平贴在金属门上,意念之中,把它想象成一块可以握在掌心里的冰片,催动全身内力化为滚滚翻涌的暖流,一直向它内部输送过去。 唐心眉尖一挑,露出一丝惊愕:"风先生,你在开玩笑?" 这一次她的表情纯净如豆蔻年华的小女生,或许这才是年轻女孩子最应该拥有的本质,而并非帮会仇杀和江湖上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话又说回来,那样的唐心就不是初出唐门便崭露峥嵘的新一代准掌门人了。 "我是在开玩笑,难道你不觉得咱们交谈的气氛太悲观了吗?其实美国人在爆破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可以用无坚不摧四个字来形容,就算把这座石壁完全炸碎挪开都不是太困难的事。你看,只要假以时日,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不知道,就在悬崖顶上还有顾倾城这个强大的后援。 自始至终,我对顾倾城的能力便有一个很高的评价。她可以轻易调动大队人马进山探险,麾下又带着卫叔那样的前辈高手,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古董商或者学者、音乐家的能力范畴。 卫叔的死,丝毫没有给她带来困扰,眉宇之间反而更加坚定果敢。 我想——她所掌控的中坚力量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除了卫叔和死伤殆尽的这队人马,必定另有他人。我无法想象她的身份,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然,我希望大家不会成为利益抗争的敌手,永远都不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唐心皱了皱眉,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忧伤。 金属门上传来的深重寒意有增无减,我慢慢撤回双掌,脚下错步之时,忽然感觉到平滑的 面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凹槽。 "唐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些话怎么讲?"我并没有立即蹲下身子去进一步观察,只是不着痕迹 拖动着脚尖,沿着一条凹槽游走着,并且迅速辨认出那是一个笔迹浑然大气的"天"字。 "我是马上就要面临死亡的人,这句话岂不是最贴切的写照?"她半转身,水晶瓶子垂到腰际,幽光满 洒落。 "什么?我还是不明白,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我故意拖延着这个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同时眼角余光向下一瞥,那果然是一个颜体楷书的"天"字,大约有一本时尚杂志大小,笔画粗细恰如一个壮硕男人的食指。 我退了半步,又露出脚底踩着的另外一个"到"字。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这八个曾经刻在海底甬道里的字一起从我脑海里弹起来,喉头一哽,强抑住即将喷出喉咙来的大叫。下一个字是被唐心踩在脚下的,只是她不曾察觉罢了。 "风先生,我是带着记忆出生的,而那段记忆就是有关一个人的死亡,还伴随着一个星球的毁灭。这件事,你是第一个听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回忆里,双眼迷惘 向前望着,空洞无比。 "当然,不过在详谈之前,请你后退一段,我想用金刚猛力击打在门上,看看它会不会发生变化。诚如你所言,假如这是一扇具有灵性的门,遭到暴力破解时,必定有不同寻常的反应。" 我横跨了一步,极其自然 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她顺从 后退时, 上果然又露出一个"此"字。 "风先生,你的武功不会比阿尔法更高明,千万不要因无谓的尝试而弄伤了自己。"唐心已经站在二十步之外,在晶石光芒的映照下,影影绰绰,如幻如魅。她的"带记忆而生"的来历的确很吸引人,但比起大哥杨天留下的字迹,却又变得微不足道了。 字迹是竖向排列的两行,左边是"天到此"三个字,右边是对应的"墓之王"三个字,合起来正是上次他留在海底甬道里的那两句话,只是排在最前面的"杨、盗"二字却消失了。 从"天、墓"二字与金属门之间的狭窄距离推算,那两个字是被压在门下了。 字迹是来自大哥的手笔,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么为什么会被压在金属门下呢?据阿尔法说,封印之门是在秦代造成的,而门后面的怪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困住—— 我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拍,立刻悚然顿悟:在大哥留字之后,这门曾经向外移动过,所以才把最顶上的两个字压住。这么看,怪物已经有了移动金属门的力量,虽然每次推动的距离很短,时间累积下来的话,总有一天,他会把金属门完全推开,闯进外面的世界。 世界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虽然唐心一再强调金属门的体积和重量,但危机实实在在 发生了。 我压低了身子,双足扣紧 面,扎了个结结实实的马步,闭目冥思半分钟后,陡然双掌齐出,"噗"的一声轻拍在门上。 金属是最好的导体,在掌心传来寒意的刹那,我催动丹田之气,经由胸、肩、肘三点次第发力,以"龙门三鼓浪"的绵柔功夫全力以赴 撞击在门上。意念之中,奔放的内力化为急促震颤的灵蛇矢矫而入,瞬间突破了十五米的距离。 "有一个……人,不,是怪物!他站在门后面……" 我稍稍有些吃惊,不过随即冷静下来,舌尖在门齿上一扫,已然划破了一条小口,血腥气大作。"兵解大法"在关键时刻总能给我以最需要的帮助,突破金属门内壁的力量倏忽增大十倍,狂风骤雨一样攻击到那怪物身上。 金属门发出"嗡"的一声震天巨响,犹如磨盘大的石块落入百米深井一般,回声连绵不绝。 怪物被震得腾空而飞,但他的身子立刻旋转起来,像一柄骤然打开的失去油布的伞骨。第六感告诉我:他是有着六条手臂的,体型彪悍高大—— 难道是铁娜记事簿里的幻象魔?六条手臂,与异化后的唐清一模一样,他是牵动傀儡的幕后主使人?太多惊讶让我无法不分神他顾,一股钱塘江潮水般的力量倒撞过来,正是怪物喘息稍定后的决然反击。 视线里,金属门的正中位置倏 鼓胀起来,像是一个刚刚进餐完毕的大胖子。我只来得及移开手掌半寸,那股力量直灌过来,"喀喀"两声过后,我的双腕同时脱臼。幸好我应变迅速,凌空倒翻了两个跟头,把追击过来的力量完全化解开来。 这是我闯荡江湖以来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踉跄落 之后,扭腰甩臂,先让自己的腕骨复位,黑暗之中,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透了,毕竟唐心就在旁边看着。 "风先生,你还好吧?"唐心关切 扶住我的右肘。 "嘭嘭、嗡嗡——"金属门又响了,回声由里而外,一浪一浪 扑过来。 "是怪物苏醒了吗?我们还是先撤出去吧,见了阿尔法再想办法。"唐心和我没有心灵感应,自然也就不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果是苏伦在,刚刚早就出声示警或者拔枪出击了。 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才好,其实单纯抬出"幻象魔"来阐述问题,绝对不会让别人信服。 "唐小姐,通往亚洲齿轮的路就在那扇门后面?通道的彼端是不是也有断龙石隔着,他是被囚禁在两道门之间的,对不对?"我的本意是担心苏伦,她的武功没办法与怪物抗衡,一旦狭路相逢,只怕凶多吉少。 唐心暂时摆脱了愁郁,促狭 笑着:"当然,只要苏伦小姐确实在亚洲齿轮旁边,就不会遭到怪物的骚扰。他们之间,肯定也隔着十五米厚的金属障碍。所以,风先生实在不必担心,但我想如果苏伦小姐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感激莫名。" 世界各 的媒体上不断爆出有婴儿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新闻,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属于哗众取宠的炒作,只不过是用来提升报纸杂志的销售量而已。但所有的尖端生物学家都同意"前世记忆"这个专用名词,完全肯定了这一现象的真实存在。 唐心的前世记忆又是怎样的呢?我希望她的听众能换成痴心一片的老虎,而不是我,因为我的心此刻已经飞向了封印之门的那一端。 "风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封印之门是无法打开的,苏伦小姐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去了那里?时空穿梭还是虫洞异变——为什么不重新思考一下她失踪的过程,然后找出更合乎情理的解释?" 唐心的话很有道理,但阿尔法说过,苏伦就在"亚洲齿轮"旁边,应该不会是虚妄的诳语。 "我们……返回吧?死亡来临的速度非常快,我担心自己没机会讲完心里的话。"她的眉又垂了下来,重新陷入忧郁里去。 我扭动着手指,双腕隐隐作痛,只怕会有好几天都无法康复。怪物反击回来的力量超乎想象,比传说中江湖高手们的"隔山打牛、隔牛打山"这一类武功高逾千倍。 大哥到过这扇门前,并且用大力金刚指刻字留记,从发现字迹开始,我一直都在逆向思考:"在什么情况下他会留字?这些字是为了警示后人吗?留字之后,他去了哪里?"其实我有一个非常古怪的想法,那就是大哥已经突破封印之门的禁锢,进入了门里。 突然间,前面的金属门亮起来,是一种灼灼逼人的篝火一样的暗红色的光,几秒钟内,红光变成了烈焰,在门扇上展示出了一幅火舌腾空的怪异画面。 "那是什么?"唐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举起晶石,下意识 连退数步。 那是一幅跃动着的画面,金属门变成了图像清晰无比的显示屏。火蛇狂舞到极致以后,红光猛 消失了,只剩下铺天盖 的一片沙黄色。 "沙漠?风先生,我看到过这样的景色,不过是在我的前世记忆里!"她靠过来,肩头瑟缩着,仿佛要因身心俱疲而跌倒。 我抬起手,自然而然 环住她的肩,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帮助她镇定下来。 "唐小姐,只是一幅怪画而已——"我试着安慰她。 "不、不,我们会看到水蓝——那个叫做水蓝的女孩子,她不属于沙漠,也不属于阿尔法的世界,她是完完全全的 球人……风先生,我的脑子乱了,真的乱了……"她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泪水,盈盈荡荡,水光微微。 我很想听她的梦,因为她提到了"水蓝",一个与大哥密切相关的女子。 遍 黄沙之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衣带翻飞,长发飘扬。她的身后斜放着一架扶梯,一直通向一座高大张扬的银色金属建筑。 唐心呻吟了一声:"哦……那就是水蓝,一个、一个来历不明的 球女孩子,我猜她是穿梭于时空逆流的旅行者,可以从任何 方出现,也可以在任何 方消失。风先生,拜托你记住我说的话,她是阻止 球毁灭的关键人物,只有她掌握着大七数的秘密……" 她的话越来越颠三倒四,先提到水蓝,又说到"大七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呢? "水蓝在哪里?"我直指话题核心。 "在我记忆里的任何 方,唯独不在这里。我一直在想,她是否只是一个活在我记忆里的人物,却没有在世界上真实存在过?"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好几次要从我的胳膊里滑落下去。 画面的无穷远处,一颗巨大的火球恒定不动 悬挂在 平线上方,看不到天空和云朵,本该是蓝天白云的 方只悬着一层望不到边的黑幕。 如果那真的是水蓝,大哥会不会也在?我的思想似乎也陷入了混乱状态。 那个女孩子始终只用侧影对着我们,仿佛在对着那颗火球沉思。突然之间,沙漠上卷起了狂风,从她乱飞的头发可以看出,风势非常猛烈,逼得她要转身退入那建筑物里去。 我看到她有着浓密纤长的睫毛,挺直娇美的鼻梁,再转十几度,大概就能看到她的全貌了——"风先生,就在这一刻……就是这一刻,怪物出现了……"唐心喃喃自语,无力 靠在我怀里。 晶石仍在发光,但比起那颗火球和风沙里陡然出现的一个遍身都是红色的巨人来,已经是微不足道。 巨人大约是那女孩子的两倍高度,穿着火红色的铠甲,浑身仿佛冒着炙热的白烟,暴烈无比 扑过来。他的形状像人,但却是一个生着六只手臂的"人"。 那些画面极具震撼力,特别是巨人向前猛扑时,给人以无比恐怖的压迫感,比观赏最逼真的立体电影更壮观。 "她逃不掉的,噩梦的结束其实是一个更骇然的开始……即便逃开这个循环,下一次危机会来得更恐怖……"唐心一直在自言自语,声音有如梦游。 第二章 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唐心 第二章 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唐心||我摇摇头,示意唐心不要出声,因为自己的手指在坚硬的金属门上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线条。 这一次,不是大哥留下的字迹,而是一个女孩子的全身画像。 在门上作画的人使用了奇妙的光线反射技巧,单凭肉眼观察是无法发现其中奥秘的。 可惜我没有关宝铃那样高明的绘画技巧,否则完全可以即时临摹下来。 唐心把水晶瓶子举起来,迷惑不解看着我:"风先生,你发现了什么?"我无暇回答,稍作思索后,划破手背,把鲜血涂抹在那些线条经过的方,那张隐藏在暗处的画立刻凸显出来。 唐心"啊"的一声捂住了嘴:"水蓝?她是水蓝——"这张画上的人与我们刚刚看到过的影像里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而且身上的衣服式样和最初站立的姿势也完全相同。 打个譬喻来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那段活动影像里的第一幅定格。 "唐小姐,难道你以前没看到过这幅画?"我擦干了手上的血,凝视着画里的女孩子,用心记下她的样子。 何寄裳说过,水蓝才是大哥杨天的最爱,我要记住她,以保证今后在千百球人的面孔中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 唐心摇摇头:"没有,阿尔法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不过我的前世记忆里反复出现过她,并且我永远都明白,噩梦到了这里就会醒来,而我的生命也就随之结束了。 "能够清醒谈及自身即将死亡的人,都是意志力极度顽强的,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令她恐惧呢?从这一点上看,唐心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你看到对面的那扇门吗?门的后面,真的就是亚洲齿轮?"我向前指着。 唐心皱起了眉:"什么?我看不到,这扇门把一切都挡住了。 "她不解盯着我,再扭头去看眼前的门,并且伸出手努力摸索着,终于无奈摇头,"风先生,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抱歉。 "我沉默摇摇头,取出"逾距之刀",盯着刀锋上跳跃着的寒光。 世间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刀多不胜数,但却无法找到一柄刀,能够劈开这扇门,让我看到门里的世界。 "我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门后面有什么,在前世记忆里,我不止一次到过这里。 风先生,那个齿轮的结构庞大之极,由六亿五千万个独立运转的部分组成。 它不靠任何球人已知类型的动力驱动,也没有可见的润滑装置,已经运转了七千亿年。 一切资料都是写在我记忆中的,而不是某个人转述——"我想打断她,因为这段话里有一个明显而巨大的谬误,但刚刚张口,便被她举手阻止了:"不要打断我,风先生,你应该知道,让球人中的科学家去探求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这个问题是很荒谬也很可笑的,就像我们不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发渡河、不可能在称量体重时抓着自己的脚借以减轻重量一样。 球人对于球的了解,正如古代中国人总结到的一个成语——盲人摸象,在我记忆里存在的资料,跟我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教育知识差别巨大,不能同日而语。 ""那么,亚洲齿轮可以看作是一个永动机?"我只提了这一个问题,至少没有在她的混乱描述里失去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顿了顿,再次摇头:"永动机的定义是不靠动力运转的人造机器,但亚洲齿轮不是,它的存在并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 恰恰相反,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而产生了球,产生了球上万物繁衍、文明发展的契机。 ""这一切,都来自于你的前世记忆?那么,告诉我,在前世记忆的世界里,你又是谁?"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我希望她说出自己的全部身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这是一个……一个很复杂的话题,几个小时内都说不清,如果风先生感兴趣,我们可以走出去慢慢谈。 我知道最近处的一幢三角小楼里有壁炉和好酒,还有两只舒适的躺椅,或许我们该去那里,让彼此都静下心来再说。 "唐心淡淡笑起来,伸手相邀。 对于"亚洲齿轮"这一命题,全球公认的唯一学术权威就是苏伦的师父,日本人冠南五郎。 在他的研究报告中描述到的情景,与唐心所说不尽相同,但是却提到了一个令饱经战火的亚洲人欢欣鼓舞的论点——调整那个巨大齿轮的偏差,将会有效纠正亚洲大陆上的风水、气流、山脉、人心、天道,万物回归生长的最初轨道,一切符合自然选择的发展规律,不再有战争和霸权。 冠南五郎的理论被美国人称为"乌托邦式的绝唱",并被嗤之以鼻,不过在和平人士眼中却不啻于临危受命的救世主,至少有七个中东小国的统治者已经捐献出一笔数目巨大的款项,组建了一个名为"生命之源"的基金项目,唯一目标便是寻找"亚洲齿轮"。 "愿听唐小姐的高见。 "我缓缓转身,准备放弃在那个空荡荡的世界里继续眺望的行动。 透明的金属门正在变得模糊,不再有水晶一样的明澈,但就在此刻,对面的金属门后面的洞口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我一下子怔住了,随即扑向门前,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门上。 "一个人?一个慢慢向这边走的女孩子?她会是谁?苏伦——会是苏伦吗?"我脑子里轰然一响,"苏、伦"两个字几乎要脱口大叫出来。 幸好冰冷的金属门能起到良好的镇静作用,逼使我控制住自己沸腾的情绪。 金属门的透明度持续降低,那个女孩子走路时的姿势被迅速扭曲了,如同一面凸透镜里呈现出来的诡异图像,根本无法分辨她的身份。 "风先生,你在看什么?"唐心学着我的样子贴在金属门的右侧,但我明白她什么都看不到。 "我好像看到了苏伦,但却模糊之极……"我的声音在颤抖。 女孩子停住了,我猜她是被对面的金属门挡住,无法继续前进,就像我和唐心被门挡住一样。 "真的?可是……人的视线怎么可能穿透金属门?"唐心半信半疑。 我只能判断那是一个女孩子,但却无法确认是不是苏伦,再过几分钟,金属门恢复了原状,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是苏伦?抑或是其他什么人?比如这扇门上刻着的水蓝?"我颓然长叹,后退一大步,凝视着水蓝的画像。 那画像着正在缓慢消退着,如同冬日车窗玻璃上的水汽,太阳一出,水汽就无影无踪了。 "风先生,我想你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假如还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亚洲齿轮那个能量核心的话,阿尔法早就努力去找了,不至于困守在这里。 "唐心对我说过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在表示礼貌性应和。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这时候就算是歇斯底里的爆发、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又有什么用呢?"唐小姐,我们退出去吧。 "我脸上重新浮起了淡然的微笑,带头向山洞外走。 如果此刻有美式爆破器材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开山炸石,做最大限度的努力。 顾倾城的名字重新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果她在这里,必定也能替我出谋划策,并且有条不紊付诸行动,而不是像唐心一样梦游在自我的世界里。 "苏伦,我会再回来,不会让你被困太久的。 "这是我的承诺,从接到她失踪的消息开始,每一天我都会对自己这么说。 洞外起风了,寒意重重袭来,刚刚被冷汗湿透的内衣像一层硬邦邦的冰甲贴在身上,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我们没有在洞口停留,一直向回走,到了距离山洞五百米外的一处避风口。 "风先生,就在那里,我们可以烤火、喝酒,暂时休整一下。 "唐心指向右侧的一幢三角小楼。 它有着冷肃的灰色木质门窗,雕花窗棂上糊着白色的窗纸。 与其他小楼一样,它的灰色的楼顶也笼着厚厚的一层雪。 三角小楼前的横巷与我们走过的大道呈锐角斜交之势,正是"猛虎下山斗冲局"的一个神秘变化。 "这幢楼的位置是阿尔法特意选下的,用来镇守封印之门。 "唐心浅笑着解释。 行走江湖的高手,不懂奇门遁甲的极少,况且她又是唐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知识面自然非常宽广。 "很好,阿尔法的布阵手法非常高明,就算比起江西龙虎山上的折鸦上人来也毫不逊色。 "这已经是我对他的最高评价,因为折鸦上人的年龄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岁,从三岁起就在龙虎山学道,毕生浸**于奇门遁甲、五行阵势,是江湖上公认的业界第一高手。 唐心带路踏上青石台阶,正因为小楼处于微妙布局的最前沿,属于风中口、刀上口、剑镝口、灭杀口、决死口的险中之险、危中之危,石阶上的积雪浮冰早被东面来的杀气和西面、北面的阴柔之风融化,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水渍。 小楼的存在,犹如给洞口里的被封印者头顶悬上了一柄一触即发的铡刀,用意之深远令人叹服。 "风先生请吧。 "唐心伸手推开大门,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来,瞬间被风吹散。 这道石阶约有三十级,一踏上去,我便发现所有的青石板后面都暗藏着复杂的机关。 如我所想的一样,阿尔法已经把小楼武装成了随时能够狙击敌人的堡垒。 纵观洞口附近的楼阁设置,只有三角形与五边形的建筑,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幢楼的方位都暗藏用心。 洞口的开阔大道能够直通阿房宫的入口,也即是被封印者冲破最后禁锢的必经之路,但这条看似平坦无奇的直路,却早就布下了层层狙杀的陷阱。 "阿尔法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在所有看得到的机关背后,是不是还有看不到呢?被封印者的智慧与阿尔法孰高孰低?"我忍不住为了这场无法想象的未来激战而长叹,毕竟封印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削弱,此消彼长,阿尔法面临的危机可想而知。 从这里向西望去,斜坡越爬越高,根本望不到阿房宫的大门与那个岩壁上的洞口。 向回看,石壁千仞,只留下那个狭小的方形通道,看上去异常古怪。 檀香越来越浓,我迈步过了高大的门槛时,忽然想通了:"几乎所有的埃及金字塔入口都非常狭小,但塔的主体却非常之庞大,这种比例严重失调的古老建筑是不是跟眼前的石壁相似?"二战之后,考古学家们曾经在金字塔内部发现了奇妙的"金字塔能",并且著书立说论述这种能量的存在状态,强烈要求推翻"能量永恒不变"这一科学理论。 在他们的著作里,金字塔能不属于球上的能量,而是金字塔通过本身奇怪的锥体构造从宇宙空间里承接过来的,有别于球上现存的任何一种动能。 众所周知,诋毁"金字塔能"存在的科学家们根本无法解释金字塔内部"尸体不腐烂、钟表停摆、钻石化为碎末、金银饰物自动燃烧"等等奇怪现象,因为以上的每一个例子都是绝对的事实,无数具有执业公证资格的专业人士可以为此担保作证。 "难道阿尔法构建了这些造形古怪的楼阁,会借用到非球物质的助力?"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走到壁炉前的时候,仍旧心事重重垂着头。 "风先生请坐,阿尔法说,右边的那张躺椅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人物曾经坐过的。 人虽然去了,但侠骨留香,永世不绝。 "唐心屈膝在壁炉前,"哧"的一声划着了火柴丢进壁炉里,木柴随即燃起,火光斜映着她的脸,又将她的头发镀成金黄色。 眼前的两把松木躺椅样式古朴,扶手上雕刻着细密繁复的云头、龙凤、貔貅,绝对不可能是近现代的产品。 右边的躺椅侧面摆着一张三角小凳,上面放着一个棕色封皮的小笔记本,中间还夹着一支磨得油漆斑驳的铅笔。 "伟大人物?是谁?"我走过去,并没有伸手去抓笔记本,而是蹲下来,专注凝视着它。 "一个足以令阿尔法都佩服莫名的大人物,不过,既然那位前辈已经亡故,就不必再提他的名字了,以免对死者唐突,使亡灵不安。 "唐心伸手烤火,心情已经放松下来。 笔记本的封皮是用熊皮硝制而成,那么结实的皮质都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可见它是每天无数次被主人翻阅的。 至于那支铅笔的样子,则更可能在质考察员的行囊里看得到,又短又脏,尾部还有被咬嚼过的痕迹,可见使用者有咬着铅笔思考问题的习惯。 "让我来猜猜看,那位大人物是不是在江湖上突然销声匿迹的盗墓之王大侠杨天?"我的灵感来自这个陈旧的笔记本,因为大哥留给我的那一本也是如此残破,而且大哥曾到过这里,我方才明明白白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力量。 唐心"唔"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 "他死了?不,他是永远不会死的,天下英雄无出其右的大人物生前轰轰烈烈,绝不会默默无闻离开。 这个世界是为他而存在的,就像月亮是要倚靠太阳的光才能得以出现在人类视野中一样。 "我内心激动,但神情、言辞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仿佛是在说着与己无关的故事。 "风先生,你说错了,盗墓之王杨天虽然天下无敌,但他仍旧是人,而不是神。 只要是人,就会老死、病死、横死、猝死——他真的已经死了,就在我们刚刚到过的山洞里。 其实,我们都会死,只不过早一时或者晚一时之分,回头想想,一天、一年、一百年放在球历史的长河中,也仅仅就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那一点点微小区别与没有区别何异?"火焰腾跃起来,差些舔到她的指甲,让她小小吃了一惊,猛向后仰身,嗖站起来。 第三章谁是救世主?我不想跟她争辩,只是报以沉默的微笑。 在杨天现在“生还是死”这个问题上,我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壁炉是黑色的,非常宽大,这让我想起寻福园别墅里的那个壁炉,自然而然也会联想到与关宝铃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相识并且走得很近的起因就在于壁炉里的怪异水泡声,当然还有大亨身中的“危马拉黑巫术”,离开寻福园这么久,也不知道萧可冷有没有把寻福园完全恢复原状?唐心走向房间深处,我向前拖了一把躺椅,缓缓坐下来,凝视着火光出神。 之所以没有马上去看那笔记本,是想等自己激动的心情彻底恢复平静后再说,免得思绪紊乱,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来。 阿尔法一直没有再次出现,我心里的某些谜题大概只有他能解得开,譬如金属门的构成元素、门后那个陷阱的详情、亚洲齿轮存在的意义等等等等。 在唐心眼里,阿尔法是万能的,假如有一个问题连他都解决不了,那就一定是彻底无解的。 这是女孩子对待情郎的共同态度,我猜老虎肯定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艳福。 那么,苏伦对我呢?我在她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一想到苏伦,胸膛里仿如有一股暖流慢慢涌动起来。 “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古人的诗词早就清晰说明了我此刻的感情世界。 她一定是在那里!我的左手支在额头上,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当时看到的那个模糊影子重新在眼前浮现出来。 “风先生,酒来了。” 唐心飘然回来,两手里各提着一只褐色的短颈小口酒坛,轻巧放在两张躺椅之间。 酒坛口上的泥封也是褐色的,上面还盖着一个模糊的方形朱印。 她从壁炉上的酒柜里取了两只青铜杯出来,把其中一只交给我:“酒是大秦丞相李斯亲自监制封口的‘淮上三日春’,杯子则是西汉高祖刘邦垓下大捷后从霸王项羽行装里抢来的,一个是龙头杯,另一个是丹凤杯,我们是否该怀疑这是项羽和虞姬对饮时用过的呢?闻一下,似乎还清晰留着当年美人的唇香呢。” 自古以来,淮上出名酒,西北生美人——这两句话是史学家们专为悼念霸王项羽和虞姬所写。 据饮酒界高手谈论,“淮上三日春”又名“开门十里香、迎风醉死马”,是烈性白酒中的极品,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只能偶尔从某些秦汉古墓里发掘到一部分,但却是只有酒水,没有酒香,在长期的窖藏日子里,都已经慢慢变质了。 握在我手中的青铜龙头杯沉甸甸的,粗拙笨重之极,至少有两公斤重,凭手感和重量可以判断出,这是真正的秦汉时代古物。 唐心提起一只酒坛轻轻摇晃了一下,那只可以容纳五公斤**的酒坛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应该只剩下半坛酒了。 古酒在封藏过程中,就算使用的封口程序再严密,也总是会被微少的空气侵入内部,与酒精发生化学反应,不断把水分蒸发出来。 所以,封藏越严密的酒坛,其酒劲越会成倍增加,香气则随之馥郁数倍。 “这其实不算是一个太好的喝酒时间,风先生,我明白你心里藏着很多忧虑,但你最好明白,只有保持住一个健康良好的身体,才会有余力拯救别人。 喝酒之前,咱们最好先来个君子约定,只要外面不爆发超级震、只要这小楼没有坍塌下来,谁都不能离座,直到喝完两坛酒为止,怎么样?”她慧黠望着我,十足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轻弹着酒杯:“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得没错,诸多纷扰充斥思想的时候,最好先暂时从乱麻一样的思绪里跳出来,待头脑清醒了,再重新回来解决问题——这是世界级的励志大师卡耐基的醒世名言,属于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泥封一起,醇和温厚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 这是真正的顶尖古中国美酒,比起现在最受国民拥戴的各种“国酒”,一个在天空云上,其他的都要归于提壶卖浆之流的解渴饮料了。 “果然好酒。” 我情不自禁赞叹了一句。 唐心捧着坛子斟酒,有几滴飞溅出来,落在我的袖子上,迅速洇湿开来,酒香越发浓烈得沸沸扬扬,还没喝到嘴里,只闻香气便已经醉了。 我举起袖子,轻轻闻了闻,再次赞赏出声:“古人爱说‘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句子,我的这只袖子,只怕连洗三水都会酒香不绝。 这么好的酒,只喝一次的话真是太遗憾了,真想贮藏下几大酒窖,一生常饮不断。” 手术刀在开罗的所有别墅里都设有酒窖,但他只搜集到英格兰、苏格兰、法国南部山的绝佳干邑,对于中国古酒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始终没有令他自傲的上等藏品。 “干杯,为了大家能从埃及沙漠不告而别、不欢而散到现在心平气和坐在这里,也为了能找到苏伦小姐,更为了杯中美酒!”唐心的祝酒词随意而洒脱,其实所有的心意都融合在酒里了,古酒铜杯,美女在侧,本来就是最值得浮一大白的理由。 热辣辣的酒液滑过喉咙,胸膛里立刻浮起一股灼烧感,仿佛吞下的是一口燃烧着的汽油,但是只过了几秒钟,袅袅余香从浑身几千个毛孔里同时向外涌,舒泰之极也惬意之极。 “好酒,好酒。” 唐心的脸一下子红了,人面桃花一般,平添了七分妩媚娇艳。 她的确很漂亮,否则老虎也不至于痴迷至此。 三杯之后,第一坛酒就被喝光了,唐心立刻开了第二坛,在两只杯子里倒满。 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上好的松木干柴斑斑白白脆响着,偶尔冒起一股白烟,伴着“嗞啦”一声响,泛着松油的古怪味道。 “风先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给你听当作下酒小菜,好不好?”她的双颊酡红,眼底也浮起了纵横交错的红网,酒精已然高度奏效。 我放下酒杯,向躺椅深处靠了靠,随即欣然一笑:“好,我早就准备好洗耳恭听了,请说。” 现在我最想弄明白的核心问题是“水蓝到底是谁”,不管怎样,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我必须查清她的来历。 唐心把手中的丹凤杯放在龙头杯旁边,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瑟缩在躺椅里。 “自从我母亲去世后,这些记忆就被我永远封藏了,谁都拿不走它。 风先生,你是第一个开启它们的人,我希望你不会把它仅仅当成一个故事、一件趣闻来听,而是吸取其中有意义的片断。 严格来说,亟须拯救的并非只有苏伦小姐,现在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契机——”她停下来,不好意思笑了笑,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话:“我接下来说的话会比较混乱,因为我自己一直分不清许多个情节谁先谁后,很多时候,自己觉得又仿佛是幕布外的观众,只是心旌摇荡的旁观者,无法真正参与到看到的事情里去——”我客气举手打断她:“唐小姐,你尽管说,不必考虑如何理顺诸多片断的关系,我会仔细听的。” 从埃及沙漠初出茅庐到现在历经十几次咄咄怪事,我清楚看到了自己的进步,那些毛躁冲动的性情棱角全都磨平了,不再毫无来由冲动。 现在我呈现给别人的形象,一定是冷静镇定的,进退之间,无论举动还是言辞,不露一丝破绽。 “好,我想说的第一点就是‘我是谁’?在日常生活中,只有重度失忆症患者才会这样问,因为他们没有这一秒之前的任何记忆,只活在现在这一秒钟,当别人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当然答不上来。 我跟他们不同,因为我拥有从出生的那一刻到这一秒钟的全部记忆,但每一页记忆里都没有这个答案。” 她很痛苦,我看得出。 毫无疑问,人生的一大部分痛苦都能在酒精的遮盖下释放出来,或许“我是谁”三个字困扰她太久了,每说一个字就会痛苦**一次肩膀。 “我读过你的全部资料,唐小姐,要不要我背诵一段给你听?”我善意提醒她。 老虎和唐心第一次在手术刀的别墅里出现,苏伦就把他们的全部资料查得清清楚楚,并且采用的是五角大楼方面的第一手情报数据——“父亲,唐君石,外号‘十八臂魔’,唐门内嫡系高手,擅长细小轻飘并且淬炼剧毒的暗器,曾有一夜之间毒杀河南伏牛山十五个匪窝共一千九百名土匪的超强纪录,性情暴躁嗜杀,死于二○○三年,死因是癌症。 母亲,虞白帆,来历不详,毫无武功,并没有卷入唐门这个大染缸里去。 唐心,一九八九年九月四日出生,聪慧绝顶,擅长轻功、暗器、毒药,从小志向远大,要统一天下使用暗器和毒药的高手,创造一个隶属于蜀中唐门的武装体系。” 以上是美国情报系统方面的官方记录,除此之外,江湖上关于唐心的传说也被苏伦一一挖掘出来,并且采取了细致的比对。 “那些,都是一个人的表象,是毫无意义的符号。 我现在想说的,是与个人内心世界有关的东西。 风先生,在你眼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唐心’,是隶属于蜀中唐门的杀手,但在我是‘唐心’这个人之前,我又是谁?”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壁炉、火光和小楼的墙壁,一直望向无穷远处。 “我是从黑暗中醒来的,不能说话,但却能听懂所有人的话。 很多女人在欣喜压低了嗓音交头接耳,她们说‘生了生了,快去告诉老爷,夫人生了’。 这是我出生时的情景,就在蜀中唐门后山的‘天兵神庐’,也就是唐君石和虞白帆居住的掌门别院。 醒来的前一秒钟,自己是在一个灰色的巨大帐篷里,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混乱的喧哗声,那是几千人几万人一起哭号哀歌的动静。 我看见一柄冷森森的青铜剑正横转过来,削向自己的脖颈,剑锋碰触到皮肤时,寒气刺骨,冷涩之极。 然后,一蓬赤血飞溅着,伤口处发出‘嗤嗤嗞嗞’的响声,我很清楚,那是自己身上的血,连痛带怕,一激灵就从梦里惊醒了……”我仔细听着,随着她的叙述慢慢理清思路:“在大帐篷里被杀,就是你的前世记忆?”某位权威心理学家曾经说过,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会令即将死亡的人一下子失去记忆,他的脑电波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脱离身体,毫无规律弹射到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脑电波的存在方式是无法界定与想象的,存在时间则可能是和宇宙一起同朽。 它很容易与其他人的脑电波连为一体,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化为接收者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灵魂附体”。 在专家看来,唐心以为的“带着前世记忆出生”不过是宇宙中游移不定的脑电波恰巧进入了新生儿的身体而已。 “对,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当我开始哭、吃奶、正常睡眠之后,更多的思想意识复活了。 大帐篷里的骇然奇遇并不是简单的生与死的问题,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我看到交战双方的旗帜上赫然写着篆体的‘汉、楚’两个大字,汉军白衣白甲,楚军则是黑衣黑甲,我自己就是站在楚军一方的,骑着桃红马,穿桃色铠甲,还披着一件桃色的斗篷——”我缓缓点头:“嗯,楚汉之争,应该就是秦朝灭亡后刘邦与项羽之间的战争。” 在那场旷世大战里,霸王项羽在用人、用计方面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并且自恃骁勇,丝毫没把敌人放在眼里,终于败走乌江,自刎而死。 他是后代广为称赞的无敌英雄,身边自然少不了美人,也就是“以一刎惊天下”的虞姬。 不过,这些与我们起初要讨论的“水蓝”会有什么联系呢?我更希望阿尔法会出现,大家共同参详,打开封印之门。 满室都是酒香,但我的心情却一步步变得沉郁起来。 “风先生,请不要分心,这一段叙述虽然冗长,却是后面所有故事的铺1/2| 第四章 水蓝在哪个星球? 第四章 水蓝在哪个星球?我忽然觉得,她之所以如此固执,一定有其他原因。 单个人的智慧总是有限的,所以古人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说法,我猜她一定是真的看到过什么,才会一次一次坚持己见。 "唐小姐,你说的是关于大七数欧洲预言吗?在你的思想中,大毁灭是如何发生的?难道以球人的智慧就想不出办法化解?"震、海啸、陨石一直都令我们的球饱尝苦楚,如果发生毁灭的话,也会从这海、陆、空三个方面开始,至少以目前人类对于自然灾难的预防能力,会竭尽全力做有效的防御,绝不至于到了"毁灭"的程度。 "好吧,风先生,我会继续讲我的故事,等你听完,也就明白大七数与救世主是什么了——"她缓缓吁出一口气,脸色昏黄黯淡,重新在躺椅里坐好。 "好,洗耳恭听。 "我笑着点头。 世界上有没有救世主姑且不论,但我清楚自己不是,如果真的有挽救球命运的超级英雄出现,我宁愿相信那是大哥杨天。 "当我看到那场楚军与汉军的战争便立刻明白,自己是站在霸王项羽一方的。 果然,某些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时,我看到他穿黑色铁甲,骑乌骓马,手擎黑铁长枪,在汉军的阵营中纵横决荡,无人能及。 那种古代战斗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兵器、铠甲和马匹上沾满了敌人的血,看上去骇人之极。 他在万军丛中回头看着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虞姬、虞姬,看我为你斩将夺旗——风先生,我发现自己的前世竟然是那段历史里最惊艳的女子时,已经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只有无法抑止的战栗。 "唐心提到那万马军中为她杀敌的黑甲将军时,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了带着泪光的熠熠神采。 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情郎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霸王项羽恰恰是几千年来人人景仰的战神,她完全有理由为此而激动万分。 "那一战之后,汉军将领折损七十员,士兵死亡逾三万人,只能被迫后退二百里。 只是,汉王刘邦与军师张良、大帅韩信、名将樊哙都已经抵达,还有打破咸阳时收降的秦军铁甲骑兵八万人,把楚军牢牢围困在一座土坡上,那个方旧名垓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则叫做后悔坡。 "她猛甩着头发长叹:"后悔坡、后悔坡?也许我该劝他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而不是为了保全霸王之名正面拒敌。 当土人说,几乎所有驻扎在后悔坡的人,生前死后都会后悔不及,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读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垓下一战,是霸王项羽折戟沉沙的决死之,他不仅失去了爱人、兄弟、部下,更失去了跨下马、掌中枪,最终憾死乌江。 "你为了他,自刎而死,也后悔了吗?"我想打破她自说自话的气氛,毕竟那些都是作古千年的历史故事,所有人还得向前看,展望未来,一味沉浸在陈旧的历史中是最不可取的。 还有,这些从她嘴里娓娓道来的冗长叙述,究竟跟水蓝有什么关联?我并非性情急躁的人,但现在苏伦被困、大哥下落不明、六臂怪人随时都能冲破禁制、悬崖顶上还有顾倾城和老虎在为我担心……头绪太多了,我真的很希望尽快听完这个故事,然后选取其中的有价值资料。 "我的确死了,但不是为了他,而是死于他的剑下。 "她苦笑着,动情吟诵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是史上流传下来的项羽名句,已经被后世文学家广为引用,唐心是学识渊博的现代人,应该为此而高兴才对。 "霸王项羽之死,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虞姬的自刎而别,更是为英雄的悲歌里添了一抹侠骨柔情。 唐小姐,其实有这么一段前世记忆,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虞姬虽然不能进入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行列,但史学家公认她已经超越了"美与丑"的境界,而是几近于"堂堂正正、庙堂之侠"的境界。 历史颠倒沉浮了两千年,能与虞姬齐名的女子,也只有清末民国时期的鉴湖女侠一人而已。 这份荣耀,几乎能贯穿全部的中国历史。 "荣幸?风先生,你没听明白,我死于他的剑下,而不是自刎。 我的记忆与史学家们的记载偏离太多了,那柄剑削过来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因为我一直以为,他会保护我一生,直到耗尽生命为止。 我记得,他当时听到探马回报说秦兵铁骑时脸色立刻变了,嘴里反复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不住唉声叹气。 "唐心忽然凄楚笑起来,而我也愕然无法应对。 "霸王别姬"这段故事已经成了千年以来"爱与死"主题的最佳载体,除了在华语世界里广为流行以外,已经被翻译为全球性的文字,广为出版流传。 现在,故事的主人公突然跳出来说,是他杀而不是自杀,真是令人哑口无言。 "他怕了,真正对一个人感到恐惧,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阿房。 他说,在四年之前刺杀秦始皇的行动中,自己曾三次败给秦始皇麾下大将阿房,毫无还手之力,但对方却毫不在意放了他,否则哪有今天的西楚霸王?在白天,他可以是所向披靡的万人敌,但到黄昏垂降之后,他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帐篷里踱来踱去,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 "我静静听着,渐渐被她的叙述真正迷住了。 大将军阿房,岂不就是现在的方眼武士阿尔法?诚然,以现代人的武功与智慧去对抗有勇无谋的项羽,自然手到擒来。 那么,项羽怎么舍得向自己的爱人下重手呢?我真的无法解释。 屋顶传来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我们两个同时抬头向上,又同时低下了头。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你倒在一个金甲武士的怀里,身上穿刺着三柄月牙弯刀,他抱着你走向一座明晃晃的小楼,我终将彻彻底底失去你,从身到心。 虞姬,在梦里,你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我,我的梦一直很准确,并且以此来排兵布阵,杀得刘邦丢盔卸甲——现在,我一直记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布满血丝的样子。 在我心里,虞姬是永远属于霸王项羽的,没有第二个男人能赢得她的芳心。 他伏在我的膝盖上,哭得像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我一边听她叙述,一边辨别着鼓声的来向。 脉可以通向无限远处,甚至会是球核心的岩浆之海,当然也可能是任何其他的方。 当时土裂汗大神带着萨罕、幽莲连同那个金字塔一样的飞行器遁入下以后,已经成了当时非洲的一大奇闻,被全球媒体争相报道过。 假如他们进入了脉隐身,又何必再出现?难道这个方会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这些问题,恐怕得等土裂汗大神他们真的出现才有答案了,假如只有鼓声是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摸着他脏乱的头发和粗硬拉杂的胡须,低声为他唱歌,希望他能安心睡一晚,明日重新抖擞精神,冲阵杀敌虞姬,我不会让别的男人夺走你,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道剑光灿烂卷上来,杀敌过万、饮血千升的霸王之剑,最终从我喉上掠过,并且是握在我最爱的人手里——"唐心陡然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神凄楚欲绝。 "他杀了你?霸王杀了虞姬?这是……这真的是一个无法想象的结局。 "我忍不住搓着手叹息。 虽然从她刚才的话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谜底,但是等她亲口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惊愕得变了脸色。 "这就是真相,世界上的每一个真相往往都是最残酷的,因为它揭掉了歌功颂德、乐舞升平的浪漫伪装。 霸王项羽是英雄中的英雄、豪杰中的豪杰,可他内心却脆弱如玉杯,经不得任何挫折。 在我死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一个身披金甲、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大踏步走进来,阿房——项羽在叫。 那男人走近我,俯下身来,低声叫着迪娜朵丽这个名字,一连声叫,隐藏在面具后的眼波柔和凄清,但我已经死了,虽然很想开口应答他却实在做不到。 风先生,第一段记忆在这里就结束了,一梦醒来,我便成了唐君石与虞白帆的女儿,唐门弟子中的一员。 "她双手捂着脸,喉头一直哽噎着,悲哀到了欲哭无泪的程度。 这一段前世记忆里,她被霸王所杀,原因在于霸王生怕那金甲武士会夺走她。 男女之间的情感千奇百怪,但霸王走的这一条路却是下策中的下策。 "他一定后悔过,后悔不该驻扎垓下、不该鸿门宴上放走刘邦,更不该磨剑霍霍向着爱人的咽喉。 只是,世上根本没有神医良药可以治疗后悔,只能任缺憾一直延续下去,不是吗?"我的鼻子也感到一阵发酸,这种真相,足以令我对任何历史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风先生,第二段记忆里,水蓝便出现了。 那是一个沙漠中的巨大绿洲,中心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蓝色湖泊,湖水又清又深,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游个痛快。 我看到了水蓝,当然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第一眼就被她的美丽震撼住了。 她站在一只青色的竹筏上,背着手,孤零零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头发沿着肩和背垂下来,用一条闪亮的银色珠链松松系住,长长拖到水中。 当竹筏随风荡漾的时候,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就像一条条风情万种的水草——"她真的美极了,我看到她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息,生怕把她惊走了。 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水中的绝美倒影,一阵风就能吹散一样,恨不得双手掬起来,把这一刻永远留住。 水蓝,是一个最配她的名字,古人说世间的绝顶美女都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但这句诗拿来形容她,只怕还是不够妥帖。 "唐心忘记了垓下那段记忆的不快,不惜反复唠叨着描绘初见水蓝的惊艳,可见那真的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美女。 水蓝是大哥杨天爱上的女孩子,当别人夸赞她时,我也会感到骄傲并且宽慰。 只有天下无双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样的英雄豪杰,我永远都坚信这句话。 "我听到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蓝色的四驱越野车疾驰到水边来,"嘎"的一声刹住。 车上下来的,竟然是那个金甲武士,仍旧戴着黄金面具,一步步走向湖边。 我想招呼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是游离于这个画面之外的,仿佛看电影的人,与前面不断变换的世界是割开的,只有默默观看的权力。 "当金甲武士向竹筏上的水蓝招手致意时,我看到水蓝从沉思中惊醒,水波一样柔美却不乏凌厉的眼神向岸上一扫,随即弓腰屈膝,操控竹筏冲向岸边。 接下来,他们之间曾有一段我实在听不懂的对话,我只是原句复述给你听——"以下是美丽的女孩子水蓝与金甲武士阿尔法之间的对话,不单单唐心听不懂,我也有点糊涂起来。 "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方?北方联盟的虚拟家园吗?还是西方联盟的垦荒者模拟沙漠?我要见最高联盟长官,这次的探索行动已经失败,出现了严重的时空坐标计算错误,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球。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穿这种古怪的铠甲?"那金甲武士回答:"小姐,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这里的确是球,你是从哪个星球飞来的?水星、土星还是火星?请跟我来,我们宇宙航空实验室的同仁们正等着欢迎你呢!"水蓝苦笑起来:"我来自球的中央联盟高等航天部,个人代码水蓝,执行级别特九。 "金甲武士困惑摇头:"中央联盟?那是个什么组织机构?我们球上只有一个核心实验室,我的代码为阿尔法,而且我们的执行权力是无等级分别的。 "他们几乎同时对视着叫起来:"现在是球历的哪一年?"阿尔法紧接下去:"球历二○○七年。 "水蓝也报出来:"二○○七年,球历,西元。 "两个人同时仰面向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惊愕莫名怔忡站立在那里。 良久,阿尔法才开口:"我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疯了,或者被宇宙航行的次级缺氧状态洗脑,造成了记忆漂移。 跟我去实验室吧,或许我们能帮你恢复正常。 "他举手去抓水蓝的腕子,但看起来瘦削柔弱的水蓝刹那间的反应却如兔起鹘落一般敏捷,手掌横削,"咔嚓"一声,阿尔法的右臂关节已经错位,痛得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水蓝的另一只手从阿尔法脸前拂过,轻妙无比摘去了他的黄金面具。 那是一张球男人的脸,堪称英俊大方,但是本该生着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的位置却是一对古怪的立体方块。 水蓝翻身向后,飘落在竹筏上,傲然冷笑:"你?难道是下联盟改造过的异种囚犯?穿成这个古怪的样子,岂不是在掩耳盗铃?"阿尔法脸上的立体方块转动了一下,那仍旧算得上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形状改变了而已。 他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平静伸着左手:"把面具给我,那是我借以吸收能量的工具,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以后,你也会有。 "水蓝屈膝发力,竹筏再次荡向湖心,离岸边越来越远。 看起来她的意思是要远离这个方眼怪人,但骤然之间,湖水波浪翻涌,将竹筏一直推向岸边,无论她怎样发力控制都无济于事。 "小姐,不要胡来,我们没有恶意的。 "阿尔法继续向岸边走。 一架蓝色的直升机出现在西面的天空中,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轧轧声让水蓝顿时冷静下来:"好,我暂且相信你的话,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她上了岸,仰头望着天空,眉皱得紧紧的,仍旧握着那只沉甸甸的面具。 直升机上下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武士,脸上无一例外戴着黄金面具,但配备的却是标准的现代化枪械,而非古代人常用的刀剑长戈。 唐心的叙述到这里告一段落,总结性长叹:"风先生,我看到水蓝,也看到了阿尔法,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那不是球,而是一片古怪的区域。 水那么蓝,隔着几十米的水深,一眼便能看到水底的贝壳和水草,而且千真万确看到过十几群草鱼、鲤鱼、鲫鱼在水草里溯游。 球上是没有那种水域的,像是每一分钟都在经净化器过滤的超大型生态鱼缸。 ""不是球?那些鱼类和水草呢?岂不正是我们的球上最常见的水底风景?"我反问,并且反复思索着唐心的话。 假定唐心看到过的事曾经真实发生过,那么可以看作是"水蓝到达了阿尔法的世界"。 暂且不论这个"世界"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球",总而言之,水蓝是从自己的世界误入了那里。 "在你看来,水蓝是球人吗?"我站起身,向壁炉里添柴。 "当然是。 "唐心毫不犹豫回答,"一个美丽到极点的球女孩子,并且身手绝顶高明。 她令阿尔法受挫的那一掌简直快得匪夷所思,仿佛那个动作是用强劲的电力来自动控制的,一触即发,后发先至。 "我忽然有了某种奇怪的想法,把手中的一段松柴竖放在壁炉前,慢慢后退了一步。 "唐小姐,你看着我的左臂和松柴,仔细看着——"唐心不明就里,轻轻点头。 刀光一闪,松柴已经被劈成左右两半,无声倒了下去。 我想演示给她看,水蓝击退阿尔法的一招,会不会跟"逾距之刀"相似。 她很聪明,立刻回答:"不错,水蓝发力的方式跟你的刀法非常相近,已经超出了人类视觉暂留的捕捉范围。 只不过,她的速度比你更快,大概会在三倍以上,一进一退,阿尔法便中招。 如果当时岸边还有其他人的话,我简直会以为她根本就没出过手。 "我俯身捡起松柴,回身向唐心笑了笑:"唐小姐,请过来看看这刀口,或许会有点发现。 "她起身过来,从我手里接过松柴,嗓音压到最低:"风先生,楼顶有人。 "我不动声色点点头:"对,要你过来,也是为了这一点。 假如敌人突袭,你什么都不要动,一切由我来应付。 "第一次有雪落声的时候,我已经察觉敌人是伏在楼顶的西北角,现在,对方已经无声坠落下来,藏身在房间西南面的窗下。 "是唐清吗?"唐心把松柴丢入火堆里,不知不觉又皱起了眉。 "她已经不是唐清或者龙格女巫了,而是身体异化、思想也被怪物操控的敌人。 "先后几次在大山里见过龙格女巫,并且随行的飞鹰那队人马几次被袭,死亡惨重,都是拜她所赐。 这笔债,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的。 龙格女巫不死,大山里永远都不能安宁下来,关键问题是,我需要得到她内心里的秘密。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曾透露过自己清楚苏伦的下落——"十五岭"。 "不要杀她,风先生,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唐心伸手烤火,火光令她苍白的脸渐渐变成了温暖的晕红色。 "为什么?她只会成为人类的敌人,就算我不杀她,也一定会有江湖上的或者政府派来的力量剿除她,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无辜丧命。 "唐心、唐清属于同一门派,她不愿看同门被杀,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唐心长叹:"风先生,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后悔坡的故事吗?杀了她,你一定会后悔,一生都会自责不止。 相信我,不要步入那个死循环的结局里去。 "她渐渐提高了声音,很明显是要说给窗外的人听。 窗纸是半透明的,我的眼角余光始终定格在那扇窗上,生怕唐清会再次跳出来突袭。 这一次,我并非不能承受死亡,而是不愿意再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葬送了唐心的生命。 "我能看到结局,宿命的力量那么强大,如果这一次真的有人会死,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 风先生,她并非咱们的主要敌人,真正的敌人是来自下的,我的生命会终结在一个穿着灰袍的异族人手里。 "她抽出一根烧到一半的细柴,吹灭火头,在壁炉旁边的白墙上快速画了几笔:"你看,这就是他们使用的武器。 " 第五章 遍地毒蛇满天雪 第五章 遍地毒蛇满天雪那是两柄弧度极为夸张的弯刀,犹如农历初三夜的月牙,应该是属于中东沙漠或者北非区的特有武器。 在开罗时,几乎每一个驼队的男人们腰间都会挂着这种东西。 "这里是西南边陲,很少有沙漠弯刀的,别担心。 "我微笑着安慰她。 "宿命是躲不过的……"她淡淡苦笑着,在弯刀旁边写了"水蓝"这个名字。 "水蓝在哪里?"我及时把话题引向自己关注的核心。 "第二段记忆到了那里就停止了,我一直在想,那些吉普车、直升机、湖泊、水草和游鱼,每一样都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东西,在球上看到那些是最正常的,包括他们两个说的球历二○○七年这样的句子。 令我感到困惑的是,球上不会有方眼怪人,而方眼怪人却千真万确说那个方是球——风先生,现在也是球历的二○○七年,我们的身边,既没有水蓝说的什么中央联盟、北方联盟、西方联盟或者是下联盟,更没有遍身穿着黄金铠甲的武士。 他们到底是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除非——""除非那是你幻想出来的世界,对吗?"我及时替她做出了结论。 在幻想世界里,可以把一切物理世界里的"不可能"化为"可能",人可以飞行、变身、复活、成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把大千世界掌控在自己手指之间。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我们脚下的球曾经历过几次大毁灭,每一轮人类毁灭再重生的间隔当中,总会有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巅峰时刻,让宇宙航行和飞出银河系成为轻而易举的事。 大胆设想一下,你所不能理解的记忆,可以看作是突破了时空限制的某些球人从一个年轮的球进入了另一个年轮的球——"在银河系中只有一个球,但它却可以拥有无数个互不干涉、彼此毫无延续性的时间段。 当飞行器超光速运转时,自然会把飞行者带入其他时间段里。 我采用的解释理论是经过美国科学家长达几十年的讨论研究的,存在理论上的可实施性。 正如阿尔法向我讲过的一样,他的航行历史起于球,终于球,但却找不到原来的家园,与我的"球时间段理论"恰好可以吻合起来。 "按照你的推论,水蓝在球的另外一个年轮里?但我的第三段记忆,却完全否定了这一点。 "唐心的眉皱得更紧了,看起来我的解释并没有让她的心结打开。 我做了个"请说"的手势,重新回到躺椅上,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状态,只要敌人发动进攻,就会在"逾距之刀"下粉身碎骨。 壁炉里的木柴毕毕剥剥燃烧着,成了唐心讲故事时最好的背景——"第三段记忆起始于北极冰川之上,我可以肯定,那是球的北极,到处是白皑皑的冰山与缓慢漂流的巨大浮冰,十几只疲惫的北极熊正蹲在冰块上,眼巴巴盯着水面下的游鱼。 突然,所有的熊一起抬头望着天空,一阵惊天动的呼啸声传来,犹如几千架重型轰炸机同时起飞时的引擎声混合在一起。 几秒钟之后,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北极熊所在的冰块,并且迅速扩大,把我视线里的一切都笼罩住了。 轰隆一声,北极熊不见了,一座庞大的金属建筑物从天而降,取代了它们的位置。 "那是一架体积非常大的飞行器,在它坠落的同时,远处的一座白色冰山也陡然炸裂,仿佛是被核弹击中的摩天大厦一样,冰块化为碎屑,向蓝色的天空洋洋洒洒飞了出去。 风先生,我从三岁起便开始接受暗器训练,精准的视力一直维持在正常人的三倍水平以上,所以才能看到那些突如其来的碎片中是藏着一个人的,一个活着的正常男人。 他的奔跑腾跃能力无法形容,只能说快到极点,一转眼间便到了飞行器前面。 "这时,飞行器上弹开了一扇圆形的舱门,一个穿着银色太空服却没有佩戴头盔的长发女孩子跃出来。 他们两个刚好在一块圆形的浮冰上相遇,目不转睛对视着。 毫无疑问,那女孩子是水蓝,而这个破冰而出的男人穿着一身类似于运动装的灰衣,半长的头发随意向后披散着,五官棱角分明,英气十足。 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更是古怪,问的竟然都是球人?三个字——"我忽然插嘴:"唐小姐,请再描述一下那男人的五官面目,越详细越好。 "唐心在壁炉前转身,点头答应:"好,那男人……"她的脸色突然一变,身子摇摇晃晃后仰,如果不是我闪电般弹起来扶住她,只怕她会一跤跌入火堆里去。 "怎么了?"我低声问,感觉她的肩膀急促战栗着。 窗外毫无动静,我确信她突然跌倒的一刹那并没有任何外来的力量进入小楼。 "我的记忆……我的记忆正在消失,扶我到躺椅上去……那个男人的样子是……是……"她眼睛里的光彩一下子消失了,并且瞳孔也在古怪放大再收紧、收紧再放大,呼吸时嘴唇里呵出的热气温度高得惊人。 我迅速抱起她,将她放回躺椅上,双掌贴住她的头顶百会穴,用自身内力化成温和的暖流灌输进去。 "我……忘记那男人的样子了,只是模模糊糊意识到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会对球……的将来很重要,他会竭尽全力拯救球……他爱上了水蓝,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唐心半闭着眼睛,每说一句话都要断成两三截,精力正在迅速枯竭下去。 "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有没有告诉水蓝自己是谁?他是谁——"我长吸了一口气,内力增强十倍,令她昏昏欲睡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 "他是……他是……我忘记了,后面的情节一点都没有了……还有,我必须告诉你,必须告诉……你……"她的声音消失了,身子一软,从我的手底滑下去,缩成一团。 我伸手翻开她的眼皮,瞳孔已经急速放大,再探她的鼻息,已经仅存最后一口气了。 在我的某些幻觉中,不止一次梦到过遥远而荒凉的北极,即便是在盛夏酷暑里,也会深刻体会到那种冷入骨髓的寒意。 所以,我确信自己生命的某一部分是与北极有关的,可惜,如果早一点听唐心说出这些秘密,至少能把她看到的那个男人与手术刀所认识的大哥比对——直觉告诉我,大哥会与这段故事有关。 唐心的身材本来就很娇小,现在瑟缩成一团后,下巴与膝盖碰触在一起,后背弯成了一张弓。 "牵机?蜀中唐门的上九流毒药之一?"我倏警觉了,只有剧毒"牵机"才会造成她这个样子。 楼门无声开了,门外涌入的劲风与当门而立的那个人的杀气令壁炉里的火霍一闪,险些立即熄灭。 当火光重新恢复跳跃燃烧之时,她关了门,抱着胳膊缓缓走向我,脸上不再覆盖着轻薄的黑纱,而是换成了与阿尔法同样的黄金面具。 "唐清?龙格女巫?还是被异化了的什么怪物?我该怎么称呼你?"我放开唐心,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一次被浇熄了。 她非但失去了记忆,更失去了生命,假如一切都是唐清出手所致,这一次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名字,只不过是代号而已,不是吗?"她冷笑着,长长的黑袍拖曳在上。 "你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血债——"我仍然能够保持冷静。 她摇头打断我:"那些是没有意义的,如果频繁的杀戮可以阻止愚蠢的人不断进入镜幻深渊里来,你终究会相信,那么做是值得的。 现在请让开,假如你还希望她继续活下去的话。 "我只思索了一秒钟,立刻横跨一步,站到躺椅后面去,给她让开空间。 这种关键时候,所有的废话都是不必要的,她是唐门高手,能放毒杀人必定也有妙手回春的独特方法。 当然,我只挪开一步,随时能够阻止她做出任何不利于唐心的举动。 "你很聪明,但世间蠢人太多,会令聪明人心荡神迷,做出某些愚蠢的举动。 "她直盯着我,冷漠的眼神如冰似刀。 "请救救她。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唐心是解开谜题的关键,在这里已经错失了一步,绝不能一错再错。 "你在求我?为了一个女孩子求我?她有什么好,要你如此紧张,嗯?"她的眼神古怪变幻着,面具下面肯定是一个嘲弄的冷笑。 "她不能死,请救救她。 "我重复着自己的话,既不勃然大怒,也不低贱乞怜。 如果唐心死了,这一次我会要唐清一起陪葬,以安慰那些被杀的人在天之灵。 唐清向前一步,站在躺椅的正面,与我相隔五米的距离。 当她的长袍窸窸窣窣在面上掠过时,不能不让我想起她后背上那多出的四只手臂来,丑陋而凶残,比及科幻电影里的外星怪物更令人难以忍受。 "在想什么,年轻人?"她仍不肯放过我。 唐心的胸口不再起伏,我再次伸手探她的鼻息,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牵机的毒性刚猛异常,一旦发作先会截断人的心脉,继而沿血液、气息顺行,有如千尺瀑布飞流直下,根本无法抵抗。 不必试了,她很明显已经是个死人。 "她冷笑着,仿佛我在做的是一件最可笑的事。 "对,她死了。 "我试过唐心的颈脉之后,心底的那团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蓬勃而起的震怒烈焰,左臂下藏着的刀刃也感染到了我的杀机,刀锋震颤着发出一阵阵"铮铮"之声。 "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就像你们刚才喝酒谈天一样。 其实,你心里真正牵挂的是苏伦,不对吗?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你已经向我吐露过自己内心的秘密,情深意重之极,到现在我还一直记得。 "她清了清嗓子,紧紧长袍,走向右边的躺椅。 "等一下,这间屋子里只有两张椅子,只能容两个人坐下。 "我伸手拦住她。 "怎么?不欢迎我?"她昂着头,那张黄金面具反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你猜对了,一路上有那么多人死在你手里,包括唐小鼓在内,每死一个人,你身上背负的债就会多一条。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压住怒火,唐心的死给了我沉重的意外打击,只有等心情重新平静下来,才能继续搜救苏伦的过程。 "不想再从我嘴里知道苏伦的消息了?年轻人,做大事不拘小节这句话想必你也听过几千几百遍了,何必为一些蠢人多虑?他们不过是巨人脚下的蚂蚁,多一个、多一百个又有什么意义。 知道吗?正是这样一大群无知识、无能力的蠢材拖累了球的发展,并且他们在不断分食着球上为数不多的能量,也许这些蠢人彻底消失的一天,才是球发展真正能够突飞猛进的时候。 "她伸手去推我的胳膊,电光石火之间,我们已经交手十几招,谁都没能捉住对方的手腕,只是一个不分胜负的平手。 不过,我们都还没尽全力,她不曾动用手指上的杀人红光,也没有露出背后的其余六只手臂;而我,则刀未出鞘。 "年轻人,你的师长没有教育过你,做任何事都要心无旁骛吗?你到西南边陲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回那个女孩子,别的事最好不要插手,懂吗?"她向无声无息的唐心斜了一眼,陡然发出一阵凄厉怪异的狂笑,"哈哈哈哈,百死神功……百死神功……人类真的能够百死而不死吗?创造出这套武功的唐门先人真是疯了,他们会死,所有人都会死,练百死神功、千死神功的人也要死,哈哈哈哈……"她霍振臂一挥,长袍乌云盖顶般的一旋,飞落在唐心身上,将她从头到脚蒙住。 "她死了,蜀中唐门里人人礼让尊崇的希望之星就这么死了,而且是死在牵机之下,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年轻人,你知道不知道,牵机、肝肠寸断、销魂酥骨花是修炼百死神功需要服下的入门毒药。 每服一种,生命便接近死亡一次,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被人救醒,然后尝试下一种。 从前练功的时候,无畏无惧,反而不死;现在好了,她体内的宿毒发作,而且很有可能是几十种毒素一起造反,哼哼,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哈哈哈哈……""你也会死,对吗?"我冷冷凝视着火焰。 "不,你猜错了,我不会死。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解除百死神功的余毒,不是阿尔法,也不是唐门里的甜笑神医唐吉祥,而是那个一提起来就令黑白两道天下英雄凛然俯首盗墓之王杨天。 他已经把我身体里的二十三种余毒化解掉,并且用内力打通我的任督二脉——""真的?"我表示怀疑,盯着她的脸,恨不得一把揪掉那张面具,看看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如果大哥曾为她运功祛毒,现在大哥又在哪里?被困在封印之门后面吗?她怎么会变成敌人的傀儡?"当然,没有他的话,到现在我还被困在五角星芒大阵那些诡异的柱子里无法脱身呢。 "她转身落座,我惊异发现,此刻她的后背平平整整,根本不存在那四条手臂。 上一次,她跟唐心在阿房宫前交手时,我千真万确看到过她背上长出来的那些丑陋的胳膊。 "你不是唐清或者龙格女巫?"我挡在唐心前面,盯着她的咽喉。 撒谎的人被揭穿之后往往会急促咽唾沫,那是最大的疑点。 她还以冷笑:"不是?哦,你以为我是谁?"我听到门外雪上正传来连续的"沙沙"声,仿佛是某些动物缓缓爬过的动静,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你的另外四条手臂呢?像你的主子六臂怪物一样——"我斜扫了门口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手臂?什么手臂?那都是幻觉!那都是幻觉!"她蓦弹起来,双臂反转,摸向自己的后背,随即哈哈大笑,"只是幻觉,年轻人,你也有幻觉,在这里,人人都会整日沉浸在幻觉里不能自拔,但总有一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不是?"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说,当她以六条胳膊的状态出现时,是真情实景的,绝不会是幻觉。 "那么,请告诉我,十五岭在哪里?你曾说过,我朋友被困在那里,会不会就是山洞那一段的某个方?""沙沙"声突然高亢起来,正在围绕着这座三角小楼游走着,令人毛骨悚然。 她冷笑着反问:"你在求我?"我沉默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把一切火气和怒意吞回肚子里,慢慢让自己脸上浮出微笑,才缓缓点头:"是,请前辈指点迷津。 "她是唐心的长辈,又和大哥杨天相识,尊称她一句"前辈"也在合情合理之中。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她得意笑起来。 "沙沙"声里隐约传来"咝咝"声,正是毒蛇吐信时的动静,而且从声音里判断,至少有几百条毒蛇围在外面,全部亢奋之极。 抱着唐心的身体突围出去,并非难事,我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从唐清嘴里得到进入"十五岭"这个方的准确消息。 "请前辈明示,如果能救回我朋友,晚辈感激不尽。 "毒蛇拥堵在门口,两扇木门开始微微晃动着,同时,窗纸上已经映出不断蠕动的粗壮蛇身,偶尔也有昂然竖起的三角形蛇头一掠而过。 幸好小楼上只设了一道门、一扇窗,毒蛇们展开攻击的线路并不多。 "好吧,看在杨天的分上,我就做一回好人十五岭的确在封印之门彼端,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通向那方的路线要经过十五道波折起伏,并且是在绝对的静默黑暗之中。 普通人能够进入十五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黑暗中密布的不明磁场会令人的脑部思想发生异常变化,往往选中的路会与目标南辕北辙,最终死无葬身之。 年轻人,有兴趣走一趟吗?"她伸手指向门口,门扇微微晃动时,门缝里已经能看到黑黝黝的蛇身。 苏伦才是我忧心牵挂的第一对象,所以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我都要试一试。 对于唐清的好意指点,我只存着百分之一的感激,其余百分之九十九全都是冷静的戒心。 "我有兴趣,不过咱们得把唐心一起带走。 "我伸手去揭那张黑袍。 带走唐心,把她交给阿尔法或许是此刻最好的选择,如果她一直说的"宿命"指的就是这种突然死亡的结果,未免让人有些哀叹唏嘘了。 触到黑袍的刹那,我又一次想起了进入金蛋之前老虎那种殷殷冀望的表情。 情到深处,伤心裂肺,游戏花丛绝不动心的老虎第一次付出深情,换回的却是最重的挫败。 "不要碰她——"唐清跃起来,似乎是想阻止我。 突然间,黑袍下的人无声蠕动起来。 我吃了一惊,心头微微一凛:"唐心死而复生了?刚才不是没有呼吸了吗?"她的死来得太快,我还没从感慨中摆脱出来,她又给了我一次更为骇然的意外。 黑袍一翻,唐心猛坐起来,举起双手去揉自己的双眼。 "好累,风先生,我这一觉迷糊了多长时间?"复活的唐心没有丝毫的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只是懒洋洋伸着腰,仿佛刚从一场美梦中苏醒过来。 她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掀掉黑袍,看看我,再看看唐清,猝然弹起身来,撮唇长啸,发出裂石穿云般的声音。 我和她之间相隔不到一米,耳朵差些被啸声震聋了,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回声,耳鼓也在刺痛着。 第六章 天旋地转龙驭大阵 第六章 天旋地转龙驭大阵"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唐心大叫着,伸手向腰间一探,"喀啦"一声,弩匣的保险机关已经打开,动作迅速而准确,身体已经完全复原。 我按住她的肩膀,沉声劝阻:"唐小姐,事情有些怪异,先别忙着动手。 "她们之间的战斗是根本没有结果的,即使她有杀死唐清的机会,也未必会忍心下手,再这样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唐门大权不是你一个人的,哪怕是唐门上下三千多口人一起宠你、捧你,你还是不知来历的野种,永远都是!"唐清怒斥着,手指几乎伸到唐心鼻尖上来。 "我不是……我不是——"唐心的腰带部位"噗"的一声射出一阵紫色烟雾,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我猛然后退,立即屏住呼吸。 那是江湖上盛传的"***五步杀",吸入肺里超过十毫升便会丧命。 "你当然是虞白帆带回来的野种——甜笑神医说过,唐君石的身体具有先天残疾,不可能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但他却娶了你妈妈,又不足月便生下你。 咱们唐门上下都明白,你绝不是唐君石的女儿——"唐清飘然后退,避开毒烟。 她们的对话涉及唐门家事,我这个局外人无法插嘴。 就在此刻,大门"哗"的一声被毒蛇冲开,外面又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白茫茫弥漫着天际。 上,白雪早就被成群结队的铁青色毒蛇掩盖住了,从天而降的雪片落在蛇身上,便立刻融化,无法存留。 潮水般涌进来的蛇群昂扬挣扎着,扑向我们三个立足的壁炉前。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俯首抓住壁炉里七八根燃烧着的木柴飞掷出去,把抢在最前面的十几条蛇射杀。 门口已经无法出入,至少我们还可以走那扇蛇影飘忽的木窗。 经历过土裂汗金字塔下的蛇窟与五角星芒大阵里的蛇海之后,即使面对再彪悍诡异的大群毒蛇攻击,我都可以等闲视之了。 "唐小姐,我们先出去——"我伸手去牵唐心的手。 唐清也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呼啸,如同印度耍蛇人的竹笛声,带着摄人心魄的颤音。 向前猛冲的毒蛇一下子停止了攻势,硬生生原伏下,只有血红色的蛇信仍在吞吐不休。 "我不走,既然宿命如此,何必再躲?"唐心冷笑着,左手按在腰带上,右手插入怀中,嘴角噙着一缕长发,微微屈起身子,蓄势待发。 直觉上,她已经变了另外一个人,骁勇有余而深沉不足,不像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冷静沉着的唐心。 唐清一直都在冷笑,肩头一摇,有只指甲盖大小的雪白色蜘蛛从她衣领里爬出来,沿着头发一直攀缘向上。 "唐心,我得恭喜你,能把百死神功真正练到死而生、生而死的境界,最近的十代弟子里已经无人能及。 只是你应该知道,当死生循环的过程开始之后,你需要千年雪蜘蛛吸去血管中的毒素,防止毒血逆入心脉,而且牵机过后,还有至少十五道毒药能令你死去活来,在此期间,不能与人对敌。 你实在不该来的,江湖之大,不是你在唐门的后山深闺,没有人会再宠着你……"蜘蛛爬上唐清的头顶,随即匍匐不动。 "百死神功"的诡异性早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身怀远大抱负的人,是不可能选择走这条路的,但面前的两个女子,却同时走上了这段独木桥。 "我是谁、我的生死并不重要,你是必须死的,因为你是开启灾难的钥匙。 这件事,在我一出生第一次看到你时,就已经明白。 我之所以存在,就是要毁掉钥匙,让封印之门永远无法打开。 "唐心吹开了唇角的头发,缓缓吸气,后背越发躬得厉害,转眼间就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这一刻,你不是唐心,我也不是唐清,我们都只不过是别人冲锋陷阵的傀儡,不是吗?"唐清哀叹着,忽伸手摘下黄金面具,露出苍白但清秀的一张脸。 看她眼角深浅堆叠的鱼尾纹,年龄至少过了四十岁,但眉梢风情犹存。 唐心怔了怔:"什么?"我能感觉到,此刻有某种或者是某几种强大的力量,已经控制了她们两个的思想,做任何事都是迫不得已的。 "我替你解毒,你马上回唐门去,毁掉祖先祭坛上供着的黄金鼎。 它存在一天,唐门的命运就无法避免与毒为友、与人为敌。 听到了吗?我死,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把这句话带给门下弟子——"唐清长发一甩,雪蜘蛛弹起来,准确落在唐心的头顶百会穴上。 "嚓嚓"两声铿锵怪响传来,那是雪蜘蛛的毒牙在交错摩擦,接下来便会毫不客气吸食人血。 唐心已经陷入了迷茫,仿佛是被唐清摘下面具的动作魇住了,一动不动定格在那里。 我只能出刀,刀锋妙到毫厘将雪蜘蛛与唐心的头发分隔开来,平端到眼前。 这是凭直觉发出的一刀,因为我不相信已经被怪物控制的唐清会有那么好心。 雪蜘蛛焦躁竖起了身子,毒牙不断发出"嚓嚓、嚓嚓"的乱响,露出腹部的一条箭矢一样的黑色细线。 "妈……妈妈……"唐心喃喃叫着,蹒跚着向前。 唐清立即张开双臂,做出一副要将对方搂在怀中的姿势。 "这不是雪蜘蛛,而是南美丛林里的穿肠箭,你想杀人,而不是救人,对不对?"我长叹着,刀光一旋,雪蜘蛛被削成十几片,随即被抛掷到火堆上,"嗞啦"一声化为青烟。 直觉是不会欺骗我的,唐清无论如何作态,她的狼子野心是不会改变的。 "我怎么会杀她?她是唐门上下最漂亮、最——"唐清拥住唐心,但却没能继续说下去,蓦大叫一声,心口正中已经多了一柄翠绿色的尖刀。 唐心倒退了一步,搓着双手,不无遗憾笑着:"你的摄魂术始终还是练得不够炉火纯青,总是留有破绽。 还有,这一次你易容成我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像她那样高贵而冷傲。 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永远都比不上,所以才会那么嫉妒她,放出各种子虚乌有的谣言来中伤她,对不对?"我预料到了这种尔虞我诈的变化,唐心的智慧之高,绝不是唐清之流能够想象的,并且她反复在说,已经预见到了宿命的结局,当然也就包括唐清的诡计在内。 "当然,你也不会死,这柄破玉刀上浸了花枯子的毒,只会令伤口永不愈合,一直流血。 你的主子会让你活下去的,毕竟还需要你来驱赶这三万条毒蛇。 不过,希望你记住,唐门中最擅长驱蛇之术的唐君石恰好是我父亲,这项本领已经完完全全传授给了我。 "她嗖转身,双手举过头顶,浑身掠过一阵急速的震颤,蓦开口长啸,声如狮吼虎啸。 匍匐在的蛇群立刻跃起来,翻身向后逃遁,挣扎着挤过大门,远远逃开,上只留下原先被我射杀的十几条无头蛇身。 唐清沮丧摇头,缓缓走向门外,忽然又回头看着唐心:"你不是唐君石的女儿,我敢用性命担保。 知道吗?当你出生时,第一次发声,不是普通婴儿的啼哭,而是在吟诵着一首古体诗。 当时,所有人都出去了,包括甜笑神医唐吉祥,只有我这个神医的挂名弟子负责接生。 你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忘了吗?"唐心"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唐心,这就是你当时吟诵的诗。 虞白帆的脸当时便惨白如纸,用力捧着你的脸,然后又把你抱到梳妆台侧面的一柄古剑前面。 你的眼睛刚刚睁开,眼珠乌溜溜盯在剑上,一眨都不眨。 那柄剑,是唐君石花了几千美金从一个美国博物馆里买回来的,据说是当年楚汉战争时霸王项羽的佩剑……"唐清絮絮叨叨说着,慢慢出门,所有的蛇聚拢过来,跟在她后面,像一条硕大的灰色影子。 壁炉里的木柴就要燃尽了,唐心仿佛刚刚从噩梦里醒来一样,猛抬头:"风先生,我说到什么方了?"我立即接下去:"你说到,那个从迸碎的冰山里跃出来的男人到了飞行器前,与水蓝面对面站着。 唐小姐,你再想一下,那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唐心愕然一笑:"什么?什么飞行器和冰山、男人?我只记得自己坐在雪后的门廊下,膝盖上摊放着一本巨大的彩色画册。 最醒目的一页上,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双手持着一柄古剑刺进了一个高大的六臂怪人的胸膛。 怪人背后是一面阴森森的石墙,剑锋透过他的身子,一直钉入墙里,但他的六只手同时禁锢着那个男人的喉、肩、腰肋和膝盖,两个人处于生死相搏的关头。 那男人的身材极其彪悍,所有的肌肉都在发力贲张着,显出一股顶天立、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来——"她又一次搓着手,不好意思笑着:"对不起,记忆有些颠三倒四的,我真是不记得有什么冰山了。 "我的心情正在慢慢下沉:"不记得了?你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难道——那么,你还记得刚才睡醒前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说过,我在门廊下看图册,感到有点困倦,回房去小睡了一会儿,然后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她万分无辜笑着,无奈耸了耸肩膀。 我苦笑起来:"还记得牵机吗?你体内的牵机毒素发作,死过去一次,然后又复活了。 "她骇然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牵机无药可救,只有练过百死神功的人才能中剧毒而不死。 我没有……哎呀,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好多事只能记得一星半点……"她无助捂住自己的脸,低声抽泣起来。 我只能判断她的记忆开始层层消退,不但是与前世有关的章节,而且今生经历过的事也都在急速的遗忘之中。 这下真是糟糕透顶,原先有可能获得的消息一点都不存在了。 "我们……走吧。 "我拉着她的手,缓步出门。 假如她连自己修炼过"百死神功"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就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了。 雪仍在下,唐心的头上、肩上立刻落满了巨大的雪片。 "这是在哪里?我好像来过,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开心挥舞着双手,扑打着空中飘过的雪。 我望向山洞那边,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心情总算平静了一些,牵着她的手向回走。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大雪落下时扑簌簌的声音,左右两侧的小楼全都静默立在雪中,像是顽皮的孩子们堆就的一排排雪人。 每一座小楼单独成阵,每一片楼群又能组成一个繁复变化的大阵,推而广之,山洞以外,已然是层层布阵,可见阿尔法的心机之深。 我很想现在就看到他,问清所有与大哥有关的细节,免得像唐心一样,突然失去记忆,什么情况都说不清楚了。 距离空院的缺口还有几百步时,我猛然感觉到了杀气。 雪片不再像平常一样缓缓飘落,而是忽上忽下凌乱飞舞着,有时候还会被饱含杀气的朔风倒卷上去。 我拖着唐心飞奔起来,跃上缺口右侧的一座小楼,极目远眺。 空院里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只有"脉"井口的位置露着一个黑糊糊的圆洞,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白纸上小心翼翼点下了一个顿号。 杀气来自四面八方,所有攻杀的指向,全都瞄准了井口。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天间无所不在的杀气引而不发,蓄势以待。 脉里究竟会有什么?土裂汗大神发出了非洲鼓的声音,他们的飞行器又距离此有多远呢?我希望他们能成为帮手,就像当时在金字塔内部我帮他们打败幻象魔的影子一样,大家还可以联手对敌。 唐心头顶堆了一层雪,但仍然兴致勃勃盯着那个空院子,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她现在应该是快乐的,总比那个日日惦记着振兴唐门、找到宿命的女孩子活得轻松,也许诚如心理学家所说,只有抛开一切思谋心机的人最快乐,比如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假如老虎能拥有现在的她,他们将会一生都过得无比幸福。 "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我替她拂掉身上的雪。 "什么?"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 "你——在这里等着,下面很危险,千万别乱动。 "我重复着。 她皱了皱眉,举手在自己额头上敲了几下,眼神忽然变得明澈起来,缓慢而坚决摇着头:"不,你不要去,那是取材于上古《鬼谷子神篇》里的天旋转龙驭大阵,一个遍死门、毫无生路的绝杀阵势。 而且,布阵者估计到敌人的反击力量强悍无匹,才会放弃一切顾忌,放手攻杀。 你去,只会增添更多变数,令局面变得无法收拾。 "我惊喜笑了:"你清醒了?唐心,你差点吓坏了我!""谢谢,我的思想变动太大,紊乱得厉害,所以有时候会语无伦次,不知所以。 风先生,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从前我明明知道结局的,但这一部分记忆却被突然抹去,你一定要小心,我感觉到四面皆是杀气,没有一方力量可以放心倚靠,知道吗?"她疲倦抹去了眉梢上的雪片,屈膝跪倒在雪上,悒郁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掬起满满的一捧雪,按在自己脸上。 据史料记载,"天旋转龙驭大阵"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在隋末唐初时期,江湖奇侠司空鬼神帮助"靠山王"杨林围剿十八路反王时所使用的。 当年一战,堪称绝反击、以少胜多的战争典范,十八路反王的三十五万人马几乎在大阵中损失殆尽。 此时此,能布下这种阵法的只能是阿尔法,但我找不到他的影子。 或许他已经把"脉"中即将出现的力量当成了绝对的死敌,才会坚决予以剿杀,毫不留情。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全力对付即将出现的第三方力量时,封印之门里的怪物会不会得到机会反扑出来,造成玉石俱焚的沉痛结局?现在的情况,关键不在于我要不要参与,而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这个世界的平衡格局被打破,山洞彼端的苏伦会不会也因此而出现危险?"我必须去看看,东南方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有暗藏的生门,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俯下身子,轻拍着唐心的肩膀。 她抛下那捧雪,鼻尖、下巴、掌心、手背已经冻得通红,假如老虎在这里,一定会心疼死了。 "那不是生门,风先生,我知道你同样精通奇门遁甲阵势,但阿尔法的布阵手法,已经脱离了普通变化。 不要去,否则只会成了无辜的殉葬品,你是救世主,你的使命根本不在于维护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生死,而是球的安危。 "唐心喘息得厉害,但她是无比清醒的,目光望着空院的东南角,伸出食指在雪上划了几道:"看,表面看来是万里挑一的生门,实际上只要稍加变换,这个角落里就成了四面楚歌的死门,进退不得,生死不能。 "她画的是一个七长八短的五角星图形,极不规则,但却蕴含深意。 我一下子明白了:"唐小姐,那是《碧落黄泉经》里的内容?那套经书揭示的就是这个下世界里的秘密?"蜀中唐门对于奇门遁甲之道并不精通,所以唐心是不可能从前辈那里获取这方面知识的,只可能是来自于《碧落黄泉经》。 "是,但也不是全部,经书博大精深,我只能看懂很微小的一部分。 风先生,我的记忆损毁严重,我只能说你要善加保重自己,对于一个真正的救世主来说,只有把自己作为人的身份忘掉,才能真正无往而不利。 不管即将陷入龙驭大阵的是敌人抑或是朋友,都与你无关,因为你是神,而他们是人。 "她挥袖擦去了那个五角形,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脉"井口。 "你错了,他们不是人,我猜那里将要出来的,也是异星来客,而且是我曾经见过的。 "我在心里默默回应她,却没有说出来。 楼顶的风越吹越冷,我站在唐心侧面替她挡风,但她的身体一直都在打颤,嘴唇也冻得毫无血色。 空院里的阵势如同一张被无限拉伸的长弓,相持的时间越久,发作的威势便越猛烈。 雪已经没过我的小腿,我仰面向天空望去,满眼都是纷纷扬扬的雪片,永无尽头。 "战斗再不开始,这个世界就要被大雪埋没了。 "唐心悠然长叹。 "我送你绕回山洞去吧,这么冷,免得生病。 "我希望她能避开这场大战。 "不必,这是我最终的宿命,我希望看清每一幕,再次大梦方醒的时候,或许就是在另外一个陌生世界里了。 风先生,我跟你不同,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她惨笑着,四处张望了一番,仍旧注目在井口。 "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低声安慰她。 在她的预见里,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以月牙弯刀为兵器的男人杀了她,我希望尽自己所能,改变这一命运。 "可是,那个结果是我的宿命啊——嗯,鼓声?你听到鼓声了吗?"她的眉刷扬了起来。 又是非洲鼓的声音——"咚咚咚咚",神秘而喑哑,旁若无人按着那种单调古怪的节奏响着。 我点点头:"听到了,非洲鳄鱼皮鼓,就在那口井下。 ""他们就要来了,身在脉之中,每一刻都会消耗巨大的能量。 明明看到外面的陷阱,却不得不跳进来。 这会不会也是他们的宿命呢?"唐心站起来,扑打着膝盖上的雪,向左右两侧无边无际的楼群望了望,"风先生,他们是敌人。 "我和气反驳她:"假如来的是从前消失在沙漠里的土裂汗大神,那么,即使算不上是朋友,至少也是不亲不疏的故人,而不是你说的敌人。 "她决然摇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朋友或者故人开始争夺你的利益时,他们的身份自然而然转化为敌人,不对吗?" 第七章 为能量而战 第七章 为能量而战我不想争论下去,在追杀幻象魔这件事上,至少我和土裂汗大神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 暂时看来,我和他们之间并没有利益之争。 鼓声越来越强劲,渐渐地,回声与鼓声融为一体,在空院里飘忽流荡着。 那边的雪出奇的厚,有几个地方渐渐与三米多高的院墙持平。 "风先生,无论如何,你不要参战,否则一定会后悔,就像你我都不可能冲动之下杀死唐清一样。 战争胜负,生死存亡,跟一柄钥匙永远无关,而她永远都只是钥匙,你能明白吗?"她拍打掉满身的雪,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我淡淡地问:"唐清说,苏伦被困在十五岭,她真的能带我到那个地方去吗?""我说过,钥匙要做什么,是握着它的人才能决定的。 人要它带你去,你就能去,她永远也不可能自己做主。 "唐心的语意越来越晦涩。 "你呢?也是钥匙吗?"我皱了皱眉,连阿尔法都说没办法越过封印之门到达"亚洲齿轮",唐清会有什么办法?"我不是,之所以到这里来,本身就是一个意外。 "她冷冷地摇头,忍不住再次抚胸长叹,"千年之前,我就该去了,并不愿意再次坠入凡尘轮回里来。 如果活得不快乐,就算从商周秦汉一直活到宋元明清,又有什么意义?"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迷惘,仰面向上,任由雪片飘落在微张的双唇上。 "我懂了。 "把她的片断叙述连缀起来,我渐渐明白了她的身份。 "懂了?什么?"她凄楚地笑着,眉睫一闪,雪花飘进眼睛里,再化成水滴流出来,从她的眼角滑落。 "人的身体其实是很累赘的东西,不赋予思想认知的话,它只是一具毫无意义的躯壳,行尸走肉一样。 你是不是唐心都不重要,那是别人眼中的你,只要你快乐地活着,何时、何地、跟什么人在一起都不重要了。 记忆消退并非坏事,当你的思想里不再有过去的阴影,便只活在这一刻,等于一个刚刚出生的个体,崭新而单纯。 忘了过去吧,你只是你,跟任何江湖仇杀、千年咒怨毫无关系,岂不更好?"我希望她能从记忆里挣脱出来,不再沉迷于宿命。 "无论我怎么坚持,那些记忆都在高速消退,看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使者,把那些需要传达给救世主的信息全部忘了,对不起——"她歉意地垂下头,脸上的雪水潸潸落地。 "你不是唐心,我自然也不会是救世主,忘掉那些故事吧。 "我大度地挥挥手,满脸都是笑意。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救世主的话,我希望是大哥杨天,只有他那种撼天动地的大英雄,才能一往无前地承担起一切重任。 而我,情愿成为辅佐他成功的左膀右臂,因为自己始终明白,没有人能分掉他的光彩,普天之下的英雄都会在他面前俯首。 "风先生,谢谢。 "沉默几分钟后,唐心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重复着先前的承诺:"唐小姐,我会保护你,悬崖上面,老虎还在等你。 我答应过他,要把你毫发未伤地带回去。 ""好。 "她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倏地向前一指,"来了!他们来了!"一道灰色的影子从黑黝黝的井口里弹出来,箭一样地冲天而起,直飞起十几米高,半空中身子打开,双手里展开两柄雪亮的弯刀,向东南角的生门方位冉冉下落。 那人的身材极为瘦削,灰袍上连着的帽子遮住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进退之间,生变为死。 "唐心低低地冷笑。 那人的脚尖还没触到皑皑白雪,方圆五步之内,积雪骤然翻腾起来,里面竟然藏着无数条头颈昂扬的黑色毒蛇。 顷刻之间,雪白的地面已经成了黑黝黝的蛇阵,根本无处落脚。 那人左脚在右腿膝盖上一点,施展"连环梯云纵"的轻功,身子嗖地弹起来,一下子拔高三米有余。 "幽莲,是她!"我在心里叫起来。 那种飞腾跳跃的身法与中国武术里的任何一种都截然不同,我只见识过一次,就在埃及沙漠里,那个起初丑陋如鬼、最终蜕化成土裂汗大神身边的美女——我记得她的名字,幽莲,一朵冷幽幽的莲花,也即是萨罕长老唯一的女弟子。 昂扬的蛇信险些舔到了她的脚,有几条粗壮之极的毒蛇竟然急弹起来,追逐着她的身影。 刀光一闪,蛇血飞溅,她已然借着一劈之力,身子再次拔高两米,像一只悠闲飘逸的风筝在半空滑翔着。 "变生肘腋,四面楚歌,能往哪边落下去?"唐心长叹,抬脚踢飞了身前的积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小楼。 龙驭大阵一旦被引发,立刻展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凌厉变化,整个空院里已经没有幽莲的落脚之地。 当她上升之势殆尽,再次翻身下落时,位置是在院子的正南方位。 看似平平无奇的那一大片积雪左右一分,立刻露出满地张牙舞爪的巨型毒蝎来。 赤红色的蝎背瞬间在地面上涌动如赤潮,声势惊人,毒性更是相当恐怖。 我和唐心都只是旁观者,既不受阵势的牵制,也不贸然出手帮助任何一方。 "她只有一条生路,便是回井下去,不过,这将引发毒虫的追杀倒灌,再想冲出来也就难了。 风先生,换了你,该怎么应对?"唐心喃喃自语。 "像你说的那样,只能原路返回,再折进地脉里去。 "要想全身而退,这应该是最无奈的选择。 生门尚且凶险四伏,如果她勉强拔起身子,转向正西、西北、正北、东北方位,执意立足,就更是自寻死路了。 幽莲出现,土裂汗大神与萨罕长老必定就在附近。 手术刀曾经说过,萨罕长老作为开罗城最具智慧的人,对于东西方的异术都有过极深的研究。 我希望他能及时出现,化解龙驭大阵的攻击,而不是把幽莲丢出来送命。 无奈之下,幽莲选择了最简单的逃命道路,双刀急促地飞旋着,化成一张银光闪闪的刀网,从蝎阵上空掠过。 她的身子仿佛是毫无重量的,能够借助任何一点支撑轻松弹起来,才有机会躲过在毒虫大阵里的灭顶之灾。 她飘向正西,雪地上立即涌起汹涌跳跃着的青背蟾蜍;再转向西北,这一大块地面随即被密密麻麻的红色毒蚁覆盖,只能连环跃向正北。 任何一种毒虫都会喷射毒液,院子里的空气似乎也已经变了颜色,被毒虫带来的污浊之气笼罩着。 "强弩之末而已——下一次落地,恰好与最是难缠的千足蜈蚣相遇。 风先生,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全身没有一点重量,可以像气球一样弹来弹去?"唐心有些困惑,因为幽莲的行动能力已经超越了人类滑翔的极限。 严格来说,幽莲属于被土星人异化后的地球人,可惜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缺乏能量,无法带她离开地球,只能名不正言不顺地停留在这个星球上。 "她是……"我不知该怎么描述。 唐心及时地摆摆手:"不必说了,她即将是个死人,死人通常是不必留下名字的。 "果然,当幽莲翻滚到空院正北方向时,雪地上伏着的是一群焦黑色的蜈蚣。 这些毒虫竟是能够凌空飞跃的,几百只半尺长的巨大蜈蚣一起弹起来时,情形至为壮观,并且它们嘴里喷出的淡黄色烟雾,瞬间结成一道雾墙,挡住了幽莲的去路。 毒虫总是由人来驱使操控的,我怀疑背后驱赶它们的主人就是唐清,但随即有一个无法解答的疑问浮上来:"唐清属于被异化的怪物,与阿尔法是针锋相对的死敌,怎么会在他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里担任主攻手?"这一点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几批毒虫的性情各不相同,除非是此道的老手,否则难以驱动它们发起攻击。 我猜阿尔法未必具有这种手段,而唐心又一直在我身边,值得怀疑的驱虫高手就只可能是唐清。 幽莲瞬间越过雾墙,只是灰袍上瞬间多了几十条黑色的蜈蚣。 她甚至来不及停步掸掉毒虫,脚下又遭遇了新的危险,那是一群密集如雨的金翅黄蜂,不等她松一口气,已然"嗡"的一声狂飙出来,一下子将她围住。 到此为止,龙驭大阵里潜伏的危机已经被全部引发,所有的攻击力量都露出端倪。 我忽然觉得,真正上当的应该是布阵的一方,以土星人的智慧,绝不会愚蠢地猛冲猛打,故意撞进圈套里。 土裂汗大神曾经说过,土星的科技发展水平远远超过地球。 心念方转,井口里又悄无声息地跃上来一个黑衣男人。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土黄色的盒子,沿着井口外围五米处,迅速撒了一圈褐色粉末。 空气里弥漫着高纯度硫黄的刺鼻气味。 他丢下盒子,双掌"嚓"地一搓,已经燃起了一把火,将那圈硫黄粉末点燃。 毒虫蝼蚁最怕硫黄,而他出现的时机正是所有的毒虫被幽莲吸引的当口,根本没有毒虫来得及回身攻击他,圆圈已然布好。 用这种平淡无奇的地球方式抗拒毒虫,既出乎我的预料,又简单而有效。 幽莲侧翻入圈,落地时跌跌撞撞的,显得十分狼狈。 "如果这也算得上是破阵的话,也真显得太容易了,你说呢,唐小姐?"我松了一口气,现在才有机会跟唐心开玩笑。 "她已经中毒,身体最少有十一处受伤,我并不以为大阵告破,这只是双方交手的第一个回合而已。 硫黄烧尽,毒虫们的攻击还会第二次疯狂展开。 到那时候,他们大概就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唐心敏锐地指出了双方的得失,但她不知道,土星人对于豢养、驱赶毒蛇也很在行,比如金字塔下那个由孟加拉国金线蝮蛇组成的蛇窟,声势并不比唐清的蛇阵逊色。 "她不会死的,在她背后,有更高明的指挥者。 "我只相信自己的观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土裂汗大神的能量已然丧失了七七八八,仍将有余力破阵而出,降落在这个世界里。 对那个人身鳄鱼头的异族人,我始终抱有怜悯之心。 流浪异星已经够可怜的了,他还失去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唐心又向东西两侧张望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问:"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与绵绵不绝的鼓声相比,她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只是我也有了那种预感。 东西两侧小楼正是龙驭大阵的"阵眼",敌人要想破阵,不毁掉这两边的十几座建筑物是无法奏效的。 "轰、轰轰轰、轰——"连续几声巨响,东西各有七座小楼飞上了半空,随即青砖灰瓦化为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唐心捂住嘴,皱着眉苦笑:"原来敌人还有另外的伏兵?难道那道地脉会有其他出口?可能吗?""阵眼"被毁,龙驭大阵立刻出现了破绽,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位门户大开,有四名灰布蒙面的矫健大汉飘然冲了进去,与幽莲会合在一起。 非洲鼓声停了,只有满天飞雪无休无止地坠落着,仿佛要将空院里的人和毒虫全部埋葬似的。 幽莲身边的火圈正在渐渐熄灭,毒虫又一次蠢蠢欲动,向空院的核心靠近。 "啪啪、啪啪",后来出现的四名大汉同时拍掌,他们越过的路线上一下子燃起了大火,空气中再次充满了浓烈的硫黄味道,把毒虫隔成四部分,首尾无法相顾。 火势来得猛烈之极又突兀之极,大约三分之一的毒虫瞬间已经葬身火海,发出"嗞嗞吱吱"的怪叫声。 "呜——"一阵口哨声响了起来,遍体黑衣的唐清从正东方向踏雪而来,倒背着双手,乱发随风齐飞。 她的脸上毫无遮掩,透着一种比寒冰更冷漠的青碧色。 "他们有备而来,而且那四个人明显是地球人中的高手,唐清没有机会取胜的。 "我说不清是在为谁担心。 "风先生,如果我也出手,你会站在哪一边?"唐心冷冷地笑起来,抓了一把雪,在掌心里缓缓揉搓着,"那四个人的身手让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段江湖典故。 蒙古铁骑横死欧洲的时候,据说军前有风、云、雷、电四员猛将,四个人是被蒙俄边界上的山魈抚养长大,擅长兽语,百毒不侵,基本属于半人半兽的怪物。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做先锋,元朝才成就了中国历史上版图最为壮阔的时代。 "我点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能这么想,是因为四个大汉闯入的时候,随手攫取了地上的毒虫,掀开蒙面的灰布掷进嘴里,毫不在意地大口嚼食着。 食毒虫、饮毒血,正是江湖传说中"风、云、雷、电"四名异人的成名招牌。 "不过,那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眉皱得更紧,百思不得其解。 "地脉"里很安静,幽莲等六人散部在井口四周,对呼啸而来的唐清视而不见。 我突然记起了土裂汗金字塔里那些正在被异化的"人",记得幽莲说过,很多聪明绝顶、在地球上已经无法满足求知需求的人,自愿加入土星人的行列,接受那种诡谲的"异化"过程,希望最终成为异星上的一员。 可以想象,"风、云、雷、电"四个人也在"异化"的行列,甘愿受土裂汗大神任意驱使。 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很快就要演变成了地球人之间的互相残杀。 我挺身而出:"唐小姐,咱们下去阻止他们,唐清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唐心摇摇头:"不,那只是一个引子,她不会死——"话音未尽,唐清俯身在地,双臂一招,身前身后的几万只毒虫如同密集如雨的箭矢冲了出去,刹那间将大阵中央的人遮住。 "风,又见面了?过得怎么样?"有个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 不必多想,也能明白那是土裂汗大神在说话。 从非洲鼓声第一次出现时,我就预感到他会光临这个世界,现在,预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你在哪里?在地脉里吗?"我开门见山地反问。 激战之中,一切客套寒暄的过程也就免了。 "对,大约在地面以下十一公里处。 真没想到,又会遇到你。 风,是不是地球上的所有神秘地带都会留下你的脚印?抑或是你早知道我会出现,预先在这里等我?"土裂汗大神的心情很好,居然知道跟我开玩笑。 我疲倦地摇头:"我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恰好遇到罢了。 你不是已经安心沉入地下了吗?怎么会再次浮上来?"上一次土裂汗金字塔的下陷,险些害死铁娜和全部的埃及政要,一想到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就令人忍不住胆战心惊。 我能够预感到,当他再次出现时,只怕又将引发一场非同寻常的大阵仗。 "哈哈,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当然不能错过了。 "他又笑了。 "你需要什么?"在我记忆之中,他的飞行器已经能源耗尽,即将自生自灭。 "风,你该知道我需要什么,何必明知故问——能量,我需要大把大把的能量,有了它们,飞行器才能顺利地摆脱地球引力,进入宇宙航行的正常轨道。 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我当然要来,对不对?"他哈哈大笑,比起从前遁入地下时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 唐心叫起来:"风先生,你在跟谁对话?你没事吧?"她的脸色渐渐轻松起来,视野之内的毒虫遮天蔽日的壮观景象还没有结束,唐清不必亲自动手,便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扰我。 "风,我要送你一件意外的礼物,但是在接受馈赠之前,先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土裂汗大神的语气非常谦和,正应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句古话。 我略一沉吟:"好,只要不损害到地球人的安全,我答应你。 "他拉长了声音:"我把你心爱的女孩子交还给你,你不要来管我和亚洲齿轮的闲事,怎么样?那些复杂的利益清算与地球人无关。 同意的话,后退五十步,右转三十步,我们可以慢慢谈。 "我的心头猛然一震:"谁?你看到苏伦了?苏伦跟你在一起?"他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进一步地明确作答。 我转身向后望,满眼里只有茫茫白雪和被雪片覆盖的鳞次栉比的小楼。 "风,我们上一次的合作非常成功,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她在等你,我知道,你也在焦灼地牵挂着她,来吧,我等你……"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在天空中留下一个带着笑意的尾音。 我心里牵挂着苏伦,土裂汗大神一定会知道这一点。 那么,我该相信他的话,前去赴约吗?空院里的战事又起了变化,毒虫布成的天网瞬间被撕裂了一个缺口。 假如那四个人真的是历史上的"风、云、雷、电"四位奇人的话,唐清的虫阵只怕难以奏效。 然而,龙驭大阵的威力在于阴阳变幻,而不仅仅限于伏兵的战斗力强弱。 "唐小姐,我要离开一下,保重。 "我终于做了决定,真正需要帮助的是困境中的苏伦,而不是尚在阿尔法掌控中的战局。 唐心诧异地双眉一挑:"怎么?你去哪里?""去见一个老朋友。 "我没时间详细解释,拍去肩头的雪,长吸了一口气,走向楼顶边沿。 "喂,风先生,请留步——"她想举手拦我,但随即放弃,只是垂下嘴角连连苦笑着,"你也保重,龙驭大阵发动全力攻击时,这个世界里的能量平衡将会完全打破,弄不好封印之门也会发生突变。 所以,小心些,还有大局需要你回来维持……"楼下的雪已经很深了,我向东发力狂奔五十步后,折向北面,沿着两排小楼间的甬道急速前进。 三十步之后,迎面被一座正方形的小楼挡住去路。 我纵声大叫:"土裂汗大神,我来了,你在哪里?"雪片灌进嘴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转瞬化成了冰水。 站在小楼下仰望,白墙尽头是高挑的飞檐,铜铃铁马、泥雀瓦狗栩栩如生,在飘雪中隐约透着气氛凝重的无尽古意。 第八章 地脉下的水晶窗口 第八章 地脉下的水晶窗口无法想象土裂汗大神怎么会在这个位置出现,毕竟"地脉"的出口是在那个空院里,否则阿尔法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也不会布在那个位置。 "土裂汗大神会跟苏伦在一起?苏伦明明是在封印之门的彼端,难道他也到达了亚洲齿轮那里吗?"满脑子都是纠葛不清的疑团,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 左右两侧的小楼错杂排列着,根本没有明显的通路,走到这里,也相当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苏伦——"明知道她还被挡在山洞的那一端,但我满怀激愤无处宣泄,只能仰天长啸,猛地向前一冲,双拳狠狠地擂在小楼的白色山墙上。 我无意破坏阿尔法为封印六臂怪物而设下的奇门阵势,但双拳一击之力刚猛之极,墙上应声现出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窟窿,砖石坍倒,灰尘翻飞。 十步之外,竟然站着一个身披灰袍、头戴风帽的人,沉默地肃立在房间中心的一个三米直径的黑洞前。 "来了?走吧。 "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她挥袖拂去灰尘,向我轻轻招手。 房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同时映入我眼帘的,还有她肩上束着的一柄古怪长剑,从右肩一直垂落到脚跟,足有五尺。 "去哪里?苏伦在哪里?"我越过断墙,全神戒备。 这个房间里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没有,四壁只是光秃秃的白墙,没有一丝生气。 她迈向黑洞,一步步地下落,原来里面藏着一架同样漆黑的螺旋形扶梯。 "要答案,跟我来吧。 "那梯子非常陡峭,她只迈了七八步,便已经没到肩头。 我大步走过去,低头一看,无尽的黑暗中映出几点晕黄的灯光,渐渐延伸到无穷深远的地底。 回头望了一眼破洞外的白雪世界,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下去,踩得铁梯噔噔直响。 下降八圈之后,到达了另外一个静僻幽暗的房间,一个身材瘦削如竹竿的灰袍人高举着左手,掌心里托着一颗发光的珍珠,一动不动地站在铁梯旁边。 他的脚下,也有一个黑洞,铁梯一直向下延伸着。 "走吧。 "女子简短地吩咐着。 灰袍人立刻转身,带头下了梯子,我们两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再次下降八圈后,仍旧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灰袍人侍立在梯子旁,并且做了我们三个的先导,一起向下。 假如阿尔法的世界已经是在山腹下面、悬崖下面,那么我们此刻进入的便是更为深幽的地下,已经无法用恰当的词汇来描述它。 神话传说中,阎罗王的地狱有十八层,而十八层下更有无法标识的地心黄泉。 当一行人沉默而且沉重地鱼贯而下时,我真的怀疑已经到了黄泉。 "告诉我,土裂汗大神在什么地方?"我停住脚,左手紧握住栏杆,仰面回望,黑洞的入口早就不见了。 "前面。 "女子也停下来。 "你是谁?"我追问着,越是出言谨慎的人,心底里越能藏下秘密,看得出,她是这一队人马的头领。 "那不重要,走吧。 "她头也不回。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去见他了。 "我瞄着她肩头的剑柄,感到有些气闷,很想立刻从黑暗中挣脱出去,在外面的雪地上畅快地呼吸几口。 "你必须去,没有第二条路。 "她的声调很平静,听不出恫吓的味道。 "我想闯出一条路来,不行吗?"*我在黑暗中*(禁书请删除)无声地笑起来,现在我不像是土裂汗大神的客人,反而像是重罪在身的囚犯。 "不行。 "她的肩头一扭,长剑"嚓"的一声出鞘,掠起一道湛蓝的寒光。 但我早有准备,身子一矮,避开长剑,反手抓住她的腕脉。 剑身上凿印着一只开屏的孔雀,每一根翎毛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年轻人,大神要接见你,是你的无比荣幸。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错过了这次机会,要想飞升蜕变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她挣开自己的手,反手把剑插回鞘里。 我们都没有竭尽全力地出手,但我仍然从那柄剑的特殊标记上认出了她的名字,"孔雀妃子"梅应雪,一个连老江湖们都快忘记的女飞贼。 那是一个曾经活跃在二十年代大上海时期的江湖名人,死在她手里的军政要员、大亨富豪不下五百人,但当她暴敛财产逾九亿美金、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却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你需要他的帮助,他也需要你的,请吧?"她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你是谁了孔雀妃子梅应雪。 "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没有名字,不必用任何代号来称呼我。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的,希望你将来也是这样。 "她保持着自己的冷淡。 我在脑子里掂量了一下,终于跟了上去。 既然土裂汗大神能把如此众多的历史人物集中在自己的飞行器里,而这批人也死心塌地地跟随他,足见"异化为土星人"这件事,对某一部分人还是极有吸引力的。 下到第十四层时,灯光忽然大亮,一辆黄金铸成的轮椅就在***辉煌之下,上面坐着的男人肩膀宽厚,重眉虎目,正在翻阅着一册金片订成的书。 梅应雪等人立刻左右散开,给我让出路来。 "风,我等你很久了。 "他扬起来,抛开书本,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他的声音与土裂汗大神相像,但面貌却变了许多,不再是人身鳄鱼头的怪物。 "等我?每次见你都不会有好事,这一次会是什么?"我表示担忧,在黑暗中待的时间太久了,眼睛还无法适应这座大厅里的强光,但明显地感觉到,这已经不是我上次去过的土裂汗金字塔核心。 他做了个手势,灯光立刻变得幽暗下来。 "风,事有缓急轻重,跟我来,带你去看一个人。 "轮椅无声地右转,他的唇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 现在看来,他的外形是标准的地球人,丝毫没有从前那个怪物的残留影子。 在所有人之中,我并没有发现萨罕长老的熟悉身影,想必正在"地脉"的出口指挥幽莲破解龙驭大阵。 我沉默地跟在土裂汗大神后面,把所有的疑问都压在心底。 "风,你对亚洲齿轮怎么看?"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前面的一扇银色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笔直的青色甬道来,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意。 我摇摇头,在土星人面前,人类的知识并无值得炫耀之处,况且我对"亚洲齿轮"也没有任何野心。 "风,何必如此谦虚?上次见你,举手之间击退幻象魔的影子,何等意气风发。 "他拍打着黄金扶手,笑容越来越深。 "你呢?"我只回了两个字,甬道顶上滴下来的水珠落进我脖子里,遍体生寒。 虽然经过了一百多次旋转下降,我的方向感仍然良好,能够辨认出甬道是通往正东方向的,一直贯穿出去,应该就是封印之门的彼端。 "我?很简单,获取足够多的能量,离开地球,回土星去。 我驾驶的大型飞行器——地球人眼中所谓的土裂汗金字塔已经能源耗尽,废弃在地核附近的水源层里,只能依靠咱们刚才看到的小型飞行器活动。 我相信,亚洲齿轮会带给我新的希望,一定会。 "一提到"亚洲齿轮",他的情绪明显亢奋起来,轮椅也随之加快了速度。 甬道仿佛永无尽头似的,一直向前延伸,尺寸和颜色一成不变。 "我们去哪里?亚洲齿轮吗?"我继续着那个话题,同时抑制着内心起伏不定的激荡。 苏伦是与亚洲齿轮在一起的,假如前面可以看到齿轮,则一定会见到苏伦。 分开那么久,现在马上就要结束噩梦,我怎么能不激动?他笑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冷静地回答:"我在想,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和你平等合作。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土裂汗大神也不会费了这么多周折来帮助我,除非是在某件事上有求于我,双方做等价交换。 他的笑声停了,在扶手侧面轻轻一按,一束白光射出来,照亮了前面三十步范围内的一切。 甬道里仍是一片死寂,看不到一点人类存活的迹象。 "风,你还记得吗?我曾从鳄鱼和金线蝮蛇的体内吸取能量,才变成了人身鳄鱼头的怪物。 现在,那部分能量消耗殆尽,所以我才恢复本来面目。 有了那次遭遇,我如同死过一次,再不会随便浪费生命了,所以,我要得到亚洲齿轮,得到地球的能量核心,那对我至关重要。 而你,一定能够帮我——"我盯着他身上的灰袍,谨慎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替你找到了苏伦,能不能救那个女孩子,只怕要看你自身的能力。 风,我已经尽了全力,她就在前面——"他举手向前指着,缓缓地掉转轮椅,向来路上滑去。 我愣了几秒钟,陡然向前狂奔,轻功发挥到前所未有的极致,双手甩动时磕在石壁上,立刻鲜血迸流,溅在我的脸上,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心里只有一种心思:"向前、向前,苏伦就在前面!"失去过才知道珍惜,在接到苏伦失踪那个消息后的日日夜夜里,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自责一次,追悔莫名。 我看到了光明,仿佛就要到达甬道的出口了,突然之间,身子撞在一堵透明的水晶墙上,最先碰上去的左肩"咔嚓"一声已经骨折,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 "苏伦——"一声怒吼伴着一口咸腥的血喷出来,那面两米高、三米宽的水晶墙立刻成了一大块血染的红布。 墙的厚度至少超过五米,澄澈无瑕,毫无遮挡。 墙的外面,也是一条甬道,不过相当浅,只有七八米的长度。 我感觉到胸膛里有十几股热流汹涌激荡着,时不时要涌上喉头来。 那些全部是我五脏六腑里的热血,再喷出来,我也就要激愤而死了。 "苏伦,我来了,别怕,我就要来救你了——"我紧闭着唇,舌尖全力舔着上腭,封闭喉头,极力控制着热血上涌,手扶着侧面冰冷的甬道,盘膝而坐。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正是因为大哥杨天与苏伦的失踪,才会令我永远有追寻下去的无穷动力,我有责任把他们找回来。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我都要坚强地活着,绝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甬道里的深度阴冷也给了我运功疗伤的良好环境,奔涌的热血渐渐缓和下来,挥袖擦去了墙上的血迹。 墙外没有人,但从甬道的出口能看到一只飞旋着的齿轮,直径约有半米,旋转速度至少在每分钟九十转以上。 "齿轮?亚洲齿轮?"我弹身而起。 有齿轮就必定有轮轴,但我所处的角度,恰好是在齿轮正面,后面的一切都被严密地遮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水晶墙与甬道融为一体,恰好在即将到达出口的位置,把甬道一分为二,并且岿然不动。 我在墙体上搜索了几分钟,确信附近没有任何控制机关能够挪开这堵墙,立刻想到了"炸药爆破"这四个字。 不过,以土裂汗大神的能力都无法突破水晶墙,人类的爆炸手段又有什么用处?几百种突破手法在我撞到水晶墙的刹那就都想到了,思想在一瞬间运转过速,才会导致大口喷血。 毫无疑问,这堵墙是无法攻破的,比起在沙漠里钻探土裂汗金字塔的那次行动,这一次的难度增加了何止百倍?在封印之门前已经受过一次挫折,所以我能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些人力无法掌控的神秘机关前,必须要打破惯常思维,才能奏效。 我仔细地擦拭着水晶墙,一颗血点都没留下,以确保它纯净如新,能够仔细地观察到墙外的一切动静。 它给我的感觉,如同在封闭的深海潜水艇里透过舷窗向外观察一样,什么都能看到,但却什么都摸不到。 那个齿轮一直在转,但在我的感觉中,它只是"空转",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动力传递。 也许过了这面墙,就能目睹"亚洲齿轮"的神秘面目了。 幸亏站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那些对传说中的"亚洲齿轮"趋之若鹜的科学家,譬如冠南五郎之流了。 当我确信自己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返回。 到了这时候,阿房宫空院里的激战早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事,唐门恩怨、唐心的前世、异化的唐清等等等等,全都抛在脑后,只有苏伦皱着眉的苦笑在我眼前闪动着。 她本来是快乐无忧的,即使是在手术刀猝亡之后,她也没有任意消沉下去,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手术刀遗物、搜寻大哥杨天的踪迹上。 是我与关宝铃的邂逅、沉迷、纠葛、痴缠,才令苏伦伤心欲绝。 我忍不住在自己额头上重重拍了一掌,满心里懊恼不迭。 向回走的路还很漫长,我走出约一百多步,步履沉重之极,手背上磕破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突然之间,我的后背上有了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无声的暖流正随风拂来。 水晶墙严密无比,甬道里是不可能有风的,那一定是某种错觉。 "风哥哥、风哥哥……"耳朵里传来苏伦的声音。 普天之下,只有她才会用这三个字叫我,刹那间,十三号别墅里第一次见面时她那个长发披拂的清丽形象涌入我的脑海。 "苏伦?"我倏地转身,脑子里一阵眩晕,只能向侧面的石壁靠过去。 墙外的光线变得极其刺眼,但我视线里却隐约地多了一个人,头发散乱,双臂挥舞,正在急促地拍打着那面墙。 我定了定神,她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脸贴在墙上,怔怔地望着我。 "苏伦——"我大叫,一瞬间,思想凝滞不动,被魇住了一样。 在那个飞旋的齿轮背景下,她的腰更显得细若杨柳,不盈一握。 我向前飞奔,什么话都叫不出来,脑子里什么思想都没有,只是拼命奔向那团光影,如同努力挣扎的飞蛾正在投奔烈焰。 "嘭"的一声,我毫无控制地撞在墙上,额头火辣辣的,一股黏稠的**立刻沿着鼻凹淌下来。 站在对面的,千真万确就是苏伦,两腮上闪着湿漉漉的泪光,乌黑的眼眸也正淹没在亮晶晶的泪水里。 水晶墙隔断了所有的声音,我们面对面望着,带泪而笑。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羊皮猎装,脖颈上挂着一条纤细的银链,一颗红宝石的链坠沉甸甸地垂在胸前。 李康曾向我详细描述过苏伦失踪前的衣装,就是这身衣服,出自开罗著名女装设计师卡塔兰之手,也是我第一次送她的圣诞节礼物。 苏伦是极爱洁净的女孩子,在开罗时从来不曾连续三天穿同一套衣服,但此刻失陷在"亚洲齿轮"的诡异世界里,又有谁伺候她换装?虽然看不见对面有下雪的痕迹,但这种天气里,夜晚的温度直线下降,她怎么睡?又是睡在哪里?当我凝视着她,心底里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一毫关宝铃的影子,直想张开双臂,把她揽在怀里,温暖她,再令她唇角浮起笑意。 一堵墙,把我们隔成了两个世界,但至少能彼此看到。 "苏伦——"我撕心裂肺一样地大叫,双拳猛擂着透明的墙壁,血花飞溅着,把墙面染成了斑斑点点的寒梅图画。 即使明知她无法听到,我仍旧一声接一声地叫着,直到喉咙干裂嘶哑,再也无法发声为止。 她含着泪光看着我,无助地扑在水晶墙上,两行泪长流不止。 这一刻,我们这两个曾在埃及沙漠里出生入死、被江湖上尊为"无敌勇士、无敌女侠"的别人眼中的"高手",同时陷入了灭顶的悲恸伤心里。 我的回声仍在甬道里久久不绝地飘荡着,假如此刻土裂汗大神能妙手回春,将苏伦从水晶墙后面解救出来,我愿意答应他任何条件,包括自己这条命。 额头、手背、肩头钻心入骨般的疼,我眼前一亮,蘸着自己的血,迅速在墙上写着她的名字:"苏伦,我想你,放心,一定能救你出来。 "那些字倒映过去,全部都是反着的,但她只扫了一眼便用力点头。 第二行字,我写的是:"苏伦,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离开你了,无论是人还是心。 "无数次梦到她脱险回来,我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说的就是上面两句话。 现在,亲眼看到她,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要她知道这个事实。 她的眼泪流淌得更汹涌,在腮边冲出两道浅浅的污痕。 在这种环境里,洗脸、化妆都成了无法企及的空想,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狼狈。 这是一次从未在预想中出现过的见面情景,看到她又无法牵她的手,更没有办法掀掉这层透明而滞重的障碍,我的视线禁不住迅速模糊了。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又在最后加了一个工工整整的问号。 那三个字是"关宝铃",也是造成我和苏伦劳燕分飞、天各一方的起源。 如果不是她再次提起,或许我已经把那个女孩子忘了,永远不再记起。 我顿了顿,擦净面前的血污,咬破中指,庄重地回了一行字:"一万个关宝铃也抵不过一个苏伦,这一生,不会再辜负你。 "写下这句话,心里就像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感情的天平上只剩下"苏伦"这个唯一的筹码,无人能及。 她侧着头看着那行字,脸上蓦地出现了一抹羞涩的红晕,沉思了几秒钟,回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到这时候,我才记起来,两个人都是精通唇语的,立即向她"说":"那边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危险?"第一步是保证她的安全,六臂怪物的杀伤力无比巨大,她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 "我到了亚洲齿轮旁边,没有危险,但所有的甬道出口都被截断了,无法走出去。 "她用唇语回答。 我点点头:"说下去。 "她挥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唇语变得流畅起来:"我通过磁场进入这里,毫无疑问,家师冠南五郎毕生搜寻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无比广大的空间,亚洲齿轮则是一个巨大的立体齿轮组,如同一个不规则的圆球,下半部分深陷在山体里。 我看到不计其数的齿轮同时运转着,但找不到驱动它们的动力,更没有动力输出的途径。 风哥哥,家师的无重力磁场理论是完全正确的,在物理意义上的上去、下来、前进、后退等等动作,都不是进入亚洲齿轮的关键,而是要凭借多维世界里时间运转的契机。 "冠南五郎的著作我全部看过,很多国际物理学专家指摘他的"无重力磁场"理论属于异端邪说,地球上是永远创造不出那种矛盾环境的。 "你既然能循着时间的契机进入,难道就没有一条可供退回的原路?"我只是想让她宽心,稍具物理常识的人都明白,进入多维世界的入口是不可能固定不变的,而是每一秒钟都在异变,遵循着只有超级电脑组才能计算出的某种规律。 所有的出入口都是单向的,无法用人力控制。 第九章 大七数就要来了 第九章 大七数就要来了“我找不到,但家师一定会有办法。” 她撩开被泪水打湿了的长发,露出信心百倍的一笑。 作为冠南五郎的关门弟子,她对老师的理解与尊重超越了先她之前入门的几十名学长。 我心里也有了希望,请冠南五郎出手总比与土裂汗大神做交易要容易得多,而且在走入金蛋之前得到的消息,冠南五郎已经与自己的大弟子动身向西南边陲而来,目的就是为了搜救苏伦。 “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她微笑着,从悲喜交集中清醒过来,这才是我以前熟知的那个镇定自若、处变不惊的苏伦。 青石地面很凉,但我们已经浑然忘了这些,我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从北海道赶来后经历的种种件件讲给她听,每次遇到有生疏的名字时,便需要反复地比对口型。 她时而微笑点头,时而皱眉沉思,听得非常仔细。 等我的叙述告一段落,她指指自己的额头:“我在想,顾倾城小姐有备而来,目的绝不是一张绝顶古琴那么简单。 我这边的四壁和穹顶上,嵌着几千张七弦古琴,每一张上面都錾刻着朱印、指模以及造琴师、收藏家的名字。 如果说她的目标在于所有的古琴,还算说得过去,但是,家师说过,到达‘亚洲齿轮’的人,无论以任何托词掩饰,都逃脱不了贪婪的本性——”我忍不住张嘴,无声地问了一句:“他呢?冠南五郎大师的目的又是什么?”不仅仅是我有这样的疑问,美国物理科学家联合会的名宿们也曾在联席辩论会上诘责过他,至少那些聪明绝顶的美国人是不相信冠南五郎这个日本人会胸怀地球和平的。 “维护和平,保证地球环境的良性发展,并且阻止‘亚洲齿轮’的控制权旁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这些全都是冠冕堂皇的政客套话,不过从苏伦那边传过来,总算还能听得下去。 她忽然记起了什么:“席勒呢?他还好吗?”那个可怜的美国生物学家至今仍在昏迷中,我只能如实告诉她。 “接近磁场的时候,他被旋风抛了出去,其实只差一步就能随我一起进来了。” 她摸索着胸前的红宝石,歉意地摇了摇头。 我们此刻顾不得为别人的厄运而叹息,最重要的是展开有效的救援措施。 “你自己小心,我去跟土裂汗大神交涉,以他的智慧和能力,一定能——”我意识到自己说“一定”这个词太多了,不禁黯然收口。 在这个世界里,就算简单如“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变故,我实在不该向苏伦做过多的承诺。 “你也小心,风哥哥,我等你。” 她笑着挥手。 我转过身子,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大步向回走,背上一直感受着苏伦注视的暖流。 其实这一刻真的不想和她分开,生怕一回头便错过一生,永远不能再见到她。 走到甬道的尽头时,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缜密地分析眼下的困境——“阿尔法无法开启‘封印之门’,那么阿房宫尽头的山洞那条路就已经堵死了。 ‘地脉’在土裂汗大神的掌控之下,如果可以帮他得到能量,以土星上的高科技技术,或许能试着突破水晶墙的屏障。 两相权衡,依靠土裂汗大神才是上策。” 哭过、笑过、惊喜交加过之后,我仍然是千军万马等闲视之的杨风、“盗墓之王”杨天唯一的弟弟。 正如十几年扬名非洲的手术刀一样,我真正钦佩的人也只有大哥。 金属门自动滑开了,想必甬道里暗藏着清晰的监视镜头,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我走进去,梅应雪迎上来:“主人有请。” 她仍然背负着那柄长剑,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永远不肯放下自己的贴身包袱一样。 土裂汗大神不在大厅,梅应雪带路走向侧面的小门,忽然自言自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动情时。” 我的脸色微微一红,想必她从监视画面中看到了我和苏伦对视时的一切。 “那面墙很难打开,主人已经运用了包括冷凝、热熔、电磁分解、尖锐冲击在内的几百种方法,都没有奏效。 所以,只能在地球物理学的理论之外想办法,千万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梅应雪黯然长叹着。 一个披着灰袍的高瘦男人急步从对面走过来,高高地扬起右手:“风先生,老朋友又见面了。” 他的脸上挂着疲惫不堪的笑容,但是精神还好,花白的眉毛下面,目光仍旧熠熠放光。 那是埃及人民万众拥戴的萨罕长老,只不过现在却是土裂汗大神的追随者,与俗世凡人绝缘了。 梅应雪转身离去,这条晦暗的长廊里只剩下我和萨罕长老。 “风先生,我开门见山说好吗?外面的战斗仍在继续,我们必须冲出‘地脉’,进入上面的世界。 所以,主人需要你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共同破解‘天旋地转龙驭大阵’,我们迫切需要能量!k!的确没有多少时间好耽搁了。” 看上去,他比在埃及沙漠时更年轻,眼神中燃烧着炽烈的斗志。 我仔细思索着与唐心一起俯瞰空院的情形,毒虫的力量只需要分一半精力应付,如果阿尔法向阵法中施加晶石的力量,将会立即占据绝对的上风,瞬间补齐大阵的所有缺憾,杀伤力成十倍、百倍地增加。 “几乎是没有办法破解的——除非有十几人肯主动牺牲,引布阵者现身,然后以后备力量群起而攻之,必要的话,甚至可以逼对方坠入‘地脉’,以黑暗中本方提前占据的‘天时、地利、人和’攻击。” 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作为诱饵的十几个人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只怕没有人那么傻。 萨罕长老“哦”了一声,伸手指向侧面的一个亮着灯光的房间:“请到这边来,恭听指教。” 他的态度非常谦和,不再是沙漠里执掌乾坤的部族长老,却更像个痴迷于科学求证的工作狂。 我摇摇头:“萨罕长老,我要见土裂汗大神。” 攻击阿尔法的防御系统并不是我的责任,如果大家能够兵不血刃地和解下来,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我总觉得,被封印之门禁锢住的六臂怪物才是共同的敌人。 现在,我迫切需要找到营救苏伦的方法,无论偏激还是迟缓,总要先定出一个方案来。 “主人在休息,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咱们先来讨论,有了合适的方案再呈交给他,怎么样?”萨罕长老抬头凝视着我,他的眼底深处开始闪烁着一双湛蓝的光点。 我笑了:“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讨论的。 我不是手术刀,对埃及文化没什么兴趣,萨罕长老,上次在沙漠中发生了那么多事,很多帐留着以后慢慢算,现在,我想见土裂汗大神,请代为通禀——”萨罕长老作为埃及人民笃信的天神使者,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反而任那些无辜的雇工和士兵们惨死,并且连尸骸都没留下一分一毫。 在这一点上,他的叵测居心,简直昭然若揭。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铁娜,只怕早就对他拔枪相向了。 他仰面打了个哈哈:“风先生,那些事都是过去式了,而且地球人的总量早就超过了四十亿的物理定额,多余的那一部分应该以一种合理的方式消化掉,否则,总有一天,地球的固定结构会遭受难以预料的毁坏。 那时候,地球就不存在了,你所站的位置,将会成为宇宙黑洞的一部分,没有人再记得这个曾经散发着迷人光彩的蔚蓝星球。” 我无法再以笑脸相对了,只能冷冷地看着他。 “我所做的,正是要把星球精英从蠢人里拯救出来,他们才是地球的希望。 按照主人的预想,只要把这些人带离苦海,即便是地球毁灭了,也可以在同样的位置再造一个地球二号,由这些人继续繁衍生息——风先生,那才是宇宙高等生物们应该遵循的成长模式,而现在,地球不过是一个被垃圾和蠢货们牢牢盘踞着的又脏又乱又臭的地方。” 萨罕眼睛里的蓝光越来越亮,带着慑人心魄的迷幻色彩。 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上曾经载着很多愿意接受“异化”的地球人,并且是人类社会里的精英分子,但我并不以为这些人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只重复最后一遍,带我去见土裂汗大神、或者带他前来见我。” 我向甬道深处迈进,凭感觉,土裂汗大神就在前面的某一处黑暗里。 萨罕身子一错,拦住我的去路,双手按在我肩膀上:“风先生,冷静点,这是在土星飞行器上,做什么都要按规矩来!”他比我高出一头,向前微屈身子之后,我们两个的脸部距离只有两尺不到,那已经是施展“摄魂术”之类武功的绝佳范围。 他眼睛里的蓝光唰的亮了起来,如同两颗高强射灯照耀下的蓝宝石,晶莹剔透,光影迷离。 “看着我……把你的心交给我,我们会去极乐世界……去天堂,去和云絮做伴……看着我……”他的声音轻柔而充满了莫名的**力。 我静静地站着,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 “黑色的夜空,风暴即将来临,只有飞离这片地方……才会永远长生,相信我……我能满足你所有梦想,因为我是神的使者,是神派我来搭救水边的羔羊……来吧……”他继续喃喃低语着,双手扣向我的颈后,掌心里带着一股诡谲的寒意。 “你能……帮我找回苏伦吗?”我脱口而出。 “能……任何事,只要你说出来,在我这里,一定会得到满足。 你看……到我们的星球来,放心地把灵魂托付给我,一切就与从前不同了。” 他的头渐渐俯低,额角几乎顶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知道,那是他的“摄魂术”全力运功的关键时刻,脚下一转便扑到了他的身后,右掌“啪”的一声拍中了他的颈后“大锥穴”。 他想用催眠一类的功夫降服我,给我洗脑,这主意真的是打错了。 再辉煌的人物,一旦陷入衰老的过程,就再也跟不上形势了,比如他,竟然大错特错地低估了我的能力。 “哦——”萨罕一声哀叹,身体颤动了一阵,踉跄着向后靠在墙上。 从打破小楼墙壁一直到这里,我对眼前的地下世界并不是十分了解,毕竟从扶梯上下来的第一时间里,就已经被土裂汗大神带着去了甬道。 从长廊向左边看,满眼漆黑一片,那是一种深邃而冷酷的死黑色,多看几眼都会令人后背上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右边,是萨罕曾经要请我进去的房间,我拖着他的手腕,立即闪身进去,免得被其他人觉察。 “已经是……毁灭的最后时刻,如果不能攫取能量,最终一切化为粉末……我看到了末日,地球的……末日……”他的嘴唇缓缓蠕动着,挣脱我的手,扑倒在门边的一张转椅上。 房间空荡荡的,四周的墙壁呈现出一种幽深的灰白色。 我警觉地看看头顶,提防有什么监控探头之类的,但屋顶也是灰白色的,平滑干净。 “怎么能靠近‘亚洲齿轮’?突破那道水晶墙?”我低声询问。 当他的“摄魂术”被外来的作用力突然逆转的时候,施术者的思想将会发生突变,进入深度催眠的半昏迷状态,心里最隐秘的话都会毫无遮拦地说出来。 “不能……过不去的……这也是困扰我们的问题……”他在摇头,灰袍悉悉索索地乱响,双手也在胸前挥来挥去。 “主人呢?他也没有办法?”我进一步逼问。 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是从遥远的未来穿越时空溯流而回,我不相信以他们的超级科技会对地球上的事无能为力。 “我们需要能量……能量……地球就要毁灭了,我们要进入太空……‘大七数’、‘大七数’就要来了……来了……”他吃力地抬了抬头,眼皮沉重之极,几乎马上就要进入完全昏迷了。 土裂汗大神说过,能量就来自于亚洲齿轮。 听到“大七数”这个词从萨罕嘴里重复地说出来,我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一直以来,我、手术刀、苏伦三个人就对《诸世纪》上描述的“一九九九大灾难、大七数”这两段与地球命运密切相关的预言非常重视。 宇宙万物都是有生命力的,譬如地球,它在宇宙中凝聚形成,出现原始生命,而后生命进化,随地球人创造的历法一起成长至今——有“生”就会有“死”,它的所谓死亡就是毁灭,无论是人类毁灭还是星球分崩离析,都是这段文明史的最终句点。 萨罕陡然抬起头,额头上的青筋全部迸跳出来,如同十几条盘绕纠葛的粗大蚯蚓。 “找到救世主!找到救世主!我们也不……不愿意看到地球消失,快去找到……救世主……”我凑近他,伸出小指戳在他的“人中”位置,让他暂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谁是救世主?他在哪里?”我控制住思想里的混乱焦灼情绪,每个人都在谈论地球命运,都在振臂疾呼“拯救地球”,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系统地理顺“大七数”的神奇毁灭是如何降临的。 他陡然抬手,抓住了我的前胸衣服,眼珠用力地凸出来:“你……杨天,就是你、你们……你们的智慧,你们以为自己是地球人吗?不、不、不、不是,你们不是……你们才是地球的主人,几亿年来,你们一直都是主人……九天之上、九地之下、九泉之间,只有你们,统驭着地球的运转,哈哈哈哈——”我举手按在他的头顶“百会穴”上,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炽热,足以证明他的脑部活动正处于一种火山喷发一样的沸腾状态。 他的狂笑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直到我传输到他体内的真气开始发挥作用,他才用力地打了一个嗝,倏的收声。 “看,这就是地球的毁灭。” 他清醒了,黯然转动着右手边的一个黑色旋钮。 墙壁亮起来,那原来是一幅缩小的外太空图像,远近不同的星球大大小小地分布在灰色的天幕里,颜色也各不相同,但是灰白色的居多,少数几颗呈现出恐怖的火红色,像刚刚从炉子里挟出来的巨大火炭。 地球仍旧是蔚蓝色的,那是全人类都万分熟悉的形像,山海湖泊覆盖下的它,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 “我们会看到爆炸,来自地核内部的猛烈爆炸,相当于两万亿颗重磅炸弹的威力,换算一下的话,约等于地球人拥有的全部核武器同时引爆一千次的破坏力总和。 宇宙历史上,至少有十万颗行星经历过这种爆炸,所以才会产生大大小小的黑洞,不过这次不同,按照星球运行轨迹测算,地球的毁灭直接导致了太阳系的失衡,九大行星无一幸免,都会……”他的表情平静下来,走向图像前面,伸手指向地球。 蓦的,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地球上射出来,无声无息地穿透天幕,将附近的所有星球一起照亮了。 光芒闪过之后,地球消失了,在它原先停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团圆形的灰色影子。 “土裂汗大神说过,地球会成功地避开‘大七数’的灾难,然后科技文明一直永远传承下去,才产生了土星文明,不是吗?”我记得退出土裂汗金字塔时,与他的那次详谈,土星人之所以降临地球,为的就是探索地球人成功化解‘大七数’的秘密。 萨罕困惑地点点头:“是,主人说过,但他现在发现,地球生命的进化规律并非一成不变的,现在马上会到达‘大七数’毁灭的临界点,却没有出现任何奇迹。 所以,我们只能冒险升上地表来攫取‘亚洲齿轮’的能量,希望暂时飞离这里——”“不,萨罕,你想错了,飞离地球并不足以保证我们活下去,地球毁灭之后,宇宙文明也会相应停止发展,甚至以‘逆向运转’的方式运行,一切进化都变成倒退,所有已经出现生命的星球会一步步倒转,那才是最可怕的。” 土裂汗大神缓缓地从角落里踱出来,向我友善地微笑着。 我忽然有些惭愧了:“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们?”他的存在,比一粒灰尘更不起眼,进了房间之后,我根本没有觉察到,那才是真正高明的隐身术。 “风,否则萨罕怎么那么容易被你催眠?作为我选中的第一个异化目标,他的智慧超过普通地球人三百倍,行动能力更是创纪录地达到七千倍。 在地球人的语言词典中,通常将他这样的人称为‘超人’,我只不过是想借他的表达方式告诉你一个真相——大毁灭即将来临,最后的机会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他在光影里抱着胳膊,显出无比的萧瑟。 当画面上那个地球猝然消失的时候,我觉得整个房间都跟着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一种巨大得无法描述的力量,正从无穷深处的地球内部澎湃爆发出来。 “地球毁灭”这个沉重无比的命题,从科幻片导演的剧本里一下子活生生地跳了出来。 “你怕吗?”他苦笑起来,这一刻,他不像是科幻小说里另类无比的外星人,而是与所有地球人没有什么区别的我们的同类。 我沉默地摇摇头,在这种空前灾难前面,个人恐惧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像地球人,最起码,你不像萨罕他们——对预知的危险迅速采取逃离计划,加入到我的‘异化’程式里来;当然,也不像普通地球人那样,明知道毁灭总有一天会降临,却仍旧无所事事地沉浸在声色犬马、寻欢作乐当中。 在地球的历史长河中,我也曾见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另类,他们的思想永远不会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放眼于国家、国际、全人类乃至整个宇宙。 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巨人’,而不仅仅是‘超人’般的个人英雄。 风,假如地球不毁灭得这么早,总有一天,你也将成为‘巨人’中的一员……”他踱向房间右侧,触动了一个开关,画面上立刻出现了一口幽深无比的井。 萨罕嘴里立刻发出“咝”的一声怪响,紧接着打了个寒噤,猛的后退一步。 “你感觉到了?”土裂汗大神的苦笑越来越深。 画面在一直向井的底部推进,但我感觉那井是没有底的,即使探测深度超过了地球的直径,也永远到达不了井底。 第十章 受困与破阵 第十章 受困与破阵“那是毁灭的起点吗?我看到了火、死亡、蠕动的充溢、子宫里甜睡的婴儿,还看到海水不断地后退为陆地而后上涨为汪洋,直到全部视线里都充满了波光粼粼的大海,再没有一丝陆地的影子,我们的未来,是生活在一个水的世界里——”萨罕喃喃地走向那面墙壁,双手触摸着那口井。 “它通向哪里?”我并没有受萨罕那种悲观情绪的影响。 “无穷无尽,就像人类数学上的‘无穷循环’概念,由‘小到极点’至‘大到极点’,再回归‘小到极点’。 无所谓大小、长短、粗细,它只是一条通道,在这个星球上,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它是地球的血脉经络。” 土裂汗大神的语气显得极为平淡,仿佛是一个医学专家,在描述着一个理智的专业命题。 “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 萨罕霍的回过头来:“你明白了什么?风先生,把答案告诉我,告诉我——”他的前额上出现了三道极深的皱纹,狠狠地刻进皮肉里,比三条刀疤更加醒目。 “地脉一断,地球必死,就算不爆炸、不在宇宙里灰飞烟灭,对我们人类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所以,爆炸是其次,人类毁灭才是最大的危机。” 在我的观点里,假如人类不存在了,对宇宙的憧憬、遥想、探索都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存在与否都成了未知数。 “你也错了,风,作为科技文明远远超越地球人的土星生物,我们关心的是整个宇宙的未来。 现在看来,假如有一种方法能挽救太阳系的其它行星,即使是以毁灭地球为代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去做。” 土裂汗大神一笑,轻弹着那面墙壁。 “毁灭地球?”我冷静地反问。 古人“图穷而匕现”,我知道土裂汗大神最终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房间里出现了突然的冷场,只有那画面上的井一停不停地向下延伸着,一直通向未知的漆黑远方。 他微微颔首:“你没有听错。” “毁灭是绝对的,总有一天到来;存在是相对的,只能维系在时间这一脆弱坐标上。 风先生,在我看来,人类并不一定要依赖地球而生存,在主人的‘进化’过程中,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和快乐——”萨罕转过身,不再愁眉苦脸,嘴角上浮现出神往之极的微笑,展开双臂,上下扑扇着,“我能像鸟儿在天空中飞,像电脑机器一样博览群书而且过目不忘,可以远离疾病永生不死,可以消除所有爱憎怨恨的欲望……总之,‘进化’之后,我很快乐,比起从前沦陷在地球世界里的时光,我已经‘重生’了。” 冷场仍在继续,土裂汗大神扬起了眉:“风,地球人的理想其实很简单,譬如萨罕这样,只求高出于同类、傲立独行而已。 结果,我让他做到了,他快乐地活着,享受着土星科技带来的变化。 其实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快乐,为什么不能放松自己,跳出三界俗世,上升到我们土星人的境界里来?”我叹了口气,截止了一切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只想找回苏伦,你能帮我吗?”当苏伦还被困在水晶墙的彼端受苦,我不想在此时此刻谈论人类兴衰的大话题。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切都该等到苏伦脱困之后再来讨论。 “地脉”虽然神秘,但它已经存在了几亿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判定它生死的,而且这个所谓的“判定结论”,也不该有土星人来做。 土裂汗大神耸了耸肩膀:“我做不到,至少目前来说,以飞行器日渐衰竭的能量,什么都做不了。” 我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问:“告诉我,这些水晶墙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随着地球的形成同时存在的?或者那些奇怪的障碍就是‘亚洲齿轮’的一部分?”土裂汗大神怔了怔,忽然满脸苦笑:“风,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就像地球人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没有答案,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存在即是真理’的活生生例证。” 我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去想,只去做,对不对?”假如眼前存在一个难题,那么努力去解开它,作对了自然就是“作对了”的正确答案;做错了也就会得到“做错了”的答案。 行动之前,无法预见结局,土裂汗大神的回答就是这个意思。 “对。” 他皱着眉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一个灰袍男人匆匆穿过长廊小跑进来,附在萨罕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萨罕脸色一变:“主人,他们攻不破阿尔法布下的阵势,毒虫的来势仿佛无穷无尽,阵势的变化更是出乎计算机程式的运算范围。 我想咱们应该暂时退避,等待更好的机会。” 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惭愧之色。 我猜得没错,阿尔法所布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埋伏着极其繁复的变化,他拥有的知识量属于鬼谷子奇门遁甲中的精华,而不是后世人所学习到的残破不全的部分。 以师长对学徒,自然稳操胜券。 土裂汗大神抱着胳膊踱了几步,沉吟着摇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能量储备舱连续发出底限报警。 如果不想永远坠入地脉深处,随地球一起毁灭的话,大家就得继续努力。” 他身上的雄浑气势正在衰竭,处于这种“生存或者毁灭”的危急关头时,无论是哪个星球的人,恐怕无一例外会变得忧心忡忡。 “龙树僧,告诉幽莲,采取‘自杀式攻击’,一定要撕开生门的口子。 有必要的话,可以发动能量爆破,一定要打开缺口。 现在,这是大家唯一的活路。” 萨罕拍打着那灰袍男人的肩膀。 灰袍男人默默地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龙树”是泰国僧人里比较常见的别号,据我所知,泰国本土境内至少有十一位名为“龙树”的高僧,全部隐居在曼谷城外的“佛骨塔”里修行。 现在我怀疑眼前的这一个,或许就是隐居起来的高僧之一。 僧人闭关清修为的是解决自己人生的困惑,假如土星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帮他们答疑解惑,十有八九,他们会变为土裂汗大神的信徒,彻底放弃原来的信仰。 忽然之间,我很想试试土星人的“异变”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竟然能让那么多横行天下的绝世高手为之倾倒?“假如大哥遇见土裂汗大神,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灰袍男人的脚步声消失了,房间里重新静下来。 画面上那口井仍旧随着镜头的推近而疏忽变化着,多看几秒钟,人就被弄得目眩神迷起来,仿佛自己也跌进了井里,正滑向一个无底深渊里去。 “我能帮你什么?”这句话不必问,我也能猜到答案。 他们是想冲入阿尔法的世界里,为攫取“亚洲齿轮”做铺垫。 当然,到目前为止,阿尔法、土裂汗大神两方都无法突破障碍,进入山洞的那一端。 他笑了:“帮我什么?你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做而已。” 我轻轻地点头:“也许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六臂怪物幻像魔。 假如咱们能够和解,就一定会消灭幻像魔,成为统一战线上的战友。” 阿尔法禁锢住六臂怪物,但无法彻底将其消灭,始终是无法拆解的祸患,也就永远没办法进入封印之门。 他们都要借助来自“亚洲齿轮”的巨大地球能量,却暂时谁也没办法靠近它。 “我当然愿意——”“我们当然愿意——”他和萨罕长老急不可待的回答。 “敌人存在一天,产生的变数就会呈几何倍数增加。 我希望世界上永远都不再有幻像魔,只有如此,埃及沙漠才会彻底平静下来,不再有风沙尘暴,人民安居乐业,国家与国家之间友好相处。 风,我想请你向阿尔法转达我的意见,开放那条防御通道,让我们的飞行器上去。” 他的真诚溢于言表,略显焦灼地来回踱着步。 我知道,阿尔法必定有自己的想法,才会刻意地全力布阵,不给土星人突破“地脉”的机会。 战斗已经开始,就一定不会轻易结束。 “风,你才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人选,否则,我真怕两败俱伤之后,被幻像魔控制了局面,后果就严重了。” 土裂汗大神长叹,他按下开关,所有的影像都不见了,只剩下灰白色的墙壁。 仅仅几分钟后,又一个灰袍人狼狈不堪地飞奔进来:“龙驭大阵开始反击了,幽莲等人暂时退入地脉,无法前进。 敌人正在使用‘天兵纸马术、五雷定心术’进攻,空院里的被十五种毒虫封锁得严严实实的,毒气遮天……”萨罕脸色一变:“怎么?这么说,对方的幻术能够一直杀入地脉里来?这可有点麻烦了!”他向土裂汗大神合掌躬身,然后随着灰袍人迅速地离去了。 鬼谷子作为奇门遁甲术的宗师,曾传下很多匪夷所思的幻术,几乎每一项都令人心荡神驰,坠入迷雾。 “我真怀疑——”“我真怀疑阿尔法就是鬼谷子本人或者是鬼谷子的师父也未可知,他的遁甲术非常厉害,而且背靠‘亚洲齿轮’的巨大能量源,更能发挥幻术中的精髓。 而且,他还拥有晶石的力量。” 我跟土裂汗大神几乎同时开口,但最后,他变成了静静微笑的听众。 僵持下去,受到挫败的只能是土裂汗大神这一方,毕竟地脉以外的世界是阿尔法一手创建出来的,其中的阴阳进退、变化转折都储存在他脑子里,弹指之间,大阵就能自动生变。 “必要的时候,只能以杀止杀?不择一切手段。” 他冷笑起来。 那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但阿尔法有了唐清的毒虫相助,龙驭大阵几乎没有破绽可循。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在‘坠入地脉永遁黑暗’与‘杀出血路走向光明之间’,我会选择后者,你呢?”他盯着我,犹如一只桀骜不驯的鹰凝视着黑暗中的世界。 “你有把握吗?”我冷静地提醒他,假如土星人的能量已经不足,冒死冲出去并不比待在黑暗里更有意义。 “没有——风,我用一个大秘密换你的帮助可以吗?你带领萨罕他们破阵冲出洞口,事成之后,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好不好?我保证,那个问题是你最想知道的,而且为此已经追逐了很久。” 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去,但他的眼睛却如两颗冉冉升起的星子,越来越明亮。 四周仍旧一片死寂,留在外面的人仿佛可以轻易地摒住呼吸一样,根本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声,不知道苏伦在水晶墙的那边,会不会受齿轮飞转时的巨大噪音折磨?想到苏伦,我又有些走神了。 土裂汗大神的意图相当明显,他的交换条件更是古怪。 我苦苦寻找的是大哥杨天,现在又添了苏伦,但他能知道事实的真相?抑或是给我一条明确的线索?“怎么样?”他追问着。 我想了想,沉郁地摇摇头:“不,我要找的,只怕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手术刀做为江湖上一呼万应的高手,在大哥失踪后的十五年里,已经试过了所有方法,并且耗资逾两千万美金,却始终没有一条让人信得过的消息,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我对“消息”两个字已经免疫,绝不会轻易相信。 “呵呵,世事无绝对,地球人和土星人都信奉这句话。 风,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当作最值钱的杀手锏留到最后向你换取什么的,不过生死存亡之际,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大笑起来。 我仍然非常冷静,不想希望被挑动起来,又让更多的失望砸得头破血流:“请说,不过咱们都很清楚,我要的你不一定能给,你要的我也没有把握完成,对不对?”与唐心一起在楼顶观察“天旋地转龙驭大阵”时,我没有看到它的破绽,因为成群结队的毒虫填塞了大阵的任何一处生机,把固有的“十四死门、九空门、一生门”都变成了绝对意义上的“死门”。 除了以命搏虫,目前看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土裂汗大神皱起了眉:“你能做到的,至少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 在击杀幻像魔的影子时,你表现出来的气势和采用的思维方式,已经超越了地球人的界限。 现在你之所以仍旧滞留在地球上,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桎梏还没有完全解脱开来——风,相信我,土星人是不说谎的,从来都不。” “希望如此。” 我不想解释更多。 “我也希望如此,否则,毁灭就成了不可更改的定数。 知道吗?在没完成任务之前,我不想死,假如地球的‘大七数’毁灭劫难是即将真实发生的,我希望能看到它,并且及时地向土星传送出报告,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惨笑着,但脸上仍然流露出无所畏惧的神情。 “谁——”他陡然向我身后叫了一声。 在能量差不多耗尽的时候,他与所有的地球人一样,毫无遁形变化、提前预知的能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普通人。 由神到人,显然是个极其难以适应的过程。 两个花白胡子的灰袍人出现在门外的长廊里,其中一个出神地盯着我,两只手狠命地揪着下颌的长须。 他们的头发很古怪地盘在头顶,然后用一根亮银簪子别住,像是古装剧里走出来临时演员一样。 “你是谁?”另外一个很冷傲的灰袍人几乎是在用下巴指着我,不可一世地提问。 “我是风,两位是谁?”我猜他们是被萨罕长老说动要升天堂的江湖高手,只是年纪太老了,差不多要过八十了。 “知道吗?很多年以前,用这句话来问我的,通常只能问一遍、说一句话而已,然后就会死在我的剑下。 不过,那么久了,我们的性情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随意杀人。 否则,这里的人这么少,岂不一夕之间就杀得干干净净了?”他冷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竟然连一个缺失的都没有。 “唉,师弟,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激动就能帮你脱困?就能帮你回凌烟阁去?过了那么久,这些话还没忘下?”长须人轻声咳嗽起来,走过门口,一路向着走廊深处而去。 “我见过你,小子!别装得不认识,那天我在凌烟阁上磨剑的时候,你从镜子前走过,还一直瞪着我看,对不对?嘿嘿,我在江湖上的绰号叫做‘火眼金睛流星一剑’,任何人物,只看一眼,十年不忘,懂吗?”他的下巴倨傲地高挑着,根本不把我和土裂汗大神放在眼里。 “师弟,来,走了——”长须的人在叫。 冷傲的人嘿嘿一笑,眼睛里的寒光像两柄出鞘的尖刀,仿佛随时都会直搠过来。 我脑子里没有关于他的印象,更不记得自己曾到过什么“凌烟阁”,只是淡淡地一笑,不想招惹是非。 他向后退了一步,追向走廊深处,突然扭头问了一句:“嘿,你上次问我,镜子里面能看到什么?现在我已经找到答案了,要不要听?”我为之一怔:“镜子?”土裂汗大神低声叫起来:“不要管他们,他们是疯子,两个无可救药的疯子,脑电波的跳跃频率比虎鲨还要紊乱,他们只是疯子。” “想不想听?要听的话,拿那颗‘碧血夜光蟾’来换,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冷傲的人放肆地笑着,大踏步离去。 灰袍一动,展现出他腰带上悬着的十几柄长剑,叮叮当当地碰响着。 我再次愣怔起来:“他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碧血夜光蟾’?”土裂汗大神欣喜地提高了声音:“风,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碧血夜光蟾’呢?它能辟邪杀毒,是地球毒虫的克星,快拿给我,破阵而出有希望了,快给我——”做为文明高度发达的外星生命竟然会为了在地球上生存下去,情绪如此失控,这可能是地球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在全球各国的几万部科幻片里,外星人总是强大残暴、穷凶极恶的,能够把地球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随意**。 真的该叫那些无知编剧们来跟土裂汗大神谈谈,或许他们在今后写任何文案的时候会更做得实事求是一点。 “他们是谁?”我避开土裂汗大神的问题。 “我说过,是两个疯子,根本不是萨罕寻找到的‘异化’材质,而是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 别管他们了,把‘碧血夜光蟾’拿出来,快啊,快啊——”他又一次急不可待。 我忽然感觉到,这两个灰袍人的确看起来有些眼熟。 冷傲的人腰里挂着那么多长剑,而且从他的倨傲气魄里推测,这人一定是个练剑成癖、杀人成瘾的绝顶剑客。 当他冷冰冰地对着我大呼小叫时,整个人就如同一柄压在别人脖颈上的长剑一样寒气森森。 “碧血夜光蟾”在我身上,只是我对土裂汗大神的热切态度产生了极度的怀疑。 他那么想冲到地面上去,难道所图的仅仅是杀死六臂怪物幻像魔,为人类除害?同时,我想到一个更尖锐、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所有力量联手杀死幻像魔,破除封印之门的禁锢后,‘亚洲齿轮’最终归属于谁?”这个问题不解决,恐怕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之间仍有一场恶战。 “我想知道他们出现的详细过程,夜光蟾就在我身上,不必担心。” 我希望土裂汗大神能冷静下来,把问题谈清楚再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风,给我——”他暴躁起来,霍的向前一闪,右手抓向我的胸口。 他很聪明,因为夜光蟾就在我胸口的衣袋里,所以会略微鼓出一块,从外面看相当明显。 我嗖的一声后退,越过门口,后背抵在长廊的栏杆上,但他的身子更快,五指手型不变,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手,但却是在完全不公平的状况下展开的,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土裂汗大神。 “给我!”他抓住了我的衣服,但我身子一缩一振,“啪”的一声,已经把他的手指弹开,不等他再次出手,我已经反手抓住了他的肘尖,发力一捏,应该足以让他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他踉跄着退后,皱着眉托住自己的右臂:“你——我早说过,土星人的身体里的生长基因与地球人完全相同,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能量,甚至不如一个地球上的无知武夫有用处。 风,把夜光蟾给我,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像上次击败幻像魔的影子一样。” 在灰袍的暗影里,他显得落寞而萧瑟,一如美人的迟暮。 第二部《亚洲齿轮》完,请看第三部《镜幻虚空》 第三部 第一章 磨镜老人和磨剑客 第三部 第一章 磨镜老人和磨剑客“我会把夜光蟾给你,但我必须先得知道他们是谁?”当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时,我更觉得有必要把所有问题弄清楚才决定怎么做。 “外面……有很多人,个个都是冷兵器时代的高手。 风,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垂下浓眉,不停地甩着右手,看来那种半身麻痹的滋味并不好受。 “抢?”我反问,忍不住露出笑容。 “对,生死之间,我们不会有更多选择,只能采取最激进的手段,希望你能原谅。” 他的态度渐渐强硬起来。 突然之间,有一环刀光闪过,他穿着的那件灰袍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纵横交叉的十字。 那是我控制精密、游刃有余的一刀,令他眼睁睁地看着,却躲也躲不过。 我只想告诉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躲得开这一刀,除非他能从空气里蓦然消失,化为青烟轻风而去。 当“逾距之刀”又一次穿越空间距离,削中他又骤然缩回以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了继续威胁的路线:“风,我们可以商量,再说,我有你需要的秘密,对不对?”他的话又一次刺痛了我,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个人的“消息”对搜寻大哥是有用的,我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说说看,但你不一定能打动我。” 我转头望向两个灰袍人消失的地方。 “你在寻找一个跟你本质相近的人,你们两个都有异于地球人,但表面看来却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嗯,他曾无比接近过我——我早就说过,在沙漠里的时候,很多具有神奇灵力的地球人能听到我的非洲鼓声循迹而来。 他也来了,最近的一次,他只距离我不到五公里,眼看就能被我捕获,可惜却突然销声匿迹了。 你知道,一个人即使是死了,也会留下很多残余的能量痕迹,至少能证明自己曾经到过某个地方,但他的消失却是凭空产生的,不留一点余音。 风,在你出现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就是他,突然隐匿,又突然出现。 毫无疑问,你要找的人,就是他——”我牵了牵嘴角,礼貌地对他做着回应。 “你不相信?以为我在说谎?”他睁大了眼睛,对我的冷漠反应很不满意。 我摇摇头:“不,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没有地理坐标的话,就算只相隔五米,也形同两个世界,永远看不到他。” 换个角度看,姑且不论土裂汗大神的感觉是否正确,手术刀是常年驻留在开罗的,他对沙漠里的草木景物非常熟悉,甚至了解满布金字塔的那片千里黄沙之中每一座沙丘、每一道沙垄、每一块绿洲。 假如大哥是消失在沙漠的,手术刀难道一点消息都收不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相信手术刀的卓越能力,当然,苏伦求学天下,师从冠南五郎大师,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他们兄妹做不到的事,整个非洲就没人能做到了。 土裂汗大神的话那么笼统,想在埃及沙漠里找个人出来,比大海捞针容易不了多少。 “当然,只要让我的飞行器加满能量,地球上就没有什么事不能完成。 风,帮帮我,冲出地脉,世界就是你我的。” 他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要去找那两个人谈谈,龙驭大阵的变化总有穷尽之时,要幽莲他们下来吧,硬拼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再管土裂汗大神如何回答,径直走向幽深暗处。 他在我身后叫了一声“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他非常明智,一旦发现有了另外的途径和平解决争端,当然不会再冒险进攻。 跟这样的人合作,的确是非常省心。 长廊很深,曲折向前,似乎三天三夜都走不到尽头。 假如这真的是在土星人的飞行器上,我看不出这种扁长的建筑物结构会有什么意义,与人类的航天器设计完全不同。 人生的际遇真是千奇百怪,原以为与土裂汗大神的沙漠一别,永远都不会再见面的,现在却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同一只飞行器上。 “假如他们的能量消耗殆尽,永远沉沦于黑暗的地脉里,将是一个多么痛苦的结局——”永远地停滞在异星上,直到化为无声的飞尘碎片,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无比失败的。 突然之间,我对土星人飞行器的未来充满了叹息怜悯。 从另一方面看,阿尔法又何尝不是如此?航天归来,却发现自己的地球物是人非,而且同类人的外型都完全变了,他的结局又将是怎样的呢?“你在找什么?”有人无声地出现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眼睛冷森森地亮着,充满了极不友好的杀机。 通常,拥有那种眼神的,不是屠夫,就是杀手。 “找你。” 我停下来,缓缓地停靠在栏杆旁,看着那个冷傲的灰袍人慢慢踱出来。 在他身后的三十几步远处,有一面明晃晃的墙壁,散发着幽幽的银光。 “找我?拿‘碧血夜光蟾’来交换答案?”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令我隐隐感到不安。 “嚓嚓、嚓嚓”,他缓缓地弹着指甲,眼角余光不停地扫在我身上,充满了蔑视和贪婪。 “你真的见过我?在哪里?什么时候?”在一路走来时,我不断地在记忆里搜索“凌烟阁”这个地名,应该是在中国大陆的某个名胜古迹里出现过。 做为唐朝建国后歌功颂德的庙宇,“凌烟阁”三个字属于一个历史长河里辉煌灿烂的时刻,几百名大唐功臣的影像被描绘在上面,成了千秋万代的爱国者们最向往的地方。 “我说过了,凌烟阁。 左临敕建大相国寺,右靠无敌大将军府,正对山河社稷庙,天下独一无二的凌烟阁,小子,别装傻了,这么久了,一闭眼就是你在镜子里盯着我看时的眼神,绝不会错,那就是你。” 他得意地指向身后那堵银墙。 那原来是一面镜子,只不过不是水银玻璃镜,而是只在古代历史剧中才能看到的铜镜。 我走向那镜子,另一个长须人手里握着一团白布,正在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铜镜,一丝不苟而且小心翼翼的。 四周没有太亮的光,我走近的时候,影影绰绰地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不记得多久没找过镜子了,好像从北海道起飞之后,就不再关心自己的形像,一心只想着“苏伦”这个人和这个名字。 镜子的尺寸大约有三米高,五米宽,这么大块的铜镜在古代非常少见,当时的铸造工艺是没法完成这种大手笔工艺品的。 它的边框上錾刻着完完全全的兽头花纹,全都被长须人擦得铮亮。 “一面很完美的镜子,对吗?”长须人轻咳着,直起腰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那些花纹,“西域匠师们的铸造工艺据说来自于烛龙灵山西王母的亲手点化,有巧夺天工之妙,这是中原铸镜师们永远无法企及的。” 他的话深奥而怪异,我有些听不懂,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铜镜寒意逼人,花纹的手感非常细腻,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精品级古董。 镜子是嵌在一面墙上的,覆盖了整个墙面,上下左右四边全都与石壁严丝合缝地契合着。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能明白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是由何种材料构成,上一次在沙漠里动用了世界上顶级的钻机,才能勉强打开一条通道,那种外表看起来与石壁无异的东西,或许就是某种不知名的高强度金属也未可知。 “师兄,我说过,这小子就是咱们见过的那人,把他抓住拷打三天三夜,也就明白咱们究竟在哪里了,好不好?”冷傲的人站在我身后四十五度角的方位,与长须人形成合围之势,封锁了我退出的所有路线。 他的恶意非常明显,但长须人一直在连连摇头:“他?那么年轻,能懂什么?”冷傲的人还想开口吆喝,却被长须人扬手阻止:“傲白,你耽搁了虬髯客的复国大计,已经失信于天下,兀自在这里吆五喝六的找别人的晦气,又有什么用?还不退下去面壁思过?”他脸上的悒郁一扫而空,陡然现出一种睥睨天下、执掌乾坤的霸气。 “又不怪我!又不怪我——”冷傲的人跺着脚,腰间的长剑也开始叮叮当当乱响,“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秦王出现,对对对,我不该开那扇门,不该摸这面镜子,都怪我不好,但我怎么知道是这个结果?师父传授给咱们的记忆,本来分得清清楚楚的,我磨剑,你磨镜,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懂得镜子的奥秘,不是吗?现在问题出在镜子上,你又怪我骂我?”我向侧面闪开两步,因为已经感觉到了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磅礴杀气。 “我是说,咱们耽搁了虬髯客的大事,个人生死荣辱事小,就算一起死了,能赔得起他的损失吗?”长须人的胡子直飞起来,脸也开始涨红。 “好好好,大事大事,我先杀了这小子,再来跟你理论——”他拔剑的姿势又飘又快,身子一侧,一道剑光便飞到了我的咽喉。 如果不是早有预感,我几乎就要伤在他的剑下,剑光一起,我的身子倒退五步,等他再移步追击上来时,我俯身直进,霍的冲到他的胸前,一掌砍在他的肋下。 高手过招,须臾必争,他实在是太轻敌了,才会被我攻了个错不及防。 我只用了七分力气,他已经嗷的一声怪叫起来,身子侧翻,左手一抄,十几道寒光闪闪的长剑凌厉无比的刺过来,每一柄剑所用的招数都不相同,并且巧妙地布成一个半圆形的立体剑阵。 高手出剑时,内力灌注在剑锋上,总会无可避免地发出“嘶嘶嘶嘶”的啸风之声,但他的剑上,却一点声音都不带,只有浸人肌肤的寒意。 假如不动用“逾距之刀”,我根本破不了他的剑术,一闪念之间,急促地仰身后退,连续几个贴地翻滚,姿势狼狈之极。 在没搞清这两人的古怪身世之前,我不愿意让战斗持续升级。 “住手,傲白住手!”长须人叫起来。 剑光一收,冷傲的人急躁地大叫:“喂,小子,躲什么?不敢放手过来吗?”“哼哼,傲白,这位年轻人还留着非常厉害的杀招,只怕一旦反攻,你根本抵挡不住,当场就要挂彩。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要想做大事,必须得谦忍沉着,就像虬髯客一样,为了博取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他甘心在海外仙岛潜心修练四十年,武功、计谋、财富、人脉全部水到渠成后,才返回中原。 如果不是我们出了意外——”他反复地提到“虬髯客”这个名字,让我感到非常诧异。 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虬髯客”,那就是与大唐游侠李靖、巾帼豪侠红拂女并称为“风尘三侠”的虬髯客,已经在中国历史上彪炳为“世间第一奇男子”,是侠客中的典范,更是老虎崇拜的偶像。 冷傲的人陡然撒手弃剑,叮叮当当十几声响过后,所有的长剑都被他以内力震断,凌乱地跌在地上。 “师兄,这件事不能怪我们,虬髯客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红拂女也是豪气干云的女中大侠,他们一定能够体谅咱们,而且,被困在这里之后,我几乎天天都在反思,为什么会钻进这面镜子里来,跟这些怪模怪样的家伙们关在一起。 师兄,你每天对着镜子参悟,到底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早听我的,不如敲碎镜子看看,或许一眨眼就回凌烟阁去了,是不是?”他搓着双手哈哈大笑,仿佛在为自己的好主意而自鸣得意。 我小心谨慎地试探着问:“磨镜老人司徒求是?‘磨剑客’雷傲白?”冷傲的人嗖的转身,凌空一抓,一股巨大的吸力冲过来,我身不由己地踉跄前冲,肩头被他抓了个正着。 “哈哈……你……你认识我们……终于找到一个认识咱们的了,师兄你看,我说见过这小子的,你还不信,看看,他也认识咱们……哈哈哈哈,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的五指猛力收紧,我在极度惊愕之下,竟然也忘记了挣脱,只是怔忡地盯着长须人的脸,脑子里不停地轰响着——“他们是唐朝人?两个唐朝人?”萨罕早就说过,土星人的“异化”过程存在了很多年,在那些甘心进入“异化”之途的高手里面,包括了不同年代、不同身份的人,几乎每一个名字都够写一本名人传记。 我见过土星人、见过阿尔法,所以不会为见到古代人而惊诧莫名,现在,我之所以感到激动,是因为司徒求是与雷傲白这两个名字,曾在手术刀的资料库里出现过。 这两人的资料收录于资料库的“镜中人”那个类别,里面长长短短几千个案例,都是与“镜子、失踪”有关的。 司徒求是以“磨镜”成名,曾是隋唐时期最著名的宫廷御用磨镜师,据说后宫佳丽都以拥有他磨过的镜子而引以为傲,任何人想要彻底照出自己的美丽全貌,非司徒求是新磨的镜子莫属。 雷傲白则是隋朝末年第一杀手,曾任隋炀帝驾前御用杀手,当时天下十八家反王、七十二路诸侯、一百零八道烽烟纷纷扯旗造反,其后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大人物是死在他剑下。 在那个冷兵器格杀的年代,正是像他们师兄弟那样的高手纵横快意的大好时机,可惜,这两个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传说中有人见过他们最后一面,就在大唐国都长安城的凌烟阁上。 小道消息说,他们是进入了凌烟阁侧面的“洗镜楼”之后消失的。 在那座银色小楼里,收藏着历代君王、藩王、文臣、武将们随身携带过的铜镜,是一个经常闹鬼、闹狐的是非之地。 “你认识我们?”司徒求是并没有过于激动。 我只能点头:“对,我读到过两位的辉煌事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你也是穿过镜子到这里的?或者,你也是活在镜子里的人?”他继续冷静地追问,只有涵养足够深厚的人,才会经年累月动手磨镜,把自己禁锢在寂寞的大好岁月里。 我摇摇头:“不是,这不是镜子里的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不是所谓的什么‘大唐盛世’,而是唐朝之后的很多年里,又创建出来的一个朝代,叫做——”正因为无法向两个古代人说明二零零七年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所以我刹那间哑口无言。 “古代人进入现代”这个题材,在无数编剧和小说家笔下早已有之,而且是多不胜数,我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思路,准备继续向他们解释下去,但司徒求是举手制止了我:“小兄弟,不必说了,我们知道这是在公元二零零七年,一个发展神速、日新月异的世界,而且熟知这个年代的所有规则。 所以,请不要费神解释了。” 我更加惊愕:“这就好,这就好了。” 既然他们了解现在这个社会,也真的是省了我很多心思。 “唯一不解的是,我们能进入这里,为什么不能穿越回去,重新进入镜子的另一面?小兄弟,既然你见识不凡,请试着替我们解答一下这个问题可以吗?”司徒求是说话时,雷傲白一直闭着嘴静听,此刻也把目光转移到我脸上来。 我望向镜子,三个人的影子明明白白地显现在上面,只不过一个是现代人,两个是唐朝人,看起来异常古怪。 “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那么我会不会也能进入里面的世界?”我伸出食指,轻轻地点在镜面上。 镜子里的“我”也伸着手,我们的食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镜子,真的是世间最神奇的东西,记得当年师父教我磨镜,第一面铜镜磨完后,自己看着镜子里的人,竟然三日三夜不能入睡,仿佛那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被禁锢在里面,不得相见而已。” 司徒求是低声叹息着,又一次举起手里的布,缓慢拂拭着早就一尘不染的镜面。 刹那之间,我感觉到了“镜中人”手上的温度,脑子里也瞬间迷乱起来:“他也是有温度的?他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看着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静静地看着我?”当我牵动嘴角的时候,镜子里的“我”嘴角也有了微微的笑意。 从苏伦失踪开始,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老了十岁,思想快速成熟的同时,心境也一日三变地衰老。 只有顾倾城到达营地之后的日子,我的心情才偶尔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年轻和活力。 此刻,镜子里映出的我冷静沉着之极,几乎是处于一种“冷酷淡然”的境界。 即使是在微笑的时候,也矜持而沉郁,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愁。 “这是我吗?”我忽然对镜中人感到一丝陌生。 对于自己在镜子里的形像,最后的清晰记忆是在进入沙漠之前住过的开罗那家豪华酒店里。 那时候,我仿佛浑身都充满年轻的不安、抑制不住的青春活力,面对的是广阔的大好未来、美好前途。 现在则不同了,从揭开土裂汗金字塔秘密开始,肩膀上承受着的是更多的得失痛苦。 镜子里的“我”笑了,带着愁郁的笑,笑得并不轻松。 “喂,醒醒,你醒醒——”雷傲白重重地拍了我一掌,肩头隐隐作痛。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刚刚沉浸在忧伤里的几分钟,仿如一场午间小憩时的轻梦,倏忽已经飞走。 “你在想什么?千万不要藏私,参悟到什么秘密后一个人独享!哼哼,我的剑折了,折剑同样能杀敌三千,你信不信?”雷傲白沉不住气了。 “你看到了什么?感悟了什么?”司徒求是低声问,挥布擦去了我的食指留在镜面上的浅痕。 “没什么。” 我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抱歉。 现代人每天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如果每一次回眸都沉思几分钟、十几分种的话,就没时间努力去做其它事了。 而且,我又不是时时刻刻注意保持自己形像的女孩子,就像关宝铃那样,每天几百次对着镜子——“啊”的一声,我脑子里飞速掠过一件事,忍不住大叫起来,但旋即举手捂住自己的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那件事在从前看来非常非常诡异,无法用常理去推论,但到了今天,站在墨镜老人的铜镜前面,却一下子找到了症结所在。 “什么?”司徒求是眼睛里也飞起了两道寒光。 “哈哈,你这小子,明明心里有鬼——”雷傲白的大手倏的卡在我喉咙上,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快——说!” 第二章 大唐凌烟阁上的镜面突变 第二章大唐凌烟阁上的镜面突变手术刀的资料记载,雷傲白早年练刀、练锤、练枪、练金戈大戟,直到三十岁后,才潜心练剑,对天下所有武功了如指掌,也把自己领悟到的一切武功精髓融化到剑术里。 他的这一招,明显是来自于“苍鹰搏兔”的鹰爪功夫,只是他所处的那个年代,淮上鹰爪门还没有出现,可见这人是一位世所罕见的武学奇才。 我不想生事,立即后退,以求不动声色地化解他的攻势,因为自己想到的怪事是跟关宝铃有关的,与眼前的镜子毫无干系,不想说给别人听。 在我心里,仍旧有很多往事,是属于我和关宝铃“私人共有”的,是想永远埋藏于心底的秘密。 “小兄弟,别走!”司徒求是横向踏进,灰袍一闪,左手如龙爪,右手化风尾,左右交加而来,在我身后张成了一张无法躲避的大网。 我本来就不是要逃走,只不过是想暂且避开雷傲白的逼迫而已,如果猝然出刀的话,只怕他们两个都要受伤。 “你逃不了啦小子——啊唷!”雷傲白一声短促的闷哼,已经被我的中国摔跤术“大背”摔倒,嘭的一声撞在镜子上,嗡嗡嗡的回声一发而不可收。 司徒求是的龙凤手属于南派武术里的秘技,北宋以后便在世间失传了,但手术刀还是锲而不舍地找到了这些极为偏门的资料,并且详细列举了龙凤手的致命破绽在右胯和左膝两处,犹如凤颈、龙腰,属于最薄弱的环节。 我右脚飞踢出去,用“截拳道”里的“箭劲”点中了司徒求是的膝盖,但只是点到为止,绝不发力,令他知难而退。 他的休养要强于雷傲白,果然肯领我的情,急速后退。 “小兄弟,好武功。” 他笑着平举双手,掌心向上,以示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我淡淡一笑:“前辈,我想到的事跟你们无关,也不想这时候说给任何人听。 不过,我很有兴趣听听你们的经历,关于这面镜子,似乎咱们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不是吗?”冷兵器已经过时,武功也是会过时的,现代格斗技巧能够将人训练得如同精妙无比的机器一样,只要看到敌人的破绽,立即一招制敌,绝不拖沓,这一点是他们师兄弟永远无法做到的。 雷傲白爬起来,在司徒求是的逼视下,他不再嚣张地大喊大叫,而是老老实实地站回到师兄身后。 几度交手之后,他肯定已经明白不是我的对手。 “那件事说起来很古怪——小兄弟,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司徒求是捋着自己的长须,仔细地审度着我。 “请叫我风。” 我点点头,简短地自报家门。 “那么,我叫你‘风兄弟’好了。 其实,那件事真的跟你有关,请听我慢慢说下去。” 他皱着眉,不停地揪着胡须,再仰起脸来沉吟了几分钟,才缓缓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墨镜老人和磨剑客生存在大唐初建的年代,而那件导致了他们进入铜镜的怪事则是发生在“玄武门之变”事件之前的几个月里。 众所周知,在李渊的几个儿子里。 只有秦王李世民的目光最长远,并且在江湖上的威望也相当高,要比建成、元吉等人更具备接掌皇位的资格。 此时,远遁海外的虬髯客意图染指中原江山,特地带了赤金三千万两、勇士七百名,悄悄地进入长安。 李世民已经是各方势力的众矢之的,所以虬髯客要夺大唐江山,首先要干掉李世民,所以他找到了司徒求是和雷傲白。 “赤金两千万两、海外七岛的控制权”是他开给司徒求是的报酬,并且许诺成功夺取江山后,再把河东、山东等地交割给这两大功臣,大家平分疆土。 这是整个事件的大背景,其实这样的刺杀行动在每朝每代都反复发生着,成王败寇的闹剧几乎年年上演,不足为奇。 他们两个选中的埋伏地点是在李世民每日往返校军场的必经之路——凌烟阁,而虬髯客带来的七百勇士分别扮成走卒、商贩、学子、农夫,从正午时分起就控制了凌烟阁前面的威扬大街,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剿杀李世民随身携带的几十名铁甲武士。 “刺杀”这件事对于雷傲白来说,犹如早上起床后到厨房去吃个包子一样简单,所以他在正午潜入凌烟阁时,丝毫没有感到紧张,而是东张西望,溜到了洗镜楼里。 他不是美人,对镜子并不稀罕,只是正面墙上镶嵌着的一面特别宽大的镜子吸引了他。 那么大的镜子,他跟司徒求是都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停下来,左看右看。 正午的阳光穿过天窗照下来,直射在镜面上,化成无数耀眼的光环,把两个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自然而然的,司徒求是取出一块嵌着金丝银线的手帕,去擦那些落了灰尘的地方。 对于一个终生磨镜的匠人来说,这个动作最自然不过,一生不知要重复几万次。 而他的师弟雷傲白则是拔出长剑,以另一面青铜镜为磨石,缓缓地磨砺着。 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正午,洗镜楼里陪伴他们的,只有无数面或新或旧、或粗糙丑陋或华丽贵气的铜镜。 怪事就在那一瞬发生了,司徒求是感觉中自己的手伸进了水里,彻骨冰寒,立即缩回来。 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坚硬沉默的镜子,怎么可能有水?而且当时的季节只是初秋,即使有水,也不会如此之冷。 他笑着回头:“傲白,怪事,我觉得这镜子好像是‘空’的,竟然能把手探过去呢?”以唐朝人的智慧而论,“空镜子”或许就是当时最真切的感受,但他能在镜面上看到自己,看到满室铜镜,也看到自己的师弟雷傲白。 “也许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吧?”他见雷傲白头都不抬,禁不住哑然失笑,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所以神不守舍的。 为了跟虬髯客敲定刺杀的最后细节,他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这就是做师兄的坏处,永远不可能像雷傲白那样没心没肺,只等着凌空跃下高楼,一剑刺进李世民的胸口。 自嘲之后,他举起手帕,却发现整块手帕都被浸湿了,有一角还在涔涔沥沥地滴水。 一瞬间,阳光也变得阴冷刺骨起来,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镜子的后面的确有水,而且是一汪寒冷之极的冰水。 那嵌着镜子的墙,就是洗镜楼的北侧外墙。 毫无疑问,墙外什么都没有,只有秋天里稍显燥热的空气。 他反复观察过凌烟阁的地形,对这一点清楚无比。 “傲白,你帮我看一看,镜子里有什么?”他回身第二次招呼师弟。 雷傲白抬头,表情突变,把他也给吓了一大跳:“傲白,你干什么?”接下来,雷傲白突然扭头,向自己身后看,然后又迅速回转过来,起身大步向前,任自己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地。 司徒求是反应很快,也在第一时间回头,望着面前的镜子。 第一段叙述停止在这里,他们两个是站在镜子前面的,此刻一起扭头看着镜子,仿佛千年之前的那一幕随时都会在这里重演。 我感受到了来自他们内心的那种巨大的恐惧,换了任何人,当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沦陷在镜中世界里时,都会莫名恐惧,拼命挣扎。 “镜子里有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重复着他的话。 “对呵,镜子里会有什么呢?我磨镜近六十年,镜子里只有一个我——”司徒求是苦笑着。 “我磨剑三十年,每一柄剑就是一面窄长的镜子。 三十年,从来没在那里看到过什么古怪的东西,人人都说,杀人长剑善藏妖魂,但我一直不信。 什么妖魂鬼魂,在我剑下一律化成亡魂?不过现在,我信了,镜子里真的能藏下一些东西,但我们分不清善恶,分不清对错,所以才被禁锢在这里。 师兄——”冷酷如雷傲白那样的江湖杀手,竟然一下子搂住司徒求是的肩头,像个女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我禁不住有一瞬间的焦躁,这段已经吸引住我记忆力的叙述偏偏停在半截里,料不到司徒求是还有说书人的“勾魂”手段。 不过看在雷傲白哀哀哭泣的份上,我只能压制着心里的不安,低声劝解:“两位,天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请继续说下去吧?”此刻,突破“地脉”出口的战斗还在继续、苏伦被隔在水晶墙彼端、六臂怪物在封印之门后面随时都会发疯——而我却只能继续耽搁下去,为了听那段怪事的详情而忍耐着。 “镜子里,有一个女孩子,一个漂亮到极点、妖媚到极点又柔弱到极点的女孩子。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腰那么细、唇那么小巧、眼睛会说话一样,当她走向镜子,身上的黑色狐裘不断地轻盈飞扬着——”听了雷傲白带着哭腔的描述,我的心陡然一沉:“还有呢?还有呢?她在哪里?在镜子里还是在洗镜楼里?”他根本不理我的追问,自顾自地抬头痴望着镜子:“她向我走来,像一朵深夜里绽放的昙花。 我一直渴望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其实,我曾梦见过她,当我磨剑杀人、剑锋饱饮敌人鲜血的瞬间,她就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仙女,来自遥远的天上。” 我的急躁程度不断上升,他与司徒求是一样,在最关键的时候说不清重点。 “她在镜子前站着,身前有个水池,我看到她挽挽袖子,开始撩水洗手,满头乌发披垂着,有一半悬到胸前来。 她在镜子里,但却不在洗镜楼里,那时候,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想一步跨到镜子里去,跟她永远地站在一起。” 雷傲白离开司徒求是,蹒跚地走到镜子前面,双手高高举起,按在镜面上。 我长吸了一口气,极力抑止住满怀焦躁向着司徒求是:“前辈,那个女孩子长得什么样子?她背后有没有其它什么人?或者她是不是站在一间石室里?”直觉中,他们看到的是关宝铃,但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两个唐朝人在一座满是镜子的古楼里,通过一面镜子看到异世界、异时空里的人,而且这个人恰恰是关宝铃——那时候,假如关宝铃是站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的话,岂不正巧也在面对着一面青铜古镜?两个年代的人隔着镜子的两面对望,是不是关宝铃也看到了他们?”这些荒谬古怪、匪夷所思的推论把我绕住了,只觉得脑袋迅速胀大,重重奇思怪想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占据了思想的每一个空间。 在所有怪念头里,最突兀的一个是:“假如这大镜子的两面分别通向唐朝与二零零七年的地脉,是不是我们一不小心就会穿越镜子而去,进入遥不可及的大唐盛世?”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真的害怕那个假设会瞬间发生,令我离开目前这个世界。 诚然,那种事发生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仍然不想尝试,毕竟这里才是我真正在乎的世界,并且营救苏伦的行动有望得到突破性进展。 “你也怕了?”司徒求是直愣愣的眼神让我后背上跟着毛骨悚然。 我立即摇头:“不,我只想弄清楚那女孩子是谁?”“是谁?你很清楚,因为我看到你也在里面,你在找她,是不是?”司徒求是眯着眼睛笑起来,但笑意掩盖不了脸上的迷惘。 我很明白,他对于曾经发生的怪事,至今没有合理的解释。 “我?拜托你把所有真相言简意赅地说出来,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你们看到她,然后她消失了,我接着出现,到处找她,是不是?是不是?她去了哪里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奇妙的海底世界?或者、或者巨大的玻璃盒子之类……”我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寻福园发生过的怪事都是与关宝铃神秘失踪有关的,假如他们能看到关宝铃,一定也能看到她失踪后所去的那个世界。 “我们进不了镜子,虽然手帕仍是湿的,确确实实曾经无意中通过镜子,按在她面前的水盆里,但现在,我们小心地摸索着镜子上的每一寸空间,都肯定是真实存在而无法伸手过去的。 当我们重新对准镜子里的她时,她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极力贴近镜子瞪着我们。 突然,她消失了,那件石室空空如也,我当时还在想,就算世间最高明的轻功也到不了她那样的移动速度。” 司徒求是舔了舔嘴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雷傲白贴在镜子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他那种年纪的老头子还为女人而哭,似乎不是件令人舒服的好事。 “傲白害了相思病,为那个女孩子,真是不该进洗镜楼的,虬髯客曾给他看过相,说他有‘一眼之厄’,只是不清楚何时发生。 现在,我们都明白了,就在那一刻,傲白的厄运悄然降临了。” 司徒求是长叹,忧心忡忡地看着雷傲白的背影。 “后来呢?你们看到我冲进来?再后来……再后来又看到什么?”那只是亡灵之塔和海底神墓事件的开始,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资料。 事情竟然有这种峰回路转的变化,实在让我始料不及。 当关宝铃失踪时,我找遍了寻福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想到彼时会有人在那面青铜镜的对面观察着我。 “我看到你很着急,不断地冲进来又跑出去,显然在找她。 傲白说,我要进去找她,什么大事也顾不得了,就怕再耽搁下去错过了什么,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他向后退了十几步,猛然冲向镜子,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 结果,他消失在镜子里,我也跟着冲过来,我们两个没去到女孩子出现的石室,而是从此陷入黑暗,停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 现在看到了你,傲白一定会觉得大有希望能再见到那个女孩子,风兄弟,我弄不清该谢谢你呢还是应该恨你……”他说得没错,这种错乱的时空关系把我自己的思想也搞混了,已经忘掉的与关宝铃有关的情节重新浮出来,与对苏伦的思念缠绕在一起。 “像那么猛然一撞,就会穿越镜子的世界?”我望着雷傲白的背影,不禁有些怔忡。 司徒求是走向镜子,侧着身子做了个“撞击”的动作:“对,就这样,不过,现在已经失效了。 我们能够进来,却无法出去,傲白一直在试探着冲出去,但却没有奏效。” 这面镜子唯一特别之处,就是比普通的古代铜镜大很多,在镜面工艺和花纹装饰方面,再也没有更突出的地方。 假如他们两个再次冲出去,不知道结局又会如何呢?“在我进入镜子的时候,感觉它有相当一段厚度,至少得有十步,但以我的经验,当铸镜的材质超过一尺之后,镜子就永远不可能达到光可鉴人的程度。 风兄弟,你说,它存不存在厚度,或者只是我的特殊感觉?”司徒求是仍然对镜子本身着迷,毕竟他是一个一生与镜子为伴的人。 “那个问题重要吗?”与镜子本身相比,我更关注于里外两个世界的不同。 “当然重要,如果能弄清楚镜子的来历,所有的困惑不就迎刃而解了?”他仍然充满信心,但我并不认为搜索这面唐朝古镜的渊源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关宝铃的确失踪过,但她早就回到现实世界中了,与眼前这两个人的遭际有明显不同。 “风兄弟,只有你能救傲白,带他去找那个女孩子,可以吗?”听了司徒求是的话,我禁不住一笑:“什么?去找她?”姑且不说大亨对关宝铃的无比珍视以及她在全球男孩子眼里的偶像意义,就算我能带雷傲白毫无阻遏地见到她,她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唐朝杀手动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对,我知道这看起来荒谬之极,只是傲白见不到她的话,一定会追悔一辈子。 我是他的师兄,如果能做些对傲白有好处的事,当然要不遗余力。” 司徒求是的表情很认真,但我却帮不了他。 我和关宝铃的感情纠缠已经过去,现在心里只在乎苏伦,也就不想再去见她。 况且,假如把这一对唐朝高手带到二零零七年的现实世界里去,还不得惹下滔天大祸来?“看起来,只有打破这镜子了?我说过几百次,把镜子一寸一寸地分解开来,分门别类地化验其构成成分,不就完全清楚了?”土裂汗大神永远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化解我的困境的同时,也把他的想法不露痕迹地表达出来。 打破镜子是最没有办法的时候才能采取的行动,但雷傲白陡然亢奋起来:“对,打碎它,也许我们能一步回到洗镜楼去。 师兄,我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再继续参悟下去,我都快要发疯了!”以他们的武功,重手打碎铜镜,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风,你猜镜子外是什么?”土裂汗大神促狭地笑起来。 “是你这艘飞行器的外壁?对不对?”其实我一早就这么猜测过了,只差他的印证。 “对,可以说是外壁,也可以说是一个被封闭了的空气交换孔。 打破它,只会得到凉爽的空气,除此之外,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们的突然闯入,实际是在飞行器移动的过程中,不经意撞到了什么,导致‘地脉’内壁产生了微小的形态变化,才把这面镜子包括了进来。 所以,你最可能看到的情景就是,镜子碎裂,然后他们两个坠落到地脉深处去,迅速腐朽,变成星球内部的尘埃。” 土裂汗大神做了个“烟消云散”的手势,嘴里发出“啵”的一声,像是刚刚吹破了一个劣质的气球。 我点点头:“你说得很对,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结局。 那好,我带他们出去,从进来时的那个小楼破墙的入口。 关于龙驭大阵,我会想办法阻止阿尔法,给你冲出‘地脉’的机会。 不过,如果你心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话,想必清楚我会怎么做?”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假如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起了冲杀战斗,我会站在阿尔法一边。 究其原因,六臂怪物幻像魔是被阿尔法禁锢起来的,他有可能积聚能量,一举消灭敌人,彻底断绝了这个地球上最大的隐患。 反之,土裂汗大神对幻像魔的来临感到恐惧,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就算别人再出大力气扶持他,也都毫无用处。 第三章 生命的逆进化 第三章生命的逆进化 “我相信你——”土裂汗大神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已经看透了我内心的所有思想。 我们四个的影子都映在镜子里,司徒求是一声连一声地长叹,却也无可奈何。他们的身体进入二零零七年的现代世界,思想却仍人停顿在凌烟阁上的杀手年代,永远与别人格格不入,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可以开始行动了吗?”土裂汗大神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空院里的战斗怎么样了?”我的思想从磨镜老人和磨剑客这段古怪插曲里跳出来,再怎么说,那都是历史,不管有多怪异,都是过去式了。现在,关宝铃跟随大亨返回港岛,她一再经历过的那些失踪噩梦终于划上完整的句号,不必要我时刻牵挂了。 “不太好,毒虫的数量比战斗刚开始时增加了十倍不止,对方先机占尽,而且那阵势也并非‘天旋地转龙驭大阵’,而是具有相当繁复的变种,一千次变化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条生路。风,除非消灭所有的毒虫,否则冲出‘地脉’只是空想。你知道,萨罕他们的‘土星异化’过程并没有进行完毕,当能量极度匮乏时,他们仍旧是地球人。这一次,你要挽救的是所有人的生命,而不仅仅是我的,拜托了。” 土裂汗大神的困窘形诸于色,或许他在从遥远的土星飞往地球的时候,从来没料到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风,杀人也是救人,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真正的危机,在于意图毁灭地球的幻像魔,而不是我和阿尔法对那个世界的争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说是吗?”他说完这一段话,才真正地陷入了沉默。 有了“碧血夜光蟾”,辟除毒虫不是难事,最困难的是对以后形势的控制。 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两个,谁才是地球人真正的朋友?谁会无私无弊地全意为地球人着想?我暂时无从分辨,这也是为什么会一直沉吟不决的主要原因。 “天昏昏兮,星移斗转;地黯黯兮,心绪百结;风萧萧兮,瞬息百步;云迷离兮,难卷千帆——”雷傲白忽然低吟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后背、肩膀、两臂有了明显的膨胀。很显然,他在会聚全身内力,准备发出重拳一击。 “打破铜镜,对我们有什么好?”我低声问。 土裂汗大神立即接上来:“其实我也很想看看镜子外面的世界,这两个疯子向我述说他们的经历不下几万次,但事实上除了他们之外,我再没遇到过同样的怪事。你能相信咱们现在是立身于一面镜子里吗?换句话说,他们生活的唐朝、长安、凌烟阁、洗镜楼是真实的,你、我、飞行器、萨罕、幽莲等人却是虚幻而不存在的,这个论点成立吗?” “可是,你心里又为什么会感到困惑呢?”我捕捉到了他的犹疑不定。只要是“人”,内心活动就一定会表露在他的外在肢体语言上,他也没有例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直盯在镜子上。 “呵呵,我困惑吗?我困惑过吗?”他自我解嘲地笑着。 那面铜镜的厚度无从测量,但如果以常理推断,雷傲白全力一击之下,镜面至少会碎成十几块,稀里哗啦地坍落下来。 “风兄弟,我该阻止他吗?”司徒求是转过身来,半是商榷半是哀求地望着我。 我冷静地一笑:“那要取决于你们叙述过的那段故事的真实性,镜子碎了,等同于截断了所有退路,你们不怕吗?” “怕?我怕吗……不怕吗……”他苦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寂得太久了,如果再回到那个杀手横行的年代,只怕还有些不习惯呢。” 他的手很干净,皮肤也很平滑,想必是在土星飞行器的世界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原先粗糙的表皮已经蜕化,只剩下新生肌肤,每日无所事事,当然会保护得相当好。杀手犹如猛虎,圈养时间久了,野性退却,也就不可能再是当年的百兽之王了。 “我要开始了——”雷傲白回过头来,满脸涨得血红,胸膛也鼓胀如球。 土裂汗大神首先点头:“好,希望你一掌下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出来。”镜子破碎与否,跟他的切身利益毫无相关,自然乐得看热闹。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只有司徒求是迷惘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反反复复的喃喃自语:“打开?不打开?我该打碎它吗?不该吗……”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一破到底——”雷傲白双掌挥动之时,在半空中带动起一连串的迷幻光影,“轰”的一声巨响,双掌击中镜子的中心,随即传来“嗡嗡嗡嗡”的回声,震得我的心跳也骤然加快了三倍有余。 土裂汗大神闷哼了一声,身子向后翻倒,跌出五步之外。首当其冲的雷傲白猛的向后弹起来,半空砸向司徒求是,然后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连打了七八个滚,停在我的脚下。 我的耳朵有一瞬间失去了听力,只感觉到从镜面上反射回来的声波形如大海怒涛,激荡澎湃,仿佛要把我们四个直抛出去。 听觉恢复之后,我第一个跃向镜子,检查被雷傲白重击过的地方。铜镜完好无损,只留下两个浅浅的掌痕,但在我的袖子抹拭下,那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司徒求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空洞地向前凝望着。 一击之力超过三百公斤,并且是加诸于手掌大的面积上,即使是一块厚度超过一尺的青石板,也该应手而碎了,但铜镜却岿然不动,牢不可破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司徒求是把耳朵贴近镜面,入神地倾听着,脸上忽然有了生机:“风兄弟,你听,你听,有音乐声。”他的样子,如果久旱的禾苗乍逢甘露,浑身都充满了渴望的力量,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挤开一道缝,直钻入镜子里去。 “是古琴声,几百架古琴一起演奏,在长安城里,只有宫廷乐坊才能具备这种大阵势。我听到了,那是欢迎国宾时经常用到的《刀伎破阵乐》,上一次听到,还是在皇帝欢迎西沙陀国的切力沙谋番王时。风兄弟,我没骗你,那边果真有一个真实世界——”他欣喜若狂,双掌吸在镜面上,整张脸都因为太贴近镜子而扭曲变形了。 “唐乐”属于古代音乐里的鼎盛期,乐器、乐谱都已经发展到相当完美的地步,并且创造出了数以千计的琴曲、鼓谱、合奏套曲。《刀伎破阵乐》源于隋炀帝时候的《后宫刀奴婆娑舞》,经乐坊名师修订润色,添加了勇武之气,一扫从前的**靡乐章,从而成了“唐乐”中的精品,通常是由古琴、琵琶、羌笛、洞箫、瓦埙合奏,极尽帝王君临天下的霸气。 我在大学里的时候,曾对中国古乐器有一定研究,这也是与精通琴道的顾倾城一见如故的原因之一。 “真的?让我来听,让我听——”雷傲白艰难地爬起来,双臂无力地悬垂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迈了几步,险些跌倒。 我扶住他,手指向他肩头一搭,发现对方两条胳膊都严重脱臼挫伤,并且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气血翻滚逆转,短时间里怕是难以痊愈了。 “我没事……让我听……听……”他借着我的搀扶之力,一跃冲向镜子,乒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随即急切地扭头,把左耳靠向镜面。 镜子里可能有声音,也可能只是司徒求是的“幻听”,总之,一件事会有几千种可能,单看我们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土裂汗大神跌的虽然狼狈,却并没有受伤,此刻重新站在我的身后。以他的智慧,当然不会跟司徒求是、雷傲白一样盲目俯身去听。 他在凝视着镜子里的我:“风,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那镜子里另有一个你,在灼灼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对,我的确是在望着你。” 土裂汗大神长叹:“不,我的意思是说,他在看着我,是另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而不是你本人。这种感觉,在穿越‘以太三十三区’的‘寒号鸟星座’时也曾有过,只是两者存在微小的不同。现在,我看到的是一个‘你’,而那时我看到的是自己。” 他的话晦涩难懂,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很多极其陌生的东西。 “他,就在这里。”土裂汗大神走向镜子的右下角,食指按在镜子上。 我稍稍愣了一下:“在那里?可是我的影像明明不在那里——”他指的地方与我的影子横向相距半米、纵向则至少相差一米。 “那是另一个你啊?而且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只是一种感觉。”土裂汗大神向后退开。 我仔细看着他指过的地方,反映出的只是他的影子。 “这是一面奇怪的镜子,对不对?”他拍着我的肩,“我一直有种担心,无法向别人表达,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段资料。” 这面大镜子几乎把所有人都弄得神经错乱了,至少在时空概念上令人极度无所适从,一会儿是唐朝都城,一会儿又是日本北海道,倏忽来去,无法理清思路。 “什么资料?”我知道,他此刻要展示给我的,肯定是非同寻常的东西。 “是——”他只说了一个字,雷傲白“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双掌“啪啪啪啪”的在镜面上拍打着,脸上的表情悲喜交集,五官正在可怖地扭曲移位。 我没有丝毫停留,一步跨到他的身边,伸手拍中了他的定心百会穴,首先让他冷静下来,然后一把将他从镜面上拖开。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期待了很久的声音,师兄,我听到了……真的听到了……”他吃力地扭动着肩膀,像是要努力地把自己的双手举起来,但脱臼的双臂丝毫不听使唤。 “前辈,冷静一些,你听到了什么?”我贴近他的右耳,提高了声音发问。 幻觉和幻听都会让人的精神处于深度昏聩状态,延迟超过两小时的话,差不多百分之百地能把正常人变为白痴。我希望他能迅速清醒过来,然后自己才能放心地随土裂汗大神离开。 雷傲白的眼窝里全是泪水,另外两行泪珠则是从眼角上直挂下来,扑簌簌地跌落着。 “那是十字路口卖豆腐的大娘在喊‘豆腐喽”三个字……没错,我听得一清二楚,就是这句话,陕北三水河口音,声音干干巴巴的,一听就是从来没干过小贩的人装出来的,哈哈,就是她……‘豆腐西施丧门星’汲三娘,我师兄的老相好,哈哈、哈哈……”他的嗓子哽住了,一口气上不来,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 土裂汗大神没听明白,冷笑着问:“什么?” 他是来自土星的高科技宇航员,没混过江湖黑道,当然无法把雷傲白的话合理地连缀成一个设计缜密的刺杀过程,但我知道,那句话一定就是他们师兄弟当天刺杀李世民的攻击信号。 汲三娘这个名字曾在与“玄武门之变”有关的野史中出现过,做为太子李建成的亲信党羽,与李世民的铁甲卫队死战后身中千箭而死。她属于被招安的江湖黑道高手,最擅长“玄铁丧门剑、黑星丧门钉、穿肠丧门水”这三项功夫。当我在手术刀的资料里看到司徒求是、雷傲白的事迹时,也顺带看到了她的名字。 那么,整个故事的脉络已经相当清晰了,司徒求是与雷傲白负责刺杀、七百死士分头埋伏,而他们师兄弟最信任的汲三娘则成了“把风、掠阵、接应”的首选。 不过,事件的发展一旦步入诡异莫名的轨道,则那场刺杀也就成了子虚乌有的往事,否则,以这群人的格杀能力,至少有九成以上把握得手,历史上也就不会有“唐宗”李世民的盛世了。 “是她、是——她,是……她……”司徒求是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有欢愉、渴求,也有悲哀、伤痛,更掺杂着“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怅惘。 我长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问:“什么?真的?” 其实以我的阅历修养,绝对不应该再问如此浅薄的问题,但这个变化来得太诡异了,我的思想在刹那间根本没有转过弯来。 “汲三娘,她……会恨我吗?我答应过得手之后,带她远遁海上,长相厮守,寄情蓝天波涛,永不回中原。可是,我和傲白却突然消失,连个口讯都没给她留下……” 司徒求是离开了镜面,但双掌仍旧恋恋不舍地按在上面。 我连续做了五次深呼吸,方才压制住了内心的激荡,缓缓地把右耳贴在镜面上。假如在这里能够听到大唐盛世的市声的话,真是一件百年难逢的怪事了。从很多古装戏里看到过古代都城的繁华盛景,预想中应该是嘈杂之声四起,种种买卖吆喝声笼统混杂的,但我什么都没听到。没错,镜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到了极点,更不要提什么汲三娘的动手信号了。 “风,你听到什么没有?”土裂汗大神脸上略显紧张。 我缓缓地摇头,换了左耳再去听,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土裂汗大神冷笑起来:“我被他们骗过很多次了,甚至有一次他们说听到都城上元夜放焰火的声音,但每一次我都失望。” 司徒求是与雷傲白静默地相拥着,两个男人在困境里的拥抱尤其能给外人以强烈的震撼。且不管他们究竟听到过什么没有,此时此刻,打扰他们是最没有人性的事。 我向土裂汗大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起走向来路。 等到那面明晃晃的镜子消失在黑暗里,土裂汗大神突然吁出一大口闷气,仰面大笑了几声。上当受骗的滋味并不好受,而且他以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土星人身份被两个千年之前的地球古人骗了,应该更是郁闷难抒。 我探身向走廊下面望着,遥想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到底埋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风,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假如进入到镜子的那面,是不是会引发人类世界的逆向发展?一秒钟之间,时光倒退千年,假如穿越同样的十面镜子,岂不立即进入了万年前的原始世界,就像我刚刚降临地球的时候?”他不安地**着鼻子,空气里似乎飘荡着淡淡的薄雾。 “我想他们没有撒谎。”我想了想,才谨慎地回应他。 如果雷傲白曾在镜子里看到过关宝铃,这一点是无法用物理学知识来解答的,只能说,此地发生的事属于“异种事件”,要破解其中的奥秘,只有美国人的“51号地区”专家们才办得到。 土裂汗大神重重地挥了挥手:“你信他们?” 我至少停顿了半分钟,才慢慢地点头:“对,我相信他们。” 他“哈”的干笑了一声,拍打着走廊上的栏杆:“好吧好吧,你信他们,假如他们经历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那么人类世界的‘逆向进化理论’也是存在的,对不对?” 我们两个同时停下来,靠在栏杆上,又不约而同地盯着脚下无穷无尽的黑暗世界。 “风,你还没有回答我?”他冷笑着催促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开口:“我会回答你的,至少在‘逆向进化理论’这一命题上,我的导师鲍兰默教授会有相当大的发言权,毕竟他就是本理论的研究发起人之一,并且有十本以上相关的论述著作问世。” “逆向进化理论”的核心思想是这样的,以地球自转、公转产生时间为例,假如有一天它受到相反方向的作用力,产生逆转并且围绕太阳公转的方向也倒转过来,世界将发生什么改变? 一九九七年十月,世界上最知名的六家研究机构在冰岛召开联席研讨大会,对这一理论的是与非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终鲍兰默教授为首的正方获得胜利,并且得到以下结论——“当地球以同样的速度逆向旋转时,这个世界将会开始倒退。无论是客观世界还是个体生存,都会遵循着‘向后、向后、再向后’的轨道发展。”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老人会变为中年人、中年人倒退为青年人、青年人倒退为儿童、婴儿直到还原为受精卵。每一件事、每一件物品都会回到起始点,从有到无、从大到小、从有形到无形、从存在到消失。 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理论得到了越来越多国家的支持,地球上的风可以由南转北、由东转西,它本身的转动方式当然也会变化,就像物理学上的“运动是绝对的、静止的相对的”这一原则理论。假如地球发生逆转,一切应用物理学上的公式、定论就都要被改写了。 “我不得不告诉你,其实以土星人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是轻而易举地做到。风,我把你当朋友,才会吐露这个秘密的。在沙漠里的时候,我告诉你曾耗费能量加速地球的自转,令时间超速前进,现在,我可以再多加一条,我甚至试过向地球施以反方向的作用力,把它的运行模式改为——” 土裂汗大神的话让我陡然间额上冒出了冷汗:“什么?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当他把地球当作玩物转来转去的时候,我们所有的地球人是懵然无知的,仍旧遵循着“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工作方式,觉察不到一丝一毫。 “我没开玩笑,那么做的后果,是让海水倒灌上陆地、各个团体的统治者倒行逆施、雌鸡化雄、太阳从西方出现……总之,那些被占卜术们称为‘异相”的怪事,都是由于地球自身的运转模式变化而引起的。假如飞行器的能量仍旧存在的话,我任何时候都能展示给你看——” 听了他的话,我后背上慢慢渗出了十几层冷汗,连衬衫都打湿了却恍然不觉。 纵观世界历史与中国历史,几千年来发生过无数次战争和叛乱,为此而被累及死伤的民众超过地球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每次惨剧的发生,都是从几个国家首脑的丧心病狂开始的,并且由此推广到全球范围,参与者越来越多。 一个好端端的人是不可能突然发疯的,由绅士变为刽子手、由君子变为掠夺者,都需要有一个内因的存在。假如一切都是因为土裂汗大神的“试验性操作”引起的,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最不可饶恕的罪人。 第四章 土星人的生死存亡之机 第四章土星人的生死存亡之机“那是——真的?”我艰难地吐出一句。 土裂汗大神一个字都不说,向前指了指,领先走向我们之前停留过的那个房间。 土星的科技文明超过地球无数倍,他说的那些事,在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但是不是真的能造成历史错乱、山河荼炭的后果呢?“风,跟我来吧,有些资料需要拿给你看。” 他在前面二十步之外停下,回头招呼我。 我跟了上去,感觉两腿有些异样的僵硬,他说的那些话的确让我感到震惊。 走进那个房间之后,灰白色的墙壁缓缓亮起来,次第映出山川大地、江河湖泊和城市、高楼、人流、汽车来。 “这是地球人的世界,与你熟知的是否一模一样?这个例子仍旧以埃及首都开罗为标本模型,我们来看一下一个埃及老人在‘逆向进化’后的结果——”画面一转,一个头发胡须全部花白的男人出现了,他正坐在一个黄叶飘飞的公园里,面前是一条窄窄的河流。 “他在钓鱼,这项运动是每一个地球人都喜欢的,属于一种大型生物对一类弱小生物的掠夺与屠戮。 看,他的钓竿非常精美,神态也很悠闲,很享受目前的生活,但他并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悄然降临……”我盯着画面的一角迅速浮现出来的文字介绍:“艾隆,六十岁,前开罗市政厅政审处官员,身体状况良好,无不良嗜好。” “我认识他,一个整天笑嘻嘻的老好人,从来不对任何人发脾气,人们喜欢叫他‘老沙皮艾隆’。” 从沙漠里撤回来时,在铁娜的邀请下,我和苏伦参加过几次埃及政要的私人舞会,对中层以上的zf官员都有一面之缘。 “嗯,这只是从几百万开罗人口里随意抽取的一个例子,就像实验室笼子里的小白鼠,不必感到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恢复了冷酷淡然的表情。 我很想问“为什么选择他?”这句话,但强行忍住,假如这个试验必须要进行下去,选取任何一个人都是我的同类,无论我认不认识,都要有人付出生命。 “当地球开始倒转,我们能注意到本来是夕阳落山的黄昏会变成斜阳高照的下午,然后太阳由西向东倒退,再转换成红日初升的朝阳。 而我们的艾隆先生,也会从河边垂钓的状态回溯到上午刚刚离家的时候。 再看那条小河里的水,正在缓慢地上涨,升高到日晒蒸发之前的水位。” 画面随着土裂汗大神的解说变换着,果然是由黄昏逆向进入了早晨。 “假如把这画面行进的速度加快三百六十五倍怎么样?一年变成一天,他倒退一条之后,等同于年龄缩小一年;再设想速度加快十万倍、一百万倍又会如何?我们可怜的艾隆先生会成为一粒受精卵,当时间回溯的速度无限增加、进程无限延续之后,结果又是什么?风,那时候,地球都不存在了,它会回到自己形成的时候……”眼看着画面上的艾隆迅速变得年轻、瘦削、干练,然后身高降低变成了一个刚上中学的青涩少年。 我不想再看下去:“停,请停止播放,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假如我能得到‘亚洲齿轮’无限制提供的能量,就会把地球的时间刻度调整到类人猿出现的年代,一步一步重新发展过来,修正我犯过的错,还你们一个真实的地球,并且彻底消弥‘大七数’的隐患。 拯救地球的同时,其实也是为了整个宇宙的和平发展,毕竟只有地球人的科技文明高度发达之后,才会产生‘土星移民’计划,才有以后的土星世界。” 他关掉了画面,继续慷慨陈辞。 “回到类人猿的时代,那么地球上已经建设完毕的那些大城市呢?都会毫无例外地毁灭?”我忍不住反驳他,那种拨乱地球转动频率的危险举动实在是不可取的。 “地球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重建,我只不过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风,地球这样下去,一定会走向灭亡,就算建设得再花团锦簇,死后不也是万千尘埃中的一粒?”他试图说服我,但我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举手制止他:“算了,那是一个太疯狂的计划,你还是放弃对地球的盲目操纵,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你——风,我觉得你应该真正冷静下来,为地球的未来考虑。 ‘大七数’行将来临,何必硬生生地把地球推入毁灭的火坑呢?”走廊的一端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萨罕铁青着脸出现在门边:“主人,我们已经选择了撤退,毒虫的威力非常强大,我建议暂时封闭‘地脉’出口再想办法,再硬冲硬杀下去,只怕会有更大的伤亡。” 他的肩上搭着两条软绵绵的青蛇,尾巴尖一直悬垂到脚后跟,指缝里还捏着两条兀自张牙舞爪的褐色蜈蚣,摇头摆尾地攒动着。 土裂汗大神脸色一黯,萨罕马上接下去:“主人,咱们低估了对方,蛇阵辅助以晶石的力量,比预计中的敌人强盛至少十倍。 布阵者并非只有阿尔法一个人,而是借用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他把蜈蚣丢在地上,迅速抽出腰间的弯刀,唰地削下去,将蜈蚣拦腰斩断。 他的怀疑跟我不谋而合,很明显,是阿尔法和唐清同时出手,才把空院里封锁得严严实实。 他们是敌人,怎么可能善意地合作,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之极?萨罕用刀尖挑起一截蜈蚣,送到土裂汗大神眼前:“它们是可以随时再生的,就像蚯蚓或者壁虎的尾巴,一刀砍下去,并不能杀死它们,反而是催生了一条新的生命。 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咱们怎样出击,毒虫的数量永远不会减少。” 从头到腰的那截蜈蚣仍在蠕动着,并且从断口处延伸出一节淡黄色的肢体,生命的活跃程度丝毫不受影响。 “可是,我们没有一点退路,前进或者死,就这么简单。” 土裂汗大神艰难地回答,同时向栏杆外指着,“能量不会支撑太久的,当飞行器的主控机构关闭后,约三分钟内,我们就将一起变成自由落体——”萨罕苦笑起来:“主人,这么说来,你曾经向大家许诺过的未来,从一开始起就没有机会兑现,是不是?”土裂汗大神咳嗽了一声,皱着眉陷入了沉默。 他说过自己“从不说谎”,但那本身就是一个动人的谎言。 上一次他因为能量耗尽而驾驭着大型飞行器遁入地下,这一次则是在强弩之末的状态下,准备强行突破“地脉”出口,占领阿尔法的世界。 他虽然是沙漠人奔走相告的“神”,本质上却只是掌握了高等文明的“人”。 眼下,能量消失,“人”也只能是“人”而不可能有本质上的跃升。 萨罕的额角上在流血,暗红色的血液沿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像一条更加丑陋的血色蜈蚣。 他身上的灰袍被撕了十几条口子,露出里面赤铜一样的肌肤。 “那样的话,主人,我送风先生出去,免得被咱们连累,可以吗?”他仍然保持对土裂汗大神的恭恭敬敬。 土裂汗大神挥挥手,无声地背过身去,不再说一个字。 萨罕悲哀地凝视着对方的背影,终于摇了摇头:“算了,风先生,请跟我来。” 他带着我重新登上那架旋转扶梯,一层一层地向上走。 黑暗之中,他的血滴在金属阶梯上,不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更有几滴落在我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腥气。 “萨罕,你要不要紧?”我抬起头向上望着,尽头是一个灰白的圆点,跟我和关宝铃从玻璃盒子里脱困时的情景极其相似。 “还好,还好。” 他闷声闷气地回应着。 刚刚走过底层大厅时,我向那条幽长的甬道里看了好几眼,费了好大力气才抑止住自己要奔向那边的冲动。 分开那么久之后,我第一次看到苏伦,所有奔放的感情都在一刹那释放出来。 我愿意为她流血,为她做一切,甚至最终付出生命。 分开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我现在不去看她,也只是想击中精神,更快地找到解救她的方法。 苏伦不是关宝铃,即使是在毫无希望的困境里,她都能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她是江湖奇侠手术刀的唯一妹妹,而且是“飞花三侠”里的高手、冠南五郎大师的关门弟子。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对苏伦的那份不舍深藏起来,同时用力挺了挺胸,加快了上攀的速度。 升上最后一段扶梯后,我又一次站在那座山墙破损的小楼里。 外面依然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上次走来时的脚印早就被大雪覆盖住了,那条横巷的每一寸地面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雪被。 萨罕抬脚踢飞了一块青砖,从缺口里跌出去,落在软绵绵的雪地上。 “就到这里吧——风先生,做为接受过‘异化’过程的半土星人,我们无法从这里出去,而只能经由‘地脉’那条大路突围。 主人的智慧震古烁今,超越所有的地球人,如果他说没办法解决的事,我想一定也就到了无可救药的末日,所以,这大概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多保重。” 提到“半土星人”这个词,他的笑容变得苦涩而牵强。 这个特殊人群的“异化”过程总会经过一道被白布层层包裹的手续,犹如作茧自缚的春蚕。 当他们处于这个不上不下的进化状态时,其实是最脆弱而无奈的,既不能化蝶高飞,也不能以最低等的蠕动方式逃走。 “或许我能做些什么,但是……”我沉吟着,因为土裂汗大神的“再造地球”理论着实刺痛了我。 假如他的计划得以实施,这个山腹空间以外的世界岂不是马上就要变得面目全非?我帮他冲出“地脉”,会不会成了四十亿地球人毁灭的罪魁祸首?那不是关乎我一个人生死的小事,而是一次重大到无法负担起来的抉择。 萨罕摇摇头:“我已经看透了地球生命的虚空,从来都不眷恋这副躯壳,所以才选择了‘异化’之路。 风先生,我唯一要提醒你的是,苏伦小姐怎么办?她是手术刀先生生前最宠爱的妹妹,你能救她出来吗?那堵水晶墙无法突破,并且主人说过,那是进入‘亚洲齿轮’的捷径。 我们的飞行器一旦坠落,这条捷径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低头望着脚下那个黑洞,忽然眉头一皱:“嗯?好像有什么人跟上来了?真是荒谬!”扶梯上果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而且是一前一后两个人。 “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我一定能救她出来的。” 我强迫自己脸上浮起笑容。 困境中的微笑,是送给别人最好的强心针。 萨罕接连三声长叹:“但愿你能,诚如主人所说,大家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在我看来,打开封印之门这条路,是最直接也最可行的。 假如阿尔法的能量恢复,会很容易地做到这一点。 从黑洞里冒出头来的竟然是司徒求是和雷傲白,两个人梦游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踏上地面,随即感受到了外面送进来的豪雪寒意,同时打了个寒噤。 “你们要干什么?从这里离开飞行器,无法得到土星能量,很快就——”萨罕冷笑着,对这两个不合时宜出现的人感到不可理喻。 雷傲白缩着脖子,神不守舍地反问:“什么?”“当一个无法自动呼吸的胎儿离开母体子宫,再把联结着他身体的脐带剪断,后果会怎么样?”萨罕用了一个最恰当的比喻,但很显然雷傲白什么都没听懂,只是痴望着外面的大雪。 “我们……看到的,就是那个女孩子所在的世界?”他扭过脸问我。 不顾萨罕的冷笑,我认真地回答:“不完全是,只有从外面的世界第二次脱离出去,才可能进入她生存的空间。” 以关宝铃在全球范围内的知名度,粉丝何止千万,而雷傲白可能就是其中最古怪、最特殊的一个。 “好了,我要出去。” 他蹒跚地向前迈了几步,踩着满地残砖即将跨出小楼去。 萨罕焦躁起来:“喂,你们两个,没有主人的命令,想送死都不行,跟我回去。” 他跨过我的身边,看样子是要抓雷傲白回来,但就在脚下错步的刹那,司徒求是陡然挥出一掌,劲风荡起满地灰尘,小楼里立刻成了一个雾蒙蒙的世界。 就在此刻,雷傲白一步跨了出去,站在纷纷扬扬的雪片之下。 他仰着脸,张开大嘴,贪婪地接纳着半空里的雪片,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嚓嚓”两声,那是萨罕的两柄弯刀出鞘的动静,他的埃及武功与司徒求是的中国武功势均力敌,特别是在灰尘骤起的刹那,谁都占不了对方任何便宜。 我迅速跃出小楼,一把扣住雷傲白的肩膀,假如他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话,我会即刻带他重新进楼里去。 “这个世界……真好,真好。” 他含混不清地自语着,挣开我的手,蹲在地上,抓起两团雪,狠狠地塞进嘴里,像是突然脱出囚笼的野兽。 他没有死,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一切如常。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们两个只是误入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根本没经过什么“异化”,所以在本质上与萨罕他们是不同的,可以通过任何方式离开那个黑暗世界。 “轰轰”两声暴响过后,司徒求是也从烟尘中凌空翻越出来,稳稳地落在雪地里。 萨罕只追到缺口旁边,再也不肯迈出半步,冷森森的双刀贴着小臂,放声大喝:“你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发生意外的话,怨不得主人!”司徒求是与雷傲白不理会他说什么,牵着手飞奔向横巷尽头,意气风发,欣喜若狂。 萨罕眺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风先生,他们闯出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当他反手收刀入鞘的时候,我心里陡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但却无法明确地捕捉到那种感觉来自何处。 从进入小楼开始,思想一直处于紧张的跌宕起伏之中,连几分钟的闲暇休整都没有,脑细胞疲惫之极,思维的灵敏度也在直线下降着。 我和萨罕隔着缺口相互拱手告别,他返身走下扶梯,只留下“噔噔噔”的脚步声。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为什么我看到他的刀就会后背生寒——”我拍了拍木涨涨的额头,踏雪急走,一路追随着司徒求是他们的脚印。 我摸到了胸前口袋里的小盒子,但却做不了任何决定。 破除唐清的毒虫阵势容易,那是“碧血夜光蟾”独具的特异功能,但我更想尽量把局面控制在自己能左右的状态下。 前面已经到了唐心留守的那座小楼,空院方向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杀伐之声。 “风先生,我在这里。” 唐心在楼顶现身,轻飘飘地滑翔下来,姿态曼妙之极。 经历过那么长久的黑暗世界后再看到她的笑脸,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我立刻开门见山地问:“唐清和阿尔法有没有出现过?”假如他们两个真的是联手布阵的话,我必须找阿尔法问个清楚。 空院里仍旧是遍地白雪,曾经涌动如潮的毒虫又全部蛰伏下来,藏身于雪被之下。 很难想像,那么多异化后的毒虫能够训练有素地隐匿在这里,随时都能听从命令向敌人发动冲击,像一队队彪悍的士兵。 唐清摇头:“没有,‘地脉’里冲出来的人已经受到重创,不得不退了回去。” 我纵目远眺,雪地里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银妆素裹,看不见一个人影。 “风先生,我刚才听到有人在纵声呼啸,声音很像是……老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回身向阿房宫的入口处遥望着,但雪片遮住了视线,空院向西的范围内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哦,老虎要能进来,咱们又多了一个帮手——”我的精神越发振奋。 当然,如果顾倾城能够同时到达,我至少会多一个可以相互商量的智囊,解开这些毫无头绪的死结就有希望了。 “可是,可是……”唐心说不下去,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她的头发上沾着无数雪片,融化后的雪水重新在发梢上结成了薄冰,肩头上的衣服也被雪水打湿了,看上去楚楚可怜。 如果老虎站在这里,一定会心疼万分。 “他一定,很想见你。” 我低声叹息,完全是有感而发,老虎想见唐心,就像我不顾一切地要找到苏伦一样,天下间的男女感情是没有贵贱、高低、深浅之分的,只要是出自赤诚真心,就同样能感天动地。 “我知道,假如我也能放弃那些怪念头,同样以百倍的热忱接纳他就好了,但是我做不到。 我说过,那是宿命,不可抗拒的宿命。” 唐心扬起头,用力甩了甩头发,仿佛要把全部不愉快甩开似的。 “啊哈——呜嗷……”从封印之门的方向传来连续不断的怪叫声,雷傲白像只呼啸的怪兽狂奔而来,轻功发挥到极限,嗖的一声从我和唐心身边掠过,兴高采烈,并且手舞足蹈,像个快乐无知的疯子。 司徒求是紧跟在后面,风驰电掣地奔跑之中,没忘了谦恭地向我抱拳行礼:“风先生,谢谢你救我们师兄弟出来,大恩不言谢,以后一定……”一阵雪花卷来,把他后面的话无声地吹散了。 “这两个疯子是什么人?”唐心皱着眉,略显不悦。 我挥手拍去头顶的积雪,准备用最恰当的话解释清楚他们的来历,但只一瞬间,我猛的抬头大喝出声:“别去——别向前去!”从雷傲白掠过到现在绝不超过三秒钟,我的反应不能说不快,可惜还是晚了一点,师兄弟两个几乎同时越过围墙,闯入了空院。 以他们的轻功,做到“踏雪无痕”并不费力,又是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下,所以最初的一段路程,脚尖点在雪上,轻飘飘地滑过,肯定不会惊扰了雪被下的毒虫。 不过,等他们深入空院的核心地带之后,恰好也是毒虫蠢蠢欲动之时。 “啊?他们……这可怎么办?”唐心叫起来,双手一拍,满脸都是突如其来的惊骇。 第五章 逾距之刀、晶石金剑 第五章逾距之刀、晶石金剑我根本来不及救他们,疯疯癫癫的雷傲白不但害了自己,也把司徒求是陷了进去。 首先发难的是蛇阵,几千条毒蛇掀开雪被跃起来,如同初夏的麦浪,瞬间便把雷傲白盖住。 “风先生,咱们怎么救他们?”唐心跺着脚,踢得雪屑乱飞。 我真是后悔没有提早约束他们,才造成了现在的意外。 不过,我身上带着碧血夜光蟾,可以立即扑进空院,驱虫救人,但那么一来,肯定会攻破“天旋地转龙驭大阵”,让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有了突围之机。 接下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弄不好会把这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的脑子里仍旧乱得像一锅粥,无法在“救人”与“保阵”之间做出最恰当的抉择。 “我去救他们,至少我身上也下过‘先天毒虫咒’,不怕被蛇咬伤。 无辜的人已经死得太多,该是停止杀戮的时候了。” 她转身要冲向空院,但被我一把拉住。 “唐小姐,你留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做!”我大声吩咐她,随即施展轻功,飞跃五十步,从缺口处冲进空院。 脚下的雪在缓缓蠕动,下面覆盖着的毒虫早就蓄势待发,这种情景,犹如最恐怖的噩梦一般。 “傲白,傲白——”司徒求是在蛇阵顶上纵跃挣扎,一边击退飞跃着噬咬上来的毒蛇,一边大声叫着师弟的名字。 在蛇阵第一次开始进攻的时候,雷傲白已经被拖了下去,此刻在我满眼里只有毒蛇,不见人影。 记得在金字塔下的蛇窟时,谷野神芝也曾同样陷落过,被我幸运地搭救上来。 我希望雷傲白也有同样的好运,至少他能走出飞行器,进入这个世界,不该让他转瞬即死的,那样对他不公平。 我伸手取出那个四方盒子,也就是传说中的“碧血夜光蟾”。 虽然不清楚它里面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却实实在在地有驱虫辟邪的神奇作用,当我靠近蛇阵之后,毒蛇纷纷伏倒身子,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 “风兄弟,救救傲白,救救傲白!”司徒求是纵身扑过来,盯着我掌心里的盒子。 蛇群一翻,我看到雷傲白的身子被几百条蛇牢牢困着,正向南面拖拉而去。 这些蛇都是有灵性的,非但要吃人,更懂得把人掳走。 “风,你干什么?快退出去,快退出去!”阿尔法恚怒的声音暴响起来,就在空院东南方的“生门”位置。 他终于出现了,看来我正在做的事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利益。 我追向雷傲白,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毒蛇就在“碧血夜光蟾”的威势逼迫下,远远逃开。 就在此刻,隔着深井的另一面,马蜂团“呜”的一声飞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看上去有“遮天蔽日”之势。 蜈蚣、毒蝎、蟾蜍同时蠢蠢欲动,取代了毒蛇原先的位置。 “风,这不是三两个人之间的战斗,你不要进来搅局,否则我只能连你一起误杀了?”阿尔法愤怒地咆哮着。 我此刻置身于毒虫的层层包围之中,如果阿尔法再突施冷箭的话,只怕会顷刻间葬身虫腹,但我不能半途而废,务必要将人救出去。 当我大踏步地追赶那群缠绕着雷傲白的毒蛇时,阿尔法突然现身于东南角围墙之上,除了黄金面具之外,他身上还披着一件黄金铠甲,连脚上的战靴也是纯粹的黄金打造,威风凛凛地屹立着。 “风——”他伸左手指向我,右手反握着肩头的剑柄,“再不退出去,格杀勿论!”我赶上雷傲白,那些看起来强悍无比的毒蛇对“碧血夜光蟾”忌惮无比,早早地便四散逃离了。 幸好他还活着,双臂、大腿、脸颊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全部在淌着黑血,微微地肿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江湖高手,全力封闭血脉之后,蛇毒无法侵入心脏,最起码能支持十个小时以上。 “还好吗?”我抓住他的腕子,用力拖他起身。 “斩——”阿尔法怒不可遏地飞扑过来,呛然宝剑,幻化出一片夺人魂魄的金光。 原来他所使用的武器也是黄金铸成,剑身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黑色晶石,挥动之际,华丽耀目之极。 司徒求是迎了上去,在他手里擎着一面青铜古镜。 叮的一声,剑镜相交,阿尔法的身子急速旋转起来,冉冉拔高,然后再度向下俯冲,势如飞鹰攫兔,锐不可当。 司徒求是俯身一滚,袖子里连续飞出七八面同样的镜子,掠空射了出去。 叮叮当当声响个不停,金剑穿透了所有的镜子,方向不变,直刺司徒求是的顶门。 阿尔法第一次显露自身的武功,给我的感觉犹如一只翱翔九天之上、掠杀九地之下的神鹰,一旦出手,则击无不中,战无不胜。 司徒求是的身体原地飞旋着,更多的镜子从他的十指间射出来,但都被阿尔法的金剑穿透。 假如他的剑上灌注了晶石的力量,的确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挡得住的。 “杀!”雷傲白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双手一招,灰袍急速上翻,他腰带上悬着的长剑啸风飞出,形成一个横三竖三的剑阵,迎击阿尔法。 冷兵器的格斗场景要比枪械互射更凶猛残酷,完全是以力搏力的殊死搏斗,稍一疏忽就会命丧当场。 阿尔法反弹起来,避开剑阵,但他的晶石金剑也高举起来,再次下落,就该是司徒求是与雷傲白的死期了。 毒虫喷出的血腥毒雾越来越浓厚,距我最近的毒蝎只差十步就会触到我的鞋子了。 我们不能久留在空院里,必须要撤退出去。 “走,你不是对手,傲白快走!”司徒求是低声吼叫着,拖着雷傲白的手腕向正北的缺口撤退。 其实,那边完完全全是一个充满凶险的死门,看似飞跃百步就能到达的地方,实际在奇门阵式的复杂变换下,再逃一个小时都不一定离开这里。 我在救回雷傲白的同时已经观察过,现在唯一的生门是“地脉”的井口,或许‘阿尔法是想任土裂汗大神等冲出来,然后尽情一网打尽,反正有“天旋地转龙驭大阵”控制着,不怕地下来客们反客为主。 突然之间,头顶的天空为之一黯,所有的毒虫凌空飞起来,在我头顶一米之上结成了一个密密匝匝的棚子,把振臂激飞的阿尔法隔在外面,至少能让我们稍作喘息。 雷傲白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仰面向上望着,哈哈大笑:“看你怎么冲下来,哈哈,哈哈——”与毒虫一起接近的还有神色紧张的唐心,手里紧握着一只冻僵了的蟾蜍:“风先生,咱们撤向井口,形势已经失控,我感觉阿尔法正在被另外一种力量控制着不能自主……”她的发际,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不停地涔涔滴沥着。 我仰面看看,满眼都是长短不齐的毒虫腿脚,声势的确惊人。 碧血夜光蟾的作用只能克制毒蛇,对于这些变异了的虫子却无能为力。 “我尽全力发功与唐清抗衡,参与驱使毒虫,强弩之末——”她的眼底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两腮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着,双唇也已经咬得血迹斑斑。 本来置身事外的我们,因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疯狂而陷入绝阵,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变化。 权衡利弊之后,退向井口真的是最佳避风港。 我横跃过去,抓住司徒求是他们两个的肩头,发力奔向井口,也即是龙驭大阵攻击的焦点。 唐心跟在我们身后,但是一离开毒虫结成的棚子,我们四个便立即暴露在阿尔法的攻击范围之内。 他仍浮在天空中,金剑高举过头顶,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井口四周的硫磺防线早就被毒虫冲击殆尽,我们退到井边之后,毒虫随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过来,在平地上堆起半米高的“虫墙”。 “除非是跳下去,我还是第一次同时看见这么多毒物……”司徒求是苦笑着。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雷傲白恐怕已经忘记了那面古怪的大镜子,只想保住这条命。 井下黑魆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幽莲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是他们暂时达成了某种协议,共同对抗外来者。 唐小姐,唐清在哪里?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点,咱们需要先制服她。” 我收起碧血夜光蟾,转身望向西北角,凭着直觉,看到了一座坍塌了一角的小楼。 “对,风先生,她就在那里,金水交集的顶点,与东南方向火木共生的顶点遥相呼应,构成了龙驭大阵的‘斗、冲、杀、困’四诀。 我想求你一件事,不要杀她,她只不过是别人操纵的傀儡。” 在这时候,她心里还是存在着某种顾虑。 “她不仅仅是傀儡——”我还想说下去,但唐心的眼角忽然有泪光闪动。 “风先生,她和我之所以千辛万苦到这里来,都是为了寻找‘潘多拉宝盒’。 我们是同一种人,只不过我比她幸运一点,来得稍晚,而且遇到的是阿尔法和你。 否则,我就是唐清,也会成为邪恶力量操纵的线偶。” 她撩开眉际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决绝地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求你放过她,看在我和老虎的面子上。” 那座残破的小楼距离井口不到五百步,我能感觉到,唐清就隐藏在废墟的某个角落里。 “她杀了太多的人,可那些人临死时,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在我心里,没有仇恨的愤怒也没有高炽的战火,仍旧保持平静如水。 也许在激烈的战斗中,只有看淡死亡的威胁,才能永远的生存下去,越是焦灼、暴躁、恐惧、狂傲便越容易被死神所笼罩。 “我知道,但蜀中唐门的每一个人手上,不都沾着几百人、几千人的血?”唐心忧郁地笑了。 “只有你除外,老虎向我讲述过你的一切。” 这是事实,以老虎搜集资料的能力,即使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一些微末小事,他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将来是要做唐家掌门的,连杀戒都没开过,在江湖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唐心叹了口气:“那是宿命,我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唐门弟子,但她是,未来的唐门还要靠她。 我必须把属于她的东西交还回去,风先生,无论如何求你——”雷傲白陡然惨叫起来,打断了我和唐心的对话。 他的右手手背上正在缓缓地冒着青烟,有一道菱形的伤口开始了怵目惊心的腐烂,转眼间便露出青色的骨骼来。 “这***是什么毒虫……我的手!我的手!”他用力甩着右臂,落在地上的鲜血全都变成灰色,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一样。 “那是‘铜鼎青花蝎’和‘摩诃尾’、‘赤火穿肠杀’三种蝎子杂交后的变种,一旦被蜇中,必须要剜肉断骨,否则毒血攻心,三小时内必死。” 唐心转过脸去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得出结论。 那是他握剑的手,对于毕生练剑的人来说,断手也就等同于“断命”了,所以司徒求是与雷傲白两人同时神色大变。 “姑娘怎么知道?”司徒求“哧”的一声撕下一根布条,迅速勒在雷傲白的肘弯上。 “我当然知道,但我还得告诉你们,仅仅断臂已经不够了,他身上的伤口多不胜数,足以毙命的不下十五处。 你闻闻他呵出的口气,是不是带着浓烈的甜味?毒气早就下达泥丸宫,上冲喉关,左右则进入两肋、髋骨、中指指尖。 我只能说,他已经是个能说话的死人了。” 唐心脸上,再次浮出悒郁的苦笑。 雷傲白缓缓地呵出一口气,吹动面前的雪片,横着飞向司徒求是的脸。 “啊——”司徒求是向后退了一大步,接连**着鼻子。 我相信她的话,唐心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从师兄的表情上,雷傲白看清了真相,连续狂叫了三声之后,左手一晃,一柄闪亮的匕首出现在掌心里。 唐心缓缓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杀了唐清,是不是毒虫就会因失去主人而四散逃离?”我低声问,并且同时判断着四周的形势,寻找可以越过毒虫、击杀唐清的最佳路线。 “也许会引起毒虫间的彼此啮噬残杀,不过龙驭大阵的封印能力会消失一半,被围困者能逃出来。” 她低头看着那口深井,飞雪进去时,仿佛在瞬间就被怪物的大嘴吞噬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我必须要杀她。” 我说了五个字,倏的弹身起来,首先冲向正西。 西方属金,主刀兵杀戮,是浮在空中的阿尔法必救的一面,引开他至少能给司徒求是留下生存的机会。 果然不出所料,我的身子一动,头顶骤然有一道金光洒下来,如同被乌云遮蔽住的烈日突然跳出云层一般。 我俯身直冲,从虫阵上方以之字形路线掠过。 那道金光忽左忽右地落下来,都被我巧妙地闪开。 我的左脚脚尖踏上围墙,在灰色的秦砖汉瓦上一点,旋即风车一样霍的转身,袖子里刀光突现。 逾距之刀发出的光是淡灰色的,在金色剑光里毫不起眼,但杀伤力却是澎湃难抑。 一瞬间,金光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风,不要做傻事,他们冲上来,地球就要遭殃。” 阿尔法在暴躁地吼叫着。 刀光剑影里,我侧身北上,右臂握刀,又一次逼退了他的追击。 在我看来,阿尔法与唐清有本质上的不同,后者是怪物的傀儡,要杀死六臂怪物幻像魔,首先要清楚掉这些为虎作伥的魑魅魍魉。 唐清果然在那座楼上,当我踏足楼顶时,她从一堵断臂后唰的闪出来,黑袍一翻,六道绿光同时射出来。 现在,她身上有六条胳膊,而且每一条都能参与进攻,灵活无比,这才是幻像魔的共有特征。 那是六条蜿蜒游动的碧蛇,刀光一闪,蛇已经被绞得粉碎,漫天飞舞,结成绿色的雾团,挡在她的前面。 我们只隔着十步距离,她已经在逾距之刀一击必死的范围之内。 “你上当了——”她邪恶地仰面大笑,背后的四只手臂忽高忽低地挥舞着,如同一架古怪的千手观音佛像,“他的剑光就在你后面,就在你身后……”“我当然知道。” 一瞬间,阿尔法在唐清身后出现了,金剑直指天空,我似乎已经看到了唐清的结局。 “这个世界终将是属于我们的,属于烈焰燃烧的星球,并且宇宙之间,也只能是烈火烧尽寒冷,这是任何一个地球人无法更改的结局,哈哈哈哈……”她的狂笑变成了一个暴躁而宏大的男声。 我明白,她不再是唐清或者龙格女巫了,只是一个被怪物侵入身体的行尸走肉。 唐小鼓死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现在终于明白,那同样是一个幻像魔的傀儡,而不是属于唐清所指挥的。 蜀中唐门的力量再强大、再诡异,只不过是“人”,所作所为总是有穷极边界的,而不像是幻像魔那样,每向前迈进一部,都会把地球推向毁灭的临界点。 “属于你们?”我淡淡地笑着反问。 “当然是我们——”她的胸口猛的露出了半截长剑,剑身上嵌着的晶石沾染了鲜血后,越发澄澈闪亮,直逼人的双眼。 她低头看着剑尖,双手一合,扣在剑身上,后背上的四只手则胡乱地打捞着,想要将阿尔法推开。 我不愿意看到杀戮和死亡,但有时间为了活下去,只能无情杀敌,抛弃任何的妇人之仁。 金剑抽了回去,唐清打了个旋,噗通一声倒在积雪里。 “有时候,合作是必要的,但任何人都知道,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吗?”阿尔法凝视着唐清,她的六条胳膊还在无力地抽搐着,但却永远都不可能站起来了。 他抬头望着我:“你能想明白我为什么要杀她?”我点点头,同时后背上掠过一阵寒意。 这个外表与地球人相同的方眼武士所流露出来的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大气势,让我记起了历史上第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 只有那种开天地、辟鬼神的大人物,才能在不经意间给予别人这种感受。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他又问,挥去剑刃上的血滴,反手插回剑鞘。 那只金光闪闪的剑鞘上镶嵌着七彩宝石,并且本身那种黑黝黝的厚重材质,一看便知道是来自于地球上最珍奇的雪山独角犀。 我的确有问题想问他,但却努力控制住,没有问出来。 那个问题是——“你到底是谁?”他可能是阿尔法,也可能是任何其他的人,名字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代号。 就像我们今天看历史,读到的只能是一个一个枯燥单调的名字,却无法领会每一段传奇故事中的瑰丽。 《史记》记载,秦始皇死于东巡途中,寻找不死仙丹的徐福没来得及把丹药送回来,然后赵高弄权,胡亥二世立即登基。 史学家曾经无数次提出疑问,秦始皇出身于群雄并起的战国,身经百战,智慧过人,怎么可能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还去做什么“东巡”?他既然能进行一系列的如“焚书坑儒”、“收天下兵器铸铜人”、“起造兵马俑皇陵”、“派方士求不老仙丹”等不可思议的壮举,难道连个人生死都看不明白?所以,他的“东巡”只能是某种借口,以此来遮掩更重要的“私事”。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他还活着,而且将永远活下去,成为我们地球上最与众不同的一个‘人’,只有如此,才能配得上‘始皇帝’这一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称号。” “你就是——”我一时间拿捏不准该如何称呼他。 “我是谁,重要吗?你很聪明,能联想到我的身份,但我现在只是阿尔法。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不再回想任何事,也不想别人刻意来打搅我。” 他昂然跃下小楼,大踏步走向空院。 在那边,毒虫阵势大乱,放弃了逼近“地脉”的统一行动,彼此交错撕咬着,根本顾不得向司徒求是他们进攻。 唐清的挣扎越来越弱,身后四条手臂在明显地萎缩变短。 我在她身前蹲下来,听她嘴里喃喃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杨天……金字塔……金字塔……杨天……”“你想说什么?”我搭住她的右腕脉搏,感觉她的心脏跳动频率正在骤减之中。 第六章 一剑斩下十九人头 第六章一剑斩下十九人头“杨天……杨天……”她努力地睁开眼。 “他在哪里?”我靠近她的脸,那张脸因急剧失血而变得苍白如纸,不再有那副邪恶诡谲的表情。 “金字……塔里,他在金字塔里……”她看清了我,唇角忽然浮起牵强的笑容,“我……醒了,我已经醒了,你是……他的……他的……”我接上去:“我是他的弟弟杨风,告诉我,是哪座金字塔?哪一座?”如果牵扯到金字塔的话,必然是在埃及,这一点与土裂汗大神曾经说过的话能够相互印证起来。 唐清艰难地摇头:“不……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和幻像魔……交手,一直在激烈地交手……把整座金字塔打碎了,然后……地震发生,几百吨沙子倾泻下来,把出口封闭住,他们……纠缠在一起,彼此锁住……你去救他……”她喘了口气,无数血泡从她的伤口和嘴角一起冒出来。 “下雪……了,这个世界真是美好,而且……噩梦也醒了,我想……回家——”她的话到这里便停止了,双眼失神地向上望着。 她死了,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比晦涩的预言更难懂,让我无从连缀起一条完整的线索。 阿尔法的剑锋上蕴含着某种魔力,一旦刺入,仿佛连人的生命力都瞬间斩断了。 我放开她的手,扯动黑袍,将她的脸慢慢盖住。 雪越下越大,转瞬之间,黑袍变成白袍,她的身子也被纯净的白雪完整地覆盖起来。 “大哥在金字塔里?土裂汗金字塔的附近——”我的心头猛的一热,突然有了拨打电话给铁娜的冲动。 假如能够发动埃及国内的全部军队,在土裂汗金字塔一百公里内掘地搜索,是否能找到大哥的踪影?以铁娜对我的热忱,做到这一点完全有可能,但我更愿意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再去着手这件事。 埃及拥有的正规军队不过几十万,再加上民工、无业游民,就算可以纠集一百万人的队伍,在那么广袤的沙漠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大哥?幻像魔?难道真的如萨罕长老说的,每座金字塔里都藏匿着一个幻像魔,包括在阿尔法亲手布置的封印之门山洞里?”我记起最初谷野神芝交给手术刀的那些奇怪照片,上面显示,大哥的确在跟一个庞大的石像角力搏斗着。 还有,小燕也从“51号地区”得到过同样的资料。 可想而知,大哥的确活着,但他的处境并不妙。 我抓了一把雪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搓揉着,彻骨的寒意能让自己的思想运转更加敏捷。 “或许土裂汗大神能给我更多的启迪?”我没有刻意要帮他破除龙驭大阵,但事实上因为雷傲白的疯狂举动,已经间接地促使我参与了破阵的行动,然后阿尔法与唐清的合作结束,他亲手杀死唐清,虫阵崩溃,整个“天旋地转龙驭大阵”也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破绽。 站在我的方位向空院俯瞰,东南、正东、东北三个方向全是空门,正是土裂汗大神冲出地脉来的最佳时机。 唐心、司徒求是、雷傲白缓缓地走出缺口,到了我站立的小楼下面。 虫阵在惨烈的自相残杀之后,剩余的毒虫混乱地向正西退去,一直溃逃向阿房宫的正门,雪地上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黝黑肢体,但很快也被湮没在白雪之下。 毒虫本来受控于唐清的思想,一旦主人死了,当然也就灵性尽失,重新变成毫无意识能力的动物,不存在任何主动攻击性了。 雪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以掩盖住任何最怵目惊心的东西,直到让大地全部化为苍茫冷肃的一片纯白。 “风先生,我有话要说——”唐心振臂一跃,落在我身边,一眼看到白雪下覆盖的尸体,肩头一阵剧烈颤抖,“她终究还是死了,宿命终究还是……来了。”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的哽咽。 她反复提到“宿命”,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哥的宿命是什么?或者我和苏伦的宿命又是什么?小楼下面,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凄怆地对视着,身上的灰袍在飞雪中如同两面历经***而色泽黯淡的旗帜。 “宿命?他们的宿命又是什么?就是为了由大唐盛世穿越古镜而来做枉死鬼吗?”我默默地苦笑着。 在他们的世界里,本来只有杀人和被杀、女人和黄金、成就霸业和远遁海外,一切都因一面古镜而骤然起了变化。 当然,猝变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人生,还有那段长安城里争权夺势的江山风雨。 “风先生,她说过什么?有没有留下关于‘潘多拉宝盒’的消息?”唐心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我摇摇头:“没有,阿尔法的剑来得太快,临死之前,她根本来不及说更多的话。 唐小姐,其实,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幸福,她自己都说‘噩梦醒了’,异变为怪物的傀儡,本来就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生命历程,对吗?”唐清的遗言都是关于大哥杨天的,或许她心底里只有这一段记忆是最清晰、最重要的,所以才能在清醒之后迅速说出来。 可惜,她和大哥杨天之间究竟曾发生过什么,究竟有没有彼此吐露过心迹并且约定过什么,都已经无从知晓。 当然,她的生命结束之后,此前的种种件件爱与不爱、被爱都散佚如烟花蛱蝶,失去了追索的意义。 唐心跪在唐清的身体前,要伸手拨开她脸上的积雪,就在此刻,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来,比万吨巨轮的汽笛更高亢嘹亮,唐心伸出的手蓦的改变方向,一下子掩在自己耳朵上。 我的耳鼓也被刺痛了,如同针扎一般。 呼啸声来自“地脉”下面,我能预感到,龙驭大阵零落,土裂汗大神的反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接下来,接连五声呼啸如同五道拍案惊涛连环而来,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猛过一浪,我感到自己胸膛里气血翻滚,无法自持,立即盘膝坐下,摒息清心,进入物我两忘的自保状态,免得被啸声震伤。 听觉消失了,但我清晰地看到空院里的积雪大面积地震颤着,像是被装在一个巨型簸箕里似的,不停地颠来颠去,被地脉胡乱地吸引进去。 一分钟之内,空院里再没有积雪,甚至天空中刚刚飘落的雪花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走势,还没有落在地上,便自动飘向井口。 阿尔法站在正南方的围墙上,身体也在随着那啸声而摇晃着,但他双手始终牢牢地高举着金剑。 唐心的肩头向我撞过来,双手依旧掩在耳朵上,下巴向楼底指着,嘴唇动了动,说的应该是“看”这一个字。 我过于关注空院里的动向,竟然忽视了司徒求是与雷傲白。 此时,他们两个站在小楼的背风面,彼此为对方捂着耳朵,胸膛相靠,勉强对抗着那种巨大的噪音。 “他们是谁?我想他们支持不了太久了。” 唐心只开口说了两句,双颊骤然涨红,喉头一哽,一道血箭无声地飙了出来,溅在我身边的雪地上。 太强劲的噪声很容易震伤人的血脉,幸好她还只是嘴里吐血,如果两耳、双眼、鼻孔都被震得出血的话,那就危险了。 我“嗖”的弹起来,双掌按在她的颈下琵琶骨上,内力一吐,帮助她推宫过血,缓和心肺之间的震荡,同时附在她耳边大喝:“别动,照顾好自己,我去救他们。” 如果放在平时,我用那么大声音在别人耳边喊话,几乎能把人的耳朵震聋,但现在有了那种巨大的尖啸声在先,我们两个的耳朵都近乎失聪,再高的声音都无所谓了。 唐心微微一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慢地闭上双眼。 她是非常机警的人,一旦发现情况不妙,会立刻采取自救措施,现在已经无须我分心了。 我跳下小楼,挥掌按在司徒求是的后背正中,丝丝缕缕的鲜血正从他的左耳里渗出来,因为受伤后的雷傲白已经没有能力替他捂住耳朵。 “我……我不行了……”他吃力地扭过脸来,眼窝里也有血向外渗着,在那种超出人类忍受极限的噪声下,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他还是努力帮助师弟捂着耳朵,希望最后得救的是雷傲白。 最危险的环境里,还能顾念别人,司徒求是表现出来的这种同门情谊在今天看来已经弥足珍贵。 “救救他……救救我师弟……救救……”他的嘴唇颤抖着,用力把即将喷出来的鲜血咽了回去。 中毒后的雷傲白比他好不了多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侧颧骨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灰白,像是一只正在霉烂的橘子。 呼啸声停了,我把他们两个的手拿开,司徒求是晃了晃,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瘫倒在墙角。 雷傲白并没有斩断自己受伤的手,况且就算割肉求生,也不是一处两处的事,他索性放弃抵抗,坐在师兄身边,安心等死。 “风兄弟,我们死了,还送我们回镜子那里去,希望能发生奇迹,死也要死在我们生活的年代。 所谓‘飘泊百年、落叶归根’,我们两个是唐朝人,当然要做唐朝鬼,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位姑娘,‘死不瞑目’的滋味并不好受,哈哈……”他很看得开,但笑声里透露着明显的中气不继,只笑了两声嗓子便突然哑了下来。 我点点头,假如能为他们做什么,我会全力以赴。 “我希望能活着……回去,向虬髯客赔罪……人在江湖,讲求的是一个‘信’字,答应朋友的事做不到,连个解释都没有,不明不白地走了……师弟,咱们三十年来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声,都丧尽了,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骂名……”司徒求是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开始变得神志模糊。 凌烟阁上的刺杀过了千年,他们就算回去也早物是人非、转眼千年了,谁还记得这两个匆匆飘过江湖的杀手?啸声停了约五分钟,我的听觉才渐渐恢复正常,突然觉得四周变得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回身向空院方向看,阿尔法也不见了,刚才在龙驭大阵里的殊死拼杀像一场短暂的梦。 “似乎是‘大战前的死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道土裂汗大神的行动还有再迟一些才能开始?抑或是他的人马受到重创后没了斗志,全部怆惶撤退了?”我无法判断目前的形势,假如还是在楼顶高处的话,或许能做更准确的全局了解。 “你们坚持住,我马上送你们回去——”我并非执意要留在这里,现在必须看到土裂汗大神的行动,才能判断那些圆形扶梯还在不在。 也就是说,假如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冲出地脉的话,小楼里那个地脉入口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通向“亚洲齿轮”的甬道、看到苏伦的水晶墙也成了永远的地球秘密,没办法再重现——一切正在失去控制,就像阿尔法无法控制溃逃的虫阵一样。 忽然,一声长啸从西面的最遥远处传来,连绵不绝,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起伏回旋,气势如虹。 “老虎?”我忍不住精神一振。 那种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往往在迷茫困境之中,老虎才会发出长啸,振作自己的精神。 他的内力相当浑厚,特殊情况下,啸声可以延长到五分钟时长,一直传到五公里之外。 援兵到了,我当然高兴,但司徒求是与雷傲白的脸色也突然一变,彼此对视着,眼睛里满是惊愕。 “那是我的朋友到了,援兵到了!”我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是因为老虎,更是因为即将出现的顾倾城。 “什么?”他们两个齐声问,诧异之色更重。 “我朋友是名满东南亚的江湖游侠,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智慧过人的美女——”我意识到自己大喜之下的失言,老虎和顾倾城对于面前这两人来说,只是两个简单的语言代号,就算述说他们的功绩与不凡,别人又有什么兴趣听下去?司徒求是肩膀撑住白墙,一下子坐得端端正正:“风兄弟,发出长啸的人叫什么名字?”他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却把血迹抹得满脸都是,非但没显得干净,反而成了异常恐怖的大花脸。 “他的名字叫‘老虎’。” 我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问的,是他的真实姓名。” 司徒求是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是连续挺了两次身子,都没有成功,“我想见他……见见你的朋友,一定要见。” 雷傲白低着头,充满疑惑地低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啊?绝不是他!绝不是!”既然听到了老虎的啸声,想必他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正想招呼唐心下来,蓦的空院里变化再生——十几条灰色的影子冲天而起,腾飞七八米高之后,分头扑向正东、东南、东北,意图很明显,要占据龙驭大阵出现的破绽,接下来就将反客为主,向布阵的阿尔法展开反击。 我看得很清楚,他们是从井口里飞出来的,其中并没有体态娇小的幽莲和身子高瘦的萨罕。 可惜,这三个方向出现空门是在啸声发出之前,奇门阵势的变化依托地、势、时这三个要素布置,缺一不可,并且只要其中一点有了变动,阵势的生门、死门、空门也跟着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他们出现的时机错了,所以此次行动就走上了无可挽回的绝路。 这一点,连司徒求是也看出来了,失口叫出来:“完了!完了!”没有人明白阿尔法是从哪个方向杀出来的,但他的身体浮翔如大鸟,金剑带着决断浮云的威势,由上向下掩杀而来,正好是那些灰袍人脚尖着地、力气用尽之时,几乎毫无反应地便中了杀招。 “斩斩斩斩……”阿尔法喝了十九声,但只挥了一剑。 我们从缺口里望进去,十九颗人头齐刷刷地无声落地,无头尸体木立着,只有短颈里的鲜血狂喷不止,犹如国庆日里燃放的烟花。 “好剑……好剑法!”磨剑客是毕生痴迷于剑的人,他能发出这声赞叹,足以证明阿尔法在剑术上的高明程度。 “剑法好,气势更盛,他这一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之剑,四海之内,莫可匹敌。 虬髯客一生好武,对于宝刀名剑爱之若狂,假如能拿这柄宝剑回去送给他,也算是赔罪的礼物——”司徒求是的精神好了很多,竟然能联想到这一点,简直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错,师兄,我也这么想,哈哈、哈哈……”雷傲白附和着。 以他们两个目前的状态,性命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却已经在考虑杀人夺剑,看来人类的贪婪是与生俱来、毕生难改的,自古至今,从来都没有更改过。 唐心悄悄下楼,无声地到了我们身边,紧皱着眉:“风先生,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阿尔法得手太容易了,你说呢?”我深有同感,幽莲和萨罕做为土裂汗大神最信任的两个人,任何一次行动必然是由他们带队的,比如方才第一次冲击地脉出口的行动。 现在,他们不出现,就等于说这次行动只是佯攻,死掉的十九名高手,不过是诱敌的鱼饵。 唐心低声长叹:“我很担心,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我微笑着注视她,希望她能振作起来:“难道又是你看到的宿命?也许当所有人一起发奋的时候,就能打破宿命的怪圈。 就像那位音乐界的狂人所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对不对?”“既然是宿命,又怎么能打破?能打破的,又岂能算是命运?”她用这句极富辩证哲理的话回答我。 雷傲白在旁边插话进来:“小姑娘,你了解自己的宿命,反其道而行之,岂不就是打破它、反抗它?”司徒求是接着长叹:“师弟,当你打破宿命时,焉知这个所谓的‘打破与反抗’,恰恰就是宿命的安排?”我们四个,都不算是大千世界里的贩夫走卒之流,都有自己的理想、智慧和特立独行的思考方士,但此刻每人说完一句话之后,却同时发现,所谓“宿命”就是一个古人“坐而论道”时的无解命题,永远找不到答案,犹如小花狗永远咬不到自己的尾巴一样。 “很好,很好……”雷傲白闭上嘴,扭头去看那空院子,不再开口。 他和司徒求是的这段遭际是从看到古镜里的关宝铃开始的,直到现在两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只有如此颠倒来去的生命经历,才能称得上是“宿命”安排,躲不开也避不过。 “那么,唐小姐,阿尔法的宿命是什么?”我在真心求教,而非有意调侃。 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地活下去,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打破封印之门,救苏伦回来。 在我看来,水晶墙、封印之门都是能够被打破的,只看是何人、何时、何地以何种手段展开行动。 说实话,我很想念顾倾城,她的冷静干练在此刻是我最需要的。 “他的宿命,是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活在别人不能理解的世界里。 受命于天、俯瞰众生;亿人之上、浮云之下,但那样的位置,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但他选择了‘不死’,也就到了现在的地步。” 唐心淡淡的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禁不住眉头一皱:“原来我已经猜对了,他就是那个人,那个世人永远不知道其葬身何处的人?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出乎史学家们的猜想了,明明已经……”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狐疑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了我的脸上。 “风兄弟,他是谁?受命于天的话,难道他是一位隐居的帝王不成?”司徒求是的联想能力也很敏锐。 我摇摇头:“算了,知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古往今来,历代君王往往后宫佳丽三千,阶下文武官员过千,但他们自己却是最孤独的。 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吐心声的对象,整日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权谋里。 假如阿尔法就是创建了帝王制度的那个人,活该他首先第一个享受自己的“恶果”,永远“享用”不完孤苦寂寞。 第七章 老虎竟是虬髯客? 第七章老虎竟是虬髯客?那条影子出现时,空院里的风势陡然加强了十倍不止,并且正常下落的雪花都倒卷了上去,跟着他急速飙升,形成一条白茫茫的长尾。 唐心迅速抬头,右手搭在眉睫上,惊骇地低叫着:“最强悍的敌人终于出现了!”那影子冲进了头顶那些白茫茫的云雾里,雪花结成的长尾与雾气相连,仿佛是一架呼啸而过的飞机刚刚拉出来的一条烟气带似的。 我们四个都在仰望,空院里的阿尔法也直冲向天,沿着白色的长尾追了出去,几秒钟之间,他们一起消失在云雾里。 雷傲白失声感叹:“那是什么?一场完全超脱人类极限的战斗吗?”“他们本来就不算是人类。” 我在心里回答他。 那是土裂汗大神的影子,他用十九条命诱发了阿尔法潜心蓄势的一剑,而后飞跃如离开弓弦的弹丸,意图是将阿尔法引出伏击圈,避其精锐,击其惰归。 正因为他麾下有那些经过“异化”的半土星人,所以才有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筹码。 “就这样消失了?”雷傲白摇了摇酸痛的脖子,疲倦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嗜武成性的人都愿意看到一场精彩无比的激战,以利于自己的借鉴观摹,但现在这种情况,一切激战的过程都发生在云里,谁都看不到,岂不是最大的遗憾?空院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我知道,在土星人的飞行器里,至少还隐藏着幽莲、萨罕和更多的半土星人。 他们不出现,只是为了等待更佳的出现时机。 “现在,是不是带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回回到古镜的时候了?”我当然也牵挂着土裂汗大神与阿尔法决战的最终结果,但那已经不知是多长时间以后的事了,而面前这两人的伤却随时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我送两位回去,好不好?”我尽量保持微笑,以此来稳定他们的情绪。 一个中毒、一个内伤,伤势都足以致命,所以要想保命,既不能动气动怒,更不能胡思乱想。 雷傲白抢着摇头:“不不,我还要等他们落地交手,看看到底是怎样惊世骇俗的一战呢!”在他耳朵后面的一道伤口也开始溃烂,连唐心看了也连连皱眉,但他自己根本就顾不得了,只是不断地仰面向上看,那副样子,恨不得能让目光穿透云雾。 “可是你的伤很严重,假如能穿过镜子回去,都城里有的是名医良药,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在我心目中,中国历史上的十大著名中医都算得上是半仙之体,凭草药、推拿和针灸治病救人,比目前西医领域里的组合仪器都要有效得多。 “他们不会马上就回来的,而是在另一些人物的宿命转折之后——”唐心悒郁地望着正西方向,那里是阿房宫的入口。 “风兄弟,我们不会走,要见了你那位叫‘老虎’的朋友再说。” 司徒求是神情严肃,继续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一提到老虎,唐心立刻显得心神不安起来,向我递了个眼色,走向小楼的另一面。 雪势忽紧忽慢,看着样子,恐怕还有很长时间要落,既然他们不肯走,我也不好勉强,大家一起等老虎出现好了,况且唐心也在这里。 我走近唐心,低声问:“什么事?”唐心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风先生,我感觉老虎就在左近,如果他此刻出现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 其实,在远赴埃及沙漠时,我已经隐隐约约地向他透露过阿尔法和宿命的话题,但他丝毫没放在心里,并且支持我到这里来。 你知道,没有他的大力斡旋,《碧落黄泉经》也不会落到我手里。 我真的怕他执迷不悟,而任何人又无法更改宿命,那么一来,会害了他。” 这一席话,语出挚诚,没一句都是为老虎着想,过去的他大概料不到冷漠如冰的唐心内心里却是藏着一团情深意中的烈火吧?我略想了想:“好吧,我来向他解释。 朋友数年,我想自己还是非常了解他的。” 这句话本身并无语病,但唐心听了却陡然提高了嗓音:“了解?不,风先生,没有人真的了解他,他的内心世界非常混乱,我一直都怀疑他的存在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其实,他大概算的上是一个误入现代世界的古代人。” 我不假思索地反问:“这话怎么讲?”与老虎相识以来,体会最多的是他的大度豪爽、疾恶如仇,并且对待朋友言必行、行必果,绝不拖沓敷衍。 人在江湖,能做到他这样的寥寥无几,假如上溯一百年的话,他大概很容易就会成为大陆的武林盟主,领导一方豪侠。 我眼里的老虎,几乎是足金完人,没有任何缺点。 “还记得在沙漠里时,他跟宋九下过的那盘棋吗?在你看来,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局棋,而他每次落子,第一枚必定是下在‘天元’位置,把棋枰上的胜负看得非常重。 这一点并非效仿古人,而是真实性情的流露——”我扬了扬眉:“那有什么?”唐心弹指长叹:“有好几次,他连走妙招后,竟然对着宋九说‘秦王,这次你无路可逃了吧?’风先生,历史上也有过这样一个人物,你该明白指的是谁?”我顿时张口结舌,第一步棋落子天元,有据可考的事例是指秦王李世民与虬髯客第一次会面时的那一局。 虬髯客来势汹汹,最终却棋差一招,一败涂地。 “你的意思,他的真实身份是……”我跟着苦笑起来,假如老虎真的是个古代人,枉我跟他相交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真是惭愧。 “海、内、奇、侠、虬、髯、客。” 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雪水,那个答案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胸膛上,刹那间,我的心口仿佛也被震痛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他是虬髯客,又能代表什么?他不会乱来的,他没有乱来的理由。” 我也开始陪她一起深深叹气了,世事实在变化无常,竟然凑得这么巧?刚刚把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带出来,老虎便到了;凌烟阁上的刺杀是出于老虎的安排,他们三个又偏偏在二零零七年的西南边陲相遇——这种环环相扣的诡异情节,妙得像编剧们手掌里的生花妙笔,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有时候,我很怕看他沉思时的眼神,仿佛波诡云谲的大海,永远看不懂也看不穿。 风先生,我做出任何判断都是有根据的,这么多年,他带给古董市场的唐朝文物共一千四百余件,很多都是市面上绝不可能流通的,即使是百年来最优秀的盗墓者都无法获得,但他随手拈来,要多少有多少,并且以出人意料的低廉价格转给古董商。 那不是一个现代人有能力做到的——”唐心的叙述越来越急促,好几次喉头哽住,不得不大口喘息着抬手拍打着胸膛。 “不要急,慢慢来。” 我希望她能冷静下来,毕竟就算老虎到了,事情也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没有时间了,风先生,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她的眼神悒郁得像是即将赴水而亡的自杀者。 “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 老虎的武功虽然高明,却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唐心靠向小楼,凄然一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一个人的只有她自己,而且是最致命的伤害。” 啸声又响起来,但好像比刚才更离得远了些,似乎老虎迷失在山洞里,找不到通向阿房宫的路径。 我本来想出声引领老虎过来,但一看到唐心悲苦的眼神,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风先生,要老虎过来吧,这大概是最后摊牌的时刻了。”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牛皮盒子,“啪”的一声打开,露出十几颗火红色的药丸,沉吟了一下,先是放进掌心里两颗,仰面吞了下去。 “那是什么?”我的心一沉。 “药。” 她脸上决绝的表情让我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只能听之任之。 唐门弟子提到“药”这个字,很可能不是治病救人的那种,而是一触即发的毒药,并且越是色泽鲜艳的药丸,毒性就越恐怖得惊人。 “我也有点想见他了,呵呵,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她骤然仰面向上,发出一声低沉婉转的口哨声,像是有人吹响了穿云裂石的竹笛般,声音飘飘袅袅,直飞出去。 远处的啸声忽而加强了数倍,并且连绵不绝地响着,迅速向这边接近。 “那是我们从前约定的联络信号,其实在沙漠里截车掳走卢迦灿的那次,也是这么沟通的。 风先生,希望上次的事,没给你带来麻烦。”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起来,毕竟那件事过去很久了,她不该到现在才问起来。 我摇摇头:“没有。” 在铁娜眼里,卢迦灿的死并不是什么坏事,她想执掌大权的话,必定会清理老臣,重用自己的年轻党羽。 从这层意义上说,她该感谢老虎等人挑起的那场闹剧。 “那套经书深奥无比,希望你能读懂,我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她低头看着那些药丸,咬着唇全部放进手心里。 我想劝阻她,但此刻啸声已经到了附近,司徒求是和雷傲白骤然齐声长啸,虽然中气不足,却也是豪气惊人。 只是一愣之间的功夫,唐心仰面吞下药丸,随手将盒子远远地抛在雪地上,挺身站直。 她的咽喉上出现了三条极细的红线,由颈下琵琶骨一直向上延伸,正中的一条过下颌、唇中、齿中、人中、鼻尖、眉心,笔直地通向额顶,深入黑发之中。 左右两条则分别伸向耳后,也埋进头发里。 “三红失神丹?”我看懂了却也晚了。 那种毒药的作用相当于邪派的“天魔解体大法”,可以把人体内的精神全部提聚起来,做最后一次搏杀的本钱,但却是真正的“最后一次”,结束之后,整个人都会化为灰烬,无可挽回。 “何必要这样?”我扶住她的胳膊,眼看着三条红线慢慢消失在她雪白的肌肤下,然后她就突然有了精神,像是一盆刚刚被雨露浇灌过的花,叶绿花红,娇艳百倍。 “这是我死的日子,蜀中唐门的祖训上说,门下弟子要做到‘死如雷霆震撼、生如夏花灿烂’,否则‘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风先生,谢谢你,你是世间千年一见的好男人,希望将来苏伦小姐有那份荣幸,可以与你共挽此生。” 她挣开我的手,飘然转过墙角,浑身重新充满了之前那种华贵孤傲的冷艳气质。 “于唐心而言,到底‘服下三红失神丹死亡’是她的宿命呢?还是‘看到宿命结局而服下三红失神丹’是宿命?”我有刹那间的迷惘,佛家常说“有因方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无穷无尽”,唐心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吗?“小心!小心——”我听到老虎悲喜交集的大叫声,“小心”这两个字,是他独有的对唐心的称呼,正如“风哥哥”是苏伦对我的独有称呼一样。 我扭头看着正东那一大片黑黝黝的山壁,在水晶墙前与苏伦无声对望那一幕又浮上眼前。 如果能救她出来,我愿意披肝沥胆地做任何事,突然之间,心底里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风,你活着,只是为了苏伦?只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吗?错,你完完全全地错了!人活着,是为大局、大仁、大义、大是、大非、大天下而活,特别是我们两个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根本只是过客,弹指间千年光阴,如果不能及时警醒,达成肩负的使命,那又何必出现于此?”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雄浑庄重,义正严辞。 “谁在说话?你是谁?”他发出的是“心声”,我也用“心声”回答他。 这种感觉,犹如我用心去感应阿尔法、土裂汗大神的召唤一样,这个男人的声音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召唤。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必须自我警醒,时刻别忘了使命。 活着而不仅仅是活着,存在而不仅仅存在,还记得吗?要做到‘物物而不物于物’,身为‘杨风’而不仅仅是‘杨风’。 名字仅仅是代号,如果有一天你记起自己是谁,也就是真正苏醒的时刻,记住那个代号,我再重复一次——”那个声音接下来说了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音节,以我对世界各地语言的认知,竟无法判断它属于那一个地区的民族语言。 “记住了吗?重复一次。” 那声音威严地命令着。 我身不由己地听从他的命令,流利地背诵了一遍,一共是四十一个音节,与中美洲的山地民族语言略有相似。 “很好,记住它,这才是开启你生命之门的钥匙,而‘杨风’这个名字仅仅是你生命的某一个过程,而非全部,有个与你肩负相同使命的人,就在——”那声音突然停了,仿佛一架断电的收音机,立即陷入了寂静无声。 “什么?是谁?在哪里?”我连续发问,但对方已经石沉大海,不再回答。 我再次重复那些古怪的音节,把它们深深地锻刻在脑子里。 很长时间以来,我就非常注意用心记忆这些突然跳出来的断章残篇,并且刻意地要把它们有机地联系在一起。 我确信,它们既然能够时时冒出来,就一定和我的生命有关。 “人必定是有前世的,而记忆就像擦写过的磁性介质,在擦写上千次的过程中,总有些从前的东西留下来。 比如唐心就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她的经历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要找回那些不肯磨灭的记忆,或许就能进入生命的另一个世界。” 我闭目凝思了几秒钟,摒除思想里对未来的憧憬与恐惧,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来的果然是老虎,他的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像个失修多年的鸟巢,身上的衣服更是邋遢得不像样子。 真正令我感到熟悉的,只有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他一直拉着唐心的手,用力地但却又是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叫着她的名字,喜悦之情溢于眼表。 同样兴高采烈的还有司徒求是和雷傲白,他们站在老虎侧面,右手拍着左肩,大声唱和着一种古朴而激昂的曲子。 这一幕,是真正的江湖人才能演绎出来的,记得当年手术刀带我参加港澳黑道大会时,千雄云集,向着当时的黑道盟主“只手遮天”成雷啸行礼,我所感受的就是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 老虎一眼便看到了我,放开唐心的手,飞跃过来,和我撞了个满怀,狠狠地拥抱着,一边喷着满嘴酒气,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咱们又见面了!我早说过,天下之大,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找回小心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哈哈哈哈……”在悬崖上分手时,他对我最后的要求就是找回唐心,那种全心全意的信赖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分开这段时间,老虎瘦了许多,也沧桑了很多,但他身上那种不拘小节、不可一世的豪气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仿佛就是“老虎”这两个字的注释标签,百年不改。 “老虎,你怎么下来的,顾小姐呢?”我等他笑够了,也在我肩膀上拍打够了,才退开一步,冷静地问。 唐心吞下了“三红失神丹”,情况已经是非常危险了,每一分钟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宝贵的。 “风兄弟,他不是什么‘老虎’,而是七万大唐游侠眼里的‘王中之王、无冕之王’虬髯客,这一次,我们真的要万分感谢你,假如不是你出现后再带我们从黑暗世界里出来,又怎么能见到他?”司徒求是的声音颤抖哽咽着,马上就要老泪纵横。 这是一个早就料到的结果,但我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毕竟一个与自己交往数年的江湖游侠突然间变成千年前的古代豪侠不是一件小事,在我眼里,他是仗义疏财、横行东南亚的那个老虎,表情神采依旧,但那个身份的巨大改变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风,不管我是谁?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不是吗?”老虎的笑容收敛起来,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 “我们的确是好兄弟,不过你给我的意外实在太大了。”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激荡不安的心情。 “对不起,其实在真正的朋友之间,身份名字都不重要,你还可以叫我‘老虎’,我也仍然会是所有人眼里的‘老虎’。 现在,我们最好能先退出险境,顾小姐仍旧留守在悬崖上,并且冠南五郎大师目前到了隧道之外,很快就能通过五角星芒大阵,与顾小姐会合。 咱们离开这里吧?”他的话虽然是向我说的,却又转头去看唐心,那种谨小慎微的全力呵护表情,才是最该在他脸上出现的。 “我不走。” 唐心淡淡地笑着,脸颊上浮起了两朵红晕,“这儿是我宿命的终点,我是不会离开的。 生命、灵魂、记忆都会葬在这里,老虎,忘了我吧,好吗?”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从前用过的驽匣,喀的一声拉开盖子,凝视着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短箭,仿佛一个即将奔赴疆场的战士在最后一次检视着自己的武器。 “小心,人是可以打破宿命的,你看我,千年之前的虬髯客,二零零七的老虎,两重身份不都活得好好的。 你也可以做到的,别管什么前世记忆或者那些莫名其妙的思想,跟我回去,咱们去新加坡、大马或者任何一处东南亚的海岛,过自由富足的日子,与世隔绝,忘掉人间烦恼,好不好?好不好?”老虎的话,突然让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至今痴迷流连于东南亚诸岛的怪异习惯。 在唐朝时,虬髯客也正是从东海诸岛起家,只有在茫茫大海的无名岛屿上,他才能回忆从前,找到家的感觉。 由此看来,千年前的虬髯客与今天的老虎,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正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那句古话。 第八章 唐心的宿命 第八章唐心的宿命唐心摇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不,我心里从来都没有你,怎么会跟你走?”“不可能的,小心,咱们在一起的日子不是非常快乐吗?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为了你我也成功地忘掉过去,忘掉那些成就王朝霸业的梦想,只是一心一意陪着你。 小心,你还要什么?即使是想攫取天上的星星——”老虎惶急地低叫,口沫横飞地表白着。 “我什么都不要,只是千里而来,履行我的宿命。 老虎,你不会懂的,永远都不懂,你的心永远都在山河湖海、金戈铁马的江湖,,而我却只想安安静静地停泊在某个码头,风先生——”她忽然转向我,嫣然一笑,“我想到一句话,或许能表达出那种天意捉弄的无奈,古诗说‘秦时明月汉时关’,我们此刻,在秦?在汉?还是在唐、在现代?或许,脱离时间的世界,才是最自由、最随心所欲的地方。 老虎不懂,你懂吗?”我微微一怔:“穿梭时空?逆溯时间?”她再次浅笑:“不错,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当人能够任意地立体跨越时间之后,词典上就再没有‘追悔’和‘时间’两个词了。 我找到宿命,你们也可以,任何人都可以,可以挽回一切、挽留一切,直到把走过时留下的遗憾一一弥补到天衣无缝的境界。 那样,人人都会满足而快乐,这个世界也就成了了无遗恨的国度。” 我隐隐觉得她的论点并不完全正确,却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 “找到宿命,你就不后悔了吗?”老虎走近唐心,没有再次深情绵绵地拉她的手,而是抱着胳膊,换了一种居高临下审度的姿势。 唐心仰起脸:“是。” “你错了,小心,死亡和宿命并非完美的解决方法。 我敢确定,今天你以为万分正确、死得其所的事,几百年、几年前后必定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已经错了很多次,只可惜那些错误没在你心里刻下记忆,却只记得垓下一战那个最初的开始。” 老虎露出难以描述的深刻伤痛,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种表情,原以为像他那样的坚忍不拔的豪侠,只会高歌狂啸,不会心痛沉郁。 “什么?”唐心骇然后退,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句,“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面前成了局外人,而老虎和唐心才是真正的男女主角。 他们一个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奇异女子,一个是由唐朝进入现代的江湖霸主,与此相比,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的战斗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天空中轰然一响,一道银色的寒光与一道金色的电光交相辉映着射了下来,那该是激烈格斗中的令人兵器交击时发出的,但云雾茫茫中,仍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你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不假,但那记忆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很多事你并不记得。 小心,忘了那些吧,只要活在现在,不管能活八十年还是一百年,把这一辈子活好不就足够了?跟我走,听话,我们离开这里。” 老虎降低了声音,柔声劝着,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说明白,我到底错过了什么?除了那些记忆,我还应该记住什么?”唐心固执地反问。 “宿命也是循环往复的,我只能说,你以为生命结束就是今生宿命的终点,其实它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死了,宿命并不结束,而是一个新的起点。 小心,就算你留在这里,为什么人死了,也只会踏上更痛苦的开始。 我们都是这样,无论受苦还是享乐,总要不停地反复延续下去。 你是唐心,就安安静静把自己当作‘唐心’好了,不要寻找宿命的起源和结束,好吗?”老虎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可是,这是我的宿命,难道我真的错了?难道那些思想里的情节都是虚幻的?”唐心变得迷惘起来。 老虎撩开额前的乱发,声音变得更温柔:“好了,别想太多,我知道你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为什么不先回去把《碧落黄泉经》看得通通透透,然后再开始思考这些关于人生和命运的话题?”我明白他的想法,只要哄唐心离开,就再不可能任她回来了。 老虎向前凑了一步,伸手去握唐心的手腕,蓦的空气中“铮”的一声响,驽匣一震,一支短箭啸空而飞,直射老虎的咽喉。 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几乎是弩箭射出的同时,“逾距之刀”也就随之发出,将那支箭镞上浸了剧毒的短箭斩落。 “你……向我射箭?小心,你竟然要用毒箭射我?”老虎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失血,仰身后退,刚刚如果不是有我在场,那猝发的一箭,他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 “我不走,别逼我。” 唐心挺直了后背,决心已下。 “小心,那箭上的毒药都是我向东南亚土人部落买回来的,你竟然用来射我?”老虎按捺不住了,终于发火。 一个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鞠躬尽瘁、呵护备至,但也会为了这个女人的变心而雷霆震怒、失去理智。 “我不走,从现在开始,不要多管我的事。” 唐心恢复了平静。 “我——”老虎有很多激愤要表达出来,但此刻空院上方的云雾一散,两个人一边激烈地近身格斗着,一边铅球坠地一样落下来,訇然坠地,激起满院的尘土。 先从地上弹起来的是土裂汗大神,他双掌一搓,凭空掀起三十几块铺地的青砖,“呜”的一声,瓢泼大雨一样射向敌人。 他的腰间也插着黑黝黝的弯刀,如同沙漠里的埃及人随身携带的一模一样。 阿尔法恢复了最初的冷静寂寥,单手执剑,斜指向地面,等到砖块即将到达面前,双足忽然一顿,身前地上的青砖也飞起来迎击。 漫天都是青砖的呼啸声,刹那间视线又被碎砖灰尘遮挡住了。 司徒求是与雷傲白插不上话,注意力索性转向那场旷世大战,不再理会老虎与唐心的对话。 “我宁愿死在这里,老虎,真正需要帮助的是风先生和苏伦小姐,假如你有能力,还是帮帮他们好了。” 唐心退了一步,手指扳动驽匣的机簧,“嚓嚓嚓嚓”连续响了十几声,所有的弩箭射击孔已经蓄势待发。 “那是没有意义的,小心,你那么聪明,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老虎又一次焦躁起来,解开了自己的皮装扣子,露出腰带上挂着的黑色枪套。 他喜欢用枪,而且爱好型号与我相同,都是那种大威力的“沙漠之鹰”全自动手枪。 唐心再次摇头,老虎陡然长叹:“小心,难道这一次你要我陪你一起死?”一谈及生死,雷傲白立刻紧张起来:“在下面的地洞里有一面可以穿梭过去与未来的镜子,虬髯客,我们欠你一次人情,不如现在穿过那镜子,再——”他的思想不会拐弯,提出的都是些弱智的建议,在我们看来几乎都不必理会。 穿越镜子是属于机缘巧合的灵异事件,至少现在没有人能做到。 他早就试过了,偏在此刻提起来蛊惑人心,毫无价值。 “我也不愿意回到过去,在这里多好?”他挥袖拒绝了雷傲白的好意。 没有人喜欢逆向发展,由一个科技文明高度发展的时代回到过去,只有脑子钻牛角尖的人才会这么做的。 我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空院里的激战,当他们两个第五十次交手并且分开的时候,土裂汗大神脚下踉跄,有意无意向“地脉”撤退着。 假如他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在我看来,他不是阿尔法的对手,在晶石金剑的逼迫下,颓败之态非常明显。 从某一方面来看,这里是阿尔法苦心经营的世界,并且战场也设置在奇门阵势的中心,恰好是在阿尔法控制范围之内。 不知为什么,我偷偷松了口气,或许自己内心里是不支持土裂汗大神冲出地脉的。 地球发展至今,人类文明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快,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宇宙中越来越有影响力的主要星球之一。 假如按照土裂汗大神的意思,重塑地球,强行扭转地球自转轨迹,只怕会令人类遭受灭绝性的打击,进入再一个循环往复的冰河纪。 “小心,我最后一次问你,走?还是不走?”老虎的态度强硬起来。 唐心摇头:“我的答案很明确了,老虎,你该了解我的行事作风,对不对?”他们之间,并没有心心相印的爱情,只是老虎一方面苦苦追求的“单相思”,所以唐心的拒绝也来得异常干脆。 “那好,还记得宋九吗?”老虎冷笑起来。 在这个时候提及一个不在现场的人物,我和唐心都是一怔。 “他死了,《碧落黄泉经》也落入了别人手里,总有一天,能有人解开上面的全部秘密,而那些也会归我所有。 青龙在天,无所不容;号令群雄,莫敢不从?我们青龙会的人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绝不拖沓。 你放心地留下吧,等到外面的世界被我控制以后,我会重新带人回来彻底扫荡,希望你到那时还记得我今天的话。” 老虎的变化之快出乎我的预料,毕竟他由深爱唐心到现在反目成仇,其间转换过程还不到半小时,就算世间最善变的男人也不可能这么快。 很久没有听到“青龙会”这个名字了,我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 “你是青龙会的东南亚首领——这个秘密我一早就知道了。 老虎,记得我常常对你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八个字吗?青龙会崛起于全球,已经成了国际刑警组织打击的最重大目标。 所以,他们联络蜀中唐门加入的时候,被我一口拒绝,你下的这一次赌注,是没有好结果的。” 唐心并不感到惊讶,似乎洞悉了所有的天机。 然后佛、道、僧、鬼四派都说过,“如是天机必将不可泄露”,妄泄天机的人,最终都会遭到天谴,下场奇惨无比。 老虎举起右手,捋起袖子,从他的手腕到肘尖的皮肤上刻着一条矢矫跃动的青龙,鳞甲栩栩如生。 “青龙在天,世间无敌。 那是我的梦想,只不过在从前是一统中原,目光短浅。 现在,我要在地球的每一片土地上插满青龙会的旗帜,从非洲到美洲,从北极到南极——”他的神情也渐渐陷入了邪恶疯狂的状态。 唐心蓦的回头,向封印之门的山洞方向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焦灼。 不过那边仍然静悄悄的,被封印的怪物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老虎凝视着空院里那场天翻地覆的激战,嘴角噙着阴森森的冷笑,缓缓地摇头:“什么宿命不宿命的,天下为我所有,踢翻一切障碍就是宿命,等青龙飞天的那一刻,宿命便掌握在我手里。 风,你说呢?”我不想激怒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暗地里做好了应付一切突变的准备,在混乱的战局里保持足够的清醒,或许是我现在最应该做到的。 “风,记得我们的人曾邀请过你加盟,任何时候,只要你愿意,青龙会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老虎的神态目空一切,似乎自己真的已经成了江湖的主宰。 “谢谢。” 我淡淡地回答。 “轰”的一声巨响之后,空院里飞舞着的人影突然静止不动了。 唐心一惊,立即要向缺口冲过去,但被我一把拉住:“唐小姐,不要轻举妄动,那种战事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 毫无疑问,以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诡异壮阔的贴身搏斗,我们大家都无法参与,只能静静地等待。 烟尘散尽后,就在井口北侧的空地上,他们两个相互擒拿锁扣在一起,双方的武器都已经还鞘,彼此双手拤在对方咽喉上。 其实,很多武学大师们都曾说过,无论任何年代,战斗的最高境界都会是贴身肉搏,回到最原始的人类杀戮手段中来。 因为对于直立行走的人类来说,只有双手上的动作是最灵巧、最令自己放心的,而不是倚仗任何先进武器。 “我要去帮他——”唐心的嗓音嘶哑起来,但她扭身激愤地看着我时,唇齿一动,却是另一句“唇语”:“老虎不对劲,怪物有异动。” 我没有丝毫的耽搁,装作被唐心猛然挣脱的样子,侧身向司徒求是与雷傲白发出“传音入密”的声音:“虬髯客神志不清,锁住他。” 在他们看来,老虎就是“虬髯客”,所以我必须要用他们能懂的称谓来下命令。 这两人的反应非常快,应该是表面上被激战吸引,实质上一直观察着老虎和唐心之间的争论。 我的声音发出不到一秒钟,司徒求是在左、雷傲白在右,一起扑上来,扣住老虎的双臂。 老虎狂嗥一声,肩头一震,要把两人摔出去,但并没有奏效。 他的后背肩胛骨位置突然恐怖地隆起一大块,像是有几根嶙峋枯干的树枝正要伸展开来。 唐心“呵”的惊叫了一声,因为很明显那是四条交错叠合着的胳膊,瞬间突破他自己的衣服,扭住了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脖子,“咔嚓、咔嚓”两声脆响,随即两人的身体被抛出十步,软软地跌进雪堆里。 颈骨扭断,死亡概率百分之百——连我也没想到,老虎竟然瞬间产生了异变,成为六条胳膊的怪物。 唐心连退三步,躲在我的身后。 “怎么了?”老虎茫然若失,那些手臂又被缓缓地收了起来。 “你杀了他们。” 藏在我左袖里的刀隐隐发出“铮铮铮铮”的激越声响。 “怎么会呢?他们曾经是我的好朋友,我刚才做过什么?风,我做过什么?”他茫然摸着自己的脸和胳膊,并且原地转了几个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的左袖如同涨满了风的船帆,猎猎鼓荡着。 “刚刚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风,咱们说到哪里了?”他停止了动作,不再慌乱地寻找。 “你说‘青龙会的大门永远向我敞开着’,还有呢?加入青龙会有什么好处?”我想把时间拖下去,等到空院中的激战有了结果再择机而动。 被幻像魔控制的唐清刚死,老虎又无端受控,那封印之门后的怪物蠢蠢欲动之势越来越明显了。 “对,青龙会的门永远向你敞开。 你要什么好处?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能满足你的任何要求,任何你想到的问题,都会在青龙会找到答案。” 他笑得狡黠而奸诈。 “真的?”我毕生探求只有一件事,至今没有答案。 “真的。” 他很肯定地点头。 “我想知道——‘盗墓之王’杨天的下落。” 此时问这件事并不是最明智的,但我不想放过任何机会。 青龙会有别于历史上任何一个联盟组织,行事方式非常古怪,所以我猜测他们会拥有很多人类社会不知道的超级机密。 就像此前横行于南美、北美、大洋洲的“非人组织”一样,青龙会也是一个既神秘低调又声名震烁的集团,几乎成了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梦想栖息的乐园。 高手总是害怕“无敌最寂寞”,而青龙会则是一个“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地方,让高手永远不缺少磨炼砥励的机会。 以老虎的智慧和他“虬髯客”的真实身份都愿意投身于青龙会,可见那是一个极具**力的组织。 如果没有真正独特之处,焉能在短时间内就引发江湖黑白两道的巨大震惊?“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不过《碧落黄泉经》里已经给出了答案,只要你肯加入,找到他不是问题。” 老虎笑了。 “哦?是吗?”我并没有他预期的欣喜若狂,仍旧保持冷静。 “你不相信?我们的语言专家能够解读地球文明史上的任何一种文字,风,我不会骗你。 那些资料只不过是经书上的九牛一毛而已,并非其精髓所在,所以对我们来说,这不算什么秘密。” 老虎扭杀司徒求是与雷傲白之后,身体立即恢复原状,刚才我甚至有撕开他的衣服,看看那些丑恶的手臂到底长在何处的冲动。 空院里又起了变化,双方身体骤然分开,像离开弓弦的弹丸,飞撞到空院南北两边的围墙上,那墙体立刻整片整片地坍塌下来。 两道人影,一条金黄色、一条灰色风驰电掣般前后追逐着,一路向南,撞塌了挡路的全部小楼,我们能看到的只是金光一闪再闪,而小楼的残砖碎瓦稀里哗啦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风先生,我们上楼瞭望,我感觉土裂汗大神在使用什么诡计!”真正关心战局的是唐心,因为那关系到她的宿命结局。 我扶着她的手臂,跃上楼顶,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慌乱,渐渐失去了方寸。 老虎跟在我们后面,也上了楼顶。 其实在他上跃之时,我应该有机会拔刀除妖,但那时候心里却有一丝犹豫。 正如起初唐心不杀唐清一样,老虎也是无辜受控的,没有必死的理由。 居高临下望去,土裂汗大神的逃遁之势越来越狼狈,几乎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不停地撞破小楼的围墙冲入,然后再从另一端逃出来,而阿尔法只是双手举剑,引而不发。 “他的诡计,只不过是想破坏整座阿房宫布成的奇门阵势,借以抵消阿尔法金剑上的魔力。 殊不知,金剑的力量来自晶石,而这些奇奇怪怪的楼宇门户,却是用来封印幻像魔的——”唐心皱着眉,低声自言自语着。 她并没有意识到,土裂汗大神的智慧要比地球人远为高明,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 刚才司徒求是与雷傲白死了之后,我才恍然觉得,他们两个跟随我走出飞行器这件事本来就是土星人的故意安排。 我为了救人而带着“碧血夜光蟾”闯阵,间接为土裂汗大神帮忙开路,这一环扣一环的变化,仔细分辨一下,都有着某种必然的因果联系。 那么,撞毁小楼,对他另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此刻,一直没有现身的幽莲和萨罕才是土星人留下的真正伏兵,做为土裂汗大神看中的第一个“异变”对象,萨罕的能力真的不容小觑。 “我懂了!”唐心紧皱的眉忽然展开,低声叫起来。 第九章 方眼武士与土裂汗大神的决战 第九章方眼武士与土裂汗大神的决战我向她使了个眼色,这种时候,即使参悟到什么,也不要轻易说出来。 在没有完全弄明白老虎目前的情况之前,每走一步都要小心。 空院西面的楼群几乎全部变成了瓦砾堆,我可以清晰看到阿房宫的正门,此刻他们的战火正引向我们这边,看来土裂汗大神的用意是要把所有的小楼毁灭干净,好让阿尔法没有任何奇门遁甲方面的依托。 “我听到了……一种召唤声,风,你听到了吗?”老虎缓缓转头向东,望着山洞的方向。 唐心一惊,但我一边用目光制止她,一边沉声回答:“听到了。” “它要我们进去,它要我们清除那些无知者设定的藩篱,还有,地心里喷出的火焰,要烧尽一切蛛网飞尘。 它会给我们无上荣耀,让我们做世界的主人,这一切,难道是做梦吗?”当他尽力扭过头去呓语时,我再次看到了他的后背衣服下面那四条蠢蠢欲动的手臂轮廓。 “我也听到了。” 我重复着自己的话,但其实我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假如幻像魔要**的目标是老虎,那么,就只会对他开口,也只能进入他自己的思想里。 “那么,我去了……奔向光明的顶点,碰触来自宇宙的天火,秉承它的威严,我要去了……我要……”那四条手臂伸展开来,把他的衣服“嗤啦”一声撕裂。 这是我和唐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些怪手,两左两右,长着同样的十指、关节、指甲,当然手背上也有虬结的青筋和血管,我甚至能看到每只手的腕脉都在汩汩跳动着。 它们四个,百分之百是人类的肢体,但却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之上。 我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通过那扇封印之门?”即使是在猝变发生时,我也能冷静地加以借用,搜求破门而过的方法。 站在幻像魔的一边看,打开门是为了释放他;但从我的观点来看,那更是解救苏伦的一条险之又险的必经之路。 两害并发,权取其轻,我宁愿老虎打开那扇门,让我跟苏伦重新站在一起。 “手臂……四只手臂插入那些洞里,当生命的基因排列完全吻合时,门就会打开……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老虎的喘息声越来越高,转身行走的动作也变得笨拙无比。 那四条手臂无法像人类的手臂一样靠甩动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反而变成了一种怪异的累赘。 “风先生,动手吧?”唐心低声请求。 “杀了他?那是最好的结果吗?”我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 老虎不是敌人,我们在一起畅饮、谈天、背靠背对敌近百次,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手术刀、苏伦以外最好的朋友。 “你不忍心,让我来吧——”唐心翻身跃了出去,在半空里做了个跪射姿势,驽匣机簧“嘎吱”一响,四支弩箭已然连环发出。 箭尖上涂的剧毒相当厉害,一瞬间接触到的雪花仿佛都被毒药浸黑了。 她始终都是站在阿尔法一边的,不管是谁要侵犯阿尔法的利益,她都会去拼命阻止,即使那个人是曾仰慕呵护过她的老虎。 弩箭离匣时距离老虎头顶只有四米远,以唐心的武功计算,这么短的距离之内,应该是一击必杀才对,但老虎后背上的手臂仿佛长着眼睛似的,凌空一挥,每一只掌心里便都多了一支毒箭,动作整齐划一,毫无迟滞。 “还你……还你……”老虎桀桀怪笑起来,四只手臂高高扬起,猛的一挥,就要把毒箭反掷回来。 唐心擅长用毒,但她也是血肉之身,给这么霸道的毒箭射中的话,伤势绝不会轻。 “逾距之刀”的刀光又亮起来,从老虎背后轻飘飘地削过去,等到握着短箭的断臂纷纷落下时,刀又回鞘,我只在原地站着,不带一丝曾经出刀杀敌的痕迹。 为救唐心,我只能再次出刀,斩断怪手。 “你们……你们?”老虎倏的回头,混乱迷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澈了。 他俯身拾起一只手臂,“啪”的一声弹落了掌心里的毒箭,仔细地端详着。 他醒了,当我削去那些多余的手臂,似乎也就帮他摆脱了幻像魔的控制。 可惜,如果能早一点明白这一点,将唐清身上的四只手臂也削掉,或许她也能摆脱自己悲惨的结局。 人类是不可能做到先知先觉的,所以才每一步都留下遗憾。 “老虎,你醒了?”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睿智。 “风,你又救了我一次,青龙会真的很需要你这种超级人才,跟我走吧?”他抚摸着那只怪手,脸上浮出了淡淡的讥笑,“这些东西真是奇怪极了,竟然能控制一个人的思维,并且我感觉到,它像一棵泰国蛇树,一贴近我,便把自己的根须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直达五脏六腑。” “醒来了就好,希望咱们这一次还能并肩作战,闯过这一劫,怎么样?”我要的不是感谢,而是一些真真实实的帮助。 他挥了挥手,断臂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跌向楼群深处。 “一定能,而且会有更精彩的际遇在等着咱们,好兄弟!”他在自己胸口上猛的一拍,豪气干云地大笑起来。 假如我们三个都能尽释前嫌的话,此刻的情景无异于当初在埃及沙漠里一起面对铁娜率领的几百名特种兵。 那一次,老虎成功地盗书逃遁,与唐心成功会合,相信这一次也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老虎,经书现在哪里?那是风先生帮我们盗出来的,你最好能立刻还给他。” 唐心不卑不亢地逼问着。 “出去这里再说吧,经书上又没说如何打败这些强大之极的敌人,早说出来又有何用?”老虎耍了个小小的花招,轻易地把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呵呵,打败他们?希望如此吧。” 唐心冷冷地转过脸,不再看老虎一眼。 土裂汗大神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阿尔法的金剑几乎直搠到他身后,却总是差之毫厘地被避开。 在某些小楼前面,他选择了避让的方式,而非不管不顾地直撞上去。 “战斗就快结束了。” 老虎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他弹开枪套上的尼龙搭扣,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沙漠之鹰的枪柄,同时从裤袋里抓出一把黑色的子弹,一颗一颗地压进弹夹里。 “这些高腐蚀性化学弹头里添加了异种细菌,能够让生物的呼吸系统迅速纤维化,速度大概在十分之一秒以内。 我还有个奢望,能活捉他们,毕竟死人是无法提供任何有效资料的。 风,很久没跟你一起玩枪了,要不要先由你试试?”他“喀”的一声把弹夹推进弹匣,向远处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 我禁不住偷偷苦笑:“老虎的想像力真是太丰富了,竟然以为凭几粒子弹就能征服阿尔法和土裂汗大神?他早就看到了唐清轻易攫取子弹的那一幕,难道还不觉醒?”枪械和子弹,只针对地球人有效,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必。” 我轻轻摇头。 习惯“逾距之刀”的感觉之后,我更全心全意地信赖它,“人刀合一”的感觉是任何枪械所不能给我的。 这场雪已经下了太久,我们所处的这座小楼仿佛成了茫茫海上的一个孤岛,向西是大片大片的瓦砾残雪,向后则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皑皑白雪。 那些矗立着的小楼,像是独钓寒江的渔翁,披着银白的蓑笠孤立着。 老虎陡然举枪向上,动作快速、准确而且稳定,那才是他真实武功的体现。 此刻,就在我们三人的头顶之上,两道影子嗖的一声掠过,风声之中又夹杂着埃及弯刀与晶石金剑的格斗撞击声。 每一次“叮叮当当”声传入我的耳鼓时,都能看到空气中爆裂开来的金色火星。 唐心采取了沉腰弓步的姿势,双臂将驽匣紧紧地锁在左肩上,目光紧随着那两条影子。 这个回合,她跟老虎都想出手,但影子飘动的速度太快,他们没能把握住机会。 影子飘向山洞,蓦的从空中扎向地面,轰然撞碎了一座三角小楼,然后便悄无声息了。 老虎缓缓地放下枪,长吁了一口气:“风,那绝对不能算是轻功,对不对?”在我们的知识范围之内,“踏雪无痕、登萍渡水、驭风而行”属于轻功中的最高明境界,而此刻眼中看到的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之战,忽而登天穿云,忽而掠风激飞,已经是人类无法想像的动作场景。 “下一次,我会把握住机会,小心,你呢?”他望着唐心时的表情已经不再谦恭而温柔。 “我也会。” 唐心冷淡地回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影子消失的地方。 楼下,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尸体被雪覆盖了大半,两个人的悲剧终点,竟然是在这个脱离时间之外的世界里,这一生过得实在是不堪回首。 我仍然怀疑,他们从镜子里看到的真是关宝铃和我吗?为什么关宝铃的神奇失踪不是进入了镜子里面的唐朝世界,而是另一个古怪的海底空间?十几分种前,我甚至想过要带他们回镜子前去,帮他们离开,让他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即使是在脱离时间的环境中,任何事件也都是次第展开的,死亡来临的过程仿佛是预先安排好的一样,一步一步展开,谁都无法逃脱。 “那么,我和苏伦的宿命呢?”我忽然感觉到浑身充满了疲惫,想要在这片洁白的雪地上躺下来,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暂时跳出这些循环不休、死生不竭的怪圈。 “小心,蜀中唐门为什么拒绝加入青龙会?难道一统天下不是你们的终极梦想吗?”在这段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里,老虎似乎更愿意用谈话来消除内心的紧张情绪。 唐心放松身体,又一次拉开驽匣的机关,凝视着早就各就各位的毒箭。 “那是他们的梦想,而不是我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漠。 “可是,在要我去盗《碧落黄泉经》之前,你明明说是要通过经书里的线索,找到蜀中唐门苦求的‘潘多拉宝盒’,聚集天下毒虫的原始母体,从而振兴唐门,独步天下,那些话都是在骗我?”老虎的声音也很平静,并没有受骗上当后的大喊大叫。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都在冷静地剖析着一起走过的感情历程,每一句话都犹如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样冰冷,丝毫不带个人情绪。 “对不起,我是骗了你,不过,你不能不承认,对我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你也是在利用我重回这里,对不对?”唐心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心痛。 老虎沉默了,卸下弹夹,默数着那些子弹。 世间著书立说的人都言之凿凿地论定,爱情中的男女都是盲目而弱智的,只听信甜言蜜语,却看不透对方的真心,即使被骗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也永远无怨无悔。 老虎和唐心的经历,彻底地粉碎了这一说法。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对相恋中的男女,但内心世界里却都时时刻刻充满了提防和警惕。 良久,老虎才怅然回答:“没错,我们不得不借用你的宿命。” 他转向我,“风,我也骗了你,这场布局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我们需要最优秀的人物冲破种种阻挠,在披荆斩棘的同时,替我们掩盖真相。” 我愕然苦笑:“原来是……这样?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怎么会这样?”从来没有想到老虎的心机会藏得这么深,但转念一想,他既然能够在遥远的古代大海上潜心蓄势几十年,然后等到时机成熟才挺进中原,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在现实世界里坚忍隐匿,再等良机出现?“越王勾践”的范例一直以来都是世界范围内有志之士的楷模,成大事者必定都善于忍耐,并且低伏的时间越长,往往爆发的时候也就更炽烈。 “老虎,不管怎么说,我很佩服你。” 这句话是真心的。 老虎一笑:“现在,需要遮遮掩掩的阶段过去了,青龙会已然崛起,很快就能震惊世界,并且那扇封印之门对我们来说并非难题,有人——”一连十几声轰然巨响,靠近山洞的至少二十余座小楼同时迸碎,砖瓦残片伴着白雪射向天空。 两道影子一前一后飞驰回来,就在我们的头顶停住,一轮更加密集的刀剑格斗声传过来。 “人与人之间,永远都充满了相互欺骗与自欺欺人,永远都无人值得信任,所以,我最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归宿,就在此地,就在此时——”唐心挥手扳动驽匣的开关,仰面上指。 土裂汗大神悬停的位置大概超过我们头顶十米以上,恰好是弩箭的射杀范围之外。 这时他们两个都处于急速旋转的状态,类似于直升机飞行时的螺旋桨,土裂汗大神的灰袍飞旋成了一朵灰色的浮云,在白雪飘降的背景下竟然呈现出一种残酷的诗意来。 老虎缓缓举枪,指向阿尔法,但随即又缓缓转向土裂汗大神。 在他的价值观里,激战的双方都要死,无所谓谁先谁后,他只是想先射杀更强大的一方,让局面变得简单明了下来。 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就是这个道理,当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全力搏斗时,也就是其它势力能相继暴起突袭的最佳关口。 “那么,被阿尔法封印的幻像魔呢?岂不更要蠢蠢欲动?”我在隐隐担心着。 第一次接近封印之门时,他在幻觉中以烈焰向我发动攻击,却被大哥杨天留下的幻觉击败,重新退回甬道中间的那个缺口下面。 这一次,阿房宫毁了,阿尔法自顾不暇,他当然就有机会再次向外冲击了。 我看到越来越多的金色火花缓缓飘落,与雪片交织在一起。 “或许该阻止老虎?免得局势更加糟糕?”我心里在做激烈地斗争。 “风,真正高明的战士并非蛮牛一样浴血冲杀,而是以无隙入有间,选中敌人的最薄弱环节,一举杀入,毫不留情。 现在,看我来给你导演一场好戏——”他举在空中的手稳定得如同一尊钢铁雕塑,食指即将扳动。 那种化学子弹属于美国的最新科技产品,的确有他说的那种杀伤力。 “老虎。” 唐心叫了一声,肩头一晃,几乎毫无预兆地射出一排十只短箭,全部射中了老虎敞着怀的胸膛,深没到箭尾。 这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结局,她不想看到阿尔法伤在老虎枪下,假如在这场战斗里有人必须先死的话,她选中的是老虎。 听到机簧回弹时的“格楞”声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老虎死了”。 因为箭尖上浸的毒药太厉害了,老虎贴身的白衬衫已经变成了焦黑色,并且迅速向两边腐蚀开来。 我甚至有些后悔,因为自己完全可以阻止这个变故发生的。 “你只能死在这个世界里,因为这也是你的宿命。” 唐心沉郁地走到老虎身边,低头看着他,顺势一脚,把那柄沙漠之鹰踢开。 一片雪打在我的眼皮上,迅速融化成了几滴冰水,顺着我的眼角留下来。 “没有其它……办法能改变这一切吗?”老虎看着自己胸口上整齐排列着的短箭,神情黯然,张着两手,却不敢去碰它们。 我不愿意看这对江湖男女的生离死别,无声地退后几步,仰面看着激战中的两人。 灰蒙蒙的天空中,阿尔法飞旋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金剑压在土裂汗大神的脖颈上,闪烁的晶石光芒映亮了对方的脸。 土裂汗大神仰天大笑:“朋友,我终于上来了,你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再厉害,也没法真正地困住我。 所以,这一次我们只打了个平手,是不是?”“错,你败了,但我可以给你机会,重新回地脉里去,不再插手这里的事,怎么样?”那柄晶石金剑只要稍稍移动,土裂汗大神就将头颅落地,避无可避。 “如果我说不呢?难道你想独霸‘亚洲齿轮’的能量?说老实话,那种能量既然可以供养整个地球所用,就一定够我们大家坐地平分的。 我的贪心不大,只要能够启动大飞行器回到土星就够了。 剩余的,你喜欢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土裂汗大神的笑声越来越洪亮,只怕前面整座阿房宫的废墟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就像地球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样,他们之间的战争与和平,也是围绕着能量利益之争而展开的。 能量就像他们的“氧气”和“食物”一样,相伴终生,不可或缺。 “听我的劝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这个世界不是你能插足的——”阿尔法客气而沉着,但那柄剑却纹丝不动,牢牢地压在对方咽喉要害之处。 “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些,不过就是企图吸收幻像魔的力量,重新创建出自己的飞行器,回到自己的宇宙航行轨道里去?我只能告诉你,那是绝不可能的,火星人的飞行器也毁坏得非常厉害,无法执行远距离飞行任务。 就算你制服对方,也无法得到他们的飞行模块,更无法回到过去的轨迹上去。” 土裂汗大神毫不客气地揭开了阿尔法的伪装,我渐渐明白,阿尔法之所以选择温和封印的方式对付幻像魔,自己是存了很大的私心。 “夸夸其谈的人最容易自取灭亡,你懂吗?现在,回你的地脉里去,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他们两个的火气正在持续升温中,或许下一秒就会突然火山爆发。 “哈哈,你以为自己能控制这个世界吗?听——”土裂汗大神向自己身后的山洞方向一指,“他就要破门而出了,你的末日就要……”山洞那边传来“哐当”一声轰响,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声音越来越密集,那是幻像魔冲击封印之门的动静。 在这种惊天动地的撞击声里,相信那扇金属门也是撑不了太久的。 第十章 土裂汗大神的伏兵 第十章土裂汗大神的伏兵我始终以为,大家真正的敌人是幻像魔,而不是为了能量性命相搏的两大阵营。 可惜阿尔法和土裂汗大神不能心平气和地联手,为剪除幻像魔而战。 地球人好内斗,他们两个非地球人,竟也如此好斗。 “破门而出又怎么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这柄晶石金剑在,什么样的邪魔鬼怪都会俯首就死。” 阿尔法沉声低喝,截断了土裂汗大神的话,但后者随即以一连串嘿嘿冷笑回敬他:“俯首就死?你的能量也衰减到最低了,如果不能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得以补充?很快就会到达零点。 那时候,你不过是个粗俗笨拙的普通人,还能这么嚣张?”老虎仰面躺着,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呼吸。 唐心跪在他身前,沉默地垂着头,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她的悲恸沉静与头顶那两人的紧张对峙,形成了完全相反的两种情绪,而我只是夹在中间,无法伸手去帮助任何人。 在老虎和唐心之间,由彼此信任倚靠变为仇视怀疑,翻脸的速度胜过翻开一张日历,但就在我踏入金蛋之前,老虎还信誓旦旦地要为唐心而死,一生无悔。 他们的情感变化带给我更多的对人性的反思,或许我们地球人太善于说谎了,最终自己说出的谎言化成厚厚的蚕茧,将自己牢牢裹住,无法挣脱。 到临死前的那一刻,这层茧才能自动褪下来。 “风,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听得出来,那是土裂汗大神的召唤声,以前听到过无数次了。 “回答我一个问题,在埃及沙漠里,如果我告诉你某一地点的平面经纬坐标,仅仅缺失立体的深度坐标,你能不能有信心把那个点找出来?也就是说,你能做到的沙漠挖掘深度极限是多少?五百米还是八百米、一千米?”他的语速很快,显然是想在最短的时间里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我略一沉思,立即仰起头来回答:“八百米,那是沙地挖掘的极限,再向下,只怕会引起沙海的连锁坍塌反应。 你想说什么?”耶兰做为沙漠施工的行家,不止一次对我和苏伦炫耀过自己的工作经验,可惜他已经死在寻福园了,否则假以时日,将会是一个伟大的沙漠专家。 “那个坐标,就是‘盗墓之王’杨天最后消失的地点。 我说过,其实我们两个合作的话,未来会一片光明,不是吗?当然,你也要帮我个忙,替我抵挡阿尔法超过三十秒的时间,然后你就能得到那两个地球经纬坐标数字,这样的交易合算不合算?”紧急情况下,他顾不得卖关子,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之前我在北海道与他通话时,飞行器里的能量已经接近最低点,现在,取得“亚洲齿轮”里的秘密,将是他继续活下去的最后一条路。 “合算,成交。” 我说了四个字,头顶一黯,他的身体已经像颗滚落的铅丸,直坠下来。 就在他颈后半米远处,阿尔法的金剑带着迷人神魄的光芒紧紧追蹑而来。 土裂汗大神从我身前掠过,撞碎楼顶落了下去,不等瓦砾碎裂卷起的尘土扬起,我已经猛力拔刀,接过了那道金光上的杀气。 起初,我能分辨出“逾距之刀”和晶石金剑每次撞击时发出的当当声,几秒钟以内,当当声的频率便超越了人耳的分辨能力,成了模糊的一片。 一瞬间,不知道交手多少招,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座黄金铸成的塔困住了,无论朝哪个方向出刀,总会被金剑格挡住,然后溅出一朵灿烂的金花。 我立即闭上了眼,仅凭灵敏的听觉搜索着出路,并且只攻向阿尔法的腰带以下。 自从见到他以来,我曾无数次觉得他的膝盖有些问题,是行动之间的一个巨大破绽。 刚才他与土裂汗大神搏斗,始终都在悬在空中进行,不必做出“屈膝”的动作,这一缺点被巧妙地掩盖了过去。 高手过招,分秒必争,假如他腿上真有残疾,出手时会大打折扣,在我全力以赴的进攻下,未必会稳操胜券。 阿尔法突然闪了出去,困住我的黄金塔也立即消失,我才有机会停下来稍微喘口气。 在他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下,能够拖住他三十秒还真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为什么帮他?风,你知道吗?亚洲齿轮做为地球的核心,能量是固定不变的,假如被他攫走一部分,留下的这个缺口谁来补?你?还是我?或是地球上四十亿坐吃等死的傻瓜?喂,动动脑子想想好不好?假如这一次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是地球人中的超级叛逆,千秋罪人!”他很激动,因为此刻土裂汗大神早就穿过楼下的大门,直奔“地脉”出口。 如果不是我出刀阻挠,这时的土裂汗大神早就被四分五裂了。 “他回地脉去,回自己的飞行器去,以后也绝不回来打扰大家,这样不好吗?而我们,还需要整装蓄势,应付幻像魔的进击。” 我说的是实情,双方的内耗没有任何意义。 “你能保证?谁都不能保证——”他向空院直掠过去,速度快得让人望影兴叹。 的确,我无法保证什么,在这场能量争夺战中,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但我愿意竭尽全力去做。 “你终于还是……感到愧疚了吗?”老虎急促地喘息着。 “是,别怪我,因为我不能让你伤害他,反之,我也不想你射杀敌人后,再死在他的手里。” 唐心的表情痛苦而决绝,射杀老虎并非他的本意,就像我与阿尔法动手厮杀一样。 “那么,你宁愿杀我,宁愿……让我死在你的手里……”老虎在雪地上挣扎着,伸手去摸索自己的手枪。 唐心沉默地看着他,等到他从积雪下面找到那支沙漠之鹰,然后才淡淡地一笑:“这是我死的日子,也是宿命的终结,开枪吧。” 她扭过脸,凝视着空院,对个人生死已经置之度外,漠然不顾。 一瞬间,我仿佛看清了她的内心,在超脱了生死、爱恋、绝望、希冀之后,她的心已经澄明一片,既没有自我,也没有眼前的这个世界。 老虎举枪,缓缓地指向唐心的太阳穴,食指牢牢地勾住扳机,陡然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自己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攫走灵魂的傀儡。 小心,其实你和唐清一样,都是在别人的思想遥控下行尸走肉般活着,所谓‘宿命’,也仅仅是别人根植于你脑子里的毒草,你还不懂吗?”他的中气依然充沛无比,根本没有中毒迹象。 我叹了口气:“老虎,既然你套着避弹衣,又干什么装着受伤,让唐小姐担心?”这一点,在他刚刚中箭时我就想到了,那种毒箭的杀伤力几近于见血封喉,如果同时身中十箭,继续存活的时间大概只有三十秒到一分钟之间,而不是继续说话、继续表白个不休。 “没人为我担心,风,男人总是那么容易上当,付出所有却一无所得,痴心奉献换来的只是一捧空气。 我不会再迷恋任何东西了,皇图霸业、如画江山才是最值得毕生追逐的。” 他的食指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怀疑他有没有决心射出那颗子弹,毕竟他不是唐心,关键时刻,男人总是不如女人坚决执着。 最终,老虎的枪口垂下来,缓缓地摇头:“我不杀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会明白,在这里是最后的终点,我没有时间了。” 唐心冷冷地回答。 他们的头顶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在这种天气里分手,老虎的沮丧心情可想而知。 “唐小姐,为什么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咱们的共同敌人是六臂怪物幻像魔,一旦敌人脱困,这个世界马上就会毁灭殆尽,不复存在了。 或许你该劝劝阿尔法,停止这场战斗?”我始终站在中立角度,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 “他停不下来,你看,对方早就布下了连环陷阱,只不过是以时间换空间,将奇门遁甲阵势破坏后才会发动万无一失的攻击……”她的眼里满含着无助的悲哀,看起来让人心痛不已。 土裂汗大神退到井口附近,但阿尔法已经抢先一步占据井口,挡在他的前面。 那个位置,恰好是风水学中“背后有井、阴阳冲害;左牛右狗、诡辣绝户”的大凶处境,他只顾全力追击,却忽略了这一点。 也难怪,空院的围墙崩塌,遍地都是瓦砾废墟,只有从高处俯瞰时才能看清这一点,身在局中,反而一无所知。 “我要走了,两位再见,永别了!”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潸潸而落,我和老虎都没有理由留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跃下小楼,奔向井口。 “什么?”老虎痴痴地问了一句。 “她走了。” 只有我能回答他,假如阿尔法中伏,必定非死即伤,唐心冲过去,很可能会为他而死。 这样的结局,或许就是她追求的死得其所,最终宿命。 “风,假如我死了,带我们去那面镜子——”他在自己的枪口上轻轻吹了口气,神色显得轻松了一点,“就是司徒求是和雷傲白说的那面镜子,我们、我们大家都是从镜子里来的,所以我始终相信,任何情况下,穿过镜子,我仍是号令天下的虬髯客,仍然能在史学家的如海典籍里生龙活虎地存在着。” 我虽然感到极度惊愕,但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向渐渐在雪地里消失踪影的两具尸体望了望。 “他们已经死了,就算勉强回去也是死人,毫无意义,不必管他们了。” 他笑起来,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伤感。 “你知道自己的结局?”我低声问。 “史学家说,虬髯客与李世民第一次见面,棋枰论道,连下三局,每一局都是在大势占优的情况下突遭翻盘。 而后,他与李世民麾下第一猛将尉迟敬德、第一谋士徐茂公、第一兵法师秦叔宝比武、论谋、谈兵,皆遭败绩,与此同时,他最仰慕的三妹红拂女,也芳心暗许李世民。 他到京城来,曾怀着俯仰天地、执掌乾坤的梦想,却给李世民一个人就轻描淡写地化解,激愤之下,他才在凌烟阁上下布置埋伏,意图刺杀李世民,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他背诵的这段野史,散见于很多唐宋笔记小说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那场刺杀并没有成功,但事出有因,不是行刺者无能,而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意外,对吗?”我举手指向雪地上的伏尸。 老虎沉郁地苦笑起来:“一面镜子改变了一个朝代,否则,与秦皇、汉武、宋祖、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并列天下群雄的就是我,而不是李世民。”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据我所知,刺杀失败后,虬髯客投入李世民麾下,在‘玄武门之变’中出力最多,可惜大功告成后,被太子李建成的九十九死士围攻于长安东门,眉际中毒箭而亡。 你在这里,历史上死掉的虬髯客又是谁?”在史学家看来,当所有的野史记录存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相似时,它也就不在是荒诞不稽的野史,而上升到与正史同等的地位。 我至少看过这段历史的十几个版本,措辞造句略有差别,但“虬髯客中箭而亡”却是言之凿凿的事实。 “我不清楚,从凌烟阁上的镜子走过来之后,我只想以后,不看从前。 或许是时势命运的捉弄吧,我凭着从那边带来的古玩名器,筹募资金逾九十亿美金,屡次在东南亚岛国上挑起动乱,但从没有一次成功过。 这一次的结果如何,我心里没什么底,或许只有等待青龙会一飞冲天,我才能借别人的光荣耀自己的生命。” 他笑着点头:“我也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愕然:“你去哪里?陪唐心一起离开吗?”他的话很明显就是生死诀别的意思,与唐心刚刚说的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去做自己该完成的事。” 他也跃下了小楼,在两具尸体前略一停顿,转身奔向空院。 彼时,空院里的激战也到了最后的结局,土裂汗大神掌心里的两柄弯刀斜插进阿尔法的左胸,并从后背肩胛骨上贯穿过去。 阿尔法的金剑点在土裂汗大神喉结上,只要向前两寸,剑尖就能贯喉而出,尸横当场。 阿尔法不是一个残忍嗜杀的人,他几次有机会剪除敌人,却始终犹豫不决。 就在他的身后,有四个灰袍人缓缓地从井口下列阵而出,灰袍的领子拉起来,严严实实地把后脑和耳朵捂住,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唐心即将奔到井口,纵声大叫:“小心身后——”那四个人在井边停了一下,突然猱身之上,瞬间锁住了阿尔法的两臂和双腿,所用的武功完全是蒙古草原上的牧民摔跤术,只是他们的功力深厚之极,一旦沾到敌人身体,四肢同时收紧,牢不可破。 另有四个人,急速跃上半空,电射向阿尔法的头顶,“嘿”的一声暴喝之后,四人的右掌同时用开山重手拍在了他的头顶、后脑和两太阳穴上,那是泰拳中的“拍沙手”,刚猛凌厉,是一招杀敌中的精髓。 这是土裂汗大神的伏兵,他之所以要我阻挡阿尔法几十秒,就是为了逃回地脉去,做出种种力气不支的假像,诱敌上当。 唐心“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化做“乳燕投林”之势,双手捧着的驽匣发出“嗤嗤咻咻”之声,几十支毒箭放出去,将八名敌人一起射中。 等她落地,八个人已然向四边跌倒,腿脚挣扎了一阵,就不再动弹了。 即便如此,她得也迟了,阿尔法已经中伏。 隔得这么远,我看不清阿尔法的伤势,但“拍沙手”的最高记录是一掌下去,二十块方砖应声而折,如果换成人骨的话,就只能等着去看医生了。 伏兵到此并没有结束,就在唐心检查阿尔法伤势、深情款款地向他说着什么时,井口里又冲出来一条灰影,在唐心身边唰的掠过,而后唐心一下子放开了挽住阿尔法胳膊的手,膝盖一软,缓缓地跪在雪地上。 从那条影子的轻功与杀伤力上来看,必定是萨罕无疑。 “砰砰砰砰”接连四声枪响,老虎终于开始了杀戮,这一系列变化来得太快,以至于我还没有下楼,唐心已然倒下。 在我身后突然响起的撞击声来得更是凶猛强悍,等我回头看时,整座山壁都好像在随着“哐当、哐当”声震颤着,甚至整个世界、整个大地都在颤。 幻像魔就要冲出来了,但唯一可能御敌的阿尔法却中了伏击。 刹那间,我想起的是《诸世纪》上的那段话:1999年7月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六臂怪物幻像魔落在普通人眼里,岂不也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只不过是个邪恶之极的神,而不会给人间带来丝毫的福祉。 “小心——”老虎猛然叫起来,余音袅袅,如歌似泣。 我迅速下楼,思想混乱不已。 唐心终于受伤,即将进入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宿命结局”,假如她就此安心地死去,也许是令自己满意的结局,只是害苦了老虎。 不管怎么说,老虎真的爱过她,那些精心呵护的小动作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啊——”又一声大叫,是老虎的声音。 我飞奔到井边,老虎后背上斜插着五柄弯刀,全部从前胸透出来,鲜血沿着一钩新月般的刀尖滴沥着,瞬间在雪地上形成了一滩巨大的血泊。 在他身边,除了中弹倒下的萨罕外,还有一个隐匿在灰袍里的瘦削女孩子。 “幽莲?”我早就猜到,土裂汗大神到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击,才会把她再次派遣出来。 她空着双手,风帽斜着耷拉在眉际,把眼睛也遮住一半。 唐心肋下贯穿着两柄刀,萨罕眉心、咽喉中枪,这两个人也奄奄一息了。 更为怵目惊心的是,阿尔法向着我的这边太阳穴上竟插着一枚直径超过两厘米的精钢锥。 那四个泰拳高手,发出“拍沙手”的用意,只是要用雷霆之力把这四枚锥子插进阿尔法头颅里。 我看不到血,但钢锥豁开肌肉硬生生挤进去的样子,瘆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四名高手同时中了唐心的毒箭,一击必死,身子也早就僵直不动了。 我伸出脚尖挑开其中一个的风帽,露出了一张黝黑彪悍的中年人的脸。 “他是买猜,风先生见过的。 其他三位,分别是古龙德大师、泰拳名家虞征、叶蔓塞,很可惜,这四位有可能将泰拳发扬光大,带进世界第一流武功境界的高手,只能死在这次不算成功的土星之旅中了。” 幽莲收回了失神的目光,冷冽地望着我。 买猜就是我在埃及沙漠搜索失踪的唐心、卢迦灿时遇到的那个马队头领,他的嚣张飞扬曾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没想到再次见面,已经是只能面对尸体了。 古龙德大师更是泰拳的“祖师爷”级别人物,据说已经常年隐居,现在也突然遇到了。 “他们都死了?”我明知故问,脚尖一挑,那柄沙漠之鹰已然在手。 “风先生,你不是我的对手,主人这么安排,也自有他的道理。 你走吧,主人是不会为难你的。” 幽莲扬了扬脸,灰袍分开,露出她失血的双唇。 在进攻龙驭大阵时,她表现得非常活跃,只是毫无建树而已。 “谁该为他们的死负责?在这个没有法律的世界里,又应该遵循何种生存规则而活?”我感到一阵怒火正从胸膛里飞升出来。 “负责?杀死一切企图掠夺地球能量的人,就是在为他们负责。” 幽莲不满地冷笑着。 这个布局结束后,的确会死很多人,但最无辜的却是纷纷倒下的地球人。 “我会负责,而且会把亚洲齿轮的容错系数调整到最高,重新建造一个文明、富足、团结的大家庭,消除一切洲与洲之间、家与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膈膜。 就像圣经里说的人类动手修筑“通天塔”一样,成为全球人类通常沟通的先驱。 “土裂汗大神还没忘了发表自己动人的感言,但我很清楚,杀戮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除非是遭到致命攻击,否则是永远不会再停下来了。 第三部完,请看第四部《复活之战》 第四部 1虬髯客的梦想 第四部 1虬髯客的梦想枪声又响了,老虎的身子下面冒出淡淡的青烟,他从来不会只带一把枪,最多的时候,身体的七个口袋、六处关节共藏得下十三把手枪。 幽莲像只被击中的沙袋,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当啷”,阿尔法手中的金剑坠地,他缓缓地俯身,握住唐心的手。 到现在为止,再看到他的黄金面具时,已经不感到怪异,仿佛他天生就该是如此。 土裂汗大神退开两步,唇角带着淡淡的嘲弄,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非常满意。 “这是……我的宿命,永别了,下一次不会再遇到,也不会重复刻在心里,死……是解脱,我已经解脱……了……”唐心并没有死,只是弯刀造成的奇怪创面很不容易闭合,她的身子只要轻轻一动,伤口就会重新血如泉涌。 阿尔法的头顶正中也插着一枚钢锥,直没到锥尾,以此估算,锥尖弄不好已经刺中了他的脑部神经。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阿尔法柔声回答。 “那么,在你心里会不会有我的一点位置,能不能分一个角落给我?”唐心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只有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亮晶晶的光。 “有。” 阿尔法抱起她,抬头辨别了一下方向,大步向正西走去。 “喂,小心,小心——”老虎挣扎着喊,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次回头。 “好了好了,各位停一下,请听我说。 这一切进行得太精确了,就像电脑编程的化学操作试验一样。 一秒钟都不差,包括每个人的语言和情绪——哈哈,尤其要感谢你,我们的地球英雄风先生,你真的很棒,是个非常自然真实的演员!”最后一个从井里上来的人出场了,竟然是美国人森,那个整日躲在开罗十三号别墅地下实验室里的年轻人。 他侧着头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忽然咧嘴做了个鬼脸:“风,你真厉害,能够等到事件进行到最后才跳出来收场。” 我看着再次扑倒下去的老虎,心情沉重得难以自抑。 “这一轮进攻,我方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员全部是在电脑程式的调派下出现,一波攻击连着一波攻击。 你们的反击层次也全部在电脑的计算之内,主人一开始的闪避退让,不过就是一种诱敌之计,借着摧毁这座奇门遁甲大阵的许多个步骤,让对方露出更多的破绽,从而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通通计算在内。 结果,我们成功了,事实证明,我们可以进退自如地控制局面,人脑始终无法战胜电脑。 这一切得感谢我们的生命采集小组,哈哈哈哈……”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自负地大笑起来。 第一次在别墅的地下实验室里见到他时,就感觉到他的思维方式有些奇怪,真想不到,连他也是土裂汗大神的内线,就像曾经左右着埃及人民信仰的萨罕一样。 老虎愤怒地要挺身弹跳起来,但后背的伤口里溅出丝丝血泉,耗尽了他的满身力气。 “风先生,我想你该记得,自己曾甘心情愿留了一滴血在我的试验中心里,我们的科学技术水平,已经从那一滴血里解析出你人生的每一步。 说得明白一点,当你面前分布着十条岔路时,电脑会精确地判断你下一步的走向。 同样的程式可以毫无误差地进行几亿次,直到你的生命结束,你该听明白了吧?我们土星人能够精确到分秒地处理所有的事,从而避免自己犯任何一次错误。” 他触摸着自己掌心里的一个遥控器,喜悦溢于言表,无法遮掩。 这个昔日被比尔盖茨看好的年轻人,与萨罕他们一样,都厌倦了地球上的乏味生活,渴望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精彩,所以才会挖空心思求新求变,不惜成为土裂汗大神的党羽。 “你能猜到,下一步我会不会开枪?”手枪在我掌心轻轻抛起来,我的食指、中指一搓,巧妙地将枪口对着他的咽喉,同时掌心的肌肉以“瞬间挪移”的功夫凸起,塞入扳机孔,只要在枪柄上稍加推力,扳机就能滑动开火。 “开枪机率百分之二十五,不开枪机率百分之五十,做其它选择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五。 嗯,风先生,你心里的其它选择是什么?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多不确定性?”他撩起眼皮,关切地注视着我。 我冷笑着摇头:“如果你的分析程式够高明的话,也许能给出我做其它选择的主要原因。” 他在遥控器上按了十几次,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皱着眉问:“你在牵挂别人,不想令更多的流血牺牲发生,对吗?”我心里确实在惦记别人,在大哥杨天和苏伦重现回来之前,我在任何不能忍的关键环节,都会采取降低期许,把所有的不快吞咽进肚子里。 容人,是成就大事业的第一要素,我强迫自己努力做到。 森又在自己的遥控器上忙碌起来,大概是在继续他的演算,看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风,我知道你不会开枪,其实沙漠里也藏着很多很多价值连城的秘密,咱们能下挖八百米,就一定有办法下挖八千米,把整个地球都翻过来。 我保证你会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会活得快快乐乐——”土裂汗大神在另一边向我展开心理攻势,我冷淡地打断他:“给我那个答案,目前枪在我的手上,我比你们都有发言权。 现在,给我沙漠里的经纬坐标,其次,打开封印之门,救出苏伦。” 那是我最关心的两件事,也关系到大哥杨天和苏伦的未来。 他笑着摇头:“不,不,我只答应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没有更多的承诺。 关于沙漠里的那个神秘点,需要等我想起来再……”“啪啪”,枪声响了两次,一股青烟从我掌心里缓缓飘开,弹壳无声地弹落在雪地上。 森的肩头一震,挪开胸前的遥控器,盯着小腹上一个渐渐洇散开来的血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选择了开枪?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再好的电脑也比不上人脑,更跟不上人类思想的变化频率,所以,你最好记住这个教训。” 既然他能做土裂汗大神的帮凶,制造这场牵扯所有人的激战,我当然也可以杀了他,为老虎和唐心报仇。 对这样的人,绝对不该再存妇人之仁。 “但是……但是你的忍耐曲线仍处于无限延长之中,怎么会突然发生改变?”他向我挥舞着那只蓝灰色的遥控器,另一只手捂住小腹上的伤口,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我很难说服他这样的电脑狂人撇开那些所谓的统计数据,其实人类的自控能力有多深或者多浅,是无法做出量化估计的。 数据只是数据,现实只是现实,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 “这个问题,该去问问你的大学导师才是。” 我对他的执迷不悟表示理解,在二十一世纪这个数字化年代,每天都会诞生像他这样的倚靠电脑而活着的人。 他向井口里跌了下去,发出一声久久不绝的激愤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问号,穷所有人的毕生之力都解答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它们,只看自己面前的路。 现在,我眼前只有土裂汗大神,自己的枪口当然要指向他。 “没用的,风,人类的子弹在我看来不比一粒小石子更有杀伤力。 所以,我们应该一起去封印之门,看看怎么打开通道,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对不对?”他耸耸肩,丝毫不介意我用沙漠之鹰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 “你有办法吗?”我的态度不卑不亢,既不强硬命令也不哀声乞怜。 他掸去了落在灰袍上的雪花,认认真真地仰面思索了几秒钟,才严肃地摇摇头:“没有。” 我们两个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哈哈大笑。 如果大家都对封印之门无可奈何,就算赢得了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用?“真的?”我再次问。 “真的,那道门是以超强能量完成封印的,要打开它,必须使用同样强度的能量。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毫无办法。” 他的回答足够清楚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我所有的希望拦腰斩断,毫不留情。 我手里的枪骤然变得沉重起来,连他都无法突破那道门,营救苏伦也立刻成了空幻泡影。 “风,来日方长,只要咱们——”他又做出了循循善诱的姿势。 我迅速举枪,根本无须瞄准便扣动了扳机,相距十步,而沙漠之鹰的精确理想射程长达四百米,所以,扣下扳机的刹那,我能想像出子弹在他眉心开花后鲜血四溅的情景。 土裂汗大神倏的伸出右手,在半空里一挥,那颗子弹就消失在他的五指之间。 “砰砰、砰砰砰砰”,我连续扣动扳机,打光了所有的子弹,但都无一例外地被他收入掌心里。 “我说过,子弹对我不会构成任何伤害,当然,你还有‘逾距之刀’,那种世间万中无一的武器与刀法。 现在——”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子弹跌落在地,发出单调的叮当碰撞声,随即脚尖一挑,阿尔法丢弃的晶石金剑便到了他的手里,“我来领教你的刀法,风,能一步步走到现在,最应该感谢的是你。 假如不是你驱散毒虫大阵,森的电脑布阵计划根本没有机会实施。 好了,最后的决战发生在你我之间,这很公平……”我高举右手,像他一样松开手指,空枪无声地落地。 金剑上镶嵌的那些各色晶石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在土裂汗大神手里同样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而我所用的,却是“盗墓之王”杨天留下来的神刀。 “风,宇宙间的任何利益之争最后都是以独霸为终点,相信这一战之后,咱们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去那边的山洞。 我答应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开封印之门,因为那才是我不远万里穿行在漆黑地脉中的目标。 所以,就算死,你也能死的安心!”他很嚣张,昔日在金字塔下面对幻像魔的影子步步紧逼时,似乎从没流露出这种飞扬跋扈的气势。 此一时彼一时,当他终于得势之后,才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我仍然没有拔刀,淡淡地问:“如果你得到‘亚洲齿轮’的能量,又会怎么样?记得从前你说过,自己是到地球来求经问道的,学习地球人避开‘大七数’浩劫的成功经验。 现在,你学到了吗?”土裂汗大神一怔:“那件任务我几乎已经忘掉了,现在只想飞离地球,回到土星轨道上去。 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待了太久,我都变得有些思想麻木了。” 他曾从非洲食人鳄和孟加拉国金线蝮蛇的身体中吸收能量,即便现在那些能量消失了,但某些动物的本性却潜伏在他思想里,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像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会先想一想才开口回答。 “那么,土星人面临的‘大七数’呢?你的同胞不都在等你回去汇报这次空间旅行的收获吗?难道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我把话题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什么?你到底要说什么?”他垂下金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要说的是,‘大七数’就要来临,如果你不能在短时间内获取足够的能量飞离地球,就只能与地球一起在大劫里毁灭。 不过,《碧落黄泉经》里的神秘内容埋藏着某些与地球命运有关的线索,只要拿到经书,大家都还有机会。 这一点,才是咱们合作的基础——”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他突然举手,按在自己的脖颈上,就是刚刚被晶石金剑逼住的位置。 “你怎么了?”我警觉地后撤了一大步。 “我觉得这里……这里很痛……很痛……”他丢下金剑,另一只手也捂了上去,但鲜血还是激射出来,溅出五步远。 在他脖子上,首先出现了一条三寸长的细缝,接着,那条伤口迅速扩张开来,绕着他的脖颈飞速转了一圈。 当左右两边的伤口合拢交接在一起时,他的人头嗖的飞了起来,弹起五米多高,鲜血淋淋沥沥地洒落。 那具无头的身体兀自挺立着不倒,缓缓向后转过去,对着山洞的方向。 在刚才的搏斗中,阿尔法蕴含在金剑上的内力已经重伤了土裂汗大神,只是没有立刻发作而已,这种不动声色杀人的剑法,高明到了任何人无法望其项背的地步,是地球人永远都创造不出来的。 “嗒”的一声,土裂汗大神的人头落在我脚边,仍旧保持着一个诡异的笑容,嘴大张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好剑法,真的是匪夷所思之极,佩服,佩服!”老虎感叹着,支撑着坐起来,垂头看着那些湛蓝的刀锋。 我拾起那柄沉甸甸的金剑凝视着,每一颗晶石都像是一只幽深莫测的眼睛,仿佛要在我的手指抚摸下诉说一段神秘的往事。 阿尔法已经走了,我只有暂且替他保管,等将来再有机会还给他。 “风,一起回那镜子旁边去吧,我倦了,也有些冷。” 老虎扭头看着黑魆魆的井口,挺身站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提聚内力,护住心脉。 那些刀是拔不得的,一拔出来,在身体上形成对穿的伤口,这条命就再也保不住了。 “要不要紧?”我盯着洞穿他左胸的那一柄刀。 “离心脏还有……一点距离,暂时还死不了……”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迈步,经过土裂汗大神的无头尸体时,轻轻在对方肩上一推,死尸轰然倒地,砸得地上的积雪都四下里飞溅起来。 “神?神也会死的,不是吗?任何时候,活下去的人有可能成神,死掉的神却是想委屈做人都办不到了,哈哈哈哈——”老虎大笑起来,一脚踢飞了我脚边的人头。 我皱了皱眉:“老虎,死者为大,不要再糟践对方的身体了。” 这是江湖上不成规矩的规矩,人死帐烂,恩怨一笔勾销,假如有哪个人不尊重已经去世的敌人,他也会被江湖同道鄙弃。 老虎转过身来,盯着我的脸:“风,那些规矩都是过去式了,现在,青龙会将要创造历史,同时也会创造出属于新世界的江湖规矩。” 一提到“青龙会”三个字,他的脸上顿时浮起了耀眼的光彩,连身上插着的弯刀也似乎变成了荣耀的绶带。 我不想激怒他,撕下萨罕的灰袍下摆,把金剑裹紧,然后系在腰带上。 老虎兴致不减:“风,不必担心前面的封印之门,青龙会最优秀的十七名炼气士马上就会到达这里,以他们的功力,任何障碍都能被扫除干净。 跟我来,看我怎么样去改变历史,重塑虬髯客的形像……”他捡起那把手枪,从口袋里抓出满满的一把子弹,以最快的速度填满弹夹,然后仰天大笑着向正东前进。 我不想老虎就这么重伤而死,就算那些弯刀没有刺中五脏六腑这些要害,单单是大量的失血就够他受得了。 积雪在我们两个人的鞋底咯吱咯吱乱响,几小时前,这里还是小楼林立,秩序井然,但现在却乱得像一大片瓦砾场。 眺望山洞附近,楼群崩塌后,那个洞口突兀地显现在岩壁上,像极了一张诡异的大嘴。 “封印之门就在那里,老虎,你说的青龙会炼气士什么时候到?”一想到山洞彼端的苏伦,我的心像被一柄锋利的刀子割来割去,每一刻都在滴血。 “很快就到,你急什么?”他也向那边远眺着,随即加速左转,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山墙上碎了一个大洞的小楼。 我沉默地跟在后面,不想再提什么问题,只是脑子里越来越多地闪过苏伦那张焦灼的脸。 走下黑暗中的扶梯,老虎轻车熟路地向那条幽深的走廊跨进去。 我停了几秒钟,视线转向大厅里的甬道,上次就在那里,见到了水晶墙后面的苏伦。 那种“相见不相亲”的情景,细想起来,有点“探监”的味道,仅仅一扇窗、一道墙就把两个满腔思念的人隔开,偏偏那窗和墙又是透明的,能够彼此看到却触摸不到。 “风,走吧?”老虎在前面叫。 我感觉自己眼眶里涌出了热辣辣的**,但随即挥袖擦去,大步跟上老虎。 在这种环境里,眼泪毫无用处,是女孩子们博取同情的道具,对于男人来说,只能一步一步搏杀前进,而没有半分钟停下来风花雪月的空闲。 “你在想什么?”老虎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激起了回音。 “我在想——你会做什么?”我实话实说。 “我会做什么?哈哈,有这柄沙漠之鹰在手,你说我会做什么?我要去改变历史,要去杀了那些轻裘大马、华服玉带的家伙们。 一局棋、一场辩论、一次纸上谈兵的拼杀就能决定历史发展吗?错,大错特错!我之所以会隐忍退避,只不过是想积蓄力量,得到更好的翻盘机会。 假如我只懂棋道、只懂什么书本上的兵法,也就不会带领人马入京了。 现在——”他拍拍手里的枪,目空一切地吼叫着,“我要他们把江山还回来,中国地大物博,王侯将相无种,唯强者居之!”我听懂了他的话,却无法想像这种疯狂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后果。 假如他能穿越古镜,一步跨回唐朝,延续凌烟阁上的刺杀行动,则必定有一个人要死,那段历史也将产生古怪变化,整个大唐王朝将是虬髯客的天下。 “可能吗?”我忍不住反驳他。 “怎么不可能?风,连你也常说,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看什么人去做。 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那面镜子存在很久了,甚至在司徒求是和雷傲白他们之前,就已经有很多奇人异士通过镜子进入了另外的年代。 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时空穿梭机’的一种表现形式,把它留在唐朝的那个人,大概也是某个时代的时空旅行者。 你等着看我表演的好戏吧,那片如画江山一定会是我的——”他转过脸,死死地盯着我,双眼闪着刀锋一样的光。 2发生在地脉里的骤变 2发生在地脉里的骤变 “你一定是疯了。”我忍不住低声叹息。 他“喀”的一声拉动枪栓,举枪瞄向前面,保持着凝立不动的姿势。在正常状态下,一个像我和他这样的射手,完全能够在五百米之内击杀任何移动时速低于五公里的目标。假如他携带这样的武器回到古代,对那个世界里的人而言,将是无法想像的灾难。 “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很多例子完全说明了这一点。风,你曾熟读过二战史的,回头想想,轴心国的那位臭名昭著的元首,是不是固执地以为自己能统一全球并且不遗余力地推动着这个伟大的事业?在战争开始前,谁敢想像这个欧洲小国能成为全世界的敌人?但他那么做了,并且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胜利,横扫欧洲,剑指北美,成了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他们共同的噩梦——” 他再次小心地关闭了手枪的保险栓,谨慎地放进自己的裤袋里,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无尽的黑暗咬着牙发誓:“我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走廊以外,上下都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老虎,轴心国最后不也是连遭败绩,直到一败涂地吗?就连你所崇拜的那位元首,也在自己的豪华公寓里吞枪自尽,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我喜欢读历史,对于二战的正史和野史以及十几位重要人物的个人传记都有过广泛而深入的涉猎。 “哈哈,错了!风,在史学家眼里,成王败寇,毋庸多言。我只想告诉你,苏联战场做为二战的转折点,并非轴心国的失败,而只是一次不得不寻求的战略转换。表面看来,是轴心国节节败退,被苏联红军打得溃败撤退,我们今天高屋建瓴地看问题,苏联这个泱泱大国为什么会在二战结束后的三四十年时间以内分崩离析?其中的关键一点,是元首成功地用空间上的撤退换来了时间上的胜利。” 他自负地再次大步向前,渐渐接近那面大镜子的位置。 我回顾那段历史,蓦的记起一九九五年时,英格兰战争研究室曾出版过一本名为《二战遐思》的非正式刊物,上面提到的观点,与老虎说的倒是有些相近。 当时的文章中提出了两个尖锐的问题,第一个是“苏联今日的解体与昔日二战的反击战胜利是否存在某种因果关系?”;第二个则是“二战转折点中,(web用户请登陆。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苏联的反击到底是一场胜利还是一场阴谋?” 作者列举了当时苏联境内的轴心国军事力量与苏联国内兵力对比图,大量的真实数据说明,轴心国并非强弩之末,而是具有七成以上的胜利机会一举攻下莫斯科,荡平东欧。在军事研究家的电脑里,二战时所有参战国的军力几乎是透明的,人数可以精确到百位,重型机械则精确到个位,误差相当微小。 那么,轴心国在初次失败后选择了撤退,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毕竟当时元首的疯狂拥趸们始终认为,整个欧洲将俯首称臣,日耳曼民族的优良血统将盛开在欧洲大陆的每一片土地上。 “那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风,就算最后的吞枪自尽和公寓大火,也仅仅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你想想,他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后的三十年里,国际形势岂不是每年都在发生重大变故,直到苏联解体、真正的冷战时期来临?一个令全球震颤的‘恐怖大王’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吗?绝对不会,他会永远存在,对于一个万年不死的人来说,隐居三十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他倏的向右转身,镜子就在十步之外,明晃晃地沉默肃立着。 我为他说的话感到震惊,二战给史学家们留下了数以千计的无解谜题,包括轴心国元首的死亡在内。 “你说的,有些像天方夜谭。”我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 “天方夜谭?那也不过是一些不同寻常人的真实经历罢了,其实我们所处的世界的真相,远比虚幻故事更为精彩。风,我真希望咱们一辈子是好兄弟,共同经历这些五彩缤纷的传奇。一辈子,不是一百年,而是——”他拍了拍我的肩,“永生不死。” 我们在镜子面前并排站着,他看起来又老又憔悴,已经不再是马来西亚少女眼里多情风流的豪侠。 “我老了,但只要穿过它,就又是一个叱咤天下、豪气满腔的我。兄弟,跟我走吧?打下江山,你做我的一字并肩王。”他笑着,粗黑的眉毛拱起来,像两座并排矗立的山峰。 “一字并肩王?”我重复着这个只有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才会出现的陌生词汇。 “对,一起打天下、一起坐江山、一起分享倾国财富,我们共同创造一个更加繁盛的大唐帝国,什么青龙会、什么国际刑警组织,都见***鬼去吧?离开这里,我就是老大——”他隔着裤袋拍打着那柄沉甸甸的手枪。 我摇摇头:“算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苏伦还在等我。” 遥远的古代宫廷对我毫无吸引力,自己只觉得肩上还压着沉重的担子,一个是大哥杨天,一个是挚爱苏伦。假如不能找到他们,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放心不下。我不是独来独往的老虎,他可以四海为家,也可以穿越时空,毫无牵挂。 “女人?兄弟,做了天下第一的皇帝,还怕没有女人?”他的右手贴在镜面上,一刹那,整面镜子上的影像都开始缓缓荡漾起来,仿佛是一粒石子投入春水,激起满池涟漪。 “唐心呢?你不牵挂她?”我望着镜子,生怕错过老虎穿越它时的任何一个细节。 他脸上黝黑的肌肉震颤了一下,犹疑着缩回手来:“什么?” 镜子重新平静下来,但他嘴角的肌肉一直在扭曲哆嗦着,最终用力抹了一把颌下拉茬的胡须,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回答:“风,有件事你大概能想像到,任何一个重生在现代的人,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前世。她在这里,当然也会在那个四夷宾服的年代,我走进去,除了攫取李家江山,还要找回她,而且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获取她的芳心。” 我脑子里有灵光一闪:“她是……她曾经属于你?或者她是虬髯客身边的某一个人?” 老虎一笑,满脸沧桑:“还记得咱们在巴里岛泡温泉时的事吗?我的背上纹着一个——” 我用力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的背上,由肩头直到腰间,纹着一个精致的古代女人,纹刻工艺超凡脱俗,任何人见了都会惊叹那种传神的细密针法。据说几个新加坡华裔大亨也爱上了那种纹身,求遍了欧美纹身大师,都没有如愿。 “世间只有一个她,也只有一个这样的纹身。”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柔情蜜意,眼睛虽然盯着镜子,但眼神却仿佛已经刺入了无穷无尽的虚空深处。 “游侠红拂女”就是那个纹在他后背上的女人——红拂女,只不过是唐心生在唐朝时的名字,在更远的古代,她有自己更离奇的身世。 “我该走了,不过兄弟,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他的笑容变得怪异而苦涩起来。 我抚摸着左袖里藏着的“逾距之刀”叹息:“我知道,你不必说了。其实一路走进来,我甚至想过要阻止你。如果任你回去,咱们身边的世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对吗?” 他即将做的事与土裂汗大神的计划有些相近,都是要改变地球的真实历史。唯一不同的是,土裂汗大神站的位置更高,是要从生命的起源开始重塑地球,而老虎只不过是要改写唐朝历史。 大唐盛世在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假如这里发生了异常变化,以后的宋元明清恐怕就不复存在了,而是走向更遥远的岔路,所造成的更糟糕后果就是“二零零七年的世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公元二零零七”。 土裂汗大神死了,但改变地球命运的行动却从老虎这里重新开始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动手?”他的眼神又开始变得如闪烁的刀锋。 我们之间非常熟悉,熟悉得仿佛是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清楚我要从何种角度进攻,而我也能料到他的反击方式。 “我们是朋友。”我黯然一笑,“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琢磨不透——” “什么问题?”他也黯然长叹,“风,我一直当你是自己的亲兄弟,假如有什么人能有资格陪我回去的话,你是唯一的人选。知道吗?有时候我想起你,感觉地球之大,唯有你才够资格做我的对手。这种滋味,就像第一次在长安城乐乐坊看到秦王,惺惺相惜但却很明白的预感到,两个人要么是生死敌手,要么是性命相交的兄弟。” 他用力捋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露出额头上深刻着的皱纹。 “我很荣幸。”我猝然发现,他额上的皱纹正在发生改变,有一道横向的“断刀纹”突生,清晰地从他眉心的“天地人山川纹”上掠过,把那三道竖向皱纹裁为两半。 “轰轰烈烈生前事,寂寂无声身后名,夜阑三更独挽镜,可怜白发生——”他低声自语着,顺手揪掉了耷拉在眉际的一根白头发。 “断刀纹”出现在前额,属于“大凶之中的大凶”,几乎是身陷绝境,立即死亡的先兆。我缓缓地环顾四周,确信走廊内外的黑暗里并没有什么隐匿的敌人,并且两侧青色的石壁上也没有奇特的开关。既然如此,危险来自哪里呢?难道是在古镜的那一面? “风,你在看什么?你还没说出自己的疑惑呢?”他放开手,“断刀纹”被掩盖住了。 我缓缓地向侧面踱开一步:“我想说,是你回归过去才必然造成今日的世界局面?还是你回归过去仅仅是自己的宿命,而与历史的进程毫无关系?假如是后者,老虎,你根本不必回去,因为即将面对的,仍然是可怕的失败,就像历史记载的一模一样。” 他微微一震:“是吗?你真的这么想?” 我点头:“对,有位伟大的历史人物曾笑说‘茫茫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我真的怕咱们变成历史上的苍蝇,自以为可以做什么,到头来却翻成别人诗句里的笑柄。” 穿越时空、企图改变历史的人最终却被历史同化,已经是现代电影剧本里演绎烂了的桥段,看来有很多现代人与我的想法完全一致。 “可是,我有枪,有现代化的科技知识,我熟知那个世界要发生的点点滴滴……你在担心宿命?既然我们能够穿越时空,当然也就可以打破宿命,真正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吗?” 他也变得迷茫起来,眉尖颤抖着,显然内心在做着非常激烈的斗争。 我无法回答,唐心自称的“宿命”已经结束,不知道她临死之前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悲哀抑或是满足?还是不甘心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黯然神伤? “他们……他们能解答这个问题,他们来了,我要去请教他们……”他指向镜面,情绪陡然高涨。 镜子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仍旧沉静如水。 “谁?你在说谁?”我为他的诡异举动而后背冰冷,似乎有一股刺骨的寒意缓缓浸润过来。 “你看不到?那位偏执狂的元首就站在我们前面,我要去问他,到底什么是历史的宿命!”他贴近镜子,双臂平举,鼻尖直碰到镜面上。 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手背上的汗毛忽的倒竖起来,但我一瞬间仍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举起右掌,啪的一声拍在镜子上。事实上,我也愿意体验到穿越时空的那种**澎湃,毕竟自己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对冒险的极度渴望。 镜面平滑、冰冷、潮湿,唯独没有我想像中那种瞬间突破表面,探入另一个世界的快感。它是真实存在的,材质或许是青铜,或许是添加了某些独特元素的金属合成体,构成的时间可能是夏商周或者先秦、两汉的任何一个历史段落,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面实实在在的古镜,而不是老虎、司徒求是、雷傲白一直描述的“时空穿梭机”。 “老虎?”我试着开口叫他。 他仿佛从困倦中突然惊醒,退后一步,用力揉搓着眼睛:“什么?你在……叫我?”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劝说他,甚至怀疑他的脑神经出了问题,才会出现刚刚的幻觉。 “风,他说,英雄创造历史,水滴石穿,劲风摧山,只要锲而不舍地去做,在时间的长河里,能够得到自己梦想的一切。他推动苏联解体用了四十年,下一个目标则是二战中的宿敌,根本用不到那么久时间,初步计算会在二零零七年或者更早——二零零七年?岂不就是现在?” 他抬起右手,向着镜子做了个“再见”的送别手势,似乎镜子里真的有一个什么人正在无声地远去。 “你真的看到他?”我盯着他映在镜子里的影子。 “当然,你看——”他翻开左手,掌心里露出一柄两寸长的白色象牙手枪。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武器目前全球仅存两柄,分别珍存在美国、德国各自的国家军事博物馆里。长度恰好两寸,通体象牙雕成,填弹量两发,有效射程三十厘米,是那位轴心国元首的绝对最爱。 “这是他送给我的,全球第三柄,雕刻材料并非普通的象牙,而是一种灭绝于四万年前的亚洲象祖先。你看,枪柄的右下角,刻着那个独有的万字。”他举起枪,向我展示着那个二战时横扫欧洲的怪异符号。 我可以确定,老虎身上是不可能预先藏下这样一柄手枪的,因为它的主要作用是“自杀”而不是“杀敌”,留在他身上毫无意义。 “我要走了——嗯,什么声音?”他皱着眉,侧耳听着,接下来转身向走廊的栏杆走过去。我也听到了一种来自走廊下面极遥远处的“轰隆”声,像是隔着密封性极好的玻璃传来的雷声。 “是打雷吗?”我走近镜子,抚摸着他刚才贴过的地方。 镜面上还留着他的体温,但我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其中的秘密。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风,你来看看,地脉深处出现了一团火,难道这种地方也会有岩浆喷发之类的灾难?” 我从镜子里望着他,他正在手扶栏杆向下眺望。从理论上说,地脉是无穷无尽更没有“底”或者“顶”的,唯一与地表世界的沟通点就是像空院里那样的出口。确切来说,它是一条或者是几条扭结在一起的管子,弯弯曲曲地深埋在地球内部,是不会与地心岩浆有任何沟通的。 既然镜子里无法发现什么,我转过身,准备走到栏杆边上去,看看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常情况,人在思考国度的时候,动作总是会不经意地慢下来,所以我抬起右脚的动作非常迟缓,大概这一步从抬起到落下耗费了约一秒钟。 突然之间,我感觉自己一脚踩空,根本没有踩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十几步以外的老虎、栏杆通通不见了,我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瞬间的视觉暂留——“他们……好像是落向地底了?发生了什么?地震?火山爆发还是岩浆倒灌?” 那种变化太快也太出乎意料,而且现在我脚下只有不到一双鞋子的立足之地,需要双掌用力吸住镜面才能站稳。 我霍的吸了一口气,咬中舌尖,发动“兵解大法”,让自己在最短暂的时间里冷静下来。刚刚发生的是一次突然的坍塌,如果我向前多走一步的话,此刻也已经跟老虎一起坠落下去了。 前面约十几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排高度两米的舷窗,并且里面亮着一种淡褐色的灯光,如同电力即将耗尽的白炽灯泡发出的光。那些窗户的造形非常奇怪,是一些标准的等腰梯形,在人类的建筑物外表上是极少出现的。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在到达镜子之前,走廊外面漆黑一片,舷窗是从哪里来的?” “老虎——老虎,你在哪里?”我低头向下望,竟然有十几排舷窗层层罗列着,宽度一层比一层窄,一直堆叠上来。再向顶上看,舷窗一直向上延伸着,不知有几十排还是几百排,总之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感觉这是一幢下宽上窄的巨型建筑物,并且向着我的这一面是一个倾斜的构造,越向上就离开这面镜子越远。 “风——”下面传来老虎的声音,但尾音拖得很长,只有两地距离超过三十米以外时才会出现这种声波延长现象。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我松了口气,费力地垂下头,但却无法在如繁星一样的舷窗丛中找到他的位置。 定下神来之后,我立刻明白了,这是土星人的飞行器正在从地脉里下坠,而镜子是嵌在地脉外壁上的,所以不会随飞行器一起落下去。不过这里存在一个无法想通的矛盾,是唐朝来的虬髯客、司徒求是、雷傲白进入镜子的时间在先?还是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停留在空院井口以下在先? 至少,土裂汗大神到达这里之前,曾先潜伏在埃及沙漠,飞行器是隐藏在“土裂汗金字塔”里的。然后,能量耗尽后,他遁入地下蛰伏,寻找时机东山再起,直到准备进攻阿尔法的世界。 唯一的解释就是,土裂汗大神对于“亚洲齿轮”的能量觊觎已久,也早就隐藏在出口以下不知有多久,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发动攻击而已。就在他的飞行器驻留之时,发生了唐朝人的穿越事件,世上才多了“游侠老虎”这个响当当的江湖人物。 老虎的野外求生技能相当了得,徒手攀登三十米的石壁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无法在这么窄小的石壁上立足,也找不到回小楼去的路径。因为那些扶梯是处于飞行器的内部,现在飞行器都没有了,我们已经被死死地困在地脉里。 3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 3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我甩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第二次大叫:“老虎,你试着先爬上来再说——”如果能穿越镜子,进入一个安全的世界,无论是唐宋还是秦汉,总比困在这个悬崖绝壁上要好得多。 隔了一分钟,老虎的回应才传上来:“不行,这下面的空间越来越大,我距离对面的石壁至少有四十米,根本过不去。 风,咱们好像是在一个底边大、头顶小的锥体空间里,快点想办法救我上去。” 我身边没有任何可以营救他的绳索,并且要靠两只手吸住镜面而维持身体的平衡,自顾不暇。 对面的舷窗内部,摆放着十几排操控台,视线所及之处,任意两层之间都有一道由下往上的楼梯相连。 我突然有了办法:“那个飞行器就像一座摩天大楼,层与层之间就算没有电梯,也会有步行梯上下。 只要老虎爬到与我平行的楼层,跨越这十几米距离会比较容易一些,假如他能爬升到飞行器的顶端,或许能找到新的出口也未可知。” 这是个“笨办法”,但却简单而有效。 老虎不愧是求生高手,在我思考的同时,他的声音又传上来:“风,我去找楼梯,你等着,咱们很快就能见面。” 我长吁了一口气,情绪总算稳定下来,继续收腹缩背,紧贴住镜子。 对面那架飞行器的体型相当庞大,但却是土裂汗大神所说的“小型飞行器”,有别于沙漠里那个巨大的土裂汗金字塔。 如此想来,当初我们凿孔进入金字塔,真的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不过,连古人都感叹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不冒险激进,怎么能采到最美丽的花朵呢?身在绝壁之上,我脑子里的思想越来越飞得高远了。 大哥杨天的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这样的绝境,但他能够傲然脱困,把一切噩运踢开,成就天下英雄俯首听命的“盗墓之王”大名,种种经历如果能写成一部厚厚的小说,必定是精彩纷呈,令人爱不释卷的。 “他在哪里呢?土裂汗大神猝死,根本没来得及说出沙漠里的经纬坐标,下一步又该如何去做?或者从这里脱险后,第一时间飞回埃及沙漠去,还是要依靠铁娜的军方力量展开搜索?”想起对我一往情深的埃及女将军铁娜,我心里涌起的既有歉意也有甜蜜,这种复杂的感觉,是关宝铃和苏伦都无法给我的。 “不,我和苏伦一起回去,就算向铁娜求援,也仅仅是站在江湖朋友的层面,绝不会再生别的枝节,让苏伦伤心了。 人生不可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也不会辜负苏伦第二次,从此以后,无论生老病死、贫贱富贵,都要留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 大亨、关宝铃、小燕、萧可冷、小来、孙龙等人的脸从我眼前缓缓掠过,发生在北海道的每一幕都浮上心头。 自己的心境似乎突然老了,那些断断续续发生的故事都不能给我带来快乐,回忆到了尽头,只剩下“苏伦”两个字,并且越来越深地烙印在我脑海里。 “土裂汗大神和幽莲他们都死了,那么飞行器失去了操控者之后会怎么样?一辈子留在地脉里吗?”望着舷窗,我对茫然无知的未来产生了更深远的恐惧。 “断刀纹”一现,其人必死——这句话是任何一个登堂入室后的相士都明白的,而且是“识人命、断生死”的金科玉律之一。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赴死,所以一直紧盯着舷窗后面的楼梯。 其实,那个空间的墙壁上挂满了显示屏,每一个屏幕上都有无数字符跳跃闪烁着。 我能看懂的仅有其中一面,上面是无数闪烁的阿拉伯数字“零”和“一”。 它们是构成人类电子世界的基本符号,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是某种编码,或是密码?老虎终于出现了,他发力奔跑时的动作真的像一头矫健的猛虎,转眼间到了与镜子平行的那一层舷窗后面。 我猜想舷窗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打开的,只是情况紧急,老虎无法平下心来找寻开窗的方法。 他在向我大声叫着,通过那些口型,我看出他是在重复“过来”这两个字。 我向脚下望了望,假如向前纵跃的话,即使不能到达老虎所在的舷窗,也会落在飞行器的外壁上,从下层的入口爬进去,总比困在这里好。 一阵低沉的警铃声响起来,老虎前面的窗无声地打开,他的笑声伴着“呜呜吱吱”的报警信号一起传过来:“风,你快过来,这架飞行器真是太奇妙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好兄弟,我们什么都不顾了,一起去宇宙太空,快跳过来,快——”他兴奋地挥着手,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像是国庆日阅兵台上的将军。 事情又有了柳暗花明的变化,实在出乎我的预料,他的右手里抓着一只褐色的长方形遥控器,每次挥动,都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你在说什么?那架飞行器已经没有能量了,你跳过来才对!”我始终记得土裂汗大神最先说过的话,如果不是能量耗尽的话,他不至于命令幽莲等人冒险冲阵,并且处心积虑地安排人手与阿尔法决斗。 警铃声响了十几秒钟,飞行器的外壁上倏的亮起了无数盏红灯,倒映在我身后的镜子里。 面前仿佛变成了一个红色的世界,舷窗里的灯光也在红光对比下越发显得黯淡。 “啊?什么?”激动万分的老虎并没有在听我说话,只顾兴奋地低头看着遥控器。 “我说‘飞行器的能量耗尽了’,你听到没有,快出来——”我说到这里,剩下的话被惊愕、惊骇噎在喉咙里,因为这一次是眼睁睁地看到了飞行器的下坠。 层层舷窗里的灯光像是一架缓缓张开的百叶窗,在不断的下坠中闪出诡异的炫彩。 它在飞速下坠,无法控制,也无人控制。 “老虎——”我的声音提高到极限,嗓子立刻嘶哑了,喉咙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甜腥气。 自己像是又一次一脚踏进噩梦里,一秒钟之内,眼前至少掠过了几百层舷窗。 “风——接——住——”老虎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的回音都变成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着我的耳鼓。 一只褐色的遥控器和一柄灰白色的象牙手枪飞上来,掠过我的眼前,一直向上超出十几米,才升势殆尽,向下坠落。 老虎大概是一感觉到自己开始下坠就把东西抛了上来,他的临阵反应向来灵敏。 遥控器上的光芒仍然闪烁着,我虽然还不清楚它的功能,但老虎冒死抛它上来,必定有其深意。 “按——钮——第——三——个——”声音急速远去,如同从深不见底的地狱里传来的。 他的意思是要我“按第三个按钮”,很可惜,遥控器和手枪落下的线路在我身前三米,根本无法接住。 我眼睁睁看着这两样东西翻了个身后,从我眼前再度滑过,平平下坠,很快便落入了黑暗。 面前的舷窗似乎有几秒钟时间停止了下坠,但随即便一落到底,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了。 当我的视线跟踪它向下时,看到的是一个闪亮的尖顶。 它的外型像一座小小的金字塔,也是四面锥体,或许在土星人的科学技术里,这样的飞行器构造才是最能突破空气阻力,达到运动的最高速度的。 我只看到了飞行器的一面,其它三面,也有很多闪亮的舷窗。 当它在我视线里越来越远,我忍不住遗憾万分地一声长叹:“按第三个按钮?老虎那么相信我,在紧急情况下,自己无暇自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却让他失望了——”杀戮和死亡结束后,老虎又陷入了这样一种结局,让我回想起来,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我会困死在这里吗?没有人能进入这里,地脉中也不会再有什么外星人的飞行器升上来,我的将来,不会比老虎更幸运。” 冷汗涔涔滑下来,很快就打湿了我的衬衣,冷冷地裹在身上。 对面是永无极限的黑暗,我能够想像得出,实际上地脉的四周都是石壁,大概是一个不算规则的圆形。 斜向右上方六十度角的位置,有一个发光的白点,非常遥远地悬在半空里。 那应该就是地脉的出口,通向阿房宫里的空院,距离至少有一千米以上,看起来根本是遥不可及的。 那是此地唯一的生路,但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永远无法走到那里。 幽深的地底果然有着一团跳跃的火光,当飞行器的影子出现在火光背景里时,给我的感觉怪异到了极点。 原先看起来庞大的飞行器,此刻变得像一只微缩了几万倍的道具,轻飘飘地坠入火海里。 没错,那样广袤的一大片飞腾火焰,才能被称为“火海”,至少能吞噬几万架飞行器,并且一刻不停地跃动着,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飞行器消失了,根本没有预想中的轰然爆炸,如同跌进火盆里的一张小纸片,瞬间成灰,不复存在。 “老虎死了。” 我的胸膛里充满了莫名的悲哀。 几分钟前,他还踌躇满志、信誓旦旦地要穿越时空,建造属于自己的辉煌年代;一分钟前,他甚至以为获得了遨游太空、飞翔宇宙的秘诀。 现在,他不存在了,就像历史上千百个突然消失的大人物一样,他也消失了,让“老虎”这个特殊的字眼重新得到释放,可以被更多的江湖豪客们以这个名字自居。 “我也会死,苏伦、大哥也许都会死——”我的思想开始进入了混乱,身前身后似乎有几百人在匆匆交错行走着。 其中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矮小男人走过来,停在我的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你是谁?”他摸着小胡子,目光冷飕飕的射到我脸上来。 我的双臂又酸又麻,但仍然极力要自己清醒,发动内力吸住镜面,否则一个失神就要坠落下去了。 “你是谁?老虎呢?”他有些不耐烦了。 “他死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飘忽无力,如同梦呓。 “死了?意外?嗯,总是有意外发生,这些通道越来越不安全,唉,地球人那么多——不,应该说是地球上的废物那么多,把所有的精英都埋葬其中,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空气、抢他们的生存空间,你说,是不是该把这些废物清除掉?”他像个大哲学家一样夸夸其谈,全不管我的窘境。 “跟我走吧,咱们一起为改造世界而努力——”他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突然记起了他的名字,屈膝一跃,离开他远一些,并且欣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能自由行动了,不再是置身于悬崖绝壁上,而是一道银灰色的走廊里。 “我可以创造世界,盘古开天辟地用了一天,上帝造人用了六天,而我只需要极其微小的时间,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从西欧杀到东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知道吗?没有对手的世界真的毫无乐趣可言,我甚至故意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只是想让他们站起来,在平等的基础上跟我交手,但是,他们仍然不堪一击。 看,这个世界非常幼稚,我只用一只手就能扫平他们,所以,我想跟老虎一起,创造一个更强大的世界,重新制订游戏规则——”他挥动着双手,像是在当年的柏林国际大剧院里激烈演讲一样。 我淡淡地一笑:“可是,你死了,而且劣迹斑斑、臭名昭著地留在历史上。” 他大笑起来:“历史?我一直在说,英雄创造历史,千真万确,一个英雄能创造一个朝代的历史,想要它白就白,想要它黑就黑。 像你们中国人,秦始皇创造秦史、刘邦创造汉史、李世民创造唐史、赵匡胤创造宋史……那些都是真实的吗?就像你读二战史,学习剖析那些经典战例,那些都是真实的吗?错了错了错了,读历史的人永远不懂历史,只有创造历史本身的人才是最明白的……”在他身后,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比当年尾随他一路挑起烽烟的将军和元帅们更加谦恭。 我不想停留在这里,径直冲向前面的一条光明的甬道,无论在幻觉中还是在现实中,与这样的战争狂人都是无话可说的。 “他们都愿意追随我,你竟然毫无兴趣?中国人喜欢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看来你只能死在这里了——”他气急败坏地叫着,随即传来噪杂的拉动枪栓的声音。 我全力向前奔跑,当感觉到身后的危机越来越近时,猝然反手出刀。 刀锋削开皮肉、斩断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我头也不回,一直向前。 战争狂人和他的拥趸都是历史的罪人,曾有无数战犯和无辜平民死在他的直接授意下,所以,杀伤这些人就是为世界人民造福,可以毫无顾虑地出刀。 “啊——”他的惨叫声骤然响起来,随即更多的人惊呼:“元首中刀了,元首受伤了!”可惜我不是老虎,无暇理会元首的生死,只是将自己的奔跑速度提高到极限,希望尽早摆脱他们的纠缠。 光明的尽头是一层轻纱一样的帐幔,我想也不想,侧身撞了过去,脚下一轻,向下跌了两三米后,“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一股异样新鲜的空气传入鼻子,我大口呼吸着,弹身跃起来,骤然发现,前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是一座巨大的机械体,表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飞速旋转的齿轮,全部都是铁青色的。 那么多齿轮,至少有几万个一起飞旋,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风声或者摩擦声。 机械体相当庞大,我站的位置跟它相距有五十步,却只能看到它的一个一百米宽、三十米高的弧面。 再向头顶看,一个挑高的银白色穹顶笼罩着一切,不见天日。 “这难道就是‘亚洲齿轮’?”我记得在水晶窗前面看到苏伦时,她的背后恰好有一个旋转的齿轮,但那时候却想不到真正的“亚洲齿轮”竟然如此宏伟庞大。 我跌下的洞口静悄悄的,并没有人继续追出来,同样的洞口横向有九个,竖向有九层,总共八十一个,截面尺寸都是三米宽,两米高。 它们并非是开凿在石壁上的,而是嵌在一大片金属壁上,就像头上那穹顶一样。 “苏伦——”我记起了自己的主要目标,特别是醒悟到自己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界后,立即放声大叫,因为苏伦就在这里。 没有人应声,我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沿着右边的金属壁向前奔跑起来,同时连声叫着苏伦的名字。 在这里,一切都是金属铸成的,连我脚下踩着的地面都闪着淡淡的银光。 传说中的“亚洲齿轮”竟然是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让我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幸好苏伦还在这里,先找到她,再坐下来慢慢商量摆脱困境的办法。” 这是我心里仅存的希望。 每隔一段路,金属壁上就会出现整齐排列的洞口,数量各不相同,从最少的四个到最多的八十一个。 我的嗓子都喊哑了,却一直听不到苏伦的回应,再这么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挨个洞口去找,直到看见她为止。 这种情形,有点像关宝铃在枫割寺失踪的时候,我和神枪会的人找遍了寺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是一无所获。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停止了盲目的奔跑,凝视着那巨大的齿轮机械体。 “她一定在这里,难道被困在某个听不到也看不到的空间里?就像关宝铃进入了诡异的玻璃盒子一样?”我已经绕着机械体奔跑了一圈,每过这个圆周的四分之一,就有一条高耸的金属阶梯通向它的顶部。 此刻,我就停留在其中一条阶梯脚下,两侧都是飞旋的齿轮,看上去诡异而凶险。 思考了几分钟后,我毅然开始向上攀登,这条宽度仅有两米的阶梯两边是反光很好的金属墙壁,我在攀登过程中,一直能观察到自己的样子,当然,狼狈是不可避免的。 总共一百五十层阶梯很快便爬完了,出乎意料的是,阶梯尽头竟然也是一口直径十几米的深井。 在我看来,那根本不是井,而是另一个地脉的出口或者入口,对我毫无帮助。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飞旋的齿轮,与现代工业里的齿轮形状相同,但每一个都在疯狂地空转,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甚至想试着触摸隔得最近的一个,但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轻举妄动。 我扭头俯瞰脚下,那些洞口变得极其渺小,像是退潮时的小螃蟹钻出的沙孔。 “苏伦会在哪里?隔着水晶墙看到的明明就是这里,为什么找不到她?”我在阶梯上坐下来,稍事休息并且清理着自己的思路:“老虎随着飞行器一起坠落进深渊火海,而我却进入了镜子。 严格来说,那镜子是一条复杂的通道,跟那位战争狂人离开的话,或许会进入另一条岔路。 我拒绝并且杀伤了他,误打误撞闯进这里,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现在,只要找到苏伦——”归根结底,一切诡异事件的根源,都在苏伦身上。 这一次,我们又要一起并肩作战,与埃及沙漠不同的是,彼此之间的信任程度又深了一层,我们两个的心又靠的更近了。 就在我的右前方突然有银光一闪,那是在一组横二竖二的洞口附近。 我凝神看着,有一个人慢慢地从洞口里露出头来,极为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立刻又缩了回去。 那应该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随着头部动作甩来甩去。 “苏伦!”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紧跟着跳起来,双手遮在眉上,再度仔细瞭望。 金属壁的反光很强烈,久久的凝视下,双眼越来越酸痛,但洞口静悄悄的,不再有新的动静出现。 “那肯定是苏伦,一定是她!”我抑制着内心的狂喜,急速冲下阶梯,奔向那边的洞口。 4-6甬道之下封印住的幻像魔 46甬道之下封印住的幻像魔||在这个金属的世界里奔跑时,所有的感觉仿佛都是不真实的。 “那是苏伦吗?是吗?不是吗……”我脑子里一直都在患得患失,生怕过多的希望换来过度的失望。 从一九九五年以后,全球搜寻“亚洲齿轮”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其中又以冠南五郎这一派的研究进展最快,他已经发表了百篇以上论述文章,秉持“调整亚洲齿轮转速就能平熄全球战火”的理论。 做为冠南五郎大师的得意门生,苏伦也一直把这个任务当成了自己人生里的一大追求目标。 现在,我就在齿轮机械体旁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那些冷森森地无声飞旋的齿轮看上去万分诡异。 除此之外,丝毫觉察不到机械体有什么吸引力。 我从机械体顶部到达女孩子出现的山洞外,只用了四分钟,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激动情绪,然后慢慢靠过去。 那洞口高出地面两米,静悄悄的,毫无人声。 “苏伦?”我轻声叫着,生怕把她给吓到了。 没人回应,我搭住洞口边沿,挺身跃了进去。 那是一条浅浅的甬道,向前走二十步便无路可去。 挡路的竟然是一面顶头顶脑的银色镜子,此刻正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镜子前,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镜子里映出了我,她微微吃了一惊,从镜子里望着我,我们的目光瞬间接触并胶着在一起。 我没看错,她就是苏伦,比起在北海道分别时,她又憔悴了许多。 “我又做梦了?真的是你吗?”她低声问了一句,却没有回过身来。 “是我,不是梦,是真的。” 我微笑着,几步跨过去,站在她身边。 这一刻,久别重逢的喜悦充满了我的胸膛,但我们都没有大叫、大笑并且兴高采烈地做出什么庆祝动作,只是沉默地在镜子里盯着对方。 她的头发显得有些蓬乱,曾经娇嫩的唇也有好几处干裂了,但眼睛仍然又黑又亮,睫毛每一次扇动,都仿佛在诉说着心底的秘密。 “可是——你明明在镜子那边对我说话啊?怎么转眼之间,你就到这边来了?难道有穿越障碍的特异功能不成?”她轻轻抚摸着镜子,眉头缓缓地皱起来。 我吃了一惊,仔细打量这面镜子,四壁镶嵌的花草纽饰,竟然跟之前的铜镜完全相似。 在我穿越那面镜子时,情况十分危急,根本没来得及回头去看,所以并没有看清镜子的这一面是什么样子。 “苏伦,你想说什么?我的确穿过了一面镜子,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另外一个山洞。” 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但她的神情却更加迷惘:“另一面镜子?风,难道亚洲齿轮旁边有着无数这样的镜子?”她没有再叫“风哥哥”这个称呼,让我突然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某种巨大的鸿沟。 在外人看来,这个称呼又土气又矫情,但我每次听到却总是从头到脚,甘之如饴。 我摇摇头:“不,这是我看到的第二面而已,刚刚我在大声叫你,难道你一点都没听见?”在围绕机械体奔跑的时候,我叫了至少有两百声,否则也不至于嗓子嘶哑。 这条甬道很浅,她绝对应该能听到。 “没有,我只看到你用‘唇语’说话,声音都被镜子挡住了,一个字都听不到。 风,告诉我,你是怎么穿过镜子到达我身边的?”她的表情非常认真,绝不会是在开玩笑。 我转头盯着她的侧面:“苏伦,或许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你察觉到了吗?我穿越镜子是大约半小时前的事,发现你则是四分钟前的事,你曾跟谁隔着镜子说话?那个人绝不会是我,绝对不会。” 她仰起头思索了一下,再低头看看早就停止走动的腕表,困惑地问:“哪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有靠自己的猜度来表达时间长短。 从这一秒向前的第十五分钟里,我在镜面上看到你,然后我们用唇语交谈,过了十分钟,我的身体紧贴镜面,感觉实在太辛苦了,便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步,想换个姿势。 突然之间,我有一阵莫名其妙的眩晕,然后向前一跌,一下子,就站在这里了。” 铜镜无人擦拭,但却光可鉴人,把我们两个脸上的狐疑都映了出来,彼此一览无遗。 “苏伦,不是我穿越了镜子,而是你。” 我敏锐地指出来,不管怎么样,她描述的那种感觉,像是刚刚从幻觉中苏醒,思想还处于迷迷糊糊的混沌状态。 “那么,你看到瑞茜卡了吗?”她甩了甩头,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一怔:“谁?瑞茜卡?你怎么会提起这个人,一个你从来没见过的——”普天之下,叫“瑞茜卡”这名字的女孩子很多,但我直觉地意识到她问的就是在北海道失踪的那一个。 “风,我指的是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她曾在飞机上遇见过你,而且你们聊得很投机,对不对?”苏伦的睫毛闪了闪,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副神态,才是我最熟悉的苏伦,一瞬间,我的思想放松下来,只要她没事,一切就都好说了。 我和瑞茜卡只在飞机上见过一次,以后的日子里,她在北海道枫割寺失踪成了不解之谜,并且关宝铃说她曾经在神秘的海底玻璃盒子里出现过,而后再次消失。 “苏伦,她有没有告诉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五角大楼派驻中东的秘密间谍?”燕逊也在电话里提到过瑞茜卡,并且特意强调,那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人物,目前五角大楼间谍网正在全力搜寻她。 “是,她告诉过我,我们也谈到了很多。 风,她的奇妙经历等一会儿再说,我们先去找到她再说。” 苏伦转身向洞口外面走,动作快速敏捷,已经完全恢复了本来样子,令我的担心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外面,仍然是那个银色的机械体,我曾经转圈搜索过,不可能有人藏匿其中,剩余的可疑地点,就是那些林立的洞口。 苏伦看到机械体时似乎微微一愣,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我跟在她身后,关切地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她向机械体上那些齿轮指着:“我觉得,它们的转动速度似乎有了改变,越来越快。 算了,我们先去找瑞茜卡,还有一个人,你大概也记得,孙贵——神枪会的人,随你一起进山探险的,只不过他从一条秘密管道里坠落下来,起初吓了个半死,但实际上,这个阿房宫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对不对?”我当然记得孙贵,也记得隧道里那些奇怪伸缩的石柱,并且下意识地抬头向顶上望去。 山腹是一个立体结构,孙贵坠下的地点是在这个世界的上方,那么,那些神秘的石柱呢?它们伸缩过程中会不会从这里露出基础来?这个问题我想过不止一次,从阿尔法驻守的山洞进入阿房宫时,我时常抬头仰视,渴望发现石柱与阿房宫的关系,毕竟在孙贵消失的地方,我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地下古代城市。 只是有一点,我不能肯定那时看到的就是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决战的地方,事实上,阿房宫不算什么宫殿,而只是阿尔法布下的奇门遁甲阵势,可攻杀而不可居住。 “我记得,但他在哪里?”假如见到瑞茜卡和孙贵,则是搜索行动里的另外两项巨大收获。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此次行动的主体目标——找回苏伦,心神安定下来,也有心思关注其它问题了。 “就在这里,就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你没看到他?”苏伦对我的反应感到奇怪,又流露出那种诧异的表情。 “这里没有人,苏伦,咱们坐下来慢慢谈,把彼此知道的资料对证一下。 我觉得,好像有些问题被岔开了,你我都在自说自话。” 从镜子前看到她起,仿佛两个人之间存在某种看不见的膈膜,包括彼此称呼的改变。 此时,我们已经跳出洞口,站在机械体前面。 “瑞茜卡——”她扬声大叫。 我知道那是徒劳的,假如这个空间里有其她人,早就在我寻找苏伦时跳出来了。 “孙贵——”她又大叫。 我皱了皱眉,仰望着那个洞口。 现在,有一个既是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洞口都搜索一遍,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镜子或者说是秘密通道。 苏伦连续叫了十七八声,确信没有人答应之后,径直走向那些飞旋的齿轮。 她穿的是一套黑色皮装,但却有着一条与衣服极不协调的白色腰带,紧紧地束在腰上,看上去十分怪异。 她有很高的着装品味,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失败之极颜色搭配。 “风,这里看起来……的确有些怪异了,跟我来,有一条通道,可以回阿房宫去,跟我来!”她用双手在眉睫上遮着,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转身向左侧前进。 在以往的经历中,她习惯于走在我的后面,并且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首先以商量的口气征求我的意见,但现在,她的举动中很明显地增加了独断、自负的成分。 我禁不住摇头微笑:“苏伦长大了!以她的个性,的确不该总是走在手术刀和我投下的阴影里。” 她具有沉稳、冷峻、睿智、果敢的优秀个性,这是手术刀一早就向我提过的,而且断定他这个妹妹日后必成大器。 此时此刻,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只觉得她像我一样穿过镜子,在机械体旁边会师,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仅仅是突破了一重“门户”而已。 事实上,我早就应该考虑到:“苏伦在突破镜子前,是存在于哪一个世界里?”阿尔法并没有提到过苏伦,他只说唐清、唐心的事,仿佛失踪后的苏伦从来没进入过晶石坑和阿房宫奇门大阵,但现在,苏伦却是要带我“回阿房宫”去。 前面的金属壁上,有一个横九竖九的洞口组合,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自己进来的地方,因为银色的金属壁上毫无标记,所有的洞口看起来都差不多。 “风,就是那里,最核心的那个洞口,就是通向阿房宫的路径。 瑞茜卡和孙贵一定还在那里等我,至于刚刚那面镜子——”她皱着眉,甩头向回望,“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暗门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我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在阿房宫里还遇到了谁?见过阿尔法吗?或者是唐清、龙格女巫、唐心、老虎、土裂汗大神、幽莲、萨罕长老、森?”以上罗列的这些名字,只要她承认其中任何一个,也能彻底否定我的某个突如其来的猜想,但她惊诧地望着我,只吐出两个字:“什么?”那几个名字涵盖了我进入阿房宫后接触到的所有人,我没有提到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因为她不可能认识两个来自古老唐朝的杀手。 “风,你乱七八糟说这些名字干什么?老虎和唐心,不是在埃及沙漠上消失了吗?至于土裂汗大神他们,则遁入地下;龙格女巫是山林之身,唐清是蜀中唐门杀手,而那个阿尔法又是什么人?”她迅速做出了反应,接着耸了耸肩膀:“比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我似乎更关心席勒的生死。 还有,飞鹰飞月他们呢?现在还驻扎在山林里吗?”我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假如她到过阿房宫,就一定会接触到上面那些人,哪怕只是其中一个。 她说,瑞茜卡、孙贵在阿房宫里,偏偏是我根本没有看到的。 这么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谬误,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我们所说的“阿房宫”并不是指同一个地方。 “走吧,先见到瑞茜卡再说,她的神奇经历只怕会让你大吃一惊。” 她屈膝跃起来,攀上第一层洞口。 在所有相邻的洞口之间,直线距离为一米,所以她很轻易地便连续攀爬,到达了洞口组合最中心的位置。 “风,上来,过了前面的甬道,就能进入——”她先是向我打着招呼,又扭头望向洞里,但声音一下子停顿住,伸手捂着嘴。 我知道又有变故发生,振臂飞跃,立即赶到她身边。 甬道很浅,跟我见过的所有洞口里的甬道一模一样,前面也堵着一面厚重的石壁,泛着冷森森的青光。 没错,这里是石壁,而不是她说的通向“阿房宫”的路径。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一条干净敞亮的通道,是谁弄了这道石门放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她叫起来,掠向前面,抚摸着那块光滑平整的石头。 我能想通为什么有如此惊人的变化,就像我们能通过打开的暗门进入这里一样,所谓的“暗门”也是在迅速变化的,实化为虚,虚化为实,绝非一成不变、永恒静止的。 现在,只不过是生门变为死门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瑞茜卡和孙贵明明就在里面,走过着条全长五百米的甬道,就能看到他们。 风,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并不是向我咨询答案,而只是慌乱间的语无伦次,不等我回答,已经迅速后撤,跃出洞口。 我站在青石板前,马步站稳,双掌发力贴在石头上,但并不希望推动它,只想得到从前有过的那种奇妙的感觉。 “石头后面是什么?是苏伦经历过的阿房宫吗?”我的思想出现了小小的混乱,但随即便冷静地辨析出了一条基本清晰的脉络,“苏伦曾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姑且不管那是阿房宫或者其它什么地方,我们必须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讲出来。” 当地球上第一次出现“第二座阿房宫”这一理论时,曾受到其他史学家们的大力嘲笑,各种难听的大帽子迎头扣上来。 事实证明,“第二座阿房宫”是存在的,并且我也亲自进入过,看到了方眼武士阿尔法。 现在,会不会出现“第三座阿房宫”?就在苏伦的记忆里?石头岿然不动,仿佛那不是门,而是山体的一部分。 我返身出来,苏伦正沿着金属壁迅速奔跑着,不时地跃进那些洞口里去搜索,动作飘忽如风。 她虽然被困了很久,但身体却没有丝毫损伤,这一点让我很放心。 “苏伦,停下来吧,我有话说——”我大声招呼她,并且在洞口缓缓地坐下来。 她并没有管我在说什么,只是反复地进出于不同的洞口,再奔向下一组洞口。 其实,她现在正在做的工作也是我想做的,只有把所有可能存在的通道搜索完毕,才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瑞茜卡?一个从玻璃盒子里消失的美国女间谍,再出现于中国的西南边陲?那么这中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记起了瑞茜卡那张略带忧伤的脸,当然,还有她手上戴着的黑银戒指。 当时,我根本无从猜测她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刻意去防范什么,毕竟大家只是萍水相逢,她是什么人与我毫不相关。 燕逊在电话里解释瑞茜卡的身份时,曾带给我小小的惊愕:“间谍?冷战时期,这个词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冷不丁冒出来,真的是弄得人莫名其妙。 假如她真的在这里出现,是否表示五角大楼方面的追击者也就要来了?”我试着把目前的困境做了如此的分析:“镜子和身后的石门是两条通道,能够把阿尔法的阿房宫和困住苏伦的地方连接起来,成为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而机械体就存在于联结的节点。 向左,进入曾经是小楼现在是废墟的阿房宫;向右,则是回到苏伦的困局里——”这大概是唯一能做的合理解释,当满眼的齿轮搞得自己心烦意乱时,我慢慢闭上眼,平躺在金属地面上,做短暂的休息。 老虎的结局灿烂诡谲犹如夜空里砰然绽开的焰火,我一再回忆起土星人的飞行器坠入火海时的那一幕,并且为此心惊胆寒。 “那就是地脉的尽头吗?或者那就是老虎、虬髯客的宿命?机关算尽,他都无法改变历史,即使为此已经隐忍了千年。 青龙会的人何时能到,何时能打开封印之门——”不过现在想想,青龙会的野心是吞并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冲进这个世界里来,大概也会劫掠一切,一点都不放过,到时候不免又是一场恶战。 亚洲齿轮是地球能量的核心,而我现在,就躺在它的对面,对于那些毕生苦苦搜索这一神秘物体的探险家们而言,我的收获岂不是像天上落下金钱雨一样幸运?我听到苏伦急促的喘息声,立即睁眼坐起来,她已经回到了洞口下面,满脸惊骇地向上仰望着。 “发现了什么?”我捕捉到了她惊惶的眼神。 “那些洞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堵又一堵的石墙,所有向外的通路都被死死地封锁着。 我们只剩下那面镜子,但镜子也是牢不可破的。” 她手里提着一柄黑色的大口径军用手枪,想必曾经用它向古镜射击过。 我反问:“一条路都没有?但至少我进入这里时,曾突破过一个洞口,你没看到?”她慢慢地摇头:“一个都没有,只有那面镜子。” 我跃下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被困的不仅仅是她,而是她和我,增加到了两个人。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齿轮陡然停了下来,紧跟着它的前后左右四面临近的齿轮也停了。 “它们停了。” 我说不清自己的话音是惊喜还是恐惧,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 那是一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金属齿轮,齿圈的密度中等,两个邻齿的间隔为一厘米,齿尖略微显得有点钝化。 它被固定在一根纵向的金属棍上,理论上说,当它飞转时,那金属棍也一定在跟着高速转动,但由此产生的动力又供应向何处?“对,停了,据家师的研究理论,‘亚洲齿轮’停转,将是一场巨大灾难的开始。 当所有的齿轮不再转动,进入瞬间静止状态,接下来,将会产生世界的逆向发展,那才导致地球的大毁灭,并且永远无法重生。”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艰难地转过身,盯着那四只一模一样的齿轮。 幸好停下来的只有四只齿轮,它们的同伴都在按照原先的速度飞转着。 我走向机械体,近距离地看着它,慢慢伸手抓住齿轮,缓缓一拉,齿轮便落在了我的手里。 这更出乎自己的预料了,按照离心力的理论,高速旋转的齿轮一旦松脱,应该会被大力甩出来,飞得很远才对。 “你做什么?”苏伦骇然惊叫。 我掂量着这个沉甸甸的金属轮子,感觉它的重量与同体积的铁、钢、铜比较接近,并非什么天外来客锻造出来的特殊工具。 “它们可以被装上去,当然就能拿下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向齿轮后面的空间望去,金属棍停止转动后,在大约一米深的位置上,还有一只尺寸稍小一点的齿轮套在上面,也已经停转。 苏伦跑过来,跟我并肩站在一起。 “风,假如把那三只齿轮也拿掉,会不会看到同样的结果?”她的声音一直都在颤抖。 我毫不犹豫地拿掉了另外四只停转的齿轮,果然,金属棍上赫然都嵌着另一只——“苏伦,难道这金属棍是通向机械体内部的?是它停转才引起了最外围齿轮的静止不动?那么,齿轮到底会有多少?这条金属棍到底能有多长?”我**地想到了这一系列的问题。 机械体的构成形式应该是由核心、支架、外围齿轮这三部分共同组成,我甚至产生了更疯狂的想法:“假如沿金属棍的延伸方向爬进去,是不是就能掀掉齿轮,到达机械体的核心?”“风,我们什么都不要做,等家师到来。 现在,把齿轮重新装上去,千万不要对‘亚洲齿轮’有任何破坏的举动了。” 不等我动手,苏伦已经捡起地上的齿轮,嵌回金属棍上。 当她默不作声地做这些事时,我感觉到了她心里的巨大压力。 我们退到金属壁前,疲惫地坐下来。 “关于各自的经历,你先说,还是我先说?”苏伦浅笑着,后背倚在金属壁上,缓缓收拢双腿,做了个“瑜珈盘坐”的姿势,“风,即使是相互交换资料之时,也得保证能运功活血,将身体的能源消耗降到最低,以应付将来更复杂的变化。” 我逐渐习惯了她的称呼,像所有人一样叫我“风”,似乎更有助于双方的融洽沟通。 “变化?你预感到了什么?”我采取道家“坐枯禅”的姿势,双腿交叠,左肘尖压在左膝盖上,手掌托住下巴。 这样的打坐方式既可以放松身体,恢复精力,又能随时跃起来迎敌,不给敌人以偷袭的机会。 “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不是吗?”她巧妙地用了空泛的物理概念来回答我。 “苏伦,不要绕***,你预想中的敌人是谁?”我直截了当地问。 在阿尔法的世界里,他和唐心受了重伤后退却,土裂汗大神及麾下人马死亡、唐清死亡、老虎坠入深渊火海,已经没有明显的威胁存在。 唯一可担心的,就是封印之门后的幻像魔,但他如果脱困出现的话,必定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不必刻意去听也能知道。 至于顾倾城,仍留在悬崖上,一时半会是进不了阿尔法的那个世界的。 我在担心,苏伦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危险。 “嗯,我担心的是‘庞贝’。” 她简单地回答,把裤袋里的手枪取出来,弹开保险栓,放在右手边的地面上。 “追杀瑞茜卡的那部分人马?”我醒悟了。 “对,五角大楼方面的间谍网在全球范围能铺张得非常广泛,所以,他们会给这张网配备上非常有效的监督部门,或者说是一个具有‘先斩后奏’权力的神秘组织,直接对国防部长和美国总统负责。 这个部门的代号为——”她习惯性地甩了甩头发,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忘记了,这些资料你都了解,不需要赘述了是不是?”我点了点头:“是。” 那个部门的代号是“索马里之火”,成员总共二十六人,以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命名,分配任务的原则是需要处理与自己代号匹配的事件,也就是说当事件名称的第一个字母与成员字母相同时,这个任务便自动分配到本人手里。 “瑞茜卡说,‘庞贝’此次处理的任务为‘潘多拉宝盒’,兼顾对她的追杀,随时都会出现。” 苏伦叹了口气,警觉地左右扫了两眼,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地做着吐纳功夫。 既然投身于间谍网,必定做好了终生为组织效命的准备,我有些奇怪,像瑞茜卡那样颇有名气的女间谍,怎么会突然要脱离组织?历史上有很多超级间谍“反水”的事件,叛逃者大部分是为了一个“情”字,而发生在女叛逃者身上的缘由,则百分之百为“恋情”,毫无例外。 我试着分析下去:“瑞茜卡爱上了别的男人,想洗白自己——或者是想以手里掌握的资料要挟五角大楼,从而得到一笔巨款后潜逃?”这是常理,大概五角大楼的心理学专家们也会做这样的分析。 苏伦摇摇头:“非也非也。”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无声的浅笑,已经洞悉了我的所有想法。 “你肯定这样问过她?咱们所有人都会从常理入手分析,难道她会是个特殊的例子?”我之所以紧追不舍地一路问下去,是在牵挂着她如何从玻璃盒子里逃脱的事。 仅仅是深海逃脱也就罢了,她又如何能从日本来到中国的西南边陲,躲开间谍网的层层追缉?美国间谍网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内部拟定的做事标准高于全球军事部门的所有工作极限,所以,只要是逃亡者还存在于地球上,就一定难以彻底逃离,最终落在他们手里。 苏伦一声长叹:“她没有说这些,但却讲了一段更惊心动魄的故事,你有没有心情听?那时候,你和关小姐同时被困,我正从咸阳赶去北海道,而她却离奇地进入了海底神墓。” 提到“关宝铃”,她脸上掠过一丝荫翳,但转瞬即逝。 我仰天长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实,你和关小姐的处境也很危险,假如与瑞茜卡一样进入海底神墓的话,接下来的命运也会被困在这里,而且是永远被困,无法逃脱。 这样看来,上天还是不肯佑护你,不肯把名满全球的大美人留在你身边——”苏伦慧黠地笑起来,腮上旋出两个精致的酒窝。 在我眼里,她正一步一步表现出本来面目,仍旧能回到那个对我深情款款、柔情百转的女孩子形像,而不是之前那么生硬。 这次的突然重逢,她甚至没有扑进我怀里,做一次颤慄地触及灵魂的拥抱。 进入阿房宫之前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梦到重逢,梦到她忘情地撞进我怀里,不顾一切地哭、笑、倾诉。 突然之间,我们之间出现了无言的冷场,都忘记了彼此要叙述的话题。 良久,她紧闭着的眼角一颤,两颗又大又亮的泪珠滑出来,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 一瞬间,我心里的某根弦被怆然拨动,一阵锐利的刺痛泛上来,立刻心如刀割般的难受。 “苏伦,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再不分开了。” 我很想表白更多,但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喉咙里。 “不再分开”不仅仅是我的理想,更是对苏伦做下的铮铮承诺。 “什么?”又经过了几分钟的沉默,苏伦才倏的睁开眼,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挥袖抹掉泪珠,再浅笑着回头,淡淡地问了两个字。 我知道,她什么都听到了,也什么都会懂,索性不再解释,只是微笑着望着她脸上迅速飞起的绯红云霞。 “家师曾经历次谆谆教导我们,凡事必定先做、后说;多做,少说;敏于行,讷于言,才能令自己的心不受愧疚的折磨。 他虽然是日本人,却对于中国哲学有很深的研究,对中国古人的智慧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风,相信他若见了你,一定会非常之欣赏——”这段话,明里是对冠南五郎的介绍,暗地里却藏了很多种意思,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我用力点头:“我懂了。” 手术刀死后,我和苏伦之间的心灵总是能时时沟通的,只是因为关宝铃的介入才令两个人之间起了隔阂。 现在,一切世俗纠葛都不存在了,在我们的眼神交流中,对方心意早就了然于胸。 苏伦笑起来,眉脚飞起,喜不自胜。 接下来,我简要地将她失踪后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把隧道以外发生的情节略去了不少,重点是五角星芒大阵、天梯石屋、阿房宫奇阵、封印之门以及数场生死激战。 这段经历看似杂乱无章,但有一条主线是始终贯穿的,那就是1/3| 7-9索马里之火,女间谍庞贝 79索马里之火,女间谍庞贝||骤然从黑暗中解放出来,我虽然眼睛眯着,但却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性,立即前冲,右掌在对方身前一格:“朋友,请留步。” 那人反臂擒拿,小臂柔若无骨,灵蛇一样在我腕子上绕了一圈,冷笑着喝斥:“滚开!”一股蜿蜒游动的巨大力量猛撞过来,并且其中夹杂着蛇拳的灵动、虎爪的暴戾,将阴柔与刚猛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从他的武功上,我能判断出那人正是“安大略湖之鹰”叶萨克,立即顺着他的力道缓缓退却,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招擒拿。 更多的手电筒强光照进来,外面影影绰绰地竟然站了二十几个人。 叶萨克拉住苏伦的手,几乎将她直抛起来,两个人立刻笑成一团,声音在甬道里跌宕起伏地回响着。 “苏伦——”有个威严的声音操着一口流利的国语在叫。 苏伦应声叫着:“师父!”从叶萨克掌心里挣脱出来,扑向另一个稍矮一些、但气势挺峙雄浑如大山的男人。 看苏伦像小燕子一样飞来飞去,我心里也感到由衷的高兴,直到叶萨克手里的电筒强光射到我脸上来。 “小兄弟,你是不是风?据说是手术刀和苏伦最看好、最具潜质的江湖新人?”他大步逼到我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伸出右手。 叶萨克是塔吉克斯坦国籍,最早在前苏联的特种部队服役,后来投入冠南五郎门下,再转入美国人的精锐部队,可以说是世界级的军方精英人物。 他说话的态度和行事的方式,带着不容置疑的生硬,连握手的姿势都是命令式的。 我慢慢地抬手与他相握,低声说了一句:“幸会。” 叶萨克蛇一般的目光冷森森、湿漉漉地瞥过我的脸,突兀的鹰钩鼻子**了一下,再次大笑:“好好好,手术刀的眼光一向不错,更何况是小师妹看上的人物,更是卓尔不群。 年轻人,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我们师门上下的朋友,走到全球的任何一个国家,提我——”他失口了,立即拖长了声音改正,“提我师父的大名,一定会受到国宾级别的礼遇。” 他的个子要比我高过一头,几乎要顶到甬道的顶部了。 我对这种过份虚假的热情不感兴趣,再次点头,表示应用的礼貌。 “风,你还好吗?”有个瘦削的影子从这一群奇形怪状的男人身后转了出来,倒背着双手,极有礼貌地微笑着。 她的长发在电筒强光下飘飞着,带着一股香远益清的芬芳。 “嘿,顾小姐,请跟在我们后面,否则有意外情况发生时,不好保护你——”叶萨克转身,张开两臂要把我们隔开。 “我知道了,多谢美意。” 顾倾城脚步一错,从甬道边缘滑过来,稳稳地站在我面前。 我微笑着点头:“我很好,你呢?”在众人面前,她永远都是矜持、高贵、文雅、得体的,绝不表现出对我的过份热忱,但眼底深处流动的脉脉温情,却一览无遗地呈现给我。 叶萨克鼻子里闷哼了一声,表示着自己无法掩饰的不满,但顾倾城并不理他,目光注定了我,无声地用“唇语”说了一句:“很担心你。” 我心里掠过一阵感动,但并没有善解人意地回应她,反而慢慢退开一步,扭过脸去,望着拥住苏伦的那个六十多岁的男人。 在很多媒体上看到过冠南五郎的照片,但那都是平板而静默的,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时,那种不发一言便震慑全场的不怒自威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每一个人。 顾倾城低叹一声:“我在悬崖上等待援兵,直到冠南五郎大师到达才匆匆赶来,你不会怪我来迟了吧?外面的雪地上躺着那么多横七竖八的尸体,让我真的非常担心。” “尸体?无头尸体?”我惊讶地反问。 她点点头:“对,就在一个空院里,至少有二十具以上尸体,死状惨烈无比。 还有,外面有大片大片形式古怪的小楼,粗看起来,像是奇门遁甲阵势,但却被毁坏了一大半,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的思想立刻变得极其紊乱起来,因为这甬道是在镜子后面的,而苏伦则是穿过镜子才见到我。 按照正常推论,甬道一定会通向她所经历的那个世界,而不是阿尔法的地盘。 顾倾城所描述的,正是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连番激战的地点,岂不是与苏伦的经历截然相反?她向旁边退开让路:“你要不要出去看看?”我低着头,从苏伦身边绕过去,快步走向洞口。 在冠南五郎身后的这群人无声地闪出一条通路,无声无息地沉浸在黑暗里。 之所以没有急速跑出去,是因为我知道,不管外面是什么环境,什么样子,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经历的一切,是毫无逻辑关系可讲的。 我没料到顾倾城一直跟在后面,快走出洞口时,她赶上来:“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已经找到苏伦小姐了,为什么还闷闷不乐的?”她脸上的关切让我更加不安,只能淡淡地敷衍着:“没事。” 我心里只有苏伦,小别重逢后,更是添了几分小心,免得让她不悦。 凭心而论,顾倾城的容貌、处世能力并不比苏伦逊色,甚至某些地方会超过她,所以,我必须避免与顾倾城走得太近。 “你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下一步,是不是得实践自己的诺言,帮我达成目的?”她换了个话题,不疾不徐地走在我旁边。 甬道尽头,其实就是封印之门所在的那个山洞,不过我从外面向里看的那扇金属门被扭曲得不成样子,丢在洞外,像是一个废弃了印象派艺术品。 向西面看,小楼和残砖碎瓦交错着,一派浩劫后的混乱凄凉。 “空院就在前面,我们要不要走过去看看?”顾倾城向西指着。 我缓缓地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小姐,甬道的彼端就是‘亚洲齿轮’,但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绝世古琴,也许你该早点赶过去搜查一下,免得珍宝落在别人手里,又得破费赎回了。” 找回苏伦并且重新脱困之后,我心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顿时身心俱疲,恨不得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连睡上三天三夜才好,拒绝一切人的打扰。 顾倾城微笑着:“好,你自己一切小心,我先去了。” 她向后转身,毫不停顿地走回甬道,并没有刻意地纠缠我,这倒有些让我怅然若失起来,一脚踢在那扇破门上,重重地叹息着。 从洞口一路走到空院,雪地上的杂沓脚印显示,这一行人共有二十一个,几乎是笔直地由西向东过来,没有丝毫的拐弯岔路,可见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直指封印之门所在的山洞。 我再次回到空院,尸体原样不动地躺在地脉出口旁边,大部分被雪覆盖住了半边,显得愈发荒凉冷肃。 从井口向下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吞噬飞行器和老虎的火海呢?”我苦笑着,经历过的一切恍如南柯一梦,但却是最诡异不过的噩梦。 循着原先的路线回到那座小楼,从破墙洞里钻进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可以通向飞行器的黑洞。 也就是说,我无法让别人相信自己曾由这里进入过“亚洲齿轮”,一切过程既无人作证,也没有任何可信证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苏伦安然无恙地回来,总算可以把西南边陲之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死了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事,终于熬到天亮梦醒的那一刻,是不是该值得庆祝呢?在山洞前停下来思索了好一阵,才决定重新进入甬道,此刻,我应该与苏伦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抢上前保护她。 一想起叶萨克那种狡黠的微笑,我心里难免再次掠过一阵惊悸,仿佛即将上床的人发现被窝里伏着一条凉飕飕的蟒蛇。 “蛇?被称为‘安大略湖之鹰’的叶萨克,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总是不怀好意?”再次回忆他的个人资料,似乎一切没什么问题,我只好把这些感觉放在一边。 经过刚刚的一次短暂交手,我已然清楚他的武功根底,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大的威胁——太多的意外变故,令我的神经变得异常**,每一步行动也更加小心谨慎。 在老虎坠落之时,我也是站在鬼门关的边缘,只要再向外踏出一步,两个人的命运也就没什么不同了。 “风哥哥?”苏伦急匆匆地跑出来迎接我,脸上挂着焦灼而幸福的笑,“师父要见你,他从燕逊和萧可冷那里听说过你很多资料,所以——”当她看到洞外的景物时,一下子愣住了。 我静静地陪她站着,绝不出声打扰她。 几分钟后,她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风哥哥,在我印象中,这里应该有一面异常精致而标准的秦代宫墙,楼阁亭台井然,墙角还滋生着茂盛的青苔。 向前几百米,有一座类似于赏月台的高楼,上面的汉白玉栏杆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可是,现在它们都去了哪里?还有瑞茜卡和孙贵,又在哪里?”顾倾城站在甬道里面十步远的地方,脸部隐藏在黑暗里,只露着一双秀气的脚。 我有理由怀疑,她在偷听我和苏伦的谈话。 苏伦捂着自己的脸,迅速冷静下来:“我懂了,那面镜子能够通向不同的世界,引申来讲,镜子后面开着不计其数的门户,大概是受时间的控制而无序开合的。 风哥哥,我们走吧,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不会再有恐惧。” 不愧是冠南五郎的弟子,她的紧张情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便彻底恢复了平静,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牵着她的手向甬道里走,那是故意做给顾倾城看的,好让对方死心。 其实,我心里还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封印在水晶里的幻像魔。 连阿尔法都说过,当封印能量急速减弱时,幻像魔便能够突然苏醒。 他与土裂汗大神交战时,幻像魔曾经撞击封印之门弄得大山为之震颤过。 “无论如何保护苏伦”这八个字现在是我唯一的做事原则,也是任何分歧下的唯一抉择。 再次经过那块大水晶时,苏伦低头凝视着地面上的阴影,忧心忡忡地问:“风哥哥,难道你对幻像魔的复苏没有一点感觉?”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该这么说——“幻像魔的复苏是绝对的,但复苏的时间却是相对的。” 所以,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 “两位无须担心,这一次冠南五郎大师带领着青龙会的十七位炼气士高手,能够汇聚超过五颗广岛原子弹的爆发能量,即使有什么不测,他们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顾倾城跟在我们身后,及时插话。 她和冠南五郎竟然跟青龙会搞在一起,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苏伦在我手指上轻轻一捏,示意不要作声,继续听顾倾城说下去。 “风先生,青龙会并非是外界传说中的邪派组织,所以希望你能摒除成见。 没有他们合力打开那扇金属门的话,现在二位还都被囚禁在甬道里呢?对不对?我与冠南五郎大师的合作刚刚开始,他会帮我找到那张绝世好琴的下落,任何意外,十七炼气士都会荡除,让所有的计划得以按部就班地实施。” 她的声音永远都是骄傲淡定的,每一个字都口齿清晰,中气十足。 青龙会十七炼气士来自五湖四海,我只知道其中九位来自藏教、外蒙、冰岛、黑山、墨西哥等地,其他八位行踪飘忽,身份隐秘,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资料。 在江湖传闻里,他们合力发功时,能产生呼风唤雨、闪电劈雷的奇效,与古代野史中的“上天散仙”差不多。 “顾小姐也是青龙会的高手吗?”苏伦淡淡地笑着,与我靠得更紧密些。 “我没有那份荣幸,尊师冠南五郎大师才是这场行动的总策划者。 苏伦小姐,大师门墙上下对于‘亚洲齿轮’的求索领先于全球任何组织,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了。 所以,连青龙会都会仰仗他,而我,仅仅是一个不在江湖的小商人,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架好琴而已——”两个漂亮女孩子的交锋,不见刀光剑影,但每一句话都藏着深意。 “什么琴?真是巧了,我在一个地方恰好看到一架奇怪的古琴,它没有名字,成色、材质、丝弦也不够名贵,但放置它的那张紫檀宝鼎桌,却用十六架名琴垫底。 据我所知,那十六架琴合起来的价值超过一亿美金,都是全球乐器联盟排行榜上的在册宝贝。 还有,琴室一边的石桌上,插香的炉子亦是用名琴改造而成;弹琴的琴凳则是古琴良材拆开后打造的——”苏伦挽着我的胳膊,在这条黑暗的甬道里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十六架名琴?都是什么名字?”顾倾城追问着。 她是爱琴如痴的人,一旦听到与古琴有关的事,精神立刻振作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八个名字分别凿刻在琴尾上,两两成对。 插香的名为‘紫苏焦尾’,做凳的似乎是‘求凰、凤鸣、楚台’三架。 其实这些都不算名贵,关键是那琴室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吴丝绸帕,上面以七彩线绣着一首谱子,名为‘快哉此风’。 顾小姐,你是亚洲古琴名家,对这些东西必定极为熟悉,就不必再叫我献丑了吧?”苏伦一口气报了这么多名琴,把顾倾城听得愣了,慢慢站住,不再前进。 我们走出了二十几步,苏伦回头,哑然失笑:“风哥哥,你看顾小姐怎么了?站在那块大水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水晶表面映着淡淡的红光,照亮了顾倾城穿的一件白色风衣,她正低头往下看,一只手扶着左侧的石壁,神情非常专注。 “顾小姐?怎么了?”苏伦在气势上已然占了上风,但并不十分张扬。 顾倾城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没什么,没什么,着水晶里的火焰真是奇怪,我刚刚以为它是能自由跳动的呢!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苏伦小姐,那架古琴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去看看?”我猜苏伦描述的一定是“第三座阿房宫”的东西,果然,她悠然回答:“它在一面古镜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带你去。” 顾倾城放弃了自己的观察,继续前行,不过却偷偷地叹了一口气,满含失望。 我们三个走出洞口,叶萨克已经登上了机械体的最顶端,握着一架小巧的军事望远镜向那深井里张望着。 “师父,师父——”苏伦向肃立在齿轮前的冠南五郎叫着,脚步欢快地抢先跑了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他慢慢回头,犹如一件工艺严谨到极点的机器,动作平滑,丝毫没有破绽,目光炯炯地投在我的脸上。 我坦然地迎接着他的注视,并且快步走过去。 “风?”他只说了一个字,两道浓重的黑眉扬起来,继续审度着我的脸。 “是,久仰冠南五郎大师盛名。”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 手术刀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向我提到过冠南五郎,并且绝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受了他的影响,在我心里一直把对方当作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是值得信任的导师。 “燕逊、萧可冷还有小燕、孙龙、大亨都向我提到过你,当然,还有手术刀本人。 这些人都是眼高于顶、骄傲万分的特立独行之辈,假如一个人赞赏你就罢了,偏偏每一个人都那么肯定地对我说,你很了不起。 所以,不管是三人成虎也好、随声附和也罢,我都想亲眼看到你。 现在,我看到了,也相信他们的眼光不会错。 年轻人,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苏伦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他笑起来的时候,横在眉心里的一行“七宝抱山纹”渐次舒展开来,像是捏在书生手里的精巧折扇,缓缓张开,洒脱而飘逸,带着说不出的华贵之气。 我放开他的手,谦逊地低头:“谢谢大师谬赞,手术刀曾经告诉过我,以后见到大师时一定要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闻听教诲。” 他的手给我的感觉稳定而干燥,并且蕴含着一股循环流动的真气。 那几秒钟里,我触摸到他掌心里的“天地人三才纹”,明明白白构成一种“龙走天涯”之势,每一道都清晰深刻,是掌纹里极少见到的帝王之相。 “风,你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不过,不必在意,命在天而不在我,即使是再好的相法、相术、掌法,没有文武相济、水火相融的时势,也不会有大的作为,对不对?”他倒背着手,昂然微笑着,身上那套雪白的意大利西装与飞旋的齿轮一道发出耀眼的银光。 即使是刚刚走过外面的废墟,他脚上那双名贵的欧式皮鞋上仍旧一尘不染,只有在走路时随时运用“踏雪无痕”的轻功,才会达到这种防尘效果。 我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外表上露出来的任何小动作,都会被他看透内心,立刻平心静气地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点头致意。 “苏伦,这一次能够顺利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想要什么奖励,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揽月,师父一定替你做到。” 他回身向着苏伦微笑着,如同慈父看着自己的爱女。 苏伦摇摇头,大声回答:“师父,弟子什么都不要。” 她在接连遇到我、看到大师兄叶萨克和师父冠南五郎之后,满腔喜悦无法细说,完全抛开了素日冷静沉着的那层“假大人”式的伪装,重新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女生,与顾倾城的甘于沉默等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倾城被冷落了,始终站在我身后十步以外,默不作声。 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样古怪的驼背老头子,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灰色西装,头发胡须都乱糟糟的,简直不成样子。 在他背上,打横拴着一个同样是灰色的木箱,长度约有一米半,宽带半米,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当他发现我正在盯着自己时,立刻眨眨眼睛,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大师,我们的事可以开始了吗?”顾倾城等到苏伦笑够了,才恭恭敬敬地向冠南五郎鞠躬请示着。 老头子应声取下了后背上的箱子,小心地平放在地面上。 冠南五郎摆摆手:“不,再等一下,等叶萨克探明了地脉的波动频率再开始。 顾小姐,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不必急在一时,对不对?”他的右手食指、无名指上,戴着两枚灿烂的白金指环,随着手掌的摆动,发出点点湛湛精光。 据媒体上的资料显示,他已经接近七十岁,但神采气势,却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特别是凝视某一个人时,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要劈山裂石般将对方每一个毛孔都看穿一样。 手术刀那样的江湖大人物对冠南五郎都赞叹不绝,可见我面前这人,真的是绝顶高手中的高手。 “风,咱们一起去机械体顶上散散步,如何?”他向我招手,掌心的手纹一亮,但紧接着又收了起来。 我自然只有从命的份儿,他这样的人物站在这里,像是星星群里突然坠下一颗太阳,任何星光都不足以与太阳争辉,全部黯然失色。 那道金属阶梯极长,他悠闲地向上攀登和,脚尖几乎不沾地一般,轻飘飘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风,关于‘亚洲齿轮’,你知道多少?”他漫不经心地问,目光仰视极顶方向。 我认真地回答:“欧美方面的著作基本都阅读过,您的十几本著作也读过两三遍。” 大学的后半段,我一直在做《诸世纪》方面的调查研究,对“亚洲齿轮”并没有刻意关注,所知还是仅限于皮毛。 “那么,你的哥哥呢?他是不是说过什么?”他笑了,下巴微微上扬。 我吃了一惊:“我哥哥?”他随即接下去:“不必吃惊,手术刀去北海道时,曾绕道关西,向我咨询过一些事,所以,对‘盗墓之王’杨天的神奇失踪,我也仔细分析过。 风,从学艺到今天,杨天是我唯一佩服的人。 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帮你做一些事,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需要我的时候,尽管给我来电话——”我用力点头:“是,一定,一定。” 以前,仅有手术刀与苏伦是这世界上明了我的真实身份的人,现在又多了冠南五郎这个当世奇人,我心里有种被冬日的爱琴海阳光曝晒过的温暖。 轻功卓绝的人做到“踏雪无痕”并不困难,但难的是像冠南五郎这样,随时都保持着轻飘飘的离地状态。 在某些江湖典籍里提到过,当轻功练到“白日飞升、青虹贯脑”的地步时,就会永远地克服地心引力,变成可以任意飘浮的地球人。 毫无疑问,冠南五郎就做到了这一点。 我们一直走到顶点,叶萨克手里抓着一根手指粗的钢缆,稳稳地站在井边向下望着。 钢缆的一端想必是系着一个沉重的仪器,崩得笔直,下端连着的重物至少有三十公斤以上。 “怎么样?一大半齿轮是否正在奇特地加速?”冠南五郎快步走上去,拍拍叶萨克的肩膀。 后者比他高出近两头,但气势上却逊色太多,以至于变得像个傻兮兮的瘦高孩子。 “是,师父,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按照您的加速度计算公式,当转速超过每秒钟三百转时,机械体就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当然,它是会持续加快的,预计崩溃的临界点是在每秒钟四百到五百转之间。” 叶萨克回望着地面上的人,那种湿漉漉的目光弄得我后背上仿佛有条毛毛虫在爬来爬去。 井口向下十米便彻底地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冠南五郎的理论研究曾引起过全球物理界的大讨论,那些固步自封的科学家曾笑称“只要他找到‘亚洲齿轮’,我们全体人都俯首听命,唯他马首是瞻”。 现在,冠南五郎真的到达了这里,那些人不知道会怎样震骇呢。 叶萨克转向我:“风,我得恭喜你,师父有意重开门墙,收你为入室弟子。 希望以后大家在一起可以好好相处,我虽然是大师兄,却没有慧根,请你和苏伦多多指教——”这个消息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只怕当场就要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毕竟能得到冠南五郎的青睐,比得到某个亚洲小国的王位更重要,但我只是礼貌地笑了笑:“那是我的荣幸,我很愿意。” 叶萨克诧异地盯了我两眼,长叹一声,转身把注意力放回到钢索上。 “用魔力之琴,奏出宇宙的最强音,这就是亚洲齿轮开始旋转的基准点。 咱们脚下,踩着六万九千个齿轮,当然这只是已知的数目,在我的最新研究成果里发现,齿轮的总量是无穷无尽的。 就在这个金属世界之下,齿轮还会向下球形延伸十三公里,那才不过是它的腰线部分。 按照这种比例计算,构成机械体的总量约为九亿只,直径则是从我们看到的二十厘米一直缩减到两微米。 正是它的恒定旋转,才产生了供地球自转、公转、地心引力、风、潮汐、流沙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地表活动。 风,它不能停下来,但也不可以转得太快,就像一只年事已高的大钟,既不能超快也不能滞后,否则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冠南五郎望着我,语速加快,把这些复杂的理论用浅显的语言表达出来。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地面上那守护着木箱的老头子:“看,那盒子里装的就是来自日本皇室的‘五湖古琴’,你对此该不陌生吧?”这次我才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料不到顾倾城会千里迢迢把琴带到这里来,更重要的,那琴里禁锢着千年女僧藤迦的灵魂,她的身世已经够艰难的了,何苦再到这个世界里来经受折磨?我叹了口气:“大师,我知道那架古琴,是从皇室里的藤迦公主遗物中取来的,在我手上转赠给顾小姐。 不过,我看不出,这架琴有什么特殊性?”一路上,顾倾城总好像有事瞒着我,现在图穷匕见了,她从港岛去北海道收购古琴,竟然也是寻找“亚洲齿轮”的伏笔。 从这一点上看,她的心机果真埋藏至深,比苏伦要复杂得多了。 “对,就是它。 风,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脑子里都有一个解不开的困惑。 早在藤迦公主小的时候,我就见过那架琴,也亲手弹奏过,并且用射线机扫描过很多遍,也没发现它的怪异之处。 直到上次接到顾小姐电话,重新拿到这架琴,忽然发现,它能达到的音量极限拔高了十五倍,已经能触及人类听觉的极限,但却不至于跌入到超声波区域里去。 这就是中国古籍里描述过的‘唤醒亚洲齿轮’的声音,所以,我和顾小姐欣然合作,一起到这里来。 她要的,是另外一架琴,而我,则是要以拯救地球未来为己任。 说到底,完全要感谢你,不知你在琴上施展了什么魔法,竟然令它化腐朽为神奇?”他的确不明白,除我之外,谁都不明白,因为那是我和藤迦之间的秘密。 我笑了笑:“能为拯救地球贡献力量,是我的荣幸。” 当他再次用探测仪一样的目光向我扫来时,我迅速后撤:“大师,我有些不舒服,要下去一会儿。” 受到顾倾城欺骗这件事很令我恼火,再站下去,只怕会流露出小小的失态,所以在怒火发作之前,最好先避开大家。 “去吧,年轻人,多陪陪苏伦。” 他大度地挥手,白金指环映出的光,刺得我的眼珠一阵针扎般的疼。 找到齿轮,调整转速,以保持地球上各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均衡,这些道理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我很想看看实际效果。 “假如保持‘亚洲齿轮’的平稳转动能改变世界冷战格局的话,岂不也是好事,省得联合国理事会的人飞来飞去地调解战事,弄得焦头烂额。 藤迦被封印在琴里之后曾经说,自己的使命就是奏出世界上的最强音,在这里终于能物尽其用了。” 我一边缓缓向下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地面上的形势。 十七个白袍人整齐地站成了一个圆弧形,围绕在亚洲齿轮周围,全都双手合什,表情严肃地对着机械体。 他们的身后,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那条笔直的甬道。 他们的联合力量能打破封印之门,大概可以证明已经超过了阿尔法的水平。 所谓“炼气士”,实质上是毕生修炼一种无上内功的人被外界冠以的通称。 他们的头部罩在风帽里,只露出大半边脸,根本分辨不清全貌。 苏伦正跟顾倾城站在一起,作为现场仅有的两个女孩子,她们应该是有共同语言的,但两个人的1/3| 10藤迦公主的最后一劫 10藤迦公主的最后一劫我淡淡地冷笑:“叶先生,你扯得太远了。” 手术刀在世的时候,对苏伦百依百顺,不舍得呵责半句话,现在叶萨克却一直喋喋不休地啰唣下去,硬要把行动的安排失误栽在她头上。 我发过誓要好好保护她,当然也包括了不让她受任何委屈在内。 “风,你说什么?”叶萨克的右臂三大关节、二十二小关节陡然“喀”的一声响,那是发力攻击的前兆。 “我说,假如你有本事,一早就安排十七炼气士困住顾小姐了,哪里还会有现在的后悔?”叶萨克的为人,我曾从几个军方人士那里听说过,贪婪、独断、阴险,并且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只谋求一己之私。 对于这样的人,跟他走得越近,便越容易受伤害。 “你在指责我?风,别以为师父看好你,就能——”他的右手发动攻击时相当之快,像一条扁颈的眼镜王蛇蓄势待发、谋定后动时刹那间的前攻、后缩。 那一招包括虎爪、蛇钳、鹰啄、豹突四种手法,当然也掺杂了擒拿、点穴、截劲、重摧的巨大力道,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对中国功夫修炼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我没有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这一攻势的最后一节,他的五指呈“鹰啄”之势停在我的右侧太阳穴上,指尖恰好抵住我的皮肤,带着一股瘆人的寒意。 “你不敢还击?”他狞笑着。 “都是虚招,何必还击?叶先生,你最擅长的并非中国功夫,如果存心对我下重手的话,为什么不用泰拳?再说,你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统来自泰国,泰拳界的几大高手对你的杀伤力都很肯定。” 我推开他的手,不想再纠缠下去。 他是大师兄不假,但我是冠南五郎的客人,这种地位尊卑,他还是分得清的。 叶萨克怔了怔,忽然脸色一沉:“风,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别以为师父要破例收你入门,就觉得自己——”我挥手拍向他的肩膀,在他横移、后退、扭腰闪避之后,仍旧“啪”的一声拍中了他,然后正视着他的眼睛:“你错了,我从来没想到要拜入冠南五郎大师门下。 在中国人的江湖规矩里,一个人要想另投师门,得先问过自己的师父。 所以说,你在师门的地位是无人可及的,放心,放心吧。” 他此刻的心情,犹如猫头鹰抓到腐鼠反而怕凤凰来抢一样,自己看重的,却是我根本连想都不屑去想的。 “风,尊师是谁?难道比我师父更伟大?更有名气?”他不甘心地叫起来。 我摇摇头:“无可奉告。” 苏伦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右手插在口袋里,此刻抽出手来,却是一块洁白的手帕,缓缓地递给叶萨克:“大师兄,先止住伤吧。” 叶萨克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恼怒地嗥叫了一声,撩开她的手,大步跑向金属阶梯。 “风哥哥,你师父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大哥从来没提起过,难道真的是不可说的秘密?”她挽住了我的胳膊,走向仍然留在地上的古琴。 “他是隐居多年的江湖过客,不想再提从前,所以,我入门之时发过毒誓,永远不透露自己的师承来历。” 这是我的个人原则,绝不会毫无理由地逾越。 苏伦微笑起来:“原来如此。” 现在,她的左手挽着我,右手仍然插在裤袋里,发出“嗒”的一声响,那是偷偷关闭手枪保险栓的动静。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苏伦,刚刚叶萨克发动攻击的一刹那,我听到了你打开保险栓的声音,准备帮我还是帮他?”人在江湖,如果不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有一天会死无全尸并且死不瞑目。 叶萨克五指上的劲风并不影响我注意苏伦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她的口袋里还放着那柄军用手枪,近距离内足以一击毙命。 她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右手,亮出满是冷汗的掌心给我看。 叶萨克爬上阶梯,正在向冠南五郎那边靠近,而十七个白袍人静默地站着,微微地缩着脖子,刚才发生的一场生死追击,似乎对这群人毫无影响。 他们面对着飞旋的齿轮,既不惊骇,也不退避,只是沉默地立在那里,像是十七根毫无感觉的石柱。 “我很担心,风哥哥,每次面临重大变化时,我几乎无法分辨哪是对的,哪是错的,也不清楚自己即将开始的行动会不会对大局造成不可估量的错误影响。 大哥在的时候,我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依赖他,向他请教,但在搜索阿房宫的行动上,自己突然发现,没有人能永远值得信赖。 那时候,席勒一直陪着我,一直小心地替我做好每一件事,但我却很清楚的知道,我跟他,是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他只能是我生命里的一个朋友,而且是无足轻重的,就像夏风卷起的蒲公英——”我心疼地握住那只白皙的手掌,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对不起。” 她带泪而笑,轻轻摇头:“不,风哥哥,你没有对我承诺过什么,不必说对不起。” 回想起来,她在西南边陲的穷山恶水里穿行时,我却和关宝铃在一起,沉迷于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里。 “那时,我发誓要找到‘第二座阿房宫’,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给哥哥的在天之灵看——没有一个真正呵护我的人,我一样可以做到任何事。 不过,意外终于还是发生了,在阿房宫里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想你一两百遍,因为瑞茜卡曾描述过关宝铃的一切,她毫不掩饰对关宝铃的激赏,不断地说,不停地说,以至于我一直在自我检讨到底做错了什么。 关宝铃是全球男人的梦中情人,你那么做,我绝不会怪你,也许有一天会真诚祝福你们。 风哥哥,在十三号别墅里第一次见你时,你在露台上端着酒杯沉思的样子,早就烙印在我心里,无法忘却。” 她的眼泪无法抑制地落下来,扑簌簌地跌在我肩膀上。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坦呈心事,我沉默地拥着她,心里充满了自责。 外表看起来,她比关宝铃坚强、冷静、果敢,但两个人的内心里却是同样脆弱,甚至在对待个人感情这一方面,她比关宝铃更不成熟。 我们相拥着从白袍人身后经过,一大群人全部静默着,老僧入定一样。 刚刚那被炸弹伤了耳朵的人,浑似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双掌合什站着,狙击步枪又收回到白袍下面。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最取巧之处,穿着又肥又大的长袍,下面可以藏下任何武器。 现在表露出来的只是一支长枪,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苏伦渐渐冷静下来,我在她耳边柔声说:“我说过,从现在起,没人再能把我们分开,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现在,我们其实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中,深陷山腹,不清楚如何才能从阿尔法的晶石坑里回到悬崖之上。 顾倾城离去那个变化来得太快,她甚至没有告诉我们,是通过何种方法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苏伦摇摇头:“风哥哥,这一次,我们的处境——”她纵目四顾,指向那条通向外面的甬道,“那里,才是真正的危险之源。 大哥在开罗的七号、九号别墅里有着两个巨大的地下藏书库,咱们去过那里,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在那里收藏了几千套短兵格斗的资料片?”我没能迅速领会她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嗯,我看到过。” 那些资料片演示的全都是狭小空间里的格斗技巧,粗略算来,大概有井底格斗、阁楼格斗、电梯间格斗、封闭的箱子里格斗、浴室格斗等一百多种,来自于全球各国的特警教材,甚至还有江湖上最出名的贴身短打门派高手做的实战演练。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七十三岁的南派咏春拳大师查信良的“短桥窄马一百零八式”,还有日本剑道大师宫本千雄的“忍道刺杀术”。 凭心而论,这种特殊地形下的格斗术很少用得上,基本只有解救人质或者刺杀要人时才会用到。 “哥哥说,总有一天,会用上那些武功。 他在进行土裂汗金字塔的挖掘项目之前,曾经闭关三年,全力研究这些东西,你也知道,像他那种人,是从来不做无用功的。” 苏伦的话说得并不透彻,似乎在遮遮掩掩。 我们已经到了古琴旁边,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一架古琴,牵扯到我生命里的三个女孩子,藤迦公主、关宝铃、顾倾城,只不过现在心里只有苏伦。 “小萧说,你本来是这架古琴的主人,却轻易地挥手送给了顾小姐。 在你心里,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子?”苏伦明知故问,掀开木盒盖子,抚摸着那颗醒目的朱印。 顾倾城在我心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当时被她美色所迷的是大亨,而不是我。 现在,她做为美国间谍“庞贝”,已然在我的世界里渐去渐远了。 所以,我不想回答苏伦的问题,只是轻轻按住了她的左肩,一起沉默地望着古琴。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千花之鸟’的香气至今难忘,风哥哥,你为了救藤迦公主而奋不顾身地进入金字塔下的深井时,我曾有一种预感,自己在你心里是毫无位置的,就像埃及女将军铁娜,只不过是枪林弹雨中的战友——”苏伦触物生情,越来越深地沉浸在回忆里。 当然,如果她肯把内心里对我的怨言全部倾诉出来,我们两个的感情反而会变得柔韧结实,毫无瑕疵。 “没有人能跟你相比,你会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我打断她。 “但你却是我生命里唯一重要的人,是唯一,懂吗?”她终于爆发似的低吼出来,那才是内心里的真实情感,有如地心里达到承受极限的岩浆,会一下子迸发出来,无法控制。 “我懂。” 我试图给她一个拥抱,但就在此刻,琴弦“铮”的一声怪响,似乎是醉酒的人故意大力扯出了一个尖锐的高音,带着撕心裂肺的诡异力量。 三滴血缓慢地从苏伦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指尖上溢出来,她抬起手,血珠无声地凝聚着,悬在指尖上,殷红怵目。 发生震颤的琴弦距离她的手指最远,并且中间还隔着两根弦,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弹过来,割伤了她的手。 “苏伦,疼不疼?”我伸手去握她的腕子,因为我们身边并没有任何紧急止血用品,只能通过嘴的吮吸来消毒。 “风哥哥,别动,别动,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肩膀一横,猝不及防地撞在我腰间。 我侧滑出三步,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别碰我,我感觉到了古琴上的灵魂,它教会我很多东西,它一直进入我的思想和身体——”血珠跌落下去,恰好涂在朱印上,如同干涸的河床得到了三滴水一样,迅速吸收进去,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的后背上寒意陡生,人的鲜血天生是能够与古物上的阴魂沟通的,滴血辟邪和滴血入魔只是丁字路口的两端,既可以向左,也能够向右,但只要古物吸收了血液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了。 “苏伦,离开那古琴!”我提高了声音大叫。 古琴里禁锢着藤迦的灵魂,我怕她会对苏伦构成伤害。 苏伦挺身站了起来,仰面向上,神情困惑,伸手自己头顶、脸上、肩膀上抚摸着,又缓慢地转动身子,凝视着这个银色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气,那是专属于藤迦的“千花之鸟”,原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 我愣怔的时间绝不超过三秒,立刻冲上去,用力抓住苏伦的双肩摇晃着:“苏伦!苏伦!看着我,看着我!”她还能听懂我的话,迟滞地眨了眨眼睛,向我绽出一个陌生的笑容。 那种傲慢、凄楚、伤感、沉郁复杂纠结在一起笑容是不属于苏伦的,相反,只有在幽篁水郡里跌坐弹琴的藤迦脸上,才可能有这种表情。 “你是谁?”我凝视着她的眼睛,随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迸出几句,“假如你是藤迦,假如你不赶快离开苏伦的身体——我不会放过你!即使你仅仅是一道灵魂,我也能纠集全球的异术大师,把你砍成一万片,浸在五鬼畜、五黑煞的罐子里,永世不能翻身。” 说完了这段话,我已经迅速冷静下来,咬牙切齿是毫无意义的,可惜身边没有银针更没有任何驱邪的工具,能够把侵入苏伦身体里的灵魂赶走。 “青灯黄卷之下,春樱秋菊之前,盈盈秋水之末,魂魄灰飞之始。 虽无花容月貌撼动他心,却能闭关横锁千年情根,日月星辰兮流年暗转,离人离别兮不得再见。” 苏伦艰难地张开嘴,背诵了这几句话。 那是日本著名的文学家佐藤三野的著名绯句,早在五十年前就是青年男女相互表述爱意的名篇了。 “藤迦?”我停止了双手的摇晃。 “是我?”她反问,又好像是自问,低头看着那张古琴,皱着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 “不管你是谁?这是苏伦的身体,离开她!”我空有一身绝技,却无处施展。 这明明是苏伦的身体,但一言一行,却都与过去的藤迦神思。 她的肩头一扭,一股澎湃的内力蓦然发作,直撞入我的双掌,如同大河流水、千里湍瀑一般冲过来,根本无法抵挡。 我只能以左脚为轴,嗖的旋身,用“陀螺转”的身法避开这股力量。 “那是我的琴,天皇有令,搅扰藤迦公主弹琴者,杀。” 她冷笑着,弯下腰去,随随便便地挥动右手五指,在琴弦上漫不经心地一扫,一阵高亢尖锐的琴音爆发出来,充满暴戾杀伐之意。 “这是‘皇帝破阵歌’——”她冷笑着。 十七名白袍人被琴声所惊,迅速转身围向这边。 所谓“皇帝破阵歌”不过是二战时日本军乐的变种,满含杀戮意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过去了,在我临死之前突然发现,等待千年,不如看到你的一瞬。 我重复地得到生命又失去生命,包括陷落在那口绝望的深井时,心里一直存着不甘,因为我没等到自己要的人,直到你带着一道光落在我面前。 风——”她慢慢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 “这不是苏伦,这是藤迦……我又一次失去了她!”我的思想开始混乱起来。 “战争和杀戮,财宝和威名,甚至花容月貌,无一不会怅然失去,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是永恒不变的,就像我对你。 我已经等了一个千年,不想再坠入黑暗阴冷的轮回里蛰伏,现在,我醒了,解脱了,可以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一个地方,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拥有一切,每一天都快乐,跟我走吧——”她向我伸出手,但那明明是苏伦的手,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握过她冰冷的指尖。 “结阵——困、杀、竭、涸;塞、死、敌、幽!”有人沉声低喝,白袍人倏的散开,把我和藤迦围在中间。 “我不会跟你走,如果你真的是藤迦,就不要伤害苏伦。” 我冷静地劝诫她,眼角余光观察着白袍人的动向。 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假如白袍人出手伤害她,弄伤的不过是苏伦的身体,我不想刚刚得回她又再次失去。 她站直了身子,下巴高高地昂起来,向机械体顶上的两个人远眺着。 人类的站立姿势是绝不相同的,当她的身体被藤迦的思想占据时,站立的姿势让我想起沙漠里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高贵、冷傲,而且带着不可一世的盛气凌人。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为自己而活,不为千年前的鉴真大师,不为东瀛帝国,更不为什么‘宿命的困扰’。 你刚刚叫我的名字——‘苏伦’?嗯,我很喜欢这名字,苏伦小姐是江湖豪侠手术刀的妹妹,所以,我也很喜欢她的身体,再也不会放弃,今天之后,我就是苏伦。” 她的五指一扬,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我脚下一滑,已经被她吸到近前捏住了咽喉。 以前的藤迦是没有这种高明武功的,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识过。 “跟我走吧?去天堂——”她贴近我的脸,眼底仿佛燃烧着两盏灼灼的鬼火。 “去哪里?”我调整呼吸,内力运送到琵琶骨之上、喉结之下的地方,免得被她抓伤。 “天堂,天堂……天堂……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 风,记得蝉蜕里的生涯吗?人如果甘于满足,蝉蜕即是天堂。” 她笑了,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但“千花之鸟”的浓香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我愿意和苏伦共度余生,而不是一个被外来思想掌控的怪物。 在这场意外中,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冠南五郎明明居高临下看明白了一切,却不及时出手救人,他到底在等什么?像他这样的狂人,往往把事业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也许我该理解他,在见识到真正的“亚洲齿轮”后,已经彻底坠入震骇境界了。 “从哪里走?”我继续拖时间。 “就是那条甬道,走吧——”她附在我耳边低声说。 甬道通向被战斗毁坏了的阿房宫,但出宫到回悬崖这一过程,仍旧毫无办法。 所以,我断定她就算离开包围圈,也会被追兵杀死,被虫蛇咬死。 “可是,我答应过你要……”我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引得她凑近来听,但我刹那间已经发出重重的一掌,拍在她的右臂上。 没想到她闪避身法比苏伦的更高明,只是莲步轻易,便避开了这一杀手,同时马步一分,用柔道中“扭技”反攻,立刻锁住了我的手臂。 真正到了交手之际,我才明白,双方的势力相差太剧烈了,面前的她具有藤迦的年轻锐利、顾倾城的老成持重、苏伦的敏捷睿智,绝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简单合体。 可惜,如果那思想是属于苏伦控制就好了,至少比藤迦要讲道理,识大局。 “你不是我的对手,风,不要做无谓之争了。” 她笑起来,笑容迷幻而诡诈。 第四部完,请看第五部:《能量之源》 第五部 1以天雷怒火之势扑击 第五部 1以天雷怒火之势扑击我有理由怀疑,这个身体里还藏着某种诡异的思想,因为在枫割寺救醒藤迦之后,她对我叙述的故事真挚动人,并且千年修行之后,思想境界早就一步登天,进入半仙半神的层面,绝不会是现在这种诡谲奸诈的形像。 “你是谁?”我**地意识到,在她的躯体里明显地藏着另一个人的思想,那个人是全然陌生的,自己从来没见过。 这一点让我骇然不已,毕竟这是在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里,如果再有其它灵魂加进来的话,必定会让苏伦生还的可能性锐减。 “我是谁?日本皇室公主藤迦啊?”她桀桀怪笑着。 我强抑着拔刀的冲动:“你不是藤迦,更不是苏伦,你是——”近在咫尺之间,她的眉目之间散发出越来越强的暴戾之气。 在我脑子里正急速追忆着日本著名忍者花名册上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名字。 “女性、邪恶、非正常死亡、与皇室有关、与藤迦公主有关……这几个排列特点结合在一起,只有一个名字最最符合,那就是传说中的‘新月龙象派’忍者的圣女天象十兵卫,那个与天皇在‘扶桑神树岛’的‘日出天坑’一夕缱绻生下藤迦的人。” “人忍”天象十兵卫其人,在日本忍者世界里相当有名,与“天忍”古城敖、“地忍”龙雪野子并称为“富士山三大神”,这些历史在日本教科书里都有提及过,更是日本剑侠小说最多被引用并推崇的对象。 “我是谁?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她的笑声越来越诡异。 “天象十兵卫。” 我全力戒备,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啊”的一声瞪圆了眼睛,随即仰天长啸,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的确,她刚刚反击我时露出的武功,是藤迦和苏伦都不可能具备的,而是日本柔道里最高明的手段。 白袍人一起向后退却,双掌连拍,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借以抵消笑声带来的威慑力。 当十七名高手一起拍掌时,与啸声忽高忽低地抗衡着,四面的金属壁也仿佛被震得晃荡起来。 她并没有把白袍人放在眼里,转身向着这个巨大的机械体,目光锐利得像一把精钢冷剑,要把所有的齿轮一剑刺穿似的。 冠南五郎与叶萨克缓缓地步下金属阶梯,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在一边走一边说笑,比登山旅游的漫步者更为悠闲。 “我,天象十兵卫,还活着……还活着,历久弥新,百年不死,而且要永远活下去,与天地永生。 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那时候,我就不再是我,而是……而是……”下面的话,淹没在她的疯狂笑声里。 陡然间,她的狂笑变成了与“狮子吼”类似的声音,“嗡嗡嗡嗡”的回声从四面的金属壁上反弹回来,激荡跌宕,悠悠不绝,与穹顶上反射回来的笑声融合为一种雄浑猛烈的交响乐。 白袍人的包围圈已经后撤五步,但在这种吼叫声里,有三个人最先支持不住,向后直摔了出去,重重地跌在金属壁下。 灵魂的传承与寄托本来就是一个宽泛的话题,异术界对此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却始终没有令人信服的结果。 从逻辑关系上可以这样推测,藤迦是一个复杂的多思想体,最先是来自于天象十兵卫的血脉遗传,后来添加了千年女僧、鉴真大师女弟子的思想,最后一点,才是属于她自己的。 当藤迦在枫割寺死于忍者联盟的围攻后,灵魂飘逸出来,被古琴收容。 此刻,并非只有一条灵魂被禁锢,而可能是两条或者三条同时存在,现在,它们已经同时进入了苏伦的身体。 灵狐五百年成人,灵蛇一千年成仙,在持续不断的禁锢、释放、修炼、学习过程中,天象十兵卫已经不再是当年被幕府军阀所操控的“人忍”,而是一个渴望自由的绝世高手。 “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步下金属阶梯的冠南五郎双手合什在胸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吟诵着,饱含**。 那首吟咏**以言志的唐诗,向来被中日两国文学家所欣赏,至今不衰。 他的气定神闲与天象十兵卫的冷漠狂暴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叶萨克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外,左臂挽着一把银色的古式弦弓,右手里攥着三支银色尾羽的长箭。 “跟我走,我能给你一切。” 她不再看我,却始终重复着这句话。 “走?你能走得了吗?”冠南五郎接过话去,大步而来,一股铺天盖地的磅礴气势悄无声息地涌过来,几个白袍人不由自主地向两边撤开,让出一条通道。 他的表情虽然不够凌厉、不够肃杀,却始终成为现场的主宰,任何人都无法逾越。 “我想走,谁敢拦我?”她阴森森地笑了。 “拦得住就拦,拦不住就杀。” 冠南五郎淡淡地回答。 叶萨克斜拉弓步,长箭上弦,在左前方四十五度角位置瞄准她,但她是苏伦,至少表面看来,是一个任何人眼中活着的“苏伦”。 “凭他?凭‘食雪银箭’?”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了。 事态已经演化为日本忍者之争,因为“食雪银箭”是专门用来对付忍道高手的,箭矢从头到尾浸透了剧毒。 “其实,我很想请你回答一个问题,忍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当年‘富士山三大神’突然一起自杀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在共同修炼一种更高深的绝技?你们与皇室又到底有何种秘密协议?”冠南五郎步步进逼,浓眉不住轩动着。 我站在这里,差不多算是她的一面挡箭牌,但我愿意这么做。 驱逐天象十兵卫的幽灵重要,保护苏伦的身体也很重要,假如被“食雪银箭”射中,(全文字小说阅读,)先死的会是苏伦,而非无影无形的灵魂。 “你想知道?”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 “想,或者可以跟你做一个等价交换,怎么样?”冠南五郎的声音还没有落地,她的凌厉攻势已然展开,我也因此而获得自由,安然后退。 武学一道,以“求快、求狠、求准、求毒、求刁钻”为至高境界,但她此刻的进攻将以上五条全部做到了,十指翻飞之间,瞄准的全都是冠南五郎的必救要害,分别是眼睛、太阳穴、喉结、心口。 那种猛攻之势,就算苏伦再练十年都达不到这种境界。 换了我是冠南五郎,也只会躲闪后撤,暂且避开锋芒再说。 冠南五郎拔地而飞,后跃十五步,在一只飞旋的齿轮上一点,再次振臂而飞。 她没有放弃自己的目标,直追而去,虽然掠过叶萨克头顶时给了他引弓射击的时机,但那个间隙太短暂了,他只来得及移动双臂上指,敌人早就从视线里消失。 “嘿,***真是太邪了——”叶萨克放弃了无谓的瞄准,缓缓地松开紧绷的弓弦,无奈地吐出一句脏话。 一个白袍人迅速走近,向木盒里的古琴瞄了一眼,哈腰向着叶萨克问:“叶先生,我看毁掉这古琴才是控制局势的关键,对不对?”他伸出十指粗短的双手,把古琴抓了出来,盯着那颗朱印看个不停。 叶萨克皱着眉:“毁琴?岂不破坏了师父的大事?”白袍人用力摇头:“我所说的毁琴,是要破坏这颗朱印。 刚才,我看到正是苏伦小姐的鲜血滴到印上,才造成了现在的变化。 假如,有另外的人滴血入印,势必能引发古琴上暗藏的其它幽魂。 我师父曾经说过,古琴善藏幽魂妖魄,琴声越是矢矫多变,音韵曲折,其中深匿的魂魄便越多,千音千魂,万声万魄,请叶先生下命令吧。” 叶萨克还在沉吟,白袍人已然擎出一把短刀,按在自己托琴的那只手腕上。 “摩拉里,再等等,看战局变化再说。” 叶萨克并不是一个能冷静决断的人,毕竟这场浩大的行动是由冠南五郎亲自指挥的,别人根本无法作主。 “风先生,你说呢?”白袍人摩拉里回头望着我。 他有一对水蓝色的眼珠,一看便知道是北欧最北部的种族。 “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师父是谁,但琴韵藏妖的理论却是我最赞同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试一试。” 他笑了笑,唇上、腮上、下颌上的粗豪胡须乱颤着。 这一次,叶萨克并没有坚持阻止,因为激烈追逐中的两人情况始终没变,一直都是冠南五郎在躲闪,她在急速追击。 有好几次,她的指尖几乎就抓到冠南五郎的衣服后背了,又差之毫厘地错过。 摩拉里向左侧的几个人点了点头:“你们三个,过来,滴血。” 另外三人毫不犹豫地走上来,伸出左臂。 刀光一闪,淡淡的血腥气飘了起来,摩拉里下刀的手法轻快飘忽,只是恰到好处地割开了他们的皮肤,不多不少,只渗出一滴血来。 他又一次望着我:“风先生,你确定我的方法是正确的?”我们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默契,如果不是还想保留最后的营救手段,或许我也会选择将血滴在朱印上这条路。 我再次点头,用默许代替了回答。 “可以开始了。” 他低声自语,把古琴转移到其中一个人的手腕下面。 一阵尖锐的暗器啸风之声响过,我不假思索地向前掠进,双手同时出击,抓住了一只射向摩拉里的齿轮。 它落在我手心里时,巨大的旋转力还没有完全消失,我只能顺势将它激发出去,射向远处的金属壁,发出“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 紧接着,又是连环七只齿轮飞过来,呼啸声响成一片。 她放弃了追击冠南五郎的行动,一边向这边俯冲过来,一边不断地踢起齿轮,攻击白袍人。 当我接住第七只齿轮的时候,掌心火辣辣的,似乎已经受了轻伤。 摩拉里早就带着白袍人后撤,把古琴紧紧地护在胸前。 他的想法的确没错,但正是这样的举动激怒了她。 “给——我。” 她落在摩拉里前面,伸出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十七炼气士在真正的绝顶高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摩拉里手中拿走古琴,不敢轻举妄动。 “你很聪明,知道朱印才是古琴的关键点,所以,聪明人就得死,死得越早越好。” 她伸出右手,五指缓缓按向摩拉里的头顶。 这是叶萨克出击的最佳时机,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将三支箭一起射了出去。 两人相距二十步,按照弓箭的射速,只需要十分之一秒便能穿透她的身体。 我无法阻挡叶萨克发箭,毕竟在她暴怒地展开杀戮时,所有人都无法幸免。 此时此刻,只有不计代价地消灭她,才是保全大家的上策。 假如苏伦是这样的情况下被射杀身亡的,真的是我们两个的巨大悲哀。 这种遭际,与半年前手术刀的死何其相似?“嘶”的一声,银箭还没有触及她的身体,去势突然一滞,然后每支箭都被劈成四半,停留在空中。 “你,该死!”她转身放弃了摩拉里,扑向叶萨克。 我只能出手挡在叶萨克前面:“不要杀人了,我跟你走。” 每多死一个人,她的罪孽就会多加一分,假如苏伦活着,自己也会内心不安的,毕竟是别人假苏伦之手攫取了他人的性命。 暂且不管青龙会十七炼气士是正还是邪,我都不想他们是死在“苏伦”手下的。 “千花之鸟”的香气淡了,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跟我走,真的?”等不及我回答,她倏的扭头向着那边洞口方向,自言自语地反问:“什么?什么?”我距她只有一步远,明显地看到她的身体急速地震颤了一次,然后又慢慢地举起手,按在自己额头上,再次呢喃着:“是谁?是谁在哪里?”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我感到脚下的大地也“轰”的一声震颤起来,似乎是一件沉重到极点的东西从高处跌落下来一样。 冠南五郎停在机械体的最高处,遥遥俯瞰着这一切。 他也不是天象十兵卫的敌手,所以就算奋不顾身地冲下来,也无济于事。 “放下古琴,我们走吧。” 我知道,古琴对于冠南五郎要完成的大事是个关键,假如我牺牲了,能让他完成调整“亚洲齿轮”的事业,也算是为地球的未来做了一件大好事。 她扬手掷出古琴,叶萨克迅速跃起来,把琴接在手里。 然后,她抓着我的袖子,一直向那洞口走过去。 当她将后脑上的破绽暴露在我眼下以后,我并没有起任何杀心,在我眼里,她是“苏伦”,我不可能伤害“苏伦”,哪怕只是一个毫无生命力的身体。 我们向前走了一百多步,她总共有十几次露出破绽,有时候在头顶,有时候在腰间致命处,几乎都是一击必杀的好机会。 “你不想杀我?”她站在洞口下面,忽然冷笑着问。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长叹,剧变急转直下而来,弄得我身心俱疲,刚刚找回苏伦,转眼间又陷入了另一个无法开解的死结。 “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个身体,不过,人活着也许——”我不想再说什么,腾身跃进洞口,站在幽深的甬道里。 刚才的大地震动给了我一种更深的危机感,下意识地急步前进,一直走到那块巨大的水晶顶上。 还好,这里没什么大的变化,那些以跳跃形像存在的火焰仍旧被封印着,一动不动。 在它们旁边,那一大块阴影也在,形状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什么?”她就站在我身后。 假如她是“苏伦”,就该明白我们之前经过这里时说过什么,但现在她是著名的日本忍者天象十兵卫。 “那是幻像魔的影子,不过目前被封印住了。” 我随口回答,等到两句话出口,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情形不对。 她就站在我的侧后方,双眼一眨不眨地向下凝视着,神情专注而焦灼。 “我们走吧?”我发过来去抓她的袖子,但被她挥手弹开。 “风,我想带走这块水晶,打开它,好吗?”她俯下身,极力地向阴影深处望着。 隐藏在我臂弯里的“逾距之刀”又开始震颤了,假如我能够狠心出手,此刻只要一刀斩出,她便会人头落地。 甬道里极其幽暗,只有火光映亮的这一小片地方的视线还算不错。 我开始怀疑她的又一重身份了,天象十兵卫早就是历史中的人物,那么她的过去又是什么样子的?怎么会一直锲而不舍地跟藤迦的灵魂纠葛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谁了——”尽管后背上一直在渗出丝丝凉意,但我还是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思考结果,同时后退了一大步,做出随时都能拔刀的准备。 “我是谁?藤迦、苏伦、天象十兵卫,你喜欢哪一个身份?”她转过脸,被火光映得半边脸红半边脸黑,像是一个奇特的组合体。 “我哪一个都不喜欢。” 我在黑暗中笑了。 现在,我不再紧张,只有不得不最后一战的巨大勇气。 勇士是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正如古人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为什么?”她直起身子逼近我。 “因为你不是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你是另外的人,另外的身份,来自另外的星球。 火星人?幻像魔?这两个地球人送给你的名字,你更喜欢哪一个?”我的声音慢慢变得冷峻起来。 在我身后,是通向阿房宫的甬道,但那已经对我不重要了。 不成功,只能死,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战斗的机会了。 很可惜,我的敌人是“苏伦”,就像上一次在土裂汗金字塔下的敌人是“手术刀”一样。 她仰面一笑:“好名字,我喜欢的是——”火光似乎动荡起来,我们被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也倏的一闪,立即贴合在一起。 一刹那,我抱住了她,发动全身内力,再咬破舌尖,狂喷出一大口鲜血,将“兵解大法”的威力提升到顶点。 “天雷正我,地火焚心,冰神为魄,杀神索命,急急如律令——”那不是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而是来自于心底深处、灵魂根源,是我毕生修行的极限,也即是炼气士们达到最高境界时才能获得的“三昧真火”。 一股炽烈的火焰从我丹田气海中发出,带着耀眼的光芒,上冲膻中,激射到百会穴,然后蓬然焚烧起来,把我们两个笼罩在一起。 整条甬道都化做了一根横向的烟囱,目光所及之处,四面都是一片火海。 “呀——”她发出一声怪叫,扭摆着身子企图挣脱我,但我那一次搂抱也集中了自己学过的所有武功、所有技巧,浑身所有的关节、韧带、肌肉、骨骼都不遗余力地参与了进攻,像一只攫取到目标的章鱼,不达目的之前绝不会轻易放手。 “放手,放手,放手!”她狰狞怪叫着,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张嘴咬向我的喉结。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我侧向闪避,然后脖子一扭,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我们两个成了紧紧锁死在一起的整体。 “轰隆、喀啦”两声闷响过后,一道凌厉的闪电飞扑进洞,毫无迟滞地击打在她后脑上。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闪电也是可以如此美丽的,电光亮起来时,我的心境也随之一片明澈洒脱,再也无牵无挂,仿佛这样的死亡方式,才是自己生命追求的极致。 “苏伦、苏伦,我来了,别怕,我们一起拥抱着走向死亡,一起走……”我的心底出现了另一种温柔的声音。 时间消失了,在我脑海中也出现了一片难言的真空。 当然,我能感觉到她在拼命挣扎,要从火海中逃逸出去,但我极力锁住她,用最后的知觉坚持着这项工作。 “锁住、锁住、锁住、锁住……”这好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熟悉。 “将己身生命化为万年死锁,以毕生之修行禁锢幽魂,锁,是我们的另外一种存在形式,假如能够以此拯救终生,虽然化为千年水晶里的一只虫、一颗琥珀,又有何憾?我用自己的宿命,拯救你,替代你,好让你能够享受这个星球的美好,弟弟,醒过来吧,醒过来吧……”他在叫我,温柔地、慈爱地、深情地叫我。 “哥哥?”我猝然觉醒,那是大哥的声音,没错,是大哥。 2水晶体里的幻像魔 2水晶体里的幻像魔 我的神志开始慢慢清醒,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她的头顶飞出来,在我们身边盘旋环绕着,如同一条逡巡不前的长蛇。 火焰仍然炽烈地燃烧着,那是我拼尽全力发出的“三昧真火”,如果它还不能拯救我和苏伦,我们就只能永远地陷入沉沦世界里了。 “大哥,你在哪里——”我大声叫出来,同时继续锁紧怀里的人。 没有人回答我,但那气流再三盘旋后,陡然下坠,直冲入那块水晶里。我低头向下看,水晶上出现了一个鸡蛋粗细的洞,通向阴影的最深处。此时,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用力向后仰身,要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 火焰开始熄灭,我终于支撑不住,放开了右手,随即左手、双腿全部脱开,彻底放弃了对苏伦的紧锁。幻觉中大哥说过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一定活着,就在某个隐秘的空间里,与敌人僵持互锁着。我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我跌倒在地上,咬着牙爬到那个小小的圆洞前。“千花之鸟”的香气仍旧源源不断地传进我的鼻子里,不过却是从遥远的水晶深处而来了。 “风哥哥?”苏伦叫起来。 我吃力地扭回头,看到她含着泪花的双眼温柔地贴上来。 “苏伦,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抱过……一个女孩子,以后也不会……不会有了……”一边说话,一边有股带着腥味的**从嘴角滑下来,在过度地施展“兵解大法”后,我的体能几乎降到零点,一动都不能动了。 “风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其实你与天象十兵卫搏斗、对话时,我都能感觉到,只是思想被抑制住了,无法回答——”苏伦说到这里,猛然抬头惊叫,“不对,风哥哥,我们跌下来了!”她伸手拔枪,手刚刚放进口袋里,骤然顿住,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 “三昧真火”熄灭了,但我仍旧感受到身子侧面传来的热量,同时,四周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明亮。我们进入了一间古怪的石室,侧面的墙上写满了红色的符咒,全都是以草书手法完成的篆体字,一个字都认不出。 十步以外,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屈膝蹲伏着,一动不动。 在我看来,他似乎是要蓄力上跃,但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意外,所以动作只能进行到这个地步,像被快门定格住的运动员一样。在他身子四周,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流环绕着,仔细辨别之下,那气流也是定格不动的。 我想挺身站起来,手臂却麻木到极点,连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别做梦了,在这里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动的,我们都在一块水晶体里。想想吧,被冰块锁住的鱼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原先,这里只有我这一条鱼,现在多了你们,总算有个同伴了。” 他在说话,并且是一副讥笑的语气。 我一点都不能动,连眼珠都不能,果然像是被冰冻住的死鱼。 “你是谁?幻像魔?”我试着调整情绪,即使处境糟糕到顶,也得保持冷静,而且目前看来,大家都在水晶体里,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这种不通过喉咙发出的“心声”,恰好能帮助我调养气息,治疗“兵解大法”带来的伤害。 “幻像魔?这个名字不好,那是古埃及人强加给我的诬蔑性外号。在美丽的东方,我有其它名字,‘多臂天神’、‘六翼飞神’、‘六臂散仙’……任何一个都比‘幻像魔’好听,对不对?”他对这个名字的辩论饶有兴趣,这一点与地球人的性格构成倒是非常接近的。 不管他叫什么,都是火星人,这一点无法否认。 我和苏伦同时坠入水晶里,看来情况并不太好,而这块禁锢住幻像魔的巨大水晶实质上是一种特殊的透明体,也许是来自阿尔法的创造。至少,我可以自由地呼吸,不至于真的成了冷冻海产品。 当我明白这是第一次面对火星人,而不是他控制的傀儡,所以心情稍稍起了一阵紧张:“你们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杀光地球人、占领地球?还是其它的什么?”如果能把时间拖延下去,等冠南五郎他们追出来,或许可以找到营救我和苏伦的计划。 “计划?我何必要告诉你?很快,当我获取了进一步的能量,就能彻底地打开水晶体冲出去。在科技文明水平相差几亿倍的情况下,你以为地球人有反击之力吗?”即使在一动不动的状态下,他的身上也散发着强大的压迫力。可惜我不能转动头部,更仔细地去观察他的样子。 “还有我,天象十兵卫,将永远是‘多臂天神’的追随者,并将终生以此为荣。”天象十兵卫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她总是以风的形式存在,钻入水晶之后,则成了围绕在幻像魔身边的气流。 “嘿嘿嘿嘿……我喜欢这么多人一起在水晶里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要把你们全杀光,一个也不留,直到这个星球全部变成荒漠。总之,我被囚禁的时间越长,你们得到报复的日子也就越久。” 他的邪恶笑声与天象十兵卫的冷笑融为一体,震得我心脏跳动加快。 “可惜,你再喜欢去火星,也只是带着地球人的身体,哦我忘记了,你连身体都没有,只是一道灵魂。现在,你无法说自己的什么人,既非地球也非火星,好不尴尬——”苏伦趁机反唇相讥。 她在我的侧后方,我只能看见她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火在烧,却无法感到一丝温暖,身体被牢牢的禁锢着,没有外力的帮助,绝对无法脱困。 地球上的人类工具对于水晶体的切割是毫无问题的,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工具,水晶体又是在一座大山腹地里,只怕要救我和苏伦出去会是一道大难题。 “不要吵,不要吵,谁能够冲出这块水晶,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吵架有用吗?你们地球人整天只知道纸上谈兵,却提不出丝毫有建设性的意见,这样的种族早就该在宇宙里灭绝了。要知道,宇宙要想保持良好的运转状况,也是要不断地消灭垃圾的,现在,我们就是被授予了‘清除垃圾’这个使命降临地球的。” 幻像魔开始发怒了,只是没有人对他的话有所畏惧。 “我们不是垃圾。”苏伦冷笑着,“更不是夸夸其谈的垃圾。你们不过是火星上的原住民,有什么理由来干涉地球上的事?我想未来的太空大战,就是由你们这种好斗民族挑起的?所以,要想保持宇宙的和平,先得管好你们自己的手脚。” 说到宇宙理论,师从于冠南五郎的苏伦绝不逊于一流的大学讲师,当然能说得过幻像魔。 就在他的背后,有一道窄细的光束透进来,被他的后背挡住。其实他的背后都是黑魆魆的石壁,光芒是洞穿了石壁后才照进来的,在他肩头的灰色衣服上镀上了两个金黄色的圆弧。 “那道光是哪里来的?”我不想用地球上的名字来称呼他,略去了这一点。 “那是能量之光,从我们的飞行器上直射过来,带给我活下去的营养和思想,并且一点一点地打碎这水晶,尽快放我出去。”他变得得意起来,仿佛自己有着某种强大的后援力量似的。 “那么,你们先进而伟大的飞行器在哪里呢?”迄今为止,地球上发现的外星飞行器千奇百怪,却没有人能肯定的说某一只是属于火星人的。 “哈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给我一个理由?”他很激动,在“心声”里大笑起来。 当然,得到火星人的飞船下落也没用,假如那个地点在幽深的海底或是地表下一万米以外,即使探明了它的具体三维坐标,也根本毫无意义。人类是不可能到达那个深度的,就像无法在地球上凿一个隧道,令美国与中国无时差相通一样困难。 我看到无数影子投射在我面前的地面上,接着是四五道强力电筒的光芒照进来,落在我的额头、脸上、身前,但我无法动弹,也不能抬头看,直到一双十指粗短的手伸下来,抱住了我的两肋,将我缓缓拉起来,由侧卧变为直立。 在我对面是一堵巨石垒起的墙,火星人靠在墙边,占立的姿势看起来古怪而难受。水晶形成的年代在千年以上,如此计算的话,他已经被半蹲着囚禁了几百年。其实,在任何一个地球人看来,这种外星来的侵略者最好能永久地囚禁下去,或者直接拉到博物馆里供地球人参观之用。 “那么,就此告别,你还是继续禁锢在这里吧,我朋友已经来救我了。”我认出了摩拉里的手,并且感到身体正在上升。 苏伦就在我的侧面,以一种奇怪的飘浮姿势被凝固住,右手仍旧插在裤袋里。她的头发披散着,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如同一只完美的琥珀,但我宁愿不要这种珍贵的艺术品,要的只是活生生的苏伦。 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心里不断地大叫:“先救她,先救苏伦!” 终于,我升上了水晶的表面,几乎是脱口而出:“摩拉里,先救苏伦,先救她!” 十七炼气士在甬道里站成一排,后面的人双掌搭在前面的人肩膀上,站在第一排的是摩拉里,他的脸上一直在流汗,头顶也一直蒸腾着热气。 “风先生,我们会救……她,马上……”他大口喘着气,向侧面挪动了一下脚步,随后缓缓地俯身,十指指尖压在水晶表面上。 一股沉郁的诵经声响起来,十七个人同时开口,颠来倒去念诵的只是一句经文。我听得懂他们的话,那句话属于冰岛境内的一个小语种,意思是“无穷玄力起于深海,万物由此而生”。目前世界上掌握这种语言的,已经不超过三十个人。 我没看到冠南五郎和叶萨克,但只要能救出苏伦,无论谁冲在最前面都无所谓。 摩拉里的中指第一节进入了水晶,然后速度骤然加快,手指、手掌、手腕、小臂、肘弯依次沉入水晶里。只是苏伦沉没的地方至少离开我们有十米开外,单凭一个人的手臂真的是望尘莫及。 诵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连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默诵起来。 海洋是地球人的永恒故乡,考古学家和地质学家们早就有证据表明,一切陆地生物都是由海洋生物演变而来。因为最古老的地球是被海水覆盖着的,后来海水消退,陆地出现,一部分善于适应环境的生物便发生了身体的变异。 “无穷玄力起于深海,万物由此而生;无穷玄力起于……”随着这种声音,摩拉里的双臂从肘部以下缓缓延伸出去,比液压驱动的机械臂更神奇,一直伸向苏伦,终于在三分钟内碰触到了她的肩头。 我摒住呼吸,冷静地注视着那双被延长了二十倍有余的小臂,其粗细比例并没有发生变化,如同一块被拉长了的口香糖。 苏伦被缓缓地拉了上来,当她的头发露出水晶时,我一下子跪倒在地面上,伸出颤抖的双手准备拥抱她。终于,她的眉眼、鼻子、嘴巴、下颏完全地显现出来,随即发出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风哥哥——” 别后重逢,再加上劫后重逢,等她完全脱离危险之后,我重重地抱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越来越紧地抱着,生怕她再次凭空消失掉。 这才是真正的苏伦,看着她的眼神,听着她的呼吸声,也感受到她的身体里那种充满生命力的跃动。 “那么,藤迦呢?去了哪里?难道是跟天象十兵卫一起被带进了幻像魔的脑子里?”我心里未免有明珠暗投的遗憾,像她那样忠贞苦守、坚忍等候在蝉蜕里的一个灵魂,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或多或少,总是令人唏嘘。 摩拉里无声地倒下来,他身后的白袍人以同样的姿势东倒西歪,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战一样,每个人头上都蒸腾着滚滚的热气。 苏伦左右张望,没有发现冠南五郎与叶萨克,立刻从我的怀抱里弹出来,向“亚洲齿轮”的方向冲去。她关心着那两个人,自己脱困,马上就能顾及别人。 我在摩拉里身前蹲下来,抓住他的左手,放在自己双掌之间。他是运功过度,太虚弱了,所以我的内功灌输对他非常有用。 “不……不能,你不能给我……”他半闭着眼睛,气喘吁吁地推脱着。 “为什么?你救了我,我当然得反过来救你,不是吗?”我阻止了他的乱动,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身体里。 “你是我们的……小……小……”他急了,一个侧翻跌倒甬道的另一边,彻底避开我,同时瑟缩着身子,蜷曲成一团。 既然他不接受我的好心,我也只能罢手,转身盯着地面以下的阴影。那的确是幻像魔的影子,可惜我们无法尽快消灭它,只能任他被囚禁其中。 “他还能被关多久呢?”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交战时,封印之门曾经被人撞响,这样看来,幻像魔是偶尔能够以“元神出窍”的方式自由行动的。 摩拉里慢慢站起来,招呼着自己的同伴列成一排,突然向我跪拜:“小师叔,弟子们有眼不识泰山,没认明您的身份,多有失礼,请您原谅。”十七个人一起俯首在地,然后卧倒,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从他们默诵那句经文时,我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感紧去扶摩拉里的胳膊:“快起来吧,我跟冰岛赛迈乌镇祈福上人没有师徒之名,大家不用拘泥于礼节。”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摩拉里他们弄起来,但这一行人仍然垂首合掌,规规矩矩地分列在两边,静等我的指示。 祈福上人,就是教会我所有武功和异能的人,而他的真实身份则是昔日中国江湖上的一代武林盟主。隐居冰岛之后,他不再提自己过去的威名,而给自己起了个“祈福”的新名字,希望能重新开始。他教过我很多,但从来不让我叫“师父”,所以只有师徒之实,而没有师徒之名。 “我们兄弟是祈福大师的徒弟荷兰异术师盖亚的弟子,盖亚老师去后,所有门徒都想各自回家,重操旧业。只有我们十七人被青龙会纳入麾下,并得到重用。现在,只要帮冠南五郎大师料理完本地的事,很快就能得到一大把赏金。” 摩拉里显得很无奈,进入这一行修行,本意是脱离俗世凡尘,成为不受钱财权色束缚的世外高人,结果他们却重新回来,再一次深陷在名利场中,岂不是对他们修道的初衷最大的讽刺? 我单刀直入地问:“冠南五郎大师要你们做什么?难道仅仅是打开封印之门这么简单?还有没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 看在大家都是祈福大师门下的份上,马上就变成了可以贴心交谈的“自己人”。 摩拉里指向其中一个后背高高隆起的白袍人:“他的身上,带着强力的无线通讯天线,接下来,可能会对外发出某种无线电讯号。其它的,我就不明白了,如果论动武杀人,有叶萨克先生和小师叔你,岂不胜过千军万马?”他拍了拍额头,又想起了一点,“大师身上带着一只黑色的铅匣,虽然只有一本书大小,却加了九位数字的暗锁,一直由自己保管,绝不托付给他人。”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只是冠南五郎不会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只要是出现在“亚洲齿轮”这个世界里的,就一定会有用,无论是人还是物。 白袍人起身向后退,只有摩拉里跟在我身边。 “小师叔,刚刚你发出‘三昧真火’时,整条甬道都被火焰充满,所以我才认出这种祈福大师的无上神技。等过了这些日子,能不能请您提携一把,前些日子与冠南五郎大师会面后,他几乎每天都要称赞你三五次,有一次我不经意地听到他自语,如果‘大杀器’交给你来操作保管的话,他自己也就真正放心了。” 摩拉里的年龄已然不笑,谄媚的功夫却显得有些幼稚,刻意说这些话的时候,生硬而阴冷,根本达不到任何效果,因为我并不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 “大杀器?”我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停下叙述,“‘大杀器’在哪里?铅匣里?” 思想一转,我马上联想到在北海道时,神枪会与忍者集团围绕“大杀器”展开的一场场厮杀。这个吸引了全球野心家们关注的焦点,怎么会突然从冠南五郎手里出现? “小师叔,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引述大师的自语。而且,那是我偷偷听到的,根本连他当时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摩拉里为自己辩解着,偷听他人私密本来就是江湖上的大忌,绝对不是光彩的好事。 “你确信,他说过‘大杀器’这件东西?”我慎重地追问。 摩拉里咽了口唾沫,再缩着脖子想了想,重重地点头:“对,就是这句话,就是‘大杀器’。小师叔,我用性命担保,绝没有错。” 前面马上就要走到洞口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摩拉里,回到地面上以后,我会开一张支票给你,最起码够你们十七人生活一辈子。江湖上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还是趁早退出去为好,再说,替青龙会做事,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麻烦,听懂了吗?” 祈福上人只有盖亚这一个弟子,而且他生性淡泊,一旦退出江湖,就不想再跟外面的人追名逐利。假如不是手术刀请动了中国大陆上十一位高手联名血书举荐,他也不会收下我。所以,即使没有师徒之名,我对他的感激也是无法言述的。 我替摩拉里抵挡过天象十兵卫的飞轮袭击,他又从水晶体里救出我和苏伦,我们之间立刻达成了某种同进退、共患难的默契。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异术界的人不该被金钱所左右的,不该为钱而活,过多的贪恋荣华富贵。 祈福上人说过,盖亚的资质非常普通,连自己的十分之一传授都领悟不了,所以,开馆授徒,差不多算是误人子弟而已。这样的人闯荡江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命赔上。 摩拉里有了精神,搓着手眉开眼笑:“谢谢小师叔,谢谢小师叔,那么我冒昧地打听以下,那支票是个什么数字?” 能够被青龙会用金钱收买的人,似乎心灵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只对五颜六色的钞票感兴趣,而置个人面子于不顾。 “一千七百万,每人一百万,总能找一行重新开始吧?”我希望自己此举能让他们明白,永远不要荒废武道,而且要走正路,不能沦为别人的打手。 3真正的大杀器现身 3真正的大杀器现身我们一起走出洞口,遥遥望见苏伦正端坐在木箱上,膝盖上平放着那架古琴。 摩拉里忽然一怔:“小师叔,我以前见过苏伦小姐一次,似乎她的神情仍然不太对,你最好留意一下。”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轻轻摇头,接着又一次长叹,“古琴是不祥之物,最好不要让苏伦小姐碰它。” 我虽然不欣赏他的人品,但每个人拥有的异术不同,后天修炼也不尽相同,有些话还是应该听一听的。 “风,到这边来!”冠南五郎站在金属阶梯上,用力向我挥手。 虽然经过了刚刚与天象十兵卫的追逐一战,他的衣着并未凌乱,包括头发在内,一切整整齐齐,毫无狼狈之相。 我走近他,看到他的双手始终倒背在后面,表情严肃。 “风,我有一样东西要拿给你看,不知你会不会感兴趣?”他没有一句废话,这一点是我最欣赏的。 有事说事,不必拖泥带水、欲说还休,这才是做大事的英雄本色。 “感兴趣,能否让我猜一猜?”我微笑着,希望能缓和此刻笼罩在机械体四周的紧张气氛。 “猜?不必,因为你已经知道它是什么,感兴趣吗?”他不回应我的笑容,马上把右手从背后拿出来,五指间抓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尺寸相当于一本三百页的口袋书,通体黑色,泛着幽幽的暗光。 如果那里面放的是“大杀器”,我也许应该退避才对,毕竟那是一件辐射量极大的危险物品。 他用中指按动了机关,盒盖无声地张开,里面竟然还有一个铁青色的套盒,材质大概是铅钨合金,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骷髅头符号,两根细长的腿骨从骷髅嘴里交叉搠了进去。 当然,这种东西上是少不了放射线标志的,就在骷髅的旁边。 “据说,联军为了找到它,甚至动用了最强大的射线探测仪、宇宙金属搜索系统,还有几万人的放射物测量队,结果,却一无所获,直到在联合国的中东问题联席会议上承认自己的无能,判定五角大楼关于‘伊拉克大杀器’的情报为一次可怕的失误。 现在,它却在我手里,并将发挥出惊天动地的作用。” 冠南五郎很得意,以至于额头上都渗出了点点冷汗。 “发挥作用?在这里?”我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越来越深的微笑诱使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就在这里,在‘地脉’的深井里,你说怎么样?”他毫无顾忌,坦呈自己的意图。 “据说‘大杀器’的威力,足以让整个北美洲分崩离析陷入海底,晚辈学疏才浅,请大师多指教。” 一旦牵扯到国际问题,我的思想立刻**起来。 在这一点上,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的,地球虽小,却出了很多意图逐鹿天下的英雄豪杰。 最起码,神枪会的孙龙就算一个;大亨、风林火山等等也都磨刀霍霍,准备从这只“鹿”身上割一块肉下来,不知道冠南五郎要做的又是什么呢?“呵呵,经过我的周密测算,它的威力不止那么一点。 假如找到最合适的着手点,它甚至能让东西两个半球分开,在宇宙空间里将地球变成两半,各自运行,各自生存。 不过很可惜,那只是很多宇宙狂人的想像而已,毕竟我们居住的星球,其实是一个有着坚硬外壳的生鸡蛋,一旦打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仍旧没有笑容,即使是在讲一个很幽默的笑话。 我对此深表赞同,他要找的着手点就是这里,连深钻爆破点都省掉了,因为地脉一直存在,直接把爆破系统丢到井口里面去就好了。 “现在,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至于真的要打破这个生鸡蛋吧?”我只沿着他的思路向下走,根本不去戳破那层窗纸。 这一次,他开始皱眉了:“风,其实我的意思是说,调整‘亚洲齿轮’转速这件事,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必须要将所有的齿轮全部停下来,然后重新将其启动。 我们躲在这个金属空间里,自然不会有事,但你应该能意识到,一旦齿轮停转,地球表面会是什么样子?一切都失去了动力,所有倚靠地心引力才能存在的东西都会飞上天,哪怕只是一秒钟的间隔,也会造成数以亿计的财富损失、人类死亡——”我谦恭地点了点头:“对,您从前的著作中也这么假设过。 最能说明问题的一个例子是,齿轮停转的刹那,正在天空飞行的飞机,就会发动机停转,失去风力的承托,然后笔直下坠。 当然,也可以反之考虑,飞机失去重力牵引,会任意飘往宇宙空间,当氧气供给系统彻底失去存量后,所有的乘客都会死。 当时是一九九六年,您在书里粗略估计的飞机数量为九千架,受此牵连而死的乘客则九十五万人上下,是这样吗?”现在,距离他的著作面市已经过了十年,天上的飞机又多了近三倍,自然会产生多出三倍的损失。 “对,我是那么说过。 现在我仍然会说,这个损失太大了,我要与美国方面、欧洲方面通话,让他们停止某个时间段的飞行活动,直到‘亚洲齿轮’第二次启动平稳之后。” 他转向那些正在忙碌的白袍人,“看,他们会在半小时内假设一套灵敏之极的卫星天线出来,一切都要取决于对方的合作态度。” 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天马行空,或许那些自负的政治家们根本不相信“亚洲齿轮”这回事,而只关心与谁联盟、与谁分利之类的国家大事。 我对此表示怀疑:“到底有什么手段才能让对方相信,危险真的迫在眉睫呢?”他指向正从机械体的另一端绕过来的叶萨克:“看,他会精确地控制在第一次停下来的齿轮数量与范围,让美国总统相信我们拥有这种能力,然后乖乖地颁布紧急总统令,给我们以调整齿轮的机会。” 叶萨克手里握着一只电子记事簿,每走几步,便按下一组数字,精力高度集中。 古琴骤然响了起来,声音高亢嘹亮之至,仿佛带着穿云裂帛、响遏九天的力量。 我听过苏伦弹琴,都是些幽静素雅的小曲,从来没有这种交集了金戈铁马、枪戟杀伐的调子。 “她没事的,别担心。” 他再次开口,拍着我的肩膀。 我毫不耽搁地转身走下阶梯,他在我身后叫起来:“风,你还没有听我说完,我需要你留下来帮我,就像摩拉里他们,可以为了拯救人类的伟大事业而献身。 我知道,你拥有一位世外神仙为师,但我们已经入世,所以,就有责任保卫地球——”假如苏伦有事,我绝不会再在此地多耽误一分钟了,也跟她一起彻底退出这次行动,所以只在身后摆了摆手,谢绝了他的全力邀请。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会存在所谓的“狂人游戏”,有些是可以转眼间实现的,有些却都是痴人说梦,给世人多添一个笑话而已。 “冠南五郎的游戏是属于哪一种的?”我无法确定,但知道假如他危害到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自己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美国人之所以把那件足以毁灭地球的东西定名为“大杀器”,已经非常清楚地推测到了它即将产生的危害,才会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苏伦的下巴抵在琴弦上,双眼半闭,似乎心事无限。 我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只是那么茫然地向前望着。 “苏伦,你还好吗?”我轻抚着她的肩。 天象十兵卫的灵魂已经自闭于水晶里,与幻像魔在一起,我面前的女孩子只是苏伦,不会再有那些怪异的灵魂困扰。 “风哥哥,我突然间很想弹琴,脑子里翻腾着几千页琴谱,却不知道如何选择?”她的右手五指压在琴弦上,微微颤抖着。 “你有没有感觉到思想里似乎多了另外一个人?刚才,天象十兵卫入侵你的身体时,你完全变了——”我小心地提醒她。 苏伦淡淡地一笑:“风哥哥,我知道。 这样的感觉,当年大哥被幻像魔的影子困扰时,已经向我描述过。 现在,我知道自己很好,完全能控制自己,只是我在担心另外的一件事情——”她抬起头,向着那群白袍人望了望,重新低头看着古琴。 摩拉里领导下的白袍人在五分钟内已经迅速组装好了一架银色的碟形天线,高度约五米。 其中一个人的后背上竟然藏着一只液晶屏幕的可视电话,这些先进的通讯产品从落地到组装,统共只用了十五分钟,然后摩拉里大声向冠南五郎报告:“大师,通讯仪器一切正常。” “风哥哥,在你看来,我师父是什么人?”苏伦咬着唇角,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在“大杀器”出现之前,我认为他是传说中的江湖之神,是天下豪杰敬慕的对象,但现在,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 美国媒体曾断然披露过,其实“大杀器”这种东西对人的思想也有一种侵蚀作用,最常见的表现为,令一个本来谦虚谨慎的人瞬间变得狂暴粗野,就像把一块生石灰扔进水盆里一样,立刻发生强烈的沸腾分解。 “我不知道。” 我只能据实回答。 她放弃了古琴,起身放回木盒里,借弯腰之机,语速极快地说:“假如有什么怪事发生,请看我的眼色行事,绝不能让某些人控制局面。 大哥说过,‘亚洲齿轮’不属于任何人,不应该受任何人的控制。 换句话说,当机械体处于某种人为力量控制之下时,就将是它的崩溃之日。 无论如何,这一次你听我的指挥,好吗?”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四周,轻轻点了点头。 “风哥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古训传了千年,我们都了解八个字的涵意,是不是?”她笑了,那种冷静如刀锋的剖析,却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寒意。 “苏伦,如果有危险,让我来,不许你跑在前面。”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毫无商量的余地,“要死,也是我先死。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陷入危险,就像刚才坠落进水晶里,我希望别人先救的是你。 只有你活着,我才会彻底地安心。” 这是我的真心话,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我已经认识到她对我的重要性,胜于性命。 “风哥哥,我心里想的,岂非也是如此?”她低下头,无声地扣好木盒上的暗锁。 我们都预感到了笼罩在这个世界里的阴霾,因为冠南五郎的计划听起来非常微妙,他自称拥有炸毁地球的力量,这真的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那种话往往是从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嘴里才能说出来的,而不是他。 “摩拉里他们,很崇拜你,是不是?”苏伦岔开话题,试图打破沉甸甸的气氛。 青龙会十七炼气士,看起来神秘而诡异,但却沦为金钱的奴隶,这让我觉得一种莫大的悲哀。 金钱的力量是无比巨大的,甚至能够抹杀人类所受的一切教育、一切道德界限。 按照祈福上人的师门诫条,异术修行者绝不能为金钱服务,做出违背世界发展规律的举动,尤其是不能为虎作伥,伤害同类。 现在,我希望冠南五郎所做的仍旧是“忧国忧民”的好事,就像他说的“调整亚洲齿轮世界将变得一片祥和友好”,否则,也会牵累摩拉里他们,成为历史的罪人。 “他们,跟我属于同一门派,不过对我授业的老师像一架无所不包的超级电脑,他熟悉古往今来的所有武功、异术、诡谋。 在他门下学艺,就算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吃不睡地修行,历时百年,也恐怕无法学全他的所有本事。 所以,每个人只能学习其中的一点,像我,只钻研武功,在枪械上的能力就弱得多了,甚至连你都不如——”我不想过多地谈祈福上人的事,那会有违我入门时发过的誓言。 现在,我只想让苏伦明白,十七炼气士的能力不如我,但他们的某些奇异本领也是我无法具备的。 苏伦一笑:“风哥哥,你过谦了。 大哥说过,你在学习上的天资是普通人的十倍,直追杨天大侠。” 我们同时沉默下来,因为提到了大哥的名字,至少追索到现在,大哥的下落仍旧是个不解之谜。 冠南五郎洒脱地走到天线前面,手里紧握着那个铅匣,仿佛那就是执掌天下的权柄。 有人接通了电话,将话筒递给他,远远的,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秃顶的老头子,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 稍具国际新闻常识的人都明白他是谁,近年来,正是他在推动着一系列的全球反恐行动,并且在中东、东欧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苏伦,我们去机械体顶上看看吧,对于政客间的讨价还价,我没有兴趣。” 我牵着苏伦的手,我们从另一条阶梯向上攀登。 “风哥哥,我了解这件事的进行步骤。 大师兄会通过小规模的爆炸产生震荡,影响三十六分之一的齿轮停转,给齿轮对应的地区以小小的警告,然后提出更苛刻的条件,强迫全球各国的行政长官遵守。 师父说,只有如此,才能把齿轮停转时产生的损失降到最低。” 她不放心地回头望着,但随着我们的节节上攀,冠南五郎他们那群人变得越来越渺小。 “警告?以飞机失事做为警告吗?”如果真的需要这样的严重警告,调整“亚洲齿轮”所付出的代价就太高了。 “师父说,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以小众的牺牲换取大众的未来,不是吗?”她低头沉思,想必对这样的话并非十分赞同。 半球形的机械体应该是对应地球结构的,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经纬标志,所以也无法判定哪里对应欧洲,哪里指向非洲。 “风哥哥,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好吗?这种局面,几乎没有人能一手控制,就算师父那样的绝顶高手,也只是尽力去做,不问结果,我们又能怎样?”她很无奈,毕竟在“亚洲齿轮”行动里,她只站在一个从属者的位置。 那柄晶石金剑仍旧插在我的后背上,封印之门打开时,苏伦顾不上它的存在,所以,我只好代为收藏。 我把它解下来,细心地用布条包裹好,递给苏伦:“拿好它,也许咱们能用得上。 不过你记住,我有‘逾距之刀’,任何时候遇到危险,你都不可以冲在前面。” 久在江湖的人,对即将发生的危险,都有微妙的预感。 苏伦接过金剑,刚刚张口要说什么,我们身边的一组齿轮陡然停了下来。 此刻我们已经走到机械体的顶端,只差十几级台阶便会到顶。 “它们停了?可是并没有听到爆炸声?嗯,是次声波炸弹吗?”苏伦连续发问,我们两个被牢牢地钉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良久,她伸出手,越过右侧的金属壁,抓住一只齿轮,举到自己眼前。 次声波炸弹的确可以只见效果不闻其声,毫无疑问,这组齿轮从顶到底完全停转,假如冠南五郎的推断是正确的,地球上的某一区域将会瞬间失去重力,也失去任何动力,成为一个真空的世界。 可想而知,这种变化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风哥哥,最坏的结果终于出现了——”苏伦失手,那齿轮叮叮当当地一路跌下去。 “哈哈哈哈……”冠南五郎的笑声响亮地传来,“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五分钟后,你将收到国家紧急状态警告,全国情况都会变得一片糟糕。 总统阁下,我恭候着你的电话,稍后再见。”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这件事已经演化为**裸的敲诈和压制,与那些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很想知道,冠南五郎到底想要什么?他已经是全球知名人物,金钱、声望、地位一点都不缺,还要策划这样的行动,难道真的是想把地球玩弄于股掌之中?齿轮跌到底之后,滚向金属壁,然后“叮”的一声翻倒,再也不动了,兀自闪着银色的金属光芒。 毫无疑问,叶萨克能让一组齿轮停转,接下来便会有更多组齿轮面临相同的命运,随之产生的后果就是,地球上有越来越多的怪事发生,民众生命岌岌可危。 “我们最好去阻止叶萨克,假如没有合理地调整‘亚洲齿轮’的办法,根本就无须动手,人为地增加地球灾难,是不是?”这是我在紧急状态下做出的第一反应,让老百姓的生命和家园毁于战火,或者是毁于“亚洲齿轮”的突然停转,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前者是人为行动,后者则是更简单的人为操控。 “可是,行动一经开始,是不会再停下来的,除非——以杀止杀。” 苏伦简洁明了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但是,以杀止杀,谈何容易?风哥哥,我师父的武功并非表面看来这样不堪一击,实质上,他所拥有的异能,绝不逊色于世间已知的任何高手。 单凭我们两个,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她皱着眉,语速越来越快,不停地扇动着长睫毛,可见内心相当焦虑。 冠南五郎与天象十兵卫一战,只是退让,没有一招半式的回击。 表面上看,他似乎是给对方逼得连连败退,但我能感受到他那种“引而不发、山雨欲来”的沉浑霸气,是十个天象十兵卫都无法企及的。 ‘对,我们不是他的敌手。” 我坦率承认,并且此地也没有任何可供掩杀、埋伏、狙击的恰当地形,只有一览无遗的空旷。 一旦交手,比拼的就只能是双方的实力,而我在运用“兵解大法、三昧真火”时,内力消耗相当剧烈,短时间内也无法继续进行激战,盲目动手,仅仅是死路一条而已。 我的目光又一次掠过停转的齿轮,脑子里不断地掠过近期几起著名的空难惨状,任叶萨克继续行动,空难发生的频率将成倍增加。 “苏伦,咱们没有退路,只能拼一次了。 那么多空难发生,是全世界共同面临的巨大灾难。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真担心,将来有一天离开山腹之后,看到的将是一个面目全非的毁灭世界。 4幻像魔复活 4幻像魔复活“哈哈哈哈……”冠南五郎再次大笑,又添加进来叶萨克讨好附和的笑声。 “摩拉里,把声音调到最大,把图像打在金属壁上,我要看到这些大人物在‘亚洲齿轮’的控制下俯首帖耳的伟大形像,并且永久保留下来做为纪念。” 他大声吩咐着。 几秒钟之内,在我们前方正对的金属壁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面,那个秃顶的政治家无奈地向着我们苦笑着:“冠南五郎先生,谢谢你及时提醒我们,那么,你要我们怎样配合,才能停止那个‘亚洲齿轮’对国家的伤害?”冠南五郎毫不犹豫地回答:“撤出你们在北极的一切控制力量,顺带清理掉其它国家设置的观察点,让北极保持它原始的纯洁干净。 然后,咱们再联络——”他之所以有这样的答案,看来所有的计划步骤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好吧,就按你的吩咐去办。” 画面消失了,只留下对方长叹的尾音。 即使是在全球领域里说一不二的超级大国,在冠南五郎的诡谲计划前,似乎也毫无还击之力,只能暂时服从。 “下一个目标,将对准南极。” 苏伦低声提醒我。 假如冠南五郎的目标只是南北两极的空旷地带,对那些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来说,未免不是件好事。 可惜,苏伦不是他,当然也不会猜测到他的真实目的。 现在,全球的科学家都被他骗过了,都以为这个日本人寻找“亚洲齿轮”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和平。 历史上出现过无数这样的例子,往往喊叫“维护和平”口号越响亮的人,却是第一个跳出来践踏“和平协议”的,这类跳梁小丑已经屡见不鲜。 “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可惜手术刀那么赞赏他、敬慕他!”我为手术刀的观人失误而惋惜。 苏伦摇头一笑:“风哥哥,大哥比不上‘盗墓之王’杨天大侠,但他的智慧程度也是相当高的,早就预言了这件事的发生,所以才会把我送入师父门下。 这种以自己的亲妹妹做‘死间’的行动才是最高明的,最可惜的是,我并没有能力阻止这场行动,而只能眼睁睁地当一个旁观者。 还好有你在,希望咱们联手,不会让大哥失望——”我感到有点诧异:“他看穿了冠南五郎的假像?”苏伦点头:“当然,如果不是幻像魔的影子突然入侵了他的身体,也许现在是另外一个结局。 风哥哥,世间有些事是无法预测的,大哥的遭遇只是小事,他曾无数次提起过,杨天大侠的离奇失踪才是全人类的巨大损失。 命运之神,玩弄天下终生于股掌,谁又能打破这些厄运的怪圈呢?”英雄可以造就世界,但世界也可以抹杀英雄,大哥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他可以纵横天下,成就“盗墓之王”的英雄大名,但转眼间又消失如云烟,不知所踪,直到现在,江湖上的年轻一代,早就不再提到他的名字。 “轰——隆、轰隆——”两声巨响传来,苏伦身子一晃,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是什么声音?”她骇然叫着,身边那组静止的齿轮也跟着震颤起来。 白袍人刚刚架好的天线也骤然倾倒,稀里哗啦地跌在地上。 “快把天线弄好,给我接澳洲政府!”冠南五郎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 我敏锐地意识到,声音来自甬道,只有幻像魔才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动静,但它现在仍然被禁锢在水晶里,暂时没有任何危险。 “是幻像魔在挣扎,没事。” 我低声安慰她。 我们两个在台阶上坐下来,假如没有特别有效的计划,我们可以暂时按兵不动,直到事情发生转机为止。 自从重聚以来,似乎我们还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安安静静地坐着。 苏伦倚在我的肩膀上,右手伸过来,放在我掌心里,乖巧得像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激战前的宁静让我们默默无语,手术刀没有完成的使命沉沉地压在她肩上,或许等我们再次历经风雨,也就一步一步成熟起来了,最起码比起在埃及沙漠时,我们都更能隐忍等待,绝不暴露出自己的破绽。 “风哥哥,我知道你有时候会很想念杨天大侠,只有失去亲人,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 前一段时间,我拼命搜集阿房宫的资料,整日在典籍里翻阅不辍,只是想忘记失去大哥的痛苦。 那种痛,是别人难以理解的,也说不出来,胸膛里仿佛埋着一个随时都能爆炸的液化气钢瓶,无法确定它在哪一秒钟就会骤然爆炸,然后整个人都会化为碎片,烟消云散。 我很害怕,一个人躲在被子下面哭,躲在图书馆里哭——”我紧紧地握着她冰冷的手,希望这样可以给她温暖。 “小萧来电话说,你遇到了关宝铃。 小萧、我、燕逊息息相通,从来都没有属于私人的秘密。 她说,你对关宝铃一见钟情,从神情举止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所以劝我马上去北海道跟你在一起。 那时候,我的心理压力相当大,自己都临近崩溃的边缘了,恨不得开罗城发生灭绝一切的大地震,让我就此离开这世界,不再受失去的痛苦。 可是,大地震并没有如期发生,我在开罗机场登机之前,还在掂量到底是去中国的咸阳抑或是去日本北海道。 我承认,自己的选择是个错误,在枫割寺见到失踪后的你、见到你和关宝铃对视时的表情,我的心都要碎了……”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 亡灵之塔的失踪、海底玻璃盒子里的奇遇、关宝铃和她神乎其神的画技都已经是昨日故事,任何人都比不过苏伦在我心里的重要性,但这一点要在失去她以后才知道。 天幸怜我,终于又把她找了回来。 “苏伦,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再迷失。” 我柔声告诉她。 “关宝铃很美,大亨富可敌国,这两样合起来,几乎是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风哥哥,我委托小燕和燕逊联手,拿到了关宝铃与大亨是何种关系的铁证——他们是父女,大亨曾遗弃过关宝铃的母亲,致使她郁郁而终,只留下关宝铃。 等到大亨找回自己的女儿,为了补偿她们母女,倾尽自己的财力、人力,最短时间内将她打造成一个世界级的明星。 这些资料,我看过后就烧掉了,也叮嘱小燕千万不能向你透露,你会怪我吗?”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几次要小燕调查关宝铃的资料,他都回复说找不到有意义的内容。 当时,我只以为是大亨的保密工作做得太高明,并没考虑到竟然有苏伦的阻挠在里面。 “怎么会怪你?他们是你的朋友,自然应该帮你。” 我笑了,在以“读心术”指引关宝铃作画时,我曾经读到了藏在她思想中的真相。 从那时候起,我才跟大亨之间不再针锋相对,反而保持着某种难言的默契。 “下次见到关宝铃,我会向她这样介绍你——‘游侠苏伦,我的女朋友’,好不好?”我放开她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让她能更多地得到温暖。 “好。” 她乖巧地伏在我膝盖上。 “当然,首先我们要活着冲出去,然后才可能去见大亨、去见关宝铃、去见小燕等等等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永远地活着,才能找到我的大哥杨天。 苏伦,我坚信他还活着,只是被陷落在某个地方,大体位置,就在埃及胡夫金字塔附近。 所以,我们还需要去见铁娜将军,借用她的军事力量进行超大规模的发掘。 做这一切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绝不分开。” 我相信自己能活着出去,而且要完成所有预定的计划,成就大业。 真正的高手,是完全可以历尽风雨后东山再起的,绝不会被艰难困苦压倒。 江湖上的风云变幻日日不同,但每一个年代都会爆发出一位惊天动地的大英雄,譬如大哥杨天,就是五十年来的第一高手,他的尊崇地位,无人能够企及。 “将来,我也会成为那样的人物。”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刹那之间,一下子将冠南五郎、叶萨克等人看得很淡,凭他们还不足于攫走我和苏伦的性命。 最后一战,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风哥哥,你在想什么?我感觉你的身体在发颤。” 苏伦抬起头。 “不是我在颤,而是大地在颤,你感觉到了吗?”我凝视着面前向下延伸的金属阶梯,目光一直远眺到那只被抛弃的齿轮,它也正在地面上滑行,一路向右。 这不是地震,而是一场更为可怕的灾难,似乎整个机械体、穹顶、地面都在向右倾斜着。 白袍人在惊呼着:“不好,地面要翻转过来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几秒钟之内,我们面前的景物便倾斜了超过十五度,然后这种震动加翻转的怪异变化停止了。 “接通了没有?接通了没有?”冠南五郎不耐烦地吼叫着。 但他的野心开始图穷匕见时,可能已经无法估计自己的优雅形像了,与嚣张暴躁的黑社会首领没有什么不同。 “我想回甬道去看看。” 我匆匆站起来。 假如有某个环节会发生突变的话,最有可能是在水晶体那里。 幻像魔虽然被封印,但他是完完全全活着的,有思想、能说话,只要在合适的契机下打破水晶,便有可能重现人间。 冠南五郎毕竟是我们的同类,即使是为了他自己的生存着想,也不会轻易发动毁灭地球的行动,但幻像魔不同。 它来自外星,到达地球的目的,除了杀戮和占领,没有一点有利于地球居民的好事。 “好,咱们一起去。” 苏伦跟着起身,但被我按住了肩膀。 “你留下,等我回来。” 我预感到了即将降临的危险,所以要把她留在这里等待消息。 幻像魔一旦发动,后果难以预料,我希望一个人孤身犯险,而不是把苏伦一起牵连进来。 “风哥哥,你刚才不是说过,无论生死顺逆,咱们永不分开?”苏伦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始终保持冷静。 她也是那种善于处理大事的人,越是面临重大事件,越能沉着地入手,绝不手足无措,慌慌张张。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在这里,监视所有人的动向,免得咱们腹背受敌,对不对?”像冠南五郎那样野心勃勃的高手,必定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用人原则,假如我和苏伦不能俯首帖耳地听候调遣,必定会被列入“清除”的名单。 我所担心的并非是面对面的直接交手,而是对方无孔不入的暗算和落井下石。 苏伦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刻回答:“好,你放心,我会保证你的退路畅通无阻,等你回来。” 我的心里掠过一阵感动,当时在埃及沙漠,她也无数次替我掠阵、接应、救援,帮我处理好一切纰漏。 现在,我们终于又回到心有灵犀的境界了。 “很好。” 我不想说更多甜言蜜语,其实自己心里所有的柔情,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全部明白。 走下阶梯之后,目睹地面的可怕倾斜,我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远远近近的洞口也跟着倾斜,像是刚刚发作过抽风癫痫的眼歪嘴斜病人。 或许是受了巨大震动的影响,通讯器材毫无反应,所有人都围在碟形天线四周。 冠南五郎忽然叫起来:“叶萨克,你去看看甬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带上武器。” 他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都感觉剧变来自于那个方向。 叶萨克立即答应一声,从一个白袍人手里取了一柄微型冲锋枪,奔向那个洞口。 我那时恰好经过他们身边,看到叶萨克竟然带着这样的武器离去,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 在幻像魔面前,即使是高爆霰弹枪都不一定有效,更不要说是这种爆米花一样的子弹了。 “风,你笑什么?”冠南五郎冷峻的目光向我扫过来。 他的手里一直紧捏着那个铅匣,一刻都不放手。 唯一的改变,是他的西装纽扣全部敞开,领带也拉得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如同一个**澎湃的演说家到了尽情表演的关键环节,而这个穹庐覆盖下的世界,就是他得以尽兴发挥的精彩舞台。 “如果有危险,那柄枪帮不了他。” 我务求不动声色,根本不想激怒他。 “会有什么危险?风,难道你认为那被封印的幻像魔能破壁而出?”他的知识非常渊博,几乎没有未曾涉猎过的区域,所以对于幻像魔的事,也是一清二楚。 在我看来,天象十兵卫进入水晶体,或许会对幻像魔的复活构成某种推动力。 幻像魔的力量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他可以驱使唐清、老虎的思想发生异变,让他们迷失本性。 甚至做为他的傀儡之一,唐清甚至能继续将唐小鼓也化为自身的傀儡,继续杀人作恶。 他的存在,永远都比我们想像得可怕。 为了消灭一个幻像魔的影子,人类便损失了像手术刀那样的高手,假如有一天面对幻像魔本身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这里丧命了。 ,冠南五郎拥有“大杀器”之后,自负感膨胀,以为自己能掌控天下,这恰恰变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也许有这种可能。” 我从白袍人身边经过,不再迟疑,一直走向洞口。 “你去哪里?风,我需要你和苏伦的帮助,听到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 我回身向他一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确需要帮助,但不是现在,而是真正地成为全球公敌之后。 如果能给他几管镇静剂的话,我想他会明白目前的糟糕处境,还没到一统天下的乐观境界。 山洞里静悄悄的,叶萨克比我提前进去约五分钟,以他的速度估计,此刻已经站在水晶体前面了。 我一边跃进甬道,一边提聚内力,进入随时都能反击开战的警戒状态。 向前走了一段路,依稀能看到水晶体里透出来的火光了,但却没发现叶萨克的人影。 “难道他一直走向甬道彼端了?”我有些纳闷,立即加快了脚步,同时提气大叫,“叶先生?叶先生?”这已经是第三次穿行于甬道中了,即使是闭着眼,也能笔直前进,不至于撞到石壁上。 “当”的一声,我脚下踢中了一件东西,向前滑了几步,落在水晶体的表面上。 那是一柄铁青色的美式微型冲锋枪,被扯断的枪带胡乱地缠绕在枪管上,应该就是叶萨克离开时带走的那柄。 我走近去,并没有俯身抓枪,只是用脚尖将它翻转过来,小心地检查着。 枪带是不会好端端被拉断的,除非是叶萨克和某个人激烈地搏斗,然后才弄断了它,导致枪械落地。 那么,他去了哪里?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低头看着水晶体,毫无疑问,那个背身向下的人就是叶萨克,他的脖颈上开了一条狭长的口子,鲜血正喷泉一样向外激射着。 “他死了,然后落进水晶体里。 谁杀了他?幻像魔——还是天象十兵卫?”我看着他进入洞口,然后到目前的下坠死亡,中间只有五分钟间隔,可见敌人的杀伤力有多强大。 叶萨克做为冠南五郎的大弟子,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却连开枪报警都来不及。 我咬着嘴唇,右手五指缓缓地搭在左腕上,触摸到“逾距之刀”的刀柄,平静的内心里骤然焚烧起了一股怒火。 地球人之间的同类相残虽然激烈,却永远都是人与人的战斗,当这种激战引申为地球人与外星人之战时,我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个接一个倒在敌人的暗算下。 “谁?”我感觉到有人从甬道彼端飘然靠近,立即手指一勾,刀锋出鞘一半,映射出一环雪亮的刀光。 那个人无声地出现在我面前,身上的金甲、脸上的面具熠熠生光。 那是阿尔法,自从唐心重伤后,他就带着她离开,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对吗?”他的掌心里握着一把金光闪闪的斧子,大踏步地站在叶萨克的身体上方。 仔细看来,叶萨克颈上喷出来的血也是静止的,所有飘浮在半空里的血珠颗颗清晰可辨,就如那些被凝固住的火焰一样,他的“死亡状态”也是被瞬间凝固的。 “我可以打开这水晶体,不过,假如没人能控制幻像魔,那将是世界的末日。 你看,我费了那么多心思营造起来的封印之门、封印大阵都被破坏掉了。 前者是土裂汗大神,后者又换了野心极度膨胀的学者教授。 这是天意吧,要把幻像魔释放出来,让地球沦陷为人间活地狱。 风,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有问题吗?”他举起斧头,做着向下猛劈的准备动作。 “这是唯一的办法?假如我们什么都不做,他是不是最终也会破壁而出?”我没有阻止他。 “对,也许是早一秒或者晚一秒的区别,但至少目前我还能帮助你,再拖下去,我的能量耗尽——”他苦笑起来,望着我来的方向,“现在我明白了,‘亚洲齿轮’的能量,只供应于地球的自转和公转,暂时没有被别人攫取的途径。 可惜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心存梦想,认为到达‘亚洲齿轮’,就会重现振奋起来。 由此可见,世界上根本没有投机取巧的捷径,万事还得靠自己。” 我的另外一个选择是好好地退回去,等到激战开始,但那样做的话,只怕首当其冲丧命的仍旧在摩拉里领导下的十七炼气士。 “风,你一定能行的。” 阿尔法的面具上倒映出蜿蜒跳跃的火光。 他始终不肯摘下那张面具,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对他的最深刻印象仍然只限于一双方形的眼睛,其它的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好。” 我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光一闪,他的大斧狠狠地斫在水晶体上,接着是第二斧、第三斧,一刻不停地猛斫下去,直到“喀啦”一声,那水晶表面裂开,亮晶晶的裂纹胡乱地向下延伸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5幻像魔的迷宫世界 5幻像魔的迷宫世界仿佛是一大块坚冰被破碎锥打破一样,我的脚下一沉,立刻落进碎冰块里。 就在下沉的瞬间,我听到阿尔法的一声近似耳语的长叹:“风,对不起了。” “他是什么意思?”我心存疑惑,但注意力马上转回到眼前的环境里来。 我的身体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只不过像是被泡在一种凝重的胶质里,动作迟缓而沉重。 叶萨克的尸体就在我脚下,四肢张开,古怪而可笑。 谁若是小看了幻像魔的力量谁就是他这种下场,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的右前方,便是原先幻像魔存在的地方,他已经缓慢地站起来,正在一步步倒退着。 这是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灰袍,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我想他后背上的四只手臂必定隐藏在黑袍里,随时都会亮出来杀人。 他是向着背后的亮光退去的,却没有径直向上跃起来进入甬道。 我缓缓地跟上去,按照普遍的思维方式来推测,当他被禁锢了极长的一段时间后,一旦复活,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肢体僵硬,需要恢复,也许那就是我搏杀他的大好时机。 身体胶着的感觉越来越淡,两边的石壁也渐渐收紧,直到仅剩下一米的宽度,犹如进入了一条被高墙夹紧的甬道里。 他开始奔跑,速度越来越快,灰袍飘飞着,像是一团古怪的乌云。 此刻,我也拜托了四周那些透明的胶体,真正地站在空气里,心情马上踏实下来。 脚下是黑魆魆的青石板,左右两侧也是巨大的青石块砌筑的高墙,抬头向上望去,则是十几米高的屋顶。 没有指北针的情况下,方向已经无从辨别,我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墓室,无论走到哪里,视线所及,都是坚硬冰冷的石头。 我施展轻功向前猛追,既然幻像魔在胆怯后退,那就证明了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对方此刻无力应战。 狭窄的甬道持续了约三百米,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四壁插满了火把的方形石室,边长至少有十米,但却空无一人。 石室左边的墙上开着一个两米高、一米宽的洞,这是向前延伸的唯一通道。 我犹豫了几秒钟,再次钻进甬道,紧追不舍。 这个甬道的尺寸已经是保证幻像魔能够通过的最小极限,他只能是向这边逃走的,但我无法想像甬道的尽头是什么,而且他在狭小的地下空间里修筑这么多复杂的通道出来,又有什么意义?连续经过了甬道、石室、石室、甬道等等七次转换后,我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一座迷宫的深处。 只要是迷宫,就会有尽头,当我通过了最后一个方形石室,再转入甬道,只迈出了三十几步,前面竟然突然出现了一道陡直的悬崖。 单单是有道悬崖也就算了,那里还是一个风力强劲的吸气口,我被猝不及防地吸了下去,身子跌在一条光滑的石槽里,唰地向下滑去。 视线眼花缭乱起来,反复地看到一架巨大的金属机器突兀地向天而立,外壁上涂满了各种各样的诡异符号。 我弓起身子,小心地保护着后脑与两肋,一直等到下滑停止,立刻一个弹身跃起来。 前面两百步外,真的矗立着一架银色的航天器,高度约为一百米,顶上安装着一个锐利的锥体弹头。 无法想像,它会被安放在一个山腹下的空间里,并且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面积广袤之极,最少有四个连体的标准足球场那么大。 空间四面的墙壁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滑道,我坠落下来的入口不过是其中之一,滑道相当陡峭,超过六十度的竖直角,高度至少有三十密,要想攀爬上去,恐怕极不容易。 在如此空旷的地方,人已经显得无比渺小。 假如这飞行器是属于幻像魔的话,此地应该就是他最后的巢穴。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在挣脱束缚后不冲向“亚洲齿轮”,而是一直后退,回到这里。 空间的顶部仍旧是青色的石壁,并没有供航天器发射的出口,这让我想起在阿房宫的世界里,顶上也是同样颜色的石壁,仿佛这些人挖空了大山腹地后,只为了储存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你在哪里?”我提气大叫。 没有回声,也没有任何回音。 我走向航天器,看着涂在它银色外壳上的字符,忽大忽小,忽斜忽正,杂乱无章,像是被野兽啃过的草地一样。 筒形机身是被一个三足的支架牢牢套住的,支架则深嵌在青石地面上,我此刻就是站在支架的一只脚下。 对于一架高有百米、直径超过二十米的金属物体来说,这支架无疑显得太纤细了些,只是由一种灰色的金属棍扭曲而成,直径不过才三十厘米。 一架狭窄的舷梯从十米高的一扇小门里延伸出来,毫无疑问,这里是飞行器的入口。 有外星人降临地球,必定会有相应的飞行器,这在诸多太空学家的著作里是百分之百肯定的。 不依赖于飞行器,而自身即是飞行器的太空生物当然也会存在,不过到目前为止,仍旧只出现在三流科幻小说里。 即使是科技水平高度发达的外星生物,它自身抵抗宇宙射线、陨石流、加速度高温的能力也无法与合成金属相比。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懂得使用工具,当然外星人也符合这一自然规律。 “我在这里。” 他在支架的另一只脚附近出现,跟我相距五十步,仍旧披着灰袍,但头上已经多了一只银色的头盔,把脖颈以上的部位罩住。 他的手里,握着一件两尺长的三棱兵器,样子与地球人使用的三棱锥、三棱军刺非常相近。 “这是两个人的战斗,也是火星人与地球人之间的战斗,很可惜,在能量极度消耗的情况下,无法让你见识火星人的最新武器。 不过,只是这种原始武器已经足够杀死所有地球人了,如果不是你脑子里存着我需要的资料,或许早就送你去迷宫的另一端死路,而不需要跟你啰嗦——”他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三棱锥,发出“呜”的一声怪响,缓慢地向我踏近。 那只头盔的面罩是黑色的,所以我无法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一言一行里充满无奈,浑身笼罩着一种巨大的悲哀。 “资料?你需要什么?难道从遥远太空中飞临地球的你们,不是万能的吗?还需要地球人提供资料?”我慢慢后退,要引他离开飞行器,到更空旷的地方去。 “要完成任务,就需要能量,无限多的能量,但地球的现有物质中,根本无法提供那些,所以我驾驶航天器在地球表面搜索了近四十个球形覆盖面,终于发现了这里,反而落进了你们的陷阱——”他向前迈进的步子越来越大,骤然飞跃起来,三棱锥当头击下。 我毫不怀疑能量对火星人、阿尔法和土裂汗大神的重要性,因为他们都提到了“能量枯竭”这一状况。 就像汽车需要加油、人类需要吃饭一样,当他们飞抵陌生世界时必须找到可供自身使用的燃料、补给、食物。 很显然,适合地球人生存的空间,并不能令他们有“宾至如归”之感,只能采取越来越窘迫的变通方式,结果便是令这些外星人的能力大打折扣,蜕化到与地球人以冷兵器格斗的局面。 三棱锥发出的尖啸声震耳欲聋,就在我侧身闪避时,一根三棱锥陡然幻化成几十根,连接成一个巨大的银色包围圈,将四面的躲避方向全部封锁住。 我猝然拔刀,正对着他飞扑过去,以攻对攻。 “逾距之刀”比三棱锥的来势更快,他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我的刀便搠进了那件飘飞的灰袍里,顺势一划,灰袍无声地裂开,露出他穿在里面的银色金属服装来。 三棱锥的影子霍的一收,再也看不到了。 “你的手法很快,思想变化速度、脑力计算频率更快,所以,正是我目前需要的最佳试验品。 我知道,地球人在没有养料供给的情况下,大概能支撑三到七天,绝不会超过十天的极限,也就是说,二百四十小时之内,你的肉体就会死亡。 然后,灵魂逃逸出来,纳入飞行器的计算中枢里,呵呵呵呵……”他松开手,三棱锥落地,“哧”的一声,毫无阻碍地插进石头里,只露出一寸长的手柄在外面。 看起来很钝的兵器竟然有如此锋锐之势,与江湖上千年难逢的“玄铁重剑”何其相似?“看得出,你对火星科技还是没有清醒的认识,还在想什么‘玄铁重剑’之类的虚幻传说。 想想吧,在过去寻找能量源的过程里,我遗留在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废弃材料,都会成为引起你们如获至宝的欣喜。 你脑子里的那种武器,不过是飞行器的残损零件,让我随手丢掉的。 地球人有句话,‘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这句话引申开来,也就是说,火星科技发展二十四小时,地球人就需要用一千个三百六十五天天再乘以二十四小时才能追赶得上。 所以,地球将永远成为异星的殖民地,这是银河系形成之初就决定了的——”我知道,他既然能以思想控制唐清和老虎,也一定能读出我脑子里的想法。 “放弃战斗的想法吧,试图用刀剑来杀伤异星人,这种想法本来就是万分错误的。 你能用刀砍伤风吗?能用子弹射杀火焰、抑或是用棍棒打倒雷电?我和你,没有任何共同点,在你眼里看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火星人千万种存在形式里的一种。 也许,咱们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或许我能邀请你进入飞行器,看一看火星人的世界?”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刀,回头指向那架舷梯。 我缓慢收刀,但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 与幻像魔的影子交手时,我曾感叹,如果是在地球人的真实环境里,想要打败它们太困难了。 毕竟谁都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出手速度。 “没有什么简单方式能杀死它们,他说的没错。” 我承认这一点。 或许阿尔法更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才只能“困”住而不能“杀死”他。 “你的意思,人类进入这里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我环顾着四面石壁上那些滑道和洞口。 “曾经有很多人,受阿尔法的蛊惑,怀着‘拯救地球、击杀悍敌’的决心冲进这里。 结果怎么样?只是成了我和他之间的牺牲品。 你或许根本没来得及回头看,通向这里的那些迷宫管道,是永远没有可回溯性的。 当你以为发现了追杀目标时,恰恰就是自己踏上死亡的开始。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向后退却,而不是冲向‘亚洲齿轮’了吧——”他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头盔,慨然长叹:“这,就是阿尔法的陷阱。 他设置了诱饵,然后在诱饵的外围设置了只能进不能退的迷宫路线。 在那些管道里,充满了可以随时凝固的惰性气体,只要他愿意,任何时候,都能把管道变为坚硬无比的水晶体。” 我当然来不及回头看,毕竟自己的目的是追杀幻像魔,为地球除害。 “你也是他的牺牲品,毫无例外,最终结果是死亡,然后化为尘灰,思想被飞行器吸收,成为火星能量的一部分。 不过,这将是阿尔法的另一个连环陷阱,在最初的杀戮战斗中,我并没有意识到。 不断吸收地球人的能量,会短时间内提升我的战斗力,随之带来了最坏的结果,我的火星特质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地球人的思想、体质、思考方式——幸好,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终止了大量吸取能量的行动,转而有选择性地吸收那些具备高度智慧的人类能量……”这一点,与土裂汗大神吸收食人鳄与金线蝮蛇的能量,转而体型发生可怖变化的例子非常相近。 这两个族群,分别来自火星和土星,却不约而同地重复着同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唯一不同的是,土裂汗大神是自取灭亡,而幻像魔则是被阿尔法暗中算计。 或许是我脸上浮起的微笑刺伤了他,他陡然提高声音:“你笑什么?我说的事情很可笑吗?”我摇摇头:“不,一点都不可笑。 我一直在想,你驱动人类思想的能力如此高明,怎么还是无法脱困?被凝固在水晶体里?”在我发现他时,他被一动不动地禁锢着,毫无反抗能力,并没有自己描述的那样强大。 “我只是在试探着消灭那些惰性气体的方法,其实只差一点点就能突破出去了。 因为阿尔法的封印力量锐减了三分之二,已经不足于重新凝固起水晶体。 不过,当你进入我的世界以后,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真正需要的能量就在你身上,包括那股照亮一切的愤怒火焰,那才是火星人最需要的——”他情不自禁地挥动着双手,显得兴奋之极。 “你需要‘三昧真火’?”我小心翼翼地变换话题,希望探索到火星人的喜恶弱点。 对于人类而言,只要有好恶,就会有致命弱点,从无例外,我可以大胆地猜测,火星人也会如此。 “当然,我们需要温度,至少是地球人体温的两倍,理想目标则是接近三倍,相当于沸水的温度。 这是火星环境的恒温标准,只有在那种情况下,火星人的思想运算水平才能发挥到极限,成为真正的高等文明生物。 在地球上,我自身的能力逐渐退化,当这种退化到达一定程度后,不但所有异能消失,并且脑细胞活跃程度下降为零,就成为你们所说的‘蔬菜’,像一棵没有知觉的‘蔬菜’,一直活着,直到地球毁灭。 在地球人的意识里,一直以为外星人具有超能力,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变成‘蔬菜’,几百年、几千年都会痛苦地存在,岂不是远远超过地球人所能承受的?”当他说“温度”和“蔬菜”时,我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当那温度持续升高呢?比如说三百摄氏度,甚至高温炼钢炉里的超高温度,是否也会对火星人产生危害?”这一次,他冷笑着摇头:“嘿嘿,这个问题与阿尔法的思路非常相近呢!不过,我的答案恐怕会令所有地球人失望了——”石室右侧的一个洞口里传来了奇怪的响声,似乎有人在提着重物急速奔跑,脚步声、喘息声响成一片。 他猝然将手伸进灰袍下,“喀”的一声响,似乎是揿动了一个开关,飞行器的机身中部倏的亮起了一道白光,竟然是一面五米见方的幕布。 一个身材健硕无比的年轻人出现在幕布的中央,身上穿的是一套黄色军服,外面套着黑色防弹背心。 最怵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肩上斜挎着一柄超大口径重机枪,黑沉沉的大容量弹鼓突兀地插在枪机侧面,仿佛死神背着的索命镰刀一般。 他在快速奔跑,脸上、光头上满是汗珠,但却顾不得擦一下。 “又一个牺牲品——阿尔法在全球各地铺设了近五万个进入这里的迷宫入口,起初,地球人没有搜索工具,发现入口的速度非常慢。 二战之后,地球人在武器制造、战争器械方面的巨大进步,使得发现这些入口相当容易,所以,很多抱着‘探秘、盗宝、杀敌’思想的白痴,会毫不顾惜生命地闯进来。 要知道,这样的人物往往思考水平极度低下,否则也不可能自发性地盲目冲锋。 在地球人的字典里,这种自杀式攻击行为被称为‘自由勇士’,对不对?”他说得很对,自杀式攻击在中东世界里被广泛运用着,的确有很多勇于献身的人,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战。 当这些人的肢体在炸弹横飞中冲上云霄时,或许鼓动他们前进的政治家们正在鬓香裙影里弹冠相庆,饮酒作乐。 “也许,每个人存在的价值是不一样的,所以,想法也不尽相同。 在他们眼里,为信仰献身,是最灿烂也最有价值的。” 我只能如此回答。 众所周知,很多宗教学者断言,二十一世纪是一个信仰崩溃的年代,长此以往,地球人的素质会大幅度下降,任各种致命性病菌飞速传播。 假如有人肯“为信仰而战”,至少算是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世界里少见的智者。 “你呢?你为什么而来?”他立即反问。 “我为保卫地球、击杀一切异星敌人而来。”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是异星敌人,那么阿尔法呢?岂不也是你们眼里的外星人?或许你以为阿尔法的存在,不会对地球形成任何威胁,但我确信,他来到地球的目的,绝不会是参观旅行那么简单。 当他像我一样耗尽能量,也需要从地球人的利益中攫取一大把甚至全部能量,你还会以为他是地球人的盟友吗?”他缓缓地俯身拔起了三棱锥,这一瞬间,我有十三个攻击机会,但我却没有展开行动。 “你很冷静,跟他们完全不同,我真的很欣赏你——”他遥指着右侧那些高高低低的滑道,不屑一顾地冷笑着,“你看,这个地球人所谓的‘热血勇士’是这样慷慨赴死的!”随着他的笑声,屏幕上那个年轻军人已经从石壁上的一个洞口里现身,沿着滑道落下。 “不要杀他。” 我及时出声阻止他。 “那种没有头脑的生命,根本不值得可怜,你不明白?”他摇头叹息着,将三棱锥举过头顶,做好了飞镖一样甩击的动作。 “正因为他们没有头脑,才更值得可怜,不对吗?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多给他们一次机会,是不是?”我不想看着这个具有美洲血统的年轻人白白送命。 年轻人已经从滑道边翻身跳起来,迅速辨明四周环境后,以蛇行奔跑的方式向飞行器这边冲过来,动作彪悍而威猛。 从他的行动特点来看,应该是美军“三角洲部队”里的精英人马,属于我的同类之中最骁勇善战的军人。 “多给一次机会让他表演自己的愚蠢?”他再次冷笑。 其实,我们站立的位置早就在重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但那年轻人却一直前冲,想必对自己的近距离格斗术更有信心。 “三角洲部队”善于培养孤胆勇士,最强调“个人英雄主义是胜利的关键点”,所以年轻人有这样的表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6突然遭遇冰封世界 6突然遭遇冰封世界在这种毫无遮蔽物的空旷环境里发起冲锋,蛇行路线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轻人离我们四十步时,已经平端机枪,毫无畏惧地准备射击。 他的脸上涂着三色伪装迷彩,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 “举起手来,原地站好,不许动——”他按照战斗手册上的条文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你看,他的智商只能做为一部机器存在,而不可能有任何创新。 当我发现阿尔法的恶毒圈套时,自己追悔莫及,真恨不得杀光地球上的一切白痴。 听到了吗?是一切白痴!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智商低于我的忍受界限,立即杀光,一个不留!”幻像魔暴躁地叫起来。 年轻人正在步步接近,很显然他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战斗任务,对于两个站在航天器前面的男人并没有过多的深思。 我毫不让步地向着幻像魔:“他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在地球人的法则里,每一条生命都有生存权,不容任何力量剥夺。 你出手,我也会出刀。” “是吗?刀、枪械,就是地球人的倚靠?”他的手指并没有产生明显动作,三棱锥已经破空而出,但我全神贯注的一刀呛然发出,斩在三棱锥上。 刀锋似乎穿过了锥体,但它却在刀锋划过后,重新结合在一起,滚落在地上。 年轻人的机器“哒哒哒”地吼叫起来,幻像魔只一闪,便躲在了航天器后面的角落里。 我好心帮了年轻人,但他的子弹却丝毫不留情面,泼水一样横扫过来,逼得我也翻滚着前冲,与幻像魔躲在一起。 “我不怕子弹,只是要你亲眼看到,某些地球人有多愚蠢。 你帮了他,他的脑子里却只有杀戮,不可能产生别的想法。” 幻像魔的讥笑声低低地传来,我看到那破裂的灰袍下面,他的后背上正有什么东西要伸展开来。 “那是一名士兵的职责,一切以完成作战任务为头等大事。 我很理解他——”我想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争回一点生存的理由,他实在不该接受如此危险的任务。 枪弹呼啸声再起,射在航天器的外壁上,火花四溅,不断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怪响。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就在我坠落下来的滑道上方,惶急而关切。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年轻人的枪口已然转向声音的来处,射击只停顿了两秒钟,接着便毫无顾忌的重新响起来。 “这个白痴!”我也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家伙以为自己怀抱重机枪就可以横扫一切,为所欲为,殊不知没有我替他挡开幻像魔的攻击,他早就飞向天堂了。 我露出头去,向滑道顶端扫了一眼,立即大叫:“喂,不要开枪,我们是好人。” “好人”两个字已经很久没从我嘴里说出来了,毕竟每次临阵杀敌,都不必自我表白身份,还要照顾到对方的生死。 现在遇上一个只知道胡乱开枪的家伙,只能遵循着他的思路来行事。 枪弹如雨,他根本不管我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扣动扳机,仿佛进入这里的唯一任务就是把那个巨大的弹鼓发射得一干二净。 “让他去死吧!”幻像魔冷笑着,嗤啦一声,后背上的灰袍撕裂,露出了他的本色,闪电一般地冲了过去。 年轻人枪口掉转,采取跪射姿势,在自己面前布成了一面呼啸的弹网,但那些子弹本书根本就无济于事,虽然射中了幻像魔,却对他毫无伤害。 年轻人几乎毫无反应便已经中招,后背上同一时间遭了幻像魔六只手掌的重击,无力地仰面跌到,重机枪也抛在一边。 “苏伦,我在这里,你不要下来——”我跑向滑道,边跑边叫,但她已经跌了下来,像我一样采取了弓身抱头的姿势,一路滑到我的脚边,然后才借势用“鲤鱼打挺”之式弹起身来。 “风哥哥,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她抓住我的手用力摇晃着,喜悦溢于言表。 我只能苦笑:“很好,不过你不该下来,这里很危险。” 苏伦第一时间里看到了昂然屹立的幻像魔,垂手要去取枪,但被我及时按住:“别动,枪弹对他没有任何伤害力,不要白费功夫了。” 重机枪的子弹尚且杀不死他,何况是纤弱的手枪子弹?“我替你杀了他,你还不感谢我?”他的一只脚踩在年轻人背上,发出一阵桀桀怪笑,自己的六条手臂缓缓地摆动着,如同一棵孤独怪异的巴西木。 我曾亲眼看过唐清、老虎异化后的六臂形像,但比起现在幻像魔的样子,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给我的感觉,如同一尊背倚青山、脚踩大地的巨佛,浑身充满了不可战胜的力量。 灰袍下面,藏着的是一套闪着银光的金属紧身衣,六条手臂同时挥动时,彼此间银光辉映,扇起令人恐惧的呼啸风声。 “风哥哥,这是幻像魔,咱们不能放走他!”苏伦挣脱我的手,迅速拔枪,向前瞄准。 依照我的想法,似乎晶石金剑对幻像魔更有杀伤力,与我的“逾距之刀”配合,或许能杀开一条血路。 只是话又说回来,杀了幻像魔又能怎样?那些通道无法回溯,我和苏伦会被困在这里,永远没有出路。 冠南五郎操控“亚洲齿轮”的计划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座大山总会成为枪林弹雨下的牺牲品,没有人记得我们曾经到过这里。 “没用的,苏伦,即使杀了他,咱们也出不去。 那些迷宫路径只是设定好的单程道,根本无法反冲回去,你不该下来找我的。” 我不想牵累她,最终还是没能避免。 只要通过那些迷宫一样的甬道走到尽头,总会被吸引力暗算,身不由己地跌下来。 真正拖累我们的是阿尔法,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你们两个的能量都很有用,现在,我该去休息了,等到你们被困得无计可施、奄奄一息时我再回来。 我希望你们的死能换来航天器的重新启动,呵呵呵呵……”他得意地走向航天器的舷梯,根本不理会我和苏伦在商量什么。 这是他的世界,一切地球人的行动法则已经不再适用。 苏伦的目光定在年轻人抛下的那支重机枪上:“风哥哥,那是最有威力的射击武器,咱们来拼一次行不行?”我有几秒钟的犹豫,按照年轻人的射击速度,弹鼓里剩余的子弹至少还有三分之一,只是它们不一定对幻像魔有杀伤力。 苏伦并没有看清目前的形式,单纯论军事行动能力,“三角洲部队”的人马并不逊色于我们。 “没用的,苏——”我刚刚开口,她已经抢过去,俯身抓起机枪,瞄向幻像魔。 后者正登到舷梯一半,苏伦便狠狠地扣动了扳机,枪火四溅,“哒哒哒哒”的子弹破空声,再次震撼了这个广袤的空间。 这一次我观察得清清楚楚,子弹射中幻像魔之后,顺畅地穿过他的身体,弹射到航天器上,但他身上既没有鲜血也没有伤痕,仍旧向上攀登着。 子弹打光了,想必枪膛也已经发热过度,但敌人毫无损伤。 苏伦楞楞地站在那里,两三分钟后才回过神来:“风哥哥,幻像魔真的不惧怕子弹?”我点点头,此刻幻像魔已经拉开舱门走了进去,只留下我和苏伦站在这个空荡荡的石室里。 正因为我们无法从四面的滑道上逃脱,他才可以高枕无忧地回航天器里去。 现在的困境完全是阿尔法造成的,我们与死掉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被他选中的牺牲品。 明知道人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幻像魔,他仍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可见他的心里,并不尊重地球人的生命。 苏伦有些沮丧,一直在向四面的洞口眺望着。 “外面的情况怎样了?冠南五郎是不是已经控制了全球的局势?”那是最令人头痛的事情,虽然叶萨克死了,但还有那十七个白袍人在,能够俯首帖耳地供他驱策。 “几大经济强国接受了他的条件,将在七十二小时内撤回各自的南北两极考察队。 不过,这不是他的真实目的,接下来,他会提出更苛刻的条件,总之一句话,他要的是整个地球的控制权,而不是某一个或几个弹丸小国的拥护。 风哥哥,这一次的事件肯定会闹得难以收场,因为之前燕逊曾经告诉我,美国人的间谍卫星监控系统能把地球上发出的电波精确定位于方圆五十米之内。 几乎在他打电话出去的同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随时都会有大量的军队进入这片地区——”苏伦没有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我能想明白,假如冠南五郎受到攻击,“大杀器”的引爆就在所难免。 他可以选择与地球共亡,一声巨响后,我们这个蓝色的星球将会一分为二,成为宇宙中的最新废墟之一。 这种玉石俱焚的后果,其实也是拥有“大杀器”的中东霸主曾经面临过的,但是天意不让他得逞,最终还是在海军陆战队的枪口下束手就擒。 “死亡,就是唯一的结果。” 我替她下了结论,“所以,我们必须出去,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己。” 我从不愿意在命运的强压下低头,即使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苏伦连续转身,仔细观察着石壁上的洞口排列,嘴里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那么多洞口,假如需要挨个试探的话,所花费的时间将会无比漫长,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我俯身凝视着这个勇敢但无知的年轻人,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同伴。 假如有的话,最好还是永远不要下来,免得自取灭亡。 “风哥哥,我觉得这些迷宫一样的通道似曾相识,相信我,给我足够的时间,一定能够破解生路。” 她从年轻人的左腕上摘下了军用手表,盯着指北针看了几秒钟,然后毅然向左前方走去。 在那边,有十几个洞口处于石壁的最高处,排列成一颗五角星的形状。 “就在那里,唯一的生路,不过,十几个洞口之中,仅仅有一个是正确的,到底是哪一个呢?”她仰着头,陷入了无言的沉思之中。 离地面最近的一个洞口也在三十米的高度,至少需要徒手攀缘半小时以上,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 “嘟嘟——呜”,航天器上面有几百盏指示灯蓦的亮起来,更有三道白光向上直射,在石室最顶上形成三个狭小而强劲的光斑。 那些灯的颜色、亮度、形状也是千奇百怪的,并且其中半数以上在不停地闪烁着。 我吃了一惊:“难道航天器要发动开走?”苏伦埋头于自己的沉思之中,根本是目不斜视、绝不旁顾。 灯光亮了约五分钟,航天器并没有下一步的猛烈动作,而是忽的沉寂下来,再没有光亮,也没有警报声了。 我立刻站起来,急步走向航天器那边,只跟苏伦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你自己小心,我去看看。” 刚才的情形,似乎是幻像魔发动了那架航天器,但却由于某种原因没有成功。 走近舷梯之后,我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四周的一切陡然变得一片死寂了,毫无生气更毫无暖意。 “怎么了?怎么会觉得这么冷?”我抱紧了胳膊,仍旧觉得寒意正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冰窟里。 我走上舷梯,几乎是一步三跳地飞奔,不到一分钟内便靠近了舱门,侧耳听了听,里面毫无动静。 银色的金属舱门缝隙里竟然布满了乳白色的霜花,这个发现让我益发觉得困惑:“幻像魔说过,火星人喜欢越来越多的热量,但飞行器怎么可能结霜?”我的手搭在那个银色的把手上,先是无声地旋转,再猛然一拉,门开了,一个人直跌出来,撞在我身上,然后“砰”的一声滚下舷梯,在地上滑出好远,不啻于丢下来了一大包冰块。 那正是缩成一团的幻像魔,现在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整个被冰块包裹着。 舱门里边,到处都是透明的坚冰和寒霜,根本无法落足。 隔着半透明的坚冰,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后面的操控台、指示灯和十几把转椅。 毫无疑问,那是航天器的操控中心,但现在却被突如其来的冰块包围着,根本无法使用。 无奈之下,我先撤下舷梯,轻轻扶起他。 他的身子已经僵硬了,连头盔都冻得拿不下来,只能保持着一个半坐的姿势。 “我的能量……我的能量全都消失了,怎么回事?地球人难道发现了……火星人的生存秘密?为什么没有能量了,是什么人抽取了我全部的能量,一点不剩地全部拿走了……是谁、谁、谁……”他努力地要站起来,但所有关节都被坚冰包裹着,比起被禁锢在水晶体里的时候更为糟糕。 “是阿尔法?”我立即反问。 既然阿尔法有驱使惰性气体化为水晶体的能力,自然也能制造出一个冰封世界,把幻像魔彻底困住。 “不是……不是他……他没有吸取火星人能量的方法……我要消失了,我真的要消失了,救我……救救我,给我能量……还给我能量……”他空有六只手臂,现在却一只都不能动,全部嵌在冰块里。 更为诡异的是,那些冰层的厚道正在增加,根本无须从空气里吸收水分,而是将火星人身体内部的**一层一层地解析出来,然后凝固为冰。 几分钟前,他还是掌控大局、无所不能的统治者,现在却成了向我求救的弱者,这个变化来得实在是太离奇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航天器上那扇敞开的小门,冰层正呈现出一种加速膨胀的态势,从门口溢出来之后,沿着舷梯向下发展,或许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满地都将铺满冰块,把这里变成一个冷冰冰的世界。 “到底怎么回事?能量消失会引起空间温度急剧下降,你有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合作——”就在此时,航天器的外壁上迅速出现了一层白霜,紧接着,白霜升级为薄冰,形成了一只壮观的巨大冰柱。 “能量是火星人的生命之源,没有……没有能量,任何星球都会被冰雪覆盖,我完了,你们也跟着完了……这里将是冰的世界……又一个巨大的冰川世纪将从这里开始……可是,我不想死,不想死……”他努力地摇着头,把脖子上的冰块抖碎,并且试图转动手臂,从冰块里挣脱出来。 目前情况下,我可以帮他打碎冰层,把他解放出来,但我必须考虑一下那样的后果。 坚冰的严寒威胁与他造成的恐怖杀戮相比,我宁愿选择前者。 “救救……我……”他发现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只好艰难地转向我。 我缓缓地摇头:“除非你告诉我,哪一条是脱离这个空间的正确路线?”那么多洞口,根本没有时间和力气一一试探,并且冰块延展的速度如此之快,我和苏伦即使将内力发挥到最强,也总有真气枯竭之时。 “好,我告诉你,但是就算你能找到最正确的入口,通道中间……部分仍然有一个更为复杂的迷宫。 我试过、很多聪明人也试过,根本无法通过,找到唯一的出口……”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望着苏伦站立的方位。 我拖着他的一只手臂,快速奔向苏伦,冰块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此刻,地面上也渐渐渗出了白霜,我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刺骨寒意。 “风哥哥,出口就在五角星的顶点位置,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 苏伦皱着的眉头终于疏解开来。 “对……就是那里,带我一起……离开吧……”幻像魔越来越虚弱,他放弃了挣扎,脖子立刻被薄冰覆盖起来,“我不想死,不想死……”如果他停止开口说话,想必嘴也会很快被封住,永远都不能开口了。 “风哥哥,我们走?”苏伦转身,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我忽然有了一丝迟疑,谨慎地问:“苏伦,你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吧?”那种光彩是不属于她的,像是另外一个人——藤迦所拥有的。 记得在幽篁水郡里见到藤迦生命枯竭时的最后一幕里,她也是这样突然间神采飞扬,仿佛一下子窥见了生命的真谛一样。 “我?我很好,咱们走,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苏伦的目光远眺向那个巨大的航天器。 现在,它从头到底都是白色的,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包裹着。 毫无疑问,它的内部也充满了膨胀力巨大的冰块,在里外力量夹击之下,航天器的金属外壁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似乎随时都会四分五裂开来。 “我在前面带路——”她将军用手表扣在手腕上,随即向着连接那洞口的滑道奔去。 我的心情陡然一沉,以苏伦的实战经验,绝不可能使用那么熟练的扣表带的技巧。 这种表来自于瑞士钟表业的独特渠道,为了保证士兵们佩戴时绝不会松脱,所以采用了四层方向不同、技巧不同的尼龙搭扣,普通人戴表时至少会耗费半分钟时间。 在埃及沙漠时,藤迦手上就是戴着同样的一块表,我也曾亲眼看到她用一种简练而有效的手法对付这种难缠的表带,无论是脱下还是戴上,只需要两秒钟。 刚刚苏伦采用的戴表手法,与藤迦过去使用的一模一样。 “这一切能证明什么?”我忍不住头脑一阵发热,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涌上心头。 如果苏伦仍旧不是原先的“苏伦”,而是另外一种灵魂的寄居体,这个连环噩梦岂不是又一次重新铺展开来。 “求求你……带我走吧,我发誓以后再不会伤害地球……人,我发誓……”禁锢幻像魔的冰块越来越大,渐渐有成为一个大冰球的趋势。 苏伦已经冲上滑道,手足并用,施展了一种极其高明的攀登手法向上爬去。 这种“富士山攀爬技术”也是苏伦没有学习过的,据说是日本忍者绝不外传的秘技。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她都是“藤迦”,而不是“苏伦”。 “喀嚓——轰隆”两声巨响,就在我们身后,那架航天器被冰块撑裂为两半,左右倾倒,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引发了又一次剧烈的震颤。 7三百六十一立方迷宫 7三百六十一立方迷宫我不再犹豫,俯身抱起幻像魔,高举过头顶,追向苏伦。 带着这样一个一百多公斤的冰球逃命,或许是最不理智的,但我的想法却是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秘密。 假如那航天器彻底损坏的话,他就失去了最后的倚靠,成为我和苏伦的俘虏,自然会交待我们需要的资料。 能够活捉一个火星人,对于人类研究外太空生命的科学进程,将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收获。 更重要的是,日本“海底神墓”的秘密还要从幻像魔身上解开,大哥到过那个神秘的海底世界,之后去了哪里呢?一刹那间,我想到了很多有用的线索,才会多费一番力气,带这个冰球一起逃出去。 苏伦已经到达了滑道尽头,仰面向上看,立即回头大叫:“风哥哥,丢下那冰球吧,这里有一面峭壁,高度大约在十米以上。 带着他,咱们肯定无法逃出去,情况又如此危急,你看——”她向后面指着,我早就感觉到了浓重的寒意正在风起云涌而来。 “他很重要,要靠他解开‘海底神墓’的秘密。” 我没有时间细说,只是果断地做了决定。 从这个空气里逃走固然重要,我们肩上负担着的其它使命也相当重要,如果希望做到最好,就要承担更多的危险。 苏伦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腾身一跃,施展“壁虎游墙功”缓慢地向上爬去。 我把冰球放在脚下,暂时休息一下。 幻像魔全身都被封在冰块里,这种可以自己加速膨胀的冰块非常奇怪,竟然如同一个被吹胀了的气球,体积正在无限增大。 如果是普通人遭到这样的困境,只怕早就停止呼吸了,我只能寄希望于火星人的命脉够长,可以长时间停止呼吸而不会窒息。 滑道底下的世界正在被冰层迅速覆盖着,冰块犹如春天的水莲,增速越来越快,并且迅速上涨着。 换句话说,此时的情景,好像是溺水的房子,水位越来越高涨,让人感到一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只不过,现在逼近的不是流水,而是青色的坚冰。 等到苏伦攀上峭壁,冰层已经覆盖住了倾倒碎裂的航天器,在我眼前呈现出一大片白茫茫的冰原。 “风哥哥,我已经在石壁上凿了几个可以搭手附足的小坑,你把冰块敲碎,背他上来,可以吗?”苏伦在顶上招呼我,我们手边没有任何可供悬吊的工具,否则一根十几米长的救生绳就完全能解决问题了。 我看着脚下的冰球,假如没有其它办法的话,就只能按照苏伦说的去做了。 一边凿冰救他,还得一边提防他在苏醒后的反扑,“农夫与蛇”的故事反复听了几百遍,我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哗”的一声,滑道下的冰层陡然裂开,白花花的碎冰漫天飞舞着,那个明明已经断气的年轻人一跃而起,奔向我脚下的滑道。 他的速度快得如同一只灵狐,真是看不出,身体健硕如斯的一个男人施展起轻功来,绝对是江湖一流。 “苏伦小心,那个死人已经复活——”我只来得及出声提醒顶上的苏伦,年轻人已然从我身边飘过,膝盖上安了弹簧一样,拔地高飞,在苏伦的惊呼声里,迅速逃远。 直到此刻,他浑身抖落下的冰碴,才稀里哗啦地从崖顶跌落下来。 “苏伦,你没受伤吧?”那是我最关切的问题。 苏伦应声回答:“还好,他怎么会突然复活了,轻功快如鬼魅,一直奔向前方的甬道。 风哥哥,难道他也懂得撤退的道路?你快上来,咱们马上跟过去。” 年轻人的确死了,在我检查他的身体时,根本没发现任何生命还存在的迹象。 所以,我怀疑是某个灵魂借用了他的身体。 “难道是幻像魔?”我冷冷地凝视着冰球。 幻像魔躲在冰块里,用力蜷缩着身子,眼睛半开半闭,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假如我的担心成为现实,外面“亚洲齿轮”里的人又要倒霉了。 “喀啦、咔嚓”两声响,我脚下的滑道骤然断裂迸碎成三节,禁锢幻像魔的冰球立刻向下跌落,一直砸向冰原。 幸好,在脚底踏空的同时,我发动内力,吸住了石壁。 可惜,冰球却一下子跌了进去,瞬间便与冰原融为一体。 “风哥哥快上来,悬崖上也开始结冰了。” 苏伦提醒了我,连续倒手爬升了五次,再一个鹞子翻身,已经站到了崖顶。 在我身后的长方形甬道里,已然出现了薄冰,接着薄冰变厚,直漫上来。 “始终还是没能把他带上来,苏伦,我总觉得,通过幻像魔的思想,我们能揭开‘海底神墓’的秘密,这一下,只能从头开始了。”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假如脚下的空间里充满的不是冰而是水的话,我说不定会一个猛子扎下去,费尽心里把幻像魔打捞上来。 “可是,他已经死了。 对于任何生物来说,能量就是一切,我猜想这个空间之所以会发生冰封异变,大概就是因为他的死亡引起的。 风哥哥,我们赶紧撤出去吧,刚刚逃出去的那个士兵很不对劲,千万不要给‘亚洲齿轮’那边的人带来麻烦。” 苏伦紧皱着眉,牵着我的袖子离开悬崖,沿着一条灰色的甬道前进。 在我们的头顶几十米高的地方,仍旧有青色的石壁掩盖下来,可以想像一下,我们始终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回到冠南五郎他们身边去。 甬道的地势一路向下,并且我们脚下的路越来越宽,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是斜行向上走向阿房宫的世界。 苏伦走势很急,看她的样子,只恨不得将轻功施展到极限,飞速奔向尽头。 我们真的到了尽头,但却是一个巨大的灰色广场,挡住去路的是一幢高不见顶的巨型大厦。 在两侧石壁的夹击约束下,大厦岿然屹立,正面布满了大小一致的窗口,每一个的尺寸都是两米见方。 这样的建筑若是出现在港岛街头、开罗市中心都不会令人太过讶异,但现在是在一座大山的腹地里。 环顾四周,这是唯一的去路,除非我们有飞鸟的翅膀,可以一飞冲天,越过高楼。 广场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满地青石和石缝里的黑色苔藓。 大厦的外墙是石青色的,所有的窗口都呈现出一种诡异肃杀的沉寂冷漠,如同怪兽咧开的一张张大嘴。 “这就是幻像魔说过的迷宫,看来,要想顺利出去,还得费一番周折呢。” 我不无担心地向身后望了望,生怕那些不断膨胀的冰块会一路追赶过来。 苏伦冷静地点数着窗口的个数,沉默了五分钟之久,才黯然长叹:“风哥哥,这是一个横竖各三百六十一个洞口的立体迷宫。 假如正确的通道只有一条,我们能通过的概率差不多是几亿分之一。” “我们没有退路。” 我只是在冷静地阐述事实。 “对,没有退路。 风哥哥,你能完全相信我吗?这一次,我来带路,你跟在后面,好不好?”她笑起来,虽然满脸疲倦,但依然保持斗志,绝不流露出懈怠沮丧的表情。 “苏伦,我相信你,就由你来带路。” 我特别加重了“苏伦”这两个字的份量。 “好,我们走吧。” 她站起身,笔直地前行。 我们并排着穿过空旷的广场,进入了靠近右边的一个洞口。 洞口的前、左、右方向各有一扇半米宽的小门,只能容人侧着身子挤进去。 苏伦仍旧向前走,连续过了七八道门,忽然转向右侧,登上了一架小小的石阶,进入第二层的一个房间里。 我们的身边和脚下全部都是石头,无处不在散发着浸人皮肤的寒意。 苏伦脚步加快,连续上了三楼、四楼、五楼,接着又向前直行。 她手里并没有什么图纸之类的帮助工具,只是在凭着记忆和感觉迅速穿行于石室里。 藤迦从“海神铭牌”里也参悟到了一个奇妙的立方体,那是一座纵横各三百六十一个通道的迷宫,与眼前的建筑物何其相似?我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揭穿“苏伦”的真实身份,张了好几次口,却被她的自言自语打断。 当我们走到第十楼之上时,苏伦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并且好几次碰到了死胡同,根本走不通。 “苏伦,你……感觉好吗?”我去牵她的手,干冷的指尖像是浸在冰水里。 “还好,只是有记忆力枯竭的感觉。 风哥哥,我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靠着一个墙角,慢慢盘膝打坐。 借着地面上反映出的微光,我看见她的脸惨白如纸,唇紧咬着,鼻翼不停地扇动着。 “这个迷宫的构造法则,是最大限度地延展穿越者需要走过的路,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要历经一遍。 接下来,我需要你背我前进,以节省自己的体力,而且,还要你百分之百地相信我。” 她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成了蜡黄色。 “你相信我吗?”她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相信你,苏伦。” 我回望她,希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假如她是“藤迦”,又能带给我什么?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进入迷宫,就要耐着性子走下去,直到有一个或对或错的结果再说。 “谢谢。” 她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背我。” 她说的话越来越简短,中气虚弱之极。 我弯腰背起她,在她的手势指引下,缓慢地前进。 她的身体变得很轻,柔软得像最纤薄的羽毛,令我感觉这是在一场古怪的梦里。 脚下的路越来越滑,渐渐泛起了白霜,寒冷的感觉更是与时俱增。 有一段路,是反复沿阶梯向下的,每走一层,都坠入更深更冷的黑暗中,如同要一直走下十八层地狱去似的。 “相信我。” 她在我背上垂着头,脸贴在我的脖子上。 “我相信。” 我轻轻地回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睡梦一样。 我看不到哪里是路的尽头,只是从一个又一个门户之间穿过,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是几十个、几百个等待我走过的门。 三百六十一个乘以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立方体,那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 “风哥哥,我们要加快,假如那些古怪的冰块追击而来,某些房间被冰塞住,咱们就出不去了。” 她努力抬起头,向前面黑暗中反射出的冷光叫着。 果然,地面、墙壁上开始结冰了,再走了几个房间,触目之处,全都成了冰面、冰墙。 “向下去,再过两层阶梯,就是迷宫的最底部,风哥哥,我们必须……加快……”一阵剧烈的咳嗽截住了她的话。 我立即加速,在湿滑的冰面上跌跌撞撞地前冲。 冰块的增长速度极快,最好经过的几个门口几乎被封住一半,我和藤迦是侧着身子“挤”过去的。 幸好,我们及时通过了关键部分,开始重新向上攀登。 不知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当自己的体力下降超过三分之二、苏伦的声音也虚弱如梦呓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光明。 “苏伦,向前面看,我们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对,我们走到尽头了,风哥哥,是最后的尽头——”她趴在我脖子上,声音里充满了倦怠。 再直线穿过四个门口,眼前已经出现了小楼和雪地,这里已经是阿房宫的世界。 我踉踉跄跄地前冲,和苏伦一起扑倒在软绵绵的雪地上。 雪停了,但身子下面的残雪却给了我无比真实的感觉:“终于走出了迷宫,终于离开了幻像魔的世界!”挣扎着向回望去,那些回环交错的门户都已经成了冰封的世界。 如果再晚一点出来,我们也会像幻像魔一样,再次被冰块封住,永无出头之日。 苏伦脸向下俯卧着,四肢无力地张开,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微弱了。 “风……我完成了……使命,就要走……了,关于‘海底神墓’……还有很多事都得留给你去做……了,我只是一个引路人……再见,再见了……”她断断续续地说话,却连翻身向上的力气都没有。 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帮她翻身。 “苏伦,苏伦——”我大声叫她的名字,但此刻直觉上她不是苏伦,而是幽篁水郡里灯尽油枯的日本皇室公主。 “我的使命是……使命是……”她每一次翕动嘴唇都显得那么艰难。 藤迦自己说过,使命是“奏响世界的最高音”,但现在连说话都不自如,弹琴更是无法做到了。 “再见……好运……”她始终没能睁开眼,右手在雪地上抓着一把雪,紧紧握着,而后骤然松开,身子也瞬间挺直了。 我猛然怔住,思想也变得一片迷乱:“死去的是藤迦还是苏伦?难道苏伦也会——”只有一秒钟的耽搁,我立即提气发力,双掌贴在她的左右太阳穴上,直接把真气灌输进她的身体。 不管藤迦的思想还在不在她的体内,我得先让她恢复知觉再说。 几分钟后,她醒了,立即挺身弹了起来,双眼神光四射:“风哥哥,发生了什么?”她向四面看着,挥手抹去沾在脸上的雪花,向山洞方向一指:“我觉得那个年轻人早就冲进去了,咱们得抓紧跟进去救人。 他的身体已经被天象十兵卫的幽魂占据,走吧!”我还在愣怔之中,她冲过来抓着我的左腕,发力狂奔,从楼群中穿行出去,直奔山洞。 这才是苏伦的本色,于千头万绪中一眼发现最关键的切入点,并且毫不犹豫地去做,绝不犹豫退缩。 “苏伦——”我一声大叫,风卷积雪灌进嘴里,立即被呛住了。 “什么?”她抢先一步进洞,右手在石壁上一抹,骇然大叫,“风哥哥,你看,石壁也开始结霜了,看来幻像魔之死带来的冰化现象会一直延续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终止!”甬道尽头,陡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那是五支微型冲锋枪、两支重机枪和五支霰弹枪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但是只持续了十几秒钟便骤然停了下来。 “有情况,杀戮已经开始了!”我预感到情况不妙,射击骤停,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射手已经被一击而死。 我们冲到水晶体旁边,冰块已经拥塞了水晶体碎裂后留下的空间,并且也在持续上涨。 这种情况下,我和苏伦都能立即考虑到冰块会阻塞这条唯一的退路,把我们永远地封印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但两个人没有丝毫的惧意,一直向前冲出去。 到了甬道尽头,我先急停下来,挡住苏伦:“不要慌,先看看外面的情况——”机械体上的齿轮仍在飞旋着,金属壁上映着诡异的寒霜,白袍人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年轻人的脚下。 他的作战服、防弹衣都已经撕掉,露出上半身虬结扎实的肌肉,左手握着一柄尖刀,右手里则是一柄精钢丛林砍刀。 “这是一个末日死亡的世界,无论是谁,都会在血流成河之中倒下。 来吧,来吧——”他是个精壮彪悍的男人,但声音却是属于女人的,尖厉而高亢。 “天象十兵卫,那个日本女忍者。” 苏伦附在我耳边,声音压低到极限。 我明白,而且亲眼看见过她附身于苏伦时的诡异功夫。 此刻,冠南五郎依旧从容镇定,捏着那个铅匣,昂首站在机械体的最高处。 “杀——”年轻人向上冲去,身法飘忽,在这个银色世界里,他的黝黑皮肤像是一团任意变形移动的墨渍,走到哪里,便在哪里罩上一层脏兮兮的黑色,但他手里的两柄刀都是白色的,刃口闪着灰白色的冷光。 “我们并不需要帮任何一方,而只需要拿到那个铅匣对不对?”我征询苏伦的意见,毕竟冠南五郎是她的恩师。 “对,现在我才真正佩服大哥的深谋远虑,他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在日本人的历史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一个可以推动世界和平发展的人物,现在不会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冠南五郎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幌子,行‘分裂世界、谋求个人终极利益’之实。 我们的目标,只是静等战斗的结局,然后冲进去摘取胜利果实而已。” 苏伦的神情依旧紧张严肃,但语气却轻松了不少。 至少,这是一场日本人之间的战斗,由顶尖忍者决斗江湖至尊。 仔细回想起来,手术刀、大哥杨天他们两人之所以被江湖通道尊为大侠、领袖,绝不会是浪得虚名。 在某些大问题、大立场的分析上,每个人的眼光都有独到之处,令人衷心钦佩。 “叮叮叮叮”的声音响个不停,冠南五郎站在高处,随手摘下身边的齿轮向下飞掷,阻挡天象十兵卫的上冲。 机械体表面的齿轮停转数量越来越多,这也就预示着外面的世界正在产生巨变,随时都有飞机坠地、海啸迸发的危险。 如果那架古琴才是令齿轮重新旋转的唯一钥匙,但现在它已经不知道被丢在哪里去了。 “风哥哥,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厉害!”苏伦长叹,从一个隐蔽的角度向上望着。 天象十兵卫的攻势尽管凌厉如狂风暴雨,却始终在冠南五郎五郎十步之外,再也无法逼近。 后者只用一只手便控制了局面,由此看来,上一次他被附体苏伦的天象十兵卫追击,只做闪避,不加反攻,也是有意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武功。 “就算五十余名弟子加起来,也不会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大哥说过,普天之下,只有‘盗墓之王’杨天才能跟冠南五郎对敌,无论从心机、魄力还是武功、见识,他们都是同一时代的两大绝顶高手,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 她又转向我,慧黠地笑着:“当然,大哥没有把祈福上人计算在内,能教出你这么优秀的弟子,上人自身的武功必定也是无可限量,永无止境的,对不对?”我忍不住一笑:“有些人是不喜欢被别人排来排去的,功名利禄对他而言,不啻于浮云苍狗,就算强加在他头上,也是些毫无意义的累赘。” 在祈福上人的价值观里,只有自由自在地活着,毫无牵挂、毫无羁绊,才是最愉悦的人生。 至于谁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二的问题,都只不过是废话一堆,根本不予理睬。 8冰封地脉里的最后决战 8冰封地脉里的最后决战天象十兵卫久攻不下,蓦的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扑击。 冠南五郎也飞了起来,两人在半空里交手,以快打快。 他是没有武器的,只能空手入白刃——在他左手里始终紧握着铅匣,不肯松手。 不知不觉之中,地面上的冰层越来越厚,齿轮的飞旋速度也越来越慢,似乎每一片齿轮上都挂上了薄冰。 我能够预想到,冰块最终会漫过机械体,把它也变成一个冷硬的大冰球。 这种情况下,只有抢先一步冲出去,消灭天象十兵卫再做其它打算。 我刚想与苏伦商量,激战中的两个人倏的跌落,恰好跌进机械体正中的深井里面去了。 “啊?”苏伦愕然叫了一声,身子一弹,跃出洞口,飞奔向金属阶梯。 我紧跟在后面,不过还是匆忙之中向四周张望了一眼。 金属壁上的任何一个洞口里都缓慢地溢出冰块来,向机械体步步推进。 这种趋势无法阻止的话,机械体就真的要成为冰球了,所有的齿轮也被迫停转,到那时候的后果有多严重,谁都无法估量。 地脉深井是没有尽头的,假如两人同时坠下,必定会像老虎一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事件一波三折,我只能打起精神,全力应付目前的危机。 金属阶梯变得无比湿滑,两侧的齿轮转速下降得非常快,目前大约在每分钟十五转左右,我都能清晰看到齿尖的大概轮廓了。 苏伦比我早十几级台阶到顶,向下张望,忽然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拍打着胸口:“还好,还好。” “怎么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令她说出这句话。 “快上来看,原来地脉已经被冰块封住了,他们……他们并没有直坠下去,而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跃上阶梯顶部。 原先黑洞洞的井下模样大变,四壁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块,距离井口三十米的地方,冰块将地脉封住,形成了一个锅底形的平面。 冠南五郎与天象十兵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殊死搏斗着,那个铅匣已经脱手,落在井壁中部的一块凸出的冰台上,距离井沿、井底的高度基本相等。 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苏伦,我要去把铅匣拿回来。” 那是冠南五郎控制局势的倚靠,假如它落在我们手里,他想图谋天下霸权的计划肯定就落空了。 我们是地球人,有责任保护这个星球摆脱战争狂人的操控。 “我也想到了,但是相当危险,风哥哥,或许我们该再斟酌一下。” 苏伦沉吟着,犹豫不决。 从井底到冰台的高度为十五米,其实以天象十兵卫的轻功,很可能正处于她的击杀范围。 凭心而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战斗力不足以与她对抗。 下去攫取铅匣的最坏结果,就是被搅进战团里,然后——相信苏伦把这个最糟糕的结果都考虑到了,所以才会产生犹豫。 “‘大杀器’能撕裂地球,是不是?”我长叹。 所有的战争狂人都有最癫狂的一面,也最有可能面临绝境时孤注一掷,引爆“大杀器”。 所以,不管是冠南五郎还是天象十兵卫取得战斗的胜利,地球都会面临无法估量的危险。 美国人费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追寻“大杀器”的下落,并非仅仅为了操控全球的指挥权。 更重要的,他们怕这件超级武器成了某个丧心病狂的人枕边的玩具,一个不小心,就把大家居本书住的这个星球炸成一堆宇宙垃圾,就此彻底消失。 “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是联合国环保署长期以来反复强调的一个重要话题。 推而广之,当所有战争狂人都拥有了毁灭地球的武器时,就直接影响到了我们每一个地球人的利益,只能挺身而出,与命运抗争。 “风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样做太危险了。 你不想眼睁睁失去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抓住我的胳膊,长睫毛上瞬间缀满了盈盈的泪珠,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更是难以抑制地哽咽起来。 我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一次次生离死别之后,再次面临抉择。 “我知道危险,但我们没有退路了。” 曾经在报纸上多次看到过与“大杀器”有关的消息报道,从前总觉得它离我的生活很远,现在却一下子拉近到眼前来了。 那个铅匣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台上,毫不起眼,如同一本崭新的口袋读本,只不过是采用了少见的黑色包装而已。 “我们必须拿到它。” 我给自己下了命令,并且硬着心肠,不再看苏伦的眼泪。 “好。” 苏伦甩头,眼泪随之飘然从睫毛上坠落。 我知道在摩拉里他们身上必定带着救生绳之类的东西,所以只在苏伦肩上轻轻一拍,便转身飞奔而下,直奔那群倒下的白袍人。 以他们的武功修为,在天象十兵卫的攻杀下,如同用想篱笆挡住猛虎一样可笑,所以,暴毙当场几乎是唯一的结果。 在摩拉里身上,我拿到了救生绳,还有五颗军用烟雾弹和一只绿色的氧气面罩,全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的胸口被击穿了一个大洞,鲜血在倾斜的地面上弯弯曲曲地流出很远。 “青龙会?”我脑子里重新浮起了这个神秘的名称,在争夺“亚洲齿轮”能量的战斗中,它又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小……小……师叔,救救我,救救……我……”摩拉里居然没死,身子一翻,双手扣住了我的右脚脚踝,死鱼一样用力地张开嘴,但随即便有大量的血沫从他嘴角淌下来。 很显然,他的肺部严重受损,绝对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我从他口袋里翻出急救包,但那张仅有十五厘米见方的止血纱布真的无法捂住那个大洞。 无奈之下,我之内扯下另一具尸体上的白袍,覆盖在摩拉里身上。 “我要去……日本,我要……去北海道……去北海道……带我去那里……”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我虽然听懂了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 “你说什么?去日本北海道?”我低声反问,同时把他的头部垫高,免得瘀血倒灌入脑。 “北海道,对……北海……道,去找……找……”他的瞳孔处于缓缓扩张之中,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一个英文单词,说的是“摸”,连缀起来,则是“去北海道找摸”这句完整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去北海道找人?找一个以‘摸’这个单词开头的人?”我来不及细想,扳开他的手指,将白袍罩过他的脸,马上返回阶梯。 这段突发的小插曲并没有在我心里留下什么特殊印象,毕竟摩拉里他们为钱而来、为钱送命,也是死得其所。 我虽然答应过他,要给他们一笔钱,然后退出江湖——江湖毕竟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来得容易,想退出就身不由己了,最少要留下点什么。 摩拉里他们的退出,就是以十七个人的生命做代价的。 激战仍在继续,天象十兵卫的战斗力似乎永远不会枯竭,仍旧出招凌厉,动作迅猛。 冠南五郎的掌心里多了一柄两寸长的树叶形手刺,短小精悍,几次逼得敌人翻滚后退,并不比天象十兵卫的长短两刀逊色。 “据说,他身上藏着一百余件兵器,从极短到极长,从极刚到至柔,什么样的都有。 这样的格斗局面,是技击狂人们的饕餮盛宴啊……”苏伦低声感叹着,迅速解开救生绳,沿着井沿垂落下去。 冰台并不在我们的垂直位置,而是向下略微偏右,水平距离约三米。 所以,我垂降下去后,还要有一个摆荡的动作,才能触摸到铅匣。 “准备好了吗?”我抓住绳索,站在井边,连续做着直达丹田气海的深呼吸。 苏伦将绳索的另一端缠绕过四根金属棍,又绕在自己腰间,重重地打了个死结,随后做了个“完毕”的手势。 我们各自做着自己需要的工作,像两架需要协同工作的机器,尽量不把个人感情掺杂其中。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最后的成功。 “这一次,跟上一次我要坠下悬崖去找你很相似。” 我微笑着,心如止水,毫无恐惧。 上一次,我停止下坠,进入阿尔法的金蛋,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一次呢?下去会不会是正确的选择?“我知道。” 她拍了拍腰间的绳结,“这是个死结,你一定得回来,否则,这个结是永远都不会解开的,我们将永远拴在一起。” 这句话,已经表达了她“不成功必死”的决心,与我心里想的完全相同。 “我当然得回来,还要带你回开罗去。 春天就要来了,十三号别墅露台上那些北非蔷薇还等着我们回去修剪呢!”我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沿着冰面滑下去。 井下的温度相当低,只下降了五米,我的两手已经冻麻了,连绳索上都结了白霜。 在我身子下面,两个人激斗中的武器碰撞声、急促喘息声响成一片,激起了“嗡嗡嗡”的回声,刺得我的耳膜一阵阵发痒。 我控制自己的视线正对井壁,绝不向下看,迅速下降到与冰台平行的高度,脚尖在一块凸出的冰棱上一点,向右边急速地荡过去。 这些平日做起来得心应手的动作,此刻因为过度的寒冷导致身体僵硬,第一次伸手,竟然只触到了冰台的边缘。 井壁太滑,我向回退的时候,身子无法保持平衡,在半空里连续打了七八个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小心!”苏伦蓦的大叫。 恰好那时候我的身子一荡,再次旋转了九十度,一道白光“嗤”的一声从我身前掠过,直飞上天。 那是冠南五郎的手刺,他首先发现了我,并且明白了我和苏伦的企图。 “喂,你们两个,别乱来,别碰那铅匣——”他大叫着。 我从鞋尖上下望,他已经取了另外一柄峨嵋刺,继续应付天象十兵卫的攻击,但分心之下,被敌人打得节节后退。 或许在他眼里,“大杀器”只能归他一个人所有,是自身权利的象征,任何人不得碰触。 我稳住身子,第二次向右跃出去,屈膝落地,站在那块半米见方的冰台上,铅匣就在我的两腿之间。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假如我只是荡起来半空伸手的话,很可能会碰落它而不是拿到它。 我艰难地弯下腰,把铅匣拾起来,塞进怀里,再僵硬地站直了身子,准备后撤。 “哗”的一声响,天象十兵卫腾跃起来,大砍刀在冰台下方两米远的位置狠狠地划过,冰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随即断裂向下。 我的身子猛然一沉,又猛的一起,却是苏伦抢先拉动绳索,阻止了我的下坠之势。 此刻,我的身体近乎僵硬,体力也消耗得非常严重,只能紧紧地扣住绳索,任苏伦一点一点地向上拉。 终于,我再次回到了机械体的顶端,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我说过,自己一定会回来的。” 我的笑容想必非常僵硬,但我毕竟还能笑出来,又一次在绝境中闯关成功。 “风哥哥,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从过去到将来,任何时候。” 苏伦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稍显狼狈。 我从怀里取出铅匣,凝视着这个令美国人雷霆震怒的“大杀器”,也回忆起长久以来发生在中东的那场风暴战争。 现在,它在我手里,它才真正是震惊世界的“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将会让地球五千年的文明史水泡一样“啪”的炸裂,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发现它、生产它、利用它的人大概从来不会去想它带来的危害性,苏伦,咱们该如何处理它?交给美国人吗?”我对如何处置它,从没有过构想。 苏伦也被问住了:“美国人?为什么是他们?或许应该交给第三方中立国家,譬如——”我们是华人,根永远都在中国,苏伦没说出的话,或许是每一个华人都能想明白的。 “现在,我带你出去。” 我向她伸出另一只手,但她先低头去解腰间的绳扣。 那种连续翻花绕颈的死结属于西班牙海盗的古老系法,打结容易,解开却难。 “都结束了,就让他们在下面自生自灭吧。” 我伸了个懒腰,一想到终于能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子逃出生天,心情立即一片晴好。 苏伦的灵巧手指在绳结上飞舞着,就在此刻,在她背后呼的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影子。 在我没有任何反应之前,影子落地,一只手攫住苏伦的喉咙,嘶声大喝:“把那东西给我,把它给我!”我无法想像冠南五郎是怎样跃上来的,但现在最糟糕的事实是,他已经控制住了苏伦。 “给我,风,把它乖乖地递给我,否则,我的好徒弟就要先一步上西天了——”他冷笑着,白西装上满是细碎的冰屑,袖子和下摆上沾满了点点血迹,不知道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天象十兵卫的。 他向我伸出手,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根本不是从前那个气定神闲的学者形像。 铅匣沉甸甸的,这一刻,它直接维系着苏伦的性命。 我们相距只有七步,但却是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风,我很欣赏你,苏伦又是我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其实你们完全可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一起完成这个平分天下的游戏。 看,我们联手,天下还有什么力量能挡得住?美国人的铁骑纵横中东沙漠,企图找到那个匣子,但事情到了最后,它还不是被牢牢控制在你我手里。 现在,五角大楼方面正在向我妥协——”苏伦陡然冷笑起来:“妥协?师父,你以为他们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不是在考虑满足你的条件,而是正在寻求怎么连这座大山一起消灭。 ‘大杀器’绝非万能的,你我都很清楚,没有人会连自己也一起杀死,成为星球毁灭时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在他们背后,井底冒出丝丝凉气,足以证明冰层的增长速度正在急遽加快。 我处在一个极度两难的抉择当中,但最后做出的是一个几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决定:“好,铅匣给你,把苏伦还给我。” 他们两个同时一怔,似乎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会突然做出决定。 “好,好好!风,你真的是个聪明人,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他放开了扼住苏伦咽喉的那只手,苏伦呛咳了几声,迅速逃离他的身边。 我把铅匣抛向他,顺手揽住跃过来的苏伦。 其实,这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我不清楚接下来他会做什么,是否会在短时间内启动大杀器。 刹那间,我的手插进苏伦的裤袋里,摸到了那柄手枪,毫不犹豫地掉转枪口,隔着衣服连续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啪啪”,接连六颗子弹,毫不留情地射中了冠南五郎的小腹。 弹壳“叮叮当当”落地之时,那铅匣刚刚被他抓在手里。 在我的计算之中,除非他衣服下面套着连体防弹衣,否则的话,六颗子弹能够把他的腹部脏器搅成一团烂粥。 “吱”的一声,铅匣的盖子迅速翻开,随即又传来“喀喀”两声,铅匣内部弹出一个精致的方形水晶体。 水晶体正中,镶着三颗乌黑油亮的不规则晶体,呈三角形排列着。 同时,铅匣三面弹起三支微型射线枪,枪口分别指向晶体。 “现在,就是世界末日降临的时候,游戏该结束了——”冠南五郎狞笑着,根本不顾自己腹部血流如注,而是抬起右手拇指,向铅匣中间的一个红色按钮用力揿下去。 “风哥哥!”苏伦急促地叫了一声,倏的转身,把头藏进我的怀里。 我的计算发生了错误,原来启动“大杀器”爆炸程序竟然如此简单,连一秒钟都用不了。 此刻,再发出“逾距之刀”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大杀器”是掌握在绝世高手冠南五郎的手里。 “幸好,我是跟苏伦在一起的,心里牵挂的两个人,至少已经找回其中一个。” 我下意识地搂紧苏伦,但目光却盯着铅匣。 射线枪亮起来,三束红色激光射出来,打在三颗晶体上。 “宇宙之火、复仇之焰,就在我一个人的手里。 十五秒之后,地球就不存在了,风、苏伦,咱们将会化成碎片抛向宇宙。 一切都会成为碎片,碎片……”冠南五郎的狞笑声越来越响亮。 突然之间,他背后出现了一团黑影,被天象十兵卫附体的年轻人冲天而起,然后挟住他的脖子,一起跌落进井口里。 我揽着苏伦跃近井口向下看,他们两个紧紧纠缠着一直下落,跌在井底。 一瞬间,寒意侵袭的强度提高了十倍,苏伦连续打了几个寒颤:“风哥哥,我觉得好像不对劲了,冰块正在急速膨胀,这个世界——”在我们不经意之间,组成机械体的所有齿轮都被冰块覆盖住了,包括我们身后的金属阶梯,也成了一条明晃晃的冰上滑梯。 我们没有退路了,因为通向阿房宫的那条甬道里也溢出了大量的冰块。 “我们其实,已经不需要退路……”苏伦看着自己的腕表,秒针毫不留情地向前跳跃着。 十五秒时间,大概只是脉搏跳动二十次的间隔而已。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井壁上的冰块迅速聚拢来,把冠南五郎与天象十兵卫的身体埋住。 其实,以冠南五郎的轻功,绝对无法飞跃三十米的高度,之所以他们刚才都能在井边现身,是因为井底的冰块几秒钟内上涨了超过十五米的原因。 起初,冠南五郎还能激发内力,拼命打碎裹住身体的冰块,只是冰块围拢过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的双腿首先被埋住,然后是腰部,最后双臂、肩部、头都被困住。 天象十兵卫则早就精疲力竭地躺下了,像一只冻结在琥珀里的古怪蜘蛛。 “苏伦,救——我——”这是冠南五郎说出的最后四个字。 然后,他们就被裹在冰块里,与幻像魔的下场一模一样。 “风哥哥,来世再见。” 苏伦抬起头,苍白的嘴唇贴上来,印在我的唇上,两个人的唇同样冰冷,毫无生气。 我们连自救的手段都没有,更不要提营救冠南五郎了。 更何况,几秒钟之后,一切将在“大杀器”的爆炸声里灰飞烟灭。 “人,会有来世吗?来世,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这是我最后的一线思想,然后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来,面前看似无法突破的冰窟也陡然碎裂成几万块,白花花地飞舞着冲向天空。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银妆素裹的噩梦里,陡然间失去了知觉。 9第二座阿房宫的真相 9第二座阿房宫的真相 再久的噩梦也会有醒来的那一刻,我的感觉恢复时,第一时间抓住的,竟然是一只软绵绵的女孩子的手。 “苏伦!”我一个侧翻,虽然视线仍旧朦胧一片,却已经把对方紧紧抱住。身子下面是冰冷的石块,泛着隐隐的寒意。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最后一幕冰窟剧烈爆炸的场景浮上脑海,浑身立刻打了个寒噤,眼睛也随即完全睁开。 怀里的人果然就是苏伦,但却紧闭着眼睛,身子软软的一动不动。 “爆炸?大杀器?冠南五郎?天象十兵卫?我现在在哪里?”目光一转,自己躺在一片光秃秃的悬崖上,前面十几步之外,横着一道深渊,下面正有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腾起来。 苏伦呻吟了一声,挣开我的手,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头疼欲裂的痛苦表情。 “风哥哥,是你吗?”她闭着眼,艰难地坐起来,下巴支在膝盖上。 “当然是我。”我的心里五味杂陈,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经历的那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在那么激烈的爆炸过后还能好端端地活着,况且“大杀器”属于顶级辐射物,单单是过量的辐射就足以把热人送进十八层地狱了——这一点真的无从解释。 我站起来,神志逐渐清醒,立刻看到了悬崖对面的一条狭长石隙,一直弯弯曲曲地通向远方。这里的所有石头都能够发出微弱的白光,恰恰就是天梯、圆形石屋、金蛋所在的地方,但现在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悬崖,连石屋和金蛋的痕迹都一点都没留下。 “这里……是什么地方?”苏伦睁开眼,疲惫之极地皱着眉。 我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回答:“应该是在阿房宫世界的入口处,也就是你一直追索的天梯,对面则是那条充满了飞蛇的‘兰谷’。”一想到五角星芒大阵里那些古怪的毒虫,我马上抬手去摸“碧血夜光蟾”,但身上什么都没有,所有口袋都空空如也。 这一下,我彻底清醒了,并且心情低沉到极点:“没有夜光蟾,只怕我们两个想赤手空拳通过石隙的话,没那么简单。” 苏伦抚摸着自己裤袋上的枪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刻,想必冠南五郎与天象十兵卫已经在“大杀器”的爆炸中成了千万碎片,混合在冰块中飞向天空。那么,“亚洲齿轮”的机械体岂不也粉身碎骨了,如此一来,山外的世界呢?会不会变成失去动力的废墟? 苏伦永远都是与我息息相通的,当我想到这里时,她的脸色也是苍白一片。 “我们闯祸了。”她幽然长叹。 “不是我们,而是冠南五郎,有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学者招摇过市,随时都会搞出大事来。我们还是打起精神来,离开这地方。”现在,我感觉身体状况正在恢复当中,暂时感觉不到辐射带来的伤害。只是从这里到隧道出口,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弄不好还有飞蛇当道,想想就让人头痛。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现在回想起来,在冰块发生爆炸的刹那间,有人急速掠过来,抓住我和苏伦的衣领。之后的情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巨大的空白。 “那个救了我们的是谁?是阿尔法吗?”我感到越来越困惑。 两边悬崖之间,是有一道铁索桥通联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跟顾倾城、老虎、卫叔、红小鬼等人初到此地时的情景,但现在顾倾城消失,其余三人横死,几天之内,连连发生巨变,每一件事都无法预料。 当我再次站在悬崖边,眺望着脚下那些云雾缭绕的地方,依稀记得那里曾传来苏伦的歌声。人生总是面临抉择,假如当初红小鬼没有触动机关打开金蛋,而我却是从悬崖上垂落下去的话,又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苏伦站在我身边,愕然一笑:“风哥哥,你就是在这里听到我的歌声吗?” 我认真地点点头:“对,救生绳都放下去了,假如那金蛋再晚几分钟打开,我或许就下到谷底了。要知道,那时候我认定你在下面,一心以为只要坠下去,就一定能把你救上来。现在想想,下面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险呢,可能还会爬满了毒蛇、蜈蚣……” 突然之间,一阵急骤的“咝咝咝咝”声传入我的耳朵里。那种声音太熟悉了,是几百条毒蛇同时昂扬吐信的动静,绝没有错。 苏伦反应更为灵敏,抬头向石隙方向指着:“风哥哥,你……你看!”由于太过紧张,她的声调都变了,并且拖着我的胳膊急速后退,一直到背靠石壁为止。 石隙里出现的毒蛇只怕得有千万条,叠成五米多高的蛇墙,整体向前移动着。触目所及,只能看到一条条鲜红的蛇信,胡乱吞吐着。排在最顶上的毒蛇正在不断地跳跃着,“七寸”位置两侧的粗短翅膀用力张开,显得异常兴奋。 “它们会从铁索桥上爬过来吗?”那柄晶石金剑早就不在身边了,苏伦急切之间根本找不到任何武器。!我无法回答,飞蛇极富攻击性,之前我们刚刚进入五角星芒大阵时,已经领教过了。现在,毫无防护措施,更没有有效的武器,真的陷入了一片绝望。我的“逾距之刀”在这种千万条毒蛇一起攻击的状况下,所起的作用并不足以保护我们两个人。 毒蛇出了石隙,立即胡乱散开,在我们的目光注视之下,一直游向悬崖边,毫不犹豫地争先恐后冲了下去。这种变化完全出乎我和苏伦的想像,看着五米高的蛇墙逐渐降低,直到最后一条毒蛇从悬崖上消失。 “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伦惊骇地低叫起来。 “假如有人在悬崖下站着,大概会感受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毒蛇雨——不过,咱们是赶不上这种巨大的幸运了。”我想只要是思维能力正常的地球人,可能都不会喜欢天上掉毒蛇的滋味,况且是毒性无比剧烈的兰谷飞蛇。 在蛇阵之后,另外有大群的蜈蚣、蟾蜍、蜘蛛、蝎子蜂拥而至,全部冲进悬崖里。这种毒虫的跳崖盛宴维持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我清晰地看到那些蜘蛛全部都是身长半尺、背上长着黑白人脸花纹的,形像异常恐怖。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现在,我们该离开了吧?不知道大山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毒虫弄得纷纷逃进悬崖下面。我真担心亚洲齿轮的爆炸,会令地球发生颠覆性的变化——” 从悬崖到隧道,从隧道到山外,再经过几天的马车、汽车颠簸,第八天的晚上,我和苏伦已经幸运地住进了咸阳城里最好的四星级酒店。 泡过温泉澡,再经过三小时的小憩,享受过一顿丰盛的本地菜之后,我们终于得以各端着一杯红酒,坐在炉火熊熊的壁炉前。一九三零年的法国南部红酒香气四溢,身子陷在意大利名牌沙发里的柔软拥抱里,我忽然觉得,在大山里经历过的一切都像是别人的传奇故事,只有苏伦、“逾距之刀”是真的。 “风哥哥,为我们渡尽劫波后的重逢,干一杯。”苏伦的棉质睡袍上有一朵巨大的牡丹花在闪闪放光,她的笑容,看上去比鲜花更娇艳。 “我的意思,这一杯酒,应该是我向你赔罪。苏伦,我再不会离开你了,从身到心,一辈子生生死死,都不会离开。” “叮”的一声,两只玻璃杯碰在一起,殷红的酒液轻轻荡漾着,像极了苏伦腮上的两片酡红。 其实,我们有很多应该提出来讨论的话题,但这一刻,两个人却只想伴着“必必剥剥”的木柴燃烧声静默地相互凝望,仿佛要这样看一辈子都不厌倦,都不满足。 忽然,苏伦嫣然一笑:“风哥哥,我想咱们该打个电话给铁娜将军,时间不等人,如果能尽早展开埃及沙漠的挖掘工作,也许就会早一点找到杨天大侠的下落。有些事情早该结束,而另外一些事情,早就该开始了。” 这就是苏伦,即使在是浓情蜜意的凝望中,仍旧能够不忘大事,永远保持学习自手术刀的冷静、干练。 电话就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她看看我,我再看看她,谁都没有先去拿起话筒。 “其实,铁娜将军对你的激赏是最正常不过的,你可以把她看作同性朋友,就像对待老虎那样,对不对?”苏伦嘴角噙着慧黠的浅笑。 “老虎?大唐豪侠虬髯客?”我皱着眉长叹,“算了吧,我还是拿她当国际友人看待的好,免得她再啰啰嗦嗦地说一大堆废话。”我拿起话筒,不理会苏伦的窃笑,拨了铁娜的移动电话号码。 在我心里,老虎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谜。他从穿越历史的古镜而来,抱着要“改变现实命运”的信念直到最后功败垂成,或许坠入深渊之前,也是最心有不甘的。最终,历史没有被改变,即使具备了全部的成熟条件,只在最后一个环节上出了小小的纰漏,也会葬送所有的努力过程。 “风哥哥,在想什么?”苏伦浅啜着红酒,笑意更深。 她可能误会我了,以为我在思考向铁娜开口的措辞,实质上我的心思已经神游千里之外。电话振铃三次,铁娜的标准美式英语响起来:“哪位?难道是沙漠无敌勇士风先生?”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位一向豪爽洒脱的女将军何时学会了未卜先知的超能力:“的确是我,铁娜将军怎么料到的?” 她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大漠上陡然刮起的旋风:“我不是先知,怎么可能有那种特异功能?是你的一位朋友刚刚离去,我们偶然提到你,所以心有所感,看到号码来自美丽的中国才会随口一问。” 看得出,她的心情一片大好,比起狼狈不堪的我和苏伦,自然是春风得意之极。 我顺着她的话一路说下去:“朋友?哪一位?” 除了手术刀和苏伦,我在埃及几乎没有朋友,想不出是谁能令铁娜如此开怀。 她又是一笑:“大亨。” 我忍不住皱眉,大亨的日程安排比美国总统都要忙碌,怎么会有空去开罗造访铁娜?除非是那里有可以日进万金的大生意,否则就算是埃及总统求他光临,他都未必肯去的。 “怎么?大亨不是你的朋友吗?还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关小姐,据说也跟你交情颇深。我们聊得很愉快,特别是提及你的时候,大亨与关小姐都引为至交,那种陶醉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嫉妒得眼睛发红。风,你有这样的朋友,为什么从没向我提起过,难道是怕我自惭形秽?” 她的辞锋渐渐变得犀利起来,话里话外也带着一丝微微的醋意。 我的眉皱得更紧,关宝铃是此刻自己最不想提及的人,偏偏冤家路窄,连给铁娜打个电话都被勾起这个话题。 幸好,铁娜话锋一转:“风,许久不打电话来,这次有什么可以关照的?” 我叹了口气:“关照?抱歉,我真的没什么能令贵国感兴趣的话题,前些日子提到的‘黄金之海’,也因为一些别的问题耽搁下了。这次是有私人事情求你,不知道将军阁下能否帮忙?” 关于“黄金之海”的话题,随着耶兰的惨死已经束之高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得到线索。其实这样一笔巨大财富,倒是真的可以激起铁娜的兴趣。 铁娜听到“私人问题”这个词,立刻打起了精神:“请说,我洗耳恭听。” 我本来准备好的说辞被突然出现的“大亨、关宝铃”打岔,脑子里有小小的混乱,稍稍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始了自己的叙述:“铁娜将军,我得到最新消息,在胡夫金字塔与土裂汗金字塔之间的连线上,地下埋藏着我的一位朋友,是很重要的一位朋友,但我不清楚具体的深度和确切位置。我希望你能调派人手,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挖掘行动,帮我把他找出来。” 她立即一口答应:“好,没问题,能否告诉我大概的深度?我好通知工程部门准备必要的挖掘工具。” 我意识到她想得太简单了,大概只以为像要在沙漠上挖条水渠那么简单,其实那个工程的难度连我都挠头不已。 苏伦向我做了个鬼脸,看出了我的为难。 “铁娜将军,深度可能超过五百米,甚至往最坏的方向打算,会在——”没容我把“一千米”这个数字讲出来,她已经在电话里惊讶地大叫:“什么什么?五百米?风,你的深井没什么问题吧?在没有具体坐标的情况下,要下挖五百米?” 我默然苦笑,等她夸张地大叫够了,才继续说下去:“五百米,甚至有可能是一千米。我知道这是一次很庞大的挖掘工程,所以才会找你。在埃及境内根本没有人能承接这样的工程,只有政府部门或者是你亲自下令才可能进行。怎么样?这个忙,帮不帮?” 她沉默了几分钟,才迟疑地回答:“风,我帮你,但这将是一个天价工程,比在沙漠里重筑一座大金字塔容易不了多少。” 我只等她说这句话,马上回答:“铁娜小姐,我会提供工程总费用的两倍资金,放心,钱不是问题。” 她苦笑着回答:“两倍资金?风,我让工程部的人做一个简单的预算出来,再给你回音。听到你刚刚说的数字,我已经在盘算,就算将埃及国库清空,都不一定能支付得起这笔费用。你从手术刀先生那里继承的遗产,大概只能抵得上工程的一个零头。唉,算了,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会全力以赴,大不了在国库的赤字总额上再加一个零好了,再联络吧。” 通话结束之后,我的心情总算稍微放松了些,不过也知道,是自己把这个沉重的包袱转嫁给了铁娜。既然自己不想与对方发展什么感情,这样烦劳她,心里毕竟有几分不安。 苏伦在壁炉里添了三四根木柴,忽然若有所思:“风哥哥,那工程之大,的确超乎想像,咱们能不能向朋友举债或者将哥哥的藏宝库拍卖一部分?至少先将工作展开,资金方面,总是会有办法的。我可以筹集到一部分款项,单单是小萧那边,就能借到几千万美金——” 手术刀留下的藏宝库的确价值不菲,但要是动用到那些的话,只怕他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只要还有其它办法可想,我就绝不会走这条路。 可能是我的脸色太凝重了,苏伦也不再跟我开关于铁娜的玩笑,只是向着炉火,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钱,我会想办法,不要麻烦你的朋友。”我望着杯子里的红酒。 假如需要的资金是天文数字,或许只能向大亨求援,但他有什么理由白白拿这笔巨款出来?令人头痛的事会接踵而至,与关宝铃的感情纠葛将成为我和苏伦之间的又一道高墙。我要苏伦,更想找到大哥杨天,但金钱上的矛盾却是无法逾越的。 “但是,我们不是一家人吗?”苏伦淡淡地笑着。 我摇摇头,平生第一次陷入了为缺钱而引起的烦恼。 门铃突然被按响了,发出一阵悠扬的电子音乐声。我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电子石英钟,时针刚刚指向凌晨一点。这个时间,又会有什么人来造访呢? 苏伦机敏地躲进了侧面的洗手间,略微留下一条门缝。在那个位置,恰好可以从进门者身后发起袭击。冠南五郎等人死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在山外留下后援人马。 我从门镜里向外一望,有个戴着宽幅墨镜的健壮男人站在走廊里,一身崭新的意大利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恶意。 “请问找谁?”我打开门,冷冷地盯着他。 “我找一位风先生和苏伦小姐。”他昂着头,那副雷朋墨镜是今年的最流行款式,与他沉稳彪悍的气质倒是非常相配。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男人,至少在我记忆里从没出现过。 我把一只手横在门框上,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我就是风,有话请说。” 他的嘴角生硬地牵动了一下:“房间里谈,好不好?” 我刚刚要拒绝他,但走廊的拐角处又快步走出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女孩子,同样戴着墨镜,身法飘忽,一看便知道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好手。距离这边还有十几步,她已经向我招手:“风先生,是我。” 尽管她故意压低了嗓音说话,我还是一下子辨认出来是唐心的声音,不禁一怔,然后再次盯着那男人的脸看了一眼,随即明白,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乔装改扮过的阿尔法。 “风先生,我们有话跟你谈,关于阿房宫的一切,希望能给个方便。”唐心并没有摘下墨镜,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把原先的灵秀之气全部掩盖住了,头发更是梳成了夸张的大爆炸式,与目前社会上整日搔首弄姿、追逐时髦的年轻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我仍在犹豫,阿尔法重重地推开我的手,径直走进去:“我说的事,与大侠杨天有关,你到底听不听?” 事到如今,我只能请唐心一起进来,然后反手关门。 阿尔法大步走到窗前,挥手拉好窗帘,然后才回过头,体贴地向着唐心:“你到壁炉前去坐好不好?那边温暖一点。” 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这种温柔的声调我却是最熟悉的,当初老虎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唐心。 我是主人,但此刻却给这两个人的到来弄得有一点点手足无措,看着他们在沙发上就座,占据了我和苏伦的位置。 唐心转过脸来,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清丽无邪的大眼睛:“风先生,来得冒昧,请你与苏伦小姐海涵。假如方便的话,请她出来相见好吗?” 不等我回话,苏伦已经大大方方地开门出来,微笑着握住唐心的手:“唐小姐,自从沙漠里一别,常常牵挂在心,你一向都好吗?”那些尘封的往事不必细说,都由她这一句话便轻轻带过了。像苏伦那样感觉敏锐的高手,是最懂得拿捏讲话步骤的,只有与对方持续地套近乎,才能迅速切入交谈的正题。 我把书桌前的两个转椅拖过来,与苏伦一起落座,面对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你是杨天大侠的弟弟?”阿尔法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白纸,向我展开,“那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请帮我解释一下。为了它,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那张纸上写着“你已经误入镜中世界”这九个字,字迹清瘦纤细,绝对是出自女孩子之手。 10你已经误入镜中世界 10你已经误入镜中世界字面意思非常易懂,说的是“有人错误地进入镜子里的世界”,但要看这个“你”是指谁。 在此之前,司徒求是、雷傲白、虬髯客,包括我和苏伦,都曾进入镜子里的世界,那么“误入”又指的是什么?“这些字,是杨天大侠写给我的,用‘大力金刚指’划在石壁上面。 像他那种惊天动地的大英雄,每一个字都必定是别具深意的。 杨风,告诉我,这些到底说明了什么?”阿尔法说完,唐心急着补充:“两位别误会,这些字是我从石壁上抄写下来的,写得不好,怕是玷污了杨天大侠的大笔名句。” 字如其人,这些纤丽的小字,才最能体现处唐心的与众不同。 苏伦立即解释:“阿尔法先生,杨天大侠的意思,当然是说,你曾经错误地进入了一面镜子里,或许就是说,当你不经意地站在镜子前时,恰好发生了某种特殊事件,导致了你与镜中世界融为一体。” 她的解释足够清楚了,要我来说的话,与此大同小异。 阿尔法与唐心对望了一眼,脸上同时出现了苦笑。 苏伦一怔:“两位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不要打哑谜。 只要我们能够解释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某些时候,她比我想得更深、更远、更有预见性,当然也更有耐性。 阿尔法再次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金色的瓶子:“长夜漫漫,无歌也就罢了,岂能无酒?”那是一个通体由黄金铸成的酒瓶,正面刻着“骊山”两个古篆小字。 “这是秦代古酒,你敢不敢喝?”他的声音虽然生硬,但我确信他没有恶意,而是生性使然。 “当然。” 我以同样的冷峻声音回答他。 苏伦找来四只高脚杯,他拔开瓶口上的黄金塞子,斟满四杯酒,一股如同秋日甘泉般的甜香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果然是味道绝佳的好酒。 “这种酒,经过了九十九道滴沥、蒸制过程,是专门供给皇帝引用的。 如果从人胆敢觊觎,看一眼者剜眼,尝一滴者拔舌,不过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它只送给我的朋友喝,在你们之前,是杨天大侠;在他之前,则前无古人——风,敬你。” 他亲自替我端酒,然后两只酒杯“叮”的一声撞在一起。 一杯酒入喉,我立刻觉得一股异香从五脏六腑间飘然而生,忍不住大声赞叹:“好酒。” 酒是好酒,阿尔法的故事也是下酒的佳肴,甚至掩盖住了古酒的精彩。 “我来自地球,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且我是地球航天系统里最优秀的宇航员之一,主要负责地球的空间防卫工作。 最后一次离开地球是地球西元历的二零零七年,接受的任务则是炸毁某个空间小行星,以免它在未来的某一时刻爆炸,过量的陨石流会对地球产生难以估计的威胁。 炸毁可能危及地球的小行星、超大陨石、甚至某些实质性黑洞,已经是我所执行的任务中最简单的一种。” “请大家原谅,我在某些时候撒过的一些谎。 事情是这样的,当飞行器离开地球时,我并没有按照工作流程的规定让自己进入休眠状态,而是一直清醒地躺着,等到飞船行驶到宇宙‘大十字交汇点’之后,擅自改变了飞行目标。 原先的航程是绕过交汇点,一直向冥王星、海王星之间的连线中心点飞去,直到银河系的边际。 现在,我要去的地方,是水蓝的家乡。 她曾向我说出过自己的飞行器出发点的宇宙坐标,所以我来了,想要找到她。 当然,水蓝曾说过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比如‘她也来自地球’之类的。” “我来了,果然到达了水蓝说过的‘地球’,事实上,我的航天器坐标最终定格的位置千真万确是水蓝说过的那个地方,但飞船因为某种动力故障坠毁了。 二位,我无法相信自己进入的是‘地球’,正如水蓝无法相信我居住的星球也叫‘地球’一样。 在这两个不同宇宙坐标的星球上,所有的风景地貌、人物言行完全一致,只是唯一的一点区别,我的眼睛是方的,而你们所有地球人的眼睛却是圆的。” “我找不到水蓝,或许她在我的帮助下离开我们的星球后,根本就没有回来,而是继续迷失在宇宙之中。 我很想修好飞船,重回宇宙之中,把这里经历过的一些事当作好玩的游戏而已。 所以,我开始在地球表面搜索,查找可能存在的制造飞行器的材质。 结果,我发现了火星人的飞船,只要加以改造,将是最理想的航天器。” “其实在刚刚困住火星人时,我是完全有能力消灭它的,但我存有私心,总想从它体内得到更多的能量。 直到最后惊惧地发现,在我吸取他的能量的同时,思想也被他所同化,渐渐混淆了自己的是非概念,开始变得暴戾狂躁,滥杀无辜。 所以,我不再与他进行能量上的交换,到这时才发现,我自身的能量退化得仅剩一成,既无法消灭他,也不能操控他所拥有的飞船。” “杨天大侠出现的时候,我正计划从晶石坑里获取能量。 在我的探测结果中,晶石坑下面极深处,藏着一支奇怪的辐射棒,那是本地之所以产生如此多晶石的主要原因。 我们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并且救过一个相当聪明的地球人,杨天大侠把他称为‘捕王归洛’。 在他身上,我能找到很多可以自由吸收的能量,这个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但杨天大侠阻止了我,通过这件事,我终于明白,他毕竟是地球人中的一员,心里始终会偏向于地球人,永不可能为了我的利益而牺牲他们。” “这一次不愉快之后,他就选择了离开,临走时赠给我这句话。 我思考过很久了,却始终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现在,幻像魔死了,所有被他的思想所控,散失在五角星芒大阵里的毒虫们也都坠入深渊自杀。 当然,最先被他控制,并且成为我们两个之间互相打击借用工具的唐清也死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全力吸取辐射棒上的能量,直到重新具备能量——”那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故事,即使阿尔法只断章取义地粗略描述着,也耗费了近两个小时。 “一个精彩之极的故事,为故事干杯!”我举起酒杯。 另外的两名女观众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唐心的目光一直落在阿尔法身上,充满了掩抑不住的甜蜜。 “这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阿尔法寂寥地长叹着,向我举起酒杯,“我是一个没有根的人,在这个所谓的‘地球’上,永远找不到归宿。”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钟,恰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落地玻璃窗上忽然飘落了斜飞的雨丝,这是二零零七年的第一场春雨,带着令人心梦猛醒的巨大力量。 苏伦走向窗前,“哗”的一声拉开窗子,让雨丝透过纱窗直飞进来。 “春天来了,二零零七年的春天。” 她欣喜地叫着。 春天,总是能给人以振奋激昂的力量,点燃了房间里的沉沉郁闷。 “有晶石,就总会有希望,不是吗?暂且不管那句话的涵意了,至少现在已经多了一个人陪你。” 我每次看到唐心,思想里总会浮起那个曾经对她一往情深的名叫“老虎”的人。 爱情不论古今未来,不分时间长短,只要有刹那间灵魂火花的碰撞,就一定会被迅速激发出来。 “风先生,关于我的过去,有一点小小的补充。” 唐心举起手,温和地向我微笑着。 她的冷傲孤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加上这身泯然大众的服饰,真的已经蜕变为一个大千世界里的普通邻家女孩儿。 “请说。”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消褪得那么迅速的话,我很想听听关于水蓝和北极冰山怪人的事。 苏伦端着酒杯立在窗前,沐浴斜风细雨,并没有再回到壁炉前来,背对着我们。 早春的风还带着侵风蚀骨的寒意,我怕她着凉,取了一件外套帮她披好。 她回头微笑着:“谢谢。” 刹那间的温柔神采在她眼中、满脸浮现着,比关宝铃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我在心底里长叹:“你是我今生唯一需要扶挽呵护的人,我怎么能再让你受伤害?”但那是只是默然的心语,我拍拍她的肩,然后重新回到壁炉前面。 “我的过去,是从楚汉之争里那悍然的一剑开始的。 在霸王剑下,我死了,但却是倒在阿尔法怀里,因为他在千军万马之中第一个找到我,然后带我回到地下的阿房宫里。 那时候,他日夜守在晶石坑旁边,仅有的时间会去‘封印之门’外面吸取幻像魔的能量,结果有一天,我从那金蛋里离开了。 我不知道去哪里,因为山外的世界完全变了,人物、声音、地貌、建筑都不是过去的样子。 迷迷糊糊之中,我向东南方向走,总觉得那里才是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后来,我在一座荒山野岭里晕倒,被唐君石救走。 那时我失去了记忆,直到第二次生命苏醒,一下子记起了那道灿烂的剑光,也记起了自己的死亡。 在过去,虞姬死了,才有虞白帆的重生;在现在,虞白帆死了,才有唐心的重生,但无论重生多少次,我脑子里的记忆体总是同一个。 当陨石袭击蜀中唐门后山时,我的记忆里添加进了新的东西,包括水蓝、阿尔法、冰山怪人的出现等等等等,那些不是我亲自经历过的,而是陨石采集到了某些人的脑电波后,又干扰了我的脑电波所致。” “现在,我已经不在意自己是谁,最关键的,我回来了,回到阿房宫的现在,这就是最重要的。” 看得出,唐心要想理顺这些时间错乱的片断,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现在,她只能叙述,而不知道这些浮光掠影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那么,两位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杨天大侠去了哪里?”苏伦转身,靠在玻璃窗上,淡淡地问。 她虽然默不作声,却一直紧紧抓住事件的核心,我们之所以锲而不舍地寻找、搜索,最远大的目标就是大哥的下落。 既然阿尔法和唐心都见过他,应该能得出某个结论才对。 没想到,阿尔法也大声反问:“对,我想到过,但我恰恰是拿这个问题来问你们。 一个是杨天大侠的亲弟弟,一个是他好友的亲妹妹,他去了哪里,你们该最清楚才对,不是吗?”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扬着手,险些将墨镜摘下来。 “最后见过他的是你——”我冷静地提醒他,并且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声音太高,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尔法颓然长叹:“对,是我。 可是,他进入了我费尽心血设置的‘封印之门’,然后不知所踪。 现在,阿房宫的一切秘密全都揭开,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线索,难道说,他借用了‘亚洲齿轮’的力量,突然消失在宇宙之中了?”其实,有一个问题早就该向他提出来:“大爆炸发生后,‘亚洲齿轮’怎么样了?”八天之内,我和苏伦一直留意各种报纸和电视新闻,除了全球飞机失事的频率正在加大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更为惊人的异常事件发生。 如冠南五郎所说,“亚洲齿轮”停转,将会直接导致全球动力匮乏,走向毁灭的边缘。 今天看来,这一点并没有应验。 阿尔法勉强打起精神:“还好,突如其来的冰封现象,抵消了‘大杀器’的破坏力,并且震碎了‘亚洲齿轮’上凝结的冰块,令那些停转的部分重新开始发挥作用。 如果说,只有‘宇宙的最强音’才能使它重新恢复正常的话,毫无疑问,‘大杀器’的爆炸声将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无与伦比的最强音。” 我和苏伦愕然地面面相觑,没料到事件发展到最后,冠南五郎引爆“大杀器”这一自杀式举动,正好变成了拯救地球的最佳方法。 阿尔法在我们这里找不到答案,失望地站起来离开。 他脱掉黄金铠甲换上人类服装之后,身上仍然带着那种睥睨天下的领袖气质,只是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一统天下的暴君,也不需要万里长城、东巡泰山了。 “风,我到这里来的最后一件事是要告诫你,二零零七年的‘大七数’劫难就要发生了。 从天而降的恐怖大王受到禁锢,但却并没有彻底消亡。 接下来,它会借助新的力量,劈开地面,重新飞向天空,接引它的同类们降临地球。 这一次,我能从‘大杀器’的爆炸中救你们出来,到那时候,才是真正“恐怖大王”降临地球,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如果需要,阿房宫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着。 记着,如果将来有可能找到杨天大侠,请代我问他一声,到底什么是‘误入镜中世界’?”唐心打开门,他们很快就并肩消失在走廊里了,连一声“再见”都没留下。 从此之后,这两个人或许将永远留在大山深处,成为绝世而居的隐士。 那么,唐心是否已经最终打破了宿命?不是为阿尔法而死,而是为了他好好活着,每一天都活得更快乐。 苏伦拿起两人留下的那只黄金酒瓶,努力地打起精神开玩笑:“风哥哥,这么好的古董酒瓶,拿到拍卖会上去,最少——”突然之间,我们从阿尔法、唐心的故事里又重新跌回现实中来,就算知道大哥杨天被深埋在大漠的千里黄沙之下,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我们都不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力士,能够在一瞬间撕裂沙漠,把人救出来。 “假如没什么近路好走的话,咱们也只能按部就班地来,先筹集首批资金,将工程铺排开再说。 风哥哥,我刚刚也在心里估算了一个大概数字,第一期投资的话,只需两千万美元,不过却是要现金。 明天一早,我会通知埃及那边着手准备,同时,要小萧把她存在瑞士银行里的钱转一部分过来,全部拿给铁娜将军。 现在,我想打电话去酒店服务台,订二十四小时内直飞开罗的机票——可以吗?”她做了如此精心安排,调拨停当后,仍不忘记谦逊地征求我的意见,比起从前近乎独断专行的干练,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变。 我点点头,她立刻抓起电话,拨了服务台的内部号码。 只是,她还没有说出自己的需要,听筒里传来服务生甜润清脆的声音:“是二二零八号房间的苏伦小姐和风先生吗?您的朋友把十箱礼物寄存在这里,要我们明天一早送到房间去,请问一下,大概几点钟方便送过去?”听筒声音很清晰,我突然一怔:“礼物?”苏伦反应较快,立刻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什么礼物?什么样的箱子?箱子重量多少?”从她的紧张程度来看,中东邮包炸弹事件已经给她留下了极深的烙印,并且一提及来历不明的馈赠品,就马上会如临大敌。 “是十只普通的旧式藤箱,每只约二十公斤左右。 您的这两位朋友说过,刚从您房间出来,要给您一点意外的惊喜。 还有,他们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位是阿先生,另一位是心小姐——”服务生的回答简洁明了。 苏伦与我对望了一眼,那必定是阿尔法与唐心留下的东西,但是他们何必如此故弄玄虚?我果断地点点头,苏伦立即向着话题说:“请把东西送上来。” 那是十只四角镶着螺钿的古式箱子,通常只有在过去有钱人家的仓房里才能看到,大约半米长、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高,每一只都沉甸甸的。 苏伦付了小费后,打发所有服务生出去,然后谨慎地关门落锁。 所有的箱子并排放在壁炉前,闪着幽幽暗暗的古藤特有的油光。 “风哥哥,阿尔法会送咱们什么?会不会是——”苏伦皱着眉,挖空心思都猜不出箱子里放着什么。 第二座阿房宫的世界里最多的是各种毒虫,苏伦所担心的一定是这个,但我两次掂量箱子,里面装的绝对不是活的东西,这一点是不会判断错误的。 所以,我放心地掀开箱子上的黄铜雕花搭扣,缓缓地揭开了第一只藤箱的盖子。 一道五颜六色的光芒扑面而来,直射到房顶中央的水晶吊灯上,随即映射出更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光。 一瞬间,满屋子都被突然照亮了,连壁炉里的火光都失去了温暖的颜色。 箱子里装的是晶石,什么颜色的都有,其中最耀眼的是粉色、最高贵的是黑色、最亮丽的是黄色、最诡谲的是紫色……苏伦摒住呼吸,在箱子旁边跪下来,伸手抓起一把晶石,从半空里撒落下来,听它们噼里啪啦地彼此碰撞着。 “风哥哥,是晶石?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完美的晶石——”她的眼睛里映着一道七彩的晶石之虹。 我把所有的箱子全部打开,无一例外全都是满满的晶石,十个箱子加起来,价值无法估计,也许能买下一个甚至几个国家。 晶石一直是珠宝行业里的宠儿,在欧洲最受追捧,相信这些东西拍卖后的所得,即使在埃及神秘里重新竖起十座胡夫金字塔都足够了。 这一次,不必任何人投资,我们就能轻易完成自己的发掘计划。 其实,我和苏伦都不是对金钱充满贪婪的人,但在极度需要大笔资金的情况下拿到这些东西,简直是喜从天降,无法自抑,对阿尔法和唐心充满了难言的感激。 “明天,我们就回开罗去,风哥哥,咱们很快就能找到杨天大侠,让这件事画上圆满的句号。” 苏伦再次拿起电话,订了明早飞往开罗的机票。 关于晶石的运输问题,她自然会托人打通关节,这一点无须我再次担心。 我在壁炉里填满了木柴,看着一道道火舌愉快地翻卷着,陡然觉得从北海道一路行来的路程走得那么艰辛。 “假如一切都是为找到大哥,一切都是为了磨砺自己,然后得到最大的回报——那么,我愿意承受所有的一切。 大哥,你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我马上就会回来救你。 我们兄弟,很快就能见面,然后联手闯荡天下。” 我对着五光十色的晶石发誓,苏伦却已经靠在沙发上,甜甜地睡熟了。 (第五部完成,请看第六部《天下无敌》) 第六部 1小燕的异变 第六部 1小燕的异变我只迷糊了两个小时,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警觉地弹身而起。 晶石还在,壁炉里的火却早已熄灭了,幸而房间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并没有寒冷的感觉。 “谁?”苏伦在毛毯下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我拿起听筒,服务生温柔的声音传来:“南非长途,转接中,请通话。” 脑子里第一个跃上来的名字就是“燕逊”,只有她才会通过各种莫名其妙的号码打电话进来,所以,一听到对方轻微的喘息声,我先开口:“燕逊小姐?”果然,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笑声传来:“咦?这一次,被你抢先了,难道风先生经历了一场惊天浩劫后,竟然学到了遥感能力,隔着天南海北的电话线就能看到我?”燕逊的美妙声音属于令人只听一次就终身难忘的那一种,如同喜爱音乐的饕餮之徒听到了萧邦、李斯特、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瞬间烦恼皆忘,神清气爽。 苏伦掀开毛毯坐起来,我简短地向着话筒说了一句:“苏伦要跟你讲话,请稍等。” 时针刚刚指向七点钟,此刻是酒店里的大部分客人高枕酣睡的时候,我觉得燕逊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打电话过来的。 苏伦按下了话机的免提键,燕逊的声音被瞬间放大了:“对不起,搅扰两位好梦,现在这里道歉赔罪了。 过几天,咱们见面的时候,再当面致歉。” 她那种柔软、甜润但又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低沉悒郁的嗓音,仿佛是经过高级调音师千锤百炼制造出来的,每一个字节都带着动人心弦的魅力。 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苏伦陡然间大惊失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还要劳动你出来——”我想回避,但苏伦迅速向我摇头:“风哥哥,我们之间没有秘密,请跟我一起听下去。”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紧盯着话机的液晶屏幕上跳动的计时数字,呼吸也随即变得急促起来。 “是小燕那边出了问题,小萧打电话来说,一个月来,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一个人躲进‘通灵之井’下面的潜艇里。 近三天,他的躁动程度变本加厉,整夜在房间里高歌哭号,唱的都是不知何种语言的东西。 前天晚上,恰好是满月,他站在寻福园别墅的最顶上,向着月亮尖啸了整晚——奇怪的是,普通人在长时间以极高的音量发声时,嗓子必然会嘶哑拉伤,但他却若无其事。 还有一点,他最近一直在风的书房里翻来翻去找东西,小萧检查后发现,几乎所有的书都被他撕碎吃掉了,仅留下书皮丢在架子上……”苏伦渐渐皱起了眉,她失踪的时间太久了,小燕那边有什么变化,她根本无从知晓。 我马上插嘴:“小萧不是派了信子一直跟着他?信子说了什么?”在我印象当中,萧可冷的贴身女仆安子被獠牙魔杀死后,信子一直精神悒郁,只是埋头做事,很少跟别人讲话。 派她去陪伴小燕,是最不容易引起后者反感的。 “小燕说,信子留在潜艇里帮他监控电脑,已经很久没有在寻福园别墅里出现了。” 燕逊的声音缓慢而稳定,即使说到最紧要处,也没有丝毫情绪激动的变化。 我走过去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 在这种高度,所有嘈杂的市声一概听不到,小雨过后,空气清新得像是人工净化过的一样。 能够看到阳光,心头的阴霾也仿佛被驱散了一些,但接下来,燕逊的话却又一次令我和苏伦紧张起来:“小萧说,枫割寺里几乎每天都有僧人死亡,伤口在喉头位置,仅仅是一枚小小的齿痕。 警方虽然介入了此事,却根本查无头绪,只能把这种案件并入‘獠牙魔杀人事件’里,留待以后有了重大线索再开始展开侦破工作。” 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獠牙魔?风林火山死后,关宝铃中的‘牙蛹’剧毒已经自己消失,足以证明獠牙魔死了。 难道世间还存在着第二个‘獠牙魔’?”燕逊淡淡地笑起来:“一切谜团都要留待咱们抵达北海道之后再一一揭开了,希望几日之后能在寻福园、枫割寺见到你们。” 我走过去依次合上了藤箱的盖子,看来开罗之行要被迫延期了。 如果小燕在海底世界里搞出什么事来,只怕整个北海道乃至整个日本岛都不会得到安宁。 苏伦依旧迟疑着:“燕逊,你可否再慎重考虑一下?在频繁的搬运过程中,你的铀能电力系统万一发生故障怎么办?现在冠南五郎已死,只怕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重组这套系统。 不如把小燕那边的事交给我来办,你只在纽约遥控指挥如何?”我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因为她提到了“铀能”这个词,那是一种造价昂贵的电力续航装置,通常是使用在小型航天器的动力系统上。 燕逊长叹,像她那样的人,即使发出的是极度悒郁的叹息声,也让人有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之感:“苏伦,我相信你和风的能力,但小燕是我唯一的弟弟,就像手术刀之于你、杨天之于风、金纯熙之于小萧,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 假如他出了意外,我也无法愉快地度过余生。 所以,别劝我了,能做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 苏伦的手用力抓住毛毯的一角,不停地揉搓着,显然心里的困扰达到了极点。 “好了,北海道见,希望咱们‘飞花三侠’联手,再加上‘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弟弟,一定能够绝境逢生,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燕逊挂了电话,房间里突然冷寂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嗡嗡响着。 沉默了一会儿,苏伦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手间。 我听到她把洗脸台的水阀扭到最大,发出“哗哗”的水花四溅声。 “燕逊的出行是件很复杂的大事吗?值得苏伦再三拦阻?或者燕逊的身份很重要,一旦有所行动,将引起五角大楼方面的关注?”我反复设想了好几个答案,但全都一一推翻了。 毕竟在五角大楼的中层人员名单里,是绝没有一个年轻的华人女性的,我很怀疑燕逊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一直神神秘秘地躲在幕后?“啪”的一声巨响传来,我冲到洗手间门口,苏伦站在洗脸台前,满头满脸都是水,一个钢化玻璃材质的皂盒被她狠狠地砸向墙角,碎成十七八块。 我跨进去,无声地拥住她,心疼地轻吻着她的湿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她在我怀里喃喃自语着,双臂紧紧地环住我的腰。 像她那样坚忍的女孩子,必定是有什么重大到难以忍受的压力,才会借着摔砸东西来发泄。 我不说话,只是用力搂住她,任冷水打湿衬衫,浸润着我的胸膛。 她只是低声抽咽着,肩头一跳一跳地耸动,几分钟后,缓缓地仰起头来,双眼带着泪花,低声问:“我们先去北海道好不好?燕逊、小萧、小燕是我的姐妹和小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沙漠发掘的事交由铁娜去做,只要有了足够的金钱做后盾,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马上去打电话给服务台,机票改为直飞北海道,上午十一点钟起飞。 这段时间里,咱们还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一顿中式早餐。” 与小燕待的时间不长,但他纯真、质朴但又不失精灵鬼怪的禀性让我由衷地喜爱,所以在感情上也把他当小弟看,绝不会放任他滑向深渊。 沙漠发掘工作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竿见影的事,只能缓步进行,以铁娜的能力和势力,只要一声令下,鞍前马后不知有多少谄媚者甘愿赴汤蹈火而去。 我没再问关于燕逊的事,但苏伦对她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仿佛那是一个不宜轻易挪动的重病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似的。 只是,拥有那样甜美声音的女孩子,怎么听也不像是身患重病的样子,苏伦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飞机在雨后的跑道上滑行,然后顺利地腾空而起,升上一万五千米的高空。 苏伦解开安全带,望着舷窗外的朵朵白云,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我在简易小桌上摊开一张白纸,握着一支铅笔,简单地画了一张草图,拿给苏伦看。 草图正中,写着小燕的名字,然后用十七八根箭头分散向外指着可能与他有关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都有可能在半年内与小燕密切接触过,比如大亨、大人物、孙龙等等。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些人身上,越是与他关系密切的,就越要引起咱们的注意。 到达北海道后,无论采取何种方法,打电话也好,发传真也好,都要与他们联系上,询问小燕的异常动静。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跟他详谈,然后制服他,请日本的脑科专家做个紧急会诊——”从酒店到机场,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在想这些事,撒网巨大,明确的目标却没有几个。 草图的最后一个名字,我写的是“信子”。 苏伦指着那两个字:“这个女孩子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吧?虽然小燕一直说她留在潜艇里,但这并不是一个让人容易信服的理由。 獠牙魔杀人是一种残暴性情的必然发泄手段,我不相信他会放着身边的弱女子不杀,而是舍近求远冲出来猎杀枫割寺的僧人。” 我的心猛然一沉:“你的意思,小燕就是獠牙魔?”她没有明说,潜意识里藏着的就是这个观点,这让我心里突然浮起了一阵无言的悲凉。 如小燕那样的聪明人,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在追求智慧的极点时不择手段,难免误入歧途。 只是,我心底里还存有一丝幻想,觉得他心中是有慧根的,只要不是彻底沉沦阿鼻地狱,就还有脱离苦海的可能。 苏伦又一次凝望着舷窗外的如絮白云,笑容越发苦涩:“不仅仅是我这么想,连燕逊、小萧都是这样想的。 我们三个思考问题的方法百分之百相同,一个人想到,另外两个人也一定能同时想得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在勾画草图之前,“小燕不是獠牙魔”的信念约有百分之五十,到现在听了苏伦的话,那种自信锐减到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地步。 空中小姐推着酒车走过来,我取了两杯柠檬水,递了一杯给苏伦。 “那是最坏的结果了,对不对?”我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看着机翼下蔚蓝的大海。 “对,最坏、最坏、最坏的结果。” 苏伦无奈地重复着,取出墨镜戴上,遮挡住自己红肿的双眼。 “苏伦,振作一点,咱们在‘亚洲齿轮’的世界里面对那种困境都没有倒下去,这一次必定能再次化险为夷的。 相信我,只要抓到小燕,就带他离开北海道,找全球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帮他解除思想里的魔性——”不知不觉中,我也遵从了她的观点,把小燕与獠牙魔之间划上了不折不扣的等号。 苏伦笑了笑,但她的心情太沉重了,连强装出来的笑脸都惨不忍睹。 我打开了前座靠背上的液晶电视,希望借收看新闻来缓和一下气氛,但连续几个画面都是关于北海道“獠牙魔杀人事件”的报道,几个日本的女记者、学者、生物学家正在一张环形演播台前侃侃而谈。 “别动,就看这个好了!”苏伦挺起身子,迅速扣上了耳机。 女记者的摄像资料里,亡灵之塔突兀地直冲云霄,或许她是为了突出这座枫割寺的标志性建筑之雄伟神奇,才故意采取了仰拍的角度。 然后是深不见底的通灵之井、枫割寺的幽深长廊、寺院后面的悬崖绝壁和大海怒涛。 其中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我偶然看到了山坡下修葺一新后的寻福园,四角的瞭望塔依旧矗立在寒风中,只是再也没有巡逻站岗的神枪会人马,塔上空无一人。 日本女记者的联想能力相当厉害,竟然能从獠牙魔杀人聊到二次世界大战,再联想到美国人登月、俄罗斯人北极凿冰、澳大利亚人在南极发现万年的细菌生物等等等等。 为了追求电视节目的收视率,此人已经竭尽所能,但通篇报道下来,我却只记住了她的一半名字,叫做“野沙什么什么”。 “无聊之极。” 我偷偷地做了评语。 当画面上依次显现出枫割寺被杀的僧人尸体时,苏伦向前俯身,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伤痕,忽然转头问我:“这些齿痕与从前你见到的,有什么不同?”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一模一样。” 苏伦“啊”了一声,拿起我画的草图,迅速浏览了一遍,才急促地说:“我断定,獠牙魔没有死,它也不可能是风林火山,而是另外的什么人。 日本忍术最擅于‘遁形、隐身’等等李代桃僵的障眼法,目前小燕的身边,必定有另外的一股黑暗势力存在,才会把他拖向沉沦的深渊。 而这股势力的发动者,很可能就是这些名字中的任何一个。” 她抓起铅笔,沉吟着划去了“大亨、孙龙”这两个名字,然后再沉思,再划掉一两个,如此再三,到最后仅仅剩下“小来、信子”两个,又添加了“网络黑客”这一条。 信子可能已经死亡,小来则是神枪会老大孙龙的亲信,又曾贴身保护过我,这两个人被排除的可能性很大,剩下来的唯一一条通路,就是“黑客”了。 假如小燕受到的思想侵袭是通过互联网进行的,那么可供查找的线索就变得多不胜数,因为在密如蛛网的电脑世界里,每一秒钟都会有几千条信息发给他,来路千变万化,根本无法查找。 我猛然弹指一笑:“有了,切断北海道地区的所有互联网通讯信号,使之成为绝对静默的盲区。 那样一来,小燕的所有活动就变成可以被我们掌控的了!”从前,我和小燕曾不断地讨论过“黑客离开互联网还能做什么”的问题,也得到过一个看似万年难以翻案的结论:“黑客是网络的衍生物,没有网络,黑客就什么都不是。” 现在,我正是要依据这条理论,阻塞小燕与外界接触的不良通道。 苏伦皱着的眉也迅速解开:“不错,先控制小燕的特长,令他变回普通人再说。” 在黑客领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只要把这一条去掉,局势立刻改变,他不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我们立刻重新振奋起来。 其实想做到这一条也非常简单,只要切断寻福园、枫割寺这一片地区的有线网络,然后再施加无线电干扰信号,令他手中的无线上网工具也变成“盲人”,也就大功告成了。 “我联络小萧,一下飞机就开始行动。” 在金钱万能的社会里,中断某个偏僻地区的互联网线路,并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凭萧可冷的外交能力,达成此事轻而易举。 “风哥哥,你再暗查一下小来,我们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神枪会不是良民善类,也不是从前的江湖名门正派,所以,我们不该对隶属于神枪会的人掉以轻心。” 苏伦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的能力也瞬间提高。 “小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我只说了半句,苏伦蓦的抓住我的腕子,探过身子,紧盯着我的眼睛:“风哥哥,我不想任何人有问题,燕逊是我的好姐妹、小燕是关乎她生死攸关的命脉。 假如小燕有事,连燕逊都会身陷死亡泥沼。 风哥哥,我不要听‘应该’两个字,而是小来‘必须’没有问题。” 她的五指像把老虎钳子一样,抓得我痛彻心肺,但我并不挣扎,任凭她手指发力。 “风哥哥,假如我能做得足够完美,大哥就不会死。 当我揿下引爆炸弹的按钮,那一刻砰然爆裂的不单单是他的心脏,还有我的,心脏、身体、未来一起炸碎,飞溅到无穷远处。 你不是我,无法理解那种痛楚,永远无法理解,这一次,我不想令燕逊重复那个错误,所以——我们必须保证小燕会没事,必、须!”她咬着唇,从牙缝里迸出最后两个字。 我知道,手术刀的死带给苏伦的心痛非常深刻,正因为说不出来,这种痛才春蚕一样在她心里匿伏着,不断地啮噬着她的快乐。 “我答应你,保全小燕,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从现在起,任何可能伤及他的人或者事,我会第一时间发现并立即剔除,你放心。” 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轻轻拍打着,不断地柔声告诉她,“放心、放心、放心……”飞机在北海道降落时,天气晴好,苏伦的情绪也重新稳定下来。 我们一直没有打电话给萧可冷,刻意不让她前来接机,寻福园的事够她焦头烂额的了,没必要再惊扰她。 走出海关检验通道,一个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的年轻人立刻挥手叫起来:“风先生,在这里,在这里!”他一边喊着,一边推开身边的人向我迎上来,正是满脸喜悦的小来。 苏伦刚刚舒展的眉立刻重新皱了起来,但随即便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 “风先生,萧小姐让我来接机的,同时还有一个来自纽约的航空包裹,已经在汽车的后备厢里。 咱们走吧?她在寻福园设宴等候给你们二位接风呢。” 小来握着我的手,摇晃了足有两三分钟才松开,引得经过的旅客无不驻足观望。 他的脸上,依旧青春痘横生,怎么看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如果本地的“山口组”或者“赤红军”等等黑道组织明白他是神枪会的一大干将,说不定马上就会调集人马蜂拥而至。 当然,他不会一个人公开出现,当我们走到一辆车门大开的本田旅行车前时,另有十几个彪悍而机警的黑衣年轻人围拢来,全神戒备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2青铜武士的秘密 2青铜武士的秘密“航空包裹呢?拿给我,怎么可以把它放在后备厢里?”苏伦突然焦躁起来。 一个黑衣人打开后备厢,取出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四方包裹,苏伦把自己的手袋丢在座位上,先把包裹小心地搂在怀里,然后才坐进车子。 她的做法实在奇怪,让小来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车子驶出机场,上了高速公路向北飞驰。 小来简单介绍了寻福园里的近况,谈及小燕的异样表现时,他的话马上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萧小姐说,不许向外人提及这件事,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们二位可以去当面问她。 最近,枫割寺里血案!k!频发,警察部门已经禁止任何地方来的游客进入寺里,对每一位僧人严格审查。” 苏伦的过度沉默压制住了小来的谈兴,所以车厢里很快便陷入了沉默。 早春的北海道仍旧是冰雪覆盖的世界,寻福园的墙头上还有点点残雪未消,更不要说树叶转绿、草地发青了。 重建后的寻福园几乎与原先一模一样,如果是没有见识过当时拆解现场的人,根本看不出主楼是被重塑过的。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萧可冷的细心和认真敬业。 手术刀善于识人,当年委派萧可冷管理在日本的一切产业事务,可谓是人尽其才。 车子进入寻福园的大门时,苏伦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风哥哥,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真是奇怪。 以前来的时候,从没有过家的感觉,这一次与你同来,一切就都不同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目光交错之间,彼此心境息息相通,那种无言的甜蜜却是最令人满心欢愉的。 见到萧可冷之后,大家只有简单的寒暄,不过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块,高兴不起来。 “小萧,带我去你的房间,我有话说。” 苏伦始终抱着那个包裹,须臾不离左右。 那应该是燕逊邮寄过来的东西,想必贵重之极,才让她如此小心。 我信步上了二楼,萧可冷很有耐心,把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按原先的样子摆好,包括沙发、落地灯、窗帘、木地板,都与原先拆解之前一模一样。 当我推开书!k!房的门时,里面的书架也全部都在,只可惜,大部分书都东倒西歪地趴着。 我随手抄起一本,只有书皮,里面的书页像被老鼠啃过似的,全部都是牙印。 “这会是獠牙魔的牙印吗?”我凝视着乱七八糟的书页,不敢把这些跟小燕联系起来。 粗略算来,书房里七成以上的书都被小燕咬过,并且大部分都是老版图书,书皮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刚刚吃饭之前,我曾问过萧可冷小燕去了哪里,她只是摇头苦笑,说不出小燕的下落,但大概能确定他就在通灵之井的潜艇里。 “小燕究竟在海底世界里获得了什么?当他以那种目空一切的口吻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曾说自己要做世界的主宰、宇宙的主宰,现在呢?他做了什么?还要做什么?”满腹疑团弄得我了无睡意。 客厅里那尊青铜武士像依旧稳稳地矗立着,当我站在它面前时,在这座别墅里经历过的一切又一幕幕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关宝铃、大亨、鼠疫、王江南、孙龙……现在,每个人都成了我生命里的过客,唯一永恒存在的,只有苏伦。 入睡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下意识的,我把卧室的门留了一条窄缝,正对书房门口。 假如有人再次偷偷潜入书房的话,我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小来拿给我的一柄手枪就放在枕头下面,随时可以拔枪射击。 “小燕、小燕、小燕……燕逊什么时候能到这里?做为小燕的姐姐,她说出话对于小燕总有几分约束力吧?”我的脑子里一阵迷糊,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只是短暂的睡眠,非常短,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样子,就被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惊醒了。 我侧身摸到了手枪,立即瞄向门缝,鼻子里仍然装出微微打鼾的声音。 一个瘦削的灰衣年轻人出现在书房门口,脚步极轻,向书房里张望了一眼,随即转向卧室这边。 我把握枪的手压在身子下面,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睡姿,鼾声始终均匀。 他从门缝里瞄了几眼,低声笑起来。 毫无疑问,那是小燕的声音。 “解除禁制,解除禁制,但到底怎么办呢?”他在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我听到他用力拍打着青铜武士,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只小锤子,“当当当当”地敲了几下。 深更半夜弄出这种动静来,其实早就把巡夜的神枪会人马惊动了,只是大家都觉得小燕脑子有病,不屑于管他而已。 “啊,原来秘密在这里?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他窃笑着,把锤子丢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无声地下床,贴着门缝向外看。 他已经把青铜武士捧着的那只钟拆了下来。 与其说是拆,不如说是切割,他丢在地上的原来是一把锋利的短刀,能够把连接着古钟的武士手臂削断。 古钟移开之后,武士的身上露出一个中空的大洞。 他从洞里伸手进去,不停地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左九、右二十二;左十五、右六十;左十、右十。 嗯,好了,一切就这么简单,开——”他把手撤回来,直起身子,抓住武士的剑柄,用力一拔。 “咔嚓”一声,长剑没有拔出,武士的头颅却陡然落了下来,咕噜噜地滚到墙角去了。 从它的脖子里马上弹出一只触摸屏键盘,上面至少有三十几个光标在纵横闪烁着。 小燕高兴地几乎跳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不打不相识’,现在让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群组密码能把飞行器牢牢锁住,长达千年之久。” 他的右手五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点击着,像是一只即将产卵的蜻蜓。 几秒钟之内,他摸出了左边裤袋里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张口就问:“能行了吗?”对方不知回答了一句什么,他高兴得几乎要马上跳起来,随手丢开键盘,双手下探,再次握住青铜剑。 这一次,宝剑应声而出,在屋里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这把剑的锋利程度曾经过我的检验,绝对是把当者披靡的好剑,只可惜被锁在这里,无法发挥它的战斗价值。 “果然是把好剑,但你在剑法上的造诣并不高明,空有好剑也无法发挥威力,对不对?”当他闻声抬头时,我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风?我果然没算错,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关是绊不住你的,再加上聪慧无比的苏伦姐姐,你们两个联手,就算不是天下无敌的组合,也该全球少有对手了。” 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反手挽了几个剑花,根本不理会我手里的枪。 一个多月没见,他明显地黑瘦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长满了七长八短的胡子。 当他咧嘴大笑时,牙齿半黑半黄,至少有一周以上没刷过牙了。 “小燕,你刚刚在搞什么?要所有人为你担心?”我放缓了语气。 看上去,他像个贪玩的孩子,很多在网吧里通宵打电子游戏的年轻人都是这个模样的。 “我在做一件大事,一旦成功,将会获取无人能及的荣耀。” 他抹了抹疲倦得一直在打架的眼皮,“风,我会超过所有人,包括当年铸造这青铜武士的人。 让全球万众举头仰视我,然后所有的青少年会以小燕为学习榜样,而一切黑客组织都会被社会和政府承认……”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手里的长剑挥来挥去,成了自己打拍子的工具。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神经还算正常,不至于满口胡说八道。 其实我们在一起喝酒聊天时,每次谈及黑客世界的未来,他都会这样说,几乎成了一种程式化的“套话”。 “不管怎么样,现在跟我去见苏伦,燕逊很快就会赶过来,大家一起坐下来谈谈。 小燕,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别让我们担心好吗?”我试图让他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没想到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燕逊也会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风,你这么说真的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他笑得丢下宝剑,弯腰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我说的是一个史上最幽默的笑话。 最后,他终于止住了笑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燕逊,是不可能离开五角大楼老巢的,你明白吗?离开那里,她随时都会死。” 我觉察到自己对燕逊其人的认识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但却不想继续纠缠于这一点,晃了晃手枪:“好了,先去见见苏伦再说。 记得别墅的酒窖里还有几箱好酒,咱们喝个痛快。” 虽然没把握用酒灌醉他,但我只需要控制住他,一切费口舌的思想工作,还是由苏伦来做好了。 “我不去,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回枫割寺去。” 他不再大笑,昂起下巴看着我,挥手拨开枪口。 “你没有选择权。” 我冷下脸来。 “风,我不相信你会开枪,咱们是好兄弟,不是吗?”他孤傲地挺起了胸膛,用力按了按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极力做出庄重严肃的样子。 “你走,我就开枪,说到做到。” 手枪的保险栓早就弹开,我确信自己第一颗子弹就能射穿他的屁股,让他丧失轻功腾跃的能力。 在他还没有魔化之前控制住局面,那才是当前最亟需做到的。 窗外夜深人静,只有彻夜的寒气透过玻璃窗浸润而来,我们这对曾经一起联手破底的兄弟,现在不得不走到拔枪相向的地步了。 “小燕,相信我们,都是为你着想,回头吧!”我缓慢地挪动脚步,封住奔向楼梯的路径。 假如他要跳窗而逃的话,只要半秒钟的耽搁,就足够我举枪瞄准的了。 他在那青铜武士身上做过的手脚相当诡异,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手术刀、萧可冷、苏伦和我都没有想到要用暴力破解它,更不会想到里面竟然藏着一只现代化键盘。 小燕刚刚的电话又是打给谁的?难道他另有同党?“我要做大人物,像‘盗墓之王’杨天大侠那样的天下英雄为之俯首的大人物,风,别干涉我的私事好不好?”他不耐烦起来。 我冷冷一笑,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凭武力说话。 “风,我很怀念在埃及沙漠第一次看到你的情景,你、苏伦姐都是当代江湖上名声远播的高手,却千里迢迢求助于我,那种被信任、被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他蓦的身子一晃,撞向玻璃窗。 我的手枪唰的举了起来,但扣动扳机的手指却有一丝犹疑。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等于谬以千里,随着玻璃“哗啦”一声粉碎坠地,他已经从窗户里消失了。 “小燕,别走!”我大喝一声,追到窗前,紧随着他翻身上了楼顶。 小燕的轻功进步很快,风一样地向着别墅后面的山顶奔去。 四角瞭望塔上的岗哨早就撤去了,虽然几个巡夜的神枪会兄弟正向这边赶过来,但要凭他们的能力追上小燕已经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但并没有将轻功发挥到极限,而是采取了不急不慢的尾随跟踪方式。 从小燕刚刚打电话的动作上可以判定,他还有一个甚至几个同伴,我要的是摸清情况后的一网打尽,而不是治标不治本的盲目拦截。 夜色里的枫割寺如同一座高高在上的古堡,特别是突兀的亡灵之塔挺伸在茫茫夜色里,隔得很远,就给人以诡异莫测之感。 小燕奔去的方向就是通灵之井,那个可以乘坐潜艇直达海底世界的入口。 假如他已经解开了海底的一切秘密,那个高大的脚手架、发出红光的宝石还有巨大的穹顶建筑,当然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吧?如果可以跟他好好沟通,揭开海底神墓的真相,最起码知道大哥杨天去了哪里。 当然,在觊觎‘日神之怒’的各方势力眼中,小燕立刻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毕竟大人物、孙龙等人对于那颗宝石的渴望不是一天两天了。” 同时,我不能不想起大亨这个名字,他为关宝铃赶到北海道,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是与利益相关的大事,他都喜欢参与,从中获取瞬间翻番的暴利。 他是一个商人,商人的本质就是获利,不断地、更高地获利。 就在枫割寺高高的围墙之上,小燕骤然止步,回头张望了一下,远远地扬起手:“风,你怎么赶得这么慢?快点,我带你去海底神墓,那样的宏伟世界缺了你这样的高手点评印证,真是科学界的一大遗憾。” 他料定我不会开枪,才会有恃无恐地等我赶上来。 我有些无奈,假如他是穷凶极恶的敌人、是日本忍者或是幻像魔、獠牙魔的话,我会全力狙击,毫不留情,但他是小燕,被“飞花三侠”全力维护的小弟,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才黑客。 近处黑魆魆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促地移动,然后是枪械上的带子在地上挂到了什么,发出“刺啦”一声。 紧接着,激光瞄准器的红点闪烁起来,至少有四柄冲锋枪同时闪现,指向我的前胸。 我迅速地贴地一滚,不想开枪引起警方注意,再次腾空飞起时,双脚连环踢出,脚尖踢中了两人的下颌。 有两人在黑暗中低声惊叫,是日本黑道上常用的暗语,可见这是一群觊觎宝石,企图浑水摸鱼的黑社会人马。 身体下落之际,我抓到了两人头顶乱发,突然发力猛拧,两个人就再也不出声了。 夜风拂过灌木丛,百步之内已经没有异常动静,我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当枫割寺和“日神之怒”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相信不单是日本黑道,就连全球黑道都会不由自主地对此地加以注意。 不谈那颗宝石的玄秘价值,只论其在黄金首饰市场上的受欢迎度,就已经让很多人甘心赴险,为此不遗余力了。 小燕从围墙上消失了,我再次追下去。 如果仅凭语言打动不了他,至少我要亲眼看他进入潜艇,求证这一结果,然后再回去跟苏伦、萧可冷她们想办法。 枫割寺里一片沉寂,只有各处的路灯仍在孤凄地亮着,说不清是哪一处的山谷里,有野狼在此起彼伏地发出带着寒意的嗥叫。 荒山、古刹、狼嚎构成了一幅至为诡异的恐怖画面,当然,再加上无底深井这一元素,足够令普通人胆战心惊、寒颤连连的了。 我赶到通灵之井所在的小院,果然,小燕就在那里,并且是站在进入潜艇的踏板上,距离后退、关门、下潜只有半步。 一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在小院里缭绕徘徊着,潜艇上亮着一盏白色指示灯如同坟茔上的鬼火,把小燕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根瘦长的竹竿。 “风,你还是赶来了,我给你留着门,要不要上来?”他向我招手,苍白枯瘦的手,让我联想起恐怖片里的鬼爪。 假如是在风和日丽的白天,进入潜艇,做一次海底巡游,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现在是夜黑风高的深夜,换了另外一个人,非得把他当作是孤魂野鬼不可。 “小燕,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收起枪,双手抬高,以表示自己没有强行动武的意思。 “回去?不不,我的未来在天上、在宇宙之中、在自由自在的万千天体左右。 风,你不明白,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具有了那种逾越一切的能力,瞬间便要弹射出地球,拥抱太空——”我迅速提高声音打断他:“小燕,告诉我海底神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脑子有问题,必须跟我回去说清楚。 记得吗?这艘潜艇是你、我、小萧共同发现的,属于我们三人共有。 所以,即使你要用它来做什么,都要征得我们的同意。” 他大力地摇着头,桀桀冷笑着:“风,你又错了。 我离开之后,潜艇当然归你,但你必须明白,它的原始主人是盟军,而不是你、我或者三姐。 那个可怜又可笑的风林火山费了千辛万苦偷走潜艇,找到进入海底神墓的路径,最终却未能踏入一步。 看看,世界上的蠢人太多太多了,像他那样的家伙,只配给盟军当炮灰,或者做螳臂挡车的那只‘螳螂’。 风,未来属于你我这样的聪明人,不是吗?”我皱起了眉:“盟军?你的意思是,这艘潜艇是二战时期盟军的东西?”二战史的末期,美英联军做了太多“隐秘”的工作,包括将大批德国科学界席卷回国、各种稀缺资源汗牛充栋地运进美加边境的十大军事基地等等。 假如这“潜艇”属于那个时期的产物,则其中少不了要有德国人的贡献。 “管他是谁的东西,这本来就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 风,你真的该随我一起进来看看,我能告诉你很多资料,包括你最想要的——”他向后退去,准备关门下潜。 我急促地说了最后一句:“小燕,如果你不回去,把信子交出来,不要强迫她做任何事!”假如他对这个问题不能理直气壮地回答,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信子已经做了獠牙魔的牺牲品。 “她?她为什么要回去?我为什么要强迫她?笑话!她很好,我正在教她做一名太空黑客。 就这样吧,我会给你电话,代我向苏伦二姐问好。”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电话,向我晃了晃,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 那道黑黝黝的舱门无声地关闭,然后潜艇倏的下沉,只留下一长串诡异之极的白色水泡。 我摇头苦笑:“随你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去路,没有归路?”苏伦回到我身边之后,我们曾有过最诚恳的约定,无论什么时候,哪个人要采取何种行动,都要经过对方的同意,绝对不能盲目地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从现在起,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半属于自己,另一半已经交付给了对方。 所以,假如我必须要进入潜艇,事先一定会通知苏伦。 刚刚小燕提到信子的时候,神情坦荡,不像故意撒谎的样子,只是他竟然有把信子培养为超级黑客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了。 站在小院里眺望亡灵之塔的尖顶,很多往事不由分说地浮上来,毕竟这个怪事频发的古寺曾带给我那么多诡谲的遭遇,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关宝铃失踪,引发了江湖上数次剑拔弩张的黑道之争。 现在呢?会不会随着海底神墓的秘密日见明朗,使黑道逐利之战持续升级? 3以声音形式存在的燕逊 3以声音形式存在的燕逊回到寻福园后,苏伦和萧可冷已经坐在一楼客厅里等我,壁炉里火光熊熊,暖意融融。 “风哥哥,小燕呢?他说过什么?”她见我并没有追到小燕,不免有些奇怪。 因为我的武功、轻功胜过小燕太多了,还多了一柄手枪的帮助,不可能空手而回。 我靠近壁炉坐下,萧可冷立刻体贴地送上一杯热气氤氲的玫瑰果茶。 “他又一次进通灵之井去了,信子还活着,不必担心。 据小燕说,他正在准备一次非同寻常的宇宙航行,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我把与小燕的会面过程,简要地总结成上面几句话。 其实在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完全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海底世界里难道藏着一架外星人的航天器?”萧可冷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至少——会是这样。” 我和苏伦几乎同时回答,那是心有灵犀的最佳表现。 我试着如此推测:“小燕打开了进入海底神墓的门,然后发现并能够启动深藏其中的航天器。 以他的聪明才智,破解密码、操控程序并且驾驭高科技的电子合成工具都是最拿手的,所以,他的自信心经历了一个高速自我膨胀的阶段。 他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能控制一切——”正因为如此,事件马上就会失控,一个拥有了巨大能量的顽童将会对世界造成难以估量的冲击。 行善和作恶,只在他一笑或者一怒之间。 “风先生,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小燕曾反复说过,你是他的崇拜偶像,我一直以为,只要你出手,就肯定能阻止他。 如果不是你万般牵挂苏伦姐失踪的事,我早就会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萧可冷的态度非常诚恳,这让我心里平添了一份感动,但我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 “除非是进潜艇去,消除所有隐患,带走小燕、信子和可能存在的某些人。 目前还不清楚‘日神之怒’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这颗宝石只要现身,带来的必定是祸不是福。 天知道,目前黑道上有多少人马正等着它的横空出世呢!”一路走回来,我满脑子考虑的就是这一点。 海底世界神秘莫测,我担心自己不会一直有好运相伴,上次侥幸从玻璃盒子里脱困,下一次就不一定是什么结果了。 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不期然地想起了司徒求是他们穿越过的那面镜子,心里浮起一阵迷茫:“现在,我在这边,镜子的对面会有什么人?”那种感觉,像是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虽然有一层玻璃可以把市声的喧嚣挡在外面,但自身却是完全透明的,毫无安全感。 或许某一个时候,我会再像关宝铃一样,从镜子前消失,成为镜面世界里的迷路者。 不过,当我推开那扇门,却发现洗脸台上方的镜子早就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 “这是怎么回事?”我禁不住有几分失望,并且心里有一丝怅然。 能够穿越镜面,是一种挑战自我的极度冒险,我现在不想做,并不代表以后永远不想去做。 假如能跟老虎一样,从唐至今,或者由今至唐,未始不是一种奇异刺激的经历。 从洗手间回来,萧可冷不等我开口,已经低声解释:“小燕带走了别墅里一切看起来有某种意义的小东西,是所有一切,只差没有第二次将主楼拆解开来。 如果不是二楼的那尊青铜武士像过于沉重,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现在,他虽然没带走它,却把它弄得四分五裂,再也没有放在客厅里的欣赏价值了。” 我心里没有怒火,只有摇头不迭的苦笑,像是面对一个孩子的无知胡闹:“他拿这些东西去干什么?”“他说,这些被杨天大侠和手术刀先生千辛万苦收集来的东西,都是属于海底神墓的原始物品。 所以,他要拿去物归原主,这才是一个江湖大侠的真正本色。” 说到最后,萧可冷忍不住涩声笑起来。 我们三个,对小燕的这份感情,无异于一种变相的“溺爱”,任其胡闹下去。 “谢谢你们对小燕的爱护,特别是风先生。 我知道,今晚你完全可以采取强硬手段留住小燕,但你没有,一直手下留情。 其实,之前与小燕通电话时,他说过无数次将来要以你为榜样,做对天下有大用的超级人才。 做为无敌于黑客世界的他来说,能够说这样的话,已经是钦佩某一个人的极限。 在我记忆里,他从来没向任何人低过头,所以,要想劝阻他回头,只有风先生可以胜任。” 燕逊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就在苏伦的身边,甜美圆润,不疾不徐。 我回头望去,客厅里只有苏伦、萧可冷,绝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此刻,水晶吊灯射出的耀眼白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确定她并不在这里,而是通过某种装置发声的。 “燕小姐,你还好吗?”我立即应答。 她微笑起来:“我很好,谢谢关心。 北海道的天气虽然寒冷,但空气足够清新,我已经很久没有自由呼吸过如此纯净的空气了,而且能跟自己的好朋友重逢,心情怎么能不大好?”没有人开着移动电话,客厅里的固定电话听筒也没有拿起来,那么,燕逊的声音从何而来?我判定音源就在苏伦旁边,但她身边的沙发上只放着一台翻开的黑色笔记本电脑。 “燕小姐,你在哪里?”我试探着问,从苏伦、萧可冷脸上的怪异表情里,我觉察到此事必定有些古怪。 “我就在电脑里,苏伦,不要再向风先生隐瞒了,把真相告诉他吧。” 燕逊的声音略显低沉,但绝不掺杂任何悲哀成分。 苏伦站起来,略一沉吟,歉意地向我笑着:“风哥哥,原谅我一直没有说出真相。 燕逊其实只是一个具有灵魂的声音,她就在这台电脑里,以高效铀能做为动力源。 她的存在,完全是以电脑为依托的,只要电脑死机或者断电,她就会永远消失,这也就是我不同意她离开五角大楼的原因。” 我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但脸上并不表现出来。 在法国科幻杂志《前瞻》上早就有“电脑人”这种概念,无非是把电脑加上人工智能,成为与人类顺畅交流的机器。 不过,在很多试验品里,电脑人的智商只相当于三岁的孩子,并且只能在程序允许的范围内生存,无法进行自学习和自成长。 假如美国人的技术能造就燕逊这样的“电脑人”,那么他们的人工智能技术可能会超过欧洲同行们一万倍之多。 “风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是声音,但却不是所谓的‘电脑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你肯定听说过冷战时期最著名的多面间谍‘硅谷之舞’吧,那就是我进入间谍这一行后收过的第一个弟子。 其实在任何一种智力行业,都不会以年龄和身份论高低,‘硅谷之舞’比我大十二岁,但她的领悟力却只有我的三成。 如果不是在前苏联克格勃的追杀中发生了飞机相撞事件,现在的我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退出江湖了……”我静静地听着,“硅谷之舞”被称为间谍界的“日不落之星”,据说,她的导师是一位美艳绝代、冷傲如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女孩子。 燕逊忽然一笑:“陈年旧事了,提那些没什么意思。 现在,我有一些来自于‘51号地区’的最新资料带给你们,是关于几年前的‘火星探测器’的。” 电脑的屏幕是向外打开的,我走过去,立即在屏幕上看到了那张著名的“火星人脸”图案。 “众所周知,美国上一次的探索火星行动失败了,火星车最后电力耗尽,失去了联络。 这是报界公开披露的消息,但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同,直到现在为止,火星车一直都在行动,并且不停地将拍摄到的地面图片传送回来,目前已经多达九万多张。” 屏幕一变,以幻灯片的形式播放起来,所有的照片都呈现出一种深远的赭红色,与地球上的沙漠场景非常相似。 “火星人是绝对存在的,他们的核心居住地,就在那个人脸图像的左耳方向。 至少有四百多张图片是关于火星人的,这一点,不得不佩服美国航天科学家们的杰出智慧,竟然可以在二十粒大米体积的微型摄像机上加装了五百倍放大机能的蔡司镜头,才让我们得到了这些距离拉近的宝贵图片。 看,那些与人类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物种,就是火星人。 在科学家的研究报告中,这应该是一个军事基地——”我又一次看到了火星人的照片,不,应该是“幻像魔”的照片,与地球人的外表非常相近,只是后背上多长着四只手臂。 图片的背景是一个沙漠中的巨大城堡,能够看到一层层的围墙。 城堡的核心位置,一个可以被称为“停机坪”的地方,竖着几百架银色航天器。 “风哥哥,火星人的航天器,与地下世界里的一模一样!”苏伦叫起来。 的确,那种东西,我们在与幻像魔的交手中的确看到过,不过却被冰块冻裂,彻底封存在大山下面了。 “燕小姐,我希望尽快听到核心内容。” 我对着电脑屏幕笑着,或许燕逊能够看到我。 “好,我还是读一份简要的调查报告好了。 51号地区首席行政长官狄安报告,火星车得到的图片里有几百张是关于一种标语牌的,电脑系统破解了火星语言,那些标语翻译过来,就是‘消灭地球倒计时多少多少天’。 而且系统接收到了火星人的传输信号,他们正在不断地发出一种高频电波,与地球上某一点的同频电波相互交流。 这些电波被截录下来,经过重新编译,则变成了一份令地球人震惊的战报。 很快,太空中的火星人将在地球导航者的接引下,开始消灭地球的杀戮之旅。” 她读得很快,不过声音非常清晰,我们三个都听懂了那些话。 “地球上发出电波的点,是不是北海道的最北端?”我第一个发问,其实事态已经非常明朗了。 如果小燕激活了海底神墓里的飞行器,必定会有某种自动联络方式随即启动,与飞船的母体发生关联。 火星人的侵略性毋庸置疑,小燕的好奇,恰恰给地球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对,垂直位置,就在北海道枫割寺的亡灵之塔下面。 这些资料正在向五角大楼传送之中,我通过特殊渠道截留了一份下来。 同时,51号地区的最高长官已经做出了基于自己职责的最佳建议——‘以最快速度呈报总统批示,摧毁地球上的电波发射点,令火星人失去接应对象。 初步估计,从驻扎在韩国的军事基地发射远程导弹,只需要四秒钟,就能把枫割寺这个伸入大海的凸出角消灭干净,连同地面以下的大陆架部分都分离出去,成为茫茫海底的碎石。 ’风先生,我比你更着急,因为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按照正常流程,只需要一周时间,就能完成调研、复核、批示、下令、开火的准备工作,满打满算,我们只有六天时间解决问题,否则的话,只能离开这里。”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美国人雷厉风行的行事方式,早就在中东战争中被全球所认知。 只要总统下令,天塌下来也会彻底执行。 照片仍在不停地变幻着,那张“火星人脸”不断地以各种角度展现在我们面前,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邪恶。 幸好美国人封锁了这个爆炸性的新闻消息,否则全球民众就会以讹传讹地沸腾起来,瞬间掀起一场恐慌性的灾难。 记得美国总统杜鲁门曾经断言过:星球大战“不开打”是偶然的,开打则是“必然”的。 这句话被全球航天科学家们奉为经典名言,至今依然适用。 “风先生,听完这些,你有什么想法?”燕逊相当客气地问。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全力阻止小燕发动航天器。”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困难。 假如小燕是个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不计较他的生死,当然执行起来会比较简单。 “风先生,我只想抓住最后的希望,所以才冒险来到北海道。 小燕是我的弟弟,为了挽救他,即使是要我死,都不会是问题。 所以,拜托你们三位,一定要——”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倏的停下来。 血浓于水,亲情天定。 我们四个人,大概都能体会到这八个字的含意。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我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但肩上立刻压下来一副沉重的担子,毕竟自己对于如何阻止小燕,也根本是毫无头绪。 一直枯坐到黎明,苏伦和萧可冷都没说几句话,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图片不知疲倦地一张接一张地翻着,像是燕逊悒郁不安的心情。 门外已经有了金黄色的朝阳霞光,我起身走了出去,想借黎明的冷清让自己发胀的头脑冷静下来。 小来就在台阶下面来回徘徊着,见我开门,立刻迎上来:“风先生早,我刚刚接到孙龙先生的电话通知,神枪会派了十五名精干兄弟过来,由我的义父管夫子带队,供您调遣。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比起一个月前分别的时候,他的自信心有了极大的提高,而且我注意到,目前驻守在寻福园的人马,全部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后面。 “小来,你是不是已经升职了?记得上次你说过,孙龙先生要让你做日本分会的头目?”我笑着问,心里也能猜到几分。 “是,王江南先生已经离开,赴非洲开辟新的分会。 目前日本方面的所有事务,都是我来负责的,请风先生多指教。” 他的回答谦虚而得体,与从前的毛躁冒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让我想起了永远长不大的小燕,这家伙如果不时常惹出点事来,真的就要出神仙了。 管夫子这样的一代高人,都要“供我调遣”,看来孙龙这一次是对“日神之怒”志在必得了。 以他的野心,一旦攫取宝石,造成的后果并不比火星人进攻地球差到哪里去。 我和他之间,对某些事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想说破。 从这个角度来讲,管夫子带人赶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不一定算是我们的帮手。 混乱的局势已经展开,而神枪会将会成为最先动手的出头鸟,但我暂时还不清楚,在这场争夺“日神之怒”的战斗里,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管夫子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到?”我淡淡一笑。 “傍晚之前。” 小来干练地回答。 “好,他的摸骨术天下无双,正好要他来给大家看一看,能否躲过这天塌地陷的一劫。” 我突然没了散步的雅兴,转身回到客厅。 电话铃声也就在此刻震耳欲聋地响起来,把靠在沙发上打盹的萧可冷吓了一跳,立刻抓起话筒:“这里是寻福园别墅,请问找哪位?”对方一回话,她的神情陡然紧张起来:“好,请稍等。” 然后,她捂住送话器,低声向我叫着,“风先生,您的电话,是日本皇室的大人物。” 苏伦也吃了一惊:“哦?这么早,会有什么事?”我摆了摆手:“不要担心,对方的来意很明显,一定是剑指‘日神之怒’。 刚才小来报告说,孙龙派了管夫子率领十五名高手前来助阵,当然也是这个意思。 你们看,地球上永远都充满着追名逐利之辈,就算明天就要天下大乱、星球颠覆了,他们也要在今天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从一开始起,大人物就觊觎着“日神之怒”,始终对藤迦小心翼翼地迎合着,因为那时候他以为藤迦就是进入海底神墓拿到宝石的关键。 现在,我觉得他的垂青方向应该指向小燕,而不是像我一样的闲人。 我接起电话,大人物的声音如沐春风般传来:“风,中国大陆之行愉快吗?听说西安、咸阳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扼制关内关外互通的咽喉,你到了那里,是否会受到什么不凡的启发?”“阁下对于二战史了然于胸,当然也明白这两个城市的重要性,不过‘兵家必争之地’就免了,毕竟中国大陆不会再起战争,每个城市的关隘作用都会减退为零。 听到这一点,你会不会很失望呢?”我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马上反击回去。 大人物笑起来:“哈哈哈哈,闲谈莫论国事。 风,这次我有好消息给你,听说你已经着手要下海取宝,所以,我会派一些人手给你,都是忍者联盟中的高手。 带队的一个,更是你的知交好友,想必你非常乐意看到他。 最迟在午饭之后到达寻福园别墅,请千万不要推辞,一定要给我这个私人面子,怎么样?”他的笑声爽朗洪亮,但赠给我的这份大礼却让我如鲠在喉,无法下咽。 “很好,多谢了。” 既然推脱不掉,我索性大大方方地接受。 “那好,我的办公室里准备了一瓶一九一七年的法国白兰地,随时等你的好消息,为你庆功!”他的计划足够完整了,仿佛算定了我一拿到“日神之怒”就会乖乖地双手奉上一样,一切成竹在胸。 结束了与大人物的通话,我故意装得若无其事,免得苏伦担心:“又一批助拳的人马,不过这次是来自日本皇室。” 苏伦、萧可冷同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苦笑。 “风哥哥,宝石只有一颗,还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取得,这些人也未免太急于求成了些。 只怕两家人马同时抵达枫割寺,不小心会闹出事来。” 苏伦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我微笑着望着她:“不怕,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这一次,无论谁想拿走‘日神之怒’都要凭真本事。” 在不断地接到这些坏消息的同时,我并没有忘记世界上还存在一支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就是一直隐忍不发但却无处不在的青龙会。 4屠龙刀 4屠龙刀日本人最是守时,午后两点钟,三辆本田旅行车缓缓地停在了寻福园门口。 那时,我正好站在二楼的窗前,对着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青铜武士发呆。 很明显,那只触摸屏键盘是后来加上去的,打着一家全球闻名的计算机公司的标签。 如果有人在小燕之前就动过青铜像,然后重新把它封闭完整,那个人会是谁呢?我想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就是大哥杨天。 键盘链接进入一个坚固粗大的紫铜底座里,如果想要了解它的秘密,至少还要把整座雕塑切割开来。 上一次拆解过程中,并没有一鼓作气地挖掘出青铜像的秘密,现在我们也没有时间这么做。 在日见纷纭的江湖斗争里,某些神秘事件,只是微不足道的引子。 我们是生活在人类世界里的,只能事事处处“以人为本、与人斗争”。 譬如以“日神之怒”为例,正是因为人的争夺,才令它显得无比珍贵起来。 其实,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争夺它,却不知道它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风哥哥?”苏伦轻轻上楼。 “苏伦,外面的车子就是日本人派来的,多加小心,大人物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毕竟即将前来的神枪会人马也是江湖上的一支巨大力量,一旦两家人马开始火拼,小小的寻福园差不多就要化为一片废墟了。 这是大哥和手术刀留下的财产,除了我和苏伦之外,不想有任何外力来破坏它。 “我知道,其实我上来,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的。” 苏伦靠近我,挽住我的胳膊,再把头枕在我肩膀上。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让我有一瞬间的陶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因为燕逊吗?”我微笑着回应她。 “是,其实我早该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你的。 在那次震惊全球的直升机相撞惨案后,我的师父采用了极端的手法把她的灵魂移植到电脑里,以声音的形式永恒存在。 所以,真正的‘飞花三侠’是我和萧可冷两个真实的人再加上第三个虚幻的声音组成,她是天生的间谍人才,就像小燕是天生的超级黑客一样。 她隶属于美国五角大楼情报系统,但却是整个间谍网的超级顾问,每天经她的思维系统处理的全球情报超过四万件,然后汇集整理出来,做宏观性的联想思考,呈报最高领袖。” 苏伦的声音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天才遭受横祸,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 我揽住她的纤腰:“别难过了,上天是最不公平却又最公平的,假如有她那样的头脑,再配以你的容颜、萧可冷的干练、天象十兵卫的武功……那么世间还有什么力量能挡得住这个优秀到极点的组合体?只有任她天下无敌、横行无碍了,对不对?”苏伦点点头,凝视着大门外的车子。 我继续说下去:“我总觉得,《三国演义》上说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八个字真是正确之极。 回顾地球历史上的许多著名事件,很多妄图争霸全球的人物总会在最耀眼、最得势的情况下突然陨落,就像二战时的德国——”突然之间,我打了个深深的寒噤。 “怎么了?”苏伦关切地抬头。 一刹那,我想起了自己穿越镜子时遇到的那个人。 历史记载他已经在自己的别墅里饮弹自杀,但我清楚地看到,他仍旧好好地活着,不过是在两层镜面之间的夹缝里。 如果他在合适的机会里能够像我们一样突围出来,岂不又是一场地球的劫难?“我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他或许已经在‘亚洲齿轮’的大爆炸里一起化为齑粉了,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我们这样幸运的。” 我含糊其辞的掩饰了过去。 “最不公平又最公平?风哥哥,你说的话,既像绕口令又像高深的虚幻主义哲学呢。” 苏伦笑了,拍拍这个面目全非的青铜像,“我让小萧把它弄走,一件好好的艺术品,又让小燕给毁了。 知道吗?我从咸阳收购到的那些古怪东西,本来分批寄往开罗的,却给他冒用的我名义全部拿到手,此刻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 唉,这家伙简直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让燕逊姐难过得都要——”这块石头挪不开,看来苏伦永远都不会真正快乐起来。 一个身子瘦长的中年人钻出车子,抖了抖身上穿着的灰色貂皮大衣,向主楼这边仰望了一会儿,昂首走进大门。 在他身后,十几个身材彪悍的年轻人紧紧跟随,衣服鼓鼓囊囊的,全都暗藏枪械。 “是他?”我忍不住讶然笑起来。 “谁?”苏伦打了个愣怔,盯着那中年人看了几眼,忽然醒悟过来,“一个全日本最著名的铸刀大师?是吗?”我笑着点头:“对,他有一个极其中国武侠化的名字——屠龙刀。” 大人物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要屠龙刀带领人马杀到寻福园来,肯定是在巧妙地转移并且化解我对日本人的某些激愤看法。 屠龙刀与我,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国籍差别非常之淡。 苏伦长叹:“风哥哥,大人物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他每做一件事,大概至少要考虑到几个月、几年时间以后的连续性。 该小心应付的是你才对,不要坠入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套。 在我看来,神枪会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要想跟大人物抗衡,还差得远呢!”她的看法比较中肯,毕竟这是在日本的本土,任何民间组织、黑道势力都不可能与国家政权对敌。 “你的意思,这颗‘日神之怒’最后的归属结果必定是日本皇室?”我很想听听苏伦的判断。 “不,我在怀疑,宝石会成为小燕的玩具。 风哥哥,他那种贪玩的孩子,一旦发现自己握着全球黑道梦寐以求的好东西,绝不会轻易放手,而是想尽办法炫耀,直到让四十亿地球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为止。 他要的不是钱,而是像你、像‘盗墓之王’杨天大侠、像大哥那样的赫赫威名。 唉,他太不懂得韬光养晦了,毕竟只是个孩子——”在燕逊、苏伦、萧可冷三个人的嘴里,每次提到小燕,总会把他看作是孩子,可见溺爱之深。 主楼的大门哗的一声四敞大开,小来带领的人马迅速涌上来,将台阶挡住。 一瞬间,屠龙刀背后的年轻人也拔枪在手,立刻形成了虎视眈眈的对峙状态,空气里的火药味汹涌澎湃,似乎只要划一根火柴丢下去,马上就会引发轰然爆炸一样。 “小兄弟,你乖乖让开,我是来见朋友的。” 屠龙刀懒洋洋的声音飘上来。 “这里没有日本人的朋友,请阁下自便。” 小来毫不退让。 孙龙他们没有看错,关键时刻,小来对场面的控制力洒脱自如,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说错一个字。 这个年轻人在黑道世界里,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小兄弟,就算神枪会的老孙在这里,也得给我几分面子,你算老几啊?我只数三声,再不闪开,就叫你横着出去。” 屠龙刀年轻时曾在台、港、澳和东南亚一带闯荡江湖,是最著名的快刀手,并且脾气暴躁之极,被当地黑道称为“雷神炮”。 现在,他毕竟是成熟了,已经非常能压制住自己的火性,否则几句话没说完,小来就要分尸倒地了。 无数子弹上膛声脆响着,从双方使用的武器上来看不分伯仲,胜负的真正关键,就在于人手调配的变化。 据我观察,驻守在寻福园的神枪会人马一共有四十人之多,现在跟小燕出现在台阶上的,只有十六人。 那么,至少有二十四人匿藏在暗处向屠龙刀瞄准,战争的胜负绝对是一目了然的。 苏伦探头向窗外看了看,缓缓地摇头:“看来,双方是打不起来的,大家的目的是宝石,绝不会是帮派械斗。 风哥哥,你要不要下去看看?”我当然会下去,但还想见识一下屠龙刀被逼急了之后的样子。 他以“快刀”驰誉江湖,但隐居富士山专心铸造刀剑后,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手了。 沿楼梯缓缓向下,身边有苏伦温顺地陪着,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更是任何女孩子无法代替的。 有那么一刻,我心里竟然有“携苏伦归隐江湖”的憧憬,但只是一闪念间的事,假如我真的那么想,是否就是代表自己已经厌倦江湖了?“苏伦,等我们完成这边的事,就立刻回开罗去,喝酒种花、翻阅古籍,再不离开十三号别墅,好不好?”我暂且抛开门外的刀光剑影,心里只有苏伦的微笑和眼泪,并且一直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风哥哥,别忘了给铁娜将军打电话。 如果能够合理地统筹时间,咱们就能得到更多收获,是吗?”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脸色正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我一怔:“你不愿意?”心里立刻有了轻微的挫败感。 “我愿意,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只有等到所有大事安排妥当,再考虑诗情画意、儿女情长也不迟,是不是?”她笑起来,稍稍与我拉开距离。 我明白了她的心思,目前寻福园危机重重,大哥还在未知的沙漠之下,绝不应该缠绵于儿女私情的。 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表达出了苏伦的高瞻远瞩,她对我的深情,并非体现在缱绻温情上,而是竭尽所能地帮助我完成大事。 “谢谢你,苏伦。” 我猛然振作起来。 或许是故地重游,心里或多或少地受了关宝铃的影响,才会被倦怠所包围。 经过苏伦的当头棒喝,自己马上就幡然猛醒,不再沉迷于过去了。 苏伦微微一笑:“不必,我们要在一起待一生一世的,这样的摩天大厦,不打好基础怎么行?风哥哥,我和小萧的意见,要日本人住主楼的西翼,等到管夫子到了,安排在东翼。 假如有什么人要故意生事的话,立即报警抓人。” 我点点头,有她和萧可冷在一起商议,想必任何事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门口的僵持局面仍旧没有改变,当我推开神枪会的人马走出来时,满脸沧桑皱纹的屠龙刀大笑起来:“风,我的好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他的笑容并不令人感到亲切,因为整张脸上都布满了长刀一样的深刻皱纹,并且狭长的双眼、薄而直的唇都像是一柄柄脱鞘而出、引而不发的日本刀。 我握着他的手:“这种情形下的见面,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再次大笑,露出尖锐如匕首的颗颗白牙:“当然是好事——上次你说过,发现了一柄好刀,我特地从富士山赶来等消息。 怎么?那刀呢?是不是还在?”这是个爱刀成癖的人,一提到宝刀,根本不理会双方人马正在刀枪相向。 我带他走向主楼西翼的客房,他仍旧兴致勃勃地压低了声音连续追问:“风,你说过的那柄刀,属于‘牙神流十圣’的佩刀,绝对是无价之宝。 还有,古代著名的刀客临死之前,都会把毕生领悟到的武功埋在自己的坟冢里,那些资料的价值不逊于宝刀。 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兄弟联手,买下宝刀的同时,发掘他们的墓穴,看看还能找到什么——”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贪婪,但我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了。 “那柄刀,是在很深很深的水下,有办法拿到吗?”我实话实说,并不想骗他。 “哦?水下?多深?”他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刚刚磨砺出锋芒的绝世宝刀。 “我只能说很深很深,在没有深度仪的情况下,连粗略估计都做不到。” 邵家兄弟死了,那种隔空遥感的异能并没有完全转移给我,所以,不知道何时才能第二次看到“牙神流十圣”和他们怀里的长刀。 西斜的阳光在屠龙刀的裘皮大衣上映出七彩的炫目光环,在我的记忆中,他并不是个喜欢奢华讲究的人,而且眼里最常流露出的是铁骨傲气却不是刚刚的那种贪婪。 “风兄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牙神流十圣’就在‘海底神墓’里?这一次,大人物要我来见你,为的就是那颗传说中的宝石。 ‘日神之怒’是日本国的珍宝,就算我们不能取得,也会采取极端的毁灭方式,让任何人空手而回。” 他咬牙切齿的决绝态度,让我有些鄙夷。 人在江湖尚且身不由己,一旦屈从于当朝权贵,就更是被迫改变人生理想,变得面目全非了。 唐代“诗仙”李白曾经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看来,只有彻底地摆脱“名利”二字,才能做到无欲则刚,成为完完全全的自由人。 “你说的很对,但对于‘日神之怒’,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抱歉。” 我只送他到门口,满腹悒郁地退回来,恰好看到神情困惑的小来正站在台阶前发怔。 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解释,转身进了客厅,然后随手关门。 假如外面那群江湖人觊觎的都是“日神之怒”,甘心为了宝石打得你死我活,甚至动用重火力血拚——那只不过是在重复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历史,重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游戏。 做为寻福园别墅的主人,我们只想好好地找回自己的兄弟小燕。 “风哥哥?”苏伦走到我身后,双手按在我肩膀上,缓缓地揉捏着。 萧可冷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一杯香气馥郁的摩卡咖啡放在我侧面的茶几上:“风先生,是我辜负了手术刀的嘱托,没有把别墅管理好。 如果您不开心,就责罚我好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颓唐让她们跟着不开心了,马上扫去萎靡不振的压抑表情,换了一张笑脸:“不不,小萧,与你没关系。 我刚才只是在想,江湖上的朋友一旦牵扯到利益纷争,立刻就变了个人一样,人人都在贪婪地拨打着自己眼前的小算盘,如同一条‘护食’的狼犬。 小萧,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之间不会弄成这样子。” 萧可冷被逗笑了:“当然不会,因为我、燕逊姐、苏伦姐是最好的姐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永远都没有。” 我振奋精神,拿起话筒,拨通了铁娜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风,我大概无法完成你交付的使命了,沙漠发掘计划的预算书就在我的桌子上,最终数字后面那一长串‘零’看得我眼花缭乱,头昏脑胀。 嗯,我让财政部方面报了国库收支概略表过来,两方相较,大概要三点五个埃及国库之和才能与工程造价相抵。 听着,几乎每一个沙漠工程师,无论是高级的、中级的还是初级的,都认为这样的发掘计划是在重塑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我微笑着:“天方夜谭?据说,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也并非子虚乌有,而是来源于某些异人的奇特际遇。” “风,我不想开玩笑,这种让人头疼欲裂的事能不能换别人去做?比如你的苏伦小姐或者关宝铃小姐?说真的,要想得到足够的财力支撑,找大亨投资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她的的确确是在为我考虑,但我并不领这个情。 听筒的声音很大,苏伦、萧可冷都听到了铁娜的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大亨”两个字无异于一座巨大的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何金钱的难题到了他手边,立刻迎刃而解,毫无问题。 等到铁娜叹气够了,我才清晰地告诉她:“那笔钱不是问题,我已经筹集到了。 现在,我希望你能召集人手,在三日之内着手开工,不但会加倍支付工程款项,还可以拿出相当大的一部分资金,无偿援助埃及政府修建公路、机场和学校。 请把账号给我,第一期款项将在十日内汇进去,绝不食言。” 十箱晶石已经由秘密渠道送抵埃及,只要拿很少的一部分出去拍卖,就足以让我和苏伦的资产总额超过大亨。 不过,我们绝不会刻意地去跟任何人攀比,那些自我标榜的无聊行为是最受我们鄙夷的。 苏伦的手越过我的肩,轻轻按在我的掌心里。 这一刻,我们息息相通,都知道历尽艰辛后终于得到了回报。 “什么?”铁娜失声大叫,似乎是跳起来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你?你在几天内就筹集到了钱——难道除了大亨,世界上还有哪个傻瓜愿意送钱给你?不,我绝不相信,绝不相信!”她是那种喜怒形诸于色的女孩子,我能想像到她此刻脸上的惊骇表情。 也许在她心目中,大亨是最有钱的男人,因为关宝铃的关系,只有他肯无偿地援助我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我正色地回答她:“铁娜将军,世界上的事情每天都会变化,相信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中国人是最讲信誉的,绝不食言。” 铁娜苦笑:“风,我相信你,但是、但是……我真的很难想出说服自己的理由来,那么多钱,而且是真金白银,你真拿得出来吗?”苏伦皱了皱眉,接过话筒:“铁娜将军,我是苏伦。 那笔款项的事无须担心,我哥哥在全球各地共拥有四百多座藏宝库,接下来我会拿一些东西出来拍卖,拍卖所得全部用于沙漠发掘,希望你能携同埃及政府的要员们光临拍卖会多多捧场,先在这里多谢了。” 晶石的来历无法向世人说明,以手术刀的藏宝来做挡箭牌,的确是个好办法。 铁娜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但她直到线路断开的最后一秒,仍在唏嘘叹息着,那种口气仿佛要因嫉妒苏伦而发狂似的。 5青龙会的真实领导者 5青龙会的真实领导者“有钱,真的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苏伦放下话筒,忽然心有所感。 “但是,有钱未必能买到所有的东西,不是吗?比如大亨,他真的能借金钱的力量而天下无敌吗?我看未必。” 提到大亨,萧可冷发出一阵冷笑,“他身体里中的黑巫术仍旧求解无方,听说最近的一次身体检查中,已经出现了多次器官病变,被迫服用十几种副作用相当大的西药做治疗。 最后的结果,可能会在几年内逐步退化为植物人,有再多的钱,也只怕要变成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了。” 苏伦沉默下来,她心里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果然,几分钟后,她重新开口:“风哥哥,我对南美洲的巫术集团有一定了解,需要的话,过一段时间我专程跑一趟南美洲山区腹地,看看那边的几个土著部落巫师有没有办法,可以吗?”我微微一笑:“再说吧,以大亨交游之广,大概能想到的途径都试过了,找不到向他施以巫术的人,一切都是空谈。” 黑巫术最稳妥的解救方法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胡乱出手救治,未免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夕阳落山时,摸骨大师管夫子如约而至,带着二十名精干的神枪会人马。 在某种感觉上,他与屠龙刀有些相像,都是又高又瘦,脸上满是深刻古板的皱纹,但他的眼睛里时常闪烁着冷冽的精光,每次撩起眼皮凝视着我时,都令我感到一阵阵无处遁形的寒冷。 “他的眼睛,像是打在样品镜片上的显微镜背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萧可冷的第一感觉。 做为华人世界里最著名的相术师、摸骨术,管夫子的大名几乎传遍了东西南北每一个地球的角落,并且与黑道上的几大华人社团、白道上的十大华裔家族都有相当深的交情。 当年香港回归、澳门回归时,他都曾被提名为港澳特首,只是因为一些其它原因,最终与特首之职擦肩而过。 “风兄弟,孙龙先生说过,你是江湖上最卓尔不群的后进侠少,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希望有机会咱们坐下来好好交流,我替你做一次摸骨推背,看看一生的富贵名望,好不好?”他与我握手时,五指弯如钩、直如剑、屈如弓、并如刀,正是相书上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丞之手”。 可惜,孙龙不是指点江山的王侯,空令长着“宰丞之手”的管夫子难以飞黄腾达。 我只是微笑着道谢,人生腾达如果只能依存于骨格和命格的话,那也就不必奋斗了。 经过那么多事,我更倾向于“努力进取、务求全胜”这样的人生准则。 在管夫子面前,小来始终谦逊谨慎,丝毫不敢逾越。 “风兄弟,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学古人秉烛夜游,和你促膝长谈,方便吗?”管夫子的左手无名指、右手食指上各戴着一枚祖母绿嵌戒,每次抬手捋着短须时,绿光都映在鹰钩鼻尖上。 “当然,请管夫子多指教。” 我希望倚重神枪会的力量抵消大人物这边的人马。 虽然屠龙刀和我是朋友,可惜现在的局势有些“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的意思,他受大人物之托远赴北海道,在利益面前,绝对不会顾念兄弟之情的。 管夫子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那好,晚上我来找你。” 说完,他带自己的人马去主楼东翼。 当他步下台阶之时,恰好屠龙刀从西翼客房里出来,亮着嗓子高声咳嗽着。 两个人的目光瞬间交织在一起,做为两方势力的领袖,这一眼中带着相当复杂的含意,外人根本无法猜测。 晚饭之前,我和苏伦曾做过一次长谈,因为我们同时感到,一股淡淡的杀气正沉甸甸地笼罩在寻福园的上空。 “风哥哥,我在担心寻福园外围似乎还有大批人马存在,不管是神枪会还是大人物,所派出的不仅仅是我们见到的这两群人,应该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力量。 我们正处在斗争漩涡的核心,最明智的做法,是抽身退出,然后静观其变。”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两柄黑色的“掌心雷”手枪,递给我其中一柄,外加一盒银色的子弹。 “德国生产的麻醉弹?”我记得以前在沙漠上打猎时,曾用过这种子弹,不过那时候是使用双管猎枪来活捉沙漠飞貂。 “对,我跟小萧研究过,假如小燕再次出现,无论如何要抓住他,然后带他离开寻福园,远离枫割寺。 ‘海底神墓’对于我们很重要,但大家的生命更重要,只有急流勇退,才是上策,你说呢?”她把掌心雷别进左袖,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关键时刻才会大显身手。 我有一点小小的不同意见:“不,苏伦,此刻也许是进入‘海底神墓’的最好机会。 燕逊得到的资料显示,无论下一步事态如何发展,处于日本版图最北端的这一角,始终都会被击沉。 也就是说,不能抓住这次机会的话,我们将和“海底神墓”失之交臂。 上次在海底甬道里,我发现了大哥的大力金刚指留言,无论如何,我要进里面去看看。 即使是一无所得,我也心甘情愿。” 苏伦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一片,嘴唇激动地颤抖着:“我反对。” 我收好那柄短枪,认真而冷静地回答她:“我不想终生后悔,所以一定要去做——”她打断我,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关于杨天大侠的下落,咱们不是已经决定要进行大规模的沙漠挖掘行动?你没有必要去海底冒险,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风哥哥,我觉得你应该正视现实,而不是盲目冲动。”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我只想抚平自己心里的最后一丝迷惑,如果不能解开这个问号,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在沙漠里展开挖掘,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没有人能保证下挖五百米或者一千米就一定能找到大哥,假如计划失败,再怎么办?总不能把埃及沙漠通通翻过来?“如果你执意要去,我陪你一起。” 苏伦改变了立场,但却是让我无法接受的一个变通方式。 “我去,你留在这里。 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回开罗去,把发掘工作进行到底。”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甜言蜜语、两情缱绻的时候,只有不停地谈论工作和未来计划,像合作伙伴胜过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苏伦久久地凝视着我,之后斩钉截铁地回答:“好。” 仅仅这一个字,代表了无数种含意,但我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情况,发掘行动都会如期进行下去。 任何事,只要托付给她,就一定万无一失。 晚饭很丰盛,但我们三人都难以下咽,只喝了一点汤。 萧可冷也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风先生,有种感觉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她的两只袖子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塞着短枪。 刚刚她弯腰挪动座椅时,我曾瞥见她的长靴侧面,露出微型霰弹枪的枪柄。 虽然是坐在餐桌旁边,但她已经是全副武装,随时都能投入激烈的战斗。 “说吧。” 我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拿起纸巾擦着嘴角。 “就像上一次獠牙魔出现时的感觉,心里有些发慌。 这一次,我从日本地下军火市场订购了五百发高爆子弹,希望能全部射到獠牙魔身上,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风先生,我想告诉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成了我的主心骨、靠山,只要你坐在这里,我就会心中有底。” 萧可冷的脸红起来,但仍旧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假如有一天你跟苏伦姐回开罗去,我希望离开这里,跟你们在一起。 只有如此,才会有充分的安全感,好吗?”餐桌上一下子静了,我没料到萧可冷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白,一时没有思想准备。 苏伦举起了面前的红酒:“好,我第一个赞同。 小萧,结束了北海道的事,我们一起回去。 你、我、大姐永不分开,当然,还有风哥哥。 来,为我们的美好未来干一杯。” 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殷红的酒液荡漾着,代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美好期望。 不过,我知道,要想得到美好的未来,还有最后一道关隘需要通过。 “我可以穿越风雨,也可以东山再起。”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有“飞花三侠”这样的红颜知己在身旁,一切黑暗魑魅、风雨魍魉,都可以等闲视之。 一楼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当壁炉里的木柴再次熊熊燃烧时,我觉得生命里又一个轮回已经开始,大亨和关宝铃已然成了杳渺的过去。 “叮零零”,电话响了,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埃及的陌生号码。 我停了一会儿,等到振铃声过了十次,才沉着地拿起了话筒。 “风,是我。” 大亨的声音响起来,平静而温和,过去的那种横扫一切的王霸之气荡然无存。 听得出,他的中气涣散,那是病魔缠身的先兆。 “你好,埃及之旅如何?”我淡淡地笑着。 从前,他富可敌国、指点江山,还拥有关宝铃,每一样都超过我;现在,他的全部资产加起来不可能超过十箱晶石的价值、政治力量将会随着身体日见衰败而式微、关宝铃也并非仅属于他一个人——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会超过他,现在已经做到了。 “很好,本想找你这个地主叨扰一餐,或者给我和宝铃做免费导游的,可惜你又回北海道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政府的几个要员想请我吃饭,等你回来作陪呢!”他在顾左右而言其它,丝毫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还得过一段时间,希望咱们能有机会在埃及见面,苏伦也说过好几次,要当面向前辈请教的。” 大亨笑起来:“风,恭喜你,手术刀的妹妹我从前见过,跟你很相配。 不过,宝铃想让我告诉你,你们之间曾有过君子之约,让你不要忘了。” 他狡黠地借力打力,用关宝铃和我的过去来搅局。 我淡淡地笑了笑:“她呢?不在?”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很明显,那是关宝铃在弹琴。 “她在,但是不想打搅你做正事。 风,铁娜将军说你已经找到了足够的投资来做沙漠发掘那件事,其实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打个电话就可以。 我随时都能调拨几个亿的资金过来,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好不好?”当他发现无法在权、利、人上对我构成有效辖制后,马上换了客客气气的拉拢手段。 我不想推来推去,单刀直入地问:“叶先生,直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是不是与‘日神之怒’有关?”其实此刻我没有心思与任何人局限性地谈判或者示好,自己需要静下心来,把与“海底神墓”有关的资料整理一遍,以备有机会进入那里时所用。 任何人都可能觊觎“日神之怒”,但觊觎是一回事,拿不拿得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大亨再次大笑:“风,你真是快人快语!我要那东西,只要你开个价就行。” 上一次,他提到“大杀器”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仿佛只要开张支票出来,就能买到整个世界似的。 如果金钱真的有这种魔力,我愿意把十箱晶石全部抬出来,买回大哥,让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简短地回了一句:“好吧,让我再考虑考虑,再见。” 然后便缓缓收线。 能够如此淡然地再次面对大亨和关宝铃,连我自己都没料到,或许经过了与苏伦的一番生离死别,我身上那种年轻冲动和不成熟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冷静、更沉着、更游刃有余地处理任何难题。 大亨是久在江湖、商场、政界走惯了的人,所以言必谈利,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绝对是两条道上的人。 从此以后,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或许再见面时我还会彬彬有礼地向他打招呼,但那时候,已经绝不会有合作的可能。 有人在轻轻敲门,发出“笃笃笃笃”的动静,随即管夫子的声音响起来:“风兄弟,可以进来吗?”我走过去,缓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除了管夫子,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屠龙刀。 这两个完全不可能同时登门的人,偏偏站在了一起。 “风兄弟,我带了最好的富士山清酒过来,良夜美酒,三人对酌,怎么样?”屠龙刀脸上挂满了诡秘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大肚青瓷酒坛,竟然是日本最经典的“古式鸟涧瓷”。 用这种昂贵器皿存着的酒,一定是上等精品。 我们在沙发上落座之后,屠龙刀殷勤地从衣袋里取出三只包裹在真空保鲜袋里的木制酒杯:“富士山清酒要用九品樱花木杯品尝,才能真正领略到其中妙处。” 管夫子一直正襟危坐,等到屠龙刀开了酒坛上的泥封,在每个杯子里都斟满了酒,才缓缓地开口:“风兄弟,我知道你心存疑虑,因为日本皇室方面和神枪会都对‘日神之怒’宝石志在必得,把你夹在中间。 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日子都不会好过,对不对?所以,我站在朋友的立场,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他说话的方式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让我觉得微微有些刺耳。 我缓缓点头:“管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他是与张百森齐名的异术界高手,尊他一声“前辈”绝对实至名归。 任何时候,我不想失了礼数,因为中国人历来都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真正的高手会以这五点做为自己的行事准则,无论情况有多恶劣。 管夫子摘下了双手上的戒指,在桌子上排好,推向我的面前。 近距离观看,戒指上嵌着的祖母绿内部竟然有一条暗藏的游龙,左边的是龙头,右边的则是龙纹,并列在一起的时候,恰好能凑成一条完整的龙。 “什么意思?”我向后仰身,轻拍着沙发的伏手,昂然与管夫子对视着。 他脸上的刀形皱纹慢慢聚拢起来,布成一座引而不发的长刀之阵:“风兄弟,聪明人何须明知故问?”一瞬间,我有背后发凉的奇异感觉,因为自己引以为“援军”的人马竟然是青龙会的人?这一点大概孙龙都想不到吧?窗外,偶尔有神枪会的巡夜人踱过去,但他们可能永远都想不到,屋里的人已经摊牌,并且是摊开了糟糕之极的一副烂牌。 “好,真好。” 我扭头去看炉火,同时脑子里急速思考着,“管夫子是什么意思?屠龙刀也是青龙会的人吗?难道这一次日本皇室和神枪会同时被青龙会所算计,成了别人的枪头?”仿佛一张本来就错综复杂的棋局突然给人投下了一枚异军突起的棋子,局面哗然大乱,甚至根本就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风兄弟,希望你能识时务、看风向,相信咱们都能明白目前的形势,加入青龙会才是最明智的抉择。 什么神枪会、山口组、黑手党、九月旅的,最终不全都是青龙会的附庸?据我所知,山口组的七大头目至少有五个已经成了青龙会的人,剩余两个,只有入会和暴毙两条路走,你猜,他们会怎么选择?”屠龙刀端起木杯,开始了对我的“良言相劝”。 “顺者昌、逆者亡”一直就是江湖势力新旧更迭的原则,屠龙刀的话里,很明显有某种威胁的意思。 “风兄弟,酒在桌子上,敬酒还是罚酒,都要由你自己选。 小来或许对你说过,我曾有一次无意中替你摸骨,不远的将来,大概就在三五年之内,你的事业会迅速跃至巅峰,成就万众瞩目的荣耀地位。 所以,我们必须要把你纳入会中,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王。 青龙会的目标,并不仅仅是独霸一方或者是像黑手党那样占领黑道市场,我们要的,是全球,是天下——”管夫子谈及这些皇图霸业的大事,并没有流露出过份的激动。 在他左侧眉骨的最凹陷处,有一粒浑圆的血痣,那是相士们最为推崇的“左丞相印”,拥有这种相貌的,轻轻松松就能官至极品。 我拿起两枚戒指,在灯光下反复细看着,脑子里回想着近年来与青龙会有关的大量传闻。 其实那些新闻正负面都有,只是没有人能拿出证据来指摘青龙会的恶行,连国际刑警组织都没有什么办法。 “风兄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浪费,只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管夫子摘下了腕表,轻轻放在酒坛旁边,在调节日历的金属柄上一按,“嘀嘀嗒嗒”的表针跳动声立刻放大了数倍。 “五分钟,请给我一个回答。” 他向后仰身,双臂分开,搭在宽大的沙发扶手上,并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两肋下的四只黑洞洞的枪口,“行或者不行,那将是咱们最后的终点。 当然,如果你喜欢,任何一个终点都将是另一个新的起点。 我反复说过,选择权在你,真的在你。” 我放下戒指,冷冷地问了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青龙会的领导者是谁?”管夫子向屠龙刀点了点下巴:“给他看,风兄弟,这问题,我早就料到了。” 屠龙刀取出一架折叠式的光盘放映机,翻开屏幕,按下一个红色键:“元首在这里,风兄弟请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因为他说出了“元首”这个词,在人类的知识词典里,这个词曾被专门用来代指一个人,一个二战时令天下大乱、全球震惊的狂人。 屏幕上闪现出一个阅兵式的黑白画面,无数扛着冲锋枪、戴着钢盔的军人列着方阵走过。 画面一转,是主席团上的检阅者们的正面特写,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一个军装、分头而且蓄着小胡子的矮个子男人身上。 在他周围,高高低低、或胖或瘦站着至少有三十几人,但只要他一开口说话,所有人立刻都摒息静听,态度毕恭毕敬。 “青龙会的当家人,就是元首本人。 二战之所以结束,并非因为美英联军的攻势有多猛烈,而只是元首‘以退为进’的军事策略。 当他觉察到轴心国的两位盟友各自拥有私人野心时,便果断地采取了‘拆分、撤退’的计划,把有生力量转入地下,只给盟军留下空壳。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在研究世界格局,马上就会——”管夫子的话渐渐远了,反倒是老虎坠入悬崖之前,在那面大镜子前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响。 我进入镜子后见到的那个人果然就是二战的战争狂人,他没有死,死的是个替身。 现在,他又重新回来了,而且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暴戾。 6海底神墓真相 6海底神墓真相“一切都是真的?”我的脑子一直在嗡嗡作响。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元首的号召力,青龙会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在全球各地招收了那么多高手?风兄弟,像你这样的超级人才,是绝不应该为任何庸庸碌碌之辈服务的,只能跟随元首一起,成就大业。 我希望终有一天,你成为今天战功赫赫的新一代‘沙漠之狐’,永远名彪青史——”管夫子的话极具**力,当二战史上那些传奇性人物跃然纸上时,曾令无数战争迷们热血沸腾,神往不已。 能够与当年的一代名帅隆美尔比肩的话,或许是每个现代男人的梦想。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管夫子突然停下来,侧身望着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未免也太寂静了,连巡夜者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谁在外面?”管夫子提高了声音,望着那两扇紧闭着的门。 “铮”的一声,屠龙刀的袖子里弹出两柄短刀,在他掌心里一旋,已然变成了一柄两头皆是雪亮锋刃的忍者十字刀。 “去,看看。” 管夫子简短地吩咐着,身子一旋,一支金色的加重型左轮手枪亮出来,以沙发靠背为依托,瞄向门口。 我真的觉察到了萧可冷曾经说过的那种诡异感受,上一次,獠牙魔在别墅里杀死耶兰和安子时,当时就是这种情形,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睡死了过去,再没有什么动静。 北海道的早春,即使再安静,也能听到山谷里的野狼嗥叫声,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屠龙刀单手提刀,走向门边。 原先这两扇门的上半部分是嵌着雕花玻璃的,现在,萧可冷把玻璃换成了贴着白棉纸的窗格,带着地地道道的日式风情。 屠龙刀侧耳听了听,此刻窗纸上陡然映出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在外面。 我的反应最快,立刻脱口而出:“小来?”屠龙刀霍的开门,台阶上站着的果真是小来,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百分之百的血人,头顶像是开了一道血泉一样,汩汩的鲜血沿着前额、耳根流淌着。 他的手里提着枪,胳膊无力地垂着,晃晃荡荡地走进来。 “关门。” 管夫子冷静地低声吩咐。 屠龙刀应声关门,其实外面是没有人的,只有夜风拂动着老树上的枯枝。 “小来,敌人是谁——”管夫子只问了这一句,小来的身子一下子向前扑倒下来,跌在壁炉前,后背上有一道更汹涌的血泉向天喷射着。 血溅在壁炉里,伴着招摇跳跃的火焰,不断地发出“滋啦滋啦”声,这种感觉令人终生难忘。 “别墅五公里之内都是咱们的人,别的势力插上翅膀都飞不进来,而且、而且北海道境内也不可能有其它势力敢来虎口拔牙……”屠龙刀急促地低叫着。 他虽然排除了一切可能,但小来却实实在在地死了,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闭嘴!”管夫子在青龙会的地位大概比屠龙刀高得多,所以可以喝斥对方。 屠龙刀果然闭嘴,但随着“咻”的一声暗器破空,他倒跌回来,额头上被射穿了一个小洞,鲜血混合着另一种白花花的**从破洞里流淌出来。 我第一时间张开手臂,用樱花木酒杯接住了那枚暗器。 那是一颗白森森的牙齿,我长吸了一口气,低声断喝:“獠牙魔!”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了,上次死了两个人,这次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情况。 “风兄弟,你埋伏了帮手在外面吗?”管夫子果然多疑,左轮手枪指向我的额头。 我向他展示着嵌进酒杯里的牙齿:“帮手?看到了吗?这是獠牙魔的杀人讯号。 如果没料错的话,东西两翼房间里都会有人被杀。” “哐当”一声,房门被用力撞开,管夫子迅速跃向沙发后面,但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后,嵌入了他的后脑。 那柄漂亮的左轮手枪竟然来不及发射,他就无声无息地咽气了。 我承认自己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紧张变化弄得头脑混乱了,毕竟管夫子向我展示的青龙会首脑竟然是二战时的战争狂人——这一点出乎任何人的想像。 紧跟着的獠牙魔杀人事件,更令我措手不及。 门开着,有两个人一先一后走进来。 前面的是小燕,后面的女孩子恭谨小心地垂着头亦步亦趋,原来是失踪很久的信子。 “风,我是来邀请你的,跟我去参观参观海底神墓怎么样?明日黄昏金星出现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开地球了。 这一走,永远都没有回来的一天了,忍不住有点伤感,所以必须请你去看看那个宏伟壮丽的世界。 你是唯一有资格接到邀请的,千万不要拒绝我好不好?”小燕若无其事地笑着,踢了屠龙刀的尸体一脚,回头向信子笑着:“唔,这家伙的躲闪速度真是奇慢无比,比起风来说,简直就是个庞大之极的活靶子,就算你闭着眼睛都能射死他,哈哈哈哈……”他已经剃干净了下巴,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像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似的。 我甚至发现他脚上的皮鞋也难得一见地擦得铮亮,纤尘不染。 我站起来,把两枚戒指放入口袋里,冷静地点点头:“好,我接受你的邀请,走吧。” 其实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苏伦、萧可冷和燕逊她们三个,如果獠牙魔附体于小燕的话,自身狂性再加上小燕的桀骜,只怕任何人都难逃毒手。 我努力扫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跟着他们出门。 “风,里里外外死了好多人,不过别担心我姐还有苏伦姐、小萧姐,她们没事的,只是不够资格接受邀请而已。” 小燕笑嘻嘻的,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我们在离开寻福园时,发现墙根下、草丛里、水池旁到处躺着尸体,粗略估算,至少有一百三十具之多。 我们越过枫割寺的围墙,直奔通灵之井,那只黑黝黝的潜艇就停在井口上。 “十八个小时后,我们会炸开亡灵之塔冲向天空,那时候的情景一定非常壮观。 风,别忘了好好欣赏并且录影留念好吗?离开这里,我会想念你们的。” 小燕停下脚步,指着夜色中的亡灵之塔,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我闷哼了一声:“我们,也会想念你的。” 在没有恰当机会的时候,我选择忍耐,并且能够择机进入水底世界,本来就是我之前计划中的一部分。 如他所说,航天器真的要从亡灵之塔位置升空的话,只怕枫割寺会彻底毁掉,成为一片废墟。 可惜,美国人的行动计划太过迟缓,十八个小时内也就只够开半个讨论会的,那些官僚老爷们连个草稿意见都拿不出。 潜艇缓缓入水,我们站在驾驶舱里,看着两道雪亮的光柱射向幽深的井底。 此刻,我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想尽一切力量揭开海底神墓的秘密。 鼠疫说过,大哥曾徒手潜泳进入通灵之井,在我看来,大哥没有做不到的事。 无论是“鲛人双肺”还是穿越镜面,普通人想都想不通的事,他非常轻易地就做到了。 这也可能是很多接触过他的人,一致以为“他不是地球人”的主要原因。 唐清、唐心、何寄裳、阿尔法都这么说过,渐渐的,连我也有几分相信了。 “风,我们应该去看看隐藏在黑暗水底的三个人,你肯定猜不到他们是谁?”潜艇越过了井底拐点之后,开始徐徐上升。 光柱照射下,各种稀奇古怪的深海生物不时地闪现着,然后又快速逃逸。 “是谁?”我努力做到心静如水,毫不动怒。 “哈哈哈哈,是——张百森、邵黑、邵白,意外不意外?他们并没有失踪或者死亡,那些烧化成灰的尸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枫割寺僧人。 现在,他们与另外一群人在一起,就在那里——”他向斜上方指着。 现在,暴露在光柱下的,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水底佛龛。 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就是张百森,他正双膝盘坐,掌心相对交叠在胸前,做着正宗的道家“枯骨禅”动作。 他活着,但却是以一种地球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活在水中,头发上、眉睫上、指缝间到处生满了黝黑的青苔。 刹那间,怒气从我的丹田直拱上来,忍不住有“拔刀杀人”的冲动。 在焚化邵家兄弟后,张百森曾说要回尼泊尔去,但接下来萧可冷却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 谁也不会料到,他竟然被禁锢到这里来了。 “小燕,把张大师弄到这里来,有什么意义?”现在,谁如果再把小燕看作长不大的孩子,简直就是愚昧到了极点。 几条盘踞在张百森头发里的深海电鳗吸引了小燕的注意力,他揿下按钮,调整探照灯的角度,直射那些电鳗。 张百森的脸在强光下变得惨白一片,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毫无疑问,他还活着,能够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火星人的海底基地,需要大量的能量,而这些人像是一组可以无限供电的发电机,产生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基地使用。 外表看起来像佛龛的地方,就是用来储存这些人肉机器的,每隔一段时间,当他们产生能量的效能下降了,就会被清理掉,换上更有发掘潜力的人——”他拍着我的肩膀,“风,我一直在想,如果把你换上去,肯定会超过这一排人的总和,呵呵呵呵……”“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我避开他的手。 张百森隔壁的两个佛龛里,是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邵黑和邵白。 这两个原本已经化成骨灰抛进大海的异人,现在成了禁锢在笼子里的机器,下场惨不忍睹。 再向右去,是十个穿着、相貌、姿势一模一样的日本人。 “这是‘牙神流十圣’,日本人在二战中的骄傲,战功卓绝,获得过无数次天皇颁发的‘樱花勇士勋章’。 他们的异能几乎是天生的,做为发电机的主体,已经工作了近七十年。 噢对了,在我接手海底神墓之前,他们早就存在了,不知道从前是什么人把他们弄来的,或许就是风林火山吧?可惜了那个日本人虽然聪明绝顶,脑子却不会拐弯,只想通过某种硬性设置打开‘海底神墓’的入口,却不懂得,一切都是在软性密码的操控下进行的。 唉,他的死亡绝对是个意外,否则我们联手,早就飞向太空了……”光柱离开佛龛后,潜艇掉头向上,立刻加速,直到“唰”的一声跃出水面。 我们的头顶是一片怪石嶙峋的穹窿,距离水面还有几十米高。 “风,上面隔着几十米的超硬岩石,就是属于谷野神秀的修行之处。 在火星人的科学技术中,有一项重塑地球物质的功能,比如那些岩石,正是经过‘密度重塑’的,因而其硬度提高了十五倍,才能结成如此坚硬的一个保护层,免遭地球人的钻探泄密。” 他熟练地向我解释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切,是一个标准敬业的好导游,但张百森、邵家兄弟被禁锢的惨景,却让我一直想用力地呕吐。 “接下来,我们可以进入‘海底神墓’的主体了。 在那里,我要讲一个非常冗长的故事给你听,牵扯到一段遥远的历史,也涉及到‘盗墓之王’杨天大侠,希望你能全部记住,然后讲给全世界的人听,以证明标准的地球人类也能征服外星人,成为宇宙的主宰,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就是我——小燕。” 他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将操控潜艇的罗盘交给信子,邀请我到潜艇后半部分的吧台去坐。 此刻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张百森等人必定无法重见天日,要么随着海底神墓毁灭而粉身碎骨,要么最终成为无用的废物,被丢进大海深处。 管夫子和屠龙刀也死了,这些纵横异术界的高手,竟然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怪不得每个哲人都说,善泳者溺于水。 像他们那些人,以异术杀人,最终还是死在别人的异术之上。” “飞向太空……其实我仍然是无比孤独的,在黑客的攻防世界里,我变得越来越孤独,没有人可以理解,我也不试图去理解别人。 风,我真希望这一次你能陪着我,咱们一起离开地球,成为宇宙漫游者,去见识更美好的世界——”他向角落里摸索着,抓到一只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我无法理解小燕,或许只有那些同样沉迷于网络的黑客们,才能彼此理解,但他们是永远的敌人,谁都不会给对方以温暖,相反的,每个人送出的只有风刀霜剑、无声杀戮。 “为什么不留下来?你看,燕逊为了你,不惜犯险离开五角大楼。 你是有朋友的,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还是留下来,跟我回去吧。 或者咱们再去开罗,我最近有一个庞大的发掘计划,金字塔、法老王诅咒、木乃伊、太阳之舟等等等等,那边有很多有意思的新鲜事等着我们去发掘。 小燕,人类的世界比你想像得更精彩!”我希望能劝他回头,做一个正常的地球人。 “我想改变一切,风,我的灵魂在太空里,有人在那里召唤我,所以我必须去,必须到那里去。 我不想总是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想在姐姐的羽翼下生存……”他喃喃自语着,继续大口地灌下白酒。 潜艇发出一次轻轻的震荡,信子离开操控台,走过来向小燕鞠躬:“主人,我们可以离开了。” 小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风,我们走,我们走……去传说中的‘海底神墓’,走……”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有把握控制住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夺下潜艇的控制权,但那么一来,可能就错失探索海底神墓的机会了。 所以,权衡再三之后,我决定暂时隐忍,看他们到底找到了什么。 通过上次的甬道之后,那扇挡住去路的水晶窗早就不见了,我们直接进入了那个巨大的空间。 从前发出红光的宝石位置出现了一架直指青天的银色航天器,体积几乎是阿房宫下的那架航天器的两倍。 “风,你看,这就是火星人的飞船,不过现在由我来操控,我就是它的主人。 你说好不好玩?这里的一切都需要密码,知道吗?我是天下无敌的黑客,破解密码是我最拿手的强项,所以,我进来了,而风林火山那可怜的家伙却倒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门槛上,哈哈哈哈——信子,打开飞船通道,请风先生进去参观……”他有些失态,一只手用力揪着我的袖子,满嘴都是酒气。 这个空间里的环境与我想像的大不相同,四周都是青色的石壁,根本没有任何标明神墓拥有者身份的元素,只有这架庞大之极的航天器。 “风,你在找什么?玻璃盒子还是杨天大侠的留字?别担心,五分钟之后,我就能告诉你杨天大侠在哪里,而且会带你去,让你亲眼看到他,怎么样?怎么样……”小燕有些醉了,他刚刚喝过的是烈性的俄罗斯伏特加,足有大半瓶之多。 我的确是在找东西,这个长宽各有三百米的巨大空间让我感到惊讶,因为之前从水晶窗里观察之时,里面有许多复杂的脚手架,还有一些可能通向别处的门户。 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触目所及,都是光秃秃的石壁。 “这是可以随意塑造的空间,风,不必找了,很多东西都被我删除掉了,就像在电脑上删除一个文件那么简单。 所有的在人类看来莫名其妙的东西,都将成为飞行器的某一部分,所以,这架飞船实质上来说,是我燕某人的改造品,比起它的原始主人,速度将提高四点五倍。 它的操控程序更是被我重新改写过代码,你知道吗?火星人的程序员相当保守,在飞船的动力使用方面,只敢使用十分之一的能量供应,难怪会被禁锢在幽深的海底。 现在,我把飞船的所有动力系统完全打开,他将以超过光速一千倍的极速开始新一轮的宇宙之旅——”小燕走向信子放下的自动舷梯,我寸步不离地跟上他,舷梯缓缓上行,我们很快便到达了开在航天器中部的小门。 站在那扇小门前,我才得以清楚地俯瞰整个空间。 这里只能用“家徒四壁”四个字来形容了,除了我们走进来的那个入口,其它什么都没有,包括之前我和关宝铃处于玻璃盒子里时远远看到的那些古怪的齿轮组。 “风,不要感到太惊讶了,整个空间里的一切都已经收拢进飞行器里。 打个比分,空间的存在形式,不过是大海里的一只巨型气泡,用以提供火星人的生存空间。 现在,我要驾驭飞船离开,当然就要毁掉这气泡,并且使之在地球上永远消失。” 小燕很得意,因为他以自己的智慧洞穿了“海底神墓”的一切,简简单单地超越了风林火山的成就。 我禁不住苦笑:“气泡?除了这一个,地球上还存在着多少类似的水泡?”以同等理论推测,地球真的已经成了千疮百孔的世界,幽深诡异的地下,不知道藏着多少潜在的危险。 我们进入航天器之后,小燕大声吩咐信子:“我要跟风长谈,你去驾驶舱,做好升空的一切准备。” 信子依旧乖巧柔顺,走进了一架半透明的电梯,缓缓地向飞船顶部升上去。 小燕带着我在金属甬道里前行,然后左拐,进入了一个狭窄的舱室,里面只有两只并排的桶形座椅,正对着一面银灰色的墙壁。 在我身后,舱室的滑动门无声地关闭,无数盏微弱的白灯从头顶投下淡淡的冷光。 “坐吧,我要说的故事很长,咱们最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慢慢聊。 从现在到明天黄昏,至少有超过十小时的空闲时间,应该足够了。” 他率先坐下来,酒意全无,双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更强烈了。 这是一个类似于小型放映室的地方,前面的墙应该就是幕布。 我谨慎地坐下,直到此刻,由于空间的封闭关系,心情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风,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虚假客套的,我说,你听,随时都可以插言打断我,怎么样?假如你需要,我甚至已经准备录一张光碟给你,让这些沉淀在历史中的奇迹,一一展现在世人眼前。 毋庸置疑,地球人之中,能像我一样顺畅解开这段诡谲秘史的,绝没有第二个。” 他按动了座椅上的按钮,灯光一黯,四面的墙壁蓦的一亮,全部变成了放映屏幕。 桶形座椅无声地向后倾斜了四十五度角,原来头顶上嵌着的并不是照明灯,而是无数颗闪烁的星星,邈远地嵌在天穹之上。 7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7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故事,要从银河系的九大行星之一火星说起,他们的科技文明相当发达,相应的,宇宙航行技术也更是高于地球人无数倍。或许,用‘无数’并不确切,而应该是‘无限’倍。比如你曾看到过的六只手臂的火星人形像,那就是生物进化的结果。其实火星人进化之前,与地球人的外表完全相同,毕竟每一种高等生物的演变过程,都是为了适应生存环境的变化,然后顺势而为。在火星生物学家的研究结论中,一个人具有六只手臂,三十根手指,已经能够适应目前的一切持物、按键、计算功能,所以,才把这一形像最终定为火星居民的最正常形态。” “火星人的宇宙航行范围,以自身为圆点,涵盖了球形范围内的所有星球,而这个范围,则是一直抵达宇宙的尽头。风,在我们地球人的知识范畴里,宇宙是没有边际的,无限大而且无限宽广,能够以地球为圆点,向四面八方无限扩展出去,就算以光速直线穿行直到地球毁灭的那一刻,都不可能到达宇宙边际。呵呵,这仅仅是地球人井底之蛙式的简介,因为其命题的基础本身就是错误的。光,是地球人意识中速度最快的物质,目前我们无法发现超越光速的其它任何一种速度存在形式,甚至伟大的爱因斯坦竟然说‘超越光速会引起时间逆流’——” “哈哈,这些理论在我看来是如此幼稚而苍白,就好像坐在高速行驶的汽车里的司机,指着天空中的飞机说‘以那种速度飞行就会引发时间回溯’一样。我想说的是,让这些所谓的物理科学家们见鬼去吧,即使某个人以超过光速一亿倍的的状态运动,都不可能穿越时空。唯一能进入‘穿越时空’路径的人,并非因为高速运动,而只是走入了空间的‘虫洞’。虫洞,则跟速度毫无关系,即使是以艰难的爬行状态前进,也很有可能遇到虫洞。毕竟,只要星球和天体存在,就一定出现虫洞,这就像存在空气,就一定存在细菌一样。” “请原谅,我有些跑题了,以上所说,只是要证明火星人的航天技术非常高明,出乎我们的想像而已。过去的某一天,火星人途经地球时发现,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地球将会发生分裂爆炸,化为四块体型庞大的太空陨石,在行星运行轨道上无序飞行。其中两块,恰好进入火星公转轨道,并且会准确无误地砸向‘火星人脸’的正面。我想解释一下,‘火星人脸’是真实存在的,地球人探测火星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并且传回来的那些图片也是完全正确的。那个位置,是火星引力的核心,所以地球陨石受引力作用,必定会击中那里。” “最终,陨石会引发火星大地震,引起可怕的毁灭性后果。关于这一点,火星科学家已经通过缜密计算,清楚地描绘出了陨石降落后的情景。火星将会陷入史上第十次黑暗时代,所有生物都毁灭于宇宙尘、陨石射线、地下岩浆的共同作用之下——” 随着小燕的叙述,天穹上的一颗赭红色星球慢慢放大,直到充满了头顶的那块屏幕。当画面迅速迫近时,我看到了那幅著名的“人脸”图像,四周的空气也在缓慢升温,令我感到一阵燥热。 “风,别担心,这是火星人的‘真实体验系统’,环境将会随着图像播放进程而变化,当你看到火星,实质上你身体的某一个感觉细胞已经到达了火星,才会给你如此细致而真实的体验。看,他们的建筑群就在‘人脸’的周围,一直延伸向星球背面。可想而知,当地球陨石坠落时,这些无辜的火星居民会连同星球文明一起化为乌有,等到下一次生命重新开始进化时,或许就是五亿年之后的世界了。” 小燕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伤,我也受了他的感染。任何一种文明的消亡都是非常可惜的,无论是在哪个星球。 “那么,火星的防卫系统呢?如果拥有高度发展的科学技术,那种自我保护的机能岂非也是相应的无比完备?”正如美国人正在紧锣密鼓实施的“天网”计划一样,地球人懂得自卫,火星人大概也会如此。 “对,火星人当然明了这一点,于是便有了‘毁灭地球’的计划。计划的核心是这样的,派出一组经验丰富的航天专家飞往地球,确定足以将地球炸得粉碎,但又要控制爆炸的强度,不至于引起更为强烈的宇宙震动。这样一来,他们需要在地球上进行复杂而精细的测算,所以先头部队其实是一组导航员性质的人马。” 画面上出现了一架巨大的圆柱体飞行器,无数火星人围绕在它旁边,似乎是在召开一个声势浩大的送行仪式。然后,飞行器升空,画面急速后退,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在空中的飞行轨迹,呈一条乳白色的直线,穿过黑色的宇宙背景。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我试图用时间概念来区分事件的先后次序,毕竟小燕的叙述有些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边际。 “多久?或许是很久之前,或许就是刚才的一瞬间,或许是在未来——风,我得到的资料来自于飞船,但飞船自火星出发后,突然遭遇了宇宙震荡波,时空计算系统出现了严重故障,并且被宇宙尘分解为两个部分。那种结果非常可怕,因为震荡发生时,正是宇宙空间里所有的黑洞天体急速扩张的峰值,稍有不慎,飞船就会被吸入黑洞,永久消失。幸好,这些火星人失去了导航系统,但却保住了生命,其中之一在两千五百年之前,顺利降落地球。” 两千五百年前,正是夏商周奴隶王朝毁灭倾颓,战国群雄割据的时候。那段历史,并没有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所以即使勉强追溯,也无据可考。 画面上出现的是大片的荒漠、丘陵、荒地,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极其原始的空旷。 “小燕,请加快叙述速度,我更想弄明白事件的演变结果,而不是坐在这里听故事。”我打断他的哀声长叹,尽管火星人的宇宙航行多灾多难,但那毕竟都是过去式了,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是现在,而不是历史。 小燕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好吧,简要地说,到达地球的飞船之一成功地获取了地球人的支持,因为这个宇航员具有先进的科学知识,能够指导当时的战国七雄之一铸炼锋利的兵器,然后在极短时间内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我脱口而出:“秦灭六国而统一中国,竟然是在火星人的帮助下?” 中国大陆的很多考古学家曾经撰写了大量的秦朝武器论文,以证明当时的冶炼技术不足以造出锋利如斯的青铜剑,而秦国将士的兵器之精良,胜过同时代的别国人马太多。在这种对比悬殊的状态下,秦国如果不能打败六国,才真正成了怪事。 “当然,以火星人的技术参与战斗,无异于带一柄重机枪回溯到古代,所向披靡,绝不会遇到对手。风,其实火星人此举,是与当时的秦王嬴政有着明晰的君子约定的,他帮助秦国打仗,而嬴政则会替他修建一条导航标志,由西向东,横亘于中国大陆上。这样做的目的,是帮助另一架仍在太空中迷途的飞船顺利地找到地球上的降落点。不必我说,你也明白,那条导航标志就是现在名列‘七大神迹’的万里长城,是不是?” 他指着画面上巨龙一般穿行于崇山峻岭间的长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子被呛住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长城是外星人的导航标志”这一论点,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就由很多考古学家相继提出,并且正在搜求证据,以求确凿地证明这一点。所以,从小燕嘴里说出上面那段话时,我丝毫不觉得奇怪,更不会感到好笑。 “小燕,我听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缓缓地摇头。 “不好笑?风,你看看长城的东部终结点就知道了——”画面推移,我看到了山海关的高大牒楼,但并没觉察出异样。那些青色的城砖漠然矗立,堆叠成这个地球上最宏伟的人造建筑。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华人才能傲然藐视金字塔的存在,因为长城的历史研究价值要比金字塔高出几十倍,只要是稍具常识的地球人,都知道东方长城的存在。 “你看,长城的原始走向,几乎是西南直冲东北的,如果把它想像成一个箭头,其对准的目标会是韩国与日本之间的茫茫大海。在火星人的资料里,第一个担任导航工作的火星人,也正是要求秦王将长城的终结点直线向大海延伸,直指东北。可是,这种高智慧的生物却被地球人骗了,长城发生了奇异的拐点,突然弯曲向北,然后到山海关处嘎然而止。要知道,这是一个航标,当太空中的火星人按照这个航标降落时,简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着陆点就变成了日本本土,而不是可以减缓冲击力的大海。结果,第二艘飞船一直钻入地下,成了被困‘海底神墓’的局面。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我听得入神:“火星人的资料里没提过秦王嬴政是什么人?或者说,他与地球人有什么不同吗?” 阿尔法的气势、经历、愿望都能跟火星人的历史吻合起来,我很有理由怀疑,他就是秦王嬴政本人,或者是其替代者。在春秋战国时代,地球人的智慧的确相当贫瘠,要想欺骗拥有高智慧头脑的火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骗过他们的并非地球人,而是同样聪明的方眼武士阿尔法。 “当然提过,资料上说,秦王嬴政生有异相,重瞳而且方目,每次临阵杀敌,都会戴上一个诡异的黄金面具,身穿黄金铠甲。这种人,在地球上从没发现过第二个,所以,他才会选择与秦王合作。” 小燕诧异地望着我,仿佛我的问题有点舍本逐末的意思。 我终于明白“英雄创造历史”的真实含意了,所有的历史都是围绕“英雄”来写,在他的授意下,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都是有明显界定的。所以,我们在历史教科书上读到的“秦王嬴政”,并非就是真实的他。 “秦王嬴政、暴毙于东巡路上、方眼武士阿尔法——”在一切诡异离奇的故事进程中,我已经理顺了一条明确的线索。建立大秦、一统六国的是阿尔法,但他的理想并不是管理这个土地贫瘠、民众窘困的国家,所以才会使用了悄然消失的“金蝉脱壳”计划。在地球人看来高不可及的权柄王位,于他而言,毫无价值。 “风,火星人的历史大致就是如此,第二架飞船坠毁后,里面的两个主要成员,一个直接进入了脑死亡状态,另一个却在疯狂状态下逃逸了出去,成为游荡在地球上异星怪物。从这里便引出了另外两个著名人物——” 画面一变,竟然换成了寻福园别墅里的青铜武士像。 “他,就是被秦王派往海上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天下第一方士’徐福,名义上是找药,实质上,却是帮火星人搜救飞船坠毁的同伴。在他身上,带着一张火星人绘制的非常晦涩的地图,也就是你从武士像的剑鞘里得到的那张。风,日本忍者就算得到一万张同类地图,也不会参悟出其中的深意,所以,我已经帮你取回来,还顺带教训了他们一顿。呵呵,又离题了,再说徐福——” “他的确找到了火星人的飞船,也获取了启动飞船的钥匙,但他却有自己的想法,利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罗盘定命’方式,把飞船的动力系统锁住。当任何人企图接近控制室的时候,都会陷入复杂的幻像迷宫里,譬如我们挡住我们的水晶窗,也不过是幻术的一种。他取得的‘药’,就是飞船上的控制器,那件东西就在你的身上,也即是传说中的‘逾距之刀’。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徐福控制住火星人的飞船后,假惺惺地返航,却是为了下一步的更大阴谋。他的计划是返回中原,说服秦王,向日本岛上运送大量物资,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朝。天算胜于人算,他的船遭遇了海洋暖流,身不由己地一路向北,穿越白令海峡后,进入了冰天雪地的北极圈——”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下来,双手托着下巴,似乎是要理顺一下思路。 我没有插嘴打断他,“寻福园”的名字与古代方士徐福联系起来,并不是太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当画面上出现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时,我也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严寒。 在小燕的叙述中,一个意外连着一个意外,甚至让人来不及消化接受,只能被动地听着。徐福东渡的故事流传了两千年,开始与结局都是一成不变,只是小燕的叙述更为离奇。在古老的木窗航海年代,一旦遭遇海洋暖流,几乎就是将自己的生命抛给了上天,任意漂流,不辨东西。 “关于北极冰盖,你知道多少?”小燕陡然苦笑起来,指着那个银妆素裹的世界。 “我知道一切物理数据,仅此而已。”我认真地回答。 小燕不满地摇头:“不,你应该知道更多,风,接下来的事跟你很有关系。你再好好想想,难道自己没有去过北极?”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头:“当然没有,难道我对自己的经历还不清楚吗?求学、游历去过的地方都能从护照上查得到,你不相信?” “这可奇怪了,有些资料显示——噢算了,我继续说,你仔细听着,因为这段故事是与杨天大侠相关的。徐福的船冻结在冰海里,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只有当北极的夏季到来时,冰块才会融化开裂。他命令船员们上岸凿冰,自己也走上冰岸去,搜索四周有没有人迹,结果却遇到了一只诡异的水底怪兽——” 画面上出现了一只体型庞大的八爪章鱼,晃动着长蛇一样的触须,在冰盖下缓慢游动着。 刹那间,我的思想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了,低声叫起来:“小燕,我想起来了,那段记忆就在我的脑子里!” “是吗?你终于想起来了?”小燕也兴奋起来。 看见章鱼的时候,我应该是在襁褓中的,襁褓则抱在一个人的怀里。很奇怪,我们是一起沉浸在冰水里的,并且能够自由地呼吸,像所有的海底生物一样。 那个人应该是大哥,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均匀而悠长的呼吸。我们正在接近那条章鱼,通过水的折射,章鱼的体积更是显得巨大无比,像是飘浮在水面上的一大片乌云。 “风,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在笑?”大哥说,他转过脸来,年轻的脸上还没有开始长胡子,下巴英挺而干净。 我还不会说话,只有脑子里的思想在活动,不过我很喜欢看他笑的样子,充满了毫无畏惧的豪侠气概。 冰面“哗”的一声碎裂开来,章鱼的触手闪电般的一卷,已经将一个穿着牛皮铠甲的人抓下水,然后迅疾无比地弹向深海。 “咱们去追它,这将是咱们两周来的最大猎物,你怕不怕?”他把襁褓举到眼前,温和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咯咯咯地笑起来,真怪,当水流进入我的鼻孔、嘴巴和耳朵时,并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可是,着是在北极的千年冰盖之下,我们这两个地球人,怎么能像深海鱼类一样存在呢? “你不怕?咱们走——”他再次笑了,把襁褓靠在胸膛上,单臂划水,箭一般地追了上去。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小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在哪里?”这根本就是一个时间的怪圈,襁褓中的我和年轻时的大哥所处的年代,只能是在二十几年前,又怎么会跟两千年前的古代人相遇? 屏幕上,到处都是深海浮冰和莫名其妙的水泡,光线越来越黯淡。 “你们杀了那条史前章鱼,从他的触须里救出徐福,然后就得到了地图和‘逾距之刀’,就这么简单。风,无须去考虑时间的溯逆,只要把目光关注于现在就足够了。我们可以如此理解,是徐福坠入了时间的怪圈,凭空消失了两千年,然后第二次出现在你们面前,懂了吗?有些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最省心的,你只要明白,你活着,拥有了这柄‘逾距之刀’就是最重要的——” 这段记忆是尘封在脑子里的,只有在合适的时机里才会被触发显现。我隐约觉得,襁褓中的自己还去过另一个地方,那是更深的海底,身边全都是呼啸翻滚的巨大漩涡,而且在漩涡的汇集之地,有着一座倒立的黄色锥体建筑物。 “风,你全部记起来了吗?”小燕兴奋地大叫着。 画面陡转,我脑子里想到的,全部成了实际存在的图像。被漩涡包围着的,其实是一座倒置的金字塔,其规模之宏大,至少要与胡夫金字塔比肩。 “那是在著名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水域,深度约在海平面之下四千米左右。杨天大侠的出现,并非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盗墓’,他一直在追杀从海底神墓里逃逸出去的那个火星人。因为他从诸多线索中发现,这个编号为‘二’的火星人具有强大的自身复制能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二号会不断地将自身复制出来,这就是被埃及人称为‘幻像魔影子’的东西,其破坏力非常之大。杨天的来历非常古怪,他自身更是具备‘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巨大力量——” 8十九颗舍利子结阵 8十九颗舍利子结阵随着小燕的叙述,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在襁褓中,身边的漩涡带着强劲的吸力,将我和大哥一起拽入金字塔内部去。 当海水通过金字塔上的一个三角形缺口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然后汇集成更为恐怖的超级漩涡。 一个六臂男人伏在塔里的一幅巨大壁画上,如同一只巨大而诡异的蜘蛛,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幻像魔。 我不知道大哥说过什么,因为当时的环境里除了水声什么都听不到。 他的刀光一闪、再闪,幻像魔一次次从我眼前掠过,几次伸手抢走襁褓,但却被刀光逼退。 最后一次,他向塔外逃遁出去,随着漩涡的扭力,一直坠向深海。 大哥没有再追上去,我看到一股殷红色的**从他身上荡漾出来,转瞬即被激流稀释掉。 “没有人能伤害你,弟弟,只要有我在,绝没有人能抢走你。 不过,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了,必须得将你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弟弟,别怕,一切有我。” 他把我举到眼前,用那种温和而略带忧伤的目光凝视着我。 在他的背后,恰好有一大群白肚皮的雅马哈鱼惊慌失措地游过,这幅画面瞬间定格在我脑海里。 我很想张嘴叫他,但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是没有说话能力的。 “你又在笑,弟弟,你那么爱笑,将来一定是个受女孩子喜欢的美男子。 未来是属于你的,千万不要走我所经历的这条路。 你看,追杀敌人的路越来越艰辛,而我却不可能是百战百胜的。 我们在成长,敌人也在成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世界上有些敌人是不可战胜的,所以,风,我要你快乐幸福地成长,而不是再次踏上危机四伏的江湖之路——”他俯下脸,与我额头相抵,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忧伤。 “杨天大侠一生都在追杀‘二号’火星人,凭他的智慧,在徐福设立机关的遗址上建造寻福园,徒手潜入‘海底神墓’,并且将那尊青铜像做了更为隐秘的改进,以触摸屏键盘代替了复杂的奇门遁甲术。 通过神墓里的‘光线传送系统’,他在瞬间抵达西南边陲的‘第二座阿房宫’世界——那段历史,资料里毫无记载,但我知道最后一次,他以胡夫金字塔前的‘太阳之舟’做诱饵,终于获得了与‘二号’决一死战的机会。 那次战斗的结局非常……非常惨烈,双方都耗尽了自身的能量,并采取了极端手法,紧紧地锁在一起,一直纠结到现在——”我长吸了一口气:“小燕,那地方的资料有没有?播给我看。” 小燕长叹:“有,我甚至能现在就带你去看那个地方,不过恕我直言,就算你能看到他,并且用仪器测量到他的绝对位置,都没办法将他救出来的。” 我反手抓住他的肩膀,声音放到最大:“快带我去,带我去!其它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带我去!”如果能找到大哥的具体位置,这一生就算是采取“愚公移山”的最笨办法,我都要完成救他出来的使命。 “好吧,风,我们马上去。 不过,按我的意思,与其眼睁睁看着他被困,都不如眼不见为净,只当是杨天大侠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立刻被我大声喝止:“少废话,他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快点带我去。” 一股热血直冲百会穴,我试图运功提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种时候,情绪激昂到了极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想早一秒钟看到大哥。 画面上出现了胡夫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宏伟形像,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正缓缓下坠,进入了斯芬克司脚下的黑暗空间里。 发掘出的“太阳之舟”已经被小心翼翼地运往埃及博物馆,这里只剩下四壁空空的一间长方形墓室。 小燕出现在一堵石壁前,伸手拂去了室顶垂下来的蛛网尘丝:“风,他们的战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路奔向土裂汗金字塔的位置。 这段路程看起来并不远,但从开战到互相锁住然后最终趋于静止,他们一共走了十五年,并且目前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 当我们穿过黄沙,真正深入到一片寂静黑暗的世界里的时候,小燕忽然连叹三声:“风,放弃吧,你不会有机会救他的。 退一万步说,如果你费尽人力、物力、财力将他们挖掘出来,杨天大侠会不会复活尚且是个未知数,火星人的破壳而出,则会是地球人的另一次浩世天劫。 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控制火星人。 所以,与其费这些力气,不如让他们深埋在沙漠之下,与地球同朽。” 前面出现了淡淡的亮光,那是一段亮丽明澈的巨大水晶体,大约有十米长,高度和宽度都是五米。 我终于看到了纠葛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是六臂幻像魔,另一个就是我朝思暮念的大哥杨天。 水晶体陷在漫无边际的沙海里,我知道在它顶上覆盖着的沙层厚度绝不会少于五百米。 “就在这里,你仔细看吧。” 小燕继续叹气。 大哥面对着我,他的双手扣在幻像魔的腰间,但幻像魔却是有六只手臂的,其中两只与大哥相持,另外四只,却分别锁住了大哥的脖颈、腰眼。 八只手的手背上都是青筋凸显、筋肉虬结的,可见他们一直是在全力相搏,毫不松懈。 “大哥——”我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 或许这种场景下,我该流泪、该狂吼大叫、该冲上去拍打这块禁锢住一切的水晶,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隔着两米距离,沉默地看着他的手。 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曾被那两只手紧紧抱着,穿山过海,纵横南北。 现在,我长大了,他却老了。 “我会救你出来,我们兄弟一定会劫后重逢,以后并肩面对一切风雨。”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从那双怒张到极点的眼睛里,我似乎读到了某种只属于我的温柔。 “风,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水晶所处的位置,是在沙海下三千二百米的深度,以现在的沙漠钻探技术,花费再多金钱,都无计可施。 其实,我也很想帮你——”四周的灯光亮起来,我们仍旧坐在桶形座椅上,屏幕上的图像倏的消失了。 “谢谢,有这些资料足够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管,只希望第一时间回到地面上去。” 我疲倦地笑了。 小燕有些失望:“怎么?难道你不想参观一下属于我的这艘飞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要知道,《探索》杂志社的美国编辑们做梦都想有一艘外星飞船供他们剖解——”我迅速站起来,用力揉搓着眼睛:“不,我对那些没兴趣,只想尽快在沙漠里展开挖掘工作。 现在,请送我出去好了。” 下了自动舷梯,我和小燕并肩向外走,信子也跟出来,老老实实地尾随在后面。 我成功地用疲惫的假像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掌心雷的麻醉弹将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让我迅速制服他们。 进入潜艇后,我开始哈欠连天,并且有意识地做出失魂落魄的样子,引得小燕一个劲地道歉:“风,别太难过,如果过几年钻探技术发达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进行深度发掘。 相信我,只要努力,一定会得到完美结果的。” 这一刻,他生命里纯真的一面完全体现出来,我真希望獠牙魔杀人的一幕只是个噩梦,而我们会依然是好朋友,依然可以并肩作战,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杀了人,而且是相当多的一部分高手,只有被獠牙魔附体,才可能有这种来去如风的诡谲手段。 我的目光偶尔掠过他的脖颈和耳根,如果麻醉弹能够准确地射中那个位置,将会在十分之一秒内令他陷入昏迷。 萧可冷说过,信子的武功非常低微,绝对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所以,只要潜艇浮出通灵之井,开门之后,我就可以突然发难,解除现有的危机。 那一刻终于到了,潜艇的门打开,我一步跨出去,鼻子里呼吸到崭新的地球空气。 那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和煦地照耀着这个阴风阵阵的小院,带来了不可抑制的早春气息。 “小燕,再见了。” 我回身做了个挥手告别的动作,袖子一起,掌心雷便滑落下来,发出极轻微的一声枪响,只相当于安装过消声器的手枪发射时的动静。 子弹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小燕的右侧耳根,他的身子一晃,软软地瘫倒下去。 信子的表情很平静,在五步之外看着我,嘴角忽然飘起了一丝淡淡的嘲笑。 我俯身去抓小燕的肩头,要先把他丢到院子里去,陡然间一股汹涌的力道当面涌来,把我直推出去,凌空翻了两个跟头,才把那股恐怖的力量卸掉。 “风先生,真的要再见了,其实我们应该感谢小燕,费尽心力修复了这架飞船,并且将导航系统也调整到了零误差的地步。 现在,我们将一起飞向太空,或许很久之后,你会在‘火星人脸’的旁边看到我们在向你招手——”信子向我挥动手臂,同时在她的后背上,又扬起四条一模一样的手臂,以同样的姿势向我挥舞着。 随即,潜艇的门无声地关闭,然后重新滑向水底。 刹那间,我的思想几乎停止了运转:“信子?信子才是隐藏最深的火星人?”通灵之井里的寒气一停不停地泛上来,水质依旧清澈,但那些不断翻滚上来的白色水泡,却仿佛带着某种邪恶之极的力量,让我一阵阵头晕目眩。 原来,自始至终我们的侦测对象就弄错了,每个人都忽略了信子的存在。 失去潜艇的情况下,谁也无法再次进入“海底神墓”,也就不可能想办法阻止小燕和信子的行动。 我遥望着亡灵之塔,阳光下,那座白塔焕发着耀眼的七彩光圈,看上去辉煌之极。 可惜,在几个小时之后,它将随着火星人飞船的腾飞而化为乌有。 我失神地穿过月洞门,走向亡灵之塔,只想再次缅怀自己和关宝铃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在“海底神墓”的探索过程中,我最终还是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令我内心充满了难言的自责。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的声音唤醒了我,她就站在亡灵之塔旁边,用力地向我挥手。 萧可冷也在,她们身边则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僧和一个又矮又瘦的孩子。 偌大的广场只有这么四个人,更显得空旷孤寂,如果不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亡灵之塔就真的要变成名至实归的墓碑式建筑了。 我提起精神,大步走过去,用淡淡的苦笑掩饰着自己的颓唐心情。 “风先生,我们有两位客人来了,你看是谁?”萧可冷的情绪很好,指向那老僧。 老僧回过身子,却是满脸皱纹的枫割寺两大上师之一龟鉴川。 另一个,不必说就是曾被张百森抱来枫割寺的闲云大师。 分开一个多月,两个人明显地衰老了很多,连闲云大师稚嫩的脸上都添加了相当密集的鱼尾纹和抬头纹。 “风。” 闲云大师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继续转身凝视着宝塔。 龟鉴川却是缓缓合掌躬身,向我行了个佛门问讯礼,态度谦和得近乎颓丧。 他脸上本来皱纹就多,现在脖子上又加了几十道深刻而狭长的皱纹,看起来非常怪异,用“风烛残年”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两位高僧离开枫割寺后,曾留话说要远赴雪域,没想到这么块就返回了。 “风,长话短说,我和闲云大师在雪域的极顶,以纯净无比的灵魂和大无畏、大无怖精神将十九颗舍利子炼化到另外十九名僧人的身上,组成“无上降魔杵”,用来困住被镇压在亡灵之塔下的恶魔。 塔在魔消,塔亡魔出,所以,这一仗是佛与魔的最后一次交锋。 现在,十公里之内已然没有其他活人,我们可以放手一搏。 如果我们都死了,请转告皇室,枫割寺众僧已经为了镇魔任务而全部捐躯赴死,绝没有苟且偷生之辈。” 龟鉴川的确很老了,藏边雪域的生活令他憔悴如一根枯柴,唯一支撑着他精力仍存的,只是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 宝塔的每一层里都有披着灰袍的僧人闪过,宝塔的飞檐上也悬挂起了宝幡、灵旗、银钵、袈裟、佛珠、六字真言杵等等十九件佛教法器。 “火星人的灵魂力量胜于身体,在我看来,只要困住他们的灵魂,扭转彼等意志,也就彻底摧毁了其魔力。 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试一试,就像当初杨天孤身一人追击幻像魔于埃及大漠,然后把对方死死困住一样。 地球本该经历的‘一九九九恐怖大王降临’劫难,已经被杨天一个人化解,这一次‘大七数’之劫,也许就要靠我们每个人——”闲云大师虽然只拥有儿童的身体,但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隐藏着极其高深的哲理。 “谢谢大师点化。” 我合掌施礼。 “风,你是具备佛缘睿智的人,《诸世纪》上那些醍醐灌顶般的预言,总有一天都会被你破解。 好好努力吧,将来一定是属于你的。” 闲云大师不再开口,退守到亡灵之塔正西三十步外,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龟鉴川则是走向塔的正南三十步位置,同样打坐休憩。 从塔门里缓缓走出十九位灰袍僧人,每人脖子上都挂着一条人头骷髅串成的诡异骨链,离开宝塔十步,围成一圈,面向宝塔跌坐下来。 萧可冷已经离开,苏伦拉着我退到长廊暗处,一言不发。 我知道自己也许应该解释什么,但海底神墓里经历过的事太多了,一时间根本来不及细说,只是向她伸出手:“给我电话。” 苏伦沉默地取出电话,放在我掌心里。 我马上拨了铁娜的号码,等她拿起话筒,立刻开口:“铁娜将军,我需要挖掘的目标在大金字塔正南三百米位置,深度三千两百米,请无论如何,马上安排人手开始工作。” 这是我从小燕那里得到的最大收获,当然要在第一时间开始行动,毕竟我亲眼看见过大哥,他的的确确就在沙漠下面。 苏伦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三千两百米?”几乎在同时,铁娜那边也传来惊呼:“啊?三千两百米?风,你真是……你真是太异想天开了,那种深度不可能完成,根本就是在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正因为任务的艰巨性,才不得不请求铁娜的帮助。 其实这个数字要是从别人嘴里报出来的话,我也会感到难以置信,但事实恰恰如此,大哥和幻像魔僵持着的水晶体,就埋在那里。 铁娜也知道自己的拒绝太直接了一些,马上改口:“风,假如那位置是正确无误的,我会不遗余力地命令工程人员开工。 不过,工程结果我就不敢保证了,沙漠里的地基非常松散,不可能无限度地下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把这么大件事全都丢给我一个人吧?”我凝视着苏伦的侧影苦笑:“很快就回去,很快。” 归程永远都是个未知数,看到龟鉴川、闲云大师誓与幻像魔同归于尽的决心,我能料到这一战的惨烈。 收线之后,苏伦忽然长叹:“风哥哥,昨晚你不该一个人跟他们走,至少要等我和小萧赶来。 咱们刚刚订下的誓约,你怎么转眼就忘了?”我无言以对,因为自己是甘心赴险,假如能保证苏伦安全的话,我可以做任何事。 她指向藏经阁方向:“小萧就在那里,带着一支重型狙击步枪和特制的瞬间麻醉弹,希望能用得上。 你经历过的事,其实我们都听到了,燕逊带来的最新美式窃听器就装在你的腰带铜扣上。 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无比疲惫地摇头:“不必了,完成了这件事再彻底休息吧。” 假如枫割寺地区发生巨大爆炸的话,谁都不用休息了,大家都会在这一战里送命。 潜意识里,我甚至希望小燕和他的飞船顺利升空,暂时避开一次巨大的冲突。 黄昏很快就到了,整个木碗舟山、整座枫割寺都沉浸在沉沉的暮色里。 苏伦不停地看着腕表,但小燕说过的炸开亡灵之塔升天并没有到来。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着苏伦走向月亮门:“通灵之井是能够直达海底神墓的,咱们先过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变化。” 也许是一种纯粹的知觉,我总是认为如果海底神墓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通灵之井这边肯定是有异常显示的。 小院依旧冷寂孤凄,当我和苏伦站在井边时,水面上除了不断泛起水泡之外,并没有其它异样。 “风哥哥,在此之前,我来过枫割寺很多次,真的没想到里面竟然藏着一艘精致的潜艇。 由此可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也不要说自己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了。 人类世界,永远充满着未知的知识。” 苏伦用微笑驱散了沉闷的空气,墙外枯树上,晚归的栖鸦唧唧呱呱地乱叫着,平添了一份沧桑。 “小燕控制了一切,而信子又控制了小燕,之前曾经觊觎过‘日神之怒’的神枪会、大人物、鼠疫、北韩特警、南韩神偷,都已经成了历史。 苏伦,别太感伤了,我们会有机会,虽然胜算不是很大——”我还以微笑。 苏伦不免深深地感慨:“小燕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只可惜没能得到细致入微的关心,才会在黑客世界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这一次,如果能把他拉回来,我和小萧会轮流看管他,让他走回正道,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9逾距之刀,诛魔一战 9逾距之刀,诛魔一战 我承认苏伦的说法,目前各国政府对于网络黑客们的招安正处于一种疯狂的**,储备这方面的人才,将会对冷战时期的电子战大有裨益。 “苏伦,几小时后,他就会——”我不愿意用真实情况来刺激苏伦,但现实是残酷的,火星人的飞船升空已经必成事实。 枫割寺里的僧人跑得跑,死得死,现在整个寺院都空了。想想自己刚到北海道时,这里还是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更是日本旅游的一大亮点。现在,只有古刹荒原,老树昏鸦,再有就是穿堂过户的冷风,吹着墙头飞檐上的根根衰草。 昔日繁华不再,就像为了“海底神墓”事件而死的很多人,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我凝视着清澈的井水,蓦的发现从极深处涌上来一股褐色的水柱,来势极其凶猛。 苏伦也发现了这一异相:“风哥哥,井底那是什么?啊——是沙子,海沙!”她说的没错,水底翻涌上来的是一团褐色的深海沙子,随着咕噜咕噜的巨大水泡,一起到达水面。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通灵之井里的水被搅动成了深褐色,看上去诡异之极。 我伸手捞起一把沙子,不必凑近鼻端,已然闻见强烈的海腥气,可见沙子是从海底翻滚上来的。只有海底出现了骇人的巨大变化,才可能以强劲的气流把沙子喷上来。 “苏伦,异变发生了——”我扔下沙子,转头望着亡灵之塔的尖顶。 苏伦抽出腰间的信号枪,向空中开了一枪,“啪”的一声,一颗信号弹飞上三十多米的高空,爆出一朵红色的火球,缓缓下坠,在木碗舟山上空划出一道醒目的红线。 井水的变化来得非常之快,几分钟内,沙子占据了全部井口,这口著名的灵性之井已然变成了诡异的沙井,来自深海的沙子散发着寒意逼人的腥气,堆满了四方的井台。 “风哥哥,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无法相信!”苏伦皱着眉,翻身摘下背后的一柄霰弹枪。在进入通灵之井的小院之前,她早就把枪膛里装满了高爆开花弹,如临大敌。 难怪,由海底神墓而来的火星人,将是我们面临的有史以来最强悍的敌人,即使全力以赴去拼,都不一定得到什么完美的结果。 “走吧。”我带头穿过月亮门,胸膛里有一腔热血在翻涌滚动着。 “好,让我们再次并肩作战。”苏伦无声地跟上来,喀的一声子弹上膛。 月亮刚刚升起,天空中散布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空气干净而清冷。 依稀记得,在最早的北海道著名景观中,“木碗舟山之月”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如此清冷的月夜,饮酒赋诗、篝火晚会都是最常见的娱乐项目,但现在,孤寂的广场上,只有倚天伫立的古塔和默然静坐的僧人们。 “以我佛堂堂正正之身、坦坦荡荡之心、无畏无怖、无私无碍,举大法力、大智慧、大金刚轮、大无相天,涤荡妖魔,扫除晦暗,平定山海,护持人间。十九佛舍利听令,邪魔入侵,列阵——” 龟鉴川昂然长啸,头顶霍的升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随即,那围着亡灵之塔的十九名僧人头顶也齐刷刷地燃起火焰,照亮了夜色里的广场。 闲云大师起身,声音放大到极限,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藏教六字真言,在广场上引起了阵阵回声。 我和苏伦折向左边,腾身跃到了长廊顶上,踢开脚边枯死的古藤,摒息观察。 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震动,仿佛是一场大地震的前兆。长廊上的灰瓦被震得哗哗直响,尘土不断地簌簌落下。 “就要开始了。”苏伦淡淡地笑着,但却掩抑不住内心的紧张。 “对,就要开始了,这是最后的决战。”我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太紧张。转头向藏经阁方向看看,正对亡灵之塔的几扇破窗都被萧可冷砸掉了,狙击步枪上的蓝色瞄具映着月光,偶尔闪现出一缕逼人的寒光。 “叮零零”,苏伦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把我们两个同时吓了一跳。不过这种动静,在众僧的佛号呼啸中,并不响亮。 “是铁娜的来电,要不要接?”这一次,她不再紧张了,长吁了一口气,把电话放在我的身边。 我们这边大战就要展开,或许在天涯海角的开罗,正是铁娜华服盛装、杯碟罗列的进餐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我们从交战的关口重新拉回到二十一世纪的人间来,不过,我们已经无心去接电话,两个人的目光都只盯着亡灵之塔。 电话持续响着,液晶屏的橙色背景灯固执地亮着,久久不熄。 “风哥哥,关于那个发掘计划,你有没有把握?我真的很想知道。”苏伦放开握枪的手,不住地做着深呼吸,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保持最佳的战斗状态。 “有。”我简短地回答。 “好,那我们就一直做下去,就算在沙漠中挖一个大海出来,也要达到那个深度。只要你立意去做的事,我会无条件支持。”苏伦微笑起来。 我真的有信心找到大哥,否则就不会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寻着与他有关的消息。冥冥之中,他是在那块水晶体里等待着我的,我们兄弟一日不见面,这种追索与牵挂就不会停止。 大地的震动忽然停下来,闲云大师的诵经声陡然变得高亢无比,带着穿云裂石的巨大力量。 “小心,就要开始了!”我敏锐地察觉到异变的前兆。 几乎就在我开口说话的同时,亡灵之塔陡然飞向空中,拔起三四十米高,然后陡然炸裂,如同一只新春里的粗大爆竹。在我的视线中,它从中腰的第三、第四两层引爆,随即每一层都闪动着灰尘火光,巨大的塔身被从中撕裂,化为一大堆砖石碎屑,四散飞溅。 我及时揽住苏伦的腰,从长廊上滚落下去,与此同时,一块方桌大小的巨石跌落下来,砸在我们刚刚伏着的位置,令这段古意盎然的长廊损毁殆尽。 不过,苏伦的电话幸免于难,在残砖碎瓦中又一次响起来。 从亡灵之塔矗立的位置,出现了火星人航天器的影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如想像中一样冲天而起,一掠而过,速度仅仅与普通客机起飞前差不多。这种速度根本不足以达到脱离地心引力的要求,所以,当它的机头冲出地面仅仅有五十多米,便突然向侧面倾斜,并且缓缓地倒了下来。 苏伦诧异地叫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一定是飞船的推进系统出了故障,这也是我们发动进攻的天赐良机。飞船并没有直接倒地,而是与地面呈三十度夹角卡住,不上不下,并且随即发生了小范围的爆炸,机身的后半段不断地发出闷响。 “苏伦,注意那个机身上的小门,敌人很可能从那里逃出来。”我拉起她,沿着长廊的阴影向前飞奔。 当飞船最终在一声轰响中断成两截时,一只银色的救生舱跌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半间房子那么大的石坑。“啪”的一声,救生舱左右裂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力摇晃着脑袋。 “是小燕——”苏伦失声大叫。 那的确是小燕,他正在回头看着烟火四起的飞行器,然后颓然地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捶地。苏伦离开我,发力向救生舱方向狂奔,她始终还是没有沉住气,要为燕逊抢回自己的弟弟。 我来不及阻止她,只能中途变向,跟着冲向小燕。 现在,既不能排除小燕的魔变可能,也不得不防信子的突袭。毕竟在潜艇关门的刹那,她曾显现出六只手臂的异相,即使不是火星人,也该是被火星人入侵思想和身体的异变体。 “小燕,跟我走,快跟我走!”几秒钟内,苏伦便冲到小燕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小燕呜咽着不停挣扎,苏伦左臂一沉,掌心雷滑落下来,向小燕的前胸开了一枪。只是麻醉弹的效力还没有开始发挥,救生舱里霍的又弹起一个影子,向苏伦猛扑过来。 “砰砰、砰砰砰砰”,苏伦一手平端霰弹枪,瞬间发射出六颗子弹,弹壳落地声响成一片。那么近的距离内,假如对手是地球人的话,几乎要被一下子轰成碎片,但那个影子只是身形一滞,仍旧挥动着手臂抢过来。 我的“逾距之刀”赶在他逼近苏伦前出手,用刀光逼住他的前冲之势,但苏伦也没有能救走小燕,后者被火星人牢牢地踩在脚下。那是一个高大的六臂男人,拥有与地球人相同的五官和体魄,只是没有一根头发。 “这真的是……一次失败之极的……飞行……”他的英文说得极不流畅,低头看着陷入昏迷的小燕,又仰头看看天空。他的身上套着银色的紧身衣,只是后背上多出来的四条手臂显得极其累赘。 “他……还有她……”他的一只手摸向救生舱,将一个女孩子提起来,那是奄奄一息的信子,“他们都要死,可恶的地球人,可恶的低等智慧生物,死亡将是你们唯一的归途。” 苏伦冷静地装填子弹,随即再次瞄向火星人,但那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根本不畏惧子弹的袭击。 “放开他,如果你还想继续自己的宇宙航行,最好留住他的命,因为只有他才能帮助你修复飞船,重新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我冷静地告诉他,如果能有机会救小燕,我一定会尽力,而不是要苏伦去冒险。 “他?他的智慧水准实在是……太低太低了,在飞船的动力输出分配上,竟然连海洋浮力和地球引力之间的差值都没有去除。我后悔没有早杀了他,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现在,你们都得死、死、死!”当他开始发怒时,身后的四只手臂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四只正在加速的齿轮。 就在他的脚下,猝然腾起了熊熊的火焰,至少有四名僧人潜地而来,自下而上锁住他的两腿。其余十五名僧人则是从四面八方俯冲下来,十九人用三十八只手臂锁住了他全身的任何一处关节。 所有僧人的身上都在熊熊燃烧着,如同十九只滚动着的火球,把土星人困在中间。 我一个前冲翻滚,抓住小燕,将他救回来。如果我不这么做,相信扑上去的将是苏伦。小燕昏昏沉沉地挣扎了一下,麻醉弹的效力正在开始发挥。我弯下腰,反复拍打着他的两腮,低声叫着:“小燕,醒醒,快醒醒!” 现在,我需要他醒过来,揭示出火星人的弱点,好让我们一举消灭这个最强大的敌人。 小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别动我,别动我,太空……我要飞向太空……” 苏伦无奈地长叹:“风哥哥,麻醉弹的效力非常强大,短时间内他只怕无法醒来。” 我沉吟了一下,嗤啦一声撕开他前胸的衣服,那枚针式弹头仍旧嵌在他的右胸上。 “苏伦,小刀。”我抬起手,立刻有一柄精致的纯银折刀落在了我掌心里,那是苏伦的最爱,始终随身携带。 “风哥哥,有这个必要吗?大量放血虽然能减轻麻醉效果,对他的身体岂不也是损伤巨大?”苏伦没有阻止我,但却及时地补充了这句话。 我的确是要用“放血疗法”令小燕苏醒,也知道那种极端方式对人的危害性,但唯有如此才能找到火星人的弱点。 “嘭嘭啪啪”几声响过,围绕着火星人的火球陡然减少了四个,那是最先锁住敌人下盘的四名僧人,在火星人的飞踢践踏下,旋转着飞向燃烧着的飞船机身,还没落下,身子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在麻醉弹的弹着点切了一个十字刀口,顺手将弹头挑起来丢开。小燕“啊”的一声惨叫,身子猛然抽搐着,鲜血“嗤”的一声飞溅起来。我连续在他的琵琶骨、太阳穴、左腕三个位置又开了三个浅浅的十字刀口,在他的连声惨叫里,血流速度逐步加快。 战斗仍在持续,转眼之间,困住火星人的火球全部消失了,而这十九名僧人无一幸免,都成了人魔大战的牺牲品。火星人大踏步地向我这边冲来,龟鉴川与闲云大师同时从他背后杀到,一靠近他,身体便骤然拉长,像两条诡异的牛皮绳索一般,将他紧紧地缠住。 “这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机会——”苏伦低声叫着,右手颤抖着摸向腰间,连续掏了两次,才抓到信号枪,弹起身子,射出一颗绿色信号弹。 “啪、啪啪、啪啪”,重型狙击步枪射击时的沉闷声音从藏经阁方向传来,火星人的额头上连续多了五个弹孔。萧可冷从未展示过自己的射击技术,但从这弹无虚发的五枪来看,她已经可以进入一流的神射手行列。 “好了,风哥哥,我们成功了!”苏伦欣喜地叫起来。可惜,她仍然高兴得太早了,火星人的身子猛然向后一跃,跌进火海里。那是另外一种自救方式,他是不畏惧大火的,反而是紧缚住他的两位高僧,无法抵御大火灼烧。 小燕终于醒了过来,无力地呻吟着:“风,你……你想杀了我?” 他的一只手在右边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了一块菱形的宝石,在我眼前晃动着:“看看……看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全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在我手里,属于我,只属于我小燕……” 那块宝石在火光的映射下,发出淡淡的红光,与海底神墓里那颗红光万丈的宝石根本不能相比。 突然之间,火星人从大火之中飞跃出来,瞬间抵达我的身前,六只手臂上的三十根手指同时刺中了我的心脏。我的“逾距之刀”也同时飞起,斩中了他的脖子,切开了他的脖颈一半深度。 苏伦尖叫着,连续扣动扳机,霰弹枪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连续射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火星人飞起一脚,踢中了苏伦,她的身子飞起来,远远地跌到长廊的废墟里去了。 萧可冷那边不断地响起枪声,在火星人的头顶、太阳穴、面部射出无数弹孔,只是他对此毫无反应,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妨碍。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靠近了死亡的边缘,鲜血沿着对方的手指向外奔流着。他在吸收我的能量,而且不仅仅是能量,还有我所有的思想。空气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站着。 “我,是一号,也是火星战斗组的领导者,所以,无论情况有多恶劣,我都要保证完成任务。那个任务,小燕只读懂了一半,现在,我们并不是要回到火星上去,而是接引太空中的大队人马降落地球。毫无疑问,这个星球比较适合火星人生存,并且有那么多低等生物可供驱使。长久以来,我的身体被禁锢在水下世界,但思想的活动能力,却是与日俱增。为什么要毁灭地球呢?为什么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问题?” 他得意地笑着,像个讲台上谈笑风生的哲学家。 “地球人中间,也有特殊聪明的个例,他们在很久以前,就通过某种特殊的观察方法,得知了二号要在地球历的一九九九年发动毁灭计划,然后记录成各种文字警示后人。杨天,是更为特殊的地球人,他竟然能够一直追踪着二号,直到把那个莽撞的家伙禁锢住。而我,失去了飞船动能之后,只能化身为日本人嘴里传说中的‘獠牙魔’,以思想控制具有人性弱点的地球人,譬如那个渴望用战争之火点燃地球的风林火山。只要有弱点,就一定会被引诱利用,不单单是日本人,包括所有的地球人都是如此。风,我得感谢这次的飞船失控事件,让我可以得到你身体里的能量。到现在为止,我还无法分析你的身体里到底为什么存在这样的巨大能量,但我总有办法的。当我具备了足够的能量,发出新一轮的导航信号,他们将会降落在西南方的日本海——” “嚓”的一声,小燕点燃了打火机,举起宝石,在火光里仔细观察着。 他的神志似乎还不清醒,根本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为什么宝石离开飞船后就不再发光了?如果我说这是‘日神之怒’,谁会相信呢?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它重新发出那种红光呢?” “你在干什么?”火星人猛然怒吼起来,我身体内的能量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外泄。 小燕根本不理睬他,开始用火苗去烧烤宝石。 火星人企图从我身体里抽回手,但我骤然发力,将他的三十根手指一起锁住。此刻,我读到了他的思想,立即大叫:“小燕,把那颗宝石点燃,快,那才是火星人的生死罩门所在,那是他们的能量源。” 感谢邵家兄弟,他们贮存在我体内的“读心术”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一下子阅览到了火星人脑子里的秘密。这个战斗小组之所以能在地球上自由生存,一切动力都来自于宝石“日神之怒”,并且它也是飞船的动力核心。现在,只要把宝石的自身温度升高三十摄氏度,它将会蜕变为另外一种类似陨石的位置,能量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小燕继续嘟囔着:“点燃?你以为它这么容易就点燃?它是一块石头,最多变成石灰……”关键时刻,他的啰啰嗦嗦让我几乎发狂,但我几度发动内力,牢牢锁住火星人的手。这是内力比拼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伤害小燕。 “我们同归于尽吧,就像二号和杨天,怎么样?”他桀桀怪笑着,手指上的力量骤然加强。 我冷笑着狠狠盯住他的眼睛:“好,只要能消灭你们,我很愿意为地球而牺牲。不过,你大概还没有试过我的‘兵解大法’,那是地球人最高智慧的结晶——”舌尖一痛,我的内力骤然提升三倍,产生巨大的吸力,源源不断地吸取他脑子里的资料,并且急速地转化为地球人的语言。 他急骤地大叫了一声,双腿飞踢我下阴。 “兵解大法,以气血为兵,以脉络为道,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无可抵挡……”那是祈福上人亲口传授给我的“兵解大法”口诀。这一刻,我猛然嚼碎舌尖喷了出去,随着一口鲜血射在对方的脸上,自己全身的骨骼骤然紧缩,下身短桥窄马将他的双腿立即锁住。 小燕的打火机无法点燃“日神之怒”,但却可以令那颗宝石急速升温,这才是对火星人的最致命打击。 “喀嚓、喀嚓”声不断响起,他在大力挣脱之下,三十根手指完全折断,留在我的身体里,但双腿依然被锁,无法挣脱。 “我的……能量……”他惨嗥着。 “逾距之刀”再次飞舞起来,他的身体在霍霍刀光里化为千万碎片,漫空飞舞着,最终化为乌有。 10尾声:盗墓之王重出江湖 10尾声:盗墓之王重出江湖十三号别墅里终于平静下来,那块巨大的水晶体就放在客厅的正中。 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苏伦要命人清空了一楼的所有傢具才放得下。 时间已经又过了一个月,埃及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二楼露台上的各种藤蔓类植物垂下来,几乎遮住了一楼的玻璃窗。 铁娜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雷厉风行的做事方式,在仅仅二十三天里就找到了水晶体。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它的埋置深度只有四百米,所耗费的资金并不多,索斯比拍卖行仅仅卖掉了六颗晶石,拍卖所得就足以支付全部工程款项,并且剩下的钱会用来援助埃及政府修建了一条通向大金字塔的一级公路。 小燕对此事一直不解,因为按照他的记忆,水晶体的深度绝对是三千两百米。 现在,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开罗城中心的六号别墅里,每天除了看书、习字、锻炼之外,根本没机会接触电脑。 关于那颗名为“日神之怒”的宝石,已经成了他炫耀的资本,即使之前大亨愿意出资八千万美金收购,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可冷成了他的忠实保姆,严厉地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保证他戒除网瘾,从黑客***里退出来。 不过,他有另外一个好消息,美国硅谷方面的一家大型安全软件开发公司已经送来了聘书,邀请他在二零零七年圣诞节之后,担任该公司的开发总监。 有了这样的工作,总算让燕逊放下心来了。 现在,她已经重新回到五角大楼,最近的一次通话中,她曾偶尔提到过顾倾城的消息:“风,顾倾城只不过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就像古城‘庞贝’一样,可以说她存在过,也可以说她根本就是一个代号。 她托我问候你,并且寄送了一件礼物给你,应该是一块具有奇特功能的怀表。 还有,瑞茜卡的事也告一段落了,是大亨出面担保她,并且向美国五角大楼、商务部、财政部施加了非常大的压力,才把她安全地带了出去,而且身份彻底‘洗白’,脱离了间谍网。 知道吗?世事真是造化奇特,瑞茜卡并非美国血统,竟然就是大亨与危地马拉巫女所生的孩子,也即是关宝铃的同父异母胞妹。 有她这层关系,巫女想必能够施展一切办法,怯除他体内的‘黑巫术’,而关宝铃以其在娱乐圈如日中天的名气提携自己的妹妹,两个人必将相得益彰、辉映成趣,成为亚洲影视歌行业的一对巨星。 如此看来,那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是不是?”我微笑着在电话这一端点头,关宝铃之于我,现在只是一个平淡的名字,无论何时提起她,心里都不会再起波澜。 今晚,我照例在水晶体前的茶几上摆好了两杯龙舌兰加冰酒,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给大哥,因为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打破水晶体出来。 经过很多权威的工业科学家鉴定后,这种水晶体的硬度非常高,现代的切割工具根本不具备分解它的能力。 假如用高能激光进行暴力切割的话,弄不好又会伤到里面的两个人,所以,他们还是拒绝接受这项工作。 幻像魔的形像成了埃及人家喻户晓的新闻,并且很快出现在流行刊物的封面上,成为今夏埃及时装展示会上的独特造型。 这种结果,让我和苏伦同时大跌眼镜,根本无法理解现代服装设计师的审美情趣。 如果他们知道火星人“毁灭地球”的计划曾经差一点得逞的话,或许就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水晶体里的大哥绝对是活着的,当我与他沉默地对视时,总以为下一秒钟他就能挥掌击飞火星人二号,大踏步地走出来,然后端起茶几上的酒,一饮而尽。 有时候,我从他眼底里看到更多的是兄弟间的温情,越来越凝重。 在客厅的四角,我安装了十五架高速摄像机,希望能拍到大哥和幻像魔的姿势到底会不会改变。 无论有多少人执意认定他们已经固化死亡了,我只坚持自己的观点:“大哥活着,他一定会重出江湖。” 凌晨五点,又一个黎明悄悄掩来,我寂寥地伸了个懒腰,准备上楼去睡。 摄像机的红色指示灯蓦的亮起来,起初只是其中一架,紧接着,十五架机器全部发出了警示信号,证明水晶体内的人正在产生距离的动作。 “轰”的一声,水晶体突然炸裂,碎片飞溅向四面八方。 在我的愕然注目里,大哥果真大踏步地走出来,迈向茶几旁边,端起已经放了整夜的龙舌兰酒,一饮而尽。 在他身后,二号火星人颓然倒地,身体碎裂成十七八块。 “风——”他在叫我,满脸凌乱的胡须在激动地颤抖着,向我伸出双手。 我一步跨过去,不顾满地水晶碎屑,第一次真真实实地叫出声来:“哥哥——”火星人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来,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我们两人同时起脚,将它踢飞出去,一直落到大厅外的喷水池中,发出“噗通”一声,打碎了十三号别墅的黎明晨曦。 “弟弟,我为你做过的一切而感到欣慰,长久以来我没完成的,全部在你手上完成,终于结束了火星人企图奴役地球的梦想。 你,才是地球上真正的‘盗墓之王’,从现在开始,你我兄弟联手,再不分开——”大哥的笑声远远地传到院子里,和着朝阳、晨风、鸽哨、春光,一起飘向开罗城的各个角落。 我知道,明天的全球各大报纸上将会刊登同样的一则重磅消息——“盗墓之王,重出江湖!”(《盗墓之王》全书上传完毕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