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系统引发的血雨腥风[穿书]》 第1章 穿成炮灰 “才闭关半月,宗儿的心性又有进境。” 听见师尊的称赞,大厅中各种歆羡、钦佩、嫉妒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景函的身上,可他却没有任何骄傲欣喜,只是眼神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师尊。 原主是金丹期,他是渡劫期,要是心性没有进步…… 那大概是他师尊眼瞎。 见景函一脸面瘫地站着,师尊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满意地点点头,捋了捋胡子,连道三声“好”——当着全山庄弟子的面夸奖,大徒弟竟然仍是面不改色,果然是心思沉稳,常人难及。 他有意夸耀自己的教学成果,又问:“宗儿,今月之内突破金丹六重,可有把握?” 景函微微颔首,言简意赅:“有。”毕竟是渡劫穿金丹,如果不出意外,他十日之内就能突破。 听景函这样自信,厅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议论纷纷,低级弟子们交头接耳,更有人已经站出来提前向景函道恭喜。 “大师兄上个月才突破金丹五重,这就又要六重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废话,人家是师尊的入室弟子,咱们一年见到师尊的时间还没他一天见得多,更别说能得到指点了……” “别酸了,师尊一年到头都在闭关,大师兄到哪找人指点。” “就是,我看大师兄百年之内定可步入元婴境界!” “元婴怎么了,元婴还不是老处男,你看他那个臭屁样子……” 突然,那个背后说景函坏话的弟子背心一凉,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芒破空而来,直直地悬停在他的后脑,他的脑门上冷汗直下,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 景函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双手合拢在广袖之内,站姿如同松柏迎风,一派仙风道骨。 站在景函身旁手持折扇的桃花眼男人亦听见了那些议论,吃吃地笑起来,用胳膊捅了捅景函,以扇掩面小声说:“小宗宗,要不要我带你去开开荤?” 景函眼珠子动了动,压下看傻逼的冲动,没言语。 男人的话固然让他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可介于男人脑门上大大的【玉磐子:金玉山庄庄主长子,金丹二重】几个大字,他识时务地没有找他麻烦。 除了玉磐子,周围的人头顶或多或少有各种小小的注释: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筑基、金丹,清清楚楚地标明了各人的身份和修为。 . 三天前,景函渡劫失败,道身殒灭,好不容易才逃出一缕神魂,醒来就附到了这名名为李玹宗的金丹修士身上。 伴随他一道醒来的,还有一个名为“系统”的附身灵,这些悬在各人头上的绿字就是系统的作用之一。 根据系统的描述,景函发现自己阴差阳错间回到了渡劫失败的三十年前,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时候他的本尊正在极北之地的孤岛上思考人生。 他试图用传讯符告诉从前的自己,千万不要着急渡劫,哪知道对方不仅拒收了讯息,还送还了他一枚时效二十四个时辰的噤声咒。 咒术失效之后,景函不死心地再次传讯回去,发现从前的他已经屏蔽了他的任何讯息。 前世的景函作为一名渡劫期老妖怪,面目俊美、道法高深,且没有道侣,每天走在路上装作偶遇摔倒想碰他瓷的男女修士高达两位数,收到过的不明传讯符头尾相连更是可以绕北溟一周。 为了不影响正常生活,他和为数不多的几名好友约定了一道暗含密令的传讯符,虽然总有些不死心的修士想方设法打听到了这道密令继续骚扰他,没关系,只要是陌生人,且传讯符中的内容意义不明,景函一一拉黑,并视心情附送噤声咒。 连试三次没能成功之后,景函放弃向从前的自己发出警告:三十年的时间还很长,自己的原身总会回到中土,到时候再设法面谈一次,怎么都比现在做无用功要强。 不过在这之前,等待着他的解决是另一件大事——他附身的这具躯体就要死了。 将要杀死景函的人名为林炎,据系统说,这是一位有大气运的修士,他出身低微,自小饱受欺凌,可偏偏天分极高,十五岁就结成金丹,一跃成为三大玄门之一的九焰宗中年轻一辈的第一人,风头一时无两。 为了拉拢林炎,景函的师父决定把小女儿玉儿环嫁给他。 金玉山庄虽然也算是有名的世家,可和九焰宗还是不能比的。 玉环儿能够攀上林炎这个金龟婿,一是因为金玉山庄的家主和九焰宗的一名长老相交甚笃,二则是因为玉环儿本人是修真界有名的纯天然娇俏美少女。 要知道,不管父母的道法多么高深,容貌幻化得多么惊为天人,刚生下的孩子该咋地还是咋地。 试想,一名男仙,英俊潇洒,结果生出一个歪鼻子小眼的丑八怪,不管怎么样说出去都不好听。 更别提在人人后天俊美的情况下,先天美是多么的珍稀,不夸张地说,玉环儿的追求者双手双脚都数不完。 然,玉环儿喜欢的人是她的大师兄李玹宗。 也就是景函现在借的这个壳。 可父命难违,玉环儿只能屈从。 谁曾想,结丹不足三年,林炎就因为练功岔气金丹碎裂了。 之后的各种际遇暂且不表,林炎碎丹之后,向来逢高踩低的修真界人对他的态度大变,而和他有婚约的金玉山庄更是首当其冲——玄门世家家主的掌上明珠怎么能嫁给一个废人?! 玉环儿更是心花怒放,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弃林炎和大师兄在一起了。 接着,身为玉环儿姑娘大师兄的玹宗·李·头号炮灰就出马了。 系统献宝似地展开了一卷书简,这卷书名为《焰破九天》,其上详细记载了一名名为林炎的修真界大能从修炼到大乘期的过程——没错,就是这个金丹炸了还没死的林炎,此人“气运之子”的名头不是白来的,金丹炸裂之后不久他就撞见了一个大机缘,不仅金丹重塑,丹相也从之前的中品金丹变成了极品金丹,可谓因祸得福。 景函粗略看了一遍《焰破九天》,发现林炎此子的气运简直好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每到一处杀人夺宝,所有美女、大能、反派都不由自主臣服在他的道袍之下,至于不服的…… 全被一把火烧死了。 就连景函这个毫不相关之人的本命宝剑也在他道身陨灭不久后机缘巧合被林炎得到,并凭借它成功抵挡了天雷,渡过了洞虚期到大乘期之间的天劫。 反复看了几遍书中对于这柄“无名修士留下的神器”的外形特征的描写,景函心中十分的不爽——这柄剑是他辛辛苦苦从一块天外陨铁开始收集材料,历经九九八十一年才打造出来的,感情极深,本以为一人一剑可以厮守到老,没想到他死后没几天就被追溯了绿帽。 都说剑修的本命宝剑就是其生命中的另一名道侣,绿帽之仇,是个男人就不会忍得住。 修真界对于这种事件一般的处理办法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可林炎是个法修,以一品玄火为本命法器,景函作为一个水灵根的修士,没事抢人家的玄火揣着无异于自寻蒸发。 况且刻意给别人使绊子这种事情,对修行只有害而无益,景函是万万不会做的。 不过景函很快就想到了新的主意,本命法宝不好抢,那么其他法宝抢来总没问题吧? 毕竟寻宝这种事情讲究的是先到先得,作为一个有渡劫期灵魂的金丹期修士,景函不信他会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普通金丹期。 至于会被林炎杀死…… 景函压根儿就不信可能发生。 在《焰破九天》中,原主是像所有反派一样被烧死的,顺便还被挖了元婴当补品。 吞噬他人内丹,向来为正道人士所不齿,甚至时常被摒弃为魔道所为。 也因此,景函对林炎的印象十分糟糕。 甚至比对那个窝囊地死在一名金丹初期的手下的元婴期原主的印象还要糟糕。 如若是景函本人,他起码有几百种方法可以让林炎生不如此。 然而系统告诉他:【林炎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主角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景函颇有些不屑一顾:一个渡劫期穿的元婴期若真的死在金丹初期手上……那么对不起,这个世界不适合你,还是早点投胎做猫比较好,说不定还能收伏主角当个铲屎的。 可书中的内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景函,系统说的是对的,毕竟,林炎可是在元婴期就杀死了洞虚期修士的男人。 虽然景函比较偏向于相信这名修士的脑子一定进了水,可无数修士前赴后继地脑子进水,总让景函心里有些不踏实——万一林炎真的有让人脑子进水的诀窍呢?自己毕竟是个水灵根的修士,进水几率可远比其他灵根高多了。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反复研究了书本的前五十章,确定林炎和金玉山庄扯上关系是在小师妹玉环儿要和林炎定亲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两个人定亲不成,自然也就不会有退婚这一茬。从此景函和林炎桥归桥、路归路,元婴人形炭的危机亦不复存在。 而按书中的记载,定亲时间就在这几日。 . 就在景函出神的时候,师尊玉真人已经考校完了所有内门弟子的功课,站起身示意各脉弟子自行回去修行,并对玉磐子道:“磐儿,你去叫你妹妹来。” 景函跟在玉磐子身后,意欲回屋,玉真人叫住了他:“宗儿稍待,为师有事要交给你。” 景函脚步一顿——果然来了。 第2章 一剑杀了 玉真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个儿的大徒弟,脸上的表情严肃——这一次闭关出来,大徒弟比之前还要沉静寡言,直让人捉摸不透。 “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问,“宗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景函平静地看着玉真人,试图从他的眼中读取一些信息——难道玉真人发现他不是本尊了? 这年头的修真界,夺舍,特别还是夺舍名门正派的弟子,那是所有正派人士的大忌。景函虽然是无意之间进入李玹宗的体内,可毕竟把原主给挤没了,真要追究起来,怎么也说不清。 对于夺舍他人的修真者,修真界一向的做法是集众人之力困其魂魄,炼制七七四十九天,待其头晕眼花七荤八素之后用仙器把这段魂魄剁碎了丢回炉子里当炼法器的材料,永世不得超生。 其间的痛苦煎熬,什么火烧元婴炭跟它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摸不准玉真人的想法,景函道:“不曾。” 玉真人又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在怪师尊,要把你的小师妹许配给一个外人?”他站起身,伸手想要拍拍徒儿的肩膀。 景函下意识地就一个闪身避开了。 玉真人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看来徒儿是真的怨他了。 景函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份尴尬,只是自顾自思考:难道李玹宗和小师妹有私情?书上并没有提到过。 景函在内心喊了一声系统。 系统直接传送了一个段落给他:【玉环儿挽着李玹宗的胳膊,撒娇道:“师兄,你可要替我出头,我……我不想就这么嫁给一个废人!”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李玹宗别过脸,僵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无事,师兄自会帮你。”】 既然别过了脸,那一定就是不喜欢了。 景函理所当然地想。接着一脸坦然地对师尊道:“弟子对小师妹并无私心。” ……宗儿这一定是在嘴硬吧? 玉真人认认真真地打量景函的神色,硬是没看出一丝撒谎的成分。 可能他只是叛逆期,不愿和老头子接近吧…… 玉真人自发为景函之前的闪避找了个借口。 一个巴掌拍不响,玉真人放心了,道:“既然这样,那一会儿你也劝劝你小师妹,她向来最听你的。” 景函敛眸道:“不。” 玉真人愣了愣——“不”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徒弟还是喜欢环儿的? 景函又说:“凡少年有成者,多性格狂放。” 根据《焰破九天》的记载,林炎的行为举止岂止狂放,他毫无怜悯之心、内心阴暗狡诈、喜新厌旧,就算没有退婚这一茬,林炎也并非良配。 玉真人松了口气:“为师已经打听过,听说这少年心思沉稳,一点儿不输成年修士。” 景函:“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恐非良配。” 玉真人:“这个为师也打听过,林炎出身低微,少时常受人排挤,这般性格想来也是情势所迫,本性还是好的。” 景函:“雉鸡飞作凤,心性终究差了一筹。” 一连辩了好几个回合,玉真人终于忍不住了,问:“宗儿,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环儿?若你们真是两情相悦,我是不会阻止的。” 景函尚未回答,大厅的门猛地被撞开了,一抹红云直直地撞向景函,景函侧身一避,来人扑了个空,差点儿一个趔趄撞到玉椅上,还是玉真人手快扶住了她。 玉环儿一点也没有受挫,转而扑在她爹爹的身上,呜呜地哭诉:“爹!我和大师兄是两情相悦的!!!” 景函前世实在是见多了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没脸没皮的爱慕者,早已轻车熟路,干脆利落的说:“师妹想多了。” 玉环儿顿时止了哭声,怨忿地看着景函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嫁给林炎好了!”说完,气呼呼地跑了。 跟在玉环儿后头的玉磐子尚保持着正要进门劝解的姿态,他看看景函,又看看和他拉拉扯扯耍赖一路却突然松了口的妹妹,举起拇指道:“还是玹宗兄有办法。” . 是现在答应和玉环儿结亲,还是让玉环儿和林炎订婚? 景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实在不行,一剑把林炎杀了,永绝后患——像林炎这种落入邪魔外道之人,杀了只能算是为民除害。 打定了主意,景函稳稳当当地踏上飞剑,准备和玉家父女一起到九焰宗去议亲。 玉磐子从袖笼里抽出两张符箓递给景函,解释道:“九焰宗所在的离火城有空禁,不带通行符会被防御大阵从天上劈下来。” 景函展开一看,那是一蓝一白两张符箓,白的是一张寻路符,贴在飞剑上就能自动指引飞剑前往预设好的地方,只是因为成本所限,速度极慢,一般不是第一次寻访陌生地方的修士都不会用它。 景函自然不会不认识路,更何况就算是不认识的地方,系统也有详尽的地图可以引路。倒是原主堂堂一个金丹五重的修士,竟然没有到过中土最大的主城离火城,着实废柴得少有。 他又展开另一张蓝色的符箓,那是张一次性的通行符,在离火城的各种商铺中均有销售,是最普通的一种。 景函前世帮忙构筑过离火城的防御大阵,是离火城上宾,来去自如,虽然知道有这么一种东西,却还从来没用过,此刻更没有想到这一茬。 他朝玉磐子点了点头致谢,把符放进袖笼放好,使了个御剑诀,悬停在离地半丈的高度。 其余三人皆抬起头来看他,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面面相觑片刻,景函问:“还有何事?” 玉磐子用扇子点了点眼睛,道:“你抹额忘戴了。” 景函仔细一回想,并没有发现金玉山庄的弟子还有要戴抹额的规矩,难道是出门才需要遵守的礼仪? 他扫了一眼玉磐子空空如也的额头,心想:或许是原主个人的习惯吧。 想通了这点,景函道:“不必。”在他的字典里,装饰即等于累赘。 玉真人问:“宗儿可是好了?” “是。”景函已经被他们的磨蹭弄得有些不耐烦了。 玉磐子惊讶地张张嘴,没说话。 一行四人三剑终于出发。 普通剑修通常在大乘期时就能炼化自己的本命宝剑,人剑合一,气到剑随,作为一个渡劫期大能,景函当然也会驾驭剑气。 剑气的速度是普通御剑飞行的十倍有余,瞬息千里,以至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飞剑的超慢速度了。 看来还是要快些达到大乘期才好,不然以他前世的行动速度,景函得到消息后还没来得及赶到前世身边,前世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思及此处,景函驱使飞剑跟随上玉真人的飞剑,准备利用这段旅途上的时间打坐修行。 可才低下头,就在目光触及到地面的一刹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席卷了景函的神经。 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双腿一软,跪倒在飞剑上。 晕剑? 一个念头飞快地划过景函的脑海。 尚未等他稍作调整,因为主人精神动荡而失去方向的飞剑如同飘零的落叶一般直直地往地面坠。 景函彻底晕了过去。 . 睁开眼睛的时候,景函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床铺干净整洁,床垫柔软,被面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气,显然是新换过的。 他紧紧地闭上眼,又复睁开,头脑终于清醒了不少。 难怪玉磐子之前提醒他要戴“抹额”,实则是提醒他要覆住眼睛。 亦难怪一个金丹五重的修士连离火城都没到过。 “晕剑”这种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种病完全不影响修行,只是在出行时有诸多麻烦。 毛病不严重的修士们吃两粒晕剑丹,忍忍也就过去了,严重一点的,普通修士一般选择走陆路,土豪修士则多会圈养识路的灵兽代步,这种灵兽极其稀有、多被玄门大派瓜分,几乎有价无市。 像抹额蒙眼这种方法,大部分时候都用在集体出游,可以跟随其他飞剑的情况下。只是被跟随之人需要是极可信之人,不然人把你卖了都没办法——一摘抹额就歇菜,管你是大乘渡劫期都没救。 幸好景函体内的系统自带地图导航功能,就算是戴着抹额也能清楚地找到目的地,就是万一半途遇袭不太好办。 景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毕竟这是个天生的毛病,除非换一个身子,不然大概是没机会治好了。 还是有空去抓一只灵兽当坐骑吧。景函想。 他记得《焰破九天》里林炎抓过不少好看又机灵的灵兽坐骑送给女修来着。 有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景函坐起身,四下环顾。 这是一间布置整洁的普通厢房,房中又分内外二间,外间和内间隔着扇竹帘,从一间看向另一间的时候总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其中景函躺着的内间是卧室,床边置着架母贝面松竹纹样的屏风和一张贵妃榻。 景函的鹤氅就半搭在屏风上,鞋则放在了靠窗有光线的地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件穿在外头的服饰之前都被他自己的呕吐物给弄脏了。 出于某种洁癖,景函不想直接用脚踩在地上——即使这地面纤尘不染。他半跪坐起身,伸长了胳膊去够屏风上的鹤氅。 尚未触到鹤氅分毫,只听一阵悉索声响,竹帘被掀开了。 景函偏过头去,正对上一名年轻男人……或者说,半大少年的视线。 “你醒了!”少年的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欣喜,两步走到景函的身边,自然地扶住他的肩膀。 因为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又折腾了那么一小下,景函的中衣穿得不是那么整齐,少年的手脚有些不知轻重,一个没注意就把他的衣襟扯乱了,露出一小片胸前的肌肤和半边形状优美的锁骨。 少年浑然不觉地伸手试了试景函额头的温度,又试了试自己的体温,在景函周身的温度降到冰点之前面带笑意地道:“已经没事了,”他看了一眼景函稍显苍白的唇瓣,眯起眼睛道,“只是还有些虚弱,喝一些药粥就会好了。” 大概是因为这名少年从笑容到眼神无一不散发着纯真的善意,景函一点儿没怀疑少年是他常遇见的那种碰瓷告白修士。 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拉好了衣服,说:“谢谢。” 少年又热心地给景函拿来鹤氅和鞋子,甚至还想要帮助他穿好。 景函冷硬地按住了他的胳膊,道:“不必。” 少年晶亮的黑眼珠里一时间溢满了失望,仿佛一条失去了心爱肉骨头的大狗。 一股奇怪的情绪突然涌了起来,景函破天荒觉得有些理亏。 为了转移少年的注意力,他一边整理塞进靴子中的裤腿一边问:“你是九焰宗弟子?可知与我同来的金玉山庄之人在何处?” 少年原本一心盯着景函纤细颈脖的眼睛又亮起来,他的笑容明媚如同窗外的阳光:“我知道的,请跟我来。” 景函站起身,拍了拍鹤氅的袖口,意外地发现这名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比他还高半个头。 两人穿过重重院落,一路上遇见不少九焰宗的弟子皆低头向少年行礼。 景函这才注意到这名半大少年的身上竟然穿着九焰宗高级弟子的常服,意即他至少是一名金丹级别的修士。 十五岁的金丹修士…… 景函脚步一滞,后知后觉地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少年微微侧过脸,明亮的光线从他的背后射来,投下浓重的光影痕迹,衬得他的眉目五官都更加立体、英俊非凡。 他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 “林炎,我叫林炎,山林的林,赤炎的炎。” 第3章 主角模块 他就是林炎? 景函微微扬起头,冷静地审视逆光中的少年。 同是十五岁的年纪,女孩儿总是要比男孩儿长得快些,玉环儿已经有大姑娘的样子了,林炎却还未完全长开,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半边酒窝,显得有些稚气。 在他的印象里,林炎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形象,杀人夺宝、无恶不作,和面前的这人相去甚远—— 热情、阳光、乐于助人、充满少年人的朝气,这是他对少年的全部观感。 如果这都是伪装出来的…… 景函眸光一冷,一柄泛着青玉色幽光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上了林炎的颈脖。 金丹五重对上金丹初期,景函在修为上有着绝对的优势,运剑的手法更是经过千锤百炼,无人能及。 可以说,林炎的小命现在就握在景函的手中。 只要杀了他,这个世界就再无“气运之子”,无数身怀异宝之人皆可避免被杀人夺宝的危机,而他自己也再无性命之忧,可以安心等待和前世自己的会面。 一股疯狂的杀意突然从景函的胸中涌起,无数声音在他的耳边叫嚣着要杀掉这名少年! 只一瞬间,身经百战的脑海中已经规划出了一个可以让林炎完美消失的方案。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景函抬起眼眸,想要最后看一看这名未来的魔头,不知他可有半分悔过…… 在两人目光相对的一刹那,景函僵住了。 这位未来的魔头没有反抗、没有不甘、没有杀意,有的只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师兄……你也看不起我?”林炎一点儿都没有生死一线的自觉,他眉头微微蹙起,两只眼睛都泪汪汪的,一双殷红的薄唇也抿了起来,弯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弧度,“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环儿师妹?”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样一名比他还高的少年,景函不由得就想起来他某位前世好友饲养的灵兽——那只灵兽名为“不高兴”,得名的原因是它眉心有两簇黑色的毛发,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像在蹙眉,加之眼皮太厚,总是耷拉着遮住半个眼珠,不论喜怒哀乐都显得苦逼兮兮的。 而眼前的少年就像“不高兴”一样,有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的神情、还有火红色的皮毛(?)…… 不高兴的委屈是娘胎里带来的,而林炎呢?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委屈? 景函无声地放下了长剑——《焰破九天》中提到过,林炎自幼丧母,父亲的身份不明,在结成金丹之前饱受欺凌,看遍世间冷暖。 回想起之前林炎的热情,景函更是不由抓紧了剑柄:如果林炎真的变成了一个魔头,那也是世人逼出来的!如今的他,还是个善良的孩子。 为了一个无辜之人尚未犯下的罪行就造下杀业,那和滥杀无辜的魔头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处,景函收剑还鞘,不过面上仍是冰冷地道:“不,你很好,是环儿配不上你。” 见林炎一动不动,显然仍是不信,他补充又道,“临危不惧,可堪大任。”硬是把之前的杀意解释成了一场长辈对小辈的考校。 “真的吗?”林炎眼中的委屈一扫而空,他衷心地笑了起来,毫不怀疑地相信了景函的话,“师兄真的是这么想的?!” 面对林炎毫无保留的信赖,景函更自责了,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与林炎敌对,也为了保护林炎这份难得的良善之心,他说:“环儿骄纵跋扈,并非良配,你将来是有大成就的,不必如此急着订婚。” 就算金玉山庄再上赶着想要与林炎定亲,只要林炎不同意,一切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林炎摇摇头,说:“既已订婚,此刻反悔,长老们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已经订婚?!景函脑中已经想好的一万种对策瞬间没了用处。 像是明白了景函心中所想,林炎解释道:“师兄因为晕剑昏迷了三日三夜,订婚之事前天就已经定下,玉真人和玉磐子师兄有事先行回金玉山庄,留下师兄和环儿师妹二人,说是婚……婚前需要多交流交流感情……” 话毕,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景函。 那封信的信封用纸华贵,上书一个极其浮夸的“磐”字,一看就是玉磐子的手笔。 信上写道: 小宗宗, 真人和我好不容易才骗得妹妹留在九焰宗照顾你,因庄中有事,先走一步,请务必稳住妹妹,别让她逃婚了。 磐 . 林炎带景函去到女修们的居住的地方看望玉环儿,玉环儿显然还在赌气,隔着窗户大声嚷了句:“你们就别管我,让我死在这里吧!” 景函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明明不敢去死嘴上却挂着死字的人,顿时一阵反感,愈发觉得这个便宜师妹配不上林炎,转头就走。 玉环儿没听到回应,忙开了门,着急地喊道:“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景函顿住脚步,反问:“你不是要死吗?” 玉环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娇俏,哭起来的时候更是我见犹怜,没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了,从前在金玉山庄时,这一招简直是百试百灵。 景函却只觉得聒噪,皱起眉头,就差给她丢个噤声咒。 他朝林炎动了动下巴,示意他去解决自己的女人——在书里,林炎对付女人可是很有一套的。 可林炎似乎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他看看玉环儿,又看看景函,显然对玉环儿这招也是毫无办法,茫然无助地扯住了景函的袖子。 就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小白兔。 景函心又软了,他冷着脸扯了扯被林炎拽住的袖子,没有拽动,皱了皱眉道:“走吧,莫要理她。” 林炎慌忙点点头,如避蛇蝎似的三步两步躲开玉环儿,跟在正跨着大步离开的景函身后。 玉环儿哭得更凶了。 回去的路上,林炎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要回去了吗?” 景函顿住脚步,反问:“你可是真心想与环儿结亲?” 林炎抿了抿嘴,道:“我不知道。” 景函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看玉环儿这态度,如若林炎金丹碎裂,退婚势在必行,虽然景函不会像李玹宗一样挑衅林炎,可保不准林炎心智大乱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按照系统的说法,只要林炎稍微有这么一个念头,无论景函修为多高,都很有可能被扮猪吃虎。 现下林炎已经和玉环儿定亲,唯一能阻止退婚事件发生的方法,只有在林炎情根深种之前阻止他和玉环儿进一步深交,并且扼杀他变强的一切可能。 而林炎碎丹之后重回正道最为倚仗的法宝之一,就在九焰宗的后山。 面对林炎期待的眼神,景函道:“我不回去。” 至少在拿到那枚玉戒之前。 林炎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他生怕景函反悔,不一会儿就给收拾出了一个新院子,就在他自己居所的隔壁。 景函对居所向来没什么要求,能遮风挡雨就行,最重要的还是抓紧一切时间修行。 可看林炎一个大孩子在这忙活来忙活去,表情还挺自得其乐的,景函又不忍心打断他,只能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忍了。 “师兄,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现在就改。”林炎像是一条大狗一般围着景函团团转了半天,终于歇了下来。 景函睁开眼睛,屋内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靠窗的书桌上还用天青色的瓷瓶插着一大簇白的紫的的绣球花,其上尤带雨露,看上去清新可人,显然是花过心思的。 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冷漠地道:“尚可。” 林炎乐呵呵地笑起来,仿佛这是对他莫大的夸奖。 忙着正经修行,景函又道:“天色不早,师弟若无别的事就请回吧。” 林炎眷恋地看着景函,不舍地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阖上门之后,林炎摇了摇头,那种傻里傻气的狂热立刻去了几分。 “看上了?”一个惹人不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林炎的耳畔。 林炎眼中的喜悦尽数褪去,化为一丝不耐烦:“不是说过没事不要偷看我的事情?” 这个声音属于一个名为“太监文补完系统主角版001号”的人工智能,在他穿书之始就直接附着在他的大脑中,仿佛一个二十四小时监视器,无时无刻监视着他的行动,让他不胜其烦。 更可恶的是,有些时候这个系统还会强迫他的身体补完各种剧情,每当被系统占据身体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后,林炎总恨不得自我了结。 可自杀过几次之后,林炎发现只要他一死,立刻就会穿到一本新书里,系统还是那个系统,反而因为没能补完主角的故事就死,原本就坑爹的系统还会变得比从前更坑爹。 自暴自弃地补完了十几本书后,林炎终于穿进了这本名为《焰破九天》的书里。 对于修真文,林炎并不陌生,他本打算像从前一样迅速出击找到主角的伴侣、干掉反派、获得世界的能量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可没想到的是一直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系统竟然坏了。 没有书本信息、没有地图、没有金手指,林炎没办法提前结束任务,甚至连自保都有些困难,三番两次陷入世界为主角设置的试炼,搞得十分狼狈。 就连白送上门的未婚妻都有些看不起他,一天到晚大师兄大师兄的念叨。 在玉环儿的口中,林炎听说这个大师兄道法高深,面目俊美,虽然不善言辞但却十分痴情,切对喜欢的人包容到了极致—— 简直就是开后宫的极佳人选。 根据林炎的经验,只要走完世界既定的剧情,后宫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人管。 如今他正是缺金大腿的时候,若能泡到一根不惹麻烦不多事的木头做情人兼挡箭牌,岂不是美事一桩? 掀开珠帘的惊鸿一瞥后,他更相信如今正和他一门之隔的男人就是他命中注定要征服的人。 那淡漠疏离的眼神,清冷无波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期待一旦陷入情网,那双眼中会有怎样迷离的水光,唇中又会吐出怎样绮丽的音调——光是凭空幻想,就让他血脉偾张、跃跃欲试。 他只是随意按着玉环儿无意间说的一样稍微撒一撒娇,男人脸上的冷漠表情立刻就绷不住了,这样笨拙的老处男,对林炎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001号懒洋洋地笑了两声,说:“我当然是有事才会醒来,要知道,我剩余能量可不多了。” 林炎冷哼一声,示意他有屁就放。 001号说:“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主程序是一个‘主角系统’,而主神加载程序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把最重要的主角模块加载到了别的版本身上。” 这一段话林炎听001号叽歪过无数次,更别提也是因为这个一时疏忽,他在这个世界过的无比艰难。 他阴沉地问:“然后呢?” 001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诡异的颤抖:“我怀疑,那个缺失的模块,就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第4章 哭鼻子了 九焰宗不愧是三大道门之一,整个门派依灵脉而建,天地元气充沛。 林炎作为高级弟子,分到的住所更是元气浓郁得令人身心舒畅。 景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毕竟《焰破九天》中的许多法宝、秘籍都需要元婴甚至大乘期的修为才能有机会争夺。 十年的时间如此漫长,在没有联系到前世的自己之前,他还需用现在的身体勤加修炼——毕竟,拿到手中的法宝才能算是自己的。 世间凡人皆有七窍,此为“凡窍”,是用来感受天地万物的。 修真者除凡窍之外还另有“灵窍”,可用来吸收天地元气。 从筑基到渡劫,每次被天雷劈过成功进阶之后都会多出一窍,直至十三窍,是为大圆满。 开窍时,劈在修真者身上的天雷中还会带有天启,本身灵窍越多,能得到的天启就越多,所以同为开窍,筑基期到金丹期的修者与大乘期到渡劫期的修者所得到的天启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得到天启之后的修者,对万物的领悟又会到达一个新的层次,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传承,只能靠自己努力。 因为灵窍并不存于肉身,而是直接开在修者的灵魂之中,所以景函即便是肉身殒灭,元婴不再,被天雷劈的六个灵窍以及灵窍中的天启却还是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普通金丹期修士因为被劈过两次,只有两个灵窍,景函却足足有六个,更别说渡劫期的灵窍比金丹期的灵窍又大了数倍。 若说寻常金丹修士吸收的天地元气是涓涓细流,那景函就是江河入海,只一个晚上的功夫,他的五重金丹就已经被炼化过的天地元气层层包裹,只差把这些元气完全吸收,就能踏入金丹六重。 不过他并不急着升六重,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埋在九焰宗后山某个迷阵中的乾坤玉戒。 这枚玉戒原本的主人是一名上古大能,名为青木圣者,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飞升上界,作为惯例,准备飞升的大能们都会给原本所在的世界留下一点东西,或是法宝、或是功法、甚至也有大方的,直接就留下一座仙府、一脉传承的。 青木圣者显然是其中比较小气的那一类,只在玉戒中留下了一门功法。 这门功法名为《青木回春诀》,是青木圣者独创,法如其名,有妙手回春,重塑金丹的功效。不仅如此,这门功法还能改善体质,拓宽灵窍,一丹抵十丹,一窍顶六窍,简单来说,练了这门功法,管你是筑基期、金丹期,修炼的速度通通等于渡劫期,林炎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能在三十年内就达到了大乘期。 而景函需要的,正是其中增强金丹容量的功能。 他再次通读了一遍《焰破九天》中关于林炎如何获取这枚戒指的段落,甚至还十分认真地做了读书笔记,这才走出了房间。 林炎正在院子里练剑,见景函出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练得更卖力了。 景函原本是不打算理他的。 只是因为晕剑的缘故,景函不能御剑飞行,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院子的回廊呈一个标准的“口”字形,即使景函目不斜视,在拐弯的时候还是不免能够从眼角的余光处扫到林炎的动作。 不得不说,林炎这小子虽然身姿挺拔,脸也英俊,穿上九焰宗高级弟子的红袍子更是英武不凡……但那一身剑术,还真是惨不忍睹。 随便从九焰宗的后山拉一只猴子过来,估计也就是这个水平。 亏得他长得好,剑术虽然糟糕了点,倒也不显得猥琐,一般人随便看看,还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然而不巧的是,景函正好是个剑修,还是个只看实力不看脸的剑修。 所以在林炎辛辛苦苦杂耍似的挥了半天剑,连一个眼神都没能得到,只能巴巴地凑上前讨夸奖的时候,景函只说了四个字—— “糟糕至极。” 一盆冰水泼下来,林炎原本阳光灿烂的笑脸立刻变成了“不高兴”的哭脸。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景函,整个人的肩膀都塌了下来,活像只失了主人欢心的大狗。 “师兄……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景函微微抬起头看着林炎,突然就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心——听说他在升为高级弟子之前,向来不受九焰宗的重视,连结成金丹都是自己摸索的方法,更别提什么需要长辈指点的剑术了。 于是他违心地、微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资质尚可。”重新结丹后,林炎学了几门功法,剑术确实变得挺厉害的,景函这也算不得撒谎。 林炎脸上的表情顿时雨过天晴,霎时间,仿佛天空都因为他的笑容而明亮了几分。 景函透过林炎的耳畔看着将亮未亮的天光,心里咯噔了一声——再晚一点儿,九焰宗的人就都醒来了,再跑到人家的后山去寻宝,恐怕多有不便。 正要转身走人,林炎又拉住了景函。 “师兄……”林炎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句。 景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师兄的剑使得极好,能不能教我一会儿……”林炎满眼期待地看着景函。 景函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外走,林炎也识相地没有拦他,景函的负罪感稍减。 接着,林炎在他的身后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景函愣住了。 就这么一点儿小事!他竟然哭鼻子了?! 金丹期的强者哭鼻子!说出去真的会有人信吗?!! 不过他立刻就找到了理由——就算是金丹期,林炎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呢。 景函一介散修,无门无派,又常在寸草不生的荒地追寻大道,从自个儿长大之后还没见过几个活的孩子。 在他的印象里,十八岁以下都是孩子,孩子那就是哭鼻子天经地义。 可林炎小声啜泣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好可怜啊。 那就……勉强……教他一下吧。 景函面无表情地回过身,用惯常的平静语调说:“只一刻钟。” 仍低垂着头的林炎愣了愣,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破涕为笑:“好!” 景函看着林炎红通通的眼眶和其中蓄满的泪水,僵硬地别过了脸:“去寻两柄木剑来。” 林炎生怕他反悔似的,硬是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院子中间站好,这才转身回自己那边的院子里拿木剑了。 路过灵药圃时,他顺手把刚刚摘的半颗火焰椒扔了回去,顺便用力碾了两脚——吃的时候倒不觉得,抹在眼睛里也太辣了,亏得他聪明,用灵液稀释过了才拿来抹,顺便还能假装掉了两滴眼泪。 说是只教一刻钟,可林炎实在是太磨人了,又喜欢问这问那,景函好几次想撂挑子走人,都被林炎可怜兮兮的语气给打败了—— “师兄,你真好,师父们从来都不会这么认真地教我握剑的……” “师兄,我要是每天认认真真练剑,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师兄,这一式动作太大,拉得我胳膊好疼啊……” 景函看着林炎那痛得胳膊都在发抖,却又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握着剑摆姿势的样子,不禁扪心自问:是他太严格了吗?可这些招式都是他很小的时候就能轻松使出来的啊。 是了,林炎又没有他那样的师父,从小都是自己胡乱练习的,着力的位置都不对……也难为他竟然能自己摸索着到了金丹境界…… 景函回想了一下自己年幼时练剑师父是怎样指导的,转了个圈绕到林炎的面前,双手扶在他的腰上,道:“腰背要挺直。” 景函手上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弟子服映在了林炎温热柔韧的肌肉上,触感鲜明得吓人。 林炎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虽然他的身体还是个孩子,可他的心理有需求啊! 而十五岁,又恰好是□□初生的年纪,林炎只觉得一阵无名火从肌肤相触的位置一直向外蔓延,使他口干舌燥,他咽了咽口水,抬起头哑声想要说些什么。 突然,一个惊恐的女声大喊道:“炎……炎哥哥!是哪个狐狸精在缠着炎哥哥!” 第5章 后山迷阵 狐狸……精……? 景函松开放在林炎腰上的手,朝声音的来处,一名全身红彤彤的少女正气嘟嘟地瞪着他。 【金铃子,九焰宗长老之女】 景函平淡地收回视线,这个小姑娘他是记得的,她是林炎的青梅竹马,一直十分崇拜林炎,就连林炎碎丹之后这份崇拜也没有一丝减弱,最后终于成为林炎的第一个女人。 也就是对着金铃子的时候,林炎还比较有个人样——当然,他指的是书中的林炎。 旖旎的时刻被打断,林炎不快地眯了眯眼睛,仍不死心地用鼻尖蹭了蹭景函的肩膀,这才偏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金铃子,介绍道:“师兄,这是我师妹金铃子,向来口无遮拦,师兄可不要生气啊。” 缺心眼如金铃子,亦不由得感到脊背一凉,然而大概是心眼缺得太大,她竟然没反应过来这凉意来自何处。 景函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微微退开半步,颔首。 看来还是太急了。 林炎舔了舔嘴唇,又换过一副温和一些的神情对金铃子道:“这位是金玉山庄的李师兄,正在教我剑法。胡言乱语冲撞师兄,还不快道歉。”他的语调十分柔和,一副大哥哥教育妹妹的样子。 金铃子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原来是狐狸精的师兄。” 真是屡教不改。 林炎不由得脸色一沉,斥道:“不得对长辈无礼。” 景函微微一怔,看向林炎——先总觉得他还像是个孩子,如今板起脸来,倒很有几分大人的威严了,甚至隐约有几分书中描述的乖戾预兆。 金铃子也愣愣地咽了口口水,半晌才哭丧着个脸道:“我错了啦……” 她低眉敛目嘟着嘴偷瞥景函的脸,羡慕嫉妒恨,“炎哥哥,你答应过我今天早上要陪我到离火城买灵草的……你忘记了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其中的缠绵委屈,普通修士一听腿都要软了,真不知这姑娘小小年纪哪儿来的能耐。 林炎当然早就忘记了这茬。 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只有这个一眼就能看明白心思的小姑娘对他好,且她的父亲在九焰宗中的地位也不低,林炎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是最近这个女人实在缠得太紧,让他烦不胜烦。 更何况,如今他正一心想要征服金大腿,又哪里有空陪金铃子玩过家家。 正要拒绝,便听景函道:“既然师弟还有事,练剑之事还是再议罢。” 林炎下意识就要抓着景函的袖子和他一起走,可景函已经御剑而起,瞬时就没了踪影。 林炎又是恼怒又是无语,虽然景函一直十分擅长给人冷脸看,可明明前一秒气氛还那么好…… 正要朝金铃子发作,林炎脑中的001号突然道:“你跟上他,看看他去做什么。万一系统在他手里,他就要去抢你的宝物了!” 林炎瞧了一眼景函消失的方向,正是九焰宗的后山。 他虽然不乐意听系统的话,却知道它说的极有道理——景函第一次到九焰宗来,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单独到后山去办? 他的神色骤然愉悦起来,对金铃子道:“离火城里人多且乱,灵草的品质也参差不齐,不如我们一起到后山去摘点吧。” . 一路紧闭双眼飞了一小段距离,景函摸索着从袖笼里取出抹额,又打开系统中的地图,朝九焰宗后山飞去。 灵窍全开之人耳聪目明,一路上他仅凭风声便躲避了好几拨修士,不多时就落到了后山的地面上。 因为人迹罕至,后山中的灵气比林炎的住所还要浓郁,灵植、灵兽一个赛一个的大,只可惜都是些普通品种,并没有能够当做坐骑的高阶灵兽——高阶灵兽珍稀异常,就算是有,九焰宗也不会大方到随意把它们随意扔在野地里放养。 更何况景函如今才是金丹五重的修为,约等于中阶灵兽,若真遇见一只高阶灵兽在此,只能绕着弯走有多远躲多远,更别说驯服了。 根据书中的记载,林炎是从后山的悬崖上掉下来,直接落入了一个迷阵之中,醒来便发现自己倒在了血泊之中,手边是一枚浸润了他鲜血的玉戒。 景函自认没有从百丈之崖上落下还只是流了点血的好运,只能披荆斩棘一步一步地走向崖底。 崖底无论是植被的样貌和分布都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分别,他来来回回走了十数趟,硬是没有发现半个入口。 难道必须从高处往下才能发现入口? 可他天生晕剑,要到高处就必须蒙眼,蒙了眼就看不见入口…… 蒙?还是不蒙? 这是个问题。 景函感到了一丝焦灼,横剑劈开一丛向下垂吊的老藤。 随着他割草机一般的反复动作,半空中突然摇摇晃晃坠下几根带血的禽羽。 这是…… “师兄!!!救命!!!”突然,一名身穿红色弟子服的女修落到了景函的面前,正是先前见过的金铃子。 只见金铃子衣衫凌乱不整尽是污泥,半边如雪的肌肤上也染上了斑斑血迹,她的脸上满是狼狈,再没有先前的冰雪可爱。 她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拽住了景函浅青色的道袍,引得他微微皱眉。 出于天下正道是一家的想法,景函问:“何事如此惊慌?” 金铃子不断地摇着头,惊恐地望着远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景函不耐烦了,一剑砍断了被金铃子拽得皱巴巴的袖子,意欲上前一探究竟。 才走出两步,又一个红衣人直直地撞进了景函的怀里。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是惊喜非常,一个是冷淡至极。 终于找到了。 “师兄!你怎么在这?!”林炎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溅了一头一脸的鲜血,勉强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高兴地问。 他又怎么会在这? 景函皱起眉头,正欲敷衍他两句,金铃子突然尖叫起来,林炎也是脸色大变,拉起景函就跑。 他一手蒙住景函的眼睛,凌空两步御起飞剑道:“快!有一只灵兽在追我们!!!” 还未跑出两步,一声如洪钟一般的嘶吼猛然响起,景函只觉得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身旁的林炎突然闷哼一声扑到他身上,两人一道滚落在地。 这是…… 景函的视线越过压在他身上的林炎,正撞上不远处正在地上刨爪子的怪兽的视线。 那只怪兽约有一人半高,通体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黄褐色,鹰嘴狮身、头尖身大,身侧的四根翅膀不断扑啦着,看上去活像是一坨会飞的便便。 饶是景函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丑的“灵兽”,看着它,总觉得有什么味道奇怪的气体在慢慢扩散似的。 “这是狮鹫。”林炎一边咳嗽着一边解释道。 景函这才注意到他的半幅袍摆都被血打湿了,似乎受了极重的伤。 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先前狮鹫正是从林炎受伤的部位袭向他的,亦即是说,林炎是为了救他而受的伤。 景函的身子不由得僵了僵,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景函终于注意到自己的伤口,林炎竟然升起了一种痛得半死也不亏的感觉,他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努力挤出一个哭一般的笑脸来:“师兄别担心,我没事的。” 景函更不好意思了,只得敛眸道:“下次只需保护好自己便可。” 林炎的笑容更甚:“没办法,谁叫我喜欢师兄呢。” 那笑容如同春风一般拂在景函的心上,这风慢悠悠地在一枝将要枯死的桃树的树梢打了个旋儿,吹得两三朵桃花骤然盛开。 只是这莫名的情绪只在他心头停留了一瞬,尚未品出什么滋味儿来便听一个女声尖叫道:“小心!!!”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四周景色陡然变幻,再次定下神来,他已身处一个岩洞之中,而林炎和金铃子皆不见了。 第6章 我好疼啊 林炎到哪儿去了?他的伤…… 景函皱起眉头,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天然溶洞,高宽约有十丈,洞中有潭,潭上方的洞壁上布满不知是哪种爬虫留下的粘液,荧光闪烁,荧光映照在水潭中,摇曳如同鬼火。 在昏暗中行了十数步,景函发现前方有一方窄窄的石坡,坡上隐约有人工雕凿的痕迹。 正符合书中对藏有玉戒的迷阵的描述:【林炎一手扶着滑腻的岩壁,沿着石坡艰难地拖动着躯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寻到了一处石潭……】 景函不疑有他,以剑护身,沿着石坡前行。 这道坡既黑暗又狭窄,最窄之处须得侧身收腹才能勉强通过,也不知卡住过多少贪食的修士,以至于每到一处窄壁,地上总有那么几具宽阔的骨架。 一直走到路过第三十具白骨,景函终于发现不对——这么长的一段距离,早就超过了断崖的地界,说不定已经深入山腹之中,空气的湿度却丝毫没有改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作为一个有着渡劫期经验的修士,景函竟然一点儿都没看出这个迷阵的破绽所在。 若是放在从前,他大可以不要钱似的放开所有神识,一寸一寸地找过去。可如今他只有金丹期,哪怕只是放开一个小小的神魂触角一刻钟,那都不免累得力竭。 真是麻烦极了。 从前有位剑修大能曾说过: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剑砍下去解决不了的,如果一剑不行,那就两剑。 经过长时间的实践,景函深以为然。 一段长长的符文吟唱完毕,无数水灵从景函的金丹中、岩壁上的粘液里缓缓飘出,凝聚到他手中持着的长剑上。 那剑愈来愈亮,到后来甚至照亮了整个岩洞。 水蓝色的剑芒以吞天噬地的气势席卷了狭窄的的坡道,眼前的石壁彻底崩塌,现出其后的另一个溶洞。 一名身着红衣的年轻男人正半死不活地伏在潮湿的地面上,红衣下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 正是林炎。 他忙上前两步,想要查探林炎的伤势。 才走出两步,一股温和的能量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四下查探,恰看见一枚青玉色的指环正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 找到了!!! 景函心念一动,正要去取,神识却在指环周围打了个拐儿,没移动指环分毫。 这样东西,已经有主了。 至于主人是谁……景函看向满地的血迹,简直不用多问。 真不愧是气运之子,明明都是从天上掉下来,景函自己被困在鬼打墙里几个时辰,林炎倒好,直接从天上摔下来就一头掉进了藏宝室。 这样看来,先前的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至于救人……那也不过是机缘的一部分罢了。 景函的心冷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高处露着天光的破洞,蒙上抹额就想走。 “……师兄……”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幽幽地喊道。 景函手上动作不停,给脑后的抹额打了个结。 “……师兄……”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起来。 景函踏上了飞剑。 “……我好疼啊……”林炎带着哭腔说。 景函的脑中蓦然出现了一双满是委屈的黑眼睛。 他暗叹了一口气,正要回身,又听见林炎惊惶地喊:“金师妹呢!师妹不见了!!!” 景函足下一滞,重新落回地面,解开了抹额。 金铃子正好好地晕死在涵洞的另一个角落里。 林炎的眼中闪着得逞的光芒,他小声埋怨道:“师兄好狠的心啊,我为你流了这么多血,你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撇了撇嘴,“倒是一提金师妹,你就立刻回来了。” 景函不愿多解释,只是用剑挑得金铃子翻了个身,判定道:“没死。”又走回林炎的身边,扫了一眼他的伤腿——红色的弟子服早已被撕得破破烂烂,半条小腿的血肉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只剩下森然的白骨,余下的那一点儿皮肉上尽是撕扯的痕迹,看上去血肉模糊,极其可怖。 这样严重的伤势,绝非那句软绵绵的“我好疼啊”能够形容,相反,一般修士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大哭大嚎着晕过去了,哪还有心情撒娇。 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少年为了救他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景函颇有些不忍心地偏过头去,问:“疼?” 林炎一看他这样子就觉得有戏,嗓子里的哭腔更重了:“好疼好疼啊,师兄,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景函,一边努力从远处的那枚玉戒中汲取能量。 方才经过001号的探测,已经确定这枚戒指是这个世界中主角必须的道具之一,而且事实证明,这也确实是一件宝物——林炎的腿明明留了那么多血,可一点儿也不觉得疼,身体也充满了力量,甚至比断腿之前还要强上几分。 景函心情复杂地看着林炎腿上的伤口—— 还有空撒娇,看来没事。 可这条腿如果不快些处理,怕是以后都好不起来了。 未婚夫变成了一个瘸子,玉环儿非哭着闹着退婚不可。 景函觉得自己为了玉环儿未来的幸福生活也是操碎了心。 他伸出一只手,问:“能起来吗?” 林炎毫不犹疑地扶着景函的手站了起来,因为一条腿已经没了知觉,他名正言顺地整个人挂在景函的身上,哼哼唧唧个不停——这个男人抱起来果然像他想象的一样舒服。 景函强忍着把他从身上掀下去的冲动,迟疑地看向金铃子——虽然林炎的伤势确实严重,可就这样把一个女孩子扔在这凶兽出没的荒山野岭,实在是有违正道人士的品格。 林炎两只手紧紧地箍住景函的腰,不高兴地道:“师兄带着我飞就好,我用自己的飞剑托住师妹跟随也是一样的。” 景函被黏得连头都点不了,只能嗯了一声,拍了拍林炎的手臂,道:“松开点。” 林炎无声地勾起一抹笑,委屈地说:“可是我怕从天上掉下去嘛。” 景函想想林炎那被啃光了的腿,没辙了。 他无奈道:“我要蒙眼。“ “唔……”林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一点,“可你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带我们回去啊?” 景函干脆没理他,自顾自掏出了抹额。 林炎单腿跳着后退了半步,一手扶着景函的肩膀,另一手伸向他的双眼。 景函抬手就劈开了他的手。 “啊呀!”林炎夸张地叫了出来,一边往手上吹气一边哭诉,“我只不过是想帮你嘛,这么凶做什么。” 景函有一丝理亏,解释道:“莫要做出这种令人生疑的举动。” “哦……”林炎有点儿沮丧地低下了头,一边悄悄地看景函一边小声嘟囔,“我看起来那么不可靠,那么像坏人吗?师兄一点儿也不相信我……” 景函感觉到了一点点尴尬,假装没听见,也不再与林炎交谈。 林炎趁机整个人黏在景函身上,整个人都做出一副娇若黛玉的模样。 被身上的巨型婴儿抱得紧紧的,景函好不容易才戴上了抹额。 一片黑暗中,林炎的呼吸显得更为分明。 一个人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人同行时,这样的黑暗着实让人觉得不安。 温热的气息打在景函的颈脖上,让他不由得有一种被大型野兽盯上的错觉——那野兽面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粘腻的涎液从黄牙上缓缓滴下,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 一名高级弟子在后山受了重伤于九焰宗掀起了轩然大波,生肌膏、补气丸、各种灵丹妙药像是不要钱的一般堆到了林炎的院子里。 在听说发现了迷阵之后,九焰宗更是派出好几批高级弟子,把迷阵从上挖到下,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它翻了个底朝天。 当然,什么都没翻出来。 景函神色复杂地看着正靠在他床上吃苹果的林炎,后者的右手的无名指上,一枚青玉色的指环正泛着温润的光泽。 此时大概戒指中的内功已经起了作用,林炎的气色甚至比小腿受伤前还好了几分,大概也不会再有金丹碎裂的危险了。 这样说来,也算是歪打正着地解决了退婚的危机。 只不过…… “师兄,我腿又开始疼了,怎么办啊……”林炎刚吃完景函给他洗的苹果,满脸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景函。 景函脑门上的青筋一抽,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眼不见心不烦。 林炎又喊了两声,见景函没反应,终于消停了。 景函的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慢慢入定…… “砰嗵!”一声巨响,把景函重新拉回了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林炎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有这么个磨人精在,真的完全没办法修炼! 仍然沉浸在剑影刀光中的景函周身不由得散发出一阵阵戾气,数道剑芒顺应主人的心意抵在林炎的咽喉,差一点就能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林炎不避不惧,仍旧是那副受了欺负的小样儿:“师兄,我起不来了,你拉我一把嘛……” 他极有技巧地挣扎了一下,露出袍子下面才刚刚长出一层肌肉的小腿,这半条腿比景函的胳膊还要细,连接在他粗壮的大腿下,显得畸形而怪异。 大概是之前的动作太大,裹在腿上的白色绷带上洇出了丝丝血迹…… 景函慢慢缓过神来,皱着眉头看向那条凄惨的伤腿,凝望林炎片刻,暗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对林炎的伤势负责,可这已经是林炎惯用的招数了,撒娇、哭诉、苦肉计,一气呵成。 甚至有时候他真有些怀疑,林炎到底还想不想要这条腿,就这么为了喊两声疼、博两缕关注的眼神而反复折腾,万一落下了残疾,值得吗? 林炎的答案是,值得。 比如说现在,一脸高贵冷艳的师兄已经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了床上,而他也能如愿整个人挂在景函的身上,嬉皮笑脸地说些俏皮话,甚至毛手毛脚地摸两把,景函虽然不应不答,却还是耐耐心心地给他换药。 这可真要多谢了他那个多管闲事的“准姐夫”,硬是要景函“为了小师妹的未来着想”,努力照顾“为了救师兄而受伤的师弟”。 上完药,景函把林炎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想要出去清静清静。 林炎识相地没有再黏上去——他还在回味刚才景函冰冷的指尖在他的小腿上留下的触感,新生的血肉十分敏感,景函轻柔的力道像是敲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心痒难耐。 景函越是冷淡,越是能激起林炎的征服欲。 他灵活地挪了挪身体,整个人伏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景函喜欢在院子里的白果树下打坐,而这里,就是最佳的偷窥位置。 只是这一回,景函并没有在打坐,一名身穿鹅黄色衫子的少女正满脸痴迷地看着景函,不是金铃子又是谁? 第7章 全部烧了 景函刚要坐下运气就被人叫住了,心里十分不快,无奈来的是个小姑娘,只能忍着脾气皱起眉头看着她,希望她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师兄……”金铃子轻轻叫了一声,声音软绵绵的,不胜娇羞。 景函看了她一眼,正等着后文,突然感觉屋子里射出一道凌厉的视线,如芒在背,令他不由得不警惕。 他回过头一看,林炎果然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明明刚刚才换过药,又要犯病了吗?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伤口晾着,免得绑绑拆拆伤了新肉。 “师兄!”金铃子又叫了一声,眼中尽是幽怨。 “嗯。”景函短促地应了一声。 换作是林炎,一定能熟能生巧地判断出他这是不耐烦的表现,早早收敛,奈何金铃子和景函统共没说过几句话,更没学过高冷心理学,还以为景函和她常接触的外门小处男弟子一样是在害羞。 她浅浅地笑了几声,情意绵绵地看着景函。 “砰嗵!”屋里发出了熟悉的响声,景函回头一看,林炎已经不在窗户旁边了。 “何事快……”一个“讲”字尚含在口中,景函突然闭了嘴——是该磨那小子一磨,给他点教训。 金铃子亦听见了响动,偷偷瞄了一眼房间,怯怯地问:“是……什么声音?” 景函高声莫测地拢起双手:“炼器失败。”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器物砸破窗户飞了出来落到了景函脚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金铃子吓了一跳,在发现那只是一个药杵之后面色有些尴尬地说:“……师兄真是好雅兴……” 听着屋子里传来一阵阵东西碎裂的声音,景函不禁皱眉,不过想到那些都是林炎自己的东西后又立刻释然了。 一男一女相对无言。 金铃子先挨不住了,紧张地从贴身之处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景函:“师……师兄……前些日子多谢师兄救了铃子,无以为报,所以……所以……” 景函垂下眼眸扫了一眼那个荷包,雪白的缎面上绣着一坨红黄红黄的东西,颇有点像林炎最爱吃的半熟蛋。 他瞬间露出了然的神色,坦然地接过半熟蛋道:“我会转交。” “???”金铃子不解地眨眨眼,说,“我是送给师兄你的。” 景函正往回收的手微微一滞,只是东西已经手下,又不好送回去。 拆房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其中隐约夹杂着金石之声。 作为一个剑修,景函还是比较心疼兵器的,他把半熟蛋揣进袖子里,问:“还有事?” 金铃子慌忙摇头:“我……没有……我……” 还没等她我出个所以然来,景函已经转身进了屋。 金铃子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药杵,走了。 景函进到屋内,林炎果然正躺在地上,一脸哀怨地道:“师兄……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一个人……” 景函捡起插在青石板里的灵剑,检查了一下上面有无豁口。 林炎又说:“师兄……刚才金师妹送了什么东西给你啊……“ 景函施了个术法,把地上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归位。 “师兄……你就那么喜欢她送你的东西,连看也舍不得给我看一眼吗?!”林炎大声地嚷起来。 “啪!”地一声,一个小小的黄色布疙瘩落到了林炎的身上。 “这是什么啊,她送的吗?”林炎完全不信景函会做这种东西。 景函高冷地微微颔首。 “真丑!”他嫌弃地看了荷包一眼,一把火把它给烧没了。 星星点点的碎布伴着黑烟一起落在地上,泛起了一股难闻的药味,引得他不住呛声,半天才止住咳。 “什么东西这么恶心!”他咒骂了几句,挂在景函身上躺回了床上。 . 第二天,金铃子又来了。 见房门紧闭,她迟疑了一会儿,拿不准里面有没有人。 这一回她来的时机不太好,景函正在给林炎换药。 林炎抬起一条好腿勾住了景函的腰,一边在他身上磨蹭来磨蹭去一边撒娇:“师兄,等会你带我出去转转嘛,我都要发霉了。” 景函已经很习惯林炎触手怪一样随时往他身上黏的动作了,轻轻把他的腿拉下来,重重地把一坨药甩在了他的伤腿上。 “哎呀呀呀!疼!师兄!你轻点儿!”林炎下意识地就叫了起来。 正要敲门的金铃子吓了一跳,指节一歪就敲在了门环上。 一道玄火直接烧了出来,瞬间把她的裙摆给点着了。 “是我!是我啊!”她带着哭腔跳起脚来灭火,可是完全没能成功。 景函打开门,正看见一只在火焰中跳舞的黄蝴蝶。 看清其中的人脸后,他干脆利落地召唤了一道水柱从天而降,把金铃子浇了个透心凉。 “何事?”他侧过头去,避而不看金铃子半透明的衣裳。 吓得半死的金铃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的剑穗来,什么也没说就丢了魂似的走了。 林炎看见剑穗,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一把火烧了。 . 第三天,又来送东西的金铃子还没进院门,就看见林炎支楞着一条腿站在白果树下。 “炎……炎哥哥……”一想起昨天无意间听到的墙角,她的声音还有些不自然,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 林炎微微颔首,眼神睥睨。 金铃子更紧张了,磕磕巴巴地问:“师……师兄在吗?” 林炎扯了扯嘴角:“我就是师兄啊,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面对熟悉的笑容,金铃子总算找回了一点感觉,叉着腰嗔道:“炎哥哥真是没羞,人家可不是来找你的,人家啊……” 眼见着林炎的眼神越来越冷,她说不下去了——炎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一定是那个狐狸精的哥哥把他带坏了!听说……听说那种人都是不男不女的…… 她低敛了眉眼,心一横,问:“李师兄在不在?我有东西要交给他!” 林炎懒洋洋地道:“他在闭关,有什么东西,先交给我就行。” 金铃子犹豫了片刻,拿出一个乌木盒子双手捧给林炎:“这是……这是我用爹爹从北溟带回来的玄冰绡制成的抹额,质地轻盈细腻,烦劳……烦劳炎哥哥转交给师兄。” 林炎打开木盒,双指挑起那根银蓝色的抹额搓了搓——触感柔滑,略带凉意,确实是传说中的玄冰绡。 他早就看景函用来蒙眼的那根破布条不顺眼了,这根玄冰绡的成色、质地一看就是好东西,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找不到比这个强的。于是动了动下巴,算是默认收下了。 金铃子松了一口气,又和林炎闲话了两句,这才匆匆走了。 等得百无聊赖林炎又打开了木盒,一边把玩抹额一边幻想它蒙在景函眼睛上的样子——果然是风姿绰约,让人忍不住要把它扯下来,用力地捆住景函的手腕,然后…… 林炎眼神一暗——用别人送的东西对景函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果然还是不能接受。 他嗤笑着从指间点起一小簇火苗,从下至上把这份尚未送到正主面前的礼物烧成了灰烬。 . 一弯新月轻盈地挂在白果树的枝头,月色晦暗。 景函缓缓地睁开眼,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水灵之气充满了。 金丹六重! 一整天没有受到林炎的骚扰,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为了这一天的宁静,他不知胡乱许诺了景函多少东西——当然,他都没打算兑现。 即使有了许诺,林炎还是不情不愿地扶在门框旁半晌才离开,说要“守到出关为止”,活像是离不了奶的婴儿。 景函无奈地揉揉额角,经过这么大半月的相处,他已经摸清了林炎的性格,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夜已深了,林炎的腿还没好,冷风一吹,说不定会落下什么不得了的病根…… 思及此处,他两步上前打开房门,白果树下,一个黑影正毫无形象地倒在树根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用剑鞘敲了两下林炎的好腿,没敲醒,只能亲自弯腰去扶——要是被林炎发现他用术法把人弄上床,少不得又是一顿叽歪。 景函轻车熟路地抱起林炎,敏锐地发现他的身体和往常不同,似乎特别的沉,向来火热的躯体也没那么热了。 难道是风寒? 他疑惑地把人弄进屋里,灯光下,林炎的嘴唇惨白得骇人。 第8章 有故人来 景函怎么也没想到,林炎的金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碎了。 看着靠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林炎,就算他再告诫自己“林炎已经拿到了那枚戒指,不出一年就能重塑金丹”、“他的身体早就好了,躺在床上不下来只是装样子罢了”,他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心——就算是养了条黏人的小狗,突然有一天它不动了,也会有些不习惯的。 为此,他只能把自己强行锁在房间里,眼不见心不烦——没有了那个黏人的家伙,修行的速度简直一日千里,如此美事当前,其他人会怎样又有何干呢? 九焰宗弟子在门内被人下毒,化去金丹。 一时间宗门内人人自危,好些原本想要投靠的散修都起了动摇的心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金铃子给林炎送过几件礼物,特别是在送最后一件之后林炎就出事儿了的事情早就在暗地里流传开来——就算金铃子极力否认,说那是送给景函的,但介于她一直对林炎的仰慕,压根儿就没人信她。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这件事儿鼓吹成是金长老打压年轻一辈的出色弟子,怕威胁到他长老的地位。 偏偏金长老和几位修为低一点儿心胸又狭窄的长老还真做过这种事儿。 一时间流言四起,整个九焰宗各种内讧,甚至还有别的宗门埋伏在九焰宗的细作在背后推波助澜,以图削弱它的实力。 不得已,长老们只能正面地回应了这件原本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把一直在离火城内坐镇的刑堂座首给请了回来,以表一定会还众人一个真相的决心。 金铃子原本就不是一个心智坚定的姑娘,她的父亲为了自保又早就躲得远远儿的,在这么多流言蜚语侵扰之下,她整个人都陷入精神衰弱,成天神神叨叨的。 在刑堂的人找到她时,她正拿着一根筷子用力戳着枕头,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叫你带坏我炎哥哥!死狐狸精!看你瞎了还怎么抛媚眼!……” “仲师兄……您看这……”负责带路的金长老弟子战战兢兢地看向一身肌肉虬结、赤发冲冠、□□的左半身纹着狰狞饕餮图腾的刑堂座首,汗如雨下。 仲滕挑起赤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后足有一人高的赤红色獒犬猛地站起身,“嗷——”地巨吼了一声,那名弟子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仲滕安抚性地挠了挠獒犬的耳后根,似乎对它的表现十分满意。 对于这种整个宗门都知道凶手是谁的事情,仲滕原本是很不耐烦管的,只是这次闹得太大,万一宗门因为这事儿垮了他另起炉灶会很麻烦,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一遭做做样子。 只是听着听着,他似乎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陪师妹来订婚的师兄和未来的师妹父搞在了一起?!矮玛!这种大新闻怎么没有人早说!这可比什么下毒有意思多了!听这女人的疯言疯语,似乎她还听到了墙角!还挺激烈! 一时间,仲滕对这件事儿的兴趣大增,原本计划外的调查取证环节也被他捡了起来。 随便招呼了个人盯好嫌犯,仲滕拍了拍趴在他大腿上打瞌睡的獒犬道:“不高兴,起来了,我们去看看那个被下毒的倒霉鬼!” 名为不高兴的獒犬耸了耸鼻子,一张苦脸因为瞌睡被吵醒显得更委屈了。 尚未进到那个倒霉鬼的院子,仲滕便听见里头闹哄哄的声音,活像是个菜市场。 有人高声道:“……既已成了废人,就该早些滚下山去,怎么还有脸赖在这里?” 又有人附和:“可不是,这可是最靠近灵脉的院子,张师兄眼见突破金丹在即,正缺这么个住所……“ 在修真界,逢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有这么几只狗在这儿吠着总是让人不舒服。 仲滕从不高兴身上跳下来,重重地拍了拍它的屁股。 不高兴龇了龇牙,口水滴答地露出了一个滑稽的笑,踏着火云跳进了院子。 不多时,就见里面有七八个低级弟子像是火烧屁股一般奔了出来,慌乱的画面伴随着不高兴狂乱的犬吠,仲滕不由得哈哈大笑。 只是等到人都跑没了,不高兴还是没屁颠屁颠地跑回来邀功,而是流连在院子里不肯出来,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兴奋低呼。 有点意思。 仲滕从火云上跳下,袍袖一笼,大咧咧地踏进了林炎的院子。 只见不高兴正特别卖力地对着院中的一道圆拱门蹭来蹭去,圆乎乎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尾巴也向上翘起,一副比发了情还兴奋的样子。 “不高兴你又乱操什么呢!”一柄火焰缭绕的长柄砍刀出现在仲滕的手中,随着他的随意一指,一道热浪涌向不高兴的屁股。 不等不高兴像往常一样跃开,一道水蓝色的灵气凭空出现,化作一块尚冒着寒气的寒冰,层层包裹了那股热浪,接着重重地落到地面上,碎成一摊水渍。 “嗷——,嗷——”不高兴转过头,兴奋地晃着大脑袋,朝他的主人得意地狂吠,仿佛在说:就你还想把我怎么地? 而不高兴的大脑袋旁,一名被糊了一脸口水的修士正眉头紧皱着看向仲滕。 . 景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会遇见前世的友人。 毕竟作为一个渡劫期大能,他的朋友也多是渡劫期,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有眼前的这位仲滕因为相识的时间太早、对方又一直死都突破不了洞虚期只能自暴自弃常年待在离火城当土霸王,反而每次回到中土两人都能小聚一段时日。 死而复生之事太过离奇,他原本是想等完全想好了和前世的自己如何相处之后再请仲滕帮忙牵线的,谁知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遇上了。 方才他本在房中打坐,却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简直不让人安宁,而林炎还病卧在床上呢! 他一时不忿,正要出手,没想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狗头冲了进来乱撞一气。 更出乎意料的是,不高兴似乎认出了他,糊口水的动作比从前更为热情——毕竟,往渡劫期修士的身上糊口水可比往金丹期修士身上糊口水所需要的勇气可要多多了。 是打招呼呢,还是当不认识呢? 在不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自己是谁之前,景函一点都没有试验刑堂座首测谎能力的兴趣。 他拍了拍不高兴的脖子示意它从自己身上下来,朝仲滕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见对方一动不动,又补充:“林炎在隔壁。” 仲滕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又把视线转了回来,显然对景函的兴趣更甚。 要知道,不高兴可不是碰到随便什么东西都愿意上去糊口水的狗,除了它的主人(大多数时候,只要它露出糊口水的意图,就会被主人一巴掌拍飞)、离火城金鼎阁看门的那只漂亮的小母狗,剩下的那个唯三之人还在极北之地的不知道什么地方苦求大道呢。 仲滕放肆地打量了景函一番,猜想大概不高兴就是喜欢这种“不要打扰我飞升”的气质吧。 更何况,小小的金丹期就敢挡洞虚期的长刀,这份胆识也很让人喜欢…… 只是这样一位修士,竟然会和人儿女情长? 仲滕想象了一下远在天边的好友和人卿卿我我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喉头一凉。 他清了清嗓子,说:“吾乃九焰宗刑堂座首仲滕,奉宗主之命前来调查金铃儿下毒一案,烦请这位道友配合。” 金铃儿……下毒?! 景函愣住了,林炎的金丹不是自己碎掉的吗?怎么又成了下毒了? 第9章 乾坤玉戒 其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不难想透,只是景函事先得知了书中的剧情,先入为主,反而把金铃子的这事儿给忽略了。 虽然烧掉那些东西是林炎的幼稚之举,景函也多半不会主动去用那些个暗含毒性的物品,可毕竟林炎是替他受过。 这么些天来,景函只顾着自己修行,林炎没有打扰他,他还暗松了一口气,此刻想来,林炎说不定已经寒心了吧? 林炎的屋门正反锁着,仲滕推了两下没推开,横起长刀轻轻一碰,铁锁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景函随着仲滕一道进了林炎的屋子,大概是因为好几日没有通风,屋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床帐正垂着,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上的人影。 林炎向来是那么闹腾的一个人,脸上总是神采飞扬,火红色的弟子服亦总是挺括张扬。 而现在,眼前的一切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也不为过。 对于一名修士来说,金丹碎裂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这意味着他永远成为了一名普通人,那些法宝、异能、飞天遁地的能力,通通再也与他无缘。 按照书中的记载,几年后,已经有了一定的阅历与修为的二十余岁的林炎尚且会因为碎丹而自坠悬崖,那么,现在的林炎呢? 这对一个才十五岁、尚未享受多长时间修行带来的威望与荣耀的孩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景函突然心头一跳,快走两步上前,掀开了床帐。 林炎仍好好地躺在床上。景函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过几日未见,那张曾经朝气蓬勃的面孔乍然消瘦了一大圈,凹陷的眼眶泛着青紫的色泽,嘴唇干涩得起了皮屑,景函几乎快要认不出来这个曾和他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少年了。 仲滕倒是见惯了这副颓废模样的修士,他闻不惯这里头的药味,只是确认了一眼林炎确实是中了那个传说中的化丹毒方就退了出来。 在离火城中的时候,他曾从不少人嘴里听说过这名少年:说他出身卑微,却只靠自己就修出了金丹;亦有说他性格放浪,周旋在多名女修之间;还有低级弟子抱怨他行为乖张,一点儿没有仙家风范。 无论如何,那些流言的主角都不会是面前这个样子。 他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还曾想过若林炎能更上一步、闯出些名堂来,就请他到离火城来做一做客,交个朋友什么的。 只可惜尚未走到那一步林炎就已丹碎,先前那些眼红的、不忿的低级弟子,全都跳了出来,今日这些讨要屋子的还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保不齐之后还会有人起别样的心思。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屋子,轻轻拍了拍正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不断流口水的不高兴的背。 . 因为没有任何照顾人的经验,景函在林炎的窗前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就打算坐到外间去一边打坐一边等待林炎自己醒来。 才转身,一股强烈的杀意突然从他的身后涌了出来。 “……还给我……” 一个嘶哑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景函猛一回头,床上除了仍躺着的林炎再没有别人。 他眯起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却见林炎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林炎茫然地盯着床顶看了片刻才终于找到焦距,看向床旁一直立着的人影。 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能成功,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景函,哑声说:“师兄,我好渴啊。” 橱柜里还有些许灵液,景函濯净了落满灰尘的杯子,注了半杯递给林炎。 林炎嘴唇微动,带着些许失落道:“我现在金丹已碎,体内的灵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再喝这个也是暴殄天物,师兄给我换杯普通的茶水吧。” 看着林炎平静的神情,景函不由得有一丝心疼,道:“无妨,你有气运在身,定能重塑金丹。” 001号在林炎的脑中诡异地笑道:“恭喜,原来这也是世界给你的试炼。” 林炎有气无力地骂了001一句:“闭嘴。” 他笑了笑,对景函说:“但愿如此。” 景函斟酌片刻,又想起之前那个奇怪的声音和陡然生出的杀意,迟疑地问:“你的戒指,可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林炎明显愣了片刻,这才举起右手看了一眼,道:“戒指?这枚戒指有什么特殊的吗?” 他的脑中001道:“我早就说过此人身怀主角模块,之前他去到后山,正是去夺这枚戒指,幸好此物最后还是落到了你的手里。”它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夺了他的系统,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我说闭嘴!”林炎强硬地压制住001号对他的影响,001的声音却还是在他的脑中喋喋不休。 自从林炎的金丹碎裂之后,原本一直被困在金丹中的001立刻顺着全身经脉占据了他的神识,无时无刻不在与他的本我神识天人交战,心心念念想要杀死景函、夺取那根本不知在何处的主角模块。 林炎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做出什么令人后悔的事情来,只能把自己锁在房里,安静地消耗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天地元气。 只是随着那股元气慢慢消散,他的身体并没有变得虚弱,一股微弱的暖流始终护着他全身的经脉,即使金丹碎裂,他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空气中游走的火灵气。 难道真的是这枚戒指在起作用? 景函见林炎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只得道:“此戒制式古朴,玉色润泽,颇有灵玉之相,许是个收纳之物。” 林炎心念一动,发现这枚戒指果然如景函所说是个储物戒指,可是其中的空间极小,一看就知道最多不过是个中品法器,随便一个灵贝就能换来一箩筐,戒中更是空空荡荡…… 突然,一股青绿色的暖流涌入了他的脑海,一门功法徐徐在林炎的脑中浮现。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林炎终于从入定中睁开双眼,这一次,他全身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眼下的青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红润的面色与嫣红的嘴唇。 “师兄!”他喜形于色地叫了一声。 景函立刻从外间走了进来,一见林炎的神态,他立时知道那门功法已经起了作用,问:“现下感觉如何。” 林炎笑了起来:“感觉啊……”他眨眨眼睛,卖了个关子,突然翻身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扑到景函身上:“真是多亏了师兄!师兄是如何知道这枚戒指中有能够救我的功法的?!” 病中的林炎只穿了一身薄薄的中衣,而景函衣裳的布料也是既薄又滑的重羽锦,就这这个暧昧的姿势,林炎身体的热度清晰地传到了景函身上。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景函心想:这功法确有奇效,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林炎原本病重的身体就已经恢复了六七分。 轻轻推了推林炎的胸脯却没能挣开,景函平静地道:“我并不知道,也只是猜测罢了。” 林炎正沉浸在身体重新恢复活力的喜悦中,001号也顺利地被壮大起来的本我压制了下去。 见景函没有推开自己,他得寸进尺地抱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软声撒娇道:“师兄,我好饿好饿啊……” 景函这才想起来,如今的林炎没了金丹,少不得要从最基础的筑基练起,和普通人没有半点分别,都需要进食、饮水、睡觉,甚至因为体魄已经和金丹期修士相当,饭量还要大好几倍才能支持身体的消耗。 向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得道上千年的景函第一次有了一丝茫然——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要吃什么来着? 第10章 初入离火 作为道门三大派之一,九焰宗的弟子众多,其中只有长老、供奉以及部分中高级弟子才能住进宗门之中。 这些弟子最低也有筑基巅峰的修为,几乎没有任何饮食上的需求,就算有个别饕客存在,那也是藏着掖着躲在小厨房里偷偷开小灶。 表面上看来,整个宗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景象。 而那些门人亲眷、低级弟子和需要饮食的才入门弟子,大多居住在宗门附近的离火城中。 景函在宗门中找了一大圈,除了一些灵果和灵禽之外一无所获。 灵果多入药,修为不足的修士贸然吃下反而对身体有害。 所以当林炎饿得头昏眼花,眼巴巴地等着景函给他找回来什么好吃的时,看见的只是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灵雉。 那只灵雉足有两尺高、通体褐黄、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黏腻的血液沿着粗厚的尾羽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他脸色古怪地看着景函,问:“这要怎么吃啊?” 景函召唤出一个比灵雉更大的滚烫水球,直接把它给泡熟了,拎着尾羽递给了林炎。 林炎简直被景函这简单粗暴的烹饪方法惊呆了,他几次张口,终于还是被面前这只僵硬的死鸟给打败了,不忍心地道:“师兄,我们去离火城找点吃的吧。” 离火城依傍九焰宗而建,是整个中土的第一大城。 除了收容九焰宗的底层人口外,这里还设有陆上最大的交易所,城中商贸繁荣,外来人口极多,凡是在凡俗世界中能找到的享乐,此处无一不俱,甚至皆要好上数倍。 即使不带着林炎一起,景函也有在这里打听一些情报的意思。 他记得不久以后,离火城的金鼎阁就会拍卖一件下品道器,此物对水灵根的修行者极有助益,甚至有可能催生出变异的冰灵根。 他前世时在极北之地闭关,对中土之事一无所知,生生错过了宝物。 既然有机会重新来过,无论如何,景函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寻到书中记载过的一处贝场,不然就道器动辄数十万的价格,即使是下品,也不是他现在的身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九焰宗宗门内有一扇直通离火城的门方便宗门中人出入。门外十丈是一扇既高又陡的峭壁,名为断离壁。 对于修士来说,此壁自是来去自如如履平地,对普通人来说却是一道难以越过的天堑。 甚至每年都有不少人为了能得一眼仙家人士垂青,拼着命想要爬上去。 久而久之,爬断离壁的人、壁下的白骨、断崖上往来的修士一道成为了离火城独特的风景,每天都有无数人慕名前来瞻仰。 可这一日,常在崖下卖茶叶蛋赚点小钱讨生活的货郎却真真看到了一副奇景。 只见高处一道剑芒翩然而下,一名用抹额蒙眼的瞎修士与一名一腿残疾的瘸修士一道落在了地面上。 瘸修士明明个大块头也大,却像是个小媳妇似的挽着瞎修士的胳膊,整个人都要黏到他的身上。 瞎修士被那么重个东西压着,步子却比常人还要轻快稳健,一点儿没有通常瞎子的不便姿态。 要知道,修士大多是仙姿出众、离群索居之人,货郎在这崖下许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瞎子瘸子,更别提两个人还黏黏糊糊的…… 他突然背上一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猛地涌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抬头,那名瘸修士正一脸警告地瞪着他……以及他锅里的蛋。 “师兄,我想吃那个茶叶蛋。”林炎拱了拱景函的胳膊,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景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脏兮兮的小车上正摆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火炉,炉中煨着个陶钵,钵中放着十余枚拳头大小的禽蛋,每一个蛋都有大半浸在近乎纯黑色的液体中。 这些蛋的蛋身呈棕褐色,上头裂纹遍布,像极了魔道中人才会喜欢的食物。 “不可吃。”景函断然否定。 林炎身体还没大好,事事都还需要他帮忙,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林炎一张嘴翘得老高,说:“可是我想吃嘛!闻起来好香啊……” 景函理都不理他,大踏步地走开了。 林炎只能跳着一条腿跟上,嘴里不断念叨着好饿好饿。 终于,就在林炎以为景函是想喂他喝西北风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在一幢金碧辉煌的楼宇前停了下来。 一面绣着紫色盘龙吞火纹的赤金底大旗从二楼垂下,上书“长身迎松风”五个大字,字迹洒脱,颇有些上古神符的风范。 随着锦旗猎猎作响,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也传了出来,林炎早就饿得不行的肚子里不禁发出了“咕”的一声响。 “进去吗?”他迫不及待地问,连黏在景函身上的胳膊也松开了许多。 景函点点头,两人随意在大堂里挑了个位置坐下,等小二来点菜。 “这里生意真好,看来修士也不全是无欲无求的嘛。”林炎给景函倒了杯水,意外发现壶子里头装的竟然是稀释过的灵液。 景函倒是习以为常,解释道:“松风楼处在离火城正中,四通八达,多有修士喜欢约在此处谈事。” 谈情也是不错的。 林炎朝杯子里吹了口气,心情愉悦地想。 不知是因为生意太好无暇顾及景函他们这桌还是什么缘故,林炎一杯灵液下肚,连个小菜都没上桌。 他等得颇有些不耐烦,把头探出屏风去想看看外头到底怎么回事,一阵低语传入了他的耳膜:“……退婚这么大的事儿,我还需与你玹宗师兄商量商量才好说服爹爹。” 第11章 压了下去 林炎偏头一看,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正向着他所在的位置迎面走来:那男修一身青绿色的绸衫,身上叮叮当当不知挂了多少金的玉的配饰,一把折扇摇得啪啪作响,显然心中颇为烦躁;女修则一袭水红色襦裙,面色憔悴,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正是早就被他忘在脑后的未婚妻玉环儿。 “我不管,我就要退婚!哥!你忍心我嫁给一个金丹都没了的废人吗!更何况他……他……总之我要和他退婚,然后和大师兄一起回山庄里去!”玉环儿扯着他哥的袖子,坚定地道。 林炎眯了眯眼睛,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对景函道:“我去看看……” 还没迈出一条腿,景函就按住了他,断断续续的商量声继续传了进来——玉环儿和玉磐子就坐在他们隔壁的座位。 玉磐子问:“……你不是最听你大师兄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和他商量了?” 玉环儿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别管,反正我不想嫁给那个残废。” “残废”这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景函不由地看向林炎,生怕他受什么刺激。 注意到景函的视线,林炎咧开嘴笑了笑,问:“怎么了吗师兄?” 见他的表情爽朗,笑容真诚,景函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真的有人被这样称呼还能笑得出来吗?明明先前林炎还因为碎丹的事情颓废了几日几夜。 林炎的笑容更甚:“你是在担心我吗?”他轻轻嗤笑一声道,“不过是退婚而已,我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还是说,我在你的眼里,就这么不成熟?”他坐到景函身旁,偏着脑袋直视着景函的眼睛。 景函别过脸,平淡地说:“是环儿配不上你。” 习惯了林炎对他的黏糊之后,景函偶尔也会忍住不适观察一下林炎的神态,免得又被他的虚情假意给骗了。 不得不说,林炎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特别是练过玉戒中的功法之后,整个人的气色都和之前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林炎又凑近了点,低声问:“真的吗师兄?我一个金丹的碎掉的了废物,你真的觉得她配不上我?” 温热的鼻息喷在了景函的颈脖上,勾起一股奇异的痒。 他忍不住轻轻推了林炎一下,和他隔得远了一点儿,望着窗外道:“你无需这样妄自菲薄。” 看着景函不太自在的神情,林炎得逞地笑了,重新凑了上去,像是抱着一个大玩具似的抱住景函,慢慢晃着他的身体,软声喊了一句:“师兄~~” 景函被他晃得脑子都有些晕乎,抓着林炎的手臂想把他推开。 林炎却一个虚晃,顺势坐到了景函的大腿上。 两个人温热的*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林炎笑得十分惑人,足像是那些最下作的迷阵中的妖精。 他轻轻朝景函的耳中呵了一口气,嘴唇几乎要黏上景函的耳垂:“师兄,你对我真好,我好喜欢你啊。” 景函避开脸,头脑一片混乱,简直要默念佛门的清心咒——林炎还是个孩子啊!自己怎么能对一个孩子有这样龌龊的感觉? 这会是一个骗局吗? 可面前这个林炎和书中那个骗子太不一样了…… 应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师兄,我好想亲你啊,可以吗?”林炎十分满意景函羞赧的反应,甚至偷偷舔了一下那柔软的耳垂——有了这条金大腿在怀,什么退婚不退婚,他根本就不在乎。 见景函一点反应都没,林炎勾起嘴角,这个笑容不同于景函在他脸上所见过的任何一次,璀璨迷人,又危险之极。 他微微低下头,十分亲昵地用鼻尖磨蹭着景函的脸,一寸一寸地挪到他的唇上,轻轻地贴了上去…… 景函浑身一颤,身经百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就反手横剑在胸前想要防御,可就在剑尖要触及林炎的一刹那,他突然醒了过来——正贴他身上的男人身上一丝灵气波动也没有。 此刻的林炎,还是个没能筑基的普通人。 他剑锋急转,剑气只轻轻划破了林炎的一截袖子就荡了开去。 “轰——!”地一声巨响,裹挟着水灵气的汹涌元气铺天盖地指向林炎身后的屏风,前一刻还完好无损的玉屏化作千万粉尘,原本与他们一屏之隔的玉环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大师兄。 接着,她更加惊讶地看见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如同传言中说的那样被林炎箍在怀里,两个人唇齿相依,姿势暧昧之极。 “你们……你们……”她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整个九焰宗上下都流传着她的未婚夫和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搞在了一起的小道消息,她反驳过、解释过,可没人相信她,一个个言之凿凿说两人成天黏在一块儿。 她原本是不相信那些传言的——大师兄向来是个疏离冷淡的人,哪有过和人超过一拳距离的时候,更别提肌肤相亲了! 可面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信。 比玉环儿更惊讶的是才到此处的玉磐子,他终于明白了之前玉环儿话里有话支支吾吾想要敷衍过去的事情,连扇子都忘记了扇,一张嘴微微张成一个圆形而不自知,整个一个大写的懵逼脸。 “松风楼内不许打斗!!!”头上顶着个大托盘的店小二终于姗姗来迟,在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后眨了眨眼,清清嗓子劝道:“这位道友……我们店里……” 话未完,他只觉得左臂一热,整个人都被撞得向一旁倒去,一团红云与他擦肩而过,重重地压在了正贴在一起的两个男人身上。 被巨大的重物一压,全无法力傍身的林炎猛地放开了景函,起身想要掀开背后的东西。 可谁知那物十分灵活,林炎的重拳未至,它已经一个翻身滚到了景函的身上,流着口水学着林炎的样子在景函的身上拱来拱去。 看着嘴唇殷红的景函被一头畜牲压在身下舔来舔去,林炎怒从心起,扯着不高兴脖子上的毛就要把它拉起来。 不高兴却以为林炎是要和它玩闹,一人一兽糊里糊涂就打了起来。 但凡离火城中的人,几乎都认识这条通体火红的巨犬,知道他是九焰宗刑堂座首的爱宠,威风凛凛、除了它的主人和金鼎阁的小白狗谁的面子都不给,一言不合就开咬。 被足有元婴期修为的巨大獒犬咬一口是什么后果,谁也不敢细想,等闲根本没人招惹它。 看着眼前这个面目英俊却不识好歹的瘸腿普通人,许多在一旁偷偷打量林炎的小姑娘都一阵不忍。 玉环儿和玉磐子也惊呆了,后知后觉地跑去扶正用袖口抹脸的景函。 此刻的景函衣襟早就被林炎和不高兴给揉得散开来,露出白皙的肌肤以及纤细的锁骨,一张常年冷淡到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眼角隐约有泪珠闪动。 玉磐子哗啦哗啦地扇起了扇子,没来由觉得有些邪门的口干舌燥。 虽然不高兴只是和林炎玩玩儿,可毕竟林炎一条腿还伤着,酒楼大堂里人来人往的又乱的慌,没一会儿林炎腿上的绷带又渗血了。 景函缓了好一会儿,正看见不高兴一条比水桶还要粗的大腿压在了林炎的小腿上,慌忙起身斥道:“不高兴!回来!” 不高兴立时浑身触电似的一僵,蹑爪蹑足地倒退着从林炎身上起来,小心翼翼地瞧了景函一眼,这才乖乖地伏到他的腿边,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靴子。 周围一众被这离火城一霸吓怕了的人都惊呆了。 一直坐在雅间里看热闹的仲滕也愣了愣,若说先前不高兴对景函那么亲昵还可以理解,如今这样听话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名毫不起眼的金丹修士竟然有驯服灵兽的本领? 林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这头正贴在景函腿上装可怜的畜牲,只觉得自己的戏份全被抢占了。 那丑狗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仿佛在指控是林炎先动的手。 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玉磐子招来店小二,让他把损失算好帐一道结算在饭钱里,摆好新的屏风,再重新上一份饭菜来。 店小二一看见伏在地上的獒犬腿都软了,只说:“座首大人的朋友,店中自当照应。” 四人一犬尴尬地围着四方桌相对而坐。 林炎一边捂着腿哼哼,一边朝景函撒娇:“这条狗是哪儿来的?咬得我好疼啊。” 玉磐子被他的语调激得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景函还有些不自在,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不高兴,道:“压伤而已,上些药即可。”不高兴抬起头,嘭地一声撞在桌板背面,从嗓子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似乎在附和景函的话。 景函顺手就挠了挠不高兴的耳后根,看得林炎一阵嫉妒,只想弄死这条蠢狗。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把面前两个电灯泡给打发了,他可不想让外人置喙他的私事,更没有兴趣让他们看到景函失态的样子。 而且,下次要做什么之前,要先把景函的剑藏好才行,不然也太扫兴了。 他含情脉脉地瞧了一眼景函,率先开口道:“你们是想说退婚的事吗?我同意,只要你们能和长老说通就行。” 第12章 后悔莫及 大概是没想到林炎张口就直接挑明了他们的意图,还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退婚的事情,玉磐子愣了一下才颇有些尴尬地道:“这……那就委屈师弟了。” 林炎心情颇好地道:“不委屈,”他眯了眯眼睛笑了笑,“还多亏二位,这样我才能认识师兄。” 玉磐子感觉自己要被闪瞎了。 玉环儿不忿地骂道:“无耻之徒……” 林炎笑着噎了她一句:“不无耻怎么能追到师兄呢?” 玉环儿张了张嘴,竟有些无言以对。 突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从前向大师兄撒娇要糖吃的情景。 是了,一直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只要她一哭一闹,大师兄嘴上说着不行,心里还是会立刻默许她的行为。 完全不知道大师兄壳里的内容物已经被调包的玉环儿用力揉了两下眼睛,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她嘤嘤地朝景函哭诉道:“师兄!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和他……”她别过脸,仿佛不忍心再说下去。 玉磐子亦是一脸听八卦的表情——虽然修真界男男修士结为道侣的不占少数,可好好儿一个万年处男好兄弟,怎么就跑九焰宗住了几天就弯了呢? 被两个大活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就算景函再淡定,也还是有些受不住,他终于平复下了情绪,平淡地说:“不……” 盯在他脸上的视线由四道变成了八道——林炎一脸委屈,不高兴一脸期待。 景函把不高兴按回了桌子底下,又斜了林炎一眼,突然失去了解释的兴趣,不耐烦地道:“休得胡言。” 小宗宗辣么冷漠一个修士,说话之前竟然特意看了林炎一眼!显然是在安抚他! 紧紧盯着景函脸上每一个表情的玉磐子了然地点点头,自动把景函的话理解成了顾全面子的口是心非,道:“既然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从未被大师兄这么凶巴巴对待过的玉环儿则是愣愣地看了景函半晌,真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这回的哭声完全没有之前假哭时候的娇羞,号丧似的,不高兴在桌子下面都有些蹲不住了,不安分地在景函的腿上拱来拱去。 林炎亦自发地把景函的话脑补成了傲娇,甜甜蜜蜜地望着景函。 粉红色的泡泡与少女的哭嚎在狭小的雅座中齐飞,脚下还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闹得景函整个人都要烦死了。 “停!!!” 只见蓝芒一闪,一柄灵剑“锵!”地一声插在了方桌的正中,尤带颤声地晃来晃去,强大的威压四散开来,震得玉环儿瞪大了眼睛,连哭嗝都卡在了嗓子眼不敢蹦出来。 锐利的剑尖悬在头顶半寸的位置,不高兴也不敢乱动弹了,仿佛回想起了当年惹火了某位剑修,整条狗都差点被剃毛的恐惧。 林炎倒是早习惯了景函的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笑眯眯地道:“师兄别生气嘛,修道者需修生养性、清心静气才是。”说着,伸手去拔剑,想要递还给景函。 景函看着林炎那双手,不禁就想到了它们伸进自己的衣服里,贴在腰上的触感…… 他整个人都像是着了火似的,一甩衣袖弹开林炎的手,干脆利落地收剑还鞘,故作冷漠地坐了回去。 林炎捂着被景函碰到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说:“师兄,你好凶啊,你看,我手都被你打红了。” 见景函不理睬自己,他抬起手臂送到景函的面前——因为病卧在床而略显苍白的小臂上,一道三指宽的红痕鲜明地竖在正中,其中还夹杂着几缕血丝,颇有些触目惊心。 “真的好疼啊。”他委屈地看着景函。 围观了全程的玉磐子有点惊呆了——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娇滴滴的男人,幸好妹妹已经决定和他退婚了,不然一出什么状况,两个人对着抹眼泪,岂不要完?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妹妹,一边忍不住说:“这个……林师弟……我这里还有上好的化瘀药……” 掏药的手还没伸进怀里,玉环儿白了她哥一眼:“你到底是站在谁一边的!” 于是玉磐子只能又回头哄起了妹妹,假装对面那个正哼哼唧唧的男人不存在。 不知是林炎手臂上的伤实在是有些惨,还是耳边不断的哼唧声太烦人,景函终于忍不住不看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天青色的小药瓶拍在桌上,道:“药。” 玉磐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顿住了,只因那小小的瓷瓶上贴着的五个字:紫玉生肌膏。 妈嘞!果然小宗宗才是爹爹的亲儿子无误!镇派之宝都拿给他了!!! 还有小宗宗!没想到他如此冷漠的一个修士,竟然对道侣宝贝如斯!连道口子都没见的小伤,竟然要用这种极品药物来治疗!!! 想起这些年自己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以及大部分时候只能在地上挖点草根随便糊一糊伤口的惨痛过往。 他的心中不由地刮起了一阵凄凉的风。 其实景函倒没有想这么多,作为一个有着渡劫期灵魂的修士,前世的他随身带着的药品随随便便挖一点出来那都是能引发血雨腥风的至宝,什么紫玉生肌膏,充其量也就是个止血药级别的普通玩意儿,给了就给了。 林炎看了一眼那个有着仙侠文标配外型的小药瓶,继续晃荡他那条“受伤”的胳膊。 “师兄,我饿得都没力气了,拧不开药瓶儿……”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拔了两下药塞子,果然没拔动。 景函看了他一眼,接过药瓶,缓缓旋开瓶盖,挖了一坨药出来抖在林炎的胳膊上。 介于林炎各种自己上药的“前科”,他忍住心中各种乱成一团的想法,食指一抹,在林炎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之前把药给抹平了。 一直在悄悄等着看林炎吃瘪的玉环儿眼睛都要瞪掉了: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师兄吗?!从前的师兄虽然也会在她受伤之后悄悄给她送药,可无论她再怎么撒娇,师兄也没给她上过药啊!!! 一定是因为师兄是个信奉男女授受不亲的君子。 她默默地安慰自己,紧接着就听见这个“温柔”的师兄叮嘱林炎道:“不许用手碰上过药的地方。” 虽然师兄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可内里的关怀一点都挡不住! 顿时,一股没能及时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的懊恼用上了她的心头。 她嫉妒地看向林炎,只觉得师兄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一个金丹尽碎、只会撒娇的男人。 暗潮汹涌中,头顶着巨大餐盘的店小二终于再次姗姗来迟了。 金丹以上修士无需进食,玉环儿又不屑于与情敌共在一张桌上吃饭,所以林炎便独自一人享用起了满桌大餐。 这是林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吃上正经的饭菜,没想到味道竟然意外地好,他时不时夹着一小片食物,笑望着景函说些什么。 反复数次之后,景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快吃。”吃完了就能快点练功,练完了就能早点恢复金丹,之后他就能安心地摆脱林炎,该干嘛干嘛去了。 刚才的事情再多来几次,他的老心脏就要炸了! 这霸道的宠溺与毫无下限的撒娇,看得玉家兄妹深深觉得他们就像是两个一千瓦的大灯泡,再加上还要回门派与玉真人商量退婚之事,两人没多久就告辞了。 没人外人的打扰,林炎的动作更加放肆,没一会儿就喊着手疼要景函喂饭。 不过这一愿望立刻被景函汹涌而出的杀气和凌厉的剑气无情镇压了。 吃完饭,两人和一条不知道哪儿来的獒犬一道踏出雅座,正要回宗门继续修炼,一名身着九焰宗低级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客客气气地拦住了他们:“座首有请二位过府一叙。” 第13章 东海巨鲸 “不去。”景函十分高冷地拒绝了那名接引弟子。 接引弟子:“……” 这位接引弟子干这一行也有七八年了,算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平常人听说九焰宗刑堂座首有请,巴不得长八条腿飞奔过去;稍微矜持一点的,大概会犹豫几秒再高冷地请小哥儿带路;长老们则是会打发他回去传话,说晚一点到,以示老子比你*所以你要等我。 至于这种想都没想一口回绝的……他还从来没遇见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景函又说:“顺便把狗带回去。” 接引弟子抬头看了看一脸霸王相的狗爷,尴尬地道:“不行啊,座首的灵宠不听我们的话,不如还是请二位把不爷带回去吧。” 景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就走——反正不高兴认识路,玩够了就会自己回家去。 眼见景函就要走出视野范围,接引弟子急中生智,大喊道:“抢……抢狗啦!!!” “被抢”的不高兴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接引弟子,不屑地耸了耸鼻子,趾高气昂地跟在景函背后甩了甩尾巴。 被狗鄙视的接引弟子感觉心好累。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这一招确实很奏效。 一听说有人抢狗,周围人看景函和林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貌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 “这不是刑堂那条狗吗?” “矮油可不是嘛,终于有人能把它弄走了。” “是吧?要我说,那个暴露狂的狗主人也应该一起被……” “小点声,狗耳朵灵着呢!” 作为一条灵宠,不高兴当然听懂了周围人的话,介于有克星在场,他没能闹上去,只是暗搓搓地记住了那几个人的长相味道,决定择日报仇。 林炎也听见了这些围观路人的话,内心不禁十分赞同——这狗确实讨人嫌,一直跟着挺讨厌的,简直影响他和林炎的二人世界。 他伸手去拉景函的胳膊,想要撒娇卖萌把不高兴给挤走——面对一条丑狗,他还是有绝对的胜算的。 哪知景函偏身一避,堪堪躲过了他的指尖。 “!!!”一定是巧合吧? 林炎又贴了上去,景函再避了一步。 “师兄……”林炎第一次完全撒娇失败,心里闪过一丝不快,委屈地叫了一句。 景函冷冷地道:“大庭广众之下,休要拉拉扯扯。” 林炎“噗”地笑了一声——师兄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啊,好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这样那样。 他玩心骤起,“娇弱”地说:“可是我的腿好疼啊,可能是刚刚被那条狗压伤了。” 不高兴“嗷嗷”了两声,露出两颗骇人的狗牙:这厮竟然诬陷本狗爷! 想到之前不高兴那不知轻重的动作,景函皱了皱眉,伸手碰了碰林炎的伤腿。 “哎疼疼疼!”林炎动作浮夸地抱住景函的背,喊得真实极了。 不高兴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坏胚,叫得更凶了。 “噤声。”景函食指一点,不高兴整条狗顿时跟哑了似的,瞪着一双眼睛干吐舌头。 凶巴巴冷冰冰的主人你不要被他骗了啊!他装的啊!本狗爷那么知轻重才没有压到他啊! 林炎看着不高兴那吃瘪的样子,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继续委屈地道:“师兄,那条狗好凶,我好怕啊,我们把它送回去好不好?” 景函瞧瞧林炎一脸疼痛我见犹怜的样子,又瞧瞧不高兴龇牙咧嘴的狰狞狗脸,点头同意了。 林炎又如愿以偿地黏在了景函的身上。 . 到了地方,仲滕正坐在院中和人叙话。 他一眼就注意到自家那条狂霸拽酷的狗情绪不对,甚至看到主人都没傻叫。 景函把狗还给仲滕,轻轻一拍它的唇,在仲滕惊讶的目光中解开了噤声咒。 要知道,只有高修为的修士才能对低修为的修士施展噤声咒。 不高兴实打实的元婴期,景函也是金丹期无误…… 也就是说,不高兴已经从内心对景函臣服,不然噤声咒是不可能起效的。 闹得整个离火城都不得安宁的恶犬竟然对一个金丹期修士臣服了?! 仲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高兴对景函的黏糊劲儿也不是假的。 他衷心地赞叹道:“道友驯服灵兽的法子真是世间罕见。” 说完,他和身旁的修士对视一眼,话锋一转道:“既然道友有这样的本事,不知对东海的巨鲸又有没有兴趣?” 东海有巨鲸,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这条巨鲸长约三百丈,浮在海面上的脊背比寻常小岛还要大,曾经,它只要稍微游动,海面就会变得波涛汹涌电闪雷鸣,进食时两须排出的海水更是足以引发一场可怕的海啸。 因为这头巨鲸的存在,有很长一段时间,东海都是所有修士的禁地,作为东海特产的玄冰绡也几乎绝迹。 直到几百年前,几个大乘期以上的修士联手在它身上开了一个大口子,巨鲸沉入海底,这才还了东海一个安宁。 之前普遍的看法认为这只巨鲸早就已经死了,可不知为什么,近来传出一个消息,说这巨鲸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他的所守护的仙府休养生息,只要随着海面上的痕迹潜入深海,就能得到无与伦比的财富与传承。 更证明了这个消息可信的是,三大门派中最靠近东海的澜沧派前几日被人看见派了大批人马下海寻东西,甚至禁止一般的散修进入东海。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沾上了传承与法宝二字,总能让修真界的人头脑发热。 作为与澜沧派平起平坐的大派,九焰宗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立刻纠集了一大批优秀弟子,整装待发。 就在这时候,埋伏在澜沧派的九焰宗细作传来消息,说那只巨鲸果然没有死,并且,为了守卫宝物,它已经吃掉了澜沧派的两名元婴期修士了。 听到此处,景函已经明白了——九焰宗是想借他“驯服灵兽”的本领来驯服巨鲸。 且不说景函根本就没有驯服灵兽的本领,就算有,不高兴狗长不过一丈,这巨鲸却是有三百丈,不高兴给他塞牙缝都说不定塞不满,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仲滕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解释道:“并不用完全驯服巨鲸,只要稍微转移他的视线,让宗门中人能够进入仙府就行。” 陪坐在一旁的林炎立刻反对道:“不可。”元婴期都一口一个,景函一个金丹期,怎么看都很危险。他才抱上的金大腿,还没能整个儿吃下肚,怎么能让一头鲸鱼抢先? 仲滕身旁的男子道:“不用着急拒绝,毕竟宗门中派去的人手很多,李道友也算是半个我门中人,只是和众人一起行动、伺机进府也不是不行。” 仲滕本来就不是个能耐下性子劝人的人,因着个狗主人的身份当了半天说客,早就口干舌燥,现下有人接了他的话头,他如释重负地附和道:“没错没错!林师弟的腿不是不太灵光吗?宗里灵药不少,当年我才抓到不高兴的时候,整条胳膊被他吃没了都被救了回来,不如二位就在我这休息几日,养好了伤再走。” 大门派等级分明,各种弟子能分到的福利也是三六九等,林炎先前拿到的丹药虽然都不差,可毕竟他只是普通的高级弟子,并没有一官半职,和仲滕能领到的药完全不能比。 更何况现在九焰宗忙着拉拢景函,更是会不遗余力。 把林炎和景函领到房间没多久,药就被送了过来。 景函仔细检查确定没有不妥之处后便让林炎像往常一样躺下,自己给他上药。 一边上药,他一边权衡之前仲滕提出的建议。 作为一个渡劫期修士,他对于巨鲸的了解自然比常人要多得多,在巨鲸没有受伤之前,他甚至还曾坐在鲸背上随波逐流几个月以领悟水灵的真谛。 除了稍微动一动就能兴风作浪和吃的比较多,巨鲸本身的性格还是很温和的,至于那几个被巨鲸吃进肚子里的修士…… 景函更倾向于是因为他们太小了,被巨鲸当成小鱼小虾直接吞进了肚里。 更重要的是,根据《焰破九天》中的记载,“东海之中有仙府,仙府由巨鲸守护”确有其事,只是仙府的入口并不像常人所说的在巨鲸的休憩处附近,而是在它的腹中。 这也是为什么巨鲸能长成巨鲸的原因。 无数灵器宝器源源不断地在给它输送着天地元气,仿佛一个小小的内丹,让他无需修行,就能比修士能快地壮大自己。 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件中品道器。 天下法宝分为符器、法器、灵器、道器、仙器五种,其中仙器乃是上界所有,至今只听说过三大道门中最强的虚无观中流传有一件下品仙器的残片,不过只是这样,也足够它屹立正道之首数万年之久,除此之外,修真界众所周知的上品道器还有七件,无一不被玄门大派或是渡劫修士珍藏。 在这之下,常人能持有的最好法宝就是中品道器了。 能得这样一件法宝傍身,无论是攻击类还是防御类,都足以从大部分渡劫期以下修士的攻击中逃脱,巨鲸也不例外。 如今鲸腹中藏有仙府的消息尚未曝光,道器更是没被发觉,不然疯狂寻宝的修士们就算拼了老命把东海的水捞干也要弄死那条巨鲸。 能有实力与巨鲸一战的渡劫期修士们更有可能百年难遇地齐聚一堂。 毕竟中品道器的诱惑太大了,景函前世的本命宝剑也不过是下品道器的水平。 是要去碰碰运气,还是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去取宝?又或是提前告知前世的自己,尽快抢到宝物? 景函擦药的手渐渐慢了下来,脑中陷入了纠结的状态——毕竟是金丹期的大脑,比他前世的渡劫期大脑差了太多,想的事情一多就容易宕机。 早看出景函心不在焉的林炎十分不满,他在床上蠕动了几下,跪坐起身,整个人贴在景函的身上控诉道:“师兄,你是不是想和他们一起去东海?你走了,我怎么办?” 第14章 别丢下我 景函愣了愣,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压根儿就没把林炎的事情考虑在内。 林炎把景函按在床边坐下,跪坐在他腿边,小声说:“听仲师兄说,那里好危险啊,连元婴期的修士都毫无招架之力,我舍不得你去冒险。” 景函张了张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作为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大家向来对他的能力十分放心,奉行“有事你先上”的原则不动摇,乍来一个“有事你别上”的,他还真不太习惯。 林炎的目光从期待变为失望,正要施展撒娇卖萌*,景函突然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休息吧。”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走出林炎的房间,景函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留下来也不错的想法,反正他的原身已经是渡劫期,只差半步就能飞升成仙,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抢什么道器。 以他现在金丹期的修为,就算得到了那件道器,也不一定能守住,说不定还会有神魂俱灭的风险。 可明明有这么一件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难得至宝就摆在面前,却不去争抢…… 到时候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过须臾之间,景函就做出了抉择——修仙多舛路,既然有这个机会,他就一定要试一试。 更何况,根据书中的记载,林炎不也是元婴初期就拿到了这件道器,这才独步天下的吗? 只要加紧修炼,说不定能在九焰宗的队伍集结之前突破元婴,到时候的把握就又大了几分。 思及此处,景函不再犹豫,大踏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并反手在门上设下禁制,开始打坐。 只是不过半柱香时间,他就从入定之中回过神来——太慢了。 即使是有六个灵窍一块儿吸收灵气,还是太慢了。 如若有林炎戒指中的法诀,说不定只要一夜他就能到达金丹七重。 应该向林炎讨要这门功法么? 景函相信以林炎对他的好,只要他开口讨要,林炎就一定会给。 只是这门功法的运转一定要借助那枚戒指内蚀刻的符文才行,如今戒指早已认主,要想彻底得到这门功法…… 只有杀掉林炎。 杀人夺宝之事,实乃魔道妖人所为。 更何况林炎才因为他的缘故金丹尽碎,他怎么能趁人之危? 胡思乱想一阵,景函的心终于稍稍平复下来,正要重新进入冥想,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师兄,你睡了吗?” 景函没有答话,只当没听见。 “师兄,开开门好吗?” “师兄,外面又冷又黑,我好怕啊……” “师兄……” 景函突然心中一动,一道水蓝色的光芒从门前亮起来—— 他竟然忘了设在门口的阵法! 景函慌忙站起来,两步打开门,只见一块一人多高的巨大冰块正立在大门口,林炎正被包裹在其中。 景函层用这个阵法对付了无数妄图对他不利的小人,见过无数窒息在冰块中的尸体,却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让他惊惶。 尤冒着凉气的冰块迅速化为了一滩凉水渗入地下消失不见,林炎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景函的怀里,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原本温暖的*又冷又僵,不住地打着颤,景函甚至能听见他的牙齿不断发出的冷颤声。 林炎紧紧地抱着景函,仿佛将死之人渴望着最后一丝阳气,他断断续续地说:“师……师兄……我冷……” “我去生火。”景函拍了拍林炎的背,示意他松开。 林炎却抱得更紧了,他把头埋在景函的肩上,带着哭腔道:“不要……走……” 景函的心也仿佛跟着他的声音变得酸酸的,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劝道:“外面冷……你……” “我们进去好不好?”林炎挪了挪身子,却因为无法掌握身体的平衡而一个趔趄,差点撞上门槛。 景函心疼地半浮半抱着把林炎带到了卧榻上,幸好因为这是九焰宗的客房而不是什么普通修士的房间,卧榻上整齐地铺着床垫被褥,看上去就十分舒适。 给林炎盖上被子,景函转身欲走。 林炎突然拉住了他,那力道大得惊人,景函竟一时没能挣脱开。 “生火。”景函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他是水灵根的修士,体内的水灵气正好与火灵气相冲,所以无法驱使火灵为他生火,必须到外头找到九焰宗的门人才行。 林炎紧紧地捏着他的手指,带着哭腔说:“可是我真的好冷啊……被子也冷,人也冷,腿也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 景函心里一惊,掀开下半边的被子为林炎检查伤腿。 被褥中果然一丝热气都没有,而林炎的小腿正硬邦邦地僵在那里,整个肌肉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青紫色。 半个时辰不到之前林炎腿上的新肉才刚刚长出来,这么一折腾,这条小腿比之前伤得更重了。 “师兄,你抱抱我好不好?”林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景函犹豫了片刻,矮下身去,用体温为他捂了捂小腿。 林炎却一个翻身,把他整个人都拉向了床铺。 为了不碰到林炎的伤腿,景函一动不敢动,只是任林炎把冰冷的一双手伸进他的怀里取暖。 不知多久,林炎的身上终于有了温度,而他本人也浅浅地睡着了。 景函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想要从腰上扒拉下来林炎的胳膊。 可梦中的林炎却像是察觉了什么,身躯微动,把景函抱得更紧了。 景函心情有些复杂地盯着月光在林炎的睫毛下留下的阴影看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放松身体,闭上眼睛,缓缓地调动身体里的天地元气,开始躺着修炼。 . 伴随着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先前被派作接引弟子的九焰宗低级弟子缓缓踏进了客人住的小楼。 才上二楼,他便见一间客房的房门大敞,清晨的露水湿润了门扉,屋中毫无一丝人气。 不在?他走到隔壁的一间,轻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座首十分看重的那名金丹修士就走了出来,衣裳微皱,似乎才睡醒,他冷冷地低声问:“何事?” 接引弟子眨了眨眼——不是说金丹期都不眠不休的吗?这位道友看起来也不像那么贪图享乐的人啊?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金丹修士的眉已经微微皱了起来,他忙说:“是……是座首想请二位到厅中议事……可是……” “师兄,你去哪儿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里间响起来,接引弟子吓了一跳——妈嘞,难怪隔壁没人!原来这俩人睡一起的?!! 顿时,他看景函身上褶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炎一手挑开门帘,正看见那名不知死活的弟子紧紧地盯着景函不甚整齐的衣衫看的情景。 景函见林炎半扶在门框上,整个人的脸色都还不大好,一边走回去扶他一边道:“你伤未痊愈,回去躺着。” 伤,什么伤?吗嘞好激烈哦! 接引弟子摸摸看了一眼林炎的下身。 景函敏锐地察觉到这打探的目光,当他是在看林炎的伤腿,心下一阵不快,衣袖一拂就把门合上,顺便把来人关在了外头。 “稍后我自会过去。” 把林炎扶到床上,景函开始给他上药。 不过冻了片刻,尽是新肉的腿上已经长满了冻疮,一片片的紫红色看上去极为骇人。 林炎一手撑在靠枕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景函仔仔细细为他上药的轻柔动作,心中一阵满足——这么温柔、这么心软……又这么美味的师兄,全是他一个人的。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又病弱又可怜兮兮地小声问:“师兄,我的腿还能好吗?” 景函的手指一顿,平静而肯定地说:“可以。” 林炎又迟疑道:“那一定要很久吧……之前只是重新长出肉来都用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又反反复复的……” 景函屏住呼吸,半晌才说:“莫要担心,仲滕昨日也说过,定会把你治好。” 林炎失望地说:“那师兄是要和他们去东海了吗?” 明明早已经定下的决心,在林炎一问之下,景函又不由得动摇了——仿佛有一双小狗一样湿漉漉的黑眼睛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啊晃,仿佛正委屈地控诉:你不要我了。 见景函半晌不说话,林炎心里立时明白了他的选择,他猛地抱住景函,想要下一剂猛药:“师兄,你不要丢下我……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宗门里的人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他们从前就一直欺负我……我成了金丹之后他们又嫉妒我、散布谣言诬陷我……现下……现下……” 不等林炎继续煽情,景函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们一起去。” 第15章 都是骗子 待景函终于安抚好某只黏人的大猫来到议事厅时,里头已经坐了三五个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景函来了,几人立刻没事儿人似的作鸟兽散,一个个眼神微妙。 仲滕清了清嗓子,问景函可愿意一道去东海。 景函点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是要带林师弟一起去吗?可以。”仲滕笑得意味深长。 “不错,”景函补充道,“林炎腿伤未愈,不方便一个人。” 仲滕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简直要被闪瞎——海上颠颠簸簸,显然更不方便好吗?!只要花三个灵贝,城里随便找个医馆都能让林炎寄宿半月,每天都有漂亮女医士伺候着,怎么都比带着个伤腿到处乱跑强。 唔……也可能是怕被霸道女医士抢走了恋人? 毕竟林炎一直很受女修欢迎呢……不过刚才听说林炎是做下面的那个…… 脑补了片刻又高又壮肌肉发达的青年小伙儿被面前的纤瘦高冷男压在身下酱酱酿酿的场景,仲滕一个冷颤,对景函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 . 景函出门后,林炎立刻收起了脸上温和软绵的样子,开始认真修炼玉戒上的法诀。 灼热的火灵气不断地冲刷他的丹田,力量强大得令他全身都像是被火炙烤一样热。 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额头、颈脖上滑下,仿佛要脱干人身上的水分才算罢休。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一股如同涓涓溪流般的木灵气从玉戒上缓缓流出,一点一点安抚了狂躁的火灵,使之慢慢凝结,最终化为一个鸡蛋大小、表面雾气萦绕的金丹。 林炎上一次结丹整整花了六年时间,还是靠着之前在其他修真世界中的经验才勉强凝结成中品金丹,这一次有了玉戒的辅助,不仅速度极快,丹相也比从前好了不止几倍。 001号再次被压制在了金丹之中,他不甘心地诱惑道:“不过是听了他透露出的这么一丁点信息,就有如此大的益处,与其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听消息,还不如直接抢来他的金丹,夺了他的系统,没有我在,他的系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一个金丹初期能直接从他身上挖金丹?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林炎不耐烦地接话,驱使一股子火灵气烧向001号盘踞的位置。 001号被烧得嗷嗷叫,再也没力气在他的耳边胡言乱语。 重塑了金丹后,林炎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强壮,他食指一动,一缕青白色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指尖,焰心摇曳,蠢蠢欲动着想要灼烧一切。 只凭他心念一动,那抹火焰落到了摊在桌上的一张宣纸上,卷起金色的星星点点。 他又把目光落到墙角宣纸筒里插着的一截铁镇纸上,正要再试,只见窗户上一道人影闪过,紧接着大门被推开了。 林炎慌忙躺下,翻身把半截毯子卷在身上装睡。 听景函走近,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小声道:“你回来啦。” 景函抽动了两下鼻子,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儿,正要私下查探,立刻被林炎起身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同意了吗?”林炎拉着景函在床边坐下。 景函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炎的伤腿上——这条腿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孱弱了,难道是早上涂的灵药起了效果? 林炎顺着景函的目光看去,因为突破金丹期的原因,他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抬了抬腿道:“刑堂的药就是不同凡响。” 景函“嗯”了一声,想着回头出海的时候也要带一些这个药出门。 寻宝之事刻不容缓,在定下人员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通知下午出发。 因为长途跋涉,御剑的速度又各有差别,九焰宗派出了两名长老一道执掌一件可以载人的下品道器宝船,其上有房间数千,间间富丽堂皇,据说曾是一名远古魔门长老所有。 船行三日,终于到了东海附近的最大城池玄临城。 和离火城一样,这座大城亦是依托一处宗门而建,此宗名为澜沧派,和九焰宗一样是三大派之一,只是因为沿海人烟稀少,澜沧派又一向不收内陆世家子弟,是以人丁稀薄,在三大派中一直处于垫底状态。 然而海中多宝藏,许多到东海碰运气的修士都会在此停留,玄临城的交易所倒是比其他几座大城更要宏伟,其中更有很多下海必备的消耗品,只有此处才能买到。 一行人分为数批各自御剑入内。 林炎和景函因为两个人都不方便御剑飞行,搭了另一名金丹修士的飞剑一道进城。 深秋时节,正是海边天气最好的时候。 空气清爽,海风袭人,城中大部分建筑都是通体白色的岩石,地上则铺满了细沙,每家每户的墙上门前都摆放了许多色泽艳丽的花朵。 不少肤色黝黑的本地修士赤足穿着草鞋,胸前挂着个大篓子兜售各种避水的咒符和应付缠人水藻的小玩意儿。 林炎从没见过这些东西,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可身旁的男人一直目不斜视,弄得他挺不好意思的,他凑到景函身边问:“师兄,你是第一次来吧?想不想看那个会唱歌的海贝?” 景函道:“不想。” 林炎:“……” 眼看着会唱歌的海贝就要被丢在身后老远了,林炎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扯了扯景函的袖子撒娇道:“可是我想看嘛……” 景函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林炎说的是什么,而后解释道:“那只是个普通的海贝,歌声是用符咒事先刻在贝壳里的,只要打开贝壳符咒就会发动,并不是海贝在发声。” 林炎顿时就没了兴趣。 不过很快,他又看上了一个可以探知海底宝物的葫芦,平时可以用来装酒或者淡水,遇到宝物便会发出提示,指引主人的方向。 林炎觉得这个葫芦又好看又实用,更别说他们此行就是想去找藏宝窟的,买一个正好合用。 可还没等他开口,只不过多看了两眼,景函便道:“只是个磁石打造的葫芦,至多只能吸上来一些铁器。” 林炎的额角抽了抽,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金啊玉啊的,哪还找得到铁做的法器,也就是说这玩意八成就是个骗人的。 一连走过了十几个小摊,每当林炎露出一丁点感兴趣的意思时,景函立刻就会揭穿那些小骗局,直到最后跟着走近一间全是“收集水灵专用器皿”、“钓灵贝专用鱼竿”的店时,他已经自发地说:“天地元气本就是由五种灵气混杂而成的,这个器皿虽然能收集水灵气,顺便也收集了其他四种灵气。而这根鱼竿呢,不仅能钓灵贝,什么贝都能钓,至于钓上来的是什么那就看操作了。” 景函瞥了林炎一眼,对正一脸高冷地擦拭一个尿壶模样罐子的店伙计道:“买一袋巨鲸用的催眠草根。” “十个灵贝。”店员面无表情地从架子上摸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纸包放在柜台上,低头在账簿上写写划划。 景函闻了一下那纸包,微微颔首,掏了十个灵贝给店员,对林炎说:“走吧。” 林炎不可置信地道:“这肯定是骗人的啊!还卖这么贵!为什么要买它啊?”要知道,松风楼一顿饭也不过是五个灵贝啊。 景函一边把东西塞进袖笼里一边说:“这个是真的。” “可是催眠草根要放在鼻子里,离巨鲸那么近的距离,人用完直接就被吃掉了吧?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景函一言不发地调头就走,仿佛根本不屑与林炎争论。 林炎撇撇嘴,还是跟了上去——自从腿伤好得七七八八后,景函对他就特别冷淡,也不帮他上药了,没有爱的抱抱林炎整个人都不好了。 行了一段距离,听林炎一直不说话,景函顿住脚步,低声道:“巨鲸进食的时候会吞噬周围的水流以及水流中的一切食物,只要把催眠草放在他可能吸到的位置就好。” 可是这么丁点儿,有用吗?林炎疑惑地看着景函,后者的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十分靠谱的气场,那运筹帷幄的气势,似乎比同来的两名大乘期长老更为令人信服。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儿都是骗子呢。”林炎笑嘻嘻地黏到景函身边,还想说两句漂亮话夸他一下,却见景函的脸色骤变。 一时间水灵涌动,景函的本命宝剑迅速凝聚在了他的足下,带着他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师兄?!!”林炎吃了一惊,却碍于自己“还在筑基期流连”,而不能御剑飞行,只得拨开重重人群朝着景函离开的方向奔跑起来。 只是没一会儿,景函就越飞越高,林炎甚至必须仰起头来才能看见他的方位。 发生什么事了?! 林炎不明所以地看着天空中那个冰蓝色的光点,只见那光点骤然闪烁几次,突然变得黯淡下来,紧接着,景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天上落了下来。 林炎再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了,炽热的火焰卷起一阵灼热的熏风裹住了景函的身体,轻松化解了他坠落的趋势。 随着当啷一声宝剑坠地,林炎也接住了缓缓落下的景函,他紧张地看着景函苍白的面色与泛白的嘴唇,一头扎进了最近的医馆。 第16章 那不是我 “老朽观这位小哥病入膏肓,恐有不治之症啊。”医馆的大夫翻了翻景函的眼皮,又捏了捏他的手腕,摇头晃脑地道。 “这不可能!”林炎拉起景函的一只手——冰冷、削瘦、甚至连脉搏都微弱到难以感受。 明明……明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之前,他们还一起好好地走在路上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景函看到了什么? 大夫摇了摇头,捋着长胡须叹了口气,道:“年轻人,生老病死乃是天地法则,就算是金丹修士也不能避免,”他探头探脑环顾四周,从柜台的隐秘处掏出一个纸包,悄声细语道,“原本你兄弟这个病是一定没救了的,可不巧老朽手上正好有祖传的灵药秘方,就剩这么一份了,我是看你们兄弟情深这才拿出来……” 他神神秘秘地打开纸包,一大包乱七八糟的草根纠结在了一起,其上甚至还带有干燥的泥土与几个没来得及弄掉的虫卵。 这真的能吃吗? 林炎怀疑地朝纸包伸出手去,想从里头掏出一点儿来闻一闻。 大夫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纸包给盖上了,搓了搓手指道:“五十灵贝一包。” 这动作,这神情,这眼神,没来由地让林炎觉得眼熟。 他眼睛微微一眯,一缕玄火瞬间烧到了大夫的脸上,大夫忙慌乱地扔下了手里的药,屁滚尿流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往柜台深处爬去。 随着温度的升高,一丝裂痕出现在了大夫的脸上,他的额角甚至掀起了好大一块死皮。 林炎翻身进了柜台,顺着那块死皮重重地撕下了大夫的面皮,露出其后的另一张脸来——正是之前卖会唱歌的贝壳儿的骗子! “是你!”林炎揪住了他的衣襟。 这骗子早就认出了林炎,伏跪在地上,不住喊着:“道爷饶命啊!道爷饶命!” 竟然又被这骗子耍了! “我要你赔命!”林炎的手不禁收紧,勒得骗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骗子一边挣扎着一边从牙缝里吐出几句话:“我是真的大夫,真的大夫啊!骗人只是兼职!” 林炎的手指松开了些许,眼中仍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骗子说:“令兄真的只是晕剑而已!晕剑而已!休息今天就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 不等他说完,面前那尊瘟神已然带着躺在长椅上的男人飞也似的走了。 对于晕剑之人的照顾,林炎早有了经验,只是在寻仲滕要药的时候被一通好骂。 “你没长脑子吗?!”仲滕翻了个白眼,手里扯着一把黄纸在脸上扇风,想想又补了句,“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座首,掌药执事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林炎本就心中不快,被这莫名火一殃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掌药执事的破玩意儿有用我还用吃你这闲气? 两个火药桶相看生厌,空气中火花哔哔作响,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一朵红云不由分说地压住了林炎。 又是这条傻狗! 林炎抬手就要烧,不高兴脑袋一低,塞了他一嘴狗毛,狗脸一拱就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推了出去。 林炎好不容易从不高兴的肚子下面爬起来,却碍于风度不好和一条狗一般见识。 重新进去和仲滕干一架?金丹初期对元婴巅峰,怎么看都是找死。 他冷静下来,想着只能用那些庸医的破药试试了。 林炎一脸不爽地往下层的舱室走,不高兴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他一晃一晃,怎么甩都甩不掉,还时不时在林炎身上左嗅嗅,右嗅嗅。 林炎被不高兴粗重的呼吸声搅得心烦意乱,正要回头赶它,不高兴一口就咬住了林炎的衣服。 不是说狗狗是人类的朋友吗?!怎么有这么烦人的狗! 林炎玄火一燃,直接往不高兴身上招呼。 不高兴一条元婴狗,怎么会怕这种雕虫小技,大嘴一张就把那与他的身躯相比简直如同萤火一般的火球给吞了下去,末了还打了个满是烟气的嗝儿。 技不如狗,林炎简直要气炸了。 就在他忍不住要丢一个更大的火球的时候,不高兴脑袋一拱,推开了隔壁一间房间的大门。 林炎只扫了一眼,就看见了房间正中那个一直通向天花板的高大药橱。 药橱两边则堆着各种巨大的木箱、玉匣,甚至还有个装满了冰虫的水晶罐子。 这是门内权贵专用的药室。 不高兴的尾巴一摇一摇,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狗脑袋一拱一拱地从一堆东西里面翻出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用两颗尖牙咬着递给了林炎。 林炎眯了眯眼睛,打开了药盒,正是他需要的那种灵药。 面对如此机智又友善的不高兴,林炎舔了舔嘴唇,别扭地学着景函的样子挠了挠它的狗耳朵。 不高兴的鼻腔里发出愉悦的哼哼,可林炎一放下手,他立刻就抖了抖威风凛凛的红毛,扬起了一颗大脑袋,一脸不屑地别过了脸去,仿佛在说:“狗爷可不稀罕你的喜欢,凡人跪安吧。” . 有了仲滕的灵药,这回景函只用了一日就醒了过来。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好半晌才恢复清明,猛地坐起身,四处环顾。 “醒了?”景函的身旁,一直半靠半躺在贵妃榻上的林炎迷蒙又惊喜地看着他。 不等景函问话,林炎一把抱住了他,委屈兮兮地黏在他身上,小声说:“师兄,你真是吓死我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什么事情那么急啊?” 景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前世的自己。 渡劫期大能不常在中土露面,就算出现,也多有各自的活动范围、互不干涉,因为仲滕的缘故,景函出没的地方自然是离火城,就连离火城的护城大阵都有他的一份法力在其中。 玄临城既然倚仗着澜沧派,自然是澜沧派修士的据点,景函除非要买东海特产的灵贝诱饵和催眠草根,极少会到此间来。 更别提还和人一道公然在玄临城上方御剑飞行了。 是看错了? 还是记错了? 他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却不防备两根湿热的手指揉上了他的眉心:“师兄,你不会摔傻了吧。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景函这才反应过来身上还挂着个大活人,轻轻推了两下把林炎沉重的身体推开,道:“没什么,只是睡过了。” 林炎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师兄也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啊,下次可不要那么莽撞就御剑飞起来了,晕剑这毛病犯起来还是很可怕的。” 被一个才十几岁的年轻修士念叨,这种感觉真是又新奇又无奈,景函偏了偏脑袋,说:“无事,没有下次。” “哼,谁知道呢。”林炎耸了耸鼻子,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坏笑,“师兄是在向我保证吗?我们是不是应该拉钩?那样太幼稚了吧?还是亲亲好了。” 不等林炎故意嘟起的嘴唇贴上景函的脸,景函眼神微动,一道薄薄的冰墙出现在二人之间,林炎的鼻尖重重地撞在了上面。 “……” 林炎捂着鼻子控诉道:“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我鼻子要断了!好疼好疼!嘶——!” 他的声音又委屈又颤抖,听得景函心里咯噔一声,忙撤掉了冰墙,却见林炎两只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飞快地拿开捂在鼻子上的手,俯身在景函的脸上亲了一下。 那得意又开心的样子,活像是一只得了逞的小狐狸。 “你……”看着这样的林炎,景函也不好意思朝他发火,只说,“不可没大没小。” “谁是大,谁是小?”林炎笑吟吟地看着景函,“师兄,现如今我和玉环儿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你我二人都是道门年轻一辈的弟子,平起平坐,虽说长幼辈分由修为来定,可我虽现在修为不如你,以后却未可知,说不定有一天你还得喊我师兄呢。” 按照道门通用的规矩,师兄弟只限于同一门派之内的称呼,不同门派之间皆以道友互称。 “那你便不喊我师兄了吧。”景函道。 “那我要怎么喊你呀?”林炎又靠在了景函的胳膊上,小声在他耳边道,“李大哥?玹宗?宗宗?……还是阿玹?又或者……” 景函被他低沉中带着魅惑的声音搅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由得重重推开了他,道:“我不是什么李玹宗!!!” 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两两相顾,都是愣了。 景函的内心狂跳起来,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就说出了这个秘密!万一林炎说出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林炎却先一步站起来,一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边说:“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师兄这么凶做什么。” 那沮丧的模样可怜极了,看得景函一阵自责。 他试图安慰道:“你……你还是称我师兄就好。” “知道了,师兄。”林炎闷闷不乐地道,“我去我房间拿点灵液来给你补补身体,你先休息吧。” 景函应了一声,尴尬地躺了下去。 盯着被子隆起的弧度看了好一会儿,林炎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的手,退出了房间。 001号立马蹦跶出来嘲笑道:“傻逼,人家根本不甩你,要我说,早点把他的金丹挖出来了事。他不是有那个什么催眠草吗?鲸吃了都扛不住,更何况人?趁着他还虚弱的时候一举拿下,到时候他一个废人,还不是任你摆布?” 第17章 海底废墟 “我的事,用不着你指手画脚。”林炎哼笑了一声,一团玄火把001号给烧了回去。 听林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景函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修为变低的缘故,他总觉得整个人的心境都大不如前,特别容易受外界事物的影响——或者说,受林炎的影响。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碰到过第二个像林炎这么磨人的人。 他向来与人不是特别亲近,一直以来敢黏在他身上撒娇的唯不高兴一狗而已,且只要他稍微露出那么一点儿不愉快的意思,不高兴立刻撒腿就跑。 而林炎,不仅一天到晚黏着景函,吓也吓不跑,甚至还会因此半真半假地埋怨,搅得他整个人都没办法静下心来打坐。 前世的他动不动就闭关数月,现在……他连安安静静地打坐一个晚上都难。 更可怕的是,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并不坏。 每当看到那双委屈万分的眼睛变得明亮时,景函的心里比提升了境界还要愉快——大概是因为从前提升过太多境界,身体都已经麻木了吧。 只是海底之行迫在眉睫,再不提升境界,恐怕还没进到巨鲸的腹中,就已被消化成了一滩血水。 没过一会儿,林炎便拿了灵液回来,景函顺从地喝了,精神好了许多。 随着身体的恢复,同时变强的还有景函的五感,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的侧脸。 “怎么了?”见林炎没有转移视线的意思,景函不得不问道。 林炎取过景函手上的瓷杯,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递给他,一脸献宝似的神情。 景函疑惑地打开纸包,发现里头是一袋子糖果,那糖果的颜色像是蜜糖一般黄澄澄的,一粒粒约有小拇指尖那么大,形状如同风化的珊瑚,不规则的小圆球上布满凹凸不平的浅坑,煞是可爱。 “这是珊瑚糖,刚才我路过舱室时遇见了两名师妹正在讨论,说这是最好吃的糖果,特意寻她们要了来。”林炎说着,自顾自拿了一小颗扔进嘴里尝了尝,“确实好甜。” 景函看着林炎眯起眼睛享受的表情,说:“金丹修士无需饮食。” “‘无需’和‘不能’是不一样的啊,师兄真的不想尝尝看吗?”林炎拈起一粒珊瑚糖,笑得一脸灿烂地大力推销。 “不,我……”话未说完,熟悉的指尖贴上了景函的唇,一颗糖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清爽的甜味迅速在景函的嘴中融化开来,因为几乎从不饮食,他的舌头异常敏感,这种奇异的、因为美好的味觉而带来的陌生感受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惶恐不已,抠着喉咙想把这甜味给吐出来。 林炎被景函的动作给吓到了。 “师……师兄?”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景函,慌张地问,“师兄,怎么了?这糖……是糖有问题吗?” 景函摇摇头,冲出房间扑到甲板外的船舷边呕吐不已,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林炎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走到景函身后半抱半扶着他,以防他不小心跌进海里去,却被猛地推开了。 “师兄,你……” 林炎舔了舔嘴唇,景函正满身狼狈,一脸阴翳地看着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今后无事不许进我的房间。“ 不容反驳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平时的景函。 难道这种珊瑚糖能开启某种奇怪的开关? 林炎厚脸皮地笑笑:“好啊,那师兄每天陪我修炼好不好?“ 景函摇摇头:“我要闭关冲击元婴。” 林炎眨眨眼:“师兄不是才金丹六重吗?离元婴还远着呢,莫不是在诓我呢吧?“ 景函没有回答。 林炎撇了撇嘴,小声说:“好吧,小瞧师兄是我的错,可是,整整五重境界,许多修士终其一生也没能达到元婴境界……“他的声音变得委屈起来,”师兄……难道是为了躲我吗?“ 景函的心头一跳——自己是在躲他? 迎着林炎可怜兮兮的眼神,他摇头道:“不,海底凶险,多一分修为就多一分保障。”再者说,自己只是“避开”影响飞升的“害”罢了,怎么能算是躲? 或许是林炎泪眼汪汪的眼神太具影响力,景函终究是不忍心,半晌,补充了一句:“毕竟你还只是筑基期,我修为提升一些,也好护得你周全。” 景函还没说完,林炎就破涕为笑,冲上前去重重地抱住景函,脑袋亲昵地在他的颈脖间磨蹭:“师兄这么担心我,我好开心啊。” 景函默默地推开了他,转身回了房间,顺便还在门口下了禁制。 林炎一个人蹲在门口坐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无聊——没有了景函,他好像整个人都空落落的,简直都无法想象过去的那么多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 景函可是为了保护他才闭关的。 想到这一点,林炎的心里有一些窃喜,干脆搬了个贵妃榻来躺在景函的门口发呆,权当护法。 宝船在东海上方行了十余日,终于到了传说中的藏宝地。 林炎因为好奇,跟着众人到甲板上看了一眼。 只见茫茫无际的深蓝色海面上海波平静,间或有几只灰色白色的飞鸟慢悠悠地低空飞过,根本看不见什么巨鲸的影子。 几名长老商量了一下,派出一个由两名元婴修士三名金丹修士组成的斥候队伍先行下海查探。 半个时辰过去,一名元婴修士先行浮出海面,朝长老们道:“启禀各位师叔伯,海下……海下什么也没有。” 一名女师叔翻了个白眼,道:“这么快就上来,没找着东西也是正常的,那鲸足有三百丈长,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另一名黑髯客立刻附和道:“师妹说得对,你们这群小辈,怎的一点都不上心。“ 那名修士迟疑了一下,说:“海下确实什么都没有,我等寻了许久,只见得白茫茫一片海砂,满地都是被砍光了的珊瑚,连游鱼与海藻都没有半条。” 女师叔愣了愣,问:“那海砂下面呢?你们也找了?” 修士道:“除了砂还是砂。” 东海向来物产丰富,海底更是游鱼海贝无数,因为无人采集,珊瑚枝枝成树,足有一人高。 可按这名元婴修士的说法,这海底竟是一片不毛之地? 黑髯客坐不住了:难道细作传来的消息是假的? 他站起身,两步踏出火云道:“小辈毛毛躁躁、学艺不精,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不过半柱香时间,黑髯客从海里出来了,他眉头紧锁,一踏上甲板便道:“我刚仔细看了看那些珊瑚,似是被人用法器砍去的。整整三十里的海底尽被砍成了不毛之地,更远的,我也没有看了。” 要知道,海底水灵气丰富,越是深处,成精的生物就越多,其中不乏能达到金丹、元婴期的大精怪,整整三十海里……这要耗费多少人力来清理? 澜沧派为了找一条巨鲸,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他们本就是悄悄来到的东海之上,若真有一支数千澜沧派修士组成的军队,就算被灭在此处,也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道门三大派嘴上说着同气连枝,私下里可一直不怎么和睦。 女师叔舔了舔嘴唇,讷讷地道:“那要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宗门?” 即便是以大乘期修士的脚力,一来一回也要三日,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完全未可知,真要按她的想法,赶紧调转船头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才是正经。 几名长老都沉默了。 “要不……要不问问仲师兄?”有人提议道。 毕竟仲滕主管的是刑堂,若他自己提出跑路,也不好再向其他人施什么刑罚。 可到底谁去和仲滕说这件事呢?自从那日从玄临城回来后仲滕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一点就炸,再加上那条蛮不讲理堵在门口的火红色獒犬,这几日根本没人愿意靠近仲滕的舱房。 众人争来争去,忽然有人道:“仲师兄似乎与金玉山庄的李道友交情不错。” 又有人附和:“我看神犬似乎也对李道友十分信服的。” 如此三言两语,黑髯客立刻被说动了,派了两名金丹巅峰的修士过去请景函到后甲板上叙话,完全没在意景函压根儿不是九焰宗中人,用不着听他们指挥。 林炎先前在甲板上随便看了一会儿风景便觉得无聊,又回到景函的房间门口坐着,先前他守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两次强烈的能量波动,也就是说,景函至少已经金丹八重了。 这等速度,就算放在九焰宗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不过,还是比林炎稍微慢了一点儿。 有玉戒和心法的辅助,林炎每天看一会儿房门猜想景函在里头做什么修炼一小会儿,竟然也很快突破了金丹五重,若真是勤勤恳恳地闭关修炼,说不定早就突破了元婴期。 不过他可一点儿也不想突破元婴。 毕竟元婴期的身体经过进一步修炼,会呈现出与金丹期完全不同的气势,更别提丹田里多了个东西,景函是傻子才会以为林炎还是筑基期。 林炎百分之一百地确定,如若他比景函更早突破元婴期,景函立刻就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照顾他这个“累赘”。 林炎正掰着指头算景函到底闭关了几天,两名穿着九焰宗高级弟子服的修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林炎虽然曾经天资极高,也受门中关注,可毕竟还属于小师弟级别的。 他不情不愿地从贵妃榻上移下了腿,正要行礼,其中一名修士问:“李道友是在这间舱室里吗?” 林炎道:“是。”其实不用他回答,整个船上的人都知道,林炎的金丹已经碎了,还是抱着景函的大腿才能参加这次寻宝,就连景函闭关的时候他也不敢离开一步,生怕被欺负呢。 那名修士点了点头,不等林炎再问别的,重重地敲了两下门。 没有人回答。 林炎站起身阻止道:“师兄正在闭关,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告诉我。” 另一名修士嗤笑了一声,没应声,道:“什么事情能比命更重要?再者说,我们找的是李道友,和你有什么关系,还真当自己卖卖屁股就能抱上大腿了?” 林炎皱了皱眉,一阵心火骤然升起,他声音低沉地问:“是吗?” 金丹期的威压不自觉地泄露出来,把两名修士吓了一跳。 “你……你……”一句话未完,林炎的玄火已经烧到了他们的眼前,两人忙挣扎着后退,正撞在了门口的禁制上。 只见水蓝色的光芒一闪,两名奉命前来寻人的修士一脸惊恐地被封进了冰块里。 这下连林炎也愣住了,他原本只是想给这两个嘴上不干净的修士一点儿教训,吓唬吓唬他们,哪知道这两个蠢蛋这么没用,就这么撞上了禁制。 九焰宗名为“九焰”,宗门中人大多修习火系法术,虽然这回出来也带了不少其他系的修士,可并没有哪一个能有景函这样的修为,根本解不开这个法术,更别提这宝船如此之大,一来一去这俩人早憋死了。 难道要用火烧? 林炎不太自信地看着手心的玄火,他还没试过烧这么大的冰块呢,万一一下烧过头了把这俩人烧死了怎么办? 就在林炎踟蹰的时候,景函的房门骤然打开了。 “你怎么如此莽撞!”景函急匆匆地从门内走出,在看到完好无损的林炎和冰块中两张陌生的脸后愣了一愣,偏过脸去,迅速解开了两名弟子身上的咒法。 第18章 猴子上树 关门的同时设下阵法,这是景函一直以来的习惯。 自从上次误把林炎关在里头之后,他一度舍弃了这个做法,毕竟如今是在九焰宗的地盘上,他一个无名小虾米,也没什么人会找他麻烦。 这一次,不知是内心深处想彻底摆脱林炎,还是一时气郁把之前的事儿忘在了脑后,他顺手就又布下了阵法。 是解开,还是就放任阵法在那儿? 景函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径自进了房间——没个东西拦着给林炎点教训,说不定他又要时不时的捣乱,合该给他点教训。 根据景函对林炎的了解,最多不过三个时辰,他就要喊累喊疼喊着要抱抱了。 也因此,景函并没有着急入定,而是像平常一样慢慢催动身体里的天地元气周天运转,权当热身。 可等来等去,虽然能听见林炎在外头悉悉索索不知道做什么,却完全听不到半点儿哼哼唧唧小声撒娇的声音,更别提有谁莽莽撞撞地就装在门上了。 到后来,连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船舱里都静寂极了,若不立刻开始冲关,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景函一边疑惑林炎到底是被人叫走了,还是等得无聊自顾自跑回去睡觉了,一边心平静气地开始进入无我的状态。 如此过了数日,景函时不时就会清醒那么一会儿注意门口的动静,可却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是之前太凶了把林炎吓跑了? 他不像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又或者是林炎的腿伤复发了? 可看他前几日蹦蹦跳跳一点儿没妨碍的样子,应该是大好了吧。 大概是之前林炎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不过这么一会儿没有听到半点他的声音,景函甚至十分地不习惯,时间越长,越是忍不住怀疑林炎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若不是禁制触发时他的神识立刻会收到讯号,他简直要怀疑林炎已经被冰成了冻肉,不然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林炎都没撒娇喊疼呢? 思及此处,景函简直有些坐不住了,差点儿运岔气走火入魔。 好不容易压下血脉中横冲直撞的天地元气,景函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暗骂林炎简直是个祸害——吵的时候吵得人没法儿修炼,不吵的时候又让人担心得没法子修炼,简直就是他飞升大道上最坑爹的一块绊脚石。 就在忍不住要出关看看林炎到底是死是活,双手正要触及到房门时,景函终于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噼啪声,那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透过雕花门的缝隙,他瞧见林炎正好好地躺在门口的一张贵妃榻上,嘴里咬着半根参须,百无聊赖地玩着手心的火焰。 看焰色,林炎已经恢复金丹期的实力了。 大能留下的心法果然玄妙。 景函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确定林炎真的是半点儿异状都没有,转身又坐回了蒲团上。 既然连林炎这个最大的祸害都不复阻碍,他是真的应该心无旁骛地修炼了。 只是这一回,他才刚入定,门上的禁制就被打破了。 终于忍不住了吗? 景函的内心有一种守了几个月的兔子终于撞到了木桩上的踏实感。 为了防止大病初愈的林炎再次被冻出毛病,他一边板起脸,一边大步走出了房门。 “师……师兄?你怎么出来了?!”林炎惊讶地看着景函,随即恼怒地望向那两名来寻人的修士,“都是因为你们,竟然妨碍师兄闭关修炼!“ 两名修士被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即便是立刻就被解掉了身上的法术也没什么好脸色,口齿不清地道:“阿冶子师伯和瑶华君嘱我二人请李师兄到甲等舱室,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炎认得这两位师长,明白以他们的地位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当猴看的,脸色稍缓,又问:“不知二位师伯有何事寻师兄?” 二人哪好意思说是没人有胆去找仲滕的麻烦,只含糊说是寻宝有关的事情。 景函斟酌了片刻,同意了。 林炎不放心,怕那些个一肚子坏水的长老们欺负景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才走上进甲等舱室的过道,便被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红屁股挡住了道路。 “这……”两名引路的弟子面带难色,回头望向景函。 景函却定定地站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便听见屁股的另一头传来仲滕醉醺醺的声音:“军队?!你们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他打了个酒嗝儿,笑嘻嘻地道,“澜沧派向来只从几个沿海世家中甄选弟子,传功都只用家乡话,满打满算不过二三百人,普通弟子更是少之又少,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所谓宝贝,你觉得他们会连那些个大乘期甚至渡劫期的大能都派来?” 阿冶子气得胡子都在抖,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方圆三十里的海底,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人能做到?!” 仲滕的声音骤然变得清醒:“三十里?什么都没留下?” 听见仲滕的话,景函脸上的表情也不禁变了变,转身即走。 那两名弟子原本就是让景函来请仲滕的,如今仲滕已经到了,他们也不再阻拦,倒是林炎颇为着急地追上前问景函到底怎么了。 景函解释道:“我去海底。” “那我也去。”林炎忙道。 景函看了他一眼,心想既然林炎已经重回了金丹期,只是稍微下水看一眼也没什么问题,便点头应下了。 两人一道走到船锚处,景函双眼一闭,召唤出许久未用的系统,就要御剑而起,一双沉重的胳膊迅速拖住了他的后腿。 他不禁疑惑地睁开眼。 林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师兄,我还不能御剑啊。” 景函怔了一怔,道:“你金丹已成,怎么会还不能御剑?” 林炎眨眨眼,不明所以地说:“可它已经碎了啊。” 景函眯起了眼睛,先前他在房里看得清清楚楚,林炎已经达到了金丹期,甚至至少有三四重的修为。 而以他对林炎的了解,无论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还是明明已经结成了金丹却不自知,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乌龙事。 所以,林炎到底为什么要假装没能突破金丹期? 看着沉默的景函,林炎心里有些打怵,他极力压制住体内金丹的搏动,整个人都做出一副可怜兮兮手脚无力的样子,可惜他块头太大,面色又红润得很,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装可怜。 而且,闭关出来后的景函好像很不吃撒娇这一套了啊! 他抱着景函的靴子晃啊晃,小声说:“师兄,我也想去海底看看嘛,你带我去好不好?” 景函低头看着林炎像是撒着娇要糖吃的孩子一般的眼神,有点心软——说不定他只是想偷懒而已,毕竟还是个大孩子呢。 景函抖了抖袖子,默默地向林炎伸出了手。 林炎一阵窃喜,像是猴子上树似的立刻攀到了景函的剑上,顺便故作害怕地整个人紧紧地从身后抱紧了景函,小声道:“师兄,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景函没应声,催动飞剑划向平静的海面。 带着充沛灵气的海风呼啸在二人的耳边,景函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已,一下下戳在脸上,有点儿痒。再加上他闭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五感被无限放大,这痒痒的感觉就像是挠在心尖上,怎么都不舒坦。 林炎整个脑袋都搭在景函的肩上,侧着脸观察他脸上不时抽动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简直要看入迷了。 直到景函实在是受不了了想伸手出来撩头发时,林炎才恍然大悟地松开紧紧箍着他的胳膊,伸出一只手来帮他理开乱发。 他抿了抿嘴唇,小声在景函耳边道:“师兄,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 景函没理他,继续往前飞。 林炎又说:“师兄,你闭关的时候有没有想我啊?” 景函皱着的眉头一松,又重新皱回去。 林炎闷闷地笑起来,忍不住在景函的颈后里蹭了蹭。 “真想亲亲你,师兄,可以吗?”说着,林炎就要伸长了脖子凑到景函的唇边。 突然,只听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水蓝色的剑气骤然从景函的指尖迸发而出,林炎还没来得及从旖旎的气氛中反应过来,就立刻被踢下了飞剑。 两人正在离海面百丈多的高度,林炎就是再爱使苦肉计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一边唤出火云一边控诉:“师兄,你好凶啊!我……” 接下来的话语全被淹没在了一声如同洪钟般响亮的怒嚎中。 林炎吃惊眨了眨眼,两个人的正前方,一只十分眼熟的灵兽正载着三名装束古怪的修士向景函的方向疾奔而来。 正是先前在九焰宗后山追击过他和金铃子的那只狮鹫。 第19章 被吃掉了 19 此时东海正值夏末秋初时节,秋老虎来得猛烈,万里碧空上半朵云彩也无,两张碧蓝幕布上的炎日遥遥相对,照得整个东海如同一个巨大的蒸锅,人身处其中就像是锅里的鱼一般,连翻身都没了力气。 修士虽然不惧冷暖,可该有的感觉一样不少,九焰宗的许多低级弟子都舍弃了平时引以为傲的火红色弟子服,穿着一件中衣到处晃荡,甚至干脆闭门不出,以免中暑。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正拦在景函正对面的三个男人就有些怪异了。 只见他们全身上下都被厚厚的蓝白双色鸟羽大氅所覆盖,颈脖处则裹了一圈黑色鸦羽,远远看去,活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虎皮鹦鹉。 而其中为首那人座下的狮鹫则是一身黄褐色,腰腹部间或有几根蓝绿色的艳丽杂毛,仿佛鹦鹉们停留的歪头树干一般。 一股带着凛冽寒气的旋风裹挟着一只“鹦鹉”与景函的飞剑擦肩而过,终于在他身后离剑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那名为首的男子则手持狮鹫的缰绳,神情倨傲地停留在原地,阴翳的视线缓缓在林炎与景函之间逡巡,仿佛在思考到底先干掉哪个才好。 景函紧闭着双目,系统的绿色地图上,三个猩红色的小点正不断地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大概是因为这三人既不是书中的角色,亦不是景函认识的修士,系统并没有标注三人的资料。 如果此时能看见这几人的装束就好了…… 至少能猜出来者到底是什么宗派的人。 他努力散开神识,试图从空气中的气味与元素动荡中寻找蛛丝马迹。 先前那人掠过的地方,风灵与水灵的波动明显比正常情况要强烈的多,根据法力的威力来判断,对方至少有风灵根与水灵根两名单灵根修士,而在这种包含风水两种灵根的三人组中,另一名修士多是金灵根或是火灵根。 单灵根修士十分稀有,不论在哪个门派都是核心弟子。 既然是核心弟子,就一定能接触到宗门最本源的功法。 在大乘期必经的云游阶段之前,这些阅历并不丰富的弟子施法的套路都十分固定,只要知道诀窍,很容易就能击破。 “林炎。”景函低低地唤了一声。 林炎立刻踏着火云飞到他的身边,戒备地看着对面的三个“鸟人”。 接着,他的脑内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那三人,作何打扮?” “!”林炎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立刻小声把眼前所见描述了出来。 景函越听越是疑惑,眉头微微蹙起——他的足迹遍布小千世界,却从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会做这样古怪的打扮。 难道是魔修? 他心下一凛,缭绕周身的剑气又凌厉了几分,正迎上对面的第二轮攻势。 水蓝色的剑气与根根寒霜相撞,碎裂成了无数翩跹飞舞的雪花。 林炎疾退几步躲开雪花,脑中一片凌乱:景函竟然能直接入侵他的思想?那他能看见自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吗?甚至……他能直接读出001号的存在? 001号显然也没想到景函竟有这样的能力,要侵入一名修士的思想,神识必须能全面碾压后者一个境界以上才有可能成功,而景函,明明也只是个金丹期的修士啊。 联想到之前景函轻易驯服不高兴的事情,林炎不由得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景函是个刻意把自己的实力压制到金丹期的大乘期修士? 他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只见他全身上下都被水蓝色的灵气所笼罩、面若寒霜、气势凛人,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他的身旁飘落,映衬得他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神祈。 对方显然也为景函的气势所摄,远远地悬在高处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双方对峙片刻,为首的那名鸟人从狮鹫上跳下来,声音低沉地道:“此处归千湖宗主统领,道友若只是误入,还请速归。” “哼,”另一名鸟人冷笑了一声,在景函身后接话道,“宗主谕令,擅闯者格杀勿论,血堂主怎么如此婆妈。”话未完,他的手中扬起一把孔雀尾羽做的蒲扇,一道凌厉的疾风毫不留情地刺向林炎,显然是想捡软柿子捏。 林炎正要反击,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水蓝色的光芒笼罩了他。 一手只略带凉意的手粗暴地扯住他衣服的后领,道:“下水。” 接着,他整个人都被拉进了温热腥咸的海水里。 “咳、咳,放开我……”林炎噗噜噗噜呛了好几口海水,终于勉强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来。 景函立刻松开了他,一手持剑,以一副防备的姿势站在海底的沙砾上。 “师兄,我差点要被你勒死了。”林炎揉着颈脖控诉,怨怼地瞪了景函一眼,意外地发现那张万年冰块脸上竟然满是震惊。 顺着景函的视线看去,林炎亦是愣住了。 果然如先前阿冶子所说,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的海底之上,除了茫茫海砂和光秃秃的珊瑚底座,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死海。 半晌,景函动作颇有些僵硬地俯下身去,轻轻摸了摸一片淡粉色珊瑚礁上平整的切面,面上满是凝重。 “怎么了吗?”林炎有些被景函的面色吓到了。 景函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无事。” 没事才怪了! 林炎撇了撇嘴,抬起头看向头顶光影徘徊的海水——三只*的鸟人正迅速朝他们靠近。 “师兄小心!”林炎迅速扑到景函的身上,带着他翻滚了好几圈,而景函先前站立位置的沙面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五个人在海底展开了缠斗。 因为五行相克的原因,林炎的火系法术在水中稍有减弱,面对对方的水灵根修士只能勉强自保。 景函的心思正乱,一敌二本就有些勉强,被称为血堂主的那名修士更是有元婴中期修为的稀有雷灵根。 一炷香的时间下来,两人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与林炎背靠着背面对正逐渐围合他们的三名鸟人,景函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心中尽是不甘——金丹期的身体果然还是太过稚嫩,不能随时补充灵气,面对元婴期时就算再有实战经验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那名风灵根的修士桀桀地笑起来:“天上有路你不走,偏偏要往水底来。若你们只是路过,血堂主还能保你们一保,现下你们已经看到了千湖宗主的秘密……”他顿了顿,面目因为狂热而有些扭曲,“安心死去吧!” 巨大的水涡夹杂着雷电罩向二人的头顶,景函徒劳地挥动手中的剑,水灵的光芒甚至微弱到难以看清,林炎则不断燃烧着玉戒里的能量,试图把每一分想要挤到他们周围的海水蒸发殆尽。 强烈的威压以及雷电击中皮肉的焦味不断冲击二人的神经,景函终于先一步低挡不住,昏了过去。 #假装这里分出了下一章# 不知过了多久,景函终于悠悠转醒。 他的全身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毫无知觉,脑中亦是一片混沌,只有耳边不断传来细小的噼啪声和鼻尖始终萦绕着的一股淡淡的烧焦气味一同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还活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也有了感觉,无尽的疼和冷不断地折磨着他已经苏醒的大脑,不过片刻,他的额头和鼻尖上就布满了冷汗。 一块湿热的布轻轻地在他的面上擦了擦,紧接着是一只熟悉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又收了回去。 是林炎?他把他们都带出来了? 景函迷迷糊糊地回忆当时的情景,眉头不禁痛苦地紧锁。 那只手再次抚上了他的眉心,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具温热的*贴在了他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的身体捂热。 景函身上的疼痛稍缓,浓重的倦意慢慢吞噬了他的意识,在再次沉睡之前,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了他的丹田之上。 林炎的手按在景函的丹田上面,玉戒中的治愈之力不断通过他的指尖传输到景函的体内,慢慢滋养着那颗已经几近消亡的金丹。 因为本体的虚弱,林炎体内的001号又恢复了活跃,一会儿叫嚣着“挖金丹”,一会儿蹦出来骂几句“臭傻逼”,且只要林炎一有烧它两下让它消停点的念头,它就立刻又会嚷嚷着“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让林炎烦不胜烦。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若没有001号,他迟早要因为精神衰弱死在海底。 先前林炎在雷电罩中苦苦支撑了一天一夜,好几次都因为分神而不小心被劈中,再加上长时间的精力消耗,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001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蹦跶出来嘲笑林炎作茧自缚了好一会儿。 可笑着笑着,它就笑不出来了。 从前它累死累活帮林炎走剧情,每天累得半死还得被林炎嫌弃,自从到了这个世界,确定林炎根本就不想挖景函的金丹后,它每天躲在林炎的丹田睡大觉,睡烦了就出来看看林炎作妖,顺便调戏他几句,还挺自得其乐的。 毕竟智慧体都是有惰性的,再叫它跑到下一个世界去当苦力?打死它也不干! 为了好基友(?)林炎的性命,以及它自个儿的幸福生活着想,001号在生死存亡之际对林炎循循善诱道:“喂,你都要死了,不亲他一下回本儿?” 林炎不耐烦地叫它滚蛋。 “哎,亲一下嘛。”001号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八婆过。 “你是怂还是怎么的,亲都不敢?” “大哥,大爷,亲祖宗,你就亲他一下嘛。” 耳听001号这都没完了,林炎终于正经回了它一句:“没空。” 见自己这么不得人待见,001号暗叹了口气,难得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亲他一下,让我试试从他的系统里面偷点能量出来,好开点挂让你们逃跑啊。” 林炎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说你要是敢骗我咱们一起玩完儿。 001号打了个激灵,补充道:“记得亲嘴。” 按照001号的说法,林炎小心翼翼地一边维持着火阵,一边低头吻了一下景函已经有些发凉的唇。 什么都没发生。 他有些恼怒,因为就这一个动作,刚才又有一道流窜的雷电击中了他。 001号骂道:“你几岁?打啵都不会?舌头伸进去好吗?” 林炎看着眼前绞肉机一般的水涡,感觉自己真的没什么心情…… 他机械地动了动舌头,顶开了景函的齿列。两人的体|液相交换,一股前所未有的甜美感觉像是触电般穿过了他的全身,直达丹田,伴随着这股电流而来的还有汹涌的力量,这力量如此强大,甚至让他不由得双腿战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愉悦地立了起来。 就在他因为接吻而失神的片刻,一直寻求着突破口的水涡终于压了下来,001号被迫停止了能量的吸收,骂骂咧咧地启动了一直沉睡的主角模块。 接着,林炎只觉得天地天地一黑,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着他的身体向某一个方向游去。 再次醒来,他便和景函一块儿躺在了这个洞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某条巨型动物的腔体里。 因为有玉戒的修复能量,林炎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景函却不然。 他本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穿越时间也不长,灵魂尚未完全融合,修复比常人要慢得多,加之之前全身上下都被雷劈得七七八八,罡气尽散,又被具有腐蚀性的海水折腾来折腾去,林炎才醒来的时候,就没在他身上看见几块好肉,心疼极了。 好在有玉戒这个神物,林炎抱着景函睡了三天三夜,时时刻刻给他输送具有治愈之力的木灵气,这才使他化险为夷。 落入不明生物体内的第五日,景函终于真正醒了。 与之前几次醒来时不同的是,他的身体不仅不再疼痛乏力,反而感觉充满了力量,甚至那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丹田游走至全身。除了左半边的身体略有些沉重,他的感觉比落入海中之前还要好,也不知有何种奇遇。 景函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大脑袋,他定睛一看,会这样整个人黏在他身上的,除了林炎还有谁? 那沉重的半边身子更不必说,根本就是被林炎压的。 他动了动没被箍住的半条胳膊,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小腹上挠了一下。 那位置不上不下,正好隔着一层肚皮就是丹田的位置。 “!”出于每一名修士天生的自保本能,他猛地坐起身,推开了那只手。 本就只是迷迷糊糊睡着的林炎立刻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在景函的肩窝上蹭了蹭,喃喃地喊了半句:“师兄……” “师兄?!”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重重地在景函的脸上亲了一口,“我不是做梦吧!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景函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脸颊,微微点头道:“醒了。” 林炎展开双臂,把他抱了个满怀,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累死我了,我们再睡一觉好不好?”说着,咂了咂嘴倒了回去,戴着戒指的手还下意识地伸到了景函的丹田处按着。 这一次,景函清楚地感觉到了从林炎的手上传递到他体内的能量,没有再推开。 睡了几日几夜,他一点儿都不困,只能一边充当人形抱枕一边转动眼珠打量周围的环境。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肉红色的滑腻墙壁,一些纠结的红色肉芽状物附着其上,似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搏动。 他们的身边,一团玄火正滋啦啦地烤着两大块不知随便从哪儿割下来的嫩肉,四个角的位置已经有些泛黑,发出阵阵糊味儿。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落脚的地方,正是东海那头巨鲸的体内。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景函召唤出了系统,试图像往常一样搜索相关段落。 可这一次,系统像是随着主人的伤痛一块儿受了重创一般,只丢出了一卷破破烂烂的书简就没了动静,景函只能够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看。 亏得他记忆力不错,很快就翻到了相关的段落。 根据书中的记载,林炎在东海遇上了澜沧派的修士,双方一言不合开打,期间林炎不幸中了暗算,一个不敌被打落到海中,顺便被吞进了鲸鱼肚子里,哪知因祸得福,获得了那件中品道器,自此所向披靡。 景函仰起脑袋朝后看了一眼,一个和书中的描述一模一样的黑色入口出现在鲸腹的远处,而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看见仙府的大门。 第20章 身陷鱼腹 又过了半日,林炎终于睡够了,不过他不忙着起来,闭着眼睛装迷糊在怀里睡姿端正的男人身上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悄悄睁开半只眼睛——景函正满脸清醒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感觉就像是一条狗狗对着个树桩尿尿,尿到一半,发现树是活的,尴尬极了。 好在他脸皮够厚,这下子干脆光明正大地整个人裹在景函身上装饺子皮,一边小声说:“师兄,你可吓死我了。” 景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对于昏迷之前的情况有多凶险,他是心知肚明的。 纵然林炎有气运之子的身份,能够逃脱也实属偶然,更别提还要带个累赘。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炎在自己身上毫无章法地撒娇的样子,突然注意到后者的肩背上都黑了一大片。 感觉到景函按住自己脊背的手,林炎身上一僵——难道师兄要发脾气了? 他悄悄看一眼,却不防备被触摸到了背上的伤口,全身上下一个哆嗦,倒吸了一口凉气。 景函指尖的动作一顿,继而像是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那片黑色的焦痕。 似乎是察觉了气氛与往常的不同,这一次,林炎没有顺杆爬,而是抬起眼眸,试图读取景函向来毫无波澜的眼中的那一抹不一样的情绪。 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半晌,林炎硬是一点儿旖旎的气氛都没有感觉到,反而是被景函摸过的地方愈发地觉得痒起来,简直都快让他绷不住这个装逼的表情了。 就在林炎要破功的时候,景函鲁莽又突兀地把他从身上推了开来,干脆利落地坐起身,说:“既已恢复,还是早想对策脱身吧。” 这才是那个熟悉的景函嘛。 林炎心里失望极了,他还以为景函会主动抱抱他,亲亲他什么的呢,毕竟,他可是景函的救命恩人啊! 而且明明,刚才的气氛那么好…… 他不甘心地看向已经走远了的男人,重重地踢了一脚鱼腹。 景函循着记忆中的位置缓步走向鱼腹深处,面目低垂、心如擂鼓,整个人都心虚不已,要不是还有几分渡劫期的控制力,就差要同手同脚前行了。 即使是渡九九天劫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刚才林炎眼神太软、太深情,他一个不小心就沉溺其中,简直有种要低头亲吻的冲动。 道家虽有采补一说,可那毕竟都是不入流的法门,真正的大道,皆需修炼者冷静自持、不留凡念。 而如今,不论是林炎对他过分的依赖,还是这突如其来的怦然心动,都是与之背道而驰的。 既然林炎已经有了从元婴期修士手中走脱的能力,他是不是也应该及时离开了呢? 林炎若发现他不见了会着急吗? 孤身一人又能走出这遍布阵法的鱼腹吗? 景函怔怔地站在原地,硬是迈不出离开的那一步。 或许再等等,等林炎的伤好了再说吧…… 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景函心不在焉地在靠近仙府入口的地方转了转,归心似箭地回到了二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 “师兄,香吗?”见景函回来了,林炎炫耀似的晃了晃一根巨大鱼刺叉着的烤鱼。 景函没有回答,林炎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反正师兄就是高冷路线咯。 他把鱼翻了个面,解释道:“这根鱼刺和小鱼都是巨鲸捕食的时候带进来的,前几天你没醒的时候,我把能找到的鱼都吃了个遍,就属这种最肥嫩鲜美。” 修士之所以不用进食,靠的就是天地元气。 之前他们二人的元气损耗太大,连性命都修复不及,哪还有多余的元气能供应日常活动,故只能靠食一些普通的食物来补充体力。 景函因为一直昏迷,只能靠林炎给他输元气,现下他自个儿醒了,当然也就没必要再被投喂。 可景函却摇了摇头,单刀直入地问:“肩膀可好?” 林炎心道师兄的用词真奇怪,鱼哪儿有肩膀啊,随即又反应过来说的是自个儿肩背上那块黑斑呢,忙使出看家本领,撒娇道:“疼,特别疼。” 说着,那双先前还在认真烤鱼的手立刻变得软弱无力起来,几乎要把鱼刺尖垂落到地上。 景函也看出他是装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骤然就是一软,接过他手上的烤鱼,道:“休息,我来。” 林炎心里一窃喜,美滋滋地挪了挪屁股让出个位置给景函,趁着他坐下的档口毫不犹豫地靠在了他的身上,满足地哼哼唧唧。 因为有个监工盯着,这回景函没能成功做出黑暗料理,很快就把一条鱼烤好了递还给林炎。 林炎却没有接手,只是张开了嘴,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般看着景函。 景函没了办法,只得又把鱼递到了林炎的嘴边。 林炎这顿鱼本来就是为了在景函面前露一手,如今景函坚决不吃,他自个儿吃了两口也就失了兴味,一边吃还一边喊累喊疼的。 毕竟在鱼肚子里呆了这么久,林炎吃鱼都要吃吐了,只是因为是“景函亲手喂的”,他勉强吃完了一整条鱼,吃完就拉着景函撒娇,说要一起养精蓄锐。 景函摇了摇头,强硬地把林炎推到自个儿身前坐下,扒开了他的上衣。 林炎先是一惊,随即喜上眉梢,难道师兄鬼门关这么走一遭突然开窍了,刚刚只是去研究了一会儿不可说的小册子?还是他的烤鱼技巧太过高超,就这样征服了景函的嗅觉?又或是…… 他笑嘻嘻地回头,正要调笑两句,一股剧痛直击他的神经——该死的!师兄竟然说也不说一声就给他割掉了焦肉! 好在金丹期的修士神经强韧,他没有立刻昏过去,接着,一股带着清香气的冰凉物抹上了他的肩背,似乎想要消弭伤口带来的火辣。 冷热交替,林炎简直要崩溃了,可景函的另一只手一直牢牢地按住了他完好的另外半边肩,令他没办法动弹丝毫。 待景函终于上好了药放手,林炎忙不迭地转身,一双眼睛都已经因为剧痛而变得和小兔子似的,脸却是煞白煞白,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弱之色。 他紧紧地抱着景函,控诉道:“师兄!你怎么也不先和我说一声!” 景函像是根树桩似的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半晌才僵硬地、轻轻地拍了拍林炎的背,示意他躺下。 林炎也不客气,拉着景函就要当人形抱枕。 景函叹了口气,顺从地躺了下来。 今天的师兄特别好呢! 林炎满足地用大腿卷住景函的下半身。 大概是被英雄救美的举动感动了吧! 他含情脉脉地望着景函,随着药力的发动渐渐陷入了沉睡。 陪着林炎躺了许久,景函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给林炎用的药是之前仲滕给的灵药,对付这种皮肉伤效果显著,不出半日就能痊愈。 而林炎的伤好了,他也该走了。 等待着他去发掘的宝藏还太多太多,他不能再留在这里陪着孩子浪费时间了。 景函慢慢地从林炎的大腿下抽出自己的躯体,动作僵硬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毫不留恋、甚至有些落荒而逃地离开了二人的落脚处。 因为探过一次路,景函这一次可谓轻车熟路,很快就到达了书本上记载的仙府之路的入口。 不似之前道路的宽阔平坦,穿过入口后的位置不知是属于鲸的哪个器官,道路分岔极多,且路径细窄,凹凹凸凸的息肉随处可见,而粉嫩的腔壁则仿佛像是有呼吸一般地缓慢蠕动。 景函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按照书中模糊的线索开始探索这个迷宫。 . “宗主,澜沧派的小贼来报,说是在那附身灵上看见一名不知名的修士进了迷宫。”几壁之隔的地方,先前与景函他们交战过的一名鸟人正毕恭毕敬地对另一名全身上下覆满各色鸦羽的鸟人道。 被称作宗主的鸟人“嘶”地一声咧开嘴笑了笑,顺手捞起地上的一条法器项链用尖锐的牙齿啃了一下鉴定成色,“呸”了一口,道:“反正都是有去无回,慌什么?告诉他们有空在这给我邀功请赏,还不如早些找出出去的法子……不然……”他舔了舔嘴唇,目露凶光,“吃了他们的元婴,看那所谓‘已经认主’的附身灵还听不听话。” 第21章 不止一个 作为一个曾经的大能,景函曾探索过无数仙府秘境,可从没有哪个像这一个一样令人狼狈不堪。 水系法术对这些肉壁毫无用处,而用剑劈砍则只会引起局部的痉挛,让原本就十分糟糕的探索经历雪上加霜。 这座由肉身铸就的秘境中没有怪物、没有陷阱,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不明液体和突然痉挛起来的肉壁,各种消化过的食物和破损的腐肉散发出阵阵恶臭,他简直没法相信真的会有哪位前辈会愿意把东西藏在这里面。 更糟糕的是他体内的系统似乎已经完全失灵了,大部分地图都显示成一片灰绿相间的麻点,完全看不清其中的道路,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去找通往藏宝室的路径。 穿过一个岔道没多远,景函发现自己再次走进了一截死胡同。 显然,他并不具有林炎的气运,没办法随便逛逛就找到目标。更奇怪的是,根据书中的记载,鲸腹的迷宫之中有各种机关陷阱和不明生物,他却一个都没碰见。 难道这不是藏有仙府的那条鲸? 景函有些后悔之前的莽撞,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踟蹰间,身后的腔壁突然发出“唧”的一声,像是某种布满粘液的水泡被挤爆了的声音。 景函身形一顿,避到两块息肉的夹缝中间,迅速给自己下了一道隐身符。 只见一个黑影在岔路口的位置查探了两眼,又匆匆掠过。 这里面还有别人? 看着地图上的小点渐渐走远,他从夹缝中慢慢走了出来。 前路漫长得看不见尽头,黑影离去的方向在地图中仍是一片模糊。 是跟着黑影往前走?还是退回之前的岔道口? 他目光紧紧追随着在大片模糊地图中稍纵即逝的那个蓝白色圆点,直到它消失在未知区域的边缘。 看那人行色匆匆,应当是认识路的。 景函决定顺着那人行进的方向往前走。 没过多久,他就迎面遇见了另一个人,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林炎……不是在睡觉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图,上头模糊一片,什么都没有显示出来。 即便已经施展了隐身术,他还是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因为林炎正皱着眉头,带着一脸被抛弃的委屈样儿直直地向他走来,仿佛能够看透符咒的效果似的。 景函安静地向林炎行进方向的另一侧挪了两步,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了腔壁上。 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林炎猛地侧过身子,整个人压在了景函身上,双臂贴在腔壁上做出了围合的姿势:“抓住了!” 林炎紧了紧胳膊,用胸肌拱了景函一下,眯起眼睛问:“何方妖魔装神弄鬼?” 原来没认出来吗?景函松了一口气,打定了注意不说话。 可很快林炎的动作就不太对了,他的脑袋低垂,像是条寻找猎物的小狗一般一边嗅一边左蹭右蹭,景函被他困得太紧,根本没办法动弹,只能一胳膊肘顶上了他的胸脯。 林炎咧嘴一笑,调笑似的说:“还挺不老实。”顺便舔了一下景函的耳垂。 景函不自觉地紧了紧喉咙,感觉别扭极了。 “放开。”他抹掉咒符,现出了原身。 林炎身子一动不动,脸上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嘴里却用吃惊的语气道:“怎么是师兄?” “我说怎么这么香呢。”他埋下脑袋在景函的肩窝里瞎蹭,“好饿,好想吃肉啊,师兄,你让我咬一口好不好?” 景函又推了他一下:“休得胡闹。” 林炎动了动脑袋,说:“就要。”话毕,对准景函的颈项重重地咬了下去。 景函完全不明白林炎突然是发的什么疯,又不想出手伤他,只能任他在颈项上咬了一道重重的凹痕,顺便还在中间种下一个红点。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林炎又重新紧紧地抱住景函,假装自己是个终于回到了主人身上的巨大挂件。 狭窄甬道中的气压开始慢慢变低。 林炎突然有点儿心慌。 眼见一道锐利的剑芒从景函的指尖溢出,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师兄的心是不锈钢做的吗?怎么又动起手来了? 坚信景函只是吓唬吓唬他,他决意再次来一回苦肉计。 只听重重的一声闷响,带着腥味儿的血水一整片地溅到了林炎的背上。 “师兄你……”林炎一边撒娇一边回过身,却看见一名黑衣人正站在不远处,正是先前被称作血堂主的鸟人。 这回这名鸟人的打扮倒是正常了些,一身红色衬里的黑色道袍十分有魔道人士的风范。 林炎不客气地就招呼了几道玄火过去,可他却只是动了动指尖就把它们给熄灭了。 林炎和景函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开始水火夹击。 这名鸟人表现得先前遭遇时强了数倍,十分轻松地化解了二人的攻势,一边缓缓上前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二位引路。” 林炎嗤笑了一声,压根儿没信,丢了一坨更大的玄火过去。 那人像是簪花一般轻松地接下了玄火,滋啦啦地按进了一旁的腔壁中,鲸肉发出了真正焦味儿。 “若我真的有什么不妥,早在海底的时候就能把二位干掉了,不是吗?” 景函的动作顿了顿,收回了宝剑:他说的没错,从现在的状况看来,此人至少是元婴后期,又是稀有的雷灵根,在实战中就算是干掉大乘初期的修士也是很容易的,先前在海下二人能够逃脱,他一定是放了水。 林炎却不懂得那么多判断,只是因为手上的攻击对此人确实无效,这才学着景函的样子停止了做无用功。 哼笑一声,林炎把景函挡在了身后,问:“那阁下又有什么图谋呢?” 男人道:“我只是来给你们带路的。”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约两寸长的纸卷扔向林炎。 林炎下意识去接,却被景函重重地打了手,纸卷落到了地上。 景函警惕地看了一眼男人,在林炎小声的“师兄打得我好疼啊”抱怨里用术法展开了纸卷。 那是一张迷宫的地形图。 男人解释道:“此鲸并非普通的鲸,这座迷宫是在一名大能利用它的体内的血肉打造的,沿着地图走,尽头是一间藏宝室,此间已经被千湖宗主占据。”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带着紫气的闪电在地图上噼啪作响,最终落到纸片尽头的一个星形图案上。 景函默默地把地图和系统残缺不全的地图进行比对,发现二者的重合度极高,甚至这张图上还标注了不少小路、死路,以及魔道中人用术法强行开出的血洞。 “不过藏宝室中并没有你们需要的法宝。”男人笑了笑,仿佛已经洞察了二人全部的意图,“据我的猜测,那枚道器是这座迷宫的核心,想要拿到它,还需要林道友这位气运之子亲自探路才行。” 若说之前景函还以为男人是在故布疑阵的话,“气运之子”四字一出,他的心态立刻变为了震惊。 林炎也愣住了,他故作冷淡地道:“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废纸来,缓缓吐出四个字:“焰破九天。” 他深深地看向林炎:“澜沧派有修士无意间得到了这本书,此书记录了我们所在的小千世界中的许多法宝仙府,虽只是残本,我还是从其中推断出有一名能够改变世界的气运之子,他是一名‘身负玄火的九焰宗弟子’,‘一切违逆他心意的人都会灰飞烟灭’。”他的眼底有一丝狂热,仿佛要把林炎整个人从内到外翻出来看个仔细。 难怪连续两次景函都在被书中形容为“几千内未曾有外人踏足”的地方遇见了同一拨人。 他是怎么拿到这本书的?澜沧派也有原书?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有这本书吗? 景函抿了抿嘴,如若真有不少人都已知道内情争抢,那他就必须挑选书中最适合他的几样法宝先行找寻了。 不过这人也说了他的书是残本,虽然系统失效,景函不能直接在书中找到需要的内容,可好歹是全本,比起残本来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就在景函分析男人话语的真实性时,林炎说了四个字:“胡言乱语。” 男人又笑了笑:“不信也没关系,毕竟这太过离奇,我们宗主也是在捏碎了好几个元婴之后才彻底相信的。” 他轻轻拍了拍袍子:“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再不回去值守怕是宗主要起疑,今后万一对上,还请二位顾念旧情,留在下一条性命。”他微微一揖,袍袖一卷没了身影。 林炎眨了眨眼睛,仿佛不太相信刚才的一幕,他回身扯了扯景函的袖子,道:“师兄,此人胡说八道,脑子多半有问题,我……” 景函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地图,伸手制止了了林炎接下来的话。 作为一个已经炮灰了一世,第二世亦差一点被炮灰的男人,他十分理解这名男人的举动——在焰破九天后期,林炎简直是个遇神杀神的存在,对各种可以合法杀戮的‘魔道人士’更是毫不手软。如果景函是他,也会提前卖个人情以免道身陨灭。 雷灵根、千湖宗。 循着这两条线索,景函果然在书中找到了一名名为血也的修士,正是千湖宗最大的炮灰。 他又检查了一番纸片,再不疑有诈,对林炎道:“走吧。” 第22章 一剑劈鲸 林炎亦步亦趋地跟在景函身后,小声问:“师兄……他的话,你相信?相信我是那个什么‘气运之子’?” 景函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停下步子,静静地看着林炎。 林炎眨了眨眼,乖乖走到前面用“气运”带路。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他就可怜兮兮地回过头,泪汪汪地道:“师兄,我一个人走在前面好怕啊。” 景函看着面前空空旷旷,除了墙壁的颜色诡异了一点,地上的液体粘稠了一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威胁的迷宫,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景函一言不发,林炎凑得更近了,一边晃着他的袖子一边问:“这里面真的有法宝吗?会不会有很多怪物把守啊?刚刚那个人还会来吗?他不会回去找帮手了吧?” “不会。”景函抽出了自己的袖子,“你尽可向前走,我会护着。” “可我还是好怕啊。”林炎干脆抱住了景函的整条胳膊。 景函抿了抿嘴,鼻中轻叹,正要再劝,林炎赶紧说:“不然师兄你牵着我走在后面吧,这样我也安心一些。”说着,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勾住了景函的右手。 两人各束缚住一只手,比分开走还不安全。 景函完全不赞同这个做法,可眼下迷宫里并没有什么危险,林炎又这么害怕…… 他抽出被林炎勾着的指头,在那骤然失望的眼神变为可怜兮兮之前送上了不常持剑的左手。 林炎立刻眯起眼睛地笑起来,宽大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削瘦纤长的左手——虽然地点不太对,好歹也算是手拉手逛过“街”了? 东瞧瞧西逛逛好一阵子,二人再没有看见第三个人影,更别提什么法宝了。 林炎走得有些疲惫,问:“那东西会不会就在藏宝室?那人不会是蒙我们呢吧?” 景函摇头道:“不。”按书上的描述,他们应当已经在道器的位置附近了,他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强*器的能量漩涡。 “可是……”林炎止住脚步,正待黏到景函身上撒个娇,突然一阵疯狂的地动山摇,粉色的腔壁急剧痉挛起来,“怎么了?!师兄!抓住我!!!” 林炎一边大喊一边抽出背后覆着的大剑,肌肉蓬勃的胳膊和玩儿似的把那赤金色的重剑挥来挥去,破开了疯狂向他们挤压的鲸肉。 景函也拔出了剑,只是碍于左手仍被紧紧地攥着,完全无法发挥他那足以剖开天地的剑法,只能绞肉机似的不断横竖挥舞,彻底撕碎被林炎斩断却还锲而不舍地挤向他们的血肉。 受到不明袭击的显然不止林炎和景函,藏宝室里,千湖宗主狼狈地不断用水系法术吞噬周围的血肉。 直到双手已经不够抵御,他张开嘴唇,默念一阵心法,舌尖的精血啐地落在了鲸肉上,化作了阵阵黑雾。 那黑雾仿佛有吞天噬地的能力,不一会儿就把被其包裹在内的一切吞噬殆尽,而千湖宗主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胀大起来。 解决掉面前的威胁,他远远地看向远处正在鏖战的血也,大声骂道:“这他妈是发的什么疯!那两个澜沧派的人呢?!他们可没说会碰见这破事儿!!!” 血也摇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就在刚出事的那会儿,他已经趁乱弄死了那两个误入的澜沧派元婴期修士,且不说这二人被千湖宗主关住日夜折磨,活着还不如死了轻快,就从血也自己的角度看,也不乐意那么多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阵不平常的挣扎足足持续了半刻钟的功夫,所有滞留在鲸腹中的人都狼狈不堪。景函甚至又隐约有了晕剑的征兆,吓得林炎忙让他伏在自己背上闭目养神,自己则御剑飞在半空努力保持平衡,以免太过颠簸——在这种破地方晕剑,又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炎像是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飞行,以寻求一处宽敞的空间,一边低声和正面色铁青紧闭双目的景函开玩笑,以放松他的情绪:“师兄,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猪八戒背媳妇儿?不过我可比猪八戒帅多了,是不是?” 景函牙关紧锁,脑中一片混乱,心道“珠八诫”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是佛门的法宝?对了,法宝,法宝在哪儿,法宝…… 巨鲸毫无征兆地停止了抽动,随之响起的是一阵飘渺空灵的乐曲,那乐曲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所有听到的人身心为之一振。 景函感到全身上下像是泡在沸水中一般重新充满了力量,身上的种种不适立刻好了大半,脑子也随之清醒了过来,他懊恼地发现自己正毫无形象地紧紧箍着林炎的脖子,两腿则夹在林炎的腰上,紧紧地盘住了他的腰腹。 而被这么个大活人像是个龟壳似的紧紧依附着,林炎也没有半分不适,甚至还有余力用一手托着景函的屁股以防他不慎落下来。 “放我下来。”景函底气不那么足地肃声道。 林炎眨了眨眼,假装没听懂他的话,甚至十分淘气地嘟起嘴在景函的下巴上碰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师兄,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我怎么感觉突然和打了鸡血似的,这些发了疯的东西也不动弹了,难道是……” 话未完,正认真听着林炎问题的景函脸色突变,重重地拍开他名正言顺大吃豆腐的右手,从他的背上一跃而下,御剑便走。 林炎吓了一跳,忙拉住景函,一边用手覆住他的眼睛一边说:“别逞强,去哪儿告诉我。” 没有了系统的导航,景函已经不能独自御剑,他凭着自身的直觉道:“向右!快!” 林炎自从认识景函的那天起,还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只见他道髻微乱,面色发红,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充满了焦急,仿佛莲台上端坐着的九天神佛落入凡间,骤然有了凡人的喜怒哀乐,绮丽耀眼,以至于世间再无其他颜色。 林炎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把景函按在墙上亲吻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把人带进怀里,马不停蹄地御剑飞向景函所指的方向。 穿过毫无生气的重重肉壁,林炎渐渐发现了不对劲,鱼腹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甜腐湿热,热烈的血腥气愈来愈浓,直到拐过一个路口,天光云影、海浪沙鸥就这么直直地撞入了二人的眼帘。 可林炎却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景函张了张嘴,竟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面前,半条看不见到底多长的巨大鲸鱼正毫无生气地浮在海面上,其所有目之所及的部位都被从正中间切成了两半,而他们,正站在另一半之中。 那切面极其整齐,仿佛生来就该是那个样子,可无数鲸鱼体内的器官却争先恐后地从各个空腔中溢出,狼藉一片,像是幅不和谐的前卫画作。 无尽的宽广海面尽数被染成了猩红色,就如传说中的地狱血海。 “这里……这鲸……它是……它是被人给从中间……劈开了?!”好一会儿,林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把已经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捡了起来,震惊地说。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连平时河里的小鱼,想要分成这么整齐的两半都得耗不少功夫。 要怎么样的强迫症,才能把这么大的东西切得这么对称? 他突然一个激灵——这根本不是强迫症,要知道,这可是条上百丈长的鲸鱼啊! 要达成这样的效果,除非……除非…… “从头至尾,只用了一剑?!!”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出来,一名通体漆黑的鸟人正悬浮在离林炎和景函右手边不远的位置,他的身边,血也沉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剑法?!怎么可能?!!怎么……”千湖宗主震惊地看着鲸鱼的尸体,却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林炎收回视线,问景函道:“师兄,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景函眉目低敛,已经恢复了贯常的神态,他下巴微敛,道:“是。” “可是……这么大的鲸鱼,只用一剑?之前不是说这条鲸鱼至少有元婴期吗?竟然毫无反抗就……?”说着说着,连林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话了。 景函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没有应答。 这时,千湖宗主又嚎了起来:“哈?!你说这是‘那种剑法’?血也,你当我三岁吗?!!传说的事情也能当真?” 血也默默挨训,千湖宗主臭骂了他一顿,直到嗓子都有点冒烟,一边威胁着要吃了他的元婴一边身形一动,化作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扇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血也立刻变成了另一只黑鸟跟了上去,两人逐渐化为天边的两个黑点。 “我们也走吗?还是要继续找法器?”林炎问。 景函摇头道:“没有法器了。” “那……”林炎御起飞剑,“师兄你才刚好一点,还是和我共乘吧。” 景函面无表情地看着悬停在面前的飞剑,内心挣扎了几秒,伸手攀了上去。 林炎却毫不客气地顺势抓住了他的臂膀,把他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笑嘻嘻地小声说:“师兄就那样站在后面,我不放心呢,万一不小心晕剑掉下去怎么办?” 景函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被林炎箍得死紧的腰,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林炎是不是又变高变壮了? 林炎心满意足地抱着景函,时不时像是个痴汉似的把鼻间埋他的发间颈后猛嗅。 若不是年纪尚小,怕露出什么不该露的马脚,他早就把景函压倒了:不过若能骗得景函教自己“怎么做一个大人”,好像也挺有趣的呢…… 只是景函真的知道“怎么做”吗? 林炎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 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炎在海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大圈,终于在景函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耐烦之前找到了回到九焰宗大船的正确路径。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等我们。”林炎脸上笑得有些嘲讽,语调却是有点儿小委屈的。 景函沉默了片刻,道:“无事,只要到了玄临城,自有方法回去。” “唔……”林炎微微驼起背,整个人贴在了景函背上,悄声细语,“那我们先在外头游历一番再回去好不好?我还从来没出过九焰宗呢。”不等景函拒绝,他又立刻道,“而且自从我金丹碎了之后他们就特别不待见我,我好不想回去啊……” 林炎的声音委屈极了,一直在默然想着心事的景函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心下一沉,顺口就道:“你和可我一道回……” “金玉山庄吗?!”林炎兴奋地说,“啊,听说那里风光极好,是个连名门大派都歆羡的风水宝地呢!” 隔着薄薄的衣衫,景函甚至能感觉到林炎的胸腔在随着话音起伏,那胸膛温热、坚实、有力,让人不由得想放松自己。 林炎仍在絮絮叨叨:“……不过你的小师妹好烦啊,我们能不能悄悄地去,我就住在你的房间里不出来,白天一起修炼,晚上便偷偷跑出去玩儿,又或者白天到山庄附近的镇子去游历,晚上再修炼……”他越说越兴奋,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摸进闺阁中偷情的情郎。 不过虽然嘴上说着不让人发现,要是玉环儿真敢再对景函纠缠不清,他也不介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圈出自己的领地,好让这些没眼色的家伙分清楚,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第23章 元婴将至 玉真人近来十分郁闷,因为心情不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考校过弟子的功课了。 金玉山庄一门是最常见的剑修门派,讲究的是“忘情”二字。 虽然不会真的不准弟子们有七情六欲,可大部分情况下,对于修为资质都很有前途的弟子们,长辈们总是希望他们能把精力完全放在修炼上。 真人有二子一女:长子因为太过出息,已经云游四方一两百年没见过人影了;次子资质不错,可惜从小就懒懒散散不务正业,至今还是个金丹初期;大概是因为前两个哥哥吸尽了父母身上的灵气,唯一的幼女资质一般到平常修真门派都看不上眼,亏得生在金玉山庄,又有张凝聚父母所有美貌的脸,若能找个好夫婿,也还是有救的。 一个孩子心太野,两个孩子不能服众。为此,玉真人可是伤尽了脑筋。 幸好他还有个沉稳过人心智坚定、从来对情情爱爱没有兴趣的大徒弟可以继承衣钵。 只不过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好不容易给女儿说了门好亲事,结果男方突然金丹碎了成了废人,幸好对方也干脆,毫不犹豫就和女儿退了婚,可退婚的原因却是对方有了对象,对象还是自家极有前途的大徒弟。 真是大起大落百转千回。 玉真人心里简直一个大写的卧槽,本想着大徒弟留在大宗门里可以让他和其他学霸一起共同进步,顺便感悟一点儿别人家的修炼心得,可谁知道他竟然突然开窍了!还和准师妹夫搅在一起了!据说还弄得整个九焰宗人尽皆知! 真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徒弟太优秀怎么都很耀眼还真是让人十分烦恼。 不仅如此,自从和前师妹夫在一起之后,大徒弟也和大儿子一样不着家了! 没有了能树立给众弟子们的榜样,考校功课的时候难道要听二儿子一问三不知吗?简直拉低了整个山庄的逼格。 玉真人盘腿坐在传说中开创山庄的先祖感悟天地、渡劫飞升的巨石上,第一万零一次叹了一口满是哀怨的气。 紧随着这声哀怨之气响起的,是一道更为哀怨的声音:“……刚才那条蛇真的好可怕啊,师兄你为什么要放走他啊?” 玉真人翻了个白眼,这山是灵山,山上的蛇都是灵蛇,杀灵蛇是要折气运的好吗?为什么除了大徒弟之外的弟子都这么蠢啊!还有这是谁名下的弟子,一个大男人竟然说什么“好可怕”……山庄如今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吗!!! “灵物不可伤。”一个冷漠的声音道出了标准答案。 看来山庄里还是有可造之材的嘛。 玉真人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只是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愣——这好像是大徒弟的声音啊? 接着,只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从巨石之后的山道拐了上来,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徒弟以及……前女婿? 玉真人下意识就使了个隐身诀。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玉真人之前坐着的位置,景函警惕地四处打量一番,道:“就是此处。” 林炎眯起眼睛笑起来:“这地方真好啊,不仅元气充沛……”他眨了眨眼睛,凑到景函的耳边小声说,“也适合约会。” 景函自动过滤了林炎的废话,率先在巨石上坐了下来。 因为林炎时不时的撒娇卖萌要到处“逛一逛”、“看一看”,两个人从东海到金玉山庄统共花了三个多月才到,期间又有不少奇遇,景函已经修炼到了金丹九重,而林炎虽然嘴上说着毫无进境,实际上也快接近金丹圆满了。 突破大境界不比小冲关,需要绝对的安全安静才行。 景函上辈子散修一个,只能深山里找个洞埋头修炼,时常会因为洞中灵气不足而导致后劲不足,凶险异常,这辈子有幸成了名门弟子,当然不能平白浪费了大好资源。 九焰宗虽然比金玉山庄强了百倍千倍,可毕竟宗中人心叵测,两人商量了一回,决定回金玉山庄突破元婴。 景函相中的这块石头位于金玉山庄的东北,地势极高,可以俯瞰整个山庄,对于提升心境十分有好处,更别提此处还有个专门的聚灵阵,天地元气的浓度极高,玉真人很早就把这块地方专门划给了大徒弟修炼。 一提突破元婴,他立刻就想到了这里。 至于手牵着手上山……其实景函牵着的只是林炎的戒指而已。 轻轻触碰就能无时无刻地吸收天地元气,即使再怕麻烦、再觉得姿势别扭,景函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何况就算不牵着手,林炎也会找尽理由黏在他身上。 “这是……林炎?”玉真人皱了皱眉,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 当初为玉环儿定下亲事时,玉真人看中的就是这少年年少成名仍不卑不亢,充满阳光的样子,不过近一年不见,林炎长得比从前更加挺拔英俊,可这扯着景函的袖子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点怪异。 不是说他的金丹已经碎了吗?怎么看修为比之前还高了几分,隐约要突破元婴了? 两人在巨石上相对而坐,林炎笑道:“师兄放心,我会为你护法。” 景函点点头,并不在意,毕竟他渡过那么多次劫,大乘期渡劫期都扛了下来,小小的金丹期简直是小意思。 不过他还是叮嘱道:“若我渡劫,你立刻离开此处。”劫雷来自上界,被劈一下可不是玩儿的。 林炎捏了捏景函的手,道:“我明白。” 原来大徒弟是准备渡劫了?!难怪知道回山庄里来。 玉真人有些吃惊,这修行速度也太快了吧?他看着两个人四手交握亲密修炼的样子,猜测他们会不会是找到了什么双修的法门。 如若真是这样,也不奇怪一直不懂情爱的大徒弟突然被人拐跑了。 元婴期的修士比起金丹期,体内会多一个灵气化身,在受到致命伤害时,可以选择用化身来吸收,通俗地说就是有了两条命。 从阎王手下夺命,无论是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太过逆天,而这也是修仙道路上的第一次“逆天劫”,比前几次的劫雷要强大数倍,不知多少修士栽在了这一关上。 只有突破了元婴,才能算是真正摸到了大道的门槛。 出于爱护大徒弟的心理,玉真人在不远处找了个位置席地而坐,悄悄护法。 足足在巨石上坐了一个月,景函终于感受到了天劫将至。 他睁开眼,轻轻地松开了林炎的手,玉戒中传出的温润气息立刻断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力陡然出现在景函的身上。 “来了?”林炎问。 景函微微颔首,抬起眸子看了看天空,只见一股股青黑色的劫云正在凝聚,无数水蓝色的闪电夹杂期间,劈啪作响。 景函终于要渡劫了,也不白费自己努力压制修为这么长时间。 林炎看着已经闭上双目专心渡劫的景函,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加油。” 放开景函,林炎小心地退出了劫云的范围,冷不防撞上一名眼熟的白胡子老头。 “你是……”他惊讶地张口,立刻被下了噤声咒。 景函却已经听见了动静,猛地睁开了眼。 见是师尊,他微微颔首。 玉真人也朝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劫云越聚越多,颜色越来越深,天空中的闪电也越来越响,甚至连站在劫云范围之外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鼓毛发耸立的感觉。 林炎退后了两步,敬畏地看向劫云,只觉得这“逆天劫”真是名不虚传,相比之下他之前经历过的天劫那都是小打小闹。 亦在密切地关注着天上动静的玉真人却是不禁眉头深锁——元婴期的劫雷,有这么厉害吗?怎么有点儿像是元婴期升大乘期的感觉了?可大徒弟明明就是元婴期啊…… 不过也有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吧。 玉真人这样安慰自己。 只听“轰隆”一声,第一道劫雷以铺天盖地之势落下,山顶巨石被生生地轰出了一个大洞,洞底的泥土一片焦黑,无数闪电在其中呲啦作响。 玉真人不由得被这劫雷的余波轰得心神巨震,嘴角吐出血来。 这天雷是不是劈错人了?!竟然有如此威力! 大乘期尚且如此,大徒弟他才金丹期啊!难道他已经…… 玉真人不敢想下去。 闪电的余波渐渐退散,景函好好地端坐在巨坑中,身上的法衣已经变成了几片破布。 人还在就好,玉真人松了一口气,示意林炎再往后让一些。 林炎摇了摇头,手中紧捏着玉戒,又召唤出体内的001号,准备随时开大替景函抵挡劫雷。 001号挂着省电模式,颇有兴致地围观一道道惊心动魄的劫雷降在景函身上,不忘挑拨离间道:“其实他就这样被劈死了也不错啊,趁着他没死透的时候把金丹挖出来,也还是能用的。” 话音刚落,一道比之前几道都要猛烈的劫雷夹杂着浓烈的水灵之气落下,一时间地动山摇,罡风乱舞,整座山头都被夷为平地。 林炎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一手按住了景函的金丹。 第24章 冰寒室 在第一道劫雷落下时,景函就感觉到了异常——他的灵窍开始软化了。 灵窍松动,正是开窍的迹象。 渡劫时会开窍,这是常识,可景函已经十三窍俱全,压根儿没想到还有增加的可能。 修真者有十三窍,这是天道的准则。 如要违反,必定受劫。 所以如今施加在景函身上的雷劫共有两种,劫与劫之间互相影响,破坏力被无限放大,其中更有一个至今从未听闻过的十四窍劫。 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渡劫的景函在第二道劫雷过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以免再次道身陨灭。 可仅仅勉力对付了九道劫雷之后,景函的身体就已经接近了极限,而天上的劫云未散,显然还在酝酿下一波攻势。 难道是和大乘期一样的六六雷劫?还是和渡劫期一样的九九雷劫?甚至…… 景函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前世道身陨灭前一刻的无尽空虚与疼痛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 只是这一次,他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重来吗? 劫雷终于落下,比之前的九道更为猛烈。 景函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宝剑碎裂成片、化为山风,强烈的痛楚与无尽的酥麻一道折磨着他的躯体,头脑渐渐变得空白…… “师兄,你没事吧!”一道熟悉的暖流把景函拉回了现实。 源源不断的灵气像是决堤了一般撞入景函的身体,迅速填满了他已经枯竭的丹田。 而他的身前,林炎正狼狈地跪着,泛着水蓝色的雷电光柱直直地落在火红色的衣衫上,灼烧出一片片乌黑的焦痕。 一道劫雷劈完,林炎的肩膀整个儿都垮了下来,背部酸痛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001号不断地在他的脑中刷着“卧槽”、“作死”之类的弹幕,顺便贴心地在他的视野外围闪着红光,提醒着能量即将耗尽。 景函整个人都懵了——这也太乱来了!这次的劫雷如此厉害,连玉真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林炎他怎么敢……怎么敢…… “出去!”景函呵道。 趁着下一道下一道劫雷没有落下,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林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要是走了,师兄岂不是又要任雷宰割?” “可是……”景函张了张口,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作为一名散修,他已经用了足够长的时间来锻炼自己的心智——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飞升更重要的事情,别人的死活与他毫无关联。 可面对这样一个明显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时,他竟然心软了,甚至想毫不犹豫地拒绝。 又一道劫雷准时落下,景函忙引起剑气反击,可同在劫云之下的林炎就没这么幸运了,劫雷再次落在了他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躯体上,他不由得喉头一热,一股热血涌了上来。 “能量枯竭警告!能量枯竭警告!即将进入断电保护模式!十,九,八……” 林炎抬头看了看天上闪电汹涌的劫云,用最后一点儿能量开启了防护罩,凶狠地朝景函吻了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景函的口中,那对灼热的唇瓣发狠似的重重地碾压在他的唇上,柔软的舌尖极具攻击性,毫无章法地四处顶弄,可偏偏每一次都能带来让人头皮发麻的战栗快感,更别提那悬在头顶的劫雷,直让人觉得又疯狂又难以割舍。 简直疯了! 明明还在渡劫,却沉溺在这种事情当中…… 这是景函从未敢想的,却比渡劫本身还要让人兴奋。 二人换气的间隙,一道劫雷直直地落下,景函不慌不忙地挥出剑气抵挡,林炎则召唤出无数风焰驱散那些试图靠近他们的流电,一攻一守配合之下,劫雷竟然硬生生地被逼退了。 活了几百年的玉真人尚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奇景,劫雷这种东西,向来是人强则强、人弱则弱,还总比受劫者高那么一点儿,无论对哪个级别的修士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东西。 景函虽然是金丹期渡劫,可玉真人若要上去帮他,须承受的却是大乘期级别的劫雷,他自个儿都还没渡过大乘期的劫呢,要挨那么一下,多半会灰飞烟灭。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名弱冠少年竟会有这样的勇气冲上去帮助景函。 更乱来的是,他们竟然没有一心一意地抵挡劫雷,而是就那么在劫雷与玄火之间抱着亲上了,实打实的天雷勾地火。 玉真人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只道二人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幸好他们配合得还算是默契,没有出大的纰漏。 劫雷一直持续了四五十道还未停下,乃是渡劫期飞升之相,惊得方圆几千里的修士纷纷前来探视,想知道是何方大能渡劫。 可到地方一瞧,竟然只是个小小的金丹期,不由失望。 有修士见玉真人在一旁守着,搭话道:“玉道友,你徒弟啊?” 玉真人看着劫云下正亲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不由得老脸一红,应道:“是啊。” “呵呵呵呵。”那修士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年轻人真有活力哈。” 又有人道:“原来两人一起渡劫,要承受这么多次天雷啊,贵徒真是情(特)深(别)义(愚)重(蠢)啊。” 玉真人都不好意思说其实只有大徒弟一个人在渡劫。 直到第九十九道劫雷落下,空中一直凝聚的乌云终于散去,金色的天光从云间泄下,淡蓝色的水灵化作一股清流注入了景函的丹田。 又闻鸾鸟鸣曲,见仙鹤环飞、紫气东来,原本光秃的山顶之上更是生出春草繁花、吸引无数飞禽走兽。 这真的是金丹期的渡劫吗?玉真人简直看呆了——书中记载的飞升之相也不过如此吧?还是说,自家大徒弟本就是哪位仙君转世?可从前也没发现过啊…… 身处异象之中的林炎更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唯有景函长身玉立,灵窍洞开,脑中骤然涌入了无限天地玄妙,仿佛这三千世界中再也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 这就是飞升成仙的感觉吗? 景函只觉得全身都有些飘飘然,身随意动,再也无需念咒画符便可一切术法。 一念起,景函的视角陡然变高,身体悬于半空,且没有半分晕剑的迹象。他不由得喜从心起,踏起罡步,不过瞬息之间就到达了极北之地。 要去找到前世的自己吗? 他四下环顾,试图回忆起当年走过的路径,不过片刻就找到了曾经住过的一处冰洞。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他要和前世的自己怎么说呢?说自己终于飞升了,让他不用担心?还是把得到的天启尽数灌输给他,以期能够达到更高的境界? 他又是激动又是期待地落到地面上,缓缓地走进了冰洞。 这个冰洞中的空间极大,分为内外上下几层,而景函的据点就在最下层的内部,是整个冰洞的中心地带,也是其中水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熟悉的风灵与水灵争先恐后地扑到了他的身上,景函不由得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情感,破天荒地没有用任何术法,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洞的深处,仿佛想要一分分地回味这个曾经伴随了他数十甚至上百年的地方。 进到冰洞的最下层,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了,一声接一声的心跳像是某种特殊的鼓点,让这短短的百步距离无端端生出一股仪式的庄严感。 “啊——”一个柔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景函不由地顿住了脚步。 “呃——,你轻点啊……”那个声音又说。 景函静静地站在原地侧耳倾听,回答这个声音的是粘腻的撞击声以及粗重的低喘。 他确实对情爱一事不感兴趣,可这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有许多上古传承中便包含双|修采|补之术,他甚至还接收到过这类的天启。 根本不用看,他就对洞室中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可让他全身上下无法动弹的是……这个声音的来源,正是他自己!!! 他不敢走近,不敢去看,却又出离愤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 他的脑中蓦然浮现了林炎的眼睛——不,不是他,前世他们从未结识过,那还能是谁? 洞室中的声音还在继续,另一人却一直除了喘息一言不发。 而“那一位景函”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嗓音愈发魅人。 景函甚至禁不住想:说不定洞中的另有其人,这样的声音,怎么会是自己呢? 思及此处,原本已经凝结的血液又重新回到四肢百骸,抱着“看一眼到底是谁”的想法,他再次走向了洞室。 室内交叠的人影已经依稀可见,绣着浮云纹样的天青色鹤氅半披半落在冰床上,一条白皙精致的小腿在其下随着身体的动作沉浮,而另一条健壮的长腿正压在这条腿上,饱满的肌肉随着腰身的耸动若隐若现。 一阵狂怒席卷了景函的神经:是谁!是谁胆敢…… “谁!!!”一个比他更加暴怒的声音乍然响起,一道如鹰隼一般锐利阴沉的眼神骤然撞入了景函的眼帘,伴随着这个眼神一道撞入的,还有一道凌厉的神识,其中汹涌的能量,竟然不在景函之下。 两股神识骤然碰撞,防备不及的景函大脑一片空白。 第25章 灵魂冲撞 “师兄!师兄!”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景函的心智,他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林炎担心的眼神和翠绿色绸缎做成的帐幔。 林炎怎么也来了?!! 景函猛地坐起身,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哎哟喂小宗宗你可悠着点诶!元婴期的人,腰最重要了!你这元婴初成,气息不稳的,小心别弄掉了你肚里的元婴啊!” 景函皱了皱眉,怎么听怎么感觉这话有点怪。 他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玉磐子正手摇折扇,满眼含笑地看着他。 而玉磐子的身后,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皆或崇拜或担心地看着他,皆是山庄的同门。 这是金玉山庄的地界。 直觉告诉景函他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他一个“我”字刚出口,就被玉磐子打断了:“哎哎哎听见没有,你们师兄有正经事要和林道友谈,看够了就都散了吧散了吧。” 说完,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折扇一甩展开在身前,露出龙飞凤舞的“纨绔”两个大字,大步流星地走了。 前脚人刚散,后脚林炎就爬上了景函的床,他紧紧地抱着景函,用带着点儿娇气的哭腔说:“师兄,你吓死了。”大概是娇撒多了有了经验,他的腔调拿捏的正好,既不女气也不讨嫌,只让人觉得怜惜。 可景函完全没心情怜惜林炎。 他眉头微皱,丹田中灵气流转,化作一堵一尺厚的寒冰之墙树在了地上。 冰墙术最厚只能达到这么点儿,证明施术人修为大约在元婴阶段,他已经开了十四窍,怎么可能还是元婴呢? 刚刚他明明已经能瞬息万里了啊,那可是仙人才有的手段。 景函回过神来,问:“我方才……一直在这?” 林炎点了点头,颇有些被冷落了的不满:“师兄已经在此昏迷了大半日了。”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一直在这儿陪着师兄呢。”话毕,浅笑着望着景函,眼中情意绵绵,叫人心头一软。 景函的思绪终于回到当下,揉了揉林炎耳后的发梢,道:“先前多谢你了。” “怎么会,我……”林炎才想说两句俏皮话,突然回过味儿来,按住景函快要收回去的手,笑眯眯地拉回了自己的心口,“只是之前替师兄挡的那一下雷,到现在全身还疼呢。”他抓着景函的手在胸口的位置刨了两下,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景函果然又心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林炎的小阴谋得逞,看不见的大尾巴忽地翘了起来,活脱脱是个不高兴的翻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景函也确实在把他当做不高兴来哄。 对于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人亲昵的景函来说,围观仲滕哄狗是他唯一的经验。 林炎也如同他预期的一样,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在他身上蹭啊蹭,甚至也伸出舌头来…… 索吻。 如果说,先前景函还时常会怀疑林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和目的,这次渡劫之后,他彻底打消了这个疑虑——对于修仙之人,能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呢? 他如今一个小小元婴期,又有什么是值得林炎觊觎的呢? 思及此处,景函不由得放软了一直以来坚|挺到僵硬的脊背,闭上双眼,微微放松了充满防备的唇瓣。 林炎立刻就抓住了这个变化,得寸进尺、攻城略地,亲吻粘腻得想要把人拆吃入腹,眼中和偷了腥的狐狸似的散发着精光,半点没有了平时黏在景函身边的娇羞样儿。 盼望已久的大餐就在眼前,林炎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脑中掠过无数种可以让人欲死欲仙的手段,一时间竟挑不出一个可以完美取悦面前这名向来冷淡的男人的方案。 那苍白脸庞上泛起的一抹桃色,纤长睫羽的角落里掩藏的微湿,甚至连压抑着微皱的眉头都让人着迷不已。 他朝圣一般虔诚地低下头去,温柔而坚定地吮吸着景函的颈项,轻柔的舌尖在锁骨上留下一条浅浅的水渍,衬着一朵朵红云,显得暧昧不已。 景函不得已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已经有些发晕的额头,只觉得整颗心都黏在了林炎的舌尖上,尽管努力平复,他的呼吸还是不由得还是发颤,带出甜腻的尾音。 一切暧昧的沉默在林炎触到某个柔软的点时乍然被打破,景函一个不防备,唇舌微张,发出一个低哑的颤声,这声音如此熟悉,与梦中冰洞里所听见的如出一辙。 而景函的灵魂也仿佛被拉回了那个冰冷死寂的地方,而那双如同梦魇的墨色眸子亦再次撞入他的脑海。 伴随着瞳孔中的血光,一个低沉诱惑的男声极具蛊惑性地说:“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我是……邪魔外道!滚!!!” 景函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冷汗从眼皮上滑下,落到眼角,说不出的难受。 四周一片黑暗,他抬起手来想要擦拭汗珠,却见眼前柔光一闪,一点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幽幽烛火在他的身旁燃起——既不会太暗,也不会刺眼。 昏黄的光亮下,林炎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 听说景函醒了,玉真人很快便赶了过来。 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景函昏迷之时的哀鸣,也见过他无头苍蝇一般在沉睡中胡乱劈砍的举动,心里早就担心得骂娘——这对小兔崽子怎么就不知道稍微收敛一点儿呢? 他的眼角划过景函颈脖上的暗红色痕迹,不知从何劝起。 难道要送他们一本春宫画吗? 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晕厥,也真够丢人的。 一直保持着仙风道骨形象的玉真人正思考着要不要委婉地派儿子前来传教,却听景函问:“师尊可曾听说过心念相通之事?” 在玉真人被晒一脸、嘴角抽搐之前,景函又补充道:“徒儿是指,在特定的情况下,脑中会闯入另一人的意识。” 玉真人几乎秒懂了这个“特定的情况”,反问道:“这另一人,是怎样的人?”三清保佑,不解风情的大徒儿说的一定不是林炎的意识吧。 景函张了张嘴,竟是不知怎样形容对方才好——除了那墨色的眸子和低沉的音调,他几乎对对方一无所知。 只不过稍稍试图回忆了片刻,景函的大脑又开始抽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是谁?回答我……”那个极具蛊惑性的音调像是个小勾子一般牵动着景函的的心脏,墨色的双眸没有再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色肌肤上的诡异环形蛇图案,其上热汗淋漓,光是看看就能想象那片肌肤的热度。 不可以,不可以回答他。 景函喘息着按捺住本我的神识,从嗓中发出困兽般的哀嚎。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明,林炎和玉真人的两张脸近在咫尺,一个是不知所措的担忧,一个若有所思的探究。 景函一手紧紧地攥着心口的衣衫,努力把这几次梦中的所见抛去一些无法言说的细节,当做最普通的白描平铺直叙出来。 玉真人越听越是脸色严峻,他抿起唇道:“如果为师没有猜错,宗儿应当是无意间冲撞了某位元婴期修士的魂魄……也幸亏是元婴期,这才能没能被他所伤,不过他的修为应当是高于你的……” 之后的絮絮叨叨景函都没听进去。 他是听说过魂魄冲撞这一回事的,只不过以他开了十四窍的渡劫期的精神力,遇上一般的魂魄那都是直接粗暴地碾压过去,哪还有被人反过来追踪,甚至压制得如此痛苦的道理。 所以这个可能性最开始就被他下意识的排除了。 可如今玉真人又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甚至还有理有据——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比他的精神力还要强大?而且从为数不多的片段来看,那人看起来还十分年轻…… 或者说,那人的眼神很年轻。 至少不是在渡劫期拖了几万年,身心都开始疲惫腐朽的老怪们能够拥有的。 这一两千年来升到渡劫期的才俊都有谁呢? 景函默默地盘算了片刻,竟找不到一个相符合之人。 愈到高处,修士们越是谨慎,平常的散修极少透露自己的修为,只有那些倚仗名门大派的修士为了显示门派的力量,这才会把修为等级昭告天下。 如若没有记错,近年来渡过渡劫期的年轻修士仅有两人,其中只有一名男修,正是虚无观的…… 景函耳尖一动,恰听见玉真人道:“……虚无观向来对于这些事情多有研究,为师与他们掌管典籍的长老正好颇有交情……” 玉真人捋了捋胡子,面上微赧,颇有些自身门派不给力只能靠抱大腿的尴尬。 林炎却当玉真人是不愿跑腿,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无事,我会带着师兄安全到达的。” 第26章 梦还法身 “不。”景函果断地拒绝了林炎。 如今他已经知道先前那些不适的缘由,心里有了防备,没那么容易被冲撞魂魄。 更重要的是,他本就一直想去极北冰原找到前世的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到达元婴期,又看到了那样的画面,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只是以他现在的脚力,从金玉山庄到极北冰原一来一回需要两个多月…… 掐指一算,景函发现这样很有可能赶不上那件在离火城中拍卖的下品道器。 根据书中的记载,这件下品道器属水,是件防御系的法衣,与景函的灵根正相符合,原书中林炎在拿到之后,直接送给了后宫中的某位,两人一起快快乐乐地双修,咻地一声就突破了渡劫期。 先前深藏在巨鲸腹中的道器虽然是极其稀有的中品,可毕竟是火属性,水火相克,拿在景函手上必将大打折扣,若真说起来,反而还不如这件下品。 林炎见景函面露踟蹰之色,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小指头,一边晃荡着一边道:“师兄,相信我好不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玉真人感觉自己一双老眼都要给晒瞎了。 “不……我……”景函侧过脸,正撞上林炎的视线,那眼神又委屈又缠绵,粘腻至极,像是蜂蜜一般甜美诱人。 他不由得回想起林炎嘴唇的味道,眸子也垂了下来,无意识地打量那形状姣好的唇峰。 眼看着这眉来眼去没完没了,玉真人终于忍不住了,问景函:“为什么不去呢,虚无观和九焰宗大不相同……”他瞧了一眼林炎,没说下去。 毕竟玉真人的劝说也是为景函好,林炎识趣地找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玉真人看着他高大可靠的背影,不由道:“这倒是个好孩子,和九焰宗旁的人不大一样,你师父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这话题转得太快,景函本身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玉真人朝他挤了挤眼睛,长胡须随着鼻子的耸动一抖一抖的,颇有些滑稽。他一屁股坐到景函的床尾,一转眼就从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变身村口爱听八卦的高龄无聊男子。 “哎,他听你的话吗?”玉真人满脸笑意地问。 景函疑惑地点了点头。 玉真人又问:“厨艺如何?” 景函回想了一下,大概勉强比自己好那么一丁点儿,可修仙之人要厨艺做什么? 见景函不言语,玉真人摆摆手道:“这不重要,媳妇儿嘛,只要乖巧听话就好,不似你师娘……”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言语了。 景函就这么有些尴尬地等着他的后文,却听他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被面便走了,显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玉真人才走没半刻,林炎又溜回了景函的房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问:“师父他说了什么?是要去虚无观了吗?” 景函摇了摇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玉真人光顾着打听八卦,完全忘记和他讨论正事儿了。 他不大自在地上下看了林炎一眼,心道林炎这么大的块头,哪儿像是“媳妇儿”了? 不过林炎立刻就“媳妇儿”了起来,瘪着张嘴道:“为什么不去啊?难道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一直偷窥你的事情吗?“ 昨天明明气氛那么好,却被那番突如其来的偷窥生生打断,真是太可恶了。 而且虽然现在只是这边可以看到那边的情形,万一那人心血来潮,偷窥这边,而景函正在和他嘿嘿嘿,那岂不是让人看了个光? 林炎的眼神一黯,坚决地抱着景函的腰晃来晃去撒娇:“我才舍不得让他看你的身体呢,我们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魔音绕耳,景函被缠得没办法,只能微微抬高了音调哄道:“不过是个小法术,如今有了防备,并不碍事的。” 林炎立刻不晃了,抬起脸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吗?” 景函被那目光晃得头脑发晕,声音也柔软了不少,应道:“真的。” 林炎吧唧就对着景函的嘴亲了一下,又不过瘾似的舔了舔,像是确认食物味道的小狗。 头一日景函头脑发昏、听之任之,让林炎占足了便宜,如今清醒过来,再这样卿卿我我,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不愿用法术伤害林炎,只用两条胳膊推了推林炎的胸脯,却被某位老司机误认为是情趣,愈发勇猛地把景函压下去亲了个够本才罢休。 作为一个有个渡劫期高冷灵魂的大能,竟然被眼前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撩得面红耳赤呼吸不能,景函有些恼羞成怒,到后来用力揪着林炎的衣襟把他拎了起来,让兀自发情的小狗丝毫摸不着头脑、两眼茫然地看着他。 在看见景函眼中又羞又怒的神色后,林炎立刻见好就收,内心偷笑,脸上却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欲语还休。 “下去。”景函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林炎嘟着嘴道:“为什么啊,是我咬疼你了吗?还是……” 景函直接送了他一个噤声咒,道:“我想休息。” 林炎委屈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示意知道了,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 景函只得放下帘子,简单粗暴地隔断了他的视线。 噤声咒这种前世的他用得再熟练不过的东西,这辈子怎么就总忘记用呢? 他闭上眼——大概是因为那委屈的眼神比平淡的话语更有杀伤力吧。 . 小憩片刻,景函又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浅蓝色的昏暗冰洞。 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猛地坐起身,腰背随着这个动作猛地抽痛起来。 “嘶——”他听见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双腿不听使唤地落到了地面上,一瘸一拐地往洞室外走去。 “阿衡。”操控着“景函”这句躯体的人低声喊了一句,毫无波澜的语调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 黑暗中传来靴子踩在冰面上的刮擦声,一名男子从后环住了景函的腰,近乎轻柔地问:“怎么了?” 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洞中,听起来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磁性。 “你说过的,双修完,我的灵力就会恢复。”冒牌货摊开手掌,景函能感受到一股浅浅的压力从丹田处缓缓升起,渡劫期汹涌澎湃的天地元气以及凝炼过的水灵之力也随着这个动作叫嚣着翻滚着想要从掌心迸涌而出。 冒牌货顺势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剑上水灵激荡,整个洞室都被照得透亮,他咬了咬嘴唇,猛地挥出了剑,无数水灵瞬间炸裂,激起水蓝色的薄雾。 疯了吗?!! 景函只感觉瞳孔放大、并不存在的寒毛也都根根倒竖——这冰洞位于极深的冰面之下,一剑下去洞室尽毁不说,更上层冰面的崩塌足以把任何一个修士困死在这里。 景函试图操纵身体迅速从此处逃脱,却丝毫无法动弹,整个人充满了绝望。 “呵。”一阵轻笑声从他的耳边响起,浇灭了一切惶恐,“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你是想吓唬我和你殉情吗?” 男人轻轻地把头埋在了景函的肩颈之间,鼻尖隔着一层覆在面上的黑缎细细地嗅着,带起一丝丝凉气。 即便长时间未用,对自己的身体,景函仍是再熟悉不过,刚才那一剑已经发动,绝对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为什么……为什么…… 薄雾逐渐散去,冰洞毫发无损。 本应被从中一分为二的地方,一团几乎凝结出实体的天地元气不断涌动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原本应该化作剑气的元气,竟然一整个被丢了出去?! 这就像是原本用来刺杀的银针在落到被刺杀对象身上的前一刻时自己变成了银锭,简直闻所未闻。 景函怔了怔,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那团元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不是他梦中的幻觉。 大概是这愿望太过强烈,他的魂魄缓缓地从本体中走了出来,飘向了元气。 两团薄雾相撞,那一大团元气迅速被景函吸收,消失殆尽。 一股柔和的力量以不可反驳的气力把景函层层包裹起来,越收越紧,直到他无法呼吸。 “谁?!”异象突生,那名被唤作阿衡的男子迅速放开了怀里的躯体,一柄黑色的雾状长剑从后至前劈向空空荡荡的洞室,却毫无所获。 他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瞳孔泛起一丝丝诡异的红色光芒,双手各持一柄长剑不断劈砍,似乎不把那不知名的始作俑者揪出来誓不罢休。 . 就在景函将要窒息之时,那股诡异的力量骤然消失,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凉意刺入景函的鼻腔、直入胸肺。 他大口地喘着气,双眼茫然地盯着翠绿色的床帐,心脏扑腾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刚才的……是梦?那个男人……又侵入了他的灵魂? 景函慢慢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盈满了力量,甚至超越了渡劫期! 这不会还是梦境吧? 他扯开床帐,重重一挥手,随着那纤细五指带着奇异节奏的律动,一堵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空档的冰墙凭空出现,屋内的温度骤降。 他的实力又回来了! 一直盘踞景函身躯的困顿仿佛一扫而空,他四下环顾,感觉此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耳聪目明,连最细微的气流带起的灰尘都能体察得一清二楚。 身体的感觉和法力做不了伪,可见先前的所见并不全是梦境,占据身体的冒名顶替者、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以及如同漏斗一般无法施法的身体…… 景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飞越整个大陆,去到极北冰原上一看究竟。 不再迟疑,景函微一跺脚,出门的行装自动装备妥当,他推开门,足下涌起翻滚的雾状剑气,一个须臾之间便离开了金玉山庄的地界。 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这种爽快淋漓的感觉了! 从前用惯了剑气,只觉得这是寻常手段,如今感受了两年慢如蜗牛的御剑飞行,失而复得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他扬起广袖,怀着满腔狂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离开的方向…… 一股熟悉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第27章 一人一狗 因为有渡劫期的法力傍身,景函这一次只是闭上眼睛稍站了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 初冬的凉风鼓动他的广袖,发出“忽忽”的衣料摩擦声。 除此之外,足下的山林间一片静寂。 没有视觉,听不见声,半空中的空气亦是一片毫无分别的冷冽味道。 原本一直盘踞在视野右下角地图更是自从渡劫成功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景函简直要怀疑他是第一个被困在半空中不敢动弹的渡劫期修士。 他无奈地召唤出护身法阵,缓缓朝地面降落。 因为不能向下查探地上的形势,他的动作十分谨慎,耳中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周围的动静。 不过好在为了保持“中土第一庄”的美貌,金玉山庄向来只种树,顺带养一些观赏性的走兽,一切妨碍人类观赏的攻击性动植物都被强制性驱逐,安全得不行。景函十分顺利地就落到了一颗巨大的银杏树的树冠上。 足尖一点从树上落下,他睁开眼睛,无奈地席地而坐。 眼看这空路是走不通了,难道要走陆路? 景函在脑中默默地过了一遍从此处到极北冰原要走的路程,发现要翻过的山都不止一二十座,没有个三年两载的根本别想到地方。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用了吗? 他苦苦思索,脑中蓦然浮现林炎的影子。 要是林炎在话就…… 景函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修仙是自己的事情,不过是这么一点儿小困难,怎么能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呢? 可除了林炎,他实在想不到如今还有谁,或是什么物件能准确地把他带到极北之地。 理不出头绪,景函把袖袋里的东西全都抖落出来,一样一样的筛选。 匆忙离家的某修士兜里一共只有灵贝一袋、抹额一条、催眠草根一盒、紫玉生肌膏半瓶、空白符纸两张。 连储物戒指都没有,真是穷的叮当响。 亏他先前还想着要去拍卖什么下品道器。 景函第一次有了“为什么回来的是修为而不是自己手上戴着的两个储物戒指”的感慨。 好歹那戒指里面还有辆可以载人的宝车啊。 景函把一个手就能拢过来的几件家当揣回去,决定还是先步行回金玉山庄再想办法。 打定主意,他足下御风而行,只余鹤氅的下摆拖在落叶与杂草上,发出悉索的声响。 趴在树洞底下打瞌睡的一只低级灵兽只见一个青白色的影子划过,掀起枯叶两片就没了踪影,不由得怀疑见了鬼,嗷嗷地叫起来。 很快又有其他准备冬眠的动物被吵醒,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一连几次差点撞上在黑暗中晃悠的动物,景函不得已放慢了步伐。 林子里的动物终于能看清飘在路上的是个人而不是个鬼了。 因为常有修士参观投喂的缘故,这些动物都不怕人,见景函步履匆匆,一点儿都没有摸摸他们的犄角和皮毛的意思,颇有些不满,更加努力的在他面前晃荡,还有的干脆跟着景函跑了起来,似乎要分个高下才肯罢休。 其中有一只非狼非狗的黑白兽类跑得尤其起劲,时不时还从景函的头顶上越过来跑过去刷着存在感,仿佛在嘲笑他根本不是狗爷的对手。 景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吐着舌头的狗脸,怀疑它是不高兴的水墨画版本。 得到人的关注,水墨版不高兴更疯了,它欢快地绕着景函的身侧打转,一边转还随着景函脚步一边往前移动,足迹汇成一道完美的云线。 突然,景函停下了脚步,水墨版不高兴一个没刹住,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背上。 谁知道这人身板看上去挺弱的,脊背却是硬得不得了,装得它整只狗都有点晕了。 景函抽出符纸,开始凭着记忆画传送符。 不能御剑,没有宝车,他还可以骑灵兽啊! 极北冰原不是什么方便来去的地方,离火城就不同了。 作为陆地上的最大城池,离火城外设有中土唯一一座不定向的传送法阵——所有持有城中通行符的修士随时随地都可以使用城中各大商铺出售的便携传送阵传送到指定的地点。 景函虽然没使用过这个阵法,却参与构筑过离火城的护城大阵,这两者之间的共通之处极多,以他的经验,只要稍微推敲便可做出离火城的传送符。 水墨版不高兴跪坐在地上,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看着那个硬骨头用剑尖对着一张符纸写写划划,不多时便看见其上有水蓝色的光芒不断流转,像是飘了一群萤火虫似的,感觉新奇不已,忍不住伸出爪子拍了上去。 接着,它的眼前一黑,感觉整只狗都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树洞里,动弹不得,难受极了。 片刻后,害它被关进树洞的硬骨头也挤进了树洞里,瘦瘦的胳膊腿儿硌在它的肚皮上,挤得它连晚饭偷吃的灵猪腿都要吐出来了。 景函完全没想到那条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的狗会突然爪贱,更没想到的是那条爪子竟然拍得如此之准,正好启动了法阵。 时机不等人,他只能跟着踏了进去。 上辈子的景函自小和师父在深山中修行,待到师父羽化登仙,他尊奉师命入世寻求机缘之时已经是元婴期巅峰,随便逛了几个仙府就达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大乘期,一步千里,无论在大陆的哪个角落,“走”到离火城那就是几个闪身的事儿,从没想到过要用传送阵。 后来跑到中土之外寻求大道时又无意间认识了三两名道友,一提起用传送符传送到离火城,几人皆是异口同声的破口大骂。 反正也就是多走半刻钟的事儿,景函也因此从没感受过这个大陆上独一无二的非私人传送阵。 此次一尝试,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就在景函就要被狗肚皮上的毛给闷死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砸响,他的全身上下骤然一松,一人一狗一道落在了离火城的外围。 景函站起身,理了理皱成一团的鹤氅,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城门,却突然被拉住袖子。 “嗷嗷!”他的身后,仍晕晕乎乎的大狗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景函:“……” 这年头怎么是人是狗都喜欢用同一个表情了! 他冷漠地从狗嘴里扯出了袖子,足下召唤出一缕水灵组成的风,迅速与大狗拉开了距离。 “嗷嗷!!!”人生地不熟的水墨版不高兴整只狗都慌了,竭尽全力跟着那唯一的眼熟人类跑了起来。 无奈的是景函的步伐太快,没一会儿就把它甩得没影了。 因为林炎的关系,景函在九焰宗大小算个名人,看守城门的弟子中恰好有人认识他,十分轻松地就把他放了进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仲滕府上,他不愿多惹麻烦,使了一个小法术召唤不高兴。 一次。 两次。 三次。 预想中的闹腾画面并没有出现。 难道仲滕带着不高兴出去了? 景函皱了皱眉,想要到金鼎阁去碰碰运气,有时候不高兴也会到那儿去和阁里的小白狗一起玩儿。 尚未走出几步,一名身着九焰宗低级弟子服的修士叫住了他。 “李……李道友?!你……你……你不是……”那名修士眼睛发直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鬼。 景函微微点头,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上一次来到离火城,就是他为仲滕传的话。 景函问:“道友可知不高兴在何处?” “哈?”那名修士呆呆傻傻地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半晌才说,“在仲……仲师兄房里待着呢……吧?” 大概是仲滕又给他的狗喂酒了。 景函无奈地想,对修士道:“劳烦道友带我去见仲师兄。”他现在身份不同往昔,随意进出仲滕的房间怕是惹人生疑。 修士点点头,说:“好,哎,道友有心了,不是我说的,自从……”他四下环顾,停下了话头。 景函没有多想,跟在他身后一道进了仲滕家。 一进大门,景函便听见了“哈哈哈”的大笑,正是仲滕的声音。 “你个蠢狗!又输了!”仲滕大声嚷嚷道。 不高兴的声音随之响起,一人一狗聊得有来有去的。 引路修士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个……仲师兄好像没在休息,道友你看……” 景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独自进去。 引路修士松了口气。 景函大踏步地迈进了仲滕所在的屋子。 这是宅子里用于接待宾客的正厅,仲滕和不高兴相对坐在供奉了九焰宗开宗真人的供桌上,正欢快地玩着石头剪子布。 “哈哈哈!你又输了!”仲滕比了一个剪刀手,十分幼稚地做出了一个要剪掉不高兴爪子的动作。 不高兴苦哈哈地耸了耸鼻子,似乎在示意再来一局。 如此重复数次,景函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知道仲滕一直缺根筋不错,可好像也没有幼稚到这种地步啊…… 一直站在远处的引路修士见仲滕难得的没有发疯,而是一本正经地和狗爷玩着游戏,小心翼翼地走到景函身旁,叹道:“仲师兄自在东海被景函仙君斩去一道魂魄以后,脑子就不太清醒了。” 景函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哪位仙君?” “景函仙君啊,道友来的晚可能不知道,这位仙君是仲师兄最好的朋友,可谁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竟为了抢那件道器生生把仲师兄打成了重伤,师兄现在这副模样,也还是宗中长老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的呢。” 第28章 惊神一剑 自己打伤了仲滕? 这怎么可能呢? 景函的第一反应就是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那名引路修士言之凿凿,十分笃定:“不仅是我,整艘宝船上的人都看见了,景函仙君与一名黑衣男子一道取走了鲸腹里的法宝后,仲师兄不知为何上去拦了一拦,接下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黑衣男子? 难道先前自己看见的不是幻想也不是梦境……? 景函不由得遍体生寒——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原身作为一个渡劫期也能被人夺舍?那得要多么高的法力才行? 自从万年前道门三大派与佛门两寺达成协议,共同维护修真界的秩序以来,明面上的杀人夺宝、恃强凌弱、甚至滥杀普通人都被明令禁止。 夺舍之类的旁门左道更是被摒弃为邪术,一切相关的资料都早就被销毁。 若说尚有存世…… 难道是魔修? 景函眉头蹙起——梦魇中的那名男子黑发赤瞳,确实很有传说中魔修的影子。 不过无论仲滕被谁所伤,景函都不可能放任不救。 他走到一人一狗旁,试图查探仲滕的伤情。 仲滕十分配合地转过身,咧嘴笑道:“你也要玩吗?”说着,两根手指比着咔擦咔擦的的动作要来撩景函。 景函面无表情地避开了那两根才顺了狗毛的戳眼指,动作精准地抓住了仲滕的手腕。 “你……” “师兄!!!”景函尚未理清思路,一声怒吼从门外响起,一道红云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猛地一头撞在了凭空立起的冰墙之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噗。”大约是林炎的样子太狼狈,有人低低地笑起来。 林炎左右看看,没见着发出笑声的人,只能绕过冰墙,委屈地说:“师兄……你怎么能……” 话音未落,他发现自己又被丢了个噤声咒加缚地咒,只能张着嘴比口型,顺便手舞足蹈刷刷存在感。 一直在一旁当壁花的引路修士简直看呆了,明明出海之前李道友还是金丹期啊,怎么突然就可以不用念咒就能丢辣么大的冰墙了? 还有林师兄,又是撞墙又是束缚的,这家庭暴力不要太惨哦。 他不由得对林炎投去同情的目光。 “当时仲滕是怎么被伤的,你们可看清了?”景函问。 引路修士看看景函,又看看林炎,这才反应过来问得是自己,思索了片刻道:“好像就是……”他比划了一个动作,“就是这么挥了一下。” 景函微微颔首,示意明白了,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如果他猜得不错,仲滕是中了景函师门传下来的剑法,这才心智失常的。 景函是个散修,他的师父也是个散修,一脉相承,一师一徒,当初师父羽化之时也说过,从此以后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剑法。 可那人不是个冒牌货吗?怎么又会那一式剑法呢? 更别提仲滕被误认为失去的那道魂魄其实是被以一种十分巧妙的手法压制到了身体里,这方法就算是拿给景函自己都没有十成把握,一个冒牌货,可能做到吗? 他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到极北之地看看了。 说不定他的本尊仍在那冰洞中修炼,而梦中种种,皆是虚妄。 至于仲滕为什么会被封住魂魄…… 自己种下的因,还需自己来了解这个果才是。 他问引路修士:“这城中城外,可有绝对安全的开阔地?” 引路修士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出于对强大修士的尊敬,仔细回想了片刻才谨慎地答道:“城北有个角斗场。” 景函对那个角斗场略有耳闻,认可地点了点头,挠了挠不高兴的耳朵道:“带仲滕到城北的角斗场,知道在哪儿吗?” 不高兴一边和主人玩着手指打架一边抖了抖因为好几日没有打理已经有些纠结的皮毛,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景函的手指,咬起主人的前襟就往外跑。 仲滕不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着开始教训它,反而像是个孩子一般哈哈哈地笑起来。 眼看一人一狗快要跑出府邸,引路修士终于如梦初醒似的想起来自个儿的来意,重重地一击掌,慌忙追出去道:“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快回来!” 不高兴哪会听这个路人甲的话,跑得更起劲了,须臾就没了影儿。 引路修士一脸苦相地看向景函,就差唱起了小白菜:“这……李师兄,刚才是师弟我糊涂,原本宗中已经特意请了高人来为仲师兄医治了,正着我引路呢……我见着师兄,一时高兴,这就给忘了,可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他一边解释着,快步跑到门前探头探脑地找人,可溜了好一大圈才发现原本一直跟着他的“高人”已经没了影子。 虽说他早就觉得那“高人”不大靠谱,可毕竟是宗中长老介绍来的啊,现下要怎么交差才好呢? 景函可管不了这么多,在他看来,不管来得是高人矮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谁都没他这个本尊更懂得这个术法的解法。 他大踏步地往外走,想要跟上不高兴他们。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袍袖一抖,把一直充当了人形雕塑的林炎给放了出来。 林炎原本见着头天还和他你侬我侬的师兄一声不吭就又跑了,还偏偏跑到了这个“两人之间可能有猫腻”的仲师兄府上,害他整个脑袋绿油油,简直怒发冲冠。又好不容易才从金玉山庄的树林里找了点儿蛛丝马迹追过来,不免有些不理智。 可到了之后给景函又是冰又是冻的这么一折腾,他的怒气早就被冲散了大半,再加上被迫冻在那儿听了那么长时间的事儿,再蠢他也能看出来景函是为了着急给仲滕治脑残才这么粗暴的。 他拍了拍袍子,决定不和伤员争宠,三步并两步跟上景函,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问:“师兄,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够帮忙的吗?” 景函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走出几丈开外才停下来,抓着林炎的手道:“带我御剑去城北的角斗场。” 林炎低头看了看景函主动牵着他的小手,心里有些扑通扑通直跳的高兴。 他一点儿不避讳地圈住景函的腰,小声说:“好啊。”然后利索地升起飞剑,冲向北面。 景函也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走多远,林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压根儿不认识角斗场在哪儿啊! 帅都已经甩过了,再落到地面上去问别人,岂不是十分丢份儿? 他把下巴搁在景函的肩上,视线不断在地面上逡巡。 很快,一只巨大的黑白色移动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那玩意像是跨栏似的蹦跶着越过了不少商铺,一边跑还一边掉着哈喇子,别提有多傻了。 和不高兴一样傻。 他心里默默地想道,仔细在附近寻找那抹火红的狗影。 只是找来找去他都没能看见不高兴,倒是这条黑白狗一直在他的脚下晃悠,又是吊嗓子又是刨土的,让他差点儿怀疑自己的英俊已经超越种族的界限了。 靠在他怀里的景函也有些急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呢?可他又不能睁开眼睛看看…… 熟悉的嗷嗷声响了起来,他问林炎:“到了吗?” 林炎迟疑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没有啊,你看下面有只和不高兴差不多的狗一直在追着我们呢。” 和不高兴差不多的狗? “是黑白色的吗?”景函立刻反应了过来。 林炎的下巴在景函的肩上动了动,应道:“是啊,还挺可爱的。”至少比那只火红色的好看多了。 景函道:“是山庄里的狗,跟我一起过来的。” “哦?”林炎觉得有些奇怪,景函怎么突然看上一条狗了?他不由得对那条正在他正下方撒欢的狗多看了两眼。 接着,他看见另一条火红色的巨犬从某个角落里跑出来,重重地扑到了黑白狗身上,两条大狗顿时滚作一团打了起来。 周围人都认识不高兴,知道这是离火城一霸,而另一条狗虽然不认识,可个头那么大,看起来又和不高兴两兄弟似的,战斗力一定不弱,遂看热闹看得十分起劲,简直恨不得自己真身上阵似的。 景函也听到了动静,问:“怎么了?” 林炎实话实话道:“那条不认识的狗和不高兴打起来了。” “那仲滕呢?” 林炎愣了愣,还真没看见他。 他缓缓落在离地三丈的高度,在附近找了一圈儿,终于在一个堆肥盒旁找到了仲滕,那厮正趴在一丛兔尾巴草上睡的正香。 景函能感受到此刻身体已经接近落地,轻轻睁开眼睛,推开林炎从飞剑上走了下来,用术法托起了仲滕。 怀里一空的林炎感觉有点儿不好,小媳妇似的扯着景函的袖子。 景函抖了抖胳膊,回头看了他一眼,恰对上林炎一如既往的委屈表情。 他暗叹一口气,说:“别闹。”甚至想要伸手挠一挠林炎的耳后根。 林炎点了点头,做了个拉链封住嘴巴的动作。 两个人一道从一道窄门进入了角斗场。 离火城的居民习惯于夜里看比赛,此刻的角斗场还很空旷,只有三两名负责打扫的修士正在机械地读着清洁用的咒术,时不时用手拈起一些看起来还挺有用的东西往兜里塞。 因为本命宝剑还在原身手里,景函手上只有李玄宗生前留给他的那柄剑。 他左右掂量了一下,感觉还成,作势在空中劈了一下,空气立刻震荡出一小段波纹,隐约可以看出完全施展出来时的一剑之威。 “这是……”林炎咽了口口水, 景函看了看他,道:“离我们远一点。”说完就简单粗暴地召唤出一道水柱把林炎给弄走了。 因为熟悉大概的步骤,找回仲滕魂魄的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景函一手持着宝剑,以剑尖为钩,勾起了那常人并不能看见的魂魄。 接着,只见一道蓝芒亮起,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骤然一冷,一道惊天动地的剑气从下至上倒着斩向景函身后的位置。 而仲滕一直被压制住的魂魄也随着这一动作被彻底地抽了出来。 他傻傻地盯着景函看了几秒,神智不太清醒地喊了句“小景景”,就“嘭”地一声倒了回去。 姗姗来迟的引路修士简直看傻了。 他小跑着到景函跟前,磕磕绊绊地说:“这……这是……这是好了?仲师兄他……?” 景函点了点头,道:“是,休息几日即可。”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使过这招剑招,他隐约感觉有些脱力,甚至腿脚发软。 他四下环顾,问:“不高兴呢,让它把仲滕带回去。” 引路修士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林炎亦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道:“大概还在和另一条狗打架吧。” 景函皱了皱眉,问引路修士:“那你?” 引路修士看着景函苍白的面色,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熟练地用法术把仲滕的身体抬起来,像是赶尸一般带着人走了。 “我们也回去了吗?”林炎有些不满之前被当成累赘一样丢来丢去的待遇。 景函抿了抿嘴,道:“先去看一看不高兴。” 果然,排第一的是伤员师兄,第二的是蠢狗,第三才是自己。 林炎有些小情绪,不过还是应了声,召唤出飞剑,一边环住景函的腰大吃豆腐。 “闭上眼睛。”他催动飞剑升起来。 景函动了动肩膀,从箍得死紧的怀抱里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闭上眼。 一阵隐约的酒香气悠悠飘入了他的鼻尖。 林炎亦闻到了酒香,自从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白酒了,更别提这香气,一闻就是不得了的好酒…… 他有些馋地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地想要寻找这香气的源头。 景函却警惕地四下查看,偌大一个角斗场,怎么早没有晚没有,偏偏这个时候有了酒香气呢? 能做到在周围隐藏这么久却不被他发现,难道又是一名渡劫期修士? 甚至就是那名黑衣人? 他推了推林炎扒在他胸口的手臂,朗声道:“何方道友在此,为何藏头露尾,不肯出来相见?“ 四周静寂无声,只是酒香味更浓,几乎到了不饮自醉的地步。 林炎亦感受到了此间奇怪的气氛,微微驱散上脑的馋虫,放开景函,做出备战的姿势。 “嗷嗷!!!”一阵犬鸣声打破了沉默。 角斗场的一道铁闸门后,一条黑白色的巨犬一跃而出,直直地扑向景函。 林炎不很熟练地横剑一拦,却被灵巧地避过,巨犬重重地在他的身后落下,亲昵地在景函的手臂上蹭了蹭,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你怎么能丢下我,你坏”。 景函没有理睬它,目光仍死死地定在那扇门后。 又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只不过片刻未见,不高兴步履稳健、威风凛凛,简直和从前他们见过的那个土霸王不是同一条狗。 而它的背上,一名身着松垮道袍,头上歪歪斜斜束着个道髻的女子正盘腿坐着。 她一手撑着巴掌大的面盘,另一手则拿着个足有她三个脑袋那么大的酒葫芦,那酒香气就是从葫芦里传出来的。 只见那女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十分豪迈地用手腕擦了擦下巴上落下的酒水,顺便打了个醉嗝儿,这才撑起一双杏眼,毫不客气地打量起了景函。 一股无形的压力立刻笼罩了整个角斗场。 景函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这才忍耐住没有吐出血来。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姿态挺拔出尘如同青竹,眉眼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金玉山庄,李玹宗。”她抽出别在腰间的一柄破竹剑,直直地指向景函,“你和文河仙君之亲传弟子、九焰宗供奉、渡劫期仙君景函是什么关系?” 第29章 三番两次 听到文河二字,景函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对方不仅能轻易地分辨出他这半吊子的剑招从何而来,甚至还对他原身的身份师承一清二楚。 因为仲滕总喜欢大咧咧宣传的缘故,景函这个游离世外的散修在某些小圈子里还颇有些名气,而他是九焰宗的供奉更是稍微一动脑子都能想到,只有他的师父是文河这件事情…… 虽然他从未有心隐瞒,可知之者甚少。 就连仲滕也不过是知道他师从一位隐世大能罢了。 眼前这女子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难道是熟人? 景函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那女子片刻,他向来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即便是一面之缘的人也能清楚地记得,而此女的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皆不是容易让人忘怀的类型。 见景函不答话,女子脸上的表情又冷了几分,修真之人无惧四季严寒,站在角斗场中之人却都隐约感觉周身的空气一凉,仿佛在她面前,所有人都只是丝毫没有法力的普通人。 林炎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短,不晓得其中的可怕,两步上前把景函护在身后,朝女子道:“我们不认识什么景函,把狗还回来,我们还有事。” 女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林炎,轻轻巧巧从不高兴的背上落下,手中的竹剑却扔指着景函,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在不知女子的来意之前,景函自然不会贸然承认什么。 他顺着林炎的话道:“道友说的名讳,我只是偶然听过,并不识得那人。” 出乎景函的意料,女子挽了个剑花,轻易地收回了竹剑,笼罩四周的威压陡然一散。 “这样么?”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陡然把竹剑甩进了泥土地面之中,直勾勾地看着景函。 才下过雨的冬日,泥土冻得僵硬,这柄竹剑却深深插入地面一尺半长,剑身极稳,只余两条破布条做成的剑穗一晃一晃的。 要不就是这竹剑的材质特殊,不易磕伤碰伤,要不就是这女子法力太强、剑气充盈,用法器和用竹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林炎和景函皆看着这柄竹剑,一言不发。 女子终于绷不住了,心道哪来的乡巴佬,一点都不懂江湖规矩。大咧咧地换了个没正形的站姿,一副小流氓打劫的语气道:“喂,我剑都插了,你们到底和不和我打?” 景函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道:“不。” “啧。”女子一脚轻轻点了点地面,原本严丝合缝卡在泥地里的竹剑立刻飞回到了她的手上,“那就别怪我欺负小辈了。” 她话音未落,一双杏眼微微眯起,露出极认真的神色,一柄竹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刺向景函。 林炎立刻召唤出了一堵炽热燃烧着的火墙拦住女子,却生生被竹剑给刺开了一个大洞,她却恍若未见似的直直从火墙中穿了过去,毫发未损,连步伐都没有减慢半分。 眼看那剑就要刺入咽喉,景函疾退几步,长剑一挥,再次使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剑。 剑招一出,他就暗道不好,之前的一剑耗尽了他所有的元气,而大约是受如今的躯壳所限,重新恢复的元气竟然只有元婴期。 也难怪面对女子时他会感受到如此之强的压力。 两人剑锋交错,景函的剑气彻底被压制在了剑身周围,毫无威胁性,而女子足以毁掉整个角斗场的剑式竟然也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那竹剑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在景函的肩头一击,斜斜地荡了开去。 这是……试探? 景函偏过脸去看那女子,一股清晨的竹叶与酒香气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渡劫期的灵魂,元婴期的肉身,啧……”她定定地看着景函,仿佛觉得十分有趣。 猝不及防被看穿,景函脸色微变。 女子当然没有错过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得到了预想中的讯号,她重新把竹剑插回腰际,两步退到了半空中,再次问:“你当真不认识景函仙君?” 景函迟仍旧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女子身形一动,正拦在道中,景函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没能走脱开。 她似笑非笑道:“这就奇了怪了。仲滕所中的法术十分奇特,唯有重复施展同样的法术才能解除。而此法术,正是我派逆徒文河所创。”她笑起来,“文河这一脉,向来是一师一徒传承,他亦只有景函一个徒弟,你与他师徒二人素不相识,又怎么学会的这一招?” 这女子和师父竟然有渊源?师父竟然也曾有过门派? 不过既然说是“逆徒”,其中必定有什么隐秘的恩怨。 向来不善言辞的景函选择沉默以对。 见景函一言不发,女子更来了劲,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目光灼灼地拿出了打持久战的架势。 正在此刻,一缕洞箫之声响起,其律时而高亢、时而婉转,仿佛奏的是百鸟朝凤、紫气东来,可不知是洞箫本身的特质还是奏者有意为之,本该欢快的曲调中生生掺入了几分冷意,像是给兴头上的人浇了一桶冰水似的透心凉。 女子一听这声音就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却又好像不得不从,身形微微一动,两个呼吸之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一直笼罩着角斗场的威压终于尽数散去,吓得一动不动的黑白大狗小心翼翼地在景函身上蹭着求安抚。 不高兴立刻吃醋了,嗷嗷地叫着要把它拖走。 林炎实在是抢不过两条狗,只得飞到半空中伸出手来问:“师兄,要回去看看仲师兄吗?” 景函略一点头,不高兴立刻不吵不闹,乖乖地趴在了地上。 “师兄!”见景函直接坐到了不高兴背上,林炎委屈地喊了一声。 景函内心正一团乱麻,哪有功夫多理会林炎的想法,轻轻一拍不高兴的屁股,一人一狗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林炎只能御剑追了上去。 刑堂内院,仲滕终于醒了过来。 在这一段“痴傻”的时间中,他那被封住的一道魂魄一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发生在周围的一切,从眼带不屑的长老们到恭谨不再的属下…… 亏得他坐镇刑堂多年,没有了他这离火城还真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起来。 长老们只能不甘不愿地想尽了办法,终于请到了虚无观的一位渡劫期师祖来为他看病。 可师祖还没到,他的病却已经好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治好他的人恰好就是那个让不高兴十分中意的奇人。 作为“肇事者的挚友”,他对景函的不少剑法都十分熟悉,这一式剑招又被称为“解铃”,意即必须要用和从前分毫不差的手段才能保证魂魄无损。 景函向来不大愿意搭理外人,更没有听说有收徒之类的意向,这名据说因为晕剑而从来不在外界走动的修士又是怎么学到景函的剑术的呢? 难道他们阴差阳错竟是继承了同一种道统,景函不是说他们那一脉向来只有一名传人吗? 想到吃错了药的挚友,仲滕不由得皱起了眉。 自从在玄临城见着景函和那名黑衣人在一起他就觉得古怪,上前去打招呼不应不说,看人的眼光也是阴恻恻的。 之后更是一言不合就砍了他一剑。 虽然景函从前也很喜欢这样做,可没有一次是真的下了重手的,更别提这样把人往死里整了。 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仲滕微微动了动躺得不太舒服的脑袋,唇中发出不由自主的闷哼,一直在一旁守着给他扇风的弟子立刻咋咋呼呼地跑出去大喊:“仲师兄醒了!”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近一月的时间里,府中人大多都跑出去“办差”去了,又复悻悻地挪回来。 “陆乙。”仲滕闭着眼睛喊了一声,他病的一月间,也只有这个缺心眼的一直不离不弃。 陆乙一听崇拜的师兄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叫自己的名字,整个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动作僵硬地同手同脚走到坐榻前,哆哆嗦嗦地应道:“师……师……师兄?” 仲滕听声音不对,睁开眼看了一眼,却见陆乙面色通红、神色慌张,时不时地扫一扫小仲滕的位置。 “?” 他勾了勾手指,掀起一阵熏风——没觉得哪儿凉啊? 仲滕又复闭上眼,问:“玹宗道友呢?我想亲自谢他。”顺便旁敲侧击,问他到底是怎么会的这一门剑法。 陆乙道:“李……李师兄他们好像还在找不高兴……” “哦?那……” 陆乙话音刚落,一声嗷嗷的狗叫响了起来,一团红云飞一般地撞开陆乙,重重地压在仲滕身上,看那架势,简直要把他压死才肯罢休。 “不高兴,坐好。”景函命令道,大狗立刻乖乖地趴在了仲滕的床尾,尾巴一摇一摇地撩仲滕的小腿,仿佛还不敢相信主人的康复。 仲滕侧过脸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景函,目光灼灼,仿佛要把人看个穿透。 林炎立时就有些不爽,作为一个资深穿书者,他深谙各种套路,见仲滕这副痴迷的模样,不由得想:难道这蠢货也看上了师兄? 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敌意。 仲滕对此一无所察,他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这位“李道友”的每一个动作,越看越觉得这人的气质神态无一不像是从前的景函。 难道练同一门功法的人还会长出“同门相”? 脑中划过门中几名羊胡子长老的脸,仲滕不由得有些牙疼。 他挣扎着挪了挪屁股,拱了拱手道:“多谢道友相救。” 景函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 果然还是很像。 仲滕嘴唇微动,问:“某见道友破法手段不凡,不知这招式可有什么名讳?” 景函道:“无。” 仲滕又道:“某这次病得厉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道友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万一复发……不知贵庄可还有其他道友知道这毛病的破解之法?” “无。”景函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会有后遗症。” 他的语气笃定,仿佛对这剑招了解至极。 “这样啊……”仲滕讷讷地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的一瞬间,竟有一种正在和老朋友交谈的错觉。 见仲滕头脑清醒、口齿清晰,景函知道已经没有了大碍,再加上林炎在一旁盯人的目光实在是让人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那股子酸味,他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长剑,道:“我和林炎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一步。” 仲滕点了点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浮现。 行出几步,景函突然想起了来意,又回身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仲堂主借不高兴一用。” 被命令待机的不高兴立刻亮了眼睛,伸出舌头巴巴地等着主人同意。 “当然可以。”仲滕平静地看着自家那条狗尾巴往外拐的蠢狗,只觉得这副殷勤的狗样儿也十分熟悉。 同样的剑法、同样的性格、就连自家谁都不理的灵犬对二人的态度也极为相似……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偏过头,恰看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揽着姿态端正的另一人,亲昵地把脑袋贴在他的耳际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而另一人对他毫不理睬,也不知听见了什么,抬手就抽出了腰间的冰蓝色宝剑。 两人的身后,一条大狗正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似乎在这间屋子里已发生过了无数次! 仲滕不由得呼吸一滞,心中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猛然起身,连带倒了陆乙特意取来的一大瓶灵液也没有在意,大声喊道:“玹宗道友留步!不知……不知道友可认识一名名为景函的修士?!” 景函的脚步一顿,冷冰冰地道:“不曾。”便与林炎相携而去。 一直站在近旁的林炎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表情微变,不仅是这一次,每当有人提到“景函”二字,师兄的表情都会有些僵硬。 这个“景函”到底是什么人? 听其他的人的话,似乎此人神通十分广大,砍人救人都是一把好手,且心狠手辣,对着多年好友也能说翻脸就翻脸。 师兄与那人的剑招极为相似,且又十分在意的样子…… 林炎深吸一口气,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气真真正正地从心底向上翻涌:那人到底是谁?是师兄的师兄吗?还是师兄的好友,甚至……曾经的情人? 师兄的剑招是他教的吗? 那人如今又在何处? 师兄为什么性情如此冷漠? 是不是那人…… 无数套路在林炎的心中掠过,他越想脸色越沉,甚至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戾气。 走在他身旁的景函不由侧目,张口道:“你……” “师兄!”林炎打断了他的话,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逼人地问,“那个景函,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在林炎认真目光的逼视下,景函突然有一种把一切都坦白的冲动:毕竟,面前的这名青年一直一直都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 第30章 三章 合一 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景函眼神微敛,道:“我并不认识……” “骗人!”林炎语气激动地道:“师兄,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这么不可信任吗?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出来让我帮你分担的呢?!” 景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饱含了太多的情绪,林炎一时竟然看愣了。 “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回过神来,林炎撇了撇嘴,别扭地背过身去。 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景函立在他身后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挠了挠他的耳后根,声音略微嘶哑地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 林炎无声地嗤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知道师兄的过去。 不过既然师兄不愿意说,他还是不要再强人所难的好,以免又做过了头被嫌弃。 “好吧。”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阳光灿烂,“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它呢?”他朝不高兴努了努嘴。 才松了一口气的景函又不由得纠结起来:借不高兴,自然是为了去极北冰原,一旦林炎和自己同去,再缺心眼的人也能察觉出什么,先前的隐瞒不都白费了吗? 察觉到景函的抗拒,林炎无端的有些烦躁。这到底是怎么了?头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不过是来了一趟离火城,师兄又开始和自己疏远了? 急于圈定自己的领地,林炎突然地抱住景函,像是条撒娇的大狗一般晃啊晃,委屈地小声说:“师兄,你是不是想甩掉我了?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本就有些心虚的景函像是嗓子眼里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闷得慌。 他拍了拍林炎的背,想要安抚这个极其依赖自己的大男孩。 得到了鼓励的林炎更加得寸进尺,在鹤氅掩饰之下的手脚都开始不老实起来。 不高兴龇牙咧嘴地叫起来,若不是碍于景函和那个坏人黏得太紧,它真想不管不顾就咬下去。 被林炎的小动作撩得全身都不太对劲,景函僵硬着身体想要推开他,却被不容分说地抱起来带到了最近小巷中的隐秘角落。 这样强势到具有侵略性的林炎太不多见,景函没来由地感到心烦意乱,不安地挣扎起来:“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他明明不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安抚林炎的啊,虽然这看起来确实十分有效。 “我不要。”一直闷头种草莓的林炎摇了摇头,一手按住景函的双臂,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师兄,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好喜欢你啊……” 说着,顺着已经被亲得凌乱的额角逐渐往下,整张脸都埋在了景函棱角分明的锁骨上细细舔舐,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心爱的那块肉骨头。 大概是林炎的语气太过卑微,景函甚至不忍心反驳他半句。 一股奇异的痒从锁骨开始向心口蔓延,继而随着脉搏涌向全身,景函不自觉地挺起了腰,像是献祭一般整个人贴在了林炎温暖宽阔的胸膛上。 明明自己才是剑修,为什么会比身为法修的林炎的体格虚弱呢? 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眉头深锁,泛红的眼角中溢出了几分湿润。 为了不让粗重的呼吸暴露太多情绪,他死死地咬紧了唇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昏聩头脑中的异样。 “嗷!嗷嗷!”不高兴因为体格太过巨大,完全进不到小巷里,整条狗焦急地转来转去,没一会儿就引来了另一条黑白色的大狗,两条狗一块儿在外头闹着,更添了几分偷情的紧张感。 见景函完全放下了防备,林炎低下头贴在他已经汗湿的额角上,吃吃地笑起来,一边还轻轻地在他身上磨蹭,又甜又腻地说:“师兄,你这样真可爱啊,我都有点儿舍不得吃掉你了。” 景函茫然地看着他,却不防备林炎猛地低下身去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小景函,整个人都像是过了电一般挣扎起来,不由得抓紧了林炎的头发。 “哎哟我艹,太极你怎么和这蠢狗混一起了?找到小宗宗了吗?” 一个人声骤然响起,角落中春情正浓的二人都僵住了,林炎立刻站起身,利索地把景函的鹤氅扯上来,紧紧地把人裹住。 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咒了吗? 景函推开林炎,施展术法整理好衣冠,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 林炎不满地在他的下巴上啜了一口,轻声埋怨:“师兄真是翻脸如翻书啊。” 景函眼眸低垂,正遮住了眼角的些许泪渍。 人声愈来愈近,林炎也收拾好了自己,沿着声音来处的相反方向往外走,可还没走出巷子,就被一条黑白色的大狗给拦住了。 “嗷嗷!”黑白狗特别开心地嚎了两声,不高兴立刻也挤了过来,接着,一身金光闪闪、手中折扇招摇的玉磐子从两条狗的身后露出脸来,笑得一脸深意。 “我说小宗宗没事儿跑到这里头来做什么,原来是……嘿嘿……”他用力晃着折扇,一边挤了挤眼睛。 看不惯玉磐子那猥琐样儿,林炎上前两步,不快地问:“玉师兄有什么事吗?” 玉磐子挑挑眉,眼中颇有些“哟你小子还挺护食”的意思,揶揄道:“无端打扰人家好事儿可是要遭雷劈的,我像是那么缺德的人吗?”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景函,却发现对方面若冰霜,显然对他三番两次拿这种事情打趣很是不高兴。 小宗宗还是那么害羞。 玉磐子内心偷笑,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先前师尊不是说过想送小宗宗你到虚无观去看脑子……”被林炎狠狠地瞪了一下,他连忙改口,“额……诊病吗?今早他与那位师伯联系,得到消息说恰好有位精通这类病症的大能在离火城里落脚,这不,立刻就派我来跑腿了。” 听说是治病,林炎的脸色稍缓,倒是景函十分不乐意地道:“我已说过不必麻烦。” 玉磐子随手挥了挥扇子:“小宗宗,讳疾忌医可是不对的,有病就要治啊。” 林炎也劝道:“虽然师兄如今已经没了大碍,请懂行的来看一看总是保险一些,万一在哪个深山野地里突然犯了病就不好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景函实在是被说得无法,只得点头答应。 玉磐子松了一口气——完不成老爹交待的任务可是要被关小黑屋的!也不知道谁才是亲儿子…… 来之前玉磐子和那位大能通过讯息,知道他正在松风楼吃饭,三人便一道往那处去。 有外人在,景函不愿意被林炎抱着共乘一剑,便坐到了不高兴的背上。 另一条被玉磐子称作“太极”的黑白狗立时哭丧着脸“呜呜”地啜泣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硬是咬着景函的裤腿不让他走。 林炎看得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心道我都没和那狗计较,你计较个啥劲儿啊?你以为这样撒娇卖萌就有用了吗?这条臭狗可是师兄的心头肉呢…… 碎碎念还未完,他就眼睁睁地看见景函屈服在了在太极的撒娇攻势下,一边揉着不高兴的耳后根安抚一边坐上了太极的背。 林炎自觉被抢了戏份,也委屈地喊了一声:“师兄!” 景函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硬是把他酝酿好的情绪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福至心灵,道:“师兄,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和你共乘啊?” 玉磐子立刻嗤笑了一声。 景函被这一笑惹得有点儿恼火,用眼神示意林炎坐到不高兴的背上。 得到讯息的一人一狗两相对望,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 林炎努了努嘴,道:“可是我没骑过狗嘛,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玉磐子又是“噗”得一声。无端被怀疑专业性的不高兴更是十分不满,“嗷嗷”地朝林炎龇了龇牙。 林炎更来劲了,嗓音委屈得都要哭出来:“师兄你看,它还凶我!” 玉磐子的牙都要酸掉了,忍不住一边哂笑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道:“师兄你就听林师弟的吧,不然让那位师伯久等了可就不好了。” 景函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同意了。 林炎欢欢喜喜自发自觉地坐到景函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因为两人的身材差距,乍一看去倒像是小情侣共乘似的,暧昧极了。 景函拍了拍太极的背示意可以出发,又重重拍了一下林炎的手让他不要太过放肆。 林炎暧昧地笑了笑,双臂圈得更紧,道:“师兄你就让我抱一下嘛,万一我没坐稳,也还能有个依靠。”他的声音极低,双唇几乎要贴在景函的耳垂上。 坚实的胸膛和温软的唇唤醒了身体愉悦的记忆,景函不由得抿了抿唇,闭上眼睛驱使冰冷的水灵在体内游走了一整圈才平复下心绪。 . 松风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三人走进大堂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有一个角落甚至哄哄闹闹地开了个盘在赌钱,好不热闹,景函只能嘱咐两只体型过大的宠物在外头等着。 玉磐子环视一圈,没见着穿虚无观服饰的修士,猜测那位师伯大概是在楼上的雅座就餐,便用了一张传讯符递消息。 接着,只听“啪”的一声响在那赌钱的人群中炸开,一个女声大咧咧地道:“不赌了不赌了!欠钱的付现,没钱的抵物了啊!”一群赌徒七嘴八舌地吵了一会儿,纷纷散了。 大堂顿时清静不少,一名身着细棉布道袍的女子一边数着袍摆里兜着的灵贝和欠条一边往门外走,看那袍摆下沉的弧度,显然赢的不少。 大把大把的灵贝发出愉悦的响声,女子不禁嘿嘿笑起来,五指一笼把灵贝收进储物戒指里,顺手捞起腰间的酒壶大灌了一口,打着酒嗝儿问:“你们就是金玉山庄的那几个小弟子?”话毕,目光大喇喇地落在了景函身上。 玉磐子不知他们之前已经碰过面,忙作了一揖,道:“这位便是月师伯了?小辈玉磐子,是金玉山庄玉真人座下的弟子,这二位是……” 月疏桐敷衍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楼上叫了桌菜,我们边吃边说。” 到了三楼雅座,几人才明白所谓边吃边说的意思就是这女子吃,其他人说。 因为先前的不愉快,景函和林炎对这位据说道法十分高深的女子并不信任,倒是玉磐子十分尽职尽责、劳心劳力地帮景函介绍病情。 月疏桐一边饿虎下山似的对着满桌子菜狼吞虎咽,一边时不时点点头示意她正在听玉磐子讲话。 玉磐子介绍完病情,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高人”,指望她能给出个解决对策。 可月疏桐却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直到他实在忍不住发问,这才道:“我不太懂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玉磐子顿时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月疏桐一边嘎嘣嘎嘣地咬着花生米,一边认真地给自己剥虾肉,眼皮也不抬地道:“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是谁有病?” 玉磐子愣了一愣,清了清嗓子,道:“中法术的是玹宗师兄。” 月疏桐用剥下来的虾钳剔了剔牙,不咸不淡地看向景函:“哦?我看他挺好的啊。” 热脸贴了半天冷屁股,又被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番,林炎终于忍不住了,道:“我也觉得师兄挺好的,既然这样,还是不劳烦这位师伯了。” 话毕,拉着景函就要走。 月疏桐冷不丁说了一句:“日前我经过极北之地,偶遇一名渡劫散修,奇怪的是,他虽有渡劫期的肉身法力,生魂灵窍却都只是元婴期,若不是还有另一名道法诡秘的黑衣修士陪着,说不定早就一身法力喂了冰原熊。” 景函身形一顿,她又继续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懂得怎样催动金丹转化灵气,只能靠那名黑衣修士输送灵气,不过这输送的方法嘛……”她嘿嘿一笑,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猥琐,目光再次落到了景函的身上。 梦中的事情,景函从未具体对人叙述过,面前的女子却知道的比他更详尽。 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占据了他的身体,害人夺宝,甚至还与人行苟且之事。 只是稍微想想,景函就不由得怒气横生。 水蓝色的灵气化为丝丝闪电在空气中爆裂开来,玉磐子惊讶地看着景函,不知道方才女子说的话到底哪儿出了问题,竟惹得向来平心静气的小宗宗如此恼怒。 达到了目的,月疏桐再不装腔作势,她半仰着头与景函对视,似笑非笑:“巧的是,这名名为‘景函’的修士,正是伤害九焰宗刑堂座首的凶手。“ 景函冷着脸反驳:“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月疏桐眨了眨眼,故作不明:“那他到底本意是什么?”她喝了一口酒润嗓,继续道,“更巧的是,他还偏偏和本门颇有渊源,是本门‘逆徒’的传人,果真是师徒相传的恶劣……” “住口!”景函拔剑出鞘。 月疏桐的声音一丝不乱,继续用那嘲讽的语调道:“……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清理门户了。”话毕,她挑衅地看向景函。 雅间中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玉磐子瞧瞧月疏桐又瞧瞧景函,简直要急出了一头汗。 正在此时,雅间的窗户被从外打了开来,一名手持玉箫的男修目光在雅间中扫了一圈,对月疏桐道:“往金鼎阁去了。” 月疏桐眼神一亮,抬腿就往桌上踩想要翻出窗外。 玉磐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想吃霸王餐。 女子一边拐带了桌上的最后半条鸡腿塞进嘴里,一边回头道:“我去清理门户了,各位回见。” 她所谓的“清理门户”,自然就是之前说过的“清理”如今占据景函躯壳的人,可清理过后,这副躯壳还会存在吗? 眼看多年苦修就要毁于一旦,景函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跟着翻窗出去。 林炎怕他有什么闪失,忙御剑上前,堪堪揽住了他的腰。 玉磐子只是稍微迟疑了片刻,就被赶上来防吃霸王餐的店小二拉住了,说是要结了账才能走。 他肉痛地出了十个灵贝,不断安慰自己这趟是公差有报销。 待小二终于把餐后附送的两坛酒送上,先后离去的四个人早就没了影子。 因为离火城防护大阵的作用,即使是渡劫期修士在其中也不能施展出一步千里的身法。 月疏桐兴冲冲地赶到金鼎阁,男修所说的“一黑一白两名渡劫修士”早就没了影子。 她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埋怨道:“你怎么不知道先把他们抓起来?” 男修笑道:“师叔不是想亲手缚住他们吗?” “那你也可以把他们五花大绑,只留两只手让我绑啊。”月疏桐强词夺理,脸上却没有多少埋怨的意思了。 景函站在整个陆地上最大的交易所的正中,空气中仍残留着的熟悉水灵气息清晰地告诉他,就在半刻钟前,他的原身还在此处施展过法术。 如果现在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 景函左右看了看,拉着林炎想让他当人形坐骑。 尚未动身,一柄玉箫横在了景函面前。与月疏桐一道的那名男子嘴角含笑地劝道:“追不上的。” 景函固执地想要绕开他。 男修又传音入密:“你就算现在追上了他,又能做什么呢?叫他把躯体还给你吗?还是直接杀了他?” 一言惊醒梦中人,景函一腔想要夺回自己躯体的热血都冷了下来。 他是太过冲动了。 如今的他只有元婴期,而他的原身就算灵魂再不济,渡劫期的修为摆在那里,随便动动指头就能把他弄死。 在没有弄清楚对方为什么夺取他的身体——是单纯地看中了他的修为,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之前,他不该再轻易接近“自己”。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一个不知名的人糟蹋,他又有些闲不住。 林炎不知师兄这突然的焦躁从何而来,担忧地看着他。 通过月疏桐的话和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他隐约能猜到那名名为“景函”的修士与师兄有莫大的联系,且师兄对那人也极为关心,甚至只听到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寻个究竟。 可偏偏知道内情的人都和打哑谜似的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他连一点儿门路都摸不到,只能胡乱猜测。 “师兄。”他扯了扯景函的衣袖,试图用撒娇卖萌来舒缓景函的情绪。 景函的胡思乱想被打断,颇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林炎。 林炎还从未见过景函这副模样,颇有些受伤地放低了音调:“师兄……我们……我第一次来这,要转转吗?” 景函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虽毫无兴致,却还是答应下来——金鼎阁中寄售的宝物众多,标价全凭卖家喜好,在这时常能淘到不错的东西。 林炎虽是九焰宗中人,却从没到过金鼎阁,看什么都十分新奇。 再加上他又有意引景函说话以分散注意力,两个人走走看看,在断断续续的介绍中,景函的情绪竟真稍稍平复下来,能够理智地正视现在的状况——无论如何,那人占据他的身体为非作歹已成事实,他既然一时半会无法改变,不如就在现在的躯壳里安心修炼。 毕竟在未来的时空里,那个躯壳终是要死的。 只是现如今许多事情都脱离了原本的轨迹,他的原身还会渡劫失败吗? 景函正胡思乱想着其中的因果关系,林炎突然捏了捏他的手,指着人群包围的某处道:“师兄你看,那件法衣可适合你!” 景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件雨过天青色的法衣正被重重符箓保护着展示在金鼎阁大堂的正中,更有八名虬髯大汉怀抱宝剑镇守在其四方。 如若他的眼光无错,这八人中起码有一半以上是元婴期修士,若有阵法配合,更是足以挡下渡劫期修士一击。 能花这样大力气守护的东西,难道是…… 见景函果然对这件法衣感兴趣,林炎忙护着景函往前挤,因为体格和修为的缘故,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挤到了法衣前面。 和其他商品一样,水晶做成的防护罩右下角镶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书“法衣·水天一色,道器,下品,水属性,起拍价五万灵贝”。 林炎每看见一个词眼睛就亮一分,直到看见价位后,这份惊喜立刻变为了深深的惊吓。 五万灵贝?! 他敲了敲虽然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但还是喜欢偷懒的001号,问:“这衣服是真的吗?水属性的道器?” 001号懒洋洋地搜索一遍数据库,道:“真的,书里提到过,好像属于一个名叫‘海玲珑’的魔女。” 林炎对后面半句丝毫没有兴趣,反正现在系统正坏着,无论原本的剧情怎样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看了看景函,后者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水天一色法衣的铭牌。 “怎么才能拿到这件法衣?你能查到吗?”他问001号。 001号翻了个白眼:“你瞎吗?五万灵贝起拍不认识字啊?” 林炎立刻呛回去:“你蠢吗?有钱我不会自己买还要问你?” 001号冷笑两声:“没钱还想钓男人,早点儿回家自己撸吧。” 林炎:“……” 他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忍耐力和声和气地问001号:“那么,能不能请你查一查,怎样才能赚到五万灵贝呢?” 001号得意洋洋地说:“不知道。” 林炎一个没忍住,直接一捧火过去把001号烧得直骂娘。 景函眉头微蹙看着“五万灵贝”几个字,亦开始从《焰破九天》里查找灵贝场的讯息。 大概是因为道器太过稀有,一般修士得到之后无一不是捂得紧紧的,更别提拿出来拍卖了。所以即使是下品,这件法衣也还是引来了不少专程慕名前来参观的修士。 其中更有不少家大业大的纨绔子弟,五万灵贝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事儿,只求能把这件道器括入囊中。 一名穿金戴银比玉磐子更夸张数倍的金丹修士一边扯了扯颈间足有两指粗的紫水晶链子,大着嗓门朝一名金鼎阁的矮个子店员嚷道:“妈的,不就是件破衣服,你竟然不卖?不卖你就是瞧不起我!劳资派人铲了你的门面!” 那店员大概是新来的,经验不足,被这大嗓门吓得脸色发青,好像时刻都要哭出来,支支吾吾整个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好在另一名管事打扮的人立刻从柜台后钻了出来,呵呵地赔笑道:“不是小店不卖,这件道器实在是下月拍卖会的压轴宝物,此时拿出来展览也是为了买主们能提前看定货物,这位爷要是真看中了,下月请来竞拍就是,小店一定为爷留一个上好的座次。” 大嗓门修士呸了一声,立刻有个跟班重重搡了管事一下,嚣张道:“怎么和我们黑鸫大人说话的,大人看上的东西,你们还推三阻四?” 另一人接话道:“就是!大人看上你们的东西是你们的福分,没几日就是宗主的寿辰,大人正缺这样一件拿得出手的宝物献上,万一能得宗主垂青,你们这破衣烂衫也算是有了个体面的归宿。” 管事的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无赖,顶着脸颊上的淤青不断打着哈哈。 闹来闹去,围观的群众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插嘴道:“你们说这是破衣烂衫,有本事倒找出第二件来啊。下品道器,又是这样的品相,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件,就算是渡劫期的修士也不免心动争抢,哪轮得到你们这种杂碎。” “你说谁是杂碎呢!” 整个大堂顿时闹成一团,为免受波及,林炎和景函只得退了出来。 各自思考怎么弄钱买下那件衣服的两人毫无所觉地手牵着手在街上晃悠着,无意间就走到了九焰宗断崖下的小吃一条街。 浓郁的香气丝丝缠绕着勾人,林炎动了动鼻子,左右一看就找到了那辆卖茶叶蛋的小车。 果然还是好想吃啊,先前竟然都忘记趁师兄不在的时候买两个尝鲜。 他偷偷瞧了一眼正低眉敛目思索着什么的景函,悄悄咽了口口水,软声撒娇道:“师兄,我好饿啊……” “嗯。”景函应了一声。 林炎又偷瞄了一眼茶叶蛋,用胳膊拱了拱景函:“我好想吃那个啊,看起来特别好吃的样子。” “吃吧。”景函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炎当机立断,牵着景函一道走到小车前,十分豪迈地说:“老板,来十个茶叶蛋。” “好嘞。”难得有人一口气买这么多蛋,天又这么冷,早卖完就能早收摊回家了。 老板脸上的笑容都诚挚了几分,认认真真地数出十个蛋包好递给林炎,道:“十个,您数好嘞。” 林炎掂了掂纸包,十分满意手中的分量,付过钱就要走。 老板及时叫住了他,从装零碎的布搭子里掏出一本灰扑扑的小册子来,道:“哎,这本书就送你了,边吃边看吧。” 林炎随意扫了一眼,也没怎么在意就收下了。 离火城中生活着许多专为修仙世家服务的普通人,他们没有法力,不能阅读玉简制成的书籍,城中亦没有大型的纸坊,只有三两家私人小作坊用炼药多出的废渣做一些草纸,刊印几本没什么营养的茅房读物。 这类茅房读物为了增加销量,时常会带一些有色内容,其中用词之粗俗,着实令人不齿,以至于其常年被各大宗门列为禁|书。 直到后来,一位有奇怪癖好的大能在一整套小黄书上断续记载了一门被后世称为《春间集》的无上道法,并随小黄书刊印流传,影响甚广。 一时间,各种记载了真真假假道法的小册子如同雨后春笋般纷涌而出,这类小册子才逐渐解禁。 林炎刚穿进这个世界时,也在原主的房里发现过几本记载了道法的小册子,因为在从前的世界中积攒了一些修炼功底,他一眼就看出那几本书是瞎诌的,随便翻过之后就随手扔到了一边,这本书想来也是如此。 寻到一处无风的角落,林炎拉着景函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装茶叶蛋的纸包。 真香啊! 他舔了舔嘴唇,剥开一个蛋递给景函,问:“师兄真的不吃吗?” 景函扫了一眼这脏兮兮满是奇异纹路的食物,嫌弃地摇了摇头。 林炎再也等不及了,满足地咬了一大口。完全入味了的茶叶蛋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汁液,美味得让他差点咬掉了舌头。 一连吞了五个蛋,林炎终于从饿死鬼投胎的架势里缓了过来,他慢悠悠地剥开第六个蛋,吮了吮手上的汁液,顺手从怀里掏出刚才老板送他的那本小册子来看。 才翻开第一页,他猛地一个哆嗦,手里的蛋骨碌骨碌滚得老远,立刻被藏在角落里即将冬眠的青蛇卷走了。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一直充当人工搜索器的景函终于从系统中的书简里回过神来,偏过头去看林炎。 林炎下意识地就把书藏到了背后。 景函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林炎松了一口气,把书揣回了怀里,决定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再看。 眼见天色将暗,他问景函道:“师兄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既然已经得到了真相,冰原之行就再没有了必要,当务之急是在拍卖会之前筹集到尽可能多的灵贝,以增加拍到法衣的可能性。 景函一想到还剩下几十卷的书本就觉得头疼,这系统好好的怎么就坏了呢? 他暗叹一口气,道:“暂时还未定下目的地。” 林炎一切听景函安排,自然没有意见,又问:“那我们晚上住哪儿呢?” 本着能省就省、一切从简的原则,景函道:“回宗门吧。” 毕竟是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好长时间没回去,林炎还挺想念的,当即御起飞剑,环着景函的腰一道飞向高级弟子所在的主峰。 随着天色愈来愈暗,各个山头的灯火渐次亮起,连成一道道光的河流,与天空中的星辰遥相辉映,既神秘、又浪漫。 想当初下山时,他还需要靠苦肉计装可怜才能勉强博得景函的一丝同情,如今……虽然还是需要时不时装一装可怜,可景函已经能毫不抗拒地被他抱在怀里了。 林炎不由生出一股豪情壮志,动力满满地想要尽快把景函吃掉。 不知是因为林炎三番两次的“遇难”给这个小院蒙上了“不吉”的面具,还是因为仲滕打过招呼,林炎这座自从分到手就一直被人惦记着的小院竟然完好无损地被保留着,圆拱门外甚至还象征性地落了一把锁。 飞剑缓缓落地,林炎尤有些不舍地黏在景函的身上,指尖微动,弹出一小团玄火。 门锁立刻“咔”地一声打开了。 林炎像是个大包袱似的黏在景函的背上,就算是开锁时也不肯松开夹在他腰上的两条胳膊。 进到院内,林炎重新落上锁,轻轻地在景函的耳边笑起来。 轻微的震动从耳边的软骨穿到鼓膜,像是根羽毛撩在耳畔,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景函觉得自己像是个饮鸩止渴之人,明知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汲求这一丝丝温暖。 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地想要推开林炎,林炎却丝毫不肯放过机会,用力地吮吸他的耳垂,并在呼吸的间隙中小声道:“师兄,我们都好久没一起睡了……” 虽然林炎说的是事实,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是双修而已。这也是修行的一种,且比普通的修炼更有效率。 他这样麻醉自己。 随着那双柔软唇瓣的不断下移,景函的脑中像是走马灯一般地浮现出无数双修法门,他不由得想——两个人摆出那样奇怪的姿势,真的不会扭断手脚吗? 幸好林炎似乎对这类法门并没有研究,只是急切地把他推进屋里,呼吸粗重地用唇种下一朵朵艳丽的花。 不知是不是没有人在附近的缘故,景函也不像白日那般拘束,虽然他的表情仍是隐忍而克制的,但双手却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四处抓挠,以求释放出越来越积累的奇异酥麻。 他紧紧地攥住林炎的衣襟,无意识地随着林炎的动作轻轻磨蹭。 眼见时机成熟,林炎用蛮力扯开束缚在胸前的上衣,原本揣在怀里的半包茶叶蛋伴着小册子一道“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不满于被噪音打扰的景函不快地瞪了音源一眼,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好半晌才清醒地回过神来,推开亦是一脸迷醉的林炎,在他既不满又不解的眼神中冷静地拾起了小册子。 这是一本由极粗糙的青绿色草纸装订成的口袋书,恰好翻开的一面上歪歪扭扭地印刷着四个大字——《焰破九天》。 第31章 迟疑片刻 “这是……”景函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只是看见这几个字,他就有种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的错觉。 林炎也看过这本书吗? 他知道自己是主角吗? 已经知道一切的他又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在于自己接触……? 他不由得收紧了双手,如梦初醒般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林炎。 林炎在看见这本书的名字时,立刻想起了先前在东海巨鲸腹中那名名为血也的魔修说过的话。 他本想私下里仔细研究,看看这本书到底会不会是以他为主角的那本,可偏偏一个没注意,色令智昏,竟然让景函看见了。 “哎,这本书……”他伸出手来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却从景函的眼中读出了一股冷冽的杀意,要知道,师兄杀人可是无需拔剑的啊! 林炎顿时沁了一头的冷汗。 师兄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书里到底写了什么?难道是…… 来不及细想,林炎脱口而出道:“我真的真的没有随手去买|春|宫画啊!这是下午卖茶叶蛋的小贩搭送给我的!” 杀意骤然而止,景函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审视林炎的表情。 他记得确实看见那小贩送了林炎一本小册子,至于林炎看了没有,其中又到底是什么内容…… 他轻轻地翻开了第一页。 这不是他在系统中看过的那本《焰破九天》,而是一本记载着焰破九天中所有情节的纲要。 林炎眼见着景函的脸色越来越严峻,真想不管不顾地把书抢回来,可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敢稍微露出一点这个念头,怕是会死得更惨。 只是粗略确定了这本纲要的前半部分和自己看过的《焰破九天》剧情安排一模一样,景函迅速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本小册子,竟然补完了焰破九天省略的那一部分! 可出乎景函意料的是,在书的最后,林炎竟然没能飞升成功,而是被人杀死了! 并且是死在了一个直到最后几章才勉强出场露了个脸的反派手上! 一本长达千万字的小说,主角从一个废柴开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竟然在飞升的前一刻不明不白地死了! 一点铺垫都没有,就这样死了!死了! 景函突然有些明白了系统中的那本书没有完本的原因…… 如果真的写出来,作者大概会被所有读过这本书的人打死吧。 景函缓缓地合上书,林炎立刻别别扭扭地凑上去,试图蒙混过关。 “师兄~~”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卖萌。 景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情有点复杂。 幸好这本纲要中并没有提及角色的名字,而是用一切奇怪的字符代替,不然林炎要是看到了…… 不,就算看到,林炎也不会想到这是他自己。 如先前血也所说,这本纲要更多着眼在剧情,并没有特别仔细地提及林炎的身份背景,如今林炎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许多事情也和原书中的轨迹大不相同,若不是有心刻意比对,常人根本发现不了文中这位气运之子是谁。 他轻轻摩挲着书的封面,只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在书中的林炎变得阴暗狂躁之前遇见他——面前的大男孩儿的眼神是这样的无辜,丝毫没有沾染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前世的他向来被友人们嘲笑为“大道忘情”的典范,对修仙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而那些觊觎的的修为与容貌,试图打乱他生活的陌生人也一一被驱逐出境。 这一世,他不但有了如同父亲一般的师长、兄弟一般的师弟,甚至还阴差阳错,和一名原本该是他师妹夫的大男孩情意相投,可见缘之一字的奇妙。 眼见景函的气息逐渐平和,林炎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蹭上去,问:“师兄,这本书里到底说的是什么啊?” 景函斟酌片刻,道:“这是一本藏宝书,记录的是一名大能留下的所有宝藏传承。” 林炎眨了眨眼:“那我能看看吗?” 景函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有这本书做幌子,他想要到各个地方去寻宝都有了理由,根本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看过《焰破九天》的事实。 即使手上这本小册子已经传遍修真界,因为有更详尽的原作的原因,他还是能够以比其他人大得多的优势先一步找到宝藏。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坐在一起研究了一晚上一本来历不明的小册子,认认真真地讨论取得每一处宝藏难易程度,谁也没有发现——对方竟然毫不怀疑地把这寻常人多会以为是编故事的书当了真。 一本书看完,天也快亮了,林炎因为一直保持着筑基期时的习惯,忍不住靠在景函的怀里打起了瞌睡,景函轻轻揉着他的发根,一边继续研究那本小册子,一边调出系统中的书卷与之比对,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贝场。 这处贝场距离火城只有三千里的距离,位于一个巨大的天然淡水湖泊下方,场中有一对小型公母贝和一只中型公贝,因为一直无人发现的缘故,整个贝场里藏有约二十万枚灵贝,买下一件道器绰绰有余。 根据原书做完记录一切需要注意事项的笔记之后,景函动了动胳膊,林炎仍旧蜷在坐塌上睡着,两条长腿堪堪挤在床沿,一个不小心就要掉下来,而他的怀里还一直抱着景函先前为了脱身出来写字时胡乱塞进去的靠枕,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绝对不能失去的宝物一般。 景函不由得动了动唇角,心也跟着柔软起来,重新坐了回去,偏头看向林炎的睡颜。 不知梦见了什么,林炎突然抽了抽鼻子,嘴也跟着努了起来,孩子气极了。景函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凸起的唇珠。 林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睁开眼,眉目含笑地看着景函。 “师兄,你好坏啊,竟然趁我睡着偷袭我。”他晃了晃怀里的“胳膊”,在发现是个赝品后嘴立刻又翘得老高,眯起眼睛一点一点挪到景函的怀里控诉,“师兄竟然拿个假的敷衍我,我好伤心啊。”说着,作势抹起眼泪来。 景函越看越觉得林炎真是可爱极了,忍不住揉了揉他被坐榻的垫子印出一道道痕迹的脸。 林炎立刻发觉了景函气质的不同以往,得寸进尺地整个人扑到他身上闹起来,一会儿是挠痒痒、一会儿是要亲亲的,景函竟也随着他闹腾,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轻松自在。 看着景函眉头舒展、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予取予求的样子,林炎一直以来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可他却没来由得升起一丝不安——他十分确定,景函是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会露出这副姿态来。 可他真的配得上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吗? 这念头只在林炎的脑中出现了片刻,就立刻被潜藏在本性中的征服欲给卷走了,他半伏在景函的身上,像是个谋划应该如何肢解猎物的屠夫一般琢磨着该如何做才能使景函再也离不开他。 这样的师兄,毫无疑问应该永远永远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尚未打定主意,一个软绵的重物撞在了厢房的门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景函颇不自在地想要起身,然后便听见外面有人大声骂道:“我艹,这什么玩意儿!这院子里还下埋伏的?” 林炎一听这个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气运之子,依他看来,玉磐子才是真正的气运之子,哪有每次都刚好在人家要办好事儿的时候打断的? 一股闷气压在嗓子眼里,林炎不管不顾地用胸膛顶了顶景函,示意他别理外头,景函却摇了摇头,迅速整理好衣冠打开了大门。 院子里,一头一人多高的大狗正一脸惊恐地被封在了冰块里,像是个巨大的标本,既滑稽、又骇人。 景函立刻解开了咒法。 太极整条狗瘫软了下来,像是一团没骨头的狗泥似的,脸上尽是哀怨。 玉磐子差点儿也变成这狗样,心里十分不忿,手里的扇子毫无章法地天上地下乱指,控诉道:“小宗宗,你这也太狠了吧!自己家的院子还下这种毒咒!难道里面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话未完,“见不得人的”林炎肩膀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衣就走了出来,他的胸口、上臂上尽是抓痕,看起来暧昧之极。 玉磐子的眼神在他的伤处游移再三,又重新回到景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果真被他在耳垂下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一种自家的好白菜被外来的野猪拱了的痛心感瞬时间席卷了玉磐子的神经,他颤抖着手里的扇子指向林炎,一连说了三个“你”字,硬是没憋出句完整的话来。 毕竟小宗宗不是女孩子,更不是他缺心眼的妹妹,人家有主见的很,要是他真说出什么话来,万一被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宗宗一剑劈成两半怎么办? 玉磐子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 见玉磐子的脸色如同走马灯似的变幻半天,景函微微皱起了眉,问:“师弟清早前来,所为何事?” 师弟!竟然只是叫师弟!说好的小磐磐呢! 玉磐子完全忽略了景函从未称呼他为小磐磐过的事实,再次自顾自痛心疾首起来。 林炎翻了个白眼,和声和气地说:“磐师兄找师兄有什么事儿吗?进屋来说吧。” 清清楚楚看见林炎白眼的玉磐子简直一口老血,心道小宗宗这是什么眼光啊,一定是被那畜生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撒娇卖萌本领迷惑了吧!还是说…… 玉磐子扫了一眼林炎的下三路,“咳咳”地咳了两声,眼神飘忽地四下环顾,暗骂卧槽,终于在景函周身的气势变得冷冽起来之前迅速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道:“不知小宗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本书。我今儿早上帮妹妹买胭脂,发现松风楼大堂里的修士们几乎人手一册,都在讨论其中的藏宝地点。其他人不知道内情,九焰宗的后山、东海的巨鲸,甚至咱们庄子里的藏剑阁,这些都是已经证明真实存在的。我与师尊连夜商量过之后,决定组织一波人手来探探这本书的虚实,这会儿过来就是问问你的意思。” 景函表情一愣,玉磐子立刻凑了上来,献宝似的把书往他面前一晃,正是头天夜里从林炎怀里掉下来的那本焰破九天。 第32章 湖畔法阵 景函假装一无所知地翻阅了一会儿玉磐子拿过来的那本新书,指尖在其中一页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又粗略翻完了后文,这才道:“这本书,我再留下仔细看看,过会儿再给你答复。” 玉磐子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师尊那儿还等着你答复呢。”他自顾自摇了一会儿折扇,恍然大悟似的突然收起扇子,重重敲了一下掌心,笑得十分猥琐。 他十分棒槌地挤了挤眼睛,道:“哎呀,懂懂懂,你们商量去吧。” 景函确实也是要找林炎商量的,虽然不是玉磐子想的那个意思。 他朝林炎看了一眼,林炎立刻像是只得了主人青眼的大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甫一合上门就忙不迭地回答:“我自然是师兄说去就去,师兄说不去就不去的。” 景函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来道:“昨天晚上那本书给我。” 林炎:“……” 他一边掏出小本子,一边有点儿不满地嘟起了嘴,小声嘟囔着:“不都一样的小册子吗,有什么好看了又看的……” 然后他便见景函把两本册子翻到同一页上,乍一看这两本书没什么不同,可仔细一瞧,又能发现其中好几个“东”、“北”、“山之阴”之类的地点竟然印刷得有些细微的偏差。 这种小册子一般都是用的雕版批量印刷,断没有每一本的字都不同的道理,除非有人花大价钱做成了活字,又或是大部分地方是雕版,而极小几个空位留给人手工填白。 景函的眉头微皱,总觉得期间有什么阴谋。 林炎见多了后世的印刷失误,倒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一个“西”一个“北”差得也不是太多,多半是印的时候没刷上墨,对景函道:“这种小册子也不知是哪年的东西了,做不得准,还是得到实地去看看。” 这个看法倒是与景函一拍即合,景函记清这段错字的上下文,合上书,出门去给玉磐子回话,说是同意了。 . 因为事关不少重宝,玉真人对这本来历不明的小册子十分看重,没两日就分好了队伍派人到不同的地方刺探情报。 这其中有的地方目标太过笼统,有的又太过险恶,筛选过后也不过七八处地方可以试着探索一番。 山庄中几名元婴、大乘期的修士都纷纷出动,去往上古仙府、海外仙山之类的地方,景函作为年轻一辈的弟子,虽然也有元婴期,玉真人却舍不得他冒险,只派他在中土的几个小宝窟巡视。 其中恰包括他之前看中的那个灵贝场。 因为小册子流传甚广的缘故,景函和林炎到达平浪湖上之时已经有不少零零散散的修士飞来飞去,其中大部分人都手拿一本小册子,低头仔细念着,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林炎也受了这个气氛的感染,掏出自己那本,逐字逐句地读给景函听:“……潜入湖底……终于在平浪湖东面误打误撞找到了灵贝场入口。” 而根据系统的记载,灵贝场的入口根本就是在湖外围西侧的一棵大榕树下的洞里。 景函斟酌了片刻,决定还是相信系统的说法,拍了拍太极的屁股,往西侧去了。 林炎有些奇怪地跟在景函身后提醒道:“师兄,你方向错了。” 景函不理睬他,他又黏上去,问:“为什么要玩西面走啊?” 太极破不耐烦地蹶了林炎一蹄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新捡来的灵兽一直和林炎不大对付,被林炎骑过一两次之后就再也不让他近身了。 玉磐子猜测是因为林炎一上去就要“动来动去”的缘故。 眼看一人一狗又要在空中打起来,景函只能解释:“看着湖面上这许多人,书上的地址怕是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什么都没找着,可见那书中的地点是做不得准的。” 一直对小绿书深信不疑的林炎十分不相信这解释,可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他,只能跟在后面走了。 反正找不到的话迟早还是要翻个底朝天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平浪湖纵深极大,站在东岸望西岸,只能看见碧波万里、孤鹜徘徊,远处的山峦影影绰绰,乍看上去简直和浮云一般缥缈。 而水墨色的太极和一身雨过天青色鹤氅的景函就如同从画卷中活过来的风景。 林炎颇有些不服气地在后头看着这一人一犬和谐相处,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和狗有血海深仇。 不然怎么一条二条狗都上来就黏景函,顺便把他赶得远远的呢? 不高兴尚且好糊弄,这条新来的是真的和他有仇似的,只要有狗在场,他稍稍对景函做一些亲密的举动就会立刻被拱走。 就连晚上的时候这条狗也对景函寸步不离,简直就是个*的狗皮膏药。 听说这狗是玉真人的长子玉衡小时候养的灵兽,早年被他带在身边一块儿云游,也不知道何时又被赶了回来,成日介在树林子里野,若不是被景函误打误撞发现,怕是再过两年就要变成野狗了。 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炎想炖狗肉吃的心情,太极突然回过头来朝他吠了一声。 景函挠了挠太极的耳根以示安抚,谨慎地朝林炎招手。 林炎立刻面带春风地凑了上去。 景函施了一个小法术以防偷听,这才道:“那边的榕树林似乎有古怪。” 林炎顺着他的指尖往下看,只见一片百尺高的榕树郁郁葱葱地立在湖岸旁,岸边卵石干净圆滑、湖水清澈,偶有几条小拇指大小的黑鱼儿在榕树的气生根间穿梭而过,带起一阵涟漪。 “那树……是长得太过高大了。”林炎斟酌了片刻,取了个不怎么有新意的说法。 景函似乎有些不满意他的迟钝,用气息四下查探了一番,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又召唤出一缕水灵化为的剑气,直直地刺向某个角落:“细看。” 林炎这才发现,某一棵榕树下有一个十分不显眼的小土丘,这土丘乍一看十分平常,可若是仔细反复地观察,却能发现其形态并不那么稳定,倒像是水中的倒影一般…… 难道是障眼法? 林炎想通了这一层,首先就要下去,却被景函拉住了。 只见景函指尖凌空一画,两道隐身符分别落在了二人身上,林炎立刻就看不见了对面的人,只余一条大狗傻傻地悬停在半空。 景函小声叮嘱了太极几句,让它自个儿在附近找个地方乖乖地等一会儿,又对林炎道:“跟紧。” 好不容易摆脱了烦人的大狗,林炎迫不及待地想和景函亲近亲近,伸手就去拉景函,却扑了个空,只能委屈地道:“师兄,我看不见你了,怎么跟呀。” 景函原本都快落到了地上,听见他的声音,只能折返回去,牵起他的手,把一道灵气注入了他的体内。 不多时,两人的灵气交融,林炎依稀能看清景函如同薄雾一般的影子,只觉得神奇极了。 景函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解释道:“这都是些微末道法,我师父无事的时候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林炎倒不觉得这是什么旁门左道,又问:“那会了这个法术,他人的隐身诀岂不是完全起不到作用?” 景函怔了怔,偏过脸去,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此法需要施术者与被施术者心意相通才能生效。” 林炎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忍不住扑到了景函的身上,抱着他晃了两下,道:“师兄的意思是,你与我是心意相通的吗?” 景函没应声,林炎却忍不住在他唇边亲了好几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看得景函脸都红了,顾左右而言他道:“再不下去,太极就该等急了。” 林炎正高兴着,只是撇了撇嘴,也没说太极什么不好就开开心心地黏着景函一道下到了岸边。 茂密的榕树遮天盖地,几乎要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光线,林炎小心翼翼地跟在景函的身后,警惕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不一会儿二人就穿过如同垂帘一般的气生根,到达了那个古怪的土丘旁。 景函仔仔细细检查过周围的环境,确定和书中描述的出入不大,又确定周围毫无杀机后,毫不迟疑地一脚踩上了土丘。 林炎被他突如其来的鲁莽吓坏了,伸手去拉,却被一同带进了那个刻在地面的传送法阵中。 景函想过好几种不同的可能,却偏偏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会有个法阵。 难道那灵贝场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有人刻意圈养的? 书中并没有提到过啊! 要知道,传送法阵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布阵需要深厚的咒术功底,如何才能保持这个法阵长长久久地稳定运行下去,而不是传送到一半就把被传送者湮灭在虚空中,这才是其中最大的难题。 书中的林炎是在十分后期的时候才找到的这个灵贝场,并没有发现任何修士活动的痕迹。 可难道灵贝自己会建法阵吗?那岂不是成了精了! 灵贝场离岸边并不远,两人只被困了片刻就落到了地面上,异常明亮的光线立刻笼罩了他们,让人难以睁眼。 林炎最先适应了光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景函心头一跳,也顾不得眼睛难受了,忙睁开眼。 这是一个巨大的水底溶洞,洞壁晶莹光滑如同白玉,洞底有约莫三五寸深的清水,清水之下、二人数百尺范围内密密麻麻尽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灵贝,晶莹剔亮,隐约有天地元气浮动期间,衬得洞中如同仙境一般飘渺。 而这一切的正中,一枚巨大的母贝正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是……”林炎咽了口口水,试图走近几步。 “啪。”一声脆响在二人的身后炸开。 景函警惕地回头,只见两名身着全黑色兜帽的男子从他们身后出现,一高壮、一瘦弱,显然是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 “啧。”那二人显然也看见了母贝,其中较瘦弱那人轻轻打了个响指,发出一个愉悦的音节。 林炎和景函立刻进入了备战的姿态——藏头露尾,多半是魔修。 “先别急着动手,”瘦弱男子的语调中带着一丝邪魅,他有些不耐烦似的扯下兜帽,眼角含笑,缓缓舔了舔嘴唇,动作如同舐血,“二位,好久不见。” 第33章 白做嫁衣 林炎指尖的火焰又高涨了几分——听此人语气熟稔,难道是师兄认识的人? 他看向景函,景函却没有回应,只是眯起眼睛看向另外一名戴着兜帽的男子。 那瘦弱青年装模作样地四下环顾一番,靴子还刻意在湿滑的地面上碾了碾,啧啧感叹道:“看这贝场的模样,起码百十来年没有人进来过了。二位倒是运气好,一来就找对了地方……”他别有深意地看向林炎,“真不愧是‘气运之子’!” 他上下打量了林炎几眼,又对着那捧玄火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问:“你说是不是啊,血也?” 听到这个名字,林炎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那位“千湖宗主”,先前他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并不真切,没想到这位“宗主”竟然这么年轻,且一副病鬼纨绔样儿,反倒是血也看起来更靠谱一些。 被大喇喇点破身份,血也无奈地揭下兜帽,面无表情、语调恭谨地应了声“是”。 千湖宗主不在意地笑笑,道:“听说先前血也和二位已经见过面了。二位乃是有气运在身的能人,这没长眼的也不知道留二位下来给我引见引见,为此,我已经罚过他了。”他顿了顿,十分闲适地换了个站姿,“这湖底的灵贝足有二三十万之数,想二位也用不了这许多,不如你我四人合作均分,以气运之子在前头寻路,我等则在后扫清障碍,二位意下如何?” 灵贝是硬通货,怎么都不会嫌多的,千湖宗主这话基本就等于明抢了。 只是对方一个元婴巅峰,另一个虽然看不出深浅,可既然能被称作宗主,想来修为也不会低。 这边只有一个刚迈入元婴期的景函,林炎又是火灵根,在水里基本派不上用场,以一敌二,胜算实在是不会太大。 要不是看在林炎是气运之子的份上,这俩人怕是早已下了杀手。 思及此处,景函只能识时务地暂时答应下来。 毕竟这只是贝场的一处贝室,因为长时间无人行走,此处的通道墙壁大多被灵贝排出的厚厚贝脂覆盖,人必须要从一片滑腻中挤过去才能通过。 只要多走几间贝室,总有摆脱这两个煞星的时候。 可惜的是如今系统的地图彻底瘫痪,不然这个计划还要容易些。 对方对景函的合作态度显然十分满意,食指轻轻一划就在贝室的正中划出一条血红色的分界线,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囊扔给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锦囊失了准头,直接落在了地上,血也没用法力,弯下腰老老实实地把东西捡起来。 按理说差一点儿迈入大乘期的修士,不论是在什么门派都应该是极为被看好的,血也被这样折辱也没生气,只是默默地进到贝场收灵贝,也不知是有何把柄落在千湖宗主手里。 因为早就打算好了要到贝场来,景函也从玉真人那儿借了个挺大的空间戒指,一个贝室的灵贝不一会儿就尽数被收走了。 千湖宗主吊儿郎当地掂了掂血也递还的锦囊,嘴角噙笑着把东西塞回他的衣襟里,又褒奖似的拍了拍他的胸脯道:“干的不错,去下一间。”话毕,看向林炎,眼里尽是“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路”的意思。 林炎面对着四周一模一样的白玉色贝脂,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头绪,只得看向景函。 毕竟这个贝场的入口是景函找到的。 然而书里一般只会描述出口、入口这种比较重要的部分,对于中间的行程都是直接跳过的。 景函召唤出水灵,在墙壁靠下的位置环绕贝室一周挖了一条深坑,试图找出门洞的位置。 贝脂一层层地落进贝液里,声音粘腻,却丝毫没见着门的影子。 反复再三,千湖宗主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嘲笑道:“看来气运之子也不过尔尔。” 他左手一个响指,一团泛着血腥气的黑雾迅速涌了出来,逐渐凝聚为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形,伏跪于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景函不禁皱起了眉—— 炼魂之术! 此种法术十分恶毒,被炼之人的魂魄被用特殊的方式缩在了魂器当中,永世都要为魂器所有者所驱策。 景函真正确定了对方魔修的身份。 只见千湖宗主又打了一个响指,像是下了什么命令。那团黑雾飞快地绕场半周,终于在某一处仍黏着厚厚贝脂的墙壁前停下。 “哼。”千湖宗主发出一个满意的音节,得意地扬了扬眉,对血也道:“过来。”然后朝墙使了个眼色。 血也微微皱了皱眉头,戴上兜帽,整个人钻进了贝脂墙里,发出“啵啵”的响声,不一会儿就被吞没了。 这贝脂到底是多厚…… 景函颇有些惊讶地听着墙内不断传来的粘腻声音。 不一会儿,血也终于出来了,整件连帽斗篷上都沾满了滑腻的贝脂,那玩意儿一边随着他的走动一边啪啪地往下掉,看上去怪恶心的。 他抹掉露在外头的眉毛上的膏体,复命道:“后面有路。” 千湖宗主嫌弃地看着他,耸着鼻子哼了一声,朝林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进去。眉眼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林炎咽了口口水,看向景函。 景函面无表情地施了一个避水诀,一个一人高的圆球立刻笼罩了二人——反正林炎有可以无限输送元气的玉戒,此时不用白不用。 他轻轻握住林炎的手。 林炎惊讶地看着景函,愉悦地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那只冰冷的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戒指。 又是空欢喜一场。 林炎撇了撇嘴,别扭地回握住景函的手,两个人一道走进了贝脂中。 千湖宗主并不知道玉戒的存在,只觉得这俩人真是菜鸟的可以,嗤笑一声,对血也道:“愣着干什么,护我进去。” 血也抖了抖斗篷上的贝脂,解开绳结,半俯下身给千湖宗主来了个公主抱,一脸生无可恋。 千湖宗主一脸嫌弃地环着他的脖子,又使了个术法让血也的斗篷把两个人都罩住,威胁道:“要是弄了一点儿那玩意在我身上,小心你的狗命。” 血也应了一声,护着难伺候的主子快步跟到了林炎和景函身后。 通道后头亦是厚厚的贝脂,视线完全被阻,景函没走多远就遇见了死胡同,只能折返回去。 这时候血也就走在了前面,而千湖宗主则会一脸不耐烦地使唤黑雾探路一边讽刺“三个睁眼瞎”。 林炎听得火大,几次三番想动手都被景函拦住了,却无意间发现用玄火能融化贝脂,且十分有效,一团火烧下去,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易探明一条路到底有多深。 景函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传音入密给林炎,让他稍微放慢步子,与那两个魔头拉开距离。 因为贝脂太多,一处融化之后立刻就会有新的补上,两个人即使走到了其他岔路上,表面上也很难看出来,没一会儿就和血也走散了。 景函立刻缩小了避水诀的范围,以免把贝脂撑得太开动静太大。 可才走出不到百米,两人就又和血也他们撞上了。 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千湖宗主似笑非笑,随口问了句:“找到法子了?”就命令血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似乎并不把二人私自掉队的行为放在心上。 如此反复多次,两个人只要走出一段距离就必然能和血也碰上,景函不由得停下步子,怀疑千湖宗主是不是有某种特殊的法子能找到他们,甚至在二人身上下了什么印记。 被景函面无表情上下其手的林炎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了,要不是那两个阎王随时会出现,他真想就地取材把正一本正经地摸着他大腿根儿的景函就地正法。 检查未果,景函正欲和林炎商量如何脱身去找藏有公母贝的灵眼的对策,血也再次出现了。 “你们停在这里,是找到了什么吗?”千湖宗主眯着眼睛审视二人。 景函平静地与他对视,突然发觉一丝古怪——这四周茫茫多的贝脂,能不走回头路都已经很不错了,更别提分辨位置,千湖宗主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根本就一直没动弹的? 而且瞧那团黑雾飘忽无比而又步履坚定的样子,走到拐弯处都没有半点迟疑…… 难道说,这团黑雾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能看清路径?可为什么千湖宗主还要他们来带路呢? 景函突然有了一个奇怪而大胆的想法—— 血也曾经透露过,千湖宗主曾抓到过两个身怀书籍残本的澜沧派弟子。 既然有人能身怀书本,为什么就不能有人能身怀地图呢? 会不会,这团黑雾就是用身怀地图之人的魂魄炼成的? 这样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它必须要走到道路岔口附近才能“看见”其他道路,也解释了为什么千湖宗主能轻易找到景函的位置,知道他们没有动弹。 甚至先前他们明明隐了身的还是被发现并跟进了贝场也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这些小伎俩对系统地图根本不起作用! 这下麻烦可大了。 景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炎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担心地看着景函,小声问:“师兄,你发现什么了吗?” 景函摇了摇头,拿不准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林炎。 要不就先按千湖宗主说的,只取灵贝,待风头过了之后再来找公母贝好了,反正他们手里的这本小册子上对灵贝场里的东西并没有介绍得太详细,其他人的也应当如是。 只是不知道千湖宗主有没有把那两名怀有残本的弟子也炼成黑雾,而那两人的残本中又有没有提到公母贝…… 打定了主意,景函与林炎不再单独行动,而是跟在血也的后头,四人一魂不多时就扫荡了多个贝室。 在等血也收集灵贝的时候,千湖宗主十分不怀好意地盯着林炎的手道:“我说你们怎么舍得用避水诀来避开贝脂呢,原来是有法宝在身。”见林炎戒备地看着他,他无所谓地笑笑,“看我作甚,本座可瞧不上你那劳什子戒指。” 千湖宗主百无聊赖地拾起一枚灵贝,用牙齿咬了咬测试硬度,然后呸地一声把东西扔了回去,催促道:“赶紧捡完,这里的灵贝已经被我们搜罗得差不多了,一会儿那个谁……‘气运之子’在前头开路,这处贝场的偏北处一个灵眼,必须要‘气运’才能找到,那里面才有真正的好东西。”话毕,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景函心中咯噔一声——他果然知道公母贝的事情! 不过也难怪,虽然二十万灵贝确实挺多,可对于掌管一个宗门的宗主来说也就是个寻常数目,根本没有亲自来找的必要。 而能够圈养贝场的公母贝就不一样了,搁在凡俗世界,那就是活的摇钱树,如果养育得当,负担一个小宗门的开销完全没有问题。 难道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就要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 第34章 倒戈相向 黑雾翻腾,不断徘徊在林炎身边,仿佛随时准备把他吞没。 景函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甚,只后悔自己之前太过莽撞,竟然没有向师尊借几件法宝就出门了。 现在向师尊求救还来得及吗?他们会不会一找到公母贝就杀掉碍事的林炎和自己? 也无怪乎先前千湖宗主那么轻易地要把灵贝五五分了。 发觉景函的足步逐渐变慢,林炎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眼神交汇,林炎心领神会地直接停了下来,道:“这贝场太大,我们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不如稍作休息,万一碰上什么机关也好有个防备。” 未听见宗主的回答,血也低下头看向怀中,发现前者早已经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他眼中的一抹嗜血之气稍纵即逝,自作主张道:“可。” 景函当然没有看漏他的表情——既然对方的关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和睦,那他们就还有机可乘。 三人很快找到一处空的贝室休憩。 林炎随手把自个儿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大剑变成了一张长凳,陪景函坐下。血也则稳稳当当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和千湖宗主一起坐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而那团雾状的魂魄则仍遵循着千湖宗主清醒时的命令,死死地守在林炎身旁,真叫一个阴魂不散。 作为一个水灵根的修士,景函在水下有着天然优势,对上老对手血也更是有着六七分把握。 只是千湖宗主至今使出的手段别说是修为等级了,就连他是什么灵根景函都没看出来。 有血也这么个大活人在,景函不好一直盯着千湖宗主看,只能转而去研究那一团黑雾,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只见那黑雾中模糊不清的人面时而惊恐、时而狞笑,一张开口就有血色的雾气喷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打发的邪物。 景函不动声色地驱使一小缕元气在黑雾的周围游走,那元气时不时地穿过雾气周围的空档,甚至偶尔与其擦身而过,黑雾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难道这物并没有自己的意识? 景函决定赌一把。 他轻轻地捏了捏林炎的手,并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用眼神示意了出口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景函的长剑骤然出鞘,直直地刺向团黑雾。 黑雾本能地想躲,却被无数剑光笼罩,无法脱身。 怀里抱着个人的血也不便动作、不能画符,只能驱策一团最原始的球状闪电炸向景函。 可这闪电却不小心失了准头,直直炸在了那道黑雾上,景函立刻抓住机会,一举斩杀了黑雾。 一股强大的力量沿着剑尖倒灌入景函的体内。 那既不是天地元气,也不是元素灵气,而是如同天启一般的浩瀚知识。 一个奇异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系统接驳中,引导程序开启。数据完整度,百分之七。系统能量,百分之三,进入节能模式。地图模块自动开启,请及时补充能量。” 景函只觉得一股重生之后从未有过的清明点亮了他的整个脑海,视野右下角消失许久的地图也重新出现,其上清清楚楚地标明着对面二人的身份修为:千湖,金丹三重;血也,元婴九重。 原来千湖宗主的名字就叫千湖?能以自己本名命名一个宗派的宗主,竟然只有金丹初期?! 来不及惊讶,一直靠在血也怀里的千湖已然转醒,见自家傀儡被斩杀,千湖一直闲适的表情头一次变得狰狞起来,无数带着令人作呕血腥味的黑色浓雾铺天盖地地向景函和林炎袭来,其中偶尔夹杂着噼啪作响的微弱闪电。 二人疾步后退,林炎来不及收拾的大剑立刻被腐蚀殆尽,而剑中蕴含的灵气则被同化为另一股黑雾,再一次叫嚣着向二人冲去。 这黑雾有古怪! 景函抬手召唤出冰墙,稍微拦截黑雾片刻,扯着林炎的胳膊一起冲进了充满贝脂的洞窟中。 北边……北边…… 景函一边迅速御剑穿过层层阻碍,一边调整地图,终于在地图靠近东北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贝室,两个分别标着“公贝”、“母贝”的白点正在其中缓缓蠕动。 书中说的果然不错!只是还有一只中型的公贝还不见踪影。 搜索完整片地图还是没能找到那只公贝,景函猜测或许是因为他们到来的时间与书中描述的不符,那只公贝还没能到达这里。 .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了血也的脸上,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掌印,而丝丝黑雾缠绕在血肉之间,不断腐蚀,直到露出森森白骨。 “要你何用!竟让那气运之子跑了!”千湖抬头仰视着面前一言不发承受怒气的男人,愈看愈觉得此人沉默得可憎,说不定这俩人逃跑的背后还有这人暗中帮忙也说不定。 要不是其他马屁精都不堪用,他又何必带这么个硬骨头一起。 如今能够方便寻路的血魂没了,又没有气运之子的带路,什么公贝母贝,想都别想! 更别提贝场深处的那处小密境了! 他还指望着拿到密境中的宝物献给魔主,换取更高一层的修炼秘籍呢! 想到这里,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又给了血也的另一边脸一巴掌。 血也默默地承受着钻心噬骨的疼痛,连闷哼声都没发出一丁点。 真没意思! 千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知道这人软硬不吃,千湖一边感应着放出去追人的暗灵气,一边自个儿消化了一会儿怒气。 在得到一无所获的讯息后,他没好气地瞪着血也,终于忍不住小臂一挥,指尖的黑雾凝成一条软鞭,重重地抽在了血也的身上。 沉默如同雕塑的男人终于被震得动了动。 千湖冷笑一声,道:“早叫你接受魔主的恩赐你却不肯,如今连轻轻的一鞭都承受不起。真是废物!” 听到这话,血也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意扯动了两颊的伤口,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嗤。”看见血也的倒霉相,千湖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掌缓缓抚过他的脸颊,用黑雾修复起他的伤口来。 他的动作既轻又柔,指尖也细腻滑嫩得不像话,血也的心随之砰砰跳动起来,什么疼痛、什么魔主,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待气运之子铲除魔主之后,千湖自然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血也低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就要满溢而出的柔情。 修复完血也的伤口后,千湖一脸嫌弃地看向指尖上沾满的血液,伸出舌尖轻轻地吮吸。 啧啧的水声响起,血也一张老脸都要红了,幸而他的皮肤够黑,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回城符带了吗?”千湖反复看着自己的右手,以确定上面的血液已经被吮吸干净。 血也应了一声带了,自发自觉地布好一个简单的传送阵,一脸不情愿地伸出双手,请千湖走进他怀里。 千湖却对他的不情愿十分满意,仿佛享受着他的痛苦似的,稍微整理了衣襟,这才道:“再不小心用剑柄硌着本座,我就挖了你的元婴喂狗。” 他一边冷笑着一边走进被当做人形肉垫的血也的斗篷里,两个人连体婴儿似的一块踏进法阵…… 什么也没有发生。 千湖不满地骂了句废物,俯下身亲自发动传送,却还是没能成功。 “见鬼!”他用靴子碾了碾那个死活不起作用的法阵,正要拿血也出气,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突然从上至下而来,蔓延了整座贝场。 千湖的脚步一顿,眉头竖起,冷哼道:“又是他?” 血也顿了顿,沉声道:“是。” “呵。这么说来,魔主多半也来了?”不等血也回答,千湖冷笑道,“他倒是得了宠的。” 心念一转,千湖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留下来看看好戏吧。” . 接近公母贝所在贝室的地方,景函和林炎也感受了这股波动。 比起千湖他们所在之地的微弱震感,此处的震动简直可以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也不为过。 纵是有贝脂做缓冲,二人还是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天地灵气汹涌而来,简直要把人湮没才肯罢休。 待到震动终于平息,失去避水咒庇护的二人满身满脸都是贝脂,狼狈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是母贝那儿传来的吗?”林炎从靴子里掏出一大坨粘滑晶莹的半凝固液体,一脸嫌弃。 景函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施了个避尘决,摇了摇头。 如果他的感觉不错,这次震动的源头应该来自正北方向,与公母贝并无关联。 他颇有些担忧地皱起眉—— 贝这种生物并没有攻击力,只能靠坚硬的外壳抵御外界的伤害,一切听天由命,也因此,能够活到成年的贝极其稀少。 方才的震感如此强烈,万一那两只贝恰好处于外壳打开的状态,怕是已经变成两坨死肉了。 幸好活贝的肉乃是至补之物,若是实在不走运,赶紧趁着灵气未散把那两只贝给吃了,也算不虚此行。 只不过进到贝室之后,连这最坏的打算都落空了。 或许是离震源太近的缘故,这个巨大的贝室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四处凝结的贝脂混杂着钟乳石的碎屑尽数抖落在地上,处在贝室正中的两枚巨大贝壳恰好被一截拦腰折断的钟乳石给砸得粉碎,溅得一地灵液。 景函倒是没浪费,用一个宝瓶把这些凝聚天地精华的液体全都收集了起来。 林炎是第一次见到采集灵液的过程,他用食指沾了一点儿塞进嘴里尝了尝,只觉得比曾经喝过的任何灵液都要更加醇厚,灵气也更加充沛。 景函把宝瓶收进袖袋,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之前试图摆脱千湖的时候他们已经试验过使用离火城的传送阵,发现并不起效,而入口的传送阵又似乎是单向的,如今唯一的方法,只能是靠两条腿走出这个贝场。 他展开地图,附近共有三条道路可以选择。 一条是他们来时的路,第二条通向正北方,一直到地图边缘都没能看见尽头,第三条则通向东北方,蜿蜿蜒蜒,尽头亦是一个贝室,室中有一个意义不明的小绿点。 斟酌片刻,景函决定选第三条路。 毕竟正北方才发生过不明原因的元气波动,贸然前去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第35章 不期而遇 不知是是不是靠近出口的原因,景函选择的这条路既狭窄又潮湿,十分难走。不过好在里面没多少贝脂,走起来倒是比先前那些“宽敞”的大路要稳当许多。 作为传说中的气运之子,林炎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面。他一手半举在胸前,指尖玄火摇曳,照得洞内明如白昼,仿若一个人形自走小太阳。 作为“小太阳”的副作用,靠近林炎周身一丈之内的温度都热得吓人,景函热得鹤氅都有些穿不住了,却又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得召唤出十余块冰块环绕在周身降火。 火星的哔拨声与长靴踏在砂石上的嘎吱声交织回荡在空旷的隧道中,让人不自禁觉得汗毛倒竖,瘆得慌。 突然,一阵鸟鸣声传入林炎的耳中。 这水底下,怎么会有鸟呢? 他掏了掏耳朵,再仔细一听,还真是鸟叫。 “师兄……”他幽幽地喊了一声。 景函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随即又想起林炎的背后没长眼睛看不见,便应了一声:“嗯。” 林炎舔了舔嘴唇,问:“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景函侧耳倾听须臾,道:“不曾。” “可是……”林炎迟疑片刻,再仔细听,却发现那突兀的鸟叫声消失了。 难道是幻听? 他不解地抿起嘴。 景函的脸色却骤然一变,瞳孔微缩,一道冰蓝色的光随即出鞘,堪堪从林炎的耳畔擦过,直直钉在了斜前方头顶的洞壁上。 “啪。”一滴暗红色的血液落在积水的地面上,伴随着几片乌黑的鸦羽缓缓飘落。 怎么看怎么邪门。 “师兄……”这一次,不等林炎的话问出口,又见七八道蓝芒划过,刷刷刷地钉在墙面上,又逼得好几只乌鸦现出原形。 “何人装神弄鬼!”景函手持泛着蓝芒的本命宝剑,神色冷峻,气势逼人。 没有人应答。系统的地图上亦是空空如也。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什么画面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却看不分明。 “小心一点,这儿路滑。”一个低沉的声音柔和地在景函的耳畔道,轻柔的呼吸拂过耳畔,带来些微的痒。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却被从后拥住了整个身体。 是那个男人!他的心头一惊。 “要看路。”男人轻笑了一声,宠溺地吻了吻景函的耳垂。 景函觉得别扭极了,却又无法挪动胳膊分毫,只能憋着满腔怒火任由男人摆布。 男人似乎十分热衷于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一边轻松地用一只胳膊半抱半扶着景函向前走,一边从后颈向前一直吻到景函的唇畔。 而景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臂攀附在他的肩背上,献祭一般地送上已经饥渴难耐的唇。 男人笑脸上的笑意更甚,轻薄地拍了拍景函的屁股,道:“别急,正事儿要紧。” 他不轻不重地在景函的唇上咬了一口,又安抚似的用舌尖舔了舔泛红充血的唇瓣,终于放开了已经无法忍受傀儡一般身体的景函。 耳鬓厮磨片刻,男人的眸光骤然变得狠厉,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样子,柔声道:“呵,似乎有几个不怕死的也往这边来了。” . 景函睁开眼时,林炎正一脸担忧地把他抱在怀里。 见他终于醒来,林炎松了一口气,猛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师兄,你真是吓死我了,都已经好久没犯病了,怎么又……” 景函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一手支着尤疼得发胀的额角,挣扎着从林炎的怀里站起来,问:“我的剑呢?” 林炎忙双手奉上景函的本命宝剑,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青铜剑在触及到主人的那一刻瞬间开始发亮,荧蓝色的光芒逐渐包裹住整个剑身,无数水灵跳跃着涌动其上,正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林炎担心景函的身体,道:“师兄,我们还是先休息片刻吧,那些魔修早就不见踪影,不急着这一时出去。” 景函没应声,只是慢慢平复了心绪,用心感受周围的一切动静。 这一回,他清楚地听见了林炎之前提到的鸟鸣声。 而从听见这异声到一大群乌黑色的巨鸦从岩间袭来,也不过只废了眨眼的光阴。 林炎立刻反应了过来,配合着景函抵御这突如其来的怪物。 只见无数荧蓝色的剑芒闪烁,巨鸦纷纷化作污秽的肉块,带着*气味的黑色烟雾与暗红色的血液混杂着落在地上,光是看看,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邪祟之气。 林炎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一捧玄火把它们烧了个干净。 是方才幻觉中的人追来了吗? 景函仔细回忆方才的场景,确定那两人于自己处在相似的环境中——甚至说不定就是同一条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又看了看地图上空空旷旷的前路,对林炎道:“后面怕是有追兵,我们快些到前面的贝室中去。”说不定其中那个绿点就是可以离开的传送阵。 因为有心赶路,后半段的路程比前半段走得快了一倍不止。 一路上,他们又遭遇了几波巨鸦的攻击,景函甚至有些应接不暇。他心中的不祥预感愈来愈甚,有意加快了步伐,把林炎扔在了身后。 接着,他看见了正站在道路尽头贝室中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贝室中的男子亦立刻就发现了他和林炎的到来,其中的黑衣人更是目光一滞,狠厉地扫了景函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景函的心不禁猛地一跳。 这个人,他认识! 这个世界中有着太多的上古遗迹和未知传承,就连渡劫期的修为也难以全身而退,遇见这种时候,在广大修士们印象中向来独来独往的渡劫期的大能们也会抱团取暖,组队出发。 这名道号衡山君的黑衣人便和景函一道探索过几个秘境,不过因为只是偶遇、景函又不喜依赖他人,两人最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景函抿了抿唇,逐渐把视线转向那个让他心脏狂跳的白色身影,不由得后退半步,甚至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产生了一丝畏惧。 只见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景函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曾经属于他自己的脸。 没有先前预想过的震惊、愤怒或者狂喜,景函的内心竟然出奇得平静,眼神毫无波澜,仿佛正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可那白衣人却脸色骤变,仿佛见着了什么令他惊恐的事物一般,不由得握紧了系在腰间的宝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宁。 太不像了。 虽然如今景函的心境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可再怎么,也不会因为突然遇见两个小小的元婴、金丹期就面色骤变。 这具躯壳里的芯子果然已经变了。 那么,先前在梦境中看到的事情又有几分真实呢? 景函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二人,过于暧昧的距离和冒牌货无意中流露出的依赖已经证明了一切——前世的他和衡山君可没这么亲昵的关系。 “呵。”衡山君率先打破了沉寂,脸上一直维持着那抹带有一丝不屑的笑意,“没想到……竟然是你。” 在景函的印象里,衡山君一直是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的,在梦中更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而此刻,他的眼中尽是毫不遮掩的鄙夷。 他和自己借尸还魂躯体的原主认识? 景函有些疑惑,毕竟他才接手这具躯体时,原主只有金丹期啊。 在渡劫期的眼里,金丹期的路人不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吗? 原主和他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渊源? “阿衡与这位道友是旧识?”冒牌货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景函和他身后的林炎来,神色倨傲。 衡山君立刻变脸似的神色温和起来,浅笑道:“道友?蝼蚁尔。” 冒牌货亦是抿唇微笑:“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他的目光划过景函,落在衡山君身后的某处。 景函这才发现,二人的身后,一个约有半人高的石台中正翻腾着浓郁的水灵之色。 有异宝! 景函微微眯起了眼。 难怪两名渡劫期的大能会同时出现在这小小的贝场之中,更遑论血也和千湖了。 然而向来温柔得没有底线的衡山君并没有赞同心上人的话,他颇有些敷衍地笑道:“不过是误入的蝼蚁而已,何苦浪费气力。”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已经凝聚出实体的水灵液中晃荡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未被拒绝过的缘故,冒牌货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景函,重重地咬了一下下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坚定地道:“可他看见了这件宝物……”他把视线投向林炎,“还有那个人,若他们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其他人,又该如何是好?” 衡山君微敛下眸子,唇边仍挂着浅笑,喃喃道:“是啊,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沉吟片刻,他露出一抹诡笑:“那就杀了吧!” 冒牌货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第36章 舍身相救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景函的胸膛,渡劫期的威压随之铺散开来,撞得景函的魂魄几乎要从驱壳中脱走。 亦是因为这须臾间的迟疑,他错过了躲避和反击的最好机会,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林炎下意识地就推开了景函——毕竟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不可能出事。 冰冷的光线从侧面刺入林炎的肋骨,直中柔软的心脏,并将其绞得粉碎。 令人晕厥的疼痛席卷而来,林炎倏然睁大了眼睛,血沫从他的鼻腔与唇角流出,触目惊心。 指间的玉戒立刻释放出了大量的能量,001号也从待机中苏醒,骂骂咧咧地开始修复他的身体。 衡山君眯起了眼,兴致盎然,竟然有人毫无防备地中了他的术法还没有死?! 他不由得顿住了手中的剑诀,仔细打量了两眼这名先前一直被他忽视的修士。 九焰宗的法修,接近元婴期的修为,骨龄……十八岁上下…… 他冷笑起来,忽然就明白了这是何方神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就是那名传说中的“气运之子”吗?!! 他的眼中泛出狼一样危险的神采,又仿佛看到什么稀罕物件一般踟蹰不前,指尖都因为兴奋而颤栗。 冒牌货瞧瞧景函,又瞧瞧衡山君,迟疑地问:“怎么了,为什么又不动手了?” 衡山君笑起来,那是真正畅怀的笑。 他激动地牵起冒牌货的手道:“这个人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要杀了他,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 他看向冒牌货:“你要和我一起杀了他吗?” 冒牌货全然不能理解衡山君到底是因何激动至此,说好的杀了路人甲,怎么又成了要杀路人乙了? 眼见景函的神色渐渐恢复清明,他又是害怕又是惶恐,举起剑毫无章法地砍向景函。 一支玉箫稳稳地拦住了他,并顺势灵巧地敲击了一下他的腕关节,冒牌货的指尖立刻泛上了一股酸麻,只得无奈放下臂膀。 而他的身边,一柄半旧的竹剑像是挑面条一般轻巧地截住了衡山君再一次刺向林炎的剑尖。 “明明是亡命之徒,却一点也不知收敛踪迹。”月疏桐一脸嘲讽地挑了挑眉,剑尖微挑,与衡山君陷入了缠斗。 从多管闲事的女子露面的那一刻起,衡山君就后悔没有当机立断地杀死林炎,缠斗中几次三番想要痛下杀手,却无一不被挡了回去。 而那冒牌货更是手忙脚乱,完全不是持玉箫者的对手。 景函怔怔地看着软软地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林炎,头脑一片空白。 “林……炎?”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林炎一下,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一片冰冷。 景函不由得一个哆嗦,再次伸出手去,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林炎的手腕,故意板着脸道:“你怎么了,可不要吓我。” 回答他的是毫无搏动的脉搏。 明明……明明就在刚才,林炎还在抱怨隧道太黑、怪鸟太多。 怎么突然就……? 凌厉的剑风划过,景函不闪不避,被不慎在脸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一边倒的事实太过明显,没一会儿衡山君就放弃了抵抗,寻了个机会牵起冒牌货的手,顺便手脚敏捷地拐走了藏在石盆中的灵宝。 月疏桐许久未曾碰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正在兴头上,被陡然打断不免有些遗憾,意犹未尽地盯着空气中衡山君消失的位置。 景函茫然四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焦点,连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压着嗓子缓缓道:“林炎……林炎他……” “他昏过去了。”持玉箫的男子用箫身在石盆里转了两圈。 怎么会只是昏过去了呢?!明明……明明…… 景函再次握住林炎的手,却震惊地发现林炎的心跳又回来了。 这恢复力简直太恐怖了!!! 不等景函感叹许多,林炎已然虚弱地睁开了眼。 景函怔住了,好半晌才猛地朝林炎扑了下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你怎么能……”景函几次张口,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半句话,大口地穿着粗气。 林炎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却还是不免有劫后余生之感。 “师兄……”他虚弱地回抱住景函,无法控制地重重咳了几声,呛出一片血沫。 景函顿时紧张起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焦急地问:“怎么了,还疼吗?是不是要吃药?” 他后知后觉地从怀里掏出紫玉生肌膏,哆哆嗦嗦地打开瓶盖想要递给林炎,却倏然想起这是治疗外伤的药。 月疏桐简直看不下去了,嘴角抽搐着掏出一小盒内服的药来递给林炎。 林炎就是再瞎也知道就是月疏桐那突然出现的男子救了自己和景函一名,感激地点了点头,接过药艰难地吞服下去。 景函看得心疼极了,待林炎服完药后立刻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替师兄挡剑,你自己怎么办?” 林炎双手扯着景函的衣襟,撒娇似的在他的怀里磨蹭,嘴上满不在乎地道:“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害你……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吗?” 景函叹了口气,更加收紧了胳膊——怎么能有人这样全心全意地为另一个人好?这份心意,他简直无以为报! . 回到离火城,景函没有带林炎回九焰宗,而是在松风楼包了一个房间住下。 林炎的身体还十分虚弱,需要时不时补充食物来调理。 更重要的是,衡山君和那冒牌货只是一时被逼退,怎么看都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若是能和月疏桐住在同一间酒楼的话,也多了一份保障。 可衡山君为什么想要杀死林炎呢?景函回想起先前衡山君的神态,倒像是比弑神还要激动。 而那冒牌货…… 景函的眸子骤冷——被人鸠占鹊巢就罢了,那人竟利用他的躯壳行各种作奸犯科之事!!! 不过那人似乎对这具躯壳十分之忌惮,难道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师兄,你又走神。”林炎嘟起嘴抱怨道,目光直直地看向景函手里拿着的小半盆茶叶蛋。 景函定了定神,放下小盆子,低头给他剥蛋。 林炎的嘴翘得更高了,那弧度简直能挂起一个大醋瓶。他按下景函的手,挣扎着挪动额头贴在景函的大腿上,问:“师兄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好不好?” 景函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一些细枝末节罢了。” 林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道:“反正师兄就是不愿相信我。” 景函一时语凝,只得安抚道:“你伤还未好,不要多想。” 林炎反复哼唧来哼唧去,半晌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把自己给累着了,只勉强吃了两个茶叶蛋就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景函又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替他掖好被角,这才端着剩下的茶叶蛋走出房间,准备把这几个蛋放回厨房的陶钵里继续煮着。 路过二楼雅座时,景函意外地看见月疏桐竟破天荒地没有和人赌钱拼酒,而是正好好地坐在那儿发呆,且时不时还向外头看一眼,仿佛在等人的样子。 自从回到离火城,他还没来得及向月疏桐道谢呢,景函端着茶叶蛋走上前,思索片刻不知如何开口,试图搭话问:“吃蛋吗?”生怕月疏桐对这外表邪恶实则美味的蛋有偏见,他忙补充了一句,“此物名为茶叶蛋,取的是城外农家自家所养的母鸡下的蛋,虽然没有什么补充元气的功效,却十分美味。” 月疏桐茫然地看了景函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他怀里的蛋,从善如流地取了一枚最大的蛋,十分熟练地一次性剥开了一整块蛋壳。 至今只会一小块一小块扣蛋壳的景函第一次看见这种剥法,简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一口气吞下一整个蛋,月疏桐愣了一下,提起一截蛋壳放在鼻尖前仔细闻了闻,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景函没听懂,她三下两下嚼碎了鸡蛋,却舍不得下咽,两个腮帮子鼓得像是小松鼠似的惊讶道:“你用裘山灵茶和灵液煮鸡蛋?!” 景函理所当然地点头:“林炎身体正虚,他又爱吃茶叶蛋……” 不等景函说完,月疏桐就忙不迭地点头,做出一个是在下输了的手势,顺手又拿了几个蛋揣在怀里,一边咽口水一边解释道:“我留两个送人尝尝鲜。” 景函点点头,沉默了。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不报是万万不可的,拿两个茶叶蛋就敷衍过去更是万万万不可。 到底应该怎样谢月疏桐呢? 如果他还是曾经那个渡劫期大能,倒是可以十分豪迈地答应“许你三个愿望”,或是“给你一个承诺”,可他如今一个小小的元婴期,对方又是不输散仙的渡劫期巅峰,实在是没什么可以给的…… 可这个人情不还,他更不好意思问月疏桐关于衡山君的事情了。 二人一坐一站,四只眼睛皆盯着中间的那一锅茶叶蛋。 打破宁静的是一声熟悉的狗叫。 “嗷嗷!” “嗷嗷嗷!” 随着两条大狗此起彼伏的叫声,近期光荣升级的离火城两霸——不高兴和太极——大摇大摆地领着修养了大半月后重新生龙活虎的仲滕进了松风楼。 一路上到二楼,两条狗立刻见了肉骨头似的冲向景函,差点儿把他手里的茶叶蛋给撞掉了。 见两条狗霸王一左一右小媳妇儿似的你舔一下我蹭一下地对景函表示亲密,仲滕不由得眯了眯眼,在视线交汇之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转而对月疏桐致歉道:“师叔,我来迟了。” 月疏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顺便十分手贱地揪了两根太极白白的尾巴毛儿。 太极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景函的脚边卖惨。 可惜景函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仲滕与月疏桐的交流上,并没有注意它的小情绪。 见二人有要事要谈,景函端起茶叶蛋就要离开,却被不高兴咬住了袖子,死都不让他挣开。 仲滕眼神复杂地看着不高兴的动作,摆摆手道:“师弟不妨也留下来听一听吧,这件事与你倒是也有些关联。”他转而对月疏桐道:“金鼎阁都按照师叔说的布置好了,水天一色衣也被无名大乘期的长老重重保护起来,以求万无一失。“ 月疏桐点点头,朝景函解释道:“先前在平浪湖底欲对你二人下手的两人已经确定是魔修,这半年来犯下了不少恶事,如今金鼎阁有水属性道器法衣拍卖,那魔修中又有一人是水灵根,机会千载难逢,不怕他们不上钩。” 听见自己就这么被划归魔修行列,景函抿了抿唇。也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回到那具身体中,若要是回去了,又该怎样应对这个人人喊打的局面。 仲滕悄悄觑了景函的神色,反驳月疏桐道:“那衡山君如何我是不知道的,只是景函仙君与我百多年的朋友,向来身正影直,又怎么会与魔修为伍、更甚至沦为魔修,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月疏桐笑了笑,不可置否,有意无意地也瞧了景函一眼。 景函若有所感地对上月疏桐的视线,心中一凛。他可没有忘记月疏桐对他的逼问,甚至连仲滕也察觉过其中的不对劲。 如今他的原身已经被判为魔修,他是不是应该顺着台阶下去,承认自己的身体被人侵占呢?可若他和盘托出自己无意间重生到他人身上的事情,他们又会相信几分?会不会仍旧抓他去当仙器炉鼎的柴火? 仲滕与月疏桐开始小声地敲定拍卖会当日的细节,景函不便多留,带着茶叶蛋告辞,仲滕神情十分古怪地盯着他怀里的蛋,仿佛见着了什么珍奇,却只是眼神闪烁着不开口。 景函迟疑了片刻,主动问:“师兄可要吃茶叶蛋?”接着,又把之前对月疏桐说的广告重新复述了一遍。 仲滕的表情更怪异了,他一边咬着嘴唇一边眨眼,废了好半天功夫才下定决心似的,飞快地拿了一个蛋,生硬地点头道:“好了,谢谢。”然后转过头去与月疏桐继续话题。 景函很快抱着蛋离开,两只粘人的大狗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眼见一人二狗下得楼去,仲滕终于止住了当前的话题,突兀地问:“师叔,您真的见过‘景函’了吗?他真的变成了魔修?“ 月疏桐拨了拨桌上躺着的蛋壳,道:“你不也见过了吗?是不是魔修,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仲滕皱了皱眉,显然十分不赞同月疏桐的话:“他这么多年都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成了魔修呢?师叔,您不是诓我呢吧?” 月疏桐翻了个白眼,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啐道:“怎么跟你师叔说话的,没大没小。” 仲滕嘿嘿假笑两声敷衍,沉默着左思右想,他既怕向来刚正不阿的师叔会把“不慎堕入邪道的景函”拿去当柴烧,又不敢想“万一景函真的‘不慎’夺舍了谁”的后果,实在是矛盾极了。 眼见师叔慢悠悠品完了一个茶叶蛋,另一位更不好忽悠的长辈更是时刻可能回来,仲滕实在是憋不住心里的想法,旁敲侧击地问:“师叔,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什么都没干,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早知道仲滕在纠结什么的月疏桐听到这个比喻简直一口没嚼完的茶叶蛋都要喷出来,连灌了好几口茶压惊,这才装模作样地反问:“什么叫变成了另一个人?” 仲滕抓耳挠腮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出一个自认为不那么容易看出原型的比方:“就是比如我,一觉睡醒,突然变成了渡劫期,只是那渡劫期不是我本人的模样,而是另外一人的。”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只是假设比方,不是我想这样啊。” “当然有了。”月疏桐左右一瞧,确定某不好忽悠的更年期男子不在附近,压低声音道,“传说中的禁术‘夺舍’,不就是如此吗?” 仲滕的嘴角抽了抽:“师叔,您又逗我玩儿!只有高修为夺舍低修为的,哪有低修为夺舍高修为的!要不然,这世上人人都跑去夺舍去了,哪还有人费那个力气修仙呢!” 月疏桐重重拍了一下仲滕的脑袋:“你懂什么,夺舍之术靠的是法阵发动,只要让高修为的修士画好法阵并加以主持,管你是人是狗,想夺舍谁都随便,只不过此法比亲自夺舍更加凶险,没那么多傻子会平白帮他人做嫁衣罢了!” 第37章 马甲掉了 竟然是这样! 可夺舍之后,被夺舍之人不是会魂飞魄散吗? 作为掌管刑堂的座首,仲滕对这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 大概是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脑袋尚未拐过弯来的座首大人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那有没有可能,被夺舍之人换到别的身体里去呢?” 月疏桐本就有意透露消息,此时干脆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思考了一下,这才不确定道:“若是在被夺舍的那一刻能找到新鲜的肉身的话,大概也是有可能的。怎么,你不会是嫌弃自己这具怎么也升不到大乘期的*吧?先说好,你若真这么做了,我可是不会留情的……” “当然不会。”仲滕随意敷衍了月疏桐一会儿便脚步慌乱地告辞,一心只想着怎样与景函相认。 是直接挑明吗?景函一定不会承认的。 其实也不怪景函太小心谨慎。 以如今修真界对夺舍避如蛇蝎的态度,若景函只是金丹、元婴倒还好说,一个渡劫期被夺舍,就算是有月师叔的说法做辅证,也别指望有几个人能相信他是受害者。 亏他之前还一直以为不高兴只是因为什么“特别的驯兽手段”才和“李道友”亲昵,真是冤枉了某只向来高冷的灵兽。 仲滕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假装不知道,等景函自己在愿意的时候挑明身份。 只是其他人却不知道景函的原身已经被掉了包。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东海上被那冒牌货差点弄得丧命,而某位毫无底线的黑衣修士竟然就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友人自相残杀的情景。 亏他还曾给衡山君通风报信好几次,不然就凭这世界之大,两个向来不轻易出门的渡劫期修士哪有那么巧的能三番两次地凑在一起! 之前不知道夺舍这回事,他只当那两人一个见利忘义、一个重色轻友,割袍断义也就过去了。 可不想却是被冒牌货如此玩弄他们朋友间的感情! 只是听月疏桐之前的话,衡山君对心上人的内里被掉包不仅一无所察,还予取予求。 一想到衡山君那翻脸如翻书的冷漠表情,仲滕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贸然“污蔑”正把他哄得头脑发昏的冒牌货比较好。 可怎么才能揭穿那个冒牌货的身份呢?总不能让不高兴对着他嚎两声、龇一龇牙就判定他是假货吧? 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座首大人伤透了脑筋。 . 随着拍卖会时间的临近,越来越多高修为修士纷纷来到离火城,而作为城中第一楼的松风楼更是生意好到不行。 为了虚无观的脸面着想,接连被好几个大乘期修士认出来的月疏桐也不好意思再到处开盘口赌钱了,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客房的走廊上撩撩狗,偶尔哄着不高兴和太极两条狗为了“房间里那个男人的宠爱”而撕逼,自个儿乐得在一旁一边吃豆子一边看戏。 景函被吵得不行,可他一打不过渡劫期修士,二舍不得吃狗肉,更重要的是,水天一色衣的主人正是月疏桐,万一他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人家一个任性就是不把东西卖给他,反而得不偿失。 林炎倒是十分满意如今的处境,毕竟景函是要照顾他的,自从三番五次被狗堵门之后,景函为了方便起见,干脆直接住在了他的房间里。 只可惜因为先前受伤太重,即便是有玉戒在不断修复着身体,他还是有些有心无力,景函坐在他面前他都没力气坐起身来床板咚,更别提更进一步了。 而指望景函自己主动?那更是天方夜谭。 好在没多久月疏桐最心爱的“大玩具”就回来了,两条大狗立刻被无情遗弃。 仲滕在收到景函的领狗通知之后立刻回收了自家的不肖狗,顺便还送了一大堆法宝、灵药当做赔礼,引得林炎十分怀疑他的动机不纯,吃醋了好一阵子。 剩下的太极本就不是什么闹腾狗,一个巴掌拍不响,它也就安安心心地做起了守门的本职工作,兢兢业业地对每一个来往的客人行注目礼。 大概是因为它之前的事迹过于辉煌,有太极看门后,林炎的房间门口竟然破天荒地一连几日都没有半个人通过。 景函也落得清静,可以安心坐在房里打坐。 这一日,景函刚安顿林炎睡下,自个儿坐到外间的罗汉床上打坐。 还没半刻钟,便听见太极“嗷嗷”地叫起来,声调欢快,就是响声略大了一点儿。 他怕吵着林炎,悄然出门正要制止,却见许久不见的玉真人正一脸慈香地逗着狗。 太极十分亲昵地把两爪搭在玉真人的肩上,简直不懈地朝那一大把白胡子上糊口水,而玉真人也一点儿不嫌弃太极,甚至还十分宠溺地掂了掂太极的肉垫,十分宠溺的样子。 只是一听见景函走出来,负心薄幸的太极立刻就抛弃了正掏着袖袋想要给它找点儿狗粮的玉真人,低着脑袋朝景函的小腿拱起来。 景函规规矩矩地做了个揖,喊了声师尊。 玉真人点点头,一点儿不尴尬地把手从袖袋里滑出来,顺势拍了拍袖子,捋着胡须道:“太极果然还是最黏你和衡儿。” 景函应了声是。 玉磐子和他提过,太极原本就是玉真人的长子玉衡养的灵宠,因为玉衡离家求学的早,两个弟妹都没见过玉衡本人,也就是作为大师兄的李玹宗在小时候曾经和玉衡有过几面之缘。 玉真人十分感慨地道:“想当年阿衡还在的时候,你也就十一二岁年纪,太极更是一条小奶狗,他不耐烦养狗,就把太极丢给你喂养……” 他目光慈祥地落在景函身上:“如今你们都这么大了,却不知道衡儿在何处……当年也是我对他期望太高了,不愿他被埋没在我们这个小门小派里,可又哪有想过他的心情呢?当年的他还是个孩子呢……” 玉真人忽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转移话题道:“为师听磐儿道,你想买虚无观的那件水天一色衣?来之前我已经打听过了,如今水灵根的修士不多,想要争抢这件法宝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可也因为灵根稀有的缘故,这几人在各自的门派中都极为被看重,财力背景不可小觑,就算是你能拍到法衣,也要防备他们暗夺。为师想了想,不如拿到法衣就在此住下、就地炼化,为师给你护法,宗儿以为如何?” 第38章 天启宝会 景函自然是说好,甚至求之不得。 金玉山庄虽然摊子不大,在修真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门派,祖上更是出过飞升大能。 虽然如今有些落魄,可毕竟还有玉真人这么个大乘期修士坐镇,那些个或闭关或远游的师祖们更是不乏渡劫期。 景函一个小辈贸然出手或许没什么搭理,可玉真人既然出现,性质就不一样了。一般人就算想要抢夺法衣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能不能经得起一个门派的千里追杀,若对宝物不是那么渴望的,竞拍的时候也极有可能卖个面子,不会太下狠手,甚至直接弃拍来拉些交情。 事实证明景函的推测不错。 玉真人要参加拍卖会的消息传出后,原本只是丢给景函一张普通入场券的金鼎阁又重新派人送了张二楼雅座的通行令,言语之间十分恭谨。 及至拍卖当天,更是有专门的迎客知事来引一行人入座。 作为中土最大的拍卖所,金鼎阁中的拍卖场共有大大小小数十间,其中以天启阁最为出名,也最雍容华贵,不是有不世出的法宝根本就用不上这个场地。 别的不说,就影壁后头那株足有三丈高的火焰珊瑚,虽然除了炫富没有半点其他用处,可偏偏说不定翻遍整个东海也找不到第二颗这么大的来。 而庭院中的亭台楼阁更是无一不巧夺天工,一草一木无一不珍稀异常,看得自小在银山金窟里长大的玉磐子啧啧称奇,眼中的光芒一亮一亮,活像是个掉进鸡窝的黄鼠狼。 景函亦是第一次进到此间,他对周围的陈设倒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在左右随意一瞧没有见到其它宾客之后随意地问了一句:“可是我们到得早了?” 引路的少女闻言浅笑一声,娇声应道:“仙师有所不知,这座天启阁营造之时特意请阵法大家设计、处处暗合奇门遁法,仙师如今眼前的这些景致既真亦幻,只不过为了保护客人的*罢了。” 不过这种手法并不少见,许多隐世的修士都会用到,只是极少大面积的用在拍卖所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罢了。 更何况这阵法连元婴期的修士都能轻易骗过,可不简单。 景函点点头。 玉磐子却忍不住把手伸出廊外,想要摸摸种在廊边的湘妃竹是真是假,一触之下,只觉得一股充盈的天地元气从竹叶上涌入指尖,显然这竹子平常都是用灵液浇灌的。 被铜臭味煞到的玉磐子坏笑着问:“这天启阁如此富丽堂皇,难道不怕有客人顺走什么东西?” 少女唇角微抿,又道:“除了阵法之外,此处还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机关,不是我阁中人极有可能不慎中招,还请仙师们暂且跟紧奴家,到了拍卖之所后,仙师自可随意走动。” 一听见“机关”二字,玉磐子的手立刻僵住了,颇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一边呼呼地扇着扇子一边道:“哈哈,这样吗?我说呢……哈哈……” 九曲回廊的尽头直通天启阁的主楼,引路知事在把客人带到特定的入口后便自行折返,又有阁内的仙子继续指引客人进到雅座。 雅座的雕花木门阖上之后,玉磐子又趴在门缝里仔细看了看确定外头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叹道:“这地方规矩忒大。” 玉真人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愈发觉得宠辱不惊的大徒弟十分顺眼。 这次拍卖不仅开了安全系数首屈一指的天启阁,据说还请到了天下第一道门的虚无观观主坐镇,显然对这件“水天一色衣”十分重视,按理说这衣服不过是件单一属性的下品道器,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常人所不知的辛秘? 玉真人捋了捋胡须,愈发坚定了要帮大徒弟拍下这件法衣的决心。 巳时一到,只听一声清脆凤鸣,原本朝向楼阁内侧的一整面窗户自发地从下至上打开,雅座顿时成了个视野开阔的观景台。 景函向外粗略一瞧,九层的高楼上,一二三层为普通竞拍者所在的大厅,四层以上皆是雅座,一层八个对应八个方位,而他们所在的雅座正在正中间第五层的坎位。 大多数的雅座中的客人尚未入座,而唯几有人的位置却朦胧如坠云雾之间,看不清其中客人的面目,景函猜测这大概是阵法使然。 拍卖师简单介绍过拍卖规则后,第一件商品被呈了上来,是一盏用阴沉木雕刻成的莲花灯。 阴沉木并不少见,莲花灯更是佛道两家常用的法器式样,只是这两者结合的产物却十分稀少,更别提这莲花灯中竟然还有一枚天火火种,对佛家外功十分有益处。 此物一出,便立刻有不少得了风声的佛修争相出价,在经过几轮竞拍后,终由一名身材魁梧、背负长棍的高大男子拍得。 之后数件拍品亦都是价值不高但却稀罕异常,又或是十分常见但却品质极佳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用玉磐子的话来说,那就是还没他们几个屁股底下坐的凳子值钱。 景函却注意到,随着拍卖会进行的时间愈长,那些个雅座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宾客。 这些宾客大多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反倒是最上层的八个雅座都没有设下阵法,其中坤字位上坐的正是一脸无趣地打着哈欠的月疏桐,而那名与景函有过几面之缘的青年男子正极其端正地坐在与她一桌相隔的位置,表情淡漠地平视前方,对身边人毫无形象的颓废坐姿熟视无睹。 与之相对的乾位上坐的则是身为东道的九焰宗的某位执事长老,仲滕全身不自在地陪坐在侧,而不高兴更是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他脚边,耳根上的毛都要被捋秃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老对手吃瘪分外痛快的缘故,原本安安静静趴在一旁的太极在看见不高兴后立刻骚动起来,爪子时不时地在栏杆上磨啊磨,仿佛随时准备跃出平台和不高兴干一架。 被阻挡了看热闹视线的玉磐子立刻不乐意了,拖着太极的尾巴就把它往一边赶。 太极却不为所动,一双大眼睛明亮地盯着栏杆外头,屁股一拱就把玉磐子推了个四脚朝天。 玉真人简直被自家的纨绔子弟打败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景函却当是师尊不方便出手教训狗狗,轻轻拍了拍太极的背,示意它乖乖趴好。 太极不情不愿地皱着鼻子从栏杆上下来,蹭着景函的袖子一步三回头,景函强硬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却忽然有所感似的看向斜对面的兑位。 “嗷嗷!”一声熟悉的犬吠响彻整个天启阁,景函下意识地就调转视线,正看见一团红云从乾位的高处掉了下来,而仲滕正一脸无辜地摊开手看着长老,嬉皮笑脸地解释着什么。 不高兴只掉落了不过五六丈就稳稳地停了下来,十分神气地足踏火云四处环顾,只见它左嗅嗅右拱拱,一连小霸王似的破坏了好几个看台,这才用力晃掉毛皮上的碎木屑,咬着一截栏杆找仲滕领赏去了。 金鼎阁立刻派人修复了作案现场,又派了个管事向来宾们致歉一番,这才重启了拍卖。 这一次,拍卖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下半场,展出的拍品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不是灵药就是灵植、灵物,甚至还有个通体乌黑,号称是龙蛋的黑石球。 众所周知,因为龙血的神奇功用,龙族早在数十万年之前就已经被捕杀绝迹,连龙鳞都没留下一片,更别说是蛋了。 就算这真是个龙蛋,买下它的人也定然不会拿它去做蛋炒饭,而是会孵出来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可龙是万灵之灵,又怎么会任人宰割呢?任何试图伤害龙族的修士,最后必然会遭受天谴而亡,永世不入轮回。 总之买这个蛋一准是个稳赔不亏的买卖。 玉磐子一看到这个蛋就十分中意,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却被玉真人的一声咳嗽强力镇压了。 他只得转而怂恿看上去比较好骗的病号林炎,两个人破天荒站在了同一战线,林炎似乎还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景函顿时就有了大事不妙的预感,在林炎提要求之前迅速截胡道:“这并不是个龙蛋。” 玉磐子惊讶地抬起头:“不是龙蛋?那又是个什么蛋?” 林炎亦是一脸兴致地看向他。 景函只能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编下去:“山脉之心,是从才熄灭的火山中挖出的精髓,得尽地之精华,故有呼吸之相。” 玉真人好大一个吃惊,仿佛头一天知道自己的大徒弟竟然还有这种张口就来的骗人本领。 玉磐子和林炎则都是恍然大悟。 林炎失望地抿了抿嘴,小声道:“原来如此,还是师兄博学,不然拿个石头放在锅里煮,怕是下半辈子也煮不成一个茶叶蛋。” 景函一时间竟分不出想要亲自孵龙蛋和想要把龙蛋煮成茶叶蛋哪个更异想天开些。 而就在几人讨论的档口,这枚黑蛋已经有了归属。 能进这个拍卖场的大多都是修真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从前的那段历史也多有耳闻。 或许是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抱有和景函一样的想法,这枚龙蛋算是少有的冷门拍品,不过两轮报价之后就被一名面相憨厚的高壮修士拍走了。 看那修士对着黑蛋又闻又敲的架势,景函很怀疑他是不是想尝尝传说中龙蛋的味道。 又拍出了几件商品后便到了午时,明明日近中天,周围的空气却渐渐有了凉意,景函警惕地环视四周,目光与仲滕不期而遇。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仲滕好像瞪了他一下。 只是等他再定睛一看时,仲滕又已经低下头去和不高兴说话了。 火红色的大狗不知得了什么命令,轻巧地从空中跃下,混世魔王似的在阁中空地里招摇,而金鼎阁也终于搬出了此次的压轴宝物——水天一色法衣。 第39章 偃月破天 只听鸾鸟齐鸣、见仙鹤起舞,十六名貌美女修手捧鲜花、拂尘、宝瓶、如意等物鱼贯而出,接着是八名肩抗重兵器的力道修士,待两拨人站定之后,又有八名高冠广袖的元婴期修士抬着一个大箱子缓缓走上台前,正是先前景函和林炎在金鼎阁大堂中遇见的那一拨。 景函环顾四周已经座无虚席的雅座,又看向庭院中盖着红地垫的展台,心道这金鼎阁为了卖件衣服也是下了血本,不过是件下品道器而已,稀有是稀有,可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难道只是因为虚无观的观主亲自来监场? 他抬起头,那厢月疏桐已经怀抱竹剑半倚在酸枝木的太师椅上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向来松散的道髻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摇晃晃,眼看那根插在头发上的簪子都要落下来了。 只见她身子猛地一歪,原本搭在胳膊里的竹剑也猛地向上滑去,差点儿没把她的脸划个大口子。 饶是经过这一吓,心眼儿极大的月前辈仍只是舔了舔腮帮,眼皮子都没睁开,动了动肩膀继续抱着竹剑打瞌睡。 虚无观向来奉行“入世”的准则,观中人不常在修真界走动,这回兴师动众地来了一个师祖一个观主,也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景函把视线转向月疏桐身旁,却见虚无观主的眉头微皱,眼神无波地看着庭院中正翩翩起舞的女修们,仿佛一只等待猎物的雪豹。 那水天一色衣不愧是道器级别的法宝,即使只是个下品,甫一解开禁制时仍有无数水灵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耀眼蓝芒乍起,连瞎子都能感受到这不是凡物。 或许是因为动静太大,又或是法宝的品相超乎意料,有三两个靠下包厢中的修士甚至拨开迷雾,从栏杆后探出身来。 玉磐子“啧啧”了好一会儿,半靠在廊柱上问:“这真是下品?我怎么觉得比师尊的佩剑还要强?” 腰间佩着祖传中品道器宝剑的玉真人真想削死这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拿捏着腔调解释道:“防御类法器讲究的是‘收’,攻击类的则是‘放’,看起来有差距也是正常的。” 最主要的是,攻击的一方总是能占据主动权,武器天生的等级就要比只能被动挨打的防具要高一些,也更受修士们的追捧。 只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阁中上下已经就这件法衣拍起价来。 一名手持玉如意的垂髫童子以稚声朗朗道:“我家主人愿出三千灵贝。” 话音未落,立刻又有名妙龄少女接道:“天城宗白羽真人愿出三千五百枚。” 景函从没听说过天城宗的名号,只是既然被称作“真人”,想来这位修士的修为也不会低。 那童子很快又加价到四千枚。 两人你来我往,又间或有其他人出价,终于炒到了一万灵贝的价格,算是拍卖行中少见的高价了。 “一万两千枚!”只见那童子一双眼急得通红,早没了先前出价时的风度。 少女抿着嘴听雅座中的主人吩咐片刻,恨恨地盯着少年,赌气似的道:“不要了!” 其余人显然也觉得这价钱着实是有点儿高,皆不再言语。 林炎听着那外头热火朝天的喊价,景函却丝毫不动,只觉得心里着急的慌。可偏偏身边的几个人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直叫他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没带喊价的童子来,这才没人讲价。 玉真人见火候差不多了,看向景函,两人目光对视,景函微微点了点头,从袖间抽出一张符纸来轻轻一弹。 符纸晃悠悠地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爆响,接着有烟尘盘旋而上,逐渐化作人形,正是个肤白唇红的总角少年。 林炎从不知道景函还会这一手,惊讶地看着那少年双手拢成一揖恭谨道:“拜见主人。” 景函微微颔首,正要使唤这式神出去,却听外头一阵喧哗,一个清亮的年轻男声声势浮夸地道:“两万灵贝。” 林炎只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得很,侧眼一瞧,果然看见一名一身黑衣的鸟人正足踏着个圆盘形的法器悬浮在半空中,不是千湖又是谁? 一个魔修,竟敢如此嚣张! 他和景函交换视线,景函微微摇头,仍驱使了式神出去。 尚未来得及报价,又有一名先前一直未发声的男子道:“三万灵贝。” 这加价的幅度远非先前的小打小闹可比,先前一直志气满满的童子一时竟呆住了。 景函手上本就有将近八万灵贝,再加上玉真人暗许的数额,统共有十五万之数,以他的眼力估计,这件法衣的价值也就在八到十万之间,再高也不会有什么冤大头会卖账。 与其一点一点地慢慢加价,还不如一口气出个差不多的数额,免得和人抢红了眼,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金玉山庄玉真人愿出六万灵贝。”景函的式神不疾不徐地道。 一下子加了三万灵贝!这么多钱!一个小门派用个十年八年都没什么问题。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立刻沸腾起来,大约是没见过这种不按常理出价的土豪。 千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景函所在的雅座,舌尖在唇瓣上邪魅地一卷,缓缓道:“十万……”话未完,只见他脸色突变,惊恐地看向身后的雅座。 而一道金色的异芒突然射出,直直刺向了景函的式神! 只是不等那异芒触及式神,又有一道浅青色的光芒急坠下来,堪堪破开了它的锐气。 原本打着瞌睡的月疏桐不知何时已经提剑起身,如同信步闲庭般缓缓走到离千湖不远的位置,视线悠闲地在场中一转,最终落到那仍被混淆视线的迷雾笼罩着的雅座上,懒洋洋地问:“不过出个价而已,至于一出手就是杀招吗?” 那雅座中之人却并不回话,而是再次出手攻击式神。 金鼎阁作为中土最大的拍卖行,背景不容小觑,来这儿买东西的人都要礼让几分,拍卖师还从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阵仗,忙指挥着几名元婴修士把法衣收起来。 异芒的主人却不乐意了,剑风一指便劈向了拍卖师。 月疏桐只得转而去救人。 又一道异芒斩向式神,景函早有防备,把它收回了袖中。 一击落空,雅座中的人再也坐不住了,厉声喝道:“东西还来!”接着,一道黑影从迷雾中疾射而出,一柄被浓郁火灵气包裹着的偃月刀夹杂着热浪斩向景函所在的位置。 滚烫的气流使整个天启阁中的空气泛起了波纹,原本看热闹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外阁外逃去。 一柄竹剑轻巧地挡住了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偃月刀。 衡山君眯起眼睛,用威胁的语气道:“别挡道。” 月疏桐笑起来:“还不知是谁挡了谁的道。” 翻腾着火焰的金色光芒与云雾缭绕的青色蒸汽各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互不相让。 玉真人在看到男子的脸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颤抖着胡须好一阵子,才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含糊的字眼:“那是……衡……衡……” 玉磐子十分狗腿地替他拍背,贴心地替他说完:“是大哥没错。” 这回轮到景函惊讶了,衡山君竟然是玉真人的长子! 也难怪太极之前一直躁动不安了。 可他怎么又会成了魔修呢? 而自己身体的原主又与衡山君有怎样的仇恨,让他能狠下心来对青梅竹马的同门痛下杀手…… 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掌门的人,玉真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苦着一张脸道:“哎!阿衡这是何苦,怎么就和她打起来了呢!这要和虚无观结下梁子可如何是好?” 玉磐子打开扇子给玉真人扇风去燥,一边劝道:“我看大哥如今倒是十分了得,那柄法器也不是俗物,就当是切磋切磋……切……” 一个“切”字尚未落地,切向月疏桐颈间的剑芒倒是已经落了下来,幸亏她身法快,没伤到一根汗毛,只是形容狼狈了些。 就在这须臾光阴,衡山君已经横刀划开了挡在景函所在雅座前的迷雾,却没防备和自家父兄撞了个对眼,顿了一顿。 月疏桐又重新追了上来,一边朝上头喊着:“还不下来帮师叔一把!” 与虚无观主一道加入缠斗的是和衡山君同来的冒牌货,那厮不知何时也弄到了一件水属性的道器法宝,即使是胡乱挥来舞去也挺有架势。 小小的雅座外顿时一片狼藉,数种色泽的灵气乱舞,也幸得这楼阁的用料够扎实,不然说不定早就倒了。 玉真人气归气,对着这样强势而陌生的儿子却完全骂不出口,只能另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抱团取暖。 景函和林炎也试图退后,给乱斗中的四人让出一片场地。 若说修为,衡山君必然是敌不过月疏桐与虚无观主的,只是他手里的那柄偃月刀极其霸道,一时间倒与二人不相上下,甚至隐约有压过的气势。 几次差点儿被剑光波及后,景函终于有些站不住了,一手牵着太极对玉真人道:“请师尊先行回避。” 玉真人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大儿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玉磐子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打推开了雕花木门,先行一步往外走去。 衡山君本就是碍于父兄在场没下狠手,此刻玉真人已离开,抢了心爱之人式神的贼子竟也想要逃走!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体内的金灵气陡然暴涨,尽数随着偃月刀砍向虚无观二人。 吃尽了竹剑亏的月疏桐暗骂一声,向上避去,却在火焰的余波掠过衣角时暗道不好——这竟然只是虚晃一刀!!! 就在偃月刀的假动作落到实地之时,衡山君真正本命灵气从正相反的方向直直斩向景函。 感应到威胁的玉戒立刻从林炎的周身展开了一个防御结界,他下意识抓紧了身旁温热的躯体,在一阵足以把人碾碎的冲击下重重地撞穿了天启阁用料结实的墙壁,凌空飞出数十丈远,所过之处形成一条深邃的巨坑。 好一会儿,他才从脑中嗡嗡的声响里清醒过来,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身旁—— 一条黑白色相间的大狗正奄奄一息地伏在废墟中吐着血沫。 刚才景函牵着太极走在他身后,竟是没能躲进玉戒的防护结界里! 第40章 引魂之灯 衡山君修为卓绝,一击之下,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一直躲在暗处的冒牌货悄悄松了一口气,悄悄踮起脚,似乎想看清楚被太极压着的景函到底死透没有。 衡山君既得法衣,又斩杀了“仇人”,轻轻哼笑一声,五指凭空一拢,那水天一色法衣瞬时四分五裂,无数水蓝色的光华随之升起,整个天启阁都被至纯之水包围,它们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着一般回旋起舞,渐渐凝结成一片泛着柔光的晶体。 月疏桐稳居天下道门第一人百余载,从不溢于言表的自傲却在此刻生出一丝松动:连道器都能轻松破坏,这衡山君的实力,怕是早就踏过了飞升的门槛!甚至超过了某些身俱仙骨的神族!他为什么要留在下界?又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普通的元婴期修士…… 对周围各异的目光视而不见,衡山君从袖笼中取出一个脏兮兮的破油灯,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把至纯之水凝结成的精华放在了破油灯的缺口上。 说来也怪,那精华像是生来就和这油灯一体的一般,严丝合缝地补上了那约莫拇指盖大的缺口,并迅速与油灯的其他部分融为了一色。 不知是不是心愿终了的缘故,衡山君忽而笑了笑,清浅的鼻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尚未能逃走的修士中有些修为不足的,立刻露出了痴迷的神色,趔趔趄趄地想要扑向他。 衡山君一点儿也没有魔头气概地避开了,灵巧地落在了太极的身侧。 他是要…… 林炎在他弯下腰的瞬间反应过来,玄火随即烧了过去,却被轻描淡写地弹开,林炎也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衡山君的笑意更甚,他小声道:“真没想到,我这个没用的‘前’师弟,竟然还能得人这样奋不顾身地维护,只可惜……”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一缕暖黄色的火焰在油灯中点亮,忽明忽暗,仿若鬼火。 “那是……”月疏桐微微张开了嘴。 “……引魂灯……”一直冷眼旁观的虚无观主眯起眼,“传说中此灯乃是幽冥殿至宝,有归拢游魂之效,若能辅以神仙灵骨,就连魂飞魄散之人也能逆天返生,是真真正正的仙家宝器。这人是怎么……” 话未说完,一灯、一人,连带着躺在地上的大狗一起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了风中,现出满地狼藉。 林炎浑身上下骤然一松,原本被压制得死死的玉真人和玉磐子也趔趔趄趄地去而复返,冲向了景函不省人事的身体。 愤怒的咒骂、女孩儿的哭喊瞬间撞破了林炎的耳膜,然后愈来愈远,仿佛被麻木僵硬的躯壳阻隔在了遥不可及的未知方向。 那血肉模糊的形状,怎么可能是景函呢? 一片喧嚣杂乱中,林炎突然冒出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念头。 是啊,景函那么强,一定是在剑气触及的刹那施展传送符脱走了,也难怪他那么用力都没能拉住呢。 林炎越想,心中的阴霾就越是减轻一分,甚至隐约想到了好几个等下需要去转一转寻找景函的地址了。 而面前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玉环儿和玉磐子…… 林炎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这两人真是失态。 再不走,师兄等急了要生气了。 林炎动作颇有些僵硬地御起飞剑,差点儿被剑穗绊了个跟头。 “喂。”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林炎被吓了一跳。 “我说,他都死了,你还不赶紧取了他的金丹?早点拿回剩下的系统是正经!”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兴奋极了,连带着林炎心脏的搏动都快了起来。 “死?谁死了?”林炎莫名其妙地反问。 “傻逼。”系统骂了一句,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林炎体内所有的灵气,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景函。 “不……不对……”林炎拼命想要抵挡这股力量,可与生俱来的对于力量的渴望不断冲刷着他的神识,渴望破镜重圆的甜美气息麻痹了他的躯体,他的四肢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 景函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自己的神识再次脱离了躯体,冥狱之门在他的足下洞开,熟悉的阴冷哭嚎着要他回到该去的地方。 这向天地偷取的光阴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无数过往像是走马灯一般环绕在他的四周,把梦境隔绝在外。 这一回是真的要堕入轮回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只觉得过往的执着,未来得及实现的愿望都可笑极了。 苍天是不是为了嘲笑他对于飞升的执着才刻意导演了这一出借尸还魂的好戏? 向来冷面冷心的他不由得想笑,却突然想起来——鬼魂是不会笑的。 冥狱的风更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随着忘川浪潮拍打而溢出的不祥死气。 他认命地放空神识,只希望下一世的自己能离这可笑的天道远一点,做个无牵无挂的凡夫俗子,在街边摆个小摊,做点卖茶叶蛋之类的小生意…… 景函的精神猛地一震,一道暖黄色的亮光化开纷乱的走马灯,驱散了他周身的死气。 “真漂亮。” 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那束光,神识也随之而动,轻飘飘地缠在了那灯火上。 温暖柔和的光包裹住了景函的灵魂,一股从未有过的愉悦感觉随之而来,那是任何修士都不会陌生的,来自天地的力量。 走马灯的画面渐渐撕裂、消散,一张熟悉的脸骤然出现在景函的面前。 是林炎。 景函骤然一喜,正要说什么,却看见林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他疑惑地随之看去,那双曾经无数次小心翼翼与他交握的温暖手掌干脆利落地戳进了一具像是破布娃娃一般缝缝补补的身体,轻轻一转,带出一颗光华流转的金丹。 这等歪门邪道,定又是那书中胡言乱语的。 景函默默地想,颇有些埋怨地看向那想要诬陷林炎的尸体,却不期然地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瞬间,忘川深不见底的死气又涌了上来,景函的心也跟着猛地下坠…… “噼啪”一声响,暖融的光以燎原之势吞噬一切黑暗,景函的意识再一次回到了现实。 “‘灯油’……不够了。”一个冷漠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莫名的磁性。 “君上……”沉寂片刻,另一个声音踟蹰着道,“玄火门门主曾向属下透露过愿意奉上‘玄冥之火’……只要……只要……” 不知发生了什么,声音的主人突然哆嗦起来,连大气都喘不上了。 好半晌,才听被唤作君上的男人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那人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说:“只要……君上愿意……愿意借宝灯给他用一日夜!” 第41章 龙吟剑啸 衡山君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大半个身子都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修, 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力, 一点一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修整个道袍都被汗水浸湿, 五指覆盖的地面上尽是湿润的痕迹。 就在他惶惶不安以为自己要被“处理”掉之时,衡山君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一室骇然——这九洞十二府间,谁不知道黑衣黑发的衡山君是个冷面冷心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只有面对他那缺魂少魄没脑子的小情人时,这张脸上才能有些温度。 只听衡山君以一种轻柔到悚人的语调道:“玄火门……那是什么东西?”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 纯黑色的侧影如同冥王再世, 衡山君的指尖在灯火上轻挑,融光大盛。 似乎惧怕那光亮似的,男修瑟缩了身体,悄悄看了一直站在千湖身后阴影中的血也一眼, 后者却全无察觉似的一动不动。 一时间,满室俱静, 只有灯芯的噼啪声不断挠得人心慌慌。 千湖最是按捺不住的性格,好几次想要出声皆被血也按住了,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不自在地发痒, 眼神飘忽乱撞, 只差一声令下就要原地倒下来瘫着。 就在他忍不住两腿发软晕倒在地的时候, 一抹极淡的虚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 像是磕了千年老参似的,千湖原本昏昏欲睡的双眼中闪烁起灼灼光亮,酸软的四肢也重新充满了无穷的劲力。 他暗中扯了一下血也的袖子,用口型示意:“你看见了吗?” 血也不明所以, 沉默以对。 千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死死地盯着虚影出现的方向。 不多时,那朦胧的影子又如烟如雾一般袅袅现身——那长发迤逦、纤细颀长的影子,竟是个人!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只见那虚影幽幽地转过身来,对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好一阵子才又渐渐消失。 这一回,不止千湖,洞室中稍微靠近出口一些的修士大都看见了这影子,只不过碍于衡山君的威严不敢发声。 千湖忍不住又重重扯了一下血也的袖子,血也没有应他,自顾自皱着眉头,只觉得这虚影的身姿似乎有些眼熟,像是…… 正琢磨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影子从长廊中施施然走来,白衣黑发,和那虚影竟有七八分相似。 血也低眉敛目,看向千湖,对方似乎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正用力挤着眼色,一张俊脸皱得和风干的烂橘子似的。 血也不由得眉头一松,嘴角的弧度虽然依旧严肃,眼神却没了之前的阴郁。 他轻轻摇了摇头,千湖却以为他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翻了个充满鄙视的白眼。 “阿衡,我有点儿……”像是才看见这满堂修士一般,白衣人婉转的语调戛然而止,面露尴尬地看向正一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引魂灯的衡山君。 衡山君的注意力从足步声出现的那一刻便被完全吸引,此刻眼中更是没有半分别的身影,满眼冷冽尽化作一湾春水,声调缓慢轻柔如同对待幼童一般地问:“怎么出来了,此处潮湿,怕是对身体有碍。” 千湖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以免自己笑出来——那景函好歹是渡劫期的大能,论体质吊打全洞毫无压力,也不知怎么到了衡山君这儿就成了弱不禁风的纸片人儿了。 他满心无语,不耐烦地想打哈欠,面无表情地看着衡山君丝毫不吝惜地往引魂灯中滴入了几滴心血,亦没能漏掉白衣人表情的一瞬间僵硬。 不出所料,那白衣人一见衡山君以心血养灯,立刻像是被人捅了自个儿心肝一般,连风度仪态都不要了,三两步扑上去想要夺灯。 衡山君却更快一步,一个闪身落在半空中,灯油分毫未少。他定定地注视了半摔倒在地的恋人须臾,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平复了心中澎湃的怒气,和声和气地道:“不用担心我,几滴血而已,不碍事的。” 暗红色的血液融入鎏金色泽的灯油中,泛出靡丽的光华,灯花明暗,一股平静醇和的力量以灯光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 确认引魂灯无恙,衡山君谨慎地把它收进法宝锦囊之中,俯身去扶仍半倚在玉座阶梯上的恋人,只是不等手心握实,他的动作忽然一滞——一个与眼前人八分相似身影正与他隔着整个洞室遥遥相望,那站立的姿态、漠然的眼神,可不就是他内心最深处所惦念已久的! “景函!!!”他大声喊道。 正等人来扶的白衣人迷茫抬起头,却见那黑色衣袂在眼前一闪而过,奔往别处去了。 “阿衡?”顾不得装柔弱,他一手扶着玉座想要起身,却再次货真价实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忽然间地动山摇,受道法加持的洞壁上露出一道道半掌宽的裂缝,砂石碎砾簌簌而下,凌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汹涌卷入。 衡山君狼狈地一掌击开一颗足有人脸大小的碎石,再定睛一看,原本站在那儿的虚影却没了踪影。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白衣人,却见后者姿态若弱柳扶风,眼中有万般风情楚楚动人,没来由一阵失望。 都怪这该死的地动! 衡山君的心头无名火起,属于渡劫期强者的威压瞬时四散开来,将碎石尽数碾压成了粉末。 有机灵的下属站稳了,立刻摆下阵势嚷嚷开,道:“何人在我衡山君座下撒野?” 回答他的,是另一阵地动山摇,以及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野兽低嚎。 “这到底是见的什么鬼?”千湖抹了一把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抱怨道。 血也轻轻摇头,替他摘下发间的一片碎石,目光徘徊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却并没有见到之前朝衡山君谏言的那个身影,当下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把千湖护在了身后。 岩缝进一步扩大,露出洞外惨白的天光,凝结了万年的冰层噼啪炸响、碎屑飘零,与洞内原本的温暖气流相撞,化作雨点散落满地。 景函眼睁睁看着细小的水珠穿过自己的身体,反复伸展收拢手掌数次,甚至捏出了好几个繁复的剑诀,终于接受了这一回死得连身体都没了、魂魄却再一次留在了人间的事实,疾步穿过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廊——这是他的洞府。 景函本就是个对修仙之外漠不关心的人,洞府也仅仅是个容身之所而已,里面除了几本从师门带来的古卷与不便随身携带的炉鼎并无长物。 而如今,这座天然形成的溶洞被隔出了无数洞室,长廊处处摆设着法器、字画,要不是洞中天然形成的阵眼还在,他还真有些找不着北了。 穿过一条用丝绸与红色毛毡包裹装饰了墙壁的奢华走道,景函终于找到了他从前打坐修行的房间,头脑中一根无形的弦骤然紧绷,一突一突地拉扯着神经。 胸膛起伏数次,他缓缓穿过石门—— 一柄剑身几近透明的长剑安静地躺在散发着雾状寒气的玉床上,无数金色的流光与冰蓝色的霰雪在其间相互追逐嬉戏,随着景函的一步步走近,两种粒子不断撞击着困住了他们的容器,剑身上隐约现出五爪金龙与四爪青蛟交缠的封印。 景函闭上眼,虚虚握住了剑柄,预想中的落空并没有出现,随着一阵冰凉由指尖传入心间,剑身上的图腾骤然亮起,剑身中显现出一道金银交织的涡流。 龙吟声响彻天地,一条青色蛟龙的虚影从剑身中涌现,直冲上天际。 自那虚影出现后,衡山君便一直失魂落魄一言不发,洞室中惊魂未定的修士们如同一盘散沙,纷纷盘点身上的行装准备一有不对就跑路。 忽闻剑啸龙吟,有些胆子小的再也支撑不住,拼着被衡山君秋后算账的风险化作一道道传送符影消失在原地。 眨眼间,洞室中只剩下几个瑟瑟发抖的穷鬼和血也、千湖等得力副手。 血也吐纳数次,稍微安抚被龙吟震得发疼的胸腔,正要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却听一声炸响,衡山君亦没了踪影。 千湖眨了眨眼睛,仿佛有点不敢相信他一直钦佩景仰的衡山君就这么脚底抹油了,因为常年被塞狗粮而消磨的最后一丝好感也消失殆尽。 他看向血也,用眼神询问这该怎么办。 血也眉头微蹙地扫视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某条散发着淡淡熏香气息的走道上。 . 冰冷荒茫的极北冰原上,一名青年男子正迎着呼啸寒风立在一处极为陡峭的冰崖边,他的面沉如水,纯黑色的长袍亦是纹丝不动,整个人都仿若一尊凝固的雕塑,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的周身环绕着极细微的气流,脆弱却坚定地把周遭的一切隔绝在外。 他的身后不远处,一名全身上下被裘袄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者伏跪在雪地上写写划划,时不时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来痛饮一口取暖。 “晏师。”林炎突然发声。 被唤作晏师的老者肺中呼哧两声,算是应答。 “……您的阵法……”林炎斟酌着开口,却只开了个头就问不下去了,也不知是怕惹得老者不悦,还是怕知道问题的答案。 晏师舒展了两下已经有些发麻的胳膊,只觉得冷风嗖嗖地随着他的动作往脖子里钻,忙又团起身子喝了两口老酒,道:“这阵法失落已久,乃是上古仙家遗秘,老朽也只能尽力而为。” 林炎嘴唇微抿,广袖之下,握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二人足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起来,晏师不由得看向远方的某处,几近被眼皮的褶皱掩盖的双目中浮现出一丝担忧。 “这不像是毛毛能弄出的响动,少主……”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龙吟自远及近扩散开来,一条青色的巨龙腾空而起,冲入云霄。 “屠龙之剑!”晏师猛地站起来,双唇微张,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少主!毛毛他!我只有毛毛一个孙子,您……” 不等他话音落下,林炎足起足落,化作了雪原上的一个黑点。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想开的新坑,所以会尽力在近期把这个坑填完 前面的部分改了六七次,感觉实在是错漏百出,所以这两章前半段的剧情会做一个了结, 咱只要记得林炎亏欠了景函的,想要补回来就行了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