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列阵》
第一卷 菩萨 新书感言
新书感言
几天前和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聊到了一个话题,他问我,你觉得文字最初产生的时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接下来是一翻探讨,又是莫名其妙的转移到了人性这两个字上。
后来他说,文字出现的一个巨大的作用,大概就是......把好的写下来,把坏的记心里。
当时我沉默了很久,仔仔细细的去思考这句话中到底有多少含义。
然后他发了一串哈哈哈哈......是不是觉得人心挺阴暗的?
我没回答,他继续说,你想想我刚才的话,把好的用文字记录下来,把坏的藏在心里,你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其实很美好。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看,这便是人心善处,把好的用文字记录下来,传播出去,小孩子见了不会学坏,老人见了不会心寒。
他说伙计,你是写书的,你得记住这句话哈,用文字传播出去的东西,不能让年幼者学坏,不能让年长者心寒。
我当时大为震撼,穷尽心思,回了他一句话。
来,笔给你,你写。
他问我,你新书想写的是个什么故事?不等我回答,他又说算了,你这样的大概也写不出什么好故事了,就说你想写的东西核心是什么吧。
我说我们这行都真诚,看书一千字九分钱,你订阅了我当场写给你看。
他哼了一声,指了指我键盘:“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按键上的斑驳在告诉我,你手指每一次按下去,跳出来的字都是美与善。”
我很感动,这么懂我的人,我如何还能拒绝他,于是告诉他说:“你充点钱,到了vip2之后就是看一千字五分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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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新书是个不想教坏小孩子,也不想让老人心塞的故事。
正月十三是个好日子,我查了黄历。
宜祈福,纳财,出货财,栽种,牧养......
正月十三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嗯,我妈生日。
宜祈福就来两句,一是愿国泰民安,二是祝我妈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遂心。
新书快乐,祝我快乐,祝大家快乐。
第一章 菩萨和名字
有人说善无大小之分,恶亦然,因为大善小善都是积德,大恶小恶都是业障。
菩萨听了这话就着急,她说善恶怎么会不分大小呢,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还有三四五六七。
菩萨不太会讲道理,因为她是个不一样的菩萨,菩萨说她觉得,善啊,恶啊,大大小小啊,大概就是......
善之小大,一为知冷暖,一为救苍生。
恶之大小,一为众生苦,一为损人言。
菩萨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没有人怀疑。
菩萨就在南山村,整个云州,二百八十一县的人全都知道,三岁小儿也能说出菩萨叫什么名字。
这天下,如云州这样的地方据说有三十六个,其他三十五州,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菩萨。
菩萨在的时候,却没有人来找她帮忙,倒是时不时有人来,放下些东西就走,门都不进。
菩萨家门口每天都会有新的礼物出现,有柴米油盐,也有绫罗绸缎。
穷人放下鸡蛋,富人放下金银。
菩萨什么都不要,但她怕东西坏了,还动手造了个雨棚。
谁家里急用些什么,就来这雨棚里取,无需与她说,菩萨说,这棚子里的东西都是善,她最多就是个守善人。
借走的善也好,还回来的善也罢,都不是她的善,是众生的。
人们也就成了习惯,??今日有人家里缺三尺布,就来棚子里扯。
明日有人家里缺油盐,便来这里拿了。
后日有人家里缺金银,用多少就取多少。
可是啊,那么久了,棚子里的东西非但没有少,一日比一日多。
于是菩萨家门外就多了个很大很大的仓库,四里八乡的人过来,自己带着饭,盖了三十二天,盖好了就走。
菩萨说她是守善人,百姓们想着,那么这库,就叫做守善库好了。
没有人会想,这世上如果没有菩萨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菩萨没了。
田野里,农夫们正在弯着腰干活儿,有人从田间小路上跑过,哑着嗓子喊话。
“菩萨没了,菩萨没了!”
农夫们都愣住,然后默默的收起锄头转身回家。
县城里,街上人不少,商铺林立,有人从铺子门前跑过,喊着菩萨没了,菩萨没了。
所有的行人听到声音都驻足,所有的商人听到声音都愣住,然后行人回家,商铺关门。
县衙里,大老爷端坐主位,堂下跪着原告和被告,两拨人因为谁先用水渠浇麦而打起来,打的鼻青脸肿。
大老爷怒视他们,正要发话,听到县衙大堂外边有人喊菩萨没了,菩萨没了。
大老爷坐在那好一会儿没有动,要说什么也忘了,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白。
堂下跪着的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彼此搀扶着起来,原告搀着被告,被告扶着原告,两拨人急匆匆的出了县衙往家里赶。
听到菩萨没了这个消息的人,第一件事都是赶回家里去。
他们要,回家换衣服。
无为县的百姓们都知道,菩萨是个爱干净的人,哪怕她已经有一阵子不能动了,卧床不起,连翻身都不能。
可身上的衣服没有脏过,头发没有乱过。
去送送菩萨,每个人都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孝服,因为很早之前就听郎中说过,菩萨可能不长久了。
家家户户都给菩萨备了孝服,可没人觉得奇怪。
菩萨总是要回天上去的,所以人间的郎中医不好菩萨的病,没有人去怪郎中。
要是在别的地方,你说菩萨是有岁数的,一定会被人笑话。
可是在无为县,你问菩萨多少岁,随便问,只要不是还没懂事的孩子,都会告诉你,菩萨今年七十六。
无为县有一百二十七个村子,远近不同,所以得到消息的时间也不同。
从第一天开始,到第五天,南山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一共来了三十八万人。
满目皆白裳,人人为孝子。
可是啊,只有那个今年刚满十四岁的少年郎,才能一只手抱着菩萨的送行罐,一只手扛着孝子幡。
每个人都管这少年叫幺儿,因为他是菩萨的幺儿。
菩萨这一辈子,一共收养了好几百个孩子,从十四年前开始,那时候菩萨头发才刚开始白。
那年,菩萨的四个儿子先后战死疆场,老大官至四品将军,麾下人马一千二百,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老二是无惧营的校尉,无惧营里没孬种,个个都是最好的斥候。
老三不会武功,可是学了一身医术,在军中被人称为夺命先生,是和阎王夺命的人。
要说地位,老四最没出息,因为他只活到了二十一,才是个什长,那一天啊,他一人断后,杀敌六十九。
将军却亲自出营,召集三百人为敢死队,抢回了他的尸体,在那尸体中,剜出来的箭头有一百二十一。
菩萨的孩子都没了,菩萨在那一天成了菩萨。
云州是边疆,边疆多战事,边疆多孤儿。
菩萨那年已经六十二,她开始奔走他乡,有孤儿无可活命,菩萨就领回去。
丈夫在四子战死之前,就已死在关外,菩萨才刚刚给丈夫立了衣冠冢,又给四个儿子立了坟。
很多人都说菩萨太苦,所以上天眷顾,让菩萨活了七十六岁,人间少有。
只有极少的人说菩萨救人太多,和阎罗争命,阎罗很生气,所以罚她多活十四年,??日日夜夜,念及亲人便是煎熬。
两年多前,菩萨说自己养不动了,只再养活一个就好,于是这少年便有了活命。
出-殡的这天,少年走在棺木前,没有低头,没有含泪,甚至脸上都没有沉痛。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幺儿没感情,怎么能毫无悲意?
少年听到了,却不辩驳,只是默默走路。
坟是他选的位置,很早之前就选好了,倒也没什么难选的,在菩萨丈夫的衣冠冢旁边。
坟坑已经挖出来,壮年汉子抬着棺木往下放,少年就跪下来磕头,一个一个的磕,磕的额头发红,可还是没落泪。
等到丧事办完,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指责那少年不够孝敬。
少年一开始还是默不作声,后来指责他的人多了,他终究是年纪小,压不住少年意气。
“你们知道她已有两年半卧床不起,可你们知道她日日夜夜疼的蜷缩起来,我为她推拿活血都松不开?”
“你们说她行善积德所以活的长久,是福报,可知她后几年夜里,总是说看到丈夫和四个儿子就在床边?”
众人沉默下来。
他们都知道菩萨爱干净,卧床那么久,可是头发没有乱过,衣服没有脏过。
可他们不知道,都是这少年每日伺候,菩萨每天睡的极少,疼起来就犹如虫蚁啃咬,而这少年每天睡的更少。
少年说:“她不是菩萨,从来都不是,她只是个苦命人,如果不是我下不去手,我真想杀了她,我试过,念在心里那关都没过......”
众人还是沉默。
县令大人就在人群中,他走到少年面前,抬起手在少年肩膀拍了拍。
“菩萨走了,你还要做守善人吗?”
少年摇头:“不做了,那守善库与我无关,只是她与我有关。”
于是有人又骂起来,说他忘本。
县令大人回头看了那骂街的人一眼,问道:“要不然你去守着?”
那人立刻闭嘴,不再说什么了,不是因为服气,只是因为那是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说:“她才去,你们不要吵闹,不体面。”
少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跪下来朝着人群磕头:“谢谢你们来送她。”
人群逐渐散去,有人还是骂骂咧咧的,觉得这少年真不是东西,菩萨守了那么多年守善库,他居然不想守。
少年看着散去的人群大声说:“请你们记住,菩萨不叫刘婆婆,就算是全云州的人都知道她叫刘婆婆,那也是错的,婆婆出嫁前姓林,你们记住,她是林婆婆。”
正在走着的人们回头看那少年,眼神里都有怒意。
全云州的人都知道菩萨叫刘婆婆,你说姓林就姓林?
县令大人最后一个走的,他在少年身边坐了许久,少年在坟前跪了许久。
县令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婆婆曾问我,守善库大不大?我说大,守善库里的东西多到数不清。”
他看向县令大人:“婆婆说,守善库确实大,压的她这个老婆子都直不起腰,想要歇歇都不行,因为人人都看着她呢,她得撑着。”
“婆婆说,守善库不大,如果把你关在这库里,你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几十丈方圆。”
“婆婆还说,我累了,一直累,所以你别这样累着,你去求功名,去做官,去享受荣华富贵,有人说行善能积德,积德有福报,我不要,都给你。”
县令大人沉默着,低着头,手指在发颤。
良久之后,县令说:“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你去云州城吧,若是这信能有些用处,你最起码可在那位大人物手下做一刀笔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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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少年:“你认字吗?会写吗?”
少年点头:“会的,但是......”
但是后边的字没有说出来,因为县令大人阻止了他。
县令大人的手在坟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她养活的,那年病倒,若不是婆婆救我命,养我一年,哪里还有我,只是她从来都不愿意多说什么。”
少年怔住。
其实,县令大人都知道的,因为婆婆曾经托人给他送过一封信,就在不久之前。
婆婆说,我这十四年,养过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唯有留下幺儿,不是为了我养他,而是为了他养我。
婆婆说,幺儿三年苦,应该分成几百份匀给你们,他自己扛了,你们以后看着办吧。
县令大人说:“她说都给你,那就都给你,她养活了几百个孩子,几百个福报,若你能拿,全是你的,她说的话,没有人可以怀疑。”
少年不再拒绝,因为他看着县令大人的眼睛,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县令大人起身,又一次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如果......我能下得去手,我也想亲手杀了她,我试过,念在心起,心如刀绞,我输给了心如刀绞......”
少年点头:“我信。”
唯有她养大的孩子,才知道她有多苦,她总是那么爱干净,那是因为她说,我得看起来体体面面的。
不能让人说,你们看,行善积德的人邋里邋遢的,没个人样,一点都不体面。
她还说,行善积德的人,怎么能不体面呢?
县令在这坟前就要写举荐信,他居然带着纸笔,显然早就想好了。
可是落笔之前愣住,侧头问:“老幺,你以后用什么名字?”
少年也愣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年前,婆婆那阵痛刚过,躺在床上虚脱的样子,真的很不好看。
她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好看,所以想找个话题来绕过这不好看。
她说:“我是菩萨,你是不是要听我的?”
少年点头:“你不是菩萨我也听你的。”
婆婆笑,她竟是还能笑,她说:“也就你,一直都不把我当菩萨看。”
少年原本叫叶扶摇,菩萨说,叶子本来就轻,一阵风就扶摇而上,其实不好。
所以她要给少年改了个名字,她说:“你就改名叫叶知落,该落下来的时候得知道落下,如何?”
少年说道:“其实不是名字不好,主要是叶不好,所以不如改个姓。”
菩萨说:“改姓是忘本,是无敬,是不孝。”
少年说:“我只说改姓,没说叶不要了,留着叶,做名字吧,我叫林叶。”
人们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没有菩萨会是什么样子。
菩萨没了。
第一个月,有人来守善库,取了东西会还回来。
第二个月,有人来守善库,取了东西却没有还回来。
第三个月,人人都来守善库取东西,不......是抢,于是,守善库没了。
原来,这就是世上没有菩萨的样子。
第二章据说是座太平城
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当初一战击退外敌,杀敌七八万,名声大振,玉天子龙心大悦,一道旨意,就把拓跋烈封为北野候。
又过了几年,拓跋烈上奏玉天子说,他在云州境内,数年间剿匪近十万,肃清云州匪患。
玉天子龙心又悦,一道旨意,把拓跋烈封为北野王。
可是大将军拓跋烈从不以北野王自居,行事沉稳,军纪严明,百姓们都说,云州有拓跋大将军在,便是铜墙铁壁无人可欺。
就连娄樊人都说,大玉若无拓跋烈,娄樊铁骑,早已饮马兰江。
大玉王朝的都城就在兰江不远处,名为歌陵。
云州城里,许多地方都有当年那一战侥幸活下来的伤兵,做些小买卖度日。
林叶到云州的时候已是婆婆过世两月之后,这么远的路程,一路走走看看,让他心里不得不生出诸多感慨。
城门口的守军士兵看着这个模样很漂亮的少年郎,一直看着,但并不是因为他漂亮才看着。
为首的那个什长伸着手好一会儿,已经显得尴尬了,可那少年好像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
于是什长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不知道我伸着手是什么意思?”
林叶看着那只手,想了想,眼睛一亮,像是懂了。
见他眼睛一亮,什长都松了口气,心说这个家伙总算是懂了。
于是,他看到了林叶抬起手,很愉快的在他伸着的手上拍了一下。
什长眼睛瞪大了看着林叶,一身布衣,虽然干净但也不值钱,一个草帽,比衣服还干净些,值钱的大概就一把伞和一头驴。
他想着,后边排队的人太多,当众要驴,大概不好。
于是指了指林叶的伞,没有钱怎么了?要想进云州城,雁过都得拔毛。
林叶沉默良久,脱鞋,从鞋子里倒出来很小很小的一块银子,不舍的放在什长手心里。
什长皱眉,他问:“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装傻,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宁愿给我银子也不给那把破伞,我他妈就想知道,你硌脚不硌脚。”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硌。”
什长瞪着他说道:“硌你还藏?”
林叶道:“那是我唯一的一块银子。”
什长楞了一下,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在你遇到我。”
他指了指林叶的手:“来。”
林叶把手伸出去,以为那家伙要把银子还给自己,结果什长在他手上很带劲的拍了一下。
什长:“要努力哦!”
林叶道:“你真是一位菩萨。”
什长道:“菩萨,得收香火钱。”
林叶快步进城,他只想尽快把这话从耳朵里甩出去,因为他心里的菩萨,不收香火钱。
他看起来漫无目的的走着,他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看这座被称为太平城的大城,因为他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此处了。
他怀里揣着县令大人给他的举荐信,如果他刚才把那封举荐信取出来给什长看看,那什长也会对他客客气气,一个钱也不敢收他的。
因为县令大人要举荐林叶的去处,在这云州城里算是极有地位。
可林叶不打算去,最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不打算去。
看似随意选了一家路边卖饭食的摊位,要了一碗鸡丝热汤面,一小碟腌芥菜。
吃饭之前他打开包裹,取出来一双筷子,一把木勺,
卖面的那中年大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鄙夷,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林叶穷讲究。
林叶用自己带的餐具吃饭,这一幕也被旁边那桌吃饭的几个年轻人看到了,那几人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林叶听到了其中有穷酸两个字。
这几个人都是城中的泼皮无赖,每日都在这几条街上各处吃霸王餐。
林叶听到了他们的嘲笑声,丝毫也不在意,但他低头吃了一口面后,却微微皱眉。
鸡丝分量不算少,但切肉丝时候刀法不对,顺着鸡肉纹理切,肉丝就显得有些硬,不好咀嚼,发柴,易塞牙。
葱花放的太多了些,冲淡了面汤的香味,这一碗面,唯一让林叶满意的就是那三片薄如蝉翼的白萝卜。
这三年来他为婆婆做饭,精细到了极致,连自己的嘴巴也喂的刁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些许的洁癖。
于是他想着应该寻个住处才对,最起码要能做饭,外边的东西着实不好吃。
即便嫌弃,他还是把面吃的干干净净,连面汤也喝了,因为婆婆说过,浪费可耻。
吃过饭,借了些清水洗干净自己的筷子和勺,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像是个一丝不苟的老人,那位被称为菩萨的老人。
林叶把伞打开,钱袋子在伞里藏着,拿的时候哗啦哗啦响,显然银钱不少。
卖汤面的大叔脸色都变了,连忙过去用自己身子遮挡住林叶,压低声音道:“你快走吧,小心些。”
林叶谢意的看了大叔一眼,收拾好东西,牵上他格外喜欢的那头小毛驴离开。
才走了没多远,那几个泼皮无赖随即跟了上来。
为首的那人二十六七岁年纪,叫高恭,后边跟着的那几个人都是他手下,一个叫宋富喜,一个刘大发,还有一个叫赵财。
“小兄弟,你等等。”
高恭上前,一把搂住林叶的肩膀:“小兄弟是外乡人?第一次来云州城吗?”
林叶侧头看了看那只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微皱眉,轻微的洁癖让他有些难受。
他问:“这位大哥,有事?”
高恭笑道:“我们兄弟几个最是好心,见你是外乡人,便愿意为你带个路,你想去什么地方只管说,云州城没有我们不熟的。”
林叶道:“我想找一家便宜的客栈,偏僻些没关系,请问你们知道吗?”
高恭笑道:“都说了,没有我们不熟悉的地方,偏僻的地方我们更熟啊,走,我带你去。”
林叶道谢,那高恭道:“谢什么,我看你有眼缘,以后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说谢谢多生分。”
他搂着林叶的肩膀往前走,那几个手下随后跟着,都是嘴角带笑。
卖汤面的大叔脸色担忧的看着,可是却无能为力,最终也只是一声长叹。
林叶跟着那几个人走,穿大街进小巷,然后就被那几人堵住了。
“小兄弟。”
高恭笑呵呵的说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咱们是朋友了对吧,既然是朋友了,那彼此互相帮衬一下,没什么不妥的对不对?”
林叶点头:“对的,我婆婆也是这样教我。”
高恭笑道:“那你婆婆可是个好婆婆。”
他伸手:“来吧。”
林叶:“什么?”
高恭皱眉:“你是不是装傻?”
林叶道:“你知道吗,只有聪明人才装傻。”
那叫刘大发的泼皮怒了:“我不管你是装的还是假的,就明白告诉你,抢钱!”
林叶看向刘大发:“抢钱?”
刘大发:“废话!”
林叶有些为难的说道:“不好吧?”
高恭给气笑了:“行吧,看来是真的打算装傻到底了,本来也就是出些钱的事,现在你还要挨顿打,记住,是你自找的。”
林叶也笑了:“这句对了,确实是我自己找上的你们。”
高恭:“打!”
刘大发等几人立刻就扑了上去。
林叶伸手:“等一下。”
高恭:“你识时务了?”
林叶把毛驴牵到一边,把包裹和伞放好,草帽摘下来给驴戴上,然后回身:“现在可以了。”
他说:“我会打你们穴位,你们大概也不知道穴位是何处,但我会告诉你们打哪儿,记住了吗?”
刘大发上去一脚:“就他妈你话多!”
林叶侧身避开:“人中!”
砰的一拳打在刘大发鼻子下边,刘大发捂住嘴就蹲下了。
赵财和宋富喜两人同时上来,林叶避开拳脚,嘴里说了一声:“人中。”
砰砰两拳,赵财和宋富喜两个人也捂着嘴蹲了下去,太重,上嘴唇马上就肿了。
三个人都是嘴里冒血,脑袋里也嗡嗡的。
林叶闪身到了高恭面前,还没说话,高恭两只手抬起来先把人中护住了。
林叶:“抠肚脐眼。”
大拇指抠进肚脐眼里,其余四指抓住肚子上的肉,猛一发力,高恭嗷的一声,双手立刻松开嘴往下推。
林叶:“人中。”
砰......
四个人蹲在那,林叶叹道:“你们这些人太混账,得给些惩治,就一人先断一根手指。”
四个人,都被他硬生生掰断一根手指。
然后林叶把那四人的钱袋子都翻出来:“我刚才是不是说过抢钱不好,不好的地方在于,来钱这么快,你们会惯坏我......”
半个时辰后,卖汤面的中年大叔还在想着刚才那孩子,瞧着也就十四五岁年纪,孤身一人。
应还是个外乡人,也不知道会被那几个混账东西欺负成什么样子。
那些泼皮,只能算是云州城里最不成器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可依然能欺负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
那少年应该家境不错,也有教养,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要是被打了可怎么办。
正想着,就看到那少年牵着毛驴回来了,走到摊位前,很客气的问他:“大叔,我可以跟你打听几件事吗?”
大叔脸色都变了,仔细看了看林叶,确定没有被打过的痕迹,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大叔没回答,反问了一句:“你......没事吧,那几人没有难为你?”
林叶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没有,他们说要和我做朋友,后来又说借一些钱,朋友借钱倒也无妨,于是我就借了。”
大叔松了口气,心说傻人有傻福,这娃儿看着脑袋不灵光,反而免了一顿打。
大叔问林叶:“你想打听什么事?”
林叶道:“一共三件事,第一,大叔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租房子的,一个单独的小院最好。”
大叔想起来自家那小院就如空着一样,只他一人住,这孩子看着招人喜欢,又不可能是坏人。
于是问了一句:“我家里就一个人住,房子空着几间,你若不嫌弃可以住过来,不会多收你钱。”
林叶摇头:“我想自己住。”
大叔道:“哪有那么合适的院子,再说你这个年纪,自己住不安全,我那小院干净也安静,少有人打扰......”
林叶:“听起来很满意,那你可以搬出去吗?”
大叔:“......”
林叶轻叹一声:“看来是不能,那你可以做到无论如何都不打扰我吗?”
大叔道:“我整日出摊卖汤面,晚上才回去,自是不会打扰你。”
林叶想着那就将就些好了,毕竟找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碰上了也是运气。
于是他问道:“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看院子吗?”
大叔笑了:“当然可以啊,你不是说三件事吗,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林叶道:“另外两件事,若我真在你家住下来了,我再问你。”
大叔把摊子收拾了一下,带着林叶往前走:“那行,没多远,走个一刻左右就到,对了,刚才那几个人没欺负你吧。”
林叶回答:“没有,问我家远不远,我说要走两个月。”
他牵着毛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云州城里的人可真好,才来就遇到他们,嘘寒问暖,还问我是一个人吗,一个人走会不会害怕?”
大叔回头看他:“他们是不是说,你孤身一人,世道险恶,不多交几个朋友可不行,然后跟你要钱?”
林叶:“前边的一字不差,后边的不对,他们说是借。”
大叔叹了口气:“傻孩子......”
林叶道:“他们说,你自己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背井离乡到云州城,如果没人帮你,你会被欺负死的。”
大叔问:“你怎么说的?”
林叶道:“我说,对啊,我自己一个人,世道险恶,你们猜我是怎么走到云州城的?”
大叔嘿嘿笑了笑,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猛的停住,回头看林叶,却见那少年一脸淳朴无害的笑意。
......
......
【正月十三,新书见面,再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想什么来什么,干什么成什么,求大家点下加入书架,爱你们,不,爱您们。】
第二件事
卖汤面的大叔姓陈,大半生谨小慎微的活着,因为太老实所以人生几十年大概都是悲剧。
原本有婆娘有孩子,他太心疼自己女人,从不愿让女人陪着自己去出摊卖饭,觉得风吹日晒的是受苦。
女人在家操持,本也算正常,可不正常的是,他女人有一天竟是跟街坊一个光棍跑了。
他不理解的是,那光棍可丑了,还特么是个出了名的懒汉,怎么自己婆娘就瞎了眼?
丢下了他和五岁的儿子还带走了所有的钱,他虽然悲愤,可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带着儿子去追。
结果过了几年后那婆娘又回来,哭着喊着说自己错了,祈求原谅,还说自己在外边过的不好,长期被那懒汉打。
老陈一心软就给答应了,可是他儿子却不答应,父子俩大吵一架,十来岁的儿子一气去了姑姑家。
他妹听说之后,带着人过来要教训一下那女人,结果还是老陈拦着,说打人不好。
他妹一气之下也走了,还说儿子不能让你带,你是个窝囊废,跟着你,儿子早晚也是个窝囊废。
他儿子一走就是五年,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而他那个婆娘只在家里住了两天,就偷了他所有积蓄又跑了。
想想,那女人回来就是偷钱的,哪里是什么幡然悔悟。
老陈算是什么也没剩下,女人走了,两次带走他的积蓄,儿子走了,不认他这个老子。
别说儿子,他妹妹也不和他来往,亲戚朋友们说他废物,逐渐都没了走动,就好像犯了大错的那个人是他。
以至于老陈多了句口头语......我也想不到啊。
街坊四邻那些心思不好的人总拿这事取笑他,他也总是憨厚一笑说一声......我也想不到啊。
他想不到的事情多了,比如林叶。
林叶不是随意在他那坐下来吃饭的,而是林叶在挑选后特意选择了他。
原因很简单,就是高恭那几个泼皮正在老陈摊位上吃饭,那些家伙吆五喝六,就差把我不是好人的标签贴脑门上了。
林叶跟着老陈回到家里,这家看起来很旧,但并不破,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有些过分的干净。
一个独居的男人,墙角没有蛛网,院里没有杂草,家具一尘不染,被子整整齐齐。
林叶想着老陈一定是有什么问题,这些臭毛病,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林叶伺候婆婆三年,婆婆不喜邋遢,所以他做事向来精细。
也许是天意吧,所以碰到了老陈,那就暂且在这住下来好了。
林叶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正房三间,左边配房两间,右边厨房两间。
“租你的房子,一个月多少钱?”
林叶问。
老陈也是第一次,哪里知道应该要多少,想着多少也是个收入,白天还有人给自己看个家,所以就随意说道:“一个月就一百制钱,如何?”
林叶点了点头:“可以。”
他打开包裹,把钱袋子取了出来数钱。
老陈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下意识揉了揉,因为他发现林叶的钱袋子怎么变得那么大。
之前在摊位的时候他看过,林叶的钱袋子半满,现在这个钱袋鼓的好像钱要往外溢一样。
可能是看出来老陈眼神里的惊讶,林叶随意的解释了一句:“是刚借的。”
他把钱数出来五百个,串好递给老陈:“房钱,五百。”
老陈一喜:“你是要住五个月?”
林叶摇头:“你家里一共有七间房子,正三房间和厨房两间,我都租了,这是一个月的钱。”
他指了指剩下的那两间配房:“你住那。”
老陈都懵了。
却见林叶又取出来五百钱递给他:“那是房钱,这是委屈钱,毕竟这是你家。”
老陈:“这......”
林叶把自己
的东西放好后对老陈说:“我约了人,大概出去一个时辰左右,请你把东西收拾好,我回来后应该会有些累,想直接睡一觉。”
说完也不管老陈什么反应,直接走了。
“是个傻的,哪有人主动多给一倍的钱。”
自言自语了一句后,老陈就跑去收拾房子了,既然答应了,那就要在林叶回来之前把正房腾出来。
大概两刻之后,林叶回到了那条巷子里,就是他被堵住的那条巷子。
此时此刻,巷子里不止有高恭他们几个,还多了七个人,显然是高恭把自己小弟全都喊来了。
所以林叶眉头皱起来,他不是怕,也不是气,而是略有不满。
“全部了?”
林叶问。
高恭:“我尼玛,太他妈猖狂了,兄弟们,列阵干他!”
其中一人道:“大哥,又列阵?”
高恭道:“我他妈的说过了,没听过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吗 !”
宋富喜一脸无奈:“大哥,听是听过,可那是什么意思啊。”
高恭道:“这你都他妈的不懂,临兵就是打仗,斗者就是干架,打仗与干架之前,都得先有阵型。”
他对手下人喊道:“这个家伙打架就会打人鼻子下边,听到他喊人中的时候,避开就行了,对了,还得小心他抠肚脐眼!”
喊完一招手:“上吧兄弟们!”
林叶看了看对面这群人,还真摆出来个奇奇怪怪的队形,心想着云州城里的泼皮无赖还有那么点意思。
下一息,林叶在脑子里把自己所练的那些在脑海里想了一下,然后出手。
“灵虚!”
“神封!”
“期门!”
“不容!”
随着林叶一声一声轻叱,中招的泼皮无赖一个一个蹲了下去,同样的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呕吐。
有两个在瞬间就丧失了战斗力,而且每个中招的看起来脸色都憋的青紫。
可是在他击中别人的时候,还是被围攻着中了招,其中还有两个人因为他打的穴位不准,并没有马上失去战力。
大概小半刻之后,打斗停止,林叶的脸上的有些肿,中了两拳,小腹上挨了一脚。
这还只是七个人上来和他打了,因为高恭等四人,没敢上前,他们受了伤,上前也没什么用。
林叶仔细感受了一下,应付七个人,自己已经有些艰难,中了两拳一脚,说明自己可能会被反杀。
刚才他因为只来了七个人而不满,现在他对自己不满。
他照顾婆婆三年而养成了许多习惯,比如对吃的要求极高,比如有洁癖,比如......认准穴位。
他要为婆婆推拿活血,三年来,这些穴位他每一天都要去接触。
林叶朝着高恭勾了勾手,高恭都要哭了,却还得装出笑脸过去,他万万没想到这十几岁的小子这么能打。
“小爷。”
高恭点头哈腰的叫了一声。
林叶问:“你们这些人,欺负街坊四邻多久了?”
高恭连忙说道:“没多久,没多久,不是,我们也不欺负街坊四邻,我们主要是怕被别人欺负所以才凑在一起,我们都是好人......”
林叶问:“凑在一起几年了?”
高恭:“三年......四年了吧。”
林叶道:“把你右手伸出来。”
高恭真哭了:“小爷,小爷你饶了我吧,我们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你,现在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饶了我吧。”
林叶:“伸手。”
高恭哭着把右手伸出来:“都断了一根了,小爷你别掰了。”
林叶抓住高恭的右手,咔吧咔吧咔吧,又掰断了三根,只留下大拇指没掰。
高恭疼的嗷嗷叫唤,想挣脱,可是那少年的手劲儿奇大,攥着他手腕,
他就是抽不出去。
林叶道:“你祸害了街坊四年,我断你四根手指算是惩戒,以后再犯的话,我再给你做个足疗。”
高恭流着泪点头:“我知道了小爷,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林叶问:“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高恭立刻道:“好,就是好。”
林叶:“把你右手的手指伸直,再配合着说一遍。”
于是这几条街上的泼皮老大,就这样举着唯一能伸直的大拇指说道:“好,就是好。”
但这个姿势并不好看,想想吧,四根手指耷拉着,就大拇指立着的样子,可称之为半手不遂。
“去治伤。”
林叶把倒地不起的那些人钱袋子都收了,凑了凑,然后留下一半。
把剩下的一半都挂在高恭那根立着的大拇指上:“钱拿去治伤,后天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们,带你们吃饭。”
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爷。”
高恭带着哭腔的问:“能不来吗?”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刚才说过,不听话就给你们做足疗,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手指不够脚趾凑。”
他不是无缘无故的要和这些泼皮打一架,在他办那件大事之前,他需要了解许多事。
中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小腹里也隐隐作痛,所以林叶用这样一场架试出来自己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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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打三四个这样的泼皮无赖,轻轻松松,不会有事,但打六七个就不行了,会受伤。
林叶想着,那些人,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按照最低标准算,每一个都能轻轻松松的打翻十个高恭他们这样的泼皮。
而且那些人善用的是杀人术,精准而有效。
而他的本事,是在婆婆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练的,招式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和那些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他在无为县的时候,别说打架,与人吵架都不行,因为婆婆不喜欢。
林叶用实战的方式试出来自己还不行,差得远。
“我需要个师父了。”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继续迈步向前。
回到小院,老陈已经收拾的差不多,把他自己的被褥搬到了配房里,正房已经给林叶腾出来。
见林叶进门,脸上青紫,老陈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林叶摇头:“没事,撞树了。”
老陈仔细看了看,林叶左边脸上青紫一块,右边脸上也青紫一块,这是撞树了?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怎么撞了两回?”
林叶道:“第一回输了,不服气。”
老陈:“......”
他问:“那看来第二次也输了,那既然是不服气,为何只撞了两次?”
林叶:“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毕竟是我先动的脸。”
老陈:“......”
林叶拿了个马扎坐下来,对老陈说道:“现在打听第二件事,大叔,你知道这云州城里,有没有什么武馆是老兵开的,最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老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去练武吗?你到底打算干吗?”
林叶指了指自己的脸认真的说道:“还是不服气。”
老陈咽了口吐沫,心说自这家伙非但是个傻的......而且是傻子之中的战斗傻。
有人说傻子每个村都有,但是战斗傻五百个村才出一个,自己这是遇上了。
林叶问:“大叔,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老陈想了想,点头:“我真认识一个开武馆的,而且还真是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
林叶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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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师弟
老陈领着林叶往武馆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严洗牛脾气古怪,你不要惹他生气。”
林叶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道:“有多古怪?”
老陈道:“我听说,他所交往之辈多怪人,有瘸子,也有瞎子,而且他还嗜酒如命,又贪财。”
林叶有些不懂了,他问我:“既然如此,为何你儿子也去了严师傅武馆里练功?”
老陈道:“听闻严洗牛和咱们云州城的总捕有些关系,所以衙门里多有照顾,去他那习武,也就少些麻烦。”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有两家武馆被泼皮上门要钱,那武馆的师父说是练的一身本事,还不是被那些泼皮一顿砖头放倒,挨了打,可惨了,照样免不了给人家拿银子。”
林叶这才懂了老陈的好意,是觉得去那严洗牛武馆里,最起码不至于被泼皮欺负。
他们到武馆门口的时候才天亮,门吱呀一声响了,两个和林叶年纪相仿的少年恰好打开院门。
其中一个看起来眉目有些冷峻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老陈,眼神明显变了变,有惊喜一闪即逝。
但是很快,那少年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眉宇之间也多了些厌恶。
老陈反应也很大,张了张嘴没敢说话,迟疑片刻后转身快步走了。
林叶大概猜到了这少年是谁,心里难免有些感慨,父与子之间,见面竟是这般反应。
另一个少年看起来胖乎乎的,脸上的肉白里透粉,让人看了就有一种捏一捏的冲动。
“你是谁?”
那小胖子问了一句。
林叶抱拳道:“我叫林叶,特意前来拜师。”
那小胖子听到这句话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声音很低且急促的说了一句:“拜个屁,赶紧走。”
然后就是砰地一声,门被他关上了,差点撞到林叶的鼻子。
林叶一愣,然后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像是在问门外是谁,那小胖子说不知道谁家的猪跑来讨水喝。
林叶还没走,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强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林叶面前。
看起来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额头上有一条明显的刀疤,脖子上也有一条,看着就吓人。
这人看起来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浓眉大眼国字脸,还一眼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类型。
“你是干嘛的?”
中年壮汉问了一句。
林叶抱拳道:“听闻严师傅武艺高强,素有侠义之名,所以我来拜师......”
话还没说完,那中年汉子一把拉住林叶胳膊把人拽进门里边,林叶在那一瞬几乎飘了起来。
此人大步如飞,拉着林叶一溜小跑着跟进院子里,在大概二十名弟子的同情目光注视下,林叶又被拉进了正屋。
“我就是严洗牛。”
中年壮汉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和一个印泥,拉了林叶的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又在那张纸上按了一下。
“学徒最少三年才能出师,出师不准在相邻街道上开武馆,出师之后赚的第一笔钱要给师父,也就是我。”
严洗牛把纸和印泥收回抽屉里,朝着林叶伸手:“三年学费一共三十两,可以半年付一年付也可以一次性付清,给钱吧。”
林叶问:“这就算收下我了?”
严洗牛道:“契约上写好了的,你反悔也不行,可以不学就走人,但学费必须补足。”
林叶道:“刚才那分明是一张白纸。”
严洗牛:“我一会儿就写。”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钱袋子,还没有来得及数,严洗牛一把将钱袋子拿过去,哗啦一声倒在桌子上。
林叶心说我抢那些泼皮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快,可他要表现的笨拙点,所以就故意装作手慢了些。
这人仔仔细细的把钱数出来三十两,然后看了看还剩下大概十几两银子,于是站直了身子
面对林叶说道:“三十两不包含住宿,你要在这住吗?”
林叶一把将银子抢回来:“不用。”
严洗牛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是,妈的居然还有人能从我手里把银子抢回去。
可他倒也没多纠缠,拉着林叶走出门外,朝着院子里的人喊了一声:“都听着,这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以后都照顾一些。”
说完后一脚踹在林叶屁股上:“练功去吧。”
然后他一转身回了屋子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然后就听到屋子里再次传来数钱的声音。
林叶听着那钱发出的悦耳声音,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那几个赞助他学费的友好人士,排名不分前后。
之前那个把林叶关在门外的小胖子摇着头走过来,到林叶面前后叹道:“救都救不了你......我都关门了,关门你就走啊。”
林叶看了看这个小胖子,很随意的回了一句:“谢谢。”
小胖子是个热情的性子,笑着说道:“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师兄弟了。”
林叶却和他性子相反,依然是随意的叫了一声:“师兄。”
小胖子抱拳回礼:“我叫莫梧桐,在这武馆里排行十七,你可以喊我莫师兄。”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三分冷傲气质的少年:“他叫陈微微,排行十八,是你陈师兄。”
这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过来,左手拿着半个馒头,右手拿着半个鸡腿,笑呵呵的对林叶说道:“我叫宁株,排行二十三,你以后叫我宁师兄。”
林叶觉得有些接受不能,自己要管一个比他小一半的孩子叫师兄?
可他来武馆是有重要目的,所以劝自己先忍了吧。
于是问了一句:“是小师兄?”
宁株摇头,指了指远处:“他才是你小师兄,排行二十四,你二十五。”
林叶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见不远处的用于练摔跤的沙地上,一个看起来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蹲在那撒尿呢。
从他撒尿的蹲姿来分析,他穿的大概还是开裆裤,林叶才想到这,就看到那小家伙站起来了,一条小象鼻子骄傲的暴露出来,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儿。
林叶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我他妈看这么仔细干嘛?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是小。”
宁株道:“别看他小,他是师娘的侄儿,最起码不用交钱,不花钱的事学着玩呗,又不吃亏。”
林叶在这个七八岁的孩子的话里,听出来几分自嘲,甚至还顺带着也嘲笑了他。
莫梧桐朝着那小孩儿招了招手:“铜锤,过来。”
小男孩甩着小象鼻子就过来了,嘴里居然还叼着一个木奶嘴。
他跑到莫梧桐身边问:“莫丝兄,你为什么叫我?”
莫梧桐指了指林叶说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小师弟了,他要管你叫师兄。”
才四岁左右的孩子啊,那满脸的天真无邪,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这个时候的孩子,干净单纯。
他抬起手把嘴里的木奶嘴拔出来:“又坑了一个呀。”
莫梧桐扭头看向别处,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师兄们也都看向别处。
小师兄对林叶说道:“我系薛铜锤。”
然后把手里木奶嘴一扬:“这是我的奈奈,你来一下不?”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片刻后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可不必。”
就在这时候,林叶他们听到屋子里传出咣当一声,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叫。
他脸色一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可却见其他人却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
薛铜锤居然还叹了口气:“唉......这系笨糟糟的藏都没藏好,又被发现了。”
说完把木奶嘴把嘴里一塞,然后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下一息,就看到屋门开了,严洗牛以虎扑之势飞出屋门,以啃屎之势趴在地上。
弟子们全都扭头看向别的地方,唯独林叶看着他。
严洗牛起身,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瞪了林叶一眼:“看什么看!为师正在练功。”
然后他朝着莫梧桐喊道:“莫梧桐,带你小师弟熟悉一下武馆,认识一下师兄们。”
说完后又看向林叶:“刚才银子我数错了,多找了你二两,你拿出来我看看。”
林叶想着多半是又要坑他银子,但他需要表现的傻一些,于是又把银子取出来了。
于是这看似吃一堑并没有长一智的林叶,就这样被严洗牛一把从手里抢了一块大概二两的银子。
不过话说回来,以现在林叶的实力,想不被严洗牛得手不容易。
严洗牛理直气壮道:“这是你的住宿费用。”
林叶想装出很震惊的表情,但他不会,想着装出来也不像是真的,所以放弃了。
严洗牛道:“讲道理,银子已经交了,住不住还不是你说了算,莫梧桐,他要是住就和你们住一屋。”
莫梧桐应了一声:“知道了师父。”
严洗牛背着手走,路过正在吃饭的宁株,一把将那半个鸡腿抢过来:“小孩子吃那么多肉对身体不好!”
第五章 两个怪人
莫梧桐领着林叶熟悉这里环境,林叶发现,唯独老陈的儿子陈微微一个人还在那里练功。
莫梧桐道:“你看你陈师兄多勤奋。”
于是林叶多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确实。”
莫梧桐道:“他那其实都不是勤奋,他是变态,他身上的伤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一倍都不止。”
林叶问:“他最强?”
莫梧桐摇头:“那倒不是,大师兄最强。”
林叶道:“我听闻师父是老兵出身,还曾参加过无数大战,所以一定武艺高强吧。”
莫梧桐楞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孩子啊你真的是入世未深的眼神看着林叶。
他问林叶:“外乡来的吧?”
林叶道:“师兄怎么知道?”
莫梧桐叹道:“本地人谁上这当啊。”
林叶心里一动,立刻就问了一句:“师父不是老兵吗?”
莫梧桐回答:“是,怎么会不是,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在大树下的摇椅上躺好:“歇会吧,武馆就这么大,也都看过了,师兄们你也都认识了。”
林叶嗯了一声,却没有休息,转身朝着陈微微那边走过去。
到陈微微身边后,林叶客气的叫了一声:“陈师兄。”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厌恶,不浓烈,可冷冰冰,就显得这厌恶足够拒人千里。
林叶讨了个无趣,倒也没有计较,自己到一边扎马步去了,若不是因为老陈的缘故,以林叶性格,哪里会主动与谁靠近。
陈微微看了看林叶的马步姿势,眼神里又闪过一丝轻蔑,然后就没有再多看一眼。
大概一个时辰不到,武馆的大门砰地一声就开了,显然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在这一瞬间,林叶就看到师兄们好像兔子一样跳起来,装模作样的开始练功。
连八岁的宁株和四岁的薛铜锤都开始打拳,一个看起来颇有章法,另一个就是在那卖萌。
身材苗条一身长裙的师娘扛着师父严洗牛进门,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一个不留神就敢跑去那死酒鬼铺子里喝酒,老娘真是给你脸了。”
一边说着,一边那严洗牛扔了出去,那严洗牛至少有一百七八十斤,落地在沙坑里,砸的沙子都炸开似的。
严洗牛被摔的痛呼一声,下意识的蜷缩起来,嘴里还喊着:“救我,救我!酒鬼,瘸子,你们都来救我,敌人围上来了!”
师娘雷红柳本来气鼓鼓的,听到严洗牛这惊呼声脸上又出现了几分心疼。
“把你们师父抬进去。”
雷红柳吩咐一声,有几名弟子连忙过来,抬着严洗牛进了正屋。
林叶看到严洗牛这个样子心里一动,在心里把酒鬼和瘸子这两个称呼记了下来。
“师娘,师父他没事吧。”
林叶上前问了一句。
雷红柳道:“他能有什么事,喝多了耍酒疯,睡一觉就好了。”
林叶应了一声说道:“师娘,我家里有祖传解酒的方子,要不然我去抓一些药回来?”
雷红柳似乎是有些意外,看着林叶说道:“你倒是个有心的,不过你师父没什么事,喝多了酒而已,经常的事。”
林叶道:“酒不解会伤肝,我先去给师父抓一副药回来,回头再把方子
写给师娘。”
雷红柳顿时对这个新来的徒弟印象更好起来,于是笑了笑道:“去账面上支一些钱再去。”
“不用,我身上有。”
林叶俯身一拜,然后离开武馆。
出了武馆后,林叶低头看路往前走,昨天夜里下了些小雨,城中多是土路,路面稍显泥泞。
师娘扛着那么重的师父回来,脚印会很深,林叶就观察这些脚印,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酒肆。
门开着,可以看到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男人坐在里边,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瘸子,因为那人身边放了个拐杖。
林叶没敢多注意,如果这两个人也有问题的话,警觉会极高,所以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他发现酒肆对面有一家卖点心的铺子,进去假装挑选,借着机会才多看了几眼。
恰好那瘸子起身离开,拄着拐杖走了,那酒肆的掌柜也没有起身送。
林叶拎着点心远远跟着,见那瘸子进了一家铁匠铺子,开门之后就把拐杖放在一边,坐在那继续发呆。
林叶从铁匠铺子门口经过,过去几步又回来,客气的问道:“大叔,这附近可有药铺?”
那铁匠看了林叶一眼,随意指了指前边:“走半刻就能看到。”
林叶俯身道谢的时候看了看那瘸子的腿,心里微微一惊,那裤管下边没有脚。
林叶解酒的方子是婆婆教他的,婆婆说,她男人以前也喜欢喝酒,所以她特意求来这方子,很管用。
到药铺后抓了药,药房的先生听他说完后下意识的多看了他几眼,还问他方子是哪里来的,林叶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家传,那先生倒也没再多问什么。
看起来这药房先生有三十岁左右,很斯文的一个人,林叶出门之后,他看着自己记下来的方子,眼神飘忽了一下。
林叶回到武馆之后,把点心和药给师娘送过去,说是路过点心铺子,觉得还好,于是给师娘买了些。
这般懂事,雷红柳对他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林叶装作好奇的问:“师父身上的伤疤,是原来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打仗?”
雷红柳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你这傻孩子也是被骗来的么?你师父是老兵不假,可他是个火头军,就是做饭的。”
她笑着对林叶说道:“你懂事,师娘不瞒你,你师父武功稀松平常,身上的伤疤确实是被贼兵砍的,那是因为一场惨败后,你师父跑的慢了,被贼兵追上,他命大没死......”
说完后她还撩开严洗牛的衣服:“看到没,肚子上还有一刀几乎在要害都没要了他的命。”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他跑的时候摔了一跤,自己手里的菜刀切出来的伤口,可能贼兵就是因为看到这伤口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才没再补两刀。”
林叶的视线在严洗牛伤疤上扫过,心里微微一动。
“不过......”
雷红柳道:“你师父那两个烂怂朋友倒是真的上过战场,一个瞎了一个瘸了,也怪可怜。”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松了口气,这武馆没有来错,有的查。
他问雷红柳道:“师娘,你说的那两个人,是师父的同袍吗?”
雷红柳摇头:“不是一个队伍的兵,你师父当年在北野军中,而那两个人,我记得你师父好像说过,叫无惧营还是什
么......”
无惧营!
这三个字好像一道惊雷在林叶的脑海里炸开,他之所以要来云州,还放弃了县令大人的举荐,就是因为这三个字。
“师娘,我好像听说过,无惧营当年全部阵亡,无一人生还,师父是不是和你说错了。”
雷红柳哼了一声:“不可能,他喝多了就哭,几次醉酒喊的都是瞎子瘸子快跑,你们无惧营的人都死了,你们快跑。”
林叶压着心里的激动,看向呼呼大睡的严洗牛,又想起刚才师娘撩开严洗牛衣服露出来的伤疤......
那伤疤绝不是一把菜刀切出来的口子,所以严洗牛身上必然也藏着很大的秘密。
当年那一战,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带兵驰援被围困的同袍,结果却因为斥候传递消息有误,导致被围困的那支边军全军覆没。
为此,拓跋烈大发雷霆,传闻当时杀了不少人,传递消息的那几个斥候都被他开膛挖心。
那一战全军覆没的队伍,就包括无惧营,师娘说瘸子和瞎子都是无惧营出身,这其中的关键必须搞清楚。
这无惧营三个字让林叶心中触动极大,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让他如此顺利找到了线索。
婆婆啊......你临走之前说把一切都给我了,我没拒绝,是因为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仇。
林叶收拾了一下情绪,对雷红柳道:“师娘,我先出去了,不敢扰了师父好好休息。”
他俯身行礼,乖巧的模样让雷红柳觉得这个孩子真的不一样,和武馆里那些吊儿郎当的家伙都不一样。
“去吧,练功上的事你师父若教不了什么,可以来问我。”
雷红柳笑起来,弯腰在林叶的脸上捏了一下:“就喜欢乖孩子。”
林叶被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这几年来,除了婆婆之外,他没有和任何人亲近。
他愣在那,在这一刻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厌恶,他本该厌恶这种举动才对。
从屋里出来,林叶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从那瘸子和瞎子入手调查。
严洗牛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去,他新来,也没人主动与他交谈,他便一人坐在旁边看那些师兄们练功。
快天黑的时候,他才走到一边的沙地上,想用石锁试试自己的力气,刚要弯腰,忽然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林叶本能的后腿,却见是那个少言寡语的陈微微站在自己面前。
“有事?”
林叶问。
陈微微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他,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你要想留在武馆,就从那个姓陈的家里搬出去。”
林叶道:“必须?”
陈微微:“必须。”
林叶问:“若不呢?”
陈微微道:“接下来我会一拳打你胸口,你接着吧。”
话音一落,他一拳打向林叶胸口,林叶双臂交叉挡住这一拳,却被震的向后连退四五步。
“若不搬出去的话,那你在武馆里每天接我一拳,今天这一拳只是警告,从明天开始,拳会一次比一次重。”
说完这句话后陈微微转身走了。
林叶感受了一下胳膊上的疼痛和酸麻,想着那也好,不然谁来陪我变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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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赌一把
菩萨说,老祖宗创造出来那么多种对关系的称呼,皆为牵绊,如果这牵绊出现了问题,不是你不好,就是他不好。
林叶那时候问菩萨说,要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好,这牵绊却断了,怎么办?
菩萨说,那就是假断,双方重新把牵绊连起来,差的只是一个很可爱的借口。
比如......我听说你最近瘦了?跟上一句别太辛苦,不管对男对女,都可以说。
所以林叶觉得,陈微微和老陈之间的牵绊没有断。
他一直都很操心别人的事,菩萨那会儿就说过他,你也就是个男儿身,你要是个女人,方圆百里之内的八婆都要称呼你一声二当家。
林叶笑,因为他只能是老二,菩萨婆婆才不许别人超过她呢。
回到小院,林叶打水洗了个澡,看到自己胳膊上有一处淤青。
陈微微那一拳的力度确实很大,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力气。
老陈卖汤面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糖火烧,问林叶吃不吃,林叶当然吃。
吃完了之后还对老陈说,明日我还要吃,而且吃三个,不给钱,算你的。
老陈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算他的,可老陈太老实了,只是憨厚的笑了笑说没问题。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陈正在准备今天要用的面,林叶就换好了武馆的青色长衫准备出门。
老陈问为什么这么早,林叶说昨天又撞了一棵树,又输了,所以得去早些练功。
他其实计算好了时间,走到武馆门口的时候,恰好莫梧桐将武馆的门打开。
林叶好奇:“为什么开门的总是你?”
莫梧桐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练功的陈微微:“因为那个家伙每天都这么早起,我只好跟着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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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又问:“昨天他和你一起开门,今天为何不来了?”
莫梧桐道:“不想看见你呗。”
林叶看向那边举起石锁的陈微微,陈微微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只片刻,都确定对方是自己看不惯的人。
林叶进门的时候问:“师娘呢?”
莫梧桐道:“咱师娘,不爱出门......等一下,你为什么不问师父问师娘?”
林叶觉得没必要解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改改脾气,尽快和这些师兄们熟悉起来才行,就算是装,也要装的热情一些。
师兄们陆陆续续起床,一个个哈欠连天,不过人都和善,看到林叶全都喊一声小师弟。
林叶改脾气的第一步,就是挨着个的喊师兄,然后就看到薛铜锤光着小屁股从屋子里揉着眼睛出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叶,他张开小手:“小丝弟。”
林叶以为他要抱抱,万万没想到是把把。
薛铜锤张开手:“把把,尿尿。”
尿完了之后薛铜锤揉着眼睛又回去了,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半湿。
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没有厌恶,也没有烦躁,他可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这是很奇怪的事,师娘他不厌恶,小师兄他也不厌恶,这里的人他都不厌恶,哪怕是严洗牛那样直截了当的贪财,他都不厌恶。
在离开南山村之前,他遇到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让他心生厌恶,尤其是那些寻求婆婆帮忙的人。
或许是对人性里恶念的天生的警觉,绝大部分时候他的判断都不会错。
正想着这些,就听到莫梧桐笑道:“童子尿,不脏。”
林叶噢了一声,觉得这个说法自己可以接受。
刚要去练功,就看到八岁的师兄宁株睡眼惺忪的出来了,还抱着薛铜锤。
薛铜锤一边挣扎一边喊:“把过了,把过了......”
就在这时候,师父严洗牛溜溜达达从屋子里出来,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说道:“老规矩,老大不在家,老二带着那三个小的去练基本功,其他人跟我到后院把拳法打三遍。”
二师兄谭炳晨俯身:“知道了师父。”
莫梧桐他们往后院走,林叶下意识的跟了上去,莫梧桐回头看着他:“你该去哪儿,心里没点数?”
林叶看着莫梧桐,莫梧桐看着他说道:“你,是那三个小的其中之一。”
林叶看了看,宁株和薛铜锤正在朝着他招手,脸上的表情都是......丝弟,你怎么还不过来?
林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却被莫梧桐推了一下:“过去吧你。”
“师父。”
陈微微忽然喊了一声,走到严洗牛面前俯身道:“今天让我带三位师弟练功吧,二师兄已经好久没有跟着师父练拳。”
严洗牛点了点头:“也行,你去吧,老二你带着师弟们去后院练拳,打三遍,我盯着你们打。”
莫梧桐就知道事情不好,可是又左右为难,他若提醒林叶的话,便会让陈微微心里不舒服。
正犹豫着,严洗牛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还不走?”
林叶跟着陈微微走到院子一侧,后院是大演武场,前院有个小的,只有简单的器械。
陈微微对宁株和薛铜锤说道:“你们俩先去扎马步半个时辰。”
薛铜锤把嘴里的木奶嘴拔出来,指了指林叶:“小丝弟呢。”
宁株揉了揉他脑袋:“是小师弟。”
薛铜锤:“小弟弟。”
宁株:“他比你大,你不能叫小弟弟。”
薛铜锤:“大弟。”
然后低头看了看:“我也有。”
林叶抬头看着天,觉得自己快废了,才进这破武馆第二天就要废了。
“去练功。”
陈微微又说了一遍,宁株领着薛铜锤到一边扎马步去了。
陈微微看了林叶一眼:“你跟我过来。”
林叶倒也不怕,他若是个怕事的人也不会来云州了。
到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陈微微停下来,看着林叶眼睛说道:“我昨日提醒过你了,不要去那个人家里住,否则一天打你一拳。”
林叶转身就走,这种威胁他才懒得理会。
陈微微横跨一步拦住林叶,有些冷傲的说道:“我还如昨日打你那一拳一样,你接不住,是你废物。”
林叶心智再冷静,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里能忍得那么久,于是点头:“来就是了。”
陈微微一拳朝着林叶胸口打过来,林叶的脑子里瞬间出现了画面。
他昨天回去之后想了好久,脑子里这画面一遍一遍的过,想着怎么破这一拳,最好还能反击。
在陈微微一拳到他胸前的时候,林叶没有如昨天那样双臂交叉防守,而是手肘下沉砸陈微微的手腕,另一拳打向陈微微胸口。
陈微微那一拳忽然变了,手掌张开托住林叶的手肘往上发力一举,林叶的拳头就打在他自己下巴上。
这一下力度还很大,林叶感觉自己脑袋里都嗡了一声。
因为后仰,他打出去的那一拳,也没能击中陈微微的胸膛,擦着过去,差之毫厘。
陈微微背着手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去那边扎马步。”
他没有用言辞羞辱什么,可是林叶觉得自己人生第一次被人羞辱的如此难受。
林叶走到那边站好,深吸一口气,平缓自己,然后站好马步。
“胳膊伸直了。”
陈微微吩咐一声,林叶也没有拒绝,把两条胳膊向前平伸。
陈微微转身拿了一块青砖,当着林叶的面,一掌将那厚实坚固的青砖劈成两半。
用绳子绑了两个半块的砖头,分别挂在林叶的胳膊上。
陈微微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对林叶说道:“若砖头掉了,中午不许吃饭。”
在南山村的时候,林叶觉得自己还算练功勤奋,只要有机会,就偷偷的练。
因为他要完成那个巨大的计划,要面对一群杀人如麻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
可是当他进了武馆之后才发现,自己偷偷练的那些东西,真的只是花拳绣腿。
他坚持了不到半刻,双臂就已经酸疼到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
“陈师兄为什么要欺负你?”
宁株问,连他都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了。
林叶对宁株笑了笑:“不是欺负,是练我臂力。”
他不想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啊,那是多麻烦多辛苦的事,况且他也不希望八岁的孩子心里产生什么阴暗。
宁株道:“小师弟,你若坚持不住就放下吧,我的午饭分你一份。”
林叶谢意的看向宁株,还没有说什么,就看到在旁边的薛铜锤把木奶嘴拔出来,递给林叶:“我奈奈给你次。”
林叶:“还是......大可不必。”
就这样又撑了半刻,林叶实在是没办法再坚持,双臂垂了下去,两块青砖落地。
这种修建城墙所用的大青砖格外沉重,半块也有五斤以上,他没有练过,能挂这么久已经十分厉害。
砖头才掉下去,陈微微就看过来,没有骂,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平淡的眼神扫了一下。
而且看的还不是林叶,而是扫了一眼那两块落地的青砖。
他等到时间到了半个时辰后才过来,弯下腰对薛铜锤说道:“玩去吧。”
薛铜锤把奶嘴拔出来:“谢谢陈丝兄。”
然后吧唧吧唧的跑出去玩了,四岁半的孩子啊,快乐总是那么简单。
陈微微对宁株说道:“你再去把师父教的平拳练三遍,然后也可以去玩了。”
宁株俯身:“谢谢师兄。”
他看了一眼林叶,林叶竟然下意识的对他笑了笑,嘴角扬起的时候,汗珠儿留在嘴角了,有些咸。
“看来你每天挨我一拳的日子不会太短。”
陈微微走到一边,抓了两个十斤的石锁,扎好了马步,两臂前伸。
他不再理会林叶,林叶深吸一口气,弯腰把那两个半块的青砖捡起来,自己挂在胳膊上。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依然是那么平淡。
林叶重新扎好马步,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我赌你打不足一个月。”
陈微微道:“打不足一个月,我以后管你叫师兄,不管是什么,我都让给你,打足一个月,你就离开武馆,也离开那个院子。”
林叶道:“理由?”
陈微微没回答,不想回答,因为他看到林叶,就会想到他父亲,就会想到那个院子。
他不说,还是那样冷傲的样子。
陈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林叶:“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打不足你一个月?”
林叶心说凭我就交了一个月房租你就打不够。
他也不说,他也冷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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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凶一些
按照约定的时间,林叶到了那条巷子,不出他的预料,泼皮高恭那伙人果然是没敢露面。
站在这条空荡荡的巷子里,林叶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的把衣袖拉了起来。
他之前和陈微微交手落于下风,挡了陈微微的拳,胳膊上却青紫一片。
他低头看着胳膊上的青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这巷子里只他一人,心情不好又说给谁听?所以当然没人回应。
林叶举步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把钱袋子取出来,数了一些碎银放在门口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赔你的柴。”
然后他把火折子取出来吹起火苗,朝着院门口那柴堆迈步过去,俯身要把柴堆点燃。
“小爷不要!”
柴堆里传出一声惊呼,泼皮高恭从柴堆里钻了出来,头上沾了不少碎屑,看起来样子有些狼狈。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看的高恭脸色越来越白,下意识的不住后退。
随着高恭出来,宋福喜,刘大发和赵财这三个跟班小弟也陆续钻了出来。
林叶等他们都出来后,伸手在柴堆里摸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扯出来个麻袋,然后是几条木棒。
看着这些东西,林叶忍不住微声叹息。
“为什么没敢下手?”
他问。
高恭立刻回答道:“小爷你误会了,我们带了木棒,是因为街上野狗太多治安又不好,防身用的。”
林叶看了看那麻袋。
高恭马上补充道:“我们兄弟四个立志做有用之人,这街上野狗横行,我们带了麻袋,纯粹是为了抓野狗,堂堂七尺男儿,当有护佑相邻之心。”
林叶点头:“去吧。”
高恭:“啊?”
林叶道:“我在这里等你们,抓不回来野狗,我就登门去你们家里拜访,给你们做足疗。”
高恭带着哭腔说道:“小爷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确实得罪了小爷,我们知道错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以后碰到你,叫一声小爷,然后我们马上就走,小爷你在的地方,我们绝对躲得远远的。”
林叶低头看了看那四个人的鞋子,指了指宋福喜:“从你鞋子磨损变形可看出脚型不正,大概跖骨关节半脱,我先帮你治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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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福喜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差不多懂治一治是什么意思。
于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堂堂七尺男儿,当有不羁之心,想跪就跪,何来约束。
“小爷,麻袋是高恭找的,木棒是刘大发和赵财寻的,我就帮忙拿了拿。”
林叶指了指木棒,宋福喜立刻捡起来一根,递给林叶之前还在旁边石头上打磨了一会儿。
“小爷,这棍子不光溜,我把疙瘩刺儿的都给你蹭了去。”
说完双手把木棒递上。
林叶接过来后当拐杖杵在那,问:“我想知道,你们这些混子,是怎么划分地盘的?”
高恭不等宋福喜说话,抢答道:“看兵力。”
林叶看了看这四个人,眉头都纠结成一疙瘩了:“那你们的兵力?”
高恭:“这条街没油水,所以......”
林叶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其实也没什么钱。”
高恭立刻回答:“是是是,确实是,和其他帮派的相比,略显寒酸了些。”
林叶把钱袋子摘下来递给高恭:“帮我办事,以后我养你们,规矩就一条,我说什么是什么。”
高恭面露难色:“这......我,小爷,这,我上面,还有人照着。”
林叶不说话,只看着高恭绑着绷带的手,眼神里的
意思是,你都被人打成这样,照着你的人也不出头,有和没有,大概并无区别。
高恭脸色发红,沉吟片刻后咬了咬牙:“行,以后小爷就是我们的帮主。”
林叶道:“先办三件事,办好了,你们以后日子过的舒坦。”
“第一,这条街上的治安就归你们几个管了,有人欺负人,你们打他,有人随地乱扔垃圾,随地吐痰,你们打他,有人不讲道理不按规矩,你们打他。”
“第二,你们欺负人,我打你们,你们随地乱扔垃圾随地吐痰,不讲道理不按规矩,我打你们。”
高恭咽了口吐沫,有些艰难的问:“可是小爷,我们是黑道中人啊。”
林叶:“嗯,你们是。”
高恭:“小爷,按你说的,这算个球的黑道啊。”
林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棒。
高恭:“小爷就是了不起,重定黑道规则,这份魄力无人可及。”
“第三......这条街上有个打铁的瘸子,有个酿酒的瞎子,你们帮我暗中盯着。”
高恭听到这个来了精神:“我就知道那俩老东西有钱,小爷你就说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一棒!
高恭趴在地上,额头见血。
林叶道:“想着打劫一个瘸子一个瞎子,你们也配说自己是黑道?”
高恭捂着额头,哭腔着问:“小爷,那盯着他们什么啊。”
林叶漠然回答:“没什么,就盯着。”
说完后转身:“走吧。”
高恭他们四个爬起来就跑,却跑的是另外一个方向,林叶皱眉回头:“跟我走。”
那四个人立刻止步,又低着头默默走回来。
林叶道:“我说过了,今天会带你们吃饭。”
“小爷,去吃什么?”
“这条街上谁家的汤面最好吃?”
“小爷,这条街上就老陈一家卖汤面......”
“唔......知道了,那就听你的,咱们去吃这条街最好吃的汤面。”
汤面不好吃。
吃过饭后林叶说要回住处,那四个家伙嘴里叼着牙签顺着街漫无目的的走。
高恭往四周看了看,见已没了林叶的影子,于是把嘴里牙签啐掉:“操......”
啪的一声脆响,高恭被人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人几乎都扑出去。
他回头要骂,就看到林叶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那只手还扬着。
林叶问:“你刚才要骂什么?”
高恭低着头回来,把刚才啐的那根牙签捡起来:“操......什么狗屁官府,前阵子还说要致力于街道干净整洁,大街上连个垃圾筐都没有!”
林叶:“那你觉得这条街上,大概需要多少个垃圾筐合适?”
高恭:“这么长的街,没有五十个肯定不够。”
林叶:“那就六十个,明天一早得有,我看不到的话......你明早就蹲在这,张着嘴做垃圾筐。”
高恭低着头:“可是小爷,这一条街上的垃圾筐一天就满,第二天还不是又满地脏污......”
林叶:“你是黑道中人。”
高恭:“是是是......我们是黑道中人。”
林叶:“既然是黑道中人,那上门挨家挨户的收钱会不会?”
高恭:“会的会的,这个我们擅长!”
林叶点了点头:“你们跟所有要用到这垃圾筐的人上门收钱,每个铺子每个摊位每天一个铜钱,不交钱就不给他们清运垃圾,你们是黑道中人,凶一些。”
“是...
...”
高恭牙都要咬碎了,只觉得心中那屈辱像火在烧。
林叶看着高恭的眼睛说道:“来,命令我把垃圾扔进筐里,而不是随便丢在街上,凶一些。”
高恭:“请小爷你把垃圾......”
林叶抬起手,啪的一声在高恭后脑勺上又给了一下。
他说:“凶一些。”
高恭眼睛都红了,扯着嗓子在那喊:“你他妈的垃圾不会丢在筐里吗?再看到你乱扔垃圾,老子打死你信不信?!”
林叶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样,去吧。”
高恭一只手捂着后脑勺,一只手捂着前脑门,加快脚步跑了,那三个小弟紧随其后。
林叶转身,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果高恭骨气硬一些,那么就该去找人来收拾他了才对。
在武馆里练功,除了每天和陈微微过一招,再无实战。
要想尽快提升实力,还是要多实战才行,而高恭之前说过,他上边还有人照着。
不过想来应该也不怎么在意高恭等人,高恭似乎也不敢随便去找他上面的人来出头。
所以林叶逼着高恭去做的事,但凡是个黑道中人,应该都被触及到底线了吧......
这些所谓的黑道中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没有习武,只是下手又狠又黑。
林叶觉得自己欠缺太多,需要和这些又狠又黑的人多打交道。
因为真的要说起来又狠又黑下手无情,谁又比得上在边关外生死无常的斥候?
北疆这边边境千里,要说到斥候,又有谁比得上当年的无惧营?
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林叶朝着天空看了一眼,那朵洁白无瑕的云啊,越看越像是婆婆慈祥的脸。
似乎云中还有声音传下来,只进了林叶一个人的耳朵里。
“别胡来,婆婆不准你胡来。”
林叶笑了笑,自言自语:“嗯,不胡来,我心里有谱。”
第二天一早,林叶还是和老陈一起出门,他去武馆,老陈去出摊。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老陈显然楞了一下,然后嘟囔了一声:“怎么这么多筐?”
大街两侧,隔一段放着一个竹筐,每一个竹筐上都歪歪斜斜的写了三个字。
刀垃圾。
老陈疑惑:“刀垃圾什么......”
林叶:“进步,刀一个垃圾。”
老陈:“公子你逗我的对不对?”
林叶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倒垃圾,倒字,大概是不会写,也算难为他们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了老陈平日里出摊的位置,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家里跑出来,趁着天不亮人少,端着个簸箕,把簸箕里的瓜子皮花生皮还有炉灰之类的东西,直接泼在了大街上。
“操!”
高恭一个箭步跳了过去,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揪住了那小伙子的耳朵:“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竟然敢随意丢垃圾?!”
“今天不让你记住规矩,老子就他妈的不是黑道中人,给我扇他!”
噼噼啪啪几个耳光之后,高恭指着地上的垃圾喊:“给老子收拾干净倒垃圾筐里,有一点没扫到,你他妈的拿舌头给老子舔了!”
老陈惊讶的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老大了,一时之间愣在那。
林叶抬起手在老陈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提醒一句:“你可别乱扔垃圾,他们......黑道中人,凶得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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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需你管
严洗牛在大部分时候都还算是合格的师父,毕竟他有钱喝酒的时候实在不多。
他的武馆也从没有人上门捣乱,自开业以来,连踢馆的人都不见一个。
这其中缘由倒也和严洗牛没多大关系,一是因为他婆娘实在凶悍,二是因为他的云州城总捕大舅哥。
这层关系,又能引出云州城西南城区渭南大街草帽胡同三大猜想之一。
雷红柳是看上严洗牛什么了?
云州城渭南大街三大猜想的另外一个是......严洗牛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群长舌妇总说,你们看那雷红柳成了亲后风情万种,便知道图的是个啥了。
可雷红柳又说,严洗牛这个王八蛋烂怂酒鬼骨头软,也就嘴硬。
或许是因为上次林叶买了醒酒药的缘故,严洗牛对他态度也和善了些。
上早课的时候,他就很温柔的对林叶说:“关于武学上的事,不懂的就问我,我也不懂的就问你师娘,你师娘都不懂的,就别瞎jb问了。”
林叶自修的那点功夫,他也自知上不得台面,严洗牛只是个老兵出身,可他教出来的弟子陈微微,林叶打不过。
莫梧桐说,陈微微的实力在武馆里排不进前十。
不离开婆婆住的那个小院,不离开无为县,林叶真不知天地有多大,人有多高。
不说山高,是山再高,人也可在峰上。
再想想云州城那么多人,严洗牛的实力又能排多少?
练功的时候,林叶好奇,问莫梧桐:“师父的实力,在什么境界?”
莫梧桐反问他:“那你可知武学有多少境界?”
这一点林叶倒是清楚,毕竟当初去守善库的人那么多,他不爱多说话,却又喜欢听人讲故事。
江湖武学在大玉王朝之前,自有等级划分,可是自从大玉立国之后,江湖上的实力划分,也要按照军方的说法来。
江湖上的所有规矩,都是军方定的。
莫梧桐道:“入境为启明,启明之上为显距,再之上......我没见过。”
林叶懂了,咱这武馆里,最强的也就是显距了吧,可显距之上还有拔萃,拔萃之上还有武岳,武岳之上还有......
他沉思的时候,莫梧桐继续说道:“每一境界,各分六芒,咱们云州城的习武之人,每隔六个月到北野军大营校场测芒。”
正说着话呢,就见二师兄谭炳晨缓步过来:“按照老规矩,除了三个小的之外,其他人跟我练功。”
听到这话,林叶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陈微微,那家伙却没理会林叶的目光,转身往后院走了。
前两日都是他主动要求带着三个小的练功,实则是为了打压林叶。
今日他却似乎失去了兴致。
林叶朝着二师兄抱拳问道:“师兄,今日是谁给我授课?”
谭炳晨随意指了指宁株:“宁株教你。”
二十三师兄宁株立刻就笑起来:“二师兄放心,小师弟你也放心,我可教得你。”
林叶说了声多谢二十三师兄,还没转身,薛铜锤伸手拉着他衣角,抬着头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丝弟,我也可以教你。”
宁株白了他一眼:“你自己都狗屁不会,别耽误了小师弟。”
说完也拉了林叶一下:“咱们走。”
就在此时陈微微往后院走路过林叶身边,声音很轻也很轻蔑的说了一声:“什么时候你能打得过宁株,再来找我,那一日一拳,暂且记下,现在的你,不值得我每日教训。”
林叶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莫梧桐见他俩这般样子,一脸的为难,他自然是和陈微微感情更好些,却也觉得陈微微欺负林叶不对。
林叶跟着宁株到了一侧小校场,宁株道:“小师弟,要不然你还先扎马步?”
林叶点头,就在原地下蹲扎马。
薛铜锤嘴里叼着那木奶嘴,双手抱着一块十几斤重的大城砖过来:“忘了挂这个!”
林叶心说二十四师兄我谢谢你。
刚想到这,宁株笑了:“我怎么就忘了,小师弟,你得谢谢你薛师兄。”
林叶不言语。
这武馆里的人啊,
和外边的人好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云州城里龙蛇混杂,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个江湖势力背后还都有官府的人撑腰。
就算是那些看起来上不得台面的泼皮,也一样有人照着。
说云州城里人心险恶,一点儿也不为过。
可是这武馆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单纯,似乎武功和人品都不怎么样的严洗牛,把门一关,便关住了外边的歪风邪气污云秽雨。
薛铜锤把城砖举起来:“小丝弟,快挂好。”
宁株过来把城砖接了给林叶挂好,抬手在薛铜锤小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也去练功。”
薛铜锤嘴里叼着木奶嘴,扭哒扭哒的到一边扎马步去了。
才扎了一会儿,他忽然一咧嘴:“屙粑粑!”
扭着小屁股就冲了出去。
林叶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得这小家伙真的是治愈,像是一束光,照进他本满是阴霾的心里。
他当然满心阴霾啊......他照顾婆婆数年,看到的都是婆婆的病患痛苦。
离开无为县之前,看到的又都是人心邪祟,哪有什么光能把他心里照亮。
不多时,小铜锤穿着开裆裤晃荡着象鼻子又回来了,走到林叶面前后猛的一转身,然后一个大弯腰,把屁股蛋对准了林叶的脸。
“小丝弟,擦擦!”
林叶:“!!!!!”
这几日林叶练功都是扎马步,他知道自己基本功太差,所以也无怨言,让练什么就练什么。
到了下午的时候,严洗牛从外边回来,不知道为何脸色看着就有些不善。
他看了看门口放着个笤帚,伸手拿起,随意一拨,那扫帚头就被扫落,他拿着扫把棍走到林叶身边。
“扎马步为的是练脚下生根,你已练了多日,看起来这马步依然松松垮垮。”
说着,一棍子打在林叶左腿上,他发力不轻,这一下打的林叶脸色顿时就变了。
可他却咬着牙没动,疼到嘴角都抽搐,硬是没有出声。
啪!
严洗牛又在林叶的右腿上来了一下,打的更狠,林叶疼的腿一抖。
“抖?”
严洗牛一下一下的在林叶双腿上来回敲打,林叶的腿疼的左右摆动。
“真以为拍你师娘几句马屁,我就不敢教导你?”
他一边说一边打,十几下之后,林叶终究是撑不住跌坐在地。
严洗牛一棍子打在林叶额头上:“站起来!”
林叶默不作声的用手撑着地起身,严洗牛又一棍落下,打在他的手腕处,剧痛之下,林叶再次摔倒。
“没学什么本事,倒是学会了和那些泼皮无赖打交道。”
严洗牛一棍子鞭在林叶后背上,这一下,那痛感瞬间就到了后脑。
“觉得自己能打?欺负几个没本事的混混算什么,有本事你和飞鱼堂青鸟楼的人去比划比划?”
他还是一边说一边打,下手一点都没收力,片刻后林叶就被打的起不来。
严洗牛说的飞鱼青鸟,是云州城里极有名气的两个黑道势力,据说背靠北野军。
可能打了能有一百下,严洗牛收手,把那棍子随手丢了。
打的这般重,不算粗的棍子居然没断,这份用力的劲道就足够林叶去揣摩了。
“和混混瞎混,拍你师娘马屁,你这种人早晚都是祸害,若非收了你的银子,今日便让你滚蛋。”
严洗牛骂完后转身走了。
吓得宁株和薛铜锤站在一边都发抖,两个小孩子,也忘了过来劝劝。
“你们俩!”
严洗牛忽然朝着那两个小家伙咆哮一声:“以后离他远点,莫让我听到你们喊他名字,听到了连你们一起打!”
宁株吓得脸色发白,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可薛铜锤却叼着木奶嘴扭哒过来:“小丝弟,你没四吧......”
林叶艰难起身:“没事。”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似乎无一处不疼,那种感觉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裸露在外,被风一扫,疼的都哆嗦。
宁株却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说道:“铜锤,师父说......先
不要和小师弟说话。”
薛铜锤道:“丝父嗦不要叫小丝弟名字,没嗦不能嗦话。”
说到这这个才四岁的孩子,忽然脸上出现了一种格外凝重的神色。
“可四小丝弟,不叫你名字怎么办,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吧。”
林叶疼成这样,还被薛铜锤逗的心里有些想笑。
“名字怎么能随便改,名字是爹娘给的,改了是不孝,我已改过一次,不能再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个四岁的孩子说这些话。
薛铜锤皱紧了小眉头,忽然间眼神一亮:“我以后叫你五五。”
林叶总算是站了起来,抬起手在额头上摸了摸,手指上便见了血迹。
“为何是五五?”
“因为你四武馆二丝五。”
“唔......随你。”
林叶一边应付着,一边往四周踅摸,想找个地方检查一下伤势。
他万万都没有想到严洗牛下手会这么狠,到底是因为他和高恭等人打架的缘故,还是拍了师娘马屁的缘故,也无法确定。
见林叶行动艰难,宁株咬了咬牙:“骂就骂打就打!”
说完就冲过来,扶着林叶的胳膊:“小师弟,我扶你回房间。”
林叶谢意的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不必,我能走,你们先不要和我说话,免得师父打骂。”
宁株却摇头:“不管了。”
这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扶着林叶回房间,薛铜锤个子那么矮小,哪里是扶着,分明是拉着。
进了屋子后林叶坐下来,解开身上衣服准备检查一下,才刚解开衣扣,外边有人迈步进来。
第九章 有病
林叶孤身一人离开武馆,忍着疼走到之前去买过药的那个医馆。
之前见过他一次的郎中再次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怎么了?”
郎中问。
林叶走到柜台前边说道:“劳烦给我纸笔,我自己开个方子,你帮我拿药。”
郎中道:“你说即可,不用写下来。”
林叶也没多说什么,语速颇快的说了十几味药材,那郎中听完了就转身去拿,一样不差。
拿完了之后,还按照林叶说的剂量全都磨成粉,混合在一起后包好。
“这药方你哪里来的?”
郎中问。
林叶还是如上次一样回他:“祖传。”
拿了药,结算了钱,林叶转身往外走。
“这药方你从哪里来的?”
身后又传来郎中的声音,还是那句话,他似乎是不信这药方会是林叶祖传。
林叶转身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郎中竟然没在柜台那边,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然后林叶听到这医馆的门关上的声音,他再回头,却见郎中把门都已经插好,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郎中朝着林叶一步一步走来:“我以前见过这药方,是我生死仇家所有,既然在你手里,必和我仇家有所关联。”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看林叶的脖子,明明是一个很斯文,甚至有些秀气的男人,可这眼神扫过林叶脖子的时候,便化成了蝉翼利刃,似乎只许轻轻扫一下,林叶的脖子上便会多一条红线出来。
一息之前他还是一根青翠柔软的垂柳,一息之后就变成了鲜艳剧毒的蛇。
“你告诉我给你药方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出去,你不说,大概会吃很多样苦,样样生不如死。”
林叶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后退,逐渐退到柜台边,背靠在那。
郎中笑了笑:“有用?”
林叶不回答,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和不熟悉的人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和亲近的人,他的话会多到连自己都觉得过分的地步,婆婆就总是嫌弃他,说他嘴碎。
可是婆婆疼起来的时候,他只能多说话,学着村子里其他婆婆的样子,把家长里短掰开揉碎。
亲近的人,哪里是真的嫌弃他,喜欢极了他话多的样子,因为那才是少年模样。
可他现在没有亲近的人了。
他从腰畔把一直藏着的石刃抽了出来,他没有别的兵器,云州城对兵械管制极严。
这石刃是他自己打磨出来的,勉强有个匕首的样子,也勉强给石刃磨出了血槽。
郎中看到这少年做出防御的姿态,就如同看到了一头幼年的虎,虽还没有雄踞山林之力,却天生就会亮出獠牙。
可幼虎只是幼虎,天生的獠牙未曾见血,未曾破骨,便还不是神兵利器。
“看来你和我的仇人确实亲近,宁死都不肯说。”
郎中道:“我这半生运气都不好,算起来只有过两次好运气,遇见你就是这第二次。”
他再次往前迈步。
林叶身子开始压低,肩膀左右小幅度的摇晃,那石刃上没有森寒,却有志气。
郎中靠近,林叶石刃刺向郎中胸口,他的手只到半路便停住。
郎中一指点在林叶肩窝处,林叶这条右臂就如同瞬间废了一样。
胳膊垂了下去,石刃掉落,林叶感受到的酸
麻已遍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啪的一声轻响,郎中将石刃接住,然后抵在了林叶的心口位置。
“居然这么弱。”
郎中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失落。
林叶深呼吸,恢复二三分气力后,胸口猛的往前一顶,用心脏去撞他的石刃,郎中的手立刻向后收回。
他怒视林叶:“你疯了!”
林叶缓了一口气:“看来没猜错。”
郎中:“你没猜错什么?自作聪明!”
林叶认真的说道:“没有人视婆婆为仇人。”
郎中显然楞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石刃,片刻后递给林叶:“是......婆婆没有仇人。”
林叶纠正:“婆婆有仇人。”
他的话,似乎有些矛盾。
一刻之后,医馆后院。
这院子不大,收拾的极干净利索,看起来就知道是婆婆家里出来的人。
每一样东西都在特定的位置,永远都不会出现别人家里今日找不到这个明日找不到那个的事。
每一样东西用完了之后都会放回原处,哪怕是笤帚和簸箕这样长用的东西。
院子里铺了青砖,看起来已有七八分老旧,可砖缝里也不见一根杂草。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和婆婆家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连此时放在石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都和婆婆家里的一模一样。
郎中低着头,看着手中茶杯,热气熏在他眼睛上,睫毛上,于是很快就凝结成了泪。
不时有一两颗泪珠穿过茶的热气,落进杯子里,那轻轻的水声诉说的都是思念。
“她......”
良久良久,郎中总算是有勇气问出了那句话。
“走的时候,怎么样?”
林叶也低着头,看着水中的杯子。
他回答:“睡着走的,看起来平静,可你也知道......她真正的平静走了之后才能有。”
郎中轻声说道:“我在婆婆家里的时候,她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好。”
他低着头说话,像是自言自语。
“她每天夜里疼的蜷缩,可咬牙忍着不出声,只是怕吵醒我。”
“我也忍着假装不知道......婆婆是那样要强的人,那样爱干净,那样爱漂亮,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我......”
郎中抬起头看向林叶:“我留下的推拿手法,配药的方子,都是你记住的?”
林叶点了点头。
郎中嗯了一声后又沉默下来,许久后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
“我给你磕个头吧,婆婆的苦你都知道,婆婆的路是你陪到最后。”
林叶连忙起身,可郎中却对他摇头:“最后三年,是你在婆婆身边,我们没尽到的孝,你都尽到了,这个头你受得。”
不久之后,两个人又是这样安静的相对而坐,那杯茶里的热气却已经没了,两个人一口都没有喝过。
“你......想过杀了婆婆吗?”
郎中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想了三年。”
郎中表情变了变,再次低下头:“那......你是真的苦。”
林叶问他:“你也是被婆婆赶走的?”
郎中摇头:“婆婆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被她赶走的,要么是已成
年可求功名,要么是已恢复可奔前程,婆婆说,你们在我这天长日久便没了心气没了斗志,你们那么年轻,走的越远爬的越高,能帮的人也就越多,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能帮的只这么多,还不是因为我能力只这么大?”
他看向林叶道:“婆婆也要赶我走,她说你治不好我,为何不去治更多人?她说云州城里多伤残,披甲的汉子们今日打内贼明日打外寇,你能保住一个汉子的命就是功德无量。”
“可她赶不走我,我是......我是自己逃的,我是个孬种,我只陪了婆婆不足一年,便受不住那日日心如刀绞。”
郎中捧起茶杯,杯子都已经凉了。
“你到婆婆身边的时候才十岁吧,你却陪了婆婆三年。”
林叶回答:“十一。”
郎中嗯了一声后,拉起林叶的胳膊,把袖子往上扯了扯,看到林叶胳膊上的伤痕后微微皱眉。
“我给你用药。”
他把配好的药粉用药酒释成膏,一边给林叶敷药一边问:“是谁?”
林叶摇头:“没谁。”
郎中停顿了一下,低着头一边抹药一边说道:“婆婆给我写过信,她说你们都记住,如果以后小叶子找了你们谁,不管是有心找还是无意遇到,你们能给什么就给什么,全都给。”
林叶沉默。
郎中深呼吸,给林叶把身上的伤都敷了药后说道:“所以,是谁?”
林叶还是没回答。
郎中再问:“严洗牛?”
林叶看向他,郎中道:“你上次来我这里抓药,我便知道你是谁了,那方子本就是我留给婆婆的。”
林叶道:“可你在婆婆家里的时候,婆婆的丈夫已经死了很久,她告诉我说,这解酒的药方是她为丈夫求的。”
郎中看着林叶,只是那么看着。
片刻后,林叶释然:“是啊......婆婆那么在乎她的丈夫,哪怕人已经去了多年,婆婆还是惦念。”
郎中道:“我问你谁打的,你不肯说,那我问你另一件事......你确定自己要习武?”
林叶点头:“是。”
郎中再问:“你是按照我留在婆婆家里的医书习武?练的是认穴?”
林叶再次点头,他有些好奇,这郎中是如何猜到的,毕竟婆婆家里的书可不少。
而且婆婆收养过数百人,其中不乏江湖客,他要练武未必要根据那些医书。
郎中似乎是看破他心里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婆婆大概是不许你练功的吧,所以你想练功,能用的东西大概只有我那几册医书,医书中唯一能帮你的,大概只有认穴之法。”
郎中把剩下的药递给林叶:“从明天开始,每天夜里来我这里。”
林叶俯身要行礼,郎中一把托住他:“不必,你永远不要忘了,你是婆婆的幺儿,你最小,可我们谁给你磕头你都得受着,你给我们谁行礼,我们都受不得。”
林叶嗯了一声后准备走,郎中又问了他一句:“你为何话那么少?”
林叶站在那看着郎中,良久后,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那也就勉强算是个笑吧,来的快去的也快。
郎中却因为他这一笑,好像整个心境都开阔起来,如瞬间就到了那域外牧场,看到了万万里青原,万万里远空。
“这家伙......话少,笑的少,是病......”
郎中自言自语:“得治。”
......
......
【就问你们硬不硬!】
【收藏啊,爸爸们。】
第十章 捡了俩
林叶从医馆出来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云州城的大街上人却越来越多,这是快到一天之间最繁华热闹的时候了。
做为大玉帝国北境九大城之一,云州城有着极为超然的地位。
在大玉之内,一共只有六座大城地位相等于州治,也就是说,云州城里的城主,地位与各州总督等同。
北境九大城,云州排名第一,也是北境之内唯一有此地位的大城,其他五座皆在南方。
就算是那其他有特殊地位的五座大城,除了帝都歌陵之外,也只有蓬门君开城地位与云州相当。
因为大玉江湖的三大圣地其中两个在君开城内,一为惜声寺,一为予心观。
国教上阳宫在君开城内也有分院,副掌教和三位司座常年坐镇此地。
按理说,这般强势的君开城纵然比不过歌陵,也不该与云州平起平坐。
归其根本,只因这云州城里有一座北野王府。
大街两侧店铺林立,虽然天没有黑下来,可各家店铺门口的灯笼都已点亮,这长街璀璨如星河。
林叶一边走一边想着,今日该买些什么回去做饭,虽然身上到处都疼,可外边的东西着实吃不习惯。
正走着,看到高恭等人迎面而来,林叶想起之前严洗牛对他下手那么毒,皆因高恭等人,于是便朝着高恭他们招了招手。
高恭他们也看到了林叶,四个人下意识转身要躲,见林叶招手,不敢不来。
“小爷!”
高恭堆起笑容跑到林叶面前:“我们几个来巡视一下,看看哪家还敢乱扔垃圾。”
林叶问:“钱收的如何?”
高恭道:“凭我们几个的本事,那些家伙还敢不交钱?老子......不是,是我堵着门骂他们,他们也不敢回嘴,再不交,我就让人拉一车大粪金汤堵门口,我看他们做不做生意。”
林叶眉头皱起来。
高恭连忙解释道:“设想,都是设想,街坊四邻都很讲道理,也好说话......”
林叶:“没有欺负人?”
高恭摇头摇的好像拨浪鼓一样:“没有,绝对没有!我们都是黑道中人,黑道中人不干这事。”
林叶嗯了一声:“去买些肉和菜,一会儿你们随我回家吃饭,买够五个人......买够六个人的量。”
高恭怔住:“小爷你的意思是......去你家里吃饭?”
林叶只看了他一眼,高恭连忙说道:“明白明白,我们马上去买!”
就一转身的时候,高恭看到一个小乞丐正在不远处的垃圾筐里翻找,立刻就喊了一声。
“小兔崽子,翻他妈的什么翻,翻到外边来,弄脏了街面,我大嘴巴抽你!”
那小乞丐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手里拿着刚翻找出来的半个脏污馒头。
“你赶紧滚蛋!”
高恭一边往前走一边骂,若是在以往,他看到这种小乞丐,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们这些泼皮平日里也帮官府做事,其中之一就是清理街上的乞丐。
云州城的城主最不喜欢看到城内有乞丐之类的人,只要他出行,他手下人必会提前净街。
如此小事,当然也无需他们身穿官袍的人亲自出面,大抵上只是让手下人吩咐如高恭这样的小喽啰去办。
所以这城中的乞丐,对高恭他们这些人是真的怕到了骨子里。
那小乞丐吓得转身要跑,高恭习惯了欺负这些人,追上去就要给一脚。
他那一脚才伸出去,林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直接给高恭送了一个火箭。
高恭惊呼一声后扑倒在地,起身也没敢吱声,朝着林叶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招手带着其他人跑开了。
林叶转身要走,忽然间觉得衣服一紧,低头看,那小乞丐用脏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林叶皱眉。
他有洁癖。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并不生气,也无厌恶,他皱眉只是觉得这小乞丐无礼。
那小乞丐看不出具体年纪,个子不到林叶胸口,应该未满十岁。
身上脏的出奇,还散发着一股臭味,那张脸都看不出肤色,头发乱糟糟的比鸟窝还不如,可偏偏有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漂亮到仿佛眼球里有星辰万物。
“我不打你,你走吧。”
林叶说了一句后迈步要走,那小乞丐松开他衣角,却立刻环抱住他的腿,身子顺势一转,一屁股坐在林叶的脚背上。
林叶迈腿往前走,小乞丐就坐在林叶脚背上跟着往前荡了一步远。
“饿了?”
林叶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给你买些吃的你再走。”
小乞丐不回答,也没点头,只是仰着头,用那双清澈至极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叶无奈道:“你松开我,我带你去买吃的。”
小乞丐这次摇了摇头。
林叶看着那双眼睛认真说道:“我不骗人。”
小乞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最终信任战胜了怀疑,他从林叶脚背上下来,把脏乎乎的小手伸向林叶,还是不说话,还是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林叶。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只小手,想着怎么能这么脏?
然后他伸手牵着小乞丐的手往前走,再看一眼,又叹了口气,小手确实是真脏。
小乞丐咧开嘴笑,把另一只手拿着的那半个脏馒头往嘴里送。
林叶伸手把那馒头捏过来:“不要吃了,我买包子给你。”
说完随手把那几乎都是黑色的馒头扔出去,远处有两条野狗窜过来,闻了闻那馒头,没吃,走了。
林叶本就是朝着那两条流浪狗扔过去的,哪想到狗都不吃。
就这时候,忽然听到高恭骂了一声:“哪个王八蛋扔的垃圾?!是不是想死?!”
林叶过去把馒头捡起来,放进垃圾筐里,再看时,高恭他们四个已经跑远了。
到了卖包子的店门口,林叶牵着小乞丐的手要进门,那小乞丐一个劲儿的往后退,死也不肯进去似的。
林叶大概明白,大概是这铺子里的人,曾经吓到过这小乞丐。
“那你等我,我去买。”
林叶柔声说了一句,进门去买包子,小乞丐站在那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转身到一旁有污水的地方洗了起来,使劲儿的搓着小手。
林叶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心里微微一疼。
“水也不干净。”
他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小乞丐:“用这个包着吃。”
小乞丐摇头:“我吃东西不怕,我怕你......”
他的目光看向林叶的手,可能是因为林叶的手实在是太干净了,也太漂亮。
林叶心里又是一疼。
他用手帕包了一个包子递给小乞丐:“吃吧。”
小乞丐嗯了一声,一口咬下去,便是大半个包子进嘴,果不其
然,一口就噎着了。
林叶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壶摘下来,动作自然而然,完全没有因为这小乞丐脏而有什么迟疑。
“你自己吃。”
林叶把水壶也递给小乞丐后就要离开,才迈步,觉得脚下一沉,再看时,那小乞丐又抱住了他的腿。
死死的抱住,抬着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水汪汪的。
林叶恍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踹了高恭一脚,这小乞丐大概是觉得自己能保护他。
林叶一直都觉得自己不算是个热心肠的人,也不会对别人有过多想法,不管是可爱还是可怜。
今日也不知怎么犯了邪,非但连洁癖都没发作,还不断的动着恻隐之心。
“罢了。”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留下你做个书童也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示意小乞丐下来,那小乞丐摇头,林叶伸出手,小乞丐噌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把攥住了林叶的手指。
于是,林叶就这样捡了一个小乞丐回家。
他要做的事很大,很凶,可谓九死一生,或许是十死无生。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该这样做,若他死了,这小乞丐还不是又流落街头。
或许是婆婆对他影响太大,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走了大概有一里多远,小乞丐忽然松开他的手跑了出去,林叶都为之一怔。
那小乞丐动作迅速的钻进路边一个柴堆里,两只手飞速的刨着,片刻后从柴堆里抱出来一只与他一样脏兮兮的小狗,看着也就二三个月大,应也是饿坏了,看起来蔫怏怏的。
这小狗脏的也看不出本来颜色,趴在小乞丐怀里呜呜的轻轻叫着,用它为数不多的力气和小乞丐亲昵。
林叶觉得自己有问题了,这小乞丐没让他洁癖发作也就罢了,这小狗儿居然也没让他洁癖发作。
“它......被街上的大狗欺负了,不敢出来找吃的,快饿死了吧,我翻了好多垃圾筐,只找到半个馒头,本想着是我吃一半,给它留一半。”
小乞丐应是已经放下了戒备心,话变得多了起来,把包子放在小狗儿嘴边,那小狗顿时挣扎起来,显然是急了。
就这样,林叶领着一个小乞丐一个小狗儿回到了住处。
“我去给你们两个烧水,都要洗一洗。”
林叶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凳:“去那边坐着,不要进我屋......”
这话说的,好像他还没几分底气似的,说完了更是有些后悔。
可是,他接触这小乞丐觉得无妨,若是这小乞丐和那流浪狗儿跑到他床上去打个滚,他大概是连那被褥都不想要了。
不多时林叶烧好了水,试过水温,放进两个木桶里,一大一小,大的泡人,小的泡狗。
“你先泡会儿,我把狗洗了,一会儿再洗你。”
林叶说完后,拎着那小黑狗放进小木桶里,那小黑狗吃饱了也恢复过来几分力气,拼命挣扎。
林叶一边制服着小黑狗,一边抬头看那小乞丐,脑子里还想着,这小屁孩儿的身上大概和这小狗儿一样黑。
心思才到这,他忽然惊叫了一声,一把将小黑狗扔了出去。
下一息,林叶手抓住小乞丐的裤子,往上一使劲儿给提了回去。
再下一息,林叶转身,竟是喘起了粗气,把他吓成这样只因为......小乞丐,竟是个女孩儿。
........
【我整天给你们要收藏,你们烦不烦,烦也忍忍,我得一直要呢】
第十一章 我要四成
“你自己洗!”
林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想了想,转身过去,艰难的把满水的木桶抱起来进了屋子。
“去屋子里洗。”
说完后出了门:“把门关好!”
小乞丐愣愣的的跟着他进屋,愣愣的看着他把门关好,愣愣的想着这个家伙怎么喜怒无常?
院子里,林叶再一次把小黑狗按进了水里,那家伙挣扎起来,水泼洒的到处都是,林叶身上也都湿了。
就在这时候,高恭带着他三个小弟来了,手里拎着不少东西。
一进门看到林叶在洗狗,高恭就笑了:“小爷,吃狗啊。”
林叶手上的动作一停。
高恭道:“这黑狗太小了,不够吃,要不我们去街上抓个大的回来?”
林叶不理他,只是蹲在那洗狗。
高恭陪笑着蹲下来:“黑......我擦,这狗不是黑的啊。”
洗出来的小狗儿看起来是灰白两色,额头开始到后背都是深灰色,脸往下到腹部是白色,鼻头倒是黑的出奇,奇怪的是这小东西的眼睛,竟然像是蓝色的。
说可爱吧,确实是看着可爱,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可爱中还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狗看起来怎么像个傻屌?”
高恭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叶听到这句话就悟了,自己刚才觉得这小狗儿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是因为他的词汇库里没有傻屌这种词,也就没法形容的这么贴切。
他和婆婆生活几年,婆婆那般精致的人,自然不允许他接触什么脏话。
哪怕林叶从没有问过,他也确定,婆婆这样的人一定是大家闺秀出身。
“我想起来了!”
高恭说道:“这狗应该是很值钱啊。”
林叶看向他:“你认识?”
高恭道:“咱们大玉西北是娄樊,东北是孤竹,在娄樊和孤竹中间有个小国叫冬泊,这个狗就是冬泊特有的雪犬,那边常年冰雪覆盖,这狗是拉雪橇用的,前几年有冬泊来的杂耍队伍进云州城,我见过。”
“雪犬......”
林叶沉思片刻,在小狗儿脑袋上拍了拍:“以后你就叫小寒。”
高恭:“取名了?那......不吃了啊?”
林叶瞪了高恭一眼:“去把买来的肉和菜收拾一下,我一会儿做饭。”
高恭等人连忙应了一声,看了看厨房位置,几个人拎了东西就要过去。
林叶忽然想起来那小乞丐还在厨房里泡着呢,立刻拦了一步:“就在院子里洗,有井水。”
高恭他们觉得小林爷有点奇怪,可在他们眼中林叶本来就是个怪胎,倒也没有多在意。
就在这时候,厨房里传出小乞丐的声音:“洗完了!”
林叶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到门口停下来问:“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小乞丐回答:“进啊。”
林叶推门进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又拉回来关好,他站在门外有些懊恼:“你怎么不穿衣服!”
小乞丐:“衣服太脏了......我怕......你嫌弃。”
“等着!”
林叶不等她把话说完,转身看向高恭他们:“去个人,到街上买两身小孩子的衣服回来,十来岁的小女孩穿的。”
高恭:“小女孩?小林爷,什么情况。”
林叶眼睛一眯,高恭一脚踹在宋福喜屁股上:“小林爷让你买你就去买,哪儿那么多话!”
宋福喜:“我......没说话啊,是你说的。”
高恭又给了一脚,宋福喜捂着屁股跑出去了。
老陈家的位置不算偏僻,出去买衣服也没用多久,只是宋福喜这糙人哪里会买什么小孩子穿的衣服。
买回来的大了些不说,还是蓝布碎花的颜色,居然还自以为聪明的买了条土黄色的头巾。
林叶把门拉开一条缝,背对着门把东西递进去,然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这般冷冷淡淡的性子,能有如此反应,着实不容易。
小乞丐换好了衣服出门,高恭等人看到的时候,全都张大了嘴巴。
他们并不知道这小丫头就是之前那个乞丐,还以为是咱小林爷有点......有点什么特殊喜好呢。
这小姑娘收拾出来,虽然那一身碎花蓝布的衣服着实土气,那条土黄色头巾她还系在了腰间,可一点儿都不影响她的漂亮。
才十来岁年纪,就已经有七分倾城倾国之色,这要是再长几岁,那还了得?
林叶见那几个家伙看的发呆,冷声道:“去屋里把水抬出来倒了。”
高恭踹了刘大发和赵财一人一脚:“赶紧去。”
那俩人进屋后看了看那木桶里的人,俩人都一愣,赵财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和泥呢吧......”
俩人抬着木桶,吭哧吭哧的出来,把水泼到门外的排水渠中,那木桶里的泥卷都挂壁。
“我......饿了。”
小乞丐怯生生的过来,拉了林叶的衣角。
高恭问:“小林爷,这位是?”
林叶想了想,回答:“我妹。”
高恭:“原来是大小姐,大小姐她刚才和狗,掉泥坑里了啊。”
这话说完,从门外回来的刘大发就摇头:“那不能,掉泥坑里是脏,洗出来的水是泥汤,可不能有泥卷。”
林叶:“嗯?”
刘大发:“万事无绝对!”
他为了缓解尴尬,陪着笑问道:“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林叶看向小乞丐,小乞丐回答:“子奈。”
刘大发:“林子奈,好名字。”
小乞丐:“谢,谢子奈。”
刘大发等人看向林叶,这几个败类的眼神里,都出现了那种小林爷你还装的意味。
林叶冷着脸回答:“我随父姓,她随母姓。”
说完朝着厨房走过去:“把东西都拿过来,想吃饭,就少说话。”
进了厨房,林叶问:“让你们多买些,可是买的够了?”
高恭立刻道:“小林爷你交代的事,我们怎么会办不好,你说买六个人的分量,我们买的多,七八个人也够吃。”
一边说话,他一边看着林叶身边。
因为那个叫子奈的小姑娘,还拉着林叶的衣角,一直攥着,林叶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碍着我做饭。”
小子奈双手抱住林叶大腿,一屁股坐在林叶脚面上,两条腿盘住林叶的腿。
她抬着头,忽闪着那双漂亮到天下无敌的大眼睛问:“这样呢?”
林叶无奈:“盘着吧。”
然后看向高恭:“你也碍事!”
高恭看了看林叶,又看了看那小姑娘,有些为难:“我......盘不下吧?”
说完就要试试去抱林叶另一条腿,林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人直接踹出了厨房。
就这样,林叶在厨房里做饭,走来走去,小子奈就在他腿上盘着,林叶走到哪儿飘到哪儿。
渐渐地,林叶也就适应了,虽然显得很碍事,可他就是硬不下心肠来让小姑娘出去。
那只洗干净了的小狗儿从外边进来,厨房门下有门槛儿,那笨狗往前冲着要跳过来。
然后一鼻子撞在门槛儿上,身子翻了一圈滚进厨房里,嗷嗷的叫唤了两声后,跑过去挤进小子奈怀里。
做六七个人吃的饭菜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直到老陈收摊回来,林叶才差不多做好。
又或许,他是算准了老陈回来的时间,故意等老陈进门的时候恰好把饭菜做完。
老陈一看到高恭他们在自己家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转身就往外跑。
高恭他们连忙过去把他拉回来,嘘寒问暖的,假装很热情的样子。
老陈见林叶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腿上挂着一个小姑娘和一只狗,又楞了一下。
“这是?”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
林叶只回了两个字:“吃饭。”
桌子上菜品已经摆好,八菜一汤
,每人一碗刚蒸好的白米饭,整个小院里都是饭菜香。
高恭他们早就馋的受不了,别说吃,光是闻着就已经要流口水。
“吃饭之前,我说两件事。”
林叶看向众人:“这个是我妹妹,你们都记住,她叫子奈,以后她和我一起住。”
“是是是......当然和小林爷一起住,我们都知道。”
高恭贼眉鼠脸的笑着应和了一句。
林叶侧脚一踹,把高恭踹的翻出去,那家伙又自己搬着板凳回来坐好。
“第二件事,从今天开始,你们四个和你们手下的人,就正式归入我门下。”
林叶看向高恭道:“你们还做你们的黑道中人,但规矩也还是我之前说的规矩。”
高恭立刻回答:“小林爷你放心,只要你还让我们做黑道中人,别说收垃圾,就算是扶老太太过路我们都干。”
宋福喜道:“小林爷,昨天我还帮一个小兔崽子找回了挂树上的风筝呢,让他踩着我肩膀够回来的,那小兔崽子张嘴就说谢谢,我说谢个屁,老子是黑道中人。”
刘大发:“你怎么能说谢个屁呢,他谢的是你。”
赵财:“应该谢我才对啊,那小兔崽子是踩着你肩膀把风筝摘下来的,可他妈的你踩着我肩膀来着啊。”
赵财:“那你是那个屁?”
林叶:“嗯?”
几个人连忙低头。
林叶:“黑道中人,少说脏话。”
那几个人立刻应了:“是是是,黑道中人,要讲究,不能乱说脏话。”
林叶指了指小子奈:“有小孩子在。”
那几人又连忙道:“是是是,黑道中人,不能带坏小孩子。”
林叶指了指旁边空位:“你自己坐过去吃饭。”
小子奈:“嗷!”
然后就蹿过去了,一把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那样子好像往嘴里灌一样。
林叶道:“既然你们打算做正经的黑道中人,也该有个帮派的名字了。”
他扫了那四个家伙一眼:“不如从你们四个名字里,各取一字,给帮派命名。”
高恭看了看宋福喜,再看看刘大发,再看看赵财,想着各取一字?
“恭喜发财?”
林叶微微一怔,以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宋福喜:“这帮派名字也没气势啊,听着像是财神爷送财呢......”
刘大发:“那就姓?高宋刘赵?”
高恭:“这算个屁的名字,咱们名字里除了高宋刘赵,恭喜发财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福大。”
“大福好一些。”
林叶:“嗯,那就大福。”
高恭:“大福帮?这好像......也不是很有气势,人家都是叫什么黑虎,野狼,窜天猴......”
林叶:“都有个野兽的名字?”
“对啊。”
林叶看了看那雪犬小寒:“那就叫大福狗。”
高恭他们觉得这名字真的是弱爆了,可又不敢反抗,只能是忍了。
他问林叶:“小林爷,那咱们帮派的收成,孝敬你几成?”
林叶摇头:“我不需要,你们留着用就是,但不许糟蹋,不得浪费。”
他一摆手:“这么定了,吃饭。”
然后愣住:“饭呢?”
此时才注意到,老陈已经目瞪口呆,他没参与讨论大福狗,他就看着那小姑娘吃饭了。
一个才那么大点的小姑娘啊......短短片刻,足够七个正常人吃的饭菜,她已经干掉了十之七八。
林叶看向高恭:“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帮派收入我要几成来着?”
高恭:“是,小林爷说,不要。”
林叶看了看那些空盘,再看看还在吃的小子奈:“嗯,你听错了,我要两成。”
老陈看着小子奈:“看起来,两成,不大,不大够吧?”
林叶:“那就四成。”
第十二章 五十二
高恭他们买了不少肉和菜来林叶家里,然后吃到了一锅老陈拿手的汤面。
天知道那个应该还不足十岁的小丫头,是怎么吃下去那么多东西的。
关键是这么多东西吃下去,小子奈也只是肚子微微鼓起来了些,她连个饱嗝都没打。
以至于高恭在回去的路上,和刘大发等人聊起来,想到了一个惊悚的原因。
他觉得小子奈根本就不是个人,肚子里藏着一群饿鬼,她那不是在填饱自己的肚子,而是在喂养鬼魂。
这话说完后把刘大发等人吓得够呛,本来走的就是夜路,越走越心慌。
总觉得他们一回头,就会看到一个小脸煞白的谢子奈在他们身后飘着,一脸阴测测的笑。
老陈家里。
小子奈抱着那条雪犬已经睡着了,林叶在他睡的房间外屋又支起来一张床,小子奈就睡这。
老陈坐在门口台阶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咱家这院子不小,等清闲了,我种点菜吧。”
林叶摇头:“倒也不至于养不起她,高恭他们的生意将来会做的更大些。”
老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着......那小丫头能吃,大概也能拉吧,她一个人兴许就能养活一个菜园。”
林叶:“......”
老陈:“用她产的肥料养活菜苗,菜苗长大了还能养活她,如此往复,多好。”
林叶:“......”
老陈笑了笑后问道:“林公子还不去睡?”
林叶道:“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不用等我。”
老陈:“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林叶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那边。
“陈叔,子奈说她姓谢,从她言谈也能看出来,她应该之前读过书,家境不错才对。”
老陈道:“云州城太大了,我也没听说有哪家姓谢的家境败落。”
林叶道:“来你面摊上吃饭的人不少,南来北往都有,抽空打听一下。”
老陈点了点头:“行,记得了。”
林叶起身:“早点睡。”
不久之后,林叶就到了医馆后门这边,透过门缝看了看,见里边还有灯火光亮,于是轻轻敲了敲门。
按照他和郎中的约定,他每天夜里从后门来,敲门按三长两短为记。
郎中披着衣服出来,拉开门,仔细看了看林叶问道:“不是说明天晚上开始吗?”
林叶道:“对不起,我等不及。”
郎中也没有多说什么,让开身位让林叶进来,他又立刻把院门关好。
进了后院的正房,郎中把灯火挑的更亮了些。
他问林叶:“虽然按你的年纪说习武已经算晚了,可也不急于这一时,你是有什么事?”
林叶道:“只是想变强。”
郎中思考片刻,回里屋取了两本册子回来,递给林叶:“你回去后把这两本书看仔细,唯有记住全身穴位,你才能开始练功。”
林叶:“我都知道。”
郎中摇头道:“你都知道的算不得什么,稍稍懂些医术医理的人都知道,可他们为何不是人人练功?”
林叶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郎中的下文。
郎中继续说道:“有个词叫正经,现在人们以为,这正经不正经,说的是人的性格品行。”
“可这个词最早,说的是人体的经脉,正经十二奇经八。”
郎中道:“正经十二络上排列的穴位,称为正穴,你翻看任何一本医书,上面都会告诉你,正穴有三百六十五处。”
“再加上奇经八脉的穴位,总计七百
二十,要害一百零八,其中七十二处要害可致残,三十六处要害可致命。”
“正经穴位对应一年天数,一百零八处要害对应天罡地煞,可是......这些都只是人所共知的明穴。”
郎中看着林叶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可知上阳宫小周天神术?”
林叶点头:“有所听闻。”
郎中继续说道:“小周天神术练成,便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修行至极致,可到武岳境巅峰,若得机缘,甚至有可能入赋神境。”
听到这,林叶的心里微微一动。
世上至强者,不过赋神境。
郎中道:“通任督,经三阳,流转全身七百二十明穴,得大成者才可称得上练会了小周天。”
他又看了林叶一眼,眼神很有深意。
“上阳宫中,只有那些司座才能修小周天神术,得大成者也不过十之三四。”
“据我所知,号称天下最强的上阳宫,能力压予心观和惜声寺,只因为当世唯一的赋神境大满高手,是上阳宫掌教。”
郎中指了指他给林叶的书册:“这两本书,一本是【周天神术】,便是小周天的运行功法。”
“另外一本是【上阳台书】,其中所记录的东西,你切不可流传出去,不然必死无疑。”
郎中看了看外边天色:“你今夜就回去仔细读一读这两本书吧,不求你有所悟,记住其中关键,明天夜里我指点你修行,不然我说什么你都不懂。”
林叶没有多说一句话,抱着两本书俯身行礼,郎中这次没有拒绝,他之前说过,林叶的礼,他们这些婆婆救活的人都受不起。
受礼,是因为这两本册子给了林叶,便是传道。
林叶告辞之后回到老陈家里,小心翼翼的进门,却见那原本该睡熟了的小子奈,正抱着雪犬坐在床上发呆,见林叶进门,小子奈那原本暗淡的眼神,立刻就亮了。
“嗷~”
小子奈见到林叶就扑过来,林叶连忙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吵醒了老陈。
小子奈立刻就闭上嘴,可也已经抱住了林叶的腿,动作娴熟的盘坐在林叶脚背上了。
“你怕我跑了?”
林叶问。
小子奈仰着头看他,只一个眼神就回答了林叶的问题,她确实是怕。
“这是我家......”
林叶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小子奈一眼,指了指床:“去睡觉。”
小子奈摇头,忽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说道:“抱抱睡。”
林叶:“要么你走,要么我走,要么你自己回床上去睡觉。”
这种事,林叶才不会惯着。
“唔......”
小子奈松开林叶的腿回到床上,林叶等她盖好了被子后才回里屋。
回头看一眼的时候,就发现小子奈应该是在被子里蜷缩成了一团,雪犬小寒被她环抱在怀里。
“只要你不扰我读书......”
片刻后,站在里屋门口的林叶轻声说了一句。
“嗷~”
小子奈从被窝里冲出来,抱着那被吓醒了的雪犬,迅速的跑进里屋,然后掀开林叶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林叶想着反正自己今夜大概也不会睡了,她睡自己的被窝......睡就睡吧。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洁癖的症状,是不是已经突然间消失了?
林叶把灯火挑的稍稍暗了些,坐在桌边把两本册子取出来。
不多时,竟是听到了轻轻的鼾声,小子奈竟是这么快就睡着了,林叶这才知道,原来小孩子也会打鼾。
他先打开【周天神术】翻看,只片刻就确定自己看不
懂,其中三分之一的词语他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换了那本【上阳台书】后,才翻看了一页,林叶的眼睛就逐渐明亮起来。
原来【周天神术】中他不懂的那些词汇,在这【上阳台书】中应该都有。
“暗穴?”
林叶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
“原来人身体之内,除了七百二十明穴之外,还有五十二暗穴,对应周天。”
在这本【上阳台书】中,详细写出了这五十二处暗穴的存在。
这让林叶的眼睛越睁越大。
书中说,每个人的身体构造表面上相同,可是在许多时候,又会发现人与人之间存在巨大天赋差距。
有人善算学,别人看到繁琐数字便会头疼,可这样的人越繁琐越觉得有兴趣。
有的人善歌舞,哪怕不懂乐谱不识舞曲,可只要看一遍听一遍,便能精通。
有的人善习武,同样的师父同样的教法,可在武术上的进境却天差地别。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身体内的暗穴的数量并不相同,也就是说,不是每个人身体内都有五十二处暗穴。
有的只有几处,不,应该说绝大部分人身上的暗穴都只有几处,是为芸芸众生。
且暗穴并非如明穴一样在固定位置,暗穴会在周身游走,且还没有人能掌握这暗穴游走是否存在规律。
林叶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书中所写有理。
有的人,没有任何病症,身体也强壮,只是在路上跌了一跤,竟是死了。
这便是巧合之下,触及暗穴。
还有的人,忽然间觉得自己身体某处轻轻一碰就刺痛无比,别处却没有任何异样。
过了片刻后再去触碰,这地方也不再疼痛了,好像之前都是错觉。
此等种种,皆是因为暗穴存在,且在周身游走的缘故。
书中还写到......若要习武,熟识明穴可制敌,那七百二十处穴位皆有作用。
而若真正能掌握暗穴规律,那么就能大幅度的提升己身的实力。
暗穴游走,与明穴重合,若催动穴位得其法,身体就会应穴位而变。
书中将这种事称之为开府。
有大高手,虽不能明确暗穴游走规律,却能在察觉到某处暗穴移动的时候,以自身修为,将这暗穴锁在某处明穴不动,两穴叠加,对应天赋所学,便可事半功倍。
看到这里林叶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着实是太难了些,完全都是推测,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据。
身上有几处暗穴的是寻常人,有十处以上的,便在某个方面极有天赋。
自古以来,知暗穴存在者本就寥寥无几,更不知这五十二处暗穴到底都是什么。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是极聪明的人,看了关于暗穴说法,也觉得过于艰难。
你不知道它们在何处,也不知道它们究竟为何物,更不知它们如何游走。
能控制一处暗穴与明穴重合的人,就可在其擅长领域成为一流强者。
沉思许久,忽然听到鸡鸣之声,林叶这才醒悟过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天都要亮了。
老陈已经起床和面,听得出来他故意轻手轻脚,怕吵到了林叶。
而那只雪犬使劲儿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钻出来,小小模样,竟是有几分像狼。
第十三章 果然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诸多好处,比如精力和体力的旺盛。
若是四十岁以后的人熬一夜不睡,怕是身心俱疲,没几日时间都缓不过来,可林叶这一夜未眠,只洗了把冷水脸,便精神了不少。
他还是一早就去了武馆,开门的也依然是莫梧桐,就仿佛这个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设定好的,按部就班。
不同的是,莫梧桐看向林叶的眼神有些复杂,三分歉疚四分关切,还有三分的疑惑。
也许莫梧桐没理解,面前这个家伙昨日被师父打的那般惨,今日看起来怎么像是若无其事?
“师兄早。”
林叶一如既往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进门,如过去几天一样,作为这武馆里的小师弟,要打扫庭院。
睡眼惺忪的二十三师兄宁株抱着二十四师兄薛铜锤从屋子里出来,小的那个嘴里还叼着木奶嘴。
“小丝弟!噢,丝父不让喊你小丝弟,五五!”
薛铜锤一看到林叶就精神起来,挣扎着从宁株怀里出来,颠儿颠儿的跑到林叶面前张开双臂。
这小家伙抬着头看着林叶的眼睛:“抱抱。”
林叶微笑着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然后动作娴熟的把小家伙转了个方向,把着小家伙撒了一泡隔夜童子尿。
“五五你次饭饭了没?”
“没。”
“我也没,一会儿去喝右粥粥。”
“今日有肉粥?”
林叶看向站在旁边的莫梧桐。
武馆自然是会管饭吃的,只是这早饭吃的格外简单,也就是热一些馒头,配一些咸菜罢了,最多再有些昨夜的剩菜。
负责给众人做饭的历来都是二师兄谭炳晨,一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
莫梧桐道:“不知道今天师父犯了什么邪,一大早起来就给咱们做早饭,还熬了肉粥。”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已知道师父其实是火头军出身对吧,师父做的饭菜其实极好吃,只是懒......”
话到这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师父严洗牛从厨房出来了。
“都去洗手,准备开饭了。”
严洗牛喊了一声后视线落在林叶身上,像是犹豫了片刻,然后朝着林叶招了招手:“来帮忙。”
林叶把薛铜锤放下来,进厨房洗了手,帮忙给师兄们盛粥。
严洗牛这个粗糙的汉子在围裙上不断的擦手,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都忍了回去。
正这时候,师娘雷红柳从外边迈步进来,对林叶温柔笑了笑后,又瞪向严洗牛:“说了没有?!”
严洗牛连忙解释:“这不是忙着做饭,还没......还没来得及。”
雷红柳的柳眉一挑:“现在!”
严洗牛立刻看向林叶道:“昨日师父对你动手,打的狠了些,师父跟你道歉。”
林叶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料到。
他刚要客气一句,却见雷红柳已经上前,一把揪住了严洗牛的耳朵:“你这叫道歉?!”
严洗牛疼的龇牙咧嘴,一脸苦相的对林叶说道:“是师父错怪了你,师父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这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大概是真的顺口而出的。
雷红柳本还怒目瞪着严洗牛,转头看向林叶的时候,瞬间就变成了温柔笑脸。
“昨夜里你师父和那瞎子瘸子又去喝酒,知道你做的事是好事,给那几个泼皮找了些正经事,赚些正经银子,还让街道上干净了不少。”
雷红柳道:“昨日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这是他错,今日我给你撑腰,他如何打你,你如何打回去就是。”
她话是这样说,林叶当然不能这样做,毕竟严洗牛是师父。
他还没有说话,严洗牛连连道:“是是是,按你师娘说的做,打我,来,不要怜惜,请你用力打我。”
这话好像也没有多好笑,可林叶却噗嗤一声笑了。
他不是一个多爱笑的人,所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变了,才到云州没多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变了些?
“师父,快点盛饭吧,师兄们都等着呢。”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雷红柳俯身一拜:“多谢师娘。”
说完后就去盛粥,严洗牛一脸卑微的看向雷红柳:“不是我不诚恳,是小叶子不愿打。”
雷红柳揪着严洗牛的耳朵转着圈的拧了一下,疼的严洗牛嗷嗷的叫唤起来。
“小叶子,师娘帮你。”
雷红柳松开严洗牛,笑呵呵的过去帮林叶盛粥,她喜欢穿红裙,今日也是,本就身材极好,身上还有些淡淡的却沁人心脾的香气。
所以林叶又想起来众人经常说的那句......也不知道师娘到底看上了师父什么。
莫梧桐说过,师娘还有个绰号,叫雷小腰,还说当年追求师娘的人,能从师娘家门口排到城门外。
师娘的亲哥哥是云州城总捕大人,家境优渥又有实权,按理说怎么都不该嫁给严洗牛这样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师娘这雷小腰的称号也着实不是浪得虚名,那小腰真真是盈盈一握。
雷红柳柔声说道:“你师父昨夜里就知道错怪你了,我让他连夜去找你认错,又怕扰了你休息,他一早就起来,这肉粥便是专门为你做的。”
其实刚才林叶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瞎子和瘸子,那两个人显然是为他解释过。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他以为的大奸大恶之徒?
分神的时候没听清雷红柳说些什么,雷红柳抬起手在林叶脑袋上揉了揉:“没听师娘说话?”
林叶连忙俯身,像是客气,实则是躲开那亲昵举动,除了婆婆之外,他还不适应别的女人这样待他。
“弟子多谢师父和师娘厚爱。”
林叶端了两碗肉粥,有些逃避似的快步出门,还没下台阶,就看到陈微微迎面走来。
林叶不想理会他,准备迈步绕开,陈微微却一伸手将林叶拦住。
林叶眉头已经微微皱起来。
陈微微忽然后退一步,一弯腰,头都快低到碰着地面了。
“是我错了。”
说完后起身,语气依然带着些傲然的说道:“我错就是我错,不能欠你什么,你打回来吧。”
林叶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还是选择迈步绕开了他,端着粥朝着薛铜锤和宁株过去。
“我不能欠着你的。”
身后又传来陈微微的声音,林叶却还是没想理会他。
片刻后,陈微微道:“那我就自断手臂,还你了。”
说完跨步出去,把胳膊穿过兵器架,然后就要发力把胳膊掰断。
一道红影瞬息而至,雷红柳抓了陈微微的衣领往后一甩,陈微微就飞了出去。
还没落地,被严洗牛一把抓住后背衣服,就那样单臂举在半空。
雷红柳脸色有些发寒的转身,看向陈微微说道:“你自断一臂,也不是小叶子原谅了你,只是你自己觉得还了人家公道,我说过多次你心思偏执,现在连行事都有几分极端,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落入邪道。”
单臂举着陈微微的严洗牛也皱眉道:“你心性如此如此冷僻执拗,务必要改才行,我替你和小叶子做主,今日是你欠他的,以后他若需要你帮忙,你需尽力而为,这种自残之事,以后想都不要想!”
陈微
微脸色有些白,也不知道是被师父和师娘的语气吓着了,还是发自内心的不服气。
严洗牛道:“你记住了没?”
陈微微沉默片刻后嗯了一声。
严洗牛把他放下来:“就罚你不许吃饭,去后院神仙洞里面壁思过一整天。”
陈微微也没说什么,俯身一拜后大步朝着后院过去了。
莫梧桐想要追上去,被严洗牛瞪了一眼,没敢继续迈步。
吃饭的时候,林叶好奇,问宁株道:“神仙洞是什么?”
宁株压低声音告诉他:“去年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后院的老房子坍塌了一间,地面漏了个洞,本来是要填上的,可是师娘给师父去买砖石的钱,被师父喝酒花了。”
“师父还狡辩说,这就是个神仙专门给咱们武馆挖出来的洞,用来惩罚不听话的人。”
“那洞只有半人高,站不直,下边还都是碎石,跪着吧,用不了多久膝盖也就废了,站着吧还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身子,用不了多久腰就废了,所以只能是半蹲一会儿跪一会儿。”
“以往谁犯了错,师父最多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能要人命了,这罚陈师兄在里边面壁一天,想想就知道多难受。”
说这些话的时候,宁株是心有余悸,显然他也进去过。
不过好在他现在个子不高,倒是勉强能在那什么神仙洞里弯腰站着,不至于半蹲。
林叶听完后也觉得这处置有些重了,想着一会儿和雷红柳求个情。
刚想到这,莫梧桐在他身边声音很低的说道:“劝你不要去求情。”
林叶不解的看向莫梧桐。
莫梧桐一边低头喝粥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都看得出来,师父师娘不大喜欢微微,说他性子偏执,这次说是给你出气,可多半还是想教训他,若换做别的什么人,最多也就罚一个时辰罢了。”
林叶嗯了一声,也没多问什么。
吃过饭就是各自去练功,林叶还是被分到了小人组,与宁株和薛铜锤组队。
只是今日严洗牛格外热情,时不时的过来指点,还教了林叶一趟拳法。
这拳法就是普普通通的大玉帝国边军的操拳,动作简单,刚猛直接。
林叶练的时候却忽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这操拳打了几遍之后,似乎身体经脉越发的通畅起来。
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人体的肌肉经脉都达到一个随时可以战斗的状态。
“是不是觉得打了两趟拳后,身体轻快起来,而且好像还有蓄力出击的心念?”
站在一边的严洗牛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林叶点头:“师父,确实如此。”
严洗牛道:“这操拳,是咱们大将军亲自创出来的,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可招招式式又都不简单,除了大将军那样的人,当世谁还能想出这般妙绝的拳法来。”
林叶心念一动,想到了那位大将军。
他问:“师父,大将军是谁?”
严洗牛回答:“你觉得是谁?”
林叶:“当然是咱们云州的北野王,大玉的拓跋大将军。”
严洗牛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不是......你要记住,这操拳,是当初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所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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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句话的时候,严洗牛那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而林叶心里虽然已有判断,可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然后暗道一声。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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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巧合
怯莽军曾是北疆最善战的边军,怯莽军统帅刘疾弓,曾是大玉帝国最善战的大将军。
当年边疆那一战,两万怯莽军被围困死战不退,援兵久久未到,以至于全军覆没。
其中一路赶去支援的队伍,在半路上又被带错了路,同样是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天下再无怯莽军。
当严洗牛说出大将军刘疾弓这个名字的时候,连林叶这样的心性都几乎有些忍不住。
可那即将表现出来的情绪,还是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只是很平静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以后我会记住,这操拳是大将军刘疾弓所创。”
严洗牛嗯了一声:“练功吧,对你这样没有基本功的孩子来说,这操拳最适合不过,多多练习,可开筋骨。”
说完后严洗牛转身走了,或许是提到了怯莽军,提到了刘疾弓,他的心情也不能平静下来。
严洗牛走出去几步后忽然回头,看向林叶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大将军刘疾弓有四个儿子,你可知道?”
林叶平静回答:“弟子不知。”
严洗牛像是很仔细的看了看林叶脸色,然后嗯了一声:“不知就不知吧。”
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继续练这套边军拳法。
只觉得越练下去,这小腹之中便有一股暖意越发明显起来。
练了有近一个时辰之后,林叶忽然察觉到,自小腹中似乎是有一道细流,逆着经脉而上。
这感觉很细微,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若非他此时身体在最佳状态,怕也难以察觉。
他感觉这细流在离开丹田之后不久,变成了一个热点,自丹田向上。
林叶下意识的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起来,仔细感知这小小的热点所在。
这微乎其微的热点逆着血脉上去,似乎是进入了心脏之中。
这个过程并不快,所以林叶这样傻愣愣站着,就让不少师兄看着好奇。
二十三师兄宁株看到林叶如此发呆,有些担忧的走过来,轻轻触碰了一下林叶:“小师弟,你怎么了?”
这一触碰把全神贯注的林叶吓了一跳,他这一惊之下,那热点似乎也被吓着了,迅速的逃离心脉。
像是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立刻就跳着逃走,想找什么地方躲起来。
林叶一恍神,看了宁株一眼后,便立刻收拾心神重新去捕捉那热点所在。
他感知敏锐,察觉到那似乎只有米粒大小的热点钻进了左臂之中。
林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是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只觉得不能让这感觉溜走。
他立刻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在左臂上使劲戳了一下,正截住那游走的热点。
这一下,林叶只觉得自己后脑上嗡的一声,紧跟着整个后颈都为之一紧,头痛随即传来。
再下一息,他的左臂也剧烈疼痛起来,那是一种连他这般坚韧之人都不能忍受的剧痛。
只坚持了片刻,林叶便闷哼一声往后倒了下去,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在昏迷过去之前,他只听到了宁株的一声惊呼。
可他的眼皮好像挂了千斤坠一样,完全睁不开,瞬息之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失去的意识才逐渐回到了林叶身体里。
恢复知觉的那一刻,林叶刚要睁开眼睛,耳边传来对话声音。
“这小子,别是有什么大病,这到了咱这武馆突然昏过去了,可不能这么讹上我。”
林叶听的出来,这是师父严洗牛的声音。
紧跟着是啪的一声,应该是谁的后脑勺被人扇了一下,还挺响亮。
然后林叶就听到了雷红柳的声音。
“你看看孩子打成了什么样子,这身上处处都是淤青,多少处破口流血。”
雷红柳怒道:“我听说了你下手狠,却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狠,才十几岁的孩子禁得住你这般打?”
严洗牛讪讪的说道:“打的时候没事,早晨来的时候也没事,突然昏过去了,料来应不是我打的缘故。”
又是啪的一声,应该是雷红柳在严洗牛后脑勺上再扇了一下。
雷红柳怒道:“那怎会突然昏迷过去?”
严洗牛有些委屈的说道:“虽然我打的不轻,可我又不是真的想打死他,下手之处都非要害,都是捡着不碍事的地方打......”
雷红柳:“你还敢说?!”
严洗牛不敢说话了。
雷红柳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这孩子孤身一人来云州,想着便是命苦之人,既然投奔了咱们这,又喊了你一声师父,喊了我一声师娘,不管他是何缘故,都要管他。”
严洗牛:“那......只能是管他三十两银子的医药费,他只交了这么多......”
啪!
又是一下。
严洗牛道:“老婆大人你别打了,我还不就是嘴巴里说说而已,我还能真不管他?”
他似乎是往雷红柳身边凑了凑,用一种很腻乎的嗓音说道:“若非是我善良,你也看不上我啊,当初......”
话没说完就被雷红柳打断。
“当初是我年幼无知。”
雷红柳道:“这会儿别跟我面前胡说八道,你赶紧去请郎中辛先生过来。”
她所说的辛先生,正是给了林叶两本书册的那人。
严洗牛应了一声,似乎是起身要出去请郎中,林叶此时装作刚刚醒来,还故意呻吟一声。
“醒了?!”
严洗牛回头看,眼睛里露出欣喜。
林叶揉着眼睛坐起来,然后假装下意识的问严洗牛:“师父,我怎么会在这里?”
严洗牛后撤一步:“和我没关系啊,不是我打的,是你自己的问题。”
雷红柳瞪了他一眼后,柔声对林叶说道:“宁株儿他们说,你突然昏了过去,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叶仔细感受了一下,已经不再头疼,只是左臂还略微有些酸麻。
此时回忆一下,想着大概是自己戳那一下过分用力了,那地方应恰是天井穴所在。
“没事,大概是昨夜里没有睡好。”
林叶对雷红柳感激的笑了笑,从床上下来:“让师父师娘担忧了。”
说完后就直接往门外走,雷红柳不放心,上前扶着他:“你多躺会儿,被你那狠心师父打的这般重,料来是昨夜里疼的一夜都没睡。”
说着话,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大家都说雷红柳是女夜叉一般的人物,这条大街上的人见了她避之不及,可此时场景,林叶也能看出来她非虚情假意。
“师娘,我真没事。”
林叶道:“不信,我出去练功给你看。”
说完继续往外走,他看师父严洗牛故意躲开他,所以他也故意踉跄了一下,吓得严洗牛过来一把将他扶住。
林叶心里开心起来。
不是因为他吓着了严洗牛,而是因为严洗牛没有躲开他,而是疾步上前扶他。
“或许......是饿了?”
林叶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声。
严洗
牛:“我去炖一锅肉,今天吃些好的!”
说完大步冲了出去。
林叶又和雷红柳聊了几句,只说自己没事,出了门后他感知酸麻的左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了外边小校场上,他为了让雷红柳安心,深吸一口气后蹲了个马步下去。
雷红柳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似乎还随时在准备着冲过来。
见林叶无恙,雷红柳也是松了口气。
林叶左臂酸麻,总觉得应该运力发力才能舒缓,于是一伸右手抓了个之前练功的城砖过来,挂在了左臂上。
原本那十多斤沉重的城砖挂上去,胳膊还平伸着,必会摇晃。
可此时却没有丝毫沉重感觉,好像挂在那的不是一块城砖,而是一团棉花。
这一下,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莫非,自己之前感知到的是一处暗穴?
又被自己那般巧合的按在了左臂天井穴中,以至于现在左臂的经脉全通,肌肉也变得有力许多。
他又哪里知道,这暗穴游走被察觉是多珍稀之事,若能把这暗穴封在丹田之内,他就此便可产生内劲。
有的人习武一生,也不知这暗穴是何物,有的人卡在某个境界,十年不能寸进。
这暗穴封在最好的地方便是丹田,可他却随随便便就给封在左臂中了。
林叶为了验证自己推测,假意要去茅厕,一溜小跑去了后院。
在后院练功的地方有不少石锁和磨盘,都是为了练气力所用。
他见此时师兄们都不在后院,跑过去用左手抓了一个五十斤的石锁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分量。
这让林叶大为欣喜,他又换了个百斤的石锁,依然轻轻松松就单臂举了起来。
林叶越发开心,看了看旁边那足有四百斤的磨盘,过去把左臂穿过磨盘中间的孔,一发力,就这样把四百斤的磨盘挑了起来,而且还觉得,再加一些分量也无妨。
他扔下了石锁钻进茅厕,一时之间开心的难以平静下来,心里好像有河流奔涌一般。
他非是因为自己巧合之下开了一处暗穴而欣喜若狂,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这样的进步,做那件事就多了一分把握。
“婆婆,我知是你在帮我。”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就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正在大口呼吸的时候,莫梧桐从外边进来,雷红柳担心他有什么事,喊了莫梧桐到茅厕来看他。
莫梧桐眨巴着眼睛,犹豫片刻后问他:“你......在茅厕里,这么急,这么贪的大口吸气......是怕我们和你抢么?”
林叶怔了怔,这才想起来此地为茅厕。
刚才惊喜之下连地方都忽略了,所以想来自己有这些许洁癖一事,多半也都是矫情。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回了一句:“现在到你了。”
莫梧桐摇头,然后后退两步出了茅厕,在门口说道:“你的,都是你的,若你不够,我挤个屁也要给你。”
林叶看着他,就那样看着他。
莫梧桐想证明自己:“我真能挤出来,你还不信?”
他真的就吸气绷肚,使劲儿往外一挤,果然有卟儿的一声传出,可莫梧桐却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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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蛋......挤多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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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邪祟
晚饭真的吃炖肉,且不得不说的是,严洗牛在做饭上的造诣,远远高于武艺。
以至于经常给大家做饭的二师兄,在闻到那炖肉的香气后都快哭了。
也是到吃饭的时候,依然没见陈微微,也没见师娘雷红柳。
小师兄薛铜锤自己搬着个小凳子过来,在林叶身边悄悄说道:“小丝弟,你滋不滋道,丝娘刚才盛了饭菜给陈师兄送去?”
林叶想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也会有八婆之心。
他回了一句:“师娘人好。”
薛铜锤摇头,嘟着小嘴老气横秋的说道:“丝娘人胸好,胸好胸好的。”
林叶一把捂住了薛铜锤的嘴:“不许乱说话。”
坐在另一边的宁株用更为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师娘确实胸好。”
林叶侧头看向宁株,却见宁株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又是凶又是好,凶起来可吓人,好起来又像娘。”
林叶长长的松了口气。
宁株问:“怎么了小师弟?”
林叶摇头:“没事。”
宁株:“没事你为何要捂住铜锤的嘴?”
林叶松开手,薛铜锤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林叶心说孩子单纯,只怪自己,嗯.....只怪自己。
“快来人!”
就在此刻,后院突然传来了师娘的惊呼声,或是因为惊吓过度,那嗓音尖锐,还带着颤音。
林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而师父严洗牛已经冲了出去,再看时,二师兄谭炳晨的速度,竟还在师父之上。
所以林叶的心里微微一动。
二师兄谭炳晨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实人,任劳任怨,而且对待师弟们总是宽仁,别说不会打骂,哪怕他心情再不好,于师弟们面前,也是一脸温柔笑意。
所以有人还说,二师兄是因为自知天赋不好,又出身寒微,就算刻苦习武也不会有大成就,这才会替师父师娘把武馆内外的事都操持起来。
可此时看起来,二师兄的天赋,绝非寻常。
林叶和莫梧桐他们也赶到了后院,见师娘抱着昏迷不醒的陈微微从神仙洞里爬出来。
原本冲在最前边的二师兄见状,故意放慢了几分,等师父严洗牛超过了他冲到师娘身边。
严洗牛把陈微微接过来:“怎么回事?”
雷红柳道:“我端了些饭菜来给他,只听他喊了一声,进去看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严洗牛抱着陈微微大步往外跑:“我带他去辛先生那边,你们在家等着,不要乱跑。”
说着话的时候,人已经冲回前院那边了。
“我随师父去,师娘你且歇着。”
二师兄谭炳晨俯身对雷红柳说了一声,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雷红柳脸色看起来有些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林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师娘的实力在师父之上,且性格泼辣勇敢。
弟子昏迷过去她固然心急,却不会有那般惊恐的呼喊。
那喊声中的恐惧很浓。
“丝娘,你没四吧。”
薛铜锤过去拉了雷红柳的手,一脸关切的问,看得出来这小家伙是心疼师娘了。
雷红柳弯腰把薛铜锤抱起来:“没事,不怕不怕,师娘抱你回去吃饭。”
路过林叶身边,雷红柳压低声音说道:“守着神仙洞,不准任何人靠近,你也不能进去!”
林叶点头:“弟子知道了。”
雷红柳抱着薛铜锤往回走,招呼所有弟子都回前院去。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夜里这后院显得有几分阴森,或许是因为空旷的缘故。
他在习武场的兵器架上拿了把木刀在手,走到那破旧坍塌的房子前边站好。
虽然他们这里是武馆,可也没有真正的铁制兵器,所有习武用的东西都是木制。
云州城对于兵器的管制极为严苛,就算是谁家里要打一把菜刀,也要先到官府里报备才行。
林叶手里握着木刀心中却不可能真正的踏实下来,师娘雷红柳之前的
惊恐,还有临走之前对他的交代,都显得格外不对劲。
夜风有些凉,林叶站在那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心中想到了辛先生那边。
他和辛先生约好,每天夜里去医馆学习,不知道今日要在这守上多久,怕是会耽搁了。
脑海里想到这些,心思便有些发散。
恍惚中,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话,声音极轻,但又好像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出现在林叶脑海中。
“咦?这个似乎也很好,比刚才那个还好......着实可惜了。”
林叶瞬间就感觉自己头皮都炸开了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也都张开了。
他立刻将木刀抬起来,看着那间破屋子。
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身后飘着,他若回头,那东西又会飘到另外一边。
“小师弟。”
林叶紧张到神经都绷紧了的时候,宁株从后边跑了过来。
林叶暗中松了口气,自己心里怕着,却横跨一步挡住宁株,不让他靠近那诡异的破旧房子。
“师娘让我来告诉你,不要靠近神仙洞,到后院门口那守着就行。”
“师娘呢?”
“不知道去哪儿了,急匆匆的出了门,或许是去医馆那边看陈师兄了吧。”
宁株拉了拉林叶的手:“小师弟,咱们......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冰?”
原本他是想说咱们回去吧,这里有些吓人,可触碰到林叶的手后,发现林叶的手冷的像是冰一样。
“站在我身后。”
林叶一只手环着宁株的肩膀把他推倒自己身后,然后两个人倒退着往后走。
“怎么了小师弟?”
“没事,你看着前边的路,走快些。”
林叶倒退,宁株往前,两个人身子贴着身子移动,可林叶还是觉得那看不到的东西,就在不远处飘着。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破旧屋子,忽然看到有两点红芒在那屋子里闪烁了一下。
林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把手中木刀朝着那红芒闪现之处掷了过去。
那木刀笔直飞到破屋子里,可是却在半空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攥住了。
下一息,那木刀上竟然冒起了青烟,刀身上出现被灼烧的痕迹。
那一双红芒再次浮现出来,似乎下一息,便会有一张狰狞面孔出现。
“大胆!”
就在这一刻,天空中出现了一声暴喝。
紧跟着,林叶感受到了一阵烈风。
这风吹的林叶和小宁株的头发都飞舞起来,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一道身影自他们头顶上掠过。
那人穿一身黑色锦衣,背后飘扬着的是烈红色的披风,在那披风上,似乎还有金色的纹路在流转光辉。
林叶和小宁株都有些震惊的时候,雷红柳突然出现,一把一个抱住两个人,身子向后掠出去。
“师娘,怎么了?”
宁株下意识的问了一声。
“没事,不要看。”
雷红柳在半空中转身,她背对着那破旧房屋,不让林叶和宁株看那边。
而那个身穿黑色锦衣的汉子,已经如天神下凡般落在破旧屋子之中。
“妖祟,现身!”
听到这声音,林叶强行回头看,只见黑暗中有一道金光起,像是平地炸开了惊雷。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看第二眼,就被雷红柳捂住了眼睛。
下一息,那边传来一声犹如杀猪般的嚎叫声,其中还夹杂着像是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猪身上的声音,滋啦滋啦的轻响在哀嚎声中时隐时现。
雷红柳带着林叶和宁株回到前院,才发现师兄们竟是没一个人在院子里,大概都回到自己住处去了。
雷红柳落地,俯身问林叶:“你没事吧?”
林叶摇头:“没事。”
他没问为什么师娘是把他留在后院看着那神仙洞,而不是其他师兄。
其实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人心里总是有远近亲疏,他是最晚
来武馆的,感情上自然最浅。
雷红柳道:“你和宁株回房间......”
林叶摇头:“不用了师娘,若没其他事,我想回家去了。”
雷红柳一怔,抬起手想拉住林叶,可是手在半空中有停住。
“你......”
“师娘再见,二十三师兄再见。”
林叶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宁株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迈步走出了武馆。
他其实也好奇那后院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出现的黑色锦衣人又是谁。
可此时也不知怎么了,不想在这多停留,也不想再见到谁。
走出武馆大门后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头看,月明星稀,好一个天穹,好一个晴空。
他身后,雷红柳呆呆的站在那,脸上满是歉疚之色,眼神中有几分悔意。
“师娘,你怎么了?”
宁株也看出来雷红柳不大对劲,轻声问了一句。
“师娘没事,你回屋里去,看看铜锤睡着了没有,别又蹬了被子。”
“是。”
宁株应了一声,朝着他和薛铜锤住的屋子跑过去,八岁的孩子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思想法。
就在这时候,那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从后院过来,手里拎着一颗焦黑的人头,似乎是人头吧,已是面目全非,烧成了黑炭一样,偏偏那犹如枯草般的头发还在。
这男人身材雄壮高大,走路虎步龙行呼呼带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怒自威。
在他锦衣左右领子上,各缀着三颗金色的六芒星,在灯火下不时反出光辉。
“哥,怎么样?”
雷红柳快步迎了过去。
“小喽啰而已。”
这雄壮威武的汉子正是雷红柳的哥哥,云州城总捕雷风雷。
他似乎是也怕吓着妹妹,把那颗焦黑的人头转到了自己背后。
雷风雷道:“当年上阳神宫的前辈在云州和大将军联手降妖除魔,朝心宗这些邪祟的头目被尽数斩杀,可难免会有些小角色被疏漏了,这两年来我已斩杀数十,不足为虑。”
他柔声问道:“吓着了?脸色这么不好。”
雷红柳摇了摇头:“我只是怕吓着孩子们。”
雷风雷道:“这些小角色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靠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吓唬人,如街上那些杂耍卖艺的一般无二,你说有个弟子昏迷过去,多半是被吓晕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畔的佩刀:“况且这刀是上阳神宫座师所赠之物,专斩邪祟,被这刀所杀,形神俱灭。”
雷风雷本是上阳神宫外门弟子,算不得正经上阳传人,可是一身本事却极为霸道。
若非如此,在如此复杂如此凶险的云州城里,他又怎么能稳坐总捕之位。
“回头把那破房子拆了,用石灰封土夯实。”
雷风雷道:“若你还不踏实,我回头亲自去天水崖请神宫的人过来做法事。”
云州城天水崖,是上阳神宫在此地的分座,做主的是一位双珠花翎的司首。
“谢谢哥。”
“居然还跟我客气起来?”
雷风雷抬起手在雷红柳的脑袋上胡乱揉了揉,然后问:“那臭小子可曾欺负过你?”
雷红柳嘴角一扬:“他也敢?”
雷风雷笑了笑:“也只这一点让我有些满意,其他地方真看不上他,那么丑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你......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衙门里还有事,我先回去。”
说完迈步前行,雷红柳送他到门口,雷风雷回头对她又笑了笑,然后顺着大街走了。
那颗焦黑的人头还在他手里拎着,随着他走路,在他身后晃来晃去。
雷红柳觉得吓人,不想再看,转身要回的时候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似乎看到,那焦黑的人头正好转过来面向她这边,睁开了眼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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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终要远行
林叶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却也没有真的会去怨恨谁。
婆婆说过,如果这世上的人啊,连远近亲疏都没有了,那多可怕?
婆婆还问他,你说如果我和别人吵起架来,而我又是没理的那个,你帮谁?
婆婆还说这世上啊,真有帮理不帮亲的人,他们就该居庙堂,而我们这些劳苦大众既然还懂帮亲不帮理,也就都坏不到哪儿去,哪怕他们管咱们叫乡野。
一个淳,一个朴,再加上一个帮亲不帮理,所以是乡野。
林叶懂婆婆说的道理,可林叶心里想的是,你又怎么会与别人吵架,你又什么时候会没理?
你教出来的孩子,不管是教了三天的还是教了三年的,应该也都不会坏。
他往回走的时候速度并不是很快,脑海里时不时的回想起来那犹如鬼火般的两点红芒。
正走着,便见那个身穿黑锦的雄壮男人从另一个路口经过,那人看了林叶一眼,把手里拎着的东西转到身体一侧,似乎是不想让林叶看到。
林叶也没多想什么,只觉得那人应该是真正的高手,随随便便就处理了武馆后院的东西。
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林叶心中也大概有个猜测。
大将军拓跋烈击败了娄樊大军后短暂停留云州,被封为北野候,可是云州却并没有因此就太平多久。
娄樊人退兵之后不到一年,拓跋烈准备班师回朝,云州这一带出现了一个邪门歪道,自称朝心宗。
这些朝心宗的弟子,表面上以教人行善积德为幌,实际上修行邪术。
他们以人血练功,其中大成者确实可以练出延年益寿的功效,甚至传闻朝心宗的宗主已具返老还童的能力。
他们还暗中拉拢了不少官员,赠予人血所炼朝心丹,说是可以祛病驱邪。
只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云州发展壮大,那时候,一颗朝心丹在黑市上就价值百金,没门路有钱也买不到。
朝心宗的异常发展,引起了大将军拓跋烈的警觉,他请求天水崖上阳神宫的人出面调查。
没多久,上阳神宫就查出来朝心宗的勾当,甚至还查出朝心宗有谋逆之嫌。
于是,天水崖分座的司首连夜派人赶往帝都歌陵,请求上阳宫调遣高手前来降妖除魔。
那一天,八百白袍落云州,上阳宫弟子在一位大礼教的带领下,与北野军联手剿灭朝心宗。
可谁也没能想到,这一战竟是持续了两年之久,八百白袍在云州折损三分之二,那位大礼教身负重伤为代价,换来在珀然湖以小周天神法击杀朝心宗宗主,宣告朝心宗覆灭。
这两年间,北野军大举调动,在云州全境搜剿叛贼余孽,杀朝心宗弟子十万人。
肃清匪患后,北野候拓跋烈被大玉帝国的皇帝封为北野王,长留云州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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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的结果报知朝廷,以至于朝野震荡,谁敢相信云州之内,大大小小的官员,竟有千余人被朝心宗收买。
大玉皇帝一怒之下,下令涉案之官,尽皆满门抄斩,云州之地,血流成河。
林叶也曾听过到守善库的江湖客讲述这些故事,当时就有人说,朝心宗的人修行邪术,发功之际双目赤红,犹如野兽。
还说这些人一旦修炼了魔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越练越丑。
林叶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寻常无奇的武馆后院,竟然还藏着朝心宗的余孽。
他脑子里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老陈的小院,推门进去的时候,腿上立刻就紧了一下。
小子奈竟是一直都在门口等他,见他开门进来,便飞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动作迅速行云流水,抱住之后就一屁股坐在林叶脚背上,抬起头,忽闪着那双天下无敌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林叶。
雪犬小寒围着林叶乱转,激动的样子,比小子奈还要过分。
“唉......”
林叶轻叹一声,任由小子奈挂
在腿上,他挪着步子往前走。
小寒可能是不会坐在脚背上这种操作,于是便一口咬住了林叶的裤子。
林叶往前走,右腿上挂着一个小姑娘所以脚拖着地走,左腿上拉着一只小奶狗所以四脚拖着地走。
走到客厅里,林叶俯身,一手一个,拎着子奈和小寒起来,把子奈放在板凳上,把小寒放在子奈怀里。
“饿了?”
林叶问。
小子奈一个劲儿点头。
林叶道:“不是给你准备了吃的吗?”
昨夜里知道了这丫头贼能吃,林叶就没敢少准备,唯恐饿着了她。
那锅里留下的饭菜是他一大早起来做好的,他觉得这丫头吃一天没问题,再能吃,毕竟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具体几岁他也忘记问了,还能吃多少。
昨天夜里吃的多,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所以才会显得吓人。
林叶一边问她一边往厨房走,掀开锅盖看了看,空的,馒头和菜本在篦子上边,篦子干干净净跟洗过了似的。
别说食物,连篦子下边的水都没了,看锅干干净净,料来是这个丫头还勤快,把灶锅刷过了。
林叶伸手把围裙拿过来的时候,见那小丫头抱着狗儿已经坐在厨房门槛儿上了,朝着他嘿嘿傻笑。
“你还把锅洗了?”
林叶道:“值得夸......”
话没说完,小子奈摇头:“水,喝了,全喝了。”
林叶沉默片刻,走到小子奈面前蹲下来,一只手放在她脑袋上说道:“喝水屋子里有烧好的,下次不要喝铁锅里热饭菜的水,不干净。”
小子奈眼睛亮晶晶的,嘿嘿笑着回答:“可是,那锅里热着饭菜的水,有馒头的味道。”
林叶怔住。
他在小子奈的脑袋上揉了揉:“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做饭吃。”
他转身去灶台那边,身后传来小子奈的声音。
“哥哥,你慢慢做,别烫着,我忍得住,我可会忍着了。”
林叶心里一颤。
他回头挤出一抹笑意:“放心,哥哥做的又快又好,还不会烫伤自己。”
小子奈举起大拇指:“哥哥棒!”
正说着话,老陈拉着木车回来,已是夜深,他的汤面摊子也没什么生意了。
小子奈回头看向老陈,又没心没肺的嘿嘿笑起来:“爷爷。”
老陈被叫的一愣,看向厨房里的林叶:“她管你叫哥哥,管我叫爷爷,你管我叫陈叔?”
林叶:“各论各的吧。”
老陈点了点头:“也行,反正我显老。”
他把推车放好,朝着小子奈伸手:“过来抱抱,这一声爷爷不能白叫。”
小子奈摇头:“只能哥哥抱。”
老陈噗嗤一声笑了:“你俩倒真像是亲兄妹,也说不上哪里像,可就觉得很一样。”
林叶没理会老陈碎嘴,回头问他:“你吃不吃?”
老陈:“吃。”
林叶:“你一个卖饭的,整天不吃饭就回来?难道还能忙到顾不上给自己煮碗面的?”
老陈:“不好吃。”
林叶:“......”
他一边做饭一边说道:“那我交给你的房租,你倒是应该退一些给我,毕竟菜钱每日也不少。”
老陈毫不犹豫:“行,都退给你也行。”
林叶再回头:“为什么?”
老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子奈,再看看那只灰白色傻乎乎的狗儿,笑着说道:“没啥,家里就该这样。”
做好了饭菜,林叶一样一样的端到客厅里去,小子奈就抱着狗儿一趟一趟的跟着他走来回。
林叶在前边走,小丫头就在后边伸着脖子闻那飘着的饭菜香。
三人坐好,小子奈伸手就要去抓馒头,林叶用筷子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
小子奈疼的一皱眉,表情让人心疼。
林叶认真的说道:“以后要记住规矩,家里有长辈在,长辈先动筷,晚辈才能动,另外,不洗手不能抓馒头......”
“洗!”
他话音没落,小子奈已经冲出去,到外边水缸处,踮着脚舀水到木盆里,然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洗手。
洗完后跑回来,把一双小手伸到林叶鼻子前边:“干净。”
林叶指了指那小板凳,小子奈就乖巧坐好,还把小手背到了身后。
老陈看着孩子那样就心软,连忙道:“吃吧吃吧,肯定饿坏了,别听你哥的,咱家没那么多规矩,饿了就吃。”
小子奈:“嗷~”
小奶狗:“嗷~”
老陈:“嘿嘿!”
林叶:“唉......”
要是婆婆在的话,一定会很严肃认真的教导小子奈,让她学会饭前洗手,学会尊老,也要学会礼让。
可老陈不是婆婆。
林叶想了想,他自己也不是,婆婆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婆婆。
想着这些,脑海里就出现了婆婆那张温柔的慈祥的脸,林叶心里那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难过,就悄悄的渗透出来。
像是水在浮萍下,你看满目的都是一叶紧挨着一叶的翠绿,一颗小石子丢进去,那一叶一叶便压不住碧波。
他,也才十四啊。
林叶吃过饭,习惯性的收拾好了东西,不准老陈帮忙,或许是因为老陈两鬓的白在灯火下更明显了些,又或许是老陈的腰在起身的时候会有些迟缓,再或许,林叶只是觉得这就该是小辈做的事。
小子奈帮着林叶端碗筷的时候,林叶倒是没阻止,只是用他不太擅长的笑容来做奖励。
她在练习着如何做事,他在练习着如何笑。
林叶蹲在水池便洗碗,小子奈就在一旁用抹布把碗筷上的水擦干净。
“一会儿去做什么?”
林叶一边洗碗一边问。
小子奈把两只手放在脸边,脸枕着手,鼓起小嘴回答:“呼呼。”
林叶摇头:“不是呼呼,是先去洗漱,然后才能去呼呼。”
小子奈嘟着嘴:“昨天才洗过。”
林叶:“天天都要洗!”
半个时辰后,洗漱过的小子奈钻进被窝里,把明显还不想睡的狗儿揪着尾巴拽进怀里。
林叶朝着她比划了一下大拇指,然后走到客厅门口,在台阶上坐下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老陈点了烟斗,在林叶身边坐下来。
“陈叔。”
“嗯?”
“如果有一天我......远行,你能帮我照看着小丫头吗?我可以把身上的银子都留给你,算她的饭钱,当然......大概是不够的,你就让她帮你洗碗,我明日也教她扫地收拾院子,能多帮你一些就帮一些。”
老陈的烟斗停在半空,火星逐渐暗淡。
良久,他点了点头:“行。”
又良久,林叶又是很不擅长的挤出些笑容:“多谢你不问为什么。”
老陈把烟斗里的灰烬磕了磕,起身准备回去睡了。
“你啊,是个连撞树输了都不服的人,总是会要远行的,我还用问啥?”
他背着手朝着偏房走过去,其实他也没那么老,可不知为何今夜这步伐......颤巍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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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金銮高瓦人间烟火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叶知道此时再去医馆着实是有些晚了,可他又不舍得就这样浪费了时间。
他已经十四了,起步比别人晚了很多很多,所以更不敢虚度。
昨夜里他想到了东西似乎不少,却如团絮杂乱无章,今天在武馆又恰好察觉暗穴出现,有太多疑惑想去找辛先生求教。
林叶又觉得此时去医馆打扰,确实显得太没有礼貌,左右为难,便翻来覆去睡不着。
终究躺不住了,索性起身,打算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累了大概也就能睡下。
他穿好了衣服,轻手轻脚走过外屋,看了一眼小子奈睡的正香,四仰八叉的躺着,被子也踹到一边去了。
帮她把被子盖好,林叶到了院子里后深吸一口清凉空气,心胸中瞬间就舒服了不少。
他迈步向前准备到院子里再打两趟新学的操拳,可才走出去,便觉得有些怪异。
雪犬小寒就蹲在台阶上,这平时活蹦乱跳的狗儿,似乎如临大敌,盯着院墙一处。
林叶下意识的摸了摸腰畔,那把小石刀没带着,刚要回身去取,便见有一道黑影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狗儿叫了一声,虽小,却极勇,窜起来朝着那黑影就要扑。
林叶弯腰一把将狗儿抱住扔回屋子里,顺势把屋门也关好。
他迈步走到院子里站住的时候,从院墙外边又有几个黑影跳进来。
除了第一个进来的那人悄无声息之外,其他几个落地虽轻,可依然有声迹可循。
“图财?”
林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先进来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懒得理会,指了指林叶,后边几个黑衣人随即快步向前。
夜色下,寒芒闪现,一把长刀从上往下劈落,凶狠之极。
这一刀之力,能将林叶斜着劈成两半。
这是林叶第一次与持兵器的人交手,而且还不是比试,是生死之战。
他才到武馆没几日,白天的时候才练了边军操拳,除此之外便是他在婆婆身边的时候自己瞎琢磨的功夫。
可就是在这一刀落下的瞬间,林叶的脑海里便至少有了三步应对之法。
第一步,按照操拳闪避的身法,侧身让过长刀,第二步是操拳中的斜冲炮。
侧身让刀的同时,右拳从下往上一拳冲击那黑衣人的下巴。
这两步林叶脑海里有了想法,身体已经做出动作,避开刀后一拳冲在那黑衣人下巴上。
至于第三步,是林叶想到了对方会避开,他下蹲躲开黑衣人横扫的刀后抱腿去摔。
可这第二步已经够了,黑衣人被一拳打中,别看林叶年纪不大,这右拳上的力度不轻。
一拳将黑衣人打的双脚离开地面后,林叶脑海里已经自然而然的又有了下一步如何做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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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右臂回来再曲肘向前,一肘顶在黑衣人心口位置,把人撞的往后摔落。
“嗯?”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是眉头皱了皱。
其他几个黑衣人似乎是怕极了他,这一声嗯,就让那几个人更加凶悍起来。
几个人围上来乱刀剁下,林叶此时也已看出来,这些家伙可不是图财,就是杀他来的。
他才到云州没多久,除了高恭等人之外,他也没和其他人结仇有怨,谁会来杀他?
若高恭那些人有这般胆子,
背后也有这般狠人,何至于等到今日才动手?
几个人落刀都极快,林叶在被围攻之下不断闪避,哪里还有还手的机会,狼狈不堪下,还没有被劈中已经极不容易。
此时屋门吱呀响了一声,小子奈一只手抱着狗儿,一只手拉开了屋门。
她看到了院子里人影闪烁,也看到了那些刀光,还看到了她的哥哥正在刀光中左右闪躲。
就在她要呼喊着往前冲的瞬间,一阵风吹过,这风很柔,吹的小子奈向后退却没有伤她分毫,这风又很有劲,竟是将小子奈吹的双脚离地飘落到床上。
这风还很邪门,能发能收,收回的时候,还把屋门带上了。
“你看仔细,我可能教不了你多久。”
声音在林叶耳边出现,而说话的人已经到了林叶身前。
略显发白的月色之下,那一身月麻色长衫的男子,脸上绷着一张白纱,看不见面目,人动作犹如踩云而行,飘然若仙。
“明穴是死的,固定不变。”
长衫男子一指点在一个黑衣人胳膊上,林叶本以为这一下那黑衣人的胳膊就会断掉,或是洞穿血肉,可那一指却浑然无力一样,点在那,没有任何事发生。
然而就是半息之后,那黑衣人心口位置忽然爆开了,噗的一声,血液往外喷涌,心口出现了个洞。
“可所有明穴皆在经脉之上,所以便可看做穴-穴相连,只是远近不同,有大路坦途也有小径崎岖。”
长衫男子下一指点在另外一个黑衣人额头,那人吓得惊呼一声,可脑袋上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噗!
黑衣人的脖颈一侧喷出血气,皮开肉绽中,血如箭一样激射而出。
“你还是不够熟知人体诸多穴位,知其位,不知其距。”
“知位知距,也只是肤浅认识,还要知己之力,随心所欲,力在经脉走,距由指力定,点不中要害,那就力至要害。”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又已经连续点死了两个黑衣人,都是随意点在敌人身上,并非要害之穴。
可是力发之处,皆为要害。
下一息,这长衫男子已经面向那仅剩下的黑衣人,也是最早飘进来的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没有动,似乎是在衡量自己和这个长衫男子交手后的胜负概率。
片刻后,黑衣人对长衫男子说道:“我想到你是谁了,所以知你不该出现在这,更不该出手。”
长衫男子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该不该去何处,你不够资格管,但你以后若再打这少年主意,我灭你满门,你刚才的话里似是猜出我身份,便更该知道,我这人做事,天下间也没几人管得。”
黑衣人沉默许久,竟是俯身:“我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你。”
长衫男子指了指那几句尸体:“带走,莫染了这地方。”
黑衣人迈步过去,将几具尸体陆续扔出院外,他回头看向长衫男子一眼后,纵身一跃飘了出去。
长衫男子将白纱从脸上摘下,转身看林叶,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说的没错,我不该来。”
林叶道:“会很危险?”
长衫男子当然是医馆的那位辛先生,林叶猜测他很强,却没有想到强的如此离谱。
刚才辛先生动作轻柔舒缓,杀人却那般干脆利索,这中反差若非亲眼所见,便难以感受。
最主要的是,力在敌人身体中游走这种事,难道不是匪夷所思吗?
辛先生听林叶问他是不是会很危险,他笑了笑后说道:“我话已经说的很明,他不管是什么身份,大抵也不敢惹我,所以你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林叶摇头,语气中满是担忧的说道:“我是说先生你,是不是会很危险?”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你这个年纪,不该如此聪明的。”
林叶道:“先生刚才若是杀了那个人,会不会就不危险了?”
辛先生轻笑着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当他三十年苦修是白来的,况且这个人若死了,会有些许麻烦。”
他问林叶:“你知道他是谁?”
林叶道:“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辛先生点头:“那样最好。”
他走到一侧坐下来:“去泡壶茶?”
林叶:“我这里......茶不好。”
辛先生道:“再说这些话,我就当你是小气,舍不得给我泡茶。”
林叶先回屋,蹲在小子奈身前轻声说道:“哥哥的朋友来访,你只管睡你的,我们在院子里聊天。”
小子奈抓着林叶衣袖:“可你刚才在打架。”
林叶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那是闹着玩。”
小子奈不明所以,可她知道自己要听话,唯有听话哥哥才会一直喜欢自己。
所以就乖乖的回去睡了,睡不着也假装睡着,只是紧紧抱着那狗儿。
不多时,水烧开,茶泡好。
辛先生端起茶杯闻了闻,满足的笑起来。
“你知道什么是好茶吗?”
林叶回答:“不知,可应该是越贵越好。”
辛先生摇头:“二三十钱一斤的茶碎,才满是市井烟火气,千金难求的名种,喝的是金銮高瓦云雾气,不在人间。”
他看向林叶:“刚才那人其实说的没错,我不该露面,更不该借着出手指点你武艺。”
林叶低下头:“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
辛先生笑道:“我自己选的事,你却来道歉,何来的道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还是那般满足的样子。
“算算看,以那些人的反应,我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教你,你要珍惜。”
他抬起头看向天穹,还是那般的月明星稀,好一个晴空万里。
他慢慢低下头看林叶:“你年纪轻轻,底子太差,肩膀又窄,却还想扛起来那么重的东西......是不是傻?”
林叶反问:“先生大概是不能露面的,露面就会有大问题,虽然不知先生身份,也不知其中缘故,可先生明知如此却不肯离开云州,难道不也是要扛的?”
辛先生点头:“是,可连我都未必扛得住,至今也查不出什么,你想查出来,大概会比我难万倍。”
林叶道:“先生查不出,是因为先生有太多桎梏,不能出手不能露面。”
辛先生沉默。
片刻后,林叶端起茶杯:“先生大概就是......金銮高瓦云雾中的人吧,我不一样啊,我是人间烟火气,先生扛不住是先生自飘摇,我觉得我行,我脚跟重,走得稳。”
辛先生哈哈大笑,起身:“明夜里继续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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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他的运气来了
辛先生临走之前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他喜欢林叶的原因之一就是,林叶不打听别人的秘密。
林叶想了想,没觉得这句话是夸赞,因为他觉得不打听别人的秘密,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貌?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一场忙碌,给小子奈和狗儿分别准备好了饭菜,林叶这才出门。
到武馆的时候开门的是二师兄谭炳晨,林叶行礼之后一进来,就发现莫梧桐坐在台阶上发呆。
每天都是他开门,见到二师兄开门的时候林叶还以为莫梧桐今日起晚了。
“一会儿吃过早饭,师父要单独教你。”
二师兄笑着说道:“小师弟,你的运气真好。”
林叶礼貌的客气了一句,再看向莫梧桐,却见那个小胖子已经耷拉着脑袋往后院走。
“莫师弟。”
谭炳晨拦住莫梧桐:“师娘说后院先不要去了,今日都在前院练功,况且你还没有吃饭。”
莫梧桐摇头:“二师兄,今日没有胃口,早饭不想吃了。”
谭炳晨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过两日便回来了,不必担心。”
原来昨夜里严洗牛把陈微微送到医馆去,辛先生看过后便察觉到了不寻常。
惊吓过度是一方面,陈微微昏迷不醒,和他体内有些邪气关系更大。
辛先生为陈微微以针灸刺穴之法祛除邪气,又给他配了些药,告诉严洗牛要让陈微微好生休息,最好五日之内不要下床走动,按时服药。
辛先生又装作不经意的问了问,这孩子怎么会身染邪气。
严洗牛他们平日里都得辛先生照顾,不好撒谎,便说了后院可能有邪祟的事,只是叮嘱辛先生不要外传。
这种事一旦在街坊四邻中传开,那武馆今后也就别想混了。
辛先生又装作好奇仔细问了经过,严洗牛也没多想,把事情经过说了,还说起自己着急回去,还有弟子在后院,他不放心。
辛先生又多问了一句,还有哪个弟子去了后院,严洗牛说新入门的弟子林叶也在。
严洗牛急匆匆出门的时候,回头看时,见自己妻子交代林叶守住后院。
辛先生这才不放心,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算悄悄去见见林叶,看看他是否也受了惊吓。
可昨夜里严洗牛带着陈微微回来之后不久,云州城总捕雷风雷去而复返,说回去后仔细看了看那朝心宗邪祟弟子的人头,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担心受伤的弟子有问题,执意把人带走了。
雷红柳夜里跟了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严洗牛应该也是一夜没睡。
熬到天亮,严洗牛就急匆匆出门去了,林叶来之前他已经赶往云州府衙。
林叶听完了之后,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更为离奇了。
严洗牛出门之前告诉谭炳晨,让林叶等他回来,要亲自指点武艺。
林叶本以为会等上好一会儿,可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严洗牛和雷红柳就一同回来了。
“小叶子,你过来。”
雷红柳一见到林叶,心中那歉疚之意就又涌了上来,她当时确实没有多想什么,随口说让小叶子守住后院。
可她后来也仔细想过,这近乎于本能的反应,不就是心中有远近的体现吗。
只是因为林叶才来没多久,她当时就抱了薛铜锤,带着其他弟子回前院。
安顿好之后急着去找她哥哥帮忙,临出门的时候才想到不妥当,又让宁株去把林叶喊回来,只在后院门口看着即可。
“师娘昨夜里......”
雷红柳弯腰看着林叶,眼神里满是愧疚。
话没说完,林叶道:“师娘一夜操劳,应该先去休息。”
雷红柳:“我不累,我只是想和你说......”
“师娘。”
林叶打断了雷红柳的话:“若非觉得我行,若非师娘信任,师娘也不会让我守着后院。”
雷红柳怔住。
林叶道:“师娘还是去休息吧,师父也去休息吧,我先随二师兄练功。”
说完抱拳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严洗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手在雷红柳肩膀上揉了一下。
“不用多想,还是小孩子。”
雷红柳轻声说道:“他才十四岁,已经学会了,不......大抵是习惯了帮大人找台阶下。”
严洗牛因为这句话又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去歇着吧,我去和他聊几句。”
严洗牛说完后朝着林叶走过去。
前院本来就不算多大,二十几个弟子都在,便显得有几分拥挤。
严洗牛走到正在扎马步的林叶身边,他拉了个板凳过来,在林叶不远处坐下。
“陈微微看似性子冷,心肠硬,可实则心中有几分懦弱,还执拗,钻牛角尖,他和他爹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严洗牛坐在那,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
“后来他姑姑病重,临走之前把他托付给你师娘,所以你师娘便对他......”
林叶看向严洗牛:“陈师兄怎么没回来?”
严洗牛顿了顿,回答道:“或许是他的运气来了吧,这苦命孩子以前运气一直都不好。”
“昨夜里总捕大人把他带回去,是担心他体内有邪祟的东西,连夜去请了天水崖的神官过来。”
林叶听到这信里微微一动。
朝心宗当年确实把事情做的很大,那两三年的厮杀也确实足够惨烈。
可若昨夜里那两点红芒真的只是个小角色,总捕大人随随便便就能杀了的东西,为何还要劳动上阳宫的神官?
因为当年朝心宗的事,云州城上阳宫分座的司首级别比其他地方的司首都要高一些,实力自然也高一些。
别的地方司首都是单珠花翎,天水崖的司首是双珠花翎。
听起来似乎区别不大,一和二的区别而已,可连老百姓都知道,能得神宫赐双珠的门人,绝非寻常。
珠是碧落丹,只在上阳宫凌云洞天才产的一种宝石,据说这种珠子戴在身上,进水可避水,入火可退火。
花翎是朱雀掉落的羽毛,传闻那种神物,当世只有一只,就在上阳宫里,非但是上阳宫至宝,还是大玉帝国的圣物。
上阳宫各地分座的司首,才有资格在赴任之前,领一支雀翎,佩戴在绯红锦袍的领子上。
得一颗碧落丹,是神宫对各地司首的认可,与花翎一样是身份象征。
可若没有绝对的大功劳,没有远超同级神官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得到第二颗碧落丹。
林叶对这些事都有所了解,毕竟在来云州之前,他便做了不少功课。
心中疑惑的时候,听严洗牛继续说了下去。
“你师娘在府衙里守了一夜,天水崖来了一位司礼神官,仔细看过后说......陈微微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未染邪气。”
林叶听到这,就觉得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严洗牛继续说道:“那可司礼神官又说,陈微微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如此良种,不能留在咱们这稀松平常的武馆里白白糟蹋了,他要带回天水崖。”
林叶:“师娘没阻拦?”
严洗牛看向林叶:“那是上阳神宫。”
林叶默然。
是啊,别说是师娘,就算是师娘的亲哥哥雷风雷,
正五品的官员,权力那么大的总捕,能在云州城黑白两道中说一不二,可在上阳宫的人面前,也只能是唯唯诺诺。
严洗牛叹了口气后说道:“对陈微微来说,这真的应算是逆天运气了吧,他天赋确实挺好,我教他,教不出什么,或许几年之后再见到他,已是天水崖的神官。”
林叶听的出来严洗牛话里复杂的语气,可不都是对陈微微这际遇的欣慰。
“对了。”
严洗牛看向林叶,努力挤出些笑容。
“你师娘说,让我今日带你去见见我那两个朋友,那日我错怪了你,下手那么重,若非是他们两个与我说了你做的好事,我还自以为是呢。”
他大概也已知道林叶是什么性子,所以说到这又立刻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不喜见陌生人,若你不想去也就罢了,回头再说。”
“我去。”
林叶回了一句。
严洗牛倒真是有些意外,林叶的性格不讨喜,说实话,在他看来,大概和陈微微一样不讨喜。
虽然雷红柳一直都说林叶可爱,严洗牛就不喜欢这种冷冷淡淡死气沉沉的性子。
林叶要说不想去,他也就顺坡下了,和雷红柳说一声是林叶不去的,可不是他不想带。
“那......”
严洗牛道:“今天夜里去。”
林叶摇头:“夜里不行。”
严洗牛:“夜里......怎么了?”
林叶道:“我妹妹不准。”
“你什么时候有了妹妹?”
“一直有。”
“你以前没说过。”
“师父以前没问过。”
严洗牛想了想后说道:“小姑娘好哄,你回去给她带着些好吃的,哄几句就行。”
林叶又摇头:“不行。”
严洗牛:“你再说不行,就是难为师父我了,一个小丫头,你还至于怕她?”
林叶:“小丫头也是女人,女人好哄吗?”
严洗牛:“这话说的,女人还用哄?什么时候不是我一句话就管用,只有女人哄我,不曾有我哄过女人,女人就得管着,不管大小,不能太给她们好脸色,时不时要训一训......”
林叶听到这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严洗牛问:“对不起什么?”
林叶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耳朵,恰好薛铜锤跑过来,林叶就只好分了一只手捂住了薛铜锤的眼睛。
下一息。
啊!
他们啊,眼睁睁的见着雷红柳一个背摔把严洗牛扔了出去,足足有一丈那么远。
薛铜锤把林叶的手掌掰开一些缝隙,就那么看着,然后还啧啧了几声。
“丝娘这次摔的没有上次远。”
林叶:“嘘!”
薛铜锤喊:“丝娘,你是没次饭吗?”
雷红柳回头一瞪眼,薛铜锤立刻抬手把林叶的手指又给并拢了,挡住了眼睛。
严洗牛趴在那:“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吧,吃了饭才有力气......哇呀!”
这一声惨呼后,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师父,飞出去应该有一丈半了。
严洗牛趴在那挣扎着:“你先吃饭......”
“嗯?!”
雷红柳大步向前。
薛铜锤扒开手指看了看,然后又拉回手指挡住自己:“捂紧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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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三阳开泰
无惧营。
一个在林叶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千二百三十六个冤魂。
不,是一千二百三十四。
因为林叶现在知道,最起码有两个人还活着,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瘸子开了一家铁匠铺子,有一条腿没了一多半,裤管空荡荡。
瞎子开了一家酒肆,也不知道他目不能视又是如何酿酒的。
严洗牛一边走一边说,人啊,这一辈子就得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不需要多,有就行。
林叶对过命交情这四个字有些敏感,他想着,或许严洗牛当年战场上没死,与这两个人便有些关系。
严洗牛却接着说道:“这俩老货,别看一个瘸了一个瞎,跟他们喝酒不过命还真喝不过,你师父我又是天生好胜之人,喝酒这种事,那自然是比别人少一口都不行。”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熟食,想着早知今日会见那两个人,就应该和辛先生去求一些药。
辛先生那般医术,应该会有些让人吃了就说实话的药吧。
他也不觉得心中生出这样想法有什么不光彩,整个无惧营是怎么死的?
一千多冤魂也许还在边疆外的群山里飘荡着呢,为他们找出真凶,什么手段都行,不无耻,也不丢人。
这十四岁的少年心里早就立了誓,能报仇,他什么都干。
到了酒肆门口,离着还远,严洗牛就喊了一声。
“瞎老狗,我今日又来找场子了。”
那瞎子就坐在酒肆门里边,其实离着还远,便已听出严洗牛的脚步声。
他没言语,是因为他听出来还有另外一人的脚步,有些陌生。
“喊大爷。”
严洗牛指了指那瞎子。
林叶俯身:“大爷。”
瞎子听到后还是没理会,那张脸像是假的一样,是一件雕刻失败了的石像。
一道刀口横贯他的脸,这一刀切瞎了他的双目,两个眼眶都被开了口,让那黑洞洞的眼窝显得更为恐怖。
严洗牛似乎是习惯了瞎子这种反应,进屋踅摸了一圈,抓了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小叶子,你在这陪你大爷聊聊天,我去喊瘸老狗过来喝酒。”
说着话,严洗牛就溜达出去了。
林叶应了一声后,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遍,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这屋子里干干净净,连角落处都不见灰尘,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林叶猜着,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方便瞎子去取。
“后生。”
就在林叶打量屋子的时候,瞎子忽然叫了他一声,这声音啊,像是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中还有几分尖锐。
“晚辈在。”
“新到那死猪门下的?”
“是,才入门没几日。”
瞎子点了点头:“没猜错,你就是那个整治了这街上泼皮的年轻人,你师父说,被他狠狠打了一顿的那个冤种?”
林叶觉得,冤种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显得讨厌,反而莫名其妙有几分亲切。
所以他觉得奇怪,从小时候起,只要他见到了,第一感觉会有些厌恶的人,就没一个好人。
这瞎子能是好人?
瞎了,黝黑,丑陋,说话的声音都难听,可为何就没有心生厌恶?
“你可要小心些了。”
瞎子看不到林叶的脸,自顾自说着。
“高恭那几个泼皮只是小角色中的小角色,他们被你打了,他们拜的大哥不会管,打死他们也不会
管。”
瞎子抬起头,像是看了林叶一眼,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就似乎直勾勾的盯着林叶的眼睛。
“可你让他们赚到钱了,你让小角色中的小角色赚到钱了。”
瞎子那双眼睛看不见,可他却有另外能洞穿人心的地方,比眼睛看的还准。
林叶点头:“多谢前辈指点,我会小心些。”
瞎子冷笑:“你小心?你这样的孩子还不知人心险恶,你能小心什么?”
林叶没再回答什么。
瞎子继续讥讽道:“你还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吧,还曾沾沾自喜吧?高恭那几个废物被你收拾了,你还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了?”
林叶还是不说话。
瞎子道:“你可是为这条街上的乡亲们招了祸,却一点都没有醒悟。”
林叶此时醒悟了,所以他无话可说。
为这条街上的百姓们清理垃圾,高恭他们赚的是一点小钱,一点辛苦钱。
可那些真正在黑道里的人,连这点小钱也不会放过,他们还会把小钱变成大钱。
以前没有人想到过这个办法,街上乱着就乱着,无所谓,谁会在乎呢。
现在高恭他们怕了林叶,每户每天只收一个铜钱,高恭背后的人很快就会闻讯而来,他们会只收一个铜钱?
这甚至还会让那些真正的凶徒找到更多欺压百姓,欺压商户的门路。
今日收你清理垃圾的钱,明日来收你水费,后天来收你过路费,大后天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
他们不会逼死人,但会压迫的你抬不起头,连一点余钱都剩不下。
这云州城里是有衙门,衙门之上还有城主府,城主府之上还有北野王。
可他们会在乎吗?
他们就算知道了,也只是一层一层的派下去,最终只是几个巡捕找那些凶徒说两句,让他们略微收敛些。
这些巡捕,哪个兜里装的银子,不是黑道的人孝敬的。
林叶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脸色逐渐的凝重起来。
“好在你有个师门。”
瞎子依然自顾自说着。
“你那肥猪废物师父不算什么,可他婆娘没几人敢惹。”
林叶看向瞎子,他发现这个瞎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窝,比有眼球还能讥讽人。
“年纪轻轻觉得自己了不起,教训几个泼皮无赖,好风光啊,可也不想想即便你那肥猪师父不算什么,没有他,你这几日哪里来的风平浪静?他打了你,打的凶,在我看来是你活该。”
“你是不是还想着,高恭那几个小角色连报复你都不敢?甚至连偷袭下黑手都不敢。”
瞎子的话啊,越来越扎人心。
“我是个瞎子,可我耳朵不聋,我知道很多事嘞,有个少年郎在巷子里约见几个泼皮,他还以为自己聪明,自己镇得住那些人,吓得泼皮钻进柴堆里藏着,带了麻袋木棒都不敢朝他下手。”
“他又哪里知道,在他见那几个泼皮之前,有个死肥猪把那几个人打了一顿,告诉那几人,自以为是的那少年是他弟子,你们想下黑手,先问问自己惹不惹得起。”
“死肥猪还说,你们惹得起我,惹得起总捕大人的妹妹吗?这家伙拿自己婆娘吓唬人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就是次次都管用。”
林叶:“可......师父说,是他听你们两位前辈解释,才知事情真相。”
“屁!”
瞎子冷哼一声:“你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我有那个心思管你?是那死肥猪跑来找我们两个蹭酒喝,一个劲儿的夸啊,说我新收了个弟子,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他说啊,我这新弟子,才十四,敢和一群泼皮硬着干,我这个做师父
的知道了,心里美滋滋。”
“他还说啊,可是我得教训他啊,让他以后别那么冲动,狠狠打他一顿,让他明白,他不是高手呢,做事得先分析,要冷静,别上头,不说和江湖上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比,就是比他师父也差得远呢。”
“他又说啊,你们这俩老狗,可别给我说漏了,过两日我再带他来,说是你们两个为他解释,我才知错怪了他,给他个台阶下,少年心中有仗义,咱们这些老菜帮子得哄着他。”
瞎子长出一口气,语气有些奇怪的说道:“灭了少年心中火,哪有他日天下明。”
林叶:“那......现在,你告诉我了。”
瞎子:“还是那句话,你又不是我儿又不是我孙,死肥猪是我朋友,他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是我在帮我朋友说话,不是在帮你。”
林叶后撤一步,俯身:“晚辈记住了。”
瞎子道:“你以为这条街上的人真的都不敢惹高恭那几人?呵呵......”
他说到这忽然闭嘴,又恢复了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像个雕坏了的石像。
林叶下意识回头看,见师父搀着那瘸子走过来了,离着还有很远呢。
瘸子到了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林叶。
“呦呵,这就是那个少侠了吧?”
林叶脸上一红。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笨人,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过来,他不笨,但他还没成熟。
他以为自己心思还算细,可在这些老江湖眼中,幼稚的如笑话一样。
而且......瞎子也好瘸子也罢,他们算江湖中人吗?自然不算,实则连他师父严洗牛都不算正经的江湖中人。
即便如此,他们如果想动心眼的话,可以把林叶玩死,甚至死都不知怎么死。
第一次因为羞愧和自嘲而脸红的林叶,知耻,所以铭记。
瞎子用一翻冷嘲热讽教会了他一件事,别把人当傻子,也许人家把你当傻子看着玩呢。
十四岁的孩子,就算是了不起,心中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说心机,江湖上一走卒,也比他高明的多。
所以林叶刚才还在想着,如何算计一下这瞎子和瘸子,套出些当年无惧营的秘密,此时把这念头甩开了。
瘸子说了一声这就是那少侠吗?
严洗牛一巴掌拍在瘸子的后脑勺上:“别他妈的说风凉话,教坏了孩子,我把你拐棍儿撅了。”
瞎子笑:“你不如把那拐棍儿捅他腚里,他塞的下。”
严洗牛:“瞎老狗,你他妈的也别满嘴污言秽语,小叶子,这些话都别听啊,听了也别记。”
瞎子侧过头,又用那黑洞洞的眼窝看着林叶:“少侠,这些污言秽语,你师父可比我们会,你要多学学。”
林叶看向严洗牛,严洗牛尴尬一笑:“别听他们胡扯,你师父我是正人君子......”
往屋子里一看,先进去的瘸子把林叶带来的熟食打开了,揪了一条鸡腿下来要吃。
“瘸老狗!”
严洗牛急了:“你他娘的要是敢自己独吞一条鸡腿,老子把鸡腿剁三截,插-你鼻子眼,再插-你耳朵眼,给你来个三眼开泰。”
林叶:“......”
瞎子笑起来:“少侠,看到了没,你信他说的他是正人君子吗?此时有何感想?”
林叶想了想,认真回答:“师父算错了,其实是四眼。”
瞎子明显一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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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给我一个理由
云州城是如此险恶的地方,可林叶遇到的都是如此善良的人,当然高恭那几人除外。
严洗牛还不知道瞎子已经把话都和林叶说了,所以还一直都在演戏。
喝了两碗酒之后,严洗牛就看向林叶说道:“师父还得认真的跟你道个歉,错打了你是师父不对。”
林叶有些心疼他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师父,师父这个人其实也不错,不是吗?
除了......粗鲁,野蛮,不讲理,甚至还市侩,以及猥琐和不要脸。
他明明暗中帮了林叶,可为了照顾这少年的自尊心,还要向林叶认错。
“可是啊。”
严洗牛道:“师父错了归师父错了,你也要记住,外边的事外边的人,都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不是不让你行侠仗义,学武之人,身强体壮,练了一身本事,拳脚有力,该行侠还是要行侠,该仗义还是要仗义。”
严洗牛认真道:“但做事之前要深思熟虑,师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师父曾经听过一句话,现在转赠给你。”
“英雄和莽夫,只在一念之差。”
他说出这句话后,一脸的你看,师父讲大道理的样子是不是也很牛皮?
瘸子却哼了一声:“又他妈的剽。”
严洗牛:“学来的东西再教给下一代,怎么能叫做剽呢?这就是圣人说的传承。”
瘸子看向林叶道:“这位少侠,你师父刚才的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听人说的。”
瞎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听我说的。”
严洗牛:“你他妈的还不是听刘校尉说的。”
瞎子表情一变,瘸子的眼神一凛。
严洗牛却因为喝了酒而没有反应过来,还要再说什么,瘸子把半截鸡腿戳他嘴里了。
瘸子哼了一声:“先塞你的。”
林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刘校尉这三个字,却像是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内心。
婆婆有四个儿子,老大刘值礼,正四品将军,无惧营主将,一千二百多顶天立地的汉子视他为父兄,也视他为偶像,刘将军手指所向,无惧营劈风破浪。
二儿子刘存义,无惧营校尉,无惧营分为四个标,一标三百余人,四名校尉只有他一人姓刘,所以严洗牛说的刘校尉,只能是他。
三子刘当廉不会武功,却学了一身医术,被人称为夺命郎中,是和阎王夺命的人,在无惧营中备受尊敬。
四子刘恨耻,战没的时候才过二十岁,为同袍断后力竭而死,四兄弟中他最聪明,也最有天赋,若他还活着,现在应也已是将军了吧。
婆婆的四个儿子,在那一战中全都死了。
瘸子笑着绕开话题:“死肥猪,你这宝贝徒弟人不错,你以后多教些正经本事,少带着他见我们这样的人,学不好。”
严洗牛一脸得意:“我这些弟子,哪个又是孬种了?忘了告诉你们,陈微微被天水崖的神官看中了,带回去亲自指点,以后老子我再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弯腰行礼,叫一声神官大人。”
瞎子侧头,用他那黑洞洞的眼窝看着严洗牛。
他问:“死肥猪,这事你没仔细问问?”
严洗牛道:“有什么能问的,天水崖的人会跟我解释?人家看中了,也就直接带走了,哪里会在意我们这样的人想什么。”
瞎子摇头道:“天水崖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收徒。”
严洗牛:“你当老子不知道?可人家看中了......总捕大人都插不上话。”
林叶听瞎子的语气,似乎对天水崖上阳宫的人格外不喜欢。
百年前,上阳神宫得臻天圣喻,指定谢上思为天选之人,结束了诸侯争霸,谢上思随即创建大玉帝国。
百年来,几代大玉皇帝登基大典,皆由上阳神宫主持,赐圣水,传宝玺,黑袍加礼,方为正统。
上阳神宫弟子,历来以行侠为己任,江湖中不平事,神宫出面,便无不平。
有人说这世上原本是个大混沌,黑暗无边,是一束光照亮了天地,撕裂了黑暗,上阳神宫就是这束光。
所以瞎子语气中的不喜,似乎有些没道理,不少人会暗中骂朝廷,却无人骂神宫。
大玉帝国数以亿计的百姓,谁家的孩子若是被神宫收留,那就是无上荣耀。
林叶刚才还想着,晚上回去后,把这事告诉老陈,老陈知道了必会开心的不得了。
“罢了。”
瞎子摇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端起酒杯:“喝酒吧。”
林叶坐在旁边为他们三个倒酒,这三个家伙都是酒疯子,喝起酒来比喝水还快。
那五斤一坛的酒他们一人一坛,没多久便喝完了,严洗牛此时已经脸红脖子粗,坐在那都摇摇晃晃,而那两个看起来似乎没多大变化。
“你师父喝多了,带他回去吧。”
瘸子看向林叶摆了摆手:“等他酒醒了告诉他,以后再来喝酒,别带着你们这些小辈,我们喝着不痛快。”
林叶俯身行礼,然后把严洗牛扶起来往外走。
“走?”
严洗牛说话舌头都大了,一把甩开林叶的胳膊。
“还没敬酒,我如何能走?”
严洗牛抓起桌子上的酒碗:“每次都敬,这次你们也不能甩开我,哪怕我就是个烧火做饭的臭废物。”
说完后把酒泼洒在地上:“敬同袍!”
瘸子和瞎子明显有些不对劲,似乎是不愿意当着林叶的面多说些什么,可他们两个还是各自端起酒杯,郑重的把酒泼洒在地上,就仿佛这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仪式,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晚辈告辞。”
林叶扶着严洗牛往外走,严洗牛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的都是当年战场上的事。
林叶默默的听着,默默的走路。
何须什么能让人说实话的药啊,只是这五斤新酒,就让严洗牛绷不住话匣子。
“他们俩比我心里苦,无惧营那么多人死了,他俩因为在死战之前受了伤,被送到后边医治,反而还落了一条命......”
严洗牛一边走一边说,嗓音里都是心疼。
“一千多条响当当的汉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军中虎豹,就那么都死了......”
“我只是个烧火做饭的臭废物,可偏偏是我捡到了他们俩,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值得吹牛皮的事。”
“可那俩老狗不让我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他俩说......都死了,他俩也该死,不如就当个死人,不提过去。”
林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听着严洗牛的醉话。
“小叶子,你们的日子多好啊......该珍惜,以后要是打仗,你可得躲远点......”
林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那两个怪人,却发现那两个人站在门口也在看着他似的。
瞎子的眼窝里是个空洞,瘸子那张脸上的表情,比瞎子的眼窝还要空洞。
林叶走远,那两个人却扶着门框依然站在那。
瘸子说:“那个小家伙,眼神不大对劲。”
瞎子回答:“我知道。”
瘸子哼了一声:“你是个瞎子,你知道个屁。”
瞎子道:“我是个瞎子,可我就是知道,他听到刘校尉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不是握紧了拳头?”
瘸子:“我没看到,可我看到他低了头,眼神里的东西不愿意外露。”
瞎子:“你没看到我听到了,他听到了他攥紧拳头时候的声音,连关节都在响。”
瘸子侧头看向瞎子问:“你说,该来的是不是还是要来?”
瞎子沉默很久后回答:“当年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心狠手辣,现在你还能吗?”
瘸子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应该还能,再闻闻血腥气,心就狠的起来。”
瞎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希望这个孩子和当年的事无关,我还挺喜欢他的。”
瘸子道:“我不喜欢,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可是......也说不上讨厌。”
两个人直到林叶扶着严洗牛消失在街口,他们才回到屋子里。
瘸子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酒菜:“用我帮你吗?”
瞎子摇头:“你去办你的事吧,你不是说你还心狠手辣的起来吗?”
瘸子嗯了一声:“那你自己收拾。”
他抓了拐棍儿出门,走的很慢,但没有一丝摇晃,五斤新酒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瞎子坐在那沉默着,良久之后手摸索出去,在桌子上握住了酒杯。
可酒杯已经空了。
啪的一声,酒杯在他手里被捏碎,锋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血往下流。
瞎子抬起手放在鼻子前边深深吸了口气,那血腥味钻进去,直达脑海。
瞎子像是吸了一口烟似的,表情有些迷醉,也有些贪婪。
那新鲜血液的气味,让他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曾经这样的血腥味每天都能闻到。
远处大街上,严洗牛被林叶搀着走,人是那么肥重,重量都压在林叶肩膀上,所以林叶走的越来越吃力。
“小叶子。”
“师父。”
“你为什么要来我的武馆呢?”
“想习武。”
“想习武做什么?”
“出人头地。”
林叶回答这些话的时候喘着粗气,他就算体力远超寻常的同龄人,可严洗牛实在是太重了。
“出人头地啊......以你的资质,这城中诸多武馆,还有不少宗门,你都可去得,为何偏偏是我家里?”
说到这,严洗牛像是踉跄了一下,重量全都压在林叶一侧肩膀,林叶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啪的一声。
严洗牛一只手掐住了林叶的脖子。
“你为何要找老兵?”
他贴着林叶的耳朵问,那酒气喷涌出来,还带着些腥味,有点像血。
......
......
【我想要。】
第二十一章 关门打
林叶的脖子被严洗牛一把掐住,一瞬间,便有一股窒息感上来。
“你为何要找老兵?”
严洗牛在林叶耳边大声问:“你不是随便来我武馆的,你就是要找老兵,我问过老陈......”
林叶的右手抬起来抓了严洗牛手腕,奋力想要拉开,却没能成功。
下一息,林叶抬起左手。
可哪知道严洗牛忽然松开手,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醉醺醺的自言自语:“我就是老兵,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林叶坐起来,脖子上传来一阵阵疼痛,看着那睡过去的严洗牛,林叶眼神里闪过一阵迷茫。
一刻之后,武馆。
林叶把严洗牛安顿好,看了一眼门外,有个人影在武馆外边已经出现好几次。
“师娘,你照顾师父,我回家换一身衣服。”
林叶向雷红柳说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严洗牛本来要晚上去喝酒,可林叶不肯,终究还是雷红柳说了算,中午就过去喝了。
雷红柳指了指林叶脖子:“怎么回事?”
林叶道:“半路师父摔倒,是我没有扶好,倒下去的时候抓了我脖子一下,没什么大碍。”
雷红柳嗯了一声:“那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若觉得辛苦,就明早再来。”
林叶也没多说什么,告辞出门。
才走出去没多远,赵财从旁边胡同里钻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林叶面前。
“小爷,出事了。”
林叶微微皱眉:“何事?”
赵财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带着哭腔的说道:“小爷,你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高恭他们快死了。”
林叶拉了赵财一把:“走。”
不久之后,一家看起来颇为老旧破败的院落中,林叶进门后就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鼻子。
这院子若只是老旧也就罢了,太脏了,到处都是垃圾,院子里就有一股浓烈的发霉味道。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瞧着年头不短,已有人合抱那么粗。
几十年的树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树上吊着三个人。
高恭,宋福喜,刘大发三人被扒掉了上衣,身上被打的惨不忍睹,应是被鞭子抽过,血肉模糊。
他们三个双手被绑在后边,绳索一头拴在树杈上,在那摇摇晃晃的,还不住滴血。
林叶站在那抬头看着,看似平静,眼神里已经有些未曾见过的凶狠。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身穿短衣襟的男人率先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皮鞭。
后边有个穿长衫的人迈步出来,人还没露面,笑声先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林公子是吧。”
这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身上穿着一件书生的长衫,可却是个光头,头顶上还有三道疤痕。
林叶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脸上的肉是一疙瘩一疙瘩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这些疙瘩肉还会颤。
“哈哈哈哈哈,林公子,久仰久仰。”
这人出来后朝着林叶抱拳,迈步往台阶下边走,见台阶下有些污水,脚伸出去停在半空。
他身边一个随从立刻就趴了下去,用自己的身体把污水压住。
光头踩着那手下的后背走过来,还没说话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林公子,在下曲七鬼,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不成器,哈哈哈哈哈,不成器。”
说到这他抬起手指了指高恭等人:“这几个王八蛋是我门下,一样的不成器,哈哈哈哈哈。”
林叶:“你找我来有什么话要说?”
曲七鬼道:“哈哈哈哈......林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快人快语,那我直说了哈。”
“这几个王八蛋得罪了林公子,我作为他们的大哥,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林叶:“那现在可以把人放
下了吗?”
“放下?”
曲七鬼看向林叶,表情先是疑惑了下,然后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公子真会开玩笑,我可是给你出气呢。”
此人非但长得丑,而且表情变化又快又夸张。
“公子,这些家伙狗眼看人低,不知道公子你是严家武馆的人,但没关系,以后我的人就都知道了。”
他围着林叶走路,一圈一圈的走。
“林公子,你让这几个王八蛋去收垃圾,哈哈哈哈......妙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走到林叶侧面的时候忽然脚步一停,往后一个大弯腰,后仰着看着林叶的脸。
“哈哈哈哈,林公子,这几个王八蛋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两家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严师傅的弟子,严师傅的婆娘是总捕大人的妹妹,可我们是府丞大人的人。”
他抬起手指向高恭:“这几个王八蛋,哈哈哈哈,就算是乌龟孙子王八蛋,也是府丞大人的乌龟孙子王八蛋。”
林叶还仔细分析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些问题,但他觉得就不点明了。
倒也大可不必。
“林公子想要这条街上的生意,只管和我说啊哈哈哈哈,我还能不给你?”
“可是林公子你直接出手抢,这就有些坏规矩了,我今日替公子教训他们几个,希望公子也给我几分薄面,以后这街面上的事,公子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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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问:“那如何才能让你放过他们几个?”
“哈哈哈哈,公子啊,这可不是你的事,这几个王八蛋拜入我门下,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生死,公子不大方便过问吧。”
林叶:“他们前几日,好像也拜我了。”
曲七鬼先是脸色一变,颧骨附近的那横肉绷了起来,顿时凶相毕露。
可下一息。
“哈哈哈哈哈,公子你这就不只是坏了街面上的规矩了,按照江湖上的约定,他拜了我再拜你,是背叛门派,这种杂碎是要死的。”
说完一抬手指向高恭:“先给我碎一个。”
他手下几人立刻上前,要把高恭放下来,林叶横跨一步拦住。
“要不这样。”
林叶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和你一对一打一架,你赢了,街面上的事我不管,这几人生死我也不管,你输了,这条街归我了,他们几个也归我了。”
“哈哈哈哈哈......公子你真会开玩笑。”
曲七鬼笑的前仰后合,不光是表情夸张,连动作都那么夸张。
可他越是这样笑的厉害,他手下那些人就好像越怕,已经在往后退了。
“好!”
曲七鬼猛的站直了身子,抬手指向林叶的鼻子:“哈哈哈哈,英雄出少年,真他妈的是英雄出少年,不过,咱们不能这样打,立个字据吧,公子打残了我,公子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我打残了公子......”
林叶:“也无需你管。”
“痛快!”
曲七鬼一回头:“还不快去公子准备纸笔!”
手下人连忙找来纸笔,曲七鬼一把将院子里石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把纸铺好。
看不出来,这家伙字写得居然不错,大意就是双方比试是为自愿,不可伤及性命,但万一伤及,是生死有命,与对方无关。
“哈哈哈哈,公子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无他,手熟尔,哈哈哈哈哈。”
他一伸手抓过来旁边手下:“手伸出来。”
那手下吓得脸色一白,可不敢不伸。
曲七鬼从那手下腰畔抽出来一把匕首,揪着那人手指头一削,手指肚都给削掉了,然后把血糊糊的手指往纸上一按。
纸上一滩血,哪里看得出什么指纹,再说,手指肚都给削掉了,也没指纹了。
“林公子,你也来按一下?”
林叶反问:“你为何不按?”
曲七鬼
道:“这些王八蛋都是跟我的,我的小弟我照着,我们不是亲兄弟哈哈哈哈就和亲兄弟一样,他们按了就相当于是我按了。”
林叶摇头道:“看的出来你是个讲信用的,按不按也无妨,直接来吧。”
“林公子啊,哈哈哈哈,你是真无赖啊。”
曲七鬼笑的又弯下了腰。
然后又猛的站直了,再次抬起手指着林叶鼻子:“可你必须按,你不按,我就让他们把你手指头砍掉了,我拿着按,江湖中人他妈的讲规矩,说写字据就要写,说按手印就要按。”
林叶后撤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来。”
曲七鬼手一挥:“帮林公子按手印,啊哈哈哈哈。”
一个凶徒上前左手去抓林叶的前襟,右手抡圆了,朝着林叶的脸就要呼下来。
林叶没躲闪,右手一拳勾上去,正中那凶徒下巴,把人打的双脚离地往后翻倒。
下一息,一名凶徒用木棒朝着林叶的后脑砸了下来,这一棒中了就能杀人。
林叶后撤一步,右臂手肘向后一撞,撞在那家伙胸口穴位。
那人瞬间脸都青紫了,手中木棒掉落下来,人直愣愣的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
曲七鬼看到林叶连放倒了两人,笑的说道:“了不起,了不起,果然了不起,怪不得这几个王八蛋敢背叛我。”
他一伸手抓住高恭的腿往下一拉,直接拉断了绳索,把高恭拖拽到地上。
下一息,曲七鬼一脚踩在高恭胸口上,这一脚力度奇大,高恭本就身负重伤,此时哪里还承受的住。
一声惨呼后,紧跟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是他们新大哥了,那你要不要来救他们?”
曲七鬼的脚踩在高恭胸口,来回碾着,高恭挣扎都挣扎不出来,没多久,那张脸就已经变得发黑。
“你只是想让我按个手印。”
林叶一把抓过来不远处的泼皮,一拳打在那人脖子上,然后往下一按,再一脚踩住那人胸膛。
砰地一声闷响后,那泼皮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塌陷下去,片刻后那家伙也一口鲜血吐出来。
他看向曲七鬼:“你踩一个,我踩俩。”
说完后林叶横跨一步,又抓了一个曲七鬼的小弟在手,按着那人后颈往树上一撞。
这一下就撞了个皮开肉绽满脸血。
曲七鬼都懵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也这么凶狠。
林叶按着那家伙的脖子,一下一下的撞着树,一边撞一边说话。
“可你拿他们逼我按手印,何来的道理?我在乎他们?”
林叶把手松开,那被撞的家伙软绵绵倒下去,白眼都翻了上去,林叶却没就此停下,一脚踩在那人胸口上。
说踩两个,就是两个。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你还有四五个手下人,你杀你的,我杀我的,杀到最后剩下咱们俩,还是一样的打。”
曲七鬼不笑了。
他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叶,他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难道都是假象?
林叶似乎不在乎他的眼神,缓步朝着另外几个泼皮走过去。
那几个人已经见识过林叶手段,哪里敢再上前,纷纷后退,甚至有人拉开院门就往外跑。
林叶一脚踢出去一根木棒,正中那逃跑的人后颈,那人扑倒在地,林叶已经跟了上去。
他俯身抓着那人头发,把那泼皮的脸在粗糙不平的院墙上按着摩擦。
“你们一般都是这样玩的吗?”
林叶一边摩擦一边看向曲七鬼,语气依然很平静的问了一句。
那院墙上,逐渐出现血迹。
曲七鬼深吸一口气,把踩着高恭的脚抬起来,他指了指院门:“你关好门,我和你打。”
林叶点了点头:“那就关好门打。”
第二十二章 相差悬殊
林叶回身把院门关好,又扫视了一下这个院子,从他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场地非一般的不满意。
满地都是脏污,臭味难闻。
不得不说,高恭他们几个人是真的邋遢,若不来家里看看,光看表面也是人模狗样。
百姓们有句话用来形容高恭他们这样的人,叫做驴粪蛋-子外边光。
此时院子里有多了不少血腥,这种混杂起来气味,让林叶觉得更不舒服。
不舒服,便有些恼火,恼火就会变得有一丢丢凶。
但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的杀人,下的手足够重,他却还拿捏着尺寸,打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死。
大概,若是在几天之前,林叶的手也不能这么重。
这几日他虽然只是粗粗练了一套操拳,可对于原本没有系统训练过的林叶来说,这一套操拳,就打开了他的大门。
他其实还不完全了解自己,毕竟他对于武道的理解,是进入云州城后才开始的。
之前在婆婆身边那些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武道。
如果他再了解自己一些的话,大概会明白,别人练操拳这种东西,其实没这么大用处。
从操拳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当初大将军刘疾弓创造出这套拳法的目的,是为士兵们操练所用。
这套拳法的妙处不在于攻击力有多强,而在于开筋活血,迅速的让身体达到一个最佳的状态。
可林叶现在觉得,他变得这么能打,都是因为练成了这一套威力极大的边军拳法。
所以他也越发坚定了,要想变得更强,就要更多的学习这种用于实战的武功。
若大将军刘疾弓还在世,此时知道林叶的想法,大概也会呃一声,然后试探着和他解释一下,这拳法不是实战用的。
刘疾弓还创造出另外三套边军功夫,一为极狼,那才是实战用的拳术,招招凶狠却不阴毒,而是将刚猛霸道发挥到了极致。
还有一套刀法,名为扑虎,刀势展开犹如山虎飞扑,其威更猛。
但刘疾弓所创武功最出名的,是长兵器的用法,名为不藏锋。
世人皆知军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北野王拓跋烈,虽然未必是真的,可盛名之下也无人敢随便质疑。
如今天下大概也没几人不知道,北野王是武岳境巅峰强者,只差一步便能迈入那至高无上的赋神境。
当初就连拓跋烈见了刘疾弓的马步槊攻之后,都感叹说要论长兵器,他不如刘将军。
此时此刻的林叶啊,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膨胀,又或许是因为这血腥气刺激了他心中藏着的那头虎。
再说,少年郎,哪有几个不血气方刚。
曲七鬼不再笑,那令人厌恶的哈哈声总算是消停了,所以院子里其他人的粗重呼吸声都显得清晰起来。
曲七鬼带来了十来个手下,此时已经有一半被林叶废掉。
还剩下四五个,退到了远处,那个他们本不放在眼里的半大小子,此时却成了他们的畏惧。
“你这些功夫,不是严师傅教的吧?”
曲七鬼试探着问了一声。
他今天的本意是吓唬一下林叶,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以后守点规矩。
吓唬人这种事,他历来擅长,且无需去装腔作势,毕竟废几个人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按理说,林叶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进院看到被吊着的高恭等人,应该已经怂了一多半才对。
谁想到
这个十几岁的家伙,非但没有惧怕,现在看着,似乎对事情的下一步发展还有些许期待。
林叶这种性子,又怎么会搭理曲七鬼的问题。
他此时只想试试自己,比刚来云州城的时候,是不是强了些。
曲七鬼见林叶不说话,心中却越发疑惑起来。
他自然知道严洗牛的武功也就那样,按照大玉帝国朝廷的硬性要求,每隔六个月,所有习武之人,都必须到当地的官府评测武功等级,如云州这样的重镇,习武之人评测就要到北野军大营。
每次严洗牛的评测都是显距境一芒,勉强脱离了启明境这种最初级武者的范畴。
倒是雷红柳,上次评测的时候,已有拔萃境三芒的实力,甩出严洗牛一个大境界不止。
严洗牛这种实力能教出来什么弟子?
林叶这个年纪,又能是什么境界?
所以曲七鬼一开始没把林叶当回事,此时再想,这林叶八成是带艺投师,进武馆之前应该便实力不凡。
曲七鬼是正正经经的显距境三芒实力,严洗牛他都不放在眼里。
而对武道其实还没有太多了解的林叶,此时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意,竟是主动迈步走向曲七鬼。
“不可伤及性命!”
曲七鬼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咱们刚才说好的。”
林叶点了点头,忽然加快脚步,右手一拳朝着曲七鬼的心口穴位打了过来。
曲七鬼微微一怔。
这一拳不管是速度还是力度,瞧着都不怎么样,难道是在试探?
也怪他手下的那些泼皮实力太烂,所以显得林叶好像强的有些不像话。
这样的一拳,曲七鬼完全可以硬接,一拳便能震断了林叶的臂骨。
可他居然避让,躲开林叶的拳头后,出腿横扫,攻林叶下盘。
林叶看清楚了,想躲,可他现在的实力,哪里比得上曲七鬼的速度。
腿才抬起来,曲七鬼一脚扫中,林叶身子向一侧翻倒,完全撑不住。
严洗牛打过他,林叶觉得很疼,这一脚踢中了他小腿,他只觉得自己小腿应该是要断了。
可他天赋超凡,在侧摔的同时右手撑住地面,而曲七鬼又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第二脚踢向林叶面门。
林叶只能用左手去挡,完全是下意识反应,一拳打在曲七鬼脚面上。
砰地一声,曲七鬼一声痛呼。
刚才林叶倒地的那一刻,曲七鬼总算看清楚了林叶实力,原来也是个才习武的小屁孩,只是装的很吊而已。
所以他立刻补了一脚,然而没想到,对方左拳竟然直接打断了他的脚骨。
此时心中念头是,这个小王八蛋居然使诈!
可也就是这念头起的瞬间,他看到林叶被他踢飞了出去,横着翻卷着飞了出去。
林叶一拳打坏了曲七鬼的脚,可那一脚的力度却让他翻飞出去,重重落地。
“还装?!”
曲七鬼暴怒,单脚跳过去,双手往下一抓,拎着林叶的衣服把人举起来,然后朝着墙壁砸出去。
林叶身子翻转,双手双脚蹬在墙面上,这才没有再次受伤。
“我没有想到,严洗牛教出来的弟子竟是这么不光彩!”
曲七鬼瘸着腿往前走:“你这个年纪,心机居然如此之重,留着你必是祸端。”
林叶此时想的是,你他妈在说什么?
曲七鬼已经不打算再给林叶机会了,他忍着脚痛发力向前,速度犹如闪电,膝盖重重的撞向林叶胸膛。
林叶还是能看清,可他速度跟不上。
所以躲,也必然是躲不开了。
轰!
院墙坍塌下来一个大洞。
有人一拳将院墙打穿,迈步进来后随手将林叶扒拉到一边去了,然后一拳砸在了曲七鬼的膝盖上。
用拳头打膝盖,这应该算是硬碰硬。
咔嚓一声,曲七鬼膝盖往后弯折,小腿都往前甩了起来。
一道红色身影出现。
雷红柳先是看了林叶一眼,然后慢慢的转头看向曲七鬼。
曲七鬼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你听我解释!”
雷红柳那漂亮的眉往上一挑:“解释你奶奶!”
她大步过去,一脚切入曲七鬼身下,脚往上一挑,把曲七鬼挑的飞了起来。
半息之后,雷红柳一把抓住曲七鬼脚踝,把人轮了一圈后重重摔在地上。
“多久没有人敢惹老娘了。”
雷红柳俯身掐着曲七鬼的脖子,却没有把人提起来,而是按在地上往前跑,跑着跑着,曲七鬼就半截入土了。
再下一息,雷红柳把曲七鬼从土坑里拉出来,一脚横扫在曲七鬼肋部。
曲七鬼平移出去,砰地一声撞穿了院墙,直接飞到了外边大街上。
雷红柳还不解气,大步追了出去,刚到院墙外边,忽然间脚步急停。
在她面前一寸左右,飘着一把红色木剑,只有一尺半长,上面还有淡金色的纹理,隐隐约约有金光散发。
“何人放肆?”
远处传来声音,似乎一下子就能震慑到人心里去。
雷红柳这才注意到,大街上停着一辆马车,墨色车身,上边还挂着杏黄流苏。
马车车窗开着,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坐在其中,脸色有些不喜的往外看着雷红柳。
透过车窗能看到这老者身上穿的应是绯红色锦衣,雷红柳心里一惊,立刻俯身。
“拜见司礼神官大人。”
马车里的老者语气发寒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行凶杀人,你所练武艺,就是让你恃强凌弱用的?今日废你武功,免得你成为祸端。”
说着话,那飘于半空的木剑发出嗡嗡的轻响,似乎瞬间化作了金锐。
“座师不要!”
马车旁边,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人俯身急切道:“座师,那是......那是我师娘,求座师开恩,饶我师娘一次。”
马车里的老者看了那少年一眼,沉默片刻后手指一勾,那飞剑随即返回车内。
他轻声吩咐道:“走吧。”
马车缓缓起行,那蓝衣少年抬起头看向雷红柳,眼睛里隐隐可见泪光。
此时马车里传出声音,不怒自威。
“以后她不是了。”
陈微微俯身:“弟子......记住了。”
他起身后跟着马车前行,回头看一眼,看的却不是雷红柳,而是林叶。
这一眼中的恨意,那么浓。
这一眼的意思似乎是,因为你,师娘险些死了,这笔账你自己要记住,你就是个扫把星。
。。。。。。
。。。。。。
[加入书架,加入书架,加入书架。]
第二十三章 你这样的不行
林叶看向雷红柳,俯身道:“师娘,对不起。”
雷红柳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把将林叶楼在怀里,手在林叶的脑袋上使劲儿揉了好一会儿。
“跟师娘说这屁话干嘛,把娘字去了我是你师,欺负我弟子的当然是找死,把师字去了我是你娘,欺负我儿子的,当然更是找死,老娘把他屎打出来。”
她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那爬伏在地,似乎已是奄奄一息的曲七鬼。
“这种王八蛋,师娘下次见了还要收拾。”
见林叶脸色歉疚,雷红柳大大咧咧的说道:“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你送师娘个礼物吧。”
林叶道:“好。”
雷红柳指了指不远处:“你看那边有颗石头,圆的好像个蛋一样,颜色也漂亮,师娘我从小就喜欢这种圆滚滚还漂亮的小石头,见了就想要,你去拿过来送给师娘。”
林叶心中感慨万千,过去将那石头捡起来,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块漂亮的小石头,鸡蛋大小,颜色渐进双变,一半灰色一半橘红。
雷红柳把石头接过来,笑呵呵的问:“你知道师娘为什么最喜欢这种小石头?”
林叶摇头:“弟子不知。”
雷红柳一转身,手里的小石头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嘣儿的一声,那石头正打在曲七鬼脑门上,贼准。
那家伙本来还没晕过去,被砸了这一下,白眼往上一翻,昏了。
雷红柳潇洒转身,拍了拍手。
“因为这玩意儿,打人倍儿爽。”
她说完这句话,见林叶居然都没有笑,于是有些不爽了。
抬起手在林叶脑壳上就给了一下,那声音就和刚才石头砸在曲七鬼脑门儿上一样。
嘣儿。
林叶被砸的一低头,后脑勺生疼。
“你这小家伙整天没个笑脸,你是一出生就不会还是忘了怎么笑?胎教的时候你特么逃课了?”
第二十四章 告个别吧
林叶回家的时候,严洗牛还在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酒格外的辛辣冷烈,所以醉的比以往厉害。
在出门之前,雷红柳叫住林叶告诉他,既然是从今天开始就由她来教导,那就从今天开始第一练。
正是夏天,那就抓苍蝇吧,用手抓。
林叶站在门口看着雷红柳那双漂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而他则满脸的坚毅。
他说:“我不。”
雷红柳眼睛更漂亮了,漂亮的像是要发光似的,火光。
“你不?”
雷红柳往前迈了一步,林叶却没有如之前那样后撤,看起来确实很坚决。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最好说两句能让我不打你的好话,但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林叶:“我觉得......脏。”
“脏?”
雷红柳脚步一停,可也只停了片刻,却没有继续走向林叶,而是转身去了后厨那边。
不多时回来,手里拎着一挂新鲜的带血的猪肝,朝着林叶砸过来:“我看你怕这个不怕。”
林叶不怕。
他伸手一把接住,低头看了看,这还真是一挂好猪肝,色泽鲜亮,形态饱满,以前婆婆最爱喝猪肝汤。
他俯身:“谢谢师娘。”
雷红柳:“谢个屁,拿回家里去挂着,挂到臭,挂到满院子都是苍蝇为止!”
林叶:“......”
回到家门口,林叶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猪肝,想着难不成还真的要挂到臭?
那多浪费了。
小炒猪肝,凉拌猪肝,卤猪肝,猪肝汤......一肝多吃,比挂着招苍蝇不好么。
于是他推门进去,才迈了第一步,脚面上就变得沉重起来,小子奈已经挂在他腿上了。
第二十五章 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林叶白天在武馆练功,雷红柳亲自指点,夜里他就抽出来一个时辰的时间到医馆去。
如此强度,也就是年轻人精力充沛,若换做年纪大一些的,怕也是有些撑不住了。
又是一个皓月当空,林叶再次来到医馆,后院的门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进来。
辛先生已经在等他,月下那白衣书生的风采,看起来着实令人仰慕。
其实林叶一直看不出辛先生年纪,有些时候觉得他至少也有四五十岁了吧,不然怎么会有那般阅历。
就算是看他面容,也不像是个年轻人,可有些时候见辛先生行事,眉宇之间,还有年轻人的那种桀骜。
“先坐下来聊会儿。”
辛先生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
林叶应了一声,到那边等着,辛先生没坐下之前,他作为客人,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先坐下。
“已经过去七天了。”
辛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在林叶对面坐下来,用眼神示意林叶不用这么客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七八天时间,就该有人来找我。”
辛先生笑着说道:“我能教你的时间所剩无几,好在你天资聪慧,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别人几个月未必背的下来,你只这几日便都已经记的分毫不差。”
他似乎是无意间看了看林叶左臂,微笑道:“可若要教好一个人,当先了解这个人,因材施教......你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林叶还没有把左臂可能封住一个暗穴的事告诉辛先生,不是他觉得这样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而是他自己并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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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辛先生,现在已没有任何疑虑之心。
“我左臂......”
“知道了。”
辛先生不等林叶说完就点了点头。
林叶:“先生慧眼。”
辛先生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虽然说,每个人体内都有暗穴,至少十处,可实际上,这大概人所共有的十处暗穴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有用的是其他的那些。”
“你现在已经知道暗穴一共五十二处,传闻中,是上古时候开创武学的那位大宗师察觉并且记载下来。”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向林叶,林叶点头:“先生说的是究结圣人?”
辛先生嗯了一声:“传闻天下武学,始于究结,上阳宫之所以有这般地位,传承上千年,至今仍领袖江湖,便是因为上阳宫是由究结圣人弟子谛钧祖师所创,是为武学正统。”
“究结圣人所留下的武学典籍,多数都藏于上阳宫圣臻堂内,上阳宫称天为臻天,称究结为圣人,圣臻堂的名字中,圣字还在臻字之前,这是上阳宫对究结圣人的敬畏。”
辛先生道:“我若说,我曾看过圣臻堂内所有圣人遗留的典籍,你可信我?”
林叶点头:“信先生。”
辛先生笑了笑:“你这家伙,对那些你看不惯的人,不管地位如何,皆是一副高傲模样,他们说的天花乱坠,你可能都当做臭屁一样,又对你信任之人,哪怕真的放了个臭屁,你也觉得可以接受。”
林叶想了想后,回答:“也要看有多臭。”
辛先生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个少年郎,整日板着个脸,我还以为你不会说笑话。”
林叶:“我......确实不会。”
辛先生道:“你这是病。”
林叶没辩驳。
辛先生继续说道:“在我看过的所
有典籍之中,都无记载,这五十二处暗穴原本生于何处,有何作用,彼此之间是否有牵连。”
“要么就是上阳宫中留存的典籍并不齐全,要么就是连究结圣人其实一辈子也没搞懂。”
他这些话若是被上阳宫的弟子听了去,大抵上是会拔剑相向了。
辛先生道:“所以我怀疑,究结先生之所以成为那第一人,也是后无来者之人,大概是因为......运气太好了,好到逆天,这运气大概是出门连踩七十七滩狗屎那么大。”
这话若是被上阳宫的弟子听了去,就不只是拔剑相向那么简单了。
他说到这看向林叶,笑了笑道:“话扯远了。”
他抬起手抓住林叶的左臂用力捏了捏,然后叹息一声道:“虽然究结圣人都没有留下详尽说法,可现在天下知暗穴存在者,公认一事,便是不管这暗穴生于何处,具体有何作用,只要察觉到有暗穴出就封于丹田,对人来说是最好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心疼。
“天下习武之人,知暗穴存在着,万中无一......就算是那些宗师身份的大高手,也可能一生都没有察觉到暗穴游走。”
林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从辛先生那个眼神就能看出来,辛先生觉得可惜到了极致。
辛先生道:“你把暗穴封在了左臂天井穴-里这件事,打个比方就是......”
“有人发现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世所罕见,他看了看这宝石的形状大小,正合适垫在桌腿下边,于是开开心心的垫桌子用了,自己还觉得美滋滋,想着可真合适啊,我运气真好。”
林叶道:“大材小用了......”
辛先生道:“你觉得我的意思是,只心疼那块世所罕见的宝石?”
林叶看着辛先生,问:“还有?”
辛先生道:“那特么的还是一个瘸腿破桌子!”
林叶:“......”
辛先生道:“你惯用的是右臂右手,是你这张破桌子的其中一条好桌腿。”
他又指了指林叶左臂:“这是那条瘸桌腿。”
林叶道:“那我以后把左臂左手,练成惯用的就好。”
“屁!”
辛先生道:“你以为有的人天生惯用右手,有的人天生惯用左手,其实并不重要?”
“一个人出生后就是左撇子,随了母亲也好,随了父亲也好,大家都觉得左撇子看着别扭,于是强行让孩子改成了右手。”
“之后不管多少年,吃饭用筷喝水拿杯他都用的右手,谁也看不出他曾是左撇子,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了?”
林叶:“我本以为,是孩子见了父母用左手,所以才开始学的。”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道:“屁屁屁屁屁......他天生左撇子,你强行扭转,就等同于他本来很强的左臂被封印了,那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学的,先天的意思是什么,就是从一出生就告诉你了,你身体的优势何在。”
林叶听到这的时候,低头看了看裤裆。
辛先生:“你特么!”
林叶抬起头,一脸疑惑。
辛先生:“罢了......”
林叶觉得辛先生这人真怪。
辛先生说完罢了这两个字之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急了:“我特么说先天的东西一出生就特殊,你低头看看裤裆是什么意思,怎么?你那玩意儿你出生就能呲一丈多?还是一出生就大?”
林叶:“倒也......没见过别
人的。”
辛先生深呼吸。
然后他坐下来,笑了笑:“没事没事,不生气,我是学医的,知道气大伤身,所以......你特么的以后别乱看。”
林叶:“先生到底是为何这般生气?”
辛先生:“你管不着!”
林叶:“......”
辛先生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堆起和善笑意,往前凑了凑,温柔的说道:“我一开始只觉得你不会笑是病,现在才知道你不止有病,你还欠。”
林叶:“......”
辛先生坐下来。
“咳咳,继续说。”
林叶点头:“好......”
辛先生道:“说到哪儿了?”
林叶:“我有病,我还欠。”
辛先生:“你滚......”
林叶起身,辛先生长叹一声:“坐下坐下,咱们从头捋一捋......噢,说到你浪费了一处暗穴。”
他看向林叶道:“下次你要记住,察觉有异样,就运力将暗穴逼入丹田。”
林叶道:“先生察觉过有暗穴游走吗?”
辛先生:“自然是有。”
林叶惊喜的问道:“先生是把暗穴封在丹田了?”
辛先生:“倒也没有......那玩意一旦察觉,就好像活的一样,完全控制不住,你不知它会游走何处,想封入丹田,想个屁的想,根本做不到!”
林叶看着辛先生,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而这无辜在辛先生看来,是林叶在认真问他......那你和我说个屁?
辛先生瞪了林叶一眼:“暗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所以想逼入丹田,着实太难,普天之下能做到的人,只怕不过一二。”
林叶:“我知道它从何处来,它就是从丹田出来的,我察觉到了,它在丹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游走经脉。”
辛先生猛的站起来,用手指着林叶的肚子:“你说那玩意是从你丹田出去的?”
林叶:“是的。”
辛先生:“你个败家子啊!你个蠢货!你个......你个天下第一无敌大棒槌!”
林叶:“......”
辛先生喘着粗气,好久好久都没有平静下来,胸口起伏的格外剧烈。
不知多久之后,辛先生看着林叶语气复杂的说道:“你那不是用宝石垫桌子了,你是用宝石给你养的狗擦了擦屁股。”
林叶皱眉抬眼的想着先生的话,脑海里有了画面,片刻后......干呕了一下。
又是良久之后,辛先生叹道:“罢了罢了,你底子太弱,我和你生这个气干嘛。”
他看向林叶道:“暗穴之事,皆属天意,机缘巧合......以你现在的底子,更需在意的还是明穴。”
说到这,辛先生看向林叶。
“能教你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所以就捡着可走捷径的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你明日去和武馆请两日的假,我要为你开窍。”
林叶:“何为开窍?”
辛先生:“其实书上写的是开穴,但这个词,总会显得有些......猥琐,你若是个女的,我说给你开穴,猥琐!咱们俩都是男的,我说我给你开穴,更猥琐有没有!”
林叶:“为何?”
辛先生:“罢了,今天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第二十六章 隐患
清晨醒来,林叶感觉有些异样,起身发现在屋门口,小子奈抱着狗儿蜷缩在那,还睡着,可是眼角还挂着泪珠儿。
林叶连忙下来,心中一阵自责。
昨夜里他从医馆回来后,又看了一会儿辛先生赠给他的书,其实一共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或许便是因为睡的太沉,所以竟没有察觉,小子奈是什么时候蜷缩在门口睡着。
林叶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拉了被子给她盖好。
小子奈醒来,睁开眼睛看着林叶,刚刚哭过的眼睛还稍稍有些发红。
“做噩梦了?”
林叶柔声问。
小子奈点了点头,像是还有些冷,把半张脸都藏进被子里。
“恶犬。”
这两个字从被子下边传出来,有些发闷,嗓音虽然听起来还算平静,可林叶却察觉到这强撑着的平静之下,藏着无边的恐惧。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孤苦的小丫头,被街上的野狗逼到角落的时候,蜷缩在那,楚楚可怜,又没人可以帮她的场面。
她已经说过几次恶犬这两个字,之前也有两三次在睡梦中惊醒,林叶问她梦到了什么,无一例外,还是恶犬。
这个小丫头在街上流浪了多久林叶不知道,可他此时能感受到,每一个夜,对这丫头来说都是煎熬。
因为每一个夜里,可能都有那恶犬的眼睛,从黑暗中缓缓出现。
或许唯有蜷缩在那柴堆里,怀里抱着狗儿的时候,她才有一丝丝安全感。
“这里没有恶犬,以后哥哥也不会让你回到街上去。”
林叶在小子奈的头上轻轻拍了拍:“哥哥会保护你,小寒长大了也会保护你。”
小子奈点了点头,声音很轻的说道:“可是......那些恶犬,咬人,太可怕,好凶好凶。”
林叶下意识的问:“以前咬到你哪里了吗?”
小子奈摇头:“没有咬我。”
林叶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小丫头应该是看过别人被恶犬撕咬,心里这个阴影一时之间去不掉的。
“你乖乖躺好,我去给你做饭。”
林叶又拍了拍小子奈的头:“不过你可以放开小寒的尾巴了,它都快把床刨出来个坑了。”
小子奈因为这句话,没心没肺的嘿嘿笑。
那狗儿被小子奈揪着尾巴,可它又想下床去,两个前爪在床上一个劲儿的挠着。
小子奈松手之后,狗儿蹿到了院子里,蹲在外边方便的时候,林叶看到它甚至都长出了一口气似的。
林叶起得早,做好了饭菜,收拾好了屋子,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这才准备出门。
夏天本就天亮的早,他忙了这么久,其实卯时都还未过去。
拉开院门刚要走,就看到外边有几个人在,那几个家伙一见到林叶,整齐的哭了出来。
“小爷。”
赵财领头扑通一声跪下来:“谢谢小爷救命之恩。”
高恭他们几个没跪,是因为实在跪不下,他们几个伤的实在是重了些,那仨人都在小车上躺着呢,是他们的手下推着小车送过来的。
“小爷......”
高恭趴在推车上嚎啕大哭:“以后高恭就是你的人了,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小爷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林叶看着他们这样子,点了点头:“知道了,滚回去吧。”
说完迈步向前。
“小爷,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只要小爷一句话,我们几个就算是死也为小爷鞍前马后。”
“小爷,你要去哪儿啊,带着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以后时时刻刻跟着你。”
“对了小爷,让我们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我们伺候你。”
林叶皱眉:“若再不滚回去,我给你们做个足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可是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
高恭一看林叶那脸色,他趴在木车上呢,伸手去转那木车的轮子:“走走走,快走。”
宋福喜从小车上跳下来,把小车转了个方向,又爬回小车上:“快快快,小爷说让我们滚,我们赶紧滚。”
他们这些家伙掉头就跑,那唯一没有受什么伤的赵财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林叶说道:“小爷,之前你让我们暗中盯着那瞎子和瘸子,我昨日偶然看到,那瘸子去了钱老头儿家里。”
林叶脚步一停,他问:“钱老头儿又是谁?”
赵财道:“咱们这附近几条街上,只有辛先生那里一家正经的医馆,钱老头儿也是个郎中,不过和辛先生不一样,他是个卖野药的,你只要给他钱,他什么药都卖。”
林叶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几个滚回去后把家里院子收拾好,若我下次去还那般脏乱,我就把你们倒栽进粪坑里。”
赵财不敢再多话,转身一溜烟跑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想着赵财跟他说的事,觉得有几分没道理。
辛先生在附近几条街内都很有威望,从严洗牛对辛先生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且辛先生历来照顾穷苦,家里条件不好的,来他医馆看病拿药,他都可以赊账,说是赊账要还,可他从没有去要过。
有那久病之人,家里哪还有什么余钱,次次赊账,他次次都赊给。
所以瘸子若要买什么药,没有必要去见那个什么钱老头儿。
江湖上卖野药的人,卖的那些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可这种人在黑道中偏偏还有一席之地。
婆婆的长子是无惧营将军,次子是无惧营校尉,三子是无惧营的医官,四子是无惧营的什长。
婆婆说,当年无惧营里没孬种,一千多人全部战死,没有一个人投降,也没有一个人退后。
可婆婆也说过,若非是被人出卖,故意带错了路,无惧营一千二百勇士皆为精锐中的精锐,又怎么可能轻易进入险地。
他们能进那包围圈,全是因为信任,对那故意带错路之人的信任。
林叶后来仔细分析过,无惧营中,同袍如手足兄弟,他们对自己人历来深信不疑。
所以当初害了无惧营的,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就是无惧营的人。
谁没死,谁就有最大嫌疑。
再想到之前严洗牛喝醉了酒后说过,是他当初捡回来了瘸子和瞎子......
瘸子和瞎子既然是无惧营的人,和严洗牛所在的北野军根本不在一个战场。
能在另外一处战场被严洗牛捡到,且当时这两人已经身负重伤,其中必有隐情。
婆婆四子皆在无惧营,死于同一场惨战,婆婆后十年的煎熬,也从那一天开始。
林叶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
“我是幺儿。”
想到辛先生说让林叶武馆请两日假,林叶心念一动,正好可以趁着这请假的两日,仔细查查那两个家伙。
虽说那两人看着不像是大奸大恶之
徒,可他们是林叶此时唯一能追寻真相的突破口。
请假这种事,当然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所以林叶对雷红柳说的是,这是辛先生的意思,他去医馆抓药,辛先生说他必须休息两日,且每日到医馆去治疗,不然可能会有隐患。
雷红柳听完这个请假的理由之后,回身就给了严洗牛屁股一脚。
“若非是你打的那么重,他会如此?”
严洗牛点头哈腰:“夫人教训的是,我和夫人学习这么多年,还依然犯错,有愧夫人的教导。”
林叶看向严洗牛的时候,总觉得严洗牛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这个看起来粗鲁且缺心眼的莽夫,绝不简单。
林叶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严洗牛从酒肆出来后掐着他脖子的那一刻,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说出你不是要找老兵吗,那你找对了,老子就是这句话的时候,也不像是醉话。
那算什么,警告吗?
雷红柳瞪着严洗牛道:“去取些银子来,小叶子去医馆治伤,你拿钱。”
严洗牛:“我拿我拿,可我没有啊,银子都是夫人掌管,我着实是......”
雷红柳:“床腿有个洞,洞里塞着的那点碎银子你当我看不到?不点破你,你还以为我笨。”
严洗牛:“这......”
那可是他偷偷攒了几个月的私房钱啊。
又不敢惹雷红柳,只好都取了出来,一共也就四五两碎银,他还挑了一块稍微大些的揣口袋里了。
趁着严洗牛回屋,林叶认真道:“弟子觉得,曲七鬼他们要队伍我,或许不是针对我。”
雷红柳道:“师娘会怕了他?”
林叶道:“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师娘和师父,这两日还是小心些。”
雷风雷是云州城总捕,虽然身份略微低于府丞大人,可两人为同僚多年,关系不该敌对。
府丞的人突然冒出来,说是给林叶提个醒,这就更像是某种试探。
林叶提醒雷红柳是因为他觉得,雷风雷可能要出什么事。
雷红柳笑道:“我和你说过,你师娘的靠山大着嘞,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师父,先去治伤,两日后回来我继续教你。”
林叶俯身行礼,严洗牛正好溜溜达达回来,不情愿的把银子塞进林叶口袋里。
“拿去拿去,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那银子,我心疼。”
雷红柳问他:“可是都给了?”
严洗牛:“都给了都给了,夫人的话我什么时候敢不听?夫人一下令,我这胳膊腿儿的都不受我自己指挥,我要是脑子里一动藏银子的念头,我这手就啪啪的抽我脸。”
雷红柳懒得理他,又交代了林叶几句。
林叶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雷红柳还在对他挥手。
师娘性格豪爽又好强,这么多年武馆无人敢惹,其实皆因为雷风雷的缘故,师娘又能有什么靠山?
她只是不想让弟子担心。
所以林叶想着,辛先生那般厉害,若武馆真的会有事,暂时也只能是去求辛先生帮忙。
想到这,脚步就加快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走的着实快了些,之前严洗牛塞在口袋里的东西掉落了出来。
林叶低头看了看,那是一颗石子,他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抓了抓,抓出来一把石子。
严洗牛,是真的勇。
第二十七章 看你不顺眼
林叶到医馆的时候,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车。
之前在和曲七鬼那些人打完之后,林叶见到了一辆黑色马车,极奢华,马车上有杏黄流苏。
那辆车的主人,就是陈微微现在的师父,天水崖的一位司礼神官。
此时停在医馆后门外边的马车漆成了暗红色,车厢前端的两侧,居然还挂着两盏宫灯。
比那辆黑色马车更大,更奢华,同样的是车厢上也悬挂着杏黄流苏。
所以林叶推断,这马车的主人,地位应该比那位司礼神官还要高。
上阳宫以红色为尊,如朝廷官员一样,也有品级之分。
正四品司礼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身穿绯红色神官锦衣,锦衣上是锦鲤刺绣。
正三品是司首神官,一般来说,也是各地分座主官,绯红色锦衣上,有仙鹤刺绣。
二品红袍神官的衣服上,绣的是麒麟,当世只有一名一品神官,便是上阳宫掌教大人。
掌教大人的红袍,可刺绣五爪金龙,按照大玉帝国的律法来说,掌教大人身份与亲王齐平。
可实际上,就连玉天子见到掌教大人,也是要行礼的。
此时这辆暗红色的马车停在医馆外边,马车前后还有黑袍骑士,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应该是天水崖的那位大人物到了。
而马车是停在后门巷子里,非在医馆前门,这其中似乎就又多了几分深意。
林叶迈步要进门,被一名黑袍骑士用马鞭指了指:“退后。”
林叶看向那骑士:“我要医馆见辛先生,我和他约好的。”
黑袍骑士冷声道:“等着。”
就在这时候,林叶听到后院里辛先生说话。
“你进来你的,谁若拦你,我就把他那身漂亮的衣服扒了,把人倒挂在青楼门口,我先和你约好的,他们是不请自来,所以他们若动手,是他们没规矩也没礼貌,我一向不喜欢没礼貌的人。”
林叶随即迈步向前,那高傲的黑袍骑士,似乎不拿辛先生的话当回事,刷的一声将佩刀抽了出来。
“再向前,斩!”
林叶看都没有看他,依然向前迈步,黑袍骑士也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林叶的胸口一刀横扫过来。
啪的一声,那把就要到林叶身前的长刀停在半空,让刀身停下来的是两根手指。
辛先生左手两指夹着刀身,右手一把抓住黑袍骑士的前襟:“你很勇敢。”
“息怒。”
院子里传来一道颇为苍老的声音。
“以你身份,何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盘膝坐在院子石凳上的那红袍老者回头看了一眼:“是谁抽刀,废了武艺,逐出天水崖,按照辛先生的说法,扒掉他的黑袍,倒挂在青楼之外。”
辛先生笑了笑:“你坐在那一动不动,是因为没有我快?”
红袍老者点头:“不但没有你快,我也惹不起你,只好忍着。”
辛先生松开手,那黑袍武士已经脸色发白,他身后的人上来,按住肩膀把他押了下去。
辛先生拉了林叶的手进门,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刚才问我,躲了数年,为何突然不躲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认识了一位小友,想教他一些本事,然后我就回歌陵去,免得你们这些人整日提心吊胆。”
红袍老者看了看林叶:“那他也是神宫弟子了。”
辛先生摇头:“算不得,他是我朋友,又非我弟子,凭什么算神宫的人?”
红袍老者皱眉道:“可你该知道,神宫的东西不能教给外人。”
辛先生指了指一边座位
对林叶说道:“你在那边等我片刻,我先应付了这老头儿。”
他回到红袍老者面前,把石凳往前拉了拉,近在咫尺的面对面的看着老者。
“我教他的不是神宫的东西,只是医道上的事,难道我不比你了解神宫的规矩?”
红袍老者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不与你争执,等有人来接你回歌陵,自有掌教大人处置。”
“哈哈哈哈......”
辛先生大笑起来:“你不敢惹我,难道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处置我?你信不信,我回歌陵那天,他听闻我回来,鞋不穿也会跑出来接我?”
红袍老者又叹了口气,因为他信。
“你回吧。”
辛先生道:“我不干涉你的事,你也莫要干涉我的事,你敢来惹他,我就拔光你的胡子做个刷子出来,给人刷尿盆用。”
“你!”
红袍老者涵养再好,也气的脸色发白。
可他也只是说了一个你字,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只是在歌陵来人之前看着你,只要你不再跑,其他事我都不管。”
辛先生笑着点头:“乖,回歌陵后我替你说几句好话。”
红袍老者不搭理他,迈步出门,很快门外就响起车铃声,格外悦耳,没多久那辆奢华的马车就走远了。
林叶问道:“先生,他是?”
辛先生回答:“论辈分,我师兄。”
之前和辛先生聊天的时候,大概能想到辛先生也是神宫弟子,而且应该还是嫡传弟子,不然根本没资格进圣臻堂看典籍,没想到居然是天水崖司座的师弟。
林叶心里惦记着武馆的事,俯身对辛先生说道:“求先生帮忙,武馆可能会因我而有祸端。”
辛先生摇头:“因你而有祸端,我怎么管?你想办法自己管就是了。”
林叶表情微微一动,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辛先生道:“我为何要教你?是因为你是婆婆幺儿,我要喊你一声小弟,武馆的严洗牛雷红柳,与我并无关系。”
林叶点头:“好。”
辛先生好奇,他本以为林叶会多说几句,比如说,以先生你的身份,只一句话便可能化解武馆暗藏的凶险之类的,他还想林叶低声下气的求他,而越是求他,他越是不答应,想想也是很爽的事。
林叶居然只是回了一个好字。
他问:“你就不打算多求我几句?”
林叶道:“婆婆说过,人生在世,难免求人,可求人要有分寸,求一次人家不帮你,便不能再去求,一来那是逼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二来会让你弯了脊梁。”
辛先生道:“婆婆说的对。”
然后补充了一句:“所以武馆的事,还是与我无关。”
林叶点头道:“我明白。”
辛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婆婆活着就累,你这个德行,活着也累。”
林叶没说话。
辛先生道:“武馆的事我不会去过问,你也不用去过问,这几日我都要教你本事,你没空出去,也不准出去。”
林叶却后撤一步,抱拳俯身:“做不到。”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
辛先生:“妈的,我还求着你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有先生的可为和不为,我也有我的,和先生学习我很在乎,武馆里有我的师父和师娘,还有诸位师兄,我也在乎。”
辛先生:“他们和你才认识几日,你和他们又有几分感情?”
林叶头也不回:“先生再见。”
辛先生一步就掠过来
,拦在林叶身前:“你还觉得我会求你留下来?你凭什么那么自大?”
林叶:“我和先生学这两日的本事,或许会错过守着武馆。”
辛先生:“你这样的白痴,婆婆为什么要给我写封信的?难道婆婆不知道你是白痴?”
林叶:“再见。”
辛先生又跨了一步拦住林叶:“算我求你,我留在云州城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林叶:“先生求我也没用。”
辛先生:“我擦?!”
这一声之后,他一掌切在林叶的后颈上,林叶看到了他要出手,可避不开,因为两个人出手和反应的速度,相差太大。
林叶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辛先生故意没有扶着他,任他摔在地上。
“我就不该和你废话,反正是给你开窍,又无需你配合我什么。”
说完一弯腰,抓着林叶脚踝,好像拖着根树杈子似的把林叶拖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门之后,辛先生一甩手,把林叶抡起来甩到石床上去了。
他这屋子里,居然有一张平整光滑也足够坚固的石床,而且石床上还有锁链和铁扣。
这东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大正经。
林叶被扔在那,辛先生动手,用锁链铁扣将林叶的四肢都绑死了。
然后他一指弹在林叶脖子一处穴位上,林叶疼的惊醒,下意识想起身,锁链哗啦一声。
“这是我专门给你预备的东西,从接到婆婆的信开始,我就在准备了。”
辛先生看了林叶一眼:“被这样四仰八叉的绑在石床上,是不是显得有几分羞耻?”
林叶不理他。
辛先生道:“不用担心,一会儿更羞耻。”
说完他就上前给林叶解衣服,林叶一下子就慌了,这是真的慌了。
可他被捆的结结实实,怎么挣扎都动不了,便无比羞耻恼火的被辛先生把他衣服扒了个精光。
嗯,是的,精光精光的。
在这一刻,那么坚强,那么执拗,那么优秀的一个少年郎,心如死灰。
辛先生避无可避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就又只能是叹了口气。
“看起来,确实应该能呲一丈那么远......妈的,羡慕了。”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把院门关好,还锁了,又把屋门关好,还插了。
林叶看着他这般举动,眼神已经可以能杀人一样。
“忍忍就过去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看你可不爽了。”
辛先生一边取出来个布包,一边对林叶说道:“明明我可以帮婆婆做的事,可婆婆三年前就告诉我,这事该幺儿做。”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
辛先生道:“你真以为,婆婆会猜不到,她死之后,你会选择为她死去的亲人报仇?婆婆信里说过,她若死了,你必会来云州。”
林叶眼睛瞪大了。
辛先生道:“我也不知道婆婆为什么选择你,可既然是你,我就必须听她的。”
他把布包打开,从里边又取出来一个小布包,再打开,里边都是很细很细的银针。
他把银针给林叶看了看:“看到这些了吗?几百根,你一根都用不上,怪可惜的。”
然后把银针扔到一边,从包裹里取出来另外一套东西。
一个铁锤,一个铁钎。
铁锤有拳头那么大,铁钎大概一尺多长,更像是一根铁筷子,顶头不尖锐,还有个蘑菇伞盖似的圆头。
辛先生转身面对林叶,用铁锤敲了铁钎一下,发出当儿的一声脆响。
第二十八章 此为禁术
林叶能强忍着不喊出那么大的声,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了。
辛先生用那个圆头的铁杵对准他的某处穴位,再用铁锤重重敲击。
林叶快把牙齿都咬碎了,那种疼痛,只要是个人应该便不能承受。
林叶粗通医术,所以知道疼痛分成许多种,而此时他所承受的疼痛便是这所有痛感的集合。
“你已经十四岁了,才刚刚开始习武,起步比别人低的太多。”
辛先生一边动手一边说话,听起来话是正经的,可语气中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我只能以外力为你开筋通穴。”
林叶咬着牙问:“先生确定没有整治我的心思?”
辛先生道:“我是受婆婆所托,等你到了云州之后尽力帮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说完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这外力开窍的事,我早就想试试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让我祸害。”
林叶:“祸害?”
辛先生一锤下去,疼的林叶险些昏过去。
辛先生道:“外力开窍这种方法,是上阳宫的秘传,即便是在歌陵上阳宫正宫之内,可能也没几人会的,因为这是上一任掌教大人亲自判定的禁术,不准使用。”
林叶:“禁术......是不是用了这个方法,会让人实力突飞猛进?”
辛先生:“不是,是因为这外力开窍的法子,会开死人。”
林叶说话之后就疼的又咬住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听辛先生说到此处,心中已有大概猜测。
既然是禁术,自然是有万分凶险,可一般能成为禁术的,必然也威力无穷。
“先生,那我若不死,便会实力突飞猛进?”
辛先生道:“你是白痴吗?我刚才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不是了。”
林叶:“嗯?”
辛先生道:“外力开窍之法,有一半的可能会在开窍过程之中,把受术之人开死,剩下的一半,有九成可能开窍失败。”
林叶:“那......剩下的,那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人呢?”
辛先生:“那谁知道啊,这是禁术啊,反正我是没听说谁做过,一百年内,我应是第一个用这法子的人,你是第一个受术之人,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觉得还很值得骄傲?”
林叶:“婆婆说......咳咳......”
辛先生凑近了些:“婆婆说什么?”
林叶:“婆婆说不许我骂人。”
辛先生白了他一眼:“那你听话,不骂。”
然后把铁杵对准林叶小腹位置,狠狠的砸了一下,林叶一瞬间就觉得全身都碎了一样,他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后,终究还是撑不住昏了过去。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反应,沉默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锤和铁杵。
“反应这么大,痛感这么强,直接让你昏了过去,其实也是在所难免。”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谁还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就只是砸偏了一丢丢。”
好在林叶是昏过去了,不然听到这话,大概会吐血。
辛先生是医者,俗话说医者父母心,看到林叶因为剧痛而昏了过去,他心中自然不是一点都不着急。
“趁着昏过去赶紧多敲几下。”
当当当当当......
才五下,林叶硬是被疼醒了过来。
此时他身上已经满是黑紫黑紫的斑点,每一个看起来都有鸽子蛋大小。
他浑身都是汗水,那张脸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辛先生
到了此时也停下来,看着虚弱的林叶语气温和的说道:“这不是能一气呵成的事,换做谁也不能一口气撑下来。”
林叶刚要说话,辛先生继续说道:“我也不行,所以我去吃口饭,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毕竟我也会累。”
林叶朝着他喊了一声:“你把我嘴封上!不然就算婆婆会托梦骂我,我也先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辛先生:“你吓唬我?”
林叶直视着他。
辛先生:“哎嗨你还真吓住我了。”
说完找了快破布来,把林叶的嘴堵上了。
他居然真的去做饭吃了,而且还就在林叶不远处,搬了个火炉来坐在那煮面。
煮面的过程中,还抽空泡了个茶。
此时的林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无数的爬虫,而且不是在体表乱爬,是在体内。
每一条血管之中,仿佛都有这爬虫在乱拱,且每一只爬虫都远比血管要大,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生不如死。
“开窍不会让你实力突飞猛进。”
林叶忽然听到辛先生开口。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辛先生见面已经煮熟了,用筷子往碗里挑,一边挑一边说道:“开窍是为了让你内里的感觉更为敏锐,远超常人。”
“暗穴游走,为何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便是因为过于隐秘,以人的身体反应,九成九的人体内就算暗穴出现,也根本不知道。”
“第二个好处,就是让你的身体条件,略微比常人高一些。”
林叶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要说些什么。
辛先生端着碗过来,把破布从林叶嘴里薅出来:“不许骂人。”
林叶:“我干......”
噗儿的一声,辛先生把那块破布又塞回去了。
辛先生:“真不听话。”
说完后走到一边吃面去了。
不得不说,要论感知变得敏锐起来,他这开窍之法确实有效。
那痛觉,最起码比常人能感受到的要大一倍不止,所以林叶躺在那,身上的汗就没有停过。
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很粗很大的东西,硬生生的阔开了。
死去活来,大概如此。
辛先生不紧不慢的把面吃完,又喝了一杯茶,然后才起身回到林叶旁边。
他再次伸手把林叶嘴里的破布取出来,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面煮的老了。”
辛先生嘴角一勾:“看来还能撑。”
噗儿的一声,又把破布塞回去了,然后抓起了铁锤和铁杵。
这一整夜啊,屋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没有再停下来。
到早晨的时候,辛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随手把铁锤和铁杵扔在一边。
而此时林叶看起来已奄奄一息,距离咽下那口气好像也只差辛先生再砸一下。
辛先生的脸上都是汗水,以他的实力都累成了这样,可想而知林叶承受的又是什么。
“现在可以骂我了。”
辛先生扶着石床坐下来,嘴里喘着粗气。
“我也算不负所托。”
等了一会儿不见林叶说话,辛先生担心他真的被自己敲死了,又扶着石床起身看了看,见林叶正在瞪他。
虽然还是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可是瞪他的时候是真没惜力。
林叶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这一夜的煎熬,眼球里的血丝已经涂满了眼球。
辛先生这才想起来,林叶嘴里还堵着呢,于是伸手把破布给拔了出来。
再看时,那块布都被林叶咬出来不少破洞,布本坚韧,却能被牙齿硬生生咬出来切口。
林叶的牙床上都是血迹,牙齿缝隙里也都是。
“骂吧。”
辛先生说完后就又顺着石床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动了。
林叶不骂,哪里有力气骂。
就这样安静了许久,外边的太阳已经升高,看起来格外明媚。
辛先生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婆婆说你性子倔强,又好胜,还不弯腰。”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是啊......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只能是婆婆。
“婆婆还说,这世上的荣华富贵啊,有九成是靠弯腰换来的,幺儿他骨子硬,可我还想让他荣华富贵,所以我也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做哥哥的帮他。”
辛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我觉得,人没本事还骨气硬,不懂得弯腰,就会早夭。”
林叶还是没说话。
辛先生继续说道:“是个男人就想着,自己应该是这天下腰杆儿最硬的那个,其实也不过是心里想想,哪个不向生活低头?可能为了一个铜钱,便会赔上笑脸弯下腰......”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我说这些话你可能觉得有些偏激,但你年纪还小,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懂得,活着才能干事,而活着,大部分时候要屈服。”
林叶总算开口,他问:“先生你到底多大?”
辛先生叹了口气:“总之你这个年纪,是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说完伸手在脸上抓了一下,竟然硬生生把脸皮给抓了下来,这一幕把林叶都给吓了一跳。
原本辛先生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样子,那张脸说不上有多苍老,可也绝对不年轻。
此时脸皮被他抓下来后,林叶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此时他看到的辛先生,那张脸很水嫩,连个皱纹都没有,别说中年,可能青春期都没过。
第二十九章 好名字
好在是林叶出门之前,就和老陈还有小子奈交代过,说他练功到了关键时候,这两天夜里可能不回家。
不做交代的话,林叶想着,小子奈可能会整晚整晚睡不着吧。
他这样不爱笑的人,现在脑海里一想到小子奈的那张可爱的脸,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会不自觉的唇角上扬,只是他自己还未察觉。
他本来觉得,婆婆离世之后,他于这人间来说,便是个孤独人。
来云州城的路上走了两个月,实则本不用那么久,走快些,有一个月又十天,怎么也到了。
他故意走的慢些,是想让自己慢慢的重新适应孤独,嗯......是重新适应。
他十一岁才认识婆婆,享受了三年不孤独的时光,离开南山村的时候他觉得那种感觉回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让他重新收拾起对孤独的敬畏,毕竟那三年陪着婆婆的时候,是婆婆柔声细语化作了金戈铁马,那孤独的感觉只要敢来,婆婆就能把那孤独拎起来打。
孤独会化身成佛,也会化身成魔,可婆婆哪怕是病重不能起,只要在林叶身边,婆婆也能佛来挡佛,魔来屠魔。
现在多了一个老陈,一个小子奈,这一老一少,便又成了林叶心中的金戈铁马。
林叶的心境也就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因为害怕孤独而刻意保持孤独。
孤独常在,可是啊,小子奈已经是那片海,面朝着她,春暖花开。
此时的林叶躺在石床上不能动,也依然浑身剧痛,好在是比起被敲打的时候已经差的多了。
辛先生如以往那样去开门营业,重新戴上了那张脸皮,又变成了个文雅的中年男人。
所以林叶忍不住想,辛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妖精?
辛先生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可都已经离家出走七次了,最后一次是到至今为止,已经藏了四年。
已知辛先生是天水崖司首神官的师弟,多半也应是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
以他身份,为何要离家出走?为何要躲躲藏藏?毕竟亮出来掌教亲传弟子这身份,云州城的城主都要亲自出迎。
辛先生才十八岁啊......
林叶想到辛先生的实力,距离他足有半丈多远,随便挥了挥手,他的穴道就被制住。
隔空之法,已经算超脱了寻常武者的范畴。
按照林叶现在对武境的了解,已知道大玉王朝对武者实力的划分。
启明境可视为习武之人最低的标准,启明境之上是为显距,再之上为拔萃,这三个境界的武者,都不可能有隔空运力的实力。
所以......
林叶想到这的时候心里有些惊讶,莫非辛先生在十八岁的年纪,已经到了武岳境?
大半生征战,以战场为宗门,以杀戮为修行,所向无敌,又被人称之为军中第一高手的北野王拓跋烈,也才是武岳境。
大玉王朝幅员万里,人口亿万,如此庞大的中原帝国,武岳境的强者其实也没多少。
而在武岳境之上,被称为已超脱凡间的赋神境,传闻整个天下只有九个人,其中四个在大玉。
上阳宫掌教真人自然是其中翘楚,另外两个,一个是予心观观主,一个是惜声寺住持,另外一位据说在大内。
也是因为有这四位人间至强存在,大玉王朝那个糊涂蛋玉天子,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世人皆说咱们玉天子好战又无能,又不想被人看不起,所以就
爱封侯封王。
林叶躺在这石床上,从辛先生的身份胡思乱想到了玉天子。
然后就又想到了婆婆对他说的那些话,婆婆说啊,这世上的人都自觉聪明,没人承认自己是傻子。
可是身为玉天子,身边那么多谋臣,他为何要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傻的?
没错,他是天子,他可以任性,可当今太后手里攥着先帝留下的经廷杖呢。
只要玉天子敢胡来,太后就能以经廷杖来处置,传闻中啊,那经廷杖可有打死天子的至高权力。
玉天子依然好好的,依然还在胡作非为,太后为何不管不问?
天下读书人太少,百姓们种田者多,心思也单纯,哪有多少人会对朝廷的事深思熟虑,多是人云亦云。
婆婆说,玉天子分封了那么多诸侯与王,大玉居然没有散没有乱,其中缘故,只是因为这分封背后的玉奉令。
所有被玉天子分封之人,其子孙后代,不准经商,不准务农,有封爵的人,只能也只准拿朝廷俸禄。
朝廷对这种事查的极严苛,若发现哪位王侯爷家里经商了,务农了,立刻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这些王侯,说是有封地,可在封地之内并无开府建牙的权利,这封地就像是租来的。
封地之内的税收依然要上交朝廷,连粮食都不能私自截留,一旦有人截留钱粮,被查出来就按照谋逆罪论处。
大不敬的罪是抄家,主犯斩首,余者发配,而谋逆罪则是满门抄斩,罪行再大一些还要诛三族,诛九族。
所以玉天子看似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可实际上,把这满天下的王侯全都死死的攥住了。
没有朝廷发下去的俸禄和钱粮,又不准你经商务农,如何活下去?
风光背后,尽是阴谋算计。
北野王拓跋烈六次上书-请辞,真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做王爷?
若非他兵权在手,这云州重地又离不开他,他可能早就被圈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闲散的权贵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多了,身上的疼痛也就被忽略了些,时间似乎也过的快了起来。
他还不大敢停下来思考,因为有些事,需要他一直想着别的什么,才能忽略的更久些。
大概到中午的时候,辛先生回房休息,一进门看到林叶躺在石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惊呼了一声。
“我凑?”
林叶觉得这短短的两个字里,似乎藏着极为复杂的含义。
辛先生:“咳咳,感觉怎么样了?若感觉没什么大事,我现在可以把你松开了。”
林叶:“你是不是忘了?”
辛先生:“怎么可能,这外力开窍的法子,百年来我是唯一一个能用的人,且我已筹备了那么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所有过程,都在我筹谋计划之内,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忘了把我解开。”
辛先生话音戛然而止,然后就讪讪的笑了笑道:“不是忘,是为了巩固,对......就是为了巩固疗效,你没听那些江湖郎中说么,一个疗程能好的药,你得吃两个疗程,是为巩固,你躺一会儿可以下床,但我没有让你下床,也是为了巩固......”
说到这他可能自己都有些脸红,好在是戴着面具也看不大出,但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过来将林叶身上的锁链铁扣全都解了,下一息,林叶像是疾飞的鸟儿一样冲出了屋子。
“你还......”
辛先生喊了一声,林叶已经冲到院内一角的茅厕里去了。
辛先生后边的话才跟出来:“光着呢......”
良久之后,林叶才从茅厕里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把衣服给我!”
辛先生拎着林叶的衣服鞋子递过去,然后靠着墙等林叶出来。
“书上说,外力开窍之术,受术的人一般会瘫在床上几天才对。”
辛先生看了看茅厕那边:“你是怎么能活蹦乱跳的?”
林叶穿好衣服出来,不理辛先生,迈步朝着屋子里走,看起来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应该还是疼的有些撑不住。
辛先生跟在他后边走:“你是怎么活蹦乱跳的?”
林叶还是不理会。
辛先生:“难道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林叶脚步一停,回头皱着眉看向辛先生:“这位先生,你憋过稀吗?”
辛先生:“那谁没憋过......嗯?等等,那玩意儿能憋的住?”
林叶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回忆过往来分散自己的注意,总之是憋住了,先生你不要再问。”
辛先生:“这算什么......闭门思过?”
林叶:“!!!!!”
辛先生见林叶眼神不善,笑了笑道:“既然你能走了,回家去歇着吧,这几日都不要轻易动武,最好是不发力,我并没有开玩笑,若你因发力而身体自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叶沉默片刻,竟然真的转头就走,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辛先生见这个家伙如此冷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跟我接触久了的人,没几个还能话少的,你怎么就还这幅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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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已迈步到门口。
辛先生:“不想问问我名字?”
林叶驻足,回头抱拳:“请教先生姓名。”
辛先生嘿嘿笑了笑道:“我叫辛言缺,记住吧,以后说不得你还会求到我。”
林叶像是略微思考了一回儿后说道:“好名字。”
辛先生道:“自然是好名字,不过我原本可不叫这个,有个老家伙嫌弃我话多,受不了我,非要把我名字改成这言缺二字,只是希望我话少一些,但他失望了。”
林叶又思考了一会儿,对辛先生说道:“那位给先生改名字的前辈,应该没有失望。”
辛先生笑道:“他不失望?呵......他不失望的话,又怎么会......罢了,不和你说这些。”
林叶第三次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问:“先生你真的没有想过,辛言缺和缺心眼并无多大区别?”
说完转身走了。
辛言缺站在那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又被那老家伙摆了一道?他怎么能如此无聊,无趣,无耻......”
片刻后,辛言缺又叹了口气:“是啊,他不是历来都那般无聊无趣无耻么。”
说完后看向林叶已经消失的方向,又笑了笑,继续自言自语道:“婆婆啊......你放心,这家伙的臭性子,我早晚给他改好了。”
说完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一朵白云,越看越像是一张慈祥的脸。
所以他又笑起来,天空如洗,白云如絮,这人间明媚,他因为看白云,也明媚了起来。
可是这明媚,和人间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章 云州城内小云涌
云州府。
作为大玉王朝北境最为重要的大城,云州府的主官品级,也比其他州府主官的品级要高一些。
按照百姓们的说法,各级官府里都有四大恶人,为首的自然就是府治,其次是府丞,然后是主簿,再然后狱丞。
作为云州府的总捕,雷风雷按资格自然是比这四大恶人要差一些。
可雷风雷的底气就在于,如此庞大的一座云州城内,所有黑道上的势力,都在他的把控之下。
他每年从这些人的孝敬里拿出来一大部分,再孝敬给府治大人,还要分给诸位同僚,府治大人开心,他就能一直开心。
可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府治大人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这几日心里有些别扭的雷风雷,吩咐手下人又征收上来一大笔银子,然后亲自悄悄送到了府治大人家里。
可没想到,他居然吃了闭门羹,府治大人家里的管事说,银子留下吧,大人身体不适,暂不能见客。
雷风雷心里越发的忐忑起来,心里的阴云越来越重,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去找谁。
就在他离开府治金胜往的家门口后不久,府里的管事就一溜烟跑回了书房那边。
“大人,雷风雷走了。”
管事俯身说了一声。
金胜往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完后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笑了笑道:“这个家伙,鼻子里大概是嗅到了什么气味。”
对面这人,正是云州府的府丞牛勤,与金胜往合作治理云州城已有七八年时间。
此人原本是北野军出身,曾经做到了五品将军,后来因为受伤而离开边军。
有北野军出身的背景,被安排在云州城里做府治,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从五品将军升任为从四品府丞,这半级的提拔,也完全合乎情理。
真要挑理,也就是牛勤转职地方,应该尽量异地任用。
牛勤笑道:“他鼻子再灵一些就该知道,这次谁也保不住他了。”
他起身给金胜往倒茶:“大人和他把关系拉的远一些,免得他死的时候,也染了大人一身晦气。”
金胜往若有深意的看了牛勤一眼,却没有接话。
牛勤这个人,出身毕竟是有些特殊,天知道他现在和北野王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是不是还关系密切。
作为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金胜往最烦也最怕的,就是这些有背景的家伙。
明明他是主官,可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各方关系,还得从中寻个平衡。
雷风雷是云州城本地人,当初雷风雷的父亲雷滚就是云州城的总捕,退下去之后,这位子就落在他长子手里。
前后两代总捕,在云州城的人际关系有多盘根错节,好歹想想就能知道。
老总捕在云州城威望极高,江湖宗门,黑道势力,全都给他几分薄面。
说实话,金胜往调任云州府治之初,若非有雷风雷大力支持,他也不能那么快就坐的稳稳当当。
可是现在,雷风雷有把柄落在牛勤手里了。
金胜往很清楚牛勤觊觎云州城黑道孝敬这块大蛋糕已经许久,想拔掉雷风雷安排他自己人做总捕的念头,也不是一年两年,只是过
去始终没有机会,牛勤也要忍着。
就在前几日,雷风雷夜里出去,又斩杀了一个朝心宗的余孽。
这本是很平常的事,然而就是那天夜里,雷风雷手下还莫名其妙折损了几个人。
当然,对于大人们来说,折损几个人这种事不算什么,太稀松平常了,他们在乎的是其他的事。
牛勤坐下来后笑呵呵的说道:“他那天夜里去严洗牛的武馆杀了一个朝心宗余孽,明明带了一颗人头回来,可是这颗人头,他就是不肯承认。”
牛勤看向金胜往:“我手下一个叫孙无坎的州兵校尉,巡夜的时候瞧见他手里拎着人头了。”
“可是回府衙之后,这颗人头不见了,他说是放火烧成了灰烬......”
说到这,牛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孙无坎却说,看到了雷风雷一路上和那颗人头说话,一边走一边说......人头能说话,那这妖邪之物,可就不能是朝心宗中一无名小卒。”
金胜往笑了一声:“是啊是啊,这种事,想想就可怕,朝心宗的妖邪果然骇人,连人头都能说话。”
牛勤道:“传闻当年朝心宗的宗主可是不死之身,若非是神宫出手,也难以将其剿杀。”
他语气略显怪异的笑道:“当初剿灭朝心宗余孽,除了上阳神宫之外,出力最巨的便是北野军,王爷当时可是亲自出马了的......”
这话里的威胁,都快直接了当了。
金胜往当然听的出来牛勤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他,府治大人,这次你护不住雷风雷。
如果你聪明些,就趁早把关系撇清,不然的话北野王若亲自追究起来,你这个府治扛不住,十个府治也扛不住。
他不喜这牛勤咄咄逼人,仗着北野军出身就过于跋扈,可此时也无可奈何。
只好点了点头:“唉......若是查明实据,本官自然不能姑息。”
牛勤笑道:“大人公正清明,雷风雷勾结朝心宗余孽,行妖邪之事查证,大人亲自处置,城主若知道的话,也会赞赏大人为官肃正。”
金胜往嗯了一声,想着找个什么由头,让这个讨厌的家伙赶紧走。
正在这时候,门外管事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语气有些担忧的说道:“大人,城主府派人来,请大人过去议事。”
金胜往心里一震,下意识的看了牛勤一眼。
牛勤一脸似笑非笑,那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就是在告诉金胜往......没错,就是我报知到城主府的。
在云州,城主布孤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谁也不能质疑。
事实上,唯一在他之上的北野王,对地方事务从不插手,也不关心,所以布孤心就是云州的土皇帝。
他只要把拓跋烈当太上皇供着,伺候好,他这个土皇帝就能坐的长久。
然而玉天子让他坐云州城主这个位子,他当然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复杂就在于,到了地方上之后,还得小心翼翼的把这使命藏起来,藏在最深处。
北野军中都是些什么?
那群杀人如麻的悍将,惹了其中一个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平衡好关系,是朝廷各级官员最头疼的事,也是最先要学会的本事。
城主府修建在云州城北侧,忘我山的南侧半山腰上,站在城主府高
处,可以俯瞰云州城。
布孤心的习惯就是站在这山腰处,看着云州城白天的车水马龙,夜里的万家灯火。
他让人在这修建了一个很大的瞭望台,手扶着栏杆站在这里,每一次都会有一种举手之间,指点江山的快感。
所以当金胜往的马车顺着坡道上来的时候,布孤心早早就看到了。
“大人。”
谋士宁儒伞轻声说道:“雷风雷这人是个小人物,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总捕而已,完全不用担心城中江湖宗门和黑道势力的态度,大人一句话,他们就得把态度改成大人喜欢的,可雷风雷这个事不算小事......”
布孤心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牛勤有北野军的背景,府丞落在他手里,州兵就相当于也在拓跋烈的控制之内,若是总捕再落在牛勤的人手里,这云州城衙门,就不是朝廷的云州府了,而是北野军的云州府。”
宁儒伞道:“金胜往科举出身,没靠山,没背景,一介书生而已,他做府治对于北野王来说,根本不是顾虑。”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问:“所以......大人是不是要适当地保一下雷风雷?”
布孤心的手扶着栏杆,手指在上面轻轻的敲打。
片刻之后,布孤心转身往回走:“先看看这金胜往是什么态度吧,你说的没错,雷风雷只是个小角色,可这事,不小。”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难办的是,牛勤给雷风雷扣上的帽子也足够大,勾结朝心宗余孽,那就是谋逆。”
宁儒伞轻轻叹了口气。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要,派人去天水崖探探口风?”
天水崖也在忘我山上,只是在山的东侧,距离城主府直线上来说倒也没多远。
当初城主府修建,下面人问布孤心,要修多高,毕竟修的越高,越是能俯瞰全城。
布孤心的回答是,要足够高,也要足够低。
所以现在的城主府可俯瞰云州全城,唯独看向天水崖,需稍稍仰望。
布孤心脚步微微一停,回头看向宁儒伞:“天水崖门前的石雕上,刻着的字是什么?”
宁儒伞回答:“上阳从无杀戮之心,是正义不许刀入鞘。”
布孤心又问:“所以呢?”
宁儒伞俯身:“所以不用去。”
当年八百白袍战妖邪,死伤大半,这个事就是朝心宗余孽永世不得翻身的定论。
布孤心迈步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去上阳,不如去见见雷风雷,问问他那人头到底怎么回事,若他此时有自保的手段,尽量施展。”
宁儒伞再次俯身:“属下明白了。”
城主大人的意思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该保就保一保。
可要保住的不是雷风雷这个人,而是朝廷在边疆的权威和尊严。
远处,进了城主府的金胜往提起长衫,小跑着过来,人还离着远,一声下官求见城主大人已经响彻半山腰。
而此时,在云州城内某处大院里。
才回来的牛勤看了一眼只剩下半条命的曲七鬼,伸手在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会给你出气的,很快了,另外......你想不想要那个娘们儿?”
因为这句话,伤到不能动的曲七鬼显然激动起来,身子都要弹起来似的。
第三十一章 突变
林叶在医馆里的这近乎一天一夜的时间,他还不知,一座小小的武馆牵扯到了许多人。
雷风雷在求见府治金胜往而被拒之门外后,第一件事并非是去找谁以寻求庇护,而是赶到了武馆。
雷红柳一见哥哥脸色,就知道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没有见过哥哥这般愁容惨淡,在她心中,哥哥永远都是那么自信。
雷风雷看向严洗牛说道:“先把武馆放假,让弟子们全都回家去,最近半个月......不,一个月内不要回来了。”
严洗牛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雷风雷道:“先听我把话说完,弟子们都遣散之后,今天天黑城门关闭之前,你带我妹妹出城。”
严洗牛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我会的。”
“我不会!”
雷红柳横跨一步拦在严洗牛面前:“我们不能走。”
严洗牛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挚爱的女人。
雷风雷道:“柳儿,你听话,未必会有大事,但你们若在,我更会分心。”
雷红柳自然知道哥哥的性格,他能说出这几句话,便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扭转的地步。
“先去让孩子们各自回家。”
雷红柳对严洗牛说了一声。
严洗牛点头:“好。”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兄妹二人,雷红柳看着她哥哥的眼睛问道:“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雷风雷道:“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官场上的沉浮起落,若我扛过去了,以后雷家在云州城里不会再被欺负,若我抗不过去,你和洗牛离开云州,也能为雷家保存一分香火。”
雷红柳摇头:“我不信。”
雷风雷道:“哪里有什么你信不信的东西,爹曾经说过,既然穿上官袍,就要随时做好被人扒掉这件衣服的准备。”
雷红柳:“我知道,是我任性去打了曲七鬼,惹怒了府丞牛勤......哥,你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我可去求人帮忙。”
雷风雷笑道:“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你在汴州予心观分座修行十年,可汴州距此数百里,你的办法,也要离开云州城去想办法,然后尽快赶回来。”
他话是这样说,可他也知道,紧凭予心观一个分座的分量,也不足以改变多大局面。
要论地位,予心观在江湖中足够高,可在朝堂的影响,不及上阳宫百分之一。
就在这时候严洗牛进门来:“和孩子们都说了,我让老二照看着他们各自回家......”
话刚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多时,武馆二师兄谭炳晨跑了回来。
“师父......”
谭炳晨站在屋门口,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说道:“外边......都是人。”
雷风雷眉角一抬。
他来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这才进门不到两刻的时间,武馆竟是被围了。
他问:“可是府丞手下的州兵?”
谭炳晨回答:“不是,看起来,皆是城中的泼皮混混,人数太多,已把武馆围住。”
雷风雷听说不是州兵,眼神里便多了几分狠厉。
“让孩子们都回屋里。”
雷红柳迈步出门:“且看今日有几人敢进这门。”
雷风雷拉了他妹妹一把,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后迈步走向大门外。
严洗牛紧随其后,却拦着雷红柳:“照看
好孩子们,别让人从后门进来。”
雷风雷把大门拉开,吱呀一声响,门外堵着的那些泼皮全都看过来。
见那一身锦衣的雷风雷迈步出来,所有人又都整齐的后退了一步。
雷风雷扫视了一圈,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就只你们?”
这四个字,是总捕之威。
“牛儿,给我搬把椅子来。”
严洗牛连忙应了一声,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雷风雷一屁股坐下后说道:“云州城是法治之地,大街上的人多些,我管不着,可只要有人敢擅闯私人住地,我就按法办了他。”
他眼皮一抬,看向那些平日里见了他犹如老鼠见了猫一眼的泼皮们。
“聚众可以,若聚众闹事,今日我目光之内,皆为下狱之人。”
这话一出口,那些泼皮中已有人下意识后退。
雷家总捕的威慑,在云州城已有数十年,老总捕在的时候,跺跺脚,这城里的泼皮就得颤三颤。
就在这时候,那群看似声势浩大,却不过是乌合之众的泼皮人群分开,有一伙人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抬着一个担架,那上面正是被打成了重伤的曲七鬼。
为首之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左右两只耳朵都没了,所以看着有些诡异。
这人是曲七鬼的结拜兄弟,叫刘辉煌,云州城内有名的黑道人物。
“雷总捕。”
刘辉煌走到近处,抱了抱拳:“我知道,如我这般小人物,平日里和你说上话都难,可小人物也讲义气,我兄弟曲七鬼被你妹妹无缘无故打成重伤,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来讨个公道。”
雷风雷轻飘飘的扫了刘辉煌一眼:“你忘了疼?”
只四个字,刘辉煌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起来,甚至还不自觉的抬起手,摸了摸脸侧。
他的两只耳朵,数年前, 就是被雷风雷下令割掉的。
雷风雷道:“你们既然是想讨公道,那就都随我回府衙,各自呈堂证供,府治大人自然会给你们公道。”
刘辉煌忽然笑了笑:“大人啊,不是以前了,以前你要是问我一声是不是忘了疼,你能直接把我吓尿了,现在大人你都自身难保,还想着能吓住谁?”
雷风雷脸色如常,也笑了笑:“那你近前来?”
刘辉煌道:“大人,你不是说要去公堂吗,可以,咱们现在就去,我们跟着大人走,大人的妹妹自然也要跟着走,所以不如现在请她出来?”
说到这,他居然鼓足了勇气的再上前一步。
“如果大人的妹妹不敢出门,大人是不是要发霹雳火,召集府衙的捕快们过来拿了她?又或许......大人你那霹雳火已经没了用处,连一个手下都召不来了吧?”
刘辉煌这话说完,雷风雷就已经明白,他手下那些忠心之人,此时应该已经被拦住了。
就在他来武馆之前,府丞牛勤下令,调集所有捕快到州兵营里帮忙搬运物资。
捕快们到了州兵大营里,直接被围了起来,卸掉兵器,关入马厩。
而就在这时候,武馆对面的茶馆里,牛勤已经到了,他想看看这雷风雷到底有没有什么底牌。
雷风雷身上有阳宫外门弟子身份,这是牛勤唯一的忌惮。
但他之所以还是敢出手,是因为上阳宫外门弟子身份,其实也不是尊贵到无人敢惹。
上阳宫如此庞大,要正常的运作下来,除了朝廷分拨的银子之外,还需信徒弟子的香火。
不然光靠朝廷拨款,哪里能撑得住上阳宫的奢华。
在各地分座,皆有香堂纳客,香火钱添的足够多,便会得上阳宫外
门弟子身份。
牛勤的底气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雷风雷勾结朝心宗余孽这事。
上阳宫的人,对朝心宗余孽是什么态度人所共知,雷风雷身为总捕,知法犯法,上阳宫决然不会纵容。
第三十二章 你们也来了啊
天还亮着,所以黑暗依然藏身在角落,可它们跃跃欲试,在角落里吞吐妖雾。
武馆门没有关上,所以邪气还在一个劲儿的往里边涌,试探着。
树荫中,屋檐下,角落中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泼皮无赖,便是这人间的妖物。
在雷风雷被城主府金乌骑带走之后,雷红柳和严洗牛就知道,随夜幕一起降临的,必是灾祸。
“趁着他们大白天还不敢太放肆,洗牛,你把孩子们送出去。”
雷红柳抱起薛铜锤塞给严洗牛:“别争,你把孩子们送走,我守着家。”
严洗牛看到手里雷红柳塞给他的纸条,沉默片刻后点头:“不争,我会尽快回来。”
说完后右手抱好了薛铜锤,左手牵着宁株,出屋门后看向其他弟子:“我送你们回家去。”
二弟子谭炳晨俯身:“弟子留下吧。”
严洗牛道:“今日不听师父话的,一律逐出武馆,以后就再也不是我严洗牛的弟子了。”
谭炳晨想了想,直起身子:“那弟子先帮师父把师弟们送回家,师父送一半,弟子送一半。”
众人皆不想走,可严洗牛发了脾气,一个一个的往外撵,撵不动的直接就上脚踹。
谭炳晨见师父如此,便劝说师弟们,不要让师父生气,不要让师父担心。
于是,众弟子一步三回头的出门。
一见武馆里有人出来,四周的泼皮无赖全都起身看着,有人已经把手中木棒匕首之类的东西拿了起来。
“爷,拦不拦?”
有人问刘辉煌。
刘辉煌思考片刻后道:“不用拦着,严洗牛的这些徒弟根本不用在意,且真若是伤了这么多人性命,事情闹的太大,惊动城主府我们都没好下场,只要雷红柳还没走,其他的都可以放。”
有了老大的话,这些泼皮无赖又都坐了下来,一个个装作目光凶狠的注视着严洗牛带着孩子们离开。
人都走了,武馆里就显得空荡起来,雷红柳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往四周看了看,脸色有些复杂。
片刻后,她走到院门口,就在她哥哥之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外边的那些泼皮,也让那些混账也能看到她。
她很清楚,若自己离开武馆,孩子们便一个都走不了。
就算她自己能拼尽全力的脱身出去,这些混账一定敢抓了孩子们来要挟她。
只要她还在这,孩子们就能躲开这一劫。
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不在意,因为这些人于她眼中,连粪土都不如。
想想看,她在这条街上平日里也着实有些强势,街坊四邻都怕了她,所以武馆有事,街坊四邻也都是大门紧闭,不敢出来管,大概也不愿出来管吧。
可这样最好,不连累别人,还能得心安。
她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太阳从正中逐渐偏西,那些泼皮也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已经有人在四周走动,不时回头看看雷红柳。
就在这时候,雷红柳看到丈夫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大的布包。
所以雷红柳有些生气,这个总是惹她生气的男人,这次还是如以往一样,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她希望严洗牛不回来。
“媳妇儿。”
严洗牛不管那些泼皮敌视的眼神,径直走回到武馆门口,习惯性的咧开嘴朝着雷红柳傻笑。
“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包裹。
雷红柳坐在那没起来,抬着头瞪他,一直瞪着。
严洗牛却还是老样子,没心没肺的笑着,把包裹打开后得意的说道:“这里边都是你爱吃的点心,我路过的时候一样买了些。”
雷红柳还是那样瞪着他。
“哈哈哈哈,看!”
严洗牛打开一包点心后,从里边取出来一根碧玉簪子:“想不到
吧!”
他不管雷红柳如何瞪他,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我偷偷攒了好久的钱,你上次让我都给小叶子看病用,我才不给呢,我给他的都是小石子,哈哈哈哈......”
他把簪子给雷红柳插在头发中,眼神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是心满意足。
“我骗了那傻小子,也骗了你,我知道你又会打骂我,可我皮糙肉厚,你打就打,别用自己拳脚,找根木棍什么的打,打疼了你的手我还得心疼。”
他看着那簪子,觉得和自己的女人真是绝配。
“真好看,我媳妇儿天下第一好看,这簪子天下第二好看,我天下第三。”
他说到这的时候低头看向雷红柳,雷红柳还是坐在那,抬着头瞪他,只是那双眼睛已经红了,眼角的泪珠儿在打着转。
“你怎么了?不怕不怕,爷们儿在呢,这群王八蛋真敢来惹你,我就把他们全都宰了。”
他想抬手把雷红柳眼睛的泪擦掉,可又怕自己手不干净,于是用袖口裹了手指,这才轻轻去蘸。
雷红柳没忍住,双手抱住了严洗牛的腰。
“胖子,一会儿打起来,你别冲在我前边,我比你能打。”
“是,你比我能打,可你是我媳妇儿,男人倒下去之前,女人就乖乖在男人身后站着,若我倒了......”
雷红柳抬起手捂住严洗牛的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哭不哭,都怪我现在没本事,若我还在边军中,一声招呼,比大将军还好使呢,千军万马啊......”
雷红柳一边哭一边说:“又吹牛!”
严洗牛嘿嘿笑了笑,继续给她擦眼泪。
就在这时候,路上传来当当的声音,不大,可在此时此刻就显得那么清楚。
他俩看过去,就见远处来了两个人。
一个瘸子,住着拐杖走路,拐杖每一次落地都发出当的一声,有点沉闷。
一个瞎子,手放在瘸子的肩膀上跟着瘸子走,嘴里还不停埋怨着瘸子走的不稳当。
瘸子就说,你他娘的稳当你自己走啊,臭瞎子看不见还他妈的话多。
瞎子就说,我他妈看不见尚且看不起你,老子看得见的时候,还能把你当个屁?
瘸子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臭瞎子。”
瞎子说:“本打算准备干点凶狠的事,这下好了,咱们省事了。”
瘸子道:“省事好,毕竟你我都未必能下得去手。”
瞎子点了点头,觉得瘸子说的有道理,难得他觉得瘸子说话有道理。
两三个泼皮上前拦住那两人,其中一个伸手:“离这远点,再往前走,把你们腿打断了。”
瘸子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空荡荡的裤管,笑起来:“死瞎子,他他妈比你还瞎呢。”
瞎子哈哈笑,然后侧头,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窝看着说话的泼皮:“别说话,别拦我,我连一息都不用就能杀了你?我下得去手。”
他说话的时候不笑了,不笑的时候,那张带着伤疤的脸上,有杀气。
那泼皮被他这脸上的伤疤和语气吓的心里有些发寒,可此时那么多人看着,他觉得自己若是被瞎子吓着了,是丢了脸面。
于是伸手一把掐向瞎子的咽喉:“死瞎子,你是不是找死?”
他掐住了瞎子的脖子,可话也没法继续往下说,因为他脖子里多了一根铁筷子。
瞎子把筷子抽出来:“他为什么不信?”
瘸子说:“现在他们信了。”
说完两个人继续往前,瘸子住着拐杖,瞎子扶着瘸子的肩。
剩下的两个泼皮看着同伴倒在血泊中抽搐,一时之间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刘辉煌猛的起身,想起来府丞大人说夜里做事的话,又强压着火气坐了下去。
死了个小混混而已,他才不
在乎。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让开,来了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到了晚上,不过是多两具尸体而已。
“死胖子,吓哭了?”
瞎子抽了抽鼻子,笑:“我闻到眼泪的味道了。”
严洗牛怒了:“你们俩滚远点。”
瘸子摇头:“瞎子说,你在他那赊的酒钱太多,让我帮忙来要账,要到了,分我一半。”
瞎子道:“我说的是分你三成。”
严洗牛立刻回头对雷红柳说道:“媳妇儿,拿钱,让他们滚。”
雷红柳立刻把腰带上挂着的荷包摘下来,递给严洗牛:“给。”
严洗牛要说话,瞎子把腰带上挂着的酒葫芦摘下来:“喝完再说?”
严洗牛沉默了。
瘸子问:“能不能让瘸子坐会儿?毕竟瘸子站不住的。”
雷红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位置,瘸子坐下来后笑了笑:“死胖子,你也能这么抱着我,我不嫌弃,你给爷哭一个,爷给你吹吹眼睛。”
严洗牛:“滚!”
瞎子鼻子又抽了抽:“有点心?配酒吧。”
严洗牛无奈,只好又搬了小桌和凳子过来,就在门口摆了。
此时过了正午,可太阳还是很晒,云州城的夏天啊,能把路上的青石板晒的烫屁股。
门洞里这一方小天地,能挡住太阳,还没有拒绝光明,着实是好的没话说。
“尝尝?”
瞎子把酒葫芦递给严洗牛,他看不见,可是他不但耳朵好用,鼻子也好用,谁在什么位置他都知道。
严洗牛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过酒葫芦要倒一杯,才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他眼神就一亮。
“好酒啊!”
说完这三个字,他迫不及待的把酒倒满,端着杯子先闻了闻,然后用唇轻轻触碰,再然后才抿了一口。
“我就说!”
严洗牛抬起手指着瞎子:“我就说你他娘的藏了好酒,瘸子还说你不至于那么小气,死瘸子,你看是不是我猜对了,你我在瞎子那喝了这么多年酒,你可喝过这么好的?!”
瞎子叹了口气:“你是真他娘的没见识啊......不是这酒有多好,而是你们俩每次来我家喝酒,我都掺了水,毕竟你们俩谁他娘的都不给我钱。”
严洗牛:“你心都黑透了!”
瘸子笑:“你知道的晚了,我却早就知道,只是反正白喝酒,你还挑什么挑?”
严洗牛愣了愣:“有道理,反正不给钱。”
瞎子侧头往外看了看,那双黑洞洞的眼窝,仿佛真的能看到什么似的。
他说:“今天的太阳是吃了猛药吗?这个时辰了,为什么还这么晒?”
严洗牛和瘸子往外看,外边的阳光都刺眼。
所以大街上,那个怕被晒着了,所以举着一把伞走过来的少年,就显得合理起来。
严洗牛猛的起身,想阻止,可不管他怎么喊,那少年好像聋了一样,就那样缓步走了过来。
这伞真黑啊,还很大,伞下的少年难得的咧开嘴笑了笑,对比之下,牙齿显得真白。
他说:“你们也来了啊。”
瞎子哼了一声,没理会。
瘸子笑着说:“死胖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人这一辈子,得有两个过命的朋友。”
林叶点头:“师父说过,还说过你们俩喝酒不要脸,两个也喝不过他一个。”
他把大伞放在一边:“我为长辈们满酒。”
瘸子看着他那笨拙倒酒的样子,笑道:“你上次给长辈们倒酒是什么时候?”
林叶回答:“上次你们喝酒的时候。”
瘸子又问:“上上次呢?”
林叶停顿了一下,再回答。
“坟前。”
第三十三章 崽儿
林叶知道瘸子和瞎子能从那一战中活下来,必然是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隐情。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四周原本就已蠢蠢欲动的泼皮无赖开始聚集起来,在不算太明亮的火把光芒下,隐隐约约有金锐之色。
“他们发了兵器。”
瘸子提醒了一声。
在武馆四周的街口,有州兵封锁,武馆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孤岛。
府丞牛勤就在高处看着这座孤岛,他很自信,用不了多久,这孤岛就会被水淹没。
瞎子手里攥着的那一大把铁筷子,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瞎子最无用,所以瞎子守第一关。”
第一关,自然就是武馆正门。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林叶迈步走到了大门口。
“小叶子回来!”
严洗牛喊了一声,而雷红柳已经跨步出去,想把林叶拉回来。
“师娘,信我。”
林叶没回头的说了一声,然后将那把很大很大的伞打到半开,伞骨弓着。
就在这一刻,刘辉煌一声令下,数不清的泼皮无赖朝着武馆冲过来。
林叶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他最在意的是一头毛驴,一把伞。
毛驴是婆婆养的,伞是婆婆家传的。
啪的一声,林叶手里的黑伞像是张开了,可伞面却没有撑起来。
那啪的一声之后,至少数百根铁钉从伞骨里激射出去,火光下,密密麻麻的像是横冲直闯的蝗虫。
下一息,哀嚎声响起,冲在前边的泼皮倒下去一层,而且还在一层一层的倒。
数十人,在距离武馆正门十丈左右倒下。
想要把林叶拉回去的雷红柳眼睛都睁大了,她没想到,小叶子居然有这样一件大杀器。
这一阵扫射之后,那些泼皮被吓住了,纷纷后撤。
刘辉煌的眼睛也睁大了,看着那个持伞的少年,第一反应是......那伞真是个宝贝啊,得抢。
在高处看着的牛勤也注意到了,于是没多久,便有不少木盾从后边运上来,分发给那些泼皮。
有了盾牌之后,这些泼皮又多了几分底气,呐喊着第二次冲上来。
林叶等那些人距离自己还有不到五步的时候,手转动了伞柄。
伞头上喷洒出去许多粉末,比风吹起的扬沙要细密的多。
这些粉末飘散开后,林叶再次转动伞柄,伞头上有一道火光出现。
下一息,随着呼的一声巨响,方圆三丈之内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也是在这一瞬间,林叶立刻下蹲,用伞遮挡住自己,那迅速燃烧起来的火焰扑在伞面上,竟是被完全隔绝。
又有数十人被火海吞噬进去,也不知道那些粉末是什么东西,落在身上被引燃后,衣服迅速就被烧了起来,这一下,地上多了无数满地打滚的人。
林叶起身,看向那些哀嚎的人,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惊讶。
都是在他脑海里出现过的画面,对于这样的惨状,他无动于衷。
雷红柳已经惊讶的无以复加,数百泼皮,被小叶子这伞在片刻之间就放倒了近百个。
要是再来这么几下的话,别说还会打伤多少人,那些泼皮必然是不敢再上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本是林叶用
以自保的秘密,林叶很清楚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暴露。
就在这一刻,后院那边有人翻墙进来,呼喊着杀到了前院。
严洗牛一声暴喝,抓了兵器架上的一条木棍就迎了过去。
“有点意思了。”
瘸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火气味儿和血腥味,咧开嘴笑了笑。
瞎子说:“这样也好,不然咱俩谁也下不去手。”
瘸子说:“是啊,不然真的下不去手。”
于是,瞎子出手了,他手里攥着一大把铁筷,头歪着,靠耳朵来听那些敌人的声音判定位置。
然后铁筷飞出去,每一根都能命中,他看不见,可没多少人能比他更准。
当年在无惧营的时候,他一张弓一壶箭,无数次救下同袍的命,也无数次把敌人送进地狱。
可现在的他,非但眼睛看不见了,右臂也受过重伤,难以再拉开硬弓。
他还有左手,那些铁筷,就是他的羽箭。
一个泼皮才翻过院墙,还没来得及发狠,一根铁筷迅疾打入他的头颅。
铁筷从两眼之间打进去,从脑后打出来,半截筷子上染了血,那人连哀嚎都没有就扑倒在地。
“又想起当年!”
瘸子守在瞎子身侧,左手的拐杖拄地面支撑身体,右手的拐杖前端竟然是一把短刃,有人靠近,就被他一拐戳死。
“当年杀的可是娄樊人!”
瞎子一边出手一边喊:“比如今杀的爽快。”
瘸子一拐戳进敌人胸膛,抽出的那一刻,血喷了他一脸,他却浑不在意,反而更加振奋起来。
下一息,拐刀又刺进了另一个敌人的咽喉,瘸子大声说道:“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当年我们杀敌是为了护着同袍,今日是为了护着兄弟,都一样!”
瞎子微微一怔,点头:“你说的对,都一样。”
林叶回头看到这一幕,再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是害了无惧营的叛徒吗?
就在这时候,被刘辉煌驱赶着的泼皮再次冲上来,没了铁钉也没有了喷火的林叶,在一群人靠近的瞬间,猛的把伞往前一推。
伞面竟是反方向张开,伞骨全都伸了出去,每一根伞骨都那么锋利。
四五人被伞骨刺中,连连后退。
此时门外已经守不住,雷红柳一把抓了林叶的腰带向后退出去:“从后院杀出去,别回来了!”
她喊完一声把林叶往后甩出去,一个人站在门洞里,进来一个被她放翻一个,门洞里倒下去的人,迅速的多了起来。
那一身红裙的妙曼身姿,在门洞这方寸之内,便是万夫莫开的大将军。
然而泼皮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正门进不来人,还有无数人翻墙进来。
后院进来的人更多,严洗牛虽然有功夫在身,且还蛮力极大,可他的极限也只是应付二十人左右同时围攻。
一个不小心,被敌人偷袭得手,长刀在他背后划出来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些泼皮不善用刀,且气力不足,若是边军的人一刀从背后砍中敌人,连脊骨都能斩开。
严洗牛疼的喊了一声,回身一棍扫在敌人的太阳穴上,直接把人打的横翻在地。
可下一刻,又一刀劈在他肩膀上,那泼皮握着刀狠狠往下发力,刀身在严洗牛肩膀里一点点往下切。
破空之声出现,一根铁拐飞过来,正中
敌人面门,把人撞翻出去。
“死胖子,过来这边背靠背杀敌!”
瘸子扔掉了左手的拐杖,只能是一只手扶着瞎子的肩膀继续厮杀。
这一刻让人有些恍惚,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瞎子手扶着他的肩膀亦步亦趋。
“现在我是你的拐了。”
瞎子手里已经空了,一根铁筷都没有了。
林叶一伞将靠近的人打翻,转身回来把伞递给瘸子:“先撑着。”
然后拉了瞎子到他身后:“别乱动!”
在这一刻瞎子愣住。
他脑海里一下子就涌上来以前在塞外厮杀的画面,他受了伤,他的校尉一把将他拽到身后,也是这样喊了一声。
“别乱动!”
林叶在他身前阻挡敌人猛冲,那些泼皮没有什么章法,可是人实在太多。
而此时林叶,浑身剧痛。
辛先生说过,几日之内,不许他发力。
这少年的身上全是汗水,衣衫都已经湿透,此时的他每一次发力,身上的肌肉都在撕裂一样的疼。
“你受伤了?”
瞎子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声。
林叶:“没有!”
瞎子伸手想去拉林叶回来,不想让这少年为保护他而拼死。
手触碰到了林叶的后颈,手指尖上传来的触觉,让他颤抖了一下。
林叶脖子里戴着一根红绳,瞎子停顿片刻后,双手抓着红绳摸索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瞎子似乎癫狂起来:“没错,没错的,瘸子你没有看错的!”
林叶心里一惊。
“你是无惧营的后人,你果然是无惧营的后人!”
瞎子在林叶身后嗓音发颤的喊着。
林叶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咬着牙阻挡那些泼皮,他没有问,虽然他此时几乎忍不住的有无数话想要问。
可就在他一脚把面前敌人踹开的时候,丹田之中忽然剧痛无比,疼的身子立刻没了力气。
瞎子手里还攥着红绳,感受到林叶往下倒,也听到了阵阵破空之声。
于是,毫无犹豫,瞎子扑在林叶身上。
乱刀落下。
“死瞎子!”
瘸子回身看到这一幕,嘶吼一声。
雷红柳听到喊声回头,立刻抽身回来,将围着的泼皮尽数击退,一把拎着林叶,一把拎着瞎子,疾掠回屋。
她把人放在地上,见严洗牛险象环生,又立刻冲了回去。
“为什么救我?”
躺在那的林叶汗出如浆,他有无数个问题要问瞎子,可最终问出来的却不是他一直想问的那些。
“崽儿......咳咳。”
瞎子咳出来几口血,抬起手,颤抖着伸到林叶脸上,那血糊糊的手在林叶脸色留下了一道道血迹。
“你是无惧营的崽儿啊......”
那双粗糙的手仔仔细细的摸过林叶的脸,再小心翼翼,也控制住不的颤着。
“崽儿啊......我摸不出你像谁,兄弟们的样子我明明都记得呢,一个我都没敢忘,我为什么就摸不出你像谁?我怎么就摸不出你像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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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也就这样
浑身是血的瞎子抬起手摸索着,他似乎是想拉起来林叶的手。
可此时林叶因为丹田剧痛,身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了,别说抬起手,说话的气力都跟不上。
似乎全身力气都随着毛孔里冒出去的汗流失了,他抓不回来。
瞎子的手顺着林叶的脸摸下去,手在林叶衣服上留下的痕迹,是他的追寻。
“崽儿,你记住啊,要记住,死死记住,如今无惧营里活下来的,没有一个不是该死的。”
“崽儿啊,瘸子说他看到你脖子挂着的那红绳儿了,我一开始还不信,挺好的......挺好的,无惧营有后。”
瞎子总算是摸到了林叶的手,死死的攥住,那般用力,仿佛是落水的人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松手了,他就会跌入地狱。
林叶疼的嘴唇都在颤,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流着,这种感觉,比他被辛先生开窍的时候还要痛的多。
辛先生说,你若乱动气力,就可能导致身体残废,甚至可能伤及性命。
林叶不是没把辛先生的话当回事,可他是婆婆教育出来的孩子。
倔强,固执,认死理,有些时候不讨人喜欢,可受人尊敬。
婆婆说,这世上有三件事不可辜负,前两件事若辜负了,大概会遗憾许久。
一为美食,一为美色。
她说啊,如果遇到了好吃到哭的美食,别说是没吃到,她就算吃的少了,后半生回想起来也会跺脚后悔。
她说啊,遇到了漂亮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人,不管男女,她都是要多看几眼的,甚至还会偷偷追着人家看,觉得赏心悦目。
当年丈夫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她总是拉着丈夫追在人家漂亮小姑娘后边看,反而是他丈夫脸红,拉着她不让她继续跟了,她不听,除非是遇到了美食。
漂亮的人可以让她多走几步路,而美食,让她走不动路。
所以林叶总是想,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婆婆老了之后,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婆婆啊。
婆婆说,前两件事辜负了是后悔,第三件事若是辜负了,大概会下地狱,要么身入地狱,要么心入地狱。
这三件事,是为良心。
林叶当然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也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这条命。
他当然可以不来,只那血海深仇四个字做理由,大概也能说动心中的良心吧。
可他还是来了,他是婆婆的幺儿啊,他不能丢了婆婆的体面,死也得护着。
他不要那守善库了,可他是守善人。
瞎子还攥着林叶的手,他能感觉到,林叶身上好像都快没有体温了。
他问:“崽儿,你是受伤了?流血多不多?我现在鼻子里都是血腥味,我闻不出是不是你受伤了,你告诉我,是哪里?”
林叶疼的哆嗦,积攒了一会儿力气才勉强回了几个字:“我......没有。”
“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凉?”
瞎子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强撑着爬动,他抱住了林叶。
“死瘸子,他是咱无惧营的崽儿!”
瞎子喊。
正屋外边,瘸子的拐杖没了,被人抢走不知道扔去了什么地方,瘸子手里还有一把伞。
眼看着严洗牛也受了伤,之前扔出去一根拐杖的瘸子,想
把这伞也扔出去帮严洗牛砸翻一个敌人。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瞎子的喊声。
“他是咱们无惧营的崽儿!”
瘸子手里的伞,就没能扔出去。
这伞是咱无惧营娃儿的伞,怎么能扔呢。
就这一愣神的时候,有个泼皮从他背后上来,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瘸子疼的身子都绷直了。
可他骨子里的悍勇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当年他身负重伤,被两个娄樊斥候按住,一个要拿刀捅他的腰,一个按着他。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任由那把刀捅进来,然后一口咬住了面前敌人的咽喉,硬生生把对方咬死了。
所以此时的瘸子,一回身,张开嘴乐了乐,那满嘴的血把捅伤他的泼皮吓了一跳。
下一息,瘸子一把搂住那泼皮,狠狠咬住脖子,用力撕咬向外一拉,脖子上一大块血肉被他咬了下来。
啐掉嘴里的肉,瘸子又咧开嘴乐,嘴里的血更多了。
“上次敢捅我腰子的人,也是被老子咬死的,你们这群小混混,比起娄樊人可差得远了。”
他用伞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后腰上,血像是溪流一样顺着衣服往下淌。
“瞎子!”
瘸子摇摇晃晃的喊:“这娃儿是谁的啊,我......咳咳,我过不去了,你替我多,咳咳......多交代几句。”
话刚喊完,又一个泼皮冲上来,一刀砍在瘸子的后背上,瘸子终究是撑不住了,扑倒在地。
他趴在那,还喊:“替我多交代几句啊,咱无惧营的娃儿,可不是没人教,别让他以后......受了欺负。”
泼皮上前,一脚踩着瘸子的后背:“喊他妈的什么喊!”
他见瘸子手里还攥着拿把伞,一脚把伞踢开,双手握着刀柄狠狠往下一戳,长刀刺入了瘸子的后背。
瘸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可眼里只有拿把伞。
“我们娃儿的......你再敢踢,我就咬死你......”
他淌着血往前爬,那泼皮见他如此,故意戏弄,在瘸子眼看要够到伞的时候,用脚把伞又踢开了些。
瘸子继续往前爬,身下是血留下的浓墨重彩。
那泼皮等瘸子又要够到伞了,再次一脚把伞踢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刻,一样浑身是伤的严洗牛冲了过来,用肩膀把那泼皮撞翻。
“老子操-你祖宗!”
严洗牛掐住那混蛋的脖子,两条胳膊上的肌肉全都崩了起来,死死的掐住,掐的死死的。
那人都死透了,严洗牛还没有停手,双手握拳朝着那人的脸上狠狠的砸,一下两下三下,砸的血肉都在飞溅。
“死胖子......死胖子,别打了,把伞给咱娃儿送回去,咱娃儿的......娃儿的。”
瘸子伸直了手臂想去抓回来那伞,可是指尖距离伞就差了那么一点,怎么也够不到了。
“娃儿,不管你是谁的娃儿,按理你得喊我一声叔。”
瘸子想放弃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伞就在眼前,可那已经是他的天边。
严洗牛爬过来,把伞塞进瘸子手里。
瘸子抱着伞,又咧开嘴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把怀里的伞打湿了。
“算了,我不配。”
瘸子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声,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能闭眼死真好......
严洗牛跪在瘸子身边,嗷的一声哭了,他背后有个泼皮冲过来,一脚踹在他身上。
可这一脚没能把他踹倒下。
“胖子!”
雷红柳见状,转身杀了回来,那一身红衣随着她跑动飘摆起来,红衣上像是有一朵一朵的花瓣在飘落。
可那不是花瓣儿,那是血珠儿。
雷红柳一脚横扫,脚面拍在那泼皮脸上,直接把人扫的横翻出去。
“柳儿,瘸子没了。”
严洗牛抬起头对雷红柳说话,脸上有血,有鼻涕,有眼泪。
就在这时候,刘辉煌带着大批的泼皮从正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刘辉煌就笑起来。
他一直都没有出手,是因为他知道那姓雷的婆娘能打,拔萃境的强者,打他那些不成器的手下,能打一百个。
可是现在,严洗牛大概已经废了,浑身都是伤,而那婆娘也已没了力气,所以他才带着人进门。
雷红柳回头看了看屋里,瘸子不知道为何趴在林叶身上,他们俩已经有一会儿没出声了。
瘸子死了,她的男人也已经伤的几乎站不起来。
雷红柳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抓了严洗牛的衣服,一只手拎起来瘸子的尸体。
她退后到屋门口,把瘸子的尸体放进屋里,然后双手捧着严洗牛的脸,狠狠的,使劲儿的亲了一口。
“胖子,老娘可真喜欢你啊。”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小气抠门,经常骗她,还贪杯好酒的胖男人。
她真的是太喜欢他了。
然后她一把将严洗牛推进屋里,顺势把屋门关好。
这个一袭长裙的女人,撕下来一条衣袖,把屋门绑上。
屋里传出砸门的声音,还有那胖子撕心裂肺的喊声。
“别喊了胖子。”
雷红柳背靠着屋门,轻声说道:“你听话,若我死了,你活着,你不能再娶,你得给老娘守一辈子寡......老娘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可不把自己男人大方出去,你是老娘的男人,谁也不能碰。”
说完后她后背离开屋门,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刘辉煌笑了笑:“还挺有意思。”
然后伸手一指:“谁抓了她,她是谁啊,拔萃境的娘们儿,你们想想带劲不带劲。”
那群泼皮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刘辉煌笑道:“你觉得你能打啊,你能打又能怎么样呢?你还能撑多久?”
雷红柳道:“我能撑到你们都死光。”
刘辉煌撇嘴,回身看了看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下令:“去把院墙拆了,拿砖砸她,不是能打吗,我看她能不能抗。”
这群泼皮立刻就来了精神,把院墙推翻了一段,每人捡了两块砖回来,把雷红柳团团围住。
刘辉煌伸手要过来一块砖,声音发寒的对雷红柳说道:“你哥哥以前是总捕,所以我们躲着你,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怕了你?现在雷风雷也难逃一劫,你要是乖乖跪下来,我还能发善心让兄弟们下手轻一些。”
雷红柳右手握紧了刀,然后左手抬起来,用拇指和食指虚捏着,朝着刘辉煌比划了一下。
她说:“你也就这样。”
第三十五章 你差一点就来晚了
刘辉煌立刻就恼羞成怒,立刻就要动手,但他身为一个武者,却还是把手里的墙砖扬了起来。
“我现在反悔了。”
刘辉煌狠狠把墙砖砸出去:“别留活口!给我砸烂了她!”
随着那墙砖旋转着砸向雷红柳,那些泼皮们全都喊了起来,好一群妖魔鬼怪。
当的一声,雷红柳一刀将墙砖劈开,想着不能就这般被砖砸死,冲入敌人之中,能杀几个是几个。
可就在时候,有个泼皮忽然捂着脑袋蹲了下去,他的后脑上被砖头砸了一下,顿时就出血了。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砖头好像雨点一样朝着那些泼皮飞过去。
刘辉煌觉得不对劲,立刻回头去看,只见他们背后,大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人。
一个武馆弟子大步往这边走,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看得出来,他依然紧张,也在害怕。
可他还是在往前走,因为他的父亲,那个原本憨厚的农夫,就走在他身边,手里攥紧了本该割麦用的镰刀。
“爹,你怕不怕?”
他小声问。
他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摇头:“爹怕啊,因为爹没打过架,但爹被人欺负过,那时候没有人帮你爹,所以我们怕也得来。”
在他们旁边,一个看起来能有二百斤的大胖子,右手拿着菜刀,左手牵着他儿子的手。
他儿子也是武馆弟子,而且和林叶关系很好,这个和他爹手拉手一起走来的孩子才八岁半。
他叫宁株。
人越来越多,那些平日里好像和武馆关系不大好的街坊四邻都来了。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宁株的父亲大声喊:“我儿子说,如果我们这次怕了,那以后还是一样天天被这群王八蛋欺负,可如果我们这次不怕了,大家一起上,把这群王八蛋全都打趴下,以后就轮到他们怕我们了!”
“大家一起上!”
“干他!”
老实人都来了。
在人群中,原本还在躲躲闪闪的高恭听到这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觉得自己以前真不是东西。
他回头看,看到了宋福喜他们全都挤到自己身边了,他们伤还没好,可他们都来了,只是刚才如他一样,都是在人群里躲躲闪闪的,不敢靠前,不敢让刘辉煌人发现。
“小爷!”
高恭朝着武馆里边扯着嗓子喊:“我们来了!小爷你还活着吗?大福狗来了!”
这话一喊出去,差一点把百姓们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气势给破了。
林叶听到喊声了,可他现在还是动不了,丹田里此时像是烧起来一样,烧的五脏六腑都要焦了。
可他又浑身发冷,冷的止不住的哆嗦,身上唯一的温度,就来自于抱着他的瞎子。
可是瞎子一直都在流血,若再不制住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瞎子的身体大概会变得比他的身体还要冰冷。
他听到了高恭的喊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很欣慰。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喊一声,婆婆啊......你看,你看啊,人心真的是本根向善。
武馆外边的人越聚越多,没多久,人数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泼皮。
这是武馆第二次被围起来,这一次,害怕的是那些恶人了。
刘辉煌大步走出来,用手指着那些百姓们大声喊。
“都退后,你们是不是他妈的吃了豹子胆,都不怕死了?”
一开始有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可是他看到那走在最前边的孩子都没有退缩,于是又回来了。
厨子说:“你们欺负人,欺负太久了,我
们今天就跟你们干了!”
宁株抬头看向父亲,他第一次觉得他爹,真的是牛皮爆了。
和他上一次见到的,那个被酒楼掌柜拍打着脸骂的父亲,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武馆的弟子们都回来了,他们的父亲也都跟来了,有的正值壮年,有的已经稍显老态。
可他们是父亲,在孩子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原本性格里带着些懦弱的普通人啊,全都变成了盖世英雄。
高处看着这一幕的牛勤脸色也变了,可他不是在怕,而是恼火。
“这群老百姓不知死活。”
牛勤啪的一声把桌子拍的都震了一下。
“可是大人,现在聚起来的人太多了,大多数又都和武馆无关......”
听手下人劝,牛勤的火气更大了。
“无关?”
他性子里的阴狠,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领头的都是武馆的人,严洗牛和雷红柳的弟子,雷风雷勾结朝心宗余孽,这些人都是同犯!”
他走到窗口指着外边说道:“雷风雷一定把那颗人头藏在武馆里了,这些家伙是要帮雷风雷藏起勾结朝心宗的证据,现在我怀疑他们都是朝心宗余孽!就算是把人都抓了,上报朝廷我也不怕!”
“杜上文!”
牛勤喊了一声。
原本被他定为接替雷风雷位置的杜上文立刻跑过来,俯身道:“大人,属下在。”
牛勤指着外边的人群说道:“带上州兵把人群围起来,所有与武馆有关的人,全都抓回大营里去。”
杜上文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大人......万一在武馆里找不到那颗人头,怎么办?”
牛勤道:“一颗人头而已,我说是就是,随便切一颗下来烧了,谁敢说不是!”
杜上文觉得府丞大人好像是疯了。
“大人,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今夜的事闹的太大了,怕是要惊动城主府。”
“是啊大人,牵扯到了这么多百姓,事情已经不好压下去了。”
牛勤怒道:“都死了就压下去了。”
他看向杜上文:“你是不是要抗命?”
杜上文无奈,只好俯身道:“那......属下现在就带兵过去,先把那些百姓们逼退,让刘辉煌继续做事。”
牛勤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杜上文下楼,吩咐人去召集在四周戒备的州兵,没多久,身穿灰色军服的州兵就一队一队快速聚集过来。
这些人端着长枪,成队列把武馆和百姓们隔开,枪锋朝外,便是一片利刃丛林。
杜上文大步上前,扫视百姓们说道:“今日奉命捉拿朝心宗余孽,所有人不准靠前。”
面对那些泼皮无赖的时候,百姓们勇气提了起来,可此时面对官兵,他们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武馆二十三师兄宁株昂着头问:“那为何他们可以进我们的武馆?!”
杜上文看了一眼宁株,懒得搭理。
而是再次大声对百姓们说道:“这是命令,若再看向前,我便下令当场处置你们!”
说完这句话后,杜上文回头看向刘辉煌,意思是你他妈的还不赶紧?
刘辉煌领会过来,转身扑向雷红柳。
雷红柳手中一把长刀,来一人便斩翻一人,最初出手还以不伤人性命为主,只是把人打倒。
现在的她,像是一头雌虎,她凶狠,是因为她身后就是她受了伤的雄虎,和不能动的虎崽。
“找死!”
刘辉煌看准了一个机会,见雷红柳累的反应不及,冲过去一脚踹在雷红柳小腹。
雷红柳向后退出去,硬生生挨了这一脚却撑着没有倒地。
她要反击,却见那阴狠狡猾之人,踹了她之后又立刻躲回人群里了。
又是不少泼皮冲上来,围着她胡乱劈砍,雷红柳已经拼了这么久,气力确实跟不上了。
刘辉煌见她转身防住背后偷袭的泼皮,立刻冲出去,又一脚踹在雷红柳后背上。
这一脚雷红柳没能撑住,扑倒在地。
刘辉煌见状心中大喜,他还是有些不舍得杀了这个如此貌美的女人,想着还是留着玩玩,玩腻了之后再杀也不迟。
于是下令把雷红柳绑起来,他的手下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候,武馆的院子东南角忽然传出砰地一声,像是用什么分量极沉重的东西落地。
接下来是西北角,东北角,西南角,四个方向,分别有重物落地之声。
泼皮们下意识的往四周看过去,却见在那四个方位,突然出现了四尊雕像。
火把光芒照耀之下,那四尊雕像的颜色有些奇怪,不似石头雕刻而出,更像是青铜铸造。
就在他们诧异为何会飞来这样四尊雕像的时候,雕像却都睁开了眼睛。
在这月色和火光之下,那四个雕像的眼睛,竟是碧幽之色。
倒在地上的雷红柳看到这四尊青铜雕像的时候,绷着的那股劲儿散了,她躺在地上,看着夜空笑了起来。
“你差一点就来晚了。”
“是,我差一点就来晚了。”
有人回应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
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顶,俯瞰着这里的人群。
她轻飘飘的落下来,像是一朵花。
她脸上戴着淡黄色的轻纱,所以看不出面容,可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全都是杀意。
黄衫女子俯身扶起雷红柳,然后看向刘辉煌:“除了这个暂时留下活的,其他的都不要。”
这声音依然轻柔,像是风吹过棉絮。
可这声音又像是战鼓和号角,因为这声音一出,那四尊青铜雕像就动了。
他们不是雕像,他们是人,四个人皆比寻常男人高出一个头左右的雄壮男人,如同战兽。
他们身上的青铜战甲,寻常人穿戴上想站起来都不能,可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
这根本不是厮杀,甚至算不得打斗。
只是屠戮。
一个泼皮还在愣神的时候,就被青铜战甲一拳打碎了脑袋。
只一拳,头骨爆裂。
四个青铜战甲的背后,还挂着几乎如寻常男人身高一样的青铜巨剑,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摘下来。
下一息,另一个泼皮被抓起来,直接以力量拽成了两截,内脏流了一地。
所有泼皮都被吓破了胆子,转身就跑,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可他们又如何能跑的了?
这四个人身上甲胄不止百斤,那背后的青铜巨剑应该也差不多分量。
负重如此之巨,青铜战甲的速度,依然快的如同电芒。
黄衫女子扶着雷红柳从院子里走回到正屋门口,这短短不到二十步的距离,纵然雷红柳走的慢,能用多久?
可那四尊青铜战甲,已杀百余人。
等黄衫女子扶着雷红柳在台阶上坐下来的时候,一尊青铜战甲用五指抓着刘辉煌的头顶走回来了。
另外三尊,正在检查还有没有活口。
他们处理活口的方式也极简单,只是......朝着脑袋,一脚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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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应该死了
茶楼里,云州城府丞牛勤在看到那四尊青铜战甲的时候猛的站了起来,只瞬间,脸色惨白无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连说了三句怎么可能,然后转身就要下楼走人,连一息都不敢耽搁。
手下人见他如此全都有些懵,不知大人说的怎么可能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又不傻,见到那四尊青铜战甲的时候,也知事情不大妙了。
“大人,那四个家伙是什么人?”
一个手下人一边跟着跑一边问。
“不是四个......”
牛勤一边跑一边回,还自言自语的多说了一句:“快走快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
然后,楼塌了。
楼塌了的时候,牛勤的话才说完。
“如果他们是真的,应该有六个......”
就在片刻之前,两尊青铜战甲站在这茶楼两侧,对视了一眼后,同时抱住柱子横着一拉。
整座茶楼倾塌下来,没来得及出门的人全都被砸在了里边。
牛勤也有一身武艺,境界也不算低,毕竟曾是北野军出身,还曾做到过正五品将军。
在坍塌的木楼中他闪转腾挪,总算是避开了大部分危险,他还多了个心眼,没敢从前边钻出去。
趁着后楼还没有彻底塌下来,他一个箭步疾冲,撞破后窗。
身子飞出窗外,他心里那口气都还没有松下来,啪的一声......人在半空,脖子被一把掐住。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快,他从没有低估过自己,可他还是低估了青铜战甲。
脖子被那只大手死死的掐住,牛勤感觉呼吸一下子就被卡在那了,上不来气。
这手上套着同样是青铜打造的手甲,冰冷,粗粝,看起来这只手的主人,就像是从远古复活的战神。
青铜战甲那双碧幽之色的眼睛看了看牛勤,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漠视。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这样掐着牛勤的脖子往回走。
在青铜战甲手里,实力不俗的牛勤,像是被人拎着脖子走的鸭子。
武馆院子里。
黄衫女子和雷红柳肩并肩坐在台阶上,看了看雷红柳的伤势,从腰畔挂着的锦囊里取了个很小的玉瓶出来。
倒了一粒药丸递给雷红柳:“吃了它。”
雷红柳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了声谢谢。
黄衫女子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看不出她容貌,可看这双眼睛便能猜到必然是个很美很美的人,那双眼睛仿若是一泓秋水,杀气不在的时候,只有温柔。
她说:“你当初就该跟我走,哪里会被人这样欺负。”
雷红柳笑着摇头:“这不是,遇到了个傻乎乎的男人,我却陷进去了吗。”
黄衫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门缝,能看到一只眼睛正在往外看着,那只眼睛血红血红的,看得出来其中的焦急恐惧还有担忧。
那是严洗牛,他受了重伤,也没了力气,拽不开被雷红柳绑住的屋门。
他就那样趴在门缝前看着,此时不喊了,可还能听到呼吸的粗重。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你是说他傻?”
雷红柳嗯了一声:“可傻了。”
黄衫女子摇头:“是你傻,但凡你正常些,大概也看不上这个家伙吧。”
雷红柳:“不许说他。”
黄衫女子又叹了口气:“果然是傻了。”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武馆外边吩咐一声:“一刻,这里要干干净净。”
她的话音刚落,从武馆外边涌进来大批身穿青衣的汉子,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他们进来之后,迅速把院子里的尸体清理出去,然后从井里打水冲洗地面。
黄衫女子说一刻,他们便绝不会在一刻之后才收拾好。
武馆院子里干净到似乎连空气都被洗了一遍,血腥味不见了,就如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
证明这不是个梦的,是那两个被青铜战甲擒住的家伙,一个是刘辉煌,一个的牛勤。
黄衫女子缓步走到院子正中,两个青衣客抬着把椅子放在她身后,距离恰到好处。
黄衫女子坐下来,看了一眼刘辉煌。
“你踹了她两脚?”
她问话的时候,轻音轻柔的连晚风也自愧不如,以至于刘辉煌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有多危险。
他毕竟不是个笨人,此时见府丞大人都好像一条被暴打过的狗一样蔫头耷脑,他还能不明白这黄衫女子惹不起?
“这位......”
刘辉煌说了两个字后卡住,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女人。
“这位贵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奉命在缉拿朝心宗的余孽,这武馆里的人......”
黄衫女子懒得听他说话,随意吩咐道:“他踹了我姐姐两脚,那就先断了他的两只脚,然后让他一路爬出去。”
刘辉煌听到这话吓得脸色都白了,想求饶,可人家连机会都不给。
两个青衣客上前,一刀一个,把刘辉煌的两只脚直接剁了下来。
“爬吧。”
黄衫女子淡淡的说道:“爬到血尽而亡,我不就让人牵连到你家里人了。”
一名青铜战甲上前,俯身抓了刘辉煌的腰带把人扔了出去,外边传来砰地一声。
此时此刻,牛勤已经吓得不敢说话。
黄衫女子看向他问:“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牛勤扑通一声跪下来,一个劲儿的磕头:“卑职知道大小姐是谁,卑职虽没有见过大小姐,可见到青铜甲的时候,便知道了......”
黄衫女子问:“你知道我是谁,但你不知道雷红柳是我结义的姐姐,所以我也不能怪你。”
牛勤听到这,磕头更快了。
“卑职多谢大小姐宽恕,卑职以后必会好好反省,不敢再做错事。”
“不用了。”
黄衫女子道:“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我也打算饶了你啊,你何必谢我?”
牛勤吓得身体剧烈颤抖,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小姐,我也是咱们北野军出身的人,我曾在军中做到五品将军,刘玉楼大将军是我的主将......”
黄沙女子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去后我问问他。”
牛勤身子一僵。
就在这时候,武馆二师兄谭炳晨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他额头上还有血迹未干。
黄沙女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忠心可嘉,就是笨了些。”
她回头看向雷红柳:“以后让他到我身边做事吧,能来回跑个腿儿,免得以后再有事,这个笨家伙还要在北野王府外边一个劲儿的撞墙,姐姐你放心,我也不会委屈了他。”
雷红柳看向谭炳晨:“快过来,师娘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她没有回应黄衫女子的话,可黄沙女子却一点
儿都不在意。
“师娘。”
谭炳晨跪下来:“弟子回来的晚了。”
雷红柳看向谭炳晨额头上的伤,那是撞了多少下啊,才会把头撞成这样样子。
谭炳晨跪在那说道:“师父让弟子去,弟子愚笨,求见而不得入,只好用这法子了。”
在把弟子们送回家的时候,雷红柳给了严洗牛一张纸条,让他去求个人,可严洗牛担心雷红柳的安危,把纸条给了谭炳晨。
雷红柳找来烈酒给他清洗伤口,又洒了些药粉,然后撕下来一条衣服包扎。
“她说让你去王府做事,你就去吧,这几年在武馆里,实则是耽搁你了。”
谭炳晨听到这话猛的抬头:“师娘,弟子不能去,弟子留在师父师娘身边......”
话没说完,雷红柳已经打断了他。
“你父亲本就是北野军中的人,你本该就回军中去,你天赋好,又勤恳,做人诚实,在军中会有好出路。”
雷红柳柔声道:“当年你父亲战死,是你师父冒死冲回去,背着他的尸体回来的,后来你师父开了这武馆,你就到这里来拜师,其实,别管是你师父还是我,都教不了你,几次劝你去奔前程你不肯听,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
谭炳晨哭道:“父亲战死,师父便是我的父亲,师娘便是我的母亲。”
雷红柳道:“那就更要听爹娘的话,去北野军,有出息了回来看我们,你一身铁甲挂绯刀的时候,谁还敢再欺负你师父师娘?”
铁甲碧鳞袍,将军挂绯刀,这是男儿梦想。
听到这些话,谭炳晨沉默良久,然后重重叩首:“弟子记住了,弟子会出息。”
雷红柳笑起来,笑中带泪。
她抬起手拍了拍谭炳晨的肩膀:“下次可不许这么犯傻了。”
黄沙女子道:“你身边的男人,怎么都这么傻?”
雷红柳:“你身边倒是没有傻男人,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
黄衫女子哼了一声:“胡说,谁说我身边没有男人,青铜儿?!”
院子里,六尊雕像一样的青铜战甲同时俯身:“在!”
此时屋门已经打开,严洗牛正在给瞎子处理伤口,瞎子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
林叶躺在地上,侧头看着瞎子,不知为何眼泪一直都在流,婆婆没的时候,他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瞎子?”
严洗牛轻轻叫了一声,瞎子没回应。
严洗牛握住瞎子的手,发现已经有些凉。
“瞎子,你他娘的起来啊瞎子,我还欠着你酒钱呢,你起来,咱们还得一起喝酒呢。”
“瞎子,瞎子你起来,老子上次能救你俩一回,这次老子一定还能救你们,一定能......”
黄衫女子背着手缓步走过来,看到严洗牛哭的眼泪鼻涕直流,她指了指瞎子,便有手下人过去看。
片刻后她手下人起身摇头:“救不了了,失血太多。”
黄衫女子又看向林叶,没来由眼神亮了一下。
手下人又蹲在林叶身边检查,仔细看过,却没在林叶身上看到外伤。
搭脉查相,片刻后,这人惊讶的咦了一声。
“大小姐,这个人......”
黄衫女子迈步进门:“他怎么样?”
那为林叶诊治的人,脸色格外复杂,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连嗓音里都是质疑。
“他......应该已经死了,可他还活着。”
第三十七章 你就是他
林叶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他出南山村的时候预期的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以为,他到云州可以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迅速的找到当年背叛无惧营的那个罪魁祸首。
他以为,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成为一个足以影响别人的英雄。
可他不是啊,他只是个在关键时刻,却不能动了的人。
离开南山村之前他去婆婆坟前烧了纸钱,对婆婆说,你幺儿可厉害了,你等着幺儿的好消息。
现在他若回到婆婆坟前,大概会说,你幺儿没有那么厉害,只是自大。
有个医官来看过,据说是很厉害的医官,毕竟出身北野王府,自然不会是庸才。
他说林叶早就该死了,为什么不死,他也解释不了,就当是个奇迹好了。
雷红柳不死心。
她不死心,那个管她叫姐姐的黄衫女子,就会想尽办法的帮她。
于是又来了一个医官,还是出身北野王府,据说是首席医官,连北野王都很看重他。
他仔细为林叶诊断之后说,确实早就该死了,为什么不死,他解释了许多,可雷红柳听不懂。
后来想想,那首席医官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只是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解释的很复杂,毕竟他是首席医官。
在他发呆的时候,雷红柳端着一碗汤药进门,在林叶床边坐下来后,像是很轻松的笑了笑。
她说:“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林叶躺在那,也像是很轻松的笑了笑。
“好的吧。”
雷红柳道:“好消息是,你还活着,哪怕他们都说你该是个死人了。”
林叶嗯了一声:“是啊,我还活着。”
雷红柳道:“怀消息是,我问过了,虽然你的丹田已经毁掉,以后不能聚气,练不成内力,但你可以修行炼体之术,将来也一样能成强者。”
林叶知道这肯定也是个好消息。
丹田毁了的人死了才对,他非但没死,还能靠强练肉身成为高手,难道这还不算是好消息吗?
雷红柳尽量说的轻松,林叶尽量应付的轻松,可他们俩都不算是好的表演者,演技都很生硬。
所以谈话就卡在这了,雷红柳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因为啊,强练肉身的最高地步,也只是拔萃境巅峰,当然算是强者,毕竟有这样的本事,在军中积累军功也能做到将军了。
拔萃境就是一个分水岭,若迈过这一步进入武岳境,便可修炼内劲,甚至能以气御物。
“对不起......师娘骗了你,以你现在的身体,很难到拔萃境了。”
雷红柳忽然低下了头,也许不仅仅是不敢面对林叶,还不敢面对自己的良心。
林叶侧头看向师娘,用他确实不大擅长的笑容回应着。
“以我天赋,本来也未必能到拔萃境吧。”
雷红柳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林叶那双清澈的眼睛。
雷红柳喂林叶喝了汤药之后出去后,屋子里又变得安静下来。
躺在床上的林叶想着,拔萃境怎么了?练到拔萃境巅峰,一样可以报仇。
他勉强抬起手,自昨夜大战之后,他的这只手一直都攥着。
他手里有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铁牌,上面有无惧营三个字。
他脖子里也有一根红绳,是婆婆亲手给他编的,婆婆说,别人都说戴红绳可以驱邪避灾,哪有那么好的事。
予心观的道人们修行千年都不能教人真的驱邪,惜声寺的僧人修行千年也不能教人真的避灾,一根红绳就能把事都办了?
婆婆还说,那也戴着,万一呢。
十几年前,无惧营出征之前。
婆婆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亲手编了一千二百多根红绳,又亲手交给了她的大儿子。
她说,让孩子们都戴上,能驱邪避灾。
她大儿子,那位被无数人敬仰的无惧营将军笑着说,娘啊,你可真是迷信。
她说......万一呢。
瞎子临死之前,把红绳放在林叶手里的。
瞎子说:“崽儿啊,你记住,无惧营里不该死的汉子们,都死在战场上了,该死的都活着呢。”
他还说,我该死,瘸子该死。
瘸子说他看到你脖子上戴着的红绳了,是将军的母亲亲手编的,绝对是。
瘸子还说,无惧营的后人来找咱们了,咱们到时间了。
瞎子问他说你下得去手吗?如果下得去,你杀我,我给你酒里下毒,你杀了我之后你再喝了酒。
瘸子说,我再闻闻血腥气应该还能心狠手辣......
于是,瞎子对瘸子说那你去准备吧。
林叶看着这条红绳,颜色和他戴着的那一条不大一样,更深,已是褐色。
或许,是因为染了血吧。
瞎子说:“崽儿,当年将军他们死,就是被陷害的,只是我也不知主谋是谁。”
“咱们怯莽军天下无敌,娄樊人知道打不过咱们,所以就收买了怯莽军中的人。”
“如果有咱们无惧营开路,怯莽军不可能中了埋伏,咱们无惧营里的汉子,个个都堪比最好的斥候。”
“可是出征之前,有人传大将军将令,调无惧营先出发往北行山勘察地形。”
“那将令是假的,无惧营被调往北行山,而怯莽军大队人马却去了北亭山。”
他攥紧了林叶的手:“我和瘸子该死,是因为我们俩察觉到了问题,因为传令的那个家伙,是咱们无惧营的校尉,叫邢落庭,我和瘸子,都是他的兵。”
“我俩本应该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去告知咱们将军,可我们又太信任邢落庭了,没想到他会害人。”
“邢落庭后来要杀我们,我是神弓手,瘸子是我的护卫,我俩当时没和大伙在一起。”
“邢落庭杀了他手下所有兄弟,再来杀我们,被我们察觉,我俩不是他的对手,也只是勉强逃了出来,若非被你师父捡到了,我俩大概死路一条。”
瞎子说完这些话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林叶让他先处理一下伤口,先止血。
瞎子说,不必了,瘸子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他死了,我不死,俩人都是孤单。
瘸子一直都跟我说,他最怕的就是孤单,还总说想搬到一起住,是我不准,我说我不孤单,我也不怕孤单。
我不是不怕孤单,我是更怕我俩住一起,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定会聊到从前。
第三十八章 我得自己来
也许换做别人会很难理解辛先生这样的人,觉得他有些反复无常,觉得他前后矛盾。
他平日里是个温善柔和的人,谁家有困难,他总是会出手帮一帮。
可这次武馆有事,他却一点儿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可以做到袖手旁观。
可林叶却看的清楚,辛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帮过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平日里对街坊四邻的乡亲们多照顾,无钱看病,也一样诊治。
这是他行医者的良心。
武馆的事他不帮忙,死再多人也不帮忙,因为那是江湖事,且是与他无关的江湖事。
辛先生本来还等着林叶对他说,为何你能帮我,却不肯帮别人。
他一定会用早就想好了的话怼回去,告诉这臭小子你再哔哔我连你也不帮了,然后再给这屁孩子讲一番大道理。
辛先生可爱讲道理了,因为他觉得讲道理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像个老人一样。
歌陵城上阳宫里那个老家伙最喜欢给人讲道理,听的人云里雾里,可还是服气。
他毕竟才十八岁,再天才也是十八岁,他可以在武学进境上一步十里,但他还不明白,大部分时候老人们讲的道理,其实都不是道理,而是他们自己饱经风霜披荆斩棘所以一身伤痕的阅历。
只是啊,大部分年轻人不爱听。
辛先生想着自己讲道理一定也那般拉风,也可以把人说的云里雾里且还心悦诚服,可林叶不说,甚至表示理解。
辛先生觉得好无趣,非常之无趣。
“丹田毁了,影响巨大,不过对你来说不都是坏事,你这个家伙不懂藏锋,早晚树敌,而我又要回歌陵了,所以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废物,皆看不起你,你反而安全些。”
辛先生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讲道理的切入口。
林叶嗯了一声:“多谢先生。”
然后他问:“丹田已毁,但明穴可以聚气,请先生教我如何以明穴聚气。”
辛先生微微一愣,他看向林叶认真的说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百年来,可能我是唯一一个用了外力开窍这禁术的人。”
林叶点头:“先生说过。”
辛先生道:“所以我怎么会知道如何以明穴聚气?”
林叶:“?”
辛先生拍了拍林叶肩膀:“年轻人当有进取之心,别人教不会你的,便自己去揣摩,去探索,去开辟。”
说到这,他似乎是不大好意思再多待下去,于是拍了拍林叶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不要怕跌倒,不要有气馁,人生路上所有给你坎坷的人,所有阻碍你的人,你将来回想起来,或许还要谢谢他们,是他们让你变得更为坚韧,更为强大。”
铺垫了这么多,他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所以明穴聚气我也不会这种事你不能骂我。
说完他就走了。
林叶却还想着,辛先生才十八岁,却已有如此人生感悟,自己果然还是相差甚远。
看吧,这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被一个十八岁的半大孩子糊弄了之后的反应。
他甚至还觉得辛先生说的话,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出了门的辛先生脸色却变了,在屋子里的时候他表现的很轻松,是因为他故意为之,他可不想让那个十四岁的小屁孩,真的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他变脸,是因为他觉得有些伤感,因为那个家伙
的丹田毁的如此严重,是他没能预料。
明明他将一道真气灌入了林叶丹田,只要林叶与人交手,这真气就会护着丹田不坏。
为何,自己那道真气消失无踪了?
他知道武馆一定会出事,所以他也知道林叶一定会出手。
婆婆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所以他提前以一道真气护住林叶丹田,想着这家伙就算是打翻了天,丹田也不可能出意外。
然而,意外还是来了,他的真气散了,并未起到任何作用,连他都无法理解为何会散了。
“明穴聚气......”
辛先生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
“还有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林叶这孩子不该命苦啊,婆婆说过,若有福报都给他,那么多福报护着,怎么能命苦?
他就该一帆风顺,他就该心想事成,他就该轻而易举的比别人走得远站得高,若人生锦绣似繁花,他就该花团锦簇,他就该我花开遍百花杀!
婆婆说,老幺的事你们看着办。
辛先生想着,婆婆,对不起,我没办好,但我会倾尽全力的补救。
他脚步走的急,站在院子里的雷红柳他们看到他的急,所以心里更加难过起来。
他们想着,辛先生这个样子走了,大概......小叶子的伤是真的不好医了吧。
雷红柳的眼睛红红的,看向严洗牛:“胖子,他是最晚来武馆的,才几天。”
严洗牛点头:“是......可他愿意把命放在这,他孤身一人来云州,应是,应是已把武馆当家了。”
这粗糙的汉子,也已嗓音发颤。
就在这时候门外停了一辆车,一辆看起来无比醒目的车。
上阳宫以红色为尊,红色本来就是很扎眼的颜色,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引人注目。
可是和这辆车的颜色比起来,好像还差了些。
粉嫩。
不看到这样的一辆车,大概人们永远也无法理解,马车怎么还能粉嫩?
非但马车粉嫩,连马都粉嫩,因为那拉车的高头大马,也被染成了粉色。
马是粉色的,车是粉色的,连车轮都是粉色的,车前挂着的招摇铃都是粉色的。
黄衫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背着手走回武馆,走路的时候那马尾辫会左右左右的甩来甩去。
“你不是回王府了吗?”
雷红柳问她。
“我回家只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哪有一套衣服穿两天的道理。”
她身上虽然还是一套淡黄色的裙装,可不管是颜色的深浅还是款式,都和之前穿的不一样。
她啊,车就必须是粉色的,衣服就必须是黄色的,靴子一定要足够漂亮,如果不够漂亮就加上蝴蝶结。
这样的审美,大概十岁以上的女孩子都没办法全部认可,但她才不管那些,她喜欢的东西,何必在乎别人喜欢不喜欢。
“你担心你那小徒弟?”
黄衫女子笑着说道:“我又怎么会忍心看你担心。”
说到这,她一招手。
大街上,排着长长队列的人便一个一个进武馆院子里来,这些人年纪大小不同,身材有胖有瘦,看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
但他们又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郎中。
黄衫女子搂着雷红柳的肩膀:“云州城里的郎中若还不能医好他,那我就把整个云州治内的郎中都找来,若还不能,我就把亲自去歌陵,甩拓跋烈的面子,能求几个是几个。”
说到这她一摆手:“进去吧,挨个看,看好了就赏,看不好别胡乱开方子,自己转身走人就好。”
于是,那排队到一眼看不到队尾的郎中,便开始一个一个进门为林叶诊治。
“等着也是等着。”
黄衫女子问雷红柳:“从昨夜到现在,是不是一口东西都还没吃?”
雷红柳点头。
黄衫女子随即吩咐一声:“让人进来做饭,我姐姐饿了。”
于是,又是排着队进来不少人,还是身材样貌各不相同,可身份一样,他们都是厨师。
云州城里但凡有些名气的酒楼厨师全都来了,看起来和那些郎中一样的紧张。
因为他们现在知道了,这黄衫女子惹不起,也不好伺候。
如果说任何地方都有惹不起也不好伺候的纨绔子弟,寻常人见到了就要躲着走。
那么这位大小姐,就是云州之内,所有的纨绔子弟,见了都要躲着走的那个人。
她,北野王拓跋烈的妹妹,也是拓跋烈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拓跋烈二十几岁之前大概都没有想到,他的爹娘还能再给他生一个妹妹。
但他二十几岁之后人们都知道了,你甚至可以当面骂他一句,但不能骂他妹妹。
谁惹了他妹妹,谁就要付出代价,谁动了他妹妹,谁就死。
她叫拓跋云溪。
“这么多人噢。”
拓跋云溪看了看这拥挤的武馆,似乎是有些头疼,她觉得武馆实在是太小了。
“小禾。”
她轻轻叫了一声,那个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年纪,模样乖巧清秀的小丫鬟就跑过来。
拓跋云溪道:“去和这里的邻居商量一声,武馆左右各五十丈内的铺子我都要,别吓着人,照着市价的五倍给银子,毕竟是咱们求人办事。”
小禾应了一声:“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雷红柳知道她是什么脾气的人,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拓跋云溪要办的事,除了他哥哥拓跋烈之外,谁能拦着?
她说:“你这样太招摇了,你不是说过,不方便让人知道你曾在予心观修行过吗?”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拓跋烈的妹妹,曾是她在予心观修行时候最好的闺蜜。
拓跋云溪笑着说道:“不想被人知道,那又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哥哥觉得我身为北野王府里的郡主,不去上阳宫修行而是跑去予心观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才要瞒着。”
她搂着雷红柳的肩膀道:“昨夜里我来了,所以还怕什么别人知道不知道?既然不怕,那我就要让全云州的人知道,你是我拓跋云溪的姐姐。”
雷红柳轻声道:“对不起......”
拓跋云溪哼了一声:“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让人去王府,只是想让我求拓跋烈说句话,毕竟他一句话就能保下武馆,哪怕只是王府的管事过来说句话,也一样没人再敢放肆。”
说到这她扬了扬下颌:“可我不行,你是我姐姐,你有事了轮不到拓跋烈管,我的姐姐我自己护着。”
第三十九章 到此为止
从这一天开始,严家这小小的武馆必将在云州城出名,也必将人人都知道了雷红柳是拓跋云溪的师姐。
天黑了,院子里点了灯火,人们还是在排着长长的队伍,差不多是整个云州城里的郎中都到了,数百人一字排开的场面也颇为壮观。
雷红柳问拓跋云溪:“北野王若问起来,会不会责备你?”
拓跋云溪笑道:“他责备我?唔......他不愿意让人知道我曾去予心观修行,只是怕麻烦。”
说完这句话后又补充了一句:“他只是怕麻烦,他又不是怕麻烦。”
拓跋云溪看了看天色,然后就叹了口气。
“我该回去了。”
她说:“拓跋烈不许我太晚回家,虽然我不怕他,可是也不能随便招惹他,哈哈哈哈......”
她又搂了搂雷红柳的肩膀:“明日武馆就关门休息吧,我吩咐人来扩建,趁着这段时间你们也都要好好休养,明日我再来。”
说完后背着手朝门外走去,那马尾辫又在左右甩着。
她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俯身行礼。
雷红柳和严洗牛等人送到武馆门口,看着拓跋云溪上了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看着那六尊大佛一样的青铜战甲在马车左右跟随,看着马车后边密密麻麻的军队缓缓前行。
严洗牛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你还有这样一个好姐妹。”
雷红柳道:“我也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我不止一个好姐妹。”
严洗牛嘿嘿笑了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与此同时,云州府衙门。
坐在首位上的不是云州府府治金胜往,而是不得不来的云州城城主布孤心。
他才是最怕麻烦的那个,当然一般的小麻烦也不需要来他亲自来处置。
麻烦就在于,这样一场小角色之间的火拼,虽然牵扯到了数百人,可这事真要说起来分量大小,或许城主大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那都是些什么人,泼皮无赖,一个小武馆,一群平头老百姓。
这种事布孤心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和他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从地面到天空。
千山万水再远也能走到,地面上九成九的人只能仰望天空,想都不会去想自己飞起来去触碰。
人啊,纵身一跃不会振翅飞翔,只会摔的很惨。
可是北野王的妹妹入场了,这事就变成了大-麻烦,一群凡人打架突然下来个神仙,这不是自降身份一两个层次来插一脚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如果昨夜里打架的不是一群普通人,换做是一群四品官五品官,甚至是三品大员。
拓跋云溪一脚迈进去,都是降维打击。
“城主大人。”
府治金胜往低声提醒:“是不是该问问案子了?”
此时堂下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府丞牛勤,看起来应该已知道自己下场会如何,所以一言不发。
一个是总捕雷风雷,虽然也一言不发,可看得出来脸色都已经明朗起来。
此布孤心的手轻轻敲打着桌案,看似平静,心里却把这牛勤骂了个千刀万剐。
这事既然大小姐出面了,那自然是要办了牛勤,但牛勤也是北野王手下出来的,若是办的太狠了,一样是让北野王脸面上难看。
如果是按照现在的罪责来办,牛勤也就是个革职,毕竟那些泼皮,也不敢直说他们是受牛勤指使,但若如此处置,大小姐必然不开心。
见城主大人始终不说话,幕僚宁儒伞慢步走过去,俯身对牛勤说道:“你自己认罪吧,我让你体面些。”
牛勤倒是爽快:“好,城主大人给我定什么罪,我就认什么罪。”
宁儒伞回到布孤心身边,压低声音道:“大人,不然就判个流放千里,永远不许回云州?”
布孤心点了点头,刚要说也好,就见外边快步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那位让布孤心见了就头疼的大小姐拓跋云溪。
她没有回王府,她什么时候回王府,拓跋烈还真不敢管。
她来,自然有她来的道理。
她自幼在哥哥身边长大,最明白这些做官的人,他们处理事情有多和稀泥。
若是牵扯不到其他做官的还好,牵扯到了,那就要左右都顾及,大部分时候便是个不了了之。
见她来了,连身份尊贵的布孤心也要起身行礼,毕竟这位大小姐还是玉天子封的郡主。
“布大哥。”
拓跋云溪过来,笑呵呵的阻止了布孤心向她行礼,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她要把面子给足。
布孤心笑问:“郡主怎么过来了?”
拓跋云溪道:“和我师姐玩了一天,本想回家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哪想到手下人比我还贪玩。”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若不知她是谁的人见了,还会觉得她是个软妹子。
“他们啊,都没规矩,没事就动手比试,可今日着实过分,比试的时候把人家院子给打坏了。”
拓跋云溪道:“毕竟是祸及了民居,我是北野王的妹妹,更不能知法犯法,所以一定是要来府衙里和金大人说一声的,我可不知布大哥你在这里。”
布孤心道:“这般小事,你让手下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拓跋云溪道:“哥哥说我不能在外边坏了他的名声,犯了错的又是我的人,所以还是应该我亲自来。”
说到这,她看向金胜往:“这位就是府治大人吧?”
金胜往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拜见郡主大人。”
他陪着笑脸说道:“郡主放心,此事下官自会处理,由府衙出资,修缮损坏的民居,郡主只需让手下人告知下官是谁家里,下官明日一早就派人去善后。”
拓跋云溪笑道:“巧了,我问过那被损坏人家的街坊四邻,才知道,那院子原来是府丞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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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呵呵的转身,看向牛勤:“牛大人,把你家里东西打坏了,真是抱歉。”
牛勤连忙道:“大小姐,下官......”
话没说完,拓跋云溪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损坏的东西一定要赔偿,你也是我哥哥军中出来的人,当知北野军军纪森严,也知道王府里的人从不会违法乱纪。”
牛勤:“下官知道。”
拓跋云溪招了招手,外边有一行人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些东西。
拓跋云溪俯身对牛勤说道:“你家里的东西我赔,可不小心还从你家里挖出来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东西,我怎么赔?”
她手下人已经走到大堂里,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摆好。
其中有数百个牌位,还有几口箱子,打开之后
发现里边是一些奇装异服。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间,牛勤的脸色就变得惨白无比,好像灵魂没了。
“金大人。”
拓跋云溪看向金胜往:“我听说,今天有个案子涉及到了牛大人,金大人还派了手下去牛大人家里搜查,什么都没有查到,证明了牛大人干干净净,两袖清风?”
她笑呵呵的说道:“你看,这不是巧了吗,若不是我手下人不小心把牛大人家地皮挖了六尺,也不至于挖出来这朝心宗妖孽的牌位,这朝心宗贼子的衣服。”
这一刻,牛勤忽然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一直站在拓跋云溪身边那个柔柔弱弱面目清秀的小丫鬟,在牛勤一动的同时出手。
一脚踹在牛勤胸膛上,这一脚,把牛勤踹出去足有两丈远。
当的一声,牛勤手里的匕首落地。
拓跋云溪手下人上前,面无表情的把牛勤按住,此时的牛勤,才是真的万念俱灰。
“布大哥。”
拓跋云溪笑着对布孤心说道:“扰了你办公事,我给你道歉,回头你来我家里喝茶,我亲手给你做些点心。”
说完后告了个辞,转身走了。
送她出门又回来的布孤心,脸色已经沉的好像寒潭之水一样。
“牛勤,怪不得你处心积虑要杀雷风雷,还污蔑他是朝心宗余孽,原来你才是。”
牛勤哪里还能说得出来什么,只是呆坐在那,连眼神都涣散了。
“把他下狱,仔细审问!”
布孤心吩咐了一声后,迈步要走,金胜往也傻了,城主大人这一走,是要把案子推给他了?
云州府的府丞居然是朝心宗余孽,这种事一旦传到朝廷,牛勤被满门抄斩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他这个府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城主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
金胜往扑通一声跪下。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来了个人,穿着长袍,戴着帽子,还刻意低着头,所以看不出面目。
布孤心看到这人出现却明显有些吃惊,以城主大人之尊,竟是亲自出门去。
那人压低声音和布孤心说了几句什么,布孤心连连点头。
交代完后那人转身就走,没多停留片刻。
布孤心回来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在金胜往耳边交代了几句,说完后也起身走了。
这么大的衙门大堂里,只剩下了金胜往和牛勤等几个人,显得有些空荡。
又片刻后,金胜往一摆手:“勒死他吧。”
他手下人上前,用绳索勒住了牛勤的脖子,没多久,连挣扎都忘了的牛勤,就这般被活活勒死了。
半个时辰之后,牛勤的尸体挂在他在云州城的家宅之中,片刻后,这家里传出一声惊呼。
“不好啦,府丞大人畏罪自杀了!”
第二天一早,云州城里贴出了不少公告。
大意是,府丞牛勤,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知法犯法。
看中了严家武馆那块地皮,便勾结黑道,试图杀人夺财,还构陷污蔑。
城主大人亲自下令严查,查实之后,免去牛勤官职,查封财产,家眷流放。
牛勤因畏罪,已于家中自缢身亡。
第四十章 我办过
林叶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思绪万千,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反思自己。
婆婆说他聪明,说他心思细密,说他是个要强的年轻人,说了许多夸他的话。
三年期间,婆婆只说过他一句不大好的,那就是......浮躁。
林叶从不觉得自己浮躁,这也是他唯一不认为婆婆对的地方。
可此时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浮躁并非是行事,而是性格。
因为武馆要重修,林叶被送回家里修养,之前被数百个郎中看过之后,那些人都是连连摇头。
其中有一些人觉得,林叶虽然伤及丹田,但内脏血脉还有筋骨肌肉都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不影响他继续习武。
另一大部分的人觉得,他没死就是万幸,还想习武,指不定哪天练的狠了,便会把自己练没了。
林叶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辛先生说他还行,他就知道一定还行。
小子奈趴在他床边,很认真的在做着什么,林叶侧头看着她,一直都在微笑。
他是真的不爱笑的一个人啊,可只要看到小子奈就会不由自主的唇角上扬。
也许这就是天意,婆婆离开人世,上天又给了他一个妹妹。
说起来,两个人大概也相差不了几岁,只是林叶显得成熟了些,而在街上流浪了几年的小子奈,就显得幼稚了些。
“你在做什么?”
林叶问。
小子奈道:“我记得,小时候娘亲跟我说过,给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个小熊,小熊就能保护他。”
她依稀记得,母亲用一块毛茸茸的手帕,卷起来,又弯折,然后用细绳这样绑一下,再那样绑一下,就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小熊。
母亲还说,小熊可厉害了,送给她的宝贝女儿,以后就是小子奈的保镖。
她只记得这么多,所以她使劲儿的回忆,然后一次一次的去试。
她的哥哥受伤了,一定是被坏人打伤的,她要做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小熊。
她做的小熊要天下无敌,坏人见了它就会跑,连真的熊见了也会害怕。
林叶知道怎么做,因为婆婆也会,他才到婆婆身边的时候,见他总是坐在台阶上发呆,婆婆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就是用手帕做的小熊。
“我帮你?”
林叶试着问她。
小子奈摇头:“我不要,我要自己做,做好了送给哥哥。”
林叶:“那我教你?”
小子奈想了想,又摇头:“我会的。”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摆弄着那条毛茸茸的手帕,不成功也不烦躁,一次一次去试。
在这以前,林叶总觉得时间是嘈杂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其中有孩子哭声,成年人的吵架,还有婆婆疼起来的轻声呻吟。
此时此刻,他发现原来时间也可以很安静。
“嗷~”
终于,找对了方法的小子奈,做好了这大头熊,大概有拳头那么大,看着确实很可爱。
两个耳朵的地方是用细绳绑好的,可小子奈觉得不够漂亮,于是用她的红头绳又绑了两个蝴蝶结。
她把大头熊绑在林叶的腰带上:“不许拿下来,不许丢,以后它会守着你的。”
林叶嗯了一声。
小子奈:“拉勾。”
林叶朝着她伸出手。
小子奈指向大头熊:“和它拉勾。”
林叶想着,若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早晚会退化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越变越笨。
和一个玩偶大头熊拉勾?
他一边拉勾一边想着,这
简直是不能更幼稚的事了,幼稚到甚至有些羞耻。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小子奈跑到屋门口看了看,见一群人走进来,她连忙又躲回门后。
高恭他们几个来了,一进门就放下手里带着的补品,然后分头去收拾院子。
原本他们来的时候,那狗儿小寒还会朝着他们叫几声,现在干脆都懒得理他们了。
“呀!”
在高恭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喊声,声音稚嫩的好像是才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草芽。
“狗狗!”
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甩着开裆裤和罗圈腿,一溜烟似的冲过来,一把将小寒按住。
小寒挣扎起来,嗷呜嗷呜的叫唤着,怕人的小子奈却没有丝毫犹豫,冲出去要把小寒救出来。
“我的狗儿!”
她朝着那个小屁孩儿喊。
小屁孩还能是谁,当然是二十四师兄,云州城武馆大侠薛铜锤。
他真的好喜欢这只小狗儿,可看到那小姐姐在生气,他只好松手,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于是右手抱着小寒,左手抬起来,啵儿的一声把木奶嘴从嘴里拔出来递给小子奈。
“奈奈,给你。”
小子奈的表情疑惑起来,她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薛铜锤想了想:“对啊,我怎么会滋道你的名字,我是嗦把奈奈给你次,我玩一会儿你的狗狗。”
然后他继续把奈奈递给奈奈。
“幼稚!”
小子奈看着这个小屁孩,觉得他真的是太傻了,哪有孩子这么大了还叼着个木奶嘴的。
“我才不要你的,你可以抱它玩一会儿,但不能打它。”
说完她就转身回屋里去了,小大人似的背着手走,一进屋就加快脚步,小跑着回到林叶床边。
“哥哥哥哥,你快好起来,也给我做一个奶嘴儿!比外边那个小孩儿的要好才行。”
林叶:“......”
师娘雷红柳进门,放下东西后笑呵呵的走到林叶床边,她侧身要坐在林叶身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子奈立刻就如临大敌起来。
她横着走了一步,拦在雷红柳身前不许她挨着哥哥坐,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就是抗拒。
或许是因为这个大姐姐实在太漂亮了些,身上还香香的,所以她觉得是好大好大的威胁。
“哈哈哈哈......”
雷红柳大笑起来,抬起手在小子奈的脑袋上揉了揉:“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就是小叶子的妹妹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奈道:“你是谁?”
雷红柳回答:“我是你哥哥的师娘,你也可以叫我师娘,那我该叫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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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奈:“叫......奈奈吧。”
雷红柳:“这破孩子!”
林叶是真的不爱笑啊,可此时此刻,他也只好强行忍着笑,所以看着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雷红柳瞪了林叶一眼:“笑个屁,老娘管她叫奶奶,你就得管你妹妹叫姑姑。”
林叶道:“师娘,她的名字叫子奈,小孩子的子,薛铜锤他奈奈的那个奈......就是奈何的奈。”
雷红柳道:“林子奈,也是很好听的名字。”
小子奈抬起头,倔强且认真的纠正:“谢子奈!”
雷红柳疑惑的看向林叶,林叶解释道:“不是亲的。”
小子奈又倔强起来,更认真的说道:“是亲的!”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雷红柳才从高恭等人那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越发觉得林叶是个可怜又可敬的孩子,明明自己孤身一人过的不如意,还看不惯这人间疾苦。
对于林叶,她也就越发的心疼起来。
可这心疼的情绪才浓重起来,就看到不远处,薛铜锤抱着那只狗儿,一个劲儿的把他的木奶嘴往狗嘴里塞。
“你次啊,你快次啊。”
雷红柳是第一次,在一只小狗儿的脸上,看到了那么容易看懂的嫌弃。
高恭他们把院子收拾好,还把家具和窗子都擦了一遍,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院子里有变得清净不少,小子奈坐在台阶上看着她的狗儿被薛铜锤抱在怀里,已经任命似的无动于衷。
雷红柳扶着林叶出门,林叶已可以走动,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需要人扶着。
太阳正好,人间明媚。
“师父呢?”
林叶一边走动一边问。
雷红柳明显是怔了怔,她真的是一个不大好的演员,所以说谎的时候也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她说:“你师父在武馆里忙,咱们武馆不是在重修么,总得有人盯着,他一会儿就来了。”
“对了。”
雷红柳笑着说:“我和你师父商量过,在武馆翻修的这段日子,我们搬到你这里来住,你的师兄们白天过来练功,晚上各自回家去,我和你师父也方便照顾你。”
“咱们武馆要扩建了呢,大概会比以前大两倍......不不不,应该是至少大四五倍那么多,以后就会变得气派起来。”
她还说着,因为林叶的话而停下来。
“我也应该去。”
林叶忽然说了一句。
雷红柳道:“你去什么去,你去又能做什么?武馆里扩建翻盖有那么多工匠师傅在,连你师父都帮不上什么,只是看着而已,你伤还没......”
林叶:“我去磕个头,烧个纸钱,那两位前辈都没有子嗣也没有亲人,师娘,给我准备件孝服吧。”
雷红柳:“啊?!”
林叶看向雷红柳:“师娘,得有后辈送他们,不然路上若有孤魂野鬼看到了,见他们无后,会欺负人。”
雷红柳:“叶子,你......”
林叶:“师娘,我知道怎么办这些事,不会出差错,我办过的。”
雷红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绷不住了,猛的一转头,眼泪都甩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这云州城里的大街上出现了一支出-殡的队伍,人数不多,可该有的都有。
有棺木,有纸活,有人在前边洒纸钱,有人在灵车后边送行。
还是那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怀里抱着两个骨灰罐,背上绑着两根孝子幡。
他走路还很艰难,所以师娘和师父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扶着。
可他却努力走的昂首挺胸。
南山村的老人们说过,家里有长辈过世,送丧出-殡的时候,小辈儿们要走的有气势一些,得让人让鬼都知道,这家有后,且不好惹。
又一个时辰之后,两座土坟前,众人行礼。
林叶跪在那磕了几个头,脸朝黄土的时候低声说......你们俩走好,去那边好好喝酒吃饭,要快活。
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两位......叔儿。
他起身,看向严洗牛和雷红柳:“咱们回家吧。”
半路上,严洗牛掏出来一条红绳递给林叶:“瘸子的,我见瞎子的那条给你了,这条也给你吧,你都收好。”
林叶握紧:“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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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师门荣耀和荣耀师门
虽然才休息了十余天,可林叶觉得好像整个夏天都要在自己没有勤练武功的时候溜走了。
时间就是这么讨厌,你浪费它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等到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的时候,才会满心遗憾。
每个白天,师兄们在这个小院里练功,林叶都会站在旁边观看,不能发力,便把师兄们练的拳法记在心中。
可他越发的忍不住想要练功,若不是辛先生再次阻止,他可能已去试着蹲上一会儿马步,当然要挂上砖石。
辛先生第二天来过,然后隔了两日又来,又隔了三日再来,第四次来的时候,看起来他脸色有些不大欢喜。
这十余天间,辛先生应该是在努力着什么,只是他不告诉林叶他到底要努力什么。
受伤之后的第十一天,林叶又站在院子里看着师兄们练功,大家都勤恳。
或许是因为之前武馆被围的时候,弟子们都没有出上力,人人心中自责,所以就连薛铜锤都练的有模有样。
辛先生低着头快步走进这小院,大家都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随意点点头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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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林叶面前后,辛先生低声说了一句:“跟我进屋。”
林叶没有丝毫犹豫,跟辛先生进屋的时候回头看,见小子奈也在一下一下的比划着,只是看起来她那样子着实笨拙,比薛铜锤还要笨拙一倍。
行吧,收回人情关系的缘故,如实说......比薛铜锤笨拙十倍。
但她可爱啊。
因为喜欢这丫头,雷红柳也想教教她,可是后来连雷红柳都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着实不适合练招式。
前边的记住了,后边的忘了,后边想起来前边又忘了。
且四肢格外不协调,别人打一套拳法赏心悦目,她打起来像是醉汉乱舞。
雷红柳说她不是笨,小子奈只是真的在动作方面没天赋。
好吧,不考虑小子奈可爱不可爱的话,如实说......她确实是真的笨啊。
但你要是在一大盆菜里只放一颗肉丁,她能忍着不吃,只要你说让她去夹,动作是又快又准,谁也比不过。
之前雷红柳让林叶练抓苍蝇,用手抓活的,林业还没来得及练就受了伤。
小子奈不知怎么就听说了这事,她倒是能抓到,抓到了就喂给狗儿小寒,那小狗儿居然还配合着吃。
薛铜锤觉得狗儿脏了,再也不把奈奈给它吃了,他也不想想狗儿原来吃过屎没有。
屋子里。
辛先生把手里一个盒子递给林叶:“这里是我亲手配制的伤药,你一天服一颗,大概够你两个月所需,两个月后,你这身子应该也已调理回来。”
林叶刚要道谢,辛先生道:“我今日就要走,关于明穴聚气这事,我确实没想到好办法,所以我更要回歌陵,你等我回来教你。”
他心里想着,我找不到办法,那老家伙应该能有,若那老家伙都没有,那天下人就没有能行的了。
他说:“手给我。”
林叶伸出手,辛先生又给林叶诊脉,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良久后,辛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留在林叶丹田里的那道真气。
他所修行的功法与人不同,便是在上阳宫内,也找不出第二个修行这般妙术的人。
所以他向来自负。
他所修行的功法练出真气,便是上等的烈酒,莫说放十年五十年不会散,便是放百年也没有什么问题。
寻常人修炼到境界后有了真气,便是低度的杂酒,存不了太长时间,也
许三五年就会跑酒了。
换句话说,若其他高手在林叶体内留一道真气,三五日就自行消散。
他留存的那道真气,只要不用,至少一年之内都会在,除非释放出去。
所以辛先生一直都在想,莫非是林叶与人动手的时候,巧合之下,将他那道真气给打了出去?
那天夜里也见谁那么倒霉啊。
林叶还没有练过这种高深功法,本无可能,然而再想想林叶这家伙能封一处在暗穴在左臂,还有什么巧合的事在他身上不能发生?
辛先生仔细查看过之后确定,那真气确实是不见了,他其实也能松口气。
若他回歌陵,没有几年怕是回不来,那老家伙定然会看管的严密。
真气他若不及时从林叶体内抽取出来,或许还会成为林叶的隐患,就仿佛在林叶丹田中藏了一把利剑。
良久,辛先生松开林叶的手,心里暗叹了一声没有也好,省得自己惦记了。
“送你的那两本册子,务必不能被其他人见到,只要你露了,便必会有杀身之祸,你该明白,那两样东西被人知道,莫说我不在云州没人能护你,便是我在云州,上阳宫的人要灭你,我也拦不住。”
说到这,辛先生又补充了一句:“不要以为你师娘的那好姐妹能行,上阳宫若是出面,莫说是拓跋云溪,拓跋烈也不敢过问。”
他还在交代着,外边忽然有招摇铃声响,那铃声特殊,一听就知道是上阳宫的车马。
“这么催......”
辛先生回头看了一眼,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绝对不能被人看到。”
林叶俯身:“我记住了,先生放心。”
辛先生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对林叶说,可最终这些话都没能说出口,他只是拍了拍林叶肩膀。
“你这性子,过刚易折,我能给你的忠告只一句......要么就从现在开始学会服软,要么就一直刚下去。”
其实他后边还有一句话,但忍住了没说。
他想告诉林叶,你若不想改变,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大不了我们累一些。
婆婆让我们护着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那种人,刀山火海倾盆大雨,自有我们挡着。
他在外藏身四年,这次要回歌陵,也是因为林叶,只是其中缘故他更不方便说。
他早已想好,只要林叶到了云州,他把事情安排好,便回歌陵去安排更大的事。
那事可是太大了,大到他只要说出来,就能让天下风云动荡。
“走了。”
辛先生迈步出了屋门,走几步又回头:“没事别老板着个脸,多笑笑,喜欢笑的人也许运气不会变得更好,但最起码讨人喜欢。”
说完后大步出门,林叶要送,他摇头拒绝。
大街上,一辆鲜红色的马车停在那,在马车前后,都是上阳宫的骑兵。
林叶本已走到门口,前边的辛先生向后一拂袖,院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林叶知道这是先生心意,不让他送,也不让他看,那他便不送不看。
他根本不知道,外边竟是已经净街。
从这里到出云州城,所过之处,大街上没有一个百姓,连沿街的商铺都被要求关好门窗,谁也不准往外看。
街道两侧都是上阳宫的骑兵,隔一丈立一骑,手持三阳长戟,长戟上还有杏黄流苏。
百姓们不知道,这些骑兵和天水崖上的上阳宫骑兵还不一样。
各地分座的骑兵只是寻常上阳宫骑,而此时出现在
云州的是上阳双卫之一。
上阳宫因为地位尊殊,可有宫卫军队,其中至强者被称为上阳双卫,一为白麒麟,一为黑梼杌。
能让上阳神宫出动白麒麟来迎接的人是什么身份,连在城门口亲自迎接神官的云州城主布孤心都猜不到。
这次来云州的是一位礼教神官,地位还在各地分座的司首之上。
有些时候布孤心也想不明白,神宫的人为何能那么快。
歌陵距离这里万水千山,没有半年走不到,上阳宫的神官和这至少一营的白麒麟,据说是十几天前出发的,竟是这么快就到了。
就在这时候那辆红色的马车从城内驶出,车窗开着,里边的人似乎也不怕被别人看到。
布孤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见马车里端坐的是一位月眉星眸的少年。
他从未见过,心中没有任何印象,见那少年也在看他,他连忙微微俯身,态度谦卑。
虽不知这少年是谁,可看到连那位礼教神官都在路边站着,他这个城主又如何敢不恭敬?
倒是那位已经头发花白的天水崖司首神官,见马车出城,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白麒麟护卫前后,礼教神官上车,与那位少年同坐,其他人身份显然远远不够。
布孤心等白麒麟队伍走远,他看向天水崖的司首神官问:“到底是哪位大人物隐居在咱们云州,他说让礼教大人在城外等着,礼教大人就真的在城外等着。”
司首神官心说那位小祖宗同意回去了,别说是一个礼教神官,便是掌教大人亲自来了,那小祖宗说你在外边等着,掌教大人也不会进城门半步。
说他是什么身份?明面上也不见得有多高,可掌教大人就宠着,比隔辈亲的爷爷宠孙子还要宠。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布孤心的话,想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不该打听的就不打听。”
布孤心也只能是俯身应了。
再看那支骑兵,已经远去,官道上只剩下一片烟尘。
他转身往回走,就听到司首神官又对多他说了一句话。
“若过几年神宫有大消息,说的应该就是他,城主大人想知道他是谁,等着消息就是了。”
说完迈步等车。
布孤心想着过几年我才知道的事,你现在说了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他看不懂,也想不通,索性就不猜了。
见他这个模样,那位司首神官上车后忍不住笑了笑,心说掌教大人越老越糊涂,师门的事我都看不懂,你又如何能看懂。
而此时在家里的林叶站在那看着师兄们,一个个趴在墙头上还往外看着,虽然街上早已看不到上阳宫骑了。
“应该是上阳宫的大人物,谁能想到呢?”
“是啊,辛先生居然是上阳宫的人。”
“陈微微以后也是上阳宫的人了,以后他应该也这样气派吧。”
“那又如何?”
二十三师兄宁株大声说道:“世人以入上阳宫为荣,我们都勤学苦练,将来个个都是大人物,说不得多少年后,世人就会以成为咱们武馆弟子为荣了呢,就连上阳宫的弟子,都巴不得想成为咱们武馆的弟子。”
“哈哈哈哈哈!”
雷红柳大笑起来,抬手在宁株脑后给了一巴掌。
“说的好!”
她看了看宁株:“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自己惹麻烦,不要连累我和你师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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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高山流水显示太平
夏去秋来,自辛先生离开云州算起,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林叶的伤势也已痊愈。
他每日练功,不知自己进境如何,只觉得身体越发有力。
辛先生交代他多察觉自身,若有那真气隐患,让他按照【周天神术】上的法子运气,将真气卸除。
可他每日感知己身,却从未察觉到过那真气存在,也不觉有什么异常。
武馆扩建翻盖的速度远比预想的要快,毕竟是拓跋云溪交代的事,上上下下谁也不敢轻慢。
师娘他们从老陈的小院搬回武馆,林叶想着,小子奈虽然没有习武上的天赋,可每日让她孤单在家也不好。
于是便和她商量,以后每日去武馆都带着她,她愿意学就学,不愿学就在武馆里玩儿。
可小子奈并不喜欢去武馆,和林叶认识了差不多三个月时间,她已经恢复七分开朗,可她还是不愿意上街,不愿意离开这小院,更不愿意去见太多人。
林叶不在家的时候,院门一关,这里就是她的世界,一整个。
林叶知道也不能勉强,好在是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都在教小子奈做饭,最起码她不会再饿了肚子。
好在是还有小寒,小子奈做的饭菜好吃不好吃,狗先知道。
武馆重新开业这一天好不热闹,非但是街坊四邻来道贺,还来了许多连严洗牛和雷红柳都不认识的大人物。
甚至,云州府的府治大人都亲自到场,还送了一个他亲手写的匾额。
这家富户送来了不少全新的家具,那家大户送了连续五天的大戏,就在武馆外边开锣,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翻热闹。
严洗牛和雷红柳疲于应付,总是要陪着笑脸,所以脸都僵了。
弟子们都在后院练功,雷红柳不愿他们到前边不停的鞠躬不停的致谢,所以让他们各自修行。
这来的人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能论上,个个的都是一脸血浓于水的真挚亲情。
雷风雷也来了,看起来春风得意。
如今他身上穿着的已不再是云州府总捕的官服,而是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府衙里的二把手......府丞大人。
这一身锦衣,可比那总捕的袍子看着威风多了,权力自然也大的多了。
云州城内三千州兵皆归他调遣,从一个六品官直接成升任从四品,说飞黄腾达不为过。
人生际遇啊,便是这般奇妙无穷。
林叶和薛铜锤他们在后院练功,薛铜锤指了指他的腰带:“小丝弟,这四什么啊,好漂亮。”
林叶低头看了看,瞎子和瘸子的那两根红绳被他缠在了腰带上,那两抹暗红,倒是变成了很美的点缀。
可这并不是他人生路上的点缀,而是他要走的人生路,又细又窄,还是血色。
“能给我一个吗?”
薛铜锤问。
林叶摇头:“这个不能,回头我送你个更漂亮的。”
薛铜锤唔了一声,又指了指林叶腰带上挂着的另外一个东西:“那这个能给我吗?”
林叶又摇头:“这个也不能。”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大头熊,小子奈亲手做的,这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头熊,带蝴蝶结的呢。
到了下午的时候,宾
客们大部分都已散去,剩下没走的,要么是真亲近的人,要么是厚着脸皮留下拉亲近的人。
林叶趁着没人注意绕到前院来,正门口一侧的门房里,二师兄谭炳晨正在收拾东西。
他已经去了郡主身边做事,今日知道武馆事情多,特意请假来帮忙。
林叶对这位二师兄历来尊敬,在知道他身世之后,就更为尊敬。
当初谭炳晨的父亲是北野军中的校尉,塞北的第一战,七万北野军正面硬刚娄樊三十六万大军。
谭炳晨的父亲在那一战中阵亡,战场上,厮杀的士兵们退了下去,身为火头军的严洗牛和一群辅兵则上去了,他们要把同袍的尸体带回来。
娄樊人歹毒,趁着这个时候发动突袭,大玉的辅兵死伤数千人。
严洗牛背着谭炳晨父亲的尸体一路往回跑,胳膊上中了两箭,咬着牙不松手。
后来严洗牛重伤退役,修养一阵子后在云州开武馆,十几岁的谭炳晨戴孝而来,进门之后就给严洗牛连着磕了九个头。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是武馆的二师兄,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
走在大街上,若谁都对他指指点点他从不理会,可若被他听到谁说他师父师娘一句坏话,这个老实人,就会龇牙咧嘴的冲上去,像是一头吃人的狼。
他曾咬碎自己的牙,嘴里都是血,忍着丧亲的伤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舔伤口。
所以他容不得别人诋毁把他父亲背回来的那个人,一个字都不行。
师兄弟们开玩笑的时候会说师父小气,抠门,不要脸,他不插话,偶尔还笑笑。
他分得出来里外,知道远近,守的住亲疏底线。
外人不行,谁也不行,他什么都没了,就这一条命,那就拿这条命来做师父师娘身前的那道墙。
云州城北野王府是谁都能靠近的?
就算是想撞墙,那些善战且凶悍的北野军士兵,能轻而易举把人放到能撞墙的距离?
那天,师父把纸条塞给他,说你去北野王府求人,或许能救师娘。
他什么都没问,朝着北野王府跑,王府外边有一明两暗三道防线。
他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其实骨头已经断了六根,他跪在王府门外求见,护卫来驱赶,他不肯走。
有人把他扔出去,他折返回来,又闯过数十士兵的封锁,一头撞在院墙上。
很多人都知道他那天夜里回来的慢了些,郡主拓跋云溪已经把威胁解除了他才到。
又有谁知道,他回来的时候忍着断骨的疼一路狂奔?
他说,我是武馆的二师兄,大师兄不在的时候我便是长子,有事,长子在前。
师娘雷红柳说过许多次,你在武馆会耽误了前程,他才不管什么前程不前程,他爹没了,他娘悲伤过度也没了,他的一腔孝心,都给了严洗牛和雷红柳。
也是在那天,武馆被围攻,他跪在王府外边求助的时候,才知人有多卑微,便有多无用。
所以他答应了师娘到郡主身边做事。
“小师弟。”
谭炳晨见到林叶的时候就笑起来,看着比林叶刚到武馆的时候要亲切的多。
那是因为啊,谭炳晨知道了,小师弟那天挡在武馆门前,和他的选择一样,做了师父师娘身前
的一道墙。
是的,人都有远近亲疏,可这有错吗?
你未被别人认可为亲人朋友之前,又是凭什么要求别人以亲朋相待?
“二师兄。”
林叶俯身要行礼。
谭炳晨扶着他手臂:“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以后越来越生疏。”
他问:“你来做什么?”
林叶道:“我见今日来了许多宾客,好奇过来看看。”
他不是来看人的,他是想看看那礼册。
瞎子叔儿说,有个仇人已经改名叫高显,在云州做生意。
可云州城太大了,做生意的人又会走南闯北,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更不敢轻易暴露自己,所以查的辛苦。
林叶想着来这碰碰运气,若那高显还是个投机钻营之人,或许会来武馆这边寻机会。
当然这也是大海捞针一般的法子,毕竟那高显曾经出卖过边军,若身份被北野王的人知道了,他不被剁成肉泥才怪。
娄樊人历来都不服大玉,大玉自然也不服娄樊,两国博弈,小国遭殃。
正面战场上娄樊人没办法压的住大玉边军,那就只能用些暗地里的手段。
高显不离开云州,要么是他傻了,要么是他还有更大的图谋,或是更大的利益。
林叶其实也没抱希望能在礼册上看到什么,可总得做些什么。
谭炳晨笑道:“这屋里都是礼品,你自己看吧......也正好,礼册名单我都已经整理好,你一会儿交给师父师娘,刚才王府里来人说让我尽快回去,郡主有事让我办,师父师娘还在待客,我就不过去打扰了,你记得一会儿送过去。”
林叶嗯了一声,送谭炳晨出门,回屋里后就翻看那礼册。
密密麻麻,今日来送贺礼的没有千人也有八百,林叶看的仔细,却没有看到高显这个名字。
明知是这般结果,林叶还是略微有些失望。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腰带上那两根红绳,思考着如何去做。
云州太大了,光是云州城内的人口可能就有百万,毕竟是大玉王朝数得上的大城之一。
高显就算是在云州城内也不好找,若再是藏身于云州下边的州县,数以千万计的人中找他出来,何其之难。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师父和师娘送客人出门,那人看起来应是个身份尊贵的,言行举止,便处处透着来历不凡的气质,虽身上是一件布衣长衫,可连府衙里几位官员都走在他身后。
“诸位留步。”
到门口,那人笑着说道:“不用再送,就此别过吧。”
众人纷纷停住,朝着他俯身行礼:“送宁先生,宁先生慢走。”
林叶好奇此人身份,没出门,又到窗前看着,见那人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车前后,竟有金乌骑,原来是城主府的人。
那车马离开后不久,林叶的视线刚要收回来,便见又有几辆车经过,应该是什么商行的车队,马车上还插着商行的旗子。
林叶本没有在意,只是因为那字体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
旗子左右都有,一面上写的是高山流水四个字,另一面旗子上写的是显示太平。
林叶的眉角一抬。
第四十三章 呜呜
两个多月了,林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样,只是觉得身体比原来强壮的多,很有力。
嗯,很有力。
这两个多月来,他日日参详上阳台书,配以周天神术修行。
没有人指点,他丹田又已经被毁,所以他不知自己有无进境,若有,又有多少进境。
此时的林叶,也需要别人来试试。
见那商行的马车过去,林叶便去找雷红柳请假,说自己这些日子着实憋闷,想出去走走。
雷红柳自然不会去多想什么,只是不放心他,就让莫梧桐跟着。
薛铜锤吵着也要去,雷红柳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多不好带啊,又乱跑,又烦人,所以别人带孩子总比自己带孩子好些,于是便让林叶和莫梧桐务必带上薛铜锤。
薛铜锤可开心了,对于孩子来说,能出去玩就是好事,不管玩什么,只要出去就好。
大街上,林叶往前边看了看,那几辆马车已经渐远,他便抱起薛铜锤跟了上去。
“师娘让我跟着你,不是让我跟着你跑。”
莫梧桐在后边追:“你们跑这么急,哪里像是逛街,倒像是刚从武馆里偷了个孩子出来。”
薛铜锤听到这话就笑起来,把木奶嘴拔出来说道:“这孩子好偷,好偷好偷,小贼你再快些,让莫丝兄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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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跟着马车跑,莫梧桐在后边追,路上的人只当是孩子嬉闹,哪里会在意。
毕竟林叶也才十四岁多些,莫梧桐与他年纪相当,至于薛铜锤......还是吊儿郎当的屁孩儿呢。
那几辆马车在一家商行门口停下来,不少伙计出门来卸货,林叶看了看对面有家茶楼,于是抱着薛铜锤就进去了。
“师兄请你听曲儿。”
林叶招呼伙计过来,要了几样干果点心,又要了一壶茶,莫梧桐这时才追上来,累的气喘吁吁。
“莫师兄,你看着小师兄,我去茅厕,一会儿回来。”
林叶交代一声:“千万不要让他自己跑出去。”
莫梧桐点头:“去吧去吧,我看着他就是。”
薛铜锤好奇的问:“丝兄丝兄,小丝弟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茅厕?”
莫梧桐心说只有小孩子才会问这种问题,去茅厕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一边吃着干果一边解释:“你知道什么叫跑肚拉稀吗?你小丝弟跑的太快了,所以肚子疼,于是就去拉稀了,再说,你小丝弟爱闻那味儿。”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说,茶楼舞台上那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又好看,唱的又好听,没多久就把莫梧桐给迷住了。
薛铜锤和他说话,他也越发的敷衍,薛铜锤才四岁多的年纪,让他这般坐着又怎么能坐得住。
片刻后就有些不老实,往四周看,盼着小丝弟回来陪他玩。
在这茶楼最角落处那张茶桌后边,有几个人回头看了看薛铜锤,然后又迅速把头转了回去。
“那小崽子是不是武馆里的?”
坐在最里边的那人问,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可以压低。
另外几个人纷纷点头:“就是。”
于是,那问话的人眼神里就闪出一抹凶狠。
“走之前,好歹报个仇。”
那家伙抬起手挠了挠头皮,给手下几人使了个眼色:“把那小崽子抓走,引那喝茶的傻胖子出来找,干掉这两个。”
“是!”
他手下
人随即应了一声,起身散开,装作不经意的绕过去。
那舞台上的小姑娘唱到最精彩的地方,莫梧桐听的入迷,抬起手鼓掌,还跟着人叫好。
没留神,他身后那个男人一把捂住薛铜锤的嘴,把孩子抱起来往衣服里一裹,快步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在那商行后院。
林叶双手攀着墙壁往上拉起自己,露出眼睛看了看,后院没人,于是一跃而入。
他之前看过,这商行名为高显,而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他其实也吃不准,自己找来的这地方,是不是就和瞎子叔儿说的那人有关。
当时瞎子叔儿已经伤重,他以为林叶是无惧营某个兄弟的后人,所以又激动。
其实交代的时候语无伦次,说了许多,只是断断续续。
他眼睛看不见,瘸子又行动不便,这两个人还要隐藏自己身份,所以查当年的事有多难可想而知。
林叶从后院绕到前排房子窗后,刚要往里看,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蒙着脸才对。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经验还略显不足。
蒙好脸从后窗进去,刚要检查一下这书房,就听到窗外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若是图财,我这里还有二三两碎银,你拿去快活,我当没见你,若是图谋不轨,那你大概来错地方了。”
林叶回头,见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那脸上的表情,着实是没把他当回事。
人就在窗外,林叶此时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想着下次应该就好一些了。
他很自然的从窗户爬出去,然后抱了抱拳,就这样往后院走。
那中年男人噗的一笑,也许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有趣的小贼,于是问:“银子不要了?”
林叶走了几步后,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声袭来,于是向一侧闪身。
他才避开,一条腿横扫过来,林叶抬起左臂挡在,那人腿上力度十足,把林叶扫的横移出去能有三四尺远。
这一下,那中年男人显然楞了一下,林叶也楞了一下。
前者想的是这个小贼不一般,后者想着的是我果然不一般了。
他没有丹田可以聚气,练不成内劲,可是身体条件却好的不像话,格挡住这一脚,他觉得自己胳膊竟是没什么感觉。
“你银子不要,我倒是想要。”
那中年男人道:“我家东主说,抓一个小贼赏我十两银子,我倒是也有几个月没开张,手头紧。”
林叶不想纠缠,毕竟若被人识破身份也要连累武馆,于是他做了一件理所当然,却让那中年男人很震惊的事。
他掏出来十两银子放在地上,指了指,意思是归你了。
那中年男子疑惑的看着他,林叶想着这样确实不好,于是又挑挑拣拣的拿了一块大概一两的碎银子放在旁边,毕竟也算是加了个价。
然后他就走到墙边想翻出去,抬头看着墙头稍稍犹豫,然后走了三步就到后门,拉开门就出去了。
那中年男人看了看地上的银子,又看了看那已经走了的家伙,眼神都是疑惑。
他没继续出手可不是因为这银子,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林叶腰带上的红绳。
他低头,把脖子里带着的东西掏出来看,那也是一条红绳。
茶楼里,莫梧桐哈哈大笑着,一边笑一边说道:“铜锤,你快看啊,多有意思。”
他见薛铜锤没理他,回头一看,孩子没了。
正大
惊失色,旁边一个路过的人告诉他说见那小孩自己跑出去了,往后边巷子方向。
莫梧桐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气喘吁吁的跑进那条很深的小巷子,然后脚步就戛然而止。
他停住脚,回头看,几个壮硕的汉子把巷子口也堵住了。
巷子里边,一个脸上有疤头顶也有疤的光头坐在那,一只手拎着薛铜锤的衣服,一脸狰狞。
莫梧桐天生胆小,此时已经吓得哆嗦起来,可没丝毫犹豫,朝着那光头冲了过去:“把师弟还给我!”
“废物!”
光头把薛铜锤砸出去,莫梧桐奔跑中一把将薛铜锤抱住,可旁边一个泼皮却伸脚绊了他一下,莫梧桐稳不住,向前扑倒。
摔倒之前,莫梧桐转身将薛铜锤举起来,他后背重重摔在地上。
薛铜锤吓得哇一声就哭了,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莫梧桐把他抱在怀里,见那光头起身朝自己走来,他把薛铜锤抱的更紧了些。
“我不认识你!你要干什么!”
莫梧桐大声质问。
那光头狞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们,武馆里的每一个都认得,本来是不敢再招惹你们了,可谁教你们运气差,在我准备离开云州城的时候碰见了。”
莫梧桐起身,把薛铜锤挡在身后。
他仔细看了看这光头模样,忽然间醒悟过来:“你是那个曲七鬼!”
曲七鬼哈哈大笑:“想起来也好,免得你做个冤死鬼。”
曲七鬼被雷红柳打的那般惨,武馆被围攻当天虽然被抬上来了,刘辉煌觉得他碍事,又让人把他抬走。
结果他反而因此而幸免,后来没被雷风雷抓到,躲躲藏藏,伤养的好了大半,也不敢留在云州城。
今日召集手下人在茶楼议事,就是打算尽快逃走,可没想到遇见了林叶他们。
林叶一进茶楼他就看到了,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低下头,还抓了帽子戴上。
后来越想越气,觉得不报个仇就走了,心里会堵一辈子。
“你要怪,就怪你师娘,怪那个叫林叶的小崽子。”
说完这句话,曲七鬼一拳砸过来。
莫梧桐双臂封架,可曲七鬼纵然还没有痊愈,这一拳的力量也不是莫梧桐能挡住的。
没受伤的曲七鬼比严洗牛要厉害,至少显距境三芒,此时发挥不出全部实力,也要在启明境巅峰,才入启明境没多久的莫梧桐自然不是对手。
他被砸的往后翻飞出去,薛铜锤连滚带爬过去抱着莫梧桐:“丝兄,丝兄你怎么样。”
孩子啊,吓的脸色都白了,茫然抬起头往巷子外边看,寻找着可以帮他的人。
“呜呜......呜呜!”
“哭的烦人!”
曲七鬼怒了,上去一把抓向薛铜锤:“先摔死你!”
他把薛铜锤拎起来,那孩子看着他喊:“呜呜!”
嘴里的奶气都吹在曲七鬼脸上了,曲七鬼更怒,把薛铜锤举高:“死!”
砰!
人飞了出去,几乎潜入后边墙里,一瞬间尘土都飞扬起来。
薛铜锤被一只手在半空提着,脸朝下,身子还慢慢的转动着,然后哗的一声......尿了。
可他有底气了:“我呜呜不是哭!”
林叶抓着薛铜锤后背的衣服,站在那看向被他撞飞的曲七鬼:“他在喊我,五五,二十五。”
第四十四章 忠诚
莫梧桐捂着胸口起身,在看到林叶的那一刻,心中莫名就踏实下来。
他再回头看一眼,原本堵在巷子口的那几个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二十四师兄,去找莫师兄。”
林叶把薛铜锤放下来,薛铜锤颠颠儿的就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小丝弟你要小心些,我去喊银来帮你。”
林叶看向莫梧桐:“带他先回去。”
莫梧桐:“那不行,你也得跟我们一起走!”
林叶道:“你是师兄,要听师弟的话,不然哪里还有师兄的样子?”
莫梧桐:“嗯?”
林叶道:“回去喊师娘来,好过你留在这。”
莫梧桐反应过来,抱起薛铜锤就往回跑。
林叶转身看向几乎被嵌进墙里的曲七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
“你伤还没好,实力应该大不如前,师娘曾说你的实力至少是显距三芒,在我师父之上,现在你这般模样,我就算你是启明六芒。”
林叶迈步走过去,曲七鬼已经在想着怎么逃了,刚才林叶那一击他来得及接一下,可没想到竟是被打退这么远。
这少年是妖怪吗?
两个多月以前,他在试探出来林叶真实实力之后,确定自己一只手就能把这个小崽子拍成烂泥。
两个多月后,他伤势未愈不假,可林叶推测的也没错,他实力最少也在启明境六芒。
这是一条死胡同,他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了。
于是发狠。
一拳轰向林叶面门,林叶脚下发力横移,曲七鬼的拳头砸在他身边墙壁上,直接砸的碎砖纷飞。
曲七鬼见林叶避让,又有了几分底气,一拳一拳猛攻,林叶连退了四五步之后不退了。
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启明巅峰是这个样子。”
曲七鬼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但知道距离巷子口已经没多远了。
于是再次发力,一拳朝着林叶咽喉打过来,林叶在那拳头几乎要打在他咽喉的瞬间抬起手,恰到好处的攥住了曲七鬼的手腕。
呼的一声,这拳劲带出的风,吹的林叶头发向后飘了出去。
林叶松开手,看着曲七鬼平静的说道:“那你可以迈过去了。”
曲七鬼一怔,脸色都不由自主的疑惑起来,心说这个小崽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迈过去了?
是放他过去吗?
可下一息,他还是又一拳朝着林叶的眼睛打了过去,这一拳比刚才还要凶狠,已尽全力。
这拳才出手,林叶的右手伸出去按在了曲七鬼脸上,发力往墙上一推。
看似轻轻飘飘,曲七鬼的下半身却都被推力带的甩了起来。
脑袋重重撞在砖墙上,把那般坚实的砖墙撞出一个洞来,曲七鬼和砖墙打了个平手,他脑袋上也只撞出一个洞来,并不吃亏。
林叶松开手之后,曲七鬼身子瘫软的倒在地上,躺在那一下一下抽搐,脑袋上那血洞看起来格外骇人。
可他还没死,依然有残存意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抓林叶衣服。
“你刚才......说,我可以迈过去了,为何......不算话?”
林叶低头看着那血糊糊的人道:“嗯,已经迈过去了。”
说完后转身离开,曲七鬼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再有动静,大概临死也没明白林叶话里的意思。
我已过启明巅峰,可以把你迈过去了,曲七鬼,若你还在显距似乎更好些。
这大概就是辛先生外力开窍禁术的作用,林叶的身体在这两个多月期间非但早已恢复,还变得格外强悍。
被上阳神宫严令不准使用的禁术,果然能让人惊喜。
林叶走了,而在林叶离开那巷子之后不久,高显商行里那个和林叶短暂交手的中年男人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曲七鬼的尸体,思考片刻后,抓起曲七鬼的头一下一下朝着墙上撞,撞的血肉模糊起来。
半个时辰后,武馆。
雷红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林叶:“你确定自己没有受伤?”
林叶回答:“师娘,曲七鬼被你伤的太重,实力大不如前,所以打不过我。”
雷红柳又看向刚刚才赶过来的雷风雷:“哥?”
雷风雷道:“你弟子没有受伤就好,至于曲七鬼,在意他做什么,他们那些泼皮无赖内斗死了人,再正常不过。”
他说着话的时候,也仔细看了看林叶。
雷风雷道:“事情我自会处理好,但你们最近都要谨慎些,少出门。”
说完后转往外走:“柳儿,你随我出来,我有话交代。”
雷红柳应了一声,随雷风雷出门。
“你要注意下你那弟子,性子或许狠厉了些,曲七鬼头都被撞烂了,绝非是简简单单的打了一架。”
雷红柳一怔,低头:“是。”
送走了雷风雷,雷红柳回到武馆,把林叶单独叫到一边。
“小叶子,你......”
林叶俯身道:“弟子出手没轻重杀了人,弟子知错。”
雷红柳摇头,伸手在林叶头上轻轻抚了抚:“害怕吗?”
林叶回答:“不怕,他想杀莫师兄和铜锤,那他便不能活。”
雷红柳却上前一步,抱住林叶,手在林叶后背上轻轻拍打:“你又怎么会不怕?你也才十四,和梧桐差不多一样年纪。”
林叶怔怔的站在那。
是的,在动手的时候林叶心里确实怕,曲七鬼曾经那般碾压了他,林叶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波澜?
只是他这样性子的人,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怕不怕不是他首先考虑的,该不该才是。
“师娘,没事,我迈过去了。”
林叶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
严洗牛就站在不远处,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哪里是心性狠厉,他太清楚人性了。
当初在战场上,吓坏了的人反而会显得凶狠,一刀砍死了敌人,可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多砍几刀,有些时候,还会围着一具尸体不停的砍,直到砍成了肉泥才停手。
这一步迈过去了,以后大概就不会那么怕了。
严洗牛听到了雷风雷的话,他脑海里有那个画面,林叶因为害怕而一次一次把曲七鬼的头撞向墙壁。
小叶子说他只是撞了一下,可严洗牛不信,雷红柳也不信。
小
叶子丹田已毁,伤势才好,哪里来的那般力气,能一击将曲七鬼杀了。
“叶子。”
严洗牛走过来,笑了笑道:“不用多想什么,你习武而保护了你想保护的人,这不是错。”
林叶点了点头。
此时的大街上,雷风雷坐在马车里闭目休息,林叶杀了曲七鬼这事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以他现在的身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这事定为黑道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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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有些没想明白,他查的那么严密,受了伤的曲七鬼是怎么躲开搜查的。
他的马车路过曲七鬼被杀的那条巷子,官府的人还在收拾残局。
“唐久。”
雷风雷睁开眼睛对坐在面前的年轻人说道:“安排人暗中查一查那茶楼,曲七鬼他们在那碰面未必是随便选了个地方。”
他面前的年轻人俯身:“属下回去就安排人暗查。”
这个年轻人是雷风雷的亲信,如今已经被雷风雷捧起来,接任了云州府总捕。
雷风雷道:“曲七鬼不算什么,牛勤暗地里那些帮手得挖出来才行,不然以后对我们来说都是隐患。”
唐久道:“若查出来呢?”
雷风雷道:“黑道的人内斗,死多少人都合理。”
唐久俯身:“属下记住了。”
就在他们路过之后不久,站在高显商行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也把视线收回来,转身回去。
他回到后院书房后,俯身对坐在那品茶的人说道:“东家,处理干净了。”
这被称为东家的人,正是高显商行的主人,他叫狄隐。
他抬头说道:“荆城西,你去把曲七鬼手下其他那些人也都处理干净,本来留着他们是想以后还能有点用,让他躲出城,他非要给我找麻烦......雷风雷现在势头正盛......就先让着他吧。”
荆城西俯身道:“东家放心。”
狄隐道:“你处理事,我历来放心......对了,我这屋里有人动过,是怎么回事?”
荆城西道:“来了个小贼,大概是饿的失心疯了,才敢跳墙进来翻找,我也已经处理过了。”
狄隐嗯了一声,摆手道:“去吧,把事办好,回来到账面上领五百两银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回老家去修修旧屋吗,这事办妥了之后你就回去吧,给你两三个月的时间。”
荆城西道:“多谢东家。”
狄隐笑道:“你知道的,忠诚对我来说是最在乎的事,我看重你也是因为这两个字,这世上还懂得将心比心的人不多,你知道我看重你,你便以忠诚回报,我很欣赏这样的态度,所以我赏给你多少银子你都不用说谢谢,那是你该得的。”
说到这,他看了荆城西一眼:“你脖子上那东西以后别戴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荆城西把那红绳摘下来:“我知道了。”
狄隐:“烧了吧。”
荆城西显然楞了一下,低头看着这红绳,犹豫片刻后,转身扔进旁边烧着水的火炉里。
狄隐笑起来:“办完事去账面上领一千两,把老家旧宅修的漂亮些。”
荆城西连连致谢,然后告辞出门。
狄隐等荆城西走了之后,把手里拿着的神候连弩放进抽屉里。
第四十五章 我是你哥
风还在,云还在,人间还在,人像前人却怨前人,后人像今人也怨今人。
前人在大街上种下了树,几十年后,后人在树下乘凉,觉得树太少了,树荫不够分。
林叶在一棵树下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骂朝廷早些年不知多种树,白天云州城里热的连躲太阳的地方都不多,到了这晚上,树下好像更挤了些。
其实已是秋,哪有那么热。
有个年轻人骂的口渴,打树下井里的水来喝,然后又嘟囔几句说这水味道真是让人难受,不知谁家的狗往井里撒了尿。
这棵树旁边就是茶楼,茶楼里的人却欢声笑语,时不时还拍手叫好,那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人人高雅,衣着光鲜。
若非如此,这边的人骂的大概也没这般狠。
旁边一个老人看林叶气定神闲,于是问他:“你不觉得烦躁?”
林叶摇头。
老人压低声音道:“被他说的心里烦。”
不等林叶说什么,老人又自言自语了一声:“因为当年我种过树,挖过井。”
林叶正视老人抱拳:“谢谢。”
老人早就看过了林叶的衣着和气度,所以摇头:“你不像是个在这里的人,大概也没有喝过这井水,所以你倒也不必跟我说谢谢。”
林叶问:“我像是个在何处的人?”
老人指了指旁边茶楼:“最起码是在那里。”
然后又指了指远处更高的楼:“还有那里。”
林叶道:“以后我再去,此时在这里。”
这里好,这里无人在意,因为皆是最底层的人,林叶只是坐在人群里边,身前便好像有一道屏障。
他觉得这茶楼有问题,曲七鬼是要逃走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样一个地方现身,毕竟这里不隐蔽。
他觉得高显商行有问题,因为那天他看到了,商行的马车里下来一个人,在拐角处人少的时候,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之前才刚刚离开武馆,上车的人叫宁先生,林叶见到了,许多人对他敬畏。
这商行里还有一个保镖也有问题,因为林叶还看到了他脖子里有一根红绳。
婆婆从没有告诉过林叶她曾为无惧营每一个人都编过红绳的事,但婆婆告诉过林叶她曾为每一个她收养过的孩子编了一条红绳。
入夜之后,林叶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这树下闲聊的人声音足够大,林叶倒是不觉得吵。
这半个时辰,林叶注意到至少有四个人不对劲,四个人不是在固定的四个位置不动,他们四个人轮换位置,寻常人谁会在意这个,尤其是又已经天黑。
正街上的灯火还算明亮,茶楼生意好,斜对面还有一家青楼,生意更好。
“老伯,对面商行是做什么生意的?”
林叶问那老人。
老人看了一眼后说道:“你是说狄先生的生意?狄先生什么生意都做,你看那青楼了吗?他的,你看旁边的棋馆了吗?他的,你看到刚才我指的最高的那座酒楼了吗?他的。”
林叶又问:“这茶楼呢?”
老人摇头:“茶楼不是,茶楼是高掌柜,狄先生说要买这茶楼,出双倍价钱,高掌柜说这是祖产,出多少都不卖,狄先生就再也没有问过,他说做生意再图利,不夺人祖产。”
林叶道:“听起来狄先生像是个好人。”
老人道:“不是像,他就是个好人。”
老人说,云州城看着繁华,可穷人占了九成九,总有人吃不起饭,尤其是冬天和初春时候,青黄不接。
狄先
生每年冬天都会让人在大街上架粥铺,从冬天到初春,能养活不少人。
有人不害臊,拖家带口一天三顿在粥铺里吃,家里未必就真的揭不开锅。
手下问狄先生,这样的人该不该赶走,狄先生说我做生意的时候别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最会占便宜,而我又不愿意被人占了便宜,所以我生意做的很多也很大。
但粥铺里占便宜的人不用驱赶,因为那不是我的生意,那是我的善事。
林叶听完后点了点头:“是个好人。”
老人笑道:“你这孩子,我说他是好人你就信,那你再想想,真好人能把生意做那么大?”
林叶笨拙的笑,让老人误以为林叶是为自己的浅薄而不好意思。
在这样害羞还笨拙的孩子面前,老人大概都会变得话多起来。
“狄先生生意从来不坑穷人,毕竟穷人都说他是好人,刚才那后生说这井里的水不好喝,是狗撒了尿,我倒是觉得,应是那年投井死了的人怨气还没化尽呢。”
老人看向商行那边:“说那人是和狄先生竞争生意,所以被狄先生整治的家破人亡,他自己也投井死了,尸体被打捞上来,草草的在城外寻了个地方葬了,可从那天开始,乡亲们都说井水不好喝了。”
林叶点头:“那他真是个坏人。”
老人笑道:“孩子就是孩子,我说他好处你就说他是好人,我说他坏处你就说他是坏人,他的坏与你无关,可你若饿极了能喝他一碗粥,你说他到底是坏还是好?”
林叶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从商行出来,应该是在跟着什么人,距离保持的很好。
于是林叶起身,给老人放下一些银子:“请你喝茶。”
老人茫然,他问:“后生,为什么啊?”
林叶说:“几十年前,你在这城里种过树,挖过井。”
他指了指茶楼,又指了指那高处的楼:“你应该在那里,或者是那里。”
老人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手微微发颤,想着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抬起头想说谢谢,才发现那少年竟然已经不见了踪迹。
“菩萨......菩萨现身了啊。”
老人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菩萨。
暗夜里,一座闲置的民居中,荆城西蹲在死尸旁边,仔细的翻了翻,连衣角都搜查过,确定自己没有错过一个铜钱。
虽然翻找到的并不多,可银子总是那么使他愉悦,真正喜欢银子的人,哪有人嫌弃得来的银子少?
“你不像是个图财害命的人。”
院墙上有人说话。
荆城西没回头,因为他知道墙头上坐着个人,且已经坐了一小会儿,大概就在他刚把人杀了之后。
他把那些碎银子和铜钱全都收起来,还很仔细的拍了拍,确定不会轻易掉出来。
他起身后说道:“你也不像个图财的小贼。”
一边说一边准备要走了。
林叶:“你杀了人就走?”
荆城西:“我不杀你,是你的好运气,而且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的好运气了,老人们说,是事不过三。”
林叶:“你杀的这个人是曲七鬼的手下。”
荆城西:“所以杀他有什么问题?”
林叶:“我已经盯了他三天。”
荆城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人死了,官府都不会在意,会觉得是死于内斗黑吃黑,不,是让百姓们觉得。”
他走到门口,林叶也已经在门口了。
林叶盯了这个人三天
,曲七鬼死在茶楼后边的巷子里,按理说,他手下的人应该躲得远远的。
可这个人连续三天都在天黑之后偷偷到茶楼附近,显然这茶楼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舍弃的。
现在这个人死了,林叶也断了一条线索。
荆城西上上下下看了看林叶:“你打不过我。”
林叶没回答,只是那么看着他。
荆城西往左移动,林叶跨步挡住,荆城西往右移动,林叶再跨步挡住。
荆城西停下来,看着林叶的眼睛,看起来有一些生气的说道:“你别以为,你是婆婆的孩子我就不打你。”
林叶等到了这个答案。
所以他回答:“一样。”
荆城西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婆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也对,我不也是。”
林叶问:“你是商行的保镖,似乎不应该为了这点银子杀人。”
荆城西道:“我是商行的保镖,但那只是我诸多赚钱的地方之一,除了做商行的保镖,我还是悬赏猎人,当然没有被悬赏但是该死的人被我遇上了,我也会动手。”
林叶:“什么钱都赚?”
荆城西:“你管的着?”
林叶掏出来一块银子:“陪酒干不干?”
荆城西一把将银子拿过来:“不卖身,我还没到那一步呢,不过也没人开价到让我考虑考虑那一步。”
一刻之后,这民居的屋顶上。
荆城西喝了一口酒,问:“你怎么不喝?”
林叶回答:“未到十六,婆婆不许。”
荆城西愣了愣,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你就是老幺吧。”
林叶嗯了一声:“我是。”
荆城西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里边是银票。
他是那么在乎钱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在高显商行里做事,他有个梦想,回老家,修旧宅,要大,要高,要漂亮,要十里八乡没人能比。
他递给林叶:“给你。”
林叶:“为什么给我钱?”
荆城西笑着说:“钱可是好东西,有钱就能有一切。”
那时候他还年轻,家里的田被占了,房子也被占了一半,因为村里最有钱的家要扩建。
最有钱是因为,那家里有人在歌陵做官,做多大不知道,但是连县衙的人都不敢得罪他们。
荆城西在外求学习武,收到父亲的信赶回去,家被拆了,田产没了,乡亲说他爹被气死了,娘病死了。
他去报仇,可他敌不过人多势众,那家人似乎就在等他回来,早有准备。
然后他因为私闯民宅,试图行凶而被县衙判了刑,杖五十,发配到五百里外的无为县,当时无为县在修水渠,各地都有囚徒被发配过来。
有人病了,不行了,大概也就随便找个地方丢弃,别死在渠道里就好。
他没死,是因为婆婆把他捡回去了,那时候婆婆已经六十几,背着他走了十六里。
林叶不要他的钱。
荆城西:“拿着!我是你哥。”
把钱塞进林叶手里:“钱真的是好东西,以后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夜空:“老幺,钱能让人快乐,等你再大些,哥带你去快乐。”
林叶不会一下子长大,但夜风此时就大了些,吹动了荆城西的头发。
他耳朵旁边有个烙印,那是大玉王朝律法的痕迹,挺丑的,配不上他。
第四十六章 你应该走快些
“你为什么要查曲七鬼的人?”
荆城西问。
林叶回答:“有仇。”
荆城西又问:“涉生死?”
林叶回答:“是。”
荆城西道:“行了,知道了,那你不用管了,曲七鬼手下的人都交给我,你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孩子不要打打杀杀,我保证一个都不留,你放心就是。”
林叶看着荆城西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此时能说些什么。
他要查的并不是曲七鬼,而是当初背叛了无惧营的人,这高显商行里极有可能藏着那个背叛者。
荆城西是婆婆的孩子,他也是,婆婆的孩子之间才是真的不能有打打杀杀。
“不服气?”
荆城西瞥了林叶一眼后说道:“你是老幺,得听话,好好的享福,你将来要走过的路得是宽宽敞敞干干净净的,走路大半生低头看鞋底,可以有泥不能有血。”
他说到这的时候心里想着,老家旧宅就先放放,先紧着老幺来。
“回头哥攒够了钱,在这云州城里给你置办一所大宅,再给你娶个最漂亮的姑娘。”
荆城西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喝完:“回武馆去吧,你想练功就练,强身健体是好事,江湖是非就别掺和了,以后想打谁告诉我,我帮你打,你荣华富贵,长命百岁,以后我见了婆婆能告诉她,老幺好着呢,我没辜负你。”
他看向林叶:“对了,还有一位哥哥也在云州,与我相熟,不过他最近出去做事,要过阵子才回来,等他回来了咱们聚聚,他是位好哥哥。”
说完后他从屋顶跳下去:“尸体不用理会,我会去让云州府的官差知道,你早些回去吧。”
林叶看着荆城西消失在夜幕之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便是有哥哥的感觉吗?
他曾经有过,可记忆单薄,使劲儿回想,也只记起来几个碎片。
那年桃花开,他坐在哥哥肩膀上去闻桃花,还被蜜蜂蛰了鼻尖,哥哥心疼的手足无措。
那年大雪落,哥哥在门前堆起了一个很大的雪人,告诉他说以后这是咱家门神,然后哥哥就走了,背着包裹,带着刀。
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哥哥了。
老陈家的院门被林叶推开,毫无疑问的,哪怕已是这么深的夜,那小丫头还在院子里等他。
他前脚进门,小子奈就已经飞奔过来,狗儿跟在她身后跑,跟的急了,还被她一脚绊了个跟头。
翻转一圈的狗儿爬起来继续跑,小子奈已经坐在林叶的脚背上,舒舒服服的抱住了大腿。
“困不?”
林叶问。
小子奈抬起头:“饿。”
林叶看向厨房那边,早一步回来的老陈已经在忙活了,他不会做什么,只会肉丝面。
一刻之后,院子里的小圆桌上已经放着三碗面,热气腾腾,肉丝特别多。
还有第四碗,在圆桌下边,小寒蹲在那急不可耐的,可忍着不吃。
林叶笑:“吃吧。”
小子奈抬头:“嗷~”
小寒抬头:“嗷~”
又一刻之后,林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站在板凳上的小子奈把洗好的碗放回去。
“子奈厉害不厉害?”
小子奈放好碗,在围裙上擦了手,抬起头用这人间最漂亮的一双眼睛看着林叶,满眼都是小星星。
她在等着哥哥夸啊,她这么厉害了,当然要被夸才行,不然会觉得有些小失落。
“厉害。”
林叶挑了挑大拇指。
“讲故事。”
小子奈拉住林叶衣袖:“厉害了要有奖励,讲一个故事,以后子奈乖一次,要讲一个故事。”
林叶难住了。
他搜肠刮肚的想,自己知道什么人间美好的故事,才配得上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她不该听任何有关疾苦的故事,哪怕是先苦后甜的都不好。
林叶领着小子奈的手回到卧室那边,示意小子奈躺好。
他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曾经有一个天下第一漂亮的也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小子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到下巴那,两只手还抓着被子,等了一会儿后问:“然后呢?”
林叶道:“然后她长大了。”
小子奈又等了一会儿,再问:“再然后呢?”
林叶:“再然后,她还是天下第一漂亮的也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说完后他过去拍了拍小子奈的头:“睡觉吧。”
小子奈:“哼!”
林叶笑着吹熄了屋子里的灯烛,走到门口,见老陈又坐在台阶上抽烟斗。
林叶挨着老陈在台阶上坐下来,老陈笑着说:“她还小,不知道,你刚才讲的真是一个好故事。”
说到这老陈又补充了一句:“天下第一的好故事。”
林叶说:“高恭他们最近生意做的好,除了做清洁,还跑腿,收成比原来多了几倍,我手里有余钱,要不然给你租个店面?风吹日晒,出皱纹。”
老陈摇头:“那是你的钱啊。”
林叶:“折你的租金。”
老陈又摇头:“我没打算再收你的钱啊。”
林叶:“年纪大了别顽固。”
老陈:“年纪小别霍霍,钱是好东西。”
这是今天夜里第二个人对林叶说钱是好东西了,可林叶最终还是没拿荆城西的银子,他说你要给,我不要你就骂我,那你替我存着,将来我用跟你要。
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之后,荆城西脑海里就有了一个更大的目标。
那是一座在云州城里的大宅子,可不是在那个村子里,荆城西觉得,在那村子里修高宅是配得上自己,配得上已故的父母,带配不上老幺,配不上婆婆的交代。
老幺要住的,得更大,最少也得前后两进,要高门头,挂匾额。
老陈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你说......你将来要远行,这将来,大概是什么时候?”
林叶回答:“还早呢。”
老陈笑起来,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老人有老人的怕,可老人们多数都不说,他们可能不是怕死,只是怕离别。
离别对于少年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过的事,毕竟人生那么多年,未必不重逢。
老人不一样,老人的离别,是天人永隔。
林叶拍了拍老陈的肩膀:“睡觉去吧,你还年轻,等我攒攒钱将来给你娶个媳妇,二婚的都不考虑,年纪稍微大点也找个头婚的。”
老陈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说:“你懂个屁。”
他笑的很浮夸的样子,因为笑出眼泪了,得笑着擦。
小子奈睡着了,老陈还没有,但他装着睡着了,小心翼翼的躺着,怕翻身的声音都会被林叶听到。
林叶坐在灯烛下看周天神术,辛先生说,这两本书册一旦被上阳宫的人知道了,神仙都救不了他。
所以林叶知道,书册和钱不一样,但辛先生给他的和荆城西给他的都一样,是全部。
他又怎么敢辜负?
距离林叶家大概三里远的地方,荆城西站在街上,嘴角往上勾了勾。
这里距离他要回的地方也有三里远,不是高显商行,而是他住的地方。
一个破旧的又老又小的院子,租金应是这云州城最便宜的,一个月只要二十钱。
四个人出现在荆城西前后,大概已经等他一会儿了。
“东西交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往前迈了一步。
他们四个一直都在那茶楼外边盯着,而且不只是盯了一天。
他们也发现了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这几日来每到夜里都出现在茶楼外。
曲七鬼他们聚集在茶楼里绝非无意,那侥幸逃脱的小角色几次回茶楼也绝非偶然。
但他们想跟上去的时候,却被荆城西把那人抓走了,而且很快就把他们甩开。
他们可不是在这等荆城西许久,他们是在城里搜寻了半夜,又遇上了,人生之中有许多巧合,并不是所有巧合都是好事。
荆城西往前后看了看,然后问:“没别人了?”
为首的黑衣人微怒:“收拾你足够,识相些,东西放下你可以走。”
荆城西道:“你们带钱了吗?”
只半刻之后,还是那个废弃的小院,此时已经有五具尸体在这了,四个黑衣人看似嚣张,可每个人连荆城西一招都接不住。
荆城西蹲下来翻找,翻出来一块腰牌,借着月光看了看,然后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声。
“操!”
那是云州府的腰牌,这些人竟然都是捕快。
“麻烦了。”
荆城西坐下来,脸色有些懊恼。
杀黑道上的人和杀官差,这怎么能一样呢?还是四个......
“你们他妈的有病?官差不穿官服,学什么黑道中人。”
荆城西啐了一口,起身,还是把四个黑衣人身上的钱财都翻了出来,反正也杀了。
然后他在这院子里挖了个大坑,把五具尸体全都埋了进去。
他以为这四个人也是黑道上的,纵然不是曲七鬼一伙也是想黑吃黑。
他一边喘息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个东西,月色下那东西微微反光,是一把铜钥匙。
那个小贼从茶楼里偷出来了这东西,显然很重要,荆城西推测,曲七鬼他们这些年横行无忌,一定藏了不少银子,这钥匙,大概就是打开那藏银之地用的。
他杀那小贼之前逼问过,那小贼说,只知道地方在云州城外十几里的草头山上。
“看来真的得躲一阵子了。”
荆城西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没坚持一下,刚才就应该把银子都给老幺。
天知道这一躲要多久,也不知那小家伙缺不缺钱。
最操蛋的,是他忘了问问老幺住在什么地方。
“你应该走快些。”
就在这时候,荆城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那声音里可没什么善意。
荆城西回头,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身材应该很健壮也很高大的男人。
所以他有些生气:“这破院子,就是门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那人迈步进门,身上一件锦衣,披着黑色的披风,头上带着梁冠,梁道三长一缺,是个从四品。
荆城西叹了口气,想着幸好自己蒙了脸,传说中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所以他转身就走。
雷风雷不屑的哼了一声,披风起,长刀出。
院子里亮了,是一道光寒。
第四十七章 生死
雷风雷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刀,眼神里都是强者才有的傲意。
谁都知道这把刀是他的座师所赠,虽说算不得能排进器榜的神兵,可也是远超寻常百炼钢刀的东西,切金断玉,不在话下。
刀身清冽犹如寒水,又滴水不沾,刀身之上似乎自有一层雾气。
所以那滴血从刀身上滑下去的时候,雷风雷能看的真真切切。
那人修为还算不错,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挡了他第一刀,寒芒起时,见一道亮光相迎。
却不过是萤虫挡皓月之光,只稍稍一碰,那细微之光便应声而断,料来也只是人间凡品。
雷风雷的第二刀伤到了那个家伙,所以他知道那人不可能逃的远。
恼人就恼人在,那家伙速度奇快,上下翻飞,虽然不至于把雷风雷甩开太远,可若想制服也没那般容易。
雷风雷的身法与荆城西完全不同,他脚下发力,便是暴起。
若荆城西的身法像是风动垂柳,轻灵圆转,雷风雷的身法则像是光束在几面镜子之间的折射,直来直往。
不知多久后,荆城西感觉自己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心中的惧意也就浓了起来。
他心里把雷风雷骂了一万八千遍,还不停想着自己该怎么办才能脱身。
忽然间灵光一闪,抬头看向北侧的山。
云州城的山里有两处禁地,一处为天水崖,一处为城主府。
有这两处,这山大概也就都是禁地了。
以荆城西的身份,以他现在这般模样,进入山中多半也是难逃一死。
可他知道雷风雷想要进山,比他还要难,他可逃进去,死便死了,不死就是天眷。
雷风雷不敢贸然进山,他需请示。
前阵子雷风雷被整治的时候,未见天水崖神宫那边有人照应,所以这雷风雷和天水崖之间的关系也就显而易见。
传闻那把刀是上阳宫一位高人赠给雷风雷的,可不是天水崖的神官所赠。
上阳宫那么大那么复杂,内部也一样派系林立,雷风雷凭着别处神官赠予的一把刀,还真不敢招惹天水崖。
一念至此,荆城西便往山中疾冲。
雷风雷看出那人意图,心里便有了几分急切,若真被那小贼进了山,他确实不方便直接跟进去。
有贼人进了山,自有城主府和天水崖的人料理,他跟进去,也是擅闯,城主府和天水崖的人当然也能料理了他。
所以雷风雷也脚下发力,务必在进山之前将那小贼拦下。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在月下像是两道残影,瞬息而过。
城北空旷处,荆城西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头皮就炸开了一样。
一道电光已经到他身后,雷风雷人未至,刀已近。
荆城西情急之下,强行扭身避开,稍稍慢了些,刀子在他肩膀上削下来一块血肉。
下一息,那刀再次劈来。
荆城西已不可避闪,双手一拍,啪的一声将长刀夹住。
夹住的瞬间,他脚下发出闷响,地面被他踩的下沉,尘土都被踩的飞扬起来。
“安敢挡我?”
雷风雷眼睛微微一眯,手腕发力,刀身从双掌之中滑了出去。
荆城西反应奇快,脚下发力向后点出去,那刀尖擦着他身前就要掠过。
“你又如何能躲?”
随着雷风雷一声冷哼,那长刀忽然间变长了
,刀尖上有一道大概三寸左右的刀芒骤然出现。
远远的看过去,像是刀头上燃起来一条火舌,可那火舌并不炽热,森寒无匹。
噗的一声,刀芒在荆城西身上切开一条口子,荆城西闷哼一声后向后仰躺出去。
雷风雷跨步向前,走到荆城西身边停下,提刀而立,刀尖上的锋芒刺在地面上,若烈火灼烧。
“你没死,只是因为我不想杀你,随我回衙门问话,玉律之下,定你生死,或是你自己跟我走,或是我废你四肢提你回去。”
荆城西居然还在嘲讽:“你又得意什么?那刀上的寒芒伤我,是因为那刀是宝器,换一把寻常刀剑,你倒是吐个芒让我瞧瞧?”
雷风雷懒得理会,再迈一步,那刀芒已经快要切到荆城西的脚踝,他只需轻轻往前一动,荆城西这一双脚就断了。
“等下,我跟你回去。”
荆城西道:“你容我喘口气,我不耍诈,只是伤的太重起不来。”
雷风雷眼神里不屑之意更浓。
“你这样的人,其实带回去也没什么用处,我想要的东西在你身上,我杀你再拿也无区别。”
他的刀缓缓抬起,刀芒猎猎作响。
可就在他提刀要杀的那瞬间,他忽然转身,一刀横扫出去,刀芒化亮了夜幕。
远处,有个身穿黑袍的人正在看着他,不知道何时来的,像是鬼魅一样。
“原来还有同伙。”
雷风雷倒也没怎么在乎,左手一甩,袖口里有锁链飞出去,噗的一声刺穿了荆城西的肩膀,还深入地下。
荆城西疼的惨叫,却连动都不能了,他要想起身,就得让那锁链完全穿过自己的身体。
雷风雷转身走向按黑袍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夜里也不敢露出面目之人,必为邪祟,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以玉律治你,或是,我以明光刀现在就灭你神魂。”
那黑袍人还是安静的站在那,脸上蒙着黑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他背对月光,所以连那双眼睛也看不清楚。
“装神弄鬼。”
雷风雷跨步向前,脚下一点便是劲气炸裂,碎土飞扬。
下一息,他手中倒着刀芒的明光刀已经到了那人身前,刀光照亮了那人的双眼。
啪。
黑袍人一把攥住了明光刀,攥住的还不是刀背,而是刀刃。
“弱者才聒噪。”
黑袍人轻轻说了五个字,五指发力,又是啪的一声,明光刀被直接捏碎,闪烁的刀芒瞬间就熄了。
雷风雷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后急退,可腿才动,黑袍人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老老实实做府丞不好吗?”
黑袍人问了一声。
然后手一扭一甩,雷风雷的脖子里传出咔嚓一声响,脑袋向后仰出去,随着那一甩又左右晃动,像是被甩了几下的面条一样,已经毫无支撑。
黑袍人松开手,雷风雷的尸体坠地。
他似乎对荆城西并没有什么兴趣,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你眼界很低,他的刀并不好,所谓神官之赐,大概也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噱头,毕竟没人真的敢去上阳宫问。”
荆城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黑袍人在哪儿了。
声音还在,可人却没了,若消散于无形。
对于荆城西来说,这一幕他几乎接受不了,那么霸道的雷风雷,连人家一击都挡不住?
黑袍人如此强悍的实力,又为何要杀云州城一位总捕?
关键是,为何不杀他?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间有一颗小石子似的东西从黑暗中飞来,正中荆城西的心脏位置。
荆城西身子向后一仰,片刻后便不动了。
第二天,这城北空旷处不再空旷,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人,翘首看着,这才是清晨,若是正午,人会比这多几倍。
府治金胜往站在尸体不远处,脸色难看的要命。
仵作蹲在那检查雷风雷的尸体,抬起头看向金胜往:“府丞大人的脖子里......骨头都碎了。”
金胜往:“所以,府丞大人是被人勒断了脖子而死?”
仵作摇头:“大人,是碎了,不是断了,脖子里所有的骨头,就像是......粉一样的碎了。”
金胜往听完后心里已经在抽搐。
他抬起头看向半山腰的那两处高高在上的禁地,雷风雷死在这么敏感的地方,他这个府治又能怎么办?
云州府新任的总捕唐久蹲在另外一个地方查看,地上有个洞,府丞大人的锁链还在洞里呢。
锁链上都是血迹,可见是有个人曾经被钉在这,锁链还没断,人没了,所以可以推断出,人是硬生生的让锁链穿过伤口后走的。
想想看那锁链在身体里一节一节的被拉出去,唐久就觉得自己心口里都一阵一阵的疼。
是多凶狠的一个人,才能做到这般地步。
“杀府丞大人的凶手应该是已经逃走了,但身负重伤。”
唐久看向金胜往:“大人?”
金胜往沉默片刻吩咐:“封锁全城,调集所有捕快和州兵,不准有人离开云州。”
说完之后金胜往又抬头看了看半山腰那两个地方,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
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谦卑和惶恐的表情,朝着山上走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叶还是早早的来到了武馆门口,每天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就会差不多同时打开。
对于时间的计算,林叶就像是一个怪胎。
开门的莫梧桐揉着眼睛看了看他,笑道:“早啊小师弟。”
然后林叶就看到宁株抱着薛铜锤从屋里出来,薛铜锤眼睛还没睁开呢。
“小丝弟!”
他像是闻到了气味一样睁开眼,精神起来,朝着林叶招手:“过来把我。”
林叶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薛铜锤走过去。
“啊!”
有人在茅厕那边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飞奔而出,看起来是被吓着了。
林叶一个箭步掠过去,见茅厕角落处躺着一个血糊糊的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窝在那一动不动。
在这人身前,地上用手指抠出来了几个字,字痕还带着血。
不是我杀的。
林叶上前,走了两步便认出来那竟是昨夜才见过的荆城西。
他心中大惊,还没有来得及上前查看,又听到外边传来一声哀嚎。
那是师娘的声音。
林叶立刻转身看,见有一个捕快朝着师娘抱了抱拳后就快速离开。
师娘已经瘫软在师父怀里,那张脸白的,像是一瞬间就没了所有的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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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草深处
九月深秋,山中微凉,风静时满山皆妩媚,风起时草叶似兵戈。
山中只有一小路,不知自何年起有人踩出这蜿蜒,天长日久,岁岁年年,这蜿蜒小路上已经踩的夯实了一样。
这山不高,也不峻,从远处看半山腰以下没有一棵树,山林皆在高处。
所以,这大概就是草头山名字的由来。
林叶踩着小路上山,他来之前还想着,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局,可他知道若这不起眼的草头山也在局内的话,那他此时登山也已经在局内了。
但他又必须要来,因为荆城西说起因是一把铜钥匙,不管是曲七鬼还是雷风雷,皆为这把钥匙而来。
荆城西是他的哥哥,雷风雷是师娘的哥哥。
林叶不来,何人来?
就在昨日之前,他还觉得雷风雷是这云州城一等一的人物。
那一刀,可让风雷动。
可荆城西告诉他说,那黑袍一抓碎了刀,一抓碎了咽喉。
如果不是荆城西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大概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把他的银子藏在心口。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飞来的小石子就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
那黑袍人转身而去,那般自负,并未回头看一眼,是荆城西的运气。
师娘说,她哥哥的境界,大概已在拔萃巅峰,只差丝毫便可迈入武岳。
所以,这云州城里,到底藏着多少吃人的秘密,又藏着多少吃人的人?
林叶带着那把铜钥匙,穿着荆城西的衣服,蒙着脸,衣服上的血腥味还在,刺激着他的鼻子。
这山大概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吧,小路两侧的草已经过了腰。
哪怕便是来过一顽童,手中有一木棍,这草也不能这般齐整。
风吹过,草伏低又起身,其形如浪,大浪之下往往又都藏着凶险。
林叶再次看了看那片草丛,高处与人奇,低处也到半腰,隐隐约约可见细微动静,天知道是兔还是蛇。
过了这片草地,上半山腰便进山林,林叶在林子边缘处停下来,往四周看,满眼都是安静。
连一只鸟儿都没有,也不知是本就没有,还是因为鸟儿也害怕这安静所以都飞走了。
穿过山林,前后走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林叶看到了那个破旧的院落。
门没了,们上面的匾额却还在,斑驳不堪,依稀能看出来匾额上是凌岚观三个字。
上阳宫是公认的武学正统,也自称道宗正统,除了上阳宫之外,予心观自然也是道宗正统。
道宗正统又不只是这两家,只是这两家确实太强了,强到没朋友,也强到没质疑。
林叶迈步进了院子,透过蒙在脸上的黑巾,鼻子里还是嗅到了腐朽的气味。
院子里的草比山腰下的还要疯,风吹过的时候,它们好像是在张牙舞爪。
林叶甚至有些错觉,是不是这里曾经死过太多人,冤魂不散,所以全都寄身在这荒草上。
想想看,那也算可怜了。
“你命大,胆子也大。”
有人对林叶说话,但林叶知道,这话是对荆城西说的。
破旧道观的正堂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脸上带着个面具。
大部分时候,这种人,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黑衣人戴的面具应该
狰狞些才对,比如鬼面,夜叉,或是什么凶兽,气氛才会显得合理起来。
可是这个人脸上的面具还是人脸,应该是铁铸出来的,难得的是铸的很薄,面具上烫了漆面,像是珍珠粉磨碎了烫上去的,很有光泽。
面具是个很英俊的男人模样,可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诡异。
林叶站在那不说话,只是看着。
荆大哥说,这个黑袍人实力恐怖的不像是应在人间,人间的人大概都不是他对手吧。
“是什么样的诱惑,让你在伤重的情况下还能到这里来?”
黑袍人看向林叶问:“你得到了一把钥匙,可根本不知道那钥匙是用来开什么的,不如我教你?”
林叶还是不说话。
黑袍人看了看林叶手里的拿把伞,眼神里那种不屑显得更加浓烈了些。
“朝廷禁武令,让你们这些人连搞到一件像样兵器的机会都没有,想想就觉得你们可怜。”
黑袍人起身,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俯身在草丛里随便抓了一下,便拎起来一颗骷髅头。
“看看啊,当初他们也是因为手无寸铁,和朝廷大军对抗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别人金戈铁马,他们木棒粪叉,可他们不曾退缩,前赴后继,有人说他们勇敢,也有人说他们白痴。”
林叶知道了,这座废弃的道观,大概就是当初的朝心宗所造。
黑袍人看向林叶问道:“你这样侥幸逃生的人,好好藏起来,如芸芸众生凡夫俗子一样活着不好吗?”
林叶忽然摇了摇头。
黑袍人问:“你是在否认我说的话?”
林叶学着荆城西的嗓音回答:“你不是他。”
黑袍人显然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荆城西说,他听到黑袍人对雷风雷说过一句话。
弱者才聒噪。
而林叶面前的这个黑袍人,显然话太多了。
黑袍人往四周看,像是在倾听什么。
“看来你们这些余孽真的不多了,你居然连一个帮手都没有带来,枉我等了这么久。”
黑袍人迈步走向林叶:“本想多抓几个,既然只你一人,那就只你一人吧。”
林叶从黑袍人的话里判断出来至少两件事,第一这个黑袍人不是那个黑袍人,第二,这个黑袍人以为他是朝心宗余孽。
在黑袍人靠近的瞬间,林叶向后退,那把伞被他推到半开。
黑袍人跨一步,伞面上无数铁钉飞了出去。
“奇-淫-巧技。”
四个字落地,所有铁钉都飞了,一半被震飞向四周,一半朝着林叶打回去。
伞上噼噼啪啪的响着,挡住了飞回去的铁钉。
黑袍人眼神一亮:“好东西。”
然后一把抓来。
林叶伞面一抖,无数粉尘飞出去,下一息......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让伞点燃那火粉,黑袍人一掌拍在伞面上。
巨力之下,林叶向后倒退出去,双脚在地面上划出长痕。
再下一息,林叶转身就走。
他来,不是来送死的。
强劲的肌肉给了林叶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他转身飞纵出去,像是猎豹在林间穿行。
黑袍人哼了一声:“果然弱者善逃。”
他大袖向后一甩,人腾空而起,林叶在前边疾冲,而黑袍人就像是他手里拉着的风筝,如影随形。
林叶往什么方向移动,黑袍人就往什么方向飘。
也许黑袍人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家伙身负重伤后居然还能跑的这么快。
若早知如此,他确实不该那么多话,但他只是想套出来一些话,哪想到那家伙居然像个哑巴。
自始至终,他说了那么多,而那家伙只回了四个字......你不是他。
人在半空,黑袍人双手往下一压,两条大袖中卷出狂澜,于是人骤然加速。
林间,他双脚在树上不断的蹬踏,始终不落地,速度越来越快。
林叶看向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光亮,林子就要到尽头。
光,永远都会给人希望。
可也是在这一刻,黑袍人追至林叶身后,一把抓向林叶后颈。
电光火石之间,林叶向前扑倒转身,以大伞点向黑袍人的心口。
黑袍人没抓住林叶后颈却一把抓住大伞。
“怀璧之罪。”
黑袍人将大伞夺了,另一只手再次抓过来。
可他却见林叶脸上并无惧意,所以黑袍人一瞬间就把手中大伞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大伞打开,伞骨尖刺划破了黑袍人的衣服,隐隐可见血迹。
林叶手一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在他手中,黑伞随即被他拉了回来。
“你不该惹怒我。”
黑袍人双袖向后一甩,身子像是投林飞鸟一样再次追上林叶,一掌朝着林叶背后拍下来。
那掌还没到林叶身上,林叶后背的衣服就被撕裂,皮肤上好像被千万细刃在飞速切割一样。
下一息,林叶就可能被剥离血肉,只剩白骨。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左臂向后抡了出去,一拳迎向那掌心。
铮!
若一声龙吟。
那不是拳风,也不是内劲,林叶丹田毁了不能修行内劲,拳风又怎么会声如龙吟?
黑袍人的掌心破开一个血洞,一道劲气击穿手掌之后,一路切碎了黑袍长袖,这劲气速度奇快,而且还带着急速旋转,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龙卷,黑袍人右臂上的肌肉都被绞的扭曲。
“小周天!你不是朝心宗的余孽!”
黑袍人大惊失色,向一侧闪身,那道劲气又冲在他身后树干上,打出来一个螺旋形状的坑。
林叶也被这力度震的向后飞出去,那不是他的力量,那是辛先生的真气。
辛先生没有找到,林叶也没有找到,是因为那真气被林叶左臂的暗穴吸了。
此时暗穴犹如有生命一样,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叶的肉身将要毁灭,所以真气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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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在认出小周天之后,第一反应是跑。
可当他看到林叶倒飞出去后,第二反应就是此人不能留,必须灭口。
林叶已经落进林子外草丛之中,黑袍人也追了出来,凌空一掌拍向林叶的头颅。
呼的一声,一张大网从草丛里飞出来,迎面把黑袍人兜住。
紧跟着,至少数十名捕快从草丛中起身,手中连弩不断的击发出去。
再下一息,林叶被人扶起来,他抬头看,府治金胜往正低头看着他。
第四十九章 弱者
清晨的时候,在武馆的茅厕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将死之人,气力丧尽之前在地上血书五字。
第二天一早,林叶已经在草头山里。
而第二天不到中午的时候,林叶已经在担架上了,他躺在看着天空,感受着风从草丛里穿过来的余力。
府治金胜往走在担架一侧,时不时看这少年一眼,他只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人才十四岁。
可他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少年是不会骗人的,他说十四岁,就一定是十四岁。
至于十四岁的人为什么会有四十岁都未必的心智,这大概可归结为上天不公。
昨天清晨,府治金胜往接到消息说,府丞雷风雷死在了城北空旷处。
然后他硬着头皮去求见城主大人,可怜城主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起了冲动想去天水崖,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找到,天水崖需要帮他的理由。
他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雷风雷带着礼物到他家里去求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闭门不见的。
是不是稍显讽刺?
如果不是因为雷风雷的妹妹竟是拓跋云溪的师姐,那么雷风雷在那时候就已是必死无疑了。
金胜往很羡慕雷风雷,因为他没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妹妹,他妹妹也没有那么厉害的小姐妹。
所以当城主府大门不开的那一刻,金胜往就知道他的仕途到这一刻应该就已经走完了。
之前府丞牛勤出事,因为涉及到了北野王,所以城主布孤心没有在明面上上报朝廷。
如果是明面上通报的话,与金胜往同僚多年的府丞居然是朝心宗余孽,那金胜往能安然无恙?
他已经侥幸了一次,这次府丞又死了,这个锅城主府自然不会背起来,除了他背还能是谁背?
这些事金胜往当然都清楚,可他没有想到这些事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也看的那么清楚。
那天清晨,林叶看着伤重的荆城西,再看向悲痛欲绝的师娘。
他说,给我两天时间,我试试找出真凶。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林叶的第一站不是去凶案现场,也不是暗中查问,而是去了云州府衙。
他到府衙的时候,金胜往正在写辞呈,写的态度好些,大概还能有个稍微体面些的下场。
金胜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见这个少年郎,毕竟对他来说毫无必要。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给这少年郎一刻钟的时间开说说想法。
或许只是他骨子里的谨小慎微,毕竟这少年是雷红柳的弟子,雷红柳是拓跋云溪的师姐。
就是这一刻钟,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林叶说,我不知道有多大的秘密,我也不知道是高处云深,还是低处水深,我只知道死去的人不只是府丞大人,还是我师娘的亲哥哥,所以我想做些什么。
林叶说,不管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但结局一定是大人你背锅,身上有了污点,以后再难翻身。
涂黑这口锅的是墨,墨在大人身上,涂黑这口锅的是屎,屎在大人身上。
涂黑的锅才是黑锅,涂屎的那叫屎盆子,扣上更恶心。
林叶说,如果大人还有一分的不甘之心,就请大人相信我,我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金胜往这个人的优点在于,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有学识,有智慧。
缺点就在于,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没靠山,没背景。
当城主府大门紧闭的那一刻,就说明了城主大人的心意,金胜往就真的那么甘心做一个背锅侠?
这可能是他在这风起云涌的云州城内,做出的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于是,便有了那个黑袍人此时在网子里,被数名捕快抬着往山下走。
他问:“你为何知道这草头山里一定会有人在?”
躺在担架上的林叶回答:“因为我也一直都在盯着那家茶楼,因为曲七鬼是武馆的威胁,因为我不想让我师父和
师娘有危险。”
他回答了很多个字,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是因为人在掩饰什么的时候,往往都会话多,林叶也不例外。
他总不能说,雷风雷生前追杀的人在武馆。
金胜往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袍人此时被打晕了,那面具还在黑袍人脸上。
在捕快上前要摘下那黑袍人面具的时候,林叶提醒金胜往,他说,大人,最好不要让你手下人看到。
于是金胜往下令手下退后,他亲自上前摘下面具看了看,只有林叶跟在他身边。
金胜往只一眼,吓得他手都抖了起来,又迅速把那面具给黑袍人戴好。
林叶:“我认识。”
金胜往:“我知道你认识,所以我才问你,以后你怎么办?”
林叶反问:“大人似乎不是问的我要怎么办?”
金胜往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林叶道:“如果按照正常来说,大人此时已经写好了请辞的奏折,派人送往歌陵了吧。”
金胜往又点头。
林叶继续说道:“那大人就让事情不正常起来,大人可以带着这个黑袍人穿街过巷,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府衙,但不要对外宣称是已抓到了杀害雷大人的凶手。”
“大人也不用派人往歌陵送奏折,甚至不必派人往城主府报信,就什么都不做,等着。”
金胜往沉思起来。
什么都不做,等着?
是啊,如果城主府那边主动派人来问的话,那么这事也就到了转机的时候。
林叶又道:“现在我回答大人的问题吧。”
金胜往道:“刚才你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林叶道:“大人问的是,我打算怎么办。”
他躺在那,依然看着天空。
“大人抬着这黑袍人穿街过巷回府衙,我自然也要穿街过巷回府衙,越多人看到越好。”
金胜往笑起来,他实在太喜欢这个少年了。
很多很多人看到了黑袍人落网,那么城主府那边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
很多很多人看到了林叶跟着回了府衙,那么这个案子就多了一个和各层关系都无关的人证。
金胜往这样的人,太需要一个人证了。
毕竟那黑袍人的身份说出去,会让整个云州都变得乱起来。
金胜往道:“可这样,有些人会容不得你活着,除掉你,再除掉他,他们一样可以只手遮天。”
林叶:“大人你觉得,为什么以他那般身份,还要套上黑袍,在这里等朝心宗的余孽?”
林叶依然看着天空:“连他都要把自己罩在黑袍下办事,怕的是更高处的光芒吧。”
两个时辰之后,云州府衙。
他们真的是穿街过巷回来的,而且故意选了人更多的路线。
林叶进城之后就坚持着自己走路,他既然给了金胜往承诺,就要把承诺的事做好。
躺在担架上大部分人看不见他的样子,走在路上,人们最起码会记住有这样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在队伍中。
府衙后院,金胜往让人专门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几十个人忙前忙后,把这屋子变成了一间牢房。
后窗被堵死,前窗也不例外,那黑袍人被十几道锁链捆了,被捆住的若是一头大象应该也要骂街了。
金胜往看向林叶:“你不出去?”
林叶:“我知道的多,我就更重要,我更重要,大人也更安心。”
金胜往嗯了一声,然后吩咐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黑袍人早已醒了,面具背后,那双眼睛阴沉沉的看着金胜往和林叶。
他说:“不要试图摘下我的面具,然后让我安然离开,你们大概还不会死的很难看。”
金胜往没回答,林叶回答:“那我们就听你的话,不摘你的面具......宁先生。”
黑袍人的肩膀都抖了一下,如他这样的人,紧张起来,原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说:“你们啊,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林叶道:“那摘了吧。”
于是上前把黑袍人的面具摘了下来,面具背后那张脸真的是很儒雅,哪怕他现在因为紧张害怕还有些愤怒,所以脸型稍稍有些扭曲,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儒雅。
城主府幕僚,城主布孤心的心腹,宁儒伞。
宁儒伞:“你好大的胆子!”
林叶看向金胜往,金胜往对林叶点了点头,于是......
啪的一声!
林叶一掌扇在宁儒伞的脸上,那张脸就更加扭曲起来。
“找死!”
宁儒伞暴怒,他一挣扎,十几条铁链全都绷了起来,可好在是有十几条,好在他也受了伤,好在林叶知道制穴,好在之前那几十支弩箭虽然箭头是钝的,可是抹了麻药。
林叶道:“有些吓人。”
金胜往:“你不是说你会点穴吗?而且你刚才已经点过了。”
林叶道:“我觉得不大牢靠,有些时候我不是信不过自己,我只是担心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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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金胜往抓起提前让人准备好的麻药递给林叶:“那你来。”
林叶看了看金胜往,在这位正四品高官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的愧疚。
林叶把药粉用水泡开,然后朝着宁儒伞身上的伤口洒,宁儒伞的儒雅,全都化作了三字经,如果此时真的是一头大象的话,它大概也是这么骂的。
等了一会儿后,大概是起效了,宁儒伞看起来变得软了些。
“你们真的不知道犯了多大的错?”
他似乎也是懒得挣扎,靠着那看向金胜往:“你好歹是做了十几年官的人,为何这般愚蠢?”
金胜往看向林叶:“麻药灌进嘴里的话,能不能让他不说话了?”
林叶:“没试过,大概能。”
金胜往:“那你去吧。”
林叶再次看向金胜往,这次金胜往那张脸上连一点儿愧疚之色都没有,竟是还有淡淡的理直气壮。
林叶迈步走到宁儒伞身前,宁儒伞:“你敢灌我?”
林叶:“嗯。”
然后灌了。
金胜往看向林叶道:“虽然手里有了这样一个人,可是有没有用,谁知道呢?”
林叶道:“你知道,我师娘有个师妹。”
金胜往:“不然我为何要信你的话?”
林叶看向宁儒伞:“我在问他。”
宁儒伞表情明显变了。
林叶道:“所以我现在要赶回去阻止郡主来,大人最好盼着我能,城主府那边大概也在盼着我能。”
林叶是求了金胜往,而金胜往是冒了巨大风险,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所以林叶必须说话算话,他要帮到金大人,郡主大人如果那么快就来的话,金大人和城主府那边的人来不及见一面,那金大人可能依然仕途不保。
金胜往问林叶:“你真的十四岁?”
他之前问过,林叶回答过,他信了,可他现在还是又问了一遍。
林叶点头,回答过一次的话,他不想再多一遍,点点头他都觉得有些浪费。
金胜往又问:“那你何来的勇气直接找到我?”
这个问题金胜往也问过,林叶在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说了很多话,每句话都有很多个字,所以打动了金胜往。
“强者一往无前,弱者抱团取暖。”
林叶说完后转身走了。
金胜往觉得这个回答很有道理,但是他觉得自己稍稍受了些侮辱。
嗯,是的,但可以接受。
第五十章 我是认真的
“你叫林叶?”
“是的。”
“那你知道该管我叫什么吗?”
“师叔?”
郡主拓跋云溪听完这个回答觉得不大满意,按辈分来说,叫一声师叔倒也合理,可她不喜欢。
对于林叶这样没有任何毛病但略微显得老气的态度,她也不大满意。
在她看来,林叶这个年纪的人就该还带着稚气,太中规中矩不好,老气些也不好。
“你多大?”
“十四。”
“十四你装个屁的大人。”
拓跋云溪拉了林叶一把:“以后叫小姨。”
林叶被她拉着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他才回武馆不久拓跋云溪就到了,拓跋云溪来的时候妆容不似以往那么精致,以此就能看出来她来的有多着急。
雷红柳还在悲怆之中,她知道这种事不用哄也不用劝,失去至亲的悲痛不是你说一声节哀就有用,更不是说一声以后你还有我就能治愈。
所以她见到雷红柳的时候,第一句话是你哭你的,不用招呼我。
第二句话是,我准备在你这武馆里住一阵子,不用你操心,东西我自备。
第三句话是,谁是林叶?
拓跋云溪拉着林叶往外走,林叶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拉着手走路。
婆婆当然也漂亮啊,可婆婆以前说过,不要习惯了被大人手拉手领着走,会容易依赖。
他不适应,但是没办法抗争,因为拓跋云溪不许他抗争。
她不许,大概这世上也没多少人能抗争的了。
“姐,接你弟子用一用。”
她朝着雷红柳喊了一声,然后就和林叶出了武馆大门。
林叶终究还是没忍住:“咱们,去哪儿?”
拓跋云溪道:“和长辈说话之前先叫人,我刚才和你说过了,以后叫小姨。”
这个小姨是真的不大,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或许也就刚二十岁,当然这倒也不是林叶比较抗拒的原因。
林叶:“这......”
拓跋云溪:“你抗揍吗?”
林叶:“小姨。”
拓跋云溪笑起来,走在大街上也不松手,就这样和一个漂亮少年郎牵着手也不在乎什么,她这样的人啊,哪里会在乎别人私底下有没有闲言碎语。
没人敢让她听到就好,若她听到了也无妨,把说闲话的人撕了嘴又不是难事,再把听闲话的人撕了耳朵,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传十十传百她也不觉得麻烦,撕一个是撕,撕一百个又怎么了?她又不是做不到一次都撕了。
“你刚才和云州府衙的人一起回来的?”
她问。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下次回答,要回答是的,小姨。”
林叶:“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道:“你是想让更多人看到,是你帮助云州府衙的人抓了个人?”
林叶:“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突然乖巧起来了,得赏。”
她回头看了看随从:“带钱了吗?我第一次做小姨,虽然不大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是总得给小辈包个红包才对。”
那个叫小禾的侍女俯身:“回大小姐,带了的。”
拓跋云溪问:“多少?”
小禾把身上带着的银票都取出来,仔细数了一遍:
“大概五千两左右。”
拓跋云溪把银票拿过来塞在林叶手里:“拿着吧,少是少了些,回头再补给你就是了。”
林叶:“这......”
拓跋云溪:“不拿?”
林叶:“拿!”
他可从拓跋云溪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眼神就是小小少年,你不拿的话以后就会有很多烦恼。
“你去找云州府府治金胜往,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还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
“自己想的。”
“嗯?又忘了礼数?”
“是的,小姨,是我自己想的。”
拓跋云溪赞赏的笑了笑:“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你又如何确定金胜往会站在你这边?”
林叶:“黑锅谁都不想背,到正四品很难,小角色有大人物的把柄往往并没有用处,大人物跺跺脚小角色就没了,人都没了,把柄有什么用呢,除非全云州的人都知道他有,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
说到这林叶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拓跋云溪后继续说道:“官场上的规矩我不大懂,但我知道他们要踩谁的时候一定会踩死,不留一口气,而这些金胜往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些。”
拓跋云溪脚步一停,她站在那看着林叶的眼睛问:“你是在赌金胜往已经没退路所以可能赌一把?”
林叶点头:“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道:“金胜往虽然没有背景靠山,可他能到云州做府治,恰好就是因为他没背景没靠山,谁的人都不是,你想过这个吗?”
林叶道:“想过,所以才去找他。”
拓跋云溪:“那你赌他不甘心,他尚且有一争之力,你只是武馆的一个小学徒,你赌什么?”
林叶:“我没别的什么。”
拓跋云溪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眼神更加明媚起来。
“所以我才要拉着你出来走一圈,你和金胜往那些人在大街上走一走,没有什么大用,和我走一走才有。”
说完这句话后她看向那丫鬟:“小禾,这孩子懂事,懂事的孩子不该有委屈,五千两确实太少了,派人回家去跟拓跋烈要钱。”
小禾:“奴婢遵命。”
拓跋云溪问林叶:“你平日里花钱的地方多不多?”
林叶:“不多,只是一家人吃喝。”
拓跋云溪:“听说你有个妹妹?”
林叶:“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我听闻养孩子可费钱,我哥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养大我花了金山银山,他历来不骗我......”
说到这,她看向小禾:“就再去要两万两来。”
小禾立刻又应了一声。
拓跋云溪说话的时候松开了林叶的手,再迈步的时候林叶就自然而然的跟在她身后半步远。
拓跋云溪侧头看了林叶一眼,林叶只好把手伸出去,让拓跋云溪继续牵着手走。
“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思谋,能有这般勇气,算是难得了,想没有想过自己以后前程?”
“还没,年纪还小,还需多学习。”
“嗯,也对,再过几个月就是云州城武核,你随便搞个启明境五芒六芒的出来,我让你去北野军尚武院修行,你师娘的武艺稀松平常,你师父......罢了,不说他。”
拓跋云溪看向林叶:“你这样的孩子,还是去尚武院好一些,以后出来我可以带你玩,现在的你,我都没法带,唔......你现在境界如何?”
林叶:“我也不大清楚。”
拓跋云溪:“说个
大概。”
林叶:“我丹田已毁,修不得内劲,只能炼体,所以现在大概也就启明一芒。”
拓跋云溪的脚步又停下,看林叶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复杂起来。
她看着林叶眼睛问:“你这样的孩子,是怎么做到有勇有谋还有点傻的?”
在她看来,启明境一芒的实力大概就是比正常人稍微强壮一丢丢而已。
这样实力敢去找金胜往,还敢去草头山做诱饵,不是傻是什么?
“丹田被毁确实有点麻烦啊。”
拓跋云溪思考片刻后说道:“不过也没关系,小姨回头让人去予心观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若没有办法治好你的丹田,那小姨就把全天下最好的炼体之术都给你搞来。”
她问:“你知道予心观吗?”
林叶回答:“知道。”
拓跋云溪道:“若再再不行,我就把你送去予心观里修行。”
不等林叶说什么,她拉着林叶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虽然予心观未必能治好你的丹田,但予心观里姑娘多啊,而且个个都是又柔又美又纯净,练不好武功没关系,媳妇儿的事还能难住了?”
她说到这打量了一下林叶的脸:“嗯,把你送到予心观去霍霍人,或者是被人霍霍,应该也是很有趣的事。”
从这一刻开始,林叶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被誉为天下武学三大圣地之一的予心观了。
拓跋云溪忽然又停下来,指了指旁边一家酒楼:“这里的狮子头还算勉强,你吃过没有?”
林叶回答:“没有。”
他现在大概已经知道这位小姨的性格,他说没吃过,小姨就会手一挥......走,小姨带你吃去。
拓跋云溪:“把这酒楼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林叶:“???”
见林叶这般错愕,拓跋云溪很认真的说道:“你真把你师娘当娘一样对待,我也就真把你当她儿子一样看,所以你这小姨,是真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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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呵呵的说道:“看来这云州城里,有太多好吃好玩的你都没有尝试过,反正今天也出来了,小姨就带你都看看。”
说完迈步进了酒楼。
未必所有人都认识拓跋云溪,可谁都能看到她身后跟着队列整齐的军队。
还真以为拓跋云溪出门逛街不带护卫?
她出门,什么时候身后还少于过几百人了,而且还都是北野军中最善战的精锐。
她身边人少的时候,大概就是她跑得快,护卫队还没跟得上。
她也烦恼啊,可她就这一件事拗不过她大哥拓跋烈,不管她说什么拓跋烈都不松口,所以她也就习惯了。
唔,除了这数百精甲之外,还有六位青铜战甲,走在大街上,像是跟着六尊天神。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拓跋云溪领着林叶出门,她问:“这酒楼真不入你眼?”
林叶连忙道:“小姨,真的不用,我......”
他话没说完,拓跋云溪道:“不用就不用,回头我让人在云州城里所有稍微好些的酒楼都打个招呼,咱们吃饭也不能不给钱,拓跋烈说过,不能做欺负人的事,尤其是不能欺负老百姓,要不这样,每个酒楼我都给你存个一千两?”
林叶:“???!!!”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拓跋云溪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干,就看到拓跋云溪的眼睛已经看向对面那座木楼。
“青楼玩过没有?”
林叶:“小姨,这个真的......”
拓跋云溪:“真的没玩过?那咱们走!”
第五十一章 嘴巴要严
林叶曾经问过,云州为何而得名,老陈告诉他说,曾经啊,有一个典故......这个典故啊,我不知道。
林叶觉得老陈真是一个妙人。
金胜往也是一个妙人,在云州这种地方他能做官十年,要不妙的话他早就已经葬身在云深不知处了。
云州啊,最让人觉得害怕的,恰恰就是这云深不知处。
城主布孤心喜欢在高处俯瞰云州,这样也许就能看的更多些,更全些,可他看了这些年也没看太懂。
比如金胜往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此时就在这城主府的那露台上,布孤心还是站在那俯瞰云州,而金胜往则一脸谦卑的陪着。
他的妙在于,如果你是一个地位比他高的人,不管他站在你任何一个方向,你看过去,他都是谦卑的。
若你是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你站在他的任何一个方向看过去,他都是个严肃的高官。
“你觉得宁儒伞为何要去草头山?”
布孤心终于开口,而他会问什么问题,金胜往已经思考出至少几十个,所以这一个也是他早就思考过的,这个问题其实不好回答,可这世上对于任何问题天生就有个好答案。
金胜往回答:“下官不知道。”
布孤心:“那你猜着呢?”
金胜往:“下官不敢猜。”
布孤心回头看了看这个谦卑的人,忽然间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把他当回事,或许是这些年犯的最大错误。
他又问:“宁儒伞已经在你手里,你不知道,也不敢猜,所以你为什么要抓宁儒伞?只因为他去了草头山?”
金胜往压低着身子回答:“大人,现在可以给他定的罪,是伤人,不,是杀人未遂。”
因为这句话,布孤心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金胜往这个老狐狸,以前只觉得此人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现在才知道他这谨小慎微滴水不漏是双刃剑。
现在已经有的实证,是宁儒伞要杀林叶,没杀掉是林叶运气好,所以只是伤人。
布孤心道:“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金胜往身子压的更低了些:“是啊大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比如下官,那牛勤在下官身边十余年,下官竟是没有察觉他乃朝心宗余孽,这真的让下官汗颜。”
布孤心笑了笑:“这事我并没有上奏朝廷,如何通报你也是知道的,金大人为官清廉行事公允深受百姓爱戴,我怎么能不顾云州百姓的心意?况且,金大人在云州这十余年做官做事,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金胜往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若无大人栽培提携,凭自己能力,也早已辜负了陛下信任,辜负了朝廷所托,下官心中对大人始终敬仰......”
说到这,他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装作惊讶了一下。
“下官刚刚想起来,宁儒伞去草头山,那地方是朝心宗香堂旧址。”
他看向布孤心道:“下官以为,云州朝心宗的匪患已经清除多年,百姓们都知道,朝廷也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所以啊,这些事下官是不是不能写进奏章中?毕竟朝心宗被剿灭可是北野王亲自上书告知陛下的,若今日出个余孽,明日又出个余孽,陛下还以为云州匪患尚存,北野王脸上也不好看。”
布孤心点头道:“金大人思考的周到,我看那宁儒伞大概是吃了黑钱,前阵子有个泼皮叫刘辉煌,还有个叫什么曲七鬼的,不是勾结牛勤想要霸占人家武馆的地皮来着?”
金胜往立刻说道:“大人这一提醒,下官茅塞顿开。”
他认真的说道:“谁能想到这牛勤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但勾结云州城里的黑道,还安插人在大人身边......”
布孤心嗯了一声:“确实可恶。”
金胜往这才继续说下去:“宁儒伞与牛勤等人为同党,牛勤,刘辉煌和曲七鬼已死,皆因那武馆的
事,所以宁儒伞想要报复武馆。”
布孤心:“他竟是如此歹毒,先杀雷风雷,还要杀武馆的人,心肠着实黑透了。”
说到这他看向金胜往道:“这样的人,我猜可能还会乱咬人,他自知必死,大概还会胡言乱语诬陷他人。”
金胜往道:“下官也想到了这一点,好在是这宁儒伞被抓捕的时候受了伤,现在嘴巴说话还不利索。”
布孤心笑起来:“果然是恶人自有恶报。”
金胜往:“那下官就先回去,把案子再梳理一下,然后交大人过目?”
布孤心嗯了一声:“去吧,金大人你也辛苦了,最近云州城里出了这么多事,都是你一力操持,算算看......你已有十年未曾升迁,朝廷吏部的那些家伙越来越无作为,回头这案子上奏刑部的时候,我也给吏部的大人们提个醒。”
金胜往连忙俯身:“多谢大人提携。”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金胜往离开城主府的时候抬头看天空,觉得十年来都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正要上车的时候,听到身后又人叫他,金胜往回头看,见是城主大人身边的心腹,在城主府中地位大概与宁儒伞相当的另一位幕僚,谭长卿谭先生。
“谭先生叫我,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恰好也要去城里买些东西,想搭大人的便车。”
谭长卿比宁儒伞年纪稍稍大一些,已至不惑,他和宁儒伞的区别就在于,朴实。
宁儒伞是那种他穿着朴实,态度客气,但你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一个高雅的读书人。
而谭长卿朴实到你若不知他身份,看他衣着打扮,还会以为他是个农夫。
“谭先生请上车。”
金胜往做了个请的手势,谭长卿再次行礼致谢。
马车在下山的路上走的很稳,这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也都很稳,最起码要装得很稳。
金胜往笑道:“谭先生要去采买什么?其实也无需如此麻烦,以后需要什么,先生写个条-子送到府衙,我自会派人为先生备好。”
“只是随意逛逛,让府治大人费心了。”
谭长卿道:“不过说来惭愧,这数年来,我竟是没有去府衙拜访过大人,着实是失了礼数。”
金胜往立刻就听出来谭长卿这言下之意。
他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不如先生随我回府衙,我那里倒是还藏了些好茶,上次城主大人来衙门的时候,我可都没舍得拿出来。”
第五十二章 一尾鱼
看着前边那被拓跋云溪拖着走的少年,金胜往陷入了沉思。
只是觉得稍显不可思议,捎带着有些淡淡的悔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愧疚。
那少年说他要回去先拖住郡主,不然大人的事都不好安排。
他没有食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不,那是一个十四岁的男人,他已经明白什么是说话算话。
如果拓跋云溪真的如上次那样一脚踩进来的话,那别说是他,城主大概也在准备退路了。
金胜往还不知道宁儒伞的露脸至不至于让城主府和北野王府走到对立面,但他知道他这样的人,一定是炮灰。
他还有那么一点尊敬林叶,毕竟懂得说话算话的男人着实不多,从一岁到一百岁都算上。
可是就在回府衙的半路上,金胜往和谭长卿在谈的,是如何让这个少年闭嘴。
活着的人就不可能一直都闭嘴,他们两位大人物在一辆奢华的马车里,谈笑间决定了一个少年的生死。
以他们的身份,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真的能决定很多事,可此时此刻却发现,这少年的命他们决定不了了。
“这世道,真讽刺。”
金胜往自言自语了一声,有点像是自嘲,或是在说给谭长卿听,然后他就钻出了马车,脸上堆起他擅长的谦卑笑意,一溜小跑着往拓跋云溪那边过去。
而此时,拓跋云溪正在笑话林叶。
“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又怕的什么?小姨告诉你,这世上的酒种类万千,可都不如躺在青楼姑娘怀里喝的酒美,而你,却怂的在茅厕里躲了小半个时辰。”
林叶:“小姨,我......年纪尚小。”
拓跋云溪:“所以我也不为难你,免得被我师姐知道了说我胡来。”
她说话的时候看到金胜往朝着这边跑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然后拉了林叶的手:“走,去挑几块布料,做几件新衣服。”
金胜往颠颠儿的跑过来,却见郡主都没打算搭理他,拉着林叶的手进了一家裁缝铺子。
金胜往稍稍迟疑了一下,又颠颠儿的朝着裁缝铺子跑过去,脸上还是那般谦卑的笑容。
跑到铺子门口,刚要行礼,拓跋云溪拉着林叶的手出门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竟是没有一块料子能入眼。”
就这样从金胜往面前经过,朝着下一个铺子走。
金胜往的腰都已经弯下去了,人家走过,他讪讪的笑了笑,又提着衣服朝着下一个铺子追过去。
拓跋云溪此时好像变了个人,不再是刚才那个带着林叶闲聊闲逛的小姨了。
她一边走一边对林叶说道:“你瞧,人就应该往高处走,你身上是布衣,走在大街上被人撞了一下,若不如人家强壮,你连让对方道歉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得还要挨打。”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她们两个身后点头哈腰跟着的金胜往,一定可以听到。
拓跋云溪继续说道:“可你要是穿着一身锦衣,走在大街上,再强壮的人,只要穿的还是布衣,他就要躲着你走。”
她不拉着林叶的手了,而是一只手搂着林叶的肩膀走。
“当你身上的锦衣颜色比别人的锦衣好看,颜色更鲜亮,那么你就不用去和一条毛色看起来很鲜亮的哈巴狗谈条件,与哈巴狗赌命。”
金胜往的脚步骤然一停。
可是他停了,拓跋云溪揽着林叶的肩膀还是自顾自走着,又怎么会在乎他?
于是啊,这位府治大人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堆起笑容,颠颠儿的跟了上来。
拓跋云溪道:“小姨不是在教你怎么去做一个坏人,而是在教你什么是人。”
林叶点了点头。
这些话听起来会有些伤人,可是这些话又是连林叶这个年纪都能听懂的道理。
只是绝大部分少年能听懂却不在意,因为他们有更多的东西要追求,就是不想追求道理。
自由,美好,爱恋,甚至是挑战规则,每个人都从少年时期路过,所以知道这个时期的人们啊,认为的牛皮是什么。
敢骂街,敢打架,敢追求姑娘,敢放肆,敢放荡,敢放浪形骸。
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少年都觉得自己很牛皮,他们打群架的时候敢下死手,眼神凶狠的像是狼。
然后看到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奢华的马车经过,他们会下意识的躲开。
然后他们看到马车里有个和他们差不多一样大的少年,穿着锦衣,看向他们的目光哪怕是平静的,他们也会觉得那锦衣少年是满眼不屑的看着自己,于是他们大概都会一个反应。
啐一口,骂一声......操!以后老子有钱有势了,让那样的家伙跪在老子面前。
事实上,他们的老子年少时大概也这样啐一口骂一声过,只是发过的誓,他们的老子没能做到,他们大概也很难做到。
这个世上啊,于少年时就明事理有志向,且为之奋斗的人真的太少了。
所以有一个算一个,皆为人杰。
“小姨不希望你是一个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的人,但小姨同样不希望你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拓跋云溪语气还是那么柔和,可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和温柔无关,她只是用温柔的方式来告诉林叶这世界的本质。
“所以,当你面临困难只能赌命的时候,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有些小聪明的勇敢的笨蛋。”
她还说过,林叶,是一个有勇有谋还很傻的人。
她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宁愿你是一个不择手段之后成功的人,最起码你不会吃太多亏,明白小姨的意思吗?”
林叶点头:“明白。”
然后补充:“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道:“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都是第一次来这人间,如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非要赌命不可,那就选择赌个大的。”
她说:“小姨已经配合你演了戏,但小姨不能经常陪你演戏,因为你和小姨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小姨刚才和你说过,如果你不到足够高的地方,小姨没法带你玩。”
她驻足,松开了搂着林叶肩膀的手,本是要直接撤回来的,可最终还是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
“小姨只是在帮你把眼睛睁大一些,不是在帮你走上高处,自己走,走的坚实一些,小姨可以在前边等你,你记住,没有小姨不能等,只有你自己不愿走或是走不到。”
说完她招了招手,那辆始终都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粉嫩马车跑了过来。
拓跋云溪上了马车,她不是要回北野王府,她说过要在武馆住一阵子。
但她没有让林叶上车。
路啊,还是得自己走,这世上哪有什么都不图的顺风车,就算有,可顺风车与她有什么关联呢?她的车从不是顺风车,没那么廉价。
这云州之内啊,有多少家世不凡且自命风流的人,就算是一掷万金甚至再加上卑躬屈膝,也只能是尴尬的站在路边,看着
那辆好像有些俗气但谁也不敢说俗气的马车扬长而去。
金胜往气喘吁吁的跟着,到最后那位郡主也没正眼看他一次,更不会给他说句话的机会。
有些人的不配,拓跋云溪甚至都懒得表达的委婉些。
但他居然好像不觉得尴尬,还像是与他有关一样挥手送别。
然后他直起腰,用很温柔的声音问林叶:“小叶子啊,郡主和你很熟悉?”
林叶摇了摇头:“不熟。”
金胜往笑起来:“这样啊......我就说,郡主她怎么会和你很熟呢,大概是因为......”
林叶:“今天我也是第一次正式认识小姨。”
说完后迈步而行,扔下了那个张大了嘴巴有些愣神的金大人。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狐假虎威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这不大可取,小姨说的对,路还是要走的坚实些,得自己走。
可是他看到金胜往那个吃瘪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舒服。
小姨说配合他把戏演完了,到金胜往目瞪口呆的这一步,确实是真的演完了。
于是林叶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有个小姨,可是远在天边,暂时就忘了吧。
金胜往看着林叶走远,他觉得自己去城主府那么快就表明了态度,是不是稍显草率了?
回到马车上,金胜往看向谭长卿,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看谁,而是在照镜子。
谭长卿的脸色和他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是林叶?”
谭长卿问。
金胜往点了点头:“是啊,那就是。”
谭长卿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么多年,雷红柳是郡主师姐的事谁也不知道,雷红柳从没有去抱过那条大腿,我听闻她逞强好胜没人敢惹历来只靠她是个泼妇,连北野王府的大门都没有靠近过,为何她的弟子,一个没来路也不起眼的小孩子,随随便便就抱上了?”
金胜往看了谭长卿一眼,没回答,可眼神里的意思是......谭先生你是在问我?
我他妈又怎么知道?!我他妈又没抱过!
这辆马车里的两个都是一把年纪还称得上阅历非凡的人,都沉默了。
之前还谈笑间定人生死,此时却像是没了漆面光泽的木头人。
而在另外一辆张扬无比的马车上,拓跋云溪的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
“小禾。”
“奴婢在。”
“我师姐她这个人,在予心观修行后出门要走的本该是登天路,可她自从准备好嫁给严洗牛之后,就打算做个无欲无求的凡人了,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当黄脸婆的准备。”
拓跋云溪靠在窗口,手扶着脸颊。
“她只是忘了,不是她想做个凡人,这人间就容得她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小禾问:“大小姐,是要教训教训那些家伙吗?”
拓跋云溪摇头:“这事不简单,单单一个金胜往,不值得我去钓一尾鱼。”
她看向小禾:“咱们先不回武馆,去砵舟湖,你派人回去告诉拓跋烈,我想吃他做的鱼了,要吃新鲜的,让他到砵舟湖来做。”
停顿片刻,她又加了一句:“让他带自己的酒,不许偷我的,顺路买些白豆腐来。”
......
......
【再次预告,3月11号,百度小说直播间,不见不散。】
第五十三章 这本就是个满是阴谋的世界啊
云州城以外的人,都觉得北野王府一定就在城中心位置,是最繁华之处,因为那可是北野王府啊,哪能不在最好的地方呢?
可北野王府的位置之偏僻,让很多人都不理解。
曾经云州城有个说法,这城内南尊北贵东贫西贱,北边富贵,城主府和天水崖都在城北山腰处。
世人都觉得,上阳宫选址,自然选的是风水最好处,所以哪怕他们不敢挨着上阳宫住,也要想办法尽量离得近一些。
所以北城这边,富户云集,从距离天水崖的远近就可以看出,这人家的权势如何。
能几乎挨着天水崖的,不就是一座城主府吗。
而所谓的南尊,只是因为有一位北野王。
南城本是穷困百姓住的地方,而且因为云州太大,南城大片荒芜。
只有一座北野王府在这撑着场面,而且王府也说不上有多气派。
可北野王什么时候是需要靠这些来长脸面的?
王府的规模着实算不得有多大,依着拓跋烈的性子,当然不会给人在是否僭越这种事上抓住把柄。
拓跋烈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犹如身处云端一样的人,他最喜欢的就是闲来无事种种地。
很多南城百姓都见过,在王府外边有一大片农田,那是王府包的地,每年都如数向云州府衙交租金。
有个看起来很壮硕,皮肤黝黑,经常只穿个汗衫,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中年男人在田里干活。
裤管一挽,赤脚踩着泥地,腰带上挂着一个大葫芦,手中一把锄头上下翻飞。
不少人见过这场面,可百姓们不知道啊,这人就是北野王拓跋烈。
所有见过的人,大概也都觉得,这农夫只是王府里的长工,为王府种庄稼的。
富贵人,总是会有太多讲究,尤其是吃穿用度上,讲究多到让寻常百姓们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
有人说,那些富贵人家里吃饭,米要一粒一粒的挑,菜要一叶一叶的选,还说哪怕是便宜的豆芽菜,也要把一根一根的去头去尾。
所以王府里雇个长工种田,这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毕竟吃自家种出来的粮食蔬菜,还图个安心省事。
小禾派回来的人到农田里,俯身和拓跋烈说了几句,拓跋烈眼神都亮了。
他问:“大小姐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仆人回答说:“回大将军,大小姐确实说的是,想吃大将军做的鱼了,大小姐已在砵舟湖等大将军。”
拓跋烈手下的人都不会管他叫王爷,因为拓跋烈不喜欢,他还是习惯了被人称为大将军。
“哈哈哈哈!”
拓跋烈大笑起来:“你先回去告诉她说我马上就到,我得先回去洗澡换衣服,那丫头可不喜欢我一身臭汗味。”
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回走,连锄头都不要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小姐确定是要喝酒?”
仆人俯身:“大小姐说请大将军带着酒,应该是要喝酒的。”
拓跋烈想了想,心说那可太好了。
仆人觉得不放心,大声补充:“大小姐说,大将军可不能去偷她的酒。”
拓跋烈一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这光着脚的中年汉子,一口气跑回王府里,满院子都是正在练功的精壮将士,见到拓跋烈,立刻肃立行军礼,喊一声大将军威武。
拓跋烈一边快步走一边喊:“去几个小王八蛋给我打几桶水来,我要冲澡。”
说话间,人已经跑到后院去了,轻车熟路,用最快的速度进了拓跋云溪的酒窖。
他回身吩咐:“来两个人,搬两坛酒出去,大小姐要与我喝酒。”
看管酒窖的下人脸色为难:“大将军,大小姐知道吗?”
拓跋烈:“废话!没听见我说是大小姐要与我喝酒?若非她允许,我会来?”
看管酒窖的人将信将疑,但是看大将军说的那么郑重,态度那么诚恳,也就搬了两坛酒出去。
拓跋烈:“这可是大小姐她要喝的酒,你们别拿差一些的糊弄我。”
下人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又搬了两坛酒出去把刚才的酒换了回来。
拓跋烈趁着他们出去,自己也抱起来一坛,就在那看管酒窖的人第二次搬酒的位置抱的。
想喝他妹妹的好酒还得耍心眼,大将军也是很难了。
出门的时候,手下人见了连忙要过来接,他摇头不给。
“那两坛装车,这个你们不用管。”
说完抱着酒坛蹬蹬蹬的快步走,直接回了他书房,往左右看了看,最终选择把酒藏在里屋床底下。
这名震天下的北野王,因为成功顺了一坛好酒出来而喜气洋洋,掐着腰站在床边傻笑,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得意。
冲了澡换了衣服,大将军上车往砵舟湖方向赶,好在是砵舟湖也在城南,并没有多远。
另外一边,云州府府衙。
金胜往看了一眼谭长卿:“谭先生要去见见宁儒伞吗?毕竟两位相处多年,若还有些临别的话要说,谭先生可先去交代。”
谭长卿摇了摇头,从袖口里取出来个纸包递给金胜往:“这药给他吃了,活人我就不见了,死人我要验尸。”
金胜往心说那你们可真称得上是至交好友啊。
城主布孤心若不让人亲眼看着宁儒伞死,他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
后院的这间屋子原本也普通,可关进去不普通的人,这屋子都显得气场不一样了。
或许也是因为前后窗户都被堵上的缘故,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暗,不点灯烛,连人模样都看不清楚。
金胜往拿着毒药进门,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全都出去。
宁儒伞看见他的时候,大概就明白自己下场是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金胜往手里的纸包。
以前城主府里有人做错事的时候,他也给人去送过药,也是这样的纸包。
此时他的药劲儿差不多已经过去,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但他却懒得挣扎了。
之前金胜往离开的时候,吩咐人摘了宁儒伞的下巴,此时金胜往缓步过去,抓了宁儒伞的下巴来回扭动几下,把下巴给挂了回去。
宁儒伞活动了活动嘴巴,笑着问道:“金大人,也会些手段?”
金胜往道:“粗浅医术,略懂一二。”
说完后他坐到宁儒伞对面,语气温和的问:“宁先生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我可以办到的事,皆尽力而为。”
宁儒伞笑问:“你这么快和城主大人谈好了条件?你就不怕,我一死,你手里也就没了本钱,城主大人若翻脸无情,你也没办法再赌下一把?”
金胜往道:“宁先生说笑了,我这样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人,哪里有赌一把的资格,别说上一把下一把,我一把都没有赌过,我只求苟延残喘而已。”
宁儒伞道:“也对,玉天子派你来云州,是做云州的第二只眼睛,城主大人是一只,你是另一只。”
他似乎对死
亡并不恐惧,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
“可是眼睛也争功,城主大人若没看到,你看到了,那陛下就会觉得城主大人无能,城主大人看到了,你没看到,陛下会觉得你无能。”
宁儒伞轻轻叹了口气:“金大人是真的辛苦。”
金胜往道:“我不知道宁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但宁先生说我辛苦,我很感激。”
宁儒伞道:“金大人这十年来小心翼翼,往北野王府那边,一眼都不敢多看,所以城主大人也就一直都没把你当回事......”
他说到这,语气忽然一转。
“所以我非但觉得金大人辛苦,也觉得金大人厉害,我猜着陛下让你看的,本就不是北野王对不对?”
他自顾自的说道:“你这只眼睛是盯着城主大人的,所以这十年金大人隐藏的足够成功,骗了所有人,若我不是被你抓了困在这,能真正静下心来思考,大概也还想不到这一点。”
金胜往笑了笑:“宁先生说的这些,算是骇人听闻了,好在你要死了,不然传到朝廷,你说这些话足够定个欺君之罪,捎带一个大不敬之罪,那陛下还不杀了你?”
好在你要死了,不然你就要死了。
他看向宁儒伞,笑呵呵的说道:“我知道宁先生在云州城内没有亲人,毕竟云州城里是非多,宁先生如此安排也有道理。”
他说:“可我听说,只是听说,先生父母早亡,是兄长和大嫂一直善待先生,这大概便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了,我听了也是感慨颇多,对先生的兄嫂无比敬佩。”
金胜往看了看宁儒伞脸色,然后笑容更加和善的说道:“先生的兄嫂在歌陵对吧?先生还有个侄儿,方才二十岁年纪,去年入仕,本名宁士伦,入仕之前改名宁将和,在云州治下邓县做同县,等着补实缺......”
他说到这的时候,宁儒伞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眼神已有杀意。
金胜往不在意这眼神,宁儒伞现在还有什么威胁能让他在意?
他继续说道:“我想,这其实是宁先生的安排吧,毕竟侄儿在云州治下做官,你又在城主府里,可以有个照应。”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我不知道城主大人是什么性格,我不敢说城主大人坏话,我是说我自己,若是我,宁先生一个人死,我不大安心。”
他说完这句话后起身,在屋子里缓慢踱步。
“宁将和二十岁年纪正七品候缺,如不出意外,到他三十岁的时候,最不济也要到正五品,城主大人其实也不大会在意一个十年后的五品官,可城主大人会在意自己心里有没有刺。”
“我在去草头山之前,派人往邓县送调令,让宁将和来云州领实缺,此时我的人应该已经快到邓县了。”
金胜往猛然转身,脸对着宁儒伞的脸,眼睛看着宁儒伞的眼睛。
“先生是想让他来云州呢,还是想让他忽然迷路走丢了呢?”
他的手放在宁儒伞肩膀上:“先生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侄儿就真的会走丢,谁也找不到他,还可得一大笔银子,隐姓埋名一些年,官做不成,最起码能好好活着。
宁儒伞:“我确实低估你了。”
金胜往笑道:“被人低估多好。”
他问:“城主府,是不是和天水崖的人在合谋什么?最近这频繁出现的朝心宗余孽,是不是城主府的安排?那颗找不到的人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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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儒伞:“这可不是一个问题。”
金胜往想了想,点头:“那我重新问......天水崖和城主府是不是要联手陷害北野王?”
第五十四章 青梅竹马
林叶回到武馆的时候,看到师父严洗牛坐在台阶上发呆,师兄弟们都不在前院,大概去了后院练功。
师父和师娘总是看起来不靠谱的样子,可是他们连悲伤都不愿意让弟子沾染分毫。
死去的人是雷风雷,是师娘的亲哥哥,她有多难过?
可她说,胖子啊,我实在是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睡一会儿,你去带弟子们练功吧。
严洗牛说好的好的,你睡一会儿。
可是严洗牛又怎么可能沉得下心来?他确实是心大,可他的心再大,也只容得下一个雷红柳。
他在台阶上坐着发呆,只是想离着卧室近一些,万一雷红柳需要他,他就能立刻冲进去。
哪怕只是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说不怕不怕。
“师父。”
林叶走到近前轻轻叫了一声。
严洗牛抬起头,在那一瞬间眼神里是茫然的,空洞的,也许他都没有听到林叶叫他师父,只是下意识抬头。
在看清楚是林叶后,他努力的笑了笑:“回来了?快去歇会儿,然后到后院去跟着师兄们练功。”
林叶历来听话。
可这次没有,他挨着严洗牛坐下来。
严洗牛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说道:“你是想问你朋友?辛先生临走之前把医馆的钥匙给我了,他说让我代他多照应,我觉得武馆未必安全,就把你朋友悄悄送到医馆里去了。”
他这样粗犷的人,竟是很耐心的和他的弟子在解释。
“你放心,你说你朋友不可能是凶手,师父信你,师娘也信你,没有难为你朋友,况且他伤的那么重,对了,我让莫梧桐在医馆守着。”
他还在说着话,林叶忽然抱住他,手在他后背轻轻的拍着。
“不怕不怕。”
就像是他才到婆婆身边的那一年,总是在夜里被噩梦惊醒。
婆婆就这样抱着他,在他耳边说着不怕不怕。
师父在担心着师娘,因为师娘刚刚失去了一位亲人,可是师父他也刚刚失去了两位兄弟啊。
严洗牛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愣在那,下意识的咧开嘴笑,想说你师父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可没有说出来,然后就哭了。
他总说自己怕死,怕麻烦,怕这怕那,可若真的需要,他连死都不怕。
但他怕雷红柳有事。
街坊四邻总说他相貌这么硬气的一个大男人,整日都被婆娘管的那么严,也不知道反抗,没羞没羞。
他才懒得解释,他哪里是被管得严,他分明是一个被雷红柳惯坏了的大孩子啊。
“原来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来。”
严洗牛低声说了一句,嗓音已经沙哑。
他没有保护好妻子,也没有保护好兄弟,他觉得自己没有用。
林叶说:“曾经有人对我说,男人啊,开心就大声笑,悲伤就放肆哭,都不丢人,唯独是不能怕,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怕,男人怕了,想跑,一转身,就把他的亲人朋友全都露出来了。”
他说:“师娘让你出来的吧,她只是怕她的样子让你更难过,但我想,师娘其实是想让你留在身边的。”
其实婆婆还说过,当一个你在乎也在乎你的人,需要关怀的时候,要面对他,别用后背对着他。
严洗牛猛的站起来,看了林叶一眼,然后大步朝着卧室那边跑过去。
他其实知道,雷红柳一定不是睡着了,她不发出声音,只是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哭。
林叶起身,抬起头看向天空,还是那么蔚蓝,还是有一朵漂亮的云。
婆婆说,众生皆苦,菩萨也这样说过。
两刻之后,医馆。
林叶让莫梧桐回去休息,毕竟第一次见到这场面,莫梧桐到现在都没有适应的来。
因为他看着那
个躺在床上的家伙,随时都可能会死掉啊。
所以当林叶说让他回去休息的时候,他几乎是没有犹豫。
林叶在床边坐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荆城西居然还在看着他笑。
“你去解决问题了?”
荆城西问他。
林叶点头:“是,不过大概解决的不太好。”
荆城西笑:“那怎么了,你这个年纪能去想着解决问题,而不是找个大人躲在他背后,很了不起。”
林叶看了看荆城西受伤的地方,包扎的很粗糙,显然包扎的人很笨拙,也很害怕。
“你师兄人不错。”
荆城西笑道:“自己都快吓尿了,可还是一步一步的帮我清创,上药,包扎,我看得出来他嘴唇都吓紫了。”
林叶想到莫梧桐那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歉疚。
荆城西道:“到现在没有人来杀我,武馆的人也善待我,你却说你解决的不大好,我实在想不出,在你心中的好,是什么样子。”
林叶没回答,而是问:“伤药是你让莫师兄配的?”
荆城西道:“你师娘配制的。”
林叶心里一震。
师娘是多信任他,才会对荆城西也待以善意,若换做别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信了荆城西在地上写的那几个字?
荆城西说:“都是好人。”
然后说:“你要好好待他们。”
然后再说:“我就不一样了......我欠他们一条命了,以后这条命是他们的。”
林叶沉默,荆城西也沉默。
良久后,林叶问:“那钥匙到底有什么用?”
荆城西摇头:“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曲七鬼他们那些人之前能不被搜捕,是狄隐把他们藏起来的。”
林叶想起来这个名字,高显商行的东家。
那位在穷苦百姓们心中,也是菩萨一样的狄大先生。
林叶问:“为何?”
荆城西道:“我只是拿钱办事的人,狄隐对我说,他生意太多,总是会需要一些黑道上的人来帮忙。”
说完这句话后他摇头:“我不信,他因为这个理由就敢收留曲七鬼他们,不是逐利的生意人能做出来的事,因为这样要得罪的可是云州府的总捕雷风雷......不对,是府丞大人雷风雷。”
他说:“但我不会问狄隐这是为什么,收了他的钱帮他做事,其他一概不问,这是我自己的行事规矩。”
林叶点了点头。
荆城西继续说道:“如果想知道那钥匙到底有什么用处,得从狄隐身上找答案,不过你现在不能去。”
林叶:“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狄隐这样的人会有多少种手段,比金胜往要多一万种吧。
金胜往再怎么样也是官,是云州城的府治,所以他做事还得守着分寸。
狄隐可以不用守什么规矩,他想让林叶这样的人消失,能用的法子,大概还是比金胜往多一万种吧。
“等我伤好一些,等杨大哥回来。”
荆城西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我和你提到过的,在云州城里还有你一位哥哥,人极好,他出门做事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但一定会回来。”
林叶点头:“好。”
他起身道:“我先回家去,稍后我回来陪你。”
荆城西:“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林叶:“你说。”
荆城西道:“我时常会去街上吃汤面,卖汤面的人姓陈,他做了半辈子的面,没人比得过他,我若有三五日不吃便会想的慌,你回来的时候,想办法帮我带一碗?”
林叶眉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挑了挑。
荆城西见这样,以为他不愿,于是说道:“若麻烦就不用了,我也只是嘴馋而已。”
林叶:“不麻烦,你想不到会有多简单。”
然后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你是真的觉得,那汤面特别好吃?”
荆城西:“你吃过?”
林叶道:“我也时常会吃到。”
然后他回到屋子里坐下来,这把荆城西看的有些不懂了,所以问林叶:“为何又不回去了?”
林叶:“等天黑。”
荆城西:“理由?”
林叶:“带你吃热乎的。”
荆城西:“别胡闹,天黑人家就收摊了,我这个样子连走路都难,你还能背着我去人家家里请人家做汤面?”
两个时辰之后,老陈的小院里。
躺在长椅上的荆城西看着厨房里在忙活着的老陈,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子奈蹲在他旁边,看着这个一身绷带的家伙,大概是很好奇。
荆城西叹道:“真羡慕你。”
小子奈忽闪着眼睛,她没有问为什么,可她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荆城西道:“你居然和老陈住在一个地方,每天都能吃到老陈做的汤面,这是多让人羡慕的事啊。”
小子奈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拉了拉林叶的衣角:“哥?”
林叶问:“怎么了?”
小子奈回头看向荆城西:“你这次捡回来的,是傻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小鼻子:“不如你上次捡回来的这个,这个不傻。”
荆城西问:“这个很臭屁的小丫头是谁?”
林叶回答:“我妹妹,谢子奈。”
荆城西楞了一下:“你是老幺,还是她是老幺?”
林叶:“我是老幺,她是我的老幺。”
荆城西眯起眼睛笑了:“唔......青梅竹马。”
林叶不想理他,继续帮老陈做饭。
小子奈松开他的衣角,回到荆城西身边蹲下来:“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荆城西道:“就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从小一起玩到大,然后小女孩嫁给了小男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是青梅竹马。”
小子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屋子里的哥哥:“谁是青梅,谁是竹马?”
荆城西:“都行。”
小子奈像是懂了,点了点头,问荆城西:“你的呢?”
荆城西:“我的什么?”
小子奈:“你的青梅竹马。”
荆城西:“我没有。”
小子奈眼神都有些变了,她大概是觉得这个大哥哥有点可怜。
于是她一把揪住小寒的尾巴,把它拉过来,然后轻轻的放在荆城西手里:“它,小寒,算你的青梅竹马。”
荆城西:“?????”
小子奈认真的说道:“它可听话了,不挑食,不捣乱,你们俩谁是青梅谁是竹马,它不挑的,你挑,它都行。”
荆城西:“我谢谢你。”
小子奈开心了:“不客气。”
荆城西笑着说道:“我刚才是不是和你说过,青梅竹马,一个得是小男孩,一个得是小女孩,你递给我的这丑狗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子奈想了想,回答:“它不挑,它都行。”
荆城西:“我不行!”
小子奈:“它不丑!”
忽然想起来什么,小子奈认真的对荆城西说道:“你要保护好它,别被人抢走了。”
荆城西:“谁抢这个......”
小子奈:“有个叼奶嘴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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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好福气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新一天和过去的一天,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云州城里的人并不会因为连续死了两位府丞大人而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他们本来就一团糟,哪有闲心去关心别人的事。
云州府里也很快就来了一位新的府丞大人,姓郑,叫郑公权。
云州城的府治是正四品,府丞是从四品,要是放在其他地方,这样的高官自然需朝廷任免,
需吏部奏请玉天子,天子点头,吏部再按规矩分派,过程繁琐。
可云州的特殊就在于,城主布孤心,有任免从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这个点卡的就很有深意。
之所以云州城主有如此权限,是因为云州总是不太平,娄樊人经常南下进犯,又常有邪教信徒出没。
这边的官员死伤率极高,前些年战事密集的时候,云州治下个郡县的官员,几乎就没有一个能在位子上坐稳的。
尤其是朝心宗叛乱时候,杀官员简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所以玉天子就给了布孤心如此特权。
可卡在正四品这,就让府治金胜往多了一条安全线。
这位新来的府丞大人出自城主府,是城主幕僚,据说已经追随布孤心数年。
可不管他什么出身,在云州,北野王无权干涉地方政务,所以谁都不能质疑布孤心的人员任免。
宁儒伞的尸体就是郑公权派人处理的,直接运出城,据说还烧了一把火。
曾经因为得势于城主府而在云州人人敬仰的宁先生,人生最后时刻和金胜往说了些什么,除了金胜往自己之外,谁又能知道呢?
在宁儒伞被毒死后的第二天,云州城里便贴出了公告。
原府丞雷风雷之死,与朝心宗余孽有关。
雷大人这些年来,为保云州城太平,斩杀了太多朝心宗的叛贼,也除掉了不少城中的祸害,所以被贼人记恨。
前阵子城中黑道与朝心宗余孽暗中勾结,试图破坏云州城,暗中准备屠杀百姓之事。
被雷大人查出之后,贼首刘辉煌曲七鬼等人皆已伏诛。
可谁想到,其同党竟然如此凶残,趁夜偷袭雷大人,致使雷大人伤重不治。
这公告贴出来后,雷风雷就成了云州城的英雄,而且事情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也因此,城主府下令,为了给雷大人报仇,也为了给云州百姓一个交代,所以要在未来一年之内,集中力量,搜捕剿灭朝心宗反贼余孽,争取早日肃清匪患,还云州朗朗乾坤。
百姓们觉得,这样做当然也很合理。
所以从这一天开始,城主府直接派人接管州兵,金乌骑介入云州日常巡查,百姓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林叶却在这件事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又是一个清晨,林叶交代小子奈按时提醒荆城西吃药,然后准备去武馆。
他出门口看到了大街上张贴的告示,沉思片刻后又转身回了小院。
他把告示的事对荆城西说了一遍,荆城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两位府丞被杀,城主府接管治安,严查朝心宗余孽,这当然正常。
“不正常。”
林叶道:“我现在忽然觉得,如果牛勤的死是某个局里的意外,雷风雷的死就是为城主府接管州兵和调动金乌骑做铺垫。”
他回忆了一下在草头山上见到宁儒伞的时候,宁儒伞以为他是朝心
宗的余孽。
宁儒伞说,本以为你会来很多同党,结果只来你一个。
也就是说,城主府的人要抓朝心宗的余孽有大用,而且原本是打算在暗中抓的,现在因为雷风雷和宁儒伞的死,把这原本在暗中的事转到了明面上。
荆城西仔细思考了一下,他性格其实有些单纯,直来直往,倒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林叶道:“我晚上还得把你送回医馆,我这里大概也不大安全了。”
荆城西点头:“行。”
老陈家里有个地窖,荆城西为了安全起见,让林叶把他暂时藏在地窖里,到晚上再转移。
忙完了之后林叶出门去武馆,比以往要迟了些,走到半路的时候,迎面而来一辆挂着杏黄流苏的马车。
四名黑袍骑士在马车左右护卫,而在马车前边走着的人,竟是严洗牛。
“师父?”
林叶叫了一声。
严洗牛脸上有些为难之色,眼神里也是愧疚,他对林叶说道:“天水崖的神官过来请你,我说让他们在武馆等着你就好,他们心急......”
他话还没说完,一名黑袍骑士问:“是林叶?”
林叶点头:“我是。”
黑袍骑士道:“司座神官请你到天水崖问话,上车吧。”
严洗牛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黑袍骑士和林叶几乎同时说道:“你不能去。”
严洗牛忽然提高声音喊道:“他还是个孩子,我是他师父,不放心有什么不对的?上阳宫是天下间最光明的地方,神官就像是百姓们的父母一样,为什么要为难孩子?!”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四周看过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百姓们当然敬畏上阳宫,可百姓们也不能因为敬畏就不看热闹啊。
马车里有个人轻声说道:“无妨,一起上车吧。”
严洗牛一喜,跟着林叶一同上车,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就算一起去了天水崖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可他是师父,师父就是爹,爹就得护着孩子。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模样俊美的让人错觉他是画中人。
上阳宫中,寻常弟子皆穿素白长袍,地位高一些的则是这蓝袍,再高一些的就是暗红袍,再再高一些的则是鲜红袍。
蓝袍青年微笑着看向严洗牛:“你很好。”
严洗牛紧张着,客气回礼:“多谢神官宽仁。”
蓝袍青年道:“上阳宫对百姓历来宽仁,只是百姓们自己心里怕,所以时常远远避开。”
他说:“我叫聂无羁,司座神官弟子。”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你也很好。”
半个时辰后,林叶和严洗牛在天水崖下了马车,虽只是一个神宫分座,可看起来恢弘壮阔。
严洗牛和林叶都是第一次来这,所以两个人好像都是很没见识的样子,眼睛一直都在不停的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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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天水崖并不拒绝百姓们到访,当然指的是前院,毕竟神宫的一大部分收入是香火钱。
严洗牛如果愿意花点钱的话,也早就能来这里见识一下,第一他没钱,第二他有钱也不会花在这。
聂无羁带着他们穿过庞大的前院,所过之处,那些白袍弟子纷纷行礼,可见他在天水崖中地位。
后院就显得清净多了,一进门就
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关上门,外边的嘈杂就被隔绝,眼前所见犹如仙境,两耳所闻如若仙乐。
聂无羁领着他们到了后院正殿门外,便让林叶和严洗牛在这等着,他一人进去通报。
严洗牛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咋舌:“盖这大院子,得不少钱。”
正殿前边有一尊应是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像,能有一丈多高,连基座看着也是白玉。
雕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莲花正中有一把已出鞘的长剑,剑中流水浇灌花心,看着那剑是悬在半空,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这东西,掰下来一块应该够我喝一年酒的。”
严洗牛又看了看旁边的荷池,里边游动的锦鲤,竟是差不多都有三四尺那么长,其中最大的一条,瞧着能有六尺左右。
“这东西,炖一条,应该也够我喝一年酒的。”
林叶没有接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东西,自从进了天水崖之后就在蠢蠢欲动。
他不说话是在集中精神压住那种感觉,他总觉得这蠢蠢欲动的不是什么好事。
严洗牛刚说完,身后传来声音。
“那白玉剑莲掰下来一个花瓣,可不只是够你喝一年酒的,五十年应该也够,但是那锦鲤不好吃,腥味去不掉,配酒的话,糟蹋了酒。”
严洗牛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那你试没试过,炖鱼的时候先用酒去腥?”
聂无羁从正殿里出来,笑了笑道:“这倒是没有试过,主要是小时候也不懂这些。”
严洗牛一回头:“你偷过?”
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话也不能乱说,连忙俯身致歉。
聂无羁笑道:“年少时就在天水崖修行的孩子,十个有八个都说自己曾动念想偷这鱼尝尝,毕竟这里的餐饭着实太素了些,另外两个没动念,是因为没说实话。”
说到这他微微停顿,笑的更好看了:“可十个人中,真敢偷的,才有资格告诉别人说这鱼不好吃。”
他这般没有架子,倒是让严洗牛和林叶没有想到。
聂无羁道:“严师傅可在门外稍候,我陪你聊一会儿,林叶你可以进去了,座师在里边等你。”
林叶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一边压着那还在蠢蠢欲动的感觉,一边迈步进门。
“神官大人。”
严洗牛忍不住问:“让林叶来是因为什么?”
聂无羁道:“上阳宫对朝心宗余孽历来不容,请林叶来,是因为他去过草头山,可能见过什么值得重视的人或事,原本还想请另一个去过草头山的人来上阳宫问话,可他已经死了。”
他在门口负手而立。
他说:“死的很快,所以就急着请林叶过来问问,万一......”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这一个停顿,揪住了严洗牛的心。
聂无羁又笑起来,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我刚才在马车上暗中看了看林叶,觉得他资质非凡,他才十四岁对吧,身体已经远超同龄......我还记得严师傅之前有一位徒弟,已经到上阳宫来了?”
严洗牛下意识点头:“是,我徒弟陈微微。”
聂无羁道:“严师傅好福气,整个云州,能有两个徒弟被上阳宫看中的人,可不多。”
严洗牛怔住,眼神又有些变了。
第五十六章 不要也罢
林叶这是第二次见到天水崖司座神官,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云州城坐镇已有二十年。
按照正常来说,在一地分座为主官,只要四平八稳不出事,何须二十年,十年便可调回歌陵,运气好些,五六年即可去都城享清闲。
回歌陵后,最不济也是礼教大神官,备受敬仰。
辛先生对林叶说过,这位司座神官按照辈分来说,是他师兄。
从这句话里林叶最起码可以分析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这位司座神官不是掌教亲传弟子,不然辛先生没必要说一句算他的师兄。
第二件事,辛先生对这个人有些许厌恶。
林叶不知道辛先生为何有些厌恶这位司座神官,林叶也感觉不到他对这位老人的厌恶,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厌恶才对。
“去草头山见到了什么?”
司座神官问。
林叶回答:“一个蒙面人。”
司座神官又问:“你可摘下过他的面具。”
林叶回答:“我没有。”
那面具是金胜往摘下来的,林叶这回答当然不算说谎。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那你可知道,那草头山的废弃道观,曾是朝心宗的香堂?”
林叶回答:“现在知道了。”
司座神官不喜欢林叶这样的态度,他在这个少年的脸上,看不到真正的敬畏。
他说:“我有些讨厌你。”
若这句话是当众说出来的,那么便相当于断了林叶在云州的前程。
天水崖司座神官的厌恶,当然就是全云州人的厌恶,也不对,更仔细来说应该是全云州权贵的厌恶。
他说我讨厌你后,就看着林叶的反应。
林叶问:“我需要为此觉得有些愧疚吗?”
司座神官更讨厌他了。
他语气稍稍有些不善的问:“你和你家里长辈,也是如此说话的?抛开各自身份地位,只按年纪,你以你对家里长辈的说话方式和我说话,也不该如此。”
林叶回答:“我和家里长辈说话之前,先磕头,再烧纸,然后才说话。”
林叶还想说,开口第一句应该是给你送钱来了,别舍不得花。
但他好歹还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后边的话忍了回去,当然也有些担忧自己说了会不会挨打。
司座神官觉得,如果自己年轻二十岁的话,就凭这少年和他说的话,大概已经动手了。
“罢了。”
司座神官道:“上阳宫对于天下人皆有照拂之心,尤其是年轻人,有担当,有志向,有勇气之人,更应得上阳宫扶持。”
他问:“若我说要收你入上阳宫修行,你可愿意?”
林叶:“不愿意。”
司座神官的双手扶住了座椅扶手,他如果年轻十岁的话,此时已经按着扶手起身,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他看着林叶:“你可知入上阳宫修行以为着什么?”
林叶回答:“会整天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很单调。”
司座神官扶着座椅的手,已经在隐隐发力了。
他按住火气说道:“你入上阳宫修行,就算以后不想一直留在这,出山门而入仕,路也要比别人好走许多。”
林叶俯身:“多谢神官大人。”
司座神官见他态度好了起来,再缓一口气后问道:“那你是答应了?”
林叶:“没有。”
司座神官沉默了。
良久之后,司座神官起身,从台阶上缓步下来:“你该知道这是大气运,你不是一个愚笨之人,但少年心性会赌气我也知道,我也是自少年时候走过来,所以还是要多劝你一句,你当仔细思考。”
林叶再次微微俯身:“晚辈确实不想入神宫修行。”
司座神官走到林叶面前,他虽然已经老了,可腰板还没有弯,人清瘦,比林叶大概要
高小半个头。
他低头看着林叶的眼睛:“你有不答应的权利,但我想问问你是为什么?”
林叶道:“晚辈丹田已毁,不适合修行。”
司座神官笑了笑:“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虽然丹田被毁,可以你的身体条件来说,在神宫修行十年,武功必有大成,横练强身,刀枪不入,到时候可为神宫骧骑领骑将军,也是光宗耀祖。”
林叶问:“神宫骧骑,就是外边那些穿黑袍的骑兵?”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正是。”
林叶摇头:“衣服更丑。”
司座神官觉得自己不该从上边下来,坐在那的时候,手里还能抓点什么,此时他总不能抓着林叶的脑袋狠狠捏一顿。
司座神官道:“你应该明白,就算你身体条件极好,可横练大成,也不值得我亲自见见你,若非有人为你说话,你何来如此运气?”
林叶想,大概是小姨吧。
也只能是小姨。
“神官大人。”
林叶俯身,态度诚恳起来:“晚辈真诚感谢神官大人的厚爱,可晚辈确实不想入神宫修行。”
他抬起头:“刚才神官大人问我理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的二十三师兄。”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这么大,才八岁,叫宁株,有一天武馆的弟子看到神宫的车马在大街上经过,人人艳羡。”
“有师兄说,看那,神宫弟子多威风,若谁能入神宫修行,便是光耀门楣了,普天之下的少年,谁不以能成为神宫弟子为荣?”
林叶缓了缓后继续说道:“可是二十三师兄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以他的努力,能够让武馆也名扬天下,连神宫弟子都觉得自己这身份,不如武馆弟子身份,那才牛皮。”
他看向司座神官说道:“我觉得他说的很好,所以我想试试。”
司座神官就那样看着林叶,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长的像人一样的笑话。
“哈哈哈哈......”
以他的涵养都没有忍住,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司座神官问林叶:“你觉得,有多大可能?”
林叶道:“目前看,一分都没有。”
司座神官问:“那你为何要坚持?”
林叶:“因为那是我的师门啊。”
司座神官微微一怔,直起身子,不再用俯视的眼神看林叶。
他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可以现在就派人去问问你那才八岁的二十三师兄,神宫若要招他入门修行,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说完这句话后又问林叶:“你觉得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林叶道:“他应该是不愿意,但他的父亲母亲应该会极力赞同此事,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会把他送到神宫修行。”
司座神官点了点头:“所以呢?对你说这些话的人都做不到坚持,你只是听了一个八岁孩子的话,就要断送自己前程?”
林叶道:“神官大人,他才八岁啊,八岁的孩子当然有资格有权利,也有自由对自己说过的话反悔,更改,甚至推翻,人这一生能这般自由更改自己意向和志愿的时间可没多少,大概只有从出生到十四岁这么长。”
第五十七章 三岁见老
回到城里之后,林叶和严洗牛的脚步也就都放慢了下来,肩并肩往武馆方向走。
“小叶子。”
“怎么了师父?”
“司座神官大人找你去天水崖,是什么事?”
严洗牛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道:“只是问问关于草头山的事。”
严洗牛:“没......没别的了?”
林叶道:“没。”
严洗牛这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此时鼻子有些发酸,因为那个叫聂无羁的人对他说了,上阳宫想要林叶。
“小叶子。”
“嗯。”
严洗牛还是假装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从家乡来云州的时候,觉得云州城大不大?繁华不繁华?”
不等林叶回答,他继续说道:“师父记得你说过,原本你是自己胡乱习武,不得章法,后来你进武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好歹还能教你一些,这大概就像是你从家乡到了云州城一样,将来如果有机会,云州城的繁华不该留住你,还有更大的地方更大的繁华......”
林叶看了他一眼:“嗯,知道了,我不去。”
严洗牛怔住。
林叶迈步继续往前走:“师娘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她不见咱们进家门,心里不踏实。”
严洗牛:“小叶子你听我说。”
林叶道:“师父啊,你讲道理的时候,样子太笨拙,实在是让人听不下去。”
说完脚步就更快了些。
严洗牛:“臭小子!”
明明鼻子越来越酸,明明觉得应该生气,可严洗牛就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笑归笑,等追上那臭小子,这道理还是要讲的。
因为他才十四岁啊,他对人生的理解还不透彻,他对未来还没有真正的规划。
何为师者?
藏技不教,其实也算不得多大过错,留一手也好,留三手也罢,又或是一手不留倾囊相授,那都是将心比心的事。
藏理不教,才是师者无德。
臭小子现在觉得自己留在师门是对得起良心,严洗牛觉得得让他知道,何处才是前程似锦。
可是这胖子也知道小叶子说的没错,他这个人喝酒可以,自认为酒品酒量都是上上等,至于讲道理......能组织起来的语言,绝对没有醉话多,甚至不如他喝醉了之后的屁多。
所以他想着,要不然让媳妇儿去和那臭小子谈谈?
“师父。”
林叶忽然叫了他一声。
严洗牛这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林叶道:“上阳宫那样的地方,你拒绝他一次,他还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严洗牛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
林叶道:“所以不用再费脑筋了,师父你又不擅长费脑筋。”
严洗牛:“你说的也对......等等,你是在说我脑子笨?”
林叶已经进武馆大门了。
严洗牛叹了口气,心说臭小子啊臭小子,你将来大概是会后悔的吧。
孩子的取舍,往往和利弊无关,人生中这么单纯的时光太短,短到稍纵即逝。
所以人们老了才总是会说那句......我小时候。
越老心眼越多,还越是怀念单纯。
可不管怎么说,郡主拓跋云溪带着林叶在大街上逛吃逛吃了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那些人在想做什么的时候,必须深思熟虑。
林叶又去过了天水崖上阳宫,那些人就必须更加深思熟
虑起来。
拓跋云溪就住在武馆里,所以严洗牛从这一天开始,都没有资格再和他媳妇儿睡一起。
拓跋云溪也没有再对林叶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态度,大概和对其他弟子一般无二。
院子里,雷红柳坐在台阶上看着弟子们练功,很安静,所以很不像她。
拓跋云溪坐在她身边,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丛,在这个深秋时节,随处都可见,已微微发黄的毛毛草。
她想编个什么来着,回忆起在予心观的时候,师姐随随便便就能编个毛毛草小兔子出来。
一边回忆一边编,大概半刻之后,拓跋云溪把手里的毛毛草扔在地上,再踩两脚。
她觉得用毛毛草编小兔子这种事,比修行【唯心决】要难多了,难一百多倍吧。
“我哥哥的死,其实和朝心宗的人没多大关系,对不对?”
雷红柳忽然问了一句。
拓跋云溪没回答,似乎是下意识的把已经踩了两脚的毛毛草又捡起来,大概是还想试试,可比起刚才,好像更加笨手笨脚起来。
“别装。”
雷红柳道:“你最不擅长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
拓跋云溪叹了口气:“都怪拓跋烈。”
把她养的这般娇贵,所以直来直往,所以不懂隐藏,所以更不懂说谎。
这确实和她家世有关,因为在她这个位置的人,真的不太需要她去靠演技来支撑生活。
越是穷苦贫贱的地方谎言越多,因为廉价,有些谎言甚至和利弊无关,想说就说,随口就来。
到了拓跋云溪这个层次的人,不善于说谎,也可以不说谎。
比她稍稍低一个层次的人,比如城主布孤心,再低一个层次的人,比如府治金胜往。
说谎也要看值得不值得,这个谎言能不能带来很大的利益,或者是对自己有用没用。
雷红柳声音很轻的说道:“我知道,大哥他一定是陷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局里,这个局,大哥他也一定是那种无关紧要的人,哪怕他已经是府丞了。”
拓跋云溪低着头,看着手里已经被折磨的连毛都没几根的毛毛草,再次丢在地上,再次踩了一脚。
她说:“雷大哥,是主动进这个局里的。”
这话她真的不该说,可坐在她身边的人,是她在这世上最好的姐妹啊。
她说:“雷大哥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扛过去这一劫,你们雷家在云州城就不会再有人敢随意欺负了?”
雷红柳猛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拓跋云溪道:“因为这些话,是他主动入局的时候说的,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都可能被杀的准备吧。”
她搂住拓跋云溪的肩膀:“你只管记住,雷大哥要入局不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你。”
雷红柳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去,落在地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站在高处的人,用发号施令来保护自己,正在往高处走的人,用拼一条命来保护他在乎的人。”
“但......”
拓跋云溪抬起头看向武馆外边,语气很柔,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只要不想入局,我就一直都是局外人,所以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都必须是局外。”
她啊,当然不只是为了安慰和陪伴自己的姐妹,才会来武馆住一阵。
她所在之处,哪怕是这个局的正中心,这个局也得给她避出来一个缺口。
就算是一个圆,她在中心,也得变成一个圆环。
还没到撕破脸的那一步,北野王府的郡主,在这云州就还是那个最大的大小姐。
她搂着雷红柳的肩膀说道:“这几日我一直都没有劝过你,是因为我知道被人强行阻止的悲伤,也只是强颜欢笑,我不希望你强颜欢笑来面对我。”
她的手搂的有些紧。
“但今天你问雷大哥的事,我会告诉你说......他用命去拼的是你未来的无人敢欺,那你就不能不善待自己。”
她说:“哭过了,就把悲伤藏一藏,你还是他们的师娘呢。”
拓跋云溪看向那些在练功的孩子。
“他们眼中的师娘,应该是天下无敌吧。”
雷红柳也转头看向弟子们那边,她看到了林叶在打拳,那套朴实无华的操拳。
那孩子打的四平八稳,不容易,因为他的胳膊上挂着沉重的青砖,腿上也绑着,一拳一脚,能四平八稳,已经超过了在武馆里习武数年的师兄们。
她还看到,薛铜锤嘴里叼着木奶嘴,抱着一块大城砖朝着林叶跑。
“小丝弟,好厉害,再加一块吧。”
那小家伙一趟一趟的跑着,下一趟竟是搬着两块城砖还能跑的飞快,那两块城砖的分量加起来,比他自己都要重。
她还看到莫梧桐站在那无奈的摇头,嘟嘟囔囔的说着。
“铜锤,你不是想给小师弟多挂几块砖,你是要把他埋了吧。”
自从上次武馆出事之后,她的每一个弟子都变了,再无一人懒散。
连薛铜锤这个四岁的娃儿,都知道自己不能打,丝娘挨欺负。
就在这时候,严洗牛从远处走过来,挨着雷红柳坐下。
他先是看向拓跋云溪:“郡主,是你派人去过天水崖吧?所以上阳宫的司座神官才会想把小叶子招收入门。”
拓跋云溪微微皱眉:“我没有啊。”
严洗牛才不信。
在云州城,除了拓跋云溪之外,谁还会替林叶在上阳宫说话。
拓跋云溪见他表情如此,又说了一遍:“我真的没有。”
严洗牛还是不信的。
他说:“我先替小叶子跟你道个歉,他把司座神官的好意给拒绝了。”
拓跋云溪还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雷红柳已经坐不住了。
“你怎么不拦着小叶子?!”
雷红柳急切道:“他能去上阳宫修行,那是多大的机缘,留在咱们武馆能有什么前程!”
严洗牛:“你别急,你别急,我要是能阻止,我会不阻止么......我是阻止不住,那臭小子先斩后奏。”
雷红柳:“那就把他绑回去。”
拓跋云溪:“姐,那是上阳宫,你绑回去,上阳宫就会收?天下人谁不知道,上阳宫是最要面子的地方。”
“再说了。”
拓跋云溪笑道:“小叶子不想进上阳宫那就不去,上阳宫要面子,小叶子就不要面子?”
雷红柳:“他一个孩子,他要什么面子!”
拓跋云溪:“他一个孩子,他要的面子,不就是你们两个吗?”
雷红柳楞了一下,严洗牛叹了口气。
拓跋云溪道:“拓跋烈说过,年轻人能把爹娘至亲放在第一位,那就不会太差,他还说过,当年他六七岁的时候,有野狗要扑咬我娘,他当时若没有迎着狗冲过去,还抱着狗咬狗,他后来也不会是大将军。”
一次怕次次怕,他六七岁的时候不怕野狗,所以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敢直面娄樊的狼。
拓跋云溪说:“大部分六七岁的孩子见到野狗,哪个不是往娘身后躲?拓跋烈他不是,所以他是大将军了,所以你们觉得小叶子,以后会很差?”
是不是非常人,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第五十八章 谁也别想好
又三四天过去,云州城的记忆好像被刷新了一遍,百姓们已经没有人再提府丞雷风雷之死的事。
拓跋云溪还没有离开武馆,林叶他们照常练功,几天前贴在大街上的公告被一层新的公告覆盖。
或许是城主大人还不想搞的人心惶惶,所以没有挨家挨户的盘查。
可是那些原本只可远观的金乌骑,如今时不时就会在百姓们身边路过。
林叶白天在武馆里练拳,晚上回家后给荆城西准备一天的饭菜,陪小子奈读书,夜深人静之后,把饭菜给荆城西送过去。
小子奈不喜欢读书,可林叶很坚决。
老陈一直说,女孩子不喜欢读书就不读,何必逼着她?
林叶不解释。
每天最少要认识五十个字,小子奈显然以前读过书,但认识的字确实不多,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几岁。
林叶想着,她已经流浪几年,那她开始流浪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岁?
小子奈觉得哥哥这样不好,可她不想让哥哥不高兴,所以不喜欢学也会学。
但她会装,比如犯困。
每天的日子都在这样重复,直到有一天夜里,荆城西说你留心一下高显商行那边,杨大哥可能要回来了。
荆城西说过,那位杨大哥出去做事了,不知道具体什么日子回来,可杨大哥说过应该是在入冬之前。
林叶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没有问过,那位杨大哥是不是也在高显商行里做事。
杨大哥叫杨真心,比荆城西大十几岁,与荆城西的命运相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俩才会那么好。
婆婆救下的杨真心的地方,就在距离救下荆城西的地方不到一里远,而且也是因为重病将死,被修渠那边的人扔出来的。
玉天子要修一条南北运河,从云州直到歌陵,据说如果修好的话,从歌陵出发到云州的速度,会比原来快一倍不止。
这条运河已经修了超过十年,还没修好,还有人说这条运河从开始修算起,大概挖一里就死一个人,云州到歌陵,有好几千里那么远。
修渠的人,大多数都是招募来的民夫,一小部分是各地的犯人。
荆城西还说,杨大哥的命比他苦,但是杨大哥比他乐观,杨大哥总说活着就要活好,有一天算一天。
林叶不需要自己去盯着,他有大福狗。
如今高恭手下的小弟已经比原来多了一倍不止,不需要他们去打打杀杀,还能赚到比打打杀杀更多的银子,谁愿意去被人当刀子用。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小弟,被老大指使着去拼命之后,大部分时候连一个铜钱都分不到,最多带他们去喝顿酒。
又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林叶和小子奈一人搬了一个小板凳,在落日即将下山之下,借最后的这天赐的光明来认字,这光明大概才是人人都要借,人人不用还的东西。
小子奈每到这个时候就昏昏欲睡,每次都是被林叶用小木棍敲着她手背把精神拉回来。
“哥......”
小子奈看着林叶,可怜兮兮:“疼。”
林叶点头:“不疼我为什么要打?”
他指了指小桌子上的纸笔:“每个字写两遍,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起身回屋,他才进屋,小子奈就把那根小木棍抓过来,使劲儿扔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笑,就看到小寒噌的一声就出去了,叼着木棍跑回来放在她脚边,然后用甩头来表示,再来啊,好好玩,你快点再扔一次啊。
她朝着另一个方向使劲扔出去,小寒吐着舌头跑,叼着
跑回来,向她邀功,那吐着舌头呵嗤呵嗤的样子,让人明白,它是太喜欢这根小棍棍了。
小子奈气不过,再换一个方向,用更大的力气扔出去。
然后就扔在了刚出门的林叶脚边,林叶弯腰把小木棍捡起来,狗不乐意了。
小寒朝着林叶叫,应该是在向林叶宣示主权,这是狗的,这是狗的。
林叶把小木棍插进自己腰带里,小寒急了,围着他转圈,汪汪汪的叫。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敲门声,林叶拉开门看了看,门外有个看起来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要不是他手里拎着高恭,还丝毫也不费力,林叶就觉得他真的是个读书人。
一见林叶开门,高恭带着哭腔说道:“小爷,不是我出卖你,这孙子跟踪我。”
中年男人松开手,朝着林叶抱了抱拳:“请问,可是有什么恩怨?”
林叶也抱了抱拳:“杨大哥?”
这事其实不用太费脑子去推测,就该知道是高恭跟踪人家来着,结果被人家反跟踪了。
大概是到了林叶家门不远处,人家才出手制服了高恭,而且显然没下重手。
一刻之后,还是这个小院,还是院子里那两个小板凳上,坐着的人换成了林叶和杨真心。
“他做事莽撞,这次是你救了他,是他第二次大难不死了。”
杨真心双手捧着茶杯,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格外柔和。
他说:“所以,他欠婆婆两条命了。”
林叶听到这话后摇头:“婆婆救人,不是想让别人欠她的。”
杨真心道:“我知道,但欠了就是欠了。”
他的目光注意到了林叶腰带上的红绳:“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的红绳,林叶一直都绑在腰带上,没有人会格外注意这个。
因为那看起来,就只是腰带上的点缀,红绳是缠在上面的,不是挂着,所以不仔细也看不出什么款式。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叶这样做是故意的,大概只有与红绳有关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个。
林叶不知道从何查起,事情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却被人抹的干干净净。
所以他只能这样,哪怕这是有些凶险的举动。
杨真心其实一眼就看到了,因为婆婆编的红绳,全都是结,且那些绳结的打法别人也不会。
林叶低头看了看,回答:“婆婆走的时候,家里还有两条富余的。”
杨真心嗯了一声,捧着热茶说道:“那她应该是还想着再帮两个人吧,只是后来心有余力不足。”
林叶道:“也许。”
杨真心:“荆城西我来照看吧,今夜我会把他接走,事情你也不用再管,有了结果,我会来告诉你。”
说完后起身。
林叶:“吃过饭再走吧。”
杨真心摇头:“不耽误你了。”
林叶:“不必这么急。”
杨真心笑了笑,语气却有些苦的回答:“多坐一会儿,便会聊到婆婆,我这个年纪,不大想在陌生人面前哭。”
他对林叶笑,林叶不擅长笑,只是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杨真心和荆城西真的不是一个类型的人,荆城西话太多,杨真心的话太少。
相对来说,杨真心似乎和林叶性格更相似些。
“对了。”
杨真心走到门口的时候驻足,回头看向林叶:“高显商行你不要再招惹,你有你的
日子,最少还有几十年,我四十岁了,剩下的日子比你少,也比荆城西少。”
他说完这句话,又低头看了看林叶腰带上的红绳。
“你比别人都多,我很羡慕。”
说完后转身离开。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子奈他们都离得远远的,尤其是高恭。
等杨真心走了之后高恭才跑回来,在林叶身边轻声说道:“小爷,这孙子是谁啊。”
林叶看了他一眼,高恭还在自顾自说着:“这孙子肯定很阴,我亲自盯着高显商行那边,按照小爷你的吩咐,看到有一大队车马回来,就仔细盯。”
“他一下车我就知道这是个领头的,所以就和人打听了一下,果然姓杨,于是就暗中跟着他,结果跟着跟着就没了。”
“我就想先回来和小爷你说一声,结果刚到门口,就被这孙子一把掐住我脖子,就这,就往这掐,这孙子手劲儿真他妈大,掐着我就跟掐着个小鸡子似的,动不了!小爷这不是我无能啊,是真动不了!”
林叶:“吃饭了吗?”
高恭:“没呢啊,只顾着盯紧高显商行那边了,小爷你交代的事,我当然得上心,哪有空吃饭。”
林叶:“你去盯着子奈把字写完,我去做饭。”
高恭:“我盯着大小姐做饭,小爷你来写字吧......不是,我来盯着你做饭......小爷,我也不认字啊。”
林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从明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你带所有人来我这里,每天和子奈一起学,一样是学五十个字,谁没学够,一天就编五个筐。”
高恭:“行!行的!”
林叶:“那你记得都通知到。”
高恭:“小爷,我是说一天编五个筐行,没问题的,非但我没问题,我替他们都能保证没问题。”
林叶抬起手:“你刚才说,掐住这就动不了?”
然后高恭就被他掐住了。
然后林叶回头:“子奈,你把今天学的字教高恭,教不会,你俩一起编筐。”
小子奈:“行!行的,编筐行!”
下一刻,林叶左手掐着高恭的脖子,又手拎着小子奈的衣服,把俩个人都按坐在板凳上。
“饭做好后我检查。”
林叶语气温柔的说道:“没学会,我把你们两个头发薅秃了,用头发编筐,你用她的,他用你的。”
林叶转身朝着厨房走,小寒还在后边追着呢,围着他不停转圈。
汪汪汪,汪汪汪......狗的,狗的。
林叶这才想起那小木棍还在他腰间插着,他忽然醒悟过来,杨大哥一眼就注意到他腰带上的红绳,大概和他腰带里插着根小木棍有关......这也算天意?
他把小木棍扔出去,小寒噌的一声也跟了出去。
片刻后,高恭比狗还快:“我帮你捡,我来,我来。”
林叶:“就是不想认字对吧。”
高恭又坐回去,低着头:“咱就说,不用薅的行不行,咱贴着头皮拿剪刀都剪了,下次不是还有机会呢吗,小爷你说薅,薅的就不长了啊......”
小子奈使劲儿点头,双手捂着头顶:“啊,对对对!”
唯有小寒是开心的,跑回来,叼着木棍又开始围着林叶转。
林叶把木棍又扔出去,然后进了厨房。
高恭跑过去,在小寒之前把木棍捡起来,然后......咔嚓一声给掰断了。
他看着小寒:“那就谁也别想好!”
第五十九章 不是个好地方
林叶第二天去了医馆,荆城西果然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给林叶留了一封信。
很简短,大意就是杨大哥要带他去更安全的地方养伤,等伤好之后会联络林叶。
林叶把信烧了,从医馆后门出去,再转回大街上,正好遇到了一队金乌骑。
十几个男子被铁链锁成了一串,大概都在三十岁以上,其中老者看着已有五六十岁年纪。
云州城里的百姓们对这场面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城主府宣布接管云州城之后,每天都会有不少人被抓。
林叶站在路边看着那些汉子被押走,脸色平静,可心中却难以平静。
这些汉子看起来衣着不同身份不同,可从他们走路的姿势,身材的笔挺,还有眉宇间的不屈,都能看出他们必定都曾是军人。
金乌骑的队伍经过,林叶刚要迈步,见大街对面有个人站在那看他。
那人没有任何示意,见林叶注意到他后转身离开,林叶便装作不经意的跟了上去。
七转八转,足足绕了半个时辰,那人进了一个很普通的小院,他站在门口等着,林叶进门,他随即将院门关好。
“杨大哥。”
林叶抱拳。
杨真心嗯了一声,走到院子里,从大缸中舀了些水喝。
“荆城西都和我说过了,武馆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帮他还。”
杨真心回头看向林叶:“狄隐昨日离开了云州,我正好可以多调查一些,也确实查到了一些。”
林叶:“多谢杨大哥。”
杨真心道:“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不喜欢欠着谁的不还,我和荆城西不一样。”
“他欠谁的,总觉得永远都还不清,而我却觉得,以恩报恩以怨报怨,没有还不清的东西。”
他说话很认真,很直接。
他说:“荆城西欠武馆,我帮你们把杀害雷风雷的凶手找出来,就算是还清了,一命换一命。”
林叶沉默片刻,点头。
杨真心继续说道:“我欠婆婆的,我还在你身上,我自有办法还了,自此之后我们便不必再有瓜葛。”
他说话的时候,又看了看林叶腰带上的红绳,眼神里有些东西一闪即逝,像是嫉妒?
杨真心道:“事情了结之后,我会把荆城西送回他老家修养,他有他的梦想,不能被破坏。”
林叶再次点头:“好。”
杨真心道:“狄隐的身份你了解吗?”
林叶摇头:“不了解。”
他没有说关于无惧营的事,也不会和杨真心提起狄隐可能是无惧营叛徒的事。
杨真心道:“狄隐有一个姐夫,曾经在边军中做到校尉,大战之后便改名换姓,创办了高显商行,狄隐看起来很了不起,可也只不过是替他姐夫在打理生意。”
林叶不用问什么,他只需安安静静的听着即可。
杨真心继续说道:“他姐夫现在叫郭茂生,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云州城行仓主簿。”
“郭茂生这个人,跟谁都客客气气,做事谨小慎微,永远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所以衙门里的人都看不起他,也就没有人能想到高显商行这么大的生意会是他的,事实上,云州城中黑道人物,十有七八也被他拉拢控制。”
杨真心道:“还有,高显商行每隔半年,就会把营收的大部分银子运送到两百里外的定唐县,郭茂生每隔半年就会去定唐县一趟。”
他停顿片刻,运气稍显沉重起来:“每年负责押送银子的人都是我,我回来,他出发,从无例外。”
林叶这才开口道:“所以这高显商行,其实也未必是郭茂生的。”
杨真心没回
答。
他沉默片刻后对林叶说道:“雷风雷的死,谁最想把事情平下来?”
林叶回答:“府治金胜往。”
杨真心道:“狄隐只是个商人,郭茂生只不过是个小吏,明面上他们不敢对抗雷风雷。”
林叶:“但狄隐把曲七鬼等人藏起来了,这就是在对抗雷风雷。”
杨真心看着林叶,林叶道:“所以高显商行,其实是府治金胜往的。”
杨真心道:“金胜往到云州城之前,云州并无朝心宗。”
林叶心里一震。
杨真心又说道:“北野王的功劳太大,北野军实力太强,玉天子要有借口拿下他的兵权。”
他看着林叶的眼睛:“据我所知,朝心宗最早一批人,多多少少都和边军有关。”
他走到门口台阶上坐下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对娄樊人的大战之后不久,朝廷就会得到密报,拓跋烈私自暗中培养朝心宗,试图夺云州以自立。”
“可是出了意外,朝心宗的人过于膨胀,杀了一个上阳宫弟子。”
杨真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本来只是要把拓跋烈拉下马而已,可是上阳宫一脚踩了进来,玉天子也不能不忌惮,因为上阳宫历来都强势,做什么,也无需请旨。”
林叶道:“拓跋烈趁势调集边军,配合上阳宫将朝心宗剿灭。”
杨真心道:“不止,金胜往大概也没有想到,朝心宗会发展的那么快,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林叶:“所以金胜往也就顺势让北野军和上阳宫灭了朝心宗,正好可以抽身事外。”
杨真心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门关着。
他说:“现在城主府在大肆抓人,抓的是什么人,你也看到了。”
那些都是曾经当过兵的人,就算不是正经的边军,也都曾是义兵,协助边军打过娄樊人。
杨真心道:“我陪你去定唐县,杀郭茂生后,雷风雷的事就算了了,更大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参与,城主府在抓人,以前要给北野王的罪名,现在还要给。”
林叶想了想,点头:“好。”
杨真心道:“你孤身一人,武功又差,所以到了定唐县动手的时候,你只管看着即可,明天一早我们出发。”
林叶抱拳:“明天一早见。”
回到武馆之后,林叶就和师父师娘请了假,只说是要回老家一趟,需十日左右才能回来。
严洗牛嘱咐他小心些,又要给他拿些银子,林叶只是不收。
回家的路上,林叶先去找了老陈。
“先收摊吧,我要出趟远门,十天左右回来,这十天你在家里守着小子奈。”
老陈没有问任何问题,手脚麻利的把摊子收了,然后推着车和林叶一起回家。
到家之后林叶就去收拾了东西,然后又找了高恭交代了些事情,高恭随即召集手下人,分头出去办。
一天准备妥当,到清晨,林叶北上一个很小的包裹,里边大概只有两套换洗衣服。
拿上他的大伞,牵着那头已经许久没有带出门的小毛驴,提前到城门口等着。
只片刻,杨真心就到了,牵着的是一匹驽马。
大玉王朝不但对于铁器的管制极为严苛,对于马匹的管制也一样,战马绝对不可能流入民间。
这种驽马脚力慢,也不持久,很差,差到只比林叶的毛驴好一些。
林叶看着那驽马,觉得真丑,还是他的驴眉清目秀。
杨真心也看了看林叶这带着的东西,又看了看那头毛驴,眼神有些复杂。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也不需要你
做什么。”
出城后,杨真心催马前行,林叶还在哄他的毛驴,毕竟毛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骑过,似乎是忘了它可以被骑的事。
定唐县有二百里远,若有战马,来回无需多少时日,可以他们俩的这坐骑来说,一天能走六七十里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记得,婆婆不喜欢人舞刀弄枪。”
杨真心看向林叶。
林叶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了一根胡萝卜,绑在一根竹竿上,他挑着胡萝卜在驴前边晃。
那驴就跟着胡萝卜摇头晃脑,还不时伸舌头,想把胡萝卜卷进嘴里来。
林叶道:“是,婆婆不喜,所以婆婆走了之后我才来云州求学。”
杨真心嗯了一声,风吹过,他的头发被吹起来,林叶看到了他的脸上,也有那样一个烙印,和荆城西的差不多。
杨真心道:“很难看吧。”
林叶摇头:“没。”
杨真心道:“所以我可以去杀郭茂生,但我不能杀狄隐,我和荆城西这样的人......”
他指了指脸上的烙印:“能找到个事做不容易,我习惯了事情一码归一码,不掺和。”
说到这他有些感慨:“可若是做正经生意的人,谁会用我们?”
林叶嗯了一声。
杨真心道:“郭茂生既然能替金胜往掌管暗中的生意,就说明他绝非常人。”
林叶又嗯了一声。
杨真心继续说道:“他身边必有高手,而且说不定,还会是边军出身的高手。”
林叶再次嗯了一声。
他一直都是一个不大会聊天的人,哪怕是和熟悉的人话也不是很多。
面对杨真心,他的话就显得更少了些。
杨真心见他这般模样,倒也不多说什么了,两个人默默的赶路。
就这样走了足足三天半,两个人才到定唐县,看起来,这座小县城比起云州可差的太远了。
城墙还是夯土堆砌,只有大概三丈左右,斑驳不堪,坑坑洼洼。
守城的州兵看起来一个个像是从土里刚刨出来的一样,衣服看不出本来颜色,覆盖着一层尘土。
他们本来要伸手拦人,见杨真心后就笑起来,本该格外看不起杨真心这曾为罪犯的身份,此时他们却脸上带着谄媚。
杨真心扔给领头的一个钱袋,哗啦哗啦响,说一声请兄弟们喝酒。
那些州兵就喊起来,谢杨爷赏。
连盘查都没有,就这样顺利的进入了定唐县,一进县城林叶眼神就有些不大对劲。
县城里,竟是少见砖房,绝大部分民居都是土屋,这街上人也不多,看起来衣服都很破旧。
杨真心道:“这里靠近边疆,定唐县前后被娄樊人屠过六次,也烧过六次,能有土墙土屋便不错了。”
说完催马:“前边有家客栈,咱们先去投宿。”
林叶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城门口,那些州兵凑在一起,欢声笑语,应该是在数杨真心给他们的铜钱有多少。
大概,足够他们这些人一起喝顿酒了。
客栈也是土墙土屋,屋顶上飘着一面酒旗。
林叶催了催他的毛驴,毛驴却又不肯往前走了,似乎格外讨厌这里。
林叶把几乎风干了的胡萝卜晃了晃,毛驴打了个响鼻,应该是已经失去了兴趣。
骗人这种事,骗一次大概还会有原谅,骗多了也就没什么原谅可言,骗驴也一样。
前边,杨真心把马绑好,回头看向林叶招手。
林叶想着,这真不是个好地方。
第六十章 他们都没想到
杨真心递给林叶一袋干粮:“你在客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情况。”
林叶道:“还需要看吗?难道不是一会儿便有人来这里?”
杨真心看了看林叶,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种不可思议也只是持续了片刻而已。
他居然没有解释,点了点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反正你都是要在这里等着的。”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林叶看来看去,这客栈都不是好的葬身之处,又脏又破,着实不喜。
也就客栈的前厅还干净些,于是他就在这里坐下来等着。
前厅的门开着,有风沙从门外路过,很急,没来得及看一眼端坐在屋内的林叶。
门外停下来一辆车,比风沙慢一些到的,还有至少数十名壮硕的汉子,他们俯身迎接车里的人下来。
杨真心先一步进门,指了指林叶:“郭大人,这个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林叶。”
他叫的郭大人,是一个看起来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还戴着面纱,显然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脸。
可杨真心这一句郭大人,让他这纱巾也没了意义。
所以郭茂生狠狠瞪了杨真心一眼:“你是不是蠢?”
杨真心微微笑了笑:“反正是要死的。”
然后他又对林叶说道:“这位就是郭大人,高显商行真正的主人,另外,他还是前无惧营的校尉。”
郭茂生眼睛骤然睁大:“杨真心,你是想找死吗?”
杨真心道:“大人到了现在还怕什么?我与你说过,这林叶腰带上挂着两条红绳,那是无惧营才有的东西,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跟我说是要查雷风雷的案子只是借口,实则是查当年无惧营被出卖的事。”
郭茂生不想理会杨真心,看向林叶问道:“你家里什么人曾在无惧营里?”
林叶耸了耸肩膀,没回答。
杨真心道:“你也不用装了,我以为你会找一些帮手,可是你真的没有。”
林叶:“说的没错。”
杨真心:“所以就算仇人在你面前,你也没有本事报仇,不过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值一万两银子。”
他朝着郭茂生伸手:“郭大人,人我给你带到了,剩下的一半银子可以给我了。”
郭茂生摆了摆手:“给他。”
手下人把一沓银票递给杨真心,杨真心拿过来后仔仔细细的数了数,数了三遍。
然后他朝着林叶说道:“我答应你,帮你找到当年的人,我也答应了郭大人,把你带过来,现在答应你们两个人的事都做到了,所以和你们两个人之间,我都不亏欠。”
他把银票揣进怀里:“我说过的,我这个人做事,一码归一码。”
说完看向郭茂生:“郭大人,那我先走了。”
说完竟是真的走了。
郭茂生看向林叶:“你如果好好回答,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林叶:“要想让我死的痛快些,不如我来问你。”
他问:“当年出卖无惧营的人是你,出卖整个怯莽军的人也是你,娄樊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能让你出卖生死同袍?”
郭茂生笑了笑:“你看到的,都是。”
林叶点头:“那确实不少。”
郭茂生摆了摆手:“杀了他吧,我不想知道他是谁了,总之是个祸害,除掉也就罢
了。”
他手下数十人随即向前,林叶将伞抓在手中。
郭茂生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客栈门口站着观看,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害怕的就是有人查当年的事。
好在,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孩子而已。
他手下这几十个人,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要么是悍匪,要么是穷寇,每个人身上都有不止一条人命债。
杀一个少年,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竟是杨真心去而复返,那家伙手里还拿着几个不知道从何处买来的馒头,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郭茂生问:“你不是走了吗?”
杨真心把手里的馒头扬了扬:“大人吃不吃?”
郭茂生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这个杨真心真的有用,他刚才都想连此人一起除掉。
这几年来,杨真心帮他做过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办的妥妥当当,而且这个人只认钱,你给钱他什么都干。
杨真心道:“我回来看看,毕竟他不死,我也不踏实。”
他走到郭茂生身边:“话说,郭大人当年为什么要出卖无惧营呢?我不大相信你是为了钱。”
郭茂生一回头:“你!”
才说了一个字,杨真心手里的馒头已经塞进他嘴里,下一息,杨真心的刀捅进了他心口。
“这样就不会喊了,还能做个饱死鬼。”
杨真心扶着郭茂生慢慢放下来,然后拉到客栈外边,手里的刀一直都没停,不停的旋转着。
“我才不管你为什么出卖无惧营,我也不管你到底是谁的人,其实你是一个好东家,给钱的时候从不吝啬,可惜了。”
他抽出刀看了看,伤口里血一股一股往外涌,然后他又把刀塞回去来回捅了几下。
再下一息,他已经在切着郭茂生的脖子。
等他把人头拎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已经被血喷满了,他还甩了甩头发。
拎着人头到门口,然后就看到林叶就站在那看着他,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后倒了一地的人,他手里的黑伞都没有打开。
杨真心把人头递给林叶:“现在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林叶:“你是故意让我把郭茂生的手下都引过去,你才好下手杀他的?”
杨真心:“对啊,不然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我怎么知道那群人里有没有高手。”
林叶看着他,没再问什么,可杨真心却知道林叶在想什么。
他说:“你是想知道,万一他们把你打死了怎么办?可那又怎么了。”
杨真心耸了耸肩膀:“你死了就死了,只要我帮你把郭茂生杀了,我和你一样是两不相欠。”
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又摸出来两个馒头,递给林叶:“你吃不吃?”
林叶没回答,也没举动。
杨真心把馒头塞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你死了与我无关,是郭茂生杀的你,我杀了郭茂生,这事就了了。”
说完他往林叶身后看了看,那一地的人。
“谁还不骗人了?”
杨真心道:“你跟我说过的,你是启明境一芒的实力,这是启明境一芒能干出来的事?”
林叶:“我确实是启明境一芒。”
测武是以特殊手段来查看习武之人的内劲,可林叶没有内劲。
以他的身体来说,就算到了正经的测武之地,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是勉强够得上启明境一芒。
杨真心:“倒也与我无关,你说自己不会武功也没关系。”
他指了指那颗人头:“你看,你自己想查的话,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查到这个人吗?所以啊,以后再想做什么,就花点钱。”
他又指了指自己:“以后如果还会打交道的话,记得找我,物有所值。”
说完转身就走。
林叶:“你这么急,是怕我知道,你会把我家的住址告诉狄隐吗?”
杨真心脚步一停,转身看向林叶,脸上出现了一种有些不耐烦,也有些愤怒的表情。
“我都和你说过了,一码归一码。”
杨真心把刀抽出来:“你为什么非要多一句话?就想死在我手里吗?”
说完朝着林叶走回来。
林叶:“你最好盼着,我的人能找到荆大哥。”
杨真心:“你会找到的。”
与此同时,在定唐县那土城墙上,狄隐举着千里眼看向这边。
他见已经走了的杨真心又回去了,还抽出了刀,认不住嘴角一扬。
“这活儿可是你自己的,我不会给钱。”
他身后,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看起来至少也要有数百人之多。
“等着吧,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和杨真心杀的两败俱伤之后,你们上去把人头提回来。”
狄隐往一侧看了看,在不远处,荆城西被绑在那,几个人按着他。
“你杨大哥让你满意吗?”
狄隐笑。
他语气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和你说过的,我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忠诚。”
荆城西怒骂:“老子早晚宰了你!”
狄隐笑道:“可我现在就能宰了你啊。”
他摆了摆手,几个黑衣人上前,一刀一刀的捅进荆城西身体里,只片刻,荆城西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狄隐道:“你们啊,都是无为县那个叫菩萨的老女人救过的,对不对?”
他走到荆城西身边,低头看着那气若游丝的人。
“那个婆婆,是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的遗孀,早些年我想杀了她来着,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大必要,她死了,那群土老百姓会炸毛,朝廷也会派人查,我又是一个不喜欢冒险的人。”
他扶着城墙看向林叶那边。
“这事到这了了就好,你那个幺弟会死,你那个杨大哥也会死。”
“林叶昨天出发之前找了不少人,一定是把他知道的事都告诉了他信任的人。”
“等到再有人来,发现他死了,郭茂生也死了,你也死了,这无惧营的事不就彻底了结了吗。”
“人啊,别和天斗。”
狄隐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会死,是因为你想不到杨真心会出卖你,林叶大概也想不到,毕竟杨真心对你应该是有过真正兄弟情分的,奈何我给了他三万两。”
“三万两,买了你们的恩断义绝,买了我的斩草除根,超值。”
狄隐再次低头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荆城西,最后做的是,是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裤子。
狄隐有些厌恶:“我衣服比你的命还要贵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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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赐与收
“你是不是把荆城西也出卖了?”
林叶问。
杨真心耸了耸肩膀:“那怎么能叫出卖?一码归一码,我用他换点钱,再帮他回老家把宅子盖起来,谁欠谁?谁也不欠谁。”
说完一刀朝着林叶刺过来。
林叶等刀快到身前才避开,那短刀刺在土墙上,如刺入了豆腐一样。
刀不是什么好刀,而是到了杨真心这个境界的人,已经可以运用足够强大的内劲。
启明境的人,显距境的人,哪怕就是到显距境六芒,内劲依然在拳内。
只有到了拔萃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将内劲外吐,比如雷风雷的明光刀,真的不是什么绝世好刀,只是雷风雷可刀出内劲。
简单解释一下,到了启明境六芒的实力,内劲也已经不可小觑。
这个境界的人,绝对可以一拳打死人,甚至可以一拳把树干打断,内劲灌注在拳头上,拳头是他的兵器。
但内劲无法突破肉身的桎梏,是内劲让拳头变得厉害,但拳头也是血肉,终究比不得兵器。
整个启明境的,就是让身体产生内劲的过程。
而整个显距境,都是内劲改造肉身的过程,让经脉更强,只有整个肉身都被内劲改造到可以承受输出之力的时候,才算到了拔萃境。
天下武者,十之七八,都是被阻拦在这个关卡。
到了拔萃境之后,内劲就可输出体外,灌注于兵器之上,如此一来寻常刀剑也可变得格外犀利。
杨真心的这一刀,足以说明他已到拔萃境。
林叶呢?
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测,不管谁来查他身体,都可断定他就是启明境一芒,也就是最低级的武者。
所以辛先生,是真的天纵之才。
他嬉笑怒骂之间,做了百年来没人能做到的事,整个上阳宫,都未必再有一人能做。
所以林叶,真的是天纵之才。
他被辛先生改造肉身,丹田还被毁掉,非但不死,还能越来越强。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杨真心一刀不中:“你这启明境一芒,还能骗人多久?”
说话间已经连续刺了三刀,短刀杀人,还是以直刺为主,长刀才是劈砍扫剁撩。
避开三刀,林叶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拔萃境真的很厉害,内劲外吐真的很犀利。
可是真的慢。
杨真心又一刀刺过来,林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向后一带,那刀再次刺入土墙。
林叶双指点在杨真心的心口一处穴位,杨真心瞬间就僵硬在那,片刻后开始浑身颤抖,极为剧烈。
“你,是我见过最小人的小人。”
杨真心一边颤抖着一边说道:“装作诚实,一脸无害......启明境一芒,哈哈哈,无耻!”
林叶:“境界于我,并无缘分。”
说完又一指点在杨真心另一处穴位,杨真心直接瘫倒在地。
林叶拎着杨真心的脚踝往回走:“你最好盼着,回云州后荆城西安然无恙。”
杨真心:“你就该吃了我给你的干粮,若吃了,又怎么会这么麻烦。”
林叶道:“因为有人告诉过我,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毒无处不在,只是现在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人心。”
杨真心此时不能动,不仅是不能动,他全身上下仿佛都被虫蚁在啃咬一般的难受,又疼又痒。
“他死了。”
杨真心喊:“你也杀了我吧!”
林叶没理会,拎着人往回走,他的毛驴自己过去,把绕在木桩上的绳子咬着活扣,一拉就解开,跟在林叶身后走。
走了几步那毛驴又回头,似乎是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扔了可惜,于是把杨真心那匹驽马的绳子也解开了,嘴里叼着驽马的缰绳,领着那驽马走。
杨真心的被这般拖着,后脑在地上摩擦,地上又都是粗糙砂砾,可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疼痛。
因为他身体里的疼痛,远远超过了这摩擦带来的痛感。
林叶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停步,一个黑影从城门楼子上落下来,砰地一声摔在他面前大概一丈多远的位置,砸起来一层尘土。
林叶看过去,那是血糊糊的荆城西。
他站在那沉默了大概一息的时间,单手发力把杨真心倒着提起来,一脚踹在杨真心的下巴上。
这一脚,杨真心的脑袋向后弯了过去,后脑撞在后背上,脖子直接断了。
“婆婆教出来的孩子,不该自相残杀。”
林叶松开手,杨真心尸体落地,他再一脚踩在杨真心脸上,直接把脑壳踩憋,眼球和脑浆一起迸射出去。
“可若有下一个,还杀。”
狄隐手扶着城墙往下看,笑道:“我还真是低估了你,谁能想到那小武馆里居然藏着你这样的高手。”
他伸手往下指了指,那大批的黑衣人开始冲下来,黑压压一片,迅速在林叶面前形成了一堵墙。
“高手又怎么呢?”
狄隐笑道:“自负是你的弱点吧。”
然后他喊了一声:“射死他!”
他手下的这些黑衣人,竟然有本该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中人手里的弩。
这些黑衣人全都抬起弩的那一瞬间,林叶撑开了他的伞。
无数弩箭激射而来,可伞却犹如这世上最强大的神仙布下了结界,弩箭犀利,就是破不开伞面,还被尽数弹开。
林叶顶着大伞向前疾冲,手腕一扭,伞面上喷洒出去大片粉末。
“他伞能喷火,退后!”
有人喊了一声。
显然是见过林叶在武馆外边用这伞,知道喷完粉末之后便是燃烧。
成群的黑衣人立刻后撤,可才退了几步就有人倒下,有的人捂着眼睛哀嚎,有的人躺在地上打滚。
喷出去的粉末不是可以燃烧东西,而是毒-粉,江湖上能找到的最毒的东西。
狄隐着实没有想到,那个少年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那些正派人士,哪有用毒杀人的。
林叶顶着黑伞冲进人群中,可他却似乎对那些毒-粉没有任何惧意。
黑伞下的少年捡起来一把长刀,这是林叶第一次触碰真正的兵器。
可是刀在他手里,就像是天生就该在这。
黑伞在转,人在转,血液也在转,一道一道血珠喷洒,黑衣人一个一个倒地。
他在人群中穿梭,城墙上剩下的黑衣人又在放箭,可破不开伞杀不死他,被杀死的都是那些黑衣人。
从城墙上冲下来能有一百人,这一百人按理说可以把林叶剁成肉泥。
黑伞停止了转动,林叶站在城下,四周的血腥气似乎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气场。
他愿意来定唐县,是因为这里能看到他真正实力的人,大概都会死。
他看得出来杨真心不对劲,因为杨真心看那两根红绳的时候,眼神里的复杂让林叶警惕。
可林叶终究还是会有疏漏,他还没有能达到用最恶毒的心去揣摩敌人的地步。
他以为,杨真心最起码不会动荆城西,因为如果要动的
话,杨真心其实没必要把荆城西接走。
林叶后来看过医馆,连荆城西需要的伤药都被带走了,若杨真心那个时候有心杀荆城西的话,大概不需要这样做。
此时的林叶没有抬头看,城墙上的人也看不到伞下的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荆城西。
“哥,对不起。”
这一刻的林叶,或许才真正的学会了什么,才变成了另外一种林叶。
他迈步往城墙上走,坡道上,被狄隐指使的黑衣人也在往下冲,他们想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把林叶杀下去。
林叶把大伞旋转起来,伞上喷射出无数的铁钉,和以往不一样,这些铁钉上都有毒。
与那些毒-粉相同,很厉害,中毒的人若没有解药,用不了几息就会死。
这种毒,在人察觉到中毒后马上就去取解药,超过七步距离,就算有解药也来不及。
除非......提前吃。
密密麻麻的铁钉仿佛横扫出去的流星雨,从城墙上往下冲的黑衣人,逐渐变成了成片成片的往下滚。
婆婆把伞交给林叶的时候说,这个东西能护你周全,是当年我男人穷尽心思找来送给我的。
当黑伞上喷射的铁钉终于停止,坡道上已经全都是倒下的人,有的人还在呕吐,一开始是白沫,两息之后就是黑血。
林叶迈步,从尸体空隙中走上去,伞下的少年与这明媚的阳光格格不入。
他看向狄隐,狄隐也在看他。
“我查过,你只有一些粗浅武学,而且也没有帮手,能帮你的人无非是武馆里那些废物,可他们都没有离开云州城。”
狄隐问:“你的毒是哪里来的,你的武功又是如何练的?”
林叶道:“到现在,你怕的都不是我,而是我怕有靠山。”
狄隐:“你没有靠山,你会敢这样做?!”
他身边的黑衣人还剩下大概四分之一左右,可他们已经没有人敢再往前冲了。
天知道那把伞里还能喷出来什么东西,一把伞,已经杀了有二百余人。
这种事,你就算声泪俱下的和别人去说,别人都不会信。
他们会觉得你疯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拿了把黑伞,就杀了几百悍匪?
“杀了他!”
狄隐又喊了一声。
可这次,没有人再听他的,林叶用黑伞指了指那些人,有人掉头就跑。
风吹过,城墙上的土被扬起来,急匆匆的走了,也许一样是被吓的。
林叶继续迈步,狄隐把大氅缓缓解了下来。
“我从来有想过有朝一日来找我的,会是你这样一个孩子,我一直都在防范着,是什么大人物要旧事重提。”
狄隐一边说话一边把大氅下藏着的刀抽出来,刀在他背后绑着,除了刀之外还有一面圆盾。
他压低身子,右手刀左手盾,做好应战的准备,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啊,大玉边军准备迎敌冲锋的站姿。
哪怕他是个叛徒,这些东西他还是忘不掉。
林叶问:“你准备要用来杀我的武艺,是怯莽军的刘将军教你的,还是无惧营的刘将军教你的?”
狄隐嘴角抽搐一下,那是凶态。
林叶再次迈步:“今日,我替将军收回来。”
狄隐:“你有什么资格?”
“资格么?”
林叶把黑伞放在一边,以操拳起手式应对。
“先人所赐,皆由我收,先人索命,皆有我取。”
第六十二章 你们会的我都会
林叶一刀斩下,刀落在狄隐的圆盾上发出一声闷响,圆盾上蒙了一层皮子,用以防箭矢,所以才是这般声音。
按照常理,这刀落在皮子上,纵然不能把皮子应声切开,也不至于把刀崩坏。
可林叶手里的刀却崩坏了,寸断。
下一息,林叶觉得手腕上一阵酸痛,立刻将刀柄松开。
在林叶松手的那一刻,木制的刀柄竟是啪的一声碎了,在他面前木屑纷飞。
这便是拔萃境!
狄隐的内劲灌注在圆盾上,震碎了林叶的长刀,内劲又借助刀身要震伤林叶的手臂。
林叶若是松手的慢一些,那内劲就会伤他筋脉。
“你拿什么和我斗?”
狄隐一刀横扫过来,林叶向后撤步避开,刀尖在林叶身前扫过的瞬间,突然间刀尖上有刀芒出现。
林叶眼睛骤然睁大,而狄隐已经面带微笑。
这一刀,谁也避不开了吧,只要是个正常人,身子向后倾斜已经到了极限,避无可避。
然后狄隐就看到林叶的身子好像往后断了一样,那家伙的腰竟然能往后弯成几乎是一个直角。
若腰身柔软的女子,可以向后仰身,腰身会是个圆弧,林叶可不是,林叶这往后一仰就跟腰断了没什么区别。
刀芒在林叶身前扫过,带着犹如风吹战旗一般的猎猎之声。
狄隐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他反应奇快,手腕一翻,刀尖朝下刺向林叶的心口。
然后狄隐就吃了第二惊。
林叶在下半身站直,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的情况下,身子横向摆了出去。
这一摆,又避开了狄隐的刀。
下一息,林叶双手向下撑着地面,双脚连环踢出去,狄隐只得后退避开。
再下一息,林叶脚下发力,身子犹如激射而出的重弩一样,只恍惚就到了狄隐身前。
“近身你又能如何!”
狄隐左手的圆盾往外一顶,圆盾上布满了他的内劲。
可这次林叶没有躲,因为他忽然间醒悟到了什么。
圆盾重重的撞击在林叶心口,一瞬间,便仿佛有几百柄柳叶细刃钻进了胸膛里一样。
只需转瞬之间,五脏六腑似乎就要被切开。
也是在这转瞬之间,林叶位于胸前的所有被辛先生敲打的明穴,全都开了。
这些穴位比不得丹田,不能生成属于自己的内劲,却将这外来的内劲全都给吸收了进去。
这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这转瞬,林叶便觉得精神大振!
可还没有等他主动去做什么,左臂忽然一痛,紧跟着那被吸入胸前明穴的内劲,像是一支箭一样迅速钻进左臂中。
林叶觉得自己的左臂胀满了一样。
于是左手一拳轰出去,正中圆盾。
随着一声闷响,狄隐的圆盾直接就碎开了,他的内劲搅乱了他的内劲,圆盾承受不住撕扯而碎裂。
在狄隐惊诧的时候,林叶单手双指点向狄隐的胸口,眼看着要中,狄隐的弯刀一扫,要断林叶手腕。
林叶手指忽然一弹,有一股粉末飞出去,狄隐躲都不躲不开,那粉末落在他脸上。
“你只有五息的时间了。”
林叶后撤一步,他回头看了看地上那些被毒死的黑衣人。
狄隐:“你骗谁?”
可他真的不敢动了。
林叶取出来一个小纸包:“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快死,毕竟还有话问你,你自己把右臂断了,我给你解药。”
狄隐:“先杀你!解药我也能拿到!”
他一刀斩落,林叶早就料到了一样,话说完,人已经向后退出去。
他速度之快,拔萃境的狄隐竟是追不上。
“还有两息。”
林叶一边退一边说。
“啊!”
狄隐脚步一停,凄厉一吼,没有丝毫犹豫,刀交左手,然后一刀将自己右臂斩断。
他不敢赌。
林叶把纸包扔出
去,狄隐弃刀抓了,也不打开,直接把纸包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几下,然后吞了下去。
等了片刻后,果然没有如那些黑衣人一样七窍流血,狄隐立刻撕掉一条衣服,手嘴并用,把断臂处勒紧。
林叶:“我骗你的。”
狄隐一怔,然后暴怒:“现在我也能杀你!”
林叶:“给你的那包不是解药,你最好不要乱动。”
狄隐:“你卑鄙。”
林叶:“是的,我都会。”
他语气平静的说道:“静止不动,毒性就发作的慢些。”
狄隐的怒火,几乎把他自己都点燃了。
林叶:“我还是骗你的。”
狄隐刚要迈步,林叶:“洒你脸上的不是毒药,只是刚才手上抓了的土。”
他看着狄隐:“刚才你吃下去的才是毒药,那么大一包。”
林叶取出来第二个纸包:“现在告诉我,当年是谁指使你出卖怯莽军,出卖无惧营,你级别太低,最多只是校尉,你不可能是主谋。”
狄隐是个狠人,他也向来果断。
所以他回答的很快:“无惧营副将军孙恩威。”
林叶:“人在何处?”
狄隐:“城主府。”
林叶把纸包扔给狄隐:“敢吃你就吃,刚才我还是骗你的,你吞下去的不是毒药。”
这话说的矛盾,刚才狄隐若吞下去的不是毒药,那他何必再给狄隐一包解药。
狄隐抓住那纸包后,确实没有敢吃,但他的表情明显不对劲起来,因为他此时腹痛如绞。
林叶走到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狄隐。
仇人此时这个样子,林叶倒也不觉得有几分快意,他只觉得本该如此。
狄隐是不是主谋,都该如此。
“很难选择对不对?”
林叶:“我说我骗了你,你吞下去的不是毒药,但我给了你解药,你又怕我给你的解药才是真正的毒药,你不想吃,不敢吃,但现在又疼的厉害。”
狄隐:“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恶毒!”
林叶往城下看了一眼,荆城西的尸体就在那,此时已经被风沙薄薄的盖了一层。
“恶毒不是你们这种人的专利。”
林叶把伞拿起来,也不再理会狄隐,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城外直接跳了下去。
伞撑开,他飘然而落。
城门里边,之前逃走的那些黑衣人骑着马冲过来,他们已经顾不上狄隐了。
之前逃走林叶不追,是因为林叶断定他们的马一定都藏在城内什么地方了。
这些人纵然不聪明,也知道徒步走回云州很慢也很累,再说,逃命也好,报信也罢,当然越快越好。
林叶飘落正好挡住城门出口。
“冲出去啊!”
最前边的黑衣人嘶吼一声,催马加速。
城墙上,狄隐颤抖着,剧烈的颤抖着,他看着手里的纸包,眼神里已满是绝望。
剧痛之下,他已经控制不住,一股恶臭气味从他裤子里传出来。
他一把将纸包塞进嘴里,还是那般的大口咀嚼,还是三两下之后就吞咽下去。
三息之后,他感觉肚子里的剧痛好像消失了,所以他长出一口气。
出气的时候,嗓子里一反,涌出来一大口白沫。
又两息之后,他跌坐在地上,嘴里的黑血止不住的往外用,他用手堵住嘴,黑血就从鼻孔里喷出来。
再两息之后,狄隐靠在这残破的土城墙上死了,眼睛往上翻着,脸很黑,眼白......还是那么白,所以显得眼白里的血丝很红。
黑血渗透进土城墙里,却渗透不到土城之下。
城门上有风起,吹了狄隐一脸沙子,却盖不住那丑陋。
城门下,林叶一拳轰翻了最前边的奔马,连人带马翻倒在地,后边的人被撞翻了不少。
如此急速之下冲出来的马,想勒住都难。
第二拳,林叶打在后边一匹马的额头,那马被打的人立而
起,然后翻倒在地。
城门洞里一下子就乱了。
这个小小的边疆县城里,那破旧的屋子中,百姓们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着外边的血腥。
“你躲开!”
那些也闯进百姓家里躲藏的州兵,把窗口的百姓踹开,他们趴在那透过窗缝往外看。
他们看到了城门洞被堵死,后边的黑衣人拨转坐骑想往后跑。
城门洞里边,一把长刀飞出来,正中一人后心,人哀嚎落地。
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然后趴在窗缝的那几个人,脸色忽然大变,吓白了脸色的他们瞬间就把窗户紧紧关上,人躲在窗后,瑟瑟发抖。
他们看到,那个一身血的人拎着一把刀,踩着门洞里人和马的尸体走了出来。
小城里啊,似乎到处都有哀嚎声,还有马的嘶鸣声。
风又大了些,卷着沙子,也卷着血腥味,如是在追那到处杀人的人。
城门口一侧,毛驴站在那,嘴里还咬着那驽马的缰绳。
它拉了拉缰绳,驽马便靠近它,一匹不值钱的驴和一匹不值钱的马靠在一起。
毛驴似乎见怪不怪一样。
驽马在发抖。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林叶从风沙中走回来,手上是一把已经有许多缺口的刀。
走到那些州兵藏身的屋子外边,林叶脚步停住,然后把长刀插进地里。
屋子里的人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可颤抖的牙齿却在哒哒哒的响。
林叶弯腰捡起来一张大氅,那是狄隐动手之前解下,随手甩出去的,被风吹到了大街上。
他用大氅将荆城西的尸体包好后,抱起尸体,缓步朝着城外走去。
城门洞里,他一脚一脚的踢开尸体,人的,马的,左右横移。
毛驴拽了拽那缰绳,似乎是在告诉驽马,该走了。
驽马跟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片刻,它看了看杨真心的尸体。
毛驴又拽了拽缰绳,驽马这才依依不舍的跟上。
那些州兵小心翼翼的把门打开,小心翼翼的往城门外看,明明已经见不到那人了,却还是没有人敢迈出城门一步。
几天后,云州城。
有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坐在自家的屋子里,背对着门外,看着靠墙那木架子上几乎都空了的抽屉发呆。
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猛回头,看到林叶的那一刻,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林叶在他身边坐下来,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老头儿问:“成了?”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沉默下来。
老头儿看着林叶那双手,很脏,黑乎乎的,指甲缝里也是黑乎乎的。
上一次他见这少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这少年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没有一丝脏东西。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老头儿连说了两遍,看林叶两手空空,忍不住又问:“都用了?”
林叶:“是,连那包泻药都用了,挺好用。”
老头儿起身:“我去给你烧点水,你在我这洗个澡吧,你回家去的话,再吓着人。”
林叶:“谢谢你信我。”
老头儿脚步停住,肩膀似乎是轻轻颤了颤,他回头:“是我该谢谢你信我,我没想到你会来。”
林叶:“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求死,是来你这里拿的毒药,他们若不是信你便不会来,能让他们两个信任的人,交情一定是过命,他们信你,我便信你。”
老头儿重重的点了点头:“你以后还可以来。”
他说:“你歇会儿吧,我去烧水。”
林叶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钱老头儿烧好了水出来,林叶却已经不见了。
林叶坐过的地方有一张纸,钱老头儿快步过去拿起来看,这纸上是画好的简图。
高显商行每隔半年就要往定唐县那边送一趟银子,也每隔半年就会有人把银子取走。
这次的,大概没人来取了。
第六十三章 不问
林叶寻了一处风景还不错的地方葬了荆城西,他在坟边坐了许久,没怎么说话,他不是很擅长聊天。
回到云州城后的林叶,没有在钱老头儿家里停留太久,他知道自己有多单薄,而对手有多强大。
他没有在荆城西的身上找到红绳,如果有,他会好好保留。
但他在杨真心的身上找到了一条红绳,没保留,烧了,烧在了荆城西的坟前。
他在云州城里找了一家澡堂,风餐露宿回到云州,身上的血腥味散了,也没人看得出来那脏污会是血迹,毕竟他穿的是一身黑衣,这样风尘仆仆的人,澡堂里每天都见。
请澡堂的伙计去买了件衣服,给了几十个铜钱的小费,伙计开开心心。
云州城这么大,其实也没什么成衣铺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定制。
好在还有展品,差不多就行,此时的林叶也不挑剔,只要不是很脏就好。
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有些肥大,可他足够俊美,别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是难看,他穿着是另有一番风味。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回去,迎面而来就会有一个抱抱。
他没有急着回家,等到天色已经发黑才去了那个足够隐蔽的地方,一间距离武馆没多远的临街店面。
林叶对老陈说过,我想给你租一个铺子,老陈说没必要乱花钱,可林叶还是让高恭去寻了个合适的。
老人说别乱花钱的时候,不是不想要,只是心疼钱。
林叶离开云州城的前一晚,老陈就带着小子奈去了铺子,这七八天来一直都住在这。
绕到另外一侧,在后门敲了敲,门立刻就被拉开了,在林叶出现的那一瞬间,小子奈就已经带着淡淡的香风冲上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抱他的大腿,而是抱住了他的腰,比抱大腿的时候还要用力的多。
林叶抬起手在小子奈头顶轻轻拍了拍,小子奈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委屈的泪珠儿没有掉下来,大概是她觉得爱哭的孩子不是很可爱,她不想让哥哥觉得自己不可爱。
“我得去换衣服。”
林叶迈步进门,小子奈松开腰,却抓着林叶的衣角,像是个挂件一样跟着走。
小寒在围着林叶转圈,嗷呜嗷呜的叫着,和小子奈相比,一个是可怜兮兮,一个是兴奋异常。
老陈看了看林叶,默默的回屋,不多时端着一碗汤面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出门饺子进门面,饿了吧,吃点。”
林叶笑起来,端着面坐下,吃一口,然后就停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他的眼窝里也有泪珠儿,也没有掉下来。
荆城西说,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街上老陈卖的汤面,若三五日不吃一回,我就馋的受不了。
他说,我是你哥,以后打打杀杀的事你不用去管,我帮你,等哥赚了钱,在这云州城里给你置办一所大宅子。
他还说,你就荣华富贵,其他的事不用你去操心,你哥要是没能让你荣华,也要让你富贵,哥能行。
林叶低头,大口大口吃面。
老陈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叶这样吃他做的汤面,以至于看的有些懵了。
还记得林叶刚到云州城的时候,第一顿饭也是吃的这个,可那时候,这少年看起来可是有些不满意。
“原来真的好吃。”
林叶把面都吃完,然后朝着老陈笑了笑。
他不擅长笑,学过,笑出来的样子,他总觉得有些僵硬,也一定不好看。
可是这次的笑不是装的,所以不难看。
林叶去洗了碗,坐在板凳上,小子奈抱着个本子过来,抬头看着林叶的眼睛:“一天五十个字,我每
天都学的可好了。”
老陈也不识字,所以?
林叶看向老陈,老陈尴尬的笑了笑:“你再重新教吧,她缠着我让我教,我说不会,她不信,所以......”
林叶打开本子看了看,递给小子奈:“你读读。”
第一页的字是一句诗词: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
小子奈:“鸡丝汤面量要足,半斤。”
林叶把本子合上:“真乖。”
他抬起手在小子奈的头发上拍了拍,变戏法似的,手心里多了一个漂亮的头花。
小子奈看着那头花眼睛都亮了,拿了自己戴好,起身去铜镜那边看,然后那小脑袋就转了一大圈:“嗷呜!”
小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子奈开心它也开心,它也跟着:嗷呜!
林叶看向老陈:“能对上字数,也难为你了。”
老陈:“可不是难为我了,她自己翻出来一本书就让我教,那玩意儿,我是一个字一个字数着编的。”
林叶翻开那本子,指着第二行:戍客望边邑,思乡多苦颜。
问:“这个呢?”
老陈数了数字数:“和面放鸡蛋,香味会飘散。”
林叶:“确实是难为你了。”
老陈挠着头发笑起来。
老陈道:“她说,哥哥在家的时候她可以耍赖,但哥哥不在家她就得乖起来,缠着我教......”
他回头看向小子奈:“她可能觉得,我这个做爷爷的,应该什么都会。”
林叶:“回头这辈分,也要改一改。”
老陈:“她叫我爷爷,你叫我陈叔,单论吧。”
小子奈转着圈的跳,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大概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漂亮礼物了。
林叶:“还差漂亮裙子。”
老陈:“回头我买。”
林叶本想说不用,犹豫片刻,笑着点头:“那就你买。”
老陈也笑起来,也格外的开心。
林叶取出来一条盒子:“路上买的,看着很不错,前阵子见你那个烟斗已经破了。”
老陈激动起来,接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大概,他比小子奈没有收到礼物的时间要多些,多几十年。
“少抽些,你总咳嗽。”
林叶起身:“我去冲澡换衣服。”
他才洗过澡没多久,可是他觉得换上自己的衣服之前,还是应该要洗一洗。
老陈拿着盒子,脸色都有些发红。
“很贵吧。”
“嗯,有点。”
“下次别买了。”
“嗯,下次买别的。”
林叶去后院洗澡,老陈坐下来,盒子放在膝盖上,一遍一遍的用袖子擦,可是那盒子又怎么可能会脏呢。
一颗眼泪掉下来,落在盒子上,他连忙擦掉,可是眼泪越掉越多,他擦的越来越快。
擦了好多次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把盒子放在一边不就好了,那样眼泪不就掉不到盒子上么。
可又怎么舍得松手呢。
洗过澡,林叶回到屋子里,小子奈问他:“今天的五十个字,哥哥教?”
林叶道:“今天休息,你可以好好玩。”
小子奈随即爬到林叶腿上,坐在那问:“你去哪里了啊。”
林叶:“我......去送了个朋友,他要去别的地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陪他走的远了些。”
小
子奈:“他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林叶还没回答,小子奈舒舒服服的躺进林叶怀里:“我才不要去别的地方。”
老陈抱着盒子:“你哥也不去,对不对?”
他看着林叶的眼睛说这句话,因为林叶对他说过,也许以后会要远行。
林叶沉默片刻,点头:“是,哪儿也不去。”
没多久,小子奈就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林叶坐在那久了膝盖都有些酸,老陈示意他把孩子放下,林叶摇头,笑了笑:“补一补前几天的。”
这次的笑,也不难看。
夜深人静,林叶把小子奈放下,盖好被子,他出门之前告诉老陈,我去咱家看看,若没事,咱们明日搬回去。
老陈使劲儿点了点头,因为小叶子说的是......咱家。
子时之后,大街上已经找不到寻常百姓的身影,时不时会听到马蹄声,那是巡夜的金乌骑。
据说城主府的金乌骑实力恐怖,连北野军的骑兵也未必是他们对手,好在是金乌骑数量也不是很多。
林叶站在小巷子的暗影中,他不是藏身黑暗,他就是黑暗。
金乌骑过去之后,林叶穿过街道,他从后墙翻进去后,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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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没有什么异样,连夜风吹过瓦片的声音都显得很清晰。
林叶翻进屋子后甩亮了火折子,屋子里显然被翻过,乱七八糟。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想着要不然还是换个地方住吧,那些人杀不绝,以后也许还会来。
他坐在那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响动,很轻微。
他立刻起身,闪到衣架后边,手里已经握住了短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光也一下子就涌进屋子里,那门口的人影显得有些修长。
“在家吧。”
门外的人说话。
林叶听到声音从衣架后边出来,那是他师娘的声音,月下的红裙显得那么那么好看。
“师娘。”
林叶把短刀收起来,俯身行礼。
身子还没有弯下去,雷红柳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回来了就好。”
她停顿片刻后说道:“我没问你要去哪儿,是因为你将来要飞得很高,师娘不会阻止你去飞,师娘只是怕你不回来。”
林叶点头:“会回来,多远都回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门外又有人说话。
林叶抬头看,那是一身鹅黄色长裙的郡主拓跋云溪,月下那一身长裙,颜色仿佛依然鲜亮。
“郡主......”
啪!
拓跋云溪在林叶脑袋上扇了一下:“若我是你师娘,我哪有什么手中线,只有一条木棒往你身上劈。”
她瞪了林叶一眼:“还有,叫小姨。”
林叶点头:“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往四周看了看,拉了林叶的手:“走吧,这地方对你们来说虽然算是家,可小姨看不上,至于你看得上看不上,倒也不重要。”
她看着林叶的眼睛:“小姨也不问你去了哪儿,更不问你做了什么,但小姨说这院子不好,那就是不好。”
林叶:“可院子不是我的。”
拓跋云溪:“所以你得有。”
她迈步往外走:“明天一早去看看新院子,我让人把这儿翻修一下,以后愿意回来住一阵也行,但常住,得是小姨送你的地方。”
不容置疑。
一个字都不行。
第六十四章 有大事
又三个月悄然而过,冬天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给云州城留下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鬼都不知道天为何如此吝啬,这个冬天连一场漂亮的雪都没有下。
林叶到云州已经快半年,个子长了,才来的时候比师娘矮些,现在竟是反超了一丢丢。
雷红柳都在感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个头竟是这么快,猝不及防,就没他高了。
雷红柳是见到小子奈的次数比较少,那小丫头还是不愿意多出门,若多见见就会察觉,小女孩长个子比男孩子一点都不慢。
林叶长了不少,小子奈也长了不少,两个人的身高差距竟是还保持着初见时候那么多。
老陈说,林叶长个子很难理解,吃的不多,又精细,小寒都比他饭量大。
老陈还说,小子奈要是不长个子都很难理解,吃的贼多,不挑食,五个小寒都没有她饭量大。
但是吧,其实长个子最多的是狗。
半岁多的小寒,比刚刚到林叶家的时候大了何止一圈,不过脑子倒是没怎么长,还是那般傻乎乎。
郡主拓跋云溪早就已经回王府去住,云州城里的是非好像也一下子就消散了。
城主府的金乌骑还在每日巡视,但抓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候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会见金乌骑押着一个人从街上经过。
要说有什么没有变......大概就是薛铜锤。
好像也没怎么长个,也没怎么出息,木奶嘴还是长期在嘴里叼着,拉完粑粑还是一转身就朝着林叶把屁股撅起来。
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薛铜锤经常去林叶家里玩,小寒被他霍霍的够呛,他被小子奈霍霍的够呛。
这个将近五岁的孩子,处处都学他大姐大,大姐大吃的多他也吃的多,吃到吐也要跟着。
他吃不下吐掉的,小寒不嫌弃,偶尔会吃些,所以薛铜锤总说小寒是他患难兄弟。
就小寒不嫌弃他,林叶说谁嫌弃你了,薛铜锤说那你怎么不吃。
然后小子奈就会把薛铜锤扔出去。
所以薛铜锤大概也不是没长个,就是长个没有胖的明显。
林叶在武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学的,招式之类的东西,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雷红柳一直都在想帮他恢复丹田之力,哪怕是还有拓跋云溪不遗余力的一起帮忙,丹田被毁掉就是被毁掉,修不好。
武馆没有多少可学,拓跋云溪有,她找来无数武学典籍,都是如何淬炼肉身和提升武技的。
林叶用两个月的时间,暗中以上阳台书配合周天神术修行,就有击杀拔萃境强者的实力。
可后来的这三个月,他觉得自己好像停滞不前了,到了一个瓶颈,需要一个契机。
其实,不管是雷红柳还是拓跋云溪,都不知道林叶倒地什么实力。
诡异之处就在于,没有丹田,不能修内劲,所以测不出来。
三个月来,武馆师兄们的热情并没有冷却,他们一直都还是那么努力,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不希望,当初武馆被围攻的事再次发生。
薛铜锤每天都抱着城砖冲刺,给林叶挂上。
初春的冷,比数九寒天的时候还要讨厌些,寒冬腊月的冷是大举进攻,所以人人防范,厚衣服纵然不是铜墙铁壁,可也能挡住千军万马。
初春的冷是刺客,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打哭才把厚衣服脱了想臭美一下的你。
午后,严洗牛躺在摇椅上晃着,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给他做的按摩。
外边忽然传来铜锣声,严洗牛起身出去看,铜锣声就说明是官府有事要通告百姓,会在云州城大街小巷里贴上告示。
他一出门,就看到那个叫唐久的年轻男人朝
着他挥手,满脸笑意。
这个年轻人已经比刚刚成为总捕的时候,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有了几分总捕该有的威风。
可不管怎么看,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到雷风雷的影子。
唐久是雷风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说他是雷风雷的弟子也不为过。
可是严洗牛却知道,在如此复杂的云州城,雷风雷已经死去数月,唐久还能在金胜往手下稳稳坐着总捕的位子,就说明这个看似单纯的年轻人,绝不单纯。
“严大哥。”
唐久笑呵呵的走过来,把手里的告示扬了扬:“对你们武馆来说,这可是好事。”
严洗牛问:“什么好事?”
唐久道:“北野王要招募契兵。”
严洗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问:“契兵是什么?”
唐久解释道:“前阵子咱们云州不是治安不太平吗,总捕大人......不对,是府丞大人故去之后,城主府的金乌骑接管云州巡防,可总这样也不是回事。”
他声音压低了些:“北野王和城主大人商量了一下,说既然是州兵不够用,正好最近北边的外寇又有些不老实,所以不如招募民勇组军,北野王给取了个名字,叫契兵。”
他说:“契兵和民勇的区别是,契兵也拿军饷,按边军的方式训练,总计兵力要招收两万人,农闲时训练多些,农忙时交替训练,但最少要保证,随时有半数的契兵可以调用。”
唐久说到这,声音更低了些:“北野王说,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城主府的金乌骑一直这么辛苦了。”
严洗牛再笨,也从唐久这话里听出来些端倪。
北野王不能插手地方政务,一旦插手,那就可以直接给定个割据地方,试图谋逆的重罪。
但契兵这个法子就巧妙了,契兵是由北野军训练,但管的是云州的治安巡防之事。
也就是说,北野王没有插手地方政务,但随随便便搞一个契兵营,就能把金乌骑给逼回城主府。
这当然不是干涉地方,这只是备战。
北野王,北野军大将军,北疆战神拓跋烈说可能要打仗,谁敢说这仗就一定打不起来?
严洗牛道:“可这事,和我武馆有什么关系?怎么能说是我的好事。”
唐久耐心解释道:“北野王的意思是,云州之内的宗门,武馆,甚至是镖局,等等等等,只要是习武之人,身份正经,没有前科,都可参加契兵的招募。”
“而且,再过半个月左右不就是测武了吗?到时候,北野王要在北野军大营搞一场比试,其中佼佼者,可直接成为契兵中的军官,从伍长,什长,百长,到校尉,都可直接从中挑选录用。”
唐久笑道:“严大哥,你武馆里的弟子们,只要参加这次比试,搞不好就出几个契兵军官,如此一来你武馆岂不是更加威风,以严大哥的实力,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严洗牛听到这,脸色忽然冷了。
“和我没关系,和我的弟子们也没什么关系,他们都还小,当不得兵。”
说完后转身走了。
唐久有些尴尬,可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笑呵呵的说了声严大哥你得再考虑考虑。
说完转身他也要走,一个富商连忙贴上来,陪着笑道:“总捕大人,这是要出什么大事?”
唐久看了他一眼:“自己看告示去。”
说完也走了。
严洗牛回到武馆院子里,多事的莫梧桐上前问:“师父,什么事啊,外边敲锣打鼓的。”
严洗牛:“府衙趸了不少狗皮膏药,能治跑肚拉稀,风寒热邪,体弱多病,不孕不育,正在四处吆喝着卖,你要吗?你要是要,我帮你去问问,量大能不能优惠些。”
莫梧桐:“这么厉害的
狗皮膏药,我倒是没什么用处。”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严洗牛:“你干什么去?!”
莫梧桐:“我用不到,小叶子用的到啊,跑肚拉稀,对他的症。”
严洗牛一脚踢在莫梧桐屁股上:“滚回去练功。”
莫梧桐揉着屁股:“其实我都听到了,师父你为何不想让我们去参加契兵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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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洗牛:“毛儿都没长齐,参加什么契兵!”
莫梧桐:“这是招募条件之一吗?那确实是比较严苛了......”
严洗牛又一脚,莫梧桐捂着屁股跑了。
不久之后,武馆弟子们就都知道了,北野王要招募契兵,条件之一是要习武之人,条件之二是得毛齐。
有人问莫梧桐毛齐到底是什么意思,齐到什么地步算齐?
莫梧桐想了想,认真解释说,多多益善,少少的不行。
又半个时辰之后,雷红柳拉了严洗牛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他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契兵的事。”
严洗牛:“我说过了,不许他们去,一个都不许。”
雷红柳:“可这是奔前程的事,纵然你是师父我是师娘,也不该阻拦,他们家里爹娘过来问,你我也没法解释。”
严洗牛:“你知道......”
他的话才说三个字,雷红柳点了点头:“我知道,在云州这从军,太凶险。”
严洗牛回头看了看弟子们:“强身健体不被欺负,足够了......不是吗。”
雷红柳:“他们家里人拿了银子,把孩子送来咱们这习武,为的不只是强身健体不被欺负。”
严洗牛怔了怔,然后一跺脚:“我就是不答应,我是见过的,他们还小,没见过,我不敢再见了,尤其是他们......”
雷红柳拉着严洗牛的手:“乖,不着急,不生气。”
严洗牛:“嗯!”
不远处,林叶看到宁株和薛铜锤肩并肩坐在台阶上,有些蔫头耷脑。
他过来问:“二十三师兄,二十四师兄,你们怎么不练功?”
宁株有些沮丧:“师兄们都在说契兵的事。”
林叶:“他们说契兵,你们俩为何不开心。”
薛铜锤把木奶嘴拔出来:“莫丝兄说,你俩听什么听,一边去,你俩毛少!”
宁株:“胡说,师兄说的是我毛少,你都没有!”
薛铜锤抬手抓住自己头发:“这四什么!”
宁株:“你懂个屁。”
薛铜锤看向林叶:“五五,他吼我。”
林叶:“他是师兄。”
薛铜锤:“我还四你丝兄呢!”
林叶:“那你吼我。”
薛铜锤楞了一下,把木奶嘴塞回嘴里:“以后谁也别想次我的奈奈。”
宁株:“谁吃过似的。”
薛铜锤一指林叶:“狗次过!”
林叶:“......”
他转身走了,心说我家的狗吃过,你指我做什么。
他没有这样对薛铜锤说,是因为薛铜锤一定会说你家的狗狗,不指你指谁?
这是有道理的,林叶想不到反驳的词,所以干脆就走了算了。
“小叶子。”
就在这时候,雷红柳朝着林叶招手:“你过来,有事和你说。”
......
......
【对不起大家,因为疫-情原因,我这里封控,原定的直播活动暂时取消了,我无法出门,另外就是为盟主们定制的礼物,也因为封控原因无法发出,真诚抱歉。】
第六十五章 这个妹妹很行
林叶的新院子很大,从正房的屋门到院门要走一百步,东西走向有一百五十步。
拓跋云溪说,现在只有正房八间和左右各三间厢房,院子显得空旷,回头做个再找工匠来做些景观。
在她看来,这院子实在是简陋的不像话,一点儿美感都没有。
可这院子,比老陈那院子三个还大。
林叶说不想要假山流水,不想要亭台楼阁,只是把这院子平整好,看起来心情都会感到很开阔。
他小姨说院子是你的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这么大一个院子,老陈说住起来都有些害怕,可还是想念他的老宅。
可是那个宅子暂时不能回去,老陈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问,他信小叶子的。
拓跋云溪让人把院子修特别的平整,小子奈和狗儿追逐奔跑的时候,绝对不会被坑洼崴了脚。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林叶站在院子里想着,这么平整的地,要不然留一块出来种种菜?
在无为县的时候,婆婆和他在院子里就种了一小片菜。
“哥。”
小子奈倒提着狗儿走过来,问林叶:“你在发呆?”
小寒大概也已经习惯了,它可能觉得自己是在荡秋千。
林叶点了点头:“是的。”
小子奈:“为什么发呆?”
林叶:“如果知道为什么,那就不是发呆,而是在思考。”
小子奈:“那你就是在思考。”
林叶看了看这丫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嗯了一声:“是,我在思考。”
小子奈:“那你在思考什么?”
林叶:“思考咱家的粮食为什么下去的那么快,前几日才灌满的粮缸,今天就已经空了三分之一。”
小子奈把小寒举起来:“怪它吧。”
林叶看着她,她很认真的说:“爷爷白天不在家里吃,你也不在家里吃,所以我要说怪你们俩,肯定说不通,说怪小寒,它不会解释,它就会汪汪汪。”
林叶:“我劝你善良些。”
小子奈把狗儿放在地上:“那,它吃的再多,我们也不要嫌弃它好不好?”
林叶看向天空,有一群鸟儿飞过,他继续发呆。
小子奈哼了一声,跑到一边坐着,嘟着嘴,托着腮,心说吃的多些怎么了,我又没胖!
林叶是在思考。
昨日师娘说,过一阵子的测武,他就不要去了,至于那个契兵招募,他更不要有什么念想。
师娘还说,她不阻拦比林叶年长几岁的其他师兄们去,可未满十六之前,林叶他们都不能去。
可林叶想去,因为还差一个人。
狄隐临死之前说有个叫孙恩威的在城主府里,林叶这几个月来都在打探关于此人的情况,可一无所获。
高恭他们办事不是不出力,只是没到那个层次,就接触不到那个层次的消息。
这次契兵招募,是城主府与北野军协同办事,或许能从中找到什么机会。
就算是暂时找不到机会,只要能从军,将来找到线索的机会一定比现在多。
可是,师娘的态度很坚决。
林叶知道为什么,因为师父是从九死一生走回来的人,这九死一生还只是因为他的运气足够好。
师父见过了也见多了离别,还不是生离,而是死别,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能再承受一次。
如果林叶坚持,师娘和师父大概也不会强行阻止,但林叶不想伤了他们两个的心。
陪了婆婆三年,林叶最清楚,长辈的心其实比年轻人更脆弱。
“哥。”
就在这时候,林叶又听到小子
奈叫他。
林叶回头:“怎么了?”
小子奈坐在台阶上问他:“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你能不能不嫌弃我吃的多了。”
林叶:“我没有嫌弃你。”
小子奈:“可你说粮食没的太快了。”
林叶:“我错了。”
小子奈有些懵,她明明觉得是自己错了,可是哥哥却说他错了。
她问:“那我还告诉你秘密吗?”
林叶:“你想告诉我吗?”
小子奈:“想!”
林叶:“我不听。”
小子奈:“!!!!!”
她站起来,朝着林叶冲,低着头,像是一头勇气十足的小绵羊,用还没有角的头去冲击瞧不起她的人。
林叶闪身避开,小子奈冲劲儿太猛,刹不住脚步,被林叶拉住衣服才停下来。
她回头:“我吃的多,可是我力气大!”
林叶揪着她衣服,她与地面的角度已经很小了,林叶慢慢的放手,她就慢慢的趴在了地上。
林叶:“力气好大。”
小子奈:“......”
狗儿也在她身边趴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整个趴在地上,还把四条腿使劲儿伸直。
小子奈:“小寒,哥哥欺负我。”
小寒:“嗷呜!”
小子奈:“他欺负我,你还嗷呜?”
林叶:“你掐它,掐它大腿里子。”
小子奈爬起来:“我掐你!”
林叶脚下发力,身子拔地而起,瞬间就到了旁边院墙上。
他站在那俯瞰小子奈,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欺负人。
小子奈:“呀!”
这一声呀倒也没什么气势,还带着些奶声奶气。
一巴掌拍在墙上。
砰!
那么结实的墙壁,被她一巴掌拍出来个大洞,至少有数十块砖飞出去,碎的碎,裂的裂。
林叶吓得:“呀!”
他又怎么能想到,这下丫头一掌给院墙拍出来个月亮门。
小子奈也懵了,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抬起头,有些委屈的看着林叶:“我刚才想告诉你来着......我发现,我劲儿大了。”
林叶从院墙上跳下来,拿起小子奈的手看了看:“疼不疼?”
小子奈:“不疼,我把院墙打坏了......”
林叶看了看那院墙,再看看小子奈那张有些惊慌的脸,再看看那只掌心只是微微有些发红的小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小寒:“以后,欺负狗的时候,留点心。”
小子奈:“我也是才发现,我说有个秘密告诉你,你不听。”
委屈巴巴。
林叶想着,吃的多,她又不胖,原来是都长在这里了。
他捏了捏小子奈的手,确定骨头没有事,于是让她到一边坐着去,林叶准备把院墙修一修。
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个洞外边出现了几个人,身上穿着墨青色的长衫,腰上都挂着佩刀。
为首的人问:“公子,出什么事了?”
林叶:“没,练功,不小心打碎了墙。”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为首那人说道:“公子没事就好,一会儿我们自会找人把院墙修好。”
林叶问:“郡主安排你们在外边守着的?”
那人点头:“是。”
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和林叶多交流什么,确定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那几人就抱拳行礼
,告辞而去。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工匠过来,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这院墙修好。
林叶问他们多少工钱,那几人连连摆手,提上工具就迅速离开了。
林叶回想起来自己从定唐县回来,子时之后去老陈的小院,看到了屋子里的满目疮痍。
那一定是经过一场恶斗才会留下的痕迹,绝非是被人翻找过那么简单。
杨真心一定出卖了他,狄隐这种人,要杀人就一定会斩草除根。
所以老陈那个小院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拓跋云溪从没有提起过,而且就算林叶问,她也未必说。
此时林叶看到那几个身穿墨青色长衫的人,就知道狄隐派去的人,一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或许就是因为那院子里死人不少,所以拓跋云溪才会说,这院子不好,要住也得重新盖。
“子奈。”
“嗯......”
小子奈低着头走过来,做错事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觉得自己可能不讨人喜欢了。
林叶蹲下来,看着小子奈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力气大的事,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也不要再让别人看到。”
小子奈使劲儿点头:“嗯,我听哥哥的。”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这娃儿啊,一掌拍碎了院墙,这要是刚才真的一头撞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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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又多叮嘱了几句:“小寒虽然吃的也不少,可它确实是一只普通的狗狗。”
小子奈:“嗯......”
林叶又想起来什么,于是继续叮嘱:“薛铜锤下次来,你也要小心些,论抗揍,他还不如这只普通的狗狗。”
小子奈:“嗯......”
然后问:“可那个叼奶嘴的可气人了,他气我怎么办。”
林叶:“那就告诉他,再气人,就把他奶嘴踩碎!”
他说:“恶狠狠的,凶一点的说。”
小子奈:“嗯......”
然后问:“那我吃的多,是不是就没事了?”
林叶:“你吃你的,咱家条件还行。”
小子奈笑起来,只要还让她吃就好,她太不喜欢太不喜欢饿着肚子的感觉了。
不只是不喜欢,其实是怕。
就在这时候老陈回来了,他还是如原来那样,每天推着他的车去出摊。
虽然已经有了店面,可老陈说,不在老宅住了,若是再不能在老地方卖汤面,总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老陈一进门就看到小子奈委屈的样子,连忙放下推车:“怎么了这是?”
小子奈:“哥哥说,粮缸空的太快了。”
林叶:“?!?!”
老陈瞪向林叶:“你怎么说话的!”
他拉了小子奈的手:“别听你哥胡说八道,咱家粮缸......是,是空的快了些,空就空了呗,空了咱再装满。”
林叶:“天天装?”
老陈回头瞪他:“你闭嘴。”
林叶抬头看天。
老陈安慰小子奈:“你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就长的快,以后他再说你,爷爷骂他。”
小子奈:“不要骂哥哥。”
老陈:“......”
小子奈:“你打他,掐他,掐他大腿里子。”
老陈:“......”
林叶:“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捡个新的妹妹回来,这个看来已经不行了。”
小子奈:“这个行,这个真的行。”
她抬起腿:“你掐我,掐我大腿里子。”
第六十六章 唐总捕
百姓们对于初春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在大街上看到狄大先生的粥铺。
不过他们也没遗憾到哪儿去,狄大先生的粥铺没开,这不开了一个高大先生的粥铺么。
高大先生也不是做什么大生意的人,生意小到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钱。
可高大先生说,他的钱都是从父老乡亲们手里赚来的,所以父老乡亲们日子难过,他就得站出来。
粥铺的规模比不得当初的狄大先生,而且还多了些规矩。
粥足够稠,还加了肉丝,寻常汉子一碗肉粥不至于吃撑,但足够让青黄不接的人熬过这不友善的初春。
所以这高大先生的粥铺,每人每天只能领一碗,碗很大,量很足。
那些投机取巧的人当然还会来,那些占便宜没够的人当然也会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高大先生手下可是有百十个小弟,就在那维持秩序。
最让那些占便宜的人觉得难受的地方,便是这些原本惹人厌的泼皮无赖,认人的本事都很厉害。
他们记得每一个来过的人,再来,就会好言相劝,不听劝,那就拉出去到没人的地方打一顿。
嗯,真打。
那些占便宜没够的人,就开始怂恿百姓们骂大街,甚至想把粥铺掀翻了。
他们发现,老百姓们没有那么好糊弄了,没人跟他们冲,他们咋呼了半天,就很尴尬。
于是他们又被拉到了没人的地方打一顿,比上一顿还要狠一些。
高大先生站在高台上大声喊:“老子做善事,谁他娘的捣乱,老子就把他打出屎来!”
百姓们不被怂恿,是因为老实巴交的人,这次真的能喝到粥了,肉粥。
林叶从街边经过,高大先生还在骂街。
“老子的粥是给父老乡亲喝的,不是给你们这群杂碎用来占便宜的,我今天打了你,明天你若还来讨粥喝,老子还给,因为老子说过了,每人每天一碗,但被老子打过的人再来喝粥,得他娘的跟老子说一声谢谢。”
他揪住一个闹腾最欢的人问:“我打你,你明天还来喝粥吗?”
那个年纪应该没多大,可游手好闲惯了的家伙连连摇头:“不敢来了,再也不敢来了。”
高大先生就说:“是不是老子打的你不敢来?”
那家伙就又连连点头:“是是是。”
高大先生一个耳光扇过去,打的那家伙眼冒金星,高大先生不解气,再来一下,眼冒金星x2。
“是我打的?明明是你自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是你抢了乡亲们的粥,所以是你觉悟了,明白吗!”
那家伙被打哭了,真哭。
然后还得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自己觉悟了,我有错,我有罪,我就是个人渣大败类。”
高大先生笑起来:“小可爱,真乖。”
然后一脚踹出去了。
他看到林叶在远处看他,吓得一哆嗦,连忙跑到林叶身边:“小爷。”
他解释:“不是小爷你看到的这样,我不是在欺负人,我是在......”
林叶:“信你。”
高恭随即笑起来,眼神那么明媚,迎春花开的那么盛,都没有他明媚。
林叶:“去忙吧。”
高恭立刻应了一声:“好嘞。”
他跑了几步,听到身后林叶又问他一句话,他脚步马上就停下来。
林叶问:“过瘾吗?”
高恭嘿嘿笑,抹了抹鼻子:“贼鸡儿过瘾。”
林叶:“打该打的人才会过瘾。”
高恭点头:“小爷说的对!”
这钱不是高恭出的,也不是林叶出的,虽然他们生意做的还好,可终究是小本经营,赚的也确实是鸡毛蒜皮的钱。
每天这样施粥,且量大料足,他们那点营收根本撑不住。
这钱是钱老头儿出的。
林叶给了钱老头一张图,钱老头儿得到了一大笔银子,大到他觉得这辈子做过的发财梦都加起来,也不大够。
钱老头儿说,这样的银子拿到手里,如果自己都昧起来,将来可能会天打雷劈。
钱老头儿还说,他卖野药都没坑过好人,有钱了就得干点扬眉吐气的事。
唉,好人谁找他买野药啊。
他说咱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出的钱,但咱知道这事干的顶天立地。
钱老头儿绝对不仅仅是个卖野药的,可林叶从不曾问过。
曾经有人对林叶说,谢谢你对我的秘密没兴趣,钱老头儿也是这样想。
这样的后生,真可爱。
林叶到武馆门口的时候,看到云州城的总捕唐久比他早一些进门。
唐久是雷风雷的门徒,雷风雷故去之后,唐久对武馆也一直都很照顾。
能帮的,他都主动帮,雷红柳和严洗牛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俩都不会随随便便去求人,唐久机灵到他能提前把雷红柳或许会遇到的麻烦事,全都解决掉。
唐久本来已经进门去了,又后退几步,朝着林叶打招呼:“早。”
林叶回礼:“总捕大人早。”
唐久笑:“林公子跟我可别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他和林叶闲聊了几句,似乎是知道林叶不健谈,不善交际,所以也没让林叶太尴尬,就去拜见雷红柳了。
莫梧桐揉着眼睛道:“唐大人又来劝师父和师娘了,好像是说,上边有人希望你去参加契兵招募。”
林叶:“莫师兄怎么什么都知道。”
莫梧桐:“你也能。”
林叶:“何解?”
莫梧桐:“你会爬窗跟你也听得见,这事就三个要求,谁具备,谁都行,不外乎胆大心细抗揍。”
林叶抱了抱拳,莫梧桐瞪了他一眼。
没多久唐久就告辞,雷红柳和严洗牛送了出来,看起来和和气气,可林叶却从师父和师娘的眼神里,都看出几分不耐烦。
“小叶子。”
送走唐久之后,严洗牛朝着林叶招手。
林叶连忙过来:“师父。”
严洗牛道:“这是唐久为了你第二次来了,说是府治大人一直念着你的好,觉得这是个机会,若你愿意参加契兵招募,府治大人可为你说些话,校尉一职他不敢保证,但做个百长或是什长,府治大人说没什么问题。”
严洗牛问林叶:“你觉得怎么样?”
林叶:“我......”
严洗牛:“无所谓,反正你也不许去。”
说完背着手走了。
雷红柳走到林叶身边,抬起手揉了揉林叶的头发:“别听你师父的。”
林叶:“谢谢师娘。”
雷红柳:“你师父头发短见识也短,狗屁道理都不懂,听师娘的,师娘也不许你去。”
林叶:“......”
见他这个表情,雷红柳可满意了,拍了拍林叶肩膀:“练功去吧。”
武馆外边,唐久背着手往前走,大街上的人看到他纷纷行礼,唐久和百姓们也都客气的点头示意。
百姓们都说,唐总捕这人,比雷总捕好,雷总捕那时候太吓人了,眼神都吓人。
你看人家唐总捕,总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尤其是对寻常百姓客气,甚至还会大爷大娘的喊人
。
唐久转过了一条街后,有辆马车在路边停着,见他到了,车夫连忙把车门拉开。
唐久上车之后就俯身行礼:“大人。”
府治金胜往眯着眼睛坐在那,手里把玩着两颗已经如琥珀一样的核桃。
他问:“这次怎么样?”
唐久摇头:“雷红柳和严洗牛那俩人水泼不进,属下能劝的话都说了,甚至也把大人你的好意说了,可那俩人太执拗,不给面子。”
金胜往睁开眼睛,有些不悦在眼神里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就笑了笑。
“毕竟是郡主的师姐,又怎么会看得起我这府治。”
金胜往吩咐一声,马车随即缓缓起步。
唐久道:“大人是好意,想送那林叶一番前程,可雷红柳和严洗牛拦的太狠,不然......这事就算了?”
金胜往道:“你也该知道,城主府和北野军联手要创建契兵,说是契兵归在府衙治下,可我插不上手,这契兵也就根本指挥不动......”
说到这,他看向唐久:“你就没点法子?”
唐久:“明面上,正经的法子,属下都已经用过了。”
金胜往再次闭上眼睛:“不正经的也行,就得让林叶去契兵招募大会,就得让他在大会上出风头。”
唐久:“大人,此事......属下着实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缘故,若是为了借林叶而讨好一下郡主,还是用明面上的法子好,若用了台面下的法子,被郡主知道的话......是不是会适得其反?”
金胜往:“唐久,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能留任总捕一职吗?”
唐久连忙俯身:“是大人栽培,是大人......”
话没说完,金胜往就语气平淡的说道:“是因为,我以为你话少。”
唐久立刻说道:“属下马上就去办。”
金胜往道:“我要让林叶在契兵招募大会上出风头,自然有我的打算,自然有我的道理,这打算这道理我不跟你说,你就不要问,也不要觉得你说的话在理,记住了吗?”
唐久道:“属下死死记住。”
金胜往再次闭上眼睛:“雷风雷在位子上的时候,坐的比你稳当,话也比你少,可他都死了。”
唐久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马车在下一个路口停下,唐久从车上下来,躬身站在路边,等马车走了之后他才敢直起身子。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唐久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转身往另一条街走,没多久,到了一处很大的宅院门口,宅院正门上挂着匾额,显然是大户人家。
但寻常的大户人家,家里没人有功名,不得穿锦衣,这匾额上自然也就不敢写府,写的是崔宅。
这崔宅的管事一见到他,连忙就点头哈腰的上来,陪着笑把唐久迎接进去。
倒也没有多长时间,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送他出来的人比迎接他的人要多多了。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应是这崔宅的家主,看起来气度大方。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一举一动,都在学他父亲模样。
唐久回身说了一声事交代你了,你自己酌情办,然后就走了,手里还多了一个不大的礼盒。
他走了,这崔宅的家主脸色也就变得阴沉下来。
他身边的少年问:“父亲,这事......办不办?”
中年男人沉默许久,没回答,转身往回走,进了门之后才回了一句:“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赌,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赌大不赌小。”
少年俯身:“孩儿明白了。”
第六十七章 林叶沉默
林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当师父和师娘提出要来他家里做客的时候,他觉得这事大概也不会很复杂。
师父看起来虽然有些粗鲁不讲理,但他是善良的。
师娘看起来虽然有些蛮横不讲理,但她也是善良的。
师父和师娘不许林叶去参加测武,也不许他参加契兵招募,林叶觉得自己还是占理的那一方。
此时师父师娘来登门做客,当然是来解释一下,宽慰林叶那还算幼小的心灵。
师父和师娘也没带着很多人来,只带了宁株和薛铜锤,来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巧再过一会儿就要吃午饭。
今天师父特意给武馆弟子们都放一天假,大概除了善良之外,就是图这顿饭了。
林叶知道他们要来,便提前开始准备,他做饭精细,比老陈做饭可要慢得多了。
薛铜锤一来就踅摸小寒,小寒见到他就跑,在小寒眼中,这世上的恶人,莫过于叼奶嘴的。
“小丝弟,饭快好了没?”
台阶上,薛铜锤抱着小寒坐在那,小寒也已经认命了,就任由薛铜锤在它身上揉-搓。
人家抚摸小狗儿小猫儿之类的,被抚摸的那个看起来都会很享受的样子。
嘴里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就很得劲儿,让人有成就感。
小寒不是,小寒就是单纯的认命,再加上带着七分拙劣演技的舒服表情。
它也呼噜呼噜的,听着......就不是那么得劲儿。
它最近可能路子有点野,这种销魂声音狗都不会,狗就会咧着嘴傻乐,天知道它和哪个不正经的猫儿学来。
薛铜锤是逆着毛抚摸,总觉得像小寒这样漂亮的狗儿,毛就应该支棱起来。
林叶往窗外看了看,回答薛铜锤的问题:“还要等一会儿。”
老陈道:“孩子饿了,要不然我先给他煮一碗汤面?”
小子奈坐在那:“们。”
老陈:“什么?”
小子奈:“给他们煮一碗汤面。”
老陈:“可你哥在做饭,你一会儿还要不要吃了?”
小子奈:“不耽误。”
本来老陈说给薛铜锤做一碗汤面的时候,已经舀了半斤左右的面粉出来,他知道薛铜锤饭量也不小。
此时无奈,只好又舀了几次半斤。
煮汤面还是要快不少,老陈在厨房里喊:“子奈,过来帮忙把面端出去。”
小子奈应了一声,进厨房,不久后端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饭盆出来。
里边是满满的汤面,面上盖了厚厚一层鸡丝,有几叶蔬菜,还飘着零零点点的油星,看卖相着实是没话说。
薛铜锤等不及,拿了筷子就要吃。
小子奈瞪了他一眼:“你饿了自己去厨房端你的,你在我碗里扒拉什么?”
薛铜锤看了看那盆,沉默片刻后把木奶嘴放在一边,试探着问:“子奈姐姐,你拉粑粑多吗?”
小子奈眉角一抬,厨房里,林叶立刻回头:“普通的,他是普通的。”
小子奈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薛铜锤。
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叶做饭的雷红柳好奇起来,问林叶道:“普通的是什么意思?”
林叶:“我是说,铜锤吃不下那么多,给他拿个普通的碗就好。”
雷红柳点了点头,趁着这个机会对林叶说道:“你不要怪师父和师娘,我们阻止你去参加测武,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算用心良苦。”
林叶:“弟子知道,师父师娘都是为了弟子好。”
雷红柳:“那倒也不是。”
林叶:“......”
严洗牛咳嗽了一声:“那倒也不都是。”
雷红柳:“骗人不好,骗孩子尤其不好。”
严洗牛:“行吧,那就是因为你师父和你师娘自私,不许你去冒险。”
雷红柳:“嗯?”
严洗牛:“那都是因为你师父自私,和你师娘那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怎么也没料到,就这会儿,门外有招摇铃声响起,众人往外看,就见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
拓跋云溪从车上下来,才到院门口就嗅了嗅鼻子,然后就神采飞扬的笑,她笑的幅度可不大,就是好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边说话边进门。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
拓跋云溪走到厨房门口问他:“叹气做什么,不欢迎我来?”
林叶:“我不信小姨是来得巧。”
拓跋云溪:“当然是来的巧,只是算准了时间来的巧,你说巧不巧?”
说着话的时候,她把舀水用的葫芦瓢拿了起来,林叶:“那可真是太巧了。”
拓跋云溪看向雷红柳:“姐,我记得你说过,小叶子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总一副冷傲模样。”
她用葫芦瓢在林叶脑袋上轻轻敲了敲:“这不是很乖巧吗?”
林叶沉默。
雷红柳道:“不要欺负我徒弟。”
拓跋云溪:“好啊。”
说完转身看向严洗牛:“姐夫,要不然你陪我聊会儿?”
严洗牛:“林叶,你对你小姨这是什么态度!小姨跟你说话,你装听不见?!”
林叶沉默。
外边,捧着一个大碗在吃面的薛铜锤,用膝盖碰了碰子奈的膝盖:“你哥在被欺负。”
小子奈侧头看了看,然后嗯了一声,然后捧着她的盆继续吃面。
薛铜锤:“你怎么不管?”
小子奈放下盆,用长辈教育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我是心疼我哥,但我又不是傻。”
薛铜锤:“什么意思?”
小子奈:“长辈教育小孩子的时候,其他的小孩子最好躲远些,尤其是,两个女长辈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
薛铜锤端着碗起身:“我不信,丝父嗦,看热闹就要凑近些才过瘾,他看丝娘的热闹每次都是这样。”
这话音才落,雷红柳和拓跋云溪的眼神就同时飘到了严洗牛脸上。
严洗牛:“逆徒,竟敢陷害为师。”
薛铜锤:“丝父,我没有呀。”
严洗牛:“胡说八道,你师娘哪次和街坊邻居吵架,我不都是躲在人群后边偷偷从看着那,什么时候凑近过?”
林叶沉默。
沉默片刻后对小子奈说道:“去把药箱拿来,不用红伤药,只拿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就好。”
小子奈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端着盆起身。
林叶:“碗放下!”
小子奈:“唔......”
吸溜,吸溜,吸溜......又连干了三口。
吃饭的时候,一大家人坐下来就显得安静多了,毕竟林叶做菜是真的好吃。
严洗牛当然又不会真的挨打,都没见出血,怎么能算挨打呢。
只是刚好能用到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而已。
拓跋云溪一边对林叶的手艺赞不绝口,一边时不时的给林叶夹菜,雷红柳哼了一声:“我徒弟。”
拓跋云溪:“你再说,我让小叶子认我做干娘。”
雷红柳:“你都没成亲,做什么干娘?传扬出去要被人笑话。”
拓跋云溪:“我在乎?”
她看向林叶,林叶:“是的,小姨。”
雷红柳眼睛就眯了起来,往旁边看一眼,严洗牛立刻就把那瓶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塞进林叶怀里:“一会儿用的上。”
拓跋云溪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可是真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是两个月牙儿。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她说予心观修行的女孩子,都这样。
可谁若真以为她轻轻柔柔的,大概是要吃亏。
她还对林叶说,予心观里的女孩子都是真的温柔,只有两个假的,巧不巧,你都遇到了。
她柔声问林叶:“你师娘说不许你去参加测武,也不许你去参加契兵招募,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怨言?”
林叶:“小姨,我没有,师父师娘都是为我好。”
拓跋云溪:“你猜我信不信?”
她拍了拍林叶肩膀:“这次小姨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若是想去,只管和小姨说,师父师娘不许你去,不给你安排,小姨帮你。”
林叶:“确实是想去......”
听到这话,小子奈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面盆里夹了两筷子肉,然后端着盆起开。
离开座位的时候,还踢了踢薛铜锤,这大概也只是小孩子对小孩子的人道主义关怀。
可薛铜锤没懂,毕竟还没到理解女人的年纪。
拓跋云溪:“啊哈!姐,你看到没有!这臭小子果然不满意,他就是心中有怨气,一试就试出来了!”
薛铜锤才多大。
但他此时也端着碗起来了,再看时,师父严洗牛已经在两丈之外。
林叶沉默。
雷红柳把舀水用的葫芦瓢拿起来,看着林叶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一定要记住,师娘和你小姨都是漂亮女人,漂亮女人一般不会随便对男人表现出好意,除非有阴谋诡计。”
拓跋云溪双手扶着林叶的两边太阳穴,扶的很稳。
她说:“姐,来吧。”
当儿的一声......
雷红柳在林叶脑壳上敲了一下。
林叶沉默。
薛铜锤问小子奈:“子奈姐姐,你怎么知道小丝弟要挨打?”
小子奈一边吃面一边说:“因为你子奈姐姐,也是个漂亮女人啊。”
薛铜锤嗦了一口面:“那你想多了,我就觉得你丑。”
雷红柳起身,把葫芦瓢递给小子奈,温柔的说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小子奈放下了盆,接过了那葫芦瓢,就像是接过了一种伟大的传承。
第六十八章 缺几年
夜里的云州城又变得安静下来,况且这几条街最近几个月,也确实都比其他地方太平些,所以更安静。
有高大先生主持公道,这街上的流浪狗他都给立了规矩,要说秩序井然,那是无可挑剔。
高恭说,现在才知道,原来过瘾是这么回事。
瞎子叔儿那个酒肆已经关门许久,钥匙在林叶手里,瘸子叔儿的铁匠铺子,钥匙也在林叶手里。
他抽空就会过来打扫,他知道这两位看起来邋里邋遢的汉子,实则最爱干净。
瞎子叔儿的家里还有好酒,林叶不喝,他偶尔会带一些给钱老头儿送去。
报仇的事若无钱老头儿帮忙,林叶做不到,所以这酒,若瞎子叔儿知道的话,大概也不会吝啬。
钱老头儿喜欢喝酒,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白天滴酒不沾,直到晚上才会喝上二两。
林叶不是对钱老头儿不感兴趣,只是婆婆教过他如何做人。
他不问,钱老头儿不说,这一老一少就还能很愉快的聊一会儿。
月下的小石桌上,纸包里是些油炸过的花生米,只这一个下酒菜,再无其他。
林叶喝茶,钱老头儿喝酒。
“手给我。”
钱老头儿忽然说了一声。
林叶把手递给他,钱老头儿按着林叶的脉门,良久之后,啧啧称奇。
“就你这脉象,谁来诊看,也会确定你是个病痨鬼,才十几岁年纪,却连撒尿都滴滴答答的那种病痨鬼。”
林叶没有不开心,反而还笑了笑。
这不是挺好的事吗,辛先生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用了百年都没人用过的禁术,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体质。
“前辈。”
林叶问:“测武会不会有误差?”
钱老头儿摇头:“不可能会有误差,除非是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他抿了一口酒,丢进嘴里几颗花生米,吧嗒吧嗒,美的很。
“测武是朝廷严苛控制的事,你也知道,咱玉天子多怕有人造反。”
钱老头儿说到这停住,抬起手在脸上拍了拍:“又他娘的胡言乱语。”
他说:“各地测武所必须用到的一样东西,叫凤涎香,是上阳宫才能配制出来的一种药液,那味道和酒倒是差不多。”
“在测武之前,所有受测之人都要喝下一点凤涎香,然后按住测芒石,有多强内劲,测芒石上看的一清二楚。”
他说:“凤涎香就是催发人内劲的药液,喝下去之后,除非是绝强的高手才能控制自己的内劲。”
“而测芒石,也是上阳宫控制的东西,产地只有一处,由上阳宫一位大礼教亲自坐镇。”
钱老头儿看向林叶:“普天之下,只有两种人能骗过测芒石。”
林叶安静的坐在那,等着钱老头儿继续说。
钱老头儿道:“第一种,是已经迈入了武岳境的绝世强者,控制自身内劲随心所欲,他愿意被测出启明境都行,而那凤涎香对于武岳境的绝世强者来说,也是没有任何作用。”
他指了指林叶:“第二种就是你这样的,但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一个。”
林叶:“天下之大,未必没有与我相同的人。”
钱老头儿:“天下之大,丹田被毁还不死的人不是没有,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病痨鬼,说手无缚鸡之力不为过。”
他问:“怎么,公子要去测武了?”
林叶:“师门不许。”
钱老头儿:“好事,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你丹田被毁,练不成内劲,再和官府的人说说,说你伤重未愈,官府的人也不会那么不讲人情,况且以你师娘的关系......”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似乎是醒悟过来什么。
“公子想问关于测武的事,是不是担心,将来不得不测武的时候,会测出你真实实力?”
林叶点头:“是。”
钱老头儿道:“这一点,公子倒是可以放心,不管是凤涎香的药性,还是测芒石的作用,针对的都是内劲修为,你无内劲,这又不是骗人的事。”
林叶:“若以人力测我实力呢?”
钱老头儿微微皱眉:“公子是担心,有人连测芒石都信不过,会故意难为你?”
林叶:“我只是想做个众人眼中不那么特殊的人,现在已经有一点特殊了,不能再过。”
钱老头儿道:“若测你脉象,我都看不出问题,别人也看不出。”
他起身,回里屋去,不多时拿着一本书册回来,坐在院子里的风灯下翻看。
好一会儿后他抬头:“倒是也有法子,我回头配置些药出来,公子过几日来取。”
林叶看了看那本书册,很厚,也很老,最起码比钱老头儿的年纪还要大。
钱老头儿把书册递给林叶:“想看?”
林叶摇头:“不必看,只是好奇。”
钱老头儿道:“我不知道公子是哪位高人启蒙,但我想着,能让少年人心动不争,好奇不问,守本我,知本分,这样的人一定值得尊敬。”
林叶替婆婆说了一声:“谢谢。”
钱老头儿道:“这本该是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可只一条不胡乱打听事儿,世上九成九的人便做不到。”
他把书册再次递给林叶:“送给公子了。”
林叶道:“我不要。”
钱老头儿:“君子不夺人所爱?”
林叶:“我不是君子,也不夺人所爱。”
钱老头儿指了指那酒壶:“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把书册放在林叶手中:“你猜我多大?”
林叶:“前辈看起来,六十岁应是有的。”
钱老头儿:“一百零六。”
林叶吓了一跳。
钱老头儿笑道:“还能再活多久呢,天不知道,地不知道,无常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看向那书册,眼神里没有丝毫不舍。
“不是什么好本事,可总得有人学。”
说完这句话,钱老头儿在那本书册上,稍显用力的拍了拍:“可是这个东西,公子就不要再让第二个人见到了。”
这话,和之前辛言缺把上阳台书与周天神术送给林叶的时候所说的,一模一样。
钱老头儿说:“福兮,祸所依......天下之事,哪有绝对,公子拿了这东西,不都是好事。”
林叶沉默片刻后把书册收好,他起身后撤两步俯身行礼。
钱老头儿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居然还能有个传人。”
他似乎是喝得有些多了,摇摇晃晃的摆手:“你回吧,我今天醉意已足,要去睡了。”
林叶再次俯身行礼,告辞而出。
他怀里揣着这本厚厚的书册,再想想钱老头儿说的那些话,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
他知道钱老头儿有许多话不能明说,是不
愿说。
他不知道,钱老头儿若说了,大概也就没有什么缘分了,非不愿说,是不能说。
回到家里,小子奈和狗儿还坐在院子里等他,这小丫头已经在打瞌睡。
坐在那,双臂支着膝盖,双手托着下巴,可还是一下一下的支不稳。
门一响,小寒立刻站起来,先是叫了一声,然后咬住小子奈的裤子使劲儿拉。
小子奈醒来,晃了晃小脑袋瓜子就冲向林叶,到近前一把抱住林叶的腿。
小寒见到这熟悉的一幕,它这样的小笨狗,咧开嘴笑竟是有几分欣慰之意,大概它是觉得,本该如此。
“你已经很重了。”
林叶一边挪着腿走一边说。
小子奈:“我才不重,我轻着呢。”
林叶挪到屋子里,拎着小子奈的衣服把她提起来放在床上:“睡觉。”
小子奈:“故事。”
林叶拉了个板凳在床边坐下来:“曾经有一个天下间最漂亮的小女孩。”
小子奈迷迷糊糊的回答:“后来,她还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女孩。”
林叶笑了笑,给小子奈拉好被子,准备起身离开。
小子奈还在迷迷糊糊的说着:“她漂亮,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叫林叶的哥哥,她将来还漂亮,是因为哥哥一直都在身边。”
林叶微微一怔。
小子奈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可还在那断断续续的说着。
“那个大哥哥说,最好的是青梅竹马,可青梅竹马是要从小一起长大才行,我缺了哥哥几年,将来也不知能不能补得上,若补不了,又不知还算不算得上青梅竹马。”
林叶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小子奈睡着了之后他才敢起身,心情格外复杂。
出门的时候,见老陈又坐在台阶上抽他的烟斗了,还是那个老旧的。
林叶送他那个新的烟斗,他一直都舍不得用,像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收藏的好好的。
“有心事啊?”
老陈问。
林叶道:“我在想,要不要去求郡主帮忙,把子奈送到予心观去修行。”
老陈沉默了好久,然后点头:“按理说是,毕竟咱们家现在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修行所需的银两,应该拿得出。”
林叶:“她天赋其实很好,不该耽误了她。”
老陈:“按理说是,毕竟现在你也认识郡主那么厉害的人,说一声应该就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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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将来她一身修为,也就没人再能欺负。”
老陈:“按理说是,毕竟她这孩子命苦,自己厉害了,将来什么艰难困苦,也就都能迈过去。”
林叶:“为什么你总说,按理说是?”
老陈:“因为她还小,按理说,她还没到自己决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年纪,还需家里长辈做主。”
林叶:“那若不按理说呢?”
老陈看了林叶一眼,然后把已经抽完了的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她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他说:“丫头说,她缺了你几年,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补上,若真能去予心观那样的地方,大概也要好几年吧。”
老陈扶着腰起身:“我只是怕这丫头将来会更难受,她大概......不想再缺上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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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事不如愿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也不知道每个测武的日子,是不是都由上阳宫的神官精细算过,天气总是这么好。
按照朝廷规矩,测武每隔半年进行一次,这事看似平常,可绝对算得上大事中的大事。
每次测武,北野军都会调动精锐,把演武场彻底封锁,还会有上阳宫的神官来坐镇。
半年一次,按理说早就该糊弄事了才对,可实际上,别说半年一次,就算是一个月一次,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测武会持续十五天,毕竟整个云州之内的习武之人,绝不会低于十万人。
当然,其中九成以上的人,可能都还在启明境,且并非以新人居多。
事实上,天下习武之人,七成以上一辈子都到不了显距,九成以上,一辈子到不了拔萃。
这测武的第一天,应该是很热闹才会。
林叶是这样想的。
毕竟不只是和习武之人有关,那么多人涌入云州,对于商人们来说这也是赚钱的大好时机。
就连寻常百姓都会趁机做些小生意,便是在家里蒸上一锅素包子拿到北野军大营外边去买,也很快就会被买空。
林叶就让高恭他们全都去北野军大营外边了,帮着老陈卖汤面,也卖些包子点心之类的东西。
而林叶坐在武馆的台阶上发呆。
嗯,还有宁株和薛铜锤。
整个武馆,只有他们三个弟子不能去北野军大营,其他师兄,皆被师父严洗牛带着去了。
“小丝弟。”
薛铜锤看向林叶:“你四真的很笨吗?”
林叶不回答。
薛铜锤道:“我觉得,我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不会被留在武馆里。”
林叶还是不理他。
薛铜锤又道:“莫师兄和你四不四差不多年纪?他都能去!”
林叶此时自言自语了一声:“只是个普通的。”
薛铜锤:“你四嗦莫师兄四个普通的?他若普通,你岂不四更普通。”
他说到这又看向宁株:“丝兄,我要四到了你这个年纪,也不能去,我也觉得丢人。”
林叶:“普通的孩子,大概也是可以打一打的吧。”
宁株:“是的。”
宁株也才差一些才到九岁呢,他和林叶的不同在于,林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不能随便打小孩,宁株觉得他也是大人了,所以当然可以随便打小孩儿。
所以当宁株按着薛铜锤的脑袋弹脑瓜崩儿的时候,林叶语重心长的说:“师娘说过,要友爱。”
宁株:“若不是友爱,他脑袋都已经被我弹的大一圈了。”
林叶:“弹的红肿,不好看。”
宁株:“那掐大腿里子?”
不远处,雷红柳斜靠在兵器架上,看着这三小只抿着嘴微笑。
她身材是那么那么好,一身合体的长裙,因为斜靠,所以曲线被勾勒的格外清晰。
严洗牛带着其他弟子去测武,她当然要留下来看着这三小只,最主要的是其中那只最大的。
“你们师父和诸位师兄估计着中午必是回不来,我今日给你们三个开个小灶,一会儿吃火锅。”
雷红柳道:“不过肉菜都还没有去买。”
林叶抬头:“师娘。”
他想说我去,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雷红柳就已经笑起来。
雷红柳说:“好在我提前就和人定了,一会儿便会送到,我还特意说了要最鲜的菜,最好的肉。”
她问:“师娘好不好?”
宁株和薛铜锤已经欢呼起来:“师娘最好,师娘天下第一好!”
林叶想着四岁半和八岁半的男子汉,果然还是靠不住,一顿火锅就能收买,况且还没吃上。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招摇铃声响起,这铃声特殊,天下间只有一个地方的马车上所挂的招摇铃,是这个声音。
车在门口停下来,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少年迈步下车。
他半年前离开武馆的时候,被天水崖司礼神官收为弟子,那时候还一身素白。
此时一身蓝衣,足以说明他只半年时间,就在天水崖得到了多大的进步,也得到了什么样的地位。
陈微微迈步进门吩咐马车走远些等,那车夫驾车远离,他随即快走几步。
进门后朝着雷红柳俯身一拜:“弟子拜见师娘。”
雷红柳吓了一跳,连忙回礼:“你现在已是神宫弟子,且......且已得神宫真传,贵为蓝袍神官,不该向我行礼,下次可不许这样,被神宫知道了,对你不好。”
陈微微道:“师娘放心,我单独出门,车夫又被我支走了。”
雷红柳摇头道:“还是要守神宫规矩,不然被你座师知道,大概还是要罚你的。”
陈微微心里一暖,师娘还是这般为他着想。
说实话,他这一身蓝袍,确实让雷红柳吃了一惊。
她知陈微微勤奋,在武馆中再无一人比他更勤奋,可是她也知陈微微天赋,其实......
后来雷红柳想过,大概是因为自己和严洗牛的眼界都不够高,所以看不出陈微微天赋之强。
此时陈微微已是真传弟子蓝袍神官,她自然更为确定,只是自己没慧眼。
陈微微和雷红柳聊了几句,把带来的礼物递给雷红柳:“师娘,这是神宫里的滋补药,弟子特意和座师求来的。”
雷红柳知东西贵重,想拒绝,可又怕寒了孩子的心,就只好先收下来,想着回头让林叶给老陈带回去。
陈微微侧头看了看林叶,没有挑衅,也没有讥讽,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眼神只是一扫而过。
他对雷红柳说:“林师弟的事,弟子也已听闻,等忙过了测武大会的事,弟子再去求座师,看看神宫之中,是否有丹药可医治他。”
他知道了林叶受了重伤,丹田被毁,所以林叶已经不在他的眼界之内。
雷红柳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说过,要随你座师闭关至少一年么?怎么才半年便出关了?”
陈微微俯身道:“弟子随座师闭关半年,座师见弟子修为增长迅速,觉得弟子可以去测武大会试一试。”
说到这,他又像是无意的看了林叶一眼。
“北野王和城主府要建契兵,座师说,新建之兵,需有神宫派人宣讲国法道意,也需严苛监督,所以若弟子测武修为已达座师要求,那便可去契兵中做半年的监军,半年后,自有其他师兄来换。”
毕竟也是才十几岁的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自然是难免得意。
他又为何不能得意?
那些在神宫修行数年的弟子,尚且不脱白袍,他只半年就已是蓝袍身份。
他说要去测武大会,待测试达到要求之后才能去做监军,可实际上,若他不够这般资格,他座师又怎会让他出门。
所以,也只是走过个过场而已。
陈微微的座师是天水崖司礼神官,天水崖中地位第二的大人物,既然已经交代了此事,那便足以说明此事也只差这个过场了。
陈微微说到这,再次俯身行礼:“师娘,弟子还要赶去北野军大营,不敢久留,请师娘恕罪。”
他在天水崖只半年,言行举止,皆已和在武馆时候不同。
所以雷红柳也替他开心,想着这般好的孩子,若当初不是被神官发掘,留在武馆才是糟蹋了他前程。
陈微
微说完后又看向林叶:“你......帮我多照看师父师娘。”
林叶道:“好。”
陈微微便转身离开。
雷红柳送他出门,连忙回头看向林叶,她怕林叶会被刺激到。
却见林叶还是如刚才那般模样,确实是惆怅,但这惆怅和陈微微无关。
雷红柳也在台阶上坐下来,她用肩膀撞了撞林叶肩膀:“你师父说,若回来的早,今天带你们去茶楼听曲儿。”
林叶:“分明是师父想去。”
雷红柳听到这话笑起来,知道林叶心境并没有受到影响,她暗中也松了口气。
“待下次吧。”
雷红柳道:“你之前伤重,这次去测武,完全不是你真实实力,测了也不准。”
林叶心说师娘,测不准才好。
他说:“半年有些久了。”
雷红柳道:“半年光景一晃而过,你来云州到现在也半年,是不是觉得过去的很快?”
林叶点头:“是。”
他想着,半年是快,我进境也快啊......虽然这两个多月来似乎有了些瓶颈,可再过半年后,万一他的真实实力想藏都藏不住,以后做事,必会变得麻烦起来。
大玉王朝对于习武之人的监管格外严苛,尤其是对拔萃境以上的习武之人,不得官府准许,不能随意离开属地。
雷红柳是予心观出身,也依然要遵守大玉律法。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上阳宫的人,才会不那么在乎朝廷的规矩。
如陈微微现在,虽只是神官中最低品级,可他乘车出行,过各地,都不会被阻拦盘问。
林叶担心的是,下次测武自己实力已经隐藏不住,那再想查当年案子,便多了几分不便。
过了拔萃境的武者,会被严密监管。
前些日子,钱老头儿说帮他配制些药出来,可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消息。
雷红柳和三小只聊了一会儿,便有人送来她昨日便定下的肉和菜,四个人在武馆里吃了一顿美滋滋的火锅。
当然,其中三人格外美滋滋,林叶是淡淡的美滋滋,还是装的。
下午还是如过往一样的练功,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雷红柳见此时严洗牛和弟子们还不回来,隐隐有些心急。
依着规矩,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人路上是否会有延迟,云州城内的武馆都是最先测武的。
雷风雷还是总捕的时候,严家武馆的人去了,都可排在前边,早早就回来了。
如今雷风雷虽已不在,可云州城的人皆已知道雷红柳和郡主的关系,武馆的人去了,有唐久帮忙,也必是排在最前。
进北野军大营之后,当然是归北野军管制,可进去之前的排队,当然是云州府说了算。
雷红柳走到门口往大街上张望,斜对面还有一家武馆,看起来也还没人回来。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捕快跑过来,直奔雷红柳这边。
“严夫人。”
其中一个捕快抱拳道:“今日城主府和北野军突然下令,所有测武之人,务必参加契兵招募,在筛选结束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雷红柳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捕快道:“怕是没有几日回不来了,好在是北野军管吃管住,不会委屈了严爷他们。”
说完又抱了抱拳,转身就走了。
雷红柳只觉得这事来的突然,她和严洗牛商量好的,不许弟子去参加契兵招募,这次......怕是难以如愿了。
她刚准备去想想办法,就见又一辆马车过来。
车上,并无车夫。
第七十章 骇人之物
傍晚时分,这大街上本该是最热闹时候,此时却显得冷冷清清。
所以那辆没有车夫的马车径直朝武馆过来,便显得格外的突兀。
每隔半年的测武,对于云州城来说不仅仅是习武之人的大事,也是百姓们的一场盛会。
每次这个时候,所有生意人都会跑到北野军大营外边,能赚多少是多少。
就连城中有名的茶楼盛兴泰,那般高端大气的地方,寻常百姓平日里可以说望而生畏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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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这个时候也会派人在北野军大营外边搭起来个棚子,安排好的琴师和歌姬献唱。
因为这半个月,银子来的太容易了些。
从云州各地来这的习武之人,就没有多少穷苦之人,他们能打就是他们赚钱的本事。
据说盛兴泰的戏棚十五天就能赚上数万两银子,每日都是进钱如流水。
生意人各显其能,为了吸引顾客,他们可谓是花样百出。
百姓们喜欢热闹,也都会去那边玩,北野军大营外犹如庙会一样。
就算是看一台免费的大戏,也足够让百姓觉得满足。
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玩法,没钱人有没钱人的乐子。
云州城里的冷清,和北野军大营外的热闹,也就形成鲜明对比。
雷红柳站在武馆门口,眼神戒备的看着那辆马车慢慢过来,神色微凛。
拉车的是一匹老马,看得出来走路都有些吃力,没人管它也就罢了,最诡异的是,马的眼睛被黑布蒙住了。
它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就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
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还有无风自动的招摇铃响着,这怎么看都显得有几分诡异。
车在距离武馆门口大概两丈左右停下来,车窗打开,可那车里好像是有一团雾气,完全看不清楚里边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候,车窗里伸出来一只手,不像是活人的。
袖子拉到了手肘以上,露出来的部分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所以就显得那血管如青黑之色。
那只手指了指雷红柳。
雷红柳抱拳:“不知是哪位前辈来了,还请赐教。”
车中之人回话的声音有些苍老,而且格外沙哑,听起来让人觉得耳朵里都有些不适。
“我来取一样东西,劳烦你还给我。”
雷红柳道:“我不知前辈是谁,也不知前辈所提及的东西是什么,过去和前辈也并无交集吧。”
那人停顿片刻后说道:“你有个哥哥。”
雷红柳听到这句话,眼神已经有些发寒。
她说:“所以就是敌人咯?”
那人道:“不是敌人。”
那只惨白色的手摆了摆,然后声音又传来。
“是仇人。”
雷红柳:“装神弄鬼,有本事下来让我见见你真面目!”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紧跟着,一条腿试探着往下迈,脚尖触碰到地面后才变得踏实下来,一步跨出。
雷红柳在看到那只脚寻找地面的时候猜着,来的人大概是个瞎子。
可那人出马车后,雷红柳竟是吓得连退两步。
不是瞎子,哪怕这个人没有一双眼睛,也不能说他是瞎子,因为他连头都没有。
这个如果有头的话个子应该很高,断了的脖子就在那露着,隐
隐约约的,似乎还能看出来那地方已经腐坏。
他说话的声音沉闷,沙哑,苍老,却不知他是如何说话的。
“把我的头还给我。”
这无头人一边说话一边迈步向前,脚步并不快,每一步都是试探着走。
雷红柳回头朝着林叶他们喊了一声:“去后院!”
然后她向后飘出去,从兵器架上把她用的兵器摘了下来,那是一条足有三丈的长鞭。
这么长的鞭子,寻常人别说用,就算想抖都抖不起来。
雷红柳挥臂一甩,长鞭先是转起来一个完美的圆,然后鞭头甩出去直奔那无头人。
啪的一声!
这一鞭打在无头人的脖子上,竟是打的腐肉都飞溅起来。
这一幕,确实是把雷红柳吓住了。
“好疼啊。”
无头人身子摇晃了一下,只停顿片刻,就迈步进了武馆大门。
雷红柳怕,她再怎么强势,见到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心如止水。
但凡是个人,见到这种东西都不可能心如止水。
可她是师娘,她就是弟子们的母亲。
为母则刚,从这开始,寸步不让。
长鞭化作暴雨,密集的朝着那无头人抽打过去,那无头人却不躲不避,只是缓步向前。
鞭子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闷之声,怎么听也不像是打在人肉上。
雷红柳已至拔萃,可将内劲灌注在长鞭之上,寻常人看这长鞭只会觉得这鞭子难以挥动,看不出这鞭子上内劲凌厉,让这长鞭如同利刃。
转瞬之间,便有至少上百鞭命中,奈何无头人根本就不在乎。
雷红柳鞭势一转,那长鞭卷在无头人的腰上,她发力横甩,试图将无头人甩出门外。
啪的一声。
无头人的右手攥住长鞭,单手一拉,雷红柳的身子就被拽的向前平移。
雷红柳脚下发力,坚实的地面瞬间就沉下去两个脚坑。
她一声轻叱,将内劲汹涌发出,鞭子上竟是隐隐出现金锐之色。
这内劲化作刀锋一样,瞬间移动到了被无头人攥住的地方。
可是这内劲化作的刀锋,对于无头人惨白的手来说,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你把头还给我吧,没有头好痛苦。”
那声音再次出现,犹如鬼哭。
说话的时候,他开始发力拉动长鞭,雷红柳脚下生根,却抵不住无头人巨力,被拉得向前移动,脚已踩入地面,犹如两个犁一样豁开地面。
就在这时候,雷红柳看到了黑影一闪。
她大惊,刚要喊什么,林叶已经到了无头人身后。
林叶将宁株和薛铜锤带到后院之后,嘱咐他俩不要乱跑,找地方藏好。
此时正门外来了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敌人,后门外边未必就没凶险,所以贸然逃出去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急匆匆赶回来,见师娘已经落入下风,林叶眼神中便有了杀意。
他身形如电,转瞬之间到了无头人身后,一拳轰向无头人的后背。
无头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样,在这一拳即将击中的时候,往前俯身,这一拳就要打空。
这本就是林叶虚招。
他那一拳打到半路,身子却忽然下沉,单手撑着地面,双脚收缩回来再迅猛无比的踹了出去。
随着
一声闷响,那无头人被直接踹上了半空。
林叶改为双手按着地面,掌心发力,身子腾空而起,头朝下的飞起来,双脚又重重的踹在无头人的后腰位置。
这一脚之后,无头人飞的更高了。
雷红柳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她双手拉住长鞭,狠狠往下发力。
那无头人飞在半空又被往下拉,长鞭骤然绷直,他身子在半空悬停片刻后迅速下坠。
轰!
无头人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武馆是拓跋云溪让人新扩建的,地面都夯的极为坚实,可这一下,无头人却在地上砸出来个大坑。
这一声巨响之后,尘烟激荡,无头人整个都看不到了,被烟尘吞没。
雷红柳微微喘息着,她看向林叶,林叶正试探着往那深坑位置靠近。
“没有头,好麻烦啊。”
坑里传出声音,已经靠近的林叶迅速后撤。
如同浓雾一样的烟尘中,有个黑影慢慢起身,然后一步一步走出来。
无头人揉了揉自己的腰,回身朝着林叶那边,明明没有头,林叶却觉得有一双阴毒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你很能打啊。”
无头人朝着林叶迈步:“那就先杀你,再去找回我的头。”
他本来走的缓慢笨拙,可突然发力之下,身形如电一样,只瞬息就到了林叶面前。
无头人双臂平伸出去,像是传闻中的僵尸一样,没有去掐林叶的脖子,而是双臂横扫。
林叶身子往下一矮,双拳如撞钟,重重的轰击在无头人胸膛之上。
可是命中的那一瞬间,林叶感觉双臂剧痛,有一股极为雄浑的力量反震回来。
若非林叶体质超乎寻常,这双臂此时便被同时震断了。
他只能向后急退。
无头人脚下一点,身子跳起来,似乎连膝盖都没有弯曲,却一跳两丈,瞬间便追上了林叶。
林叶背后已是墙壁,他见无头人双臂又平伸着横扫过来,立刻往下一蹲。
无头人双臂扫过院墙,那般坚固的墙砖在他双臂之下犹如变成了豆腐。
这一扫,竟是在墙壁上扫出来一条长长的缺口。
林叶下蹲之后迅速变招,双腿绞住无头人的双腿,他发力想把无头人摔倒,可无头人一抬腿就把林叶踢飞了出去。
这凶残之物一脚踩下的时候,雷红柳长鞭飞来卷住他用来支撑的那条腿。
随着长鞭骤然发力,无头人被拉的单腿跳着向后退,即便如此都没有摔倒。
他转身,似乎是在看雷红柳。
“你哥哥只是个小角色,他藏了我的头,坏我大事,如今你又来阻拦,难道你就不是小角色?”
他朝着雷红柳扑过去。
林叶此时已经知道,就算是他现在身体强悍,出拳之力,甚至已堪比拔萃境强者的程度。
却依然对无头人没有任何伤害,那家伙仿佛金刚不坏,无头都能寻上门来,又是不死不灭。
可眼看着师娘有危险,林叶又怎么可能退缩。
他起身后深吸一口气,刚抬起手准备在自己身上某处穴位点一下,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林叶回头。
见一道蓝光,如电而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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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信不信?
无头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在林叶抬起手,也正是蓝光飞来的瞬间,他回身了。
没有头的人自然不能回头,可他回身,而且这还已不是他第一次应对什么的时候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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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芒顷刻而至,在林叶头顶飞过的时候,还带着一种犹如战旗狂舞一般的声音。
无头人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双足发力,身子直挺挺的跳起来,一跃有数丈之远。
再看时,那东西已经越过正房屋脊,往后院跳了过去,而那道蓝芒紧随其后。
薛铜锤和宁株还在后院,林叶和雷红柳几乎同时疾冲。
雷红柳好歹是拔萃境的强者,又在天下武学三大圣地之一的予心观修行,自然非同凡响。
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林叶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速度犹在她之上。
后院,蓝芒追上无头人,蓝芒之中的人影凌空一掌排落。
无头人似乎不敢和他硬抗,一跳避开,这一掌的劲气把地面吹的呼呼响,然后便是砰地一声爆开。
蓝袍神官落在后院,负手而立的看着那无头人。
“严夫人,林公子,你们两个就不要靠近了,降妖除魔,是上阳宫弟子分内事。”
他背对着林叶说话,声音轻柔,如风如光。
林叶看背影就认出来,此人正是他在天水崖见过一次的那位蓝袍神官聂无羁。
聂无羁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这奇怪的东西,端详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
“我还道真是被我遇到了妖邪之物,刚才还有些欢喜,想着神宫典籍里虽有记载,可谁也不曾亲眼见过的东西,我是运气好遇上了。”
他看着无头人道:“你应也算个高手,为何要这般鬼鬼祟祟?”
无头人不说话,似乎是在用除了脑袋之外的其他地方在思考如何脱身。
聂无羁伸手往前指了指,他手指四周一圈,皆有蓝芒闪烁。
这一幕林叶和雷红柳却没有见到,被聂无羁的身形挡住了。
可无头人见到这一幕却立刻逃窜,哪里还是什么直挺挺的逃,明显看到他双腿弯曲发力。
聂无羁手指一摇,两道尺许长的蓝芒飞射而出,只瞬息就追至无头人身后。
无头人躲闪不及,背后被蓝芒击中,砰地一声炸开了。
他衣服下藏着机关之类的东西,应是一种特制的架子,头缩在架子里,架子外边套着长衫,便让人觉得真是个无头人,至于脖子上的腐肉,大概是真的的腐肉。
蓝芒将这机关击碎,那人也摔落下来。
此人反应极为迅速,落地之前向后一甩手,洒出来一团烟雾,带着阵阵的腥气。
聂无羁手指一勾,两道蓝芒随即飞回他身边,这一刻他跨步向前,大袖一挥。
平地起狂澜。
风呼啸中,将那腥雾吹散,隐隐约约只见一道黑影飞出了院墙。
聂无羁却不去追,一边走一边微微摇头:“会的都是这般台面下的本事,料来你此生也不成器。”
他忽然一指点向大概两丈之外的兵器架,那架子应声碎裂。
架子后边躲着的人只能再次逃窜,碎木纷飞中显得狼狈不堪。
之前那飞出院墙的黑影,只是他在烟雾起后把外衣脱了,烟雾即将散去的时候扔了出去。
他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模样,可林叶只看一眼,便觉得面具背后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天水崖的人,不该管闲事。”
面具人双手往前一推,又是有两道雾气喷射而出,想来他衣服下应该是还藏着什么机关。
聂无羁拂袖一摆,那烟雾竟是被劲风吹的反向面具人飞回去。
面具人向后急退,两手同时连弹,无数大概如黄豆那样大小的东西被他弹射出来。
这些东西在半空中接连爆开,便又是一团浓雾阻拦了视线。
聂无羁皱眉:“果然只配为宵小。”
他一掌凌空拍出,浓烈烟雾便后边传来一声闷哼,听声音就能听出痛苦之意。
聂无羁疾冲,身形急速旋转,带着一股旋风出去,烟雾被他穿透的同时,也被转起来的飓风吹散。
再下一息,院墙外边忽然传来爆裂之声,院墙都在瞬间崩碎。
聂无羁向后倒飞出来,却不见丝毫狼狈之意,哪怕是这般退让飞回,也带着翩然仙气。
“还有同伙。”
聂无羁回头看向林叶和雷红柳:“两位没有什么事吧?”
雷红柳连忙俯身道:“多谢神官大人出手相救,我们都没有事。”
聂无羁嗯了一声,眼睛却忽然眯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刚才他一掌拍出来的土炕旁边。
低头看,见那坑里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东西。
聂无羁袍袖一甩,风起,坑中砂砾尘土尽数被吹的干净。
雷红柳和林叶好奇之下,都凑近来看,见坑中有一个铁盒,大概一尺半正方,看着就应该颇为沉重。
聂无羁虚空一抓,那铁盒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被一股吸力带了出来。
他手腕一翻掌心向上,稳稳将铁盒托住,只是那沉重铁盒在他掌中,却不沾掌心。
“隐有一股药气。”
聂无羁回头道:“两位且退后些,或许这药气会伤及人身,未知其物,小心为上。”
他将铁盒放在地上后也退出去几步,手指一点,蓝芒再现。
两道蓝芒围绕着那铁盒迅速穿插,金锐之声连绵不绝,火星四溅。
没多久,那铁盒就被蓝芒切开了,三人再看,却见铁盒里是一颗人头。
聂无羁刚要说什么,忽然皱眉回头。
前院那边,有数道身影飞掠而来,看装束,都是城主府的门客。
这些人身上的衣着样式特殊,还有城主府独有的标徽,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几人掠至后院,为首的人迈步向前:“见过神官大人。”
只他一人上前行礼,其他几个,呈四角站位,可是没显得有几分友善。
聂无羁问他:“你是谁?”
那人俯身道:“回神官大人,我是城主府里门客,姓田,名朗星。”
聂无羁:“你来此地何意?”
田朗星道:“追踪朝心宗余孽至此。”
聂无羁微笑起来:“那倒是巧了,我正好看到,他有同伙接应,往那边去了。”
方向指了出来,可那几人显然没打算继续追。
聂无羁看了看这些人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微笑道:“看来是还有更巧的事。”
田朗星看向那残破铁盒:“此物与朝心宗余孽有重大关系,是城主府秘查多日的东西,我等奉城主大人之命,数月以来,一直都在搜寻它,今日既然寻到,该带回城主府复命。”
聂无羁:“那你倒是寻的容易。”
田朗星言辞恳请道:“还请神官大人准许。”
聂无羁道:“追查朝心宗余孽,也是我神宫首要之事,所以此物我要带回天水崖。”
田朗星脸上显然有些为难之色,若是在往日,他们这些城主府的门客再飞扬,也不敢和上阳宫的人如此针锋相对,此时他硬着头皮不走,只是因为这人头极为重要。
田朗星道:“这人头神官大人若带回天水崖,我等回去,和城主大人无法交代。”
聂无羁:“那需要上阳宫和你们城主去交代一下吗?”
田朗星刚要说话,武馆外边又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
只片刻,就见大批的州兵汹涌而入,为首之人,
正是城主府的幕僚谭长卿。
林叶见此人带的不是城主府的金乌骑,而是州兵,心中也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他似乎是无意的跨前一步,挡在雷红柳身前。
“师娘,你先带宁株和薛铜锤离开,这里有我在就好。”
雷红柳摇头:“你带他们两个走。”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极轻,可谭长卿却好像听的明明白白。
他看向雷红柳和林叶说道:“这里发现朝心宗余孽的人头,且事关重大,谁都不能随意离开。”
雷红柳还没有说话,聂无羁道:“我呢?”
谭长卿连忙道:“神官大人,自是可以随时走的。”
聂无羁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手一抬,那人头被他凌空抓了过来,被他掌心之力吸着漂浮在掌心之下。
他转身就走,这一下,谭长卿的眼神也变了。
“神官大人止步。”
谭长卿道:“你随时都可以走,但这人头绝对不能带走。”
聂无羁笑道:“那你来夺?”
谭长卿脸色又变了变,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这般巧合。
不偏不倚的,局都已经摆好,这时候来了一个局外人。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事已至此,他一声令下乱箭齐发,再强的武者又能如何?
可这人是天水崖司座神官的亲传弟子,还有蓝袍神官身份。
别说杀了此人,就是动手伤了此人,天水崖那边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也明白,这人头关乎成败,若真被天水崖横插一脚,那城主大人的计划也就彻底付之东流。
最起码,那巨大的功劳,和城主府也没几分关系了。
“弓箭手!”
谭长卿大声喊道:“这人头,乃是城主大人要求严查之物,务必带回城主府,谁若强行带走,或许便是朝心宗余孽的同党。”
聂无羁笑道:“你可知道,上阳宫头上有许多大帽子扣着,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你自己觉得,你扣上来的这一顶够大不够大?”
谭长卿道:“神官大人,你一人代表不了上阳宫。”
聂无羁点头:“也就这话还说的有理些。”
他看向林叶,而不是雷红柳。
他问:“此物是你发现,要交给上阳宫还是城主府,自然由你拿主意。”
他随手一挥,那人头就滚到了林叶脚边。
林叶弯腰,攥着那人头上的枯发拎起来:“这东西是我发现,那要交给谁,是不是也当由我亲自送去?”
聂无羁对林叶的反应,可谓是满意至极。
他点了点头,不再笑,脸色严肃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肃然起来。
“你发现这朝心宗余孽的人头有功,要去上交此物的时候,不管是要交给府衙,城主府,北野军,又或是上阳宫,自然不会有人阻拦抢夺,若有,那大概便真的是朝心宗余孽的同党了。”
他迈步走到林叶身边:“我身为上阳宫弟子,自然有责任,护送你前往。”
林叶拎了人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娘,你带两位师弟,咱们北野王府。”
谭长卿怒道:“林叶!若你敢带着人头跨出此门半步,你信不信,我必下令将你就地正-法!”
林叶:“不信。”
谭长卿:“弓箭手!”
呼的一声,州兵弓箭手把硬弓全都拉开了,羽箭搭在弦上,随时都能激射而出。
聂无羁迈步跟上林叶,与他并肩而行。
他说:“我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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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初春
林叶拎着那颗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属于谁的人头,大步朝着武馆外边走去。
但他知道,现在这颗人头必须属于北野王府。
上阳宫蓝袍神官聂无羁走在他身边,有意无意的用自己身体挡住了那些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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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谭长卿已经被逼到了极致。
平日里他大概不会遇到不给城主府面子的人,今天就巧了,遇到的都是。
林叶手里的这颗人头,必须就在这里被找到,这颗人头,必须要在城主府的人手里。
“拦住他们!”
谭长卿一声暴喝。
之前没有动手的那几个门客,此时也飞身而起,想在林叶他们出门之前把人拦住。
聂无羁一掌向后拍出,城主门客田朗星等人立刻戒备,双手防护。
那谁能想到,聂无羁的内力挥发,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他向后拍出一掌,内劲却从背后释放。
一股推力将林叶和雷红柳等四人推出门外,其力甚巨,却又那般柔和。
田朗星等人见状才知受骗,立刻加速追来,可只一息之后,聂无羁的内劲就从背后收回,过经脉,汇入掌心。
呼的一声,掌心发力之下,狂澜炸起。
再下一息,聂无羁也已经到了武馆门外,他年纪轻轻,竟然已有如此首发自如的实力。
“放箭!”
谭长卿知道已经没的可选,立刻嘶吼一声。
那些州兵当然也害怕,他们朝着武馆的人放箭都有些不愿,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位上阳宫神官。
杀神官这种事,和谋逆几乎同罪。
见州兵有些犹豫,谭长卿大声喊道:“此人神官身份有假,是朝心宗余孽所扮,杀了他,有功无过!若出事,自有城主大人为你们做主!”
听他这样说,有人放出去第一箭,紧跟着后边的箭就密集起来,犹如暴雨一样朝着林叶他们射来。
“阵!”
就在那箭铺天盖地而来的瞬间,武馆外边传来一声犹如惊雷般的喊声。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闷响之后,六尊青铜战甲从天而落,他们战甲沉重,落地时候,大地都在震颤一样。
所有羽箭尽数打在了六尊青铜战甲身上,那羽箭噼噼啪啪火星四溅,可却根本伤不到战甲分毫。
青铜战甲挡住羽箭后开始齐步后撤,一直挡在林叶等人身前。
所以当第二轮羽箭飞来的时候,林叶他们还是被保护的严严实实,不曾有一支羽箭漏过来。
“围!”
武馆外边又一声惊雷起。
然后武馆里的人就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碾压人间的声音。
谭长卿等人率领州兵冲出门外,然后脚步就戛然而止。
大街两侧,身穿精甲的北野军已经对武馆形成了合围。
和州兵比起来,北野悍兵就像是人间的杀戮机器,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百姓们见了州兵,就像是见到了会咬人的恶犬,避之不及。
州兵见了北野军,就如同是恶犬见了猛虎,非但避之不及,还会夹起尾巴。
北野军十人可破百,百人可破千,若是北野军兵力上万,那天下间最狠辣的娄樊人都会为
之胆寒。
当年六次率军南下,试图攻入大玉的娄樊大将军赫连春树就说过......拓跋烈亲手训练出来的北野莽夫,上万,便不可硬战。
“弃械!”
一名北野军五品将军朝着那些州兵喊了一声。
数百名州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带着他们来的谭长卿。
“北野王府的人,是要造反吗!”
谭长卿咆哮一声,是为自己壮胆,也是为他手下人壮胆。
可面对杀人无算的北野悍兵,他这几声嘶吼,又能有什么作用。
那名北野军五品将军上前一步,抽长刀,指向谭长卿等人。
“再说一次,器械!”
世人都说,是事不过三,就算是生性懦弱的老实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负,也会起一腔孤勇。
这世上的人啊,又有谁真的敢面对北野军的三次警告?
谭长卿大声说道:“北野王拓跋烈,勾结朝心宗,试图在云州谋逆自立,这样的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虽都是北野军将士,是拓跋烈部下,可该当以大玉天子之令行事!”
他朝着北野军那边喊了几句,又回头对州兵喊道:“你们是奉旨诛杀逆贼,何怕之有?!”
他话音刚落,那名北野军将军的刀也落了下去。
“戮!”
只一个字。
北野军,哪会有什么三次警告?
两次,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这还是对大玉王朝的自己人,若是对外敌,一次警告都没有。
呼!
一层弩箭飞来。
和北野军的鹰弩比起来,州兵用的弓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弩箭飞来,瞬息而至,而且力度之大,别说寻常州兵,便是那些门客也不可能尽数避开。
只一轮弩箭齐射,数百名州兵就倒了一半多,剩下的人下破了胆子,纷纷把兵器丢掉。
有人吓得往武馆里边跑,有人扔掉弓箭兵器之后直接跪了下去。
可不管是逃的还是跪的,结局都一样。
给过机会,便不会再给。
北野军的规矩历来都是,戮字令已下,便不留活口,面前是人,是兽,是妖魔鬼怪,并无区别。
平端着鹰弩的北野悍兵开始一边齐射一边跨步向前,密集的弩箭下,那些人被打的千疮百孔。
谭长卿在数名高手的保护下退回武馆内,他们想从后院撤走,可进来才知道,何为瓮中捉鳖。
他们退回门内,一转身,就看到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北野军士兵,每个人都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们。
当谭长卿脸色煞白的想再冲出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无数投枪。
田朗星武艺极强,他长刀在手,接连将投枪拨开,一只手拉着谭长卿往侧面突围。
才冲到墙边,人刚要纵身而起的时候,一面大网飞过来,将两人钉在了墙壁上。
这是北野军的四人阵弩,四人配合发射,将网打出,四角皆有钻钉,连岩石都能钉进去。
“带我杀出去!”
谭长卿嘶吼着,嗓子都已经破了。
田朗星深吸一口气,发力往墙壁上一撞,随着砰地一声响动后墙壁破开,他拉了谭长卿又冲到了武馆外边。
才一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迎面到了,分别掐住了谭长卿和田朗星的脖子。
两尊青铜战甲早已等在这了,那俩人一露面,便被死死制住。
北野军五品将军元轻则大步过来,走到谭长卿面前问道:“报出你的名号。”
谭长卿:“呸,你们这群逆贼!”
啪!
元轻则一巴掌扇在谭长卿脸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掌力太重,还是因为他手上套着皮护的缘故,这一巴掌打下去,谭长卿半边脸上的肉皮都被扇开了不少,瞬间便血肉模糊。
元轻则:“报出你的名号。”
谭长卿:“我不信你们这些逆贼,无法无天!”
元轻则抽刀,那刀光在刚刚才黑下来的世界里,划出来一道匹练。
光芒太盛,让人的眼睛都有些难受。
一分为二。
这位在城主府里有着极高地位的幕僚大人,大概临死之前都还在坚信,这些北野军的莽夫,纵然敢杀人,也不敢随意杀他。
他又不是那些州兵一样的蝼蚁,他可是城主大人身边的亲信啊,一个区区五品的北野军将军,何来的胆量?
那青铜战甲还是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在他手里却只剩下了半个谭长卿,另外半个驱壳和血糊糊的内脏一起掉在地上。
此时另外一个被抓住的人,门客田朗星的眼睛都快睁大到爆开了。
幕僚大人,连云州城府治见了都要有七分客气的幕僚大人,就这样被斩了?
而且,那北野军将军似乎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多一眼都不看。
似乎在他眼中,莫说是城主府的幕僚,便是城主在这,不报名号便是违抗北野军,违抗则死。
他惊恐了,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他自认胆大包天,可此时却真的吓坏了,忘记了挣扎。
元轻则转身看向他,那把长刀还在滴血。
“报上名号!”
“我......我是城主府门客田朗星,是奉了城主大人的命令追查朝心宗余孽,其他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元轻则也没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把人绑起来,等待军令。”
青铜战甲一松手,田朗星就摔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忘了,跌坐在那,都没有站起来。
几名北野军士兵上来,用极其迅速熟练的手法,将田朗星绑的结结实实。
勒的太狠,绳索好像都要进肉里一样。
元轻则穿过密密麻麻的北野军阵列,走到了远处一辆马车前俯身行礼。
“大小姐,办好了。”
那粉嫩粉嫩的马车,在黑暗之中也不见了粉嫩,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里发寒的气息。
“嗯,等着吧。”
马车里,拓跋云溪语气平静的吩咐:“把我姐她们护送回武馆。”
元轻则道:“大小姐,一会儿这里怕是杀戮更重,别吓着了严夫人他们。”
拓跋云溪道:“她们差一点就成了别人手下杀戮的草芥,所以她们应该留下,看清楚是谁要把她们当草芥,是用的什么手段,是用的什么心肠,多看看,对她们以后有帮助。”
她端起旁边的热茶,没喝,而是用热气熏着自己的脸。
初春,乍暖还寒。
第七十三章 气势
人间的所有事情,大概都不会如预期那样完美无瑕的进行,哪怕是经过千百次算计,经过千百次推演。
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些预想不到的事,预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比如聂无羁。
这个在上阳宫里潜心修行,十年间都很少出门的蓝袍神官,两次出门来的都是武馆。
所以你若觉得他此时来,是毫无道理,可当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又似乎已经给了铺垫。
只是那时候,人们是真的相信,这位未来可期的蓝袍神官,只是来找林叶问一问关于草头山的事。
上阳宫对朝心宗的不容,世人皆知,所以上阳宫调查朝心宗余孽,合情合理。
但如果真的要推敲起来,让城主府的人没想到上阳宫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恰恰是因为上阳宫就不该派人来。
夜风越来越大,似乎连门窗都开始变得有心无力,但抵御这夜风的此时也不仅仅是门窗。
屋子里听着风声,雷红柳脸色凝重,她怀里的薛铜锤已经睡着了,这孩子倒也心大,竟是没受什么惊吓。
林叶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黑压压的不是从天而降的云层,而是依然肃立的北野悍兵。
“师娘。”
宁株坐在旁边,问雷红柳:“快天亮了吗?”
雷红柳摇了摇头:“还没。”
然后又点了点头:“快了,总是会来的。”
宁株又看向林叶:“小师弟,别站在门口了,风大,你来这里也坐下歇会儿。”
外面风大风寒,可林叶心中从来都没有少了暖意,他回头微笑,不是他练习的那种笑。
他离开无为县的时候,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大概都会走在风雪里。
他没能预料到,在云州城这座他带着目标而选择的小小的武馆里,竟满是春暖。
“外边层兵如林。”
林叶说:“风大,也挡得住。”
若这北野军如林,那北野王自然是这林子中最高大最繁茂的那棵参天大树。
古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风已经来了,层林也已列阵。
雷红柳刚才回答宁株的时候说,天总是会亮的,快来了......可她心里很清楚,一定有什么会比天亮先来。
就在这时候,宁株又问:“师娘,我方才见到郡主的车在街上,郡主为什么不进门来?”
雷红柳回答:“她不进门来,自然是因为不进门更好。”
宁株毕竟才不到九岁,他只是觉得,郡主在身边那就什么人都不敢来欺辱武馆。
郡主不进门虽然也很好,可终究不如在这门里,更让人踏实。
一直安静的是聂无羁。
他不该来的时候来了,他在该走的时候却没走,但他似乎并不想参与进武馆众人的世界中来。
如果说他和武馆众人的世界有什么牵连,那么他只是想把面前这个叫林叶的少年,从武馆的世界里拉出来。
因为那世界太小,小到只有家长里短,只有左邻右里,只有站在着武馆抬头看,能看到的那么一小片天空。
他在看着林叶,雷红柳以为他在看着林叶手里的那颗人头。
这人头应该很重要,聂无羁之前要拿走,可给了林叶,雷红柳猜着这人头北野王府应该也很想要,但见人头在林叶手里,拓跋云溪也没有让人拿走。
“神官大人。”
雷红柳看向聂无羁说道:“神官大人来武馆,应该不是路过?”
聂无
羁点头:“当然不是。”
他的视线再次飘到林叶那边:“还是为他来。”
雷红柳觉得难以理解。
上阳宫是何等高贵自负的地方,高贵到连皇权都只能与上阳宫并肩,自负到要给天下恩惠,又绝对不会给谁两次恩惠。
林叶已经拒绝过上阳宫一次,按照雷红柳对上阳宫的了解,就算是天赋超群的人,上阳宫也不可能再主动来第二次,她看不出林叶天赋上有什么超群的地方,就算有,丹田已经毁了的林叶,天赋无用。
“我很喜欢他。”
聂无羁笑起来,只微微露出些牙齿的微笑,就像是这夜里忽然就有了阳光。
他是那么那么干净的一个人,眼神和他的笑意,能让每个看到这眼神和笑意的人心中无尘无垢。
雷红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作为林叶的师娘,从感情上来说,虽然林叶来武馆才半年,可她舍不得让林叶离开。
从理智上来说,上阳宫两次对林叶给予善意,她应该认认真真的劝说林叶不要浪费机会。
就在这时候,聂无羁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不过今天来,也不是再请他入神宫修行,严夫人应知道,骄傲这种事,上阳宫可不能输了。”
聂无羁随手一拂,窗户开了一扇,外边的风一下子涌进来。
他看着外边的夜空,眼神比夜空里的星辰还要明亮。
“座师说,你该去,我说那弟子就去,我问座师为何去,座师说......上阳宫是大玉的上阳宫,也是天下百姓的上阳宫,所以需要上阳宫的人在需要的地方出现。”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因为雷红柳此时还不可能理解得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林叶,林叶也在看着夜空。
林叶说:“上阳宫代表臻天,臻天之下,无论日夜,光华所照,是臻天见证。”
雷红柳还是有些不理解,所以她又下意识的看了看聂无羁。
聂无羁说:“所以,我真是太喜欢他了。”
就在这时候,街上传来了一阵阵马蹄踏地的声音,节奏分明,所以必然阵列整齐。
在云州这个地方有三支骑兵,各自都代表着一方威严。
城主府的金乌骑,象征着城主布孤心在云州最高地方官员的威严。
天水崖的黑袍骑兵,象征着上阳宫在云州光明与黑暗兼备的威严。
还有一支就是北野军的骑兵。
北野王拓跋烈说过,北野铁骑象征的可不是我的威严,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你们觉得我威严,那是因为我这身份让我能借一些光,这光就是大玉边军的军威。
武馆外边来的骑兵,是象征着城主威严的金乌骑。
看规模,应该是全军调动,一千二百金乌骑,已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然而他们的气势到了武馆外边的时候就有了变化,越是靠近,这气势就越淡。
像是被一层一层的剥掉,靠的越近,剥掉的越多。
因为武馆内外,都是北野军,北野军脚下的土地,都是阵地。
马车停下来,城主布孤心脸色铁青的下了车,这本不是他该出现的时候,应该再晚些才对,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来。
他今夜派出了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办事,可这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回去,不见了,凭空消失。
谭长卿从武馆逃走之后,因为太匆忙,太狼狈,聂无羁虽然没有追他,但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人在追。
所以到现在,谭长卿都没有露面。
不重要了,只要那颗
人头还在武馆里,今夜的事就还有能盖棺定论。
布孤心缓缓吸了一口气,这夜风让他恼火,因为吸进腹腔里的都是寒意。
他迈步往前走,在他身边,数十名高手戒备,不停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马车,车里点着灯火,车窗开着,那个侧影看起来也完美的女人就坐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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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的让人烦,可风都不敢进那马车似的,唯恐吹灭了车里的灯。
拓跋云溪在这,却不进武馆,这让布孤心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走到武馆门口,北野军的阵列在他面前像是一座高山。
他问那些士兵:“我要进去,你们要拦,我知我为何要进去,你们可知你们为何要拦?”
站在士兵们身前的元轻则不回答。
身为北野军的将军,除了大将军的问话必须要回之外,北野军之外的人,在这云州,还没谁能让他有问必答。
布孤心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对傻子的嘲讽,元轻则身上的北野军的傲气,在他看来如同笑话。
“我以云州城城主的身份问你,你是几品军职?”
这个问题,元轻则回答了。
“正五品。”
布孤心马上就又问了一句:“如果今天这里有什么是我必须亲自来解决的事,而北野王只让你一个五品将军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元轻则这个问题也回答了。
他说:“大将军说,你去,足够。”
布孤心眼神有些发寒。
一个五品将军,在他面前竟是这般态度,他越发觉得拓跋烈这样的人不除掉,必然是大玉的祸端。
布孤心道:“你要听军令,我要尊天子令。”
他问元轻则:“你是要继续听你们大将军的军令,还是要与我一同尊天子令?”
元轻则:“大将军说,若有天子令,自当遵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命不从,是为逆贼。”
布孤心:“不管是谁说的,你知道就好,所以,你为何还不让开?”
元轻则:“拿出来。”
布孤心:“什么?”
元轻则:“天子令。”
布孤心:“我奉天子令行事......”
话还没说完,元轻则就反问一句:“所以城主大人的话,就是天子令了吗?”
布孤心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反心已现。”
他后退两步,指了指那层林一样的军阵:“金乌骑听我号令,凡阻拦者,杀无赦。”
他这一声命令后,金乌骑开始缓缓向前。
元轻则抬起手:“守!”
只一个字,北野军立刻做出防卫姿态,所有士兵已准备好迎接冲锋。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长裙,身材婀娜的少女走过来,到元轻则身前道:“郡主说,让他进去。”
元轻则俯身:“遵命。”
然后一摆手:“分!”
阵列随即打开,没有丝毫迟疑。
明明是让进去了,可布孤心的恼火却更重了些,这些北野军士兵听一个女人的吩咐,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回头看向那辆马车,车里的女人依然端坐在那,低头看着什么,根本就没往这边看一眼。
事已至此,布孤心不想输了气势,于是迈步进门,大量城主府大高手紧随其后。
没往这边看的拓跋云溪却忍不住笑了笑。
你已经亲自来了,那你还能有什么?
第七十四章 令人大失所望的北野王
北野军来了一个五品将军元轻则,上阳宫来了一个蓝袍小神官聂无羁。
城主府,来了一位城主。
布孤心如果现在沉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事,大概还能从中得到一些感悟。
可是此时布孤心也已算是心无旁骛,别人派来了谁也阻止不了他了。
至于那两位没来的大人物,他一会儿就会派人去请,看今晚这月色就知道,一定能请来。
他先来,自然有先来的道理。
布孤心进了这家在半年之前他都不可能放在眼里的武馆,此时却好像占领了致胜的高地。
他环视四周,觉得这地方真的不够好,哪怕已经扩建过,还是显得简陋了些。
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他坐下,然后手往四周扫了一圈:“挖地三尺。”
于是城主府的人开始在武馆里四处搜查,哪怕北野军还在院子里,他们也显得肆无忌惮。
按照朝廷的规矩,北野军无权干涉地方政务,所以北野王再大,只要是地方上的事,北野王就没有城主大。
“报!”
有人跑过来,双手捧着一样东西:“在厨房地砖下边,挖出来朝心宗蛊惑人心的书籍。”
不多时,又有人跑过来:“大人,在后院地下又挖出来些东西,都与朝心宗余孽有关。”
这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布孤心的脸上笑意也就越来越浓。
他看了看手下:“分头去请天水崖司座神官大人,还有......北野王拓跋烈,就说是涉及国之根本的大事,请他们务必到场。”
手下人应了一声,迅速分派人手出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还不停有人从武馆里搜出来和朝心宗有关的东西。
其中大部分,都是当初朝心宗用来发展弟子,蛊惑人心的宣讲书册。
除此之外,还在后院的一处空地下边,挖出来七八口箱子,里边都是兵器。
证据越来越多,就在前院堆起来,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铁证如山吧。
布孤心的笑意越来越浓。
“派人沿街鸣锣,召集百姓来这里......今日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来揭穿那大玉忠臣国家柱石的真面目。”
很快又有大批人手分派出去,在大街上一边奔走一边敲锣打鼓。
虽已天黑,可这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是很快就让百姓们走出家门。
只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武馆外边就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白天还在北野军大营外边看热闹的人,此时又都聚集到了这里看热闹。
布孤心起身,他缓步走到了一个高处。
“诸位乡亲。”
布孤心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百姓们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下来。
“今日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大事。”
布孤心扫视全场,那黑压压的人群,让他心里的底气越发足了起来。
见证,还有什么比全城百姓的见证更有力?
“今日,我调派兵力,追捕朝心宗余孽的时候,在这家武馆里,查获了大量朝心宗余孽私藏的赃物。”
布孤心大声说道:“这里的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严家的武馆以前很小,根本就不可能藏住这么多东西。”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这便是对人心揣摩到了一定地步的反应。
他要给百姓们一个思考的时间,顺着他的指引来思考的时间。
果然,人群中已经开始出现了大聪明。
“几个月
前,严家武馆扩建翻修,可是北野王府那位郡主派人来办的。”
“我就说,看着严洗牛和雷红柳那夫妻二人,怎么也都不像是朝心宗余孽。”
“雷红柳是挺妖孽的......但确实不像是朝心宗的妖孽。”
“八成是当初修房子的那些工匠之中,有朝心宗余孽混进来,趁机把他们的赃物藏在武馆里了。”
布孤心等了一会儿,见百姓们的反应和他预期的差不多,他心里又踏实了些。
“诸位乡亲!”
布孤心大声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武馆之主,严洗牛和雷红柳夫妇二人,身世清白,行事磊落,这武馆中查出来的赃物,与他们夫妇二人以及武馆弟子大概无关。”
远处的马车里,拓跋云溪听到这,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倒也不是那么明显的嘲笑。
只是觉得,确实不值得自己用力嘲笑。
她还以为这位处心积虑的城主大人,会搞出多精细巧妙的局,结果还只是这么简单粗暴,毫无美感。
布孤心再次把手往下压了压,议论纷纷的百姓们,也再次安静下来。
布孤心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经派人去请天水崖司座神官,还有北野王......大家不要散去,就在这里等待,一会儿人到齐之后,自会让大家看个明白,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候,人群后边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铃声,很独特。
听到这铃声,百姓们立刻就往两边散开,再挤也要散开,让出来一条通道。
那辆红色的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前后各有数十名黑袍骑士。
招摇铃响一时还在响着,百姓们就一时还在后退。
马车停下之后,布孤心从高处下来,快步走到马车旁边等待。
司座神官下来后,布孤心连忙微微俯身:“司座大人。”
司座大人年纪已经不小了,头发花白,走路的姿态也不再挺拔,可在云州这个地方,谁又能谁又敢小看这个老人?
他在云州已经被人尊称了十年的司座大人,这十年来,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在歌陵的时候,哪怕他的地位也已是司座品级,可上阳宫里总是有人直接喊他的名字。
尤其是掌教大人,不管当着谁的面,是身份不低的神官或是才入门的弟子,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总是直呼其名。
按理说,被掌教大人直呼其名也算不得什么难为情的事,难为情的地方在于......他姓艾,叫悠悠。
若是薛铜锤那般年纪,哪怕是宁株那般年纪,被人叫这个名字都会显得有几分可爱。
可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被人艾悠悠艾悠悠的叫着,他接受不能。
艾悠悠见布孤心如此姿态,笑了笑道:“城主大人客气了,这么晚让我来此地,是有什么要紧事?”
布孤心连忙凑到近前,压低声音说了起来,语速有些急。
正在说着的时候,又有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
一辆马车到了近处停下,没有护卫,只有一个赶车的车夫。
马车到了之后,车夫下车把门拉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马车里的人像是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
人下来的时候,竟是摇摇晃晃,怀里还抱着个酒坛。
人们就这么满脸惊讶的看着,纷纷猜测,这穿着如农夫一样的汉子是谁。
粗布衣衫,裤脚还挽着,光着脚趿拉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大概是因为火把光照的这里亮如白昼,人们连布鞋上的泥土都看到了。
下车之后这人站都站不
稳,可怀里那酒坛倒是抱的贼稳,一滴酒都没有晃出来。
司座神官艾悠悠看到那人下车,眉头微皱,自言自语了一声......成何体统。
布孤心见那人如此模样,也笑了起来。
俩人虽然看起来对那醉了的农夫都有些瞧不起,可还是得并肩迎接过去,同时俯身:“见过北野王。”
百姓们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北野王在云州已经十几年,从那次率军抗击娄樊人之后就没走,可他们之中见过北野王真面目的着实是不多。
这醉成这样的老农,就是令外寇闻风丧胆的北野大将军?
只有远处马车里的拓跋云溪,看到这一幕后柳眉微微上扬。
“又趁着我不在偷我好酒!”
拓跋烈见到艾悠悠和布孤心并肩过来,他右手抱着酒坛,左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
“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事?”
布孤心道:“对于王爷来说,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拓跋烈指了指布孤心:“对你来说是好事?”
布孤心:“对我来说算是好事,对天下百姓来说也算是好事。”
拓跋烈嗯了一声,又指了指艾悠悠:“那对你来说是不是好事?”
艾悠悠不理他。
拓跋烈:“唔,对城主大人是好事,对司座大人不一定是好事,那就一定不是你俩要成亲。”
艾悠悠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拓跋烈:“为何生气?莫非是我猜错了,确实是你俩要成亲?”
布孤心也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拓跋烈:“难猜。”
然后举起酒坛又灌了几口,忽然像是醒悟过来什么,连忙往四周看:“这么多人......”
布孤心因为这话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拓跋烈道:“王爷,人多了好,人多了都是见证。”
拓跋烈:“人多了不好,瞒不住了,哎呦呦这次是瞒不住了。”
司座神官脚步一停,又哼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进武馆去了。
布孤心当然知道拓跋烈是什么人,心中想着,拓跋烈,你此时装疯卖傻,想玩就玩吧。
一会儿我倒是想看清楚,你还能不能有心情,继续装疯卖傻下去。
拓跋烈举着酒坛大声说道:“这可不是偷我妹妹的酒,你们看到了也做不得数,是我买的......”
远处马车里,拓跋云溪嘴角上扬。
拓跋烈抱着酒坛,走到武馆门口后往四周看了看:“咦?这不都是我的兵马?”
五品将军元轻则肃立行军礼:“拜见大将军!”
“拜见大将军!”
所有北野军士兵整齐行礼。
拓跋烈嗯了一声后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元轻则道:“回大将军,是大将军让属下来这,维持秩序。”
拓跋烈:“我让你来的?”
他想了想,点头:“那就算是我让你来的吧。”
他往四周扫了一眼:“维持秩序?”
元轻则:“是,大将军的将令是,维持秩序。”
拓跋烈道:“那就维持好,乱了秩序可不行,谁都不行。”
说完后,他抱着酒坛站在那,看到院子里堆着不少东西,他眼神仿佛亮了一下。
“这是在抄家?”
他摇摇晃晃上前:“我最会办抄家的事了,也最喜欢。”
第七十五章 你不要说话
拓跋烈单臂环抱着酒坛进武馆大门后,往四处瞧了瞧,一脸嫌弃。
“这抄家抄的,怎么还礼貌了起来。”
虽然布孤心说要掘地三尺,可他手下人当然不会真的把武馆前前后后都挖一个遍。
找到的那些证据,都是因为得了口供而精准挖掘出来的,没有多费力气。
刚才手下人能如数把罪证都起出来的时候,布孤心看着格外满意。
可拓跋烈不满意,特别不满意。
在他看来,抄家嘛,别说是要把所有东西都搬得干干净净,地最少挖个三五尺。
有一棵草也得一铲子下去把根除了,有个蚂蚁窝也得一壶开水浇下去,挖开了浇。
“斯文,真斯文。”
拓跋烈见有一把椅子摆在那,于是过去就要坐下,可布孤心却抢先一步在椅子上坐了。
“北野王,你先不忙着坐。”
布孤心招了招手:“俆二,过来把事和北野往说清楚,不要有遗漏,读的声音大些,北野王喝多了酒,耳朵大概不好使。”
那个叫俆二的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从衣着判断,应是布孤心身边的亲信护卫。
说不上品级有多高,可大人物身边的人,但凡加上亲信二字,别说是护卫,就算是门房老头儿也高人一等,下边的官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打招呼。
但,城主身份再高,北野王又是何等身份,布孤心这般明显的态度,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
也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满不在乎。
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想举起酒坛再喝一口,可举起来一倒就往外洒,于是吩咐一声:“来个人,给我找根竹管来。”
真有人来,是那车夫。
竟是还随身给拓跋烈带了这种东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可笑。
拓跋烈才不怕可笑。
他把大概小拇指粗细的竹管往酒坛里一插,嘬着腮帮子一口一口吸,那模样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俆二是吧。”
拓跋烈嘬了两口酒:“要说什么就说你的。”
俆二清了清嗓子,打开手中拿着的一份清单。
“城主府数月来抓获朝心宗余孽六百余人,其中有一百一十六人,曾在严家武馆扩建之事中做短工。”
他说到这看了拓跋烈一眼,见拓跋烈还在那嘬酒,他在心里骂了一声,还骂的挺狠的。
骂过后继续说道:“经审讯,这些人承认其为朝心宗弟子身份,也承认,能躲过朝廷追捕,是有人为他们提供庇护。”
“这六百余人,其身份除了是朝心宗余孽之外,还都曾在北野军中效力!”
说这句话的时候,俆二故意提高了嗓音,以方便外边的人能听到,多一个是一个。
果不其然,他这大声喊出这一句后,外边围观的人一下子就炸开了,虽不敢大声喧哗,可是议论纷纷。
俆二继续招了招手,有人抬着两口箱子上来。
他指了指箱子说道:“这里装着的便是六百余人的供词,若有人不信,可开箱查验。”
他看向拓跋烈:“北野王,你此时不该说些什么吗?”
拓跋烈:“你的意思是,我替你念?”
俆二哼了一声,大声读道:“这一百一十六人的供词,都说他们藏在严家武馆里的东西,是由北野王的妹妹,郡主拓跋云溪从王府中取出交给他们,这一百一十六人皆可为
人证。”
拓跋烈嘬了口酒:“我妹子这么勇?”
俆二大声说道:“还有人证,供出当年侵害整个云州,造成生灵涂炭的邪教朝心宗,正是北野王一手扶植。”
拓跋烈听到这话,刚入口的酒喷了出来。
“这么说,非但我妹子勇,我也挺勇。”
然后又连连道:“哎呦呦,哎呦呦,糟蹋了一口酒,真是可惜了。”
一直都坐在远一些地方的司座神官大人,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没什么好词。
大概有些含娘量。
俆二看着拓跋烈这般小丑姿态,想要训斥,可恰好看到拓跋烈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一眼如刀,他那胆子立刻就碎了。
“当年朝心宗宗主雁北生,实为拓跋烈手下一名将军。”
为了壮胆,俆二大声朗读起来:“拓跋烈试图利用朝心宗,占据云州,分裂疆土,割据谋逆,如此!”
他刚说到这准备骂出反贼两个字的时候,拓跋烈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吓得俆二连连后退,这一退就是四五步远。
拓跋烈抬起手擦了擦鼻子,然后看向俆二:“接着读。”
俆二咽了口吐沫,下意识看向布孤心,却见城主大人正在瞪着他。
俆二只好鼓起勇气继续读:“雁北生当年被上阳宫大礼教神官诛杀之后,朝心宗土崩瓦解。”
“但雁北生有一名亲传弟子,得雁北生金刚不坏魔功,传闻可不死不灭。”
“此人潜藏于云州城内,又得北野王府暗中庇护,原云州府总捕雷风雷,受命于北野王府包庇此贼。”
“只是不想此贼躲藏于严家武馆修炼魔功时候,走火入魔,身负重伤,遭魔功反噬,神智错乱,又要暴起伤人。”
“雷风雷赶来,为掩盖真相,无奈之下,只得将此贼击杀,又将魔功秘籍藏于人头之内带走。”
俆二读到这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还在嘬酒,见俆二停下,拓跋烈指了指:“该翻篇了。”
俆二又咽了口吐沫,翻篇读下一页。
“雷风雷带走人头和魔功秘籍之后,反被朝心宗其他余孽伏击而死,但在他死之前,已经将人头和魔功心法,交给拓跋云溪保管。”
“拓跋云溪利用其与雷红柳同门关系,将人头与其他赃物,尽数藏在武馆之内。”
俆二读完了,再次壮着胆子看向拓跋烈:“北野王,你有何话说?”
拓跋烈此时刚好把最后一口酒嘬完,酒坛空了之前,那竹管嘬起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大......
拓跋烈是一点都不浪费,连着嘬了几口空气后才问:“你是问我有什么话说?”
俆二道:“正是!此时铁证如山,北野王你可有什么话说?”
拓跋烈指了指俆二手里的纸:“第二篇的字真少。”
俆二:“你大胆!”
拓跋烈笑:“我胆子历来不大,天子数次封我为王,我都不敢接受,时至今日,王印一次未用。”
他摇摇晃晃起身:“我胆子有时候也大,娄樊百万大军南下,我手下七万将士在的时候,百万强寇我视如蝼蚁。”
他过去一把将俆二手里的纸抓过来,走到布孤心面前,随手扔在布孤心脸上。
“你找个人在这里读有什么用处,你可带着这些东西去歌陵面圣,于天子驾前亲口读。”
说到这他
转身往外走:“去的时候我可送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可接你。”
“北野王!”
布孤心猛的起身:“你太放肆了,这般铁证在前,你居然还敢如此嚣张,谋逆为诛九族之罪,我身为云州主官,现在就有权将你拿下,押送歌陵受审!你此时要走,以为能躲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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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烈回头看了看他:“我当然要躲,不过不是躲你,我偷了我妹子一坛酒喝......你喊那么大声以为能吓唬人?你喊破了嗓子,也不如我妹瞪我一眼。”
他说到这还打了个寒颤:“那是真吓人。”
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她若说一句我以后不理你了,能把我胆子吓破,有一次她真的三天没理我,我吓得心慌,又无计可施,只觉得这下可是完了完了......”
布孤心怒道:“拓跋烈,你现在也完了!”
拓跋烈回头:“完了?”
布孤心:“你完了!”
拓跋烈看向一直都没有说话是司座神官:“艾悠悠,我完了吗?”
司座神官扭头看向别的地方,鼻子里挤出一个哼。
拓跋烈又转身回来,还是那般摇摇晃晃的样子,百姓们看着他可笑,又觉得此时真是刺激无比。
可北野军的人那个不知道,大将军摇摇晃晃的时候,那最少是已有十斤酒下肚。
他们当然也都知道,大将军偷郡主的好酒喝,哪有不一次喝完的道理。
偷的酒,就得紧着喝。
那仅仅是喝酒吗?不是,那还是销赃。
拓跋烈指了指院子里堆着的那些证物:“光是这些,可不能让我完了,我觉得你办事不利索,索性就帮你再补充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武馆外边勾了勾手指。
外边的人马分开,数十名身穿墨绿色锦衣的王府护卫出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这些人哪个没有一百多斤的分量,可在这些墨绿锦衣的人手中,轻如鸿毛一般。
被捆住的人,一个一个的就扔在武馆院子里。
拓跋烈随意拎起来一个:“这个认识吗?”
布孤心皱眉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变,因为那被拎起来的正是他新任命的云州府丞郑公权。
拓跋烈:“这个不好玩,只是有些坏心思,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他随手把郑公权扔到一边,又拎起来一个:“这个就好玩,能死,还能死而复生。”
这个被他拎起来的人脸上带着面具,正是那之前装作无头人的那个。
拓跋烈一把将面具扯下来,这人的脸色如纸一样惨白。
竟是宁儒伞。
此时,站在窗口看着这一幕的蓝袍神官聂无羁忍不住嘴角一扬,自言自语道:“有趣。”
他以为那面具人是被同伙接应走了,想不到是被北野王府的人抓了。
拓跋烈把宁儒伞拎到布孤心身前,指着宁儒伞的脸:“这个家伙,比我嫌疑可要大,烧都烧不死,你说的魔功是不是就这样?”
布孤心刚要说话,就见一直站在远处的司座神官缓步走来。
“你先不要说话。”
布孤心看向拓跋烈:“拓跋烈你先不要转移视听,听司座神官大人决断。”
艾悠悠道:“我是说,你不要说话。”
布孤心猛的转头,看着司座神官的眼神已经变了。
第七十六章 双刃剑
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今天的这个位置,好像和外边那些围观的百姓差不多。
他被城主布孤心请来的目的,是做一个见证者,非要说和百姓们有什么不同,那只能是他分量更重。
一个见证者最起码的要遵守的准则就是,保证以公平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所以当布孤心听到艾悠悠让他闭嘴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请来的这个见证者,请错了人。
其实早有预兆。
蓝袍神官聂无羁就不该出现在武馆,尤其是不该在城主府的人已经完成在武馆布局的情况下。
可是这个时候布孤心做错了判断,他以为天水崖只是看上了那个叫林叶的少年。
若如此,他甚至还可以送一个更大的人情,那就是放过武馆里所有人。
“司座大人。”
布孤心怒视艾悠悠:“你是什么意思?”
艾悠悠语气平缓的说道:“你和你的人,刚才已经说了许多,北野王似乎并没有打断过你们说话。”
他严肃起来:“所以当北野王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也不好打断他,这该是最基本的礼数。”
北野王道:“哎呦呦!司座果然讲道理。”
布孤心:“司座大人,我登门拜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答应我的。”
艾悠悠道:“我答应了你什么,你倒是可以当着众人之面,如实说出来,大声些也没关系。”
布孤心道:“你说过,只要我手中证据确凿,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艾悠悠:“城主似乎记忆有些偏差,我说的是,只要证据确凿,我便站在证据这边。”
布孤心:“现在的证据还不够么!”
艾悠悠:“打官司,需双方举证,这是道理,也是规矩。”
北野王朝着外边招了招手,外边便有大队大队的北野军进来,抬着许多箱子。
这些箱子摆放在地上,接连打开。
拓跋烈走到第一口箱子旁边,俯身拿起来一件东西:“这是从城主大人的府里刚刚找到的,是一份地图,云州地图。”
他缓步走回到布孤心面前:“城主手中有一份云州地图自然不算什么离谱的事,离谱的地方在于,为何你要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进攻路线?”
他把地图扔给手下:“让外边的百姓们都看看。”
说完后他又从箱子里取了第二件东西出来:“这是朝心宗余孽的名册,你当然可以说,这是你搜查缴获而来的东西,可你为何要在名册上做了批注?什么人该杀,什么人可留用,留做何用,标的这般清楚。”
布孤心:“拓跋烈!谁许你的权力,竟敢派兵私闯城主府!这些确实都是我派人搜查来的证据!”
拓跋烈道:“我刚才说过了,抄家我最擅长,也最喜欢。”
说到这,他打了个酒嗝:“我给你打个样,回头你若再有机会去抄别人的家,也就不至于这般草率。”
“累了,换个人来替我说。”
他招了招手。
于是,一个身穿城主府门客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上前,俯身道:“那我替王爷说。”
这人直起身子,当布孤心看到此人的时候,眼睛骤然睁大。
田朗星。
“今日我奉城主大人之命,以追查朝心宗余孽为由,协助城主府参事宁儒伞假扮成朝心宗余孽,进入严家武馆。”
田朗星道:“宁儒伞之前就多次假扮朝心宗余孽暗中杀人,包括原云州府府丞大人雷风雷,也是此人所杀。”
这话一出口,外边的人群又是一阵嘈杂。
田朗星继续说道:“这严家武馆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刚才趁乱放进来的,这个计划,城主大人在交代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当场,亲耳所闻。”
布孤心暴怒,额头上都是青筋毕露。
天狼星走到武馆门口,朝着百姓们大声说道:“之前府丞雷风雷,查到城主府暗中培养扶植朝心宗,这才是雷风雷被杀的原因。”
他停顿一下,指了指远处,又来了一队北野军士兵,带着不少被担架抬上来的人。
“这些人,就是布孤心口中所说的,被他抓获的六百余名朝心宗余孽。”
“他们都曾在抗击娄樊人南下的战场出过力,流过血,他们虽不是北野边军,只是义兵出身,可他也都是国之功臣,是大玉的英雄!”
天狼星道:“布孤心为抢夺北野军兵权,陷害北野王,抓了这些英雄去逼迫他们做假证,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无一人屈服,你们看!”
“六百余曾为保家卫国而流血奋战的英雄,被他下令活生生打死了四百余人,现在只剩下这不足二百人,也都是奄奄一息。”
天狼星回身指向布孤心:“他所说的口供,都是伪造!这些英雄无一人屈服,供词上的手印,都是他们被杀,被打,无法反抗的时候,被强迫着按上去的。”
此时此刻,布孤心已经面无血色。
他慢慢的转头看向司座神官:“你犯了大错。”
艾悠悠依然语气平缓的回答:“犯了大错的,似乎是你。”
布孤心:“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天子。”
艾悠悠:“上阳宫所做,皆是为了大玉。”
布孤心:“拓跋烈不死,云州早晚战乱!”
艾悠悠:“拓跋烈一死,云州马上战乱。”
布孤心脸色再变,眼神瞬间就复杂起来。
艾悠悠还是那般平静的说道:“你若有真凭实据,战乱就战乱,我自会站在你这边,可你不该骗人,你的真凭实据,有什么是真的?”
布孤心:“是他太狡猾,他一定是把所有罪证都清理的干干净净,我也是不得已......”
艾悠悠:“你没有北野王的罪证,就说是人家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自己炮制出一堆罪证,还理所当然?”
布孤心抬起头看向夜空:“天子会知我忠心。”
艾悠悠:“天子会恨你愚蠢。”
远处,又在台阶上坐下来的拓跋烈,把刚才放在地上的酒坛又捡起来,倒着控了控,没有一滴酒流出来,他好像有些失望。
想把酒坛就这样丢了,又不舍,抱着在那使劲儿闻了闻。
他似乎对事情已经失去了兴趣,还不如对这空酒坛的兴趣大。
此时,田朗星已经把话说完,躬身退了下去。
北野军五品将军元轻则上前,一把将府丞郑公权拎起来:“你来说!”
郑公权已经彻底吓傻了,哆哆嗦嗦的说了起来。
“城主大人他最早,是利用府丞牛勤,派人假扮朝心宗余孽,想制造假证来陷害北野王。”
“牛勤被查出之后,城主大人为了毁灭证据,又让宁儒伞杀了雷风雷。”
“只是没有想到,宁儒伞居然会被府治大人抓住,如此一来,只能是让宁儒伞假死。”
“城主府幕僚谭长卿精通医术,以假死之药骗过府衙,把宁儒伞带到城外,又杀一无辜之人再以火焚烧,扮作是宁儒伞已死......”
他说到这的时候,百姓们已经沸腾了。
不再是窃窃私语,也不再是隐忍不发。
他们高声叫骂起来,人群有汹涌之势。
院子里,艾悠悠问布孤心:“那份地图,是真的,还是北野王的人伪造?”
布孤心此时倒是坦荡:“是我派人所画,本想用做拓跋烈谋逆的罪证。”
那东西,本该是今天他占据上风之后,搜查北野王府的时候,派人放在王府里,再假装搜出来的才对。
艾悠悠一声长叹。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蓝袍神官聂无羁回头看向林叶:“我还会再来找你,今天的事大概已成定局,你们也无需担心什么了。”
说完后推门而出,跟上了司座神官。
不久之后,上阳宫的人全都离开了此地。
马车上,聂无羁问司座神官。
“座师,弟子有一事不解,那雷风雷到底是谁的人?”
艾悠悠回答:“不重要了,不管是谁的人,他死,都只能是因为追查朝心宗余孽的案子而被人所杀。”
聂无羁又问:“朝心宗余孽,真的是城主府暗中扶植?”
艾悠悠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可没回答就是答案。
聂无羁也不再问,回想起来刚才的场面,他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傻,实则聪明透顶,那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艾悠悠:“你是说拓跋烈?”
聂无羁:“弟子是说林叶。”
艾悠悠:“死了这条心吧,林叶拒绝神宫好意,难道神宫还会拉下脸面去求他?”
聂无羁:“外门弟子呢?”
艾悠悠不回答。
这又不回答,似乎就又是给了答案。
于是聂无羁又笑起来,他觉得座师也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在可爱的人眼中,总是能发现更多可爱的东西。
布孤心败了。
他在这个节点败了,也不都怪他,因为他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
他抓了许多曾经帮北野军战斗过的义兵,这些人如果坐实了是朝心宗余孽,那自然能让拓跋烈脱不了关系。
可也就是这件事之后,拓跋烈要在云州招募契兵,这就给布孤心将了一军。
契兵说是和城主府联手打造,可实际上,训练契兵的人,都是由北野军选派。
到时候契兵挂靠在云州府名下,而不是城主府名下,无需多久,契兵就能在拓跋烈的授意下,搜集到许多证据。
等到了时机,拓跋烈就会下令契兵围住城主府,逼迫金乌骑缴械。
这事,也就是云州府衙和城主府之间的事,也是那个夹在中间的小人物金胜往的事。
若报到朝廷里,自然是金胜往发现了城主布孤心谋逆之举,果断派兵将反贼剿灭。
布孤心是玉天子派来的,金胜往也是玉天子派来的......所以,这事和拓跋烈当然没什么关系,脸上难看的也不是他,而是玉天子。
所以布孤心一定要在契兵组建之前,把事情办好。
他此时此刻再次看向门外,远处,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之前还坐在那辆粉嫩马车里的女人,此时大概已经笑出了声。
布孤心想着,他派人暗中把证据趁着扩建武馆的时候藏进去,那女人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她不闻不问,甚至视而不见。
因为这证据,是双刃剑。
第七十七章 大概用的到
天还没亮的时候,大街上就又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正在洗漱的林叶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隔着门窗也隔着院墙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可那些官差脸上的表情,官差手里那告示上的文字,林叶却都已看到了一样。
昨夜里布孤心的孤注一掷,换来的也就是今日告示上的几行字。
小子奈揉着眼睛出门,天气已经暖和,早晨起床也就不必再急匆匆套上那厚厚的棉衣。
自然而然的走到林叶身边,自然而然的拉住林叶的衣角。
“你先洗漱,我去给你做饭。”
林叶说了一声后往厨房走,小子奈却还跟在他身后。
林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问她:“又做噩梦了?”
小子奈摇头:“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总觉得心里怕,不想让你出门。”
林叶看了她一眼:“神婆。”
小子奈:“可以不出门吗?”
林叶:“不可以,今日我要跟师娘去北野军大营,师父他们一直都没回来,师娘不踏实。”
他柔声道:“一会儿宁株会带着薛铜锤来,你先去洗漱,别被他们笑话了。”
小子奈又抓住了林叶衣角:“不去可以吗?”
林叶:“不可以。”
小子奈松开手,回屋去了,不多时就换好了衣服出来,默默的去洗漱。
然后就站在院子里等着,林叶把饭做好之后她就吃饭,还是不说话。
林叶自然知道她不开心,可是小孩子也不能事事都迁就,事事都哄着。
所以林叶也不说话,也是默不作声的吃饭,老陈看着这兄妹二人觉得奇怪,但他也不说话。
吃过饭,林叶去收拾,小子奈还是那样一言不发的帮忙,见林叶收拾好准备出门,她迈步就跟了上去。
林叶:“你留在家里。”
小子奈不说话,也不听话。
林叶:“一会儿宁株和薛铜锤要来,你是家里的主人,要招待客人。”
她固执起来,有些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到了门外,宁株抱着薛铜锤下车:“小师弟,师娘说你不用随她一起去,留在家里就好。”
薛铜锤张开手:“小丝弟抱。”
然后就看到他子奈大姐大在瞪他,这孩子就是懂事,立刻就把手缩了回去。
林叶回头对老陈说道:“今日先不出摊了可行?”
老陈:“行!”
林叶又交代了这三个孩子几句,他迈步向前,谢子奈也迈步向前。
薛铜锤觉得他大姐大可了不起了,敢不听话,那当然是孩子界最厉害的事。
于是他也跟了上去。
添乱的人,从来都不会少,添乱的大人你可以左一拳又一脚,添乱的孩子,甚至还想让你抱抱。
在薛铜锤眼中,师娘当然可怕,但师娘是假的可怕,大姐大才是真的可怕。
至于小丝弟,根本不用怕。
一个你一撅屁股,他就知道给你擦的人,能可怕到哪儿去。
老陈道:“要不然这样,反正车就在门口,我与你们同去,我和他们不下车,你只管忙你的事,看三个孩子,我应该还看得住。”
那马车是雷红柳雇来的,本是要走了,此时听到又有生意,车夫连忙道:“我也可以帮忙看着,孩子想出去玩,就带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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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见子奈如此坚决,也只好先答应下来,至于宁株和薛铜锤
,能坐马车出去玩儿,当然最好。
大街上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车马,按理说,昨夜里的事足够大到让州兵尽数出动来维持秩序,可街上一个州兵的身影都看不见,街上负责警戒的是北野军。
至于州兵都去什么地方了,大概想想也能猜到。
北野军大营在云州城外,出城往北走后大概三四里就到,其实一出北城门就能看到那连绵不尽的营房。
驻扎云州已有多年,北野军大营看起来就像是云州城的一座卫城。
规模也极大,士兵们住的也不是帐篷,而是砖房,一眼看不到头。
当年拓跋烈刚刚成为大将军,他率军和娄樊人大战的时候,北野军只有七万人。
十余年前,第二次与娄樊人大战之后,北野军还有四万人。
十年后的今天,北野军规模已经达到十万余,这片营房,便是大玉王朝北境的屏障。
按理说通往北野军大营的官道上人应该不少才对,林叶推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前边空无一人,后边也是。
出云州城到北野军大营这三四里的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林叶把视线收回来,看了看老陈,正在逗薛铜锤,小子奈则端坐在一边,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今天却一反常态。
“停下车。”
林叶忽然说了一声,老陈他们立刻看向他,谁都不解为何要停。
车夫却好像没有听到,依然在挥舞着手里的鞭子,甩的啪啪响。
林叶看向小子奈:“抓住他们俩。”
小子奈立刻一手一个抓了宁株和薛铜锤,而林叶则抓了小子奈和老陈。
下一息,林叶一脚将车厢踹开,双臂发力把人扔了出去。
再下一息,车厢顶子上洒下来一层粉末。
林叶把人扔出去的同时,将手里的黑伞撑开向后一挡,堵住了那车厢的缺口。
他落地的时候,左右手同时伸出去,接住了小子奈和老陈。
老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吓得脸色发白。
而小子奈被林叶单手抓着衣服接下来的时候,她还举高着双手,宁株和薛铜锤在他手里稳稳当当。
林叶一勾手,大伞被他拉了回来,他顺势把大伞交给了小子奈。
“看三个。”
林叶说。
小子奈点头:“没问题。”
在这一刻的她,哪里像是那个走到什么地方都松不开林叶衣角的小女孩。
抓着哥哥衣角的时候,她像是害怕整个世界。
抓住大伞的她,像是什么都不怕。
车夫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察觉,所以他是听到车厢碎裂才拉开了机关。
药粉不是毒,是迷药,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把人迷晕。
而这里也不是约定好的地方,还差一里多远呢,那边有人埋伏着接应。
所以此时害怕的是他。
下一刻,车夫调头就跑,车也不要了,跑起来的姿势有些笨拙。
林叶拍了拍小子奈的肩膀,这小姑娘一脸的如临大敌。
“不用太紧张。”
林叶回头看了看,距离云州城的城门没多远呢,看到这边有突发之事,守军来的速度一定不会慢。
子奈点了点头:“不紧张,也不怕。”
林叶问:“那你觉得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子奈
:“不会发生什么了。”
林叶忍不住在想,自己这半年多来,说是一直都在陪伴着子奈,可真的陪伴了吗?
每天他都那么早出门,每天又那么晚才回,陪伴小子奈的是那个院子,是小寒。
他当然知道,他放周天神术和上阳台书的地方一定早就被小子奈发现了。
他当然也知道,每天这个小姑娘都会看那两本书,从小子奈开始主动学习识字那天开始,林叶就猜到了。
当然也不是光靠猜,小姑娘每天看过之后都会把书册放回去,可位置终究会有些许不同。
林叶不管,不问,是因为他觉得小子奈的力气变大了,和她在学周天神术有关。
小孩子总是会有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那可不仅仅是各秘密,那还是一个小小的但完整的世界。
所以当小子奈说出,大概不会发生什么了这句话之后,林叶忽然有一种欣慰。
不知不觉,成长起来的可不只是他自己。
林叶问:“刚才闯出来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他还是会担心,小子奈是不是害怕。
小子奈想了想,回答:“那个叼奶嘴的,比另一个还要沉些。”
薛铜锤不明所以,宁株有些脸红。
因为宁株可是习武之人啊,好歹也在武馆修行几年,可是他居然是被一个小姑娘给举着出来的。
林叶往前边看,远处官道两侧的沟里有人爬出来,朝着另外的方向跑了。
林叶往后边看,一队骑兵已经快到近前。
趁着人还没到,林叶问小子奈:“你为什么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了?”
小子奈看了看前边北野军的营房,又回头看了看云州城的城墙。
她说:“这里可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是的啊,对于埋伏来说,这里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
只有三四里长的官道,就算是在正中间设伏,距离两侧只一二里,以北野军的反应速度,来的必然极快。
林叶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天神术是真的术,是上阳宫至高无上的修行心法,林叶没有丹田,修行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上阳台书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天地两卷,下半部分是人两卷。
天地这两卷,写山川大河,写呼吸吐纳,写大道自然。
人也是两卷,一卷是体,一卷是谋。
按理说,这种东西小子奈应该看不太懂才对,可从她刚才的反应,林叶就知道她非但看得懂,而且学得快。
这时候,那支人数不多,但气势如虹的骑兵到了近前。
为首的是一名校尉,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坐在战马上问林叶:“发生了何事?”
林叶如实把事情说了一遍,他说,大概是要图财的笨贼。
那校尉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那些人逃走的方向:“去拿人。”
他身后分出一半人,大概十余骑,朝着那边催马冲出。
校尉道:“你们可是要去北野军大营?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林叶的回答后,他多看了林叶几眼:“你就是严家武馆的林叶,我是北野军校尉景昇,你们随我走,我护送你过去。”
景昇。
林叶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想,该记住的东西一定要记住,以后大概会用的到,大概也不会等太久。
第七十八章 啥也不是
景昇是一个很英俊的人,眉目硬朗,身上有着边军独特的气质。
他说话办事很干脆利索,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公事公办,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与他相距甚远。
他将林叶等人护送到了北野军大营外边后,交代了几句随即带人离开。
至于那些在半路上埋伏的毛贼是谁,林叶已经不感兴趣。
事情发生自然有其发生的道理,若是奔着你来的,那你不去找答案,答案也会主动来找你。
有景昇带路,进北野军大营也没有太难,而林叶第一次步入军营的感觉,似乎也没有让他觉得很不寻常。
军营里是什么样子他幻想过无数次,真实见到,反而觉得本该如此,所以不必惊讶。
北野军大营占地极大,一个能容十万大军生活训练的地方,而且事事种种还都不能显得局促狭小。
大营中校场一共有七个,最大的那个,可容十万人列阵听训。
每到测武的时候,这最大的校场就会专门用来接待云州的习武之人。
如此庞大的人群想想就乱,而且非但有大量的宗门,武馆,镖局等等等等,还有无数单独的习武之人。
可在这,却没有丝毫的混乱,按照北野军划分出来的区域吃住,井然有序。
倒也不是江湖中人都遵守规矩,而是在北野军大营这,敢不遵守规矩的也就不必再参加什么测武。
每年都会有按捺不住脾气私底下比试的,所以每年北野军大营外边都会挖一些坑把他们请进去。
林叶他们并没有用多久就找到了师父所在,因为每一片区域都是固定的,各州县的人不能随意走动。
见到林叶,也才刚到没多久的雷红柳有些不开心。
她不希望林叶来,尤其是到了之后,听闻了刚刚才宣布下来的规矩,她就更不希望林叶来。
“快回去。”
雷红柳一看到林叶就立刻迎过来,也不听林叶解释什么,只是拉了人就往外走。
“我送你们出大营,好好守着家里。”
林叶见雷红柳这般态度,就知道事情一定又出了什么变故,心中更为好奇。
可他哪里能拗的过师娘,只能是被拉着走,一边走还一边被教训。
“来都来了。”
憋了半天,林叶也只憋出这样一句。
雷红柳:“本就不该来,来了也可以走,再话多,等我回去了把你倒吊起来,吊一天。”
林叶:“那,若执意留下,师娘会吊我几天?”
雷红柳一巴掌扇在林叶后脑勺上:“你觉得你有执意留下的本事?”
就这样,林叶被拉扯着到了北野军大营营门不远处,可才到这,就看到北野军士兵将那巨大沉重的营门关闭起来。
雷红柳急了,冲过去想说些什么,可还来得及开口,无数士兵已经将连弩端起来瞄准了她。
“冲击营门,杀无赦!”
一名校尉喊话的时候,右手也已经按住了刀柄。
林叶立刻将雷红柳拉回来挡在自己身后,他朝着那校尉抱拳:“抱歉,我们这就退后。”
那校尉往下压了压手,所有士兵就把弩也往下压了压,可并没有收起来。
雷红柳看到这般场面,就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师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北野军颁布了新的招募契兵的办法,之前城主府已经宣布过的办法作废。”
雷红柳道:“所有习武之人,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必须全部参加契兵招募,若适龄不报者,按叛国之罪论处。”
林叶笑了。
雷红柳:“你还笑?!”
林叶:“倒也合适。”
雷红柳:“你不觉得合适的有些过分了?”
十四岁就必须参加契兵招募,这个节点,确
实显得有些合适的过分了。
林叶:“我刚才还在想,师娘要带我出大营的时候被阻拦,为何不提及郡主......”
他看了看雷红柳脸色,后边的话不敢再多说了。
这事,十之七八就是拓跋云溪定的。
无论如何,十四岁参加契兵招募都显得早了些,而林叶又恰好十四岁。
事情巧不巧,就看小姨屌不屌。
雷红柳果然狠狠瞪了林叶一眼。
“早晚找她算账!”
雷红柳说完这句话后往四周看了看,她甚至怀疑,此时拓跋云溪就在某处她看不到的位置看着她得意的笑。
她带着林叶往外冲,刚要到大营门口,营门随之关闭,这要说不是拓跋云溪搞鬼雷红柳如何能信。
“你那小姨,也不知道是被你喂了什么药,竟是如此糊涂。”
雷红柳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表面上站在我这边,暗地里却帮你参加契兵招募。”
林叶:“师娘,还是说说规矩吧,此时大概也没办法了。”
雷红柳哼了一声后说道:“所有参加契兵招募之人,在入选之后还要参加比试,按照北野军划分出来的区域,每个区域的第一名,可为契兵百长,所有百长人选还会再进行比试,前十名可为校尉。”
她刚说到这,旁边一个熟人朝着她招呼。
“严夫人,这位就是你们武馆的少年英雄吧,当初你们武馆出事,他一个人守在门外的事,我们都看见了,了不起了不起,少有可为,校尉必然有他一个。”
说话的人正是严家武馆斜对面也开武馆的,人人都称呼他为罗师傅。
雷红柳连忙道:“他?他可不行,启明境一芒的实力,也就咋呼咋呼,不行的。”
正说着,又有一人过来,也和雷红柳熟识,见到林叶后就笑道:“我就说你不能把你这宝贝徒弟藏起来,一个人打翻数十泼皮的小英雄,怎么能不来参加招募,他这身手胆识,绝对是校尉之选。”
雷红柳:“他算个屁啊,一个启明境一芒的家伙,给校尉提鞋都不配。”
话音刚落,莫梧桐迎他们过来,见到林叶就笑:“小师弟,来了就好,抢他一个校尉当当。”
雷红柳一个脑瓜崩儿把莫梧桐弹的龇牙咧嘴:“一边去!”
莫梧桐吓了一跳,想问问林叶师娘这是怎么了,倒也不敢当着师娘的面问。
才往前走了没几步,迎面而来的竟是云州城的府治金胜往。
他所过之处,人人俯身行礼。
这人在云州城那么大的冲突中竟是能抽身事外,要说他全靠溜须拍马才苟得住,谁也不信。
金胜往在人群中走过,笑容可掬,神态慈祥,不管是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老实巴交一当官的。
金胜往见到雷红柳后,也是快走两步上前。
“严夫人也来了啊。”
他笑着问了一声,可这话不是废话么。
和雷红柳寒暄几句,金胜往的视线就落在林叶脸上,然后他朝着四周众人说道:“你们可认识他?”
大部分人,自然不知林叶是谁。
金胜往提高嗓音说道:“在草头山捉拿朝心宗余孽的,便是这位少年英雄,若没有他,后来也不至于查出那般惊天大案。”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惊天大案,可此时谁不知道,府治大人说的是布孤心陷害北野王的事。
连府治大人都这么说,那谁能不赶紧的抱拳叫一声小英雄?
雷红柳见这么多人围过来,连忙大声说道:“他可不是什么小英雄,他也没那么厉害。”
“他啊,启明境一芒,能有多厉害?”
“你们可别再叫什么小英雄了,他本就稀松平常,你们夸他,他回头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众人越夸,雷红柳就越急着辩解。
金胜往笑道:“严夫人你就别
太谦虚了,林叶他什么实力我还不清楚?草头山上,我可是亲眼所见。”
其实他见了个屁,他就没敢进林子,没敢靠前。
雷红柳觉得这事越发的不对劲了。
她对金胜往说道:“大人怕还不知道,林叶丹田已毁,不能修行,所以他真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胆子够大。”
金胜往笑道:“严夫人,你就别再阻拦林叶前程了,他什么实力,可不是严夫人你说了算,等比试的时候,大家可都是要亲眼瞧瞧的。”
雷红柳严肃的说道:“大人,林叶丹田已毁,参加不了比试。”
金胜往微微皱眉:“你不是在说笑?”
雷红柳:“怎么敢骗大人,林叶确实......”
话说到这,忽然有人喊道:“小英雄是不是丹田受损不能修行,去测武不就知道了?!”
“对啊!”
众人都喊起来:“去测芒石测一测不就知道了。”
金胜往道:“那就先去测武吧,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已测过,林叶既然到了,先去那边测过再说。”
雷红柳无奈,只好带着林叶他们往测武的地方过去,她低声交代:“一会儿测芒,你不可尽全力。”
林叶点头:“知道了。”
他想着若是老钱把那药配制出来就好了,可是这么多日子过去,老钱还是没能成功。
要破解上阳宫的凤涎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雷红柳虽然交代了几句,可她也知道,喝下凤涎香后,除了武岳境的绝世强者,谁又能骗的过测芒石。
此时许多人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各区域的人不能随意走动,可去测芒石那边没人管。
等林叶到了的时候,围着的人已经是人头攒动,还不时有人打听着,这少年是谁,竟是如此阵仗。
测芒而已,连府治大人都亲自跟着。
莫梧桐拉了林叶一下:“别担心,随随便便而已,那凤涎香味道其实还不错,酸酸甜甜。”
林叶问:“你测芒多少?”
莫梧桐:“启明境二芒。”
林叶到了近前,有北野军士兵递给他一个小碗,这里边就是传闻中天下不藏英雄的凤涎香。
他面前是一块大概有三尺左右的石台,很平滑,上边雕刻了很复杂的纹理。
林叶把凤涎香喝下,确实有二三分的酒味,也确实酸酸甜甜。
他听闻,喝下去后丹田便会发热,内劲便会不由控制的释放。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了测芒石。
他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也没觉得丹田一热,唯一的感觉就是还挺好喝。
可雷红柳等人全都紧张起来,比林叶要紧张的多。
金胜往也紧张,他可是要在林叶身上押注的,若林叶真的是个丹田被毁的废人,他这一注还怎么押?
之前他有所听闻,但他不信。
林叶闭上双眼,告诉自己心无旁骛,已经到了这一步,顺其自然就好。
此时,测芒石上微微发亮。
雷红柳紧张的眼睛都睁大了,手心出汗,而小子奈比她还要紧张的多,攥着小拳头在使劲儿。
只有一芒,微微发亮。
众人安安静静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再亮起一芒,于是有人吁了一声,这一下,吁声一片。
金胜往脸色很差,看林叶的眼神也已变了。
雷红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吧,我说过了,他就是启明境一芒的实力,他可真不是什么小英雄,就是普通一小孩儿!”
掐着腰大笑。
正笑着,测芒石上那微微发亮的一芒......灭了。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着那测芒石......这是什么?
一芒没有?
不是武者?
第七十九章 每人限量一个
谁能想到这位连府治大人都赞不绝口的小英雄,一芒不满?
围观的人都觉得有些接受不能,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怎么就成了看笑话?
再看府治大人那难看的脸色,他们也不敢笑出声来,有笑话还不能笑,那可真不是个好笑话。
雷红柳没有想到,严洗牛没有想到,莫梧桐他们自然也都没有想到。
林叶也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这测芒石里居然有上阳宫纯正道法之力,修行了周天神术,这一上手他就察觉到了。
这玩意不比那酸酸甜甜的凤涎香好?
关键是,凤涎香还得自己端着杯子往嘴里倒,测芒石中蕴含着的那些纯正道法,是自己往他手心里钻。
“这个,莫不是坏了?”
府治金胜往不死心的说了一句。
雷红柳立刻说道:“怎么会,上阳宫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坏的道理,他就这样,劣徒劣徒,就是劣,不劳各位费心了哈,见笑见笑。”
说完拉了林叶就要走。
此时,就连站在测芒石不远处的一位上阳宫弟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迈步过来,双手贴在了测芒石上。
哎嘿,不亮。
这白衣弟子一脸茫然:“确实是坏了么?”
然后他走到不远处的另外一块测芒石旁边,双手按上去后,那测芒石随即爆发出耀眼光华,六颗星芒瞬间点亮。
这白衣弟子早已突破启明境,所以点亮这启明境的测芒石,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连凤涎香都不必喝。
他朝着林叶招手:“你来这边试试。”
林叶:“怪不好意思的。”
白衣弟子道:“这测芒之事,谁还和你客气了?”
林叶:“是我不大客气了。”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林叶也不能拒绝了上阳宫弟子的要求。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掌心的肌肉动了动,只是谁也看不见罢了。
他不能修行内劲,无法用内劲开闭穴位,但他是百年来第一个被外力开窍的怪物啊。
还是被百年来第一个可以外力开窍的怪物用外力开窍的怪物啊。
不以内劲开闭穴位,他能以肌肉开闭穴位,只是这种事,他就算正正经经的告诉别人,别人都不能信了他的。
闭合双手大部分穴位,只留一处,林叶再次按住了另外一块测芒石,同时将之前吸进来的道法之力注入测芒石中。
他小心翼翼,丝丝释放,总算是让那测芒石只亮了一颗星芒。
这般作弊的手段,普天之下,大概也只他一人才能做到。
别人都是喝了凤涎香之后,控制不住的将内劲宣泄进测芒石中,测芒石感受内劲,冲击星芒。
而林叶是控制着力量只往一颗星芒里边注入,古往今来,他也是唯一。
见自己成功,他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
控制着道法之力的意念便减弱了些,于是那道法之力继续往星芒中注入。
林叶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一颗星芒越来越亮,亮的都让人不能直视,犹如抬眼看着阳光一般。
璀璨到了极致,那一颗星芒突然间就爆了。
人群中不由得出现了一片惊呼,惊呼之后便是安静,因为人们都很无语。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窃窃私语。
“这......算什么?”
“算史上第一厉害启明一芒?”
“这位兄台说的没错,一颗星芒亮到爆,确实是无人可及了。”
“小英雄就是小英雄,一芒星都这么亮!”
因为林叶是府治大人都看重的小英
雄,众人也不好笑话,但这马屁也确实不好拍。
所以能说出一芒星都这么亮的那位,已经算是大才。
另一外大才很快出现,赞道:“不同凡响,果然是不同凡响,亮到爆都没能亮两颗......极致了,这才真是到极致了啊。”
雷红柳脸红。
严洗牛脸红。
林叶倒是觉得还好还好,只爆了一颗。
那上阳宫白衣弟子在这负责看管测芒石,这事他也不是第一回干,世人万千,修行种种,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测芒石被干爆了的事他也是第一回看。
正发呆,就看到林叶一脸真诚的问:“需要赔钱吗?”
白衣弟子也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候,见蓝袍神官聂无羁缓步走来,这位风采神俊的天之骄子一脸笑意。
第八十章 武馆弟子
三师兄倒了,四师兄倒了,五师兄六师兄七师兄......
除了因为年纪最小实力最差还没有上场的林叶之外,严家武馆的弟子全都倒了。
他们倒在了各自对手面前,而且皆是以被碾压之势击倒。
他们的对手都没有趁势再攻,有君子风度,却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姿态看着倒下去的他们。
这个时候雷红柳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她武馆的弟子,在遭受阻击。
有人故意要让她的弟子们失败,没有一人能带着胜利离开这片区域。
而此时,站在雷红柳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脸色平静,波澜不惊。
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也不觉得意外,更不觉得应该值得骄傲。
就在这之前,这个中年男人曾在府治金胜往身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雷红柳认识他,这个人姓崔,城中武馆若要排名的话,严家武馆连前一百都排不进。
但崔家的奉忠武馆至少能排进前十,奉忠武馆的弟子数量,至少是严家武馆的二十倍。
从几百弟子中精选出来一批人,指名点姓的邀请严家武馆的弟子为对手。
如果说这还不是有意为之,那又算什么?
可这是规则之内的事,谁也说不出奉忠武馆的人有何错处。
“严师傅。”
崔向礼朝着严洗牛抱拳:“请严师傅见谅,弟子们都想成为契兵一员,都想奔前程,所以场上出手,不留余力。”
严洗牛抱拳回礼:“是我弟子技不如人,崔师傅不必客气。”
是啊,输的丢人吗?
当然丢人,因为奉忠武馆挑选出来的弟子,他们所挑选的对手,各个都是与他们境界相同的严家武馆弟子,在境界上,不占一点的便宜。
三师兄是启明境五芒,他的对手也是启明境五芒,四师兄是启明境四芒,他的对手也是启明境四芒。
境界相当的却都是被对手碾压击败,没有什么是比这更丢人的。
差距就在于武技和实战的经验。
崔家非但开着武馆,还有两家车马行,一家镖局,奉忠武馆的弟子会轮流行走江湖。
他们的武技要远超严洗牛指点的功夫,更精巧,更灵活。
他们的实战经验更远超严家武馆的弟子,更直接,更有效。
如果是被人以境界碾压,严家武馆的弟子脸上还留着几分体面。
可不是,对方显然就是不想给严家武馆留体面,一分都不给。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在议论纷纷,名声在外的严家武馆,原来只是这样一群酒囊饭袋。
严洗牛大声说道:“我武馆弟子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愧对大家厚爱,抱歉,我也在此宣布,我严家武馆的弟子,退出契兵军官比试。”
林叶还没有上场,第一是因为他年纪小,第二是因为他没有对手。
崔家武馆挑选出来的弟子,就没有一个还在启明境一芒。
事实上,为了对付林叶,崔向礼挑选出来的弟子是启明境六芒,只差一丝便迈入显距。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林叶居然只是启明一芒。
“师父。”
林叶听到严洗牛的话后摇了摇头:“你的弟子,还没有都输。”
严洗牛:“咱们不比了。”
崔向礼此时笑道:“林公子,你师父已经说不比了,你作为徒弟,莫非还要违抗你师父的决定?”
林叶道:“我师父说,退出契兵军官比试,但没有说不打了。”
他迈步走到场中:“我打赢了,也不做军官,如此便不违背师命。”
严洗牛还要说话阻拦,雷红柳拉了他一下,微微摇头示意不要管了。
因为雷红柳知道今天的事,若林叶不站出来,不会就此结束。
崔向礼笑道:“林公子似乎还是启明境一芒?那着实抱歉,我门下弟子,没有人与你境界相当。”
林叶道:“之前所有比试,都是崔先生门下弟子挑战我的师兄,所以不论境界,只说礼尚往来,我当然也可以挑战崔先生门下。”
崔向礼看向不远处的金胜往,这一眼看的很快,像是不经意间一扫而过。
可金胜往对他微微点头后,崔向礼随即回答了林叶:“那好,我这门下弟子全都在场,一个都没有被击败,你要挑战谁,可从中随意挑选。”
林叶走到击败了莫梧桐的那个对手面前,轻声说道:“你。”
这一下围观的人都笑起来,还当林叶有多强,却挑了崔家武馆出场众人中最差的一个。
连崔向礼都笑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小人物,为何能得府治大人青睐。
可就在他们笑的时候,林叶又补充了几句话。
他看着击败莫梧桐的那人说:“你。”
那人笑起来,想说你尽管来,可还没等他说出口,林叶已经继续说下去。
“你,第一个。”
林叶迈步走到另外一人身前:“你,第二个。”
“你,第三个。”
“你,第四个。”
大师兄没在,二师兄没在,陈微微没在,宁株师兄和小师兄薛铜锤不能上场。
严家武馆一共二十五名弟子,除去这五人和林叶之外,剩余十九人都被崔家武馆的人击败。
所以林叶挑战了十九人。
此时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觉得林叶疯了,一个启明境一芒的最最低级的武者,要挑战十九个人。
可这还没完。
林叶看向崔向礼:“我的对手呢?”
崔向礼有一种自己被羞辱了的感觉,他语气不善的说道:“林公子,你已选了十九个对手。”
林叶:“那是师兄们的,不是我的,把你挑选出来要和我打的那个也请出来,他排在第二十,师兄们的靠前,我是小师弟,我的靠后些。”
崔向礼:“我客客气气叫你一声林公子,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林叶:“我不知天高几许,地厚几何,但我知道,天高地厚,不在你家。”
说完后他走到场中站好,看向负责监察的那位北野军百长:“大人,摆香吧。”
那位百长虽然也觉得林叶这是在扯淡,可身为军人,他欣赏林叶的态度。
他吩咐道:“去取二十支香来。”
比试所需的香是特制的,每一支香从点燃到烧尽,精准控制在一刻钟。
这也是每一场比试的规定时间,一刻钟之内,如果胜负明显,自然无需多言,若双方差距不大,是由两位监察决定胜负。
林叶要挑战二十人,就要摆香二十支。
所以这真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林叶天赋绝伦,一个一个打下来,二十支香的时间有几人能坚持的住?
累,也要累趴下。
“百长大人。”
林叶道:“劳烦你看仔细些,我可能会有些快。”
百丈皱眉:“你可别吹牛皮了......年轻人,你勇气可嘉我佩服,为维护师门出头我也佩服,可你若这么吹牛皮,我就不待见你了。”
聂无羁却微笑着说道:“我会看仔细。”
林叶抱拳:“多谢。”
远处高台上,严家武馆二师兄本来是要进场,却被拓跋云溪拦住。
师弟们都败了,大师兄不在,他就该出头。
可郡主说,你沉住气,且先看看你那小师弟如何,若他不行,我自会放你去比试。
此时
见林叶真的站了出来,拓跋云溪眉角一扬:“哥,你也要看仔细。”
拓跋烈靠在栏杆上:“为了看一个小屁孩,你已经拖住我将近一个时辰,你知我军务繁忙......”
拓跋云溪:“委屈你了?”
拓跋烈:“那倒也没有......看就看,不过说好,你耽误我的时间,得用你的好酒来赔我。”
拓跋云溪:“若他不是耽误你时间了呢?”
拓跋烈:“他打赢那二十个,我直接让他做校尉,谁不服气谁来找我。”
拓跋云溪:“校尉啊......起步太低了,不值得我开口求你,还要搭上一坛好酒。”
拓跋烈:“校尉还低?正六品校尉,多少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他才十四岁,你还想让我给他什么?”
拓跋云溪:“将军。”
拓跋烈:“你胡闹。”
拓跋云溪:“我知道啊,我胡闹,你和我谈条件,现在该你和我谈条件了。”
拓跋烈:“最多......监察校尉,位列校尉之上,监察契兵军纪。”
拓跋云溪笑:“那好,你大方我也大方,我出两坛好酒。”
此时,校场上。
那名百长大声说道:“严家武馆林叶,挑战奉忠武馆二十人,摆香二十,依次点燃!此场比试,耗时很长,所有人量力而行。”
林叶看向百长:“点一支。”
百长:“嗯?”
林叶:“一支,二十人。”
他看向自己的对手们。
“超过时间,算我输。”
高台上,还在因为自己能得两坛好酒而开心的拓跋烈,此时眼神一亮。
“这少年,有几分像我。”
摆香。
一刻。
何为史上最强启明境一芒?
一个字......快。
三个字,他妈的......
击败莫梧桐的对手,与莫梧桐境界相当,莫梧桐只坚持了半刻就被击败。
他,一息不到,倒地。
奉忠武馆的弟子们,修行了更为精妙的武技,有着更丰富的经验,可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别说让他们出招制胜,他们都看不清楚林叶在哪儿。
摆香。
香燃四分之一。
场上只剩下林叶还站在那,显距境之下的人,打二十个,对他来说打完了不必喘粗气。
显距境打二十个应该难些,应该到不必出汗的地步。
雷红柳眼睛睁的那么大,她都不敢相信。
“小叶子,你没事吧!”
林叶回头,笑:“没事,克制了。”
那名百长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聂无羁,又看了看林叶,再看看那些被击倒的人。
“胜者,严家武馆......”
他刚要喊出胜者是严家武馆林叶,聂无羁就摇了摇头:“林叶是我上阳宫外门弟子,所以可报上阳宫弟子林叶胜。”
百长一听这个,心里说了声怪不得。
他立刻改口:“胜者,上阳宫......”
林叶:“师门,严家武馆。”
百长又愣住了,本来看林叶已是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此时看林叶,是看怪物中的大蠢比的眼神。
哪有人会拒绝上阳宫?
哪有人敢拒绝上阳宫?
而且还是如此场合,众目睽睽。
见那百长愣神,林叶走到百长面前,面对面,眼睛看着眼睛,提醒:“师门,严家武馆,恩师严洗牛,师娘雷红柳。”
第八十一章 登门拜访
史上最强启明境一芒,把启明境二芒到六芒全打了一遍,在众目睽睽之下。
聂无羁真的是一个又温雅又可爱的人,哪怕这次林叶又一次拒绝了他,他还是觉得林叶那么讨人喜欢。
上一次的时候,上阳宫是打算让林叶入门为正式弟子,这次说的外门弟子。
表面上来看,当然是这次不如上次,外门弟子又怎么能和正式弟子比较?
可是,这分明是上阳宫天水崖的妥协啊。
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
那名已经看傻了的百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面前这少年。
他脑海里只有两个词在来来回回的转,两个词都很准确,但这两个词又不好融合到一起。
一个是牛批,一个是傻批。
当初云州城总捕雷风雷以上阳宫外门弟子身份,就能得众人加倍尊敬。
可这个傻批爆了的牛批小伙,竟是还要专门解释一下他与上阳宫无关。
高台上。
拓跋烈眼睛很亮。
“这个小家伙,直接进尚武院吧,去契兵糟蹋了。”
他看向拓跋云溪:“你这是捡到了个宝贝。”
拓跋云溪摇头:“也不算是很宝贝,毕竟他丹田是真的毁了,不能修内劲。”
拓跋烈像是一怔,这事他才知道。
他有些遗憾:“所以,现在看起来天赋再强,将来把武技练到极致,也只是相当于拔萃境的人。”
拓跋云溪:“一个丹田已毁的十四岁少年,若将来能单纯炼体而堪比拔萃境,不觉得格外了不起?”
拓跋烈:“了不起,可他也只能止步于校尉。”
拓跋云溪:“真堪比拔萃境,不能在北野军中做将军?”
拓跋烈:“北野军的将军多数都在拔萃境,他们能做将军,是因为他们不止于拔萃境。”
拓跋云溪耸了耸肩膀:“以后的事,那谁能知道呢,我曾写信去予心观,问师父这样的少年是否可惜,师父说,世事并无绝对。”
“师父还说,纵然是一个武岳境的强者,敢让一个炼体就堪比拔萃境的人近身吗?”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是武岳境,而且传闻中,他可能已在武岳境巅峰,距离天下无双的赋神境也没多远了。
拓跋烈:“你师父有一句话说的对。”
拓跋云溪:“世事无绝对?”
拓跋烈:“观主说过,拓跋烈啊,你妹子不好管教,你说什么她都不服,尽特么顶嘴。”
拓跋云溪嘴角微微上扬。
拓跋烈叹道:“观主她老人家也不想想,我若管得了,会送去予心观?”
拓跋云溪:“所以呢?”
拓跋烈道:“先去契兵吧,监察校尉给了就给了,我从来不糊弄人,说出去的话就一定算数,至于尚武院......”
他摇了摇头:“以后再说。”
拓跋云溪扶着栏杆看向林叶那边,眼睛里都是骄傲。
她说:“那地方,他想去便去的了,不想去,谁求都不行。”
拓跋烈:“你这是为何?”
拓跋云溪:“因为我第一次给人当小姨,且......当的欢喜。”
场间。
林叶回到雷红柳和严洗牛身边:“师父,师娘。”
雷红柳一把搂住林叶肩膀,然后按住林叶的脑袋就给了三个脑瓜崩儿。
“就你能?就你能?就你能?”
林叶被雷红柳按住,脑袋被夹在腋下,稍稍有些窒息,连呼救都不能。
小子奈站在那看着,觉得哥哥真是可怜,打赢了还要被蹂躏,这武馆,自己是断然不能去的。
等过了一会儿,那百长眼神复杂的走过来,看向林叶说道:“接下来的比试,你不用参加了。”
雷红柳一喜:“他是被除名了吗?!”
林叶:“师娘......”
雷红柳:“你闭嘴。”
然后又看向那百长:“他真的被除名了吗?!大人你快给我一个肯定的说法。”
那百长看着雷红柳,心里有一种突然就解开了谜题的释然。
有这样的师娘,教出来那般又傻又牛的弟子,也就显得合理了起来。
百长道:“接将军命令,林叶被将军定为契兵监察校尉,不必再参加后边的比试,另外,林叶监察校尉军职,不在契兵比试招募的军职之列,不影响其他人继续比试。”
雷红柳:“哪个将军说的?还讲不讲理?我去和他评评理。”
百长:“这个虎逼娘们儿......这位夫人,请你遵守规矩,不然我只能把你们都轰出大营。”
严洗牛拉了雷红柳一下:“你惹百长大人做什么,与人家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那百长听到这番话,觉得还是男人讲理些。
严洗牛道:“这事他说了又不算,他级别不够,咱要闹就闹到更大的地方去,这一闹,就把咱们都轰出军营,取消名额,又不连累人家百长,轰也不是他轰的,皆大欢喜。”
百长大人抬起手,扒拉着自己胸口,他觉得心口这有些揪的慌。
从军多年,军营里那么多人,你说他什么样的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就都没见过。
严洗牛这些话说的可真的是又贴心又闹心呢。
此时,天水崖蓝袍身边聂无羁走到林叶面前,微笑着说道:“恭喜。”
林叶连忙回礼:“谢谢神官大人关照。”
聂无羁道:“我哪里有关照过你,你打赢了比试是你自己的本事,不过,我确实想关照你,但你没收。”
由蓝袍神官当众说出林叶是上阳宫外门弟子这句话,这便是聂无羁的主动关照。
然后被这虎批当场给驳回了。
可聂无羁不生气,甚至连一点点不开心都没有,毕竟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典型的优秀人才。
林叶的举动在他眼中,唯一稍显不足的便是幼稚。
可一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幼稚一些难道能算是错?
聂无羁道:“上阳宫外门弟子的身份,你以后愿意提就提,不愿意提及就不说。”
林叶回头看了看雷红柳和严洗牛,然后回答:“若以后提及,也会很久。”
聂无羁:“大概多久?”
林叶道:“看我师父和我师娘都挺健康。”
聂无羁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又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失礼,回身擦了擦笑喷出来的口水。
“随你。”
聂无羁道:“天水崖给的东西,便不会随随便便收回去。”
林叶俯身:“多谢。”
他是真的很感谢这位蓝袍神官,因为林叶能感觉到,聂无羁只是单纯的爱才。
“回吧。”
聂无羁道:“消息若传遍校场,必会有人不满,也必会有人找你麻烦,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就不会少了黑招,你们早些回去也好,不过树大招风,招募大会之后,应还是会有人去武馆寻你,你们都多小心些。”
他说到这,不等林叶说话,忽然间多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现在也是校尉了。”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走路的姿势都显得那么潇洒飘逸。
薛铜锤看着聂无羁走远,眼神里都是仰慕,然后他问谢子奈:“比你哥帅气不?以后我也要做这样的男人。”
子奈看了看他嘴里的奶嘴,懒得理他。
林叶此时却还想着聂无羁临走之前那句话......你现在也是校尉了。
这话,绝对不仅仅是一句恭喜,尤其是,那个也字。
就在他还回想这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和林叶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缓步走来。
瞧着身材也差不多,只是没有林叶长的好看。
嗯,天下间十几岁这个区间段比林叶好看的,大概一个都没有。
“林公子。”
这少年抱拳:“我叫崔景临,之前你击败的都是我师兄,因为我不在这个区域比试,所以未能亲眼目睹林公子风采,以后得空,我到武馆拜访。”
他说我不在这个区域比试的时候,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奉忠武馆的弟子许多人在这边,他不在,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不是启明境。
林叶抱拳回礼:“别来了。”
天下间,十几岁这个区间段的人,要说不会聊天,大概也没人比得上林叶。
崔景临皱眉:“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叶觉得自己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别来了,不就是别来了吗?
可人家问,林叶只好又回了一句:“别来了的意思是,别来了。”
崔景临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
“林公子是觉得,我不配拜访你?”
林叶道:“武馆是我师父师娘的,你若要到武馆自然是拜访我师父师娘,怎么能说是你不配拜访我?”
崔景临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以后有机会,我到林公子家里拜访,如何?”
林叶:“嗯,别来了。”
崔景临笑了。
他问林叶:“林公子,莫不是怕?”
林叶轻轻叹了口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到崔景临身边说道:“不如这样,你在家等我。”
崔景临道:“那就静等林公子登门。”
林叶转身往回走,崔景临大声说道:“既然林公子不愿现在与我比试,那我就在奉忠武馆等你了。”
他明明没有提到过现在比试,此时大声说出来,便是让人错觉是林叶不敢与他现在比试。
这种心机,林叶不喜。
林叶这样的性格,不喜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忍。
于是他回头。
崔景临见林叶如此反应,知道林叶被激怒了,若此时林叶主动出手,也就触犯了北野军不准习武之人私下比试的军规。
每年,北野军大营外边都会挖一些坑。
他只要激怒林叶,且自己不还手,纵然不会处死林叶,林叶这刚到手的校尉也就飞了。
林叶再次走到他身前,没出手,只是问了一句。
“你父亲知道你来找我吗?”
崔景临脸色随即变了变。
林叶道:“如果他知道,没阻止你,那么他犯错了,如果他不知道,那么你犯错了。”
他抬起手在崔景临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回去告诉他,待我到奉忠武馆登门拜访的时候,最好奉忠武馆满门弟子皆在,今日你们打我满门师兄,来日还你一个满门。”
然后他抬起手,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取了手帕,仔细擦了擦他拍过崔景临肩膀的手,然后把手帕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筐。
因为这筐,林叶心情好了许多。
筐,大福狗生产。
第八十二章 那就大家一起丢人好了
府治金胜往觉得有些头疼,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丹田都毁了的小孩子,真的值得那些人在乎?
站在他身边的崔向礼也在头疼,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丹田被毁的小孩子,为什么后台这么硬?
唐久找到他的时候,对他的要求只有一点,让奉忠镖局的人在和林叶比试的时候放水。
但这个水,要放的有水平才行。
先要把严加镖局其他弟子都击败,而且是碾压性的击败,不留情面。
这场面下,等到林叶站出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有气概。
然后崔向礼挑选出来的那个启明境六芒的弟子,以被碾压之势输给林叶。
如此一来,林叶当然是大放异彩。
可这事的结局呢,林叶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大放异彩。
他们超额完成了府治交给他们的任务,可崔向礼却开心不起来。
放水让人家赢的漂亮,和被人家真的赢的漂亮,是两码事。
金胜往的不开心在于,他想利用林叶,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讨郡主欢喜。
城主布孤心还在大牢里关着呢,至于什么时候送往歌陵,还需天子旨意。
金胜往要想自保,和林叶搞好关系是手段之一,但这也并非他唯一目标。
相对来说,一边是城主布孤心,一边是北野王,一边是上阳宫,他当然是个小人物。
但他这小人物,可不想成为大人物博弈的牺牲品。
夹缝里求生存,哪有那么容易。
金胜往现在的感慨在于,他想利用自己这府治的身份,来布置一个小局。
简单,就是先让崔家武馆的人把林叶的高度捧起来,然后再用另外一个安排,让林叶放松警惕。
然后他才发现,要捧林叶的人,他排队都排不上......一个郡主,一个上阳宫,令人头疼。
“大人......”
崔向礼脸色难看:“那林叶说等契兵招募之后,要来我武馆拜访,还说让我武馆全员在场......”
金胜往道:“这事回头再说。”
崔向礼连忙跟上去,语气凄凉:“大人,可别回头再说啊,这林叶有郡主给他撑腰,真要是来了我们武馆,我们打还是不打?真打还是假打?”
金胜往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在校场上比试,你们打还是没打,真打还是假打?”
崔向礼不说话了。
打了,真打,没放水,全军覆没。
那林叶的大放异彩,就是踩着他们奉忠武馆的脸放的。
这正是他忧心之处啊,那林叶一看就不是个善人,眼神里都是有仇必报的光。
崔家生意做的再大,也不敢得罪北野军,那位大小姐一句话,也能让他的家产变成一叶浮萍随水东流。
“大人,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崔向礼苦着脸求金胜往。
是,没错,唐久去他家的时候,给他画了一个大饼,超级大的大饼。
因为这个大饼,他才答应了唐久的要求,而且也会做出既然要赌就赌大一些的判断。
现在情况不对劲了,他不能为了这赌大一些,真把自己毕生心血都赌进去。
这才刚赌,还没见赌局各方亮底牌,他崔家就成了被弃掉的牌面,那还怎么赌个大的?
金胜往脚步一停,看着崔向礼说道:“你应该不是个健忘的人。”
崔向礼连忙道:“是是是,大人交代的事,草民一样都不敢忘。”
金胜往:“那你
应该记得,府丞牛勤落案的时候,他的账册上,你们崔家也在其中,若非我拆了那一页纸......”
崔向礼脸色变了变,不敢再说什么,只敢在心里骂街,骂的是十个字里有七个妈的那种。
金胜往道:“大会之后,林叶要去你武馆里打,你真打就是了,打输了要服气,打赢了也别怕。”
崔向礼:“真的?”
金胜往道:“我最喜欢的对手,就是光明磊落那一类,他们赢了不会继续欺负你,他们输了不会记恨你。”
说到这,他拍了拍崔向礼肩膀:“你能赢就赢。”
说完迈步走了。
崔景临等府治大人走远后,俯身问:“父亲,孩儿怎么觉得,这府治大人是要坑咱们家。”
崔向礼道:“咱们有后手,倒也不太担心。”
此时的他,也没了在金胜往面前那种凄苦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神态。
他问:“你有把握赢林叶吗?”
崔景临回答:“有。”
崔向礼道:“那就赢他。”
崔景临:“不会有麻烦?”
崔向礼:“林叶的运气为什么那么好我不知道,但他已经被捧的格外高,你若赢了他,你便也在那么高。”
崔景临笑:“父亲说的是。”
远处,林叶走了一圈后回来,心情更加好了起来。
整个演武场,所有垃圾筐都是大福狗编的,这生意做到北野军中来了,当然值得开心。
可高恭没有提及过此事,就说明从大福狗采购这些竹筐的人,并没有表明身份。
所以这事,当然也是他小姨授意。
严家武馆的人都离开了校场,他们的比试已经结束,只是多多少少都有些郁闷。
他们郁闷不是因为他们都输了只有林叶一人赢,而是他们苦学之下还技不如人。
出校场之后,他们雇了车回城里,众人也都没怎么说话。
雷红柳和严洗牛对视一眼,都想着回去之后,应该好好鼓舞一下这些孩子的士气。
与此同时。
北野王拓跋烈回到中军大帐,显得有些疲惫,坐下来后就重重的缓了口气。
打开桌子上的名册,里边是已经定好的,所有契兵军官的名单。
没有林叶,但他可以加上去。
只是他提笔写上这两个字而已,对于那少年便是平步青云,而对于他身份来说,便是这般的随手拈来。
至于这所谓的比试,只是走个过场,所有军官都是他选派的人,以江湖身份参加,也不过是为了堵上悠悠众口。
因为布孤心的事,他越发觉得,一定得在云州城里布置一支可以调用的军队。
而且这支军队,表面上来看要和北野军无关,他不想下次被人陷害的时候,还这般头疼。
只要他还是北野军大将军,陷害他的人就不会断,只是这个城主和下一个城主之间的区别罢了。
还不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玉天子。
这十年来,玉天子就喜欢用这样的小手段来玩儿,拓跋烈与天子,都是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候,一名年轻的校尉进了大帐,肃立行军礼。
“大将军,事情查的差不多了。”
拓跋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叫景昇的年轻校尉,是他认为的可造之材。
拓跋烈道:“说。”
景昇道:“林叶从无为县来云州城,到现在才半年多些,他是已故大将军刘疾弓遗孀的养子之一,也是最小的养子,在无为
县,人人称他为老幺。”
拓跋烈闭上眼:“怪不得了,是刘夫人教出来孩子。”
景昇道:“属下派人在官道上测验了一下,林叶虽然年少,但冷静,聪明,反应很快,是个好苗子。”
拓跋烈闭着眼睛说道:“大将军刘疾弓没有子嗣了,他的四个儿子,都战死在疆场了......呼......”
拓跋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交代下去吧,对林叶多关照些,但不要被他看出来,刘夫人有傲骨,我多年来数次派人接她,她从不答应,她教出来的孩子,又怎么会少了傲骨。”
“当年怯莽军自大将军刘疾弓往下,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六人都死在那一战中。”
他缓缓说道:“你们都该知道,那一战怯莽军被四面合围,娄樊人兵力是怯莽军二十倍。”
“杀至最后,娄樊人死了至少七八万,最终还是靠放烧山这种卑鄙手段......”
拓跋烈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娄樊人前前后后损失过十万,他们杀害了刘疾弓,拼光了怯莽军,因为这个,连娄樊皇帝都说是大胜。”
他睁开眼睛:“我与刘疾弓不同军,却同袍,刘夫人的老幺既然要穿军装,那就穿的漂漂亮亮,故人之后,当有故人风采。”
景昇俯身道:“属下遵命。”
拓跋烈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景昇再次行礼,躬身退出大帐。
拓跋烈自言自语道:“妹子,你大概早就知道了吧,所以你才这样待他,你不和我说,是怕我知道了,忍不住宠他,你就没的可宠了?”
他笑了笑:“那就比一比。”
大营外边,几辆天水崖的马车正在返回的路上,其中那辆红色的马车格外惹人瞩目。
马车里的,当然便是天水崖司座神官大人。
“人家又驳了你面子?”
司座神官一脸讥讽。
他作为师父,一点儿都不愿意给自己的弟子留情面。
聂无羁倒是无所谓。
他笑着说道:“倒也不算是又驳了,毕竟没拒绝。”
司座神官哼了一声:“天水崖的面子,被你弄的都廉价起来。”
聂无羁道:“若真如此,要怪也怪不到弟子头上,是座师知道他是刘大将军遗孀养子,所以让弟子去关照。”
第八十三章 还是赌大些
少年人总是会有些不成熟的少年心性,只会看到妙处,看不到坏处。
且只要看到了妙处,幻想到了更妙之处,心里的痒就会压不住。
自从父亲崔向礼说一句他可以赢林叶后,崔景临就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林叶现在名声在外,整个云州城里的年青一代,都无一人可盖过他的风头。
若自己可以呢?
每每想到此处,崔景临就仿佛自己已经站在高处,接受众人欢呼。
有人对他说,你现在看到的是十几岁的光华,等到将来你再大一些,看到的才是整个人间的璀璨。
赢下林叶,不会得到整个人间的璀璨,但最起码这十几岁的光华,可以让他照耀云州。
可他又觉得,万一输了呢?
虽然他父亲说过,输给林叶这样已名满云州城的人不算丢人,可他还是觉得不丢人最好。
于是,他便开始找些歪门邪道的办法。
他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崔向礼就对他说过,光明和黑暗是相对的,并不是相悖的。
表面上越是光芒万丈的人,他脚下的阴影就越重,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就越多。
按理说,他们崔家非但有大量明面上的生意,日进斗金令人艳羡,暗地里还有更多见不得光的产业,比明面上的生意赚钱要多的多了。
这歪门邪道的事,他只需一声吩咐,便会有许多人愿意领他的赏钱。
可他又不敢,因为这事不能让他父亲知道。
有人交代过,绝对不能让他父亲知道,不然这事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当初府丞牛勤的许多生意都是崔家在经营,恰恰是因为如此,金胜往才会把那账册上摘下来一页。
崔家得保,金胜往就有数不清的钱财来路。
所以崔景临就算年纪不大,可他对于暗道上的事了解并不少。
他知道,谁能在比试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帮自己一手。
这个院子的破旧让崔景临觉得有些不适,看一眼这院子,就仿佛看遍了人间疾苦。
他住惯了高门大宅,吃惯了山珍海味,这院子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尤其是一进门就闯进鼻子里的药味儿。
可住在这样一个破旧院子里的人,在云州城的地下世界赫赫有名。
“你就是钱先生?”
崔景临问。
即便是他客气的时候也还皱着眉,因为他不仅仅闻到了药的气味,还隐隐约约闻到了那老头儿身上似乎即将腐朽的气味。
钱老头儿懒洋洋的回头看了一眼:“请问这位公子,找我何事?”
崔景临示意手下亲信把住门口,不准其他人进来,毕竟这事也说不上光彩。
“钱先生,我想找你买些药。”
听崔景临这样说,钱老头儿又看了看崔景临脸色,于是脸上便有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随便从架子上抓了一包药扔在柜台上:“这个猛,吃了之后过两刻再办事,保证有效,无效退钱,若不能连-战一个时辰,你把我家里砸了都行,就算已可海纳百川的女人,也会被你征服。”
这话说的不止一次,张嘴就来,只是怎么听怎么显得敷
衍。
毕竟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他买这个药,当然,这都是信得过的朋友之间,才会有的推荐。
崔景临道:“钱先生误会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是想......”
钱老头儿道:“唔,明白,十个来我这买药的,八个都说自己不需要,不是男人用的对不对?”
他又抓了一包药扔在柜台上:“这个,女人用的,吃了之后只需一刻便会起效,铜墙铁壁的女人,也会海纳百川。”
崔景临皱眉:“我也不是要这个。”
他摘下钱袋子放在桌子上:“我听闻钱先生配药无所不能,我想买些让人打架打不赢的药。”
钱老头儿看了看那钱袋子,又看了看崔景临。
“公子这个年纪,不应在乎比武场上的输赢。”
钱老头儿把袋子推回去:“况且这修行上的事,老夫不碰,这是老夫的规矩,所以公子凭本事去比试吧。”
崔景临从怀里又取出来一张银票:“我再加五百两,足够你美美的活几年。”
钱老头儿:“我想知道,公子要和谁交手?”
崔景临:“你不必知道。”
钱老头儿:“那你去别处问问吧,我这里没有。”
崔景临回头招了招手:“关门。”
他手下六七人进门来,把钱老头儿家的院门也关上了,还把挡木插好。
“老头儿。”
一个手下上前:“我知道你什么都能做,你干这种事,赚这种银子,就别他妈的还想立贞-节-牌坊,我家公子给你面子,你就要接住,若不识抬举,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钱老头儿笑道:“江湖上的人,不管是上三流还是下九流,都知道不碰郎中的道理。”
那人上前,直接一个耳光扇在钱老头儿脸上。
啪的一声,钱老头儿嘴角就见了血。
崔景临道:“钱先生,这样吧。”
他又取出一张银票:“我再加五百两,你把药配好给我,我以后不再来,也保证以后无人找你麻烦,且我只需说句话,整个云州城内黑道上的人,也都会给你几分面子。”
钱老头儿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角。
又叹了口气。
他说:“往前数十年,我脾气还很大,往前数二十年......”
啪!
崔景临的手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这次更狠,打的钱老头儿鼻子都冒血了。
“吹你-妈的什么吹,给脸不要。”
那手下一把揪住钱老头儿的衣服:“我再说一遍,听我家公子的话,不然今天就埋了你。”
钱老头儿想着,自己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会被人打出血,还有血可以流......真是好事啊。
别人不懂他,他懂自己。
他问:“公子要打的对手,一定远远比你强吧?”
钱老头儿堆起笑容:“所以不知道要用多大劲儿的药?我问公子对手是谁,是想知道配药所需剂量,万一药劲儿太大死了人,不好。”
崔景临道:“若刚才你好好说话,何必挨打。”
他说:“我要打的
对手,境界并不高,但武技极强,速度奇快,光靠肉身,便有近乎显距境的力量。”
钱老头眉角微微一抬。
他又问:“那请问是多大年纪的人。”
崔景临:“与我年龄相当。”
钱老头儿明白了。
他回身走到架子那边,一样一样的取药,一边取一边问:“公子要的,是只让他身上无力的对吧?”
崔景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钱先生,有没有一种......他吃了,比试的时候只是发不出力,但过后才会毒发身亡的药?多过几日才死,最好不惹麻烦,毒死,但不被人查到是毒死。”
他直起身子:“就看起来,像是病死的,就是那种......暴病。”
钱老头儿沉默下来。
之前那打他的人又上前,一把揪住他头发:“老头儿,公子问你话呢!”
钱老头儿点头:“有。”
崔景临:“那你配吧,手脚快些,我在你这里不舒服,熏的有些头疼。”
钱老头儿叹了口气:“其实,只是比试,不必非要了人家性命吧,尤其是公子这个年纪,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前路上许多风景,还未看过,得饶人处饶了人,对自己也好。”
崔景临:“我也不想,可有人想。”
他说的是实话,若非如此,崔景临也不至于亲自来这种地方,找这样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儿寻药。
那人告诉崔景临,林叶必须死,如果他想办法除掉了林叶,那么以后他的路,会被安排的稳稳当当。
他想做官,那以后便会一身锦衣,他想从军,那以后便顶盔掼甲。
那个人没有找他父亲,直接找了他。
当然,这个人也给出了理由,因为崔向礼年纪大了,未必敢下手,毕竟林叶背后还有一位郡主。
但年轻人,为了自己前程不该怕这些,富贵险中求的勇气,年纪大的人已经不具备了。
少年人才有锐不可当,少年人才有一往无前。
崔景临之所以信那人的,是因为那人的话,比府治金胜往的话还要有分量些。
这个人,有着崔景临必然信任的身份。
此时此刻,崔景临脸上有些淡淡的悲悯之色:“钱先生说的对,我这个年纪,本该不染生杀,也不该赌。”
他语气一转:“可到了必须要赌的时候,那就赌一把大的,所以死个人,死就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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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头儿把配好的药放在桌子上:“公子,我还是多劝一句,这药用过一次,公子以后就变了。”
“哈哈哈哈......”
崔景临大笑:“钱先生心地不错,你这话我收下了,我也会待你好些。”
他示意手下人拿了药,然后把钱袋也银票都收回来,他背着手转身往外走:“送老人家走的时候手脚麻利些,别让他受罪。”
崔景临手下那六七人,随即进了屋门,似乎是不敢让他们公子见了血腥场面,有人回头把屋门关好。
崔景临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空,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口鼻。
这里,真臭啊。
活在这的人已经很惨了,死在这的人......那是真的更惨。
第八十四章 这事
在云州城最不起眼的一片民居中发生了命案,却引起了云州城内江湖上的震荡。
换句话说,江湖高处风平浪静,可江湖这低处暗流涌动。
高处是风光啊,风光的人大概不会太在乎这样一个人是死是活,他们也不大在乎江湖低处的人是死是活。
死者是一位老人,邋遢,懒惰,孤僻,街坊四邻似乎也都不怎么喜欢他。
老人死的极惨,应是被打死后又纵火焚烧,只剩下一具焦尸,黑炭一样。
他的房子也被烧了,大概是行凶者为了隐藏自己,干脆就一把火点了。
街坊四邻都关紧了院门,或许是因为他们此时此刻都有些怕。
云州府总捕唐久站在院子里,用手帕捂着口鼻,这难闻的气味让他几次差点吐出来。
本来这院子里就不干净,气味就刺鼻,这烧过之后,便如人间炼狱。
他从很早以前就跟着前总捕雷风雷办案,云州这样形势复杂的地方,命案并不稀奇。
说每天都有人不正常的死可能会有人不信,可却没人怀疑云州城每年不正常死的人会有几百。
所以唐久很早之前就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各种各样的尸体,不再会有如常人那样大的反应。
可是这次,杀人者过于残忍了。
那具焦尸蜷缩在角落处,连仵作都不愿上前检查,毕竟一碰那烧透了的肉就会往下掉。
唐久当然知道这个死去的老人是谁,一个不起眼的,却又被很多人奉若神明的卖野药的。
官府查得严,那些江湖客打架斗殴受了伤,不敢去正经的医馆诊治,多少人是得了这钱老头儿的救治才活下来。
尤其是这云州江湖中最底层的那些人,他们其实没钱也没势,这钱老头儿就是一次一次把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
唐久往后看了一眼。
巷子里全都是人,密密麻麻,这是一群平日里见到捕快必然会躲着走的黑道底层小人物。
可他们此时就站在那,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这小院。
他们身上可没有绫罗绸缎,甚至很多人衣服都破旧不堪。
他们是底层,也是被底层老百姓们厌恶和惧怕的人,他们代表着丑陋和肮脏。
他们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刺青,伤疤,还有他们经历过各种刺青和伤疤之后依然在的桀骜。
唐久第一次在面对这些底层黑道中人的时候,感到了些许惧意。
他摆了摆手:“让他们走。”
几名捕快随即朝着那挤满巷子的人过去,朝着他们呼喊,可那些人无动于衷,依然死死的盯着这小院。
“走!”
一名捕快怒极,用鞭子抽打在最前边那汉子身上,鞭子留下一道血痕。
那汉子咧了咧嘴,疼,但没出声。
他只是看了打他的捕快一眼,然后视线就又回到了那小院中。
捕快更加愤怒,他抬起鞭子要打第二下,巷子后边更多的人开始往前挤。
另外一个汉子迈前一步:“别只打他一个,轮着来打,但我们不走。”
于是,这打人的捕快也有了些惧意。
唐久问仵作:“还要多久?”
仵作为难的回答:“实在是没法验尸,要不然先把尸体装起来运回府衙?”
唐久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运回府衙?
外边越来越多的人会一路跟着去府衙,府治大人
必会勃然大怒。
这些底层黑道聚集在府衙外边成何体统,他们要的不是官府给个说法,他们要的是这具尸体。
唐久让仵作不要再验尸,他走到小院门口,看着那些汉子说道:“尸体交给你们了,案子我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些挤满小巷的汉子们开始往两边挤,给唐久他们让出来一条能过去的路。
唐久带着官府的人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过,像是走在丛林中,四周都是红了眼睛的野兽。
这些汉子们粗糙,野蛮,欺负过人,也被人欺负过,他们代表不了云州的文明。
官府的人走了之后,这些汉子们默默的走进院子里,默默的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
有个络腮胡的汉子在口袋里使劲儿掏了掏,掏出来所有的家当......几十个铜钱。
他跪下,磕头,把铜钱放在地上,然后让开位置往后退。
下一个人过来,跪下,磕头,掏干净了口袋,放下几个铜钱,再让开位置,再来下一个。
一个一个,这群最不尊重秩序的人,此时此刻,秩序井然。
钱爷走了,活着的时候不大体面,走了,得尽量让他体面些。
可是啊,一口木头好些也厚些的棺材就要十两八两的银子。
若是用名贵的木头,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因为他们这些人,似乎天生和名贵无关。
这样一群没有体面的人,在给一个没有体面的人,准备办一场体面些的葬礼。
这样的场合,似乎就不该有体面人出现。
直到,那个一身素白的少年到了,这巷子里的颜色就好像变得明亮了些。
林叶是在武馆听说钱老头儿被人杀了的消息,他默默的转身往外走。
师娘雷红柳连忙问他:“你要去哪儿?”
林叶回答:“去送送。”
雷红柳说:“那样的地方,今天不适合你去,要不然等过两日,师娘陪你一起去坟前烧纸?”
林叶回答:“今天去。”
他回家,换上了那一身他给瞎子叔儿和瘸子叔儿送行时候做的白衣。
他走在前边,高恭他们跟在后边,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戴了孝。
他们还带来了一口棺材,一口能在云州城里买来的,现成的,最好的棺材。
巷子里那些黑道底层的人大部分不认识林叶,因为隔着一个世界呢。
他们有人认识高恭,他们人人都是高恭,只是高恭后来不是他们认识的高恭了。
他们曾经嘲笑过大福狗这可笑的名字,也都在私底下羡慕过高恭,过上了体面人的日子。
林叶走到巷子口,那些汉子看着他,觉得来了一个外人。
林叶不在乎他们的目光,当然也就不在乎他们目光中的敌视。
每个世界都排外的,风光的是,不风光的也是。
他在巷子口跪下来,磕头,起身,走一步,跪下,磕头,起身,走一步,跪下,磕头......
于是,这群汉子们又挤了挤,给林叶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林叶一路磕头进院子里。
那具焦黑的蜷缩的尸体还在角落处,没人敢碰,也没人愿碰。
林叶俯把带来的白布铺好,把尸体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放在白布上,再抱起来,放进棺木中。
他的白衣上,面目全非。
然后他安排人准备后事,一样一样,一件一件,全无疏
漏。
汉子们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少年为何如此熟练?
入殓,上供,烧纸钱,磕头,出-殡。
这本不该是一日之内完成的事,可钱爷那个样子,谁也不愿意他多在人间,入土为安。
日上三竿,送行的队伍上了大街。
街口,坐在茶摊上喝茶的唐久看到了那少年,忍不住皱眉。
“明明已经在干干净净的地方,何必要去沾染那一身污秽。”
他说的不是林叶白衣上的脏,而是那些黑道底层,在唐久眼中,他们都是污秽。
林叶已经被任命为契兵监察校尉,和这些黑道底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觉得如果沾染过多,那林叶也就没法干干净净,他也觉得这道理,林叶应该懂才对啊。
已经走上那条明光大道,何必要侧头看看大道两侧水渠里的东西。
出-殡的队伍好长好长啊,一个孤单的,被人嫌弃被人厌恶的老头儿,却显得家里人丁兴旺。
他们出了云州城,到了城外,选一处风水应该还不错的地方,把棺木葬进去。
土坟立起来后,林叶在坟边跪下来,不是朝着土坟跪,而是朝着那些汉子们。
每个人都上来磕头,林叶给每个人按照孝子的礼磕头回礼。
天黑,人群逐渐散去,林叶在坟边坐下来,手拍了拍土坟。
“上次我跟你说,拿了那些银子,就换个地方去做富家翁,去快活,你笑笑,说我还小,不懂你的快活。”
林叶说:“看到那么多人给你送行,我现在懂了,你不是想卖野药,你只是想给那些只买得起野药的人一个希望。”
他带来了一壶酒,一直挂在腰上,此时才摘下来,慢慢的洒在坟前。
林叶说:“你应该也算个菩萨吧。”
说完这句话林叶就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坐在那,一直到天亮。
天黑之前许多人回了城里,是因为天黑城门就会关闭,他们回去还有事要做。
他们并非都是孤家寡人,大概也会有人拖家带口,他们来是给钱爷一个交代,他们回去也是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事,出了殡,封了土,起了坟,但没完。
林叶等到天亮后回城,他昨天回家的时候就和小子奈说过,夜里不回来了,早晨回。
路边,高恭他们都在等着他,大福狗现在有数百人,也都在路边等着他。
他们见林叶走过来,纷纷起身,林叶到近前的时候,高恭带头,数百人同时俯身。
“当家的!”
林叶说:“辛苦了。”
然后说:“再辛苦些,把人找出来。”
“是!”
数百人整齐应了一声。
他们往回走,快到云州城城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昨天来送过钱爷的汉子们又回来了,大概是不约而同吧。
比大福狗的人要多多了,看起来,规模至少要在五倍以上。
他们没有堵着城门,分列在官道两侧,每个人的胳膊上也都缠了孝。
林叶回来的时候,这群汉子们整齐的俯身。
昨日,林叶以孝子礼给他们一个个的磕头还礼,今天,他们向林叶行礼,是因为他们都知道。
这事。
他妈的。
没完!
第八十五章 传奇
天色微暗,院子里光明尚存,因为院子里的人正在抓出微光,不让它溜走的那么快。
林叶坐在板凳上教小子奈读书,学认字已这么久,小子奈又聪明,所以总是会给林叶一些惊喜。
林叶随意选了一首诗词给她,让她读过后来解释,小子奈摇头。
林叶:“是看不懂?”
小子奈摇头道:“诗中-山水我都知道,可诗中-山水我从未见过,所以是懂了,也是不懂。”
林叶想着,那以后带你都去看过。
他却没说出这句话,而是在子奈的头上揉了揉,起身道:“夜里我还要出去做些事,你早些睡。”
子奈问他:“早晨会见你吗?”
林叶点头:“你醒来,便在你眼前。”
子奈伸手:“击掌。”
林叶笑了笑,与他击掌。
七天前,钱爷死了。
整个云州城里的黑道底层都在找人,可是从前两日开始,忽然间风向有些变动。
那些汉子们各自的大哥,从一开始支持把人翻出来,到后来变成了阻止。
说法也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说是人已经死了,没必要牵扯太多精力,还有许多自己的事要做。
所以查这事的人,这几日已经锐减了一半还多,不是那些汉子们冷了心肠,而是他们也要为自己打算。
有一半人还在,这一半人中的一多半,没有什么老大管着,他们独来独往,或是三五成群。
还有一小半是觉得若此事老大都不管了,那老大还算什么老大?
他们这些人,有几个没得过钱爷恩惠?
他们穷苦,受了伤,没钱拿药,去找钱爷,从没有被拒之门外过。
为生活他们可以低一些头,可为了恩义,他们可以把头再昂起来。
夜深人静,林叶站在梨花亭里,高恭站在他身侧,不断有人回到梨花亭把新得到的消息送来。
七天了,每天夜里林叶都会在这里,他不去打探消息,是因为他对这云州城里黑道上的人,还不够熟悉。
那些汉子们得知消息的渠道,要比林叶多的多,他站在这听,然后判断哪些消息有用。
一个刀疤脸的汉子急匆匆回来,跑到林叶身前:“小爷,我刚在惠远赌场得了个消息。”
他走近些说道:“有人说看到过,就在钱爷遇害的那天,奉忠武馆的崔景临曾经出现在那一带。”
林叶听到这话,那个叫崔景临的少年面容就出现在他脑海里。
“查过这个人了?”
林叶问。
刀疤回答说:“问了问,赌场的人说原本崔景临隔三差五就会去那赌,可钱爷出事后,这崔景临也恰好有七天没去过了。”
他刚说完,又有一人跑回来。
这汉子有个绰号叫跳蚤,虽然没有修行过,可他野路子的轻功身法着实有些厉害。
跳蚤到近前道:“小爷,我打听来一些事,和钱爷的事好像有些关联。”
他说:“崔家的人在黑道上势力很大,合花会就是崔家的字头,并且和飞鱼堂,青鸟楼,这两大势力之间,也有生意往来。”
“最近合花会的人也在找人,可奇怪的是,他们四处找,却没有请人帮忙。”
跳蚤道:“这不合道理,如果合花会想找谁,只需把消息散给各字头的老大,一起帮忙找,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能给捞出来。”
林叶点了点头:“让兄弟们留心崔家,尤其是留心崔景临,不要四处去打听,暗中留心就是。”
跳蚤应了一声:“小爷放心,我跑得快,
很快就把这事告诉大家。”
刀疤和跳蚤同时抱了抱拳,一起走了。
高恭问:“小爷,这崔景临看来嫌疑最大,大概是杀了钱爷后藏起来了。”
林叶道:“先找这个人。”
高恭应了一声:“那我也去和兄弟们说一声。”
梨花亭里只剩下林叶自己。
崔景临一定不是躲起来了,没这个必要,躲起来,恰恰不就是在告诉别人他有嫌疑?
崔景临去找钱爷,大概......
林叶深呼吸,大概和他有关。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招摇铃声,已经夜深,寻常人可是不敢上街的。
云州城有宵禁,到了时辰还在大街上的,会被直接拿了下狱。
所以盛夏夜里出来纳凉的人,听到铜锣响,便会收起懒散,急匆匆回家去。
街上稀稀拉拉的气死风灯也不够亮,只看到那马车从黑暗中来,看不到车上的标徽。
车在梨花亭不远处停下来,车夫朝着林叶招手:“你,过来说话。”
林叶没理会。
车夫像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又遇到个刺儿头。
他说着话从车上下来,这一站直了身子才看出来,此人竟是高大到让人吃惊。
按照大玉的度量来说,寻常男人差不多五尺到六尺身高,这个家伙可能至少七尺半,甚至可能有八尺。
他走到梨花亭外边,若不低头都进不来,若一伸手就能把梨花亭的顶子掀了。
这样一个人,一巴掌,大概就能将一匹马扇躺下。
他低头看着林叶:“叫你过去你不过去,那我只好把你提过去了。”
林叶:“我为何过去?”
壮汉说:“我家先生想问你话。”
林叶:“想与我说话,却让我过去,你家先生是腿不好,还是嘴不好?”
壮汉像是皱眉:“若不是先生还想问你话,我就把你嘴撕了。”
他那只大手朝着林叶伸过来,林叶等那只手快到脖子前边,抬起手在那人掌心点了一下。
壮汉根本没在意,他这双手粗糙到就算直接去抓荆棘也不怕,从火中抓烧红了的炭都没事。
可是,林叶点了一下,他疼的一缩手,不禁低呼了一声。
像是有一根针刺进掌心,可疼痛的感觉却不只在掌心,顺着什么疾走似的,一下子就到了心脏,连心都抽了一下。
他怒极,一巴掌朝着林叶扇下来。
林叶身子横着移出去,那一掌扇在梨花亭的柱子上,与人腰差不多粗的柱子被一掌扇断。
好好的一座三柱亭,断了一根柱子后就直接垮塌下来。
壮汉又一挥手,把落下来的亭盖扫开,然后大步朝着林叶追来。
林叶在亭子倒下去的时候,伸手抓了一颗落下来的石子,大概是哪个顽童扔上去的,有鸽子蛋大小。
那壮汉迈步过来的时候,林叶把石子往地上一扔,壮汉看到了,但也一样没在意。
他的脚,踩石板都能踩碎。
可那石子落的精准,就在他下脚的时候,石子正对着他脚底一处穴位。
那壮汉踩下去,然后啊的叫了一声,立刻就把脚抬起来,单腿跳着蹬蹬蹬的后退。
林叶看着那壮汉轻声自言自语:“肾差。”
做足疗,林叶向来擅长,婆婆那时候很喜欢,说捏捏脚会睡的稍微踏实些。
壮汉疼的额头都冒了汗,第一次,被一个小屁孩子戏耍,他觉得无法忍受。
暴怒之下,又要上前。
“灵山奴。”
马车里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着魔力一样,那壮汉听到后立刻就转身回去了。
他跑到马车旁边,以他身高,得蹲下才能扶着车上的人慢慢下来。
林叶站在那看着,颇有些好奇。
车上下来的是个大概年纪不太大的男人,此时已到了夏天,可他居然还披着厚厚的貂绒大氅。
他看起来个子不矮,比林叶还要稍稍高些,却格外清瘦,脸上双腮略微有些凹陷。
他下车后就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林叶听到后就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全身都差。”
他声音极轻,可那病的很虚弱的年轻男人却听到了,笑了笑道:“林公子,好本事。”
林叶道:“我错了,原来耳朵是好的。”
那壮汉从马车上拔下来一根火把,用力一晃,那火把就烧了起来,他弯着腰扶着病青年往前走,用火把照亮。
也是在火把亮起来的时候,林叶看到了马车上的标徽,是一只飞鸟。
一只尾巴很长很长的飞鸟,这样的鸟儿可不多见,火把亮起来的时候,那鸟儿仿佛活了一样。
如此画工,用在一辆马车上,似乎显得有些糟蹋。
“林公子,抱歉。”
那病青年一边走一边说话,说几个字,便会喘息着休息片刻。
他也总是在咳嗽,听起来令人揪心。
他说:“确实是全身都不好,身子差,怕风,怕寒,也怕累,鼻子不好,怕气味,眼睛也不好,怕光......”
他走到林叶不远处的时候,好像已经很辛苦,用那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对他来说,每一分力气都不能浪费才对,可他还是一丝不苟的抱拳行礼,:“我叫庄君稽。”
林叶听到这个名字后心里微微一动。
他看到了那飞鸟标徽,就猜到这马车是云州城最大的黑道势力青鸟楼的车。
其实大到如青鸟楼这样,已经不能算是黑道势力,青鸟楼的生意庞杂,门人众多,所以说是江湖宗门应该更合适。
然而青鸟楼是黑道起家,所以就算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的做正经生意,身上的标签还是不大好撕下来。
青鸟楼会出现在这,大概和林叶这七天来都在找人有关。
林叶能想到这些,他没想到的是,青鸟楼的二当家会亲自来。
林叶也没有想到,庄君稽会看起来这么年轻,即便病恹恹的,月色下看他也就二十几岁三十岁的模样。
到再近一些,借着火把光,林叶才看到庄君稽两鬓上隐隐有些白发。
云州城的人都说,先有庄君稽,后有青鸟楼。
他是二当家,可也谁都知道,青鸟楼的一切都是他打下来的。
他为何身子处处不好?
打的。
他遍体鳞伤,换来青鸟楼蒸蒸日上。
与他打过的人就没那么好了,都死了,所以还有人说,云州城黑道第一高手就是这个走路都喘的病人。
嗯,以前。
那时候他掌中有剑,现在他掌中,只剩下一根拐杖了,这个拐杖就是壮汉灵山奴。
人都说他庄君稽才应该是青鸟楼的大当家,因为大大小小数百战,每一次都是他一往无前。
有人当面对庄君稽说过,先有庄君稽后有青鸟楼这句话。
他回答说,先有方凌渡,后有庄君稽,所以青鸟楼永远姓方。
现在,这个传奇,站在了林叶面前。
第八十六章 七十二碗酒
终究还是换了个地方,毕竟庄君稽的身子真的差,差到夜风大一些都可能把他干掉。
地方是林叶找的,距离不远,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唯一的好处就是有酒香。
这是瞎子叔儿的铺子。
既然把人带到这里来了,林叶就没打算什么都避讳,也没打算什么都隐瞒。
进了屋之后的庄君稽明显松了口气,他似乎一直都悬着一颗心。
他大概,是真的怕自己被一阵风给干掉。
林叶请庄君稽那和壮汉坐下,灵山奴却在凳子上坐不下,身高体壮,所以臀大,长条的模板又窄。
以他的体重一屁股坐下去,会不会坐的舒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发生什么东西卡进缝里的事。
他只是瞎担心,臀再大,缝也不是随着臀而增大的,缝就是缝。
他席地而坐,紧挨着庄君稽。
“这里的茶不贵。”
林叶特意把火炉拿到门口点起来,等烟气小了之后才搬回屋子里,然后烧上了水。
庄君稽说:“我可以喝一点酒。”
林叶从酒坛里舀了一些,装进两个大碗里,一碗放在庄君稽面前,一碗放在灵山奴面前。
灵山奴闻到酒香就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可他能忍住了不喝。
庄君稽柔声道:“喝吧,不用担心林公子的酒,也不用担心林公子的为人。”
灵山奴得了准许,立刻把酒碗端起来,那大海碗在别人手中似个盆,在他手中似个杯。
一口气,将这一海碗的酒灌进去,砸吧砸吧嘴,灵山奴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
再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神里的敌视都减弱了不少,甚至还咧开嘴展示了些许笑意。
其实他不是一个很记仇的汉子,事关他自己的,他多数不在乎,事关二当家的,就算是二当家被蚂蚁叮了一口,他也要把蚂蚁窝挖出来用开水烫三遍。
庄君稽看着面前这一大碗酒却有些发愁,犹豫片刻后,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有勺子吗?”
林叶取了个勺子出来,洗干净才递给庄君稽。
庄君稽拿了勺子在手的时候,眼神里竟是有些小欢喜。
“二当家!”
灵山奴却急切道:“你喝太多不好,要把持住。”
庄君稽道:“稍稍喝一点可以活血,不妨事。”
然后用勺子取了一点酒,大概连勺子都没有满的酒,就算是十三岁的孩子看到他舀起来这一勺底的酒,还为了喝下去这点酒做了准备动作,大概都会忍不住说一声玩不起别玩。
林叶没觉得,因为林叶十四了。
灵山奴:“太多了太多了,二当家你再少一些。”
庄君稽:“不能再少了。”
灵山奴:“那我回去后和大当家告状。”
庄君稽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把勺子偏一些,小心翼翼的又滴回碗里一滴酒。
这一滴酒却好像牵动着这两位大人物的心,见只落下去一滴,庄君稽松了口气,见确实落下去一滴,灵山奴也松了口气。
庄君稽把勺子里的酒喝了,那酒少到都感觉不到入喉。
可片刻后,他那很白的脸色就起了变化,微微有些坨红。
这猫舔三四下都未必够的酒,竟是让他红了脸。
灵山奴连忙把那酒碗端过来,还把勺子也抢了过来:“量到了,量到了,刚刚好,可是不能再喝了。”
庄君稽叹了口气,然后很不好意思的对林叶说道:“让林公子见笑了。”
林叶笑不出,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现在却如此小心翼翼的活着。
关于江湖,林叶并不熟悉,可在云州半年,也听闻过许多故事。
有人说,以前的庄君稽千杯不醉。
当年和飞鱼堂之间的矛盾,是他连喝七十二碗酒平息下来的,那碗和今天的碗一样大。
飞鱼堂的总舵主施红烛说,今日这七十二碗酒非但是和解书,也是我与你一个人之间的盟约。
自此之后,不管什么生意,不管什么纷争,有你庄君稽在的地方,飞鱼堂的人避开你。
林叶泡好了茶,在庄君稽对面坐下来,他伸手:“方便为庄先生诊脉吗?”
庄君稽道:“哪有什么不方便。”
他伸手出来。
这样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江湖枭雄,本该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戒备。
可他却又这般毫无防备的,把自己的脉门交给了一个陌生少年。
林叶诊脉,初时脸色平静,慢慢皱紧眉头。
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可灵山奴却紧张的很,随时准备着出手。
良久之后,林叶松开手:“确实很差。”
庄君稽嗯了一声:“林公子大概是第三百六十个和我说这句话的人。”
林叶:“我有两个法子。”
庄君稽一怔。
前边三百五十九个人,没有人说过有两个法子,连说有一个法子的人都没有。
他们都众口一词......好好休养。
林叶的话才一说完,本席地而坐的灵山奴立刻起来,跪在那给林叶连着磕头。
“若你能治得好二当家,我灵山奴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林叶扶着他:“别磕了。”
灵山奴:“你能救?”
林叶:“房子老旧,禁不住你这夯地一样的磕头。”
噗嗤一声,庄君稽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又咳嗽起来。
林叶认真道:“第一个法子,从明天开始,我每日给你推拿,你若信我,便连来九十天,大抵上难以完全治愈,可或许能为你延寿十年。”
庄君稽点了点头,这般好消息,可他却好像还是很平静。
他问:“第二个呢?”
林叶回答:“第二个,我换一种推拿方式,可以让你恢复如常,但只能活一年。”
灵山奴听到这,已经再次不停的磕头了:“第一个,用第一个,千万要用第一个。”
庄君稽沉思片刻后说道:“林公子,还没有问我为何要来寻你,这诊治的事就可以先放放。”
林叶:“你说。”
庄君稽道:“其实到了刚才,林公子为我诊脉的那一刻,我的来意已经没办法开口了。”
林叶:“矫情。”
庄君稽一怔。
面前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来的时候还想着,十四岁的孩子,再强,也只不过是争强好胜的强。
他亲自来,只是因为这少年的背后,有一位郡主,还有一座天水崖。
郡主对林叶如何,现在大半个云州城的人都知道,甚至当做茶余饭后艳羡别人的首要谈资。
开头往往都一样是......那傻批怎么那么命好?
下一句是......我要是那傻批......
天水崖对林叶如何,庄君稽不清楚到底有多好,但他知道最起码是有善意。
所以他必须亲自来。
可到这一会儿他才明白,这一趟若不是他亲自来了,大概会后悔许久。
不是因为林叶说可以治他的身子,而是因为这少年,值得。
所以庄君稽坐直了身子,用肃然的语气说道:“有人托关系到我大哥那边,请我大哥帮忙说句话,但我大哥不便来。”
林叶点头
:“你大哥不便来,就等他方便的时候再来,你方便来,那就每天都来,我天黑之前都在严家武馆。”
庄君稽:“林公子,云州城的水其实很深。”
林叶:“谢谢。”
庄君稽有些事也不知道,毕竟他只是个黑道上的枭雄。
光明之下的黑从来都没有那么可怕,光明之上的黑才真的可怕。
但他知道的是,既然有人在林叶如此风光的情况下还要动手,那就一定不怕林叶背后的人,哪怕是郡主,哪怕是天水崖,哪怕是北野王。
他沉思之后,还是对林叶说了些他不该说的话。
“林公子有郡主照拂,有上阳宫青睐,所以青鸟楼再大,也不该出头。”
林叶明白。
这云州城里倒下去了一位城主大人,但还有看不到的人,比城主大人还要大许多。
大到,可以和北野王抗衡,也可以不在乎天水崖的态度。
虽然这个人在暗处,但这个人的最大本钱一定不是他在暗处,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一句话,真的能让这云州城分成两半,一半在北野王那边,一半胆子大到可以不在北野王那边。
所以啊,那云州城主布孤心想要陷害北野王的事,未必就是他主谋。
所以啊,哪怕是布孤心此时已身陷囹圄,但针对北野王的事却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况且,一个布孤心倒下去,还有多少个布孤心可以来云州做城主?
林叶想着,若连布孤心那样的人都只是一颗棋子,甚至可以是一颗随随便便就不要了的弃子。
那这暗影里的人,其实站到明处来,也是能让北野王难以招架的吧。
庄君稽说:“我既然已经说了这些,索性就再说的明白些。”
林叶:“倒也不用。”
庄君稽又一怔。
林叶道:“有人想让让我死的正常些,所以崔景临到钱爷那里去买药,钱爷死了,崔景临不见了。”
庄君稽沉默。
林叶道:“于是他只能换个法子让我死的正常些,所以你来了。”
死于比试,正常。
死于江湖恩仇,也正常。
林叶问:“庄先生知道这家酒肆吗?”
庄君稽回答:“知道,以前身子还好的时候,曾来这里买过酒,也曾在这里与兄弟们喝的烂醉。”
林叶:“我喊他瞎子叔儿,他死在武馆里,那天,一开始,来的人不多,他一个,瘸子叔儿一个。”
他说:“瞎子叔儿伤在眼睛,不只是没了眼睛,头疼起来生不如死,是钱爷的药让他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艰难。”
林叶说:“瞎子叔儿临终之前对我说,以后若有事,你也可以找钱爷,他说钱爷人丑心美。”
林叶继续说:“我去找过钱爷,他救了我一命。”
庄君稽沉默片刻,抱拳:“明白了。”
林叶回礼:“抱歉了。”
庄君稽道:“不必抱歉,若换我是你,也一样。”
他扶着桌子起身。
“这事青鸟楼不管了。”
他说:“插手恩义之事,阻拦恩义之行,还是上下两代的恩义,管这事会让我遭雷劈,我怎么死都行,遭雷劈不行。”
灵山奴扶着庄君稽起身,一脸的遗憾,又一脸的不敢,他问林叶:“那你还给二当家治病吗?”
林叶道:“我每天天黑之前,都在严家武馆。”
庄君稽:“去你家吧。”
林叶:“嗯?”
庄君稽说:“这云州城不只是有青鸟楼,我曾经喝过七十二碗酒,去你家里比较好。”
第八十七章 再次出现的黑袍人
庄君稽开始敬重林叶,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会有着如此不符合年纪的坚守。
但他知道所有能坚守的男人,不论大小,都值得尊敬。
马车上,赶车的灵山奴问:“二当家,这样回去,大当家会不会骂?”
庄君稽闭着眼睛回想着和林叶的交谈,听到灵山奴的话后他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你猜,大哥他为何让我来?”
云州城的江湖,许多人都说青鸟楼那位大当家方凌渡是个吃白食的。
青鸟楼能拔地而起,是庄君稽一刀一刀杀出来的,一碗一碗喝出来的,从未见过方凌渡抛头露面。
可是庄君稽对方凌渡的敬畏,自始至终,从未有丝毫减弱。
外人说什么就任由外人去说,他们兄弟两个才不去理会那些。
灵山奴脑子笨,他也懒得去想那些,他只是怕二当家挨骂。
二当家云淡风轻,他就知道没事,他听不懂二当家的话没关系,他会听语气。
“灵山奴。”
“在呢。”
“派人去金沙郡送信,让那两个回来。”
“那两个?!”
灵山奴听到这话就有些头疼,那两个家伙若回来了,天都要被吵翻。
当初就是因为那俩家伙实在太闹腾,包罗万象的大当家都受不了,才把他们送去金沙郡做主事。
他一想到那两个家伙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耳朵里就已开始嗡嗡响。
“非得他们俩吗?”
灵山奴从不会质疑二当家的吩咐,这句话也不是质疑,语气中甚至带着些哀求。
“嗯,得他俩回来。”
庄君稽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
他说:“这次的事,有点麻烦。”
灵山奴不说话了,二当家说有点麻烦的时候,那就肯定不是一般的麻烦。
可他不知道这麻烦究竟有多大。
方凌渡说过,青鸟楼若想一直都在江湖上,有三件事就必须遵守。
一,不负恩义,二,不弃规矩,三,不为鹰犬。
前边这些年青鸟楼确实这三样都坚持的住,这次,连大当家方凌渡都不得不让庄君稽出头。
这不为鹰犬四个字,大概是守不住了。
“二当家。”
“嗯?”
“那个小家伙真能治好你吗?”
“不重要。”
庄君稽睁开眼,马车里的黑暗,藏住了他眼神里的明亮。
他说:“治得好治不好放在一边,重要的是这个治。”
灵山奴又不懂了。
可他不在乎啊,二当家说的对,那就对。
在临街的一座木楼上,一个大概二十七十八岁的女子站在那,她低头看着马车经过。
“他是要去说说,便真的只是说说?”
女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身后有人问:“堂主,那咱们呢?”
女人道:“总舵主说过,庄君稽要做的事,飞鱼堂不准插手,不准争抢。”
她身后的人似乎叹了口气:“那又要撤回去了吧。”
女人笑了笑:“庄君稽是去说说的,他说完了,那不知进退的家伙显然是没听他的话。”
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少年,又站在了梨花亭那边,亭子没了,他还在。
女人说:“庄君稽去过了,也说过了,所以这事就不再是他的事了。”
她双手放在栏杆上,轻轻的拍了拍:“你们明白不明白,那小家伙凭什么就值十万两?”
她手下人笑:“属下觉得凭什么都没关系,十万两,真好拿。”
女人懒得理会这些猪脑子,她回头问:“有没有崔景临的消息?”
手下人回答:“没有,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了,大概是崔向礼知道这次麻烦惹大了,所以把人藏的死死的。”
女人嗯了一声:“安排好人,把钱老头儿是崔景临所杀的事散布出去,最好要满城皆知。”
她笑着看向梨花亭:“满城皆知了,这无畏的少年,难道还能忍得住?每年的江湖上都有新人出头,他若灭了合花会,那他该出头。”
十万两一定会到手,不管那少年是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十万两就会进飞鱼堂的账。
出完头就死,比不出头就死,是不是要好一些?
她其实更好奇,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居然能让总舵主都不敢拒绝。
那少年凭什么值十万两她当然知道,单单凭着郡主对他的喜爱,这颗人头就绝对值那么多。
“挺可惜。”
她把视线从梨花亭那边收回来。
“当真是一个标志的小伙儿,我可不信郡主真是喜欢当什么小姨,还不是因为他俊。”
她转身,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给你们三天时间,逼着林叶去奉忠武馆要人,林叶不是在查钱老头儿的事吗,随随便便给他几个人证。”
一群手下人跟着她往下走,纷纷附和。
她要做些什么,在这云州城里真没有多少人能拦得住,能拦得住的多数都是另一个层面的人,她这个层面的,除了一个青鸟楼,也就没有什么是她必须在乎的。
飞鱼堂一共有七位堂主,她年纪最小,却能在七位堂主中排名前三。
她是柳飞絮。
要说这十年间,云州江湖上最出彩的男人当然是庄君稽,无人能出其右。
要说这十年间,云州江湖上最出彩的女人当然是她柳飞絮,能盖过她风头的人,都已被她把风头掀翻了。
若不是总舵主一直都拦着,她还真想去会会那个病痨鬼。
都已经病成那个样子,早死不好吗?
她带着手下人从楼上下来,到一楼大堂之前,她脚步就停了下来。
一楼竟是没有灯火,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些淡淡的香味,就像是她在总舵主屋子里闻到过的那种檀香差不多。
“难得。”
柳飞絮继续往下走,只是步伐已经慢了许多。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十年来,一直都是我在找人麻烦,还没有人主动来找过我的麻烦。”
她走下楼梯,一楼太黑了,没有灯火,月光又洒不进来。
可她还是看到了地上的起伏不平,那不是地板变得坑洼,那是趴满了尸体。
本来她今夜就想动手除掉林叶,也灭了那个名字格外可笑的黑道新势力......大福狗。
所以在这,集结了飞鱼堂至少两百人,她从来都是一个令出如山的性子。
她召集人来,若不来,那便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这二百人当然都来了,此时也都在。
她就在三楼,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二百人死在这楼子里,死的悄无声息。
所以柳飞絮再怎么强势,再怎么自负,也知道今夜遇到了难惹的对手。
这云州城内的江湖,真没有几个人敢向飞鱼堂挑衅。
况且杀飞鱼堂二百人这种事,已经不能说是挑衅,是挑战。
柳飞絮走到楼下,往四周看了看,眼睛里能看到的地方,都有尸体。
可是这楼子里没有一丝血腥味,这就更加说明了来的人是何等高手。
“青鸟楼?”
柳飞絮问。
没有人回答她。
柳飞絮屏住呼吸,将感知之力提升到了极致,她要判断出那人在什么位置。
“你们也都屏住呼吸。”
柳飞絮轻轻吩咐了一声。
她后边跟着的那一群人当然要听话,所以很快,她身后便没了气息之声。
楼里安静的让人害怕,柳飞絮什么都感知不到,没有一丁点气息声音。
于是她更加屏气凝神,她感知不到呼吸声,那就感知人的心跳。
人可以暂时不呼吸,但绝对不能停止心跳,除非在这里杀人的本就不是人。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听到了身后手下人的心脏跳动声。
她皱眉,将注意力向前,身后的心跳声有些多有些杂,打扰到了她的感知。
大概几十息后,她还是一无所获,忽然间醒悟什么,她立刻向前掠出去,同时扭头看。
那个家伙一定是藏身在她手下人中,利用她手下那么多人的心跳声来隐藏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杀人者,就在他们身后。
柳飞絮落地的时候,手中已有长剑。
她的剑很好,软韧锋利,平日就藏在她腰带中。
后边楼梯上,人还都在。
跟她一起下楼的那群人,至少十几个,此时都站在那一动不动,或许是被柳飞絮吓着了。
她仔细看人数,楼梯挨着后窗,所以有微弱光亮,人数她数了一遍没有问题。
可她断定那人一定就藏在其中,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一个人,然后混进去,人数自然不会差。
柳飞絮再次屏气凝神。
下一刻,她脸色大变,再下一刻,她转身朝着楼外疾掠。
楼梯上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些人,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
她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十几个实力不算弱的手下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她更无法理解的是,那些人又是为何死而不倒。
可柳飞絮已经不想再去查看什么了,她只想逃离此地。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让别人闻风丧胆,她这是第一次吓得连战意都没有。
她冲到门口,双手拉开门。
在门被拉开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想哭,门没有被锁死,这是此刻最大的安慰。
可是,门外有人。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门外,黑袍上连着的帽子遮挡住那人的大部分脸。
“啊!”
柳飞絮控制不住的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她修为极强,反应自然也快,在看到黑袍人的瞬间就已退后。
回到屋子里,她落脚的地方有尸体,可她还是控制住了身形。
她将尸体踢开后迅速抬头往门外看,门口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刚才那黑袍人仿佛是她的幻象一样。
柳飞絮崩溃了。
十年来,云州城的江湖中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出彩,她从十八岁开始,就学会了如何让别人害怕。
十年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害怕,而且怕到了骨髓之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
毛孔都透着寒意,那寒意像是在拼了命的往她身体里侵蚀,又像是她身体里的寒意拼了命的向外跑。
她看不到人,也感知不到。
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活人存在的证明。
她手中软剑开始胡乱挥舞,朝前朝后,不停的挥舞,那剑锋上的剑芒吞吞吐吐忽隐忽现。
她不敢停,她怕一停下来,那黑袍人就在她身后。
天亮。
唐久站在这楼门口,脸色有些白。
前阵子钱老头儿的死让他有些惧意,这次的命案现场,让他也骨子里发寒。
这一地的死人啊,二百余人,且全都是飞鱼堂的人。
楼子里没有任何血腥味,可唐久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马上就要到来的血雨腥风。
仵作蹲在一具尸体旁边,仔细检查后看向唐久。
“总捕大人,这个女人死法不同,其他人都是窒息而死,她......”
仵作说到这,低头看了看这个样貌本该很美的女子,这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且定格了扭曲。
“她眼睛散了,应该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临死之前近乎力竭,却并不是与人搏斗。”
他再次看向唐久:“她是自杀的。”
唐久心里颤了一下。
飞鱼堂手段最狠的女人,曾经把无数人下破了胆子的堂主柳飞絮,生前竟是被吓破了胆子,极度恐惧极度绝望之下,自杀身亡。
第八十八章 猎杀开始
唐久来到严家武馆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多高,武馆里已经传来阵阵呐喊之声,那是弟子们在整齐习武。
原总捕雷风雷活着的时候,他对严家武馆的人就格外客气,雷风雷死了之后,他没有疏远冷淡,反而更可气了些。
那是因为雷风雷虽然死了,可是又多了一位更惹不起的郡主。
所以此时登门,唐久还是要陪着三分小心,带着七分客气。
他是来找林叶的。
他当然知道,一连七天,林叶都在梨花亭那边等消息,云州城的江湖,在梨花亭形成了一个漩涡。
他当然也能猜到,飞鱼堂二百人在距离梨花亭不远的地方集结是因为什么。
雷红柳说,林叶在练功,有事你可以问我。
唐久说,还是要见见林公子的好,毕竟这事确实不小。
雷红柳对唐久这个人,谈不上厌恶,但也始终提不起来喜欢。
她哥哥在的时候说过,唐久很机灵,也忠诚,可是这个世上忠诚与机灵并存的人着实不多。
“我去叫他,请总捕大人稍等。”
雷红柳说了一声后就要去后院,唐久坐在前院客厅里等着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府治大人是夹在几方大势力中求生存的小人物,那他就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
他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他再不抱紧了府治大人的腿,云州城里就快没有他一席之地了。
所以唐久羡慕林叶,不......是嫉妒。
那个从小地方来的少年,凭什么就能得那么多大人物的青睐?
要说只是因为林叶样貌生的俊美,是大人物们喜欢的那一类,唐久觉得自己也不差啊。
要说是因为林叶做事用功,肯努力,那唐久更加 的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比他见过的人都努力。
所以归根结底,唐久觉得自己只是差了些运气。
等林叶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也在心里骂了林叶几句,毕竟这少年算是在给他添麻烦。
林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唐久连忙起身,脸上又堆出了和善温柔的笑意。
“林公子。”
他作为总捕,紧走几步迎上去,还已经抱拳行礼。
林叶比唐久快一些的客气行礼:“见过总捕大人。”
寒暄了几句之后,唐久找了个机会切入话题:“最近夜里,林公子都出去?”
林叶:“是。”
唐久又问:“可是因为前阵子钱老头儿那命案?林公子当知道,这案子既然云州府管了,总是会查个水落石出。”
林叶:“谢谢大人。”
唐久道:“所以,林公子这般兴师动众,是想亲自抓了凶手为钱老头儿报仇?”
林叶:“抓了凶手押送府衙。”
这话让唐久一怔。
唐久:“那......最近就先不要再安排人查这事了可好?昨夜里又出了大事,飞鱼堂那边死了两百余人。”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的眼睛。
作为一个查案多年的老手,他知道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对劲。
林叶也在看他。
从林叶的眼神里,唐久读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林叶也在想,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对劲。
所以唐久莫名懊恼起来。
林叶等了片刻,不见唐久继续说下去,于是问:“总捕大人说飞鱼堂死了两百余人的事,是与我有关?”
唐久:“当然没关系,只是提醒林公子......”
林叶点头:“若
无关,那我就不送花圈和挽联了。”
唐久心里的火气有些快压不住了,他觉得这个如此好看的少年,又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林叶也听说了飞鱼堂命案的事,如果不是庄君稽先来找他,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明白飞鱼堂死的那二百余人,是当夜就要来杀他的。
所以这二百人死了,林叶为什么要觉得可惜?
唐久道:“林公子送不送花圈挽联,是江湖事,本官也不能过多干涉,不过林公子若真的打算送,那可能会让麻烦变得更大些,毕竟,飞鱼堂会觉得林公子这样做是在挑衅。”
林叶:“送一个会不会显得寒酸?”
唐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意思是,送两百个花圈挽联要花很多钱,我舍不得。”
唐久笑了笑,也只能是笑了笑。
他说:“我该提醒公子的已经说过了,公子最近几日,还是不要让你手下人在城里再多做些什么,府治大人要求严查此案,飞鱼堂也是人手尽出,我怕......”
林叶:“飞鱼堂人手尽出是为什么?”
唐久:“当然是因为他们那边死了人。”
林叶:“钱爷不是人?”
唐久沉默。
良久之后,他抱拳道:“若林公子对于飞鱼堂的案子有什么能帮府衙的地方,想起来了,或是知道了,就请林公子知会我一声,多谢。”
林叶也抱拳:“若总捕大人有了关于钱爷案子的消息,也劳烦知会我一声。”
唐久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林叶等唐久出门之后,去和雷红柳请了个假,因为这事他确实需要做些安排。
飞鱼堂人手尽出,他们大概是不会拿那些江湖底层的人当回事。
所以他们一定会抓这些日子帮林叶查案的人,抓了杀,他们也不在乎。
林叶出武馆后,就见几名捕快从远处跟上来,始终保持着距离。
林叶找到了高恭,让高恭把人手分派出去,请所有帮忙的人都停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都来大福狗现在的仓库那边,高恭会保证他们的生活。
如今大福狗生意做的还不错,在城东靠近云州城水门的地方租了个仓库大院。
这大院最起码能容纳两三千人,前院加上正房住几百人没问题,后院库房能住的人更多。
高恭问林叶:“这一千多人的开销,就只算吃喝用度也不少钱。”
林叶道:“去办吧。”
高恭点了点头,有些心疼银子,毕竟那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的命,不比银子重要?
他分派大福狗的人出去,把所有帮忙的汉子都请到仓库大院来。
林叶知道几人的住处,刀疤和跳蚤他们最近一边查凶手,一边听林叶的安排,找人重修钱爷那小院。
所以他们一直就住在那,房子烧没了,他们在院子里搭了几个棚子住。
林叶到的时候,这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刀疤和跳蚤都不在,盖房的工匠也不在。
林叶进院看了看,门口这,有摔碎了的酒坛,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飞鱼堂的大堂口也在城西。
那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后边还有一大片院子,木楼里做的是最挣钱的生意。
门上挂着一面很大的匾额......凝春楼。
林叶走到半路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在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车夫看着他狞笑了一声。
车夫回身用棍子捅了一下,一具尸体从马车里推出来,就摔在林叶不远处。
刀疤
。
此时的刀疤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的,整个人都是红色。
林叶站在那看着刀疤的尸体沉默了片刻,然后脚下炸开一团气浪。
下一息,林叶已经追上马车。
可那车夫却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几个跟踪林叶的捕快身边。
“大人救命啊,有人往我车上塞了一具尸体,大人救命,草民求大人严查。”
车夫跪倒在那几个捕快身前,说几句,又回头看向林叶,脸上尽是对林叶的嘲讽。
似乎是在问林叶,光天化日之下,府衙官差面前,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叶依然在朝着那车夫走来,那几名官差却吓坏了,他们几个甚至都有些想逃。
林叶脚步不停,这几人压力就越来越大。
此时大街上人那么多,又被这事吸引纷纷驻足,或许只需要片刻围观者就能把路都堵上。
“拿下他。”
就在这时候,唐久急匆匆的冲了过来,在林叶到之前挡在车夫前边。
他一声令下,那几名捕快立刻将车夫按住,手脚麻利的用链子锁了。
“林公子!”
唐久伸手示意林叶停下来:“这人涉及命案,我要把他带回府衙问话,还有那具尸体我也要带回去。”
林叶脚步停住。
唐久道:“林公子,我把人带回去后就会好好审问,若此人就是真凶,府衙绝不姑息。”
林叶走到唐久面前,却没有看向唐久。
他看着被按倒在地的那个车夫,那车夫仰着头看他,脸上还都是得意的笑。
林叶不说话,车夫说:“总捕大人你千万要查仔细,我也是无辜的,天知道什么人把一具尸体塞进我的车上,我这可是合花会的车,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的!”
唐久一回身,一脚踩在那人脸上,直接把嘴唇都给踩豁开了。
这一脚,大概连牙齿都会被踩掉几颗。
唐久提醒:“林公子,你该明白,此时有人逼你触犯国法,只要你当众杀人,你就翻不了身。”
林叶:“谢谢总捕大人。”
然后转身离开。
见林叶走了,唐久暗暗松了口气。
这车夫当然不可能是合花会的人,合花会会那么蠢?
飞鱼堂啊飞鱼堂,你们真的是过分了。
他看着林叶走远,可也没能真的就踏实下来,他现在已经有点了解林叶的性子。
那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那是个有仇不忍的男人。
他当场没动手,只是不想牵连他身边更多人,可从这一刻起,云州城的江湖就会大浪滔天。
他没猜错,他不喜欢自己没猜错。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不喜欢天亮了。
天亮,他站在距离飞鱼堂大堂口没多远的地方,这里停着几辆马车。
马车没有车厢,是光板大车,几辆车上堆满了死人,唐久不用问也知道,死的都是飞鱼堂弟子。
几大车啊。
大概都是飞鱼堂派出去抓人的人,现在反而成了被猎杀的目标。
唐久看向飞鱼堂木楼上,他知道那个叫施红烛的女人一定在看着这里。
唐久叹了口气。
飞鱼堂啊飞鱼堂,你们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他把视线从木楼上收回来,又落在了那几辆大车旁边。
这里有一个花圈,花圈两侧黏着挽联,一边是空的,另一边也是空的,挽联上一个字没有。
可画圈正中,黏着一本百家姓。
第八十九章 两个
聂无羁觉得林叶真是个可爱的家伙,雷红柳觉得林叶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拓跋云溪亦然。
可林叶自己从不这么觉得。
一个可爱的人,大概是不会在刀疤被杀之后,一人一夜奔袭于云州城大街小巷,连杀数十人。
这种事和可爱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况且林叶一直都觉得自己性格一点都不讨喜。
因为他没有完全听菩萨的话,菩萨一直都不希望她最后教出来的是一个魔。
这是云州城的江湖中第一次有人这般直接硬刚飞鱼堂,你杀我一人,我杀你百人。
或许在一些人眼中,于花圈上贴一本百家姓,这是很幼稚的事。
这若算是威胁的话,都带着些孩子气。
如果这不是威胁呢?真的被杀过百人之后,这幼稚也就会变得可怕起来。
天亮之前回到家里林叶有几分疲惫,可他这样的年纪,他这样的身体,短暂休息之后便能恢复过来。
昨夜里,没有人来他这小院,因为昨夜里还没有人敢相信,林叶会对飞鱼堂做出如此正面的回应。
如果有也没多大关系,小院外边的墨绿锦衣,象征着是什么,江湖中人不会不知道。
就算是一开始有人不知道,那以后也会知道,墨绿锦衣所在之处,在云州,是江湖禁区。
连庄君稽都没有想到这里会是这样,所以林叶到家之后不久,庄君稽的马车也停在了林叶家门外。
他来的有些急,是因为他太了解施红烛,当初九个人争夺飞鱼堂总舵主之位,最终是她,还能是因为什么?
但是看到小院外边有墨绿锦衣走动后,庄君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那几名锦衣也没有阻拦车马,大概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灵山奴扶着庄君稽走到门口,灵山奴轻轻的敲了敲林叶家门,然后往里边看了一眼说:“来人开门了,是个小屁孩儿。”
嗯,他敲了敲门是礼貌,他能往门里面看一眼,是因为他比门还要高些,所以不能算他没礼貌。
林叶正在洗漱,来开门的是子奈。
她站在门里边抬头看,能看到灵山奴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和大脑门。
她说:“你是大屁孩儿,你可真大。”
灵山奴嘿嘿笑,低头对庄君稽说道:“二当家,小屁孩儿说我是大屁孩儿,嘿嘿。”
庄君稽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看不到,不是听不见。”
林叶擦了擦脸:“子奈,开门吧。”
子奈又抬头看,用两根手指朝着灵山奴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灵山奴:“这小屁孩儿还要插我眼睛。”
庄君稽不说话,因为他觉得这种幼稚的话自己但凡再接一个字,都显得自己几十年阅历是白来了。
子奈把院门打开,灵山奴就笑,伸手比划了一下子奈的身高:“我蹲下你都够不着我眼。”
子奈:“呼......你赢了喔,我好气。”
说完转身。
灵山奴:“二当家,她说我赢了。”
庄君稽想着,灵山奴应该会比自己快乐吧,因为他都没听出来那小姑娘哄孩子一般的敷衍。
林叶迎上来抱拳行礼:“庄先生,灵大哥。”
灵山奴认真解释:“我不姓灵,我姓灵山奴,我的名字叫灵山奴呼格楞提阿布都唯提速速也布该。”
林叶想了想,伸手:“速速进门坐。”
子奈好奇:“这名字为什么这么长?”
灵山奴有些骄傲的说:“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雄伟的山。”
子奈:“那......雄伟的山上有一棵特别粗特别粗的参天大树用你的家乡话怎么说?”
灵山奴:“大树
。”
子奈转身:“我去读书了。”
灵山奴问林叶:“她好像不大聪明?”
林叶:“......”
灵山奴想了想,觉得是因为这样:“你也不大聪明,所以她不聪明也正常。”
说到这,灵山奴看到了小寒,眼神一亮:“阿斯伽!”
子奈微微皱眉:“小寒。”
灵山奴:“它是阿斯伽!”
子奈:“它是小寒!”
灵山奴道:“我是说,它是阿斯伽狗,意思是,它是由我们骄傲的楚克契人从阿斯伽雪原上带回来的,养大也驯服的狗。”
子奈:“它是骄傲的子奈从大街上带回来的还没养大也没驯好的狗。”
灵山奴有点急:“我的意思是,它来自遥远北方的神圣的阿斯伽雪原。”
子奈:“它来自出门右转走一里路再左转那条街上往前数第六个不神圣的柴堆。”
灵山奴沉默。
子奈把小寒抱起来:“你说的什么阿斯伽雪原的狗,用你说的什么楚克契话,怎么说?”
灵山奴:“阿斯伽威格力,阿斯伽是雪原,威格力是狗。”
子奈:“这么破的名字,幸好小寒是在我们这,不然叫起来都难听,我们这边的狗可是会汪汪叫的,你们那边的狗叫起来......威格力,威格力,难听。”
灵山奴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们那边的狗也是,汪汪。”
他一汪汪,小寒仰起脖子:“嗷呜~”
子奈可得意了:“看,它还会这个!”
灵山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回到庄君稽身边蹲下来:“小孩子真可怕。”
子奈觉得自己赢了,她也:“嗷~”
于是,小寒嗷嗷的更欢了。
林叶问庄君稽:“先生来,是因为昨夜的事?”
庄君稽往门外看了看,那几名墨绿锦衣正巡逻走过。
他又是自嘲的笑了笑:“若早知道有这样的人在,我可以不来。”
他抱了抱拳:“现在可以告辞了。”
林叶:“先生是不是觉得,江湖事,这样便不纯粹了?”
他是一个不愿意和人多说话的人,但凡他话多起来,必然是他对这个人有了认可。
很显然,庄君稽就是。
庄君稽没回答,可没回答大概就是默认了林叶话里的意思。
林叶道:“先生觉得,我这里没有郡主的人,然后被飞鱼堂的人反击过来,才算江湖公平?”
庄君稽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江湖出身,纯纯粹粹的江湖出身,他对官府的人说不上有多厌恶,只能说最好是拒之千里。
林叶道:“若没有他们在门外,我如何能为刀疤报仇,我如何能放心家里然后专心与飞鱼堂交锋?”
庄君稽道:“因为有他们,所以你才敢于飞鱼堂交锋?”
林叶:“是。”
庄君稽无奈。
林叶道:“我有现在的势,为何不能用,偏要凭一个少年的孤勇去挑战云州城的江湖霸主?”
他问:“那样,才是先生认可的少年英雄吗?”
不等庄君稽说话,林叶道:“那我不是先生认为的少年英雄。”
林叶给庄君稽满了茶:“先生既然来了,不论江湖事,也不论青鸟楼和飞鱼堂,先生还是我的病人。”
他把茶递给庄君稽:“先生若不想治病,我当然也不能强求,不过客人上门,请客人喝杯茶总是应该。”
庄君稽接过茶杯:“多谢。”
林叶道:“山下有一个小村子,村外来了一个吃人的妖魔,有村民被吃掉,于是村子里
的少年要杀了这妖魔。”
“他的手里有村民给他做的长矛,他的身上有村民给他做的皮甲,他的背上还挂着村民给他的弯弓。”
林叶问庄君稽:“先生觉得,拿了村民的长矛皮甲和弯弓,他背后还有村民摇旗呐喊,这个少年是不是,算不得勇士?”
庄君稽:“他当然是勇士。”
林叶:“那,他背后站着的若不是村民,而是一尊山神呢?”
他问庄君稽:“有山神站在背后的少年,手里拿着的是山神给的神器,身上穿着山神给的铠甲,他还是勇士吗?”
庄君稽沉默,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林叶说:“我不是那个少年,我也没在那个山村,如果非要说我是,那我更不会丢掉山神给的神器,换上村民给我的长矛,让自己看起来很悲壮,然后呐喊着冲向妖魔。”
庄君稽喝了茶。
他问:“我应该是坐着还是躺着?”
林叶:“躺着好些。”
庄君稽道:“那,需要多少诊费?”
林叶:“第一次行医,不收钱,权当是练手,治好了,先生说谢谢,没治好,先生说再见。”
庄君稽扶着石桌起身:“我该躺在哪儿?”
林叶指了指石桌:“本该躺我的床,可我有些洁癖,下次来,我这里会做个新床。”
庄君稽嗯了一声:“新床很好。”
他说:“还有件事,梨花亭我让人修好了。”
林叶:“你应该。”
庄君稽一怔,然后笑起来。
是啊,他的人搞坏的,他让人修好,确实是他应该。
在距离林叶家大概有三里左右的地方,是云州城内最高的一座石塔。
石塔在一座寺庙中,这寺庙的名字就叫做云州寺,据说有云州的那天就有这座寺庙了。
云州一定比大玉王朝还要出现的早,云州寺比惜声寺也要出现的早。
但云州再早也比不得歌陵,云州寺再早也比不得惜声寺。
有云州寺的那天就有这座石塔了,石塔也有个名字,叫灌云塔。
穿黑袍的人就站在灌云塔上,用千里眼看着林叶家那边。
从他看到庄君稽的马车到林叶家门口开始,他的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
“场面上的人,永远看不起江湖客。”
黑袍人自言自语。
“在他们眼中,庄君稽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和君子永远也扯不上关系。”
“可是,以前连我也小瞧了这样从最底层爬起来的江湖客,此时才明白,庄君稽才是真君子。”
他说完往后看了一眼。
石塔最高层本就不大,光线也不好,暗影处还站着一个黑袍人,不仔细去看都未必能看清。
暗影里的黑袍人回答:“庄君稽是真君子,那你呢?”
前边的黑袍人回答:“我永远都不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最起码我做什么都不违背自己的心。”
暗影里的黑袍人笑:“你是在讽刺我?”
前边的黑袍人点头:“是啊,难道不够明显?”
暗影里的黑袍人道:“那你应该谢谢我,对你实在是足够宽容。”
前边的黑袍人也笑:“是啊,我最起码还活着。”
他回头,暗影里的黑袍人已经不见了。
所以他叹了口气,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林叶那边,人在高处的优势就在于,院墙挡不住他视线。
他看到了林叶在院子里给庄君稽推拿,虽然有些断断续续,时而动手,时而思考,可并不怯场。
“有模有样。”
黑袍人嘴角一扬。
第九十章 你大度些
庄君稽起身的那一刻,觉得这是自己数年来最想放声大喊的时候,以他心性,竟是有些安奈不住。
“忍着。”
这两个字,也适时在他耳边响起。
林叶说完这两个字,回身到水井那边打水洗手的时候,灵山奴连忙上前扶着庄君稽。
灵山奴问庄君稽:“二当家,怎么样?”
庄君稽笑着说道:“浑身上下疼的厉害,多年未见的厉害。”
灵山奴大惊。
庄君稽却道:“也无一处不通泰,疼的舒服。”
灵山奴回头看向林叶:“大胆!竟是敢把二当家按傻了!”
他可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以为庄君稽被林叶以妖术给按傻了。
若不傻,哪有人会说出疼的舒服这四个字。
林叶解释道:“庄先生常年不能有稍稍大些的活动,筋都已经短了,我今日推拿,也只是帮庄先生舒筋活血,下次才是对症。”
庄君稽忍不住问道:“林公子年纪轻轻,怎么学的这一手回春妙术。”
林叶回答:“钱爷。”
庄君稽听到这两个字后微微一怔,然后点头:“是救命恩,是授业师,钱先生的仇确实在你肩上。”
林叶抱拳:“多谢。”
庄君稽道:“林公子倒也不必谢我,昨日我便说过,这事青鸟楼不管。”
他说不管,他人都已经在这,这算什么不管。
正在这时候,外边忽然有人说话,林叶听出来是师父严洗牛的声音,连忙迎接出去。
严洗牛身边还跟着两个身穿军服的汉子,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
这两个人见到林叶,立刻俯身行礼。
严洗牛道:“他们是契兵营将军派来的人,请你去营里,今日契兵人选都已到位,将军要点名。”
林叶仔细看了看,这契兵的军服倒也精神,墨黑色为主,领子一周绣了红线,袖口处也有。
红与黑的搭配,果然是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老气过时。
这两人也带来了林叶的校尉军服,看起来比寻常士兵的衣服材料质地都要好不少。
在衣服的右边胸口位置,绣着大玉王朝有着特殊含义的六芒星。
契兵军职六芒星与正规边军的规矩相同,六芒星用红线绣出来轮廓,一芒绣满是伍长,两芒绣满是什长,以此类推,三芒百长,四芒校尉,五芒都尉,六芒全满则为将军。
伍长与什长并无品级,百长为七品军职,校尉六品,都尉从五品,将军正五品,这将军,指的是威将军。
百威将军为正四品,千威将军为从三品,万威将军是正三品。
军职若至万威将军,便可独领一军,也可称为大将军。
当年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便是正三品万威将军,当时他与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品级相同,但受拓跋烈节制。
大战之后,玉天子因为刘疾弓怯莽军全军覆没,但也杀敌数倍,所以不罚不赏,连个追授都没有。
拓跋烈破敌有功,升任为正二品上威将军,整个大玉王朝之内,军职正二品的人,不过五人。
林叶要入契兵营,当然还是因为大将军刘疾弓,因为那全军覆没的怯莽军。
城主布孤心现在被关押在云州府大牢里,城主府中不少人也被拿了。
可是林叶不知道,那个叫孙恩威的人在不在被抓的人之中。
狄隐临死之前说出当年出卖无惧营的人,就是无惧营的副将军。
孙恩威先出卖边军,又投入城主府,这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关联。
没有官面上的身份,林叶就没办法查一查,城主府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林叶回屋换好了这一身簇新的校尉军服,虽是契兵校尉,不似正规边军校尉那般风光,可品级不低
。
事实上,正规边军的校尉,自然看不起契兵同级军官,从北野军中调过来的分营将军,之前也都是校尉,唯有那位契兵营的主将,来之前便已是将军身份。
站在铜镜前,林叶看着这一身军装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
他校尉军服右边胸口位置,也有一个红线绣出来的六芒星轮廓,而且这六芒星绣满了五芒。
这监察校尉的身份,原来是与都尉齐平,仅次于五品将军。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林叶已经进了契兵营,营地就在城南空地处,是新近才建造起来的。
分营正中最大的那座房子,自然是分营将军的住所,林叶到的时候,校尉军职以上的人只差他一个了。
“身为监察校尉,本职就是监督军纪,而你......”
背对着门口的那位将军一回身,看向林叶道:“本将军第一次升帐,你就无故迟到,是仗着自己有靠山,所以想给本将军一个下马威?”
林叶皱眉。
说话的这个将军林叶认识,而且还特意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不久之前他还是北野军校尉,如今已经是契兵营分营将军。
契兵营招募超过预期,如今一共有十个分营,一万余人。
景昇调任分营将军,正五品,大概也是刚刚才得的升职。
林叶站在那没有解释,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有人迷茫不解,有人幸灾乐祸。
所以,这大概就是景昇故意要拿他开刀了。
景昇问:“林校尉,你可有话要解释?”
林叶回答:“没有。”
他解释又有什么用处?
没有人通知林叶何时到契兵营中报到,林叶更不知今日景昇要升帐。
但他现在知道,景昇要找一个人先立威,他就是这个被选中的人。
林叶甚至已经想到,若他解释,景昇就会说你还敢狡辩,罪加一等。
何必呢,林叶懒得说,毕竟昨夜到现在他都还没水果,又耗心力为庄君稽推拿,此时精神不大好。
他只觉得有些幼稚可笑,但又觉得似乎有些合理,原来大人也不过如此。
景昇此时说道:“既然你没有合理解释,便是认错了,虽可念你初犯免于处罚,但你身份特殊,是军中监察校尉,别人初犯我可容得,你初犯,我容不得。”
他朝着外边喊了一声:“亲兵何在?”
数名身穿北野军军服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俯身道:“属下在!”
景昇吩咐道:“将监察校尉林叶叉出去,按军律,杖责十下。”
十下,听起来不多,可军棍十下要看下手的人怎么想。
十棍,可以打的皮开肉绽但只是红伤,不会伤及筋骨。
十棍,也可以打的看不出什么伤痕,但内伤严重,甚至可以把人打死。
林叶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心中所想倒也简单,只四个字,这戏好烂。
“如此藐视本将军?”
景昇道:“再加五军棍。”
林叶脚步微微一停,然后继续迈步,这戏更烂了些。
那几名北野军士兵上来要架住林叶的双臂,林叶看了他们一眼,或许是那几人也知道他与郡主关系,没敢多说些什么,也没有强来,只是跟着林叶往外边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其中一名士兵连忙说道:“今日我家将军初来,所以请校尉帮个忙,这打不是真的打,只是做做样子,一会儿我们会抽打这棉包,校尉可适当的......叫两声。”
林叶看着那几个士兵,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把那几人看的有些发毛。
景昇要立威,所以选了林叶,大概是因为与林叶有一面之缘?
若是成熟些的人,此时大概
还会有些欣喜,因为经此一事,便是将军的心腹之人了。
此时景昇将军要做个样子,没有提前和林叶商量,一是要看林叶态度,二是想看林叶反应。
那几名士兵等了会儿不见林叶说话,只好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两个拿了军棍敲打提前准备好的棉包,另外一个时不时的惨叫几声。
林叶还是那样看着他们,这让几个士兵自己都觉得无趣。
一开始,他们几个还以为,这该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所以林叶对自己的判断并没有什么错处,他确实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尤其是那负责惨叫的人,叫一声,就下意识的看林叶一眼,脸色尴尬的要命。
或许是因为这事无趣起来,十五军棍很快打完,那棉包都被打的破开。
他们打一下看林叶一眼,打的这么重,棉包之灾,该怪林叶。
林叶等他们打完之后转身往回走,其中一名士兵连忙提醒:“校尉大人,十五军棍呢,可疼了。”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士兵连忙闭嘴。
他想着这少年校尉,搬着个死脸,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林叶继续迈步。
然后走着走着就开始瘸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那几个士兵先是都楞了一下,然后同时扭头,躲回去笑。
这种戏林叶本没有兴趣,可在北野军大营外,这景昇就故意表达了善意。
林叶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装做腿瘸配合景昇,也算是对景昇善意的回礼。
只是啊,这戏真烂。
回到大帐那边,显然景昇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见林叶回来后,他随意的摆了摆手:“今日升帐到此为止,你们各自散去约束部下,何时开始训练,等我派人传令。”
“是!”
所有人应了一声,然后迈步出门。
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江湖客出身,本就有些不待见林叶,所以都乐得看林叶出丑。
他们不待见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叶的特殊。
他们觉得,这些可做校尉的人,哪个不是真正靠本事选上的,唯有林叶是靠走后门进来的。
“林校尉止步,我还有话和你说。”
景昇严肃的说了一句。
等那些人都走远后,景昇过去把屋门关好,笑着说道:“我也是临时被调来契兵营,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林叶道:“是没来得及,还是没打算。”
景昇笑道:“原本来这分营的人不是我,孙校尉今早骑马摔伤,怕是要修养数月,所以才临时调我来。”
林叶道:“那他真是不幸。”
景昇道:“我的本意,也是让他们以为你我不合,如此你我联手,也能尽快让他们服帖。”
林叶:“那我真是不幸。”
景昇笑着摇头:“是我错了,等晚上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礼。”
林叶:“再抓我军中饮酒,然后打十五军棍?”
景昇:“那......当然不会。”
他劝道:“我确实有错在先,和你赔个不是,你也大度些可好?”
林叶:“既然是要配合将军,那我只好先说一声得罪了。”
景昇:“为何?”
林叶道:“自即日起,大概这分营里的人,时不时就会听到我背后骂你,若骂的狠了些,将军不要往心里去。”
景昇:“你......骂我狠了些,不只是因为要配合我吧?”
林叶:“初心不变,过程不究,我和你赔个不是,你也大度些可好?”
景昇想着,林叶这个人倒也简单,总结起来就两点。
一,不会聊天。
二,从不吃亏。
第九十一章 挑人
既然进了契兵营,成为了一名大玉王朝的军人,那么自然要开始遵守军营的规矩。
林叶在严家武馆的修行,也从这一天开始告一段落,但绝不是结束。
说起来,武馆中并没有教会林叶多高深的武艺,多无敌的技击,可雷红柳和严洗牛,让林叶理解了更高层次的东西,人间有暖,春风四季。
离开无为县的时候,林叶心中并无四季,更无春暖,只有凛冬常在。
婆婆的故去,是凛冬的开始,守善库的消亡,是凛冬的盛极。
好在是契兵营并非每一日都要训练,林叶作为监察校尉,也比寻常士兵们要自由一些。
契兵,一半的时间在训练,一半的时间去屯田,就在云州城北。
原本北疆这边战事频繁,从云州往北二三百里的沃野全都荒废着,已有数十年。
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真是打疼了娄樊人,而大玉王朝在这之后也改变了策略。
在这之前已经和北疆邻国冬泊结盟,击退娄樊人之后,又与西北邻国孤竹结盟。
冬泊与孤竹都是小国,冬泊人口数百万,孤竹人口勉强百万。
大玉十年来,不断给冬泊与孤竹两国赠送物资,协助两国训练军队。
以至于现在的冬泊,被大玉变成了北疆外的屏障,数百万人口,却有号召六七十万人参战之力。
这也为大玉带来了十年太平,云州城北边这数百里沃野,也到了重新利用起来的时候。
若能将这片屯田开垦出来,大概只需两年,北野军的粮草供给,便无需朝廷调拨。
按照北野王拓跋烈给契兵制定的规制,契兵共计十营,一营三校,一校三百六十人。
分营将军正五品,皆由北野军中选派人手调任,如景昇便是其中之一。
契兵营将军正四品,如今士兵们还不知道,是哪位将军被调了过来。
但每个人都知道,但凡是在北野军中能做到将军的人,哪个都不能惹。
这些将军,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惹他们,等于惹杀神。
每个分营中,威将军一人,都尉一人,监察校尉一人,校尉三人。
这些,便是契兵分营将领的主要构成。
作为监察校尉,林叶现在面临的问题和其他几名校尉不一样。
其他三个校尉觉得头疼的地方在于,这些契兵真的是不好管,个个都有些桀骜。
林叶和他们的问题不一样是因为,林叶现在手下还没人,一个都没有。
其他校尉手下的新兵,他们大概是觉得契兵营不似北野军那般规矩森严,所以还不懂收敛。
第一天,打架的事就有三十七起,一对一的二十六起,一群人打一个的十起,一个人打一群的人一起。
这一起,是林叶干的。
他回自己营房的路上,有几个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就是那个第一天就被军法处置的监察校尉。
还说这样的小白脸,七八成的可能是因为被郡主看上了,送来契兵营镀金,所以连将军都看不上他。
若没有这句话,林叶也就懒得搭理了。
毕竟这和他来云州之初不一样,他不需要这样的人练手。
他先是打翻了那几人,然后用绳子把人都绑起来,拖拽到这几人的校尉面前。
那校尉叫赵有志,显距境四芒的高手,才二十八岁,以他天赋,入拔萃境应该不成问题。
他自己手下人被打,他身为校尉,想要让自己手下人归心,他必须出头。
于是,他
也被打了。
挨打的时候他还骂了一句带娘字的,所以被按着打了一段时间。
一开始,赵有志想着,你一个启明境一芒的人,拽什么?
纵然都说你是史上第一启明境一芒,那他妈不也是启明境一芒吗?
所以他被打的惨了些,是咎由自取,鼻梁骨都断了,是理所当然。
林叶从赵有志的营房里出来,他身后倒下了六十几个人,一营三百六十人,被他干翻了六分之一。
第二天一早,将军景昇升帐。
他站在桌案前边,扫视一眼后问:“赵有志,你脸怎么了?”
昨天挨的打,当时只是满脸血,现在看起来血是没了,可肿的如同猪头一样。
一只眼睛勉强能睁开,一只眼睛完全封住,眼皮肿起来的都和包子似的那么大。
他用那勉强睁开的眼睛瞪着林叶:“他!”
然后他看向景昇:“将军,监察校尉林叶,无故殴打士兵,我去问他为何如此,也被他打了!”
景昇问:“你境界如何?”
赵有志:“卑职......卑职显距境四芒。”
景昇:“丢人吗?”
赵有志低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是那脸已经红肿到了极致,也不会再被人看出来另外一种脸红。
“此事我已知晓。”
景昇道:“监察校尉林叶,昨日迟到该罚,本将军已经打了他十五军棍,你们也都知道。”
他扫视众人道:“可是赵有志校中士兵,背后辱骂林校尉,这种事也是触犯军规。”
他走到赵有志面前:“几个人,其中一个什长,启明境二芒,四个士兵,虽然没有入芒,可也都是身强体壮之辈,五个打一个,输了。”
他看着赵有志语气讥讽的说道:“然后被人家挑了一个校,三百六十余人,被放翻了六十几个,有脸告状?”
他转身看向门外亲兵:“昨日挑衅林校尉的五人,驱逐出契兵营,永不录用。”
“是!”
他手下亲兵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数人,大概用不了多久,那五个人就要告别契兵营了。
景昇回头看向赵有志:“我暂时不处置你,是因为你挨了这顿打,你身为校尉,有回护手下之心,这还勉强说的过去。”
赵有志低下头,一低头就脑袋充血,脸肿的更难受。
可不低头,心里更难受,面子上也难受。
景昇又走到林叶身边:“你身为监察校尉,直接动手打人也不对。”
林叶看着他,不说话。
景昇也没和他多说些什么,看向其他校尉说道:“治军之事,不可马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林校尉犯错,我来治他,别人犯错,他身为监察校尉,自然有权处置。”
他声音提高:“记住了吗!”
“记住了!”
众人立刻应了一声。
景昇这才问林叶:“你有什么话说?”
林叶:“要人。”
景昇道:“你是监察校尉,按照大将军制定的军规,监察校尉可在分营之中挑选人手,监察卫人数不得超过六十人。”
林叶:“全营一千余人,我可任选士兵?”
景昇:“可以,但批不批,我说了算。”
林叶:“好。”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将军召集全营,我要挑选监察卫。”
景昇点了点头:“可以,正好今日就要开
练,也要召集所有人集合。”
没多久,随着营中角声响起,这群还带着懒散和不服的家伙们,就放羊一样往校场上走来。
城南这片地方空旷,契兵营占地极大,每个分营都有自己的校场。
景昇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人毫无规矩的样子,脸色就变得有些发寒。
“鸣锣三次,每次间隔五十数,三次之后没有站好的,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亲兵开始在高台上一边敲锣一边喊,鸣锣三次不到位置者,军法处置。
有人开始往前跑,有人还是那般懒散,年轻人就是这样,也许并不是真的很牛批,只是想表现的牛批一些。
三次鸣锣之后,景昇抬手一指,他的亲兵队拎着木棒就冲了上去。
片刻后,数十人就被打翻在地,不还手的打倒就算结束,还手的打到不动算结束。
校场上的契兵看着这一幕,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变化。
景昇吩咐道:“所有挨了打的,到校场上负重二十斤,马步一个时辰,坚持不住的再打。”
亲兵们一人一个,拖拽着那些挨打契兵的军服,直接都拎到了校场一侧。
经此一事,下次就不会再有人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是比较拉风的表现。
景昇看了林叶一眼:“以后这些事,你的。”
林叶点了点头。
他迈步上前,扫视了一下校场上的契兵,士兵们知他身份,大概也猜出他要选人了。
其实谁不想做监察卫?
最起码显得威风不少,只是从一千余人中选出六十个,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机会。
林叶扫视一周后问道:“昨日已经下发契兵军规,有几人背的出来?背过来的,上前。”
这一千余人的队伍啊,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稀稀拉拉的六七人上前。
林叶见他们上来后说道:“背。”
这六七人开始背诵军规,有人背的滚瓜烂熟,有人磕磕绊绊,但也背下来了。
林叶点了点头:“你们从今天开始,是契兵兰字营的监察卫了。”
可这一共才七个人。
林叶回头看向景昇:“可以了。”
景昇:“这才七个人,你确定监察卫只七个人跟你便足够用?”
林叶指了指校场一侧:“我数了数,刚才挨揍的一共五十一个,他们我都要了。”
景昇:“林校尉,你这样是不是过于草率?”
林叶:“将军批不批?”
景昇沉默片刻,点头:“一群烂怂,给你就是。”
林叶行了个军礼:“谢将军。”
景昇下令各校先进行队列操练,所有校尉都去带队,都尉姜生尚负责巡视各校。
于是,这高台上就只剩下了林叶和他。
他问:“那七个人能背过来军规,你都留下,我能理解,毕竟这样的人才懂得什么是规矩,别人都不当回事,他们当回事,说明他们素质更高,可你留下那五十一个挨打的,为何?”
林叶道:“你亲兵打过的人,最起码记恨你的亲兵,我不希望监察卫的人,和你亲兵走得近。”
景昇随即瞪了他一眼。
林叶道:“至于你说那些能背诵军规的,你解释的很好,但我不是那样想的,留下他们,是因为我没背。”
景昇再瞪一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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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将赴约
林叶手下有人了。
一群......残兵败将。
一千多人的队伍,其中自然不乏英才,这些英才也自觉可进监察卫。
而这监察卫,似乎也本该是只招英才,而不是招一群废物。
可林叶挑选的五十八个人,其中五十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视为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五十一。
“惨不忍睹。”
林叶看着那五十一个从校场上回来,几乎都没办法保持站立的家伙,给出了很中肯的评语。
“以后你们是我的人了,恭喜你们。”
林叶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留下这一群迷茫的年轻人。
有人自言自语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好事吧。”
另一人也回应了一句:“不见得。”
众人都看向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都觉得这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微妙。
妙就妙在,是的,不见得。
第二天,这群浑身是伤的家伙就被林叶在清晨喊起来,比其他契兵起的要早半个时辰。
林叶对他们的要求是,跑圈。
一群浑身疼的家伙被要求跑圈,当然会有人抱怨,林叶不喜欢有人抱怨,所以抱怨的人要多跑两圈。
这些被打的家伙忍着疼跑起来,一个个龇牙咧嘴满腔悲愤。
一个时辰后,却还有力气冲进伙食房狼吞虎咽,因为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吃过饭后还要参加分营的合练。
林叶之所以显得狠毒了些,是因为他看过,每个人的伤都看起来不轻,可都是皮肉伤。
景昇手下那些亲兵下手很有分寸,把人打的狼狈不堪,但没有一个伤筋动骨。
第三天,跑圈一个时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有个叫李不服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也是目前唯一站出来的人。
他问林叶:“校尉大人,每天这样比别人多跑一个时辰,到底是为什么?”
林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往外走:“都跟上我。”
一刻之后,林叶带着五十八名监察卫到了将军景昇的大帐外边。
景昇听闻后有些好奇,心说林叶这个家伙又要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出来。
他出大帐,问林叶道:“你带着所有监察卫来本将军帐外何事?”
林叶问:“将军,你带来多少亲兵?”
景昇回答:“六十。”
林叶问:“哪个最不能打?”
景昇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哪个最不能打,自己出列。”
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迈步出列,在这种时候,却没有丝毫不悦,似乎他对自己最不能打的身份认识深刻,也并无质疑。
林叶问景昇:“我可借他一用吗?”
景昇:“何用?”
林叶指了指李不服:“打他。”
景昇不知道林叶想干嘛,但是对于这种要求,他觉得可以满足。
于是,李不服被打的满脸血,嘴角破了,脸肿了,一共被人放翻了七次,第八次他又站了起来。
可是那名最不能打的亲兵,已经对李不服没有什么兴趣,一脸冷漠的看着手下败将。
因为再站起来的李不服,已经被打的没什么力气了。
林叶朝着景昇抱拳:“多谢。”
然后迈步往回走:“跟我回去。”
景昇看着那家伙走远,然后摇头:“果然不是正常人。”
接下来,又是连续半个月左右,他手下的监察卫虽然还有怨言,但已没人表现出来。
这次是林叶找到李不服:“你还敢去打吗?”
李不服:“敢!”
半个时辰后,两名监察卫架着李不服回来,这次李不服被放翻了十四次,但还是能站起来。
林叶问他:“服气了吗?”
李不服回答:“不服。”
林叶道:“那就一个月后再去打。”
李不服:“我明天就能打!”
林叶:“你可以,我没空,明天契兵营轮休,我要回家。”
第二天林叶真的回家去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想小子奈,想老陈,也想小寒。
他当然也想师父,想师娘,想宁株和薛铜锤,还有贱人莫梧桐。
叫李不服的年轻人在这一天的早晨,还是如以往一样早早起来,鼻青脸肿的他把军服穿戴整齐,然后出门去跑圈。
同袍躺在被窝里骂了一句:“傻批,校尉都回家去了,你还跑个屁。”
骂完了之后猛的坐起来,沉默片刻后又骂了一声:“操,就不能服。”
他也起来,洗漱,穿戴,跟上李不服。
这一天,轮休的兰字营显得很悠闲,难得不用操练,几乎所有人都想睡个懒觉。
校场上,五十八名监察卫,一人不少。
林叶当然不知道他走了之后,他手下这些刺儿头没有丝毫松懈。
但他知道,就算这次没有人主动去训练,下一次也会有,下次没有就下下次,必然会有。
家门口。
林叶站在那想着,自己敲门后,小子奈会不会在开门的瞬间就哭出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什么话说起来温暖又漂亮?
毕竟自己不算是很会靠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提前考虑一下,或许好一些。
思考了大概半刻之后,林叶觉得自己想了个屁。
他敲门,只片刻,门边吱呀一声拉开,小子奈一个飞扑出来,瞬间就挂在了他腰上。
林叶低头看着这个小丫头,那丫头也在抬头看着他,一脸的喜悦,一脸的灿烂。
林叶想......怎么没哭?
他还在想,大概下一息子奈就会往下一滑,然后挂在他腿上,如以往那样,挂着回到院子里。
可是下一息,子奈就从他身上下来,拉了他的手往回走:“回家。”
林叶:“你是假的吗?”
子奈:“真的真的真的,啰嗦。”
林叶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指了指:“真的怎么不在?”
子奈叹了口气,使劲儿一拉林叶,林叶就飘了起来,嘿就飘了起来。
子奈一边走一边说道:“哥哥在军营和在武馆不一样,爷爷说哥哥一定很累很累。”
林叶:“倒也没有累到需要你拉着我飞。”
他问:“你怎么不哭?”
子奈:“爷爷说,你不但累,肯定还会心烦,因为那些新兵一定会惹你生气,你现在本来回家的次数就少,能在家的时间也少,我若再用哭来占去你一段时间,不好不好。”
她用那双天下无敌漂亮的眼睛看着林叶,这让林叶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未来。
子奈说:“那些新兵一定惹你心烦了,我不想再惹你心烦。”
她还说:“你以为我还是
小屁孩儿啊。”
林叶忽然有些想哭。
所以他问:“那我要哭,会惹你心烦吗?”
子奈忽然抱住林叶的腰:“在外边可不能哭,我哥是天下第一大英雄,可是回家了就能哭,我哄你。”
林叶没哭,深深吸了口气,他伸手抓了子奈背后的衣服,把小丫头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脚面上。
“抱着!”
“嗷~”
子奈双手紧紧的抱着林叶大腿,那天下无敌漂亮可爱的小脸,也贴在了林叶腿上,就如以往那样。
林叶哭了。
他说:“疼疼疼,疼着呢,你稍微小点劲儿。”
没多久,不少人就到了林叶家门口,高恭歪着头往里边看,一脸的小心翼翼。
林叶回头:“进来。”
高恭:“哎!”
恭喜发财,四位大将笑呵呵的进门,后边还有一大群不好意思进门的。
高恭问:“小爷这次能在家几天?”
林叶道:“三天。”
他往外看了看:“大家都没事?”
高恭道:“我们在仓库大院里将近一个月没出门,没有什么事,青鸟楼的二当家,每天都把马车停在大院外边,那个大个子,贼几把高......不是,是贼高的那个,每天也都在那守着。”
林叶心中有些愧疚,他答应了庄君稽每天推拿,可突然就被召入契兵营,这计划也就被打乱。
他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才行,这次休息的三天时间,该解决的事都要解决好。
“帮我办三件事。”
高恭立刻点头:“小爷你只管说。”
林叶道:“第一件事,明天采买足够的东西,大家动手,在仓库大院一起吃饭。”
高恭笑的眉眼都开了:“没问题!”
林叶道:“第二件事,需要你亲自去青鸟楼求见庄先生,告诉他从明天开始,每天夜里我到仓库大院为他推拿。”
高恭:“我一会儿出门就去办。”
他问:“小爷,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林叶:“稍等。”
他回到屋子里,让子奈帮忙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写完后,子奈眼神就有些变化,她看着林叶,脸上尽是担忧。
林叶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这是哥哥必须要做的事,男子汉啊,既然说过的话就要兑现,不能不算数,况且......你哥不会输。”
子奈点头:“知道,子奈也记住,以后说过的话要算数。”
林叶:“你还小呢。”
子奈:“小怎么了?你的妹妹,要和你一样才行!”
林叶点头,眼神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可他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林叶出门后,把那张纸递给高恭:“去青鸟楼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奉忠武馆。”
高恭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仔细看过,数过,发现只有十六个字。
他吃了一惊,原来这十六个字,竟是九个不认得。
林叶看到高恭吃惊的样子,抬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吃惊的样子,是因为你发现暴露了,这近一个月来你根本没读书认字?”
高恭讪讪的笑了笑:“小爷,写的这是什么?”
林叶道:“你路过奉忠武馆,贴在他门外即可,崔家的人,认得。”
【定于盛夏时,却成秋风约,我来,你人别缺。】
第九十三章 对应人间的地方
林叶去契兵营,自然是不能带着周天神术和上阳台书,辛先生的话林叶不能不听。
所以他也猜到了,这近一个月来,陪伴子奈最多的,大概便是这两本书册。
缺月在天,星辰璀璨,林叶站在院子里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要给子奈再找些什么。
女孩子家家,总不能扛着一把陌刀练,虽然说以子奈现在的力气,陌刀可能都显得轻了些。
若是寻常的刀剑,在子奈手中大概如鸿毛一样,毫无价值可言。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子奈已经睡熟,小寒趴在她床边也打了个哈欠。
得给她找个好东西,得足够好才行。
林叶每个月只有三日休假,所以这三天要利用的格外好才行。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就见老陈从他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壶。
林叶笑了笑,把水壶接过来:“你知道我要出去?”
老陈道:“大概能想到,你每次站在院子里发呆一会儿之后,便要出门。”
林叶道:“这习惯不大好,以后我改改。”
他把水壶挂好,借着星光月光,见那水壶上还勾画出几朵小花。
老陈有些自豪的说道:“给子奈做的,她觉得喜欢,让我做两个,给你一个。”
老陈还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可做大事也不能不顾身子,水壶带好,多喝水。”
林叶点头:“记住了。”
他没有拉开院门,那门一开就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小子奈似乎对这声音格外敏感。
林叶脚下稍稍发力,人已经掠到了院墙之外,走出去大概半里远,就看到早就等在这的高恭。
“小爷,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高恭将一个袋子递给林叶:“按照小爷吩咐,大福狗除去正常所需之外的盈利,换成银票都在这,还有小爷让我准备好的衣服面具,也在这。”
林叶道:“辛苦你了。”
高恭连连摇头:“小爷可别这么说,我可不辛苦,日子比当初过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哪有什么辛苦。”
林叶笑了笑,问:“地方在哪儿?”
高恭回答道:“城中灌云寺后边,据说进胡同后有人会拦着,那里白天没人,夜里一直有人在。”
他指了指袋子里:“宋福喜找人打听了许久,知道要想进那鬼市需熟人带才行,可咱们确实找不到什么熟人,知道那地方的人,都说那地方邪门的很......”
林叶道:“无妨,我只是去看看,能进去最好,不能进去便回来。”
他拍了拍高恭肩膀:“回去睡觉,躲着些巡城的州兵。”
高恭应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小爷你可千万小心些,那地方真不是正常人去的地方。”
林叶示意他先走,然后在暗影处换了衣服。
一身黑色长衫,再加上一件黑色连帽披风,把面具往脸上一戴之后,林叶觉得这感觉竟是很不错。
在这之前,林叶和钱爷闲聊的时候就听说过,云州城里有鬼市。
钱爷给无数江湖客诊治过,所以江湖上的事,钱爷知道的不少。
钱爷听说,鬼市里什么都有卖的,什么都有人买,那是一个钱是唯一秩序,商品应有尽有的地方。
钱爷还说,如果你想买什么,但鬼市当时没有,你只要交得出定金,便一定有人
接生意帮你把东西找来。
林叶对这地方感兴趣,不仅仅是要为子奈去寻些像样的东西。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还想着,那个崔景临消失月余都没有消息,或许就和这神秘的鬼市有关。
若崔景临进鬼市,花银子寻求庇护,必然有人能把他藏起来。
钱爷还说过,江湖中人把鬼市形容为另一个云州城,一个在光明中一个在黑暗内,像是完全相对的两个世界。
如果鬼市中真的什么都能买到,林叶想买一样在光明的云州城不好买到的东西。
这东西就是,消息。
灌云寺在云州城的名气很大,寻常百姓也都说这里灵验。
可每年三月初的头香价值上万两银子,到底灵验不灵验,寻常百姓也无法亲自验证。
鬼市就在灌云寺后边大概不到一里远的地方,表面上看,那是一条死胡同。
林叶进入契兵营之后,就有机会接触到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比如,云州城的地图。
百姓们当然也可以靠一双脚去量出云州城到底有多大,可以靠一双眼睛去看一看云州城到底有什么。
可脚有不能及之处,眼有不能视之地。
云州城地图上,这鬼市的位置上也看不出什么,但巧就巧在,林叶喜欢对照。
成为校尉之后,林叶还能接触到百姓们本该可以看到却一直都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州志。
根据州志上记载,云州城在百年之前曾遭受天灾,一场地震之后,城内屋毁人亡无数。
百姓们当然也知道这事,可是地震后来的事,百姓们知道实情的不多。
地震发生之后,城中幸存百姓都被迁移到了城外,大玉边军在城中数月之久。
清理残骸,运送尸体。
在这州志中有一件事,一笔带过,林叶却觉得必有隐情。
地陷之后,云州城内有一巨坑,深不可测,似可通幽冥,将军下令运土封之。
对照鬼市传说,林叶猜着,这所谓的地下云州城,应该就是那时候塌陷下去的巨坑。
百年前的大玉才立国不久,镇守北疆的大将军,也是大玉的开国功臣之一,被封为徐国公的陆暗。
陆暗一生,大大小小上百战从无败绩,能有大玉王朝这天下他功不可没。
可他结局却极悲惨,因为被玉天子猜忌,他最终服毒身亡。
陆暗死后,玉天子追封其为郡王,可只过了一年,便传出陆暗后人谋反之事,被玉天子下令诛灭九族。
事情过了百年,百姓们已经不知其详,州志上记载也只一笔而已。
可越是这样的事,越该值得注意。
子时之后,林叶到了这灌云寺后,那是一片看起来很正常的民居。
白天来看,这里更加正常,住在此地的百姓来去自由,无人干涉。
那条死胡同,正对着胡同口的那户无人居住,街坊们都知道,原来住在这的人家出了大官,所以举家搬往歌陵。
这宅子是大官的祖宅,也自然没有人敢来侵占,所以就一直空着。
林叶到这巷子口往里边看了看,黑的有些不寻常,月色似乎都故意避开了此地。
他走进巷子,没人阻拦,没人理会,也不见什么鬼魅之物。
他走到那空置旧宅的门口,依然没有人现身出来,林叶伸手要去推门,就在耳边出现了声音。
“擅入者死。”
明明不见人也不见鬼,林叶也确定自己四周至少一丈之内都没有人,可这声音确实就在耳边,近在咫尺。
所以林叶猜测,说话的人最起码是拔萃境的高手。
唯有过了拔萃境桎梏的人,才能将内劲运用到身体之外。
说话的声音,也是被内劲送出来的,犹如一道直线,只传到林叶耳边。
能做到这般地步,也绝非是寻常拔萃境的武者,或许已接近武岳地步。
武岳境,人与神的分割。
按照江湖上的说法,修行到武岳境的人,便是人中之巅,再跨一步入赋神,便是真的神。
凝声如线,这般手段,林叶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说话之人,便也可能是林叶未曾遇到过的高手。
林叶后撤两步,抱拳:“请前辈放行。”
那声音又出现在林叶耳边:“幽冥鬼府不见生人,走吧。”
林叶:“晚辈......”
他才说了这两个字,那声音这次是在耳边炸开的。
“不走则死!”
这一声,就算是几步之外的人也听不到分毫,可对于林叶来说便是惊雷入脑。
换做是显距境的武者,也会被这一声震的口鼻流血,实力再弱些的人,可能会被直接震的昏死过去。
林叶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这晕眩感随即消失。
但凡内劲,未到可摧枯拉朽一般破他开数百穴-肉身的地步,便是这开穴可纳之物。
见林叶竟然硬撑下来,那暗中的人似乎也吃了一惊。
“奇怪了。”
声音再次于林叶耳边响起。
“小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叶刚要回答,就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回头看,一个魁梧无比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也正因为那人太过高大,所以身边清瘦之人,就显得那么不起眼。
然而这清瘦之人,在这云州城内,才是真的有万钧之力。
“我的人。”
庄君稽一边走一边说话,还是披着厚厚的大氅,还是一边走路一边咳嗽。
片刻之后,那院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林叶站在那有些发呆。
庄君稽走到林叶身边问:“在想些什么?”
林叶回答:“我家门总是吱呀吱呀响,我想问问他,他家门轴是在哪里买的。”
庄君稽沉默。
林叶虽然穿着黑衣,披着黑袍,还戴了面具,可庄君稽既然来了,林叶就明白,这黑衣黑披风以及黑面具,确实藏不住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不该来。”
庄君稽轻声说了一句。
林叶问:“进去会死?”
庄君稽:“进去不会,出来会。”
无人敢在鬼市杀人,鬼市只做生意,谁在鬼市坏规矩,谁才会死的惨不忍睹。
庄君稽迈步:“先进吧,我知道你来了,她自然也知道你来了。”
他说的她,是一尾飞鱼,很厉害很霸道的飞鱼。
第九十四章 离一大谱吓一大跳
飞鱼堂再霸道也不敢去契兵营里找林叶麻烦,再霸道也不敢在鬼市里找林叶麻烦。
所以,林叶从鬼市出来的时候,大概便是他们找麻烦的时候。
庄君稽似乎很不理解林叶,只三天的休息,陪家里人三天不好么。
飞鱼堂的人应该也很憋屈吧,契兵营他们不敢闹,鬼市不敢冲,林叶家里也不敢闯。
就等着林叶出门呢。
他问林叶:“这种地方和你并无关系,你为何要来?”
林叶抬起手拍了拍腰带上的小皮囊:“想花钱。”
庄君稽看了看他那小皮囊,叹道:“大玉通兑的银票,最大面额是一万两,算你这小包里银票已塞满,能塞下几十张?”
林叶把手从皮包上拿开,不想说话了。
他这小皮包里连一万两都没有,确切的说,只有将近一千两。
对于寻常人来说,一千两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数目,有这样一笔银子,一家四口按照正常开销计算,只要不糟蹋,三五十年用不完。
可在鬼市这个地方,一千两银子,大概都不会有人正眼看看你。
“你想买什么?”
庄君稽问。
林叶道:“想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
庄君稽点头:“明白了。”
他带着林叶走到这空置院子的正房,在地上跺了几下脚,片刻后,地面随即震动起来。
一个暗道出现在林叶面前,往下看,台阶似乎看不到尽头。
庄君稽朝着角落处抱拳行礼,有人回道:“庄先生不必客气,你是老客,快请进。”
林叶随庄君稽迈步下台阶,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七八名身穿长裙蒙着脸的女人出现,她们衣着颜色款式统一,也都戴着面纱,款款而行,身材婀娜。
庄君稽倒也没回头,只是轻叹一声。
林叶一边往下走一边观看,两侧能见到不少石柱,每一根都有合抱粗。
还能依稀看到堆积在角落处的木材,大概原来撑着这里的都是木桩,后来才改成石柱。
一直往下走了近一里远台阶才到尽头,虽是斜坡下行,林叶计算直下的高度,应该已不低于二十几丈。
前边骤然开阔起来,灯火也变得明亮,路边有不少摊贩,见庄君稽到了,纷纷起身行礼。
看来庄君稽在这着实算个名人,从这些摊贩态度,就能看出他也一定出手不小气。
刚进鬼市能看到的所有摊贩,几乎都是卖石头的,大大小小,形态不一。
林叶虽然没有见过这般场面,可对赌-石也略有耳闻。
连百姓们都听过关于赌石的那句话......一刀天堂,一刀地狱。
一路往前走,这赌石的摊贩竟是不下几百个,林叶原本觉得这该是很顶级的暴利行业,在这却最稀松平常。
再往前走大概二里远左右,能看到这里环境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大部分店铺也只是用石头砌墙隔开,规模也都不大,卖的东西看起来确实琳琅满目。
庄君稽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可猜到,为何这鬼市中,那么多赌石的摊子?”
林叶道:“百多年前的地震,不是地震?”
庄君稽欣赏的看了林叶一眼。
“百多年前,在云中城内意外发现了矿藏,边军奉玉天子之命偷偷开采,没想到导致地陷。”
庄君稽看向林叶道:“地陷之后,所有百姓都被迁移出城,可实际上,城中多数民居并未被破坏。”
林叶:“为了掩盖真相,不惜人为推翻?”
庄君稽:“大概是。”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只是这事哪里还能找
到真相,我所知也是传闻。”
他说:“还有一种说法,更加匪夷所思......有人说,当时在云州城下发现的矿藏,就是测芒石的原石。”
“边军奉玉天子之命,制造假象,以数月时间,将测芒石的原石,还有大量的玉石晶石运走。”
林叶听着这些话,脑海里就开始出现那些画面。
庄君稽道:“所以测芒石原石到底是不是出自上阳宫,谁又能说的清楚?”
他往前指了指:“你要找的东西,那边或许有。”
前边是一家铺子,和之前看到的铺子也一样,只是用石头垒出来两边隔墙。
没显得有多高大上,最起码在这,很是稀松平常,可既然有铺子,就和那些摊贩区别巨大。
鬼市入口处那么多做赌石生意的人,都是做无本买卖的小角色。
他们在这鬼市矿坑之中四处翻找搜寻,运气好能找到块真正的好东西,这一下子也就飞黄腾达。
林叶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鬼市入口那么小,不可能有大量的石头从外边运进来,若如此,早已经被百姓们察觉。
鬼市里的一切卖品,都来自矿坑之内,是原本就存在的东西。
最初时候,鬼市应该也只做这单一生意,逐渐才形成更大规模,成了江湖中的一片世外之地。
林叶想着,门口那么多做赌石生意的,可能没几人能赚到钱。
进鬼市的没有一个凡夫俗子,大部分修为不低,内劲深厚。
到了拔萃境的人,以内劲探石,有没有好东西能试出七七八八来。
他们一直往前走,身后那七八名身穿长裙的女子也一路跟随。
她们目标明确,也不避讳,就是盯着林叶。
林叶他们走走停停,她们也一样走走停停,始终保持着足够距离。
“庄先生!”
就在这时候,前边那铺子的老板迎接出来,脸上堆着笑意。
庄先生抱拳:“袁先生。”
他向林叶说道:“袁先生宝宅中,大概有你想寻的东西,可请袁先生帮忙介绍。”
那袁先生看起来四五十岁年纪,留着长须,看面目倒是个和气之人。
他问庄君稽:“这位是?”
庄君稽笑道:“我小兄弟。”
袁先生道:“既然是庄先生的兄弟,那便信得过,随我进来。”
他问林叶道:“你想要些什么?”
林叶道:“想打造一件兵器,最主要的是,打造出来的兵器不能太大,但分量一定要重。”
袁先生点头:“有。”
他回头,示意伙计把最里边的一口箱子抬出来,两个伙计上去。
不多时,抬着一口大概只一尺半左右的小箱子出来,竟是让这两个大汉格外吃力。
这两人胳膊上的衣服都绷紧了,可见所用之力有多大。
以这口箱子的大小来看,就算是装满黄金也不会超过二百斤。
以此推测,这箱子里的东西比于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沉重许多。
袁先生指了指空地:“放在那边,千万小心些。”
林叶见他们两个挪步太慢,又想试试到底分量如何,于是迈步上前。
林叶这举动是破了规矩,主人家还没许你看,你上前来,在这鬼市就能视你为意图抢夺。
只要袁先生大声呼喊,便有鬼市中的被称为夜叉的黑衣人过来,这些人个个修为高深。
大概是因为庄君稽的面子,所以袁先生脸上虽然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
林叶过去一把将箱子接过来,单手拎着,脸上已经露出喜色,只
是这笑意被面具挡着别人看不到。
庄君稽笑问:“如何?”
林叶:“我用倒是分量合适。”
庄君稽道:“合适就好,免得再去辛苦寻找。”
林叶想到子奈那怪力,微微摇头道:“不是我用,所以略显轻了些,不过也勉强够了,以后再寻更好的便是。”
此时这袁先生已经吃惊,这箱子里的东西,分量不下四百斤,庄君稽这小兄弟单手提起来,竟似不怎么费力。
他之前的不悦,也被这震惊冲散。
“此乃黑水沉金,俗称沉铁,是锻造飞器的极佳材料。”
林叶听闻此话,微微摇头。
飞器,那是武岳境以上的绝对强者才会用的东西,他这个启明境一芒大概永远都用不到。
若是材料上佳,拔萃境五芒以上的修行之人,也可御气用器,但时间和距离,都有很大局限。
林叶见过天水崖那位司礼神官用过飞器,直接震慑住了师娘雷红柳。
后来想想,那司礼神官未必到武岳境,只是他那短刃材料极好,而且又小又轻。
林叶无内劲,无法驱使兵器飞起。
“沉铁啊......”
庄君稽听到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林叶问:“袁先生,这东西大概多少钱?”
庄君稽道:“你想要买下便是。”
袁先生道:“庄先生是我熟客,也是好友,庄先生的兄弟想要,我自然不会卖的贵了,算一千两。”
林叶心中一阵放松,自己带的竟是刚刚够。
他点头道:“那就要了。”
他刚要把银票取出来,袁先生道:“三位且稍坐,我让人给三位上茶,沉铁坚固难解,需用金刚线慢慢切,大概需要半个多时辰。”
林叶:“切?”
袁先生:“不切?”
林叶指了指那箱子:“又没多少,何必切了。”
袁先生楞了一下,然后点头:“是,没多少,所以要切啊。”
庄君稽知道林叶误会了,他拉了林叶一下:“是你没问清楚。”
他看向袁先生,袁先生随即抱歉的笑道:“是我没有说明白,抱歉抱歉,这沉铁按两卖,一两沉铁一千两银子。”
林叶怔住。
这箱子里的东西大概四百斤,一千两买一两,四百斤是多少钱?
袁先生道:“就算是拔萃境五芒以上的实力,用这沉铁做飞器,一两也够了,可造一根针,威力却不小。”
他问林叶:“小兄弟,境界如何?”
林叶沉默的时候,庄君稽忽然醒悟过来,他的眼睛逐渐睁大。
因为他才明白,林叶是想把整块沉铁买下来!
要么林叶是完全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要么是林叶完全不知道修行是什么。
沉铁是打造飞器的天然宝物,能完美吸收人的内劲,还不用通过锻造就能达到超高的强度。
一根针一两的话,那针大概也只能是针中小辈,大不到哪儿去。
可用于送人的话,这东西是足够了,绝对称得上贵重礼品。
沉铁之所以那么值钱,是因为此物不用锻造但可锻造,融性极强,两根针那么大的东西也可熔成一体,那岂不就是一根大一些的针了?
庄君稽看向林叶,眼神里有询问之意。
林叶却在想,这里随随便便一件东西就价值四百万两?
是不是,显得,又草率,又离谱?
从林叶的表情,庄君稽又看出来,这个小兄弟,大概也还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鬼市。
修行为何事,他也理解太浅了。
第九十五章 本就不是我
“袁先生请先稍候片刻,我与我兄弟商量一下。”
庄君稽朝着袁先生抱了抱拳,袁先生连忙回礼。
在这鬼市中能有一席之地,修行上所用材料,最好的东西他铺子里都有,足以说明其地位。
这般见多识广之人,自然也看得出,那蒙面黑袍的男人还是江湖上的雏儿。
庄君稽拉了林叶走到一边,寻了个角落无人的地方驻足。
“你可知道,修行分成两种?”
他问林叶。
林叶问:“请先生赐教。”
庄君稽道:“这本该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你也知道,但你却忽略了。”
他说:“修行的事所谓两种,其实简单,一是富人的修行,一是穷人的修行。”
林叶默然。
庄君稽道:“沉铁那一块价值几百万两,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林叶点头。
庄君稽道:“沉铁是打造飞器最好的材料之一,整个云州,能出沉铁的地方不超过三家,其中两家,根本不对外卖,莫说几百万两,就算你拿出千万两之巨,他们也不会卖给你,除非,你已经到了他们认可的地位。”
庄君稽指了指远处,这地下世界中最灯火辉煌之处。
“连你这样初入江湖的人都知鬼市所在,我这样不入流的江湖客,都可在这里自由出入。”
他看着林叶眼睛问:“所以你说,在云州这地方比我们都高的人,知道不知道?”
这地方存在多久了?
林叶都知道,那府治金胜往知道不知道?原来的城主布孤心知道不知道?北野王知道不知道?
大人物们都知道,百姓们不知道,所以这是规则的一部分。
在大玉之内,什么是规则?
林叶不是不懂只是忘了,大玉之内,只有一个规则,玉天子的规则。
府治金胜往不敢动鬼市,城主布孤心不敢动鬼市,连北野王都可装作视而不见。
那这鬼市还能是谁的?
林叶站在那看似发呆,实则思考了许多许多。
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在这云州之内,还有一个分量极重的人在制衡着北野王。
布孤心被北野王反杀,这事就像是大江大河中随随便便溅起来的一朵浪花。
北野王其实并不会太在意,而这暗中的大人物,当然也不会太在意。
因为那只是布孤心想要成为大玉的功臣,或许真的有玉天子授意,但玉天子不会承认。
再思考一下这鬼市,在云州还没有北野王的时候,鬼市就已经存在了。
以玉天子的性格,云州作为整个大玉王朝之内最为重要的大城之一,又怎么可能没有主事人?
袁先生这里,随随便便一家铺子中就能拿出来价值数百万两银子的沉铁,却不担心会被霸占,被抢走。
这又是为何?
如今已知道鬼市就是当年的矿坑,朝廷对于这里,又怎么可能放松监管。
鬼市是朝廷的鬼市,是天子的鬼市,这里的收入都归天子所有。
沉铁非常非常少见,但还不足以让它价值这么离谱。
庄君稽轻轻的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这不仅只是富人和穷人的区别,你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吗?”
林叶能。
沉铁的价格是朝廷定下来的,因为朝廷就是要让绝大部分修行者用不起。
大玉王朝对于习武之人的管控历来严苛,尤其是对绝大部分没有门路的寻常习武之人。
这和大玉王朝之内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大部分读不起书的道理难道有区别?
鬼市这个地方,说是什么江湖客的极乐世界,实则是朝廷对江湖客的另一种监管。
林叶若在袁先生这里买了沉铁,哪怕只是一两,那么朝廷安排在这的人也会记录在册。
进而就会有人调查,是谁,到了可以用沉铁打造兵器的地步。
这个人,有没有资格使用沉铁,是否对大玉保持忠诚。
一想到这些,林叶就醒悟这沉铁不能买。
那个在暗中把控局面的大人物,才是真真正正的了解云州江湖的人。
他可以坐视布孤心去挑衅北野王,不闻不问,但云州城的江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大概比谁都清楚。
庄君稽道:“我若提前知道你要来这里,便会阻止,但你来了,我能做的就是陪你来。”
林叶点头,俯身行礼:“多谢庄先生。”
庄君稽笑了笑道:“若你愿意,以后叫我一声庄大哥,比庄先生要好听些。”
他站在林叶身边,视线扫过这庞大的地下世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玩物,每一件东西,每一个人,包括你我,都是玩物。”
林叶懂了。
庄君稽问他:“还需要沉铁吗?”
林叶道:“需要,但买不起。”
庄君稽道:“你要那么大一整块,莫说是你,青鸟楼也买不起。”
他说:“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没有人帮你,你孤独前行,可你只要是在修行,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重重的呼吸。
他不想买沉铁了,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在这鬼市里去办。
“庄先生。”
庄君稽:“我真的不配让你喊一声庄大哥?”
林叶愧疚的摇头,然后说道:“庄大哥,我听闻这里有卖消息的地方?”
庄君稽点头:“有。”
然后他又摇头:“但我不希望你去。”
他说:“道理与沉铁相同。”
林叶这次来鬼市才明白,自己对于江湖的理解,对于朝廷的理解,实在是太浅薄。
庄大哥说道理与沉铁相同,林叶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卖消息?
寻常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多江湖秘闻?
只有掌控全局的人才会有那么多消息,如果这卖消息的人和地方,不是他允许存在的,那么又怎么能存在?
这里能买来的消息,都是经过那看不见的人过滤之后才能卖出的消息。
林叶想去问问,那个叫崔景临的人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或许能买来,但你买了,就如同你买了沉铁一样,也会被记录在册。
鬼市,原来是一张网。
林叶想到了这些,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十年前的朝心宗。
鬼市这里若有一位朝廷的大人物坐镇,甚至有可能是皇族中人。
那么朝心宗的事他当然了如指掌,布孤心想拿朝心宗的事陷害北野王没有成功......
是因为这个坐镇的大人物也很清楚,拿朝心宗来陷害北野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
林叶一下子就释然了。
那次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反北野王的事,实则要被清理掉的人,是布孤心。
玉天子不喜欢北野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更不喜欢布孤心。
林叶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哪里有什么泾渭分明。
江湖是朝廷事,朝廷事也是江湖事,都是天子家的事。
林叶瞬间觉得,这江湖啊, 原来只是一块画布。
上边的山水风景,人物万相,都是朝廷画出来的,连准你在画中都是一种恩赐。
这人物万相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你到没到,能引起朝廷注意的地步。
你看啊,那边的铺子是卖消息的,这消息是那位大人物的消息,买消息的钱归入了朝廷。
你看啊,那边的铺子甚至给杀手明码标价,杀手是谁,被杀的是谁,其实也一样是要被记在册子上的。
林叶下意识的往前走了走,他发现连北野王的名字都在那铺子的告示上贴着。
拓跋烈,人头价值三千万两。
也就是说,谁杀了拓跋烈谁能从这里获取三千万巨利,看起来是多可笑的事。
江湖!
林叶转身:“咱们走吧。”
庄君稽松了口气,他很欣慰林叶懂了,但他也很抱歉,因为他让林叶懂了。
年轻人心中的江湖应该是纯粹的,那是因为年轻人的眼睛还清澈。
那七八个看起来身姿婀娜的长裙女子,还在远远的等着。
她们今夜的目标就是林叶,庄君稽在林叶身边她们还是来了,就说明那七十二碗酒的醉意,可能已经醒了。
往外走的时候,林叶路过那七八个女子身边,但她们每个人都在看着庄君稽,似乎是用眼神来表达她们的态度,表达飞鱼堂的态度。
人必须死。
所以庄君稽微微皱眉。
鬼市这个地方,林叶不打算再来第二次,虽然沉铁是真的让他动了心。
那实在是太适合小子奈,但不能从鬼市这里获取。
当林叶和庄君稽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那七八名女子又跟了上来。
许多人频频侧目,他们当然认识青鸟楼的二当家,也当然认识飞鱼堂的妙音八转。
袁先生站在铺子门口,看向林叶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江湖不属于年轻人。”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已经有好多年了吧,都没有出现过飞鱼堂要杀谁,妙音八转一起出现的场面。
“一会儿你出门口,能走多快走多快。”
庄君稽在林叶身边轻声说道:“她们八个,以身法著称,看得见却碰不到,但只要你能比她们更快就好。”
林叶点头:“好。”
庄君稽咳嗽了几声,这鬼市里阴气似乎太重了些,让他这虚弱的身子更为不适。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也许连真正的鬼都不喜欢。
出去的时候还是原来的路,要走上那长长的斜坡石阶路,才能回到另外一个云州城。
“我希望你不要变。”
庄君稽忽然说了一声。
林叶道:“好。”
庄君稽笑起来,很释然。
林叶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在悠悠众口之上,理解,宽恕,放下,这些才是典型意义上的好人。
林叶不是,这个少年有些刚,要么死,要么干。
台阶太长,对于庄君稽的身体来说,下来的时候还好些,上去就显得有些艰难。
于是他坐在了灵山奴的肩膀上。
“我听闻,你身边亲近之人,都喊你小叶子?”
林叶点头:“是。”
庄君稽:“小叶子。”
林叶:“在。”
庄君稽抬头看向高处,已有淡淡光线,那是鬼市的地门打开,他们就要回到地上的世界。
他说:“小叶子,出门就要跑快些。”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那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小叶子是一个可以做兄弟的人。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认识是相逢恨晚,有些认识又是一面之缘。
地门打开,林叶和庄君稽灵山奴三人迈步出来,外边依然黑暗,可比鬼市好像要让人心情开阔的多。
“跑!”
庄君稽喊了一声。
林叶也又应了一声:“好。”
然后他转身,将披风甩掉,背后绑着的大伞瞬间摘了下来,他用黑伞堵住了地门。
庄君稽一怔。
林叶:“我启明境一芒,大概撑不住多久。”
庄君稽:“你?”
林叶:“我又不傻......她们就不是来杀我的,庄大哥,你去办你该办的事。”
他说:“我启明境一芒......也不会一会儿都撑不住。”
庄君稽脸色变幻。
林叶:“灵山奴!”
灵山奴:“在!”
林叶:“跑!”
于是,灵山奴迈开大步,像是一座飞奔的山,朝着黑夜冲撞过去。
第九十六章 人与青鸟
黑伞上传来极大的力量,以至于地门两侧都开始震颤晃动。
可只要还是单纯的力量,林叶就还能挡得住。
地门是鬼市被外人所知道的,唯一进出之地,所以林叶挡住地门,妙音八转再强也施展不开。
那门里边本就是一条石阶小路,八个人依次而行,现在往外发力的,最多不会超过两个。
“再动手,我不管是里边的八个还是外边的一个,都死。”
之前那个飘在林叶耳边的声音再次出现,平静中,透着一股杀伐果决之意。
大伞上传来的力量消失,可见飞鱼堂的妙音八转,也不敢在这里放肆。
林叶还没有动,他的伞忽然往一侧飞了出去,那是无形而来的力量。
有人以内劲成爪,隔空抓了林叶的伞扔到了院子外边。
“走吧,这里不见杀戮,要杀也只能是我杀。”
那声音再次出现后,妙音八转已经从地门里出来,林叶只能暂时退后。
他在这院门外将大伞捡起来,手腕还在微微发酸。
刚才那隔空一抓的力量,就让他握不住伞柄,这暗中之人的境界应该远远在他之上。
可对于林叶来说,那又怎么了?
武岳是人间巅峰,武岳之上是人间神,我自启明一芒,史上最强。
八个长裙女子走出院门,回身朝着门里俯身一拜,然后她们都看向林叶。
笛声起。
一名女子手中多了一根长笛,随着笛声起,林叶立刻察觉到了危险。
大伞瞬间就撑开了伞面,无数细针一样的东西被伞面挡住。
林叶猜到她们会趁机进攻,所以扭动伞柄,一股粉末喷洒出去。
可身后却传来衣襟飘动之声,有两三人竟是已经飞掠过来。
庄君稽说这八个女人速度奇快,林叶此时才算明白这快是有多快。
对面,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手指一拨,随着琴声起,看不见的内劲将粉末尽数扫荡。
之前吹长笛的女人至少拔萃,这抱琵琶的女人也至少拔萃。
林叶缓缓吸了口气。
八个,看来都在拔萃之境。
能借助兵器将内劲释放出来的,大概也不能是才刚刚入拔萃境界。
打八个启明境,林叶连第二只手都不必用到,打八个显距,林叶连汗都不会出。
可这是八个拔萃境的强者,内劲伤人,可于无形。
一个女子摆了摆手,八个人随即呈圆形将林叶围住,林叶便是圆心。
林叶站直了身子,大伞交到左手,右手抬起来,以大拇指在自己心脏往下一点的位置用力一点。
这一下点过,林叶疼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想着,原来真的点,是真的疼。
既然都疼了,所以他问:“现在,你们有什么遗言要说?”
一句话,激怒了八个女人。
八个人手里的乐器同时响了起来,如此美貌妙曼的八个女人齐奏,本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可是她们八个齐奏,会要人命。
她们被称为妙音八转,这字面上的意思,已经足够让人去想象她们出手的方式。
八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形成了漩涡,朝着林叶的耳朵里钻。
她们联手至今,尚未有一人能不被八音所乱。
她们也很清楚,只需片刻,内劲随声入耳,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要吐血。
林叶却忽然一动。
脚下发力之际,人如惊电。
大伞被他收起来,便如同一条铁棍,在那八个女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一伞扫在其中一人的脸上。
七人大惊。
一人剧痛。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林叶已经被八音所困,根本就提不起内劲才对。
哪怕林叶没有内劲,八音也足够
让林叶心脉混乱,四肢无力。
可这一伞扫出去,那女子旋转着横飞,哪里看着像是无力一击。
林叶又不傻。
既然她们叫妙音八转,那自然是以乐声伤人,林叶便用封穴之法,闭住自己的双耳,甚至封住自己的鼻子。
不闻不听,只靠一双眼睛。
妙音八转大概也不可能会想到,她们这次是和一个可以把自己短暂变成聋子的人打。
辛先生说过,封穴之法分成许多层次。
最浅薄,最直接的层次,便是给敌人封穴,以一招制敌。
第二个层次,就是给自己封穴,用封穴来达到激发某种能力的作用。
全身上下那么多处明穴,每一处都有其用,以不同封穴之法,对敌和对己,作用自然不同。
更高一个层次的封穴,便是将暗穴封住,以暗穴之力提升己身修为。
林叶不只是个会封穴的怪胎,他还被一个怪胎开过穴,虽然林叶后来那个样子,连那怪胎都没有想到。
可若不是那个样子,丹田还在,林叶或许也不会如此怪胎。
世上之事,千万妙法,林叶得其一,妙用无穷。
辛先生为林叶开穴之后,林叶又不断修行周天神术和上阳台书这神宫两大奇书。
他不能修出内劲,但不代表没用。
林叶一伞打倒一人,料来那女人就算不死,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了。
他收伞回来,伞面撑开,又挡住了一波银针攻势。
便如此紧迫,他还回头看了那倒地的女人一眼:“捡着丑的先打。”
那女人本来跌倒在地,疼的难以起身,可她听到这句话了。
于是尖叫一声,双手撑着地面就起来了。
林叶一抖大伞,伞面上铁钉激射而出,其他女子立刻以内劲封住铁钉来路。
林叶趁势掠回去,一脚踹在那刚爬起来的女人小腹上。
“不止最丑,叫的也难听。”
这一脚之力,直接将那女子踹的撞在院墙上,随着砰地一声巨响,那女子身子嵌入墙体之中,卡在那不动了。
林叶这一脚发力,踹的还是丹田,这女人九成九是活不了。
打女人这种事。
看打的是谁。
林叶转身迎向其他人......
此时若因为对手是女人就怜香惜玉,下一息林叶就可能被大卸八块。
况且,那也不是林叶性格。
另外一边,灵山奴扛着庄君稽在大街上飞奔,庄君稽坐在肩膀上,脸色凝重。
他在一开始妙音八转出现的时候,还没有醒悟今日这杀局是朝着他来的。
直到那八个女人跟进鬼市,他才明白,今夜那些人不是要等林叶出门,而是在等他出门。
他在鬼市里和林叶说了许多话,其中三次是告诉林叶出门就快些跑。
那是他不想连累林叶,他没有想到,林叶竟是比他还早些就想到了那八个人的目的。
“灵山奴,再快些。”
庄君稽轻声说了一句,可语气急促。
灵山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二当家心急的样子了,所以他咬着牙,拼尽全力的奔跑。
他们不是回青鸟楼,而是飞鱼堂。
从鬼市到飞鱼堂的这一路上,灵山奴飞奔而过之处,两侧犹如鬼影重重。
可没有人在半路出手拦截,这些鬼影,似乎是也在朝着飞鱼堂那边汇聚过去。
“二当家,会不会猜错?”
灵山奴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问了一声。
庄君稽道:“施红烛是个心狠也手狠的女人,所以她才能掌舵飞鱼堂,多年来她只破过一次戒,那一次,就是我。”
他说:“天下的男人都算上,却也没几人及的上她的气度,她说过的话,便不会反悔。”
施红烛说过,因为这七十二碗酒,自此之后,
你庄君稽在的地方,飞鱼堂的人远远避开。
今日妙音八转就那般跟着,不是那七十二碗酒的醉意醒了,一定是施红烛出了事。
飞鱼堂的内斗历来残酷,当初施红烛能成为飞鱼堂总舵主,靠的就是手段足够狠,该杀人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二当家。”
灵山奴问:“要不要发信号,召集兄弟们来?”
庄君稽摇头:“不要,到了地方你也要走,这不是青鸟楼的事,是我的私事。”
“我不走,二当家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
“你必须走,若不走,以后便不是我庄君稽的兄弟。”
“不是就不是!”
灵山奴吼道:“死我也死在你身边!”
庄君稽为何是传奇?
如果换做别人的话,此时一定已打了信号上去,召集青鸟楼千余兄弟过来。
可他不,因为去救施红烛,是他的私事。
他永远都不会为了私事,让他青鸟楼的兄弟们陷入危机。
前边是十字路口,路口西北侧就是飞鱼堂的凝春楼,施红烛就住在凝春楼上。
“灵山奴,走。”
庄君稽深吸一口气,想从灵山奴肩膀上滑下去,可灵山奴一手扶着他双腿,那大手按在那,庄君稽就下不去。
“二当家,我这辈子就一个心愿。”
灵山奴喊道:“你腿脚不好,我就是你的腿脚,你手臂不好,我就是你的手臂,你将来若不能动了,我就背着你走,我不能走了,我就背着你爬,这活儿,是灵山奴一个人的,谁-他-妈的也别想抢!”
庄君稽双目发红,轻轻挥指,将泪珠弹飞。
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一张巨大的网忽然从天上落下,那网大到可以盖住整个十字路口。
在网落下来的时候,庄君稽头顶上出现了一道青芒,像是一只极快的蜂鸟,在天空上迅速的来回飞过。
青芒回到庄君稽身前,那是一柄只有寸长的青色小剑,网已成碎片,在他们身边纷纷落下。
灵山奴脚步一停,站在了十字路口正中。
四个方向的路上都有数不清的人,包括他们来的路上也有无数黑影堵上来。
那是飞鱼堂的人,大概在真正的强者眼中,是蝼蚁一般的小卒。
可他们人多,拥挤在四个街口的人,至少有六七百,形成了一个圆阵把庄君稽他们所有退路都堵死。
可庄君稽既然来,又怎么可能才到就退?
“我就说。”
凝春楼上有人说话,也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扇窗被用力的推开,那开窗的动作,便带着七八分怒意。
所以那两扇被推开的窗子,直接往两边飞了出去。
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出现在窗口,俯瞰着庄君稽:“你和施红烛一定有问题,说过千百次,没人信,都觉得是施红烛豪气,像男人那样,与你是互相欣赏!”
她伸手一指庄君稽:“若今日你不来,大概还没有人信我。”
庄君稽抬头看了一眼那女人,只回应了几个字。
“你心很脏。”
那女人吼了一声:“动手!”
四周围着的飞鱼堂弟子,没有人敢直接冲上去,可他们压迫着包围圈越来越小。
庄君稽依然从容。
“飞鱼堂的兄弟,我还是要劝一句,因为你们也曾是施红烛的兄弟。”
他说:“你们挡不住我,也都会死。”
青芒一闪,在庄君稽身边飞绕起来。
数百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是真的有些怕,因为他们面前这个坐在巨人肩膀上的病瘦男人,才是真正的巨人。
是黑道上,真正的传奇。
在黑暗世界里的人,谁不曾听过......
云州城黑道上千雄万枭,不及那一人一酒一青鸟。
第九十七章 不可挡
那数百名黑衣汉子因青鸟流转,不敢上前,逐渐连呐喊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人多势众也要分是在谁面前,庄君稽已是病瘦之躯,可人多,依然不能在他面前有势。
莫说势众,连势都不能有。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人群后边缓步过来,看起来颇有些气度,飞鱼堂弟子纷纷让开。
飞鱼堂能在云州城里与青鸟楼并驾齐驱,又怎么可能没有高手坐镇。
老者姓栾,命岳松,飞鱼堂供奉之一。
他走到距离庄君稽大概三丈左右停住,抱拳道:“见过庄先生。”
庄君稽认识他,点了点头:“栾老。”
然后问:“施红烛可还活着?”
栾岳松没回答,反问:“她,活着如何?死了如何?”
庄君稽回答:“活着,杀一条路,拆一座楼,带她走,死了,杀一条路,拆一座楼,为她报仇。”
栾岳松本想反击几句,可却不知道有什么词,能把庄君稽的话反击回去。
沉默片刻后,还是如实回答道:“总舵主犯了错已被囚禁,但未经长老会审理,还没人能直接要她性命。”
庄君稽哈哈一笑:“那就好。”
栾岳松道:“庄先生大病之躯,又已多年不曾出手,江湖没有调头路,荣光不在回眸处,江湖在往前走,庄先生可也在往前走?”
他手往下一甩,袖口里甩出来一条链枪,瞧着至少要有两丈以上的长度。
他说:“这些年来,飞鱼堂与青鸟楼井水不犯河水,但不可否认,庄先生一直都是飞鱼堂心头大患。”
他一甩链枪,发出铮鸣之声。
“我为破庄先生青鸟,特意练功五年,今日向庄先生讨教。”
庄君稽看都没有看那银光璀璨的链枪,而是问他:“她曾救过你三次性命,三次都是在我手中,我只想知道,今日她落难,你可是有为她说话?”
栾岳松没有回答。
庄君稽点了点头:“那就是没有,杀你便不必觉得可惜。”
栾岳松不愿意多在这话语上多纠缠,人向前冲,手腕一抖,链枪犹如一条蟒蛇般曲折而出。
链枪在半空中骤然抖的笔直,只一个恍惚就到了庄君稽身前。
庄君稽身前青芒一闪,当的一声撞在链枪的枪头上,火星四溅。
可下一息,青鸟却犹如有自己心智一般,陡转直下,直奔栾岳松。
栾岳松手向后一收,脸色都有些潮红。
“三次败在你手上,今日我便要一雪前耻!”
随着他收回链枪,那散发着银光的链子在他四周旋转起来,如同形成了一个大钟。
如此密不透风,青鸟似乎也找不到破开防御的角度。
“我为了杀你,苦练五年。”
栾岳松吼道:“且再看你这青鸟,如何能破我链枪铁壁!”
坐在灵山奴肩上的庄君稽脸色平静,那激动的对手在他眼中,却完全不值得他情绪上有丝毫波动。
他右手抬起来,中指食指并拢,往上指了指。
青芒立刻就飞了上去,像是一鸟直飞冲天。
随着青鸟上飞,栾岳松的链枪也立刻往上移动,原本是护着他周身的一圈铁壁,瞬间移动到头顶。
银光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环
绕之下,青芒似乎还是找不到突破之处。
庄君稽依然那般平静,双指又往下指了指。
青芒随即迅速向下,剑尖从平行地面迅速转为刺向地面,砰地一声钻了进去。
栾岳松身子拔高,链枪在他脚下飞旋,他竟是能借助内劲站在链枪上,而不影响链枪在他脚下形成的防御。
多年前他就是被青鸟这样钻入地下后又突然从背后飞出击败,他又如何能忘?
然后,噗的一声轻响。
栾岳松的额头正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片刻后有一滴血从黑点中透了出来。
而在他脑后则爆开一个血洞,至少拳头那么大一块头骨炸裂崩飞。
脑浆犹如被爆竹炸开的积雪一样,从破洞里冲了出去,洒出去很远。
击穿了栾岳松的并不是青鸟,青鸟还在地面之下。
庄君稽手指往回一勾,青鸟破土而出,回到他身边悬停。
栾岳松的尸体扑倒在地,他致死都没有看到,是什么杀了他,又是怎么杀了他。
他的链枪就落在他身边,枪头上缺了一个小口,那是之前和青鸟碰撞被磕掉了一块。
击破他头颅的,就是他链枪上掉下来的,这不过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碎片。
链枪刺向庄君稽的时候,青鸟阻拦,火星四溅中,这被青鸟崩掉的碎片飞向高处,那般力度之下,碎片飞的极高。
在碎片往下落的时候,庄君稽双指往上指了指,青鸟飞上高处。
栾岳松以为青鸟是要从上往下袭击他,所以将链枪运转成盾,于头顶防御。
可青鸟飞上去,只是接住了那碎片。
然后庄君稽又往下指了指,青鸟随即向下飞,在那一瞬间,青鸟从平行状态转外剑尖向下。
原本在剑身上的那碎片就又飘了起来,此时,青鸟剑柄敲击在碎片上。
青鸟迅速下坠入地,栾岳松注意力都在青鸟上,迅速将链枪下移。
碎片飞来,击穿他的头颅。
整个过程,对于寻常人来说,可能就算是放慢一倍的速度也还是看不清。
当栾岳松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四周围着的数百名飞鱼堂弟子,整齐的发出一声惊呼。
“戳死他!”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将手中长刀朝着庄君稽这边掷过来。
他们不算什么修行上的高手,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也足够强壮。
掷出来的兵器论速度当然也不可能及的上栾岳松的链枪,可他们人多。
飞鱼堂人是真的多,可他们手里没有弓-弩,就算有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
因为谁动用了弓-弩这种在民间被绝对禁制的东西,那么谁就一定会倒大霉。
北野军才不管江湖上有什么恩恩怨怨,只管谁用了违禁的制式武器。
飞鱼堂的嚣张,在北野军兵锋之前,连一张脆弱的纸都比不上。
无数兵器飞掷而来,庄君稽却依然面不改色。
他手指左右一摆,青鸟随即在他和灵山奴身体四周急速飞转起来。
快到,那仿佛已不是一件飞器,而是有无数件,在两人身体四周形成了密集的青色光幕。
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飞来的兵器尽数被撞飞,还把后面飞来的兵器挡落。
青光成圆,圆四
周火星密集。
就在这时候,一根足有人腰那么粗,一丈来长的柱子飞了过来,穿透了黑暗。
这般沉重的东西,能如此迅疾飞来,可见掷出柱子的人力量有多恐怖。
然而,没有灵山奴恐怖。
柱子破空而来,灵山奴左手还扶着庄君稽的双腿,右手抬起来,啪的一声将柱子捏住了。
他发力之下,五指抠进了柱子中。
“二当家,咱们冲!”
一声虎吼之后,灵山奴单手抓着柱子往前冲,那柱子就是他的兵器。
这般凶悍的武器来回横扫之下,飞鱼堂的那些弟子,哪个敢靠前?
动作慢的连躲闪都来不及,被扫的横飞出去,密密麻麻的人群,被灵山奴横扫三五次后,扫出来一片空当。
那柱子啊,往左边扫一下,左边飞出去一群人,往右边扫一下,又变又被划拉走一批。
就这时候,又有柱子飞来。
只是,这次不止一根。
四名力士,赤-裸上身,从四个方向走来,看起来犹如人立而起的熊一样强壮。
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沿街铺子的柱子直接掰断抽出来,朝着庄君稽这边砸。
灵山奴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兴奋起来。
他一只手抓着柱子来回横扫,把那般粗重的柱子当兵器用,一下一下,将飞来的柱子打落。
连拍飞了三四根之后,他抓进去的地方碎了,柱子落地。
没等掉在地上,灵山奴一脚踢在柱子上,柱子轰然而出。
砰地一声!
一名力士被柱子正撞在胸口,他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可没想到来的这般快这般凶。
柱子顶着他胸膛继续疾飞,随着一声巨响,撞在远处墙壁上。
那么粗重的柱子竟是穿透了力士胸膛,几乎把那人上半身都给彻底戳没。
一名力士在这个时候冲到近前,一拳轰击在灵山奴的小腹上。
他又高又壮,比起寻常男人,高出一头左右,身上肌肉犹如山脊一般。
可在灵山奴面前,要比灵山奴矮上一个头不止。
力士这一拳力度何其之大,打在牤牛身上,也能将牤牛击翻出去。
打在灵山奴小腹上......
力士的右臂硬生生断了。
力度太大,骨头断开后,刺破了皮肤,白森森血糊糊露了出来。
灵山奴蔑视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巴掌拍在力士的头顶。
这一掌下去,那力士的脖子就没了,脑袋直接落在了肩膀上。
而且,脑壳还被拍瘪了。
剩下的两个力士本还在冲过来的路上,见到这一幕,那两人硬生生止步。
灵山奴杀的兴起,一大步跨至一人面前,一脚踹在那力士胸膛上。
这名力士犹如出膛的炮弹一样飞出去,撞在凝春楼上,直接把门撞的粉碎。
灵山奴一转身,一巴掌扇在最后一名力士的脸上,竟是打的那力士的脑袋在肩膀上转了七八圈。
脖子,这样断开才真真正正的算是被扭断的。
此时凝春楼正门已开,灵山奴大步向前:“二当家,咱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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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那两个都是怪胎
站在凝春楼上那蒙着面纱的女子,眼神里的恨意,似乎已凝结成冰。
凝春楼这名字的含义,大概是要留住春暖,可她眼里心里,只有冰寒。
当年,施红烛赢了她夺走了飞鱼堂总舵主之位,今天,她要让施红烛把一切都还回来。
“庄君稽!”
面纱女子大声喊道:“施红烛为了你坏飞鱼堂的规矩,她该死,你为了她坏青鸟楼规矩,你也该死。”
她伸手一指:“我今日要看看,你们两个还有谁能来救!”
当初与青鸟楼约定井水不犯河水的,正是如今被囚禁的施红烛。
若此时青鸟楼真的调派大量人手过来支援庄君稽,那自然也就是在向飞鱼堂宣战。
所以今日这局面,施红烛是孤家寡人,庄君稽身边只有一个灵山奴。
“这哔婆娘哔话真多。”
灵山奴一俯身,捡起来半截柱子,朝着楼上狠狠甩了过去。
眼看那柱子就要砸进窗口,面纱女子手腕一翻,两个月牙形的兵器在她身前急速的切割旋转。
飞来的柱子,没多久就被切成了碎末。
那两个弯月停下来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一对跨虎拦,悬停在窗口,光芒四射。
这兵器在江湖上颇为少见。
灵山奴见那柱子没能伤人,倒也不懊恼,毕竟那女人可是飞鱼堂的二当家,地位仅次于施红烛的月温柔。
她姓月,诗词中但凡有月字的,多半温柔婉约,她名字还叫温柔,所以给她取名字的时候,大概是希望她是一个温柔如月的姑娘。
可她不是,她学不会温柔。
也许施红烛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在击败月温柔之后没有杀了她。
而是念及同门姐妹之情,把她留在身边帮忙,且地位越发的提高。
月温柔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隐忍,她从没有服气过,也没有放弃过。
不杀施红烛,她一辈子都不踏实。
而今,非但有杀施红烛的机会,还有杀庄君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罢手。
杀了施红烛,飞鱼堂便是她的,杀了庄君稽,青鸟楼只剩下一个废物方凌渡,早晚也是她的。
云州城啊,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一个江湖势力可以一家独大了。
“她知道你来,应该很开心,也会很伤心。”
月温柔冷冷笑了笑,然后伸手一指,她的一对跨虎拦随即飞出去,在半空中旋转摩擦,发出夺目之光。
这是信号。
埋伏在四周的人立刻起身,手里都攥着一根铁索。
他们为了对付庄君稽,竟是提前在四周挖出来不少坑,人埋伏在坑中,用麻袋盖好,再把土洒在上边。
这些人起身之后奋力一拉,一样被埋在土下的大网就收了起来。
之前他们用过这样的招式,在庄君稽才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就想用大网将庄君稽抓住。
可是那网,被庄君稽的青鸟瞬间切割成了碎片,毫无作用。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们用的锁链铁网。
在铁网兜起来的同时,七八人从楼顶上跳了下来,他们手中也拉起来一面铁网。
庄君稽手指一动,青鸟随即飞了出去,不是奔着落下的铁网,而是奔着跳下来的人。
青芒一闪一闪,落下来的人尽数被穿透心口而死,可是那铁网终究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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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旋回,在铁网上冲撞,也能破开,可远不似破开渔网那般轻松。
来回冲撞多次,火星四溅,铁网却只被切出来几条口子,没能碎裂。
数不清的人从四周涌过来,抓住绳索奋力的拉拽,试
图将铁网中的人拽翻。
灵山奴都被拉的左摇右晃,一怒之下,抬起脚狠狠往下一踩。
砰地一声,地面似乎都为之震颤,几个人被他一脚踩的反被拽翻。
一群人还在咬着牙拼了命的拉拽铁网,不给庄君稽和灵山奴挣脱的机会。
另外一群人,端着提前准备好的长枪,冲过来后就朝着铁网之中不停的刺。
可他们这些平日里也算凶悍的家伙,用长枪,竟然不能戳进灵山奴身体之中。
一群人围着戳了几十下后,只是把灵山奴的衣服戳的破破烂烂。
“烧死他们!”
月温柔一声令下。
楼上,一扇窗户推开,两个飞鱼堂弟子抬着一大盆油泼下来。
在火油往下泼的同时,又有一人将火把点燃,也往下一扔。
不知道这火油是怎么炼出来的,半空中与火把碰撞后,竟是瞬间就烧了起来。
于是,天空中就出现了一条烈火瀑布。
灵山奴大惊失色,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飞鱼堂的人,竟是如此的阴狠。
这种手段,肮脏无耻!
他立刻下蹲,想把庄君稽抱在怀里,用他的后背为庄君稽挡住烈火瀑布。
他甚至已经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就近在咫尺,可等了片刻,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温度。
灵山奴抬头看,见天空是黑的。
因为那是一面黑伞。
十字路口,掷出了黑伞后,林叶身子往下弯着,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
他身上的黑衣已经破损的极为惨烈,看着比灵山奴的衣服还要惨。
在这千丝万缕一样的衣服下,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一抹一抹的暗红。
他受了伤,而且不止一处。
他要对付的可是八个拔萃境的强者啊,那八个人还是早已成名的江湖高手。
她们已经配合多年,默契无间,她们用的还是极为罕见的内劲乐声。
所以林叶决定狠一些,对自己狠一些。
他封了七处穴道才杀出来。
辛先生为了让他成为天下第一怪人,给他开穴位数百处。
这数百处明穴,皆有吸纳内劲的能力,相当于数百个小型的丹田。
可林叶为了赶来救庄君稽,自废了七处明穴。
他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以明穴硬接敌人的内劲,超过能吸纳内劲数倍的这种做法,就是一穴换一命。
将敌人的内劲尽数吸于一处明穴中,再以敌人的内劲爆发回去杀敌。
他这样做,他觉得,大概是彻底封住了这七处穴位,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但他,在乎,却不会后悔。
烈火瀑布落在大伞上往四周流动,火焰也逼退了围上来的飞鱼堂弟子。
那火光是如此的夺人眼球,如此的令人震撼,可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叶。
他们想看看,在这个时候,连青鸟楼都一人不来的情况下,是谁来救那病瘦之人。
林叶深呼吸。
然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看向火光那边喊道:“死没死?”
庄君稽回应:“早着呢。”
林叶笑了。
他喊:“我不是很能打,所以多的交给我。”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两把长刀。
庄君稽喊:“好!”
火焰还没有完全熄灭,那壮硕如山的汉子已经站了起来,他再次把庄君稽放在自己肩膀。
灵山奴回头看,眼睛有些发红。
“小个子,以后你是灵山奴的兄弟!”
林叶:“屁话,小你妹的小个子。”
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四周至少数百人的队伍,他左右晃了晃脖子。
“你们倒也不用太念我的好,毕竟与飞鱼堂,我也有我的仇。”
他身子压低,脚下蓄力。
那些飞鱼堂的弟子不敢招惹庄君稽,还不敢招惹他?因为他可没有飞器。
没有飞器,便不是拔萃境之上的强者。
砰!
林叶脚下炸开一团气浪,人冲进了飞鱼堂的弟子之中,下一息,血如箭般在人群中飞溅。
就在距离此地不到一里远的地方,两个黑袍人并肩站在高处看着。
他们两个像是完美的隐藏在黑暗之中,也完美的隐藏住了自己的气息。
哪怕就算是交谈,他们的声音也都控制在了这个范围之内,不会被人听到。
这般内劲控制已到收发自如的境界,绝非是拔萃境以下的人能够施展出来的。
这两个黑袍人,若不穿黑袍,大概也都算是寻常人的身材,只是一个显得高些,一个显得瘦削。
瘦削的说:“看起来,武岳之下,已没有人是庄君稽对手了。”
高大的说:“若他早年学会怜惜自己,不那么多意气用事,这云州城里就会又多一个武岳境的人。”
瘦削的沉默片刻,摇头:“对你来说,那可不是好事。”
高大的说:“对你来说,那就是好事?”
瘦削的那个又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这两个家伙,都有点意思,一个是什么史上最强启明境一芒,一个是武岳境之下已无对手。”
高大的说:“有些可惜。”
瘦削的说:“你会觉得别人死了可惜?”
高大的说:“你死了我也觉得可惜。”
瘦削的说:“你死了,我大概会去放几个爆竹......放几十个吧。”
他问:“你按住了青鸟楼?”
高大的回答:“方凌渡是个真小人,还需要我按着青鸟楼?”
他说完转身:“没意思,不看了,不如回鬼市里听个曲儿自在。”
瘦削的不走,他说:“我得再看会儿,云州城已经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没有离开那边厮杀之处。
他看到了,那个壮汉扛着庄君稽已经进了凝春楼,所以他觉得确实好可惜。
因为那地方本就是个陷阱,楼外的陷阱和楼内的陷阱比,什么都不算。
当然那是对于庄君稽来说,武岳之下第一人,陷阱不大,怎么能陷的进去?
楼外的几百人,对于那个叫林叶的小家伙来说,也是足够大的陷阱了。
因为已经看不到那家伙的身影,被数百人围进去,像是被海浪吞噬的一块石头。
“唉......”
瘦削的黑袍人叹了口气。
然后,他眼睛猛然一亮。
那块年轻的,但又臭又硬又倔强的石头,从海浪里再次出现。
血泼满身,这还未满十五岁的少年。
笑了。
因为他觉得,原来,如此,这般,很快意。
满脸血,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嘴角上扬的弧度啊,竟是还有些明媚。
在他四周,尸骸遍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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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三妖四魔
青鸟楼的名字里有一个楼字,但青鸟楼没有楼,青鸟楼的兄弟,也大部分都是在码头上做工的汉子。
当初他们被黑道上的人欺负的太狠了,在码头上卖力气甚至是卖命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被抽头。
许多时候,累死累活,却分文不得。
他们反抗过,却因为是一盘散沙,所以被黑道上势力打的格外惨烈。
那个时候,负责看守码头的就是飞鱼堂。
有一天,两个年轻人从外乡来到云州参加测武,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这师门也小,在距离云州城大概两百余里的皓苍山上,师门就叫皓苍派。
师父去世,师门就剩下这师兄弟二人,两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去云州闯荡。
那时候他们的初衷只是,赚些钱回来,给师父修一座好的墓碑,给破败的师门重新修缮一下房子。
测武之后,两个人从北野军大营出来,在云州城里茫然四顾。
师兄说,要不然咱们先去卖力气吧,别的没有,力气还是足的。
师弟说,好,都听师兄的。
他们能想到的卖力气的地方,也只是码头,可是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几个人拦住。
为首的那个人递给他们一张名帖,那名贴上有烫金的三个字,显得格外璀璨。
飞鱼堂。
那人说,你们测武的结果我已知道,你们若还无处谋生,可来我这里。
以你们两个的实力,在云州城必有一番作为,将来若想自己闯荡,那时再走不迟,此时无处容身,可先委屈你们帮忙在码头维持一下秩序即可。
每人每月一百两银子的酬劳,听起来是那么那么诱惑。
于是他们就去了,一个月一百两啊,在师门的时候,那苦修之地,可能五年都见不到一百两。
结果,就是那天,他们在码头上看到了飞鱼堂的人,是怎么把那些卖苦力的汉子打到头破血流。
那些汉子只是想讨回自己应得的工钱,他们一开始也只是聚集在一起想要个说法。
可为首那个中年男人,直接被飞鱼堂的人用拖拽麻包的钩子,勾住了肚子拖着走。
师弟怒了。
那一天,飞鱼堂在码头上的一百余人,被他们师兄弟全都放翻。
卖苦力的汉子们,也是在那一天有了主心骨。
之后不久,飞鱼堂调集高手,趁着师弟喝醉的时候偷袭。
师兄赶来,一人力战数十人,杀飞鱼堂拔萃境高手十余人。
那一天,师弟什么都不知道,醉的一塌糊涂,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浑身是血的师兄坐在他身边。
师兄伤势严重,却强撑着一夜没睡,只是担心再有人来杀他师弟。
因为以他师弟的性格,太过张扬,太过耿直,又太过刚硬。
所以飞鱼堂的人把师弟的人头,排在必杀的第一位,师兄在第二位。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师弟发誓,再也不能让师兄受一次伤,流一次血。
自此之后,师兄就没有再经常露面,有人说他是因为重伤而失去修为,成了一个废人。
有人说他那一战后性情大变,因为险些死了,所以不敢再去拼命。
可没关系,师兄不出来,师弟扛起来。
江湖上关于青鸟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
人们开始称呼这个新兴的江湖势力为青鸟楼,这名字的由来,正是庄君稽的飞器青鸟。
青鸟,是皓苍派传下来的
宝物,本该是他师兄继承,可师兄却给了他。
再后来,人们听说,师兄方凌渡因为长期不露面,也不练功,整日就躲在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饮酒作乐。
多少次,庄君稽九死一生,都不见方凌渡露面。
为此,多少人替庄君稽觉得不值,可庄君稽只一句话......青鸟楼,永远姓方。
这一夜,又是一个凶险的局。
师弟庄君稽,又一次深陷这种必死之地。
可是,依然没有见到方凌渡的身影。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方凌渡这三个字,就成了坐享其成的代名词。
林叶也听过这个故事,他只是有些不大相信,当初拼了命救下师弟的那个汉子,真的就变成了缩头乌龟。
可是江湖上许多人都说,方凌渡是因为嫉妒,他受伤之后,青鸟楼是庄君稽一战一战打下来的。
江湖上人人敬重庄君稽,人人都说他是传奇,青鸟楼的弟子,更是将庄君稽奉若神明。
所以方凌渡心态变了。
这故事绝对不是一个能让人觉得心潮澎湃的好故事,可这故事却让人看到了另外一种江湖。
林叶站在那,夜风吹过,浑身是血的他觉得有些寒意。
四周还围着不少人,可已没有人再敢贸然上前。
数百人围攻之下,那个少年,砍断了六把长刀,周围满地都是尸体。
林叶喘息着,身体随着喘息而起伏。
他抬头看了一眼凝春楼那边,灵山奴和庄君稽进去已经有差不多一刻左右。
没有什么声息传出来,所以林叶格外不安。
他知道这个局一定不只是现在看到的这些,为了杀一个传奇,飞鱼堂必然会倾尽全力。
他深呼吸,然后迈步,朝着凝春楼的方向走。
面前的飞鱼堂弟子纷纷后撤,他们是真的怕了,面前的血人似乎根本就不是人。
林叶将手中已经砍出许多缺口的长刀丢掉,俯身把他的大伞捡起来。
就在这一刻,一道流光瞬息而至。
林叶在极度疲劳之下,还能将黑伞撑开,那流光撞击在黑伞上。
一个老人从人群后走来。
“你已是强弩之末。”
那老人脸上还带着些淡淡的怜悯之色,此时像是站在云端俯瞰凡夫俗子的神。
可他不是,他的实力比栾岳松还要稍稍低一些,也是飞鱼堂供奉。
在栾岳松站出来直面庄君稽的时候,他一直都躲在人群之后。
作为一个拔萃境四芒的强者,他甚至没有在林叶冲入人群的时候动手。
他只是在等,等到林叶这样的对手都精疲力尽的时候,他才迈步而出。
哪怕他明知道那戴面具的是林叶,是个才启明境一芒的少年。
老者名叫段独山。
他说:“你该知道,其实杀你还真有些麻烦,只要你摘下面具,我还能给你一次你逃生的机会。”
林叶只要把面具摘下来,露出面目,那他就是契兵营的校尉,就是拓跋云溪的外甥。
林叶把面具摘了下来,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似乎把沉重的黑伞再次举起来都有些艰难。
但他摘下面具不是为了走,而是为了方便说一声。
“别挡我路。”
若是在巅峰状态,林叶对付段独山也不是没有胜算,只要他能近身,段独山就挡不住他的力量。
可此时
,林叶近乎力竭。
“你可真是麻烦。”
段独山手往前一指,他的飞器再次凌厉而来,砰然间又撞在黑伞上。
林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却被冲击的向后滑出去至少一丈半远。
他双手握着三柄,双手都在发抖。
他沉默片刻,用发颤的右手大拇指,准备朝着自己一处穴位点下去。
大不了,用命。
林叶真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好人大概不会杀心戾气那么重。
他也真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智者,智者不会让自己因为别人的事而面对死亡。
可这就是林叶心目中的江湖啊。
他曾经问婆婆,什么是江湖?
婆婆说,江湖是争命的地方,走进江湖,就要时刻准备着把命争进去。
男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因有所为而用命争,因有所不为而用命守,都是江湖。
所以林叶的理解就是,为了对的事,可以干到死。
他的大拇指已经把仅剩下的力气蓄起,这一指点下去,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燃烧自己的命。
就在这时候,两道黑影从他身边一左一右冲了过去。
“你是谁?”
“好样的!”
声音也是一左一右在他身边飘过去的,声音消失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在段独山面前了。
“我二哥呢?!”
“老贼!”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相似,林叶睁大眼睛看过去,发现那两人连身形都几乎一样。
段独山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知觉。
如果他不够狡猾,他也不会到此时才出手。
所以在那两个人一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在跑了,一位堂堂的供奉,竟是不战而逃。
关键是,还逃不过。
“老贼要跑!”
“是认识我们吗!”
这两人如同两道虚影般冲过去,左边的人伸出右手,右边的人伸出左手。
用无法形容的速度追上单独山,然后那两个人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条弯曲的光线。
林叶仔细看着,他的眼力远超常人,自是看的出来,那应该是一条奇怪锁链。
那两人一左一右,直冲而过,然后两个人迅速交换位置,那锁链便缠在了段独山腰间。
噗的一声。
这拔萃境四芒的供奉,直接被拦腰斩断。
那两道虚影骤然停住,锁链上的血才刚刚开始往下滴落。
这两个人回头,其中一人道:“你就是我二哥说过的那个小家伙吧!”
另一个问:“我二哥呢!”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凝春楼。
那两个人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朝着凝春楼冲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时候,林叶发现四周围着的那些飞鱼堂弟子,全都跑了。
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一出现,那些人就四散而逃。
林叶还听到其中有人沙哑着喊了一声。
“三妖四魔!”
三妖四魔?
林叶深吸一口气,想着果然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号。
那两个家伙,应该就是青鸟楼的老三和老四,也是一对孪生兄弟。
一个叫楚淡容,一个叫楚定从。
第一百章 原来是这样
从金沙郡回到云州的孪生兄弟,在这个吃人的夜里,也冲进了凝春楼。
事情到了这一步,林叶其实可以离开了。
他转身走了的话,不会再受伤,也没人有资格说他不够义气。
可林叶活着的追求,本就不是为了在乎谁说他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也朝着那座楼走过去。
凝春楼的正门已经粉碎,楼前边最奢华漂亮的门面也已破碎不堪。
脚下踩着碎木和瓦砾,林叶在正堂里稍稍驻足,他没有看到庄君稽等人,也没有看到地上有尸体。
正堂的后边多了一个门,看起来就应该是新开的,因为那门的大小和宽度,和灵山奴差不多少。
林叶又到了后边,他看到了人,也理解了为什么庄君稽等人进来后,会没什么声息。
他们都被困住了。
林叶一出现的时候就听到庄君稽的喊声,可为时已晚。
因为整个后院,都是一个陷阱。
在后院的四角,各有一尊像是墨玉雕刻而成的石像,此时散发着淡淡的光。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光,再淡,应该也是明亮的,哪怕能照耀的范围极小,也该是明亮的。
可这四尊石像上发出的光却是黑暗的,但你又不能否认它确实是光。
那一闪一闪的黑光,就像是四个在这人间不该出现的黑洞。
被黑光照到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被这黑洞给吞噬进去,万劫不复。
黑光忽明忽灭,林叶能看出来,石像上雕刻着很细密的文字,但绝不是大玉的文字。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后院,确切来讲应该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天井。
一圈都是楼,天井大概有五丈见方,那四尊石像,就在这天井四角。
庄君稽盘膝坐在地上,看起来脸色白的吓人,而那柄可夺人心魄的青鸟,也静静的躺在他身边。
从他现在的状态就能看出来,此时的他,大概连站起来都有些难。
灵山奴挡在他身前,那刚刚才冲进来的两兄弟脸色也极差,但还是挡在了庄君稽的身后。
三人,呈品字形把庄君稽护住,可实际上真正还有些战力的,只有灵山奴。
“他们为了杀我,倒也真是煞费苦心。”
庄君稽看向林叶:“叶子兄弟,你走吧,对你来说,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了。”
林叶没有回应他,而是依然看着那四尊石像。
他鼻子里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药气,似乎也是从石像上散发出来的。
可压制着庄君稽等人的一定不只是那药气,而是石像本身有一种特殊的作用。
江湖真的太大了。
林叶见识到了近乎于武岳境的强者,庄君稽的青鸟让他大开眼界。
也见识到了可能混江湖的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更高深的东西。
法阵。
“谁也走不掉。”
楼上,月温柔扶着栏杆往下看着,她已经把面纱摘掉,那确实是一张很漂亮的脸,看脸型,也该是一个温柔女子才对。
她说:“庄君稽,你说的没错,为了杀你我确实煞费苦心,可你若以为,这法阵是专门为了你而建,那你就真的自大了。”
“飞鱼堂能在江湖立足,不只是靠着飞鱼堂弟子众多,还有你那一群草寇聚集起来的青鸟楼所不能比的底蕴。”
她眉目之间,已经满是喜色。
“当年比你青鸟楼强盛一倍不止的壮士会,攻打飞鱼堂一战,他们帮派中的高手全军覆没。”
月温柔指了指那石像:“就是因为他们不该闯进来,不该进这天井。”
林叶懒得听她废话,他问庄君稽:“这东西,压制的是内劲?”
庄君稽道:“应该是,一进
这天井,内劲便似乎被困住了一样。”
他这身子,内劲不能用,便等同于一个废人。
可是飞鱼堂的人很有耐心,明明已经把这几人都困住了,却还没有急着动手。
所以,林叶猜测,这法阵是对修行者于无形中持续伤害。
等到过一阵子后,困于法阵之中的人,便会因为内劲耗尽而死,纵然不死,也肯定不能动了。
这就是庄君稽带给飞鱼堂的压力,哪怕他病瘦之躯,哪怕他这般虚弱,飞鱼堂的人还是不敢贸然下来杀他。
看起来,那些站在楼上的人有多么得意,就有多么的自卑和怯懦。
“内劲啊。”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那玩意是真的好,可我没有。”
他迈步而出,朝着一尊石像走过去。
只要毁掉石像,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法阵,当然也就破了。
见林叶朝石像过去,月温柔眉头一皱。
“其实,你本该是这局中最不该死的那个,但你偏偏自己要寻死。”
楼上,无数飞鱼堂的弟子将长枪掷下,密密麻麻。
灵山奴用自己身躯护住庄君稽,楚淡容和楚定从两兄弟虽然不能使用内劲,但身体本身就颇为强壮,所以此时还能闪避,但他们皆已无力再去帮林叶的忙。
那一根根长枪笔直飞落,一下一下的戳在灵山奴的后背上,他就那般俯身撑着。
林叶在密集的飞枪中不断躲闪,进一步,却又被逼退好几步。
他力气本就不足,闪转腾挪,远不似最初时候那般灵活迅疾。
退后数步,林叶抬起右手,大拇指在自己身上又点了一下。
不过是,再废一穴罢了。
之前在门外的时候,他已经在想封闭死穴,以命换力。
此时,比起封闭死穴的选择,似乎还要好不少。
剧痛之下,林叶精神也为止一震,传遍全身的痛意,让他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片刻后,林叶撑开了黑伞,脚下发力朝着石像疾冲过去。
数不清的飞枪落下,打在黑伞上,砰砰砰的声音中,飞枪被尽数弹开。
天井只那么大,以林叶速度,有黑伞遮挡,他两步就到了其中一座石像之前。
然后他将力量汇聚于左臂之上。
左臂,是他本不愿意让许多人知道的秘密......他左臂的力量,远超右臂。
这一拳轰出去,坚石也能砸碎。
轰的一声。
林叶的身子向后倒飞出去。
那石像外边,竟是有一种极为强大的气场,林叶这可开碑裂石的一拳,没能攻破无形的气场。
石像颤了几下,却没有倒下去。
林叶迅速将黑伞举起,十几根飞枪随即到来,又被黑伞挡住。
“幼稚。”
月温柔哼了一声。
但刚才林叶能一拳轰出的瞬间,她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不玩了,杀了他们。”
随着她一声令下,在天井四面的过道上,出现了一群身上披着银白色斗篷的人。
这群人一开始还只是试探着前行,当第一个人进入天井范围内,挥舞了几下手中兵器,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随即加速前冲。
那银白色的斗篷,必然是与这法阵配合用的东西,披上这斗篷的人便能不被法阵影响。
林叶只能撤回来,为那四人挡住攻势。
楚氏兄弟还好些,靠着身体的强壮和敏捷,还能与人周旋。
可庄君稽,只要被人碰到,就必死无疑。
一时之间,他们陷入混战,而且迅速就落入下风,楚氏兄弟也撑不住多久。
他们本
是别人眼中的虎豹,可此时用不出内劲,不是那群豺狼的对手。
若他们还有抢夺银白斗篷的力量,抢过来多好,可他们没有,而且会越来越没有。
“小叶子!”
庄君稽喊了一声:“求你一件事!”
林叶一边厮杀一边回应:“不答应!”
他当然能猜到庄君稽要做什么。
“小叶子!”
庄君稽喊道:“你知我是什么性子,因为你与我,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人,这样打下去,大家都会死。”
林叶:“我能打!”
他一脚将面前的敌人踹开,再次准备封住自己的死穴。
“小叶子,你了解你自己,也该了解我,就算这样被你们救出去,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庄君稽喊:“一年,你不是说过吗,我能有一年!”
他声音都已经破裂。
“我信你,你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找到办法。”
林叶怔住。
门外的人还在汹涌而来,楼上的飞枪还在落下,以他现在的实力,封死穴,开生门,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活着带出去。
他猛的转身回去:“灵山奴,为我挡着!”
林叶将大黑伞撑开,砰地一声戳在地上,黑伞将他和庄君稽护住。
灵山奴一声虎吼,赤手空拳,如熊王下山,在人群中冲杀。
他也没有多少内劲,他靠的是天生神力。
但他也撑不住多久,因为那淡淡的药气,对他来说影响足够大,他的力气也在消失。
刚才他就试过了,他想抱着庄君稽冲出去,可他只要有一只脚跨出天井范围,那两个半月形的飞器就会袭来,他挡不住,月温柔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而庄君稽又不能只要一出法阵就恢复内劲,所以也挡不住那两枚跨虎拦。
此时灵山奴的腿上有一处很深的伤口,血一直都在流,那就是跨虎拦扫出来的。
楚家兄弟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的气力也在逐渐消失。
林叶不受那药气影响,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猜想大概和钱爷有关。
黑伞下,林叶的双指点在庄君稽身上,庄君稽立刻疼的叫了一声。
血色瞬间就冲上了脸,那惨白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爆裂开的青紫,一双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
林叶再一指点向下一处穴位,庄君稽额头上青筋瞬间暴起。
林叶用的,就是辛先生给他开窍用的法子。
庄君稽身体太差,林叶以穴道引流,一边开窍,一边将庄君稽丹田的内劲引进穴位之中。
可他知道庄君稽的身体,撑不住开太多处穴位,最多只能九处。
所以,这是一个很快的过程。
开九穴的那一瞬间,庄君稽就昏死了过去,但他身上的内劲却被击发出来,衣服都被内劲撑的有些鼓。
下一息,庄君稽猛的睁开眼睛。
“很好。”
他轻声说了两个字,然后身子笔直的立了起来,衣衫猎猎作响。
“青鸟。”
庄君稽一声轻叱,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青色小剑瞬息而起。
“原来......”
庄君稽缓缓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他往前迈出去一步。
他说:“原来,是这样的。”
一步,入武岳。
轰!
只不过寸许长短的青鸟,瞬间变成一丈多长的青芒,庄君稽负手向上,身子笔直飞起。
“破!”
随着这一声破,青鸟横扫,烈刃飞卷,整座凝春楼,从半截被旋切而开。
第一百零一章 奇了怪了
那一道青芒,如星河横扫,将天井外一圈的楼尽皆斩断。
这一剑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与楼同断。
林叶抬头看着,眼神明亮,映照着这明亮的便是青色的星河璀璨。
这,就是武岳。
飞鱼堂在云州城有数十年的积累,有着远超其他帮派的底蕴,纵然不能说独霸,也实力雄浑。
当初更为强势的壮士会都在飞鱼堂里折戟沉沙,自此于江湖上再无名号。
可是这底蕴,在一位武岳境的强者面前,只不过是飞灰细沙。
第一次,青鸟剑如此兴奋,剑身上发出的铮鸣,嘹亮破空。
两个黑袍人一个还在不远处观看,一个已经去往鬼市。
可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向那照亮了凝春楼的青芒。
瘦削的黑袍人眉头皱起:“那般将死之人,如何做到破境?”
以他的实力,竟是想不通。
因为林叶他们进入天井之后,黑袍人看不到楼内的情况,自然也没能猜到,林叶会这种神妙方法。
远一些的地方,高大些的黑袍人同样皱起双眉,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就有些意思了。”
大玉王朝,对于习武之人的管制相当严苛,可那针对的是对拔萃境以下的人。
一旦到了武岳境,哪怕只是才刚刚迈入这境界之内,大玉王朝也会变得以礼相待。
武岳境强者的数量,与边军是否善战一样,代表着一个帝国的实力。
一步入武岳,境遇比公侯。
云州城的江湖中,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一个新的武岳境强者出现了。
此时此刻,那病瘦之人,便如一颗耀眼夺目的大星。
残垣断壁之中,堪堪躲过一劫的月温柔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云州城北侧的山坡上,那宏伟的天水崖神宫中传出一声钟鸣。
有一道声音从天水崖那边飘过来,凝而不散,竟是传音十里。
“老夫代表上阳宫,恭贺小友入武岳境。”
这声音一出现,今日之局,再无反转可能。
上阳宫不会在乎江湖上的恩怨仇杀,但上阳宫在乎一位武岳境的强者。
因为上阳宫与朝廷一样,可代表整个大玉王朝,对一位晋入武岳境强者给予认可。
林叶抬头看着,眼神里没有羡慕,只有憧憬。
武岳,江湖上的人都说,那是人间的巅峰,再上一步的赋神境,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
庄君稽飘然而下,落在林叶身边。
“多谢。”
他抱拳行礼。
林叶抱拳回礼,以笑容回应。
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无需多说什么。
庄君稽迈步向前,那些从瓦砾中起身的飞鱼堂高手,步步后退。
之前那一剑横扫,飞鱼堂的高手已经死了十之七八,侥幸逃过一劫的屈指可数。
只一剑便让这云州城排名前三的黑道势力几乎烟消云散,这种事,绝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遇见一次。
一位武岳境强者的压迫感,便是迈步之间,也是步步如雷霆。
“这没完!”
吓坏了,也绝望了,一切负面情绪都到了极致的月温柔,在这一刻疯了。
她嘶吼着向前疾冲,随着双手往前推,那一对跨虎拦急速旋转着斩向庄君稽。
两片银轮,顷刻间就到了庄君稽面前。
庄君稽却根本没有用他的青鸟,他只是抬起手,轻轻一挥。
两片银轮,啪的一声就碎了。
无数碎片像是流星一样飞回去,一片一片,击穿了月温柔的身体。
那些碎
片穿透而过的时候,带出来一条一条血线,然后又在月温柔身后打出来密密麻麻的坑。
月温柔缓缓的跪倒在地,脸上还都是不甘。
“谁也,咳咳......谁也不能让飞鱼堂倒下去!”
她嘶吼,竟然还要强撑着身体再站起来。
庄君稽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让飞鱼堂倒下去,但飞鱼堂与你无关。”
听到这句话,月温柔喷出来一口血,身子往前扑倒,抽搐几下后随即不动了。
庄君稽问那些已经跪倒在地的飞鱼堂弟子:“你们总舵主何在?”
有人颤抖着手指向后边。
“地牢,在地牢。”
庄君稽随即转身,这些跪下来的人,已经不可能再进入他的眼睛。
“等我回来。”
庄君稽经过林叶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林叶点头,心里却已经在想着,自己该去找找法子了。
这开窍之法,对于肉身的考验极为严酷,庄君稽体质本来不差,只是伤病太多。
林叶在给他开窍的时候发现,若庄君稽身体没有任何病患,至少能开窍数十处。
这般开窍,强行冲破经脉,段时间内大概不会出问题,可确实熬不过一年。
一年之内,强行扩充的经脉就会变得越来越脆弱,几乎不可逆转。
就如同是一张皮子,原本很厚实,可将它拉伸展开到了极致,这张原本坚韧的皮子,就会脆弱如纸,一碰就破。
庄君稽去救施红烛,林叶则把视线转移到了那几尊石像上。
不远处,已经精疲力尽的灵山奴一手一个,扶着楚家兄弟离开天井。
三个人同时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楚淡容呼哧呼哧的吸气呼气,在这呼吸的间隙问灵山奴:“那小兄弟到底是谁啊。”
灵山奴回答:“是我们的命。”
楚淡容听到这句话后怔了怔,然后点头:“你说的没错,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青鸟楼的命。”
这时候,远处出现了大片的火把,青鸟楼的汉子们飞奔而来。
不是他们来的慢,而是码头距离此地实在是有些远。
他们不得大当家的命令,等了一会儿后,有人直接冲进后院请示大当家。
可后院空无一人,屋子里点着灯火,可那冷清之意,让人觉得连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们不见大当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召集了所有人朝飞鱼堂这边赶来。
庄君稽他们打的那般惨烈,可实际上,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在那群汉子们还没有靠近的时候,一队一队的州兵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北方,一辆马车离开天水崖,在黑袍骑兵的护卫下,朝着凝春楼这边过来。
“呵......”
楚定从看向州兵那边,又看了看北方,看不到马车,却已经听到了上阳宫独特的招摇铃声。
“该来的不该来的,在该来的时候都来了。”
他啐了一口。
他旁边的楚淡容忽然问了一句:“那位小叶子兄弟呢?”
灵山奴连忙往四周看,确实不见了林叶的踪影,他忍着疼痛起身,急切的在凝春楼的残垣断壁中寻找。
“人呢?”
楚淡容重新回到天井那边,举目四望,根本就不见林叶的踪影。
“走了吗?”
楚定从爬上高处看,依然没有发现。
“噫?”
在天井里的楚淡容脸色微微变了变,因为他发现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少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灵山奴过来问:“什么少了?”
远处,已经出去二三里远的林叶,肩膀上扛着一
尊墨玉石像还在飞奔。
明明已经很累了啊,可是跑起来是真带劲儿。
这石像法阵在庄君稽晋入武岳境,一剑扫开凝春楼的时候也被击破。
石像翻倒,但并没有损坏。
值钱不值钱的放一边,林叶还管那个,这东西他看上了,他觉得一定有大用。
这少年啊,衣衫褴褛,扛着个石头人,啪叽啪叽的飞奔,一口气往小院方向跑。
他在跑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个黑影,因为速度快已经冲过去了,脚步急刹。
他扛着石像回到街口再看时,哪里有什么黑影。
等了片刻,不见有何异动,林叶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于是又跑了起来。
在一棵树后边,黑袍人迈步出来,对于林叶如此敏锐的感知,他有些好奇。
那可是一个丹田已毁的少年,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敏锐才对。
看到林叶扛着一尊石像跑的姿势,他忽然间觉得,这好像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云州城,已经太久没有好玩的事好玩的人了。
于是,他转身离开。
凝春楼,废墟外,天水崖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黑袍骑士分列两侧。
一名白袍弟子将车门打开,蓝袍神官聂无羁从马车上下来,先扫视了一眼,然后迈步向前。
他走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庄君稽独自一人从后院那边回来,不见飞鱼堂的总舵主施红烛与他同出。
大概,她是不想此时见到这许多人。
飞鱼堂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需要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修养,安安静静的思考。
聂无羁走到庄君稽面前,抱拳:“恭喜庄先生。”
庄君稽俯身回礼:“多谢神官,多谢上阳宫。”
聂无羁道:“庄先生谢我做什么,也无需谢神宫,若非在这个时候庄先生晋入武岳,大概我是不会来的。”
庄君稽倒是没想到,这位蓝袍神官竟是如此的直率。
聂无羁道:“我来,是尊师命走个过场,庄先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觉得拘谨,我意思一下就走。”
庄君稽觉得,原来这年轻神官还能更直率。
聂无羁和他闲聊了几句,往四周看,见废墟中有石像,他眼神微微一变。
快步过去,俯身检查,然后他看向庄君稽道:“这石像,我要带回上阳宫。”
庄君稽道:“那不是我的东西,神官若要带走,可与飞鱼堂的人说,罢了......神官想要带走,和谁都不用说。”
聂无羁道:“这东西有些奇怪,似乎可克制习武之人的内劲,是邪门之物。”
他说到这往四周看了看:“按照此地构造来说,若成法阵,当有四尊石像才对。”
他却只看到了三个。
庄君稽也往四周看,心说明明是四个啊。
灵山奴此时大喊了一声:“三个!”
聂无羁道:“三个?”
楚淡容也喊道:“是三个。”
聂无羁疑惑道:“不可能。”
楚定从道:“神官这话说的,我们几个被那法阵压的惨不忍睹,是亲身感受,又是亲眼所见,难道我们还能看错?”
灵山奴:“肯定是三个,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看错了?!”
聂无羁回身看向庄君稽:“庄先生可注意过,到底几个?”
庄君稽回答:“三个。”
聂无羁:“这就怪了。”
庄君稽:“怪吗?”
他摇了摇头:“没觉得。”
聂无羁下令弟子把那三尊石像带回天水崖的时候,庄君稽站在夜幕下想着......确实是怪啊。
扛着那么大一个东西跑,不累吗?
第一百零二章 两个不够
子奈提着一大桶热水过来,进洗漱的房间看了看,她哥已经躺在大木盆里睡着了。
他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看到那身破碎不堪的衣服,所以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应该也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一身的血污,所以自己偷偷回来后就赶紧洗了澡。
可他太累了,累到竟是洗到一半儿就睡着。
水若凉了的话,她担心哥会被冻着,于是蹑手蹑脚的烧水,蹑手蹑脚的提着水桶进来。
摊上了这样一个哥哥,还能怎么样呢?
骂他管用吗?
子奈看到了林叶上半身上那几处淤青,那不像是被别人打出来的痕迹。
她看过上阳台书,看过周天神术,也看过钱爷给林叶留下的药经。
所以她能猜到,哥哥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恶战,不惜自封穴位。
热水缓缓的倒进大木盆里,林叶立刻就醒了,连忙往下一缩藏身进水里。
子奈哼了一声,把水倒进去后转身出去了,不多时,捧着一套干净衣服回来放在旁边。
她不说话,放下衣服又出去了。
林叶连忙把澡洗完,换上衣服出门的时候,人也精神了不少。
院子里,子奈正在看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一靠近,她就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可惜了,我抗不回来四个。”
林叶讪讪的笑了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像个孩子,子奈才是家长似的。
子奈看了他一眼:“去睡觉。”
林叶:“其实也不困......我昨夜里出去,没想到会遇到一些避不开的事情。”
子奈:“了不得了噢,还学会撒谎。”
林叶岔开话题:“要不然我给你讲讲这石头的来历?这石头有点意思。”
子奈:“不过是测芒石倒置罢了。”
林叶愣在那。
子奈指了指那石像上繁琐细密的文字:“看不懂,但大概可以推测出来,这是一种法阵,可将测芒石的作用倒置。”
她这个小大人,背着手一脸认真的说道:“测芒石我也没试过,但大概也能推测的出来。”
“饮凤涎香是为了催发丹田内劲,测芒石则将这内劲吸收进来。”
“这石像是反过来的,压制丹田内劲不能出......所以,昨夜里你出去,是把天水崖给干了吗?”
林叶:“......”
子奈道:“下次不许了。”
林叶:“好的好的,下次不乱打架。”
子奈:“不是打架的事,上次哥哥就想着要弄回来一个测芒石给我,你没说,但看你眼神就知道了。”
“你若非是看出来这石像的出处,你也不会辛苦扛着它回来吧。”
她转身,拉起林叶的手,那双手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子奈说:“我若想要些什么,实在忍不得,就会告诉你,我不告诉你的,就是不那么想要。”
林叶点头:“知道了......”
子奈:“现在,再来说说胡乱打架的事。”
林叶:“好困。”
子奈:“好气。”
林叶:“一会儿见。”
子奈:“那我就先忘记好气,你睡醒了我再继续好气。”
林叶使劲儿点头,然后钻进屋子里去了。
林叶回屋之后,子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只是想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保护哥哥。
练功好辛苦,那几本书好难懂。
可是这些辛苦,和哥哥相比,就什么都不算了。
老陈从屋子里出来,揉了揉眼睛,一看到院子里多了一尊石像吓了一跳。
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又掏出来一把铜钱放在石像手上。
那石像雕刻的形态也是怪,双手平伸掌心向上,怎么看都像是在向人要点什么的意思。
“你哥去睡了?”
老陈问。
子奈点头:“睡了。”
老陈问:“想吃什么?”
子奈:“煎蛋。”
老陈:“那可得等一会儿,煎蛋不麻烦,煎五六十个就稍微麻烦点了。”
子奈:“再苦不能苦孩子。”
老陈:“那就再多煎十个好了......”
这也就是林叶现在有点产业,大福狗的生意做的还算不错,不然这一早晨六七十个蛋,寻常人家也管不起。
在老陈煎蛋的时候,子奈就盯着那石像研究。
这东西四尊放在一起,再加上符文法阵的作用,可压制修行者的内劲。
单独这一尊,能让子奈感觉到有些不适,但这感觉也没有多强烈。
她在想,既然这石像大概和测芒石是一种东西,只是作用被反过来了,那一定有办法再反回去。
可是那些细细密密的文字,还有上边乱七八糟的纹理,实在是难以看懂。
她沉思之下,便不自觉的围着石像走动,当她走到石像背面的时候忽然楞了一下。
原来,竟是,他喵的,这么简单?
站在石像背面,便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子奈思考了片刻,将手按在了石像背后。
只一瞬间,子奈脸色大变,她立刻撤手回来,吓得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
她将手掌贴上石像的那一瞬间,石像前边的符文和纹理就全都亮了,发出一阵阵黑光。
砰地一声,屋门被撞开,林叶已经冲到了院子里。
“子奈你没事吧!”
林叶冲出来后,见子奈已经远远的躲开,这才松了口气。
子奈看着林叶,表情逐渐夸张,然后慢慢的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眼睛,用右手指了指林叶。
“没穿衣服。”
林叶转身就蹿回去了。
他在屋子里喊:“先别动那石像,不要伤着你,我回头想想办法。”
子奈嗯了一声,她也在想办法。
虽然她不是一般的小孩儿,但她还是个小孩儿。
所以小孩子的思维方式,总是会显得稍稍直接简单一些。
她已经在想,怎么把石像正面的符文都给刮掉,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可是又没有锋利的兵器,在正面发力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她思考了片刻,回头看到了院子里的石磨。
于是啊,这小丫头俯身,抓了那石像的两只脚,平端着石像到磨盘那边。
就这样攥着石像脚踝处,在磨盘上推一下拉一下,蹭的石磨吱喳吱喳的响。
林叶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是的,昨夜他打架确实脱了力,所以显得很辛苦,但他确定那石像绝对不轻,他扛着跑回来的时候有多累,他当然最清楚。
再看看小子奈,抓着石像脚踝在那磨,那感觉她拿着的不是石像,而是一根木棍。
小寒不知道这是在干嘛,围着磨盘跑了几圈,觉得没什么意思。
于是叼了一个毛球过来,那是子奈给它做的,它最喜欢。
小寒把毛球递给子奈,还做好了起跑的姿势,子奈就一只手攥着石像继续磨,一只手拿了毛球丢出去。
小寒追着毛球跑,摇头甩尾的跑回来,把毛球再次递给子奈。
那丫头,一只手平端着石像来回拉扯,一只手拿着毛球逗狗。
老陈端着一大盆煎蛋出来,看到这一幕,再看看那些煎蛋。
“这么看,也合理。”
他自言自语一声,把煎蛋放在外边石桌上:“开饭啦。”
子奈听到这三个字,就好像听到了魔法咒语的召唤,眼神都明亮了。
她顺手把毛球放在磨盘上,又顺手把石像扔了出去。
小寒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准备,看着飞出去的石像,它也愣了,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该追。
反正地上是砸出来一个坑。
林叶过去把石像扶起来,拍了拍上
边的土:“在飞鱼堂你被人当个宝,也没想到在这会是这般待遇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林叶想把石像藏起来,可还没有来得及,门就被人轻轻推开。
林叶叹了口气,他回来的时候扛着石像,顺手把门关了,但是没插好。
蓝袍神官聂无羁进门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这小院里那弥漫的尴尬气氛。
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个盆,盆里满满的煎蛋,一个小伙子肩膀上扛着个石像,石像上都是土。
那小丫头大概想把煎蛋藏好,那小伙子大概想把石像藏好。
这种场面,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多看几眼什么。
按理说,他应该多看看那石像才对,可为什么眼神就离不开那一盆煎蛋?
子奈见这个奇怪的人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饭盆,她小心翼翼的把饭盆转移到了自己身后。
聂无羁没忍住,指了指:“那是?”
子奈:“不给。”
聂无羁点头:“好......”
子奈如释重负。
这都什么怪人,一进门就盯着人家早饭,看着穿着倒也体面,竟是如此不礼貌。
聂无羁走到林叶面前,林叶说:“你应该敲敲门的,这样就不会显得尴尬了。”
聂无羁:“敲过了。”
林叶:“但你没有等我说请进。”
聂无羁:“毕竟怕你藏。”
林叶:“......”
聂无羁问他:“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和测芒石有些相似之处,所以你才搬回家的?”
林叶:“我不太会说谎,所以不回答了。”
聂无羁:“这东西要想做测芒石用,需要把前边的符文抹掉,再重新雕刻,你会吗?”
林叶:“我不会。”
聂无羁:“我会。”
他指了指旁边空地,示意林叶把东西放下,他从林叶那小家子气的动作就能看出来,林叶还在防备他抢。
他说:“我若想抢,何必自己偷偷摸摸的来。”
林叶点头:“有理。”
聂无羁笑了笑,手指往上一抬,一道蓝芒出现在之间。
只见他手指飞速在空中来回扫过,石像就如同被削皮的水果一样,一片片往下掉落。
子奈看着那飞舞的蓝芒,眼睛里开始放光。
她指了指:“那是?”
聂无羁看到了,于是认真回应:“我也不给。”
子奈扭头,撇嘴。
片刻后,那石像上的符文就被切割干净,聂无羁问:“看起来,像是磨过了?”
林叶指向后边石磨,聂无羁看了看,那石磨上都有一道有些深度的槽了。
聂无羁觉得自己喜欢的,大概就是这种人间的怪物,不只是行为怪,连想法都怪。
再回想一下自己如林叶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差不了许多。
所以聂无羁笑道:“你也是不嫌累。”
林叶不解释。
他当然不能解释啊,毕竟让聂无羁相信那是一个小丫头干的,不如不让他知道。
聂无羁手中蓝芒再现,不多时,石像上就出现了新的符文,看起来比之前的要顺眼多了。
“现在可以了。”
聂无羁收手,石像上不只是有符文,还有六颗雕出来的六芒星,与纹理相连。
聂无羁回身看向子奈:“现在,我可以讨两个煎蛋吃吗?毕竟我早饭也还没吃。”
子奈把盆递给他,聂无羁随即笑起来。
林叶:“你不是要来把石像带走的?”
聂无羁捏了一个煎蛋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已都带回去了,三个。”
他说:“人证物证俱在,就是三个,所以我还带什么?”
然后他看向子奈:“两个,好像吃不饱。”
子奈想了想,把饭盆举高高,问:“最多一人一半,可以吗?”
第一百零三章 师兄
聂无羁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吃了子奈三个煎蛋后就告辞离开。
或许在他看来,他帮忙雕了一块测芒石,也吃了子奈三颗煎蛋,这是公平之事,可算两相抵。
林叶其实很喜欢这个性格有些奇怪的蓝袍神官,因为聂无羁身上有着和他差不多的东西。
这座石像就留在了林叶家里,成了独属于小子奈的测芒石。
可林叶想让小子奈试试的时候,小子奈却又有些退缩,说什么也不肯,大概是有些担忧。
去北野军大营测武之后林叶已经知道,测芒石其实并不完全相同。
每一个境界,都有单独的一种测芒石,这个境界测芒全满之后,才会安排到另一种测芒石那边继续测试。
所以聂无羁临走之前,林叶还曾问过他,这石像能测什么境界。
聂无羁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够用。
林叶也不好多问,他多问,那家伙也未必会答。
毕竟神宫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神叨叨。
况且聂无羁这样的家伙,在天水崖应该也是另类中的另类。
聂无羁才走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马车招摇铃声,很快,那浑身包扎的如一个超大号粽子的灵山奴就出现在门口。
可他不在乎啊,这熊王一样的汉子人还没进来,笑声已经飘进来了。
“叶子兄弟!”
灵山奴走到门口,子奈看到他就皱眉,这个家伙太高了,她需要使劲儿抬着头看。
“小屁孩儿。”
灵山奴笑着叫了一声。
子奈:“大屁孩儿!”
灵山奴嘿嘿笑,好像这样幼稚的话对他来说,最是有意思。
林叶迎过去抱拳问道:“灵大哥,有事?”
灵山奴已经不想再解释自己不姓灵这件事了,小叶子兄弟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灵不灵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这两个字。
灵山奴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带他们来认个门儿。”
说完这句话后他回头:“看到这个地方了吗,看到这个人了吗。”
他身后,是一大群身穿青衫的汉子,楚家兄弟也在其中。
灵山奴问完了之后,那些青衫汉子全都点头:“看到了。”
灵山奴道:“那就记住,这地方,是青鸟楼恩人住的地方,这个人,是青鸟楼的恩人,这个院子里的,是恩人的家人。”
他问:“知道该怎么做吗?”
所有人回答:“知道!”
灵山奴看向林叶:“咱们青鸟楼的汉子就一样能记住,有恩报恩。”
林叶道:“其实......”
话没说完就被灵山奴打断,灵山奴道:“别那么叽叽歪歪的,这些汉子,以后都拿你当咱们青鸟楼的三当家看。”
林叶连忙道:“使不得。”
灵山奴:“你说了不算。”
林叶道:“楚家的两位兄长才是三当家四当家,我.....”
话说到这又被灵山奴打断:“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个原因,你若现在有空,随我回去一趟可好?”
林叶回头看向子奈,子奈点头:“去吧去吧,吃过饭再回来,总不能白去。”
灵山奴哈哈大笑:“妹子爽快!”
子奈以噘嘴:“你也快走吧大屁孩儿,看见你就脖子累。”
灵山奴又大笑起来,拉了林叶的手:“那咱们就走,我带你去青鸟楼看看。”
看到的时候才知道,青鸟楼和飞鱼堂比起来,真的是差距太大了。
只那一座凝春楼的奢华,就能在云州城里排的上号。
青鸟楼的总堂,居然只是码头上的一座仓库,占地很大,却极简陋。
仓库前边堆放着大量的货物,后边是一处大院,此时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大概青鸟楼的汉子们,此时都到了。
当灵山奴带着林叶出现的那一刻,这大院里,所有汉子们整齐的俯身。
“见过林大侠!”
林叶真的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称呼。
大侠啊,林叶觉得自己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侠这个字,承载着太多东西,最不该有的大概就是自私。
林叶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抛开自私二字。
“快来。”
庄君稽朝着林叶招手。
林叶走到庄君稽身边,庄君稽示意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各位兄弟,今日我向你们介绍一人,他叫林叶,你们刚才称呼他为林大侠,以后不必如此称呼了。”
他说:“不管林叶接受还是不接受,自此之后,青鸟楼所有人,当把他视为三当家。”
听到这话,大院里的人全都安静下来,绝大部分人脸上也出现茫然之色。
那些不茫然的,大概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三当家有什么不妥。
“话说到这......”
庄君稽忽然撩袍跪倒在地,抱拳道:“今日我有件事也要向兄弟们坦白,这事,是我错了。”
他这一跪,院子里呼啦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所有青衣汉子都跪了下去。
“诸位兄弟都起来,听我把话说完。”
庄君稽恳切的说了一声,可没有一人起身。
他无奈之下,继续说道:“其实,我师兄方凌渡......于多年之前,便已经故去。”
庄君稽这话一说完,场间立刻出现了一片惊呼。
庄君稽道:“那次我饮酒误事,被飞鱼堂的人偷袭,是师兄拼死救我。”
“师兄伤重,临死之前对我说,不能让弟兄们知道他已经死了。”
“师兄说,若兄弟们知道他死,必会找飞鱼堂报仇,到时候,会有无数人因他而死。”
“师兄还说,他想创建帮会,不是为了飞黄腾达,不是为了身份地位。”
“他说他只是想让在码头上卖力气的兄弟们有个家,谁被欺负了,家里人能为他出头,若没人被欺负,那当然就该好好过日子,不能去欺负人,不该有的打打杀杀,那就不要有。”
庄君稽说到这,嗓音已有几分哽咽。
“师兄还说,他死之后,务必做到让人以为他还活着,他说,我是师兄,却从没有要求你什么,今日之话,也不算要求,而是请求。”
“师兄说,他所希望的,只是大家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都能活的踏实也有尊严,受累可以弯腰,受气不能低头。”
庄君稽说到这,朝着青鸟楼的汉子们,重重叩首。
“我隐瞒了此事,甚至因此还为师兄招惹骂名,此我之罪。”
他看向众人:“今日,我将此事向兄弟们说明,若兄弟们要责罚我,尽管上前。”
他说完这句话后,灵山奴大声说道:“方大哥已经故去多年,但他永远都是我们青鸟楼的大当家!”
众人也都抱拳道:“方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庄君稽再次叩首:“我代师兄,谢过诸位。”
林叶站在那看着,此时心中
有几分震撼。
庄君稽已是武岳境的高手,就算是朝廷里的官员见了,也要以礼相待。
可此时,他朝着这群普普通通的汉子们跪下去磕头,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丝毫的虚伪。
林叶想着,这个侠字,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但一定属于庄君稽,一定属于方凌渡。
这些年来,庄君稽为了造出方凌渡还活着的样子,一定也很辛苦。
辛苦可撑得起,心里的苦,怕是已经压的他直不起腰。
庄君稽那一身病弱,大概也与此心病有关。
庄君稽道:“我这一生,以不昧良心为追求,可今日,我大概要小人一次了。”
他看向林叶道:“以后若我不在云州,青鸟楼的兄弟,需请你照顾。”
林叶当然知道庄君稽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以外力开窍之法,让庄君稽一步踏入武岳,可这最多只能维持一年寿命。
庄君稽起身后大声说道:“若觉得我还可信,兄弟们便要记住,林叶,是青鸟楼三当家!”
所有人起身,抱拳朝着林叶拜下去。
“三当家!”
林叶道:“我没资格做青鸟楼的三当家,但我永远是青鸟楼的朋友。”
庄君稽道:“你可以不做,但他们要认。”
林叶道:“那就不做,庄大哥放心,青鸟楼有事,我必会在场。”
庄君稽知道林叶固执,所以点头道:“你按你心意做事,不用觉得是对不起我们。”
林叶:“多谢!”
他此时心中并不平静,因为他确实是没有想到,青鸟楼的大当家方凌渡,竟然已经故去多年。
庄君稽为了青鸟楼的汉子们,硬是能忍住不去报仇。
这些,才是江湖应该有的样子吧,不......该是组成江湖的一部分。
可林叶认为自己做不到。
若他是庄君稽,在方凌渡伤重而亡后,就应该已经杀进飞鱼堂了吧。
庄君稽不去,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带青鸟楼任何一人,这事最终也会成为尸山血海的结局。
他孤身一人去报仇,以他那时候的实力,必死无疑。
青鸟楼的兄弟们,也必会再去为他报仇,没了他,这些汉子们会死伤无数。
当初,施红烛接任飞鱼堂总舵主,不只是庄君稽一人喝了七十二碗酒。
她也喝了。
她说,庄大哥你能忍住不报仇,是为青鸟楼兄弟们着想,我飞鱼堂也因此而少死许多人。
她还说,当初飞鱼堂偷袭你,导致方大哥死,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保密,我也会尽我所能让飞鱼堂和青鸟楼,相安无事。
所以才有了庄君稽所在,飞鱼堂退避这个说法。
她以狠厉手段得总舵主之位,却不想以狠厉手段造成江湖杀戮。
她抢这个总舵主,只是想让江湖稍稍太平些,她狠厉,只是因为不狠厉便抢不到。
这些事庄君稽没有说,可林叶大概能猜到。
为了不死许多人,庄君稽制造了一个假象,施红烛也制造了一个假象。
可因为这个假象,她和庄君稽都付出了代价。
飞鱼堂名存实亡,就算一息尚存,怕是也难以再于江湖立足。
而庄君稽,只有一年寿命。
林叶深吸一口气。
江湖啊......
婆婆说,不外乎恩怨情仇。
婆婆还说,放下与不放下,都是人间最难处。
第一百零四章 济世救人大师兄
林叶需要休息,养足精神,因为他还有一场一定要完成的赴约。
也许奉忠武馆一直都想避开这一天,可他们却避无可避。
当初唐久进崔家的时候,崔向礼应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该多好,吃了能回去的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门人弟子,在测武的时候针对严家武馆的人。
唐久说,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只需府衙的人出来调解几句,严家武馆的人总不至于揪着不放。
再说,揪着不放还能如何?
用府治金胜往的话说就是,若你的对手是正人君子,那你就不用怕。
因为正人君子的回应,自然都是光明正大。
可事情出现变故就在于,钱爷死了。
而且崔向礼很清楚,那个老家伙就是他儿子崔景临杀的。
所以这件事就不再单纯的是两家武馆之间的比试,还涉及到了生死。
更大的变故就在于,崔向礼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他的儿子。
江湖上现在流传着许多说法,比如说崔景临藏身于鬼市,还比如说崔景临已远走他乡。
崔向礼不信,他儿子能动用的一切资源都是他的,所以崔景临如果是藏起来了,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一日,有秋风起。
崔向礼从醒来就有些心情烦躁,右眼皮跳个不停,似乎是在预兆着什么。
“去告诉门房今日不见客。”
崔向礼吩咐了一声。
他大弟子刘格俯身道:“师父,今日......是那林叶要登门拜访的日子。”
崔向礼一怔,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烦躁,他竟是忘了此事,可被提醒之后他才醒悟,自己这烦躁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刘格问:“那,还开门吗?”
崔向礼:“开!”
他起身:“在前堂放好茶台,我就过去等着,今日若不开门,以后奉忠武馆,乃至于崔家的所有生意,在云州都没有脸面继续做下去。”
刘格道:“今日那家伙既然是来挑战,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话,从根骨里,像是怂了。
可是不怂又能怎么样?
天知道那个家伙为何运气那般好,竟是得多方大势力眷顾。
如今非但是郡主面前的红人,还已贵为契兵校尉。
不说郡主,不说天水崖,只说这校尉身份,奉忠武馆的人就不敢太得罪。
算计人的吃了亏,这他妈叫什么事?
连那些小说故事都不会这般写,因为毫无道理可言。
你看看人家那故事里写的,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子被欺负了,要扬眉吐气哪是能随便来的。
大概需要很长一个过程,靠着艰难险苦的奋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然后才是报仇出气的环节。
林叶就不是,他好像具备了小说故事里反派的所有好条件。
前堂放下茶台,崔向礼整理了一下衣服后端坐在茶台后边。
看似气定神闲,可心里已经在骂娘。
先骂的就是总捕唐久,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说是他可随时来做调解之事,结果现在成了缩头乌龟。
再骂府治金胜往,把他崔家当棋子用,结果用完了就随随便便丢掉。
前天夜里那一场江湖厮杀,飞鱼堂几乎被除名。
崔向礼知道,唐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唐久哪有闲心管崔家的事。
门外风声越来越大,街上的沙子被吹起来扫过院门,连这声音都让崔向礼更为烦躁。
他下令武馆不关门,风沙能进来,外边那些围观的人眼神更能进来。
消息都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以至于一大早,奉忠武馆外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那一双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时而飘向武馆,时而飘向路口。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都在说着,严家武馆这次大概是要靠林叶来立威了。
一个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说道:“要我说,就算林叶赢了,大概也是胜之不武。”
另一人问:“为何?”
那人道:“如今林叶已是契兵校尉,奉忠武馆的人当然不会真的尽全力和他打,打输了是输了,打赢了还是输了。”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可是......”
另一人说道:“除了林叶之外,严家武馆好像也没谁还能出来撑面子了吧?”
“可不是,严洗牛那点本事谁不知道,他婆娘倒是厉害,可这是弟子之间的比试,轮不到师父师娘上场。”
“要说到弟子,严家武馆那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奉忠武馆弟子的对手。”
“要我说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有热闹就看,打的漂亮就喝彩,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我就说啊,严洗牛那般窝囊废,原本靠着婆娘撑场面,现在靠着个捡来的弟子撑场面,他运气是真好。”
聊着天,八着卦,就等那姓林的小子出现了。
就在这时候,人群后边,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面相温厚老实的年轻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劳烦让一让。”
围观的人都在看他,觉得这家伙有些面生,似乎不是云州城里人。
年轻人对给他让路的人道谢,一说话还会脸红,大男人这么腼腆的确实少见。
他路过一人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说道:“严家武馆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而且给严洗牛撑场面的人也不止两个。”
那人瞪了他一眼:“你是哪儿冒出来的?!”
年轻人没回答,只是继续往前挤。
他原本是站在路边的,他就是在等着奉忠武馆开门。
可是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硬是把他给挤到后边去了。
他性格腼腆,又不喜欢多与人说话,所以被挤了也就挤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叶出现,等着严洗牛和雷红柳带着其他弟子出现。
真的是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因为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迈步走到奉忠武馆门口。
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他想着,自己只是才走出来,大概不值得被人欢呼吧,毕竟也没什么人还记得他容貌。
他回头,然后释然一笑,这欢呼果然不是给他的。
严家武馆的人来了,师父严洗牛和师娘雷红柳走在最前边,弟子们紧随其后。
当年轻人转身的那一刻,严洗牛楞了一下,然后嘴角就往上扬了起来。
武馆的弟子们也看到了,不由自主的纷纷前冲。
“大师兄!”
“你总算回来了大师兄!”
一群人围着年轻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这让那年轻人更加腼腆起来。
林叶还没有见过这位大师兄,所以他还留在原地没动,薛铜锤也没动。
林叶问:“你怎么不去?”
薛铜锤:“因为我不认识。”
林叶:“大师兄你不认识?”
薛铜锤:“大丝兄出门办事的时候,我还裹着尿布呢。”
林叶:“那应该也没多久。”
薛铜锤:“如果我打得过你,我就用脚踩你的嘴。”
他俩正说着话,那年轻人已经朝他们走来。
林叶仔细看着这位大师兄,肤色有些黑,衣服干干净净,但缝缝补补,原本颜色已经看不出,洗的次数太多,只剩下灰白。
他抱拳:“大师兄。”
年轻人对他笑:“林叶?”
林叶道:“是。”
年轻人道:“今日你要代表师门挑战奉忠武馆,可否换成我?”
林叶还没回答,年轻人已经转身:“谢谢。”
林叶一怔。
他看向薛铜锤,薛铜锤叹了口气,把奶嘴拔出来说道:“他没理我。”
林叶忍不住笑了。
薛铜锤喊:“大丝兄,你能不能打啊。”
大师兄回头:“我应该能打,只是笨。”
林叶醒悟过来,大师兄不是不客气,而是真的不善与人交流。
大师兄走到奉忠武馆门口,朝着崔向礼抱拳。
“我叫江秋色,严家武馆的大弟子,今日特来拜访。”
崔向礼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就见江秋色已经进门来了。
江秋色道:“我不喜欢比试,也不想伤人,所以我意思一下,你们觉得能行再来与我打可好?”
崔向礼:“你看不起谁......”
话又没说完。
江秋色脚往下一跺,地面就炸开了一团气浪。
整个武馆前堂里一瞬间就被尘烟填满,不少人随即咳嗽起来。
然后呼的一声,狂风从正中出现,席卷四周,将沙尘尽数吹散。
于是,奉忠武馆里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至少半人深的大坑,江秋色站在坑底。
他一脸我确实是笨的表情,大概还在想着,我踩一脚的时候应该就跳开才对。
第一百零五章 大概会有事
林叶一直都觉得,神神秘秘的大师兄,纵然不是仙风道骨,也该是风度翩翩。
莫梧桐曾经说过,他这辈子至今最佩服的人就是大师兄,以后大概也不会改。
林叶问他为何,莫梧桐说,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却比师父厉害多了,你说值不值得佩服?
在莫梧桐对大师兄的形容中,这应该就是个在任何故事里都能做主角的人。
没有武学根基,是被师娘捡回来的,经历大概和子奈差不多。
原本应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知道因为受到什么牵连所以家道中落。
大师兄从不和师弟们说家里事,大概只有师父师娘知道。
流落街头被师娘捡回来后,大师兄是个腼腆到和谁说话都会脸红的大孩子。
他是武馆的第一个弟子,比二师兄谭炳晨来的早半天。
几年后,不但师父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教他的,连师娘也没有什么能教的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关系最好,二师兄的身世他也清楚。
他在武馆学无可学之后,便请求师父师娘要出门历练。
雷红柳说,你想出门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想去什么地方,又是想去做什么。
大师兄说,走万里路。
雷红柳点头同意,她说,你走万里路是历练,再顺便帮我办一件事。
边疆多年大战,有不少遗孤生计堪忧,雷红柳说,你若遇上,能帮则帮。
大师兄要出门,其实正是因为此事,他知二师兄心里有多苦,所以他想救苦。
他离开的那年薛铜锤才刚刚出生,确实还裹着尿布。
此时归来,大概是万里路已经走完。
巧就巧在,他进云州城的时候,便听说了严家武馆的林叶要挑战奉忠武馆的事。
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想看看热闹,这新来的小师弟,到底有多厉害。
可路人说,严洗牛这个家伙,只有婆娘和捡来的弟子撑腰。
于是他一脚两拳,让奉忠武馆的前堂坍塌成废墟。
或许用不了多久,关于严家武馆还有个怪胎的事就会流传开来。
江秋色不在乎这个,走万里路,让他学会了太多太多东西。
他出门第一个月的时候,渡江南下,在船上遇到了劫匪。
劫匪说要钱不要命,交钱就平安,于是他交了,满船的人也都交了。
那七八个水匪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腼腆的和个姑娘一样的家伙,居然是个怪胎。
但他们死也不冤枉,因为他们拿了钱又要杀人。
江秋色第一次与人交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打完才知道,原来这么好打,也才知道,原来江湖这么不太平。
第一次坐船就遇到水匪,第一次进山就遇到山贼,他的万里路,走的并不顺利,先学到的是人心险恶。
此时见他掉落下来那么多银票,雷红柳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当初让你出门走万里路是对的还是错的。”
江秋色道:“师娘,弟子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银票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弟子做过苦力,帮人做过保镖,还曾为朝廷追捕过要犯,所以......”
雷红柳道:“你只一句不昧良心,师娘便觉得开心,其他的事,你若不想说便不要说。”
江秋色笑起来,把银票都塞给雷红柳:“我留着也没有用处,攒下来就是想都给师娘,给师弟们买新衣服用。”
他和雷红柳说话的时候,一只手在背后,手里拿着几张银票在那晃。
严洗牛装作漫不经心的走到他身后,迅速把银票接过来,又迅速塞进自己袖口里,动作一气呵成。
严洗牛道:“回来就好,大概不会再走了吧?”
江秋色道:“不走不走,若没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事,就一直陪在师父师娘身边。”
林叶站在旁边看着,他总觉得这位大师兄,有许多不愿意和别人说的故事。
那万里路上,应该会格外精彩吧。
“小师弟。”
江秋色走到林叶面前笑道:“我一进城就听说了你的事,你很了不起。”
林叶客气了一声,他见礼微微俯身的时候,见江秋色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
两只手都有,这是很奇怪的事。
刚才他一脚两拳,足以说明其实力应该已在拔萃,且至少拔萃四芒。
若在拔萃五芒,六芒,无限接近武岳之境,那这事就更为奇怪。
他双手不必有那么厚的老茧,因为到此境界肉身已经改变了。
如庄君稽,多年前的巅峰时期,应该在拔萃境六芒。
习武之人都知道,从启明境到显距境,再到拔萃境,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水到渠成。
可拔萃到武岳,要看机缘,看气运,看天时地利人和。
庄君稽那双手,没有一点茧,原来的总捕雷风雷那双手,也没有一点茧。
内劲修为到了如此地步,身体也随即变得强悍,磨出茧只有一个可能。
只能是,用的多,多到连如此修为境界的肉身都没能修复。
所以这位大师兄双手满是老茧,让林叶心里多多少少起了些疑惑。
“咱们走吧。”
江秋色道:“这架,大概也不用再打了。”
林叶摇头:“为师门打的架,大师兄已经打过,我还有些别的架要打。”
他迈步向前。
废墟中,一脸尘土的崔向礼脸色极寒,他没有想到严家武馆的人竟是如此的不讲规矩。
上门比试,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哪有拆人家房子的道理。
“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崔向礼道:“今日这事,休怪我不讲辈分,纵然被江湖耻笑,也要留下那狂徒。”
江秋色转身道:“我只是不想打架。”
他从雷红柳手里把银票又拿回来一些,走到崔向礼面前真诚说道:“对不起。”
然后把银票递过去:“赔你的房子钱。”
这一下,让崔向礼不大好继续出手,对方的态度确实诚恳。
“这样吧。”
江秋色道:“这钱是赔给你的,明日我可再来,清理和搬运之事我来做了,再找工匠帮你重修可好?”
崔向礼怒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秋色回答:“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打架,也不想我师弟们打架。”
说完后又抱了抱拳:“那就按我说的办好了,我明日一早就带工匠来。”
他看向林叶:“我的事完了,你还要办你的事?”
林叶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师兄,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本来还想问问崔景临的事,可此时却忽然改了主意。
“我也没事了。”
林叶也转身往回走。
这本该是林叶一人挑战崔家武馆的事,忽然间就变成了一场闹剧。
见林叶也说没事,江秋色笑的灿烂起来:“就是就是,能不打架就不打架,多好。”
众人就此离开,留下崔向礼等人站在那愣了许久。
崔向礼本来想动手,不惜以大欺小将这些人留下,可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他考虑再三还是看着严家武馆的人离开。
都回到武馆之后,其他人都在和大师兄聊天,林叶一个人到了武馆后院。
他坐在台阶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师兄那双手,又回忆了一下大师兄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态。
这历练数年归来的大师兄,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林叶想着,大概是自己对大师兄不熟悉,万一以前他也这样呢。
正想着这些,薛铜锤也颠颠儿的走了过来,拔下嘴里的木奶嘴后就叹了口气。
林叶问他:“你怎么也到后院来了。”
薛铜锤道:“没意思。”
林叶道:“大师兄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你还说没意思?”
薛铜锤:“怕他。”
林叶看向薛铜锤:“怕他?”
薛铜锤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就是有些怕他,觉得他会打小孩儿。”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这时候,江秋色从前院过来,看起来还是那般一说话就可能会脸红的样子。
如果看他样貌和举止,会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伙儿。
没见过什么世面,和陌生人一说话就害臊,和他关系最好的是庄稼,而不是人。
“小师弟,小小师弟。”
江秋色走到近前,蹲下来问薛铜锤:“你怎么转身就跑了?”
薛铜锤往林叶身边靠了靠:“我......觉得屋子里闷。”
江秋色道:“确实有些闷。”
然后他就问林叶:“你也觉得屋子里闷?”
林叶摇头:“我只是习惯了安静。”
江秋色:“我原来也是。”
他也在台阶上坐下来,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抓了一把糖递给薛铜锤。
爱吃糖的薛铜锤,硬是没敢去接,只是摇头,但还是多看了那些糖几眼。
“我确实离开家太久了。”
江秋色道:“不过,既然我回来了,有什么事,我是大师兄,我来扛着就是,师弟们都安心练功,安心做事,武馆里我来照料。”
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还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林叶觉得另有深意,像是一种......警告?
“对了。”
走出去几步的江秋色回头对林叶说道:“奉忠武馆那边你就不要再去了。”
林叶没说话,只是看着江秋色。
江秋色道:“我不是和你商量,我是大师兄,我说的话你该听。”
薛铜锤等江秋色走了后,压低声音问林叶:“小丝弟,你怕不怕他?”
林叶摇头。
怕是不怕,但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天快黑的时候回家,到门口,就看到庄君稽的马车停在外边。
他紧走几步,见庄君稽和灵山奴正在院子里和老陈闲聊,子奈坐的远远的,大概不是很想靠近那两人。
林叶进门,庄君稽笑道:“还以为要多等你一会儿,这么早就回了。”
灵山奴道:“你们武馆那个大师兄回来,难道今夜不该在一起聚餐庆祝吗?”
林叶摇头:“我不大喜欢热闹。”
庄君稽道:“还是不大喜欢那个人?”
林叶又摇头。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有警觉。
庄君稽道:“我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是最近三四天,有许多外乡客到码头,不进货也不进城,江湖大概有大事,你小心些。”
林叶嗯了一声后问道:“第二件事呢?”
庄君稽看向小子奈:“你妹妹,愿意学剑吗?”
第一百零六章 新秩序
夜深人静,宵禁之下的云州城,还能视黑暗为景色的人确实不多。
绘着各家标徽的马车是一种象征,而依靠暗影来隐藏自己的人也是一种象征。
六七个蒙着脸的人蹲在巷子口,等着巡逻的州兵过去之后,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
留下两个人在巷子口把风,其他人动作迅速轻快的翻过了院墙。
这户人家是他们早就采好的盘子,不是大富大贵,只算小富之家。
这样的目标最好,有余钱,没背景,所以麻烦很小。
他们进去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破开屋门,然后将一家几口都绑起来。
翻箱倒柜之后,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其中一个贼人见这户人家的闺女生的漂亮还起了歹心,领头的骂了他几句,不让他多事,他这才作罢。
跳出院墙后,这六七人随即快速离开,他们还是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巷子里穿梭。
他们的窝点在距离城东水门不远处,平日里就藏身在这贫民聚居之地。
几个人看看快到家了,把脸上蒙着的布扯下来,笑着说这次收成还算不错,又能快活几日了。
然后,他们迎面遇到了几个背着包裹的人。
这些贼实在是习惯了这种场面。
那些土鳖乡下人想进城谋生,又不能合法的从城门进来,大部分时候,就是在后半夜从水门潜进来。
城中黑市上专门有人做这种生意,他们在水门下边锯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豁口,夜里把人偷运进来,按人数算钱。
几个小贼看到那些背包裹的土鳖,立刻就笑了。
其中一个说,今天这运气真是足够好,居然还有生意自己找上门。
他们以前也干过这事,把潜水进来的人再洗劫一遍,反正那些家伙也不敢报官。
对面,那几个外乡人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吓坏了。
几个小贼随即上前,为首的那个压低声音说道:“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命。”
月色还算明亮,到距离近了,还是能看出来这些外乡人,绝对是穷苦出身。
衣服破旧,连背着的行囊上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补丁。
站在最前边的那个外乡人把背包放在地上,蹲在那打开。
几个小贼上前,用他们打磨出来的石头匕首比划着。
“谁-他-妈也别乱动啊,都老老实实的,不然全都得死。”
外乡人把背包打开后,从里边取出来一个钱袋子,摇了摇,哗啦哗啦响。
这让几个小贼格外惊喜,想不到这些土鳖居然手里这么多钱。
外乡人把钱袋子扔给为首的小贼,那贼人一把接住,迫不及待的打开看。
还在惊喜中,抬头时,就看到那个外乡人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一瞬间,这小贼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了一下。
下一息,外乡人一把抓住贼人的脸,手指掐着下颌关节处,像是能把骨头捏碎似的。
贼人嘴巴张大了,却就是发不出声音,然后他就觉得脖子一凉。
外乡人手里的短刀,从他下巴处往上戳,刀尖直接从头顶刺穿出来。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外乡人默不作声的抬起手,他们手里竟然都有精制的单手-弩。
随着扣动机括,弩箭精准的刺入每个小贼的脖子。
几个外乡人杀人之后,还是那般默不作声的把尸体搬开,随意丢进了水渠中,似乎完全都不
担心会被人发现。
为首的那个把短刀收起来,背上行囊,示意继续往前赶路。
自始至终,这几个看起来衣着破旧的外乡人,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清晨,林叶还是第一个到了武馆,他是来和师父师娘见一面,今天就要回契兵营,这三天都没有来得及在武馆里多待一会儿。
林叶到的时候武馆门开着,他进门,见莫梧桐打着哈欠出来。
“不是你开的门?”
林叶问他。
莫梧桐道:“大师兄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给人家修房子。”
林叶见过雷红柳和严洗牛,没停留多久,便赶回契兵营。
走到半路上路过奉忠武馆,见大师兄江秋色正招呼一些工匠,推着独轮车,清理着那坍塌的房子。
林叶过去见礼,江秋色见他这一身契兵校尉的军服,忍不住赞叹一声。
“精神,还是穿着这样的衣服精神。”
江秋色说:“已有这般身份,就要好好表现,多立功,以后做更大的官。”
林叶点头:“谢大师兄。”
江秋色道:“谢我做什么,你快去吧,莫误了时辰,坏了军营的规矩,咱们这样的人能出头不容易,你别浪费了机会。”
林叶又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
他走几步回头看,大师兄弯腰干活,似乎真的是习惯了这苦力活计,动作完全不生疏。
有早起的百姓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都笑了。
这严家武馆的大师兄,也不知道是厉害还是不厉害,说厉害吧,打坏了人家房子,乖乖过来修,说不厉害吧,他还能打坏人家房子。
江秋色默不作声的干活,也不怕脏,抱起坍塌的砖石装车,手上衣服上都是泥土。
林叶再回头看一眼,想着大师兄手上那厚厚的老茧,莫非就是这么来的?
这万里路,若是这样走下来,那大师兄也是真的辛苦。
崔向礼拎着个鸟笼子从后院过来,看了一眼后,从鼻子里挤出来个哼。
江秋色抱拳打招呼,崔向礼也不回应,拎着鸟笼子走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崔家武馆的人端着饭碗蹲在那看热闹,他们碗里油菜有肉,一个个的兴高采烈,好像他们就该多得意似的。
江秋色找地方洗了手,出去买回来不少馒头和咸菜。
和那些工匠们坐在地上吃饭,时不时闲聊几句,只是馒头咸菜,他们吃的竟是很满足。
这一幕,就更让崔家武馆的人笑话,一个个的别提多得意了。
这些工匠手脚麻利,不拖泥带水,干活实实在在,没有人耍心眼。
只一天时间,坍塌的前堂就被清理出来,接下来就是重新垒造。
江秋色一身尘土的进门,问能不能借武馆里的水,毕竟盖房子离不开和泥。
崔向礼不喜,又嫌弃江秋色这一身的脏污,不愿搭理他。
便让一个弟子带他去看水井位置,还懊恼于江秋色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泥巴脚印。
崔家武馆的弟子带着江秋色看过后,就催着江秋色赶紧走,江秋色往四周看了看,感慨道果然是大户人家。
这让崔家武馆的弟子更加瞧不起他,用轻蔑的眼神瞟了瞟这土包子。
与此同时,城东,贫民聚居之地。
总捕唐久用手帕捂着口鼻,蹲在水渠边上,看着手下人打捞尸体。
这贫民窟里经常出命案,对唐久来说稀松平常,可一次死六
七个人这种事还真不多见。
“黑吃黑吧。”
副捕头邢朝云自言自语了一声。
这是一个从云州下边县城提拔上来的人,哪怕是副捕头身份,其实捕快们也瞧不起他。
可唐久对他却很客气,因为唐久明白,一个从县城调上来的人,背后必然有关系。
“可能吧。”
唐久起身走到一具打捞上来的尸体旁边,低头看了看,那尸体脖子上的血洞触目惊心。
邢朝云说:“像是弩打出来的。”
唐久撇嘴:“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弩,最多是铁条捅出来的,不过下手是真他妈又黑又狠。”
邢朝云蹲下来,直接上手扒开伤口看:“大人慧眼,没有多余的切口,只是圆洞,所以不是弩箭。”
“老邢。”
唐久道:“你亲自跑一趟,请州兵那边夜里多派人巡逻吧。”
邢朝云应了一声:“属下这就去。”
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多看了看那尸体,摇了摇头:“真狠。”
又是夜深人静。
七八个穿着土气,衣服破旧,还背着补丁行囊的人,出现在了奉忠武馆外边。
为首的人从腰带上摘下来一个面具戴好,然后从行囊里抽出来他的短刀。
又是一个太阳升起,是唐久不喜欢的早晨。
他站在奉忠武馆门口,那脸色,比他吃早饭的时候在包子里吃到半块指甲还难看。
他再次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迈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致命伤在脖子,一个圆洞,没有多余切口。
他继续往前走,每走几步就看到一具尸体,死相大抵相同。
走到后院,院子里倒是没有见到死人,可后院每一间屋子里都有。
不少武馆弟子都是在睡梦中被杀的,就死在被窝里,都是一击毙命。
武馆被洗劫的干干净净,钱财和人命,一样都没留下。
崔向礼也死了。
不同的是,崔向礼的尸体吊在后院正堂的房梁上。
尸体下边是一地的血污,在临死之前,他被人开膛破肚。
内脏还在地上堆积着,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唐久忍不住想吐,也一眼都不想多看,可他还是被崔向礼身上的奇怪之处吸引了。
崔向礼的心口位置用血画出来一个图案,一个圆,圆里边是六芒星。
六芒星的正中插着一根类似于筷子似的东西,不过是铁的,瞧着似乎还有些奇怪的纹理。
他转身,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看到了厚厚的一沓纸。
唐久迈步过去,拿起那些纸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就又变了。
这纸上一笔一笔,记着的都是崔家的人在云州治内,诸多州县作恶的事。
崔向礼派弟子假扮成水匪,在云州治内的几条大河上行凶杀人。
还有,崔向礼的镖局,多次故意制造被劫镖的假象,杀死跟镖的主顾,手段凶残。
还有还有,崔向礼的商行在阳云县里收蚕丝,买通了县令等人,按劣等货的价钱买上等货,谁敢质疑,就被县衙的人抓进去拷打,定一个讹诈之罪。
唐久看着这些,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问:“报案的人呢?”
手下人回答:“和邢副捕头在外边说话,是严家武馆那个刚回来的大师兄,好像叫江秋色。”
第一百零七章 将来会有一座五层楼
唐久从屋子里踱步出来,看到院子一侧,副捕头邢朝云正在对江秋色问话。
他没有搭茬,只是站在旁边听了听。
邢副总捕也只是例行问话,每一个问题都有必要,江秋色每一个问题也都认真回答。
等邢朝云问完了之后,江秋色大概是实在忍不住了,到一边吐了起来。
唐久问:“这人有没有问题?”
邢朝云摇头:“不好说,问不出什么蹊跷的,可毕竟昨日他和崔家武馆的人起了矛盾。”
唐久:“你看他像是个笨的吗?”
邢朝云摇头:“若是个笨的,昨天就不会用只拆房不打架的方式解决两家武馆的比试了。”
唐久道:“昨日起了矛盾,昨夜就杀人全家,若是他的话,这个人是真的有点可怕了。”
邢朝云道:“若说没嫌疑不大对,他昨日回来,昨夜崔家就出了事,若说有嫌疑,也不大对,毕竟他昨夜里确实没有出过严家武馆。”
他看了看还在吐的江秋色道:“真要是杀人不眨眼的,也不至于吐成这样吧。”
唐久看了一眼,然后问:“若严家武馆的人帮忙串供呢?”
邢朝云看向唐久:“大人,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严洗牛和雷红柳,都是同犯了。”
唐久叹了口气:“那就真他妈的麻烦了。”
最近这云州城里,真是不太平。
先是出了飞鱼堂二百余人被杀的大案,杀人的人用的是毒。
紧跟着就是飞鱼堂和青鸟楼之间的厮杀,这种事,官府历来都不愿意管。
昨日里贫民窟那边有六七个泼皮被杀,像是死于黑吃黑,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死的人和崔家武馆里死的人,伤口格外相似。
邢朝云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这像不像是,有人想把云州城里的江湖势力洗洗牌?”
唐久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他看向邢朝云:“老邢,还是你脑子好用。”
他对邢朝云说道:“这案子,就归于江湖黑道势力的恩怨吧。”
邢朝云俯身道:“属下明白,府治大人若问起来,那就说城东死的那六七个泼皮,是昨日撞见了要杀崔家的凶手,所以被灭口。”
唐久嗯了一声后,看了看手里那一沓纸,掏出火折子点燃。
“都已经杀人家全家了,就别再让臭了人家名声。”
他看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朝廷对这些江湖客,还是他妈的管的太松了。”
邢朝云道:“现在看来,若要让云州城里的治安好起来,只能盼着契兵营早日训练有成了。”
他这话说完,唐久的心里猛的震了一下。
这事,难道真的和契兵营有关?
云州城里接连出事,城主府那边空着,天水崖高高在上坐视不理。
北野王府对于这种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历来都懒得过问,除非是出现如朝心宗那样的大祸害。
可唐久想着,若这样的命案再出几次,北野王大概也要召见府治大人说一说了。
到时候,不管契兵营训练好还是没训练好,都可能直接接管云州城的治安。
唐久一念至此,忍不住又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契兵营若真的管了治安的事,他这个总捕就更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就在这时候,邢朝云忽然又提醒了一句。
“大人,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奔着咱们府治大人来的?”
唐久猛的转头看向邢朝云,他的眼神已经迷离起来。
城主布孤心想要陷害北野王,结果被北野王轻轻松松的反杀。
府治大人一直都是隔岸观火,没站在城主府那边,也没站在北野王那边。
谁都不站,这看起来像是谁也不得罪,但好像也谁都得罪了。
北野王要清理云州城这边的官员
,换上一批听话的,那府治大人应该也是要在被清理的名单之中。
云州城接连出现大案,朝廷若知道了的话,府治大人这位子肯定是坐不稳。
他看向邢朝云,邢朝云似乎也是一脸忧愁之色。
“我可是才调上来没多久啊......”
邢朝云满嘴苦涩的说了一声。
唐久也叹了口气,在邢朝云肩膀上拍了拍。
邢朝云能调任副总捕头,肯定给金胜往塞了不少银子。
若金胜往倒下去,邢朝云这银子打水漂是小事,就怕连他都被牵连进去。
邢朝云自言自语道:“云州城这地方,看起来繁华锦绣处处机遇,可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
唐久在崔家武馆没停留多久就回到了府衙,他要当面向府治大人汇报案情。
可他回来才知道府治大人出门去了,问留守的人,也不知大人去了何处。
唐久想不到,若府治大人这个时候要是去找靠山,又是能找谁。
天水崖。
府治好歹也是本城主官,在布孤心被关押之后,云州治下诸多郡县,也是他代为管理。
所以金胜往来天水崖求见,司座神官大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有弟子上来香茶,金胜往连忙致谢,在这个地方,他连个最普通的弟子也要以礼相待。
普天之下,可不尊皇命者,也只上阳宫一处。
这是从大玉立国就有的规矩,也是大玉开国皇帝陛下亲自立下的规矩。
“府治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司座神官艾悠悠倒也不必婉转,毕竟他身份地位,远在金胜往之上。
金胜往连忙道:“下官此次来求见司座大人,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起身,后撤两步后俯身一拜:“下官想请司座大人往歌陵送一份奏折,请求陛下罢免了下官这云州府治。”
艾悠悠忍不住笑了:“金大人,你莫不是喝多了酒?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金胜往恳切的说道:“求司座大人救我一命。”
说完撩袍竟是要跪下。
哎呦呦单手一托,金胜往便跪不下去。
“金大人,到底是想说什么?”
“司座大人,下官现在这处境,若是能被陛下罢免官职,贬黜回乡,已经是大好之局了。”
哎呦呦笑问:“是谁要害你?”
金胜往道:“下官也不知道是谁要害我,可下官知道,司座大人若不施以援手,下官真的是只剩死路一条。”
他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悲戚的说道:“城中连续出现大案,这事要是传到朝廷......”
他话没说完,哎呦呦道:“传到朝廷,那岂不是正好对了金大人的心意?你也就能舒舒服服回家去了。”
金胜往道:“司座大人啊,这传,也要看是怎么个传法。”
他哀求道:“若是司座大人一份奏折送到歌陵,陛下当然是会信大人的话,那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进了陛下耳朵,陛下大概也是不信的。”
“哈哈哈哈......”
艾悠悠笑道:“这事,金大人应该去求北野王,他一份奏折,可比我的分量重。”
金胜往一脸苦涩:“司座大人啊,下官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艾悠悠道:“看看把你难的,金大人只管回去,奏折我写就是了。”
金胜往又连忙后撤几步,俯身拜倒:“多谢司座大人成全。”
艾悠悠起身过去,扶着金胜往的胳膊:“金大人,有几句话,我本不该多说,可既然金大人来了,这话......”
金胜往立刻说道:“请司座大人赐教。”
艾悠悠道:“按照朝廷的规矩,上阳宫不能干涉过问地方政务,北野王也是。”
他在金胜往的肩膀
上轻轻拍了拍:“云州出了大案,这事是你的事,别人要管,那都是插手,不是吗?”
金胜往似乎理解了艾悠悠的意思,连忙道:“下官记住了,这是下官的事,要查!”
艾悠悠笑着点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人若尽快破案,除了是给朝廷交代,也是给云州百姓交代。”
艾悠悠得了这句话,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不管是谁要逼他走,甚至是逼他死,上阳宫应不会坐视不管。
离开天水崖后,金胜往看起来脸色都明媚了不少。
“我只是个小人物噢。”
金胜往上车后,坐在那自言自语道:“何必要搞我?”
他觉得,这事背后的人必然是北野王,除掉布孤心,再除掉他金胜往,云州谁还能再给北野王添堵?
况且,这也是北野王-震慑地方的手段,谁想搞他拓跋烈,拓跋烈自有手段让谁身败名裂。
可是这事哦,金胜往确实想多了。
他的马车回到城里,又听到了大街上的喧嚣,金胜往打开车窗往外看,心说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拱手送人?
百姓们可都觉得他是个好官,因为他从来都不向百姓们伸手。
正在这时候,他看到有几个衣着破旧,背着补丁行囊的人顺着大街往前走。
金胜往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些外乡来的都明白,到云州城能寻富贵。
他这个府治,又怎么能不死死握着这富贵?
那几个外乡人看到十余名骑兵护着马车经过,他们驻足等待。
等那辆车走了之后,他们才继续向前。
“当官的,气派。”
其中一人感慨了一声。
为首的那个汉子难得的笑了笑,他抬起手指向四周。
“云州真是繁华,处处都漂亮,这么繁华漂亮的地方,也会有我们一处。”
他们正好走到街口,看到一群工匠正在清理一片废墟。
“这是什么地方,原来应该很大很不赖,怎么就塌了?”
听到他们的话,路边卖茶水的老板道:“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你们外乡来的吧,一定没听过凝春楼,也一定不知道飞鱼堂。”
为首的外乡人转身看向老板:“飞鱼堂很厉害?”
老板看了看这个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肤色有些黑,典型靠卖苦力为生的人。
脸型稍显方正,一双眉毛倒是极好看,剑眉便是如此吧。
“厉害不厉害,你们又不懂。”
买茶水的老板笑道:“我也不懂,寻常人都不懂,你们就别想这个了,命里没有的,知道的再清楚,还不是只有嫉妒别人的份儿。”
为首的汉子放下几个铜钱,和他兄弟们一人要了一碗茶水。
他问:“飞鱼堂塌了的这凝春楼,几层高?”
老板:“四层。”
这汉子点了点头:“等我站在五层楼上,我会请你来看我。”
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到时候,你提这个名字,我的五层楼让你进。”
说完他带着兄弟们走了。
老板啐了一口:“吹他妈什么牛皮......臭苦力。”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字,又骂:“臭他妈苦力都会写字,老子却不认得。”
那三个字,他确实一个都不认得,若是寻常的姓氏,赵钱孙李什么的他还识得几个,也就不至于这般懊恼。
他一生气,一把将那茶水写的名字抹掉了。
为首的那汉子回头见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骆神赋,必会赋神的骆神赋。”
买茶水的老板尴尬的笑了笑,等那几人走远,他又骂了一声。
“骆你-妈-了个蛋的,什么来着?”
第一百零八章 由来
林叶得知崔家被灭门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毕竟契兵营比较封闭。
分营将军景昇没有亲自来带兵,都尉姜生尚代为训练。
林叶的监察卫训练时间和寻常契兵相同,他手下五十八名监察卫分成两批,轮流当值。
日常要做的事倒也简单,只是在校场上巡查,见谁违反军纪便拉出来处罚。
所以监察卫的人有多不讨人喜欢便可想而知,林叶自然是最不讨人喜欢那个。
新兵们虽然才聚集起来一个月,可也已经根据所有人的意见,评选出分营三大恶人。
连将军景昇的排名都在林叶之后,想想林叶有多可恶?
这三人分别是......监察校尉,将军,和都尉。
景昇治军严肃,被士兵们骂也算是正常,林叶被士兵们骂......比景昇挨骂还要正常。
“将军说......”
都尉姜生尚靠近林叶,压低声音说道:“他要回大营里至少三天,所以这三天你要多辛苦。”
林叶道:“都尉辛苦。”
姜生尚笑道:“我没什么辛苦的,有你有我,他们大抵上只骂你。”
林叶都忍不住笑了笑。
他已经比较了解姜生尚,知道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姜生尚在北野军中已有二十几年,不了解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是老兵油子。
毕竟从军二十年时间,若不是调来契兵营的话,在北野军中还只是个百长的人,多半贪生怕死。
二十年,熬没了一支边军又一支边军,身边的同袍死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批又一批。
直到进了北野军,他才算安定下来,毕竟北野军不是那么容易被熬没的。
按照正常来说,他这样的老兵都是宝贵财富,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不会被轻视。
可据说他这个百长,还是辎重营的百长,所以契兵营里背后说他闲话的人指不定有多少。
他性格老实,温厚,就算是板着脸也不吓人,他好像也不会板着脸。
林叶有一次见到了姜生尚光着膀子冲凉,露出来的上半身伤痕累累。
他就知道,这样的一位老兵,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
后来他直接问过将军景昇,得知姜生尚是多年前与娄樊人一战之后受伤太重,没办法再冲锋了。
北野王曾亲自看望过他,想给他升职为五品将军,可他坚辞不受。
他说自己没办法继续杀敌,不能上战场的人,没资格做将军。
北野王为了照顾他,将他调入辎重营,想给他校尉,他也不要。
他对北野王说,把荣誉给还能厮杀的汉子,和已经阵亡的同袍。
十年北野军,士兵已经换了一茬,所以了解那段过往的人不多。
只有那些校尉,甚至是将军,在看到姜生尚的时候,才会肃然的行个军礼。
叫一声老百长。
被调到契兵营做都尉,是姜生尚自己请求的,他说自己打不了仗了,但怎么打仗还没忘。
他想教教这些对什么是军人还不了解的汉子们,如果真到了轮到他们上战场的时候,该怎么杀敌,该怎么不被杀。
景昇也和林叶聊起过,告诉林叶,对姜生尚,一定要足够尊敬。
不知道为什么,林叶一看到姜生尚,就会想到庄君稽。
他们两个不同,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江湖客。
可他们两个身上,似乎又有许多相似之处。
姜生尚问林叶:“你怎么不问问我,将军回大营做什么去了?”
林叶道:“因为不好奇。”
这个答案让姜生尚有些意
外,这世上不好奇的人可不多。
“将军回去,和城里接连出现的大案有关。”
姜生尚把崔家被灭门的事和林叶说了一遍,林叶的心里猛然一震。
他在思考崔家为什么会被灭门的时候,姜生尚没看出他眼神里一闪即逝的疑惑,还在自顾自说着。
“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云州府治理地方无力,咱们大将军大概是生气了,把将军和分营将军们都召回去,估计着是要商量布置一下契兵营提前接管云州的事。”
听到这话,林叶心里的疑惑更重。
北野王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从不会做任何僭越之事,朝廷里盯着他的人那么多,没谁真的能找到他什么把柄。
他到现在为止都不许人称呼他为王爷,始终只以大将军自居。
所以契兵营绕过府衙直接接管云州治安,这种事不该是北野王能做出来的。
除非,是云州城还要发生什么更大的事,北野王如此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为了应对。
十年来,除了上一次朝心宗祸乱云州之外,北野王从不干涉地方之事。
这次,难道要发生与十年前朝心宗的事分量相当的大事?
林叶又不得不想到了那位刚刚才归来的大师兄,走万里路,恰好在此时回到云州。
江秋色和崔家被灭门的事,若有牵连,那江秋色回云州可能不只是走完了万里路那么简单。
想到这,林叶压低声音问姜生尚:“我晚上可以出军营吗?”
姜生尚楞了一下,然后背着手走了。
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巡视一下,我可没听到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决不允许违反军纪的事出现在我眼前。”
林叶朝着那远去的背影抱了抱拳。
于是,夜深人静之后,林叶就悄悄离开了契兵营。
以他现在的实力,纵然没有内劲,可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倒也没几个人能发现。
他想回武馆看看,他可以不在意江秋色是什么人,但他在意师父师娘和师兄们的安危。
这深夜中,云州城的大街上似乎比以往还要冷清的多。
连那些绘有标徽的马车都不见了,可见这几日的案子带给云州城里的人多大压力和恐惧。
林叶现在身份是契兵营校尉,他当然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走在大街上。
他在暗影里穿行,走到一个街口,见前边有火把出现,知那是巡夜的州兵,于是就在墙后停住。
等那州兵过去,林叶刚要动,忽然见对面路口有几个黑影闪了一下。
林叶抬头看了看天空,星稀月明。
这样的夜晚,对于那些准备做坏事的人,大概不是很适合。
可真正的凶徒,也不会在意夜到底黑不黑。
他等那几个黑影拐进另一条巷子后,没忍住,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林叶观察四周环境,大概知道是云州城里什么位置。
前边那巷子里有一家赌场,跳蚤曾经说过,这赌场颇有些名气,崔景临以前就经常去。
林叶在巷子口止步,往里边看,正好看到那六七人停下来。
应是被赌场的看守拦住,似乎是在低声盘问什么。
却见其中两人忽然抬手,林叶听到了轻轻的机括响声。
弩?
林叶一怔。
那两个赌场的看守立刻倒地,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那六七人将面具戴好,背着很大的包裹走进院子中。
林叶刚要迈步跟进去,忽然间觉得背后不对劲,他立刻转身,见月色下站着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你最
好不要跟进去。”
黑衣人警告。
林叶听的出来,这人故意压着嗓子说话,显得沙哑,但绝对不是本来声音。
“若进去呢?”
林叶问。
黑衣人沉默片刻,忽然一抬手,林叶在他手中也看到了弩。
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江湖客手中。
他闪身的瞬间,一支弩箭钉进墙壁中,发出啪的一声。
也不知为何这单手-弩看起来小巧,击发的力度竟是如此恐怖。
那砖石墙壁都几乎被击穿,弩箭有七八分已经没入砖石中。
林叶落地后又迅速向另外一侧闪避,第二支弩箭飞来打在一根柱子上,直接打穿。
黑衣人对林叶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竟如此迅疾。
他的单手-弩只能装填两支弩箭,两支打完,林叶却没给他继续装填的时间。
黑衣人见林叶如闪现一般过来,立刻一拳朝着林叶迎面砸出。
林叶没躲,而是迎着那拳头也一拳砸出。
在即将接触的瞬间,黑衣人眼神变了变,立刻做出反应。
他胳膊上的衣服骤然鼓了起来,那是内劲灌注的表现。
砰!
两个拳头重重的撞在一起。
黑衣人向后滑退一步远,衣袖被震的裂开。
“嗯?!”
他更没有想到也无法理解,一个没有内劲的家伙,怎么能与他硬拼这一拳。
且,似乎占了优势。
因为林叶可没有退后,一拳命中后第二拳立刻就到了。
黑衣人也被激起了斗志,随着一声冷哼,他双拳上骤然出现了光芒。
双拳外边出现的白光,形态如同虎头,还有轻轻的火焰燃烧之声,燃烧是对空气的撕裂,所以再轻的声音也不温柔。
对林叶的这一拳,黑衣人还是如刚才一样。
两拳再次对撞。
林叶感觉拳上如被烈火焚烧,下一息皮肤都可能会被烤焦,但他不在乎。
退缩这个词,从来都与他无关。
又是一声闷响,两拳相撞,那炽白的光都被震的向后飘出去。
黑衣人眉头一皱,因为他又被震退了一步。
林叶低头看了看,他衣服上被灼烧的缩了起来,手背上白光依稀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猛一握拳,白光退散。
黑衣人无法理解。
以他修为实力,第一拳就该把林叶胳膊震断。
第二拳他催发内劲灌注双拳,硬拼之下,林叶的骨头都该碎裂才对。
“老茧,由此而来吧。”
林叶看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沉默片刻,转身飞纵出去,犹如一只猎鹰。
可这只猎鹰不打算狩猎了,而是退走。
林叶没有追,他慢慢转身看向刚才那条巷子。
六七个背着巨大包裹的人已经出来了,他们手里都有短刀。
依稀中,似乎能看到,每一把刀上都在滴血。
那六七人站在那互相看了看,然后迈步朝着林叶走来。
就在这时候夜空中传来一声鹰啼,那六七人脚步随即一停。
为首的那个打了个手势,六七人随即转身离开。
林叶要追,才迈步,六七支弩箭破空而来。
等林叶避开后,那六七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太阳升起。
唐久,又是很头疼。
第一百零九章 人间修罗场
云州城里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一件比一件让人头疼。
唐久想着,要不然自己趁着还没出更大的案子,就这样逃了吧。
云州城爱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自己逃了,这地方就算变成地狱又如何?
可是当一个人已经到了某个高度之后,便会舍不得从这个高度下来。
云州城总捕说不上是多风光的高官显爵,可已经让唐久领略到了这高处的景色。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的还要死人,死那些大人物吧,且死的离我远些。
他站在门口,看着手下一个捕快把烟斗取出来,大概是为了压惊所以打算抽一口。
他咳嗽了两声,从不抽烟的他伸手道:“先给我。”
这个已经年过五旬的老捕快连忙把烟斗递过去,然后殷勤的给唐久点上火。
“老卢,你做捕快有二十年?”
唐久问。
老卢回答:“三十年了。”
唐久楞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老卢一眼。
三十年,别说总捕副总捕,连个差头儿都没混上。
这就是普通人,兢兢业业的三十年,比不上会走门路的人。
唐久想了想自己,若非是自己那时候用尽浑身本事的溜须拍马,得雷风雷赏识,这总捕大概也轮不到自己。
再想想副总捕邢朝云,可能是在下边县城里积攒了半辈子的钱,全都给了府治大人,才换来到云州城做副总捕的机会。
唐久抽了一口,然后就开始咳嗽起来,他想着这大概是因为烟丝过于劣等。
“老卢,这样的案子,你见过几次?”
“回总捕的人,见过四次了。”
老卢说:“一次飞鱼堂那两百余人,一次是城东那边六七个人,一次是崔家,一次是现在......十年前朝心宗的案子,不归咱们府衙管,所以其实没见着。”
他说到这,打了个寒颤。
三十年,一次死五个人以上的大案子,轮到老卢亲眼所见的只有这四次。
四次,都在最近。
赌场里的人死了有数十口,没有全死光是因为那些人不打算浪费时间。
又或者,那些没死的只是不该死,都是来玩的赌客。
根据在场的人提供的消息,那六七个人戴着面具,拿着弩,杀人极快,一箭一个。
赌场后院的保镖听到声音赶过来,一进门,就被藏在门两侧的悍匪砍翻了四五个。
剩下的也没坚持多久,死的比来的还快。
一个吓尿了的赌客正在接受邢朝云的问话,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大半。
他没有敢跑,躲在桌子底下,直到天亮都没敢露头。
“刀,他们的刀会冒光。”
这赌客哆哆嗦嗦的说道:“我瞧见了,那刀上有白光,像是火一样。”
听到这话,邢朝云脸色变了变,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唐久,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不应该。
一群能让内劲灌注于刀身上的拔萃境高手,且最起码都是拔萃境四芒以上的高手,应该不屑于做这种事。
有这样的修为实力,就算是在云州城的江湖中正正经经的开宗立派,也能有一席之地。
六七个拔萃境四芒以上的强者,必能得云州城的江湖认可。
可他们却选择了一种格外狠毒的方式,用杀戮来抢钱。
邢朝云摆了摆手,示意那赌客可以走了。
“总捕大人。”
邢朝云走到唐久身边说道:“听起来,如果仅仅是为了钱,好像说不通。”
唐久嗯了一声。
这样一群高手,若打算投入到某个大帮派中,得到的钱财不会比抢劫杀人来的少,而且要光彩。
“赌场和崔家有关。”
邢朝云
道:“看来有人是要把崔家的产业,全都扫干净。”
唐久道:“上次崔家案子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么,或许是有人想让云州城里的江湖重新洗洗牌。”
原本这云州江湖,飞鱼堂,青鸟楼,都有些见不得光的背景,所以排不进一流势力,只能算是二流中的最强。
崔家的合花会勉强算二流末,这赌场就是合花会的生意,所以崔景临才会常来。
有不干净的背景,还能跻身一流势力的,云州城里只有一家望乡台。
望乡台崛起的原因和青鸟楼差不多,最初就是一群备受欺凌的外乡人联合起来,逐渐壮大。
历经数十年,望乡台已经彻底从黑道上剥离出来,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云州城里的马帮,布匹,船运等生意,大部分都是望乡台的。
他们不沾赌场,不开青楼,这是铁一样的规矩。
不过,现在青鸟楼有了庄君稽这样一位武岳境的强者,青鸟楼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此时的唐久,觉得这些江湖客,就该如当年北野军剿灭朝心宗一样,全都杀了才好。
“若真的是想把崔家彻彻底底在云州抹掉,那......”
邢朝云看向唐久:“崔家,还有镖局和车马行的生意。”
“去看看。”
唐久把烟斗递给老卢,一边走一边咳嗽。
“就算是抓不到凶手,提醒那群家伙早点做好准备,兴许能少死几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等唐久带着人到崔家车马行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赌场被屠了的消息一定在昨夜里就传遍了崔家其他生意,所以能跑的大概都跑了,哪里还需要唐久来提醒。
唐久甚至还觉得有些扫兴,因为没有见到预期中的,那些人对自己的感恩戴德。
他吩咐一声:“派几个人去看看,崔家其他生意还有没有人盯着。”
回到府衙,唐久问了一圈,谁都没有见到府治大人。
不知道这位倒霉催的大人又跑去什么地方求救了,唐久忍不住骂了一声缩头乌龟。
不多时,他分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消息,说是崔家所有生意都没人了。
车马行,镖局,还有合花会,今天一早就空了。
凡是还能跑的人,收拾好了行囊,清晨城门一开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唐久坐下来,双手抬起来在头发里使劲挠了挠。
真他妈的。
若有人见过那群家伙的面目也好啊,现在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有人见过,但见过的人可不知道那群人就是这些大案的杀戮者。
府治金胜往就见过。
林叶没见过,但林叶知道是谁,在那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背后,提醒他别多管闲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武馆。
后院,林叶站在那看着正在劈柴的江秋色。
“你不该回来。”
林叶说。
江秋色回头看向林叶:“小师弟,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林叶道:“此时动手,大概师娘会过问,不如我们去外边。”
江秋色:“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林叶:“废了你,废不掉就杀。”
江秋色问:“理由?”
林叶:“你会连累师父师娘,连累师兄们。”
江秋色笑起来,笑的样子啊,不管怎么看都是那种腼腆的农家小伙儿。
他说:“我回来,是伺候师父师娘的,是保护师门的,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也没兴趣听你胡言乱语。”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林叶的眼睛:“但我记得和你说过,你穿上这身衣服很精神,不要辜负了别人对你的好。”
他继续劈柴。
“小师弟,江湖,不是登门拜访,比试几下,就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他一斧子下去,木柴分开。
“你去做你的校尉吧,前途光明远大,你不属于江湖,江湖也不属于你。”
林叶刚要说话,师娘雷红柳从前院过来。
看到林叶脸色明显惊喜:“才去的契兵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林叶连忙道:“忘记带换洗衣服,回家去取,顺便来武馆看看。”
江秋色听到这话就笑起来,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令人害怕的光。
“小师弟快走吧,别误了时辰,怀了军营的规矩。”
他这话,在林叶去契兵营的时候说过一次。
林叶嗯了一声:“多谢大师兄提醒。”
说完又和雷红柳闲聊了几句随即离开,雷红柳看向林叶背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问江秋色:“小叶子和你聊什么了?”
江秋色道:“小师弟问我,江湖是什么。”
雷红柳笑了笑:“这是什么破问题,你如何答的?”
江秋色道:“我说我也不懂,我走了万里路,都不知道是不是走的江湖路。”
就在这时候,外边大街上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很急促。
雷红柳好奇,转身走向前院,到门口,见有州兵骑马过去,铜锣敲打的如雨点一样密。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雷红柳自言自语了一声。
江秋色道:“瞧着这么急,就好像有战事似的,可又不能是有战事,莫非......是有匪患?”
雷红柳道:“云州哪里来的匪患。”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了没多久,就看到大队的州兵朝着城门外跑。
不多时,就看到北野军一支队伍也往城门方向过去,都是骑兵,呼啸如龙。
又片刻,天水崖那边传来一阵钟声。
雷红柳和江秋色对视了一眼。
“真的出大事了。”
雷红柳担忧的说了一声。
因为这担忧,也因为好奇,她一直都在门口站着,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街上出现了契兵营的队伍,雷红柳看到了林叶,算时间,林叶应该也就才回到契兵营没多久。
路过的时候,林叶朝着雷红柳点头示意,视线又在江秋色脸上扫过。
“所有人不准出门!”
赶回来的契兵营分营将军景昇下令士兵高喊,同时敲打铜锣。
契兵营被调动起来,沿街戒严,不准任何人出门,不准任何人观看。
雷红柳她们也只能是回到武馆里,门口就有契兵看守,她只能是到后院,掠上房顶,爬伏在屋脊后往前看。
随着一阵阵招摇铃声响起,路上出现了庞大的车队,一辆一辆大车鱼贯而过。
都是那种没有车厢的拉货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放着不少尸体,用白布盖了,可还是能看出尸体轮廓。
至少过去几十辆车!
雷红柳的心都在怦怦跳,就算一辆车拉十具尸体,也有数百人了。
路边。
天水崖蓝袍神官聂无羁骑马经过,看到了在路口当值的林叶。
“跟过来吧。”
聂无羁朝着林叶招了招手。
将军景昇对林叶点头,林叶随即拉了一匹马,上马与聂无羁并骑而行。
“崔家的人,一个没留。”
聂无羁道:“有人昨夜里杀赌场的人,不只是为了抢点钱,还是逼迫崔家其他人出城,城里杀人的人不多,城外杀人的人不少。”
聂无羁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有人看到了,数百个戴面具的人杀人,鬼哭狼嚎,是人间修罗场。”
第一百一十章 这是什么局
时隔多年,云州再次出现了匪患,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数百,这已不是什么江湖恩仇。
此事也震惊了北野王拓跋烈,换上了大将军的常服,出现在府衙门外。
所有人听闻北野王到了,连忙出去迎接,可拓跋烈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看他脸色,众人心里就立刻紧张起来,连俯身行礼的姿势都比以往认真。
“云州的事,云州府还能不能管?”
一进门,拓跋烈就直接问了一声。
府治金胜往腰都已经弯到快能对折了,他解释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将军,这,这事发突然,确实出人预料......”
话才说了没几个字,拓跋烈就一声冷哼将其打断。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云州的事,你云州府还能不能管?”
问过之后,拓跋烈直视着金胜往,有那么一个瞬间,金胜往觉得自己下一息就会人头落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就想到了之前司座神官的那句话。
【按照朝廷规矩,地方上的事上阳宫不能过问,北野王也一样,所以云州府的事当然是你管,别人管,都是插手。】
因为想起来这句话,金胜往脑子里猛的一亮。
北野王到了,直接问他一句还能管不能管。
若他说不能,那北野王立刻就会下令大军接管。
他这个府治,大概也会立刻就被看管起来,最终的结局应该逃不脱被朝廷追究,或是许他以死谢罪,或是直接死罪问斩。
江湖上每天都在打打杀杀,在朝廷眼中那都是小打小闹的儿戏。
可是这么多这大的案子接连出现在云州,这就不是儿戏了。
这不是他云州府治无能又是什么?就算是陛下,也会勃然大怒。
一想到这,金胜往立刻直起腰身。
“回大将军,罪案发生在云州,下官身为云州府治,必会倾尽全力办理。”
拓跋烈点了点头:“那就是能办?”
金胜往也点头:“能办!”
拓跋烈回头看向亲兵:“在府衙大院里给我搭个军帐,我这几日就住在这了。”
金胜往深吸一口气,对拓跋烈说道:“下官,请调契兵营搜山。”
拓跋烈道:“契兵营归在府衙治下,你无需向我请示,我安排人过来,也只是代练兵马。”
金胜往随即转身看向契兵营那边的将军们,然后抱拳说道:“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
唐久实在忍不住,在金胜往身后压低声音提醒了几句。
“大人,契兵营才训练月余,大概还是一盘散沙。”
金胜往没回应。
唐久语气更急了些:“大人,从已知情报来看,那数百悍匪杀人后遁入山中,若让契兵去搜山,万一损失惨重,大人再无退路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可这时候衙门大堂里人那么多,听到的也不只是金胜往一人。
所以金胜往对唐久竟是有了些感激,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替他着想,殊为不易。
他回头看向唐久,摇了摇头:“我已无退路了。”
唐久能看到的事,金胜往难道看不到?
北野王来了,只一句你到底还能不能管,就把他的退路全都封死,一个不留。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调动才刚刚成军的契兵营搜山。
若顺利将那些来历不明的悍匪剿灭,那这云州暂时还有他一席之地。
若契兵营真的损失惨重,那么北野王就算当场让人斩了他,朝廷也不会问责。
金胜往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一声。
拓跋烈啊拓跋烈,你为了除掉我这一个小小的府治,竟是比除掉城主还要费心,也是难为你了。
可这事,他又不知道该不该骂拓跋烈。
是布孤心引出了拓跋烈的杀心,是那场陷害让拓跋烈下了决心。
林叶他们这些校尉都站在门外等待消息,可大堂里的话,他们也都能听到。
此时,契兵营将军上前一步说道:“契兵营受府衙节制,若要调动契兵,大人直接下令就是。”
这位契兵营的主将,正是原北野军五品将军元轻则。
那个夜里,城主布孤心打算在武馆结束那个局,扳倒北野王的时候。
元轻则就在场,而且作风凌厉,杀伐果断。
林叶此时都有些紧张,对他这般性格来说,已属难得。
他大概也都已经猜到,北野王是要趁机除掉云州的隐患。
金胜往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说道:“请元将军带兵围剿匪寇,为确保契兵少有损伤,这次围剿不以生擒贼人为目的,能杀则杀。”
“听令!”
元轻则转身而出,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看向北野王一眼。
契兵营虽然才集训一个月,可是也已有成效。
随着军令传递,各营的分营将军们,带着人到武库领取兵器。
之前训练都不是真刀真枪,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手握杀人器。
林叶也领到了一把佩刀,是大玉王朝兵部治下的兵器坊精制的百炼刀。
他将佩刀挂在腰带吊环上,回头看,手下人个个都很兴奋。
林叶立刻说道:“没有我的命令,监察卫的人不准胡乱冲击,见贼人行踪不准私自追捕,你们都记住,监察卫的职责,还是维持军纪。”
他这些话说完后,五十几个监察卫的脸色,立刻就都有些黯然下来。
当兵抓贼,搜山围猎,这些事对他们来说听着就很刺激。
可现在校尉大人只准他们维持军纪,这就如同给他们的热情上泼了一盆冷水。
远处,都尉姜生尚大声喊着:“一定要听从将军号令,不可莽撞行事!”
“此次搜山,按照训练要求以各队行进,不要散乱,一定不要散乱!”
他在一千多人的队伍里穿行,这才多久,嗓子都已经喊的有些沙哑。
又半个时辰后,各营领取了兵器,在分营将军的号令之下,各营契兵浩浩荡荡的开拔。
林叶骑马走在队伍前边,他回头看,这如长龙一样的队伍中,人人都是紧张且兴奋。
所以林叶忽然就有了些后悔,他在武馆的时候,应该和师娘明说的。
虽然,以他对师娘的了解,他说的话师娘绝对不会相信。
雷红柳不会相信她的大弟子,会和那些杀人的悍匪有关。
就在这时候,林叶在路边的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高恭他们挤在人群中,朝着林叶挥手,看得出来,他们也都很激动。
大概是觉得,看咱家小爷多威武。
林叶往左右看了看,然后突然跳下马,拉了高恭迅速的交代了几句。
“给我师父报信,记住是
我师父不是我师娘,让他小心大师兄,另外让所有兄弟不要外出,务必等我回来。”
他刚说了这几句话,将军景昇回头怒吼:“你在干什么!”
林叶拍了拍高恭肩膀,迅速返回队伍中。
景昇道:“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军纪,你是想死吗?!”
林叶没有应声。
可他从景昇的眼神里,看出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这句你是想死吗,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景昇是真的在动怒。
队伍出城,很快就到了出事的地方。
云州城三面都是山,出事的地方就在盔山脚下。
盔山因形似将军的铁盔而得名,山势颇为险峻。
进山的路不多,大部分都是猎户踩出来的,只有一条主路稍显宽阔,可也只是到半山腰。
原本山中有一座寺庙,十年前朝心宗作乱的时候,这寺庙也毁掉了。
谁能想到,十年后,这里会再次出现匪患。
虽然从已知情报来看匪寇只有数百人,无法和朝心宗相提并论,可这事的意义却并无多大区别。
号角声此起彼伏,各营在将军元轻则的部署下,迅速对盔山形成了间断合围。
契兵营有一万余人,也不能对盔山形成全包围,那样兵力单薄,且调动起来极为不便。
十个分营在十个点驻守,各分营留下三分之一的兵力作为候补,其余兵力,尽快组织起来进山。
都尉姜生尚走到林叶身边,拍了拍林叶肩膀:“害怕吗?”
林叶摇头:“不怕。”
姜生尚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十年没有战事,已不知敬畏,你们其实都该害怕的。”
林叶手下那年轻人李不服道:“都尉大人,这也不算什么战事吧,一万人的大军剿灭几百草寇而已。”
姜生尚摇了摇头:“不会那么简答的,你们都要明白,命只有一条。”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号角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是进攻的号角。
十个分营的队伍,从十个方位进山,若能从高空俯瞰,就若十条巨蟒游进了山林。
山上,林深树密处,一个戴着面具的悍匪举千里眼仔细看着。
他看到契兵营如此场面,却丝毫不惊,反而咧开嘴笑了笑。
他朝着树下说道:“告诉兄弟们准备好,给那些新兵蛋-子上上课。”
“是!”
树下,一群戴着同样面具的悍匪应了一声。
他们动作迅速的分开,以数人为一队,显然不是临时聚集起来的人。
树上的汉子把面具摘下来,深呼吸几次。
他不是紧张,他只是压一压自己的兴奋。
这是一张成熟的男人面孔,虽看起来只有不到三十岁左右年纪,却有着远超寻常人的坚毅和狠厉。
将面具重新戴好,他看向云州城那边。
“你们在城里干-你们的,我们在外边干-我们的,过几日相聚,不能不醉。”
说完一转身,从树上掠了下去,看身形,犹如山鹰展翅。
云州城,城墙上。
北野王拓跋烈单手举着千里眼看向盔山方向,另一只手,手指轻轻敲打城砖。
他不承认,他不自居,可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
......
......
【明日上架,恳求订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谁在狩猎
丛林让人觉得害怕,并不是树有多吓人,而是树后看不到的东西。
士兵们在进入山林后,不知不觉间,兴奋逐渐消失,每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作为监察校尉,林叶并没有走在队伍最前边,毕竟职责所在。
监察卫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就在于,平时他们督纪,战时他们督战。
六百多人的队伍进入林子之后,按照都尉姜生尚的命令以什为队,分散搜查。
都尉姜生尚其实格外担忧,他清楚这些新兵根本不具备作战的能力。
而且哪怕他们现在变得紧张凝重起来,他们依然看不起那区区几百人。
他找到林叶,压低声音说道:“事情格外不对劲,你一定要帮我约束好队伍。”
林叶点头:“我会。”
姜生尚因为这两个字,莫名其妙的就踏实下来一些。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有人!”
左前方忽然传出喊声,紧跟着搜索的队伍就朝着那边聚集过去。
“别聚在一起,散开,散开向前!”
姜生尚沙哑着嗓子呼喊,加速往前追。
他身体不好,以前有多处重伤,爬山对他来说本就是很艰难的事,再加上来回奔走约束部下,此时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监察卫是唯一发了弩的队伍,平日里你们也是唯一提前接受连弩瞄准训练的人。”
林叶道:“别浪费,我让你们打谁就打谁。”
李不服他们立刻应了一声。
李不服除了林叶,谁也不服。
这个草根出身的年轻人身上没有唯唯诺诺,倒是有一股子朴实的狠劲儿。
其实契兵营的军备格外简陋,就算是给监察卫发了连弩,也不是人手一个,而是平均五人才有一个。
除此之外,契兵营的军服,皮甲,也都远不如北野军。
林叶带着监察卫上去,前边,校尉赵有志正蹲在地上检查,在一丛高草后边,发现了血迹。
他手下士兵激动的说道:“我看到了,一个人,一瘸一拐的往那边跑了。”
赵有志立刻起身:“追上去!”
姜生尚道:“赵校尉,不要贸然追击。”
赵有志道:“只有一个贼人,还受了伤,此时不追必会被他跑掉。”
他不打算听姜生尚的话,甚至想骂街。
不是他有多愚蠢,是因为契兵营里的人一直都在说,姜都尉是个贪生怕死的。
况且,在这契兵营里,想拿军功本来就不容易,这碰上了,谁也不想丢掉。
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拦着他,他不服气。
姜生尚伸手拉了他一把,赵有志道:“都尉大人,你这样做,莫不是想偏袒别人,让别人去拿军功?”
姜生尚刚要说话,林叶走到近前,把连弩举起来怼着赵有志的脸。
“不听都尉军令,别人不可杀你,我可杀你。”
赵有志脸色一白:“林叶!你这是公报私仇!”
林叶:“我和你没有仇,是我打的你。”
赵有志脸色更难看起来,可他也知道,林叶这种人是真的敢扣动机括一箭射穿他脑壳。
他只能是忍了下来,在心里把林叶和姜生尚都骂了八百遍。
“成一字队列,分成五队,鱼贯向前搜查,遇到危险就结圆阵等待支援。”
姜生尚吩咐完,赵有志一摆手,带着他的人冲了出去。
队形勉强还保持着,姜生尚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林叶:“多谢。”
林叶摇头:“你说
的对,年轻人都不知对战场敬畏,你拦不住几次。”
姜生尚深呼吸,转身继续追:“那也得拦,我是都尉。”
又往前探查了大概一里多远,前边再次传出喊声。
“在这呢!”
林叶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明显气喘吁吁的姜生尚,示意他不用着急,然后林叶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前边,几名契兵发现了一个腿上受伤的悍匪,躲在石头后边。
被契兵围住后,那人忽然抓了一把泥土洒出来,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前跑。
赵有志见这家伙都已经这样了还敢跑,立刻就怒了。
一招手,带着他的人发力往前冲。
身后,林叶喊了一声:“按都尉军令追击!”
赵有志回头看向林叶,没出声,但看嘴型的狠狠骂了一句。
林叶抬手就一个点射,冲在最前边的那名契兵被一箭打穿了小腿。
赵有志回头,这次没有无声的骂,而是怒骂道:“林叶,你-他妈的疯了吗!”
林叶道:“按都尉军令追进,一字队列,鱼贯前行,成五队,间隔分开。”
赵有志啐了一口吐沫,啐在林叶脚边,林叶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队列追击!”
赵有志喊了一声,然后发力向前。
这分营来了六百余人,两校士兵,除了赵有志的人之外,还有一名叫杨勤的校尉带队。
将军景昇没有上来,而是在山下督战。
赵有志这边追的越来越急,队列越来越松散。
杨勤那边也一样,他们虽然没有发现贼人,可不想被赵有志抢了头功,跑着跑着,队伍就彻底乱了。
姜生尚喘着粗气说道:“这样不行,这样会出事,快鸣锣让他们撤回来,重新整队。”
林叶朝着李不服说道:“鸣锣。”
李不服也想冲,压着性子,此时听到命令,虽然动作不拖泥带水,可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抗拒。
只是追一个受伤的贼人,何至于如此小心。
铜锣敲响,声音在林间飘荡。
赵有志已经见到那贼人的背影了,听到铜锣响一愣。
片刻后,一咬牙:“追上去!”
追了又有数十丈,那贼人明显已经跑不动了,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后往前扑倒。
赵有志一激动,咬着牙狂奔。
前边到了这片林子的边缘处,那贼人冲出林子就更跑不掉了。
之前跟上来的监察卫也试着用连弩射击,可那贼人虽然伤在腿上,却借助树木左右闪躲,箭不能命中。
此时一出林子,视线顿时开阔起来。
这是一片草地,草有半腰高,那贼人栽倒进草丛里,必然是要藏起来,可他在草丛里爬行,那草晃动又如何能不被人看到。
“抓了他!”
赵有志喊了一声,他身后,跑的最快的数十名契兵也冲出林子。
哪还有什么一字队列,全都散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草丛里猛的站起来一排戴面具的悍匪。
契兵营的士兵还在跑着呢,对面的弩箭骤然飞来。
一排弩箭瞬息而至,赵有志都没能反应过来,更何况是他部下的契兵。
随着死亡的声音出现,先冲出来的数十人,全都倒了下去。
那一排悍匪看似是没有目标的齐射,实则在起身之前,就已经一人选中了一个目标。
他们按照站的位置,从左往右打。
数十条年轻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就被收割走了。
每一箭都是命中咽喉。
距离大概只有七八丈远,弩箭的威力被这些悍匪发挥的淋漓尽致。
后边传来姜生尚的喊声:“别冲了,回来,出去的趴下!”
那声音像是破裂的铜锣。
可是第二排弩箭很快就飞了出去,这些人用的弩也是双发弩。
没来得及收住脚步的契兵,一出林子就又被放翻了十几个。
肩膀上中了一箭的赵有志趴伏在地,见那些悍匪低头装填弩箭,他立刻爬了起来。
“我-操-你祖宗!”
凌空跃起,赵有志一刀朝着其中一名悍匪斩落。
见他冲出,藏在树后和草丛里的契兵,叫喊着也往前冲。
可就在这个瞬间,那一排悍匪后边,又站起来一排人。
四五个人把弩瞄准了赵有志,人在半空,他避无可避。
噗噗噗噗噗......
这些威力强大的弩箭没有一支在赵有志身体里卡住,全都打穿了出去。
失去了力气的赵有志重重的摔在地上,距离他要砍的那个悍匪并没有多远。
那悍匪一边装填弩箭一边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连怜悯都没有,只有漠然。
然后他们再次抬起手射击,后边过来的契兵又倒下去好几个。
为首的悍匪知道此时伏击已经没有更大的意义,于是打手势后撤。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赵有志忽然爬了起来。
他没来得及捡起来掉在地上的刀,死死抱住一名悍匪,一口朝着那人脖子上咬下去。
那悍匪被抱住,手肘向后一撞,赵有志的身子都往上飘了一下。
那一口,便没能咬中。
这一次,那悍匪的眼神里出现了怜悯,似乎是在可怜赵有志,连拼死咬一口都做不到。
他一肘撞开赵有志后转身,又抓住赵有志皮甲把人拉了回来。
他左手抓着衣服,右手从腰间抽出来一把短刀,动作极为迅速的往上一戳,匕首从赵有志下巴戳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世上再无
悍匪首领见这一刀来的凌厉,反手从腰带上将短刀抽了出来。
在林叶一刀劈落的瞬间,他短刀向上一扫,刀刃上有白芒炸亮。
当的一声,林叶的百炼刀应声而断。
校尉级别领取的战刀,自然品质不凡,却还是禁不住对方一下。
这白芒便是内劲所化,林叶的刀终究也只能算是凡品,挡不住。
下一息,悍匪首领短刀横扫,那刀只有一尺多些,明显扫不到林叶咽喉。
可在横扫中,刀尖上白芒突然延伸出去,刀便长了一尺多。
林叶向后急退,白芒在身前扫过,有猎猎之声。
“没有内劲?”
悍匪首领有些惊讶。
这校尉一脚袭来的力度,让他以为对方至少是拔萃境的高手,甚至该在拔萃五芒以上。
他稍一迟疑,欺身上前,再一刀划向林叶心口。
林叶也再次后撤,堪堪避开刀芒。
“怪胎?”
悍匪首领见林叶这般速度,不由得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脚下一挑,原本脚尖就插进泥土中,这一挑,一团泥土直奔林叶双眼。
林叶倒也是没想到,已到如此修为的人居然还用这般无耻的手段。
他向一侧急闪,那悍匪首领却仿佛已经预料到他闪避方向,一刀迎着扫过来。
林叶往后一仰身子滑倒,刀锋从脸前边带着炽烈之风过去。
滑倒的林叶双手向后反向城主地面,发力一划,双脚踹向悍匪首领小腹。
悍匪探出左手抓住林叶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拉,右手握着短刀朝林叶心口狠狠戳下。
林叶在那一刀已到身前的时候,双手握住了敌人手腕。
他脚踝被抓,敌人的手腕被他抓住。
林叶屈膝弯腰身子缩成一团,然后猛的爆发出来力量,身子瞬间伸展开。
悍匪首领被拉的离地而起,手中短刀也被甩了出去。
纠缠在一处,悍匪首领一拳打在林叶小腹上。
“死!”
但凡是修行者,被如此暴力的一拳击中丹田,必死无疑。
林叶连躲都没有,挨了一拳,还了一拳,这一拳打在悍匪首领的胸膛上。
砰砰两声,两人同时向后滑退出去,林叶疼的额头冒汗,悍匪首领则立刻起身,刚要迈步追杀,心口里忽然一窒,半边身子瞬间就麻了。
“封穴?”
悍匪首领戴着面具,可他肯定是脸色大变。
见林叶竟是又站了起来,他更为惊诧。
以他实力,正中那校尉丹田,怎么可能杀不死?纵然一时不死,又怎么可能马上站起来了?
此时他半边身子越发的麻木起来,又听到契兵营的号角,所以立刻转身向后掠出去。
林叶纵然丹田早已被毁,可硬挨了那般高手一拳,一时之间,其实也难以继续发力。
这个人,是林叶自从与人交手以来,所遇的最强之人。
上次林叶被妙音八转围攻的时候,他都有把握脱身。
可若和这个人再打下去,林叶怀疑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哪怕那人的半边身子血脉被他封住。
那人还能转身飞奔,林叶此时却还在调理。
他喘息着往回走,弯腰把悍匪首领丢弃的短刀捡了起来。
捡起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因为这刀的分量竟然出奇的沉重。
按照尺寸来说,这短刀不足他那
佩刀一半,可分量顶的上他那佩刀十倍不止。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锻造,可林叶第一反应就是可以带回去送给子奈用。
他拎着短刀回去,走到半路,将赵有志的尸体抱起来。
后边林子里,契兵营的人没敢过来,之前被杀了近百人,已经让绝大部分人没了胆魄。
可这才是战场。
他们来的时候兴奋,激动,跃跃欲试,不过虚妄,此时的颓然,恐惧,心神俱疲,才是真实。
林叶朝着都尉姜生尚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成功。
姜生尚让人把赵有志的尸体接过来,他回身看向手下契兵。
“现在你们该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了,把人心算计用到极致,便是所谓的兵法......他们比你们懂得怎么赢。”
林叶往山下看了一眼,隔着那么密的林子,自然是看不到山下。
可他在想,将军景昇为何不亲自带队?
若景昇和他的亲兵队上来的话,以景昇的实力,再加上那些北野军的老兵,场面断然不会如此。
“都尉。”
林叶道:“可否派人去请将军上来?”
姜生尚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将军说,这是契兵营的事。”
林叶懂了。
契兵营从一开始就不归北野军节制,而是归云州府衙。
北野王问金胜往你能不能办,金胜往要调动的是契兵,景昇他们就没打算动。
林叶:“都尉你......”
姜生尚拍了拍林叶肩膀:“我是自己要求上来的,将军不许,但我没听。”
他是听了大半辈子军令的人,这次他违抗了军令。
林叶转身看向那些契兵:“赵校尉的兵现在起归我管,我带你们去报仇。”
他话喊完,可那些契兵没有人回应,他们被打怕了,真的怕了。
姜生尚道:“你们按我说的做,不要乱跑,这一仗能打。”
校尉杨勤抱拳道:“听都尉调遣!”
姜生尚道:“监察卫的人跟我,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手下斥候。”
他看向林叶:“你带赵校尉的兵在左翼。”
又对杨勤说道:“带你的兵在右翼。”
“三支队伍,品字形向前,你们两人落后我三十丈距离。”
“是!”
林叶和杨勤同时答应了一声。
林叶看向李不服他们:“跟着都尉上去,不要只顾着怕,保护好都尉大人。”
李不服道:“我在,都尉在。”
姜生尚深吸一口气,弯腰下来,撕了几条衣服把膝盖处缠绕了几圈。
他一招手,带着监察卫的人上前,以五人为一队,互相策应着往上山探查。
山高处。
悍匪首领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此时面具已经摘下来,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那个女子站在他身边,神色焦急。
大概半刻后,悍匪首领睁开眼,双目中已经布满血丝。
“那个契兵校尉有点本事,没有内劲却天生神力,还懂得封穴。”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他以内劲硬冲,虽然让血脉通了,可是半边身子还是格外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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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他。”
那女子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尽是阴狠。
悍匪首领道:“不要冲动误事,按照之前计划,你们去准备吧,打完了之后咱们就要撤走。”
女子问:“你怎么样?”
悍匪首领摇头:“没什么大事,稍稍休息一会儿就好。”
此时,另外一个悍匪首领过来,一边走一边将面具摘下。
这是个光头,头顶明显有一道刀疤,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留头发,毕竟留了也难看。
“大哥。”
光头过来叫了一声。
悍匪首领道:“小九儿你回来的正好,你暂代我指挥埋伏。”
光头叫肖九,与他相熟的人都喊他一声小九儿,或是九哥。
悍匪首领名叫应长天,他看向四周,在各处伏击的悍匪全都撤回到这里了。
“打完之后,按照计划从后山密道撤走,往北走七八里小路就能再进北山,那边衣服和马都准备好了。”
应长天又活动了一下右臂,依然隐隐作痛。
肖九看了一眼,把他的短刀抽出来递给应长天。
应长天摇头:“我会拿回我的......那个与我交手的契兵营校尉,你们不要动他,我自己的事自己办。”
肖九道:“大哥,契兵营的那群家伙根本不值得浪费我们人手,已经损失了二十来个兄弟,不然咱们现在就走?”
应长天摇头:“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多杀人。”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些江湖客,那些自以为有抱负的,都在契兵营里,他们是朝廷的走狗,今日一战,让契兵营损失惨重,也是相当于打了拓跋烈一个耳光。”
说到这,他看向众人,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这几年,东家始终资助我们,耗费了那么多钱财,这是他唯一一次让我们做事,我们不能知恩不报。”
那女子叫骆惊鸿,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我们根本就不了解东家,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图谋什么。”
应长天道:“不许这样胡乱猜度,十年了,东家照顾了我们整整十年,就算是让我们死,我们也不该有怨言。”
众人纷纷点头。
十年前,云州那场浩劫,他们的兄弟姐妹死了十余万人。
如果不是那位神秘的东家出手相助,他们这几百人那时候也都死了。
“东家想要改一改这云州江湖的秩序,我们帮他把这事办好。”
应长天道:“打完这一仗我们就走,回映月湖,城里的事,就交给骆神赋他们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云州城的方向。
“此时城中契兵尽出,官府的高手也都出来了,连北野军的人大概也会在外边观望,如无意外,骆神赋他们现在已经快得手了吧。”
他拍了拍肖九的肩膀:“去吧,应付一群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的家伙,没什么可担忧的。”
“是!”
肖九应了一声,抬手把面具戴好。
应长天问骆惊鸿:“这一战打完后,你是进云州城找你哥,还是跟我回映月湖?”
骆惊鸿沉默片刻,回答道:“我要去云州城,我不放心。”
应长天点了点头:“也好,等帮东家把事办好了,你再回映月湖找我们。”
骆惊鸿道:“你为什么不想进城?如果我哥他们把事办好了,进云州,你还是大哥,那把椅子该是你的。”
应长天道:“你哥和那个小家伙都比我强,我帮东家把这事办好,两不相欠,也不想再打打杀杀。”
骆惊鸿急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进云州,杀拓跋烈,灭天水崖!”
应长天摇头:“那是你一直没放下,十年了,放下吧,大玉还是大玉,可世上再无朝心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捆绑
李不服从草丛里悄悄把头探出来往外看了看,动作很缓慢。
他头上用青草绑了个伪装,从远处看倒也难以察觉。
他藏身在这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可都尉大人还是没有任何命令。
都尉说,等。
在他埋伏于此之前,都尉指了指前边一片稀疏的林子说,那里一定有埋伏。
可根据李不服现在学来的东西判断,那里真的不适合埋伏。
树林过于稀疏,几乎能一眼看穿过去,树上就算是藏了人也藏不了多少。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发黑,再不进攻的话,那些贼人极有可能趁夜逃走。
他想出去试试,可他一想到之前校尉赵有志等人的惨死,他就又把这冲动往下压了压。
都尉已经派人去传令了,请求其他分营的人过来支援。
后边的人在都尉的带领下,正在用青藤和树枝编造盾牌。
那些悍匪的双发弩很犀利,打穿一个人就如同打穿一块豆腐似的那么轻易。
这种东西,契兵没有,可能连北野军那边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
这种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家小工坊就能造出来的。
大玉军队所使用的武器,尤其是像双发弩这样的东西,完全是为了针对修行者打造出来的杀器。
就算是遇到了拔萃境四芒以上的绝对高手,一个五人队士兵,配合双发弩,也能周旋,甚至有可能将其反杀。
这东西威力实在有些大,打砖石都能深深打进去。
打腿粗的木头柱子,差不多能击穿。
都尉姜生尚让士兵们用青藤树枝再加上麻绳制造盾牌,未必能挡得住那弩箭,可终究多了一重保障。
林叶蹲在一丛草后边,也在看着对面的林子。
都尉的猜测绝对不会有错,埋伏必然就在那边。
接下来就是拼耐心的时间,若是天黑之前,各分营的兵力调动过来,悍匪便算是输了。
形成合围之后,他们再能打,面对至少数千人的围攻,他们也没几分胜算。
可是林叶知道,都尉大人让大家耐心等待,不仅仅是在等支援。
他悄悄后撤,挪到姜生尚身边。
“都尉,天快黑了。”
姜生尚一边绑着盾牌一边点头:“是,马上就天黑了。”
林叶靠坐下来:“天黑他们可能会逃。”
姜生尚点了点头:“天黑他们一定会逃。”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似乎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悍匪那边应该很清楚,当埋伏已经被识破,天黑再不走,那就可能全军覆没。
林叶没有再说什么,都尉大人的心意,他已经明白。
天黑,那些悍匪逃走,逃走就逃走吧,逃走就不至于死很多人了。
真要是不逃,就算是各营契兵支援过来,拿下那些格外懂得杀人的家伙,契兵营也必会损失惨重。
况且天已经快黑了,各营的支援却并没有及时赶来。
姜生尚看了林叶一眼,把绑好的盾牌递给他。
“都是年轻人,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姜生尚手在腰上揉了揉,因为今天体力消耗过大,旧伤又开始折磨他。
这些年来,每到天气不好,旧伤就会冒出来,用疼痛来勾起他的回忆,所以每一处伤是怎么来的,他都没忘。
“他们大概也不会趁夜反攻。
”
姜生尚自言自语着。
林叶:“到了夜里,点起火堆,四周全都点起来,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姜生尚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
他说:“好办法。”
那些悍匪懂得怎么打仗,更擅长打埋伏,所以当他们看到契兵营竟是点起火堆的时候,反而不敢贸然靠近。
姜生尚把缠在膝盖位置上的布拆下来,又重新一圈一圈的绑好。
“仗,不该是你们这些人来打。”
他摇了摇头:“我这次,也没懂大将军是什么意思。”
林子里,坐在树杈上的应长天在此时也摇了摇头。
“告诉大伙儿天黑之后撤走吧,这仗已经没法再打下去。”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可他的短刀已经不在了。
“惊鸿。”
应长天伸手:“把你的双发弩给我。”
骆惊鸿把弩摘下来递给他,又把短刀摘下来也递给他。
应长天沉默片刻,摇头:“不用。”
骆惊鸿道:“我跟你去。”
应长天道:“你带弟兄们往北山撤,我会跟上你们。”
骆惊鸿:“那就让小九儿跟你去!”
应长天还要摇头,骆惊鸿道:“那我们就都不走。”
应长天沉默。
他想拿回他的刀,并不只是因为那刀确非凡品,还因为那刀的特殊,可能会暴露出东家。
打造刀的材料不是常见的东西,本来量就不多,是打算给他们这些首领一人锻造一把长刀,再打造甲胄。
可应长天没答应,把所有材料平均分,每个人都得到了这样一把短刀。
如果朝廷要追查,根据短刀的材料买卖,极有可能查到东家。
沉默中,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山里比外边黑的更快也更彻底。
对面亮了起来,一个一个火堆出现。
应长天眉头皱起。
老兵真难对付。
火堆点在外圈,那些契兵聚集在一起,他们除非全都冲过去,不然没那么快把这边的契兵都杀了。
若全都冲过去,又极有可能中了契兵的埋伏,毕竟各营的人应该已经支援到位。
看到火堆,骆惊鸿道:“不要去了,东家做事缜密,未必就会因为那一把刀而暴露。”
应长天道:“东家的恩情太重,我不能有疏忽,连万一的可能都不准有。”
骆久虹道:“你说过那校尉很强。”
应长天:“我已经想好了如何杀他,只要不让他近身,他不是我对手。”
此时的应长天也已在后悔,当时刀落地,他就应该捡回来。
那校尉当时应该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打,自己是被他丹田中了一拳却还能站起来给欺骗了。
再加上担心后边还有契兵营的高手上来,所以他才转身逃走。
应长天思考片刻,骗骆惊鸿说是要带小九儿过去,然后转移到肖九身边:“带人撤。”
肖九:“大哥你呢。”
应长天道:“我断后,很快会追上你们。”
他将面具摘下来,换了黑巾蒙在脸上,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里边竟然是一套契兵军服。
见他如此,肖九也开始把外边的衣服脱下来,这些悍匪,每个人里边穿的都是契兵军服。
应长
天一摆手:“走。”
肖九学了几声鸟叫,四周埋伏的悍匪随即悄悄后撤。
林叶那边也听到了这鸟叫声,他起身看了看,猜着敌人大概是要逃走了。
他看向都尉,都尉当然比他更明白,那是一名经验无比丰富的老兵。
可都尉没有任何表示。
林叶又坐下来,都尉的决定是对的。
可就在这时候,鸟叫声才消失不过几息时间,竟然有号角声传出。
那是进攻的信号。
姜生尚立刻喊了一声:“谁吹的角!”
李不服低头看了看,他的号角就在那挂着呢,他没动。
“后边!”
有人喊了一声。
紧跟着,就看到一群人从后边上来,将军景昇脸色有些难看的走到众人面前。
“等什么?”
他一指前边林子:“贼人已要撤走,难道你们就这样看着?”
说到这他看向都尉姜生尚,姜生尚道:“将军,士兵们没有夜里作战的经验,万一追上去中了埋伏......”
“怕就别当兵。”
景昇吩咐道:“亲兵,扒掉姜生尚的都尉军服,他临战退缩,押下去,回去再处置。”
他亲兵上前,林叶横跨一步拦在姜生尚面前。
“都尉大人的判断没有错,此时追击,必会损失惨重。”
景昇一摆手:“把林叶的校尉军服也扒了。”
数名亲兵上来,用弩对着林叶和姜生尚。
姜生尚拉了林叶一把,摇头示意不要再反抗。
“把他们两个暂时绑在树上。”
景昇吩咐道:“其他人,听我号令,点火把追击!”
契兵营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点上火把,朝着前方黑暗出冲了过去。
景昇回头看了林叶一眼:“你在城中就违反军纪,现在又临阵畏惧,就算是有郡主保你,不能杀你以维护军纪,你也别想留在契兵营了。”
说完大步向前。
所有人都走了,这里只剩下林叶和姜生尚。
两个人都被绑在树上,而且还是用极为坚韧的牛筋绳绑的,林叶被绑了能有几十圈,连手和腿还都分开绑,姜生尚倒是还好些。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姜生尚就苦笑起来。
“第一次,打这种糊涂仗。”
林叶道:“有人不糊涂。”
就在这时候,草丛动了一下,林叶和姜生尚同时看过去。
一个黑影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刀。
“都尉,校尉,我来放你们走。”
李不服朝着林叶过来,林叶道:“先给都尉松开。”
姜生尚道:“还是算了吧,你我此时离开,便是逃兵,大玉对逃兵是如何处置,你我都知道。”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道黑影从草丛后边出来。
这人身上也穿着契兵军服,可脸上蒙着黑巾。
林叶立刻喊道:“李不服,给都尉松绑!”
李不服立刻朝着姜生尚跑,那蒙面人抬手点射一下,弩箭正中李不服后背。
李不服扑倒在地,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擦着姜生尚飞过去。
应长天没有看倒地的李不服,也没理会姜生尚,径直朝着林叶走来。
他说:“看来想杀你的,不只是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看到了
应长天一边朝着林叶走过来,一边观察四周。
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个校尉的时候居然是如此场景。
“我的刀呢?”
他问。
此时林叶脱去了校尉军服,身上只有一套内衬的衣服,藏不住东西。
林叶回答:“在我手里。”
他才说完,都尉姜生尚喊道:“在我手里。”
应长天道:“都一样。”
他可能是因为看清楚了姜生尚身上的都尉军服,觉得这个人威胁比林叶或许更大些。
于是他把双发弩举起来朝着姜生瞄准过去。
“他是一个老人了!”
林叶喊道:“他曾经在北疆外杀敌无数,云州百姓都要感他的恩,你杀他,心里不愧疚吗。”
这话,居然影响到了应长天。
他把双发弩缓缓放下,沉默片刻后,他再次把双发弩举起来:“那他更该死。”
就在这一刻,地上的李不服忽然拼尽全力往前一扑,手中的刀子切开了姜生尚身上的绳索。
噗的一声,他这一扑,也正好为姜生尚挡住了一箭。
那箭再次穿透了李不服的身躯,也因为这一扑,改变了弩箭的方向,所以弩箭钉在了树上。
姜生尚挣脱开绳索,弯腰将李不服的刀捡起来,一刀朝着应长天斩落。
应长天侧身一步让开,伸手抓住了刀身,他往怀里一带,姜生尚就稳不住身形,也握不住那刀。
应长天握着刀背一转手腕,那刀就被夺过来。
下一息,他把刀尖往姜生尚胸口戳去。
若姜生尚是在年轻时,这一刀对他来说也不算太大威胁。
可他年纪大了,身体上旧伤太多,早已没有曾经的修为实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姜生尚做出了决定。
他向后急退的方向是林叶那边,堪堪避开了这一刀。
可应长天的第二刀如影随形,姜生尚犹如提前预料到似的忽然变向。
因为这一刀的出刀方向,本就是他骗出来的。
他没有了以往的反应速度,但他有着超强的经验。
又避开第二刀,他变向之后到了自己被绑住的树旁边,一伸手把弩箭抽了出来。
应长天见他要用这弩箭为兵器,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了扬。
第三刀斩落,可这次又被姜生尚避开了,还是提前预判到了应长天的出刀角度。
姜生尚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奔走一天,体力其实早已耗尽。
此时以他反应,就算再有预判,也不可能避开第四刀。
而林叶的双臂双腿已经发力好一会儿,绑着他的牛筋绳勒的格外紧,又缠绕的圈数太多,以他力量竟是没法一下挣开。
“啊!”
林叶额头上青筋暴起。
姜生尚退到距离林叶不到半丈距离,应长天的第四刀也到了。
他一刀捅向姜生尚的心口,姜生尚这次没有躲。
若还是需要有人死,那不该是年轻人。
他等着那一刀刺入自己胸膛,他会立刻用手里的弩箭刺向那悍匪握刀的手。
逼迫悍匪撤手之后,他会立刻后撤,用穿透自己身躯的刀去切割绑着林叶的绳子。
他已经把每一步都想好了。
只要那悍匪撤手,他就握住刀柄,然后拼尽最后力气下蹲,大概能够帮林叶脱困。
如果不能,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他已尽全力。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推着的肩膀,把他扒拉到一边去了。
然后那只手握住了刀。
此时此刻,林叶的左臂上血流如注,衣服都已经崩碎。
那血是从他毛孔里渗透出来的,他强行蓄力之下,不知破了多少细小血管。
应长天脸色一变。
他只迟疑片刻,林叶的手就横着一转,就如应长天从姜生尚手里夺刀的动作一样,把刀从应长天手里掰了出来。
林叶,微微喘息着,一双眼睛已经发红。
他看向姜生尚:“都尉,去救李不服。”
说完后他一把将长刀甩出去,那刀飞开的时候就断了。
林叶张开手,几块钢刀的碎片掉落下去。
应长天皱眉:“妖邪之法?”
他一拳打向林叶咽喉,出拳极为迅猛。
林叶一拳迎了过去,就如两人第一次交手时候一样,针锋相对。
应长天却在这一刻变拳为抓,五指张开抓住了林叶的拳头。
随着他一声怒吼,他手上爆发出一团白光。
他将内劲全都灌注在手上,试图将林叶的拳头废了。
那白光犹如燃烧的火焰,可实际上却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刃,在林叶拳头和手腕上万千次切割。
林叶右拳攻向应长天面门,应长天用另一只手挡住林叶这一拳。
“废!”
应长天一声暴喝。
他手上白光更盛,在这夜里已经变得刺眼。
林叶的拳头上手腕上还有小臂上,全都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切痕。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林叶左臂上的暗穴开了。
所有的毛孔都在瞬间出现了吸力,那白光从每一个毛孔迅速钻进林叶体内。
这种感觉,就是把无数细刃吸进血肉里切割一样。
可林叶的身体,远非常人可比。
应长天的内劲迅速汇入林叶左臂暗穴,这一处穴位,没多久便蓄满了力量。
这大概是暗穴的一种自我保护,那些内劲进入暗穴后就又迅速的往各处明穴转移。
经过暗穴之后,那些内劲似乎已经没有了锋利。
林叶的整条左臂都被白光笼罩,而此时应长天的脸色如白光一样白。
“果然是妖邪!”
应长天立刻撤手。
“你说......”
林叶眼神里的狠厉,在这一刻凝结成了锋芒。
“你要废了谁?!”
他左拳骤然发力,所有内劲又从各处明穴中疯狂的涌出。
应长天不敌自己的内劲,他的胳膊也没有林叶那般强大的承受力。
反向回来的内劲冲撞在应长天掌心,他的手臂被打的向后飞甩。
肩膀处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应该是骨头断了。
再下一息,林叶左手一把掐住应长天的脖子,推着人向前疾冲。
砰地一声,应长天撞在一棵树上,脊椎骨都要断了似的。
而此时,林叶却已如化身凶兽,掐着应长天的脖子把人又拉回来,然后再狠狠推出去撞树。
一下,两下,三下......
那颗参天大树剧烈的晃动着,树叶漫天飘落,片刻后,树杈也开始被震断。
连续撞击了十几次之后,应长天的脖子已经断了,嘴里不停的往外溢血。
最后一下撞击,一声闷响后,那大树竟是被撞的歪斜,树根都从地下翻出来不少。
林叶松开手,应长天的尸体翻滚落地,后背后脑都已经碎了一样。
林叶喘着粗气,他的左臂在颤抖,急速的颤
抖。
手臂上,血液横流。
他慢慢的转身,看到姜生尚抱着李不服,已是泪流满面。
林叶走过去,左臂垂着。
姜生尚抬起头看向林叶:“他......走了。”
李不服的手还握着姜生尚的手,在这个不服气的年轻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他说......
我们校尉说,让我保护好都尉,都尉,对不起,我没保护好。
林叶蹲下来,右手抚在李不服脸上,把那双还睁着的眼睛抚合。
就这这时候,林叶他们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你们竟敢逃走?!”
将军景昇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照着他那张脸,显得有些扭曲。
姜生尚指向倒在远处的那具悍匪尸体:“是贼人偷袭,将军明鉴,我和林校尉没有逃走!”
景昇似乎是楞了一下,快步过去看了看那具尸体,那尸体穿着契兵军服,这显然让他有些疑惑。
他走回来,又看向死在姜生尚怀里的李不服。
“贼人?”
见林叶胳膊上也都是血,他沉默片刻,伸手拉了姜生尚一把。
“也怪我,不该把你们绑起来。”
姜生尚刚要说话,景昇两个袖口里分别滑下来一把短刀,他一刀刺向林叶,一刀刺向姜生尚。
林叶却早有准备似的,血糊糊的左手抓住了刺向姜生尚的刀,右手抓住了刺向自己的刀。
两只手,都是血糊糊的了。
景昇见一招没能杀了两人,一脚将姜生尚踹开,膝盖收回的时候撞击在林叶小腹上,直接把林叶撞的向后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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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跨出,在林叶摔倒的时候一脚踩向林叶咽喉。
此时林叶真的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强撑着翻转,同时喊道:“都尉快走!”
景昇一脚踩空,另一条腿横扫出去正中林叶腰部,林叶也再次被打翻在地。
景昇双手握着短刀同时往下狠狠一刺,两刀都是奔着林叶心脏。
刀在距离林叶心口只有不到半寸的时候停住,然后越来越高。
林叶觉得有个巨大的黑影突然遮住了自己,连月亮也遮住了。
一尊青铜战甲落在景昇背后,一把掐住了景昇的脖子,然后把人提了起来。
景昇双脚向后狠狠一踹,命中青铜战甲小腹。
一身闷响,可青铜战甲只是摇晃了一下。
青铜战甲手一发力,景昇的后颈就断了一样的剧痛,也难再挣扎。
火光后边,拓跋云溪从一尊青铜战甲的肩膀上跳下来。
这月色和依然还在的火光照耀下,她那一身黄色长裙显得如此摇曳。
“我只出去玩了几天,回来稍稍晚了些,你们就敢轮流欺负他?”
景昇在看到青铜战甲的那一刻,就知道完了。
此时的他脸色煞白。
“大......大小姐,我杀他是因为,我要报......”
他刚要解释,拓跋云溪手指摆了摆,青铜战甲手一扭,景昇的脖子就彻底断了。
随着青铜战甲松开手,景昇的尸体重重的摔在林叶身边。
拓跋云溪道:“我看到了你要杀他,所以没有什么解释能让我原谅。”
青铜战甲一脚踢在景昇尸体上,直接踢出去几丈远。
拓跋云溪走到林叶身边,伸手:“小姨不在家,你受了多少委屈?”
林叶躺在那,这个角度看向俯身的拓跋云溪。
像是看着从云端俯瞰人间的菩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压不住
拓跋云溪伸手把林叶拉起来,看着林叶这血糊糊的样子,她的眼神里,寒意浓到连林叶都觉得有些可怕。
“把景昇的亲兵都拿回来,一个不要漏了。”
她吩咐一声后回头:“小禾,给小叶子治伤。”
侍女小禾连忙上前,把林叶身上的衣服用匕首割开。
林叶身上本来就没有了校尉军服,一套衬衣也已是破碎不堪。
可他最后的尊严,就是一抬手攥住了自己的裤子。
“我没事,不用脱。”
小禾就在他脖子位置捏了一下,林叶疑惑的看了小禾一眼,然后就昏了过去。
“大小姐,他这个样子了,还知道害羞。”
小禾把林叶的衣服全都割开脱掉,用药水冲洗流血的地方。
拓跋云溪负手而立的站在那,本背对着,听小禾说话后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连忙把头转回来,心说怪了怪了,我自诩老脸三尺厚,怎么也会觉得难为情。
小禾则是一脸惊讶,片刻后,拉了一块碎衣服过来,盖住某处。
不多时,拓跋云溪的亲卫就把景昇的亲兵队带了回来。
五十余人全部都在,一个个在拓跋云溪面前跪下来。
“谁有话先说,谁可不必死。”
拓跋云溪语气平静的说道:“谁都不说,就都死,且祸及家人,你们该相信,不管你们家在天南还是地北,我说灭门,就一定灭门。”
她的目光落在景昇的亲兵队正身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
可就是这平静的眼神,给了那队正仿佛是一座大山般的压力。
只片刻,这人就开始磕头。
没多久,许多事就变得明朗起来,这亲兵队正果然知道许多实情。
都尉姜生尚派人去找将军景昇,请求他分派亲兵出去,协调各分营契兵过来策应支援。
景昇答应了,可却并没有派人通知各分营,所以林叶他们一直都没有支援。
至于景昇为什么要非要置林叶于死地,这些亲兵就不知道了。
毕竟景昇回来杀林叶也是孤身一人,他大概是不敢在自己亲兵面前暴露的如此明显。
拓跋云溪听完后,随意吩咐一声:“把这些人全都押回云州城内,待我回去后再处置。”
说完她勾了勾手指,一名青铜战甲随即俯身下来,伸出右臂。
拓跋云溪踩着青铜战甲的右臂上去,在青铜战甲的肩膀上坐下来。
亲卫将受伤的林叶和姜生尚抬着,队伍朝着山下走去。
此时各营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支援总算是上来了,兰字营也就不会孤军奋战。
不过,这一夜注定了没有什么战果,因为那些悍匪早已撤走。
天亮,武馆门口。
拓跋云溪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翠绿翠绿的珠子轻轻转着。
不多时,一队亲卫归来,押着几个人跪倒在拓跋云溪面前。
从回来到现在大概一个时辰,能查到的,所有和景昇有关系的人,尽数被抓。
拓跋云溪把珠子贴在额头上,那冰凉之意让她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也稍稍压了压她的杀念。
昨夜里她没有留景昇审问,是因为没必要,她想搞清楚的事,留不留下景昇并无区别。
那时杀念起,那时就杀了。
此时杀念还在,那此时就继续杀。
“谁先说?”
拓跋云溪问。
景昇将军府里的那个管事低着头,不敢看拓跋云溪,这种反应,又怎么逃得过拓跋云溪的眼睛。
“那就你。”
她指了指那管事。
她转着珠子说道:“你家将军已经被我杀了,你若想效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送你去见他,我再问别人。”
那管事犹豫片刻,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家将军,其实......其实是崔向礼的长子,他叫崔景昇。”
拓跋云溪眉角微微一扬。
崔景临的亲哥哥,那就怪不得了。
这个家伙倒是有点本事,能骗得过北野军的例行调查,看来崔家想崛起之心确实很坚定。
为了让崔家能在云州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让长子隐姓埋名的参加北野军。
如果不是崔家出了事,崔景临失踪,崔家被灭门,那么崔家这计划可能真的会成功,因为连拓跋烈都开始喜欢景昇这个年轻人了。
崔家被灭门之后,景昇就离开了契兵营,那时候大概也不只是回了北野军。
这个人最能隐忍的地方就在于,他明知道亲弟弟失踪,且极有可能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还是没有丝毫的异样,甚至能在林叶他们面前谈笑风生。
拓跋云溪道:“那你也是崔家的人?”
管事连连点头:“是......很早时候,我随大少爷就离开崔家,改名换姓,一直都在他身边伺候。”
拓跋云溪:“那你这般出卖他,算是不忠了。”
她一摆手。
身边的青铜战甲随即迈步过去,那大手直接捏着管事的头盖骨把人拎起来。
随着手指发力,在那管事哀嚎声中,明显看到头骨凹陷进去,碎裂的同时血流如注。
青铜战甲一松手,那尸体就重重的坠落在地。
剩下的那些人一个个脸色惨白,也一个个的颤抖着如同筛糠一样。
“景昇身份,你们还有谁是知情的?”
拓跋云溪问。
那些人谁也不敢回答,全都低着头,甚至已经有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这场面,让拓跋云溪有些恼火,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满怀善心的人啊,所以她的慈悲,只给她看着喜欢的人。
她一摆手:“都处置了吧。”
说完起身。
在起身的时候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碧绿碧绿的珠串,随手递给小禾:“赏你了。”
她背着手往武馆里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惜声寺云法禅师说我戾气重,送了个珠串给我,还教我说当杀念起的时候就转转,一边转一边在心里念戒,原来一点用都没有,大和尚也是骗人的。”
小禾把珠串放好:“我先替大小姐收起来,大小姐也消消气。”
拓跋云溪:“消消气?我只是出去玩了几天,有人却是当我已经死了几天。”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本来小孩子要玩玩江湖,我就由着他玩,我是让他玩,不是让他挨欺负。”
她脚步微微一停。
“去把崔景临给我翻出来,翻不出活的,翻出死的。”
小禾俯身:“是。”
她刚要继续迈步,后边有人追上来,是她的亲卫队正,名为薛临渊。
“大小姐,找到了几个。”
拓跋云溪转身,见武馆门外,一众亲卫拎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女人回来。
那天夜里,林叶要帮庄君稽,出鬼市就被妙音八转围住,他废了几处穴位突出重围。
可那八个人并没有都被他所杀,毕竟那是八个拔萃境强者,其中四个受伤逃走了。
之后飞鱼堂被毁,这逃走的四个人没敢再轻易露面,只是找了地方藏身,一边治伤一边等待消息。
可她们等来的,是郡主的亲卫。
此时,小禾见拓跋云溪眼神里的杀意越发重了起来,连忙把那翠绿的珠串又取出来递给她。
拓跋云溪看了一眼,点头:“嗯,少些杀念,压压戾气.....少见血腥,少见少见.....”
然后转身:“就都拉到飞鱼堂那废墟外边,五马分了吧。”
武馆里边,一直站在远处大师兄江秋色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可心中的澎湃却翻江倒海。
他离开云州城有几年的时间了,可他又不会忘了这云州城里的郡主有多霸道。
他只是没有想到,如今这郡主大人的霸道,全都用在了他那个小师弟身上。
沉默片刻,江秋色转身离开。
屋子里,拓跋云溪走到窗边,低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林叶,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林叶只好睁开眼睛。
拓跋云溪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随手拿了个桌子上的水果,然后惊醒,自己竟然打算给这小家伙削个水果吃,这种娘了吧唧的事,怎么可能是自己想法。
于是她把水果随手又扔回去了,不但觉得自己刚才想法有些恶心,甚至还觉得水果烫手。
她问:“昨夜里是不是就没昏过去?”
林叶看着屋顶,不回答。
那该怎么回答?
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被一个女孩子当众扒光,虽然说是为了处理伤势,可这事真的是......难堪啊。
小禾捏了他脖子那一下,换做正常人确实会被捏的昏过去,可他是真没有要昏的感觉,所以只好装作昏了。
“知道害羞了。”
拓跋云溪笑了笑。
然后故意很爷们儿的翘起腿,又故意很随意的说道:“不过说起来你也到了年纪,十五岁成亲的也不少见。”
林叶还是看着屋顶。
拓跋云溪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于是把腿又放下来,然后就更觉得不自然了。
她干脆起身。
“好好养着吧。”
她出去了,深深吸了口清晨微微有些甜的空气。
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雷红柳:“做饭去,我饿了。”
雷红柳瞥了她一眼,她回身看,却不见严洗牛。
之前严洗牛就说去做早饭,可忽然间不见了人。
距离武馆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严洗牛探出头往前看了看,前边竟是没有人了。
他见到大弟子江秋色出门,觉得奇怪,于是悄悄跟上来。
昨天高恭找过他,把林叶的话如实说了一遍,他当时觉得林叶有些神经兮兮,江秋色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问题。
可刚才,江秋色目睹了郡主在武馆外处置人的场面后,就趁着没人注意出门而去,这让严洗牛有些怀疑了。
“师父。”
声音突然在严洗牛背后出现。
严洗牛连忙转身,看到大弟子正在几步外看着他。
严洗牛挠了挠头发:“你这是......”
江秋色沉默片刻,忽然撩袍跪倒:“师父,弟子再次告别,请师父替我向师娘请罪,也请师父师娘相信,弟子始终将师父师娘视为亲生父母。”
说完后连着磕了几个头。
他起身:“不要再跟了,师父,你跟不上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叶执意要回到自己家里养伤,雷红柳不答应,可又架不住林叶苦苦求她。
这还是林叶第一次这么固执的求人,好像留在这,他可能会被暗害了似的。
可他家里只有子奈和老陈,没有人能照顾好他,雷红柳不放心,决定和严洗牛一起再次住过去。
若雷红柳和师父也住过来的话,那么当然别人也可以住过来,你不拒绝一,便会有二三四五六七.....。
林叶有些怕。
说实话也不是怕,而是尴尬。
毕竟他那赤身-裸-体的样子,被小姨看到过,被小姨的侍女也看到过。
拓跋云溪对于林叶的反应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担忧,反而有些想笑。
那个小家伙竟然把这事看的那么重要,那决绝态度,也让拓跋云溪觉得更好玩了些。
这么好玩的一个人,被欺负了,而且还差点死掉,所以她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收手。
在云州,不管是什么事,当拓跋云溪决定认真参与一下的时候,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会变得很可怕。
她可怕到什么地步?
打个比方。
如果她不是拓跋云溪,她只是这城中随随便便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
也有无数人爱慕,许多人追求,当林叶这样一个漂亮小伙儿出现之后。
那么必然会有人想办法让林叶消失,林叶这样的人,是不能被允许存在于规则之内的。
在那些光鲜漂亮的公子哥眼中,拓跋云溪就是天鹅,林叶自然就是癞蛤蟆。
哪怕癞蛤蟆管天鹅叫小姨,也不行,这是规则之内不允许的事,因为癞蛤蟆永远没有资格和天鹅走到近处。
可她是拓跋云溪啊。
她的那些爱慕者,追求者,如果真有谁敢去除掉林叶的话,那么拓跋云溪一定会让人知道,什么才是规则。
她不在云州城的规则框架内,但她随便改变规则,也可以随便制定规则。
只要还在云州,任何游戏,她想玩,都是降维打击。
因为她哥哥拓跋烈,把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她。
好在这云州城里的大部分游戏,她并不感兴趣。
因为对她来说,大部分游戏过于低级幼稚,玩了也无趣。
林叶现在身边也有不少人,大福狗的产业不算多高大上,可规模也已不小。
林叶一句话,高恭就能招呼过来数百人,并且将林叶视为精神上的偶像,支柱,甚至可以说是教父。
为了给钱爷报仇,追查真凶,云州江湖上许多底层的人也聚集在了林叶身边。
其中一部分人后来因为压力而离开,另外一部分留下的便有着绝对的信任,尤其是在刀疤被杀,林叶为他报仇而杀飞鱼堂数十人之后。
所以,此时林叶一句话,差不多会有千余人为他效力,不管其中有多少人会真正尽心尽力,但人数不会少了。
可是即便如此,林叶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查出来关于崔景临的任何消息。
拓跋云溪只用了一天。
而她也只是给全城的势力放了一句话。
现在,是我想找这个人了。
她还是坐在武馆门口,那小家伙要回家养伤,大概是因为尴尬所以躲着她躲着小禾。
那就让他回家去吧,拓跋云溪喜欢这武馆,因为雷红柳还是她视若亲姐姐的人。
门口本来空荡荡的,她想坐在门口等消息,于是门口就有了座椅,有了棚子,还有了长桌,长桌上还摆满了美酒美食。
几个亲
卫押着两名泼皮过来,那两人跪倒在地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因为很不巧的是,他们早晨的时候,恰恰就在不远处围观,亲眼看到了青铜战甲是怎么捏爆一个人的头颅的。
“大小姐,大小姐饶命。”
两个人拼了命的磕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他们也喊着大小姐这三个字,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其实没资格喊。
“崔景临呢?”
拓跋云溪问。
那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泼皮结结巴巴的回答:“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这样的人,都是在浪费拓跋云溪的时间。
所以她抬起手摆了摆,亲卫随即抓了两人就要离开。
那泼皮哭喊道:“可能都死了,都死在钱老头儿家里了。”
这话让拓跋云溪有了些兴趣,勾勾手指,手下随即又把那两个家伙拎了回来。
那泼皮说道:“那天,我也跟着崔景临去了钱老头儿家,可半路上我肚子疼,就钻到胡同里方便。”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才到胡同口,我就看到崔景临的手下把钱老头儿家院门关上了。”
“我没敢再过去,崔景临脾气不好,我怕他骂我,就想在外边等着,等崔景临不注意的时候再混回队伍里。”
“可是后来那钱老头儿家里起了大火,眼看着火没一会儿就把房子都烧进去了,他们都没有出来。”
听到这,拓跋云溪抬起手轻轻挠了挠眉角。
那泼皮继续说道:“我以为他们是从另外一边跳墙出去了,所以连忙绕过去找,可根本没有人。”
“再后来,就听说崔景临躲了起来,谁都找不到他,我就想,他那天可能死在钱老头儿家里了。”
“我不敢出来,就投奔到我朋友家里躲藏,我怕崔家的人找我,也怕那些要为钱老头报仇的人找我。”
这泼皮脸色煞白的说道:“我是怕死啊,哪边的人我都惹不起,好在是没人知道我也去过......”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带路吧。”
她起身,小禾伸手轻轻招了招,停在不远处的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立刻过来。
亲卫押着那两个泼皮在前边走,马车在后边缓缓的跟着,拓跋云溪斜靠在马车里,总是那么一副对任何事其实都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
她忽然叹了口气。
“男孩子长的确实快,这才半年多,竟是长大了。”
她自言自语。
坐在对面的小禾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嗯,是挺大了。”
拓跋云溪:“嗯?”
小禾一怔,连忙道:“我是说,是真的长得很大了。”
说完自己都怔住,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确实很快,是长的很快......”
拓跋云溪:“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小禾红着脸扭头,不敢看拓跋云溪:“我......只是走神了。”
拓跋云溪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以后他成亲,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和他一起朝我叫小姨的女孩子,我一定看不顺眼。”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想想就头疼。”
想到可能任何一个女孩子站在他身边,朝着她叫小姨,她都不可能看着顺眼,并且她还要笑呵呵的给过去一个大红包,她就更加的头疼。
小禾长长松了口气,声音有点儿轻的附和了一句:“是啊,肯定不顺眼!”
没多久,那两个泼皮就带路到了钱老头儿的住处。
房子已经重新修好,院墙是新
的,房子是新的,连门上的锁都是新的。
拓跋云溪下车,立刻有人从马车上把椅子搬下来。
手下人汇报道:“那个钱老头儿死了之后,是林叶找工匠翻修重建了这里,但一直空着没人住。”
拓跋云溪斜靠在椅子上,手指摆了摆:“翻吧。”
至于能不能翻到,她其实也不抱多少希望,至于这挺好的房子拆掉可惜不可惜,她当然也不在意。
翻不到线索那就再找其他的,挺好的房子拆掉了那就重新盖起来更好的。
一个人的能力差距就在于,这云州城里绝大部分人穷尽一生的本领,都未必能赚到足够新建一座院子的钱。
而她,如果因为新建一座房子还需要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房子很快被推翻,大批的人手进去,连地面都很快被挖开。
可是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有,重建这房子的时候,林叶他们当然也会看到。
可拓跋云溪这个人的区别就在于,她有不信邪的性格,也有不信邪的能力。
她说:“挖不倒,那就再往下挖七尺。”
于是,挖到了。
林叶他们重建这房子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发现,确实是因为,没有挖这么深,毕竟普通人家盖房子不需要挖大坑。
在钱老头儿的院子里挖出来一个地窖,这地窖的构造很奇怪。
地窖的入口居然是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边,树在院子的东南角。
大火烧毁了房子,但树的位置是这院子中距离房子最远的地方,烤到了这棵树,但不足以把树烧死,缓了这一阵,树又郁郁葱葱。
重建房子的时候,当然不会把树挖掉,所以这地窖的入口也就没被发现。
拓跋云溪的人也不是发现了树下的入口,而是挖的足够深,把地窖挖出来了。
地窖里有许多瓶瓶罐罐,哪怕封闭的比较严密,可是还散发着一些药味儿。
拓跋云溪走到土坑边上,低头看着地窖里的陈设,她接过来小禾递给她的手帕捂住口鼻。
她从小就讨厌药,无比的讨厌,到现在为止,二十年人生中唯一让她害怕的事,也只是吃药。
在地窖一侧的角落处,有一个奇怪的缸,手下人把缸打开后就吓了一跳。
缸里边是碎骨,那股气味令人格外的不适,有些反胃。
拓跋云溪亲卫队的首领薛临渊走到大缸旁边,低头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能成为拓跋云溪的亲卫队首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打,还因为他各方面都足够优秀。
拓跋烈为了保护他妹妹,也一定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薛临渊朝着土坑上的拓跋云溪说道:“大小姐,这些骨头,大概是用一种什么药处理尸体后的残留,骨头不容易被销毁,肉身已经被药腐蚀掉。”
拓跋云溪道:“所以,崔景临在这那里?”
薛临渊让人把大缸推翻,里边的骨头碎渣倒了出来,他找了一根棍子来回扒拉了一会儿。
“看起来,至少是六七具尸体的骨头残渣。”
拓跋云溪点头:“怪不得找不到,他们藏的真好,不过,也许还有藏的更好的地方。”
她转身,把刚才捂着口鼻的手帕扔在一边,那手帕上或许会有些许残留气味,她不能接受。
“去吧,接下来把那钱老头儿的尸体挖出来。”
她笑了笑:“咱们看看,小家伙披麻戴孝送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
【感谢大家,皆是我衣食父母。】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想到
小子奈坐在床边看着林叶,已经有大概半个时辰没有动过,好像林叶脸上有一朵漂亮的花儿似的。
“你到底在看什么?”
林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他觉得这个丫头越发像个神婆。
子奈晃着小脑袋说道:“你不对劲。”
林叶:“我受了伤,当然不对劲,不只是不对劲,是浑身不对劲。”
子奈又摇头:“不是,你是心里不对劲。”
林叶沉默,不想接话了。
子奈道:“你该是丢了什么,对不对?”
林叶:“没有。”
子奈:“确定?”
林叶:“确定!”
子奈噢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掀开林叶的被子:“该换药了。”
林叶挣扎:“让陈叔来!”
子奈:“陈叔并不懂得这些,他年纪大了,也看不得你这一身伤痕的样子,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林叶:“你才看不得。”
子奈:“我看得。”
说到这,她压低声音说道:“哥哥藏在床下的医书我看过,所以我懂得如何换药。”
林叶:“花点钱吧。”
子奈:“嗯?”
林叶:“花点钱去请郎中来。”
子奈还是摇头:“我就会,为何还要去请别人来,哥哥你这人真是奇怪,不敢让家里人帮你换药,却敢让外人帮你换药,你怕被家里人看,却不怕被外人看?”
林叶想了想,这是什么歪理?
子奈:“乖。”
林叶:“你竟然是想拿我练手?”
子奈轻轻叹了口气:“我问过师娘,她说你身上的伤势不重,外伤也不深,只是脱力导致格外虚弱,所以行动还有些艰难。”
林叶:“所以呢?”
子奈:“所以这么好的练手机会,你就不要再多嘴了。”
林叶:“歹毒!”
子奈已经把被子给他掀开了,然后嘴里默默的念着步骤,林叶不能反抗,唯一的倔强就是闭上眼睛。
可他貌似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一跃而起。
好在,外伤都在上半身,裤子穿的好好的,此时也不会再被人看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咦?”
子奈把绷带解开之后忍不住惊讶了一声,因为她发现林叶胳膊上的伤口,那些细小的,都已差不多愈合。
只有几处比较大的伤口,看起来还稍微明显些。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笑了笑,然后才有轻轻的敲门声。
子奈回头看,见是拓跋云溪出现在门口,连忙起身行礼。
拓跋云溪笑着进来:“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子奈回答:“哥哥教了些。”
拓跋云溪点头:“很好,若你想学,我可找人来教你,大概是比你哥哥教的要好些。”
子奈立刻就应了一声:“好啊。”
庄君稽说要教她学剑,她开心的不得了,此时郡主说要找人教她医术,她也开心的不得了。
她年纪小,但她也知道这些都是爱屋及乌,既然有了这机会,那就抓住。
这个小姑娘,无比迫切的想要变得强大起来。
她哥哥一身伤痕,且不止一次一身伤痕,她比谁都心疼,她不说,她只是不想哥哥已经在受伤难受的时候,还要安慰她。
若她哭哭啼啼,一脸我担心死了的样子,她觉得那实在是太不懂事。
她想哭,她忍得住,还要装作大大咧咧,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哥哥才不会那么心累。
林叶在婆婆身边三年,迅速的成熟起来,她在林叶身边半年,也迅速的成熟起来。
拓跋云溪走到林叶床边,俯身看着这个少年。
她问:“身上的伤还疼吗?”
林叶回答:“不疼了。”
拓跋云溪道:“那就好,毕竟我想告诉你一些让你心痛的事,你若身上还疼,我便等等再说。”
林叶看向她:“是......什么事?”
拓跋云溪:“规矩呢?”
林叶:“是,小姨,什么事?”
拓跋云溪笑道:“我是真的不想奚落你,也不是非要看你笑话......”
林叶:“小姨你已经笑的合不拢嘴。”
拓跋云溪道:“还是直接告诉你好了,你敬重的那个钱老头儿应是没死,而且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你送殡埋葬的那具烧焦的尸体,我让人挖了出来,又找城中最好的仵作开尸看过,那不是一个老人的尸体,而是一个少年,肉烧焦了,骨头没有。”
林叶的眼睛已经睁大了。
拓跋云溪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尸体是崔景临。”
她说到这已经满足,因为林叶那张好看的脸,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看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变态噢,好喜欢看林叶这有些挫败的神情。
拓跋云溪转身走了,背着手走的,一边走一边晃着马尾辫。
林叶则长长的使劲儿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去。
然后他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把旁边的衣服拿过来自己穿好。
子奈就这样看着他,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看了她一眼:“我装的。”
然后起身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又套上外边的长衫,他需要出一趟门,尽快。
之前有一件事他就觉得不对劲,此时想起来,这不对劲就越发明显起来,让他有些按捺不住。
他一出门,就看到拓跋云溪站在院子里看着他,那一脸明媚,让林叶小脸一红。
他当然知道自己瞒不住小姨,他装出来也不是给自己人看的,所以此时干脆直接不装了。
不管是身材样貌,拓跋云溪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这风中长裙微微摇曳,更让她带了些出尘的仙气。
可她自己不喜欢别人用什么仙气之类的词来赞美,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仙女无关,非要说她和正常人间女子有什么不同,在仙女和妖女之间做选择,她觉得后者更好玩一些。
“要去那家酒楼?”
拓跋云溪问。
林叶脚步停住,连他要去做什么,都被拓跋云溪一眼看穿。
林叶就是要去那家酒楼,那家死了二百余人的酒楼,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些日子,可只要仔细,应该还能找到些线索。
他当时听闻这件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钱老已经死了,他不愿意去怀疑那个给过他巨大帮助的老人。
拓跋云溪朝着后边勾了勾手指,亲卫首领薛临渊便快步上前,把双手捧着的一个小盘子递上来。
拓跋云溪道:“不用你去了,我已经让人去看过,这是在酒楼角落处找出来的粉末,很少,气味也散了,但薛临渊还能辨认出来。”
薛临渊朝着林叶俯身:“林公子。”
林叶回礼:“薛大人。”
薛临渊吓了一跳,刚要说请林叶不要这么称呼他,拓跋云溪道:“他愿意怎么叫你就怎么叫吧,你适应。”
薛临渊俯身应了。
他对林叶说道:“我在酒楼角落处找到这些粉末,又和在钱先生地窖里找到的许多种药粉逐一比对,找到了一样的。”
林叶:“地窖?”
拓跋云溪背着手说道:“忘了告诉你,我不但挖了钱老头儿的坟,我也挖了他家房子。”
林叶也只能是表示沉默,他觉得挖的好,但他不能说。
薛临渊道:“所以,现在可以七八分确定,那天夜里杀了二百余飞鱼堂弟子的,就是那位失踪了的钱先生。”
林叶深呼吸。
拓跋云溪问:“你还是想找到他吗?”
林叶道:“不找。”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不找就不找,若他想让你见到,自然会出来见你,他要藏起来,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停顿片刻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但他可以为了你杀那么多人,他待你不错,所以......我也不找他了。”
若非如此,拓跋云溪还真想把这个来历不明,但显然用毒高明到匪夷所思的老头儿找出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行了,歇着吧。”
拓跋云溪说完这句话后看向林叶身后的小子奈:“以后我会让薛临渊常来,他医术很好。”
然后她又问林叶:“还有要找的人吗?”
林叶摇头:“没有。”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朝着小子奈笑着说道:“要好好学,不怕吃苦。”
说完后转身走了,倒也没多看林叶一眼。
入夜。
林叶坐在台阶上像是在发呆,老陈就以为他就是在发呆,可子奈却看得出来,她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哥哥,只是在等时间。
哥哥又要出去了,在等夜深人静。
“早些去睡。”
林叶抬手在子奈头上揉了几下,把她顺滑的长发揉的乱七八糟。
子奈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带上我?”
林叶:“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会。”
他起身:“我这次会很快回来。”
拓跋云溪问他还有没有要找的人呢,他说没有,可他真的有,只是这个人他必须自己去找。
狄隐临死之前说过,有个叫孙恩威的无惧营副将,就藏身在城主府里。
布孤心已经下狱,城主府的人也都在牢里呢,要想知道这个孙恩威在不在,那当然只能是去牢里找。
林叶装作自己不能动,很多人见过他是被马车从武馆拉回家里的,下车的时候还是被抬下来的,所以他当然不能潜入府衙。
他换好了夜行衣,又把脸用黑巾蒙上,老陈看到这一幕就叹了口气。
他问:“养孩子花钱多,也不能走歪门邪道。”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这么不爱笑的人都没忍住。
“我去办事,不办坏事。”
说完一跃而出。
老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又叹了口气:“不办坏事......为什么有门不走呢。”
林叶在夜色里穿梭,他发现今天夜里好像巡夜的州兵明显多了起来。
他猜测,大概和在盔山里围捕却一无所获的那些悍匪有关,府治金胜往应该是真的不敢再让城中出事了。
可林叶不知道,城中其实出事了,只是还没有人告诉他,拓跋云溪知道,但拓跋云溪觉得没什么可在意的。
就在林叶他们进山追捕悍匪的时候,城中,一群江湖客袭击了望乡台。
谁也没想到会是望乡台。
云州城中江湖势力绝对在一流行列的望乡台。
第一百一十八章 算什么犯?
安静的夜风很难得,不讨人厌,风大概也会有自己的情绪,狂风是凄厉哀嚎,清风是呢喃细语。
林叶蹲在府衙一座房子的屋脊上往下看着,不时会有巡夜的捕快经过,但这些人对林叶基本上构不成威胁。
他现在确实还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可现在也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一个难得的机会。
所有人都知道他身负重伤,是郡主把他救回来的,所以他怎么可能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府衙里?
让林叶没有马上下去的原因,是因为府衙里灯火通明,看起来所有人都没有睡,他刚才还看到了府治金胜往的身影。
已是后半夜,府衙里还这么多人,必然是有事发生,林叶还不知道,就在昨天,云州城最大的江湖势力之一望乡台被一群戴着面具的悍匪袭击。
望乡台在城西的一座仓库被冲击,劫走了大量的物资,包括许多很珍贵的材料,其中就有沉铁。
在云州城里,能给修行者提供材料的地方很多,但能提供如沉铁这样名贵材料的,只有三家。
鬼市里袁先生的铺子里有,而且只要你出的起价格,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能和他做生意。
望乡台就是庄君稽对林叶所说的,那另外两家之一,就算有好东西,也不会对寻常修行者出售。
其实这算很讽刺的事,望乡台从底层起家,靠着当初那一群从外乡来云州的劳苦之人,硬生生在这里闯出来一条出路。
如今,暗中掌控着望乡台的,却已经和当初那批人没有丝毫关系了。
百姓们自然不会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望乡台的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了不起。
可实际上,真正的望乡台早就已不存在,只剩下个外壳。
当望乡台在云州城里才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有忽然冒出来的同乡找到他们。
这些同乡财大气粗,给望乡台提供金银支持,还派出高手,说是为望乡台保驾护航。
一开始,创建了望乡台的那些人很高兴,随着大量的金银钱款进入,随着大量的修行者进入,望乡台的实力当然是越来越强大。
可短短几年之后,他们这些开创者,却逐渐消失。
他们那些手握重金的老乡,慢慢的掌握了话语权。
到十年后,望乡台其实和最初那批人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些人看中的是望乡台的名声啊,打着的是团结的旗号,聚拢起来的是从四面八方来云州的外乡人。
有这个名声在,以后再来云州城做生意的外乡人,当然首先要来望乡台寻求合作。
因为在望乡台里,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都能找到你的同乡,所以很快,望乡台就开始垄断多种生意。
百姓们说望乡台是寒苦兄弟们崛起的象征,可他们又哪里知道,那只是游戏者特意留下的标签,望乡台如今也只剩下这样的一个标签了。
便是如此强大的望乡台,被直接挑了一座大仓,而且还是他们最重要的一座大仓。
名贵材料几乎被一扫而空,那些悍匪杀人如麻,而且目标明确,甚至直接找到了暗仓所在,破门而入。
府治金胜往还没有睡,是因为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调动契兵营剿匪,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损兵折将,悍匪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都是什么妖人变戏法变出来的一样。
紧跟着望乡台出事,那些财大气粗的人开始给他施压,望乡台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连他这个府治都不得不低头。
此时林叶只以为,府衙里灯火通明,是因为剿匪失败的缘故。
在屋脊上蹲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找到格外合适的机会下去。
名册这种重要的东西,一定是在金胜往的书房里,在府衙架阁库中也一定有存档,可林叶并不知架阁库所在。
沉思片刻,林叶觉得,大概只剩下抓个人来问问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于是,林叶开始注意那些巡视的的衙役,寻机会下手。
又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他见一个巡视的衙役应是憋不住了,离开队伍,朝着角落处跑去。
林叶身形一动,迅速从屋脊上转移到了墙头,他蹲在那,等着那位衙役大哥尿完。
林叶想着,若他直接跳下去把那位衙役大哥打晕抓走的话,大概会尿一裤子,沥沥拉拉的,很不文明。
可就在他等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屋顶上有轻微响动。
房子比院墙高,林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房子与墙的连接处,他蹲在那,也正好可以隐藏身形。
所以刚上了屋顶的人,并没有察觉到林叶在这。
林叶蹲着又往房檐下挪了挪,侧耳倾听。
屋顶上的人数似乎不少,从瓦片上轻微但连续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来。
林叶伸手抓住屋檐下边的椽子,身子平着贴着挂在屋檐下。
他才藏进去,屋顶上的人就探头往下看了看,林叶在暗影处,又被屋檐遮挡,那人看不到他,林叶看到了那人的下巴。
下一息,那人打出去什么东西,那位还在忘我撒尿的衙役大哥就闷哼了一声,一头倒了下去。
倒在他刚刚尿的地方。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就怕这个,后来的这些人是真不讲究。
几个黑影从屋顶上跳下去,其中一个伸手把那衙役拎了起来。
林叶看到他们取出来一个小瓶子之类的东西,打开瓶塞,在那衙役鼻子前边晃了晃,那衙役就悠悠转醒。
然后,林叶看到抓人的那个黑衣人甩了甩手,又在衙役衣服上蹭了蹭手,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关键是,那个黑衣人蹭完了手之后还不放心,把手抬起来在鼻子前边闻了闻,然后又甩手,又在衙役身上蹭。
林叶也只能是在心里又叹了口气,他的担心是一样都没错。
那衙役被捂着嘴,就算不捂着大概他也不敢乱喊。
其中一个黑衣人问:“金胜往在什么地方?小声回答,敢大声说话现在就杀了你。”
吓坏了的衙役连忙伸手,朝着那边灯火最亮处指了指。
“金胜往的书房在哪儿?”
那黑衣人又问了一声。
那衙役手还是指向那灯火最亮处,别说不敢大声说话,是连话都不敢说。
“麻烦。”
那黑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叶在心里也低估了一句:麻烦。
他是来找城主府罪犯名册的,这些黑衣人也要找金胜往的书房,倒也不知是有何图谋。
那几个黑衣人嘀咕了几声,声音太轻,以林叶耳力也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推了衙役一把:“跑,一边跑一边喊。”
那衙役都懵了:“诸位好汉,我不想死,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别杀我。”
黑衣人道:“我们杀人多
了,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杀人,让你一边跑一边喊你就照做,不然就真的要杀你。”
他一脚踹在那衙役腰上:“赶紧,跑起来。”
那衙役不敢反抗,只好往外狂奔,跑了几步后就开始高声呼喊,没多久就惊动了府衙里的人。
不少人从四面跑过来,那几个黑衣人留下了两个,其他几个追着那衙役跑了一阵,见人多围过来,他们转身又跑。
府衙里的人随即追上去,那几个黑衣人故意控制着速度,引追兵都去了前院那边。
林叶挂在那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些黑衣人倒也是默契,而且互相格外信任。
等人朝着前院追,那两个黑衣人随即往金胜往书房那边过去,林叶在屋檐下一荡又上了房顶,盯着那两个黑衣人方向。
不多时,黑衣人从金胜往书房后窗翻进去,另外一个在窗外给他把风。
金胜往大概也是怕了,被人保护着往前边大堂躲避,府衙里的高手,都在他身边。
林叶蹲在房顶上等着,打算等那两人出来后他再进去翻翻,可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远处疾掠而来,只一个恍惚就到了林叶身边。
速度如此恐怖,脚下居然没有什么声音,只这种对力量的控制,就让林叶明白自己不及此人。
因为那人来的太快,连林叶都没能做出反应,等他发现那黑衣人靠近再想躲避已经晚了。
那黑衣人落在林叶不远处,林叶已做好准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你在这里做什么,其他人呢?”
那黑衣人问了林叶一声。
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他蹲在屋顶,这个后来的黑衣人显然早就看到了,只是他以为林叶是自己人。
于是林叶指了指下边,示意他们在书房里翻找。
黑衣人随即点了点头,一跃而下。
下边的黑衣人听到说话,却也没想到有一个会是外人。
后来的黑衣人一落地,下边把风的黑衣人看仔细后,就叫了一声大哥。
“可找到了吗?”
林叶听到那人问,下边有人回答说没有,片刻后,后来的黑衣人道:“我们目标不在这里,找不到也没多大关系,一把火烧了就是。”
林叶此时想着,是走还是不走?
不多时,那下边就出现了火光,没想到这几个人动作倒是格外迅速,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只片刻就把书房给点了,火光很快就会让这里成为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走。”
那黑衣人朝着林叶一招手,林叶心说走就走,他就真的跟了上去,如他这般有病的人,当世确实不多。
那大哥身边的两个小弟,并不知道林叶身份,他们还以为是大哥带来的人呢,竟是还朝着林叶点头示意。
那大哥吩咐道:“他们很快就会从前院回来救火,你们三个散出去,把府衙点了,趁乱撤走,尽快到大牢那边汇合。”
说完他脚下一点,人已经掠出了院墙。
林叶和另外两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林叶不等那两人说话,伸手随便比划起来,示意你去左边,你去右边,我去后边。
那两人竟是点了点头,分头去放火了。
林叶此时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疑问......若此时众人全都被抓,他是算主犯还是从犯?
判几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只是开始
林叶趁着这机会返回金胜往书房那边,此时大火已经从窗口往外冒,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冲了进去。
以林叶藏东西的粗浅经验,他没有去看书架,没有去看书桌,甚至没在书房里停留片刻。
他直奔里屋,伸手在金胜往的床底下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拉出来一口箱子,颇沉重。
此时他已顾不得这箱子里边是什么东西,搬了再说。
里屋的火还算小一些,林叶一脚踹开后窗跳出去,此时耳边已尽是呼喊声,他也不回头,直接掠出院墙。
这箱子沉重,也比不得之前他扛回家那飞鱼堂的石像,也未见背后有人追来,一路倒是无惊无险。
可林叶还是格外小心的多绕了两个圈子才回家,这一路上都在思考,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们目标就是奔着烧毁金胜往书房去的,也就是说那书房里有什么东西,可能威胁到了他们。
从院墙跳进来,老陈和子奈都睡了,小寒没有。
可这小家伙耳朵贼灵,居然听得出来那是林叶声音,它一声都没吭,甚至还摇着尾巴迎上来。
林叶抱着箱子在客厅坐下来,点了灯火,然后就看到小子奈已经在瞪他了。
她走到林叶近前,仔细看了看,见林叶身上没有一点异样,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林叶把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立刻就映亮了他的眼睛。
最上边是一层珍珠,每一颗都有鸡蛋那么大,格外圆润。
子奈:“咱们家,是真的没钱了?”
林叶看了她一眼。
子奈道:“爷爷说,咱家养孩子就是再难,也不能走歪门邪道。”
林叶:“一会儿我就扔了。”
他把那一层珍珠搬出来放在一边,下边一层全是银票,这一次,林叶也吃了一大惊。
这些银票中不少是一万两面额,也就是大玉王朝通兑银票的最大面额,更多的则是一千两和五千两的银票,这一层粗粗的估算起来,大概也有数十万两之巨。
金大人在云州十年,也不知道贪了多少银子,只这床底下的东西就已经让人觉得有些离谱了。
银票数十万两,那些鸡蛋大小的珍珠,形状极为规则,晶莹透彻,这么大一颗至少也要值上万两。
林叶打开第三层看了看,里边的东西和珍珠与银票相比,倒是显得平平无奇。
一块铁牌,光秃秃的,没有花纹没有字,只是形状奇怪,看着像是一只张开双翅的鹰。
林叶拿起铁牌仔细看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第三层,也是这小箱子的最后一层,除了铁牌之外,就只有一层细沙,颜色有些发黑。
林叶用那铁牌戳了戳,在细沙上戳出来一个小坑,可很快,那细沙竟是自动流了回去,小坑平复。
就在这时候,老陈也披着衣服过来,他大概也没睡踏实,听到子奈说话就起来看。
一进客厅就看到了那被灯火映照着发亮的珍珠,老陈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打家劫舍去了!?咱可不能干这种事啊。”
林叶道:“不是,算......捡的。”
老陈:“你自己信么?”
他走过来看了看,这一层珍珠的光华让他双眼都有些迷离。
“这东西,不得好几百两一颗?你能随随便便捡来?”
林叶:“如果是一群坏人去另一个坏人家里做坏事,这一箱东西被他们给丢了,我捡到了,那算不算做坏
事?”
老陈:“交公吧,明天一早就交到府衙去。”
林叶:“那......倒也不算交公。”
那应该算物归原主,明面上交回去,原主还未必敢要,大概还会说林叶是栽赃陷害。
他劝慰道:“陈叔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老陈叹了口气,觉得现在的林叶,他好像越来越搞不懂了。
就在他刚要再劝林叶几句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好像直接敲进了人心里一样。
老陈立刻道:“你们两个快走,我去堵着门。”
他要往外冲,子奈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拉着老陈衣角,老陈就在那跑,可一寸都没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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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奈道:“不是抓哥哥的。”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外边:“铜锣声过去了,而且喊的话是各家紧闭门户,不准外出。”
子奈看向林叶:“哥,你说的一群坏人去了另一个坏人家里做坏事,不是一般的坏人吧?”
林叶:“是。”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一阵颇为奇怪的声音,林叶侧耳听了片刻,然后走向院子。
那是天水崖的钟声。
比起不久之前,因为云州城出现匪患时候响起的钟声,还要急促几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有人骑马从大街上飞驰而过,一边纵马一边呼喊。
“所有放休的兵甲,立刻归营!”
子奈立刻拉住林叶的衣袖,林叶道:“放心,我还不能动呢。”
第二天一早,师娘雷红柳和师父严洗牛就到了林叶小院,他们昨夜里不能出门,若能,昨夜里就来了。
他们是担心林叶也要赶回契兵营去,见林叶正坐在台阶上发呆,俩人都松了口气。
“嗯?”
雷红柳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休息?”
林叶道:“气力恢复了些,不用总是躺着。”
他暂时也不能把去过府衙的事告诉师娘,若说了,只是让师娘增加几分担心。
严洗牛道:“昨夜里出了大事,府衙被人一把火烧了,虽及时救下来,只损失了几间屋子,可是......大牢被劫了。”
林叶想起昨夜里那黑衣人说过,尽快赶去大牢汇合,他没有跟上去,是因为那黑衣人的实力,他看不清楚。
林叶确实勇,但他不是特别傻。
能瞬息到他身边,速度那么快却脚下极轻,这种修为控制,是林叶见过的人中最强的一个。
若非是昨夜里那人把林叶当成同伴,怕他那会儿就不好脱身。
“城主布孤心失踪,大牢里许多人被杀。”
雷红柳道:“你小姨派人来告诉我们,不要上街走动,这次的事有些离谱。”
这何止是离谱?
从大玉立国以来,这样的事都几乎没有发生过,烧府衙,劫大牢,这是谋逆。
十年前的朝心宗闹的那么凶,也没能在云州城里做这么多乱,甚至都没能在云州城里掀起风浪。
朝心宗叛军和北野军激战,因为兵器粮草都不充足,所以节节败退。
可即便如此,朝心宗都没有大规模的袭扰百姓,零星发生过几起杀人放火的事,远不如云州城里这几日发生的事。
但十年前上奏朝廷的时候,奏折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说起来,朝心宗若不是发展的太快,膨胀到以为可以不把上阳宫放在眼
里,杀上阳宫神官,可能结局还会稍微好些。
雷红柳道:“你小姨这次都有些惊着了,她说武馆最好都不要开门,你也不要回契兵营。”
林叶点了点头。
这么大的事,不只是州府衙门的问题,北野军也不得不宣布暂时接管云州。
府治金胜往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北野军收押,北野王拓跋烈亲自坐镇府衙主事。
暂时对外宣布出来的罪名只是玩忽职守,说明金胜往这个人北野王还不打算将其置于死地。
也不知道是这位金大人命大,还是他运气好的离谱。
北野王宣布云州全城戒严,北野军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同时,北野王让人在云州城里贴出告示,不管是谁能提供那些悍匪线索,赏白银十万两。
这么大的悬赏,可能也是大玉王朝立国以来的第一次。
当年在大玉做下数十宗大案,灭门十几户的大盗余翰林被朝廷通缉,赏银也不过三万两。
北野王的告示中还说,全云州的江湖中人,若能将凶徒抓获者,可领契兵将军的虚职,正五品。
可以不入契兵营,只领军职,领俸禄,并且也能获得十万两赏银,而且还奖赏几件造价昂贵的飞器。
这一下,整个云州的江湖都乱了。
只三天,就有消息传出,说那些劫狱的悍匪,带着城主布孤心躲进了鬼市中,鬼市有人提供庇护。
这消息不知道真假,可是从消息传出来的这天开始,数不清的江湖客在夜里硬闯鬼市。
当天夜里,守地门的那位不知名的强者,以一己之力,死战足足一个时辰,杀武者数百人。
据说那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力竭之后被围攻致死,尸体都被乱刀剁了。
然后数不清的江湖客涌入鬼市,其中也包括望乡台的高手。
因为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袭击望乡台的悍匪,和袭击府衙,袭击大牢的是同一批人。
望乡台率先出面,江湖中各大势力便不愿落于人后,除了青鸟楼没有派人参战之外,几乎所有势力全都调集了人手。
存在于云州地下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鬼市被攻破,后来北野军封锁了地门,不许人靠近。
可是有人看到,从地宫里抬出来的尸体,成车成车的运走。
那位神秘的鬼市主人,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大概他也知道这次难以力挽狂澜。
这次浩浩荡荡的江湖大战,百姓们不明白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
可是百姓们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
严家武馆大弟子江秋色,在攻入鬼市之后,连杀悍匪数十人,生擒悍匪头目交给官府。
另外一个名字叫骆神赋的人,在鬼市中将藏匿起来的城主布孤心抓获。
在贫民窟杀人,灭崔家,袭击府衙,冲击大牢的这些悍匪,皆是城主布孤心手下。
他们制造混乱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布孤心,可他们最终全都被杀,布孤心也被重新关押。
从这一天开始,云州城的江湖,大概会永远记住这两个人。
江秋色,骆神赋。
非但得北野王奖赏,还得上阳宫司座神官亲自接见。
这两个人,像是在云州城江湖中升起来的两颗大星。
熠熠生辉。
。。。。。。
【今日更新已经结束,从凌晨算更了三章,我要去睡觉了,大家明天再来看,谢谢。】
第一百二十章 江湖滋味
短短几天时间,云州城里的江湖就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有人曾经说过,就算是云州城换十任城主,死一百个府治,拓跋烈也不再是北野王,鬼市都还会安然无恙。
这个神话被摧毁的时候,让人猝不及防。
在鬼市里做生意的那些人,他们坚信着这神话,所以当神话破灭的时候他们首当其冲。
那天鬼市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象征被推翻了,所以云州城变得彻底起来。
不只是林叶想过鬼市主人的问题,很多人都有过推测,最靠谱的推测就是鬼市的主人才是真真正正在暗中监视着北野王的大人物。
甚至还有人说,鬼市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大玉的皇族,在这个人面前,城主布孤心也不过是个小喽啰。
鬼市覆灭之后,人们发现事情变得好像单纯起来,不用再费脑筋去想为什么。
因为答案已经那么明显,也就不用再多问为什么。
城主布孤心因为陷害北野王而被抓,朝廷里一日不传下来旨意,布孤心就死不了。
可是现在有了因他而劫狱这种事,难道还能容得他继续苟活于世?
别惹北野王。
人们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事实,只是因为过去多年北野王深居简出,格外低调,以至于人们忘了他是让娄樊人都为之恐惧的杀神。
掰手腕这种事,你有一百零八种技巧,都不如你的对手手腕足够硬。
林叶在家里修养了几日,再走上街头的时候,发现云州好像换了一个世界。
大街一侧的告示栏上,那一排告示上列着许许多多的名字,都是涉案的重犯。
林叶驻足观看,从头至尾,第一个名字就是布孤心,最后一个名字是金胜往。
堂堂府治大人,名字排在最后,这说明北野王大概还想给他留一条活路。
也正是因为这种推测,人们开始重新神识那谨小慎微的金大人,真的是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吗?
就在林叶看着告示的时候,有人走到他身边停下。
“世上的事真真假假,有些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以为是假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这个人轻轻说了几句话。
林叶没有侧头,也不想回应。
那是他不熟悉的大师兄,可按照关系来说,本该也算是格外亲近的人才对。
“我本来真的是想好好照看一下师父师娘,现在不行了,以后还是要靠你。”
江秋色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林叶还是没有看他。
走了几步的江秋色回头看向林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对我说一声恭喜,在恭喜两个字前后,都可以加上将军大人四个字。”
林叶这次回应了,他说了一声那就恭喜你,大师兄。
江秋色耸了耸肩膀,倒也没看出来因为林叶的恭喜,他有多开心。
林叶离开告示栏继续往前走,远处传来很热闹的声音,有欢呼声,有爆竹声。
走到近处,见一座五层木楼上挂满了红布,爆竹围着这木楼一圈都在噼噼啪啪的响着,密集到如同暴雨声。
百姓们围观着,当木楼上开始往下洒铜钱的时候,他们的欢呼声就像是炸开的海浪。
林叶站在那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忽然间出现了婆婆的声音。
两年前婆婆就说过,庙堂没有多高远,江湖也不是很浅薄,手段也不会因为出自庙堂就显得高大光明,出自江湖就显得卑劣下贱。
因为那些老祖宗早就想出来的手段,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被发扬光大。
林叶抬头看着,五层楼原来真的很高,比飞鱼堂的四层楼显得高多了。
站在五层楼上往下撒钱的那些人,就像是站
在云端一样,下边的人和他们自己,可能都这样错觉。
这木楼本来就有,林叶曾经也见过,在高显商行对面的那棵老树下,有一位老人曾经手指着这里向林叶介绍。
那老人说,看到那座最高的木楼了吗?那也是狄大先生的产业。
曾经这里是一座很著名的酒楼,论奢华,论服务,都能在云州城里排上号,据说不是青楼胜似青楼。
现在这家五层楼门口的匾额已经换了,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有些耀眼。
秩序楼。
刚刚还站在林叶身边的大师兄江秋色,此时也站在了五层楼上,在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云州城百姓们心中的英雄。
人群中,有个激动的抢着铜钱的中年男人,在发现已经抢无可抢之后,依依不舍的回到自己的茶水摊位坐下来,数着那抢到手的一大把铜钱。
他抬头看了看,总觉得五层楼上那位撒钱的豪阔之人有些眼熟,人家站的太高了,他看不清,可是管他是谁呢,撒钱就是牛皮!
在这之前,江湖上还没有哪家敢取名叫秩序,因为这名字实在太不讨人喜欢 。
你叫秩序,那别人针对你,就是针对秩序,别人反抗你,就是反抗秩序。
其实对于这些,林叶倒也说不上来有多厌恶,因为这些都在婆婆教过他的话语中出现过,只是那时候他还小,不经历便不能理解。
当北野王确定云州城里威胁变得大了起来,立刻用雷霆手段扫平了威胁,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秩序......
北野王不仅仅是重新构造了云州城的官场秩序,也重新构造了云州城里的江湖秩序。
你看啊,那边敲锣打鼓来送贺礼的是望乡台的人,据说望乡台五位主事来了三个,这般捧场也算是罕见了。
你看啊,身上还穿着总捕官服的唐久,一脸和气的和秩序楼的人谈笑风生,仿佛已被下狱的金大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江湖也可以是一场游戏,这江湖里上千人的生死,是这游戏过程中的消耗品。
“小爷。”
人群里的高恭看到林叶后连忙跑过来,笑了笑道:“这新开的帮派名字真硬,也是真气派。”
林叶笑着回答:“喜欢吗?喜欢以后我也给你弄一个。”
林叶转身离开了人群往回走,高恭紧随其后。
他在林叶身后自顾自的说着:“这秩序楼办事也真的是够客气,还给咱大福狗送来请柬,我过来随了一份贺礼,场面上也不能输了对吧。”
林叶点头:“对。”
高恭道:“好像也给青鸟楼那边送去了请柬,但是庄大哥好像没有派人来,我是没有见到,也许是漏看了。”
林叶:“咱们去青鸟楼。”
他本就是要去青鸟楼的,这几日在家里潜心钻研钱老给他留下的药经,再配合周天神术,他有了几分思路。
庄君稽的身子啊。
一旦庄君稽倒了,那么青鸟楼可能也要倒了。
庄君稽才是与这江湖格格不入的人,哪怕他出身于江湖,也一直没有离开江湖,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却不容于江湖。
林叶当初离开无为县,走在来云州城的路上,脑海里幻想过无数种江湖的模样。
可到现在为止,只有庄君稽一人,曾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然后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小姨,大概连她都被蒙在鼓里,那个将她视为生命的大哥,不会让她牵扯进这些事中。
再想想小姨之前说过出去玩了几天,不出意外应也是拓跋烈安排。
离开家的林叶准备去做三件事,一是去青鸟楼,二是回契兵营,三是他也要去一次大牢。
青鸟楼的兄弟们还在码头上忙着,他们大部分都是这里最普通的力
工,用力气换生活。
当林叶出现的时候,这些憨厚的汉子们,纷纷驻足。
他们不是只随意的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而是郑重。
扛着东西的汉子见到林叶,立刻把肩膀上的重物放下来,然后用最认真的态度抱拳行礼。
在他们心中庄君稽是信仰,是唯一纯粹的江湖,而林叶,是他们心中信仰的那个人在乎的兄弟。
离着还远,灵山奴看到林叶后就咧开嘴笑,然后砰砰砰的跑了过来,那欢快的笑容如三岁孩子一般纯净,那欢快的步伐如三百个孩子一样沉重。
若不是离着远,林叶一定会劝他,快别跑快别跑,别吓着大地。
“小叶子兄弟。”
灵山奴喊。
林叶也笑起来,是发自真心的笑。
“大个儿。”
他把拎着的一大包东西抛过去,灵山奴一把接住,闻了闻,然后笑的更欢畅。
那是林叶自己做的点心,这几日在家里修养,他倒也不是一直都在发呆。
“庄大哥呢?”
林叶问。
“在钓鱼。”
灵山奴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拿了一块点心塞嘴里,表情格外格外的满足。
庄君稽在仓库后边钓鱼,水闸那边的沟渠在仓库后边绕过,城外的鱼儿游进城里,对它们来说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家的,小叶子兄弟来了!”
灵山奴大声喊。
庄君稽回头,起身,脸上的笑意和林叶的笑一模一样,发自真心。
“今日怎么来了?”
庄君稽问。
林叶把另一只手拎着的东西举起来晃了晃:“十五了,打算这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找个不能喝的人欺负一下。”
两坛酒,一坛是林叶配的药酒,这正是他来的目的,一坛是纯粹的酒,这也是林叶来的目的。
婆婆说,十五岁之前不要喝酒,一是对身子不好,二是对生活不好。
林叶不知道为何是十五岁,但林叶听话,婆婆的话在他这都是金科玉律。
庄君稽端起杯,闻了闻那药酒的气味,然后皱眉。
他说:“如此难闻,大概也难喝。”
林叶笑道:“把大概两字去掉,我尝过一丢丢,是真难喝。”
庄君稽又看向林叶杯子里的酒,林叶把杯子递过去,庄君稽的眉眼都明媚了。
他问:“真的可以喝你的?”
林叶:“你闻闻,香不香?”
庄君稽:“......”
坐在一边的灵山奴哈哈大笑起来,没心没肺似的。
以前要是有人这样刺激他二当家,他一定会生气,可林叶这样刺激他二当家,他觉得真好玩儿。
林叶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辣的咧开嘴。
“不好喝。”
灵山奴笑的更离谱了,笑的往后一仰,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林叶又倒了一杯。
庄君稽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好喝,就不要喝了。”
林叶道:“酒是江湖滋味,我只差这一种没尝过了。”
庄君稽摇头。
良久后,他把那一小杯药酒一饮而尽,然后也咧开嘴。
只是瞬息后,他的脸色就还是变得发红。
他说:“酒从来都不是江湖滋味,江湖也从来没有第二种滋味。”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我尝过太多次,一定比你知道的多,这里,这里,这里......滋味都一样,满嘴血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开始
契兵营的日子过的似乎有些无趣,日复一日,丝毫不变,可强大的过程大抵都如此相同。
人生进境,哪有那么多波澜壮阔,大多数人都是在平静中变得强大,变得成熟。
一转眼间数月过去,临近年关,云州城早已恢复了平静,之前的血雨腥风也都化作满城的灯红酒绿。
大街上早早的就挂上了红灯笼,人人脸上都是喜庆的颜色,和红灯笼显得那么般配。
在这数月之中,契兵营奉北野王之令,在城外山中搜寻多次,次次都是一无所获。
那些悍匪仿若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鬼市里的东西都有迹可循,那些悍匪好像才是真的从幽冥地府中走来。
林叶没有再去过鬼市,那地方以前与他不相符,以后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相符的可能。
队伍从城外归来,这应是年前最后一次出巡,契兵营的人也都等着放年假,都盼着回去好好过个年。
在第一次进山围剿匪寇的厮杀中,各分营的表现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欣慰的,就是都尉姜生尚,他带着一群不知道战争为何事的毛头小子正面与悍匪交锋,没有被人杀一个全军覆没,姜生尚功不可没。
若没有他的话,在最初的三次埋伏中,兰字营大概一个都不会活着回来,那些悍匪杀六百多契兵,就好像砍翻六百个草人一样轻易。
景昇被杀,但没有公布他为何被杀,反正也没多少人瞧见,所以只说是死于悍匪之手。
都尉姜生尚被提拔为兰字营将军,监察校尉林叶被提拔为都尉。
兰字营损失的契兵也暂时不予补充,所以他们分营,是人数最少的那个,只有七百余人。
大街上,奉命出巡的兰字营正在行进,百姓们对契兵营已经没什么好奇,对于他们的出巡也习以为常。
将军姜生尚看向林叶:“就要路过武馆,你不用回大营,直接回去吧,反正咱们明日也就放年假了。”
林叶抱拳:“多谢将军。”
姜生尚道:“之前元将军说的事,你要慎重考虑,别意气用事。”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跳下战马,把马交给他亲兵,步行回家。
之前元轻则找到林叶,说林叶若想去北野军尚武院修行,他可以举荐。
谁都知道进尚武院意味着什么,每一个从尚武院结业出来的人,都会成为北野军中的军官。
那可是北野军,不是契兵营,哪怕失去现在都尉军职,去那边做一名百长,也比在契兵营里有前途。
林叶当然明白这不是元轻则的意思,而是小姨的意思,很早之前小姨就和他说过这件事。
思考着这些,他却没有回武馆,而是去了高恭的家。
林叶第一次来高恭家里的时候,这院子里的脏乱让他难以接受,现在干干净净的样子,瞧着就心情舒畅。
几个月前,林叶在去青鸟楼见过庄君稽之后,当夜又悄悄潜入了府衙大牢。
他见了金胜往。
终究没有避开这浪潮的金胜往身陷囹圄,他大概也明白,不管自己怎么挣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他在林叶面前甚至自嘲的说了一句,被人耍的猴儿,失去作用后当然要被关进笼子里。
所以他在笼子里了。
他说的被人耍,林叶不知道是被谁,金胜往也没有提及,因为那些事他和林叶提及无用。
司座神官艾悠悠对他说,既然是府衙该管的事,那就放开手脚去做,别人做都是插手。
也正因为这句话才让金胜往下定决心调动契兵营,然后契兵营就在山里被人打的狼狈不堪损失惨重。
北野王顺势把他下狱,这不是耍猴是什么?
艾悠悠,是站在北野王那边的。
金胜往也没有想到林叶会冒险来见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和他谈条件。
林叶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答应你一件事。
金胜往问,你想让我答应什么,又想让我让你答应什么?
林叶问,城主府的犯人名册在何处?
金胜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脑袋回答:“在这里。”
林叶道:“若金大人还有后招自救,那就不必告诉我这名册,若金大人觉得你自救的手段不保险,我尽我全力,救你一命。”
金胜往没有思考多久,两个人就达成了一致。
金胜往说,这大牢里有他的人,如果他平安,每天都会让人在固定的地方留个标记,如果有一天没留,那就是要出事。
然后,他问林叶要纸笔,把名单写给林叶。
林叶指了指自己脑袋:“我记这里。”
几个月来,林叶通过不断的打探,对比,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名册中没有孙恩威,甚至连一个姓孙的人都没有,年纪大概相符的一共有五十几个。
悍匪劫狱之后,在大牢里杀了许多人,这些人的名字,大部分都在告示上呢。
再让高恭想办法拉拢买通府衙的捕快,得出大牢里死掉的人具体人数,都是谁。
只有一个人不见了。
一个本该很不起眼的人,却是唯一一个失踪的人,因为太不起眼,所以官府都没有人在意,管他是失踪还是被杀,都没人在意。
这个人叫司马令如,城主府的一个人物,小到都没有个官职,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地位。
他是城主府管事的随从,平日里负责城主府的用度采买,比如今日该买几个扫帚,明日需要买些鸡毛掸子之类的琐碎事。
可能连官府都觉得这个人早已死在劫狱中了,就算没死在劫狱中,也死在鬼市那场厮杀中。
但林叶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司马令如,绝不是一个小角色。
高恭见林叶进门,连忙迎上来:“今日的记号我去看过了,没有问题。”
林叶嗯了一声,交代高恭带人去采买些过年的东西,不要怕花钱,每个人都要分得一份,东西最起码够过年所需。
现在和林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江湖底层,大概有千余人,有的已经加入大福狗,有的还是独来独往。
林叶让高恭务必把人数核对清楚,不能漏了一个,他给了高恭一张银票,让高恭把事办好。
这银票是金大人的,倒也不是林叶从金大人床底下拿回来的那些,是金大人和林叶见面后给他的。
金大人说在城中有个小院,里边的东西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他愿意和林叶平分,只求林叶信守承诺。
林叶连客气都没有客气,既然金大人说平分,那就平分。
金大人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他不从百姓们手里抠银子,他的钱都是从富家大户有求于他的人手里抠来的。
林叶去过那个小院,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平日里就随随便便
把门一锁,可是那小院几间屋子里,堆满了成箱成箱的银子。
“对了。”
林叶把小院的钥匙递给高恭:“从明天开始继续放粥,去年咱们只开了一家粥铺,今年开十家,而且一天三顿的放。”
林叶道:“给粥铺挂上旗子,就写......月生记,咱们拿金大人的银子做善事,希望金大人得好报。”
说完后又交代一句:“过年放粥的所有伙计,按照五倍的工钱发,从金大人的银库里往外提就是了。”
高恭道:“金大人这必得好报啊。”
林叶又多交代一句:“金大人说给咱们一半,那就是一半,多一个铜钱也不要拿。”
高恭早已熟悉林叶性格,点头:“小爷放心,一点都不会多拿。”
交代了这些事后,林叶才回武馆那边,半路上买了一些礼物,师父爱喝的酒,师娘爱吃的点心。
武馆已经放假,大部分师兄都回家去了,只有宁株和薛铜锤还在,连莫梧桐都走了。
林叶进门的时候,师父,师娘,宁株,薛铜锤这四个人,并排着坐在台阶上,四个人都是双手托着下巴在那发呆。
从左往右,大号,中号,小号,小小号,看起来倒是很规则......
一看到林叶,薛铜锤第一个跳了起来,把嘴里的木奶嘴一拔,拔出啵儿的一声.
“小丝弟!”
他啪叽啪叽的跑过来,又已经大了一岁,却还穿着开裆裤,这般冷的天气,那小东西是真的抗冻。
这让林叶不禁扪心自问,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他往上一跳,林叶连忙接着,手托着薛铜锤的屁股抱好,别说,这屁股蛋儿是真凉,都有些冰手。
“年假了?”
雷红柳笑着问。
林叶点头:“是的师娘。”
他把东西递给师父:“师父过年好,师娘过年好。”
严洗牛嘿嘿笑,把酒抱好:“这可是徒弟买给我的过年酒,不能不许我喝。”
雷红柳瞪了他一眼,又瞪薛铜锤:“下去!”
薛铜锤撇嘴,顺着林叶滑下来,然后雷红柳就上前抱了抱林叶:“乖。”
薛铜锤:“噫!丝娘你就是自己想抱!”
雷红柳抱了一下,严洗牛抱:“师父也抱抱。”
林叶:“师父大可不必.....”
严洗牛抱着林叶双臂一发力,勒的林叶咳嗽一声。
然后是宁株,宁株已经半大,所以反而有些羞涩,林叶伸手把他肩膀揽过来:“给师兄和小师兄没买礼物,毕竟你们还小。”
然后塞进宁株手里一个钱袋,鼓鼓的。
林叶压低声音:“你俩的,自己买。”
宁株嘿嘿笑:“我们还都是小孩子呢,要什么礼物,再说师父师娘都给了。”
然后迅速把钱袋塞进怀里,假装藏的很好,可半边胸都鼓着呢。
林叶道:“过年,一起过吧。”
雷红柳看向严洗牛,严洗牛点头:“好啊。”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马车招摇铃声响。
众人回头,见一辆天水崖的马车停下。
蓝袍陈微微从马车上下来,手里也拎着许多礼物。
当他看到林叶在,眉角往上抬了抬。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有个条件
“武馆看起来真的比原来气派了不少。”
陈微微站在武馆台阶上往四周看了看,像是漫不经心,可视线最终还是回到林叶身上。
他上下打量林叶这都尉的军服,然后笑了笑。
“你也比原来气派了不少。”
林叶只看了他一眼。
又是这样的眼神,又是这样的态度,又是这样的不当回事。
陈微微觉得他对林叶的讨厌,真的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掩饰的一件事。
陈微微道:“之前座师命我去契兵营中做监军,被一些事耽搁了,年后我会去的,咱们下次见面希望你的话能多些。”
林叶:“挺好。”
陈微微皱眉:“你不怕?”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几乎把陈微微的怒意彻底引爆出来,他真的还想如在武馆里那样,毫不犹豫的一拳打向这个家伙。
陈微微道:“你该怕。”
林叶:“嗯,怕。”
陈微微:“不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我也不会故意刁难你,但你大概永远都不能让我满意。”
林叶看着天空。
陈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袍,那可比天空要蓝的多了。
林叶:“你知道我不大会聊天,你真的希望我话多些?”
陈微微:“所以呢?”
林叶:“所以你没有在年前到契兵营,只是因为你座师怕你死,天水崖可真好,知道契兵营会在剿匪的时候出事,所以没让你来。”
陈微微脸色大变:“你大胆!”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
陈微微转身面对林叶,抬起手想去抓林叶衣襟,那可只手只要抓住,大概他就输了气度。
所以陈微微深吸一口气,看着林叶认真说道:“你如此污蔑神宫,现在我就有权力拿你。”
他又一次看了看林叶身上那一身都尉军服,眼神仿佛在说你这都尉身份在上阳宫面前,什么都不是。
林叶:“你不动手,是想劝我去自首吗?”
陈微微道:“我不动手,是因为在武馆,我不想让师父师娘不舒服。”
林叶:“你不拿我,又不劝我,那我可要劝你了。”
陈微微:“劝我放过你?”
林叶:“你家里那个院子因为我而被毁掉,你父亲也差点出意外,他不得不躲出去,而且躲了好一阵。”
陈微微一拳打在林叶脸上。
林叶没躲。
他看了陈微微一眼,这一眼,让陈微微愣住,因为这一眼好像没有那么让他厌恶。
林叶:“我说过了我不是很会聊天,所以直接一些,有了更大的房子,我还给他置办了门店,给他存了足够的养老钱,我劝他不要再卖汤面,以后都可以好好休息。”
陈微微脸色又变了变。
林叶道:“他还是每天回那个家里去,每天都按时去街口出摊,你猜是为什么?”
陈微微扭过头。
林叶:“猜到了?那我也不介意给你解释一下,他是怕有个不孝子万一哪天回家找不到他。”
说完林叶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这一拳让你打,是因为你爹这一年跟我比跟你亲近。”
陈微微猛的又把头转过来,拳头也又一次握紧。
林叶道:“天水崖那般高远的地方,也没教你心胸开阔?想赢我,想压我,比比抢爹啊?”
沉稳一拳打向林叶面门。
啪的一声,他的拳头被林叶挡住,那拳头被林叶的手攥在半空。
林叶:“这一年我替你孝敬你爹了,下一年我
还可以替你,我还挺喜欢孝敬他的。”
陈微微把拳头抽回去,眼睛里的怒意好像已经能变成真实的东西,格外锐利。
林叶:“以后少主动找我聊天,对你不好。”
说完迈步离开。
陈微微道:“你以后也不会好。”
林叶道:“我有你爹疼我。”
陈微微:“你找死!”
他脚下发力,身形如电一般追上林叶,一拳朝着林叶的后脑打过去,这一拳中已有光芒闪烁。
林叶回身,还是那样张开手掌挡住这一拳。
啪的一声,林叶胳膊上的衣服被飓风扫过一样,衣袖完全破碎,一条一条的往后飘。
林叶侧头看了看,皱眉:“还不是要你爹帮我缝?”
陈微微暴怒。
林叶松开手:“天水崖教人修行很好,可教人做人不够好,教了尊师,没教孝道。”
陈微微双拳上光芒乍现,身上的蓝袍都鼓了起来,他是真的怒到了极致。
林叶却走过去,拍了拍陈微微肩膀:“我再让你猜一件事,我一直都在说他做的汤面不好吃,也一直在说如何让汤面变得好吃,方法步骤用什么作料需什么火候都说过,他不改,你猜为什么?”
林叶转身走了。
陈微微站在那,肩膀在剧烈颤抖,双拳上的光芒忽明忽暗。
武馆里,屋门口,严洗牛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自己心口,可没捂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雷红柳也一样,捂着严洗牛另一边胸口,那俩动一次手,她就忍不住攥紧一下,严洗牛就疼的一咧嘴。
最后陈微微双拳上都有光芒闪烁,可林叶居然去拍他肩膀的时候,雷红柳紧张的一把攥紧。
疼的严洗牛往后一缩,这一缩可倒好,没攥住一大把胸脯-肉,倒是攥了个头。
疼的严洗牛脑门子上立刻就一层汗。
“我说不让他去,他非去。”
严洗牛:“我是真的劝了,不是我的问题,是小叶子非要去,你松开手好不好,疼,奶-头疼。”
雷红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没坏吧。”
严洗牛:“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坏,其实还算扛捏。”
雷红柳:“我知道。”
严洗牛:“我也知道啊。”
雷红柳楞了一下,然后一把又攥住严洗牛胸口,严洗牛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雷红柳道:“小叶子也是......怎么劝不好,非要那么刺激陈微微。”
严洗牛:“那你打小叶子啊,你快松手,姑奶奶我求你了,疼。”
雷红柳一转身,另一只手也上去了,一把攥住另一边。
现在好了,两边都疼。
雷红柳叹道:“我就怕他这下真让陈微微记恨了,以后在契兵营里,小叶子会不会受气?”
严洗牛扶着门框,不说话,也不求了,就忍着呗。
雷红柳总算是把手松开,严洗牛立刻就蹲了下去,蹲在那嘟嘟囔囔的说道:“以后我一定要设计一件衣服,就专门保护这俩玩意。”
雷红柳看着远处陈微微的背影,她又叹了口气,一弯腰在严洗牛肩膀上坐下来。
“但愿他听劝,回去看看他爹,我和你劝过,他当做耳旁风,小叶子这般劝法......可能有用吧。”
刚说完,就看到远处林叶撒丫子又跑回来了,在陈微微身边经过的时候像是一阵风,把陈微微都搞的很迷茫。
然后,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就出现在街口,车上的招摇铃声是那么悦耳。
可在林叶听来,那就和催命的魔音没有什么区别。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只
是小姨逼着他去尚武院,他不去,小姨就说给他两个选择。
要么去尚武院,要么去青楼,她找个当红的姑娘陪酒。
严洗牛说这种事弟子为难,做师父的就当出头,就当义不容辞,他严洗牛的弟子,他不护着谁护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是正常人
林叶也没有想到,有些人对于孩子的溺爱竟是能这般没底线。
但他还不敢对这种陋习加以谴责,因为他就是那个孩子。
他对小姨提出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这要求过分到打破了尚武院的规则。
只要小姨还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答应,但他小姨就不是个正常人。
于是,林叶只好退而求其次,可以去尚武院,但是要等他有底气的时候再去。
小姨的态度是,你想要的底气如果你在半年之内不能自己争来,那她就要把底气塞进他怀里。
林叶说你们这样不好,会让孩子变得懒惰,不思进取,没有追求。
小姨说那样也行。
就没道理可讲。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还是一般无二的平淡,林叶过年期间就是练功加哄孩子等等等等。
他有些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算个胆子大的人,因为他甚至不敢用切磋这种方式来帮助小子奈提升实力。
每天固定的时间,林叶都会出门,去城里的茂林斋买书,他会有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茂林斋的茶室里安安静静的读书,这一段时间没人打扰。
茶室在二楼,有窗,坐在这可以看到人来人往,当然也能看到正对面的云州寺。
他不是来看寺庙的,哪怕云州寺里那座石塔确实很壮观。
在云州寺一侧的街上,每一个人走过的人,都是林叶观察的目标。
因为这条街是从进出鬼市的必经之路,鬼市已经覆灭,但进出鬼市的人没有停止。
云州城的冬天不是很冷,或许是因为北边那横亘的山脉阻隔了南下的寒风。
在窗口晒着太阳看着书,时不时往街上看一眼,这生活仿佛格外惬意。
唐久每次都是从后门来,从后边楼梯上楼,然后等待没人看到能看到他的时候才会进屋。
他也不会到靠窗的位置,因为他觉得哪怕和林叶这样的人接触,都会让他身处险境。
林叶在几天前派了一个大福狗的弟子找到他,希望可以和他谈谈。
这是林叶第一次主动向唐久示好,这让唐久有些受宠若惊,毕竟现在的林叶已经是他仰望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叶说,唐总捕,你身边还有几人可用?
唐久当时就想走,因为这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林叶的用意。
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是想要插手云州府。
林叶说:除了你之外,府衙里的人没有被下狱的,只有十六个,其中包括副总捕邢朝云。
他说......你的手下一个没剩,剩下的都是邢朝云的人,而他对你表面恭敬,可他也明白,你这总捕应不会长久。
邢朝云是才调入云州的人,本来根基浅薄是他的弱点,现在反而成了他的优点。
因为他才来,所以没有被归入金大人同党之列,可你没有被归入,只是因为邢朝云还不那么了解云州城。
当你把邢朝云带熟了之后,你大概也要进大牢与金大人作伴。
府治大人坐牢了,府丞空缺,主簿,狱丞等等等等尽数下狱,现在云州府里你这总捕最大。
若你因为人手不够用,向府衙下属的契兵营请求调拨。
林叶说,我大概能帮你,也是唯一能帮你的。
从那天开始,唐久就每天都到这茂林斋来,每天给林叶带一样东西。
每天他都会在茂林斋里停留一个时辰,等林叶把东西看完后他再走,林叶看的很快,这是他唯一的欣慰。
大年初五。
按照云州的习俗,这又是一个该吃饺子的日子,百姓们称之为破五。
午后的阳光还是那么慵懒且温暖,透过窗户进入千家万户,让人觉得若不睡上一觉都对不起这温暖。
林叶今天没来茂林斋,而是开始逛街。
他没有目的的走动,像是在浪费时间,这让唐久觉得很不安,可他有没有办法阻止什么。
作为回报,林叶从契兵营调了五十人的监察卫给唐久,还安排进去一个大福狗的人,就是跳蚤。
作为另一种回报,大福狗给唐久提供了不少消息,所以最近几天唐久显得很忙。
他抓了很多小喽啰,在大人物们眼中如蝼蚁一般的小角色,都和当初城主府暗中的生意有关。
大福狗的人都是江湖底层,可正因为如此,他们能汇聚许许多多的消息。
正月十四,如果喜欢吃饺子的话,这一天吃也不是不行,反正在北方哪一天吃饺子都很合适。
林叶走到了城南一家规模不大的车马行门外,这家只有一支车队,七八个人,大概也只是勉强维持着生活。
林叶没穿都尉军服,他站在门口,便有车马行的伙计出来,客气的和他打招呼。
伙计笑呵呵的问:“这位公子,可是需要车马?”
林叶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伙计觉得林叶大概只是想看看车马如何,这当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引领着林叶进门。
他在前边走,林叶在后边跟着,进门后,林叶回身把门关了,这似乎就显得有些过分。
伙计脚步一停,看向林叶:“公子,你到底是想做什么?莫非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入院行凶?”
他这说话的声音一大,车马行里所有人就都冲了出来。
林叶仔仔细细看了看,视线最终落在了最后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看起来这个人大概四十几岁年纪,穿着一身布衣,或许是因为操劳,两鬓都有些斑白。
林叶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林叶,片刻后,这人转身就走。
几息之后,他回头看,院子里倒着七八个人,却不见那个少年的身影。
再下一息,他回过头来,林叶已经在前边等他了。
“司马令如。”
林叶看着那中年男人的眼睛。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我屋子里有不少银钱,只大玉通兑的银票就有数万两,你若放我一条路走,都是你的。”
林叶:“不必客气,不放,也都是我的。”
中年男人又沉默片刻,他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随着他伸手往前一点,那匕首带着一股红光直奔林叶咽喉。
林叶想着,这就对了。
若一个在无惧营中做到了副将的人,连拔萃境四芒都不到,那是多么不合理的事。
中年男人道:“你孤身一人来,倒是胆子真大。”
林叶在那红芒瞬息间飞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抬手,啪的一声,那红芒竟是被他攥住了。
中年男人的脸色大变,眼神里一瞬间就出现了惊惧。
林叶缓缓道:“我孤身一人来,是因为我有些秘密还不能被人知道,但我又需要练手。”
他的掌心里有一团黑沙,攥住了那红芒的不是林叶的手掌,而是黑沙。
林叶的手只是往前伸着,黑沙在掌心形成了一个漩涡,红芒被绞进去,发出金属在沙子上打磨的声音。
中年男人奋力向后一拉,那红芒在黑沙中挣扎,几次都要飞回去,也几次都在关键时候被黑沙拉住。
大概三息之后,黑沙不断打磨之下,红芒消散,那匕首变得暗淡。
黑沙中有淡淡的红光一闪即逝,然后就缩回到了林叶袖口中。
林叶问:“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了吗?”
中年男人大概自知已经无路可走,论速度,他远不如林叶,论实力,他的飞器一招就被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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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头:“好。”
然后袖口里滑出第二把匕首,这不是飞器,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他一刀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下去。
然后,黑影一闪。
一个黑球打在他手腕上,将他的匕首打落,也将他的手腕打断。
林叶觉得这一刻,是从进门以来最不酷的时候,因为他需要自己走过去,把那黑球捡起来。
那些黑沙真的是好东西啊,可林叶没有内劲,对黑纱的控制也仅仅是在手掌范围之内。
他的飞器伤人......就是砸。
但他砸的准。
林叶就真的走过去,弯腰把黑球捡起来,这一幕把中年男人看的有些懵。
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束手就擒?
就在林叶靠近的瞬间,他从腰带挂着的皮囊里抓了一个瓶子出来,迅速拧开瓶塞,把里边的毒粉朝着林叶泼洒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林叶从毒粉中走出来,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毒粉驱散。
打不过,跑不赢,还毒不死?
这让中年男人真的绝望。
林叶一指点在中年男人左胸往下一点点的位置,中年男人立刻疼的一声哀嚎,片刻后就瘫坐在地,脸上的汗水很快就开始往下淌。
林叶蹲下来,看着中年男人的眼睛:“司马令如?”
中年男人咬着牙忍着疼,点头:“我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叶:“你不是,你是孙恩威。”
中年男人这次眼睛都睁大了,强行转身想跑,可他拼尽全力,剧痛之下也只是往前爬了一小段儿。
林叶走到对面等着孙恩威爬过来,他从脖子上摘下来红绳,那红绳就在孙恩威眼前摇摆。
这一刻的孙恩威,仿佛看到了鬼。
以他的为人,他当然会记住城中那些需要记住的人,所以当林叶进车马行的时候他就认出了。
可他没有猜到林叶为什么要来,所以在第一时间他没有选择逃,而是想看看。
等他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哪怕是被林叶击败的时候,他还想着,这该是在捉拿城主府里的漏网之鱼。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毕竟他在城主府里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角色。
直到,他听到孙恩威这个名字,看到那根红绳。
“你......你......”
他连着说了两个你字,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
林叶:“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
林叶伸手抓了孙恩威的头发,拎着人往后院周。
“我是一个不大聪明的人。”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用最笨的法子找你。”
他猜测司马令如就可能是孙恩威,一个人想要改名换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都可以,省事,麻烦少。
可却选了司马这样一个复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必要。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一定会思考这必要是什么。
但林叶也不是正常人。
他只知道,在云州城里,姓司马的人,一定比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人要少的多了。
于是,他请唐久帮忙,从架阁库把云州城登记在册的姓司马的人家都找出来,包括这些人的亲戚朋友,只要有关的都找来。
他看过,记住,然后一家一家找。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路上
“应该比现在更郑重,更严肃一些才好。”
林叶废掉了孙恩威的四肢,俯瞰着这个满身血污的家伙,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残忍。
林叶说:“大概,我应该喊着他们的名字,然后说,你们的仇报了。”
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但他每一拳都打的血液飞溅。
孙恩威气息奄奄的躺在那,一口一口的续着命,等他没力气再呼吸,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林叶问:“你真的是为了钱?”
孙恩威啐了一口血,他一只眼睛已经被打的爆开了,另一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叶的脸。
“不然呢?”
他反问:“我们在前边拼死,从歌陵发过来的粮食和军饷,到了我们手里连十分之一都没剩下,你说这样的大玉值得我继续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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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你可以不当兵,但你却选择出卖同袍。”
“你别扯淡了!”
孙恩威喘着粗气说道:“同袍?我气不过去找监军理论,反被将军打了二十军棍,那样的同袍我不稀罕。”
林叶:“当年的监军是业郡王,监军佥事是太监高庸,你的将军如果不打你二十军棍,你会死的很惨。”
孙恩威像是怔了怔,然后咧开嘴笑,一笑嘴里就往外溢血。
“无所谓了。”
他说:“当年将军他们急匆匆赶去战场之前,连饭都已经有两天没吃过,反正都是死,我出卖不出卖他们,他们也活不下来,最起码我过了十年好日子!”
林叶沉默。
良久后,他问:“业郡王和太监高庸我以后会去找他们,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孙恩威艰难的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再给我一句话的时间。”
林叶道:“你说。”
孙恩威道:“替我多捅两刀。”
林叶点头:“记住了。”
然后扭断了孙恩威的脖子,林叶低头看着那逐渐凉透的尸体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一开始,是想在这个家伙活着的时候把心挖出来,可因为孙恩威最后那句话,林叶没有那样做。
当血液都开始变得凝固,林叶才转身离开。
他把身上带着的几条红绳在尸体旁边烧了,只留下了婆婆给他的那根。
他烧红绳的时候说......
希望得了信的叔伯,你们互相转告一下,仇我在报,但还没报完。
云州城是林叶的第一站,这里有他要找出来的人,可他要找的人并不是全部都在这里。
他将来还要去歌陵,那座传说中的可比仙宫的都城。
当年业郡王谢拂晓为监军,大太监高庸为佥事,两个人克扣了军粮欠款,以至于无惧营出征之前两天都没有吃上饱饭。
如果说孙恩威是直接的仇人,那么业郡王和高庸也都该死,他们一样是仇人。
他们连将士们用以填饱肚子杀敌的粮食都敢倒卖,连军饷都敢贪墨。
这事没人提,可不代表林叶想不到。
林叶拉开门走出车马行,外边的夕阳正好,艳的像是在给整个人间披红挂彩。
他没有杀车马行的那些伙计,他也确定这些人不敢报官。
但他们一定敢通知某些人,林叶就是故意的。
他不相信出卖无惧营,甚至可以说出卖了整个怯莽军的,只是无惧营的一个副将。
孙恩威当初不可能直接接触到娄樊人,必会有更高层次的人在幕后。
林叶最怀疑的就是业郡王谢拂晓,因为他在北疆克扣军粮钱款的事,一旦被玉天子知道,那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借娄樊人的手除掉怯莽军,也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行了。
林叶离开之后,一个穿黑袍的人轻飘飘的落在院子里。
他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伙计,微微皱眉。
“心慈手软?”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一挥手,一片粉末洒出去,片刻后,那些伙计就哀嚎起来,又片刻后,这些人就开始腐烂。
黑袍人走到后院,手一挥,又是一片粉末落下,孙恩威的尸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你很好。”
他对着孙恩威的尸体说道:“交给你的事你做到了,不容易,答应你的事我也不会食言。”
眼看着那尸体化作了一滩血水,只剩下森森白骨后,他转身离开。
远处,树上。
林叶蹲在那看着这一幕。
黑袍人身法很快,迅速消失在车马行后边,像是飞进了另外一个空间中,没的有些突然。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总算是看到了,总算是确定了,但他想不明白,此时也不敢再往明白的方向去想。
他没杀那些伙计,不仅仅是要引出藏得更深的人,最主要的是他想看看那个他不想在这看到的人,会不会出现。
将近一年前。
拓跋云溪和林叶走进了一家青楼,在进那门之前,她问林叶究竟为什么来云州。
以拓跋云溪的地位,查出林叶从哪里来绝不是什么难事,查到林叶是婆婆的养子,更加容易。
林叶说,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我需要在一个只有你自己能听到的地方说。
于是,拓跋云溪和他进了青楼,让那几个漂亮的姑娘在前边跳舞,在丝竹声中她安安静静的听着。
林叶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觉得你信得过。
他说,我的父亲也是怯莽军中的人,怯莽军在北疆外全军覆没。
母亲闻讯之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家里的另一个男人,在那一天,背着刀离开家门。
林叶照顾母亲,直到母亲离世。
无为县的人都知道,林叶是婆婆收养的最后一个孩子,是老幺。
但没有人知道,林叶和前边所有兄长都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自己找到婆婆的。
母亲离世之前对林叶说,去找刘将军的遗孀,把她当母亲一样孝敬。
他伺候了母亲,伺候了婆婆,所以他才懂得那么多离别,才早早明白了世上最深刻的悲欢。
他对拓跋云溪说,如果我死在报仇的路上,那样也好。
从青楼出来后,拓跋云溪说......
小姨陪你演了戏,小姨也能在前边等你,除非你自己不愿走。
谁都是只来一次人间,命都只有一条,如果非要赌命不可,那就赌个大的。
她说,你如果不够强壮,一身锦衣就能让你没有还手之力。
她还说,人间疾苦你都不怕,死也不怕,那你还会怕爬的高些?
她说,锦衣,我给你。
在云州城里,拓跋云溪是唯一一个知道林叶要做什么的人。
或许是那天,林叶知道自己
不能骗她。
或许是那天,拓跋云溪只是觉得他很可疑,她担心自己的师姐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迷惑欺骗。
但无论如何,拓跋云溪在那天把这个小家伙记在心里了。
只因为林叶对她说的那句话。
小姨,我只来人间一趟,父母死,婆婆死,这一趟我该干什么,已经刻进心里了。
他说,死在走这一趟的路上,死在哪里都好,但必须是在路上。
拓跋云溪知道当年那一战,她也知道哥哥拓跋烈当年那一战也差点死了。
有些时候,表面上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比如业郡王和高庸,为什么是他们来?
难道玉天子不知道自己那弟弟不成器?
难道玉天子不知道那太监高庸不像话?
又或者,高庸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人,一个太监,却起到了怂恿业郡王的关键作用。
但这些话她没有告诉过林叶,她对林叶说,你要努力的往前走,小姨不怕等。
如果你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小姨都没法带你玩儿。
她哥哥是北野王,是大将军,所以当年那一战到底如何,只要她哥哥还是北野王还是大将军,就不能提也不能问。
即便如此,玉天子这十年来,大概也没有一天不想她哥哥死。
她不对林叶说的话,是因为林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的疼爱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把这个人当心尖子。
在林叶身上,她不仅仅是看到了林家的委屈,刘家的委屈,还看到了她哥哥的委屈。
从那天开始,她这个小姨,当定了。
此时此刻,蹲在树上的林叶有些难过。
他其实不了解钱爷,他那次去找钱爷,也只是因为瘸子叔儿和瞎子叔儿信任这个老头儿。
可是当钱爷把药经都给他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身上又多了一种传承。
得知钱爷死的时候,林叶心如刀绞。
此时此刻,他看着那黑袍人离开,他没有怪那老头儿为何要欺骗他。
他只是觉得,下次正面和钱爷相见的时候,大概......不会是很好的场面。
能红着眼笑笑,大概已是最好。
小姨说,如果非死不可,那我宁愿你是一个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的人。
因为小姨那时候就知道,林叶一定会死在这条路上。
她疼他,是因为她看到那少年赴死之路,她心疼。
在云州,无人可以撼动北野王,可北野王,在玉天子面前也只是一颗棋子。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在树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才离开,在这黑暗中他想了些什么,只有黑暗与他知道。
在林叶离开之后,黑袍人从远处的屋顶上站起来。
他看着林叶离开的方向,缓缓的把头上的帽子拉到身后。
“小家伙......”
黑袍人语气有些悲伤的说道:“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一个,是从离开家门起,就在一步一步朝着死亡走的少年。”
他把黑袍上的帽子戴好。
那张苍老的脸,再次藏入黑暗之中。
他说:“我们都一样。”
转身掠走。
夜空还是那么璀璨,是星辰在争锋芒。
人在人间,也要争锋芒。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变天
云州城里多了一座秩序楼后,百姓们其实并不知道江湖发生了什么变化,因为风浪不及他们。
可是从有秩序楼的那天开始,江湖就真的变了。
秩序楼对外宣布,云州城各大帮派宗门,皆可加入秩序盟,共同制定规则,共同守护秩序。
凡成为秩序盟成员者,不管帮派规模大小,人员多少,只要被秩序盟接纳,便可得秩序盟庇护。
秩序盟的成员,无论哪一方受到威胁,其他成员,皆要全力以赴。
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欢迎的就是望乡台,愿意与秩序楼共同维护云州江湖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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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望乡台被袭击,是江秋色和骆神赋等人击杀了那些悍匪,帮望乡台抢回被劫走的财物。
所以望乡台第一个站出来,并没有出人预料。
出人预料的是青鸟楼。
秩序楼在成立的那天就给庄君稽送了请柬,但庄君稽并没有赴会,也没有派人道贺。
秩序楼在发出江湖邀请之后,江秋色亲自去码头求见庄君稽,商讨结盟之事,又被庄君稽回绝。
所以许多人都说,这青鸟楼,大概就会成为秩序楼立威的第一个目标。
可是等了这几个月的时间,青鸟楼依然故我,秩序楼也没找麻烦。
想看戏的人便觉得有些无趣,有些人甚至都按捺不住的想去提醒一下秩序楼,是不是忘了庄君稽不给面子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让秩序楼的秩序出了些问题的不是江湖客,而是契兵营。
就在秩序盟的规模达到一定地步之后,这云州城的江湖也达到了一定地步的平静。
所有做江湖客生意的人,每个月按时缴纳盟费,就能得秩序盟的照顾。
凡是缴纳盟费的商户,店铺,门口都会插上秩序盟的飞鹰旗。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接管云州城治安的契兵营开始在大街上张贴告示。
凡是逼迫或是诱惑商户,收取保护费的江湖势力,一概被认定为邪教。
也不知道为什么,契兵营和秩序盟,突然就成了这个局面。
北野王府那边一言不发,对这种事,北野王还看不上眼,但归根结底,契兵营代表的也是朝廷。
天水崖那边也是一言不发,因为神宫历来高高在上,可人们忍不住推测,神宫似乎也开始觉得秩序盟不顺眼起来。
不然的话,契兵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张贴这样的告示?
契兵营将军元轻则召集各分营的将军和都尉议事,下了一条极严苛的军令。
契兵营守护云州,有保卫百姓不受欺辱的职责,所以对于最近还敢放肆的江湖势力,务必严肃惩处。
各分营,每天轮流派兵上街巡视,一旦发现有人对商户收取保护费,当场拿下,立刻严办。
这才风光起来的秩序楼,好像一下子就又被打入谷底。
码头。
林叶看到庄君稽又在钓鱼,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似乎是在看不起我,若有话说便直说,少拿那种眼神看我。”
庄君稽瞥了他一眼。
林叶:“你钓你的慈悲鱼,管我做什么。”
慈悲鱼,顾名思义。
几个月了,庄君稽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过,每天拿个鱼篓带着鱼竿到河边,来时是空的,回去也必然是空的。
林叶把东西递给庄君稽:“这个月的药酒,按时按量喝。”
庄君稽:“这药酒,着实是快要喝吐了,问你这药酒作用,你又不肯说。”
林叶:“不是不肯说,是怕你不理解,我还要解释,太麻烦。”
庄君稽:“你说话是按字收钱的么?解释又有多麻
烦。”
林叶挨着庄君稽坐下来,思考了片刻后,打算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来掩饰一下。
他抬起手,左手使劲握拳,然后右手的食指往左拳的缝隙里边捅。
他说:“看到了吗?太僵硬,进不去,非要进去,必被撕裂。”
然后他把左手拳头松开,也是握拳的姿势,但是不发力,只是保持个拳形。
他再用右手食指放拳头缝隙里捅:“看到了吗?软下来,孔放大,是不是一下就通过了。”
庄君稽睁着一双病态的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病态的流氓。
也不是仿佛,他觉得林叶就是在耍流氓。
林叶其实没懂庄君稽为什么觉得他在耍流氓,因为林叶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庄君稽以为的那种事。
庄君稽:“你动作做的很好,但请你不要再做了,还是用说的吧。”
林叶叹了口气。
他怕麻烦就在于此,他不愿意说很多话。
沉默片刻,林叶道:“继续喝就是了。”
庄君稽也叹了口气:“你学了许多东西,唯独漏了学说话?”
林叶起身:“告辞。”
庄君稽问:“最近你们契兵营,是不是在针对秩序楼?”
林叶回头:“不是。”
庄君稽:“你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人要撒谎的话,都会话多起来,用更多的话来证明谎言是真的。”
林叶:“我不用。”
庄君稽点了点头:“那就是在针对秩序楼了。”
林叶:“你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所以才不理会秩序楼的邀请,老狐狸。”
庄君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跳蚤出现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林叶这边。
庄君稽摆了摆手:“快去吧都尉大人,你现在是真的忙。”
林叶转身走了,跳蚤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唐总捕让我给小爷送个消息。”
林叶:“说吧。”
跳蚤道:“今天一早,秩序盟的人去所有商铺挨家挨户的通知,从今天开始,秩序楼不再收任何商户的盟费,并且,从明天开始,如数退还以前所交的盟费。”
林叶道:“知道了,你做事小心些,最近大概不会太平。”
跳蚤笑了笑:“多谢小爷,那我先回去了。”
秩序楼如此办事,大概是懂了,他们为什么能存在。
林叶很清楚,秩序楼和北野王一定有关系,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不可能没有牵连。
最近秩序楼有点飘,发展秩序盟这种事,触及到了北野王的底线。
当年朝心宗不就是这么办的吗,逐渐发展成了拥有上百万信徒的邪教。
秩序楼如今又来这一套,北野王若是不敲打敲打,他们大概会越来越飘,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回到契兵营没多久,林叶就见将军姜生尚一脸笑意的回来。
“有好事?”
林叶问他。
姜生尚道:“刚才元将军下令,契兵营从今天开始不再调派那么多兵力巡逻,每天只保证两次巡街即可,而且巡街的兵力从一校降为百人队。”
林叶:“这也值得你高兴。”
姜生尚道:“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会跟谁谁谁起什么冲突,不起冲突就不会有伤亡,当然值得高兴。”
林叶轻声说道:“暂时的。”
姜生尚问:“为什么?”
林叶:“瞎猜。”
说完抱了抱拳就走了,姜生尚抬手挠了挠脑门,心说这个家伙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林叶说这是暂时的,是因为他已经了解北野王的性格。
北野王不想做什么是不想,一旦动了念头,就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又把念头撤回去。
敲打?
那不是北野王的性格。
林叶只是暂时没有搞清楚,江秋色他们,到底和北野王之间是靠什么联系起来的。
与此同时,秩序楼。
江秋色站在五楼的露台上,扶着栏杆,俯瞰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在他手边不远处,就是秩序楼的标志,一只振翅的飞鹰。
“东家那边怎么说?”
他问。
却没有回头。
坐在屋子里正在泡茶的骆神赋笑了笑道:“东家说,这不过是北野王的小手段罢了,不用在意。”
江秋色又问:“东家到底是想做什么?”
骆神赋道:“你最近的话好像特别多。”
江秋色:“你最近的话好像特别少。”
他回头看向骆神赋:“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一块,所以有什么事都不愿和我说,但你该明白,我可以直接去问东家,如果我直接去了,以后也就都轮不到你再去见他。”
骆神赋眼睛眯起来。
这个江秋色是最晚入伙,可他是东家派人直接领过来的人,而且东家交代的格外明白,江秋色是他的信任的人。
江秋色道:“我给足你面子,所以才不会过问你去见东家的事,可面子这种东西我能给,也能撕下来。”
骆神赋沉默片刻,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最近我心情不大好,所以确实话少了些。”
他起身,走到江秋色身边说道:“东家的意思是,北野王怕的是秩序楼成为下一个朝心宗,所以才会让契兵营打压。”
“但你也知道,东家让咱们做事,不是怕拓跋烈,也不是帮拓跋烈,而是为了最终除掉拓跋烈。”
骆神赋道:“你知道东家的实力,他能隐藏我们的身份,让拓跋烈用我们,这正是东家要走的第一步。”
“第二步,既然拓跋烈用了我们,那就别想再甩开我们,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江秋色:“为什么?”
骆神赋道:“知道我为什么今日非要让你来五楼这里看外边吗?”
江秋色看向他。
骆神赋伸手指了指城门方向:“等着就是了。”
他们没等多久。
大街上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是因为百姓们都被铜锣声驱散,不许有人在街上,也不许有人沿街观望。
铜锣声过去之后,一队一队的骑士进城,后边跟着长长的车队。
有一辆马车上插着两面棋子,一面金黄色,一面杏黄色。
世人皆知,金黄色是皇族的颜色,杏黄色是上阳宫的颜色。
一辆马车上有这样两面旗子,就说明马车里的人,罕见的具备两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身份。
“咱们云州的新城主。”
骆神赋笑着说道:“业郡王府的世子殿下,还是上阳宫的司座神官。”
他拍了拍江秋色的肩膀。
“你是东家的人,但东家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到底有多大的本领?”
江秋色眼睛也眯了起来,因为他觉得,那两面旗子可真刺眼。
骆神赋道:“拓跋烈是北野王,可在皇族世子眼中,他这种王一文不值。”
他嘴角上扬:“世子来踩北野王,狗咬狗的大戏,好好看着就是了。”
......
......
【上架第一天后就没有存稿了,这几天身体又略有不适,我写几章发几章,但每天最低两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来了
那庞大的队伍没有去半山腰的城主府,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城南的北野王府。
北野王拓跋烈没有去城门外迎接世子,世子便来他家里拜访。
而且这位世子在距离王府还有三里远的时候就下车步行,还让随从队伍原地等待。
他只带了一个书童,一个侍女,一路轻声细语的闲聊着,也仔细看了这一路的风情。
拓跋烈闻讯后,迎接出门,而且下令整个王府的人全都出门迎接。
你看,这像不像是江湖人常说的人情世故?
你给我几分面子,我便给你几分面子。
这位世子殿下看起来真的是没有任何地方能被挑剔,无论是身材,相貌,衣品,气度,还是言行举止。
他离着还远,见拓跋烈后立刻加快脚步,也是离着还远,便一揖下去,几乎到地。
以晚辈之礼相见,而不是以朝礼,世子的态度便一目了然。
世子叫谢夜阑。
夜阑,夜将尽,这就是他的名,他字启明,就是启明境的启明。
他好喜欢启明这两个字,喜欢到了骨子里。
歌陵城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位世子和他那郡王老爹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是一家人,更不像是父子。
业郡王声色犬马无一不喜,就是不喜读书习武正经事,他还夜夜笙歌不归宿,家里人似乎还没有青楼的姑娘值得他惦念。
所以世子从小就自强。
自强到,连名字都被他自己给改了。
有人说,世子自四岁起便知道老爹靠不住,他每天按时起床,自己洗漱,自己早早到书房等着先生来。
六岁开始习武,七岁启明境六芒,九岁的时候,在歌陵外的围场与上阳宫掌教真人偶遇,真人见他后就赞不绝口。
他也是掌教真人收的倒数第二个弟子,得独宠数年。
十七岁的时候他匿名参加武试,进三甲,位榜眼。
二十一岁,他已在歌陵城不庸书院为客座教习,本资历浅薄,但他的课,次次座无虚席,连歌陵城中不少知名的大儒,都去听他的妙论。
二十三岁,为上阳宫司座神官,协助掌教真人处理歌陵上阳宫日常事务。
二十四岁,他到了云州,为大玉五座大城之一的城主。
歌陵城里的人都知道,世子温雅如玉,也都知道,世子果决勇武。
在这个时候谢夜阑到了云州,似乎对那位镇守北疆十几年的大将军有些不友善。
可世子的友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见拓跋烈,行晚辈大礼,和拓跋烈说话的时候,也不并肩而行,而是稍稍落后了小半步。
他逢问必答,知无不言,连原本不喜的北野王,在短短半个时辰后都对他喜欢了三分。
谢夜阑在北野王府停留了一个多时辰,与北野王一同吃了饭,然后告辞出门。
他还是没有去城主府,也没有去府衙,而是去了天水崖。
天水崖的前院有一个妙处,按照山石凸起修了一座瞭望台。
见过这里的人大概也见过城主府的那座瞭望台,所以也就明白,是城主府学天水崖,而且学的不漂亮。
司座神官艾悠悠指了指城下:“我在这里看了十年,都没有看全这座城。”
谢夜澜说:“师兄站在高处看,我去低处看,高低都看,便能看得清楚了。”
艾悠悠看了看这位与自己同辈,但身份显赫,血统尊荣的世子殿下。
他说:“你怎么能在低处呢?我可去得,你
去不得。”
谢夜澜笑。
他回答:“师兄是不是以为,身上有皇族血统,便应高高在上?”
艾悠悠道:“这是不该变的道理。”
谢夜阑走到艾悠悠身边,但他没有如艾悠悠那样扶着栏杆俯瞰云州城。
他说:“许多许多年前,我祖上与太祖皇帝是亲兄弟,一同打下了这大玉江山。”
“许多许多年后,到我祖父那一辈,身上连个爵位都没了,在歌陵城治下的桥安县偷偷种田。”
“三十三年前。”
他看向艾悠悠:“突然就变了天,余隆皇帝身染暴疾,归于大行,又膝下无子,皇位传承一下子就乱了。”
艾悠悠点了点头,这些事他当然知道。
谢夜阑继续说道:“师兄说,皇家的人本该高高在上,可我那在桥安县偷偷种田的祖父,被朝廷里涌来的一群大人们换上皇袍的时候,吓尿了,是真的。”
他问:“师兄,你可知道,我祖父为何要偷偷种田?”
艾悠悠回答:“知道。”
因为皇族的人怎么能种田呢?种田是对皇族身份的亵渎,但是可以饿死。
谢夜阑继续说道:“我祖父继承大统,可他连书都没怎么读过,大字不识得一箩筐,朝政皆在权臣之手。”
“他在皇位上坐了十三年便病死了,他的长子,也就是我的伯父,当今陛下即位。”
谢夜阑道:“我父亲是陛下的亲弟弟,获封郡王......”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因为有些话,哪怕艾悠悠是他师兄,他也不能说的那么明白。
玉天子的亲弟弟,连亲王身份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谢夜阑道:“再百年后,我的子孙后代,也不知是会在何处偷偷种田,所以,师兄,我不敢高高在上,得为我子孙后代积点福报。”
艾悠悠听到这,也忍不住轻轻的叹息一声。
谢夜阑笑了笑道:“我来云州,是我去和陛下求的,求了三次才得陛下准许,这是我第一次厚着脸皮办事,只是因为有这城主身份,我以后的孩子,大概日子会好过些。”
皇族身份不会带给他的子孙后代多少荣华富贵,就算有,也不过两三代人。
做个城主多好。
谢夜阑道:“为民多办些事,是积福,做个地方官,还能积财。”
他话,竟然能说的如此直白。
艾悠悠又叹了口气。
世子殿下才来,就对他这样推心置腹,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连老百姓都知道礼尚往来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人家才到就对你推心置腹,你却遮遮掩掩虚情假意,那么自然是你不对。
“师兄。”
谢夜阑后撤两步,抱拳俯身:“我不住那城主府,我去城中寻个院子住下即可,但我对云州还不熟悉,这事有劳师兄了。”
艾悠悠推无可推,回礼道:“此事你三思,毕竟你代表皇家尊严,但若你执意,我帮你就是了。”
谢夜阑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师兄了,我来之前去见过北野王,所走之处,唯城南甚好,所以就选在城南吧。”
城南,荒废之地。
艾悠悠点头:“听你的。”
谢夜阑随即告辞,这次他去了云州府府衙,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从到云州开始,他一刻都没有歇过。
府衙的人大部分都睡了,他们得知新来的城主大人去了天水崖,料定城主今夜就住在那了,所以便也放松了几分。
哪想到,子时都已经过了,城主居然到了衙门,一群睡眼惺忪的人又紧张万分的跑出来迎接。
可他们跑到门外的时候却不见人,因为城主大人直接去了府衙大牢。
大牢里的灯火昏暗,也潮湿,那股子难闻的气味,让随行而来的书童和侍女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两个下意识的想用手帕捂住口鼻,可是世子没有,他们便也不敢。
踩着竟已长了青苔的台阶下去,大牢里的结合了暗与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布孤心在何处?”
世子问。
吓坏了的牢头儿紧张的回答,声音都在发颤。
“在最里边的那间,卑职给世子带路。”
走至尽头,最里边的那个牢房看起来也最小,是个四方形,不过五尺。
所以在这牢房里的人,想睡都躺不开,只能蜷缩。
布孤心看起来可真脏,还散发着一股恶臭,毕竟吃喝拉撒,都在这五尺之地。
这次,连世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布孤心。”
世子叫了一声。
布孤心抬起手扒拉了一下头发,露出那双浑浊的眼睛,这张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曾经的荣耀。
“世子殿下?”
布孤心一怔,十年未见,分开时候世子还曾为他送行,如今那少年已经长大,玉树临风。
“罪臣布孤心,叩见世子殿下。”
布孤心跪下来,磕头,不停的磕头。
世子问:“你可有话说?”
布孤心一边叩首一边回答:“罪臣其实是冤枉的,罪臣一心为陛下效力,罪臣......”
世子打断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布孤心怔住。
良久后,布孤心懂了,他僵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再次叩首。
“罪臣,想求个体面。”
世子点头:“准了。”
他说:“十几年前你赴任离京,我跑去送你,都说我是疯了,一个郡王家的世子,竟是主动跑来给封疆大吏送行,是贴上去的,一点脸面都不要,毕竟在那之前,我不识你,你不识我。”
“可你当着众人之面向我行礼,给了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体面,我能还给你的,也只是一个体面。”
世子吩咐:“给他洗澡,更衣,给他换到个干净房间去,在府衙里随便选一间都行。”
“给他找个清白的姑娘来,明日清早送走......这事,就当做谁都不知情。”
“是!”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布孤心跪在那,那似乎已经干枯了的眼睛里,又有了湿润。
“罪臣,谢世子恩德。”
世子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看布孤心一眼。
走了几步他问:“金胜往何在?”
那牢头儿连忙指了指另外一边:“在那边,最大最宽敞的牢房里,干净着呢......”
世子点了点头。
金胜往住的地方,确实干净,而且干燥,和这潮湿的地牢好像是两个世界。
他还有被子,有枕头,有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有吃剩下的饭菜,两菜一汤。
世子走到老门口,金胜往听到声音后回头,吓了一跳。
他连忙起身,可没等他行礼,世子已经抱拳俯身。
“学生拜见恩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见招
“学生求陛下三次才能来云州,这三次,学生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好过,幸好是先生在这。”
谢夜阑这话说出来后,金胜往就懂了。
世子有个不靠谱的父亲,不靠谱到匪夷所思。
业郡王自从监军北野后,回到歌陵便像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家有妻儿却不顾家,身有官职却不为官,整日留宿青楼,双目之内皆为红颜,浑身上下都是风尘。
但在这之前,他其实也大抵如此,是歌陵城里有名的废物王爷。
所以世子从很小时候就知道,靠他不如靠自己。
世子三次求陛下,一次是为他自己,陛下不准,世子也就该有自知之明,当懂本分,有了这一次也就该罢休才对。
世子第二次求陛下是为他的后人着想,他爹不顾他,他不能不顾子孙后代。
玉天子再次否了他,可世子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是为金胜往。
云州城的人都知道金大人是科举出身,并无背景靠山。
那是因为金大人自己从不提及,他在入仕之前,便是业郡王府里那个四岁孩子的启蒙先生。
说来也可笑。
堂堂郡王府会请当时不过一白丁的金胜往为世子启蒙先生,是因为没钱。
业郡王挥霍无度,俸禄封赏都被他一人花了,郡王府里连吃穿用度都要靠人接济。
王妃请金胜往来,是因为金胜往不要钱,只管吃住即可。
因为那时候金胜往孤身一人到歌陵准备科举,也是举目无亲,能有一处容身之地,自然最好。
他从不提及自己是世子的老师,可能也是觉得,业郡王的名声实在太烂。
这履历不会让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锦衣更为华美,反而还会让这锦衣上多一二污点。
他不提,世子也可以不提,但那样就不是世子了。
谢夜阑从小就知道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是,那就改。
如果不好改,那就惩罚自己,逼着自己改,若还不改,那就自残。
他就是以这样严苛到变态的方式,才让他自己成为别人眼中那个温雅如玉又果决勇武的世子。
与业郡王无关的世子。
“先生。”
世子让侍女把带来的衣服放下。
“衣服换过之后,先生便和我一起回府衙。”
金胜往连忙道:“我是戴罪之臣,未得朝廷允许,不能......”
世子说:“我是奉皇命来的,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他不说自己是钦差身份,是因为并无必要,以钦差身份压北野王,逼北野王出城迎接,当然没有问题。
可他不喜欢,也做不出,该做的必须做,不该做的就放一放。
“先生从明日起,恢复云州府治官职,帮我一起好好管理云州。”
世子道:“今日先生不能恢复官职,是因为今日我也不想以城主身份和先生相见,还是师徒好一些,我们可以多喝点酒。”
他笑道:“北野王府里的酒居然掺了水,你说好笑不好笑。”
金胜往听到这句话,脸色明显变了变。
府衙后边的院落不算很大,这后半夜的风把灯吹的摇摆起来,光就能照到每个角落,但都是一晃而过。
几样素菜,一壶老酒,师徒二人相对,一开始却有些尴尬。
毕竟,十年未见,毕竟金胜往也从不提及,甚至还有些想忘了此事。
可十年来,世子每年都给他写信,每逢佳节也必会派人不远万里送来礼物。
所以这层关系,他再怎么想忘也忘不掉。
十年不间断,这世子的心意,让金胜往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也害怕。
就在金胜往有些发呆的时候,他听世子问了个问题。
“先生觉得,学生到云州来,首要之事做什么?”
金胜往道:“下官......”
说了两个字,又改口。
“我不敢为世子胡乱谋断,世子应该也早有想法。”
世子点了点头:“是啊......先生教我的时候,我曾说过,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先生,十年来,与先生书信不断,先生还是最懂我的人。”
金胜往低下头。
世子说:“在王府里,我问先生,上位者以何服人?先生说,恩威并施,恩在威之前,威在恩之上。”
他说:“最后这十个字,我参悟了十几年,到现在也才算一知半解。”
金胜往还是低头不语。
世子说:“我来之前听闻云州匪患,闹的还很凶。”
金胜往抬头看了世子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世子继续说道:“既是有匪患,便当安民,明日先生替我开仓。”
他起身,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进城的时候,见城中依然还有善者所设粥铺救济穷苦,我很欣慰,但也不满,因为那本该是官府的事才对。”
“明日开仓之事交给先生,不只是云州城里的人可来,云州治下所有郡县的百姓,都可来领。”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金胜往:“此事甚巨,繁琐累心,先生辛苦了。”
金胜往连忙起身:“下官会把这事办好。”
他抬起头的时候,世子问他:“先生今夜回家吗?”
金胜往摇头:“不回,一会儿直接去府库,清点库存,安排车马。”
世子笑了笑:“好。”
离开府衙的时候,金胜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开始怀念布孤心了。
布孤心才不想搞什么民生大事,他只想扳倒北野王,十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
可世子不一样。
所以,以后的日子,大概是要如履薄冰了吧。
院子里,那看起来也就才十四五岁的侍女俯身问:“世子,要歇息了吗?”
世子摇头:“备车,去契兵营。”
此时,距离天亮也不过还剩下个把时辰,大概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时候。
黑暗中,骑兵在契兵营门口停下来,分列两旁,契兵营当值的人立刻上前查问。
得知是城主大人到来,立刻开门迎接,不久后,鼓声响起。
世子站在大帐门口等着,让人数着时间。
那小书童拿着一个特制的沙漏,就举在那,此时安静的有些离谱,漏沙细微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刺耳起来。
沙漏只半刻时间。
大帐。
谢夜阑见所有校尉以上的人都到了,心中颇为满意,他来云州先去北野王府,后去天水崖,再去大牢,最后才来契兵营。
可实际上,契兵营才是他最想来的地方。
“我是一个很严苛的人,请诸位记住,所以我才会在此时来大营。”
谢夜阑道:“元将军治军有方,我很欣慰,诸位恪尽职守,我很满意。”
“自几日起,契兵营归入城主府治下,所以......”
他看向元轻则:“元将军,还有诸位将军,皆为北野王调来契兵营协助练兵,若归入城主府的话,便是坏了边军规矩,也是对北野王不敬。”
元轻则脸色一变。
谢夜阑道:“我给诸位将军自由去留的选择,若愿留在契兵营,需去北野军军籍,留营后军职不变,俸禄是原来的五倍,一份是朝廷出,四份是城主府来出,所以不必担心朝廷查办。”
“若不能留在契兵营,今日交接给手下合适之人后,诸位将军便可回北野军向北野王复命,替我多谢他为云州培养英才。”
谁也没有料到,一进云州城就对北野王示好的世子,竟然在当夜就来抢
夺契兵营兵权。
昨天见他去北野王府的那些人,都已经改变原来的想法了,觉得世子来不会与北野王针锋相对。
可是这件事一传扬出去后,大概人们的想法就又该变了。
元轻则上前道:“城主大人,我等来,是奉大将军将令,我等回,也当奉大将军将令。”
谢夜阑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他向旁边伸手。
那小书童立刻取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递给谢夜阑。
谢夜阑一样是双手接过来,展开。
“天子令。”
这三字一出口,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
旨意很简单,简单到一共也没几句话,意思就是,谢夜阑到任之日起接管契兵营,整顿云州治安。
还有一个意思是,谢夜阑带有圣命,带有天子赐剑,非但是城主,还是钦差。
钦差身份有限制,专为办某件事而设,办完了,复命了,自然也就不再是钦差。
可是谁又能猜到,世子身上要办的差事,到底是什么?
这身份他在北野王面前不露,在天水崖不露,只在这契兵营里表露出来,意思便格外明显。
“臣等,遵旨。”
元轻则起身,后撤。
“等下。”
谢夜阑道:“这旨意你带回去给北野王看看,也替我向北野王解释,此举是圣意,不可违。”
元轻则双手接过圣旨,转身离开,倒也不拖泥带水。
可是所有分营的将军们,哪一个不在心里骂街?
训练了一年有余的契兵营,几乎已到了拉出去都可与外敌交战的实力。
偏就此时钦差来了,一年的心血才有的果实,被人随随便便一把就摘了过去。
“据我所知,各营都尉以上,只有一人非北野军军籍。”
谢夜阑看向林叶:“林都尉,是你吧。”
林叶道:“是。”
谢夜阑道:“都尉以上,北野军军籍之人,看来是没有人愿意留在契兵营,各分营将军的位子,我也不会随意安排外人进来,就从各营校尉中选拔。”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林都尉不必参加选拔,你可直接递补为兰字营将军。”
林叶抱拳:“是。”
他不推诿,也没有多说其他,是因为兰字营他做将军,比落在别人手里要好。
谢夜阑走到林叶面前,笑着说道:“听闻林都尉年仅十五?”
林叶回答:“是。”
谢夜阑道:“年少有为,很好,以后契兵营里的事,多劳你操心。”
他转身看向所有校尉道:“契兵营将军,由我暂为兼任,我不在契兵营的时候,诸事可请教林都尉......不,是林将军。”
不久之后,谢夜阑离开契兵营,他走的时候,元轻则等北野军出身的将军们,也都离开了。
所有人都看向林叶,眼神复杂。
自是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当然更多的人则是骂他。
一年来,大家都已尊敬元轻则等将军,林叶一下子就变成了和城主大人一样的贼,摘了这颗又大又甜的果实。
初阳之下。
将军姜生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特意等谢夜阑走了之后找到林叶。
“你要小心些,他不对劲。”
姜生尚拍了拍林叶肩膀:“我从不曾劝过年轻人放下前程,可今天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若撑不住的时候,回家去。”
他要走,林叶却张开双臂抱住他。
林叶说:“我再走,就真的没人护着那些家伙了,他们还看不清,看清的人不能都走。”
姜生尚在林叶后背拍了拍。
“你保重。”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爱打架
不知道多少闲话在契兵营里传开,越来越离谱,越来越放肆。
人们看林叶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不友善,甚至是充满了敌意。
有人说,林叶早就勾结了新来的城主,早就已经等着接管契兵营。
还有人说,林叶就是个叛徒,他得北野王的庇护才有今日地位,现在扭头就投了新城主。
这些风言风语,林叶自然也能听到,但他又不在乎。
当你站在他们面前解释的时候,他们会认为你心虚。
他们人多,你说话声音越大,他们越觉得你心虚。
打起来就好了,你把他们都打服,然后再解释,应该会好一些。
谢夜阑离开后,几名其他分营的校尉堵住林叶,要林叶给个说法。
这几个人平日里和本营的将军关系走的都很亲近,此时他们的将军不得不离开契兵营,他们当然不满。
“林都尉,不对,林将军,今日不给个说法出来,你也别想这么轻易离开。”
“就是,逼走诸位将军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你可别说你不认识那新城主大人,他能一眼认出你,能直接叫出你名字,你说不认识他,我们可不信。”
林叶看了看这几人,然后绕开两步继续走。
那几人又跑回来继续拦着。
“林将军,你不是能和新城主大人说上话么,那你就替我们说说,让将军们回来呗。”
一个姓赵的校尉就差指着林叶的鼻子说话。
林叶看着这人的脸。
看着看着,这校尉的脸色就开始有了些变化,眼神也变得闪烁起来。
毕竟在契兵营里,林叶有许多外号,什么林魔鬼林阎王之类的,但更响亮的外号是......林群架。
林叶声音平静的说道:“若你觉得我是城主的人,你不该得罪我,若我不是他的人,你也不该得罪我,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你已经得罪我了。”
赵校尉道:“我......得罪你又怎么样,你还敢徇私枉法不成?”
林叶:“你们几个和我说话之前,行军礼了吗?”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
“目无上官,不顾军纪。”
林叶道:“现在你们几个围着校场跑三十圈,我不计较你们的过错,不跑,我可以将你们逐出契兵营,大概会有很多人高兴,等着接你们的职位。”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确实都有些许慌乱,胆气也散了。
姓赵的校尉道:“你......你管不到我们分营,你只不过是兰字营的将军。”
林叶:“总是会有个开始。”
赵校尉:“你什么意思?”
林叶跨前一步,赵校尉立刻后撤,可不管他怎么撤,林叶还是一步就到了他面前。
下一息,赵校尉被林叶单手举起,那么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四肢僵直动也不能动。
林叶就这样单臂举着人到校场那边,把人戳在那。
“十二个时辰后你大概能动,动不了怪你自己太弱。”
说完后他转身看向其他几个校尉:“是去跑,还是和他一样在这罚站?”
那几人又互相看了看,然后默默转身离开,围着校场跑圈去了。
林叶看向赵校尉:“将军们为什么都走了,这道理你该懂得,此时谁闹事,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赵校尉不能动,但还能说话。
“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叶:“和蠢货说话果然很累,新来的城主要接管契兵营,当然要把管事的全拿掉,将军们有北野军军籍,城主有理由让他们离开。”
“但城主若无你我把柄,如何能逼我们走?挑起你们对我恨意,闹起
来,我们都会被逐出军营。”
林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都觉得有些累。
可打架打一天他都不累。
赵校尉愣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那你还不让我动?咱们应该团结啊。”
林叶:“站着吧,毕竟你蠢。”
说完就真的走了。
教训人,对于林叶来说简直不能更简单,这契兵营里能不被他教训的,也都回北野军了。
林叶看得懂这新城主想要做什么,看不懂的是,朝廷为什么就非要除掉拓跋烈这个北方的屏障。
第二天一早,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人到了契兵营,说是奉城主之命前来见林叶。
此时云州环境复杂,契兵营门口的守卫也不敢阻拦,把人带到了兰字营。
林叶正带着士兵们操练,那人背着手走到林叶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
他问:“你就是林叶?”
林叶也打量了一下他:“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昂着下巴说道:“我叫宋明功,城主府七品参事。”
林叶:“当朝官制,七品最大?”
宋明功脸色一变,皱眉道:“我是奉城主之命来喊你的,城主让你现在就去见他。”
林叶:“我听闻,歌陵城中,人人都读书识字,人人都懂道理,都明规矩,论知书达理,歌陵天下第一。”
宋明功:“你说的没错,歌陵确实如此。”
林叶:“拉出去打二十军棍,你这人无礼,应该不是从歌陵来的。”
他手下那些汉子,经过这一年的历练,哪个没被林阎王收拾的服服帖帖又五体投地?
林叶只要下令,别说打这个七品官,就算再大的官来了,他们也敢上去。
林叶说过,他让他们动手的时候,就不会不占理。
兰字营打架的规矩是,不占理的时候不能吃亏,占理的时候,不能让对方不吃亏。
契兵营里有一句话说的是......兰字营那帮牲口,他们整天就他妈的想着怎么打一架。
几个汉子上前,没片刻就把宋明功按住,宋明功的两个手下想动手,被一群人围住,那两个家伙也只能是站在那不动。
契兵把宋明功押到空地上,把裤子一扒,军棍噼噼啪啪的打上去。
二十军棍,留了力,只打了一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没用打出内伤的力度打,可是看起来是真惨。
宋明功疼的昏厥过去两次,又被疼的醒过来。
这些契兵连冷水都懒得用,直接打昏再打醒。
“林叶,你无故殴打城主大人信使,这件事完不了!”
林叶听到这话,问手下人:“打了多少军棍了?”
手下人回答:“十九,还差一棍。”
林叶指了指宋明功的嘴:“那儿。”
执行惩处的军棍不是圆的,一头扁平,这一棍子拍在嘴巴上,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一棍下去,满嘴是血,牙也掉了两颗。
林叶走到宋明功面前:“我一会儿派人给你发一些路费,够你到歌陵,你去歌陵学学什么是礼节,什么是规矩,学会了若回来,我帮你检查一下学业,竟敢假冒城主府官员,世子手下,我不杀你,便是仁慈。”
宋明功嘴是说不了话了,嘴巴一动,血就往外淌。
林叶朝着那两个随从招手:“带你们这七品大人回去吧。”
那两人连话都不敢说,抬起宋明功就往外走。
林叶手下一名校尉,叫焦天宝,他有些担忧的问:“将军,就这样打了城主府的人,会不会出事?”
林叶回头看了看,那赵校尉还在校场一侧站着呢,过了一夜,大概也难受的要死,可偏偏此时好像还咧着嘴乐。
林叶道:“自己人都能打,外人有何不能打的?”
他吩咐人一声:“让赵校尉的人来,把他也带回去吧。”
不多时,另一个分营的契兵跑过来几人,抬起赵校尉就往回走。
路过林叶身边,酸疼的龇牙咧嘴的赵校尉还抱了抱拳:“林将军,我赵虎鞭从今儿起,佩服你!”
林叶皱眉,对赵校尉的话不感兴趣,但对赵校尉的名字兴趣不小。
他问:“虎鞭,是那两个字?”
赵虎鞭道:“就虎鞭呗......除了那两个字,还能是哪两个字,这名字是我爹取的,你不能笑话我。”
林叶点头:“在理。”
然后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叶背着手,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转身,可是赵虎鞭回头看,怎么看林叶肩膀都在颤,绝对是他妈笑呢。
没多久,林叶打了城主府的人这事就传遍了契兵营。
那些骂林叶的,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骂了,但那些想算计林叶的,都觉得来了机会。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大家都听过,三人行有八个心眼子这事,大家也都明白。
契兵营有万余人,保守估计也得有二十四万个心眼子。
林叶现在的这个位置,指不定多少人在盯着,能有这般想法的,一个人就得有六百个心眼子。
好在,林叶有一万多个心眼子。
只一个多时辰之后,便有一队城主府的骑兵到了契兵营门外。
这次来的是个武官,看他身上的将军常服就知道,这个人身份可比刚才来的赵明功高多了。
他倒是也客气,让人通报,说是城主府五品武官封秀求见林将军。
在门口当值的这契兵校尉,是林叶刚安排过来的,就是他兰字营的校尉焦天宝。
赵明功被打了抬回去,城主府若是不马上再派人来,那才奇怪呢。
“请将军大人跟我进营。”
封秀笑了笑问道:“我听闻你家林将军规矩森严,怎么,不必通报了?”
焦天宝道:“将军你这衣服一看就是真的,气度也是真的,刚才来了个假的,假到一眼就能看出来。”
封秀又笑了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这十五岁的将军,到底是个什么人。
等他进了大营之后,没走多远就愣了。
只见大营里乱作一团,数不清的契兵似乎正在围攻兰字营。
一个坐在担架上的校尉大声喊着:“林叶殴打分营校尉,把他抓去城主府,请城主大人做主啊。”
看起来,可不是一个分营的士兵来了,至少有数千人在围攻。
兰字营那边关了营门,飞过来的转头噼噼啪啪的砸在门上,那门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封秀一怔,看向焦天宝:“你们林将军,治军......倒是别具一格。”
话说的委婉,可心里已经明白,这所谓的契兵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掠上院墙,朝着外边的士兵喊了几句。
“你们如此违抗军令,如此违反军纪,如此以下犯上,不怕军法处置吗!”
还喊着,一块转头朝着他飞过来,那年轻人伸手一挡。
像是挡住了,又像是没挡住,反正手抬起来了砖头也到了,然后就看到那年轻人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封秀看向焦天宝:“那是谁?”
焦天宝:“我家林将军啊。”
封秀皱眉:“他被打了,你身为下属,怎么不着急?”
焦天宝:“我们林将军在契兵营出了名的爱打群架,从不让我们管,这次......这群架也就是人多点,大概无妨吧。”
封秀沉默片刻,点头:“领教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都装呗
城主府。
这是一座本就有的院落,前后占地不算小,曾属于云州还算有名气的一个家族......崔家。
整个城南这么大片区域,其实也再找不出几家像样的院落,配得上世子身份。
巧不巧,就崔家当初别出心裁的在城南建房,说是要沾沾北野王府的贵气。
天知道,这地方非但没什么贵气,反而有晦气。
北野王足够强,镇得住晦气,崔家还差得远。
世子谢夜阑就站在院子里,似乎对这陌生的院子还有几分淡淡的好奇。
但他对这院子曾经的主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手下人如实汇报这崔家人的案子,劝说他不要住在此地,虽说案发在武馆,可毕竟是灭门的事,这家里也显得有几分不吉利。
手下的汇报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摆手打断,这种事,不值得影响他的心情。
城南这种晦气荒废的地方,却让北野王府稳如泰山,真要是论贵气,谢夜阑没想过自己会输给拓跋烈。
林叶到城主府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皇族笑着迎上去,看起来没有一点生分的样子,像是看到了多年老友。
“林将军。”
谢夜阑笑道:“还特意让你跑来一趟,着实是有些失礼了。”
然后他就注意到林叶脑门上红了一块。
“这是?”
他指了指林叶脑门。
林叶道:“打架了。”
谢夜阑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殴打契兵营的将军?”
林叶:“不是殴打,是正常切磋。”
将军封秀道:“我到契兵营的时候,几个分营,数千契兵围攻林将军的兰字营,这似乎不算正常切磋,是哗变。”
林叶:“封将军还不了解契兵营,也不了解我。”
封秀:“不管了解不了解,哗变就是哗变。”
林叶:“切磋就是切磋,我在契兵营一年,打了一百六十多场架,都是和一群人打,按照封将军说法,那是哗变了一百多次?”
谢夜阑心里一动,想着这个被拓跋云溪如此关照的少年,难道是个二百五?
一年,三百多天,打了一百六十多场群架,差不多两天打一架。
林叶道:“契兵营练兵的方式,大概与正规军队不大一样。”
谢夜阑道:“我才到云州,对诸事不熟,对契兵营也不熟,所以还请林将军解释一下。”
林叶道:“契兵营负责治安,要对付的不是正规军队,也不是塞北的强敌,而是城中的泼皮无赖,黑道势力。”
他看向谢夜阑道:“所以,打架,是契兵营最主要练的东西。”
此时谢夜阑突然就不想在这事上多纠缠,可能他已经开始觉得林叶确实有病。
所以他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北野军的将军们练兵,确实不拘一格。”
林叶:“将军们确实懂得因材施教,所以契兵营现在已具备维护好云州城的能力。”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
他说:“元将军他们所要求的日常训练计划,就是分队打架,假定出一个敌人,然后调集各分营合力围剿。”
谢夜阑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因材施教,而是因势施教,这其中也有林将军功劳。”
林叶:“大人说的是,说我功劳最大,倒也不算虚言。”
他在这种事上牵扯不断,谢夜阑想着尽快打断他才对,把话题回到正道上来。
所以他笑了笑道:“看来这种练兵方法,是林将军想出来的?”
这么大一个台阶,林叶就该下去,可他没有。
林叶道
:“不是我想出来的,他们想出来一般也不会提前通知我。”
谢夜阑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为何?”
林叶:“因为我就是那个敌人,每次。”
他认真的说道:“如今日这样,几个分营数千人围攻兰字营的事,其实过去一年,发生过至少几十次。”
他好像还挺骄傲。
他说:“因为我们兰字营,负责扮演坏人,每次!”
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谢夜阑,那可以算是打群架,也可以算是演习。
谢夜阑道:“了不起。”
林叶:“确实了不起,我们扮演坏人,没输过。”
谢夜阑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从种种情报来看,这个得拓跋烈重视,得拓跋云溪青睐的年轻人,自己是不是高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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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此时又说道:“若城主大人不信,可下令再打一架,我兰字营一挑三,一挑四,一挑五都没输过。”
谢夜阑:“倒也不必......林将军治下的兰字营,确实了不起。”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凉亭:“咱们过去坐下聊聊?”
林叶道:“坐不下,我站着即可,从墙上摔下去墩了屁股,大概还有一块石头,正硌在我尾巴骨那块儿......”
谢夜阑:“那你站着吧。”
他越发觉得情报可能不准确。
以他对林叶的了解,都说这家伙是个话很少的人,在契兵营也被称为冷面阎王。
可是,哪里话少了?
林叶问:“大人召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谢夜阑道:“唔......差点忘了正经事,听林将军说这契兵营的事有意思,竟是入了迷。”
林叶:“那我再和大人仔细说说。”
谢夜阑:“不必。”
他看了封秀一眼,封秀此时也在抬头看天,大概是觉得,和这样一个家伙浪费时间,真的是没有任何意义。
谢夜阑道:“说正事。”
他坐下来,示意林叶坐在对面,然后想起来林叶说他屁股沟儿疼,这示意的动作也就停在一半。
谢夜阑道:“之前我去契兵营的时候曾说过,要在各校尉中选拔分营将军。”
林叶:“他们不行,打不过我们兰字营,将军人选,都从我兰字营挑选即可。”
谢夜阑叹了口气:“林将军,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林叶立刻说道:“好的。”
谢夜阑道:“为了公平公正,我若在随从武官中选出人到各分营做将军,契兵营里多半不能信服,所以这比试之事,还是要办。”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林叶站在那等着呢,一脸我在认真听的表情。
谢夜阑:“林将军,可有推荐人选?”
林叶:“推荐?推了,刚才大人不是否定了吗?”
谢夜阑沉默。
片刻后,他也懒得再费口舌,懒得再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林叶傻与不傻,装与不装,都不大能影响到他布局。
“这位。”
谢夜阑指了指封秀:“封秀,封将军,是我挑选出来的契兵营主将,不过为了能让契兵营信服,他也会参加比试。”
林叶:“好的。”
谢夜阑缓缓吸了口气。
他费了半天口舌,刚才话多到令人心烦的林叶,此时回了一句......好的。
就如同他这个世子,这个城主大人,是在向林叶汇报此事。
林叶这话少的样子,果然是比话多的时候更让人讨厌。
谢
夜阑道:“我之前说过,比试的事你不必参加。”
林叶:“好的。”
谢夜阑:“可后来我想了想,此举有些不妥,林将军如今是契兵营中唯一的将军,若你不参加,契兵营的士兵们大概也会不服。”
林叶:“他们不服,我可以打服。”
谢夜阑再次深呼吸。
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参加比试,走个过场,以前契兵营没有副将军职,我特意为你加上这一个。”
他又看向封秀说道:“以后封将军为主将,你为副将,你们两个要精诚合作,帮我把契兵营带好。”
林叶抱拳:“好的。”
谢夜阑道:“比试,不只是拳脚功夫,还要比试兵法,战阵,也要比试学识,见解。”
他对林叶说道:“林将军回去之后,可略作准备。”
林叶:“好的。”
谢夜阑:“既然如此,那林将军就先请回,我让封将军代我送送你。”
封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
林叶:“好的。”
往外走的时候,封秀忽然笑了笑:“林将军打架的本事我还没有见识过,但林将军装傻的本事,我今日倒是领教了。”
林叶:“打架你也可以领教。”
封秀:“嗯?”
林叶:“耳朵不好?那你附耳过来。”
封秀:“那就等着比试之日,领教林将军的武艺了。”
林叶:“你保重。”
说完抱了抱拳:“告辞。”
封秀回礼:“咱们很快会再见。”
林叶一边走一边嘟囔:“看来第一个来契兵营那七品官一定是假的,完全没有礼数,看看封将军,都气成这样了还很讲礼貌。”
封秀深呼吸。
回到契兵营的林叶,以将军名义,召集个分营的校尉议事。
“看起来,你们对我依然不服气。”
林叶扫视众人。
那些校尉纷纷发出哼声,但也没人直接搭话。
林叶道:“过几日城主大人要办比试之事,你们不服的,可与我单挑。”
那些校尉又都哼了一声,很整齐。
这一年多来,哪个没被林叶揍过?
一方装扮成坏人,一方围攻坏人这种破主意,又怎么可能不是林叶想出来的?
元轻则能答应林叶,倒也确实是为了练兵。
结果一年来,林叶和姜生尚的兰字营,次次扮演坏人,也确实次次没打输过。
这让历次都代表正义一方的各分营将军,脸上都不好看,将军们手下的这些校尉,脸面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十个分营,来了三十个校尉,平均每人被林叶揍过二点五次。
“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把握?”
林叶问。
可还是没人说话。
林叶:“那......若可以三十个打我一个呢?”
他这话一出口,那些校尉的眼睛都亮了,连兰字营里的几个校尉眼睛也都亮了。
林叶瞪了他手下那三个校尉一眼,那仨人立刻把头低下去了,包括林叶举荐提拔起来的焦天宝。
“算了算了。”
林叶道:“到时候各尽其能,谁也别留客气,十个分营的将军,如果有一个落在外人手里,我以后这一年什么都不干,就揍你们。”
焦天宝问:“可是将军,城主不是说,不安排外人争夺将军之位吗?”
林叶瞥了他一眼。
他摆了摆手:“散了吧,各尽其力,不然挨揍。”
第一百三十章 登门拜访
林叶在谢夜阑面前是另一个林叶,那不是本我,那是小姨拓跋云溪教导出来的演员。
小姨说,我不该让你变成另一个人,少年该有少年模样。
可你不该是少年了。
在青楼的那天,小姨说,你想背起来一千二百多个冤魂,那就该有改变。
林叶想着,我要背负起来的不只是一千二百多个无惧营的冤魂,还有一万多怯莽军的冤魂。
所以,他决定改变。
从那一天开始林叶就学着如何表演,就像是他在铜镜前认真学着如何微笑一样。
谢夜阑这个人对于林叶的特殊意义在于,他是业郡王的孩子。
业郡王谢拂晓当年来北疆,坑害了怯莽军,林叶一定会去找他要个说法。
所以这个谢夜阑,自然就变得特殊起来。
林叶从城主府回来后的第二天,恰好就是休假,他便回了城中家里。
一进门,就看到师父师娘都在,正在逗着小寒玩,而薛铜锤正在一板一眼的教子奈拳脚功夫。
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还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学拳脚,还学的格外认真。
“算到了你今天休假回家,怕你两头跑,我们就过来了。”
严洗牛朝着林叶挤眉弄眼,意思是宝贝徒弟啊,有没有给你正直善良的师父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啊。
林叶手里确实拎着东西,所以他觉得师父这挤眉弄眼的样子,是真的当师娘不存在吗?
雷红柳指了指林叶手里的酒坛:“那是什么?”
林叶:“腌菜。”
雷红柳:“打开我看看。”
林叶:“才腌上的,打开跑气就要发霉。”
严洗牛:“我帮你把腌菜拿进屋子里。”
雷红柳:“是给你师父特别腌制的菜吧。”
林叶:“不是。”
严洗牛:“肯定不是。”
说着,又朝着林叶挤了挤眉眼,那意思是在说好徒弟真孝顺,为师帮你打掩护。
雷红柳:“你自从去了契兵营后,学会说谎了。”
林叶:“确实是腌菜。”
严洗牛对雷红柳说道:“你怎么能无故怀疑你的徒弟呢,这多寒了他的心,我可以用人格担保,小叶子说是腌菜就一定是。”
雷红柳:“要不是腌菜呢?”
严洗牛:“你断我一个月的零花钱,那它要是腌菜呢。”
雷红柳眉角一扬:“它要是腌菜,我当场都吃了它。”
林叶看向严洗牛:“师父,别争了,对不起......”
严洗牛:“我先帮你放进去,先放着,腌菜可得腌一阵子才好吃。”
雷红柳跨步过来,将酒坛一掌拍开:“我倒是要看看......还真他妈是腌菜?”
林叶抬头看了看天,有只叫声格外难听的鸟儿飞了过去。
呀......呀......呀......
雷红柳:“你为什么要提着一坛子腌菜回来?!”
林叶:“从契兵营后厨偷的。”
严洗牛哈哈大笑:“来,吃掉它!”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师父啊师父,又长了一岁,怎么还是这么蠢勇?
我已经和你说对不起了,你都没有醒悟。
下一刻,严洗牛的嘴里已经有腌菜了。
此时子奈已经跑过来,站在林叶身边,才一年多而已,她的个子已经到林叶肩膀。
一年前瘦瘦小小,现在亭亭玉立,尤其是那一双长腿,好看的有些不像话。
林叶把拎着的点心递给她:“给你带的。”
子奈嘿嘿笑,接过来:“哥,你自己吃过了没有?”
林
叶:“没。”
子奈:“那你够呛能吃上了。”
林叶:“真贴心。”
子奈:“是的呢。”
她走到一边把点心递给薛铜锤:“最小的先吃。”
薛铜锤:“那还不是小丝弟先吃。”
他想吃,但他倔强,他不承认自己是最小的那个。
“对了。”
薛铜锤想起来什么,兴奋的对林叶说道:“这段日子,我和子奈姐姐练功来着,可厉害了!”
林叶:“练了什么?”
薛铜锤:“飞器!”
林叶微微一惊。
子奈到底成长到了什么地步,境界如何,其实他都不知道,因为子奈从不在他面前用那测芒石。
可薛铜锤怎么就突然厉害了起来,连他都已经到了可以使用飞器的地步?
林叶忍不住问:“你们俩,都在练飞器?”
薛铜锤摇头:“子奈姐姐在练飞器。”
林叶:“那你呢?”
薛铜锤:“我是飞器。”
林叶:“?????”
薛铜锤跑到子奈旁边:“姐,咱们练一趟,吓他们一大跳。”
子奈:“不好吧,这可是绝招,不能轻易外露。。”
薛铜锤:“有什么不好的,来来来,让他们开开眼,都是自己人。”
子奈点了点头,抓了薛铜锤的腰带,单手把这屁孩子举起来,然后轮了一圈给扔出去了。
“飞!”
薛铜锤在半空还喊着呢。
“飞飞飞飞飞!”
他一飞一丈多高,一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
他身上缠着的腰带居然很长,子奈一拉腰带,薛铜锤就又飞了回来。
除了有点晕之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碍,他还得意呢,可得意了。
雷红柳都惊着了,她问:“你俩这是什么时候练的这种......本领。”
她本想说这种没有用的招式,可又不想打击了孩子的信心。
薛铜锤激动道:“就上次,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棵长了野果的树,低处的都被人摘了,唯有高处还剩下几颗。”
林叶鼓掌:“了不起。”
然后看向子奈:“扔的很准,下次换个别的扔。”
子奈:“唔......别的大概不会这么趁手。”
薛铜锤更得意了:“我们还练了别的呢!”
严洗牛:“练的很好,下次也不要练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两个身影出现,这俩家伙一露头,就把薛铜锤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躲到了子奈身后。
子奈扔他,他不怕,还觉得很好玩,很刺激。
可那两个家伙扔东西,他是亲眼见过的。
就昨天,这俩家伙来帮忙打扫院子,要进门的时候,有一条体型很大的野犬在朝着院子里叫,吓得小寒不敢露头。
子奈正在踅摸东西要把那恶犬赶走,可她骨子里对恶犬也怕,是真的怕,不敢太靠前。
那是她的噩梦,到现在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就是那两个家伙,笑着跑过去,一个抓了那恶犬的后腿抡了两圈扔出去,另一个跑去远处接着,抡两圈又扔回来。
那条那么大的恶犬,吓得嗷嗷叫唤,胡乱咬,可就是咬不到人。
被那俩家伙接力扔了十几次之后,那俩把狗放了,那狗走两步摔一跤,走两步吐一回。
自此之后,可能在方圆几里之内都不要再想见到那狗。
这俩兄弟,就是青鸟楼的楚淡容和楚定从。
“二当家。”
楚淡容
一脸笑意打招呼:“我们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大哥说想你了。”
林叶笑道:“我晚上去见他。”
楚淡容:“好嘞,大哥还问你想吃什么,兄弟们好提前给你准备。”
林叶:“有肉即可。”
楚定从:“那可巧了,真的有!”
俩人和林叶聊了几句随即告辞,林叶这才醒悟,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许多人的惦念。
每个月只有三天的休假,大家都在盼着等着。
中午要吃饭之前,子奈说要给林叶露一手,今天的饭菜她来做。
师娘在旁边帮忙,师父和薛铜锤又去逗小寒了。
林叶见此时没人注意到他,于是悄悄的转移到了院子一侧。
那尊黑色的石像还在这,他又偷偷看了看,没有人看他,他便把手放在了石像上,然后运气。
果然。
连点亮光都没有。
不能修行,没有内劲,最大的弊端就在于他只能近战。
若是应付武岳境以下的习武之人,林叶的近战绝对有着必胜的把握。
可面对武岳境的强者,林叶可能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
到了那种境界,内劲之力足以把林叶封在数丈之外,林叶的身法再快,体质再强,可能也应付不来更为迅疾更为猛烈的远攻。
辛先生当初给他开窍的时候说,他的数百处明穴,都可成为小丹田。
一年多来,林叶一直都在修行小周天神术,可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没有内劲,也就谈不上用明穴存储内劲,他与人交手,若不是生死之战,又不可能会有内劲涌入他体内。
况且,他能吸收内劲的,也只是左臂那时灵时不灵的暗穴。
那第一处被封闭的暗穴,就像是林叶身体的逆子,不听话,它想动的时候才会动。
看着那毫无反应的石像,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
辛先生说他会想办法,可已经一年,辛先生毫无音讯。
到了天将黑的时候,林叶离开家去码头。
走在半路上,林叶总觉得在暗处有人看着自己,这种感觉令他不喜。
青鸟楼的兄弟们一如既往,见到林叶纷纷驻足行礼。
林叶一个一个的回礼,同样的认真,没有丝毫敷衍。
到仓库后院,一进门就闻到了肉香,林叶见庄君稽正站在那大锅旁边看着。
“庄大哥,钓到鱼了?”
林叶问。
庄君稽回头:“你出去。”
林叶:“告辞。”
庄君稽噗嗤一声就笑了,他指了指那铁锅道:“你这鼻子也不大灵光,闻着像是鱼肉?”
林叶:“那是什么肉,闻着确实很香。”
正蹲在那烧火的楚淡容:“从二当家门口捡的肉。”
林叶:“嗯?”
楚定从:“就......捡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
楚淡容:“话不能这么说,那东西走到哪儿咬到哪儿,收拾它的一定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大侠。”
楚定从:“错,一定是一对行侠仗义的大侠。”
林叶看向庄君稽,庄君稽:“看我做什么?那一对大侠里又没我。”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屋顶说话。
“好香。”
话音才落,人已经掠到院子里。
林叶看向这突然出现的人,眉角微微动了动。
“冒昧了。”
那人笑道:“我来求见庄大哥,青鸟楼的兄弟说庄大哥不在家,我本要走,可是闻到这肉香,实在忍不住就回来了。”
他抱拳:“在下骆神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报仇
林叶迈步走到一边等着,骆神赋来做什么,自有庄君稽来应对。
不多时,那骆神赋就告辞离开,看起来态度倒是很客气。
庄君稽回到座位,笑了笑道:“吃饭。”
他不提,林叶不问。
不问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才刚刚老实下来的秩序楼,似乎又要抬头了。
他们迫不及待到完全不遮掩,谢夜阑才到云州,契兵营还没有完全控制,他们就又开始要给江湖定秩序了。
此时一切似乎也都了然起来,秩序楼的那些人,原来是城主提前布局。
可林叶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秩序楼的出现,怎么看都是北野王的布局才对。
这其中应该有个很关键的人,能把北野王和谢夜阑都串联起来。
“吃饭。”
庄君稽拿起筷子,问林叶:“我听闻,契兵营中最近也不安稳?”
林叶嗯了一声:“小麻烦。”
他看向庄君稽,庄君稽笑了笑:“一样。”
“你应该以前程为主。”
庄君稽看了看林叶面前的酒杯,林叶却并没有倒酒。
林叶回答:“知道。”
庄君稽道:“青鸟楼没人可以威胁,只要我还在。”
林叶:“知道。”
庄君稽:“吃饭。”
林叶:“吃饭。”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把灵山奴和楚家兄弟两个看的一愣一愣的。
两个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许多话,却只他们两个人能理解。
于此同时,就在云州城外的盔山,曾经契兵营在此地与那群悍匪有过激战。
校尉赵有志就战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是极有勇气的汉子。
契兵营撤回城内之前,就在这盔山上给赵有志立了坟,还有那数百名阵亡的契兵。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怀里抱着一坛酒,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跟在他身边,手里拿了个酒杯。
这黑袍人倒一杯酒,女人就在一座坟前洒下。
“都是一群年轻人。”
黑袍人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而此时为他洒酒的女子,正是那日在盔山上与契兵厮杀过的骆惊鸿。
看得出来,她在这黑袍人身边格外的谦卑。
“东家,有些事必然发生,有些人必然会死,东家也不用感怀。”
黑袍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有些事必然会发生。”
他回头看了看,数百名悍匪就站在林子里,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那奇怪的面具。
这些悍匪聚在一起,便会有一种极为彪猛的气息,单独看他们任何一个,都会觉得有些冷傲,可聚在一起的时候,又如烈火。
他们配长短双刀,配双发弩,配飞索,还配有单臂圆盾。
他们的装备,比起契兵营来说还要精良的多。
“我想到了契兵营会被调上来,也想到了会有厮杀,更想到了会有伤亡。”
黑袍人往四周看了看,因为脸上也戴着面具,看不出他表情,可那双眼睛里满是悲伤。
“我却没有料到,长天他会丧命于此。”
黑袍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我可为这些死去的契兵敬一杯酒,烧一些纸钱,却连应天的尸首在哪儿都找不到,谁又能为他敬一杯酒,烧一捧纸钱?”
骆惊鸿低头,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不远处那数百名悍匪忽然
爆发出一阵喊声。
“报仇!”
黑袍人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们,做完这件事就让你们各自回家,去过安生日子。”
骆惊鸿上前一步:“东家,应大哥不能白白死去,我们要为他报仇!”
那数百人又高呼起来。
“报仇!”
黑袍人还是摇头:“我们是为了帮新城主重新制定秩序,如今我们要做的已经做完,再做其他事,还会有伤亡。”
骆惊鸿道:“我们不怕死,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不怕死了!我们怕的是兄长身死,我们却不能报仇。”
她眼睛里的红,已经越来越浓。
“东家,让我们报仇吧!”
骆惊鸿道:“十年前是东家救了我们,那时候我们被人抛弃,却互相扶持,东躲西-藏都没有散掉,而这十年来,我们相依为命,情同手足,应大哥去了,不能让他不瞑目。”
黑袍人沉默良久。
他回头看向那些悍匪:“你们真的都要报仇?!”
那几百人再次出声:“为应大哥报仇!”
对他们来说,死去的应长天非但是他们的领袖,还是他们的兄长。
十年相依为命,应长天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好。”
黑袍人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数百人面前站住,停顿片刻后说道:“要报仇,便要有周密计划。”
他伸手指了指云州城的方向:“长天死于契兵营之手,实则仇人是北野王拓跋烈。”
他声音逐渐拔高。
“这次,朝廷已经铁心要废掉拓跋烈,新城主谢夜阑得玉天子密令,务必让拓跋烈身败名裂。”
他再次扫视众人:“我明面上的身份,可与拓跋烈交往,也能得他信任,所以他才会用我来除掉他暗中的对手。”
“可他不知道,我所用之人,一部分是谢夜阑的人,我在其中周旋,让这两人都对我深信不疑。”
黑袍人道:“现在有机会利用谢夜阑除掉拓跋烈,缺少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一个罪证。”
黑袍人缓步走动:“现在谢夜阑还没有明面上的力量来对抗拓跋烈,所以契兵营他志在必得。”
“接下来我们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谢夜阑把契兵营死死抓在手里。”
“契兵营在手,再加上神赋他们在城中的秩序楼,云州局势,看似在谢夜阑之手,实则在我们手中。”
黑袍人深深吸了口气。
“十余年前,我也亲眼所见了宗中兄弟们惨死,十几万手足,被北野军屠杀殆尽。”
他大声道:“既然要报仇,就不只是为长天报仇,也要为当年冤死的十几万手足报仇!”
骆惊鸿大声道:“请东家下令吧,东家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黑袍人点头:“目标,还是契兵营,这次我们换个法子。”
一个时辰后。
谢夜阑站在云州城高大的城墙上,看着城外那令人心胸开阔的景色,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指向远处:“那就是盔山?”
金胜往微微压低身子回答:“是,那就是盔山。”
谢夜阑嗯了一声,视线从远处回来,城下是人山人海。
他下令开仓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从各地来领粮食的百姓络绎不绝。
只短短几日,这云州城外就热闹非凡,城中数千州兵都已经调动过来,在城外维持秩序。
在城下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几十个派粮的地方,州府官员,城主府的官员,大部分都在下边忙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城主大人在城墙上呢!”
这一声喊,城下的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又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喊着青天大老爷,喊着救命恩人。
有了第一个,便有无数个,城外呼啦啦的跪下来一大片,朝着谢夜阑所在的地方磕头。
谢夜阑知道那些人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所以他也不介意此时稍微得意的笑了笑。
他身上带着天子令,任何事都可自作决断,不用请示朝廷。
连开仓这种大事,他都没有想过要先写奏折。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能除掉拓跋烈,玉天子才不在乎发给那些百姓们一些粮食。
“恭喜世子。”
金胜往俯身道:“已得云州民心。”
谢夜阑笑道:“民心这种事,最容易得,他们好应付,给他们一口饭,他们就感恩戴德。”
说到这他语气一转。
“可是有些人,拿了陛下的恩赐,却居心叵测。”
金胜往没敢搭话。
谢夜阑指着下边说道:“我看有不少人都是远道而来,其中有人半生未进过云州城。”
他看向金胜往:“先生,要不要再给他们点好处?”
金胜往吓了一跳:“世子......”
谢夜阑:“嗯?”
金胜往:“城主大人,若开门放人,一下子就会乱起来,州兵都在城外维持秩序,万一城内出事,无法控制。”
谢夜阑道:“他们都是大玉的百姓,陛下的臣民,哪有不许他们到大玉的云州城来看看的道理?先生,你把人心想的太坏了,我看不会出事。”
他笑了笑:“若先生不放心,我调动城主府的兵马到城门口,替换州兵检查,总是要比州兵做的好些。”
金胜往心里一震。
可他又能如何?
没多久,城下又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城主大人下令,所有百姓,可暂时不领粮食,先进城游玩,待离开的时候再带粮食走。
这消息,让百姓们对谢夜阑更为敬服,城下的欢呼声就是对这位新城主大人的认可和赞美。
城主府的队伍替换州兵守城门,盘查过往百姓的身份,只要带着凭证的,都可进城。
人群中,骆惊鸿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身上那一股子臭汗味让她有些厌恶。
她把包裹抱好,走到城门口,守军士兵看了看她包裹的颜色,随即摆手让她进去。
数百名悍匪,混在百姓们中进城。
他们分散出去,随着人潮涌入各个街道。
没多久,他们又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秩序楼附近,有的住进客栈,有的则住进了周围民居。
秩序楼五楼,江秋色看着下边那些带着蓝色包裹的人,微微皱眉。
东家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有看清楚。
可他清楚的是,东家是要为十年前死去的那些人报仇。
江秋色当年去武馆做了大弟子,师父师娘都知他是孤儿可怜。
可却不知,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假的。
十余年前,他的至亲死在那场叛乱中,而他的师父也战死在云州城城外。
那位朝心宗弟子心目中的神,被上阳宫一位礼教大神官,破不死功,殒命当场。
那时候他还小,可他已经能记住仇恨。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保位
惜声寺的高僧说轮回这种事,总是在人间发生,于不经意间重现。
只是人们的记忆实在太过离奇,五十年前的事未必忘记,去年的事未必记得。
其实究其根本,有许多忘记,只是因为事不关己。
比如朝心宗叛乱。
与叛乱有关的人大抵上都死了,或者选择强行忘记。
十余年前,朝心宗几乎覆盖了整个云州,可不只是云州城,还有云州治下各郡县。
据说朝心宗最强盛时候,有弟子数百万。
后来朝廷宣布朝心宗为逆贼乱党,请上阳宫配合北野军剿灭。
那数百万弟子,大概九成以上的人都选择了自保,闭口不提自己曾信封过朝心宗的事。
当然,这无可厚非,也无可指摘。
站出来护卫朝心宗的有十几万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拿着木棒镰刀,对抗北野军的精兵强将。
而在这期间,不得不提到另一支队伍,就是民勇。
朝廷发布悬赏,百姓可自发组成民勇,生擒一名朝心宗叛贼赏银五两,杀一名叛贼赏银十两。
杀比生擒赏银要高,可想而知会有怎样的杀戮。
这支民勇队伍,比北野军杀戮还要重。
但是十余年后,谁也不会再提及那支队伍,因为那都是过去事了,是过眼云烟。
契兵营在十余年后因势而生,没有人把契兵营和十余年前的那支民勇队伍相提并论。
可是这轮回,不是悄无声息的就来了么。
不一样的是,那支民勇队伍没有建制,也没有饷银,完全由百姓自发组成。
一样的是,当年北野军就调派了老兵训练这支队伍,教会了他们怎么更为有效的杀人。
此时此刻,站在契兵营校场的高台上,谢夜阑就在思考着十余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小,在万里之外的歌陵,他想象不出云州的波澜有多壮阔,也想象不出那场杀戮有多血腥。
但是他知道,如果把这支看似松散的军队抓在手里,就能在云州站稳脚跟。
玉天子在赌的就是北野王不敢背负骂名造反,谢夜阑赌的何尝不是这一点?
大玉已经做过许多次这种事了,东疆,西疆,南疆,这种事并不少见。
唯独北疆这边十余年来都没有拿下一个拓跋烈,玉天子当然不满意。
天子不希望有人能在一地掌兵权超过五年,聪明些的人在五年期限之前就会主动请辞。
这是天子定的规则。
可拓跋烈不聪明,他不请辞,又找不到足以扳倒他的把柄,这事就让天子烦恼。
谢夜阑的父亲是玉天子的亲弟弟,谢夜阑的祖父意外继承大统,却胆战心惊的做了十几年皇帝。
那十几年间,权臣当道,说天子只是傀儡不为过。
后来,谢夜阑的伯父,当今陛下继承大统,天子如何能不怕?
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身为天子,却被权臣架空,整日惶惶,心力交瘁,又窝囊无比。
世人都说天子多疑,天子心狠,天子不容人。
是权臣不容天子在先。
但正因如此,谢夜阑想做权臣,因为他太清楚皇族的残酷。
天子给那么多人封王封侯,却不准开府,就是要用未来几十年的时间,让这些权臣成为碌碌之民。
连钱款粮食这些东西都被朝廷死死攥在手里,那些有着王爵和侯爵封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骄傲。
可做权臣,做封疆大吏,最起码可保子孙几代人。
只要你敢贪。
可贪有贪的准则,贪而无功,天子
自然不容你。
北野王很特殊,他现在无后,无后则无惧。
朝廷又不敢断了北野军的粮食供给,因为北疆外的娄樊人虎视眈眈,除了北野军谁也镇不住。
朝廷不需要一个北野王,但需要这支军队。
北野王这一年多来做了些什么?
创建契兵营,然后在云州城以北数百里范围内开荒。
征兵,纳粮......
天子要是能安睡,那天子一定是个心大如斗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江山社稷。
风吹来。
拂动谢夜阑的长发,也拂动了谢夜阑的心弦。
谁能扳倒北野王,谁就能在大玉的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可谢夜阑不打算让史官来写他做了些什么,他做了些什么,他得自己执笔,写的再重一些。
“大人。”
将军封秀见谢夜阑在发呆,轻声提醒道:“人到齐了。”
谢夜阑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
“今日比试,是为契兵营选出各分营的将军,我之前说过,要以公平为主。”
谢夜阑扫视全场。
“可公平二字,又该从何说起?”
他指向面前黑压压的契兵营士兵们:“你们已经训练一年有余,你们的校尉,自然就该是将军的候补人选。”
然后他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一排武官。
“可对你们的公平,对他们而言便不是公平,他们是兵部特意挑选出来的人,就是来接管契兵营的。”
“这是朝廷的规矩,是陛下的意思,我很为难。”
谢夜阑道:“思来想去,唯有用比试这一个办法才能彰显公平,兵部挑选的武官,与契兵营的校尉,直接比试,胜者成为分营将军。”
他指了指封秀:“封将军在兵部数年,他是兵部指定的契兵营主将,可还是为了公平二字,你们任何人都可挑战他,他若输了,便做不得这契兵营的主将。”
校场上,校尉焦天宝低声说道:“果他妈然让咱将军猜对了。”
兰字营另一名校尉杨勤也低声说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新城主心真黑。”
焦天宝道:“那就干他呗。”
杨勤随即笑了起来。
此时,谢夜阑大声说道:“兵部挑选了十名武官前来,本意是要接管契兵营十个分营。”
“但,既然要求公平,我可连兵部的任命都不顾,契兵营三十名校尉,可轮流挑战这十名兵部武官。”
谢夜阑道:“具体比试规则,由封将军来宣布。”
说完后他回到高台正中坐下来,端茶杯抿了一口,同时看了看站在一侧的林叶。
他发现林叶在走神。
林叶看起来身子站的笔直,可眼神却往斜下方瞟。
谢夜阑往林叶脚边看了看,那里有一片叶子在动,大概是有一只蝼蚁在拖动这比它大不知多少倍的叶子。
封秀在大声宣读着比试的规则,其实倒也不算复杂。
个人武艺来说,包括封秀在内,接受所有人挑战,不只是三十名校尉,契兵营中任何一人,若觉得自己可行,那就来比试。
除了个人武艺之外,比阵列对抗,由城主府出一队兵马,按照这些武官的军令,与契兵营校尉所带的兵马对抗。
然后是谋虑,在沙盘上按照十余年前娄樊人南下的战局为基础,一方扮作娄樊大军,一方扮作边军。
三种比试,择最优秀的十人为契兵营将军。
林叶不必参加比试,但可以参加比试。
此时封秀恰好说到此处。
“林将军,作为契兵营中唯一的将军,可不参加比试,留任将军,但不能不接受别人对他的挑战,不然,不能升任契兵营副将。”
封秀看了林叶一眼:“不过,还是为了公平起见,林将军有权选择参加比试来证明自己。”
他大声说道:“男儿皆有血性,谁也不愿意被人说是吃白食,对不对,林将军。”
他看向林叶。
林叶在走神,他还在看着那只拖动树叶的蚂蚁。
“林将军?”
封秀提高嗓音叫了他一声。
林叶似乎才回过神来,问:“到吃饭了?”
这场下,立刻一片哄笑。
封秀皱眉。
他问:“林将军,我是在问你,参不参加比试。”
林叶:“参加。”
封秀笑了笑:“那就好,你可与契兵营所有校尉商量着来,你可是他们的主心骨。”
林叶:“我是那边的?”
封秀:“嗯?你什么意思?你不是那边的,你还能是哪边的?”
林叶:“我既然已经得城主任命,是契兵营唯一现任将军,连他们......”
林叶指了指契兵们:“连他们都在说我是城主大人的人,还是亲信,比试的时候我若和他们一队,他们会觉得我格外不可靠,输了他们会不服气,说我是卧底。”
封秀:“林将军难道还想和这十位武官一队?”
林叶:“理当如此。”
封秀:“不可能。”
林叶:“理由?”
封秀眉头皱了起来,林叶必须在契兵营那边,可为什么不能在他们这边,他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解释。
林叶回头看向谢夜阑,抱拳道:“城主大人,我不能与兵部派来的十位武官同队吗?”
谢夜阑笑了笑:“可以。”
他当然知道林叶是要捣乱,可他就是想看看林叶要怎么捣乱。
林叶现在被夹在其中,这种事他怎么都会挨骂。
林叶听他说可以,居然恬不知耻的对着契兵营的人大声说道:“我叛变了,我是那边的了。”
万余人吐口水。
前排的都在擦自己后脑勺。
林叶抬起手指向契兵们:“你们,不也习惯了围剿我么?这次我还给你们机会,再来围剿。”
这一下嘘声更大。
林叶说完后竟是退后几步,和那十名城主府的武官站到一排去了,还对身边那个武官笑了笑:“咱们是一伙的。”
那家伙也客气,直接瞪了他一眼。
林叶又朝着封秀招手:“快过来,咱们是一伙的。”
封秀也瞪了他一眼。
他回到谢夜阑身边站住,林叶更加恬不知耻起来,主动走到他身边去了。
林叶小声说道:“封将军,这算不算兵法?”
封秀:“什么兵法?”
林叶道:“我选择在你这边,如此一来我就不和你们的人比试,更不和你比试,你们的人不能挑战同队,而契兵营里的人又比试不过我,所以我这副将稳稳的。”
听到他这话,封秀眼神都变了。
谢夜阑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林将军对于兵法的理解,竟然如此透彻。”
谢夜阑笑道:“你说的很好,这是兵法。”
他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拓跋云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识时务。
为了保住副将的位子,不要脸一点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规矩是人定的吧
按照新任城主大人的要求,给比试双方都要留出来熟悉规则和准备的时间,所以比试定在了第二天。
这一天,林叶都跟在那些武官身边转悠,那些人自然会避开他,可林叶难道是他们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在观察了大概半日之后林叶就确定,这十个人的实力之强,契兵营那三十个校尉绝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契兵营的训练和真正的军队比起来,其实也相差不少。
而这十个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兵部挑选出来,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上过战场,他们杀过人。
三十个人和他们单打独斗,不可能有一分胜算。
而且,极有可能会被打成重伤,规矩说是不准伤人性命,但没说不准伤人。
见封秀在和那十个武官说话,林叶又凑了过去,这招惹来一片厌憎的眼神。
可林叶又不在乎。
封秀道:“林将军,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林叶:“我们是队友。”
封秀:“倒也不必,你保住了你的副将之位,虽然无耻了些,但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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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无耻了么?”
封秀:“难道还需要我再说的难听些?”
林叶:“规矩是城主大人定的,同队之人不可挑战同队,这怎么算我无耻?”
封秀:“我不想和你争口舌之利,你离我们远一些。”
林叶道:“好。”
他居然真的走了,走出去大概十几丈远,一跃上了围墙,就坐在那看着这边。
封秀叹了口气,他对那十个武官说道:“不必被此人影响,明日之争,十个分营将军,务必全部到手。”
“是!”
那十人整齐应了一声。
远处,中军大帐门口,谢夜阑站在那看着林叶,嘴角上扬,满是蔑视。
“我听闻,那拓跋云溪是云州城第一妙人,性子泼辣,又貌若天仙。”
站在他身边的金胜往因为这话被吓了一跳。
拓跋云溪那种脾气,若是当她面说这话,她多半就要翻脸。
云州城里那些自信可以征服她的男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大人,拓跋云溪是拓跋烈的心尖肉。”
金胜往轻声提醒了一句。
谢夜阑道:“既是心尖肉,也是软肋。”
听到这话,金胜往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任城主布孤心算计了那么多年,一心想把拓跋烈扳倒,换来滔天功劳。
可布孤心自始至终都没敢对拓跋云溪动过丝毫念头,因为布孤心太清楚,你就算当面骂拓跋烈都未必有事,但你若想动她妹妹,那你必死无疑。
拓跋烈有反心也好,没有反心也罢,可要是把他妹妹牵扯进去,他真的敢翻天覆地。
那可能是拓跋烈反了大玉的唯一一个理由。
谢夜阑看向林叶所在:“那少年,是不是拓跋云溪的相好?”
金胜往连忙道:“据我所知,不是,林叶的师娘是郡主在予心观的师姐,情同亲姐妹,所以她以林叶小姨自居。”
谢夜阑道:“林叶有小姨夫了没有?”
金胜往心里又一抽。
谢夜阑道:“我若是女人,对林叶这般漂亮的脸蛋,大概也会有几分喜欢。”
金胜往:“是......大人说的是。”
谢夜阑:“那他若没了漂亮脸蛋,女人还会喜欢吗?”
金胜往不说话了。
“随便开个玩笑。”
谢夜阑笑着拍了拍金胜往的肩膀:“明日就要比试,先生觉得我带来的人,能得几个分营将军?不如我们赌一把?”
金胜往:“自然是全都能。”
谢夜阑道:“我觉得也是,那就没的可赌了。”
他说完后转身进了大帐。
契兵营的事他格外上心,夜里就没有回城主府,就住在中军大帐。
第二天一早,契兵营中就响起号角声,各营迅速集结起来,在大校场集合。
高台上搭了个棚子,或许是专门为谢夜阑挡住阳光。
高台下边的空地被收拾出来,用作比试。
随着封秀宣布比试即将开始,两边的人全都进入空地等待。
这边的十个人站成一排,那边的三十个人站成一排。
“第一天,比试武艺。”
封秀道:“今日比试,力求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若有杀人者,立刻逐出军营,还要按国法处置。”
“第二条规矩,契兵营三十名校尉,有优先选择之权,可以自由挑选对手。”
“但不能围攻,只能一对一比试,败者淘汰出局,下一人还可挑战胜者,若有人能连胜五场,便不必再接受挑战。”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扫视众人。
“若连胜五场之人不愿退场,还可继续接受挑战,连胜十场之人,直接定为分营将军,不必参加其余比试。”
他大声道:“这规矩对双方公平,契兵营的校尉,若有人连胜兵部武官十人,一样不必参加其余比试。”
说到这,他忽然笑了笑。
“最后一条规矩,若已经定出十人名额,这十人中,有谁不服我为主将,不服林将军为副将,可挑战我与林将军。”
这句话一说完,契兵营的所有校尉像是都怔住了,表情都有些古怪。
城主果然又出尔反尔。
林叶皱眉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么,同队不能挑战。”
封秀道:“一切以公平为主,我是主将人选,我也要接受挑战,怎么......林将军你怕?”
林叶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封秀在心里冷笑一声。
林叶啊林叶,你想稳住这副将之位,难道就能按着你的心意走?
林叶看向谢夜阑:“城主大人,如此破坏之前就定下的规则,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吧。”
谢夜阑笑道:“林将军,你昨日选择与兵部武官同队的时候,不也是破坏了规则?”
林叶:“我是在规则之内做的选择。”
谢夜阑指了指对面那三十个契兵营校尉道:“若都如林将军这样,那三十名校尉也选择与兵部武官同队,那还怎么比试?”
林叶:“所以,就是同队也可挑战同队?”
谢夜阑点头:“是。”
林叶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还有这好事。”
谢夜阑脸色一变。
林叶从高台上下去,走到契兵营那三十名校尉面前,扫视众人一眼,那些家伙从林叶眼神里好像都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年多来,他们各分营的人不断和林叶的兰字营交手,就没有一次能占到便宜的。
每次,他们都是在林叶眼神中看到这种光彩。
“你们都听到了么?”
林叶道:“城主大人定下新的规矩,同队可以挑战同队,也可挑战我与封将军。”
他勾了勾手:“你们来挑战我吧,一个一个来,我打三十个。”
这话一出口,谢夜阑他们都有些惊讶。
焦天宝第一个反应过来,举手道:“我要挑战你!”
林叶后退到空地正中,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谢夜阑:“规矩不改了吧?若城主大人现在还要改规矩请快些,毕竟马上要打了。”
谢夜阑眉头微皱。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规矩,封将军都已宣读,不会再有更改。”
若此时他再更改,那真的是面上无光。
封秀提醒道:“同队可挑战同队的规则,是在已经定出十人人选之后才有,林将军,你要想清楚。”
林叶看都没有看他,看向焦天宝道:“开始吧。”
焦天宝上前,活动了几下后抱拳:“林将军,属下得罪了。”
林叶点头:“来。”
焦天宝一个跳跃,凌空踢了几脚,稳稳落地,又打了一趟拳法,然后才面对林叶。
“我认输。”
说完后抱拳,下场。
这一幕,让谢夜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隐隐约约觉得林叶要搞事情。
就在此时,校尉赵虎鞭第二个上来,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你们兰字营的人,还要不要脸?”
封秀站在谢夜阑身边,弯腰在谢夜阑耳边说道:“此人和林叶有矛盾,前阵子被林叶处置过。”
谢夜阑点了点头。
好在这契兵营里,讨厌林叶的人比喜欢林叶的人,要多的多了。
他提前就派人了解过,林叶在契兵营里人缘很差,别说其他分营,兰字营里骂林叶的也不在少数。
那可是一个一年多,在契兵营里打了一百六十多场架的混账。
契兵营里若人人喜欢他,那才是怪事。
封秀道:“林叶在测芒时候,是启明境一芒,而且不能修内劲,但他体质特殊,估算他可能在启明境无敌,在显距境也能战胜一些人。”
谢夜阑点头:“体质好么......”
他在心里想着,拓跋云溪喜欢这个混账,或许也因为如此?
此时,赵虎鞭已经上场,他抬起手指着林叶就骂。
“你们兰字营的人上来就认输,还不是怕你?就你这种人,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林叶看着他,眼神里有淡淡的哀怨。
因为他觉得赵虎鞭戏有点多了。
赵虎鞭道:“我代表其他个分营的校尉们,跟你表个态吧。”
他走到林叶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
赵虎鞭:“你的人能认输,我们难道就不能认输?还能比不过你手下那怂货?男子汉大丈夫,偏就不服气,他能的,我也能。”
然后抱拳:“我认输了。”
说完也下去了。
这一幕,让谢夜阑和封秀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夜阑道:“如此下去,三十个校尉全都向他认输,那三十个人,都不想做分营将军了吗?”
封秀:“这......”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另一名校尉已经在喊了。
“我第三个,但我也不服他们认输的,我不打了,认输。”
“我第四个,我也认输。”
“我还能怕了你们?我第五个,我认输。”
“我第六,我也认输。”
只短短片刻,没等谢夜阑和封秀手什么,那三十名校尉,纷纷表示自己认输退出。
林叶转身,看向那十名兵部武官。
“现在,十个分营将军的人选算是定出来了吧。”
林叶问。
谢夜阑脸色有些难看。
封秀咳嗽了两声后说道:“他们退出比试,各分营将军都由兵部武官接任,也就不用比试了。”
林叶:“那怎么行?”
他看向那十个封秀。
“定出人选就可同队挑战,这规矩,是人定的吧。”
封秀张了张嘴,没能反驳。
林叶走到那十人面前:“那就先打十个。”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贵不该后退
“林叶。”
谢夜阑起身,脸色有些严肃的说道:“既然十个分营的将军已经定出人选,你何必还要再多加是非?”
林叶道:“来打。”
谢夜阑:“你若要乱军纪,休怪我无情。”
林叶:“来打。”
谢夜阑:“将林叶逐出军营!”
他身后的那些城主府士兵随即上前,连那十名武官也要动手。
可是,这一刻,契兵营炸了。
“你们干什么!”
校尉赵虎鞭咆哮一声,发力向前,焦天宝比他还要快些,已经冲了上来。
这一动,便不是三五人动,而是整个契兵营都在动。
上万人,千层浪一样,将高台死死的围了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又如狂潮一样的变故,连谢夜阑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以他的城府,处变不惊本非难事,此时上万人的举动又如何能让他处变不惊。
那是整个契兵营的愤怒。
林叶看向封秀说道:“你之前说见过契兵营哗变,那般小打小闹怎称得上是哗变,今日或许能让你见一见。”
谢夜阑:“林叶,你这样做是要造反吗?”
林叶:“城主是要逼人造反?”
谢夜阑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已经习惯了下边的凡夫俗子们逆来顺受。
而且,这和情报完全对不上,不是说林叶在契兵营里人缘极差吗?不是说人人恨他吗?
林叶道:“大人真是不小心,想得契兵营,却没了军心。”
这句话把谢夜阑吓了一跳。
他觉得把契兵营拿在手里这种事,随随便便安排一下即可。
林叶这种小角色,为何就能煽动是非?
此时契兵营的情绪已经格外激动起来,上万士兵呼喊着,咆哮着,像是巨浪,一下一下拍在谢夜阑心口。
他带来了城主府的护卫,可不过区区几百人而已。
再能打,纵然是把哗变了的契兵营杀光,意义何在?
况且,他那几百人的护卫,也不可能真的就杀掉上万人。
“不服即可挑战。”
林叶道:“城主大人说的话,还请城主大人记起来。”
谢夜阑看向封秀,封秀对他点了点头,谢夜阑给了封秀一个眼神,封秀心领神会。
封秀迈步上前:“你是不服我?那我应战就是了,你让他们退回去,若真有哗变,你们都是叛国之贼。”
林叶:“你不是国。”
封秀眼神一寒。
封秀:“你只是想和我打,那就来打。”
林叶:“排队。”
封秀一怔。
林叶抬起手指向那十个武官:“我不服他,不服他,不服他,一个都不服,我打完这十个才轮到你。”
封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林叶看向第一个兵部武官:“你叫什么?”
那人还没回答,林叶道:“也不重要,从你开始。”
那武官暴怒。
习武之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哪个不是血气方刚。
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兵部挑选出来,可他们必然是谢夜阑精选出来的。
“看你有什么本事!”
第一个武官跨步上前,一拳朝着林叶面门打过来,这一拳上,隐隐有风雷之声。
“兵部挑选?”
林叶在那拳头就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侧身,那拳头在他脸一侧打过去,而他已一把掐住了那武官的脖子。
“不过如此
。”
林叶没有发力,反而松开手后撤一步,看向那武官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武官瞬间眼睛就红了,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他双拳上风雷之声更盛,随着一声暴喝,再次一拳攻出,这次打的不是林叶的面门,而是心口。
林叶还是那样,在拳头即将打中的时候才侧身避开,然后伸手出去,一把掐住了那武官脖子。
第二次。
“兵部无人么。”
林叶再次松开手。
那武官的脸色青紫青紫的,不是被林叶掐住脖子窒息所致,而是愤怒和羞辱。
他一声咆哮,疯了一样朝着林叶攻来,也不管打不打得中,明显已经没了章法套路,只是一拳一拳暴击。
林叶在这狂风暴雨中,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只是上半身不断的闪避,那一拳一拳暴击就全都落空。
啪的一声轻响。
林叶一指点在那武官身上,那原本还在挥拳的家伙骤然僵直,像是被传说中神仙才会的定身术定住了一样。
林叶抬起手,在那人身上轻轻一扒拉。
那武官身子僵直着倒地,躺下去的时候,还保持着姿势不变,所以看起来格外的不美。
林叶:“下一个。”
封秀:“我来和你打!”
林叶:“你有什么资格插队?”
封秀怒极,跨步就要上前,四周的契兵们不答应了。
“滚下去!”
“轮不到你!”
“你排队!”
一阵一阵山呼海啸,封秀的脚步都不得不停下来。
其实谢夜阑他们是真的看不起这些出身寒微的契兵,就如同他们将寻常百姓的人命视为草芥一样。
可他们最怕的也是他们最看不起的这芸芸众生,因为能让他们从高处跌落的,也是这些人。
“别不要脸!”
“你们歌陵来的人都没有脸皮吗!”
“滚下去吧你,老老实实等着,被收拾也得排队。”
这一声一声的呼喊,让封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烧起来了。
被,蝼蚁羞辱。
林叶看向那排在第二位的武官:“你若不来,我便过去。”
那武官明显愣住了,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他又不傻,看着自己同伴被林叶以那种方式击败,他难道还不明白自己也会是差不多下场?
他们这十个人的实力,本就相差无几,一人被碾压,十人都会被碾压。
林叶见他不动,于是迈步上前。
“那就我来。”
那武官被逼的急了,嘶吼一声,脚下骤然发力,身形如电芒一样冲至林叶身前。
比快?
武官眼前恍惚了一下,再看时,哪里还有林叶身影。
明明就在眼前,可转瞬便没了踪迹,而且他连看都没有看清。
林叶在那武官背后,抬起手拍了拍那人后背。
“背后打你,怕你不服,觉得我是偷袭。”
林叶等着那武官转身回来,看着那张已经稍显扭曲的脸:“大概月余就好。”
那武官眼睛一下子睁大,也只来得及把眼睛睁大。
林叶一指点在那人身上,如之前的武官一样,这人也僵直了身子倒下去。
林叶缓步走回到比武场正中:“下一个。”
此时此刻,谢夜阑的杀心已经到不加掩饰了,都在他看着林叶的眼神里。
林叶看到了,不在乎。
但林叶没看到,谢夜阑眼神里的杀意很快消失,脸色也变得冷静了些。
与此同时,在契兵营大门口,北野王拓跋烈已经到了一会儿,看到这转身离开,嘴角带笑。
原契兵营将军元轻则问:“大将军,咱们这就走了?”
拓跋烈笑道:“他的脸都被林叶打肿了,我若此时再到近处看着,他的脸也就烂了,好歹是个世子......”
说完上马,带着元轻则等人离开。
而在契兵营另外一侧,院墙外的一棵大树上,拓跋云溪坐在一根横生的树杈上看着,盘着腿坐在那。
本来,为了看一个小男人而爬树这种事,确实让她觉得有些丢人......不是有些,是格外丢人。
可是此时,只觉得这丢人也没什么了。
就在林叶回契兵营的前一天晚上,她见了林叶一面。
她说,谢夜阑必会刁难你,为了抓契兵营,他还会把你架起来烤,你要小心些。
林叶说,小姨你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提醒我要小心。
拓跋云溪说,因为他是世子,连小姨都不能如以往那样随随便便收拾的人。
林叶说,世子来,才不是为了针对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可拓跋云溪想着,你哪里是不起眼的人?
这云州城里的光彩,都在你一人身上,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叶还说,架起来烤的感觉肯定不好,所以我不想被人架起来烤。
在烤我和烤别人之间做选择,当然是烤别人。
此时此刻的拓跋云溪嘴角带笑,因为她知道,林叶在做的不仅仅是为了契兵营。
林叶自然知道,她不喜这个世子。
校场上,林叶面前已经倒下去六个人,还剩下四个武官站在那看着,但这四个人,眼神里已经没有一丝斗志了。
就在比试之前,这四个人是何等的桀骜,何等的高傲,又是何等的高高在上。
他们看着契兵营的人,就好像看着哪怕离他们近一些都会恶心到他们的虫子。
“有些慢。”
林叶轻声说了一句。
是的,他只是嫌弃有些慢,一个一个打,慢,就是麻烦,他向来不喜欢麻烦。
他没出汗。
林叶问:“如果,我允许你们四个人一起来,那你们的自尊,允许你们四个一起上吗?”
那四个人,已近乎崩溃。
他们还没有挨打,可此时所受屈辱,超过了前边那六个被击倒的同伴。
“昨日。”
林叶道:“契兵营里有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去茅厕的时候迎面遇到你们其中一人。”
“他并不知道谁在里边,也并不知道自己去个茅厕也会惹祸上身。”
林叶道:“仅仅是因为你们中的一人在茅厕里,他也进去了,就被视为对上官无礼,然后被打断了腿。”
林叶看向那些人:“现在我想知道,那个屈尊降贵到我们契兵营茅厕方便的人,是哪个?”
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个人下意识的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后退,可是那该死的自尊,又让他没能真的退走。
一只脚往后挪了挪,又迅速回来,然后还故意不看林叶。
“那就是你咯。”
林叶朝着那个人走过去,那武官坚持了两息之后,还是坚持不住开始后撤。
“既然高贵,不该后退。”
可那个高贵的武官,不听他的,转身就跑。
于是,林叶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息,那武官被林叶抓住了后颈,然后被林叶单臂举起来。
再下一息,林叶把那人摔在地上,一只手抓了那武官右腿起来,一脚横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少年不该无名
随着一声骨断的脆响,那名武官的腿对折,惨叫声大到让人的耳膜都格外不适。
林叶松开手,那条腿就好像面条一样落下去。
他转身走到场间,回头看向契兵那边问道:“如此,可够了?”
谢夜阑他们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竟是真的有一个断腿的士兵。
那是个少年,腿上缠着夹板,被他身边两名同袍搀扶着站着。
那少年朝着林叶点头:“够!”
林叶却摇头:“你记住,差一分都不行,所以还不够。”
他转身看向剩下的三个武官:“昨日他被打断腿之后,你们之中还有一人说他装的,又打了他一记耳光。”
林叶问:“是谁?”
站在最后边那个武官的精神,此时大概已经到了临界点,愤怒屈辱与恐惧之下,没有退缩,而是咆哮着往林叶这边冲过来。
啪!
林叶一个耳光扇在那冲来之人的脸上,直接把人抽的横飞出去。
那人落地之后身子抽搐了一下,一个耳光,竟是被打的不能动了。
林叶道:“现在才算不差一分。”
就在这时候,剩下那两个武官其中一个举手道:“我认输了。”
这些从歌陵来的人是多么多么骄傲,此时举手认输,可见是真的怕了。
林叶道:“认输么。”
他看向另一个武官:“你呢?”
那人脸色变幻不停,沉默片刻后点头:“认输。”
林叶道:“刚才契兵营三十位校尉认输的时候,被取消了争夺分营将军的资格,你们认输,应该也被取消资格。”
此时谢夜阑已经明白林叶的意思,对于自己刚才的暴躁感到一阵阵悔意。
他竟是被一个如此寒微卑贱的少年给戏耍了,正因为轻视,自己的双眼也被蒙蔽。
他这个城主不是想要牢牢抓住契兵营吗,不是要立威吗?
那林叶就把他的威都抢过去,此时此刻的林叶,已经是这一万多契兵的主心骨,甚至可称之为精神支柱。
林叶不是要抢夺什么主将之位,他就是要让谢夜阑在契兵营不得军心。
“好了。”
谢夜阑起身道:“两个认输的人,也没资格再做分营将军,我既然提到了公平,便不会偏袒任何人。”
他看向契兵说道:“空出来的两个分营将军,从三十位契兵校尉中选拔。”
他看向林叶:“你是要为受了屈辱的士兵出头,做的很好,但你应该先把这件事告诉我,我自会为他做主,云州内的冤屈,我都可做主。”
说到这,谢夜阑指向那两个被林叶打伤的武官。
“一个无故殴打士兵,一个为虎作伥,坏我名声,坏契兵营军纪,不能留。”
他吩咐道:“把这两个人发落回歌陵,永远不得来云州。”
然后他又看向契兵营众人:“现在又空出来两个分营将军职位,还是会从三十位校尉中选拔。”
他既已看穿林叶用意,就不能被林叶全都得逞,否则他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契兵营控制不住,失去军心,来云州办的第一件大事就被挫败,也不知会被多少人嘲笑。
他看向林叶:“以后若有士兵受了委屈,你该和我说。”
林叶道:“那我就记住城主大人的交代。”
谢夜阑走到高台边缘,大声说道:“我之前便说过,这十位武官是由兵部选拔,我到云州之日,就该按照兵部调令办事。”
“可我不愿意让你们觉得是朝廷不公,不愿意让你们以为自己不被重视。”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这次比试,出现如此变故,也非我所愿......”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我很欣赏林将军,你们也很
信任他,所以现在我决定比试结束,林将军为契兵营主将。”
封秀听到这话脸色大变。
他急切道:“大人,这......”
谢夜阑看向他:“你住口,这十名武官是归你节制,你却纵容手下犯了大错,我还没追究你的罪责。”
封秀狠狠的瞪向林叶。
林叶看了他一眼,非但不是回瞪封秀,还很体贴的用了可怜他的眼神。
封秀被这一眼激怒,又往前迈步,谢夜阑这次眼神里出现了杀意。
“封将军,是要我现在就按军法处置你?”
他这话一出口,封秀脚步顿时停住,连忙俯身:“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谢夜阑道:“纵容手下无故伤人,你不必解释。”
他看向众人说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林叶升任为契兵营主将,封秀暂为副将,空余的四位分营将军,由林将军向我推荐。”
说完后走下高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墙外的高树上,拓跋云溪有些开心,又满是担忧。
这次的对手,可是连她都不能随随便便的去出手了。
在这之前的云州,谁做她的对手都不配。
谢夜阑,是一个与她在同一层次的人,只因为这是云州不是歌陵,若在歌陵,谢夜阑的层次还在她之上才对。
谢夜阑再怎么说也是皇族出身,他父亲再怎么废物他也是世子。
若一位世子在云州出事,那玉天子就真的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她从树上往下一跳,树下,一名青铜战甲伸手出来,拓跋云溪在青铜战甲手心上点了一下后飘然落地。
“回家。”
她轻声吩咐了一声。
高树后边,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队伍整齐转身。
为了她哥哥,她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去对付谢夜阑。
可若今天谢夜阑真的敢在契兵营里对林叶下黑手,她也真的敢一声令下杀进去。
小禾把缰绳递给她,那是一匹通体洁白高大雄壮的战马,比寻常战马要大一圈不止。
拓跋云溪上马前行,浩浩荡荡的边军队伍跟在后边离开。
就在她出门之前,她问拓跋烈,你一直都容我放肆,不怕我真的惹祸?
拓跋烈说,我曾经也告诉过你,在云州,自城主往下你随便打,包括城主。
拓跋云溪又问,现在的城主已换了一位世子,打世子可以吗?
拓跋烈道,打世子啊,那得三思。
他说,三思之后若还忍不了,那就打。
拓跋烈今日也来了,他倒不都是为了一个还不足以让他重视的林叶。
他只是怕他妹妹真的率军杀进来,好歹也得给那世子留几分颜面不是。
好在,那叫林叶的小家伙,有点意思。
拓跋云溪回到北野王府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她哥又在田里忙活呢。
还是那一身老农打扮,光脚挽着裤管,拿了把锄头在锄草。
拓跋云溪笑呵呵的走过去,蹲在旁边:“我帮你。”
伸手拔了一颗野草。
拓跋烈心疼的脸都变了:“你走走走,那是苗,不是草!”
拓跋云溪有把那颗拔断了的苗塞回土里,还用手捧土埋了埋。
“赔你一坛酒。”
拓跋烈道:“那可是一颗好苗,一棵苗结出来的玉米怎么说也有几百粒,几百粒种子又能种几百颗苗,一棵苗又是几百粒......”
拓跋云溪:“两坛,最多了。”
拓跋烈满脸我吃了大亏的表情,点了点头:“罢了罢了,不和你计较。”
拓跋云溪笑:“刚才你去契兵营,是怕我
真的打了那世子?”
拓跋烈道:“我是怕你把那世子逼的原形毕露。”
拓跋云溪又笑起来:“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原形毕露是什么样子?”
拓跋烈道:“一个四岁时候就自律读书的人,十几岁时候,知道自己老爹靠不住,就主动去巴结外派高官的人,一个在歌陵城因为走路读书没有看到贵妃车驾而被撞倒,因此被贵妃赞不绝口的人......”
他看向拓跋云溪:“你早早逼的他原形毕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笑了笑:“谢夜阑三次请求天子让他来云州,天子两次不应,第三次应了,可不是因为谢夜阑诚心,而是那位贵妃没少说话。”
这大玉的天子啊,对权臣,对功勋,对皇族的兄弟姐妹都凉薄无情。
唯独就是对美人有情。
若不是还担心名声不好,他大概已废了太后亲自为他挑选的皇后,换那位贵妃上位。
能得那位贵妃重视的谢夜阑,怎么可能身边只有一个不入流的封秀撑场面。
拓跋烈道:“若不是有那位贵妃在,十个谢夜阑你想打也随便打得。”
拓跋云溪笑了笑。
她问:“你见了吗?”
拓跋烈:“我见了什么?”
拓跋云溪:“别装傻,不然酒扣了不给。”
拓跋烈笑道:“见了见了。”
拓跋云溪又问:“那你觉得如何?”
拓跋烈:“有勇无谋,泛泛之才。”
拓跋云溪眼睛眯起来。
拓跋烈道:“好在是还年轻,才十五,大玉百年间,十五岁就领兵一万的人也没几个,虽然只是契兵,算不得真正的兵。”
说到这,拓跋烈语气忽然变得遗憾起来。
“我曾经见过一个比他还要优秀的少年,见那人的时候,他也是十五岁。”
拓跋云溪问:“是谁?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拓跋烈摇了摇头:“英年早逝,不提也罢。”
拓跋云溪更加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都念念不忘。”
拓跋烈道:“大概十年前,我带兵野练,路上遇一少年,英气勃勃。”
“我问他可愿从军,他说不愿,我又问他要去何处,他说往北,我问他何时归来,他说一去不返。”
拓跋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年后,我听闻娄樊当年率军南下的主将被杀,就在娄樊皇宫之外,那刺客是一少年,被数千精甲团团围住,娄樊皇帝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叫什么,他说,玉人,无名。”
拓跋烈眼神有些迷离。
他再次叹息:“可惜了。”
拓跋云溪也跟着叹了口气。
拓跋烈道:“我大玉之内,这样的无名少年若多一些,娄樊就不只是十年不敢南下。”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现在不就有一个?但......”
说到这她故意一停。
拓跋烈问:“什么?”
拓跋云溪道:“这般少年,不该无名。”
拓跋烈摇头道:“我知道你欣赏他,可你把他托的那般高,就不怕他将来摔的无比惨?”
他可能是觉得这话不讨喜,所以有些后悔,连忙扛起锄头说道:“走吧,先回去兑现你的两坛酒。”
拓跋云溪:“你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拓跋烈:“我若不知,我会去?”
拓跋云溪笑起来:“再多赏你一坛!”
拓跋烈立刻回头,伸手:“拉勾,反悔是狗!”
拓跋云溪:“堂堂大将军,如此幼稚。”
然后拉了拉勾,还大拇指对着大拇指盖了个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计
在谢夜阑看来,这契兵营的比试变成了一场儿戏,一场闹剧。
他却没能从这闹剧中得到他想得到的全部,而这闹剧,本该是来主导的才对。
他看不看得起契兵营是一回事,需不需要契兵营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他没办法再坚持让封秀为主将,一旦哗变,拓跋烈必会抓住这把柄上本参奏。
才到云州就激起契兵营哗变,这个罪名,便是贵妃娘娘有意护着他,怕是也护不周全。
他这云州城城主之位,大概也就到头了吧,就算不到头,也是步履维艰。
所以在醒悟过来之后,谢夜阑才惊觉,那个叫林叶的无名小卒,非但是要他难看,还想让他滚蛋。
当然,玉天子也未必就真的会因为这事而让他回歌陵。
但他一定会失去军心,契兵营的心根本不在他这,一旦之后和北野王有直接冲突,契兵营必会站在北野王那边。
所以他只能忍了。
林叶这个家伙,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之前的装傻,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要脸,都是他故意演出来的。
谢夜阑看出来林叶在演,但没有想到林叶图谋那么大。
现在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林叶非但得到了契兵营主将的位子,还得了契兵营一万余人的支持。
死心塌地的支持,这种城府,已令人有些惧怕。
“他在逼我。”
谢夜阑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屋子里的人全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世子的怒意还没有宣泄出来,谁都可能是那个倒霉蛋。
“是我轻视了,与你们无关。”
谢夜阑道:“我料到了拓跋烈会来,但我确实没有料到林叶会有如此心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心智手段都让我刮目相看,这样的少年真的由着他爬起来,将来就更可怕。”
他看向封秀:“你在契兵营里不要再与他作对,你越和他作对,他在契兵营里越得人心。”
封秀憋闷的受不了,可此时也只能点头称是。
谢夜阑道:“在契兵营中,你仔细收集证据,若没有证据,就想办法做出些证据来,一旦有了能扳倒他的实据,你就要果断些。”
他不说什么证据,封秀当然也明白。
他说果断些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重,封秀也当然听的出来。
“本是我和拓跋烈之间的事,现在拓跋烈推一个小孩子出来挡。”
谢夜阑道:“这也不都是坏事,最起码让我们看到了拓跋烈的阴险和懦弱。”
他起身道:“接下来在契兵营的事,就是想把林叶扳下去。”
“是!”
屋子里的人整齐应了一声。
“去备一些礼物。”
谢夜阑道:“要精致些的,明日我要去拜访一下那位可令云州色变的郡主。”
说到这,他脚步一停,回头吩咐道:“去叫他夜里来见我。”
谢夜阑也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屋子里的人皆是谢夜阑亲信,也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入夜,秩序楼。
江秋色站在五楼看着远处,那是武馆的方向。
没人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
按照最初的计划,他本不该是抛头露面的人,他该潜伏在严家武馆中,以武馆弟子身份为掩
护。
可是因为林叶,最初的计划只能被推翻,他也只能直接出现在明面上。
刚刚得到消息说,城主在契兵营里的计划也被林叶搅了。
可偏偏所有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把林叶这个人计算进去。
因为那根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人才对,也根本就不在他们计划的层面上。
“你的那个小师弟,一次一次在试探着,他距离死还剩几步远。”
骆神赋走到江秋色身边:“听说,他已经让城主勃然大怒了。”
江秋色道:“很有意思,不是么。”
骆神赋:“我倒是觉得,那有意思的人,应该由你这位大师兄出面解决比较好。”
江秋色侧头看了看骆神赋:“你是在命令我?”
骆神赋笑了笑:“我们早已在一条船上,你却还要装作清高,我有时候也理解不了你。”
江秋色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候,他们两个人忽然同时转身,两人反应过来的速度,不分上下。
屋子里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像是从虚空里钻出来的一样,来的毫无征兆。
骆神赋和江秋色同时俯身行礼。
“东家。”
黑袍人缓步走到一边坐下来,骆神赋连忙上前给他倒茶。
黑袍人道:“谢夜阑很生气,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的计划,会因为一个局外人被坏掉。”
骆神赋道:“林叶不算是局外人了,他是郡主拓跋云溪的人,当然就算是拓跋烈的人。”
黑袍人沉默片刻,看向江秋色:“你觉得呢?”
江秋色回答:“东家,我现在依然觉得林叶是局外人,他拦在那,是因为他自己,绝不是因为拓跋烈。”
黑袍人问:“你觉得, 是一个心怀壮志的小角色,想要趁势崛起?”
江秋色道:“东家,他已经不是小角色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看向那两人说道:“我帮谢夜阑定下了三个计划,第一个计划稍微慢些,但平稳,有效,步步为营,又步步紧逼。”
他们此时在执行的,也正是这第一个计划。
控制云州城的江湖,把不听话的除掉,把拓跋烈的暗桩扫清。
望乡台,本就是这位东家的。
也正因为如此,东家才能一边和拓跋烈联手,一边又能在谢夜阑身边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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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鬼市,是拓跋烈反击的其中一步,因为连拓跋烈也觉得,那位神秘之极的鬼市主人,可能是皇族身份,是玉天子安排在云州的真正的幕后人。
那一战的目的是把鬼市主人翻出来,可是厮杀那么惨烈,死人无数,终究也没有让那人露出面目。
望乡台被悍匪袭击,而这些悍匪,就是骆神赋等人。
他们劫走了布孤心,也是为了逼迫布孤心在鬼市中交代出鬼市主人所在。
可没想到的是,布孤心居然也对那鬼市主人完全不知情。
那场云州江湖剿灭鬼市的大战,骆神赋和江秋色的崛起也是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用秩序楼和望乡台这两大势力,控制云州江湖,拓跋烈的眼睛和耳朵就被捂住了,甚至可以说断了拓跋烈一条臂膀。
黑袍人道:“这计划,我们一开始做的很顺,可是从谢夜阑到云州开始,这计划就变得步步难行。”
骆神赋道:“东家,要不要马上除掉那个林叶?”
黑袍人摇了摇头:“秋色说的对,他已经不是小角色了,现在除掉他,拓跋云溪就会疯狂报复。”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没有喝,又放在一边。
“我之所以要设计灭了鬼市,就是因为我也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骆神赋道:“拓跋烈怀疑那人是玉天子派来的,是皇族,可若真是皇族,世子不能不知道。”
黑袍人道:“不管他是谁,鬼市不存在,云州的江湖就是望乡台和秩序楼的。”
他看向江秋色:“青鸟楼那边还是一样的态度?”
江秋色回答:“是。”
黑袍人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开口说道:“看来,这计划真的要变一变了,第一个最稳妥的计划不能再执行下去,第二个计划凶险,但更快。”
骆神赋忍不住问:“东家,第三个计划才最快,为何我们不直接......”
黑袍人看向他:“那是两败俱伤的计划。”
骆神赋不敢再说什么。
黑袍人道:“你们记住,我们要做的是报仇,是让拓跋烈身败名裂,杀他,若我们不计代价,不计生死,或许也能成功,但他还是大将军,还是被人称颂敬仰。”
他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夜色。
“朝心宗不是邪教,不是叛贼,可却背负了邪教和叛贼之名。”
他回头看向骆神赋和江秋色:“要报仇,就要让拓跋烈也一样成为叛贼,死在朝廷手里,死的臭名昭著。”
那两人同时俯身:“是。”
黑袍人道:“刚才我来之前,谢夜阑找过我,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他想到了一个除掉林叶的法子。”
骆神赋道:“刚刚东家不是说,林叶一死,拓跋云溪必然会疯狂报复。”
黑袍人道:“那要看他是怎么死的,死在谢夜阑手里,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江秋色:“你最后再去见一次庄君稽,也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江秋色忽然间懂了,东家说林叶会死在谢夜阑手里是什么意思。
一旦青鸟楼出事,以林叶和庄君稽的关系,必会离开契兵营去帮庄君稽。
私自离开军营本就是重罪,若被人阻拦,林叶还要硬闯出去,那就是死罪。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俯身:“我知道了。”
黑袍人道:“我接二连三的给庄君稽机会,是因为我真的很欣赏这个人,他值得敬佩。”
骆神赋道:“那,让他去的体面些。”
黑袍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身形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骆神赋看向江秋色:“东家说他欣赏庄君稽,但我觉得,东家好像更欣赏那个林叶。”
江秋色没说话。
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
东家的话前后矛盾,那便是东家心里的矛盾,东家知林叶该死,又舍不得他死。
骆神赋道:“看看咱们的对手,一个庄君稽,一个林叶,东家看的似乎比看咱们还重。”
他在江秋色肩膀上拍了拍:“若你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劳。”
江秋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骆神赋笑了笑,回头吩咐道:“去给兄弟们送信,告诉他们准备做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刺激它,吓唬它!
林叶在契兵营里有自己独居之处,条件也还不错,毕竟已是将军。
这个地方曾是元轻则的住处,林叶自己动手仔细打扫过,被褥用具也都换了新的。
或许会有人觉得林叶这种洁癖真的是病,还会暗暗说他,你嫌脏可以不住啊。
嫌脏我可以自己收拾,为何不住。
这里独门独院,环境最好,只是收拾一下而已,林叶这样的人,在收拾屋子的时候还能缓解一下他的压力。
此时夜已经深了,林叶盘膝坐在床上,逼着眼睛,依然在默默的修行小周天神术。
对于他来说,这一年来,三百多个日夜,每一次修行似乎都是无用功。
他无内劲,做不到周天运行,可他不间断。
可林叶从不做无用功,他不间断的原因是,虽不能修成内劲,可这周天神术,却让他的身体越发的强悍。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上阳宫的修行功法他只见过这一本。
而且每次这样默修一个时辰,就差不多相当于酣睡了一整夜,这就等于林叶比别人多了许多时间。
睁开眼睛后,林叶感觉身体又变成了新的一样,所有的疲乏困倦一扫而空。
他此时回想起林先生说过的那些话。
辛先生说过,修周天神术的作用,是为了配合他外力开窍的数百处明穴。
辛先生还说,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让林叶重修内劲。
可辛先生一去一年,没有任何消息,临走之前只说让林叶等着他。
林叶觉得,自己这一年来把林先生说过的每句话都仔细回想过许多次,已经再找不到什么疏漏。
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记忆里,只是被忽略了。
他起身想倒一杯水喝,因为思绪太多走了神,水洒到了外边一些。
林叶看着那水渗透进地面,忽然间那种自己疏忽了什么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他蹲下来,看着水逐渐都渗透进去,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起身往胳膊上倒了些水。
胳膊又不是土地,水自然不会那么明显的渗透进去。
可是林叶却感觉到了,冷水在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毛孔有了变化。
也是在这一瞬间,一个词从林叶脑海里冒了出来。
呼吸吐纳。
是了,辛先生说过,外力开窍之后,最助于呼吸吐纳,修行小周天神术,也远比正常人的进境要快的多。
林叶一直都在练习呼吸吐纳,但他没有丹田,所以这呼吸吐纳就不得其法,毫无意义。
若是......
林叶想起来上次,左臂的暗穴,从胳膊上的毛孔将敌人的内劲吸进去,然后转入了他的诸多明穴中。
自己明明早就察觉到了的事,偏偏就没有在意。
修不成内劲,那就先把这呼吸吐纳的事解决掉。
于是林叶又盘膝坐下来,默默把小周天神术想了一遍,然后开始感知自己皮肤的毛孔。
修行一年,林叶每次默修周天神术,感知不到内劲,但对身体的感知越发敏锐。
他比别人速度更快,力量更大,反应更灵敏。
就是因为对每一处肌肉的感知,都远在常人之上。
了解身体,知道每一处肌肉发力的方向,这种事,普天之下也大概只他一人在做。
暗穴既然能把毛孔外的内劲吸收进来,那是否可以用暗穴来促使毛孔呼吸,这样就能直接让暗穴明穴呼吸吐纳。
一念至此,林叶的脑海里像是亮起了一束光。
可是,片刻后林叶就皱了皱眉头。
首先,左臂上那暗穴不听话,一年来,林叶都不知道
如何使用。
其次,用毛孔来呼吸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根本没有任何借鉴可言,林叶一时之间也没什么方法。
“那就用笨的。”
林叶起身,决定拼他一把,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得找个人看着自己。
不多时,兰字营校尉焦天宝就被林叶喊来,睡的正香,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却见林叶找了一些布出来,铺在他自己脸上,然后让焦天宝往布上洒水。
焦天宝吓了一大跳:“将军,你想害我,也不至于把自己命搭进去啊。”
林叶道:“别废话,赶紧动手。”
焦天宝:“将军,我听闻这么死可难受了,要不然你上吊吧,我帮你踹凳子都行。”
林叶:“.....”
焦天宝忽然灵机一动:“将军,你是想找找窒息的刺激?我听闻达官贵人中就有这么玩的,还有玩死的呢。”
林叶坐起来瞪着焦天宝,焦天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焦天宝道:“将军,我真只是想劝劝你,这东西不好玩,要不然你跳井吧......也是窒息,咱军营里有井,好多呢。”
林叶道:“你不帮我,我便让你先窒息试试。”
焦天宝:“将军......”
林叶:“若见我不能呼吸,便立刻救我。”
焦天宝:“将军你果然是要找刺激!”
林叶深吸一口气。
焦天宝:“来.....我帮,我帮,可这种事万一,万一我没救了你......”
林叶:“那自会有人杀你。”
焦天宝吓了一跳。
林叶再次躺好,让焦天宝把那些裁减好的布,一层一层铺在他脸上,铺一层洒一层水。
没多久,那窒息感就上来了,以林叶体质,坚持的时间远比常人要久的多。
可再久,不呼吸也会致命,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吓得焦天宝就要去解开他脸上的湿布。
突然间,林叶不动了。
焦天宝试探着叫了一声:“将军?”
林叶没回答,焦天宝吓得脸色都发白,连忙上去把林叶脸上的湿布全都扒拉下来。
当最底下一层湿布被扒掉,焦天宝又吓了一跳,他发现林叶居然睁着眼睛。
“将军......这么玩,肯定是死不瞑目啊将军。”
他伸手要去抹林叶眼睛,林叶却猛的坐了起来。
“通了。”
林叶忽然说了两个字。
焦天宝在他坐起来的那一刻吓得往后一跳,紧张的看着林叶那张被泡的发白的脸。
林叶道:“没事了,你回吧,此事不要对外宣扬。”
焦天宝:“这么快?”
林叶:“嗯?”
焦天宝:“我的意思是这么快就可以了?”
林叶:“卸磨杀驴,我也是在行。”
焦天宝拉开门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然后他想着,将军这么优秀的人,有些独特的癖好又怎么了......
林叶在脑海里一片空白,窒息将死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暗穴。
暗穴怕死,它他妈的居然会怕死!
那一瞬间,左臂上毛孔都打开了一样,气息从毛孔进入暗穴,再经过暗穴分配,进入必经明穴,再迅速涌入胸肺。
林叶找到了法子,可这法子也不是个好法子啊。
总不能次次都先把自己搞的差不多憋死。
他再次盘膝做好,然后闭气,这次,没闭气多久,那左臂上的暗穴就动了。
林叶睁开眼睛看,自己贴身穿着的薄衫似乎都在微微的起伏。
和通过鼻孔呼吸不同,毛孔呼吸的气流,经过暗穴,经过明穴,其中有些东西好像被留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细微,若非林叶此时感知力无比敏锐,也一定察觉不到。
不断的呼吸之中,那种有什么东西被留在诸处穴位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光只是这一处暗穴,只能让左臂上的毛孔呼吸,林叶就已经觉得受用无穷。
“看来暗穴贪生怕死。”
林叶自言自语一声,然后起身到旁边,拿了把匕首,对着自己左臂暗穴所在位置。
“快把你兄弟姐妹交出来,不然现在就干掉你。”
这话说完后,林叶都觉得自己有些白痴。
就在这时候,焦天宝去而复返,他是真的担心林叶会出什么问题。
一推门进来,就看到林叶拿着匕首在比划自己左臂。
“将军!”
焦天宝喊了一声:“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说,别这样。”
林叶看了看焦天宝,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
他摇头:“我没事,只是在玩。”
焦天宝:“将军,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和兄弟们说说,兄弟们集思广益,总是能帮到你的。”
林叶把匕首扔在一边:“我真的只是玩,你放心回去吧。”
焦天宝哦了一声,将信将疑,拉上门出去了。
林叶又把匕首拿起来,焦天宝又把门推开了:“将军你要好好的......啊?”
林叶叹了口气:“我若说是刮刮皴,你信么?”
焦天宝:“......”
林叶:“带上门,出去。”
等焦天宝走了,林叶看了看手中匕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刚要再试试,觉得不放心,过去猛的拉开屋门,外边没人......他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想想,自己这举动确实会吓着别人。
林叶把屋门插好,再次把匕首对准左臂暗穴:“我可不是在威胁你,我可真下得去手......”
话刚说得这,他小腹一阵剧痛,紧跟着胸口位置也传来一阵剧痛。
那感觉无比熟悉,又无比迅速,就像是流星一样要一闪而过。
林叶在这一刻,猛的一指点在那距离那疼痛之处大约一寸远的位置。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判断,因为暗穴移动太快,点疼痛位置已来不及。
距离那疼痛之处最近的便是神封穴,林叶就在神封穴上落了一指。
可下一息,林叶竟是疼的昏了过去。
等林叶醒来的时候,外边天色依然还很黑暗,他猜着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
神封穴隐隐作痛。
在这一刻,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一年没见再有暗穴出来,就是因为丹田被毁了啊。
第一处暗穴从丹田出,被他封在左臂穴位。
第二处暗穴出,可不是他用匕首吓唬出来的,而是他的毛孔呼吸,真的起到了刺激的作用。
那家伙也一定憋疯了吧,可丹田不通,都出不来。
皮肤呼吸,竟有暗穴明穴,转化成了些许自生内劲。
这自生内劲才能返回丹田,像是干枯的大地上,浇了一小盆水。
然后,这第二处暗穴就钻了出来,瞬间就到了他胸口位置。
才想到这,突然间又有一阵剧痛传来,这次还是先疼在小腹,林叶只觉得那细流迅速向上,他一指点了下去。
然后,又疼的昏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将要来的精彩
林叶再次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外边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子里的空气都显得有些潮湿,也有几分清凉。
他起身后活动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坏掉,昨夜他疼晕在地上,衣服都有些脏,身上也还有酸痛。
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开练还有点空闲,林叶便出去打水,准备洗澡更衣。
才出小院,就见焦天宝竟是靠坐在门口睡着了,林叶心里满是愧疚。
焦天宝总是一副大大咧咧不靠谱的样子,可他对林叶是真的满怀敬意。
他能做校尉,他觉得不是自己有多厉害,而是自己运气好,遇到了林叶。
蹲在焦天宝身边,林叶轻轻把他叫醒,焦天宝迷迷糊糊的醒来,见林叶在面前吓了一跳。
“将军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身体有旧伤,所以自己想了些奇怪的法子治疗。”
林叶有些心虚的解释了一句。
焦天宝是真的信。
他比林叶大不少,可他不觉得林叶身上有小孩子的幼稚,反而时时处处都在关照手下人。
“将军你要去打水?”
焦天宝问。
林叶点头。
焦天宝一把将水桶抢过来:“这种活儿以后我来就行。”
他啪叽啪叽的跑出去,没多久便拎回来一桶水,林叶让他也先去洗漱,一会儿就要吃早饭。
林叶把院门关好,脱了衣服检查自己身体,发现昨夜疼痛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异样,连淤青都没了。
他正看着,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焦天宝一探头:“将军还有别的事......我凑?!”
林叶眼神冒寒光。
焦天宝立刻把院门拉好,一路小跑着回去了,一边跑脑海里有四个字来来回回的出现。
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林叶过去把门插了,心说下次可不能再这般疏忽。
他再次检查身体,不见伤痕,甚至还觉得皮肤比之前还要好了些,这又壮又嫩是怎么回事。
仔细感受,发现除了左臂的暗穴之外,身体上明显还有两处多了些特殊,左右两边胸口位置,各封了一处暗穴。
所以林叶也就醒悟过来,辛先生说出现暗穴直接封在丹田的说法应该不对。
暗穴是从丹田出来的,他的丹田被毁,所以这一年来一直都没有暗穴再出。
昨夜领悟了呼吸吐纳之法,干枯的丹田被些许自生内劲滋养,才稍稍好转了些,便有两处暗穴涌出。
林叶想着,以后若能连成双吸之法,那岂不是连走路睡觉都是修行?
鼻孔和呼吸和毛孔呼吸,各不干扰,通过毛孔呼吸吐纳,留精纯之气,就能转化成自己的内劲。
内劲再反哺丹田,也许以后丹田完全恢复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一念至此,他便忍不住想要试试。
先闭气,促使暗穴动起来,让皮肤毛孔可以呼吸吐纳。
片刻之后,左臂那暗穴就乖乖的开始运行,左臂的毛孔也随之开始微微扩张收缩。
即便林叶重新开始鼻孔呼吸,毛孔的呼吸吐纳也并没有停止。
这左臂上的暗穴,突然就变得懂事起来,乖巧的很。
可是两处新的暗穴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林叶试着用产生的些许内劲去冲击那两处暗穴。
心念一动,左臂上的暗穴忽然就变得积极起来,有一股细流,从左臂游走至胸口。
那细流一下一下的冲击着两处暗穴,像是左臂那位老大哥,在一下一下扇
两位小老弟的耳光。
开门不开?
开不开?你开不开?
林叶想着,这左臂的暗穴非但怕死,竟然还有权力欲望,想做老大!
连续冲击了能有几十次后,胸前两处暗穴竟然也真的开始运行起来。
没片刻,林叶便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呼吸之间,似乎身体的力量在不断的积累起来。
或许见另外两处暗穴听话,左臂上的暗穴竟是有些微微震动,就像是掐着腰笑着抖胸一样得意。
林叶暗叹一声你贱不贱。
趁着此时没人,林叶洗好澡换了衣服,便到小院一侧将练功用的石锁拎起来。
这种重量,对于林叶来说浑然无物一样,可林叶要试的是他那才有的,却微乎其微的内劲。
这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期盼许久的玩具,哪怕还不知道玩具应该怎么玩,也一定是要打开看看。
他以小周天神术,催动内劲到掌心,朝着石锁重重拍了一下。
果然,石锁纹丝不动,只是拍起来一些灰尘。
林叶能感受到内劲外吐,可实在是过于微弱,别说打石锁,打人也并无什么作用。
林叶还劝了自己一句,还没学会走路,何必盼着跑起来。
然后他决定跑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靠三处暗穴呼吸吐纳不止,就算是睡觉时候也不能停下。
按照年纪来说,此时才修内劲,他已远远落后于人,所以怎么能不跑起来?
走路,吃饭,练兵,睡觉,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都要利用起来。
在这样修行了一整天之后,林叶发现他所能感受到的内劲,并没有变得多起来。
他的丹田实在过于干枯,修行出来的内劲去反哺丹田,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那些内劲进入丹田之后,就好像把一杯水泼在几百亩干裂的土地上,能湿润的不过巴掌大小。
而要维持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不再干裂,就已经是他现在修行所生出内劲的全部作用。
如果断开这维持,那么他的丹田很快就会再次变得干枯起来,连那巴掌大的一点也没了。
这是很恼人的事。
又是夜深。
林叶盘膝坐在床上,没有急着修行,而是认真思考。
每天这样练功,可能最终也只是维持着那一小片,而且还没有多大的意义。
暗穴不一定还会从他维持的这一小片区域出来,而所有的内劲却都要耗费在此。
林叶转变了一下思路,若是一点点的去滋养丹田没有意义,那就试试能不能一次性给冲开。
他决定不再把修行出来的内劲汇入丹田,而是分散到各处明穴。
他如今还能使用的明穴依然有几百处,这几百处穴位相对于丹田来说,每一处穴位存量都远远不如丹田。
可若把几百处都存满,然后一次将所有内劲冲击丹田,或许能有奇效。
滴答滴答浇水已经没有意义,那就存水,存到可以哗啦哗啦浇灌。
一念通达,林叶便再次开始运行小周天神术。
盘膝打坐,让吸收进来的精华之气顺着各处明穴游走,哪个能留就哪个留,能留多少就留多少。
如此盘膝打坐呼吸吐纳,竟是比睡的深沉还要恢复的更快,这让林叶不得不感慨小周天术的神妙。
他只是不知,当年创出周天神术的那位旷世奇人,也是第一个创出毛孔呼吸之法的,只是他没写出来。
因为那位前辈高人觉得,普天之下,前后千年,都不可能再有一人与他一样了。
而且,这种事,不是你写出来就有人信,且写出来就谁都能练。
与此同时,林叶家中。
子奈盘膝坐在床上,也在运行小周天神术。
和林叶不同的是,在运行周天神术的时候,她身上竟然有淡淡光华。
这些光华又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她身体四周来回流动。
子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可她身上竟然有七处地方如同旋涡,在吸收着那光华雾气。
小寒就趴在她旁边,不时凑过去,在那薄雾中吸一口,然后就满足的呜呜两声。
它只觉得好玩,吸一口那雾气便觉得浑身舒服,可连续几次后就如喝醉了酒一样,连起身都摇晃。
不多时,小寒就在子奈身边睡着了。
老陈起夜,从院子里的茅厕回来,见小子奈的窗口微微有光闪烁,他捡了块木板过去,把那漏光的缝隙挡住。
他想着明天还得再去做个更厚实些的窗帘才行。
往自己屋子里走的时候老陈还在想着,知道的是子奈在修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子奈是个什么妖怪。
第二天一早。
林叶睁开眼睛,盘膝一夜,竟然没有酸痛感觉,反而觉得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他出门洗漱,刚打了水,就见焦天宝急匆匆跑过来。
“将军,将军,来人了!”
焦天宝喊着到了门前。
林叶问:“谁来了?”
焦天宝道:“来了一辆天水崖的马车,有个穿蓝袍的神官到了,说他以后就是咱们契兵营的监军,他说要见你。”
林叶洗了脸后说道:“这就去了。”
陈微微很早之前就说要来契兵营,可不知为何,一直推迟了半年多才到。
可上阳宫做事从来都不会没有任何道理,陈微微此时来,便一定是因为此时来最有深意。
到了校场上,见那辆马车在旁边停着,陈微微站在校场高台上,背着手,看着还空荡荡的校场发呆。
林叶走到近前,陈微微看了看林叶身上的将军常服。
他沉默片刻后抱拳:“林将军。”
林叶抱拳回礼。
不管两人还是不是师兄弟关系,但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可称同僚。
陈微微笑了笑道:“恭喜了。”
林叶:“倒也不都是好事。”
陈微微没有搭林叶这句话,虽然他也很清楚,林叶做了这契兵营主将肯定不都是好事,甚至不能说不都是,可以说完全不是好事。
“师父师娘会因你而骄傲。”
陈微微道。
这次是林叶没搭话。
陈微微道:“如果林将军有空的话,可否带我在这契兵营里看看。”
林叶点了点头,迈步先行。
就在这时候,副将封秀从远处过来,见林叶和那蓝袍神官一边聊天一边散步,他眉头皱了皱。
一个蓝袍神官,他不会太放在眼里,毕竟算不得多尊贵的官职,可那身道袍,代表着的是上阳宫。
好在,他们世子是上阳宫司座神官。
按照上阳宫的官职来说,与天水崖那位叫艾悠悠的老家伙,齐平。
就在他准备过去说句话的时候,他安排去城主府请示的人,从营外归来。
紧走几步到封秀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今夜城里要做事,大人让你盯紧了林叶。”
封秀笑了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世子,今夜城里有多精彩,契兵营便会有多精彩。”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是个狐狸
焦天宝蹲在那看着远处的蓝袍神官,那骄傲背影,让他觉得一身衣服原来真的能让人变得高贵。
林叶带着陈微微在契兵营里走了一阵,陈微微说已到修行时间,于是便去了自己住处。
他似乎是在用行动告诉林叶,他有多坚持,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忘记修行。
似乎也是在提醒林叶,你确实是契兵营的将军了,但你还是不能修行的废人。
拔萃之下,未见得能有高低贵贱,可拔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是人间的神。
林叶回来的时候焦天宝问:“将军,那蓝袍神官说来做监军,监军是做什么的?”
林叶回答:“负责挑错。”
焦天宝楞了一下:“不就是监察卫么?”
林叶道:“这么说也行。”
焦天宝:“就只管这一件事?”
林叶:“还有一件事。”
焦天宝:“是啥?”
林叶:“好好做老二,封将军已经连老二都不是了。”
他问焦天宝:“你觉得今天特殊吗?”
焦天宝:“没觉得,怎么了将军?”
林叶道:“今天肯定特殊,因为监军大人都到了。”
焦天宝觉得自己很笨,笨到他听不出林叶这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上阳宫做事,不会是巧合。
不是昨日来,不是明日来,偏是今日来,那今日便一定特殊。
焦天宝问林叶:“那,要是今天真的特殊,该做些什么?”
林叶笑了笑,焦天宝才不笨。
他说:“防坏人。”
陈微微似乎并不在乎契兵营如何训练,他更在乎自己修行。
所以整个白天都没有再见到他,连吃饭,都是他手下的白袍弟子取了带回去。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陈微微才出现在军营中,带着几名白袍弟子随意走动。
林叶已交代过,若见监军大人,便不要打打闹闹,不要惹到人家。
所以远远的见蓝袍出现,契兵们就各自散去,等蓝袍远去,他们再凑回来。
夜幕降临之前,契兵营里的灯火点了起来,一排一排,看着颇为壮观。
一名白袍弟子看了看身上的尘土,忍不住有些恼火。
他们在天水崖干干净净,衣服总是一尘不染,可在这契兵营里,尘土飞扬,走一圈,衣服都变了个颜色。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学着习惯,学不会就离开,但也回不去天水崖,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唯上阳宫不会再要。”
这话说的严肃,那些白袍弟子哪里敢反驳什么。
他们都知道这位陈师兄是司礼神官的关门弟子,入门就随座师闭关,不知为何而得宠,但得宠便不能招惹。
陈微微说让他们适应,他们就必须适应。
可总是会有人忍不住在心里想着,你是在这般脏兮兮的地方出身,我们又不是。
陈微微大概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心思,但陈微微懒得理会。
他已早早的超过了这些白袍弟子,走到了更高处,何必再因为低处的人而烦恼。
“今夜谁也不要睡。”
陈微微吩咐一声后进了军帐。
那些白袍弟子互相看了看,有人撇嘴,但无人敢出声。
不远处,封秀看着这些人,眼神里一点在乎都没有。
他想着,上阳宫的人来不来,对今夜的计划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林叶朝着这边过来,他深呼吸压住自己情绪,然后俯身:“将军。”
林叶嗯了一声:“封将军,我总觉得今天不大对劲,你
今夜亲自当值,多选派人手巡视。”
封秀巴不得如此。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为何觉得今天会不大对劲?是因为监军大人到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回答说是的将军,而不是和我闲聊,第一,我安排的是军务事,第二,我和你不熟。”
封秀一怒。
但他忍了。
“是的将军,我今夜亲自当值。”
他大声回答。
林叶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城中,码头。
天黑之后码头上也点了些灯火,可收工之后这里冷清,也没必要搞的灯火通明。
按照青鸟楼铁定的规矩,收工之后,大家按照分派轮流在码头上巡视。
他们把码头当成自己的家,把过往商船当做家里的客。
不管远近,客来了就要招待好,客信任青鸟楼,青鸟楼便不辜负。
距离码头大概一里多远的地方,一个黑衣人探头往外看了看。
码头那边的火把如游蛇经过,是青鸟楼的人在巡逻,他看了一眼后就撤身回来。
“何时动手?”
巷子里有人低低的问了一声。
黑衣人回答:“子时。”
在这条巷子里,站着数十名装备精良,散发着一股彪猛气息的悍匪。
不只是这条巷子里,在码头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有这样的悍匪在等待了。
他们不是军队,可他们的行事风格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事实上,他们接受了十年的苦练,比边军练的还要凶狠。
几百名这样的悍匪已经在码头四周,在没有命令之前,他们就如同石像一样。
探头出去看的黑衣人是骆神赋,问他话的人是他的亲妹妹骆惊鸿。
“哥。”
“嗯?”
“这次帮东家把事办好,你也该问问东家了,什么时候兑现给你的承诺。”
骆惊鸿说完后,没有听到她大哥的回答,她也就没有敢再多问。
当初东家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人各有志,他是东家,他有义务有责任,帮助每个人都实现自己的志向。
当时许多人都默不作声,是骆神赋第一个站了出来。
东家问他,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骆神赋回答,做官,做大官。
那时候很多人都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他,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他们这些人,当年不就是侥幸从官府手中逃生的吗?
他们每个人,都对官府恨之入骨,骆神赋居然说想要做大官。
而当时第一个回应骆神赋的人是应长天,他说......那样的你,一定会很辛苦。
当时骆神赋有些想哭,因为只有应长天明白他为什么想做大官。
“以后不要再提了。”
骆神赋轻声说道:“东家会有他的安排,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向东家索取什么,这是应大哥说过的话。”
骆惊鸿低头:“记住了。”
骆神赋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放在旁边的沙漏。
巷子里黑暗,那沙漏所在,恰好是月光照耀。
马上就要到时辰了。
今夜会是又一场杀戮,他们会在尸山血海中带走胜利,所有阻拦在他们报仇路上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死。
十余年前,朝心宗里许多人都入了魔,十万人,以信念来对抗朝廷大军,对抗上阳宫。
今天,他们这些入魔之人,在等着最黑暗的时候到来,露出魔相。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阵阵号角声,撕裂了宁静的夜空。
紧跟着,布置在外围的悍匪就迅速撤了回来,跑到骆神赋身边。
“契兵营,契兵营不知道怎么突然出动了。”
骆神赋皱眉:“来了多少人?”
那手下回答:“看不到头,大街上全都是,像是全营都出来了似的。”
骆神赋眼神里都满是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动手之后,派人去契兵营里,故意让林叶知道青鸟楼遇袭。
以林叶和庄君稽的关系,林叶必会闯营出来,封秀也必会将林叶拦住,而且这足以治林叶的罪。
今夜这局是一箭双雕之局,灭青鸟楼,把林叶从契兵营除名。
有封秀在,林叶怎么可能会出的来,而且还带着正营人马全都出来了。
大街上。
林叶骑着马缓缓前行,在他的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骨断筋折的人,那张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四肢耷拉着好像面条一样。
焦天宝走在林叶前边,一边走一边敲锣。
敲一下,喊一声。
“有贼人闯入契兵营,偷袭打伤我契兵营副将,我们看到了,贼人往这边逃脱,若有发现可疑之人者,上报既有奖赏。”
“贼人可恶至极,下手又黑又狠,如此暴-徒,今夜务必擒拿归案!”
听到这喊声,不少人家都亮起了灯火,有人推开窗往外看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叶看了看趴在马鞍前边的封秀,人家都已经被打成那样了,还以如此难受的姿势被他带出来,如果封秀能骂街,此时一本字典里所有的脏字应该都不够用,还要倒欠多少字。
“封将军,你放心。”
林叶道:“我会把凶手抓到的。”
封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林叶:“别骂街。”
在契兵营的队伍里还有一辆天水崖的马车,蓝袍神官陈微微就坐在马车里,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
“你果然是个怪胎。”
他自言自语一声。
他今日来契兵营,当然是因为今日特殊。
座师告诉他,城中大概会有乱事发生,会有杀戮,会死人。
你今日去契兵营,不用管其他事,江湖纷争与你无关。
若契兵营出了意外,比如林叶出了什么意外,你即刻以监军身份稳住契兵营,不能让契兵营出现混乱。
他那时候才醒悟,原来不沾人间烟火的上阳宫,对契兵营也有兴趣。
可是啊,这一切计划,都被那个家伙给毁了。
半个时辰之前,副将封秀当值巡视的时候,忽然被人偷袭,不只是他,连他带着的巡逻士兵都被偷袭。
每个人都被打的很惨,当然封秀最惨。
谁也没有想到,拔萃境五芒的强者,曾经在战场上也经历过生死杀伐之事的将军,会被人打的那么惨。
然后,好巧不巧,封秀才被人打完,就被林叶手下的校尉焦天宝看见了。
焦天宝信誓旦旦的说他看见凶徒逃走方向,然后不到两刻,整个契兵营就集结了起来。
一万余人,这么快的速度集结完毕,你要非说是契兵们训练有素,林叶肯定也承认。
此时此刻,码头附近的悍匪们,都知道今夜不可能再做事了。
骆神赋一摆手:“传令下去,退走。”
可就在这一刻,他身后忽然有一种格外沉重的声音出现。
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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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做个坏人和小人
砰!
砰砰砰砰砰!
六声沉闷的声音在码头附近出现,像是有六个巨大的陨石直接砸在大地上一样。
随着这六声闷响出现,藏身在暗处的悍匪们,一下子就有些乱了。
他们训练有素,冷酷无情,所以杀人如麻,就算是当初在盔山上面对上万契兵包围,也面不改色,甚至当做狩猎游戏。
可是这六声闷响带给他们的压迫,要远远超过那上万契兵。
因为这声音出现,代表着的不仅仅是那传闻中打不败杀不死的青铜战甲到了。
代表着的,是这个局,变了。
这是他们为了重新制定云州城江湖秩序而设的局,这是他们为了帮谢夜阑抢夺契兵营控制权而设的局。
可是这六尊青铜战甲出现的时候,就说明这个局不是他们的了。
“走!”
骆神赋立刻喊了一声。
他拉了骆久虹一把,一转身就掠进了巷子旁边的小院中。
其他悍匪纷纷转身就走,可事已至此,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
前边,林叶抬手示意队伍不要再靠前。
这让兴奋起来的焦天宝有些憋屈,他问林叶:“将军,咱们都来了,不打吗?”
林叶:“我说过了,这个局,咱们只负责做坏人和小人。”
通风报信,不参战,只想捡点小便宜的那种坏人和小人。
他算到了秩序楼会对青鸟楼动手,那天骆神赋出现在码头,他就知道这是早早晚晚的事。
他只是算不到秩序楼会在哪一天动手,偏偏就今天一早,陈微微到了。
上阳宫才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让陈微微来,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让陈微微来。
所以在今天一早林叶听焦天宝说上阳宫派的监军到了,他就知道青鸟楼今夜一定会出事。
既然猜到了,那怎么可能只等着别人先下手为强?
那历来都不是林叶个性。
他派人出营给高恭送来一封信,让高恭务必把信送到拓跋云溪手中。
林叶在信中说,那些悍匪必然会在今夜攻打青鸟楼,若北野王调派人马,今夜也定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北野王一定会派人。
林叶之前就在思考,这些悍匪在最初的行动,怎么看都是在帮北野王。
可是等谢夜阑到云州之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他推测,在北野王和谢夜阑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两面合作。
也就是说,北野王被算计了。
林叶想想北野王对城主布孤心的报复,就能明白北野王是个什么性格。
你可以当面说他不好,但你若背后算计他,他一定会加倍报复回去。
所以今夜,这码头,不是秩序楼和青鸟楼的事,是谢夜阑和北野王的事。
林叶看向焦躁的在原地转圈的焦天宝问:“还在想打?”
焦天宝:“将军,难受啊,不,那何止是难受啊,那是难受的要命。”
林叶:“忍着。”
焦天宝张了张嘴,却也只好忍了下来。
与此同时,骆神赋拉了骆久虹跳进旁边小院里,人还没有落地,他就一把将骆久虹又甩了出去。
院子的另外一边,站着至少十余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他们像是鬼魅一样,不知道是何时来的,却悄无声息。
之前骆神赋他们就在院外巷子里,却根本没有察觉到院子里有任何异样。
骆惊鸿从跟着骆神赋跳进去,再到跳出来,这是多短暂的时间?
可她出来的时候
,巷子里已经倒下去十几具悍匪的尸体。
她落地的时候,正好就看到,那一尊青铜战甲单手捏着一个悍匪的头颅,那只大手,抓了个球一样把脑袋抠住。
随着五指发力,那悍匪发出凄厉哀嚎,胡乱蹬踏,却没有丝毫意义。
随着砰地一声轻响,青铜战甲捏爆了悍匪的头颅,然后朝着骆惊鸿迈步过来,骆惊鸿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剩下的悍匪将双发弩摘下来,朝着青铜战甲不停点射。
飞蝗一样的弩箭打在青铜战甲身上发出密集脆响,还有一连串的火星,却根本破不开那厚重甲胄。
一个悍匪高高跃起,一刀斩在青铜战甲的肩膀上,火星四溅,那刀竟是被崩开,刀刃都已倒卷。
青铜战甲一伸手抓了那悍匪的脖子,另一只手捏住悍匪的脑壳,一边往前走一边两手发力......
噗。
骆惊鸿见过无数次杀戮,因为他们本就是杀戮者。
可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头颅,被硬生生从脖子上扯断下来。
一步一步向前的青铜战甲随手把人头扔了,然后抓着无头尸体当兵器来回横扫,那些悍匪又如何能近身?
另外一条巷子里,一群悍匪迅速撤出来,他们交替掩护,配合默契。
按照之前就设定好的撤退路线,他们迅速转入后边的一条街。
才转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前边的悍匪立刻用双发弩射击。
弩箭打在前边一堵墙上,箭一根根被弹开。
那不是普通的强,那是盾阵。
随着悍匪将双发弩打空,盾阵后边站起来一排弓箭手。
嗡的一声后,白羽迎面而来。
那些悍匪纷飞抽刀拨挡羽箭,可羽箭实在太过密集,很快就有数人中箭倒地。
盾阵后边,北野军将军元轻则刀锋向前:“进!”
盾阵开始往前移动。
进五步,第一排盾兵下蹲,后排的弓箭手起身发箭,齐射一次后弓箭手下蹲,后排弓箭手起身发箭,连续三排齐射后,盾兵起身,再进五步,再然后弓箭手整齐发箭。
就这样,五步一齐射,悍匪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受过十年苦训,他们觉得自己经受过的,比边军经受的还要残酷还要严苛。
可当他们真的和边军交手之后才明白,那十年前梦魇,十年后依然还是他们的梦魇。
在盾阵压迫之下,这群悍匪只能转身往后飞奔,可是才跑出去十几丈远,后边的路口,北野军盾兵从另外一侧转了过来。
悍匪们被两边堵住,两边的盾阵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压迫。
大概只一刻不到,数十名杀人无算的悍匪,连反抗都没法反抗,就被尽数射杀。
林叶那边,焦天宝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将军,咱们什么时候上?”
林叶道:“不上。”
此时,林叶战马上趴着的封秀挣扎了一下,实在想不到,四肢俱断的他竟然还能挣扎。
林叶低头看了一眼:“别激动,打伤你的人,马上就都要抓住了。”
这一句话,让封秀挣扎的更剧烈了,可再剧烈,也不过是扭动身躯。
林叶本来手按着封秀后背,见封秀扭动幅度越来越大,林叶就把手松开了。
封秀随即从马背上掉下去,摔倒在地触动伤口,疼的惨叫起来。
林叶道:“照顾好封将军。”
焦天宝随即过去,拉了封秀一只脚就给拽到旁边。
林叶从马背上下来,双脚发力,身子掠上了旁边屋顶。
在高
处才能看的仔细,也才能看的过瘾。
有些时候,过瘾这种事,其实并没有必要非得自己动手。
小姨说,有些时候,为了赢,真的可以做个机关算尽的人,也可以做个袖手旁观的人。
前边,六尊青铜战甲从各处杀出来,六个人高大的离谱,又沉重,所以走路的姿势显得无比霸气。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尸体,然后随手扔了,再抓过来的,很快就又变成了尸体。
前边一群悍匪一边回头用双发弩射击,一边往后撤退。
一名青铜战甲慢慢弯腰,双臂向后一摆,那巨大的身躯随着地面崩裂而腾空飞起。
下一息,青铜战甲落在那群悍匪中,直接踩死了一个。
院子里,骆神赋弯着腰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确实足够强,这院子里埋伏着的藏青长衫,十余人围攻之下,竟是还被他反杀了六七人。
可他身上也已经中了几刀,每一刀都不算轻。
眼看着那些藏青长衫又围上来,一道黑影从半空掠下。
来人蒙着脸,落地之前,双手往外一洒,一片烟雾似的东西随即飘散出去。
那些藏青长衫立刻后撤。
江湖上的人,对这种烟雾一样的东西当然不会陌生,大概不会是香粉,只能是毒粉。
那黑衣人拉了骆神赋一把,两人翻墙掠了出去。
墙外远处,骆惊鸿也在大口大口喘息着。
她前后左右,都有藏青长衫过来,这些家伙一个个也戴着面具,比她手下的那群悍匪更加冰冷,更加无情。
如果说,她手下的悍匪,被十年酷训成了杀人机器,那么这些藏青长衫,就是狩猎杀人机器的机器。
他们仿佛没有生命,也没有气息,连面具下露出来的双眼,都在反射着寒光。
“死!”
骆惊鸿嘶吼一声,握紧长剑往外冲杀。
她看到了黑衣人救走她哥哥,她想喊,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下一息,骆惊鸿一剑斩落了一名藏青长衫的头颅,可她还没来得及把剑抽出去,另外四名藏青长衫同时向前,四把长刀捅进了她身躯中。
四人同时收刀,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转身就走,去狩猎下一个目标。
他们非但不看骆惊鸿,连他们被杀的同伴也不看。
这个夜晚,注定了会有杀戮。
可是这个夜晚,注定了杀戮者不是杀戮者,狩猎与被狩猎,转换的猝不及防。
码头那边,一身长衫的庄君稽负手而立。
他看着那边的杀戮,眼神有些复杂。
他的青鸟楼躲过一劫,他的兄弟们不必枉死。
这是好事。
这也让他见到了,就算是再厉害的江湖客,又怎么能在军队面前耀武扬威?
大街上,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走到一处。
一名青铜战甲把手里的人撕开后,他们身边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六尊战甲聚到一处,战甲上的血液还在不停的往下流淌。
在他们六个停下来后,四周,各处都有号角声响起。
一队一队的北野军从外面八方汇聚过来,抬着尸体。
片刻后,这片空地上,尸体就堆积成了小山。
两名士兵抬着一具尸体扔上去,那尸体没有落稳,翻滚着又落下来。
尸体落地后,脸朝着天空,眼睛还睁着,可是月光已经照不亮他的双眸。
安静了。
夜,本该安静。
第一百四十一章 哪有谁能一眼看清
夜风微凉,血腥散尽。
清水冲洗过的地方,竟是干净的连那么重的杀戮都可以不留分毫痕迹。
第二天上街的百姓们,一定不会想到,这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街道,他们脚下踩过的地方,不只是被水洗过,昨夜里也被血洗过。
那辆天水崖的马车一直没动,陈微微也一直都没有下来。
这事他觉得与自己无关,与上阳宫无关,所以他下车与不下车,都无差别。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觉得心里紧了一下。
座师说过,这么多年来,上阳宫一直地位独特超然,且能稳如山岳,是因为上阳宫能守得住本分。
世人都说上阳宫连皇权都可不在意,哪还有什么本分要守的。
还说我要是上阳宫弟子,连走路都甩着膀子横着走,不然配不上那一身道袍。
连玉天子的加冕都需上阳宫主持,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上阳宫更高?
陈微微也曾问过,上阳宫要守的本分到底是什么,是制衡吗?
座师说,制衡这个词用的不准确,衡字很好,但制字不妙。
那一刻,陈微微就懂了,上阳宫要守的本分,是平衡。
平衡大玉的国运,平衡皇权与臣权,朝权与民权,甚至平衡法制与道德。
想到这,陈微微就自嘲的笑了笑。
原来这件事不是和他无关,只是他自己还以为自己很重要。
座师不是昨日让他来,不是明日让他来,偏偏是今日。
为何?
是送信。
能在这个层面的人,眼力哪有一个是弱的。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秩序楼和望乡台就是新城主手里的两把刀,青鸟楼不听话,这刀就要动一动。
百姓们也总说,那么多达官贵人富家大户,都是命好而已,换我是他们,我会做的更好。
可百姓们不去想,这些人站在高处,可不仅仅是为了俯瞰低处。
他们站在高处,就能看的更远,知道的更多,最起码,他们会比低处的人更早知道风从何处来。
而这些,是因为他们懂得更多,会做判断。
林叶在契兵营里让谢夜阑下不来台,那么林叶当然就成了谢夜阑立威的第一个目标。
这不是什么多复杂的局面,不是什么多精妙的设计。
只要明白这两点,就能猜到青鸟楼出事,林叶就会出事。
所以陈微微来了。
只是陈微微自己不知道而已,他还觉得,座师是真的希望他在林叶万一出了意外后,他能稳住契兵营。
原来......
陈微微自嘲的笑着。
原来,自己只是个送信的,座师给他布置了任务,只是为了安抚他的自尊。
在某个高处,蓝袍神官聂无羁负手而立,他站在这里已经许久。
他来,不只是看看,也怕真有个什么万一。
这个万一不是林叶,当然也不是青鸟楼,而是他那个还有些单纯的师弟陈微微。
若陈微微足够成熟,足够聪明,那林叶率军出大营的时候,陈微微就不该跟着。
虽然自从十余年前朝心宗杀过一位上阳宫神官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动这样的念头。
可若真的有这个万一,一位蓝袍神官死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厮杀中,那这云州的局势就又变了。
上阳宫是为平衡而存在,也是为平衡而出手。
若死了一位神官,那这平衡就会被守着平衡的上阳宫打破。
十余年前朝心宗如果不是杀了一位神官,那平叛的事,只是北野军的事。
可死了一个神官,上阳宫就必须有态度,所以那场杀戮中,虽说上阳宫八百白袍义无反顾,大礼教手刃雁北生,上阳宫再一次名震天下,实际上,上阳宫的损失也足够大。
八百白袍弟子名扬四海,几乎死伤殆尽,大礼教神官力斩朝心宗宗主,也废了一身修为。
那可是实力能在上阳宫内排进前五的绝对强者,损失一个,其影响都不可估量。
见此时失态已经平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都没有发生。
聂无羁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次看向那辆天水崖的马车。
他若此时能过去,能方便说一句话,一定会劝一劝那位陈师弟。
你该自省。
这个自省,不是因为今夜陈微微举动的草率,而是因为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察觉到他为何能入上阳宫。
若能察觉,能自省,大概他就不会那样骄傲。
就在聂无羁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见在旁边的房顶上,有个人在看着他。
一时走神,竟是没能注意到那人是什么时候到了的。
可聂无羁并不觉得懊恼,反而有些开心,因为这也说明那个家伙的实力又增进了。
林叶一跃到了聂无羁身边,聂无羁笑着抬起手摆了摆,算是打过招呼。
林叶抱拳:“神官大人。”
聂无羁笑道:“你都已是将军,不必这样客气。”
林叶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聂无羁道:“我这样的人,满身繁杂琐碎,有什么事,大概都会是我来。”
上阳宫对外的事,似乎都能见到聂无羁的身影。
这其实足以说明聂无羁的重要,但这也让林叶替聂无羁觉得有些可惜。
满身繁杂琐碎,如何能静心修行?
聂无羁这样的人,若能把全部时间用来修行的话,大概已经在凡人目光都不可触及之处。
聂无羁忽然问了一句:“你在替我可惜?”
林叶只是短暂沉默,便被聂无羁一眼看破了心事。
这可是个黑暗的夜,多多少少还是能遮住什么,可却遮不住聂无羁的双眼。
林叶点头。
聂无羁道:“那你觉得,我为何不是在天水崖中闭关修行的那个?”
林叶摇头。
聂无羁道:“因为我心不定,我就是个好事之人,从小别人说闲话我就喜欢凑过去,街上有人骂街我就爬墙看,换句话说,我,就是个八婆。”
他背着手,抬头看天穹。
“臻天自有选择,这选择就是臻天赋予人的心性。”
聂无羁语气平缓的说道:“有些时候我也替自己觉得可惜,若我能潜心修行,那我一定已经修为很高了才对。”
林叶又点头。
聂无羁道:“都怪这天下光怪陆离过分精彩,修行,那如看天下有趣。”
林叶叹了口气。
聂无羁问:“还在替我可惜?”
林叶:“不是,只是感慨......你还真的是个八婆。”
聂无羁大笑起来,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你看啊。”
聂无羁说:“我今天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无趣的事,比如杀戮,这就会让我后悔,又去反思,自己是不是该潜心修行才对,可今天也看到了你这样有趣的人,我的八婆之心就觉得甚为满足。”
林叶道:“我哪里有趣了。”
聂无羁道:“阴谋算计,挖坑陷害,出手偷袭,心狠手辣,冷眼旁观,这些事,都该是故事里的反派才做的。”
林叶:“不客气。”
聂无羁哈哈大笑:“你看,你就是这么有趣。”
他说:“我觉得有趣开心,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你还不算是特别明显的反派。”
林叶:“谢谢。”
聂无羁:“你这样的人,若来上阳宫多好。”
他似乎还没有放弃,想让林叶成为上阳宫弟子的执念。
林叶也好奇,他问:“为什么?”
聂无羁回答:“因为啊......你做的那些事,都还显得肤浅了些,在上阳宫修行,你会变得做事更漂亮。”
林叶:“神官大人骂人狠起来,连师门都骂。”
聂无羁又笑起来。
他对林叶说道:“不被师门听到就好。”
林叶道:“背后打打小报告这种事,反派也是擅长。”
聂无羁:“那你得来天水崖,作为自己人打打小报告,比作为外人要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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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不去。”
聂无羁:“所以你是个屁的反派。”
他抱了抱拳:“我要回去了,回师门打打报告,还能有时间补一觉。”
林叶抱拳:“再会。”
聂无羁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他这次没有坐车来,毕竟坐车就赶不及看到这么多场面。
他也没有带人来,毕竟带着那些单纯的白袍弟子,他们会觉得师门只看不管有些不地道。
因为上阳宫的弟子们,每个人从入门那天开始,就在心里被种下种子。
这颗种子叫做天下公道。
为什么上阳宫的弟子都那么骄傲?就是因为这种子,让他们觉得天下不公,就该是上阳宫来管。
聂无羁走到半路,忽然觉得这地方有些不美妙。
因为在这里曾经死过人。
前云州城总捕雷风雷,就是在这被人一把掐死了。
他停下脚步,不是想找找当初的痕迹,而是因为他发现在这不美妙的地方,之所以不美妙,也是因为不是巧合。
黑暗中,有个蒙面人从巷子口走出来,手中没有兵器,所以他应该是足够自信。
在正前方,有个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袍,大概是在一脸玩味的看着聂无羁。
在左右两侧,也各有一个人出现,穿黑衣蒙着脸,特别附和这夜里的气息。
聂无羁忽然间明白了。
“原来今天那几百人的死,都算不得主角,我才是。”
他环顾四周,想着自己这么有趣的人,竟然会陷进这么无趣的局中。
他来,是看着陈微微的,因为陈微微不能死。
上阳宫若有一位神官死于纷争,哪怕只是一位蓝袍神官,也会破坏平衡。
是的啊。
他也是一位蓝袍神官。
而且,他这个蓝袍神官的地位和分量,比陈微微要重的多了。
聂无羁抬头看了看天水崖的方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这个破地方,真是够烦人。
他问:“你们,是不会在杀人之后,还要把尸体打的稀巴烂的,对吧?请你们善待我一些,毕竟我这么有趣的人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身边漂浮起来一朵蓝芒。
正对面的黑袍人笑了。
“你确实很有趣,所以我答应你,最起码不打烂你的脸。”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吸
聂无羁的身边,有一朵蓝芒静静漂浮,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并无锋芒,甚至还有些温柔。
抬头看夜空,没有任何一颗星辰可以与这蓝芒相比。
可是在黑袍人眼中,这蓝芒并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你们上阳宫何处都好,只有一件事让我讨厌。”
那黑袍人道:“便是规矩。”
聂无羁居然点了点头:“同意。”
黑袍人说讨厌上阳宫的规矩,是因为他觉得正因为这死板,会是让聂无羁不得不死的原因之一。
什么样身份的弟子,穿什么样身份的衣服,用什么样身份的东西,规矩格外森严,不能有任何僭越。
这种死板,看似公平,可对于聂无羁这样的天才来说便是不公平。
他代表天水崖行走,身上用的这闪烁蓝芒的飞器,也只是可以匹配蓝袍神官的飞器。
“动手。”
黑袍人一声令下。
赤手空拳的人最先冲了上来,人在半空,双拳已爆发出阵阵白光。
下一息,那双拳上的白光,竟是凝聚成兽首模样。
他凌空一拳,聂无羁侧身避开,拳风竟是能被聚于一处,在地面上砸出来个坑。
再下一息,这人落地,只想近身与聂无羁交手,所以步步紧逼。
聂无羁单手往前一指,蓝芒轻颤了下,然后破空而去。
这蓝芒的速度奇快,用双拳的蒙面人以兽首为界,试图封堵蓝芒路线。
可眼看着就要撞在兽首上的瞬间,那蓝芒悠的一下子横飞出去,绕了半圈后直刺对手后脑。
蒙面人似乎早有感知,在蓝芒转移到他身后瞬间,他身上白光一闪,后背上浮现出来一层白光龟背。
蓝芒撞击在龟甲上发出一声脆响,那白光龟甲震颤了一下,却并未被突破。
黑袍人轻叹道:“若艾悠悠会疼人,就该给你一件好飞器。”
聂无羁并不搭话,手指横向一摆,蓝芒一转,朝着蒙面人的太阳穴飞去。
蒙面人侧身一拳打在蓝芒上,兽首如同咆哮一声,将蓝芒再次震退。
此时,另外两个黑衣人也掠了过来,一左一右,用的都是长刀。
一刀横扫,刀尖上炸开匹练,刀芒竟是有三尺左右。
横扫之际,刀芒切裂空气时候,还有爆燃之声。
聂无羁后撤避开,可第二个黑衣人的刀也到了,一刀斜着斩落。
聂无羁再次堪堪避开,刀锋挂着刀芒扫在地上,立刻就扫出来一条笔直的裂痕。
三人围攻之下,聂无羁闪转腾挪,靠着超强的身法,竟是与三人周旋而不太落于下风。
“果然是天水崖天赋最好的弟子。”
黑袍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似乎还满是遗憾。
这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若是能活着,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在聂无羁以一敌三的时候,黑袍人忽然屈指一弹,一道黄豆大小的黑影朝着聂无羁飞去。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弹,却精准的避开了他手下那三个人,直接出现在聂无羁脖子前边。
当的一声!
蓝芒在这一刹那飞回来,将那黑影撞开。
这一撞虽救了聂无羁,漂浮的蓝芒却在发颤,似乎已难以保持平稳。
黑袍人似乎有些意外。
“上阳宫的东西,品质果然比江湖上同一个层次的东西要好些。”
一边说着,他一边再次弹出一指。
那东西似乎可以穿越虚空一样,在离开手指的时候能看到,可中间飞行的过程却快到根本看不见,再出现的时候,又是被蓝芒一击撞开
。
当!
蓝芒上的光华一下子就散了不少,飞行中更是越发不稳,而且在蓝芒消散的时候,也能看出来那飞器的本来模样,像是一片柳叶。
黑袍人道:“上阳宫配发给你们的雀翎刃,配不上你。”
他第三次弹出一指。
眨眼间,闪烁的蓝芒飞到聂无羁身前,再次为聂无羁挡住一击。
可是随着啪的一声,蓝芒彻底碎开,柳叶一样的东西黯然下来,然后坠落。
聂无羁却连把自己飞器捡起来的时间都没有,三人猛攻之下,他只能不断避让。
尤其是那一双拳头,比起那两把带着焰芒的长刀还要凶,更有威胁。
他没办法去捡,可似乎还是分神了,只是看向那坠地的飞器一眼,就被蒙面人抓住机会。
那人双拳撞钟似的袭来,聂无羁分神之下,避无可避,双掌向前迎接过去。
拳掌相对的那一刻,嗡的一声传来,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往四周席卷。
这一击之下,那两个用刀的高手都被逼退。
聂无羁硬生生挡住双拳,可就在这时候,蒙面人竟是猛的一甩长发。
长发上白芒一闪,瞬间化作了一条蟒蛇一样,直刺聂无羁眉心。
聂无羁双脚发力向后疾掠,那白芒只差一丝就能打在他额头上。
“四象功?”
聂无羁落地后,眉头微皱。
背后白光化作龟背,头发化作长蛇,而那人双拳上的兽首,越看越想是两个虎头。
虽然那人蒙着脸,可从身形和气息来判断,年纪绝对不大。
一个年轻人,竟然能把天下武学中难练程度可排进前五的四象功修成两象,已可称之为罕见。
这种功夫,攻守兼备,传闻中若四象大成,无人可破。
若把天下武学做个排名,上阳宫周天神术自然排在第一位,其次是上阳宫的鎏翎剑。
惜声寺的大无相,予心观的万剑归,难分伯仲。
比大无相和万剑归名气稍稍小一些的,便是这四象功。
因为太难练,又非宗门传承,所以江湖上格外少见。
武学高手,没人敢称自己为绝对的天下第一。
按照江湖客心中排名,没有任何异议,谁都不会去争论的,自然是上阳宫那位掌教真人。
可就连修行了周天神术和鎏翎剑的掌教真人,也从不敢说自己就已无敌。
而四象功,近五十年来,江湖上好像都没有人练到大成。
聂无羁第一次与这样的对手过招,一时之间有些无计可施。
攻,他没了飞器,与那人对拳也只算平分秋色,可他未见得能破开那守。
况且,还有两个刀客。
黑袍人在此时说道:“速度快些。”
那两个刀客立刻上前,一刀一刀凶猛进攻。
刀芒在夜空闪耀,聂无羁步步后撤。
就在这一刻,黑袍人再次抬起手,朝着聂无羁屈指一弹。
那东西依然速度奇快,没了飞器的聂无羁,也无法挡住这一下,因为他根本就应付不了四人的攻击。
就在这一刻,有一道虚影忽然出现在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似有察觉,立刻避让。
晚了。
他的注意力都在聂无羁身上,背后若有强敌来,以他实力当然可以感知。
可来的不是敌人,是飞器。
那一片,黯淡无光,被他打废了的形如柳叶的飞器。
噗的一声!
飞器击穿了黑袍人的身躯,若不是他反应奇
快,这一击打穿的就是他的心脏。
黑袍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聂无羁居然有如此心机。
他也怎么都没想到,那看似不羁的人,竟然有这般决绝的心志。
一命换一命。
以他实力,竟然险些被区区一个蓝袍神官杀了,这让他勃然一怒。
他躲开了致命处,聂无羁躲不开。
黑袍人弹出去的东西是一粒金豆子,不算是飞器,他也不屑于用飞器。
噗!
一声轻响。
有个什么东西速度也奇快无比的飞来,在金豆即将打中聂无羁的瞬间,和金豆撞在一处。
那东西可比金豆大多了,最起码有个土豆那么大。
两个东西相撞,那后来的东西瞬间就把金豆包住,以黑衣人的这一击的力度,竟然没有打穿出去。
土豆似的东西掉落在地,形状又变了,像是散沙。
不是像,就是散沙。
聂无羁挡住两招,却被一刀砍在肩膀上,这一刀若是一直劈下去,就能将他直接斩成两片。
可是,又有个虚影飞来,只比那散沙慢了半息而已。
这个虚影更大。
是个人。
啪的一声。
林叶一把攥住了刀背,刀刃已经切进聂无羁肩膀,大概有两指宽度。
刀客反应也奇快,被攥住长刀后他立刻扭转手腕,想把那只手绞断。
可他的刀动不了。
林叶站在聂无羁身前,虚影像是才归为实处。
黑袍人在看到林叶的瞬间就皱了皱眉,他转身掠走。
“务必杀了聂无羁。”
说完这话,人已经飘到了远处,这样转身就走倒是让聂无羁有些意外。
非但是他意外,另外那三个人也很意外,尤其是那个用四象功的人。
“你们两个杀他。”
蒙面人吩咐一声,然后一拳朝着林叶攻过来。
林叶把聂无羁推开,一拳迎着那兽首砸过去。
砰地一声!
两个人的手臂僵直了一样,保持着对撞的姿势没变。
下一息,又是砰地一声,两个人脚下的地面同时炸开了一个坑。
林叶侧头看了一眼,见聂无羁动作竟是变得有些变形,步伐也开始摇晃,他立刻回身。
那刀上显然有毒。
蒙面人不让他走,跨步急追,林叶一挥手洒出去一片粉末。
蒙面人下意识避让,在一瞬间也洒出一片粉末。
两种粉末在半空中相遇,竟是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再看时,林叶一脚踹开左边的刀客,又一把攥住了右边刀客的长刀。
他一发力,硬生生将长刀夺过来,一翻刀,刀刃在他手背上切开一条小口。
“张嘴。”
林叶喊了一声,聂无羁没有丝毫迟疑,也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就真的把嘴张开了。
林叶把手背怼在聂无羁嘴上。
“喝!”
聂无羁一怔。
虽然,但是,总觉得,这有些奇怪。
林叶道:“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毒不死我,我的血大概也就能解毒。”
于是,聂无羁开始吸。
虽然,但是,总觉得,更加奇怪起来。
......
......
【我正在试图存稿,如果成功的话,以后每周都会找一天三更或者爆更,但最终解释权归本不要脸所有,目标是存稿三章,目前进度:0】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买个小东西
林叶有钱爷给他的药经,自然也学会了不少用毒解毒的法子,可学会了不代表就成了神仙。
别人一用毒,他随时就能变出来各种应对的解药。
他不知道那两个刀客用的毒是什么,也不可能随时带着许多许多解毒药。
当然他什么不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不用。
到现在为止林叶也还没有确定自己为什么不中毒,但几次遇到这事他都全身而退。
后来想着,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本药经。
所以林叶也让小子奈读那药经,学不学的会放在一边,应该是药经那本书本身的问题。
聂无羁喝了林叶的血,片刻后,果然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就变得轻了。
“你到底是什么鬼?”
聂无羁这次也吓了一跳,喝血解毒这种事,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
更没有想过,是自己喝。
林叶道:“不管是什么鬼,若不是怕你死,也不愿露出鬼样子。”
聂无羁脸色也随之变了变。
确实啊,这独特体质,一旦传扬出去,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动了歪心思。
“你先走吧。”
林叶手上一发力,长刀被他震断。
那本该是一件还算不错的兵器,最起码不是契兵营里的凡品,可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的震断了。
这让聂无羁不理解。
但聂无羁很快就理解了。
因为林叶不大会用兵器。
与其留着还有被敌人抢回去的可能,倒不如直接毁了。
林叶说了一声你先走吧,聂无羁却并没有走。
林叶道:“你不走的话,那你有没有什么摇人的手段?”
聂无羁:“本来有,忘带了。”
林叶皱眉。
聂无羁:“习惯了没人敢招惹上阳宫,所以这摇人的东西便觉得带了无用。”
林叶:“那你退后。”
聂无羁:“我还能打。”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一样东西,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一拉,那东西砰地一声打向高空。
林叶:“你没有,我有。”
聂无羁:“你有,刚才为何不用?”
林叶:“刚才为了救狗,没有空。”
聂无羁:“......”
堂堂一位上阳宫神官,第一次被人骂做是狗,但好像也一点都不用生气。
他与任何人交流,得到的都是以礼相待,哪怕就是和同门之间,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对话。
所以林叶骂了他,他还觉得挺好玩......
随着那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那三个杀手显然迟疑起来。
黑袍人临走之前交代他们务必杀了聂无羁,可此时林叶打了信号,契兵营和江湖上的援手,大概很快就会赶来。
所以只犹豫片刻,那蒙面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开始后撤。
聂无羁:“不能放他们走。”
林叶大声道:“当然不能放他们走。”
他作势向前,蒙面人双拳向前一推,两道拳风直逼林叶。
下一息,那蒙面人转身逃走,速度倒是也快的让人咋舌。
聂无羁:“你可以追。”
林叶:“不,不可以。”
聂无羁:“为何,此时我们已占优势。”
林叶:“因为那烟花,就是个普通的烟花,不是摇人用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好玩,买来准备顺路送回家给子奈的。”
聂无羁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问:“这确实是个很普通的烟花,但打的很高,开的很大。”
林叶:“是的。”
聂无羁:“如果你和你手下人提前说一声,看到这打的很高飞的很大的烟花,就赶来支援,那这就是摇人用的东西了。”
林叶:“我明天说。”
聂无羁沉默。
片刻后他说:“我好像还有点头晕,我知道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解药用的是不是不够?”
林叶:“别变态。”
聂无羁:“......”
他背着手抬头看天,又片刻后,往后一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天水崖。
林叶站在走廊上,感受着这天水崖中让他觉得亲切的气息,但他还不能有丝毫表露。
周天神术仿佛有自我的感知一样,到了这里,竟是有一种回家般的错觉。
一名白袍弟子快步过来,俯身道:“将军大人,司座大人说请你到客厅稍候,这里风凉,将军还是进屋去吧。”
林叶摇头道:“这里通透。”
这次来所受礼遇,和上次可是完全不一样。
司座神官在为聂无羁疗伤,请林叶在客厅稍候,可林叶不喜客厅里的憋闷,所以就到走廊里站着。
这可让奉命在这侍候的白袍弟子有些慌,唯恐怠慢了这位救下蓝袍神官的将军。
“你去忙你的。”
林叶说了一声,那弟子一脸惶恐,没动地方。
林叶道:“那,要不然,你把茶帮我端出来?”
那弟子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连忙跑回客厅里,把林叶的茶端出来,就拿了茶壶在旁边等着。
这就是上阳宫的规矩。
林叶不是想刁难人,只是因为那种体内气息的躁动,在客厅里更为明显。
辛先生说过,关于上阳台书和周天神术的事,绝对不能让上阳宫的人知道。
可是林叶站在这里,感受着这亲切的气息,不自觉的,竟是连毛孔都开始呼吸吐纳。
虽然只出现了不到一息时间,就被林叶惊觉后停下来。
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我营中还有军务事,所以就先告辞了。”
林叶把茶杯放在栏杆上,对那白袍弟子抱拳。
将军身份,好歹还是能给人一些压力,所以那白袍弟子显得更加局促起来,连忙俯身回礼。
想劝阻,又不知该如何劝阻。
林叶看似步伐从容,实际上,是要逃离一样的走了,只是看起来没有异样,内心也在发慌。
天水崖后院,一间内室中,艾悠悠看了一眼身上插了几十根银针的弟子,轻轻的,翻了个白眼。
他说:“以后大概就会长记性了吧。”
聂无羁不说话,只是笑。
就在这时候,艾悠悠腰带上挂着的那面像是装饰用的玉佩,忽然微微亮了一下。
很微弱,也很快,艾悠悠还是敏锐察觉。
他将玉佩拿起来看,眉头都皱了皱。
“法阵怎么会有些不稳?”
他自言自语一声后,对聂无羁说道:“伤好之后,滚去后山闭关,免得以后被人打死。”
聂无羁:“闭关,生不如死。”
艾悠悠:“那就生不如死。”
说完迈步走了。
他到门外,问弟子林叶何在,弟子连忙去请,然后才得知林叶说军营里还有事,刚刚走了。
艾悠悠心说果然还是那般不识抬举。
一个契兵营的将军,能有个屁的正经军务事。
他本来还想着,为了感谢林叶搭救聂无羁要送一件礼物,现在这念头也随之打消。
林叶出了天水崖之后就重重的松了口
气,那地方实在是让他觉得危险。
他不知道,天水崖中有法阵在,与他修行的周天神术同宗同源。
若知道的话,大概他是一步都不愿意进去的。
艾悠悠也不知道,法阵微微不稳会和林叶有关,毕竟他出门的时候林叶走了。
若知道的话,大概林叶一步都不可能走的出去。
林叶回到城中,想着反正也不必急着回契兵营,不如回家去看看子奈和老陈。
才走没多远,就看到路口有辆马车停在那,这整个云州,都再也找不出另外一辆如此独特的马车了。
侍女小禾就站在车边,看到林叶后就下意识的招手,招手几下后,莫名其妙就红了脸。
坐在马车里正在看书的拓跋云溪,往外看了一眼,也看到了小禾脸上那淡淡的红,于是,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后,又有些淡淡的不舒服,也不知是为何。
林叶走到马车旁边,俯身行礼:“小姨。”
拓跋云溪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的深了起来,这表情把林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
拓跋云溪问:“你只有这一套衣服?”
林叶连忙道:“不是,三五套还是有的。”
拓跋云溪:“我给你买衣服用的钱呢?”
林叶:“花了。”
拓跋云溪:“衣服呢?”
林叶:“没买......”
过年的时候,他让高恭在城中施粥,给大福狗的所有人买年货,用的确实是金胜往的银子。
可在这之前,林叶把拓跋云溪给的两万两,也差不多都花在分给所有弟兄们身上。
照顾上千人,花出去两万两,其实还挺快的。
拓跋云溪显然不满意。
她问:“给别人花了?”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上车。”
林叶只好上车,他坐在拓跋云溪面前,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坐在老师面前一样,紧张到,两只手都乖巧的放在膝盖上。
拓跋云溪道:“现在也是将军了,出门就这一套衣服,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林叶:“我回去就买。”
拓跋云溪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扶着额头叹气:“你这做衣服的品味,是从哪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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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穿着的品味,当然是从婆婆那学来的。
婆婆说,衣服不用太在意,干干净净即可。
拓跋云溪吩咐道:“小禾,去锦绣庄。”
小禾应了一声:“好嘞。”
锦绣庄,林叶听说过,那可是在整个云州都能排上名号的地方。
那里不接待寻常百姓,只给达官贵人或是富家大户做衣服。
据说一套衣服贵的离谱,最便宜的也要十几两,足够一户人家一整年生活所需。
随随便便看起来好一些的,就敢要价几十两上百两。
马车距离锦绣庄还远,那门口迎客的伙计,就听到了独特的招摇铃声,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
“郡主到了!”
他一声喊,屋子里的掌柜等人,一股脑都跑了出来。
屋子里客人那么多,倒也没有人觉得锦绣庄这样做是怠慢了他们。
因为来的人是郡主啊,云州之内,谁敢惹郡主?
锦绣庄的掌柜见拓跋云溪下车,连忙俯身:“恭迎郡主。”
屋子里的客人们此时也都出来行礼,有人和拓跋云溪应该还算熟悉,所以笑着说:“郡主,也来锦绣庄买料子?”
拓跋云溪摇头:“不买料子。”
她抬头看了看锦绣庄的匾额:“买铺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没忘
拓跋云溪的话可把锦绣庄的掌柜吓了一跳,他只是个掌柜,他哪里能做主把铺子都卖掉?
骤然听闻这话,他心脏都砰砰砰的跳,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事竟然让人很开心啊。
以后锦绣庄的东家变成郡主,那他们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郡主,这事,我现在就去把我们东家找来。”
掌柜的转身就跑了出去。
林叶道:“小姨,咱也没必要.....”
话没说完,就被拓跋云溪的眼神打断。
话不能多说,那就忍着。
没多久,锦绣庄的东家就急匆匆的赶来,看得出来是真的着急,额头上都是汗水。
一进门,这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就拜了下去。
“大小姐。”
拓跋云溪因为这个称呼而稍稍有些意外,毕竟喊她大小姐的都是自己人。
拓跋云溪问:“你就是锦绣庄的东家?”
那中年男人一边擦汗一边回答:“不是的,回大小姐,我是这锦绣庄的管事。”
“管事?”
拓跋云溪略微有些不喜。
这锦绣庄东家好大的架子,她要来谈生意,亲自登门,这东家居然只让一个管事过来。
拓跋云溪来过锦绣庄几次,几次都没有见过这里的东家,她倒也不大感兴趣。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她不是来定制衣服的。
自称管事的人,因为拓跋云溪说了管事两个字,明显更加紧张起来,擦汗的动作,也更加频繁。
“你紧张什么?”
拓跋云溪道:“你是管事,做不得主就去请你家东主过来,总好过你在这里紧张的流汗。”
那管事抬头看了拓跋云溪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来。
拓跋云溪已有淡淡火气。
她问:“你家东主是谁,如此不好请?”
管事紧张到咽了一口吐沫才敢说话:“是......大小姐。”
拓跋云溪微微一怔。
管事道:“锦绣庄的东家,是大小姐你。”
拓跋云溪侧头看向小禾:“我什么时候把锦绣庄买了下来?”
小禾摇头道:“大小姐,咱们没有买过啊,只来选定过几次衣服。”
拓跋云溪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回答:“本来大将军是不让说的,可是......此时也瞒不住了,就在大小姐第一次来锦绣庄选定了衣服回去后,和大将军提起过,说喜欢这里......”
拓跋云溪眉头一挑:“所以我哥就把这里买了?”
管事道:“是是是,本来,是想等着过一阵子到大小姐生日时候才说,可哪想到......”
拓跋云溪笑起来。
她只来过这里几次,觉得这里裁缝的手艺好,料子也好,环境也不错。
她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自己和拓跋烈那家伙说过......以后就选锦绣庄定做衣服了,以前的那几家去的腻了。
所以,拓跋烈就记住了,然后这里就是她的,以后都是。
她也是因为只来过几次,觉得这里都还不错,所以打算买下来送给林叶。
可别小看这一家锦绣庄。
若传扬出去是大小姐买下来的,送给了林叶做礼物,那么就可以预想到,以后会有多少人来这里捧场。
那些达官贵人,这家的夫人那家的小姐,若以前三五个月来锦绣庄一次,以后就会月月来,甚至可能每个月都来好几次。
看起来这些人都是来拍拓跋云溪的马屁,可那些人脉,对于拓跋云溪来说根本没有用。
对林叶有用。
只要林叶再聪明些,再伶俐些,再懂得人情世故一些。
那么今后许多事,根本就不用她亲自出面,只林叶自己的面子就足够。
“本想送给你,现在不能
送了。”
拓跋云溪笑着对林叶说话,眉眼之间,那么骄傲。
她说:“若是我自己买来的,随时都可送你,这是我哥买给我的,便不能送人,只能是我的。”
林叶也笑起来。
这是多圆满的事啊,他那么怕麻烦的人,也不用再兼顾这样一家铺子。
拓跋云溪忽然道:“小荷斋也不错。”
小禾听到小荷斋这三个字,低声提醒:“大小姐,小荷斋是做胭脂水粉的。”
拓跋云溪道:“我知道。”
她看向小禾:“买了去吧。”
小禾虽然年纪不大,可跟着拓跋云溪时间久了,本就聪明的人,也就更加剔透起来。
她立刻就想到了,锦绣庄是大小姐的了,很快消息就会传出去。
所以若再买一家同样的铺子送给林叶,那也不会有太多人每个月都去关照。
他们还是会更多的来锦绣庄这边,甚至,只要做衣服,以后都会来锦绣庄这边。
小荷斋就在锦绣庄斜对面,距离也就是十几丈远。
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来此地定做衣服的人,大概也都会顺便去小荷斋买些胭脂水粉。
林叶看着屋顶。
拓跋云溪:“你在做什么?”
林叶:“我是个男人。”
拓跋云溪:“最多算是半大个男人。”
林叶:“胭脂水粉......”
拓跋云溪:“卖出来的银子我收三成,七成归你,生意事,还管男人女人?”
林叶还要说话,拓跋云溪:“又要放肆?”
林叶:“唔......”
小禾在拓跋云溪耳边说道:“公子这般模样,哪怕只是偶尔来店里看看,也是......”
林叶:“对对对。”
拓跋云溪:“你可知道她要说什么,你就对对对。”
小禾的意思是,咱家公子这模样,每个月就只来店里一天,怕是都会惹出些麻烦来。
原本就有一些人知道拓跋云溪是林叶小姨的事,还想着如何能走的亲近些。
这小荷斋的事一旦宣扬出去,那林叶的桃花劫,怕是要一波连着一波。
拓跋云溪背着手起身:“锻炼锻炼也好。”
说完往后边走了。
小禾追上去:“公子还小,不好不好。”
拓跋云溪回头看了小禾一眼,小禾还急着,此时被一眼看到了心里似的,连忙把头低下去。
拓跋云溪:“你再多嘴,我就把你嫁出去。”
小禾头低的更低了:“噢......知道了,大小姐。”
林叶站在那还在想着......锻炼锻炼?锻炼锻炼什么?
“给他做几件衣服。”
拓跋云溪一边走一边说道:“告诉裁衣的师傅们,他说什么都不要听,如果他多嘴,那就把先把他嘴巴缝上。”
她说到这又看了看林叶那一身衣服。
好土。
林叶被她看的,不由自主的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款式。
怎么了?明明好好的。
干干净净,大方得体。
可是啊,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穿衣服要干干净净大方得体的地位了。
林叶好不容易回到家,才到门口,就听到小寒汪汪汪的叫声。
这小家伙耳朵灵的很,离着还远,光靠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林叶回来了。
紧跟着,院门就被拉开,子奈从里边探头出来看着,见真的是林叶,眼睛都亮了。
今天的眼睛,格外的明亮。
她那双眼睛本就漂亮到天下无双,像是有星辰大海在里面,此时看到林叶,就是把这星辰大海都点亮了一样。
林叶才去契兵营没几天,不到休假的日子,今天突然回来了,对于子奈来说,这是
最大最大的惊喜。
她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叶的腿,然后想发力抱,再然后就把林叶撂了一跤。
可她今天就是想抱住啊,前阵子她心疼林叶会累,所以没有抱。
子奈站在那,林叶在地上坐着。
然后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自己多大力气,心里没点数?”
他伸手,子奈连忙抓了他的手拉起来,她想着自己还是差了些,明明已经开始练习如何对力量控制的随心所欲了,可还是没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次回来的突然,但我还是给你带了礼物。”
子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是她的惊喜,她什么都喜欢的不得了。
林叶:“一个打上去很高很大很漂亮的烟花,特别美。”
“嗷呜~”
子奈叫起来,小寒也跟着叫。
她伸手:“给我,我晚上点了,咱们和爷爷一起看。”
林叶:“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它又高又大又漂亮?”
子奈像是思考了片刻,她问:“昨夜里,好像我见过,虽然离着很远,可还是看出来真的很高很大很漂亮。”
林叶:“就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子奈笑:“还好还好,哥哥看到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林叶:“你不失望吗?”
子奈:“不失望,但如果今天晚上哥哥在家做饭的话,那就更好了。”
林叶笑道:“想吃什么?”
子奈的眼睛又亮了:“你今天不是回家看看就走?真的可以留在家里吃饭?”
林叶:“当然。”
他进门,挽起袖口,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小寒,一会儿有一辆马车来,到了就叫我。”
小寒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先是嗷嗷了两声,然后还跑到门口蹲坐下来。
子奈:“有车来接你?所以是吃过饭就走吗?”
林叶:“先不说。”
他洗了两颗菜后走到院中棚子里,把菜递给那头毛驴。
毛驴一点像是兴趣都没有,只是看着门口。
林叶:“那不是你的活儿,那是小寒的。”
毛驴看了林叶一眼。
林叶把缰绳解开,毛驴随即走到门口那趴卧下来,就挨着蹲坐的小寒。
片刻后,毛驴用嘴巴拱了拱小寒,小寒看它,它往后甩头,小寒随即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到棚子那边,把两颗菜叼过来放在驴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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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驴居然懒到了这个地步!
林叶正在厨房忙着,外边小寒忽然叫起来,毛驴也叫了一声,不过很敷衍。
外边一辆马车停下,车夫下来后,客客气气的问:“请问,是林将军府邸吗?”
子奈道:“他说吃过饭才走,不忙,你进来一起吃吧。”
车夫连忙道:“可不敢可不敢,我只是来送林将军定的东西。”
他回身把盖在车上的苫布掀开:“林将军让我送过来一车烟花,你是大小姐吧,东西我卸在哪儿?”
子奈猛的回头看向厨房那边,林叶站在门口笑着。
“本来想今天夜里偷偷回来的。”
他说:“刚好有件事回城来办,就不用回契兵营了,你说巧不巧。”
子奈使劲儿点头。
林叶迈步走向门口:“我来卸。”
子奈噌的一声蹿出去:“我也来!”
这可把那车夫吓了一跳,哪有这样的将军和大小姐。
一年前的今天。
高恭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说滚蛋。
现在,这个小乞丐,亭亭玉立,力大无穷。
一年前的那天夜里,繁星如海。
一年后的今天夜里,烟花漫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拙劣
秩序楼。
黑袍人站在五楼看着远处,他面前的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这缝隙之外就是天。
他不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不说话。
良久之后,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见有多少尊敬,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布衣男人看向黑袍人:“世子让我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袍人回头看向布衣男人:“那你先回去替我问问世子,上阳宫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布衣男人是谢夜阑身边亲信,姓修名万仞。
修万仞是歌陵城中的高手,多年前就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十余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谁又能想到他会委身于一个破落王府中。
以业郡王的身份,请他这样的高手在身边倒也说的过去。
可业郡王早就已经把家业败的差不多了,哪里能请得起?
修万仞在谢夜阑身边,必然是有其他原因。
听黑袍人的反问,修万仞微微皱眉。
黑袍人走了几步,到距离修万仞不远处:“世子是上阳宫的司座神官,与艾悠悠同级,为何上阳宫会坏他的事?”
修万仞:“或许只是巧合。”
黑袍人:“因为这巧合,我们损失了数百人,都是苦练十年的高手,这个账我该找谁算?”
修万仞:“上阳宫。”
黑袍人:“那你来问我做什么?”
修万仞:“因为你们事情没做好,没做好,自然要问。”
黑袍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
修万仞却一点都不在意。
“云州江湖我有所耳闻。”
修万仞语气平静的说道:“有人说天下太平的久了,连江湖都不见血腥,唯有云州这边,才是真江湖。”
“可是数十年来,所谓的云州江湖,也只出了一个雁北生让人能高看两眼。”
他说:“若雁北生还活着,大概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没这个资格。”
黑袍人没有举动,可他身后的几个人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尤其是江秋色。
“世子不只是世子。”
修万仞道:“世子是万贵妃的义子,只是没有对外人提及过,也不到与人提及的时候,所以别再让世子失望,才能拿想拿的一切。”
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贴着黑袍人的脸,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若你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你就该知道,为世子做事,不能有任何差错。”
黑袍人沉默片刻,向后伸手示意江秋色他们不要动手。
“世子是什么意思?”
他问。
修万仞道:“上阳宫的事,世子自然会过问,你们折损的人手,丢了的面子,你们自己找回来,世子不奢求你们能对付拓跋烈,但总不至于连一个林叶都对付不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好。”
修万仞转身:“机会不多了。”
黑袍人没有说话。
等修万仞走了之后,黑袍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万贵妃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玉天子谁都不信,哪怕是亲兄弟都不信,哪怕是国之功臣他也不信。
这世上唯有一个万贵妃得他宠信,万贵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然的话谢夜阑也来不得这云州。
一位贵妃,竟然敢私自收一位世子为义子,这种事还能是什么意思。
玉天子膝下无子,但好处是他还不老,所以这事也是玉天子的心事。
可是也不知那万贵妃有什么手段,迷的玉天子对其他妃嫔没有任何兴趣。
而这万贵妃如此受宠,偏偏是肚子不算争气,只生下了一位公主,今年才刚刚七岁。
也正因为这一点,玉天子一心想立她为后却不得机会,只要她生下个皇子,皇后之位必然是她的,哪怕再有阻力,玉天子也不会再惧怕什么。
“我忽然间想透彻了。”
黑袍人回头看向江秋色等人说道:“谢夜阑三次求天子许他来云州,可不是为了当什么封疆大吏。”
“他想除掉拓跋烈,也不是为了立功......”
江秋色反应过来:“他想谋反?!”
黑袍人摇了摇头道:“不是谋反,是继承,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
这个事,凭谢夜阑自然做不成,就算他再出色,皇位继承,排也排不到他身上。
可只要有万贵妃给他做主,他到了北疆之后,除掉拓跋烈,抓住北野军兵权。
到时候,那位玉天子若真的忽然间出了什么意外,这机会不就来了?
有万贵妃在歌陵城为他撑腰,谢夜阑再率领北野军南下,大局必定。
黑袍人沉默良久。
“是我低估了他。”
谢夜阑此时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甚至在契兵营里被林叶阻挡了一道,这对谢夜阑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假意让人觉得他在乎契兵营,他真正在乎的是北野军。
区区一支契兵营又怎么可能让他那么重视,这支万余人的队伍,走不到歌陵就会被打成齑粉。
十万北野军在手,那就不一样了,天下善战之兵,无人能比北野。
“东家。”
江秋色忍不住问:“谢夜阑现在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若他想图北野军,就不该表现的这么拙劣。”
黑袍人道:“是啊,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拙劣。”
作为玉天子特派的钦差,来北疆云州的目的是什么,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若他一来就表现的格外精明,且咄咄逼人,那么拓跋烈就真的会任人宰割?
“都是假象。”
黑袍人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在布置着什么。”
受了伤的骆神赋也明白过来,他有些恼火道:“他利用我们,只是用来彰显他的拙劣。”
黑袍人点了点头:“他做的这些,都是给拓跋烈看的。”
江秋色:“可就因为这样,我们数百兄弟惨死!”
黑袍人:“上阳宫几乎不问江湖事,那个叫陈微微的蓝袍突然到了契兵营,这明显是在给林叶通风报信。”
江秋色:“谢夜阑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天水崖?”
骆神赋:“他用过了我们,现在要除掉我们,可他又不想损失自己的人手,所以利用拓跋烈!”
黑袍人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缓缓吐气道:“怪我,真的是低估了他。”
谢夜阑利用他们来表现自己的拙劣,这一幕一幕都被拓跋烈看到了。
拓跋烈自然会对他有所轻视,云州城稍微上一点台面的人,也自然看的出来这拙劣,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可这些可以不要的棋子,就是障眼法。
黑袍人道:“他利用我们,吸引了拓跋烈所有的目光,所以他暗中在做什么,也就没有人会去注意。”
片刻后,黑袍人的手握住身边椅子,那扶手逐渐化作粉末。
“他把我们当白痴。”
是啊,谢夜阑若有万贵妃撑腰,最终的目标是玉天子之
位,那他又怎么可能会用云州城这边的江湖势力?
他真正要用的,必然是万贵妃安排给他的人。
要说阴谋诡计,要说机关算计,歌陵城那边的人,远在云州人之上。
“东家!”
骆神赋道:“杀了他!”
黑袍人摇头:“他可能,此时已经在等着我们去了。”
与此同时,城主府。
城南这片地方确实算不得繁华,城主府四周也都是颇为寒酸的民居。
当初骆神赋带着那些悍匪进云州,是在城东那边的贫民窟中藏身。
如今,这城主府附近寒酸的民居,似乎也有着一样的作用。
谁会在意这里呢?
因为那城主府,就是这里唯一让人瞩目的地方啊。
相对于当初布孤心把城主府造的高高在上,他选择在这安家,真算得上云泥之别。
他就在泥土里,比在云朵里藏的更深。
此时此刻,这附近的民居中,不少黑衣人藏着,他们已经在等待杀戮。
城主府,客厅中。
谢夜阑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品茶,这茶是他从歌陵带来的,因为云州这边的茶,再名贵,也不入他的眼。
几个身穿布衣的人站在他身边,没有人说话,他在安安静静的喝茶,他们在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喝茶。
大概半刻之后,修万仞从外边迈步进来,俯身行礼:“世子。”
谢夜阑笑了笑:“修先生辛苦了。”
修万仞道:“话我都已经说到了,可是我觉得,那些人不敢来。”
谢夜阑道:“不敢来?”
他笑着说道:“那倒是不错,还不至于让我把他们看的一文不值。”
修万仞去秩序楼,他见那些人,出言不逊,且态度高傲,都是故意为之。
表面上,修万仞是代表谢夜阑去给秩序楼施压的,让秩序楼继续做事,甚至可以想办法直接去刺杀拓跋烈。
可实际上,那些草莽之辈自视甚高,被轻视了,又损失了数百人,有七八成的可能会来这里报仇。
修万仞道:“世子还是高估了他们,他们真的不值一提,被利用到了现在,却还没有醒悟。”
谢夜阑道:“都是因为布孤心的前车之鉴,我怎么能不当回事。”
他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布孤心来的时候,目标是什么,其实也是人尽皆知。
但他失败的地方就在于,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拓跋烈看穿了他的真正本事。
修万仞道:“世子,现在外边的人都在猜测,世子第一步是控制云州江湖,第二步是控制契兵营,这一切,都是按照世子的推测发展。”
谢夜阑笑了笑道:“咱们的人到了吗?”
修万仞道:“已经全都安排进去了,那些蠢货什么都不会发现。”
谢夜阑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还不到让拓跋烈觉得我很聪明的时候,那我就得继续表现的拙劣。”
修万仞:“那,下一步?”
谢夜阑:“备车,我要去天水崖,这事若显得我笨,当然要去天水崖闹一闹。”
他看向修万仞:“让咱们的人动一动,秩序楼的人不敢来杀我,那就给拓跋烈的人送个信。”
“半路截杀一位蓝袍神官,这事,上阳宫也不会善摆干休。”
他伸手,下人连忙过来给他披上锦衣。
“若上阳宫的人恰巧发现,拓跋烈的人去杀这些袭击了蓝袍神官的人,多好,毕竟......还是杀人灭口更让人觉得可信。”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五层楼
秩序楼。
黑袍人看向江秋色道:“今夜你去天水崖外等着,事关重大,需你亲自去才行,若天水崖有举动,你便打信号。”
江秋色俯身:“我知道了东家。”
黑袍人安排了江秋色后又看向骆神赋:“你留在秩序楼,带上剩下的人尽快把所需东西都收拾好,明天一早我安排你们离开云州。”
骆神赋不甘:“东家,我们就这样让了?”
黑袍人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想报仇,可总得活着才能把仇报了。”
骆神赋:“数百兄弟,还有.....还有我妹!还有应大哥!”
黑袍人道:“我给你一个承诺,明日离开,不出一年,我会带你们回来。”
骆神赋道:“谢夜阑未必真的有准备,我们此时若杀过去,也未必不能成事。”
黑袍人皱眉道:“且不说我们现在能不能杀的了谢夜阑,就算杀了,最开心的是谁?是拓跋烈。”
“我们最终要做的是杀拓跋烈为死去的所有人报仇,今夜我们去杀谢夜阑,拓跋烈必会在背后盯着。”
骆神赋还想说什么,黑袍人道:“若你还信我这个东家,你就听我的。”
骆神赋最终也只能是狠狠的一跺脚,转身不看黑袍人。
黑袍人道:“我现在去见拓跋烈,谢夜阑不该派人来说那些话,不然的话我还猜不到他的目的,既然我猜到了,那这件事就可利用。”
骆神赋转身:“东家......你此时去见拓跋烈,怕是,怕是九死一生。”
黑袍人道:“我还有用,他不会杀我。”
说完后他看向江秋色:“你现在就去。”
江秋色俯身一拜,转身从后窗掠了出去。
黑袍人对骆神赋说道:“保下一个兄弟,以后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你现在是他们的大哥,你要为他们着想。”
骆神赋点头:“我知道。”
黑袍人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转身飞掠而出。
秩序楼里有许多人,可是骆神赋要带走的,也只是那跟他进城的七八个人。
其他人都是云州城江湖依附过来的,死于不死,他并不在乎。
几百个兄弟,如今只剩下这七八人,他确实不想再少一个了,十年苦熬才来的云州,结果大事未成,人却已经死的七七八八。
他吩咐手下兄弟去收拾东西,不要带没用的,多带银票和珠宝。
他最亲近的一个兄弟叫刘存醒,比他小几岁,从十六七的时候就跟着他,刘存醒把他视为亲哥哥一样。
骆神赋多了个心眼,他怕七八个人一起走会出问题,到时候一个都保不下来。
“存醒,你收拾好东西,去后院把咱们藏好的那些通关凭证取来,分给大家,明早两人一队走,不要走同一个城门。”
刘存醒道:“我现在就去。”
他从五楼一口气跑下来,到后院往四周看了看,然后钻进了马厩。
他们有许多假身份,都是他们东家帮忙做的,足可乱真,一路走来,没有人怀疑过。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退路,所以藏的比较隐蔽,只有骆神赋和刘存醒两人知道。
刘存醒进马厩后,绕到草料堆后边,扒开草料,地上有一个暗门,跳进去,里边漆黑一片。
大概只半刻左右,刘存醒带了银票和凭证出来,顺手把暗门又压好。
出马厩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可一时之间,又没想到是哪里不对劲。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后院又空荡,借着月光能看清楚院子里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
往前走了几步,刘存醒忽然间醒悟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灯火都灭了。
他来后院的时候,院子里还点着几盏风灯。
就是这一瞬间,一股凉意从刘存醒心里冒出来,瞬间就穿透了整个脊背。
他大步往前边楼子里跑,可是跑了几步,见地上出现了一个影子。
他猛的回头,一道匹练扫过,以刘存醒的实力,竟然连躲都没能躲一下。
犹如一道半月,那内劲所化的锋芒便扫过了他的脖子。
下一息,血液冲开了人头,犹如瀑布一样往外喷涌。
人头落地后滚出去一段,正好停在一个人脚边。
刘存醒还睁着眼睛,大概也已看不到这个杀他的人,身上穿着一套藏青色的锦衣。
随着轻微的落地声接连出现,越来越多身穿藏青色锦衣的人落地。
马厩里,有一匹马看着这边,那应是刘存醒的马,见主人身死,它或许是想悲鸣一声。
可还没有张开嘴,连个响鼻都没有打出来,那么大的一颗马头就被一刀斩落。
光芒乍现。
马厩里所有的战马,都被后续出现的藏青锦衣一匹一匹的屠杀。
一个出来找刘存醒的人推开后门过来:“老刘,怎么这么慢......”
那慢字只出来一半,一刀扫过,锋芒扫开了他的脖子,也扫开了半扇房门。
人头落地,那扇门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狭长的缺口。
后院里,至少二十几个藏青锦衣陆续走进木楼。
五楼。
骆神赋站在窗口发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宏图壮志,才刚刚开始就不得不结束。
东家答应过他,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报仇,也一定能让他达成梦想。
东家都已经替他想好了,让云州内乱,谢夜阑和拓跋烈斗的你死我活。
到时候,他们会让拓跋烈谋逆的罪名坐实,也会杀了谢夜阑。
他们当然还会杀了林叶,还要把契兵营中所有校尉以上的人都杀了。
其实这本就是谢夜阑计划里的一环,只是被突然到来的变故给打乱了。
如果真的成了,到那时候,他这个有着契兵营将军身份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接管。
东家会帮他们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拓跋烈身败名裂,谢夜阑客死异乡。
他不但是抓住了布孤心,清剿了悍匪的英雄,还会在所有官员都死了后,成为这云州的有功之臣。
不管朝廷再派谁来做城主,做府治,他这个契兵营将军都会被重用。
东家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可这梦想却戛然而止。
骆神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莫名其妙的,忽然间想起来当初应大哥说的那些话。
应长天说,不要去想那么多,能报仇最好,若报不了仇咱们就报恩。
帮着东家把事做好,十年救济之恩报了,咱们就远走他乡。
应大哥还说过,这个世上最让人放不下的,就是恩仇二字。
可对此有执念的人,多半都会被利用,且还不自知。
那时候骆神赋对这些话还嗤之以鼻,觉得应大哥是十年苦熬,熬没了曾经的锋锐。
现在想想,应大哥说的,竟是一一对验。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说道:“骆大哥,不好了,存醒不见了。”
骆神赋一惊,连忙起身,伸手拉门的瞬间忽然间又停住。
眨眼间,他立刻后撤,一柄剑从门外刺进来,若他反应慢上半拍,这一剑就能将他洞穿。
他没有丝毫犹豫,回身一脚将凳子踢飞出去,凳子将前边窗口撞开。
下一息,他向前疾冲的同时,又抓了一把椅子从窗口甩出去。
那椅子才出窗口,两道锋芒落下,将椅子直接劈开。
骆神赋等那两道锋芒劈落之后,犹如一道虚影般掠了出去。
人才冲出一多半,还没有完全离开窗口,迎面飞来无数弩箭。
这些箭,是从对面楼顶射过来的。
骆神赋虽然身上有伤,可他实力不凡,瞬间手中多了一把短刀,在身前连续劈砍。
他的刀又快又准,飞来的弩箭被他尽数斩落。
可才把最后一支弩箭劈开,一个巨大的黑影飞了过来,比那些弩箭还要快的多。
他一刀劈出去,那东西上发出一声闷响,紧跟着碎石崩飞。
竟是一根石柱。
他自然不能将石柱完全劈开,左手迅速抬起来推在石柱上。
可他人在窗外脚下无根,硬生生被柱子推回屋子里。
进来后他立刻避开,石柱直接撞穿了出去,能将如此沉重的石柱掷出来这么远的人,实力有多恐怖?
窗口,两个藏青锦衣掠进来,手中的长刀上锋芒吞吐。
“拓跋烈的人?!”
他刚要进攻,屋顶上一声响动,落下来不少断木瓦片。
骆神赋再次后撤,大步朝着后窗那边冲过去,可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楼板下伸出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踝。
那只手发力一拉,骆神赋直接被拉的坠落下去,穿透木板的时候,身上衣服都被切的破碎不堪。
一个蒙面人在往下飘落的时候,一拳打在骆神赋胸口。
内劲灌注,砰地一声,骆神赋后背上鼓起来一个包,后背的衣服也被彻底炸碎。
两人先后落地,骆神赋吐了扣血,躺在那看着面前的藏青锦衣。
那人蒙着脸,可是那一双眼睛,骆神赋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骆神赋抬起手指向那藏青锦衣:“你们不是拓跋烈的人,你是修万仞!”
修万仞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骆神赋:“其实,你还不如不知道。”
他弯腰将骆神赋的短刀捡起来,举着看了看:“还不错,就用它送你走。”
他一甩手,那短刀直接惯进了骆神赋的额头,非但刀刃都进去了,连刀柄也一起进去了。
骆神赋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很大的血洞,那短刀打穿了这一层的地板,又往下继续飞。
在地板的破洞上,血液和脑浆往下流,啪嗒啪嗒的掉了下去。
修万仞看着这凄凉的尸体,眉角抬起来,那是多么明显的笑意。
“会有人给你报仇的,毕竟会有人告诉上阳宫,杀你们的人是一群藏青锦衣。”
他身形一跃,从破洞跳上去到了五楼,取了一条衣服用火折子点燃,在烧到就剩下一点的时候把火弄灭。
那是一条蓝色的锦缎。
做完后他一摆手,所有藏青锦衣全都散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知道吗?
天水崖那边的灯火看起来都和寻常百姓家里的不一样,像是悬于天空上的银河。
江秋色站在暗影处抬头看着半山腰,那里明明也在人间,可那里却又和人间烟火无关。
东家说让他看着天水崖,他不理解,但他遵从东家的命令。
此时最该有动作的应是拓跋烈,或是谢夜阑,偏偏就不会是上阳宫。
可他还是来了,因为东家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领袖,还是如他父亲一样的人。
在严家武馆练功的那几年,他进境神速,以至于很快连拔萃境的雷红柳对他都教无可教。
不只是因为他的天赋足够好,还因为东家在暗中指点他数年之久。
他的四象功,也是东家传授。
在他心目中,东家不仅仅是师父,也是恩人,因为东家能让他活下来,是奇迹中的奇迹。
十余年前,朝心宗被彻底剿灭,超过十万人被杀,云州处处有悲鸣。
他这样的身份,是被北野军追杀名单上排在最前边的几个人之一。
好在是以前他的父亲就料到了会有变故,所以始终都把他保护的很好,给他安排了假的身份。
再加上东家营救,给了他一个没人怀疑的家世,并且送他到严家武馆里藏身。
这十余年来,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赚来的,所以他想着,自己有能力报仇之后,每一天都该用于报仇与报恩。
他的人生,就只有报仇报恩这四个字。
前半夜的风还显得温柔些,只有清爽并无寒意。
到了后半夜,或许是衣衫单薄,或许是心里越发的不放心,江秋色觉得寒意竟是都侵入骨髓了一样。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猛的回头,见一条巷子口,有个黑影在默默的看着他。
那人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为何而来。
江秋色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朝着那条巷子走了过去。
今夜本就黑暗,月不明,星不亮,有阴云笼罩,如同江秋色此时心境。
那个黑影见他过来随即转身,走的不紧不慢,似乎是在给江秋色带路。
江秋色知道自己职责是盯着天水崖,可好奇之下,便一路跟了上去。
走到巷子尽头,那黑影进了一处小院,并没有把门关上。
江秋色戒备着进门,做好了一进来就被偷袭的准备,可是那黑影并没有偷袭他的意思,进门后,就站在院子中抬头看着黑暗的天穹。
那人看起来并不高大,还稍显瘦削,似乎是个少年。
在这一刻,那少年回头。
他问:“你认识我吗?”
江秋色先是迟疑了一下,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惊住:“陈师弟?”
他面前这个少年,竟是陈微微。
“是我。”
陈微微看向江秋色道:“大师兄,好久不见。”
江秋色道:“你找我做什么?”
陈微微:“问大师兄一件事。”
江秋色更加戒备起来,因为他早已知道陈微微身份,是天水崖蓝袍神官。
但此时陈微微没有穿那一身蓝袍,似乎有意在避开神官身份。
“你想问什么?”
“大师兄,你是朝心宗的人吧。”
这句话把江秋色吓了一跳。
陈微微声音很轻的说道:“不用害怕,我不会把这事告诉谁,另外......其
实我早就已经在怀疑了,早到在你还没有离开武馆之前。”
江秋色没有搭话。
陈微微道:“那时候,师父和师娘最疼爱你,你也照顾我们,我却总觉得你其实有意避开我们,你对我们的照看,也都只是做给师父师娘看的,对吧。”
江秋色还是没有说话。
陈微微道:“我还见过你偷偷出武馆,见过你在后院茅棚里练功,练的不是武馆的功夫。”
江秋色:“那又如何?和我是不是朝心宗的人有什么关系。”
陈微微道:“本来,我以为没有关系,直到......我进了一个深坑。”
江秋色脸色大变。
陈微微道:“武馆后院有个地窖,只是废弃了,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地窖坍塌才被我们察觉。”
“再后来,那地窖就被师父用作惩罚面壁的地方,谁犯了错,谁就被关进去思过。”
江秋色此时的眼神已经在不停闪烁,连他袖口里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陈微微道:“在那一天之前,我只是怀疑在外边还有个师父,还在练别人的功夫,但我想着,大师兄天赋那么好,武馆已经满足不了你,你去练别的功夫也有情可原。”
“可是我被关进了那地窖,见到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却不如死了的怪物。”
江秋色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你能不死,很幸运。”
陈微微道:“那东西,是有人故意藏在武馆后院,让大师兄你练功所用的吧。”
江秋色:“与你无关。”
陈微微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那一刻,他的双眸化作赤红。
“现在,你觉得和我有关吗?”
在看到这赤红双眸的一瞬间,江秋色的拳头上就炸开了一团内劲,白光闪烁。
只一息之后,他体内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像是被那红眸吸引着,无法安静。
再下一息,他双拳上白色的内劲,开始出现一条一条的红色痕迹,像是血丝一样。
原本白光幻化成了的虎首,里边有了红色纹理,就像是活了起来,产生了血管。
“大师兄,你不但是朝心宗的人,你应该还是朝心宗中很重要的人吧。”
陈微微再次闭上眼睛,等睁开的时候,眼睛里的赤红已经消失不见。
他说:“你们朝心宗的修行功法果然邪恶,把一个血鼎关在地窖里给你修行用,你日日修行,他日日受折磨,你修行的越是勤勉,他越是痛苦。”
江秋色:“你可以闭嘴了。”
陈微微道:“我与朝心宗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连我也被牵连,你做大师兄,就是这般态度?”
江秋色道:“也是你的机缘,你只要不对外声张,没人能察觉。”
陈微微笑起来,可这笑容中满是苦涩和恨意:“你猜,我为什么会进天水崖?”
江秋色脸色再次一变。
陈微微道:“若不是察觉到了我体内有朝心宗魔功的东西,天水崖的神官会带我回去?又会在我一入门的时候,便带我闭关?”
“那不是我座师要闭关,那只是想把我体内的东西剥离出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他们骗我吃药,让我昏睡,我便吃药,我便昏睡,可都是我装出来的。”
陈微微缓缓解开上衣,在胸口位置,有一道一寸左右的伤疤。
“座师对我说,是我练功走火入魔摔倒而不自知,所以才有的伤痕,可他们划开我胸膛的时候,我感知的清清楚楚。”
“但我不恨他们,因为他们除了是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之外,还想救我,自始至终
他们都没想过杀了我把东西取出来。”
陈微微把衣服穿好。
他看着江秋色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江秋色:“上阳宫的人一个个道貌岸然,所有的正义都只是他们装出来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陈微微:“如果不是他们剥离不出来,他们会不杀你?”
陈微微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能是唯一知道那是什么的人,我必须要一个答案。”
江秋色沉默片刻,走到一边坐下来。
“你说的对,这世上对此物知道的最清楚的人,就是我。”
他坐在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也没想到会伤到你,我更没想到,我明明已经封了血鼎,他居然会苏醒过来。”
陈微微看似平静,可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他问:“那到底是什么。”
江秋色反问:“你信我吗?”
陈微微点头:“信。”
江秋色:“谢谢你信我。”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陷入回忆。
“十余年前朝心宗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问陈微微。
陈微微摇头:“知道的不多,你那血鼎把这东西融入我身之后,便疯了,他并没有说过什么,很快就被雷风雷一刀劈死。”
江秋色道:“其实,朝心宗本就是朝廷里某些大人物暗中操纵的东西。”
“十多年前,拓跋烈战功显赫,而且他和成郡王关系亲近,都出自歌陵武院,算是同门。”
“那时候,玉天子最害怕的,就是不管什么都比他强的成郡王会谋反,也怕拓跋烈成为帮凶。”
“所以在玉天子授意之下,暗中派人到云州创建朝心宗,想以此来扳倒拓跋烈。”
“为什么上阳宫一开始并没有插手,连百姓的信仰都出了问题,上阳宫还是不闻不问?”
江秋色道:“因为上阳宫自然明白,那是玉天子的意思,所以他们才会坐视不理。”
“我再和你说一件事。”
他看向陈微微:“你可知道,朝心宗宗主雁北生,武功大成,不死不灭,为何会被上阳宫一位大礼教杀了?”
陈微微道:“自然是实力不敌。”
“呵呵。”
江秋色道:“你果然幼稚......能杀雁北生,因为那不死不灭的所谓魔功,本就是上阳宫中一门禁术。”
他这话一出口,陈微微脸色大变,眼睛里都满是惊惧。
江秋色道:“一开始,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雁北生居然能把禁术连成,但上阳宫自然知道如何破解这禁术。”
“用废了一位大礼教的代价,杀雁北生灭口,这事人人都说上阳宫亏了,可实则是赚到了。”
江秋色道:“若被天下人知道,魔功出自上阳,天下百姓会怎么想?”
陈微微:“你不要危言耸听了,我不会信你。”
江秋色又笑起来。
“其实你已经信了。”
江秋色起身,走到陈微微面前,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血鼎助我修行吗?你知道为何我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吗?你知道我为何离开云州又回到云州吗?”
陈微微下意识后退半步。
江秋色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姓江,我姓雁,我是雁北生的独子,我的名字本该是雁秋色。”
这话,像是一道雷,轰在了陈微微脑子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不能骗我
江秋色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穹,哪怕乌云如盖。
“在还没有大玉之前,上阳宫才是真正的上阳宫。”
他说:“臻天赋予自由,这曾是上阳宫站在人间高处告诉芸芸众生的话。”
他看向陈微微:“你已是上阳宫弟子,你来回答我,上阳宫现在可还会维护众生自由?”
陈微微:“十多年前,你父亲就是这样蛊惑人心的吗?”
江秋色猛然回头,他看向陈微微的眼神里,已满是怒意。
良久后,他缓缓道:“我不和你争执这个,只说你身体里的东西。”
陈微微道:“我对你说的这些也并无兴趣,我只想让你告诉我,我如何能摆脱那东西。”
江秋色道:“我刚才对你说过,我父亲练成了上阳宫的禁术,可不死不灭,能破他神功的,自然也只能是上阳宫的人,但他当时也没有立刻被杀,而是在被打成重伤后退走。”
“以我父亲的实力,若躲藏起来修养,至多三五年便会恢复实力,可他见到太多兄弟姐妹被杀,心中愧疚,便不想独活。”
“他身边有个弟子,叫乔上人,得他信任,我父亲便把他残存内劲,全部注入进了一件宝物中,叫做羯血石。”
他看向陈微微:“你吞下的,便是了。”
那天,陈微微被突然出现的那邪祟吓得瘫软在地,连反抗都忘了。
即便反抗,也断然不是那邪祟对手,毕竟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启明境实力。
那邪祟将他打倒之后,忽然间悲惨大笑,凄苦无比,但却笑不出声音,那时陈微微才注意到,那邪祟舌头都是断的。
可是那东西居然能用腹语说话,只是声音奇怪,且颇为含糊。
他对陈微微说,他已经被囚禁在这数年,每日被人折磨,生不如死。
他原本也是个大好男儿,现在却成了别人练功的血鼎,人不人鬼不鬼。
他满怀怨恨,之所以不杀陈微微,说要把这世上极宝贵的东西给他,让那想得这宝贝的人后悔一辈子。
他竟是逆运内劲,大口大口的吐血,然后吐出来一个像是枣子般大小的东西,,硬是塞进了陈微微嘴里。
陈微微当时吓的发抖,见那邪祟将死,又于心不忍,爬过去给那人擦了擦嘴角。
那人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好心的,但你吃了我给你的东西,以后就要学会做个坏人,要多坏有多坏的人,一定要比坏人更坏,不然你只能落得和我一样下场。
他让陈微微走,然后他自己钻回那洞穴中,他说反正要死了,就死在他被囚禁了这多年的地方罢了。
陈微微要走的时候,肚子里忽然剧痛传来,一瞬间便失去力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烧着了似的。
再后来的事,便是众人都知道的,那受了伤的人被雷风雷一刀劈死。
可是那时候,雷风雷就发现了陈微微的不对劲。
江秋色道:“乔上人得我父亲的嘱托,把羯血石带回来给我,不想半路被人拦截,他无奈之下,将羯血石吞了下去。”
说到这,江秋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找到我之后,乔师兄说,他吞食了羯血石,因为承受不住我父亲那般雄厚的内劲,怕是命不久矣。”
“我便想到了个办法......若取出羯血石,他必死无疑,若一次将内劲都吸出来,他也必死无疑。”
江秋色道:“所以,我便日日从他体内吸出来一些内劲,只是连我也不能吸收太多,不然一样会被反噬而死。”
他看向陈微微道:“那几年来,我每日不间断的帮师兄救治,到你发现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快要解脱,只是......他可能自己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想法,被我父
亲内劲折磨多年,确实生不如死。”
陈微微没有搭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江秋色道:“我离开云州,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去寻办法,尽快把乔师兄救过来,当我实力增进,也有办法救他的时候,他却已......”
说到这,江秋色又叹了口气。
陈微微道:“那为何我没有如你乔师兄一样,被羯血石折磨成那个模样。”
江秋色道:“羯血石中内劲,已经被我吸出来七七八八,你又进了上阳宫,你座师大概以上阳宫秘法帮你镇住了。”
他看向陈微微道:“但我父亲的内劲,极为特殊,以后说不得还有反噬。”
陈微微:“你可有破解之法?”
江秋色道:“若换做别人,自然没有,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能救你。”
他走到陈微微面前说道:“我所修内劲,与我父亲同宗同源,只要我将羯血石中内劲全都吸出来,你也就安全了。”
陈微微问:“如何才能吸的出来?”
江秋色道:“你先要明白羯血石为何物,不然我说的话,你可能觉得匪夷所思,羯血石是天下至宝,再也找不出第二件与它相提并论的宝物了。”
“天下宝物那么多,越是能与内劲融合越适合做飞器,可是再好的飞器,也不能存储内劲。”
“这羯血石传闻是西疆外的东西,是上古时候一头凶兽的内丹,所以才有如此妙用。”
他指了指陈微微小腹:“你是不是会时常小腹阵痛?”
陈微微点头。
江秋色道:“这就是羯血石的独特之处,吞服下去后,会化作人血一样,溶于血中,再汇入丹田。”
他认真道:“我以秘法,封住丹田向外身体经脉疏散的出路,然后以神功将羯血石凝聚成型,再从你口中逼出来,但是,这过程大概需要十二个时辰,你我需找一僻静处才行,不能被人打扰,若有分心,你我都必死无疑。”
“大师兄。”
陈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你不会是胡编的吧。”
江秋色道:“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懂这法子,你若觉得我是胡编,那你大可不信我,反正也没人能为证明。”
稍稍停顿片刻,江秋色继续说道:“乔师兄是个什么模样你也见过,若不能好好救治,你将来......大概也是乔师兄那般模样。”
陈微微默然不语,可是看得出来,他已经动摇。
江秋色道:“若你担心,我还有另一个法子,比刚才的法子更快,但会痛苦些。”
陈微微:“是什么法子?”
江秋色道:“禁术出于上阳宫,你也明白,测芒石的秘密,只有上阳宫知晓。”
陈微微:“这与测芒石有什么关系?”
江秋色道:“测芒石,配合凤涎香,能让人催发内劲。”
陈微微点头:“没错。”
江秋色道:“我以测芒石上的法阵逆转运行,自你丹田中直接把羯血石中所藏内劲抽出来,先暂时吸收进我的身体里。”
陈微微:“大师兄,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受苦?”
江秋色:“我说过了,我所修功法,与羯血石中内劲同宗同源,最起码不会伤了我的性命。”
陈微微:“你又为何会上阳宫法阵?”
江秋色摇头道:“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信我。”
陈微微:“我只是害怕,若我就这样死了,岂不冤枉。”
江秋色道:“随你,又不是我来找你的,是你找我。”
说完转身要走。
陈微微道:“大师兄留步,你把过程详细告诉
我,我自己判断是否会有生死之忧。”
江秋色脚步一停,转身时候,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将如何逆转法阵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陈微微点头:“听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来吧。”
江秋色点了点头,右手伸出来,五指城爪,五根手指的手指肚上,都冒出白色光华。
渐渐的,他掌心中出现了一片猩红,又延伸出去五条红线直上五根手指的指肚。
他说了一声小心了,然后五指按在了陈微微的小腹上。
“等下。”
陈微微忽然喊了一声,江秋色随即皱眉道:“等什么等?!”
说完就要发力。
陈微微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布包:“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若万一我有什么意外,劳烦大师兄交给我父亲,他是城中卖......”
江秋色一把将那东西抓过来,随意塞进怀里:“我知道他是谁,不要再打断我!”
然后他再次伸出右手,五指上也再次浮现出白色光华。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大师兄,你是不会杀我的对吧,你只是想救我。”
江秋色:“那是自然,我杀你做什么,你是我师弟。”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
他右手五指上的红线一到指肚,便朝着陈微微丹田上狠狠抓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他手腕忽然被陈微微攥住了。
陈微微睁开眼,左手抬起来往后一拉,一块破布似的东西从江秋色怀里被他拉出来。
江秋色竟是没有注意到,陈微微左手中竟然连着极细的丝线。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脑袋里沉了一下,紧跟着便有乏力之感。
陈微微把那块布拿起来:“如果我不是和乔上人聊过许久,我今日真的就被你骗了。”
那块布,银白色,若是林叶在场的话,大概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那日在飞鱼堂,庄君稽他们被一座法阵制住,内劲被压制的不能使用。
当时飞鱼堂的人,披着这样颜色的衣服出来,却不受那法阵影响。
后来那四座石像中的三座被聂无羁带回天水崖,陈微微对这东西格外的感兴趣。
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没用多久,就学会了那石像上法阵的画法,甚至还以同样材质,做了一个微型的法阵。
此时江秋色怀里的,正是那个东西。
江秋色的脸色越来越差,内劲被法阵封印,没多久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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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微微用拿着那块银白色布匹的手,按住了江秋色的胸口,那小型的石像法阵就被他死死的按在那。
陈微微道:“在我说出血鼎这件事的时候,你就想杀我了,若你真心想救我,我也不会这样做,可你眼睛里的狠毒和贪婪,你没藏住。”
他抬起右手,五根手指上出现了白光,没多久,掌心出现了一片绯红。
下一息,五根红线笔直的延伸出去,很快就到了五个手指肚。
“是这样吧,大师兄?”
他狠狠往前一抓,抠住了江秋色的丹田位置。
陈微微往前微微压着身子,在江秋色耳边说道:“我知道,只要我说了,你一定会想要我这一半,可是......我也想要你那一半啊。”
乔上人说过。
你吞下这个东西,就要学会做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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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陨落
不知过了多久,江秋色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面对天空,太阳有些刺眼。
阳光真好。
身上冷的出奇,好在还有这样的阳光,稍稍温暖了他。
他下意识的想起身,双手撑着,然后才发现没有一丝力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坐起来,然后那剧痛才回归身体,让他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丹田位置殷红一片,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咬着牙把衣服掀开看了看,伤口处,有五个血洞。
在这一刻,江秋色万念俱灰。
这五个血洞本该是出现在陈微微身上才对,羯血石中他父亲的内劲,该回到他身体里才对。
那个贼!
或许是因为那个家伙还不敢杀人吧,所以江秋色还活着,也只能算是活着。
一切都完了。
他辛辛苦苦十年的积累,一夜之间就都完了。
可他不想死,万念俱灰,也不舍得如此了结自己。
他身上带着的短刀还在,用短刀切开衣衫,喘着粗气勒住自己伤口。
又用短刀斩了一根木棍做拐杖,就这样撑着往外走。
他还能怎么样?
他现在已经没有轻而易举就避开人群的实力,他要想离开,他只能是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每一步,伤口都有钻心的疼,每一步,似乎都能耗尽他所有力气。
或许只是靠毅力,靠那一口气,他走出小院,走上大街。
有人看到了他,愣住,然后和身边人小声说:“这个人,怎么那么眼熟?”
“那不就是秩序楼的当家之一吗,剿灭了悍匪的那个小英雄江秋色啊。”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落魄了?看起来还伤的不轻的,走路都走不动。”
“要不要帮一把?”
“算了吧,咱们可别惹祸上身,他那么大个人物都被打成这样,你知道他得罪谁了。”
“也对,看着得了,不过看着是真可怜。”
“可怜?他风光的时候你也见过,站在五层楼上撒钱的时候,谁比得上他风光?”
大街上的人纷纷驻足,没有人上前帮他,只是那么看着,且议论纷纷。
江秋色就这样咬着牙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回去还能不能赶得上,但他必须回去。
东家说一早就安排他们出云州,现在什么时辰他不知道,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回秩序楼,期盼着骆神赋等人还没有走。
在隔着两排房子的另外一条街上,雷红柳和严洗牛带着数十名武馆弟子,一路说说笑笑的往城门方向走。
今日天气是那么那么好,雷红柳觉得总让弟子们辛苦练功,他们太累了,所以决定带弟子们出城去玩一天。
他们要去城外河边,要野炊,要捕猎,要钓鱼,所有事都已经在幻想中完成了一遍,可往外走的时候还是越想越开心。
“那边怎么了?”
宁株指了指。
许多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好像那边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莫梧桐拉了宁株一把:“别多事,你若让咱们师娘好奇心起来,去看热闹了,今天这出行也就完蛋了。”
宁株连忙闭嘴,还抬手捂住了嘴。
雷红柳确实好奇,因为她性格如此啊。
见到那么多人往那边过去,她真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是听了莫梧桐的话,她觉得自己得端着些,不能被弟子们看透了。
于是她哼了一声后说道:“你们师娘历来一言九鼎,说出去玩就出去玩,什么事也阻挡不住。”
说完背着手大步往前走。
弟子们欢呼起来,打打闹闹的跟了上去。
他们确实太辛苦了,每日练功不断,哪
怕只是出城去玩一玩,对他们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事。
严洗牛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问一个路过的:“你们都往那边去,是去看什么?”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啊,都往那边跑,说是有打架的。”
严洗牛顿时没了兴致:“那玩意有什么可看的。”
说完就加快脚步追媳妇去了。
另一条街上,江秋色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他不想放弃自己,也在疯狂的奢求着这会儿谁来救救自己。
东家!
东家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就像是十多年前一样,把他从必死之局救出来。
东家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城中必然有不少人是东家眼线。
想到这,江秋色心中求生的欲望就更加强烈起来。
血从勒住伤口的布里边渗透出来,这让他的样子看起来也更加凄惨。
“这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吧。”
不远处,有人如此说。
江秋色猛的看过去,他凶狠的眼神,把那说话的人吓了一跳。
“小英雄,你要去哪儿啊。”
有胆子大的朝着他喊。
江秋色不回答,只是咬牙继续往前走。
那人又喊:“你是不是想回秩序楼啊,我劝你还是别回去了,秩序楼里的人都死光了。”
听到这句话,江秋色脚步立刻停住。
他转头看向那说话的人,此时他眼神里的红,就像是昨夜里他发动了魔功一样。
那个喊话的路人道:“衙门的人都在秩序楼呢,尸体一具一具的往外抬,都死了。”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顿时议论声更大了。
“怪不得他这样,这是被仇家找上门了吧。”
“当初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幸好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离这打打杀杀远着呢。”
江秋色站在那,浑身都在发颤。
都死了?
忽然间,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
为什么昨夜里东家让他去盯着天水崖?那是最不该被刻意盯着的地方啊。
与其盯着天水崖,还不如盯着北野王府或是城主府。
东家是故意让他走的,东家早就知道了昨夜里秩序楼会被屠杀。
一念至此,江秋色仰天一声嘶吼。
东家到底是谁的人?
这个时候,江秋色的脑袋里各种思绪冲击而来,像是大浪拍岸,一下一下,冲击的他脑袋里一阵阵疼痛。
昨天城主府派了人来,那真的只是威胁?不......那是在给东家送信吧。
那人来了之后,东家就知道秩序楼必被屠戮,可他没有提醒大家,他甚至还假惺惺的说明天一早送所有人离开。
东家只是让他走了。
骆神赋他们都死了吧。
若说离开那个小院的时候,江秋色见自己丹田被毁修为全失,是万念俱灰。
其实这万念俱灰中,还有那么几缕希望在。
这几缕希望中,毫无疑问,东家就是他最大的期盼,是最亮的那束光。
现在,这最大的期盼破灭了,东家不是他们的人,东家把他们带来云州,也不是为了帮他们报仇。
“师父......师娘?!”
就在这一瞬间,江秋色脑子里忽然又亮起来一团光。
是的,不管谁放弃他,师父和师娘一定不会放弃他,一定会拼尽全力的救他。
于是他往四周看了看,转了个方向,朝着严家武馆那边走。
他艰难的走到另一条街上,而此时,严洗牛和雷红柳带着武馆弟子,已经在这条街的尽头了,他们正在排队出城。
江秋色拄着拐杖,不知道是不
是因为求生的希望越来越大,他走的竟是快了不少。
他跌倒,爬起来,还是能越走越快。
终于,他到了严家武馆门外,可是看到了那大门上横拦的铁锁。
“师父!”
江秋色丢掉拐杖扑在大门上,一下一下的拍打的门板。
“师娘!”
他喊,声嘶力竭。
“救我啊,师父师娘,救我啊!”
没有人回应。
他跌坐在地,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天意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扶着门站起来,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绝望,只有决绝。
他抓起拐杖,继续走,朝着城南方向。
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条路,可若是他没有受伤,这条路他无需多久就能跑过去。
他穿街过巷,不理会那些人的目光,也不再去听那些人说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但他要死在他该死的地方。
足足一个时辰后,虚弱无比的江秋色走到了城南,这里没有了城中的繁华,看起来满目都是落魄。
在这片落魄和荒芜中,最耀眼的,就是那座北野王府。
报仇!
他抽出短刀,一步一步前行。
他自言自语:“拓跋烈......我要杀了你。”
“咦?”
不远处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却没有让江秋色分心。
那是几个泼皮。
在城南这样贫穷的地方,这种破皮混混实在太多了,他们恶心,也不起眼。
像是一群一群的蟑螂。
“这不是风光无限的江大侠吗?秩序楼的当家。”
有个混混走过来,说话还保持着几分客气,也没敢轻举妄动。
江秋色不理他,目光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城主府。
可在刚刚看到城主府的地方,其实距离城主府还有很远。
“这是受伤了啊,要不要我帮帮你?”
那泼皮试探着问了一声。
江秋色侧头,用看蟑螂一样的眼神看了那泼皮一眼,他声音沙哑的说了两个字。
“滚开!”
一开始,那泼皮还真被吓了一跳,毕竟对方可是江湖大鳄,是秩序楼的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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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跟着江秋色,而那个大鳄看起来也已奄奄一息。
几个泼皮对视一眼,他们心领神会,然后就走了过去。
“江大侠要去哪儿啊,我扶着你走。”
两个泼皮一左一右扶着江秋色,江秋色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一见他如此虚弱,那几个泼皮随即笑了。
其中一个见江秋色手中短刀不错,伸手就给夺了过来。
江秋色竟是连刀都护不住,他怒骂:“你们这些败类,想死?”
“呦呵,还吓唬谁呢。”
那泼皮一刀捅进江秋色小腹里,江秋色顿时僵住。
泼皮又一刀捅进去,然后一脚把江秋色踹翻在地。
他们随即蹲下来,真的就像是爬上了食物的蟑螂,在江秋色身上不停的翻找。
他们找到了一些银票,找到了一块有着飞鹰图案的铁牌。
银票被他们分了,铁牌被他们随手丢掉。
“操,还牛气什么。”
一个泼皮朝着尸体啐了口吐沫,然后他们几个勾肩搭背的跑了。
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当然是要去逍遥快活啊。
阳光真好。
照在尸体上。
不温暖。
第一百五十章 你欠我的
城主府。
金胜往站在那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甚至没有一丝丝情绪上的波动,好像都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风光无限的秩序楼,只存在了几个月而已,就变成了这一地的尸体。
他倒也不是神仙能算到这一切,是因为他太了解谢夜阑。
那是他启蒙的孩子,但有些事无需他来启蒙,甚至在他察觉到那个几岁孩子内心的阴暗后,不得不生出几分惧意。
他从来都不提和也郡王府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业郡王不争气,说出来会被人嘲笑。
还因为,他不想和谢夜阑这位世子扯上一点关系,一个才几岁的时候就心如恶魔的人,他恨不得从不相识。
这些觉得能从谢夜阑手里得到好处的江湖客,必然会是如此下场。
“大人......”
唐久在金胜往身边压低声音问:“这案子该怎么结?”
金胜往沉默片刻后回答:“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还能怎么结。”
唐久在心里叹了口气。
按照江湖仇杀来结案,然后发布悬赏通告,这就是云州府查办有关江湖案件的程序。
什么时候那贴在大街上的悬赏公告被风吹雨淋的烂了,这案子也就没有人会在意了。
万事都耗不过一个拖字,只需要一年时间,百姓们就想不起这事了。
况且,这事又和百姓无关,所以也不会有人逼着府衙给个交代。
唐久又问了一句:“大人,城主府那边需不要报备一下?”
金胜往一摆手:“你去吧。”
唐久楞了一下,心说大人你这就不对了,这不是逼着我骂你八辈祖宗吗。
就在这时候,有捕快从远处跑过来,看起来气喘吁吁,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大人,又出命案了。”
人还没到话就到了,也是因为这句话,金胜往和唐久不约而同的抬起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又是哪儿?”
“城南,死了个人。”
“死了几个?”
“一个。”
“一个啊......那还好......”
城南城东都是贫苦人家住的地方,尤其是城东挨着码头那边,更乱。
泼皮无赖成群结队,今日偷盗明日抢劫,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杀人的胆子。
“杀人的抓到了。”
那捕快又说了一声。
金胜往和唐久对视一眼,心说云州还有这么容易就破了的命案?
“死的是谁?杀人者又是谁?”
唐久立刻就问了一声。
那捕快道:“死的是秩序楼的当家之一,叫江秋色,也是雷总捕妹妹的大徒弟。”
这话一出口,金胜往和唐久同时看向那捕快,又同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他妈......”
唐久看向金胜往骂了一句街的金大人,金大人可是斯文人啊。
金胜往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样吧,你先去看看什么情况,我去一趟城主府。”
唐久连忙点头:“遵命。”
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去看看死人,也不愿意去和那新来的城主打交道。
他问那捕快:“怎么抓到的人?”
那捕快叫梁金来,跟在唐久身后回答:“大人,那几个泼皮就是城南的人,杀了人之后,拿了银票去潇洒,这种事最好查,属下只是随便让人放消息出去问问,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赌场的人来回复属下。”
唐久满意的点了点头:“案子是谁在盯着?”
梁金来
道:“是邢副总捕。”
唐久笑了笑。
那位新城主大人来了其实也有好处,比如,金大人被放出来了,那位趾高气昂了几天的邢副总捕,又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
“走吧。”
唐久吩咐一声,然后就接过来手下递给他的马缰绳。
他们到了城南的时候,却不见那位邢副总捕,问了问在守的人,说是邢副总捕担心事情会出什么意外,先把犯人押去牢房了。
唐久往四周看了看:“尸体呢?”
留下的捕快连忙回答:“邢副总捕一并带走了,他担心会出什么大事,毕竟那是秩序楼的当家。”
“邢副总捕带多少人押送犯人?”
唐久问。
留守的捕快道:“带了三五个兄弟,此时大概已经快到衙门了,大人应该能碰上才对啊?”
唐久听到这句话,心里骤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们来的路,自然是从衙门到这最近的路,邢朝云不该不知道,所以确实能碰上才对。
“留两个人在这等着,其他人跟我走。”
唐久一招手,带上人往回追赶。
此时此刻。
在城南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邢朝云一脚把面前的泼皮踹翻在地。
那泼皮吓得脸色都白了,爬起来又跪下,不住的磕头。
邢朝云的脸色也很难看,那是愤怒,那是不甘。
他过去一刀将那泼皮的人头砍下来,然后就陷入沉默。
四周几个戒备的捕快看着他,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大人,这样会不会暴露。”
有人轻轻的问了一句。
邢朝云这才缓过神来,眼睛的血丝却还没有退去。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掠过来,悄无声息的落在院子正中。
正是那黑袍人。
他问:“发信号是什么意思?”
邢朝云俯身道:“东家......出,出大事了。”
黑袍人问:“什么大事?”
他以为邢朝云说的是秩序楼里的事,所以还没有太在意,他离开秩序楼后就去了一个重要的地方,看到信号才赶来。
“少主......少主没了。”
邢朝云嗓音发颤的回了一声。
黑袍人愣在那。
良久后,黑袍人问:“他......人呢?”
邢朝云先是指了指不远处,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东家,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少主,属下罪该万死。”
黑袍人看向尸体所在,盖着一张白布,他本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邢朝云跪在哭着说道:“请东家处置我吧。”
黑袍人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似乎是想把白布掀开看,可是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十多年前,我答应过他,会好好保护他......”
黑袍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邢朝云听到这句话,再次叩首。
知道江秋色身份的人不多,黑袍人当年是救出江秋色的策划者,而邢朝云也在场。
连骆神赋他们都不知道江秋色身份。
“不怪你......不怪你。”
黑袍人起身,他没有再说什么,背对着邢朝云,可是看得出来他肩膀都在发颤。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一声悲叹:“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众人都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刻意压的很轻。
黑袍人回头看向邢朝云:“你们走吧,这里交给我处置。”
邢朝云起身:“是。”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江秋色的尸体。
十多年前,宗主被杀,黑袍人出现,说他是宗主好友,出谋划策救出少主。
这十余年来,黑袍人就是少主的师父,不管是武艺还是见识,都是黑袍人在暗中教他。
本以为,十余年后这场布局,能把少主送到明面上去,能为死去的人报仇。
现在,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黑袍人回头看了一眼邢朝云等人,忽然一扬手,袖口里飞出去几道暗器。
那几个捕快瞬间倒地,每个人都被击穿了后脑。
邢朝云肩膀上中了一下,往前扑倒后,回身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道:“若不如此,你不好解释,你还要在府衙潜藏下去。”
邢朝云趴跪起来再次叩首:“多谢东家相救。”
他起身,犹豫片刻后,找了条绳索,把捕快的尸体都绑起来,拖拽着离开。
黑袍人把江秋色的尸体抱起来,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契兵营。
林叶正带着士兵们在训练,听到招摇铃声回头看,见陈微微的马车从大门外进来。
不多时,马车在校场旁边停下,陈微微下车,看向林叶的时候,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笑意。
他朝着林叶走来,林叶看着他,觉得今天的陈微微有些不对劲。
陈微微走到林叶面前,笑着说道:“你猜我去哪里了?”
林叶道:“不猜。”
陈微微不生气,还是笑着说道:“我回去看了看我父亲。”
林叶没什么反应。
陈微微道:“和他聊了好一会儿,吃了他做的汤面,你说的没错,他很固执,还是那个味道。”
林叶:“给钱了吗?”
陈微微皱眉。
片刻后,他又笑了起来:“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以后也不会再故意找你麻烦。”
林叶:“然后?”
陈微微道:“然后我还问了父亲,既然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没打算收你做干儿子。”
林叶看着陈微微。
陈微微道:“我劝他说,如果你想,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毕竟有一个做契兵营将军的干儿子,也是给我们老陈家脸上争光。”
林叶还是看着陈微微。
陈微微道:“毕竟,你很争气,他也喜欢争气的孩子。”
说到这,他笑的更加诡异起来。
他说:“好在,我也很争气。”
林叶:“你是不是中毒了?”
陈微微道:“你不用这样看我,你说的对,我以前确实有些过分,那又不是他的错,我生气的,大概只是他不争气。”
“做父亲的不争气,那做儿子的争气就好,街坊四邻看不起他,那我就更争气一些,让街坊四邻不敢看不起他。”
陈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
“他儿子是上阳宫的蓝袍神官了,以后还会是红袍神官,连他的租客都是契兵营的将军,谁还敢看不起他?”
陈微微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看向林叶:“另外,我把他接回我家了,我以后每天回家去住,这一年来,谢谢你替我照看他。”
林叶:“不客气。”
陈微微抱了抱拳。
然后转身走了,走几步又回头:“不过,找个机会,我们之间还是应该再切磋一下,毕竟我说过,我闭关出来后,你欠我的一天一拳,我得要。”
他说完后笑着走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林叶依稀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有一抹红一闪即逝。
第一百五十一章 略尴尬
夜。
秩序楼里一片黑暗,或许也是因为门外贴着封条的缘故,也封住了所有光明。
这里被府衙封了,但只是封了,并不是查封。
应该是还有顾忌,所以金胜往没敢让人把秩序楼里的东西全都查抄运回府衙。
这里没有灯火,血腥味依稀还在,胆子小的大概连进都不敢进来。
毕竟这样的深夜,在才死了不少人的地方,难免会觉得自己背后有几个阿飘。
蓝袍神官聂无羁在一楼扫了几眼,太黑,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但他确定好东西一定不在一楼。
那是一群向往着权力的人,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五楼俯瞰云州。
所以,如果有什么好东西的话一定是在五楼,一定是在他们触目可及或是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脚步很轻的往上走,这样的木楼梯,难免会有声响,可他却像是一片叶子一样轻。
善于思考的人,连走个楼梯都会忍不住思考,然后有所感悟。
他觉得站在高处很好,可走到高处很累。
走到五楼,他见有一间房没关着门,于是迈步过去,还没有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很轻的声音,他立刻凝神戒备。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的声音不断,他随即小心的走了进去。
然后他就愣住了。
愣了一息后,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正在弯着腰翻箱倒柜的林叶没回头,也没回答,继续找。
聂无羁:“你可是最不该出现在的人之一。”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另一个之一。”
聂无羁笑了笑:“你在偷东西?”
林叶:“是啊。”
聂无羁:“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偷东西?”
林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是个好人的?”
聂无羁:“从没觉得。”
林叶:“所以我在这为什么不合理,我偷东西为什么会让你吃惊?”
聂无羁:“现在我觉得合理了。”
林叶继续翻找。
聂无羁:“你在找什么?”
林叶:“贼喜欢什么?”
聂无羁:“这个,我不大清楚。”
林叶:“那你来做什么?”
聂无羁不回答,并且已经开始觉得林叶有点讨厌了。
林叶找到什么他觉得有用的东西就塞进一个口袋里,在他往口袋里塞东西的时候,聂无羁才注意到,这屋子里已经有两个口袋了。
一个装的半满,一个已经塞的鼓鼓囊囊。
聂无羁:“贼都像你这样贪心吗?”
林叶:“不是。”
他回头看了聂无羁一眼:“贼哪有我贪心。”
他又找到些值钱的东西塞进口袋里,一边干活儿一边说道:“我以为,我的贪心在上次救你之后,你就能理解了。”
聂无羁:“毕竟我没在场,是后来才听说的。”
上次,秩序楼的悍匪打算突袭青鸟楼,他们的目标是把青鸟楼彻底抹掉,包括庄君稽。
可是没想到中了埋伏,北野军的高手把那些悍匪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林叶就安排契兵营上去,以戒备为名,把那些悍匪的兵器和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翻走了。
他这样做,无非是仗着两点,一,脸皮要厚,二,北野军的高手脸皮没有他厚。
数百柄品相不错的短刀,全都被林叶收入囊中。
聂无羁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做坏事都是假象。”
林叶:“以后万一我被抓了,在公堂上希望你也这么说。”
聂无羁:“......”
林叶说话的时候,已经把第二个口袋装满了。
他直起腰舒展了一下,像是偷东西已经偷的有些累。
聂无羁想着,现在他已经装满了两个口袋,大概可以停下来好好聊一聊了。
然后他就看到林叶取出来第三个口袋,熟练的把口袋一抖,撑开,还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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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气呵成。
聂无羁问:“你还没够?”
林叶:“此时不多拿,就会被别人拿走,我先来的,我少拿一件就相当于我丢了一件,巨亏。”
聂无羁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问聂无羁:“你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吧,怎么不找?”
聂无羁:“我怀疑在你口袋里。”
林叶:“你要找的东西值钱吗?”
聂无羁思考了一下,若是有什么来往的书信,或是什么秘密联络的东西,也都不算值钱。
所以他摇头:“不值钱。”
林叶:“那肯定不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找。”
说完他拎着口袋去另一个房间了,聂无羁转身就跟了上去。
他问:“你知道江秋色死了吗?”
林叶:“知道。”
聂无羁:“那你为何还有心情来这里偷东西,你不该有些悲伤?”
林叶回头看他,反问:“我为何要悲伤?”
说完继续翻找,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他觉得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而解释,真的很烦。
江秋色是武馆的大师兄不假,可林叶不熟悉,谈不上悲伤。
如果说江秋色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就是那天夜里,在秩序楼打算突袭青鸟楼之后,他出手救聂无羁的时候。
他洒了一片粉末出去,那个蒙面人没有丝毫犹豫也洒了一片粉末出来。
在那一刻林叶才醒悟,江秋色和钱爷有关。
钱爷的死,也许不是钱爷设计好的,但一定是钱爷利用好的。
钱爷当然也不只是个卖野药的,他甚至可能在整个局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聂无羁:“你打算拿多少东西才停手?”
林叶:“到我觉得自己再多拿一件都拿不动的时候。”
聂无羁回头看向另外一间屋子,那里已经有两个鼓鼓的口袋了。
他说:“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拿不动了。”
林叶道:“如果让你搬回天水崖二百斤粮食,你搬不搬?”
聂无羁:“不搬。”
林叶:“那要是二百斤黄金呢?”
聂无羁:“不搬。”
林叶:“那要是二百斤的沉铁呢?”
聂无羁:“这......”
林叶:“咱俩真的是不一样,二百斤粮食我可能会犹豫,到黄金那步就忍不住了,你居然能坚持到沉铁。”
说到这,林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认识不认识什么造器的名家?”
聂无羁:“认识。”
林叶:“是谁?”
聂无羁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林叶不信。
聂无羁看出来林叶不信。
他伸出手,片刻后,掌心里就多了一件湛蓝湛蓝的飞器,闪闪烁烁,像是一片柳叶。
那天他被偷袭的时候,他的飞器被黑袍人击落,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废了的飞器,居然还打伤了黑袍人。
当时连黑袍人都吓了一跳,以他的实力,不该受伤,甚至不该被那般等级的飞器近身。
林叶当然也看到了聂无羁的飞器被毁,因为他送聂无羁回去的时候,那件看起来黯淡无光的飞器始终在聂无羁手里攥着。
林叶:“修好了?”
聂无羁:“修好了。”
林叶道:“如果你仅仅是把被毁掉的飞器修好,就说自己是造器名家,那我不想把钱花在你身上。”
聂无羁:“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飞器。”
林叶:“上阳宫的东西,当然不普通。”
聂无羁:“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上阳宫的东西。”
林叶:“你还在等我问为什么?有屁就放。”
聂无羁怔住,然后居然笑了。
和林叶交谈。
真得劲儿。
他笑着说道:“那天我被伏击,之所以能打伤那个穿黑袍的,是因为他以为这是最普通的雀翎刃,但实际上,这是上阳宫的金莲。”
林叶:“什么金莲?”
聂无羁:“就是金莲,你问什么金莲是什么意思?”
林叶:“我以为上阳宫给东西取名字,都离不开雀和凤凰这几个字,比如凤涎香,雀翎刃什么什么的,这东西按照上阳宫那个俗劲儿,不应该叫凤金莲,凰金莲?”
聂无羁:“你今天话怎么话这么多。”
林叶:“你正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抓个现行,你也话多。”
聂无羁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这东西确实还有个名字,它全名叫做十二盘金莲,歌陵上阳宫的人,习惯称它为盘金莲。”
他说:“这东西一共只有一盘十二瓣,当年我随座师去歌陵,见到了掌教真人,掌教真人很喜欢我,所以把十二瓣金莲给了我一瓣。”
林叶站直了身子,看着聂无羁的眼睛问:“这是掌教真人给你的,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造器大家?”
聂无羁:“上阳宫的东西,蓝紫金红,红品最好,金品次之。”
他说到这,已经稍显得意起来。
“为了不让人看出我的是盘金莲,我把它打造的和普通的蓝品雀翎刃一模一样,你不觉得我厉害?”
林叶:“你把一件金品的飞器,改造成了蓝品的?”
聂无羁:“嗯哼。”
林叶:“牛皮。”
他转身继续翻找东西,聂无羁见他这个反应,有些淡淡不爽。
他追问:“你不觉得厉害?”
林叶:“我把一个苹果,变成了一个苹果核,你说我厉害吗?”
聂无羁:“那你还能把苹果核变成苹果吗?”
林叶:“我种下种子,明年还长出一个苹果树苗呢。”
聂无羁:“你......耍流氓!”
林叶:“你去找你的东西吧,我找我的,咱们互不打扰不好么?”
聂无羁:“不行,你说,你要打造什么飞器?”
林叶道:“我不打造飞器,我只是想把我得来的那几百把短刀,熔了打造成一件大兵器,当然也不能太大。”
话还没说完,聂无羁道:“我可以。”
林叶:“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样子的。”
聂无羁:“我大概知道。”
林叶再次停下动作,看着聂无羁问:“那你说。”
聂无羁:“你想打造一件不是特别大,但足够重,最好适合女孩子用的兵器。”
林叶眼睛眯起来:“上阳宫还有偷窥别人内心的邪术?”
聂无羁:“我只是偶然想起来,有一次我本想去你家里拜访,但你不在,你那个妹妹在玩耍,我只是扫了一眼,便明白了。”
林叶也明白了。
聂无羁背着手,看着屋顶:“人家那么大的女娃儿玩的是丢沙包,她玩的是丢磨盘。”
林叶:“下次少去我家......”
聂无羁:“从那以后我就没去。”
他还是看着屋顶:“我见过她丢的有多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极品废物
聂无羁来秩序楼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他必须查清楚,秩序楼背后到底是何人主使。
上阳宫不容欺骗,不管是被外人欺骗,还是被自己人欺骗。
虽然说从一开始,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就没有信过谢夜阑,哪怕实属同门,且品级相当。
可聂无羁此时竟是忘了自己的来意,专心致志的介绍着自己在造器上有多厉害。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如此,迫切的希望被一个人认可。
那种迫切的劲儿,都已经不完全像是他要希望得到别人认可,更像是有多图谋。
哪怕,他希望认可自己的这个人还是个讨厌的家伙。
终于,林叶问出了关键:“如果我把那几百把短刀都给你,你帮我打造出一件兵器,那你怎么收钱?”
聂无羁:“造好了不要钱。”
林叶:“造坏了呢?”
聂无羁:“不赔钱。”
林叶懂了,这个家伙就是想用他那几百把短刀练手,大概,在上阳宫里什么都能练,唯独造器这种事容不得他祸祸。
毕竟都是真值钱真宝贵的东西。
林叶:“你需要什么条件?”
聂无羁道:“器炉我可以偷出来,你只需提供材料即可。”
林叶看着聂无羁,聂无羁一脸 这怎么了的表情。
林叶问他:“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逐出师门吧?”
聂无羁:“不被逮到,就能死不承认。”
林叶挑了挑大拇指:“听君一席话,了解上阳宫。”
两个人又约好了时间地点,然后才分开,倒也不是走了,而是各自翻各自要找的东西。
林叶要找的当然好找,毕竟他也不是很挑剔。
大概两刻之后,聂无羁一无所获,他严重怀疑林叶把东西装进口袋了,林叶则用人格担保他没有。
然后,聂无羁就看着扛了三个大口袋的林叶在夜色中消失。
站在秩序楼的五楼,看着林叶跑远,聂无羁想着,那个家伙,真的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好人啊。
然后他笑了笑。
他也不是。
林叶去秩序楼偷东西只是顺路,他今夜悄悄离开契兵营,是想回家来看看老陈是不是真的搬走了。
而且这件事林叶并不能去阻止,因为陈微微才是老陈的儿子。
如果他们父子关系真的能改善,那才是真的值得庆祝的事。
等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有个黑影,正在试图爬墙。
看那笨拙的样子,林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扛着三个大口袋,还能轻飘飘的落在那黑影背后,然后......在那黑影屁股上托了一把。
那黑影是老陈。
老陈回头看,顿时尴尬起来,为了缓和尴尬他笑着说:“回来了啊,偷不少东西啊。”
林叶又叹了口气。
他把老陈托上墙,然后他跳进去,再从里边把老陈扶下来。
毕竟小子奈是在里边插了门,老陈就算有家里钥匙也进不来。
“我是不放心。”
老陈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说道:“儿子接我回去,我高兴,可高兴了,可是子奈一个人住这,我心里不踏实,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林叶笑。
老陈道:“他说每天都回家来住,可是我知道他现在已是神宫的人,哪能那么清闲每天都回家,以后他不回家,我就来这。”
林叶:“嗯。”
子奈真的没睡着。
她也有些不习惯了。
曾经在大街上流浪,抱着狗儿蜷缩在柴堆里,她经过一段时间好像也适应了。
但一个人如果适应了不孤单,再想重新适应孤单,很难很难。
狗儿小寒围着林叶和老陈乱转,尾巴摇的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子奈站在那傻笑。
林叶把东西放下:“一会儿挑挑看有什么喜欢的。”
子奈:“又......”
话还没有说出口,林叶已经打断了她:“来路很正经。”
子奈:“有多正经?”
林叶:“最起码没人会找。”
老陈:“你别胡说八道了,以后不能教坏了子奈。”
林叶:“好......”
他让子奈和老陈翻找一下,那些东西里有没有他们喜欢的,如果有就留下,如果没有当然是卖了换钱。
卖了换钱,攒钱买沉铁!
他自己进了屋,把灯火挑亮,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
聂无羁问他是不是找到什么东西然后塞进口袋里了,林叶以人格担保没有塞进口袋。
只是塞进怀里了。
信封里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份账单,那些人又不愚蠢,怎么会真的留下什么书信往来。
可是账单这种东西,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被销毁。
秩序楼一共才成立了没多久,账单也不厚,只几张纸,而这几张纸上当然记着的不是他们吃喝拉撒睡的开销。
在这账单上所有欠款的去向,都没有标明名字,用的是一种符号。
都是飞鹰的图案,只是形状和神态不一,林叶在其中一笔钱款去处的后边看到了熟悉的图案。
他拉开抽屉取出来个铁牌,那是他从金胜往的床底下翻找出来的。
这个铁牌,和账单上的符号之一,一模一样。
明明白白的写着,有多少两银子,多少珠宝,多少其他东西,给了这个符号。
其中有一样东西林叶比较在意,那上面写的是染沙。
林叶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把那团黑沙取出来,心说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账单里只写了名字,如何使用并没有提及,可现在知道名字了就应该查得出来。
有了这账单就说明,金胜往在谢夜阑来之前,甚至是那些悍匪制造事端之前,就已经和他们有联系了。
所以这位金大人,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林叶数了数,这份账单上的飞鹰符号一共有七种,除了秩序楼上悬挂的那种之外是六种,也就是说有六个很重要的人被秩序楼收买。
代表金胜往的符号,在这六个符号中排在最前,林叶猜测,这是不是说明金胜往的地位最高?
秩序楼拔地而起,秩序楼又轰然崩塌。
这一切都不正常,不管是出现还是消失。
如果非要给这个不正常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使用期限到了。
他们出现的越光彩夺目,越是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那就作用越大。
林叶看了看手中铁牌。
秩序楼只是一个工具,但这六个符号代表的人,一定不只是工具。
在秩序楼创建之前的那段时间,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注意力都在那群悍匪身上。
所以,金胜往一定在暗中帮助谢夜阑做了些什么,大到不惜用秩序楼那么多条人命来遮掩。
不是契兵营,如果谢夜阑那么在意契兵营的话,就不会被林叶钻了空子。
林叶又不是真的那么自大,觉得他已经能把一位世子逼的毫无招架之力。
已知谢夜阑来云州的最终目的是扳倒北野王,那么......何处是北野王的七寸?
这样推测,那就更不可能是契兵营。
此时林叶脑袋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顺畅。
秩序楼是个遮掩,契兵营也是遮掩,都是谢夜阑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北野军?
林叶想到这微微皱眉。
难道另外五个符号代表的人,都是北野军中的高层?
不管是不是,林叶都打算找机会去提醒一下小姨。
谢夜阑表现朱来的拙劣和愚蠢,应该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在谋大事。
“哥。”
就在这时候,林叶听到院子里子奈喊了他一声。
出门后,见子奈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在月色下,竟是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华。
这像是一根短笛,只是看起来像,因为那东西是个实心的,中间不通。
林叶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忽然就想起来不久之前聂无羁说的话。
聂无羁说,上阳宫的东西按照等级划分,是蓝紫金红,红色品级最高,蓝色最低。
这短笛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华,会不会是上阳宫的东西?
他又想起之前和他交手过妙音八转,所以推测,这应该是一件修行音功所用的兵器。
所以他有些遗憾的说道:“对咱们没用。”
小子奈毕竟是女孩子,这东西颜色漂亮,晶莹剔透,看着就喜欢。
她拿过来后说道:“就留着玩吧。”
林叶点头。
刚要再看看口袋里的其他东西,就看到小寒猛的转头看向门外那边。
下一息,一个身穿蓝袍的人就出现在墙头上,单手还托着一个看起来至少有水缸那么大的东西。
林叶都惊着了。
聂无羁飘落在地一边走一边说道:“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况且我这个时辰回天水崖,刚好容易下手。”
他竟是真的把器炉给偷了出来。
林叶:“天水崖中,像你这样的逆徒不多吧。”
聂无羁:“只我一个。”
林叶:“替你们天水崖开心。”
聂无羁把器炉放下,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本书册:“我先看看怎么用。”
林叶:“!!!!!”
聂无羁道:“放心放心,我只是许多年前用过一次,难免会忘记些什么,连我器书都一起偷出来了,足显我的诚意。”
林叶:“足显你根本不会。”
聂无羁:“我还请了个帮手,你放心就是了,只是会稍稍晚一些到。”
他看向林叶:“先把东西拿出来,我对照器书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材质。”
林叶看向小子奈,子奈立刻就明白过来,回到配房里拖着一个大包出来,里边是几百把短刀。
林叶忽然想起来染沙的事,于是问:“你那器书中,可记载了什么是染沙?”
聂无羁道:“不必查器书,染沙是一种......很珍贵的废物。”
林叶皱眉。
聂无羁道:“染沙出自大玉南疆不染池,不染池是南疆冶族圣地,据说内心邪恶肮脏的人,进入不染池中洗浴之后,也能净化其内心。”
林叶:“你信吗?”
聂无羁:“我不信。”
他问:“你为什么问染沙?”
林叶道:“因为我有。”
聂无羁:“来,你再问我一次,你信吗?”
林叶:“你信吗?”
聂无羁:“我不信。”
林叶想了想,算了吧,有也不能给聂无羁看,他可能会拿去练手。
他问:“为何说染沙是最珍贵的废物?”
聂无羁道:“因为那是唯一一种,本身什么都不是,只能靠吸附别的飞器来改变它自身能力的东西。”
林叶懂了。
若染沙吸附在一件蓝品飞器上,那它就会得到一些蓝品飞器的能力。
若它吸附在最极品的飞器上,那它就能有一些极品飞器的能力。
前提条件是,人家拥有飞器的人,得同意你这么做。
若是不同意,你只能用强,夺了人家飞器来这样做。
虽然麻烦些......
都这么麻烦了你还想个屁?
你都具备了夺人家极品飞器的实力了,那你就用夺来的极品飞器啊。
你还他妈的用这染沙做什么?
这么一想,染沙不是珍贵的废物,是极品废物。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女孩就是麻烦
聂无羁说,染沙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它和什么亲近,就会具备什么气质,而且还有一点防御能力。
林叶想着,染沙到目前为止,接触过的好像也都是低级的飞器,且次数极少。
真要说和什么亲近,那就是和他亲近。
毕竟这玩意除了会吸收其他飞器的能力之外,确实还算是一件不错的防御武器。
像他这样只能靠近身取胜的人来说,染沙可以抵挡几次敌人飞器的袭击,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所以想来想去,林叶觉得这染沙还挺适合自己。
不是还挺,是完美适合自己。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听到聂无羁说道:“染沙这种东西,其实最适合最低级的武者。”
林叶默不作声。
聂无羁道:“尤其是像启明境一芒这样的最弱者。”
林叶默不作声。
聂无羁又道:“我没有见过,但据我所知,染沙是一种很细很轻的沙粒,对于内劲稀薄的人来说,不能控制飞器,但控制个沙粒总不是问题,若要这么说的话,可将染沙视为启明境一芒最强不会飞的飞器。”
林叶在心里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
他打断聂无羁:“说说铸造兵器的事吧。”
聂无羁:“你不会真的有染沙吧?”
林叶:“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有那么适合最弱者的东西,我又不是。”
聂无羁:“嗯,那你就是真的有。”
林叶默不作声。
聂无羁:“有就有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若真有,那确实和你很搭,毕竟你是最强启明境一芒。”
林叶:“送客。”
聂无羁:“好,现在咱们说造器的事。”
他让林叶把院子里的灯火尽量点的多一些,更加明亮起来。
林叶道:“不能在屋子里做吗?”
聂无羁看了看屋子:“你这屋子挺好的,还是新建的,炸了不好。”
林叶:“!!!!!”
聂无羁道:“凡事都无绝对,我可以跟你保证九成九,却不能保证十成十,你懂我的意思吧。”
林叶:“子奈,送客。”
聂无羁:“......”
他是真的很想练练手,毕竟在上阳宫里,这种事也不能容得他胡作非为。
他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想学会,这是他性格。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送客送出去。
所以他立刻说道:“如果我造不出你满意的东西,我以后会赔给子奈一件好的飞器。”
林叶想了想,点头:“说话要算话。”
聂无羁:“那是自然,我以上阳宫的名义起誓,若我食言,天水崖天打雷劈。”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心说聂无羁啊聂无羁,你不愧是天水崖司座神官的爱徒。
林叶把院子里点了许多火把,看起来亮如白昼。
他问:“现在怎么做?”
聂无羁一边翻看器书一边说道:“器炉中自有法阵,只需注入内劲催动法阵运转,便可熔炼材料。”
他把器书揣进怀里:“简单。”
然后他将器炉的盖子打开:“我催动器炉,你们把那些短刀丢进去。”
林叶示意子奈和老陈离远些,抱上狗离远些。
这个聂无羁平时觉得还挺靠谱的,现在却一点儿靠谱的意思都没有。
炸了房子可以再盖,炸了人怎么办,炸了狗也不行啊。
林叶想起来什么,回身从那三个口袋里翻出来一面盾牌。
这是他在秩序楼里找到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总之能在五层楼上找到的,大概都不是凡品。
他用盾牌护住自己:“开
始吧。”
聂无羁双手放在器炉上注入内劲,器炉一圈逐渐亮起光华,大概三五息之后,器炉上又亮起密密麻麻的星光。
聂无羁看向林叶:“可以放了。”
林叶一只手拿着盾牌,一只手抓了一把短刀扔进去。
器炉中发出微微的嗡嗡声,像是有一只比较大的飞虫在不断盘旋一样。
片刻后,嗡嗡声消失不见,林叶从盾牌后边探出头看,发现器炉中空空如也。
他问:“我刀呢?”
聂无羁点头:“对啊,你刀呢。”
聂无羁那般聪明的人,又那么博学,可这块确实是他短板。
林叶看向他:“我没想到,你把一件金品飞器造成蓝品飞器的事,都是吹牛皮。”
聂无羁:“并没有,只是那日有人指点。”
林叶:“指点你的人呢?”
他刚问完,就听到有人回答:“在这。”
一道人影从院墙外边轻飘飘的飞了进来,落地的时候,竟是还带着一阵香风。
林叶也不是个才来云州时候的棒槌了,他知道女孩子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香气。
师娘身上有,小姨身上也有,那次小姨带他去青楼,那里的香气更浓。
那青楼里的香气虽浓,怎么都显得落了些下乘。
这落地的女子,身上那种香气远远超过林叶以往所接触的任何一个女子。
且,这种香气不是浓郁,而是沁人心脾。
就像是走在百花齐放的园子里,你不必故意伸着鼻子去闻某一朵花。
只要走在其中,花香就会钻进你鼻子里,还是林叶以往完全没有闻到过的一种香气。
聂无羁见这人到了,连忙俯身:“师姐。”
连聂无羁都如此客气,林叶也抱拳行礼。
这女子看了一眼器炉:“你就这么糟蹋东西?”
林叶道:“他确实糟蹋东西,我一柄短刀进去,什么都没了。”
女子道:“我说的是,他糟蹋了我的器炉。”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动如飘雪,静若寒梅。
在这样的深夜里,一般人穿着这样的一身白衣,还会飞。
那大概有七成可能是个阿飘,可她身上却只有仙气。
聂无羁连忙介绍道:“这是上阳宫录法神官,陆云伽。”
林叶又抱拳:“见过神官大人。”
上阳宫有个独特的地方,叫做录法司,录法司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录法神官。
在各地上阳宫中皆有录法司,按照品级来说,录法神官和蓝袍神官差不多。
但,在各地上阳宫中,除了司座神官之外,没有人能命令录法司做事。
聂无羁称她为师姐,实际上陆云珈也并不算是上阳宫弟子。
简单来说就是,录法司的人,多数为上阳宫外聘人员。
就是特招的。
看重的自然是他们的造器能力,也有其他能力超群的人。
林叶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聂无羁说这器炉是他偷出来的。
这个仙气飘飘又冷傲的女人说,这器炉是她的。
于是,林叶看向聂无羁,聂无羁像是看出来林叶的想法,所以扭头不看林叶。
他这般心虚,林叶大概也就明白了,聂无羁偷的大概不只是个器炉。
“师姐。”
聂无羁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那些短刀说道:“他们想把这些短刀,熔炼成一件兵器。”
陆云珈:“这么多,熔炼成一件,谁用?”
林叶指了指子奈:“她。”
陆云珈皱眉:“开玩笑。”
说完转身就要走:“我没空陪你们胡闹,聂无羁,
你把我器炉怎么偷出来的,就怎么给我送回去。”
林叶一怔,心说难道自己猜错了,还真是偷出来的?
聂无羁连忙对林叶说道:“师姐是可信之人,你快让子奈展示一下。”
林叶看向子奈,子奈叹了口气。
她迈步走到石磨那边,单手把石磨举起来,象征性的举了七八次后又放在那了。
然后走回来。
聂无羁觉得还不够,又道:“你再多展示一下,那石磨看起来也不够重。”
子奈往四周看了看,院子里倒也没什么比石磨更重的了,然后她瞥到了驴。
驴也看到她瞥自己了,于是往后缩了缩。
她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把驴抱起来放在石磨上,那驴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然后她又单手举着石磨和驴,举了几次。
陆云珈这冷傲的女人啊......眼睛都亮了,没被惊讶住,是很欣赏,又不只是欣赏。
她缓步走回到器炉那边,从腰上挂着的锦囊里取了些粉末洒进去,然后双手按住器炉。
“那些短刀材质一般,是把杂质极多的星纹铁,又熔炼到许多凡铁之中,练出来也剩不下多少。”
器炉在她掌下,光华璀璨。
片刻后,器炉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星点竟是转了起来,一圈一圈,格外明亮。
器炉运转,陆云珈就把手松开:“把东西放进去。”
聂无羁这平日里看起来都有些高傲之人,在陆云珈面前像是个跟班小弟一样。
连忙过去,把那些短刀不断扔进器炉中,一把短刀进入器炉后不久,便只剩下大概一个手指肚那么大。
陆云珈道:“品级太低,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聂无羁:“应该是没了。”
陆云珈:“那也练不出什么,星纹铁本就勉强算是紫品的东西,这些有杂......”
说到这,她忽然看到了林叶手里的盾牌。
“这个还勉强。”
陆云珈迈步过去把盾牌拿过来,随手扔进器炉中。
林叶:“?????”
他反应过来,把那几个口袋拎过来:“神官大人可以看看,还有什么能熔炼的。”
陆云珈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眉:“不入眼。”
然后看到了那个淡紫色的短笛:“这个也勉强。”
然后随手扔进器炉里了。
子奈:“啊?!”
陆云珈似乎对子奈还有些喜欢,大概因为子奈是个小姑娘的缘故。
她问:“怎么了?”
子奈:“我喜欢那个,也喜欢那个颜色。”
陆云珈道:“小女孩就是麻烦,一会儿我给你在兵器上用短笛熔个蝴蝶结。”
子奈:“啊?!”
陆云珈示意林叶把口袋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她扫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
然后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什么收获,越发失望。
她对子奈道:“东西就这么多吗?造不出多好的兵器。”
子奈还没说话,陆云珈忽然皱了皱眉,她感受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院子一侧有个东西用苫布盖着,她走过去的时候一摆手,那苫布就被扇飞。
那尊石像露出来,陆云珈围着走了一圈,点了点头:“这个也还勉强。”
然后,单手提着那石像就回来了。
她把那石像头朝下往器炉里一戳,器炉都震动了起来。
陆云珈微微皱眉看着器炉,林叶他们以为她是在担心器炉被搞坏。
片刻后,陆云珈看向聂无羁:“这东西,我记得天水崖里还有三个?”
聂无羁:“啊?!”
陆云珈一摆手:“去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特别可爱
聂无羁看着陆云珈,陆云珈不看他,而是看着子奈。
林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初次见面,可陆云珈好像对子奈格外喜欢。
但当他看着陆云珈单手拎着石像往器炉里按,似乎也就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她喜欢子奈。
器炉的熔炼速度极快,那么大一尊石像竟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当然,也可能是陆云珈按的劲儿大,别说是往器炉里按,林叶觉得她就算是往石板里按,此时应该也按进去了。
聂无羁问:“真的要我回去把剩下那三尊石像偷回来?”
陆云珈:“有什么问题?”
聂无羁:“那是偷。”
陆云珈指了指器炉:“这个不是?”
聂无羁:“......”
器炉确实是他从陆云珈的录法司偷出来的,而那三尊石像现在也在录法司。
这种东西被带回去,当然是交由录法司处置,大部分是会被销毁。
聂无羁:“可......那是三个。”
陆云珈微微皱眉:“三个,很难吗?”
聂无羁沉默下来,心说普天之下大概也就你一个女的觉得不难。
看了一眼子奈后,他更正了自己的想法......俩。
陆云珈沉默片刻,从腰带上的锦囊中掏了掏,掏出来一串钥匙:“不算你偷。”
聂无羁:“师姐,这不是偷不偷的问题,算我偷都行,真的搬不动。”
陆云珈:“我已经把钥匙给你了。”
聂无羁刚要说话,忽然间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明白了。”
他拿了钥匙,一掠就出了小院。
陆云珈又看向林叶:“等着也是等着,你把那些废品也都一件一件放进去,终究还是能练出来一丝东西。”
林叶想也没想,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往器炉中丢。
这些都是从秩序楼里找来的,管它是什么,这位神仙一样的陆姐姐让丢就丢呗。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外边传来一阵阵车马声,林叶过去开门,见聂无羁居然是赶着马车回来的。
还不是一辆。
那石像沉重,一辆马车都拉不得三尊,两尊都显得吃力,所以他干脆找录法司的人赶了三辆车运来的。
在陆云珈把钥匙给聂无羁的时候,聂无羁其实都没有反应过来。
录法司不只是要为上阳宫打造各种兵器,还要为上阳宫销毁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三尊石像是从飞鱼堂拉回上阳宫的,司座艾悠悠看过之后,只吩咐了一句......送交录法司销毁。
所以今夜就这样正大光明的拉出来,若以后有人问及,那当然是拉到外边去销毁了。
至于为什么要拉到外边去销毁,你问录法司啊,你问陆云珈啊,你问我做什么。
我就是个帮忙的。
就这样,四尊石像先后被陆云珈给熔炼了,她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
其实林叶还有几分在乎,不是舍不得,而是那石像经由聂无羁改造,可以帮小子奈测试实力。
现在就这样毁了,以后小子奈到何等境界,只能是到了她该测武的时候。
足足一夜。
到天快亮的时候,陆云珈的视线从器炉上挪开,脸上出现了几分欣慰。
她走到近前,居然就那么把双手按在了本该巨烫无比的器炉上。
随着再次有嗡嗡之声起来,旋转着的飞星逐渐回归原位,器炉上的光也逐渐微弱。
等器炉上繁星全都归位,光芒变得闪烁,陆云珈随即深吸一口气。
她将袖口挽起来,闭眼了片刻
,双臂上便有碧绿色的光芒闪烁。
她将内劲在手臂之外形成保护,然后直接就伸进了器炉中。
这把林叶都吓了一跳,把小子奈吓得叫出了声。
已经睡着了的老陈,被子奈吓得一哆嗦。
就见陆云珈在器炉里不断的摸索,又像是揉-搓,这样又足足持续了一刻左右。
陆云珈把手从器炉中抽回来的时候,胳膊上的碧绿光芒已经弱了许多。
而此时,她手里提着一条狼牙棒。
林叶的眼睛,也在那狼牙棒逐渐露出真容的时候一点点睁大。
一根,又长,又粗,但通体晶莹,透亮如玉,还带这个淡紫色蝴蝶结的狼牙棒就这样出现了。
陆云珈单手拎着狼牙棒,似乎对分量还算满意,她举起来对着天空看了看,表情又有些不满意了。
耗费了四尊石像,再加上几百把短刀,再加上三口袋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熔炼出这么大个棒子。
大概有两尺多长,顶端浑圆,一圈凸起也不是尖刺,而是钉帽似的,更像是装饰。
越往下越细,到手握处,大概也就如一根胡萝卜似的粗细,那蝴蝶结就在手握处往上一点点。
“稍显可惜,勉强算作紫品。”
听她这样说,林叶有些好奇:“这形状,是器炉决定的?”
陆云珈看白痴一眼看了林叶一眼:“自然是我捏的。”
林叶想起来刚才她伸手进去,原来真的是捏出来的!
陆云珈像是懒得理会林叶,把狼牙棒递给小子奈:“给,果然加个蝴蝶结看着可爱些,这才是小女孩的玩具。”
子奈接过来,手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
陆云珈:“重了?”
子奈摇头:“没有,是我没料到会有点分量。”
她拎着那狼牙棒往四周看了看,林叶,聂无羁,老陈,三个人一块往后退了一步。
小寒退了两步。
驴退了五步。
子奈拎着狼牙棒走到那磨盘旁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单手握着狼牙棒一抡......
砰的一声!
那么大一个磨盘,先是在中间被砸断,半息之后就开始粉碎。
等子奈把狼牙棒提起来后,那磨盘就剩下一地的粉末,其中倒是也有些碎石,可没有超过花生粒大小的。
“还行。”
陆云珈勉强笑了笑,算是对这件作品的认可。
聂无羁忍不住问:“昨夜里加入器炉的东西,其中有两三件都是紫品,为何练出来的才勉强到紫品?”
陆云珈道:“因为我提纯熔炼后,那三件东西根本不配为紫品。”
聂无羁懂了,林叶也懂了。
在外边的世面上,那三件东西确实可以按照紫品来售卖,可在陆云珈眼里,那样的紫品就是垃圾。
她说子奈这东西勉强够紫品,只是相对来说,和市面上的紫品相比,这狼牙棒大概可以称为紫品中的上品了。
陆云珈似乎对男人们都有些没兴趣,只喜欢和子奈说话。
她蹲在子奈面前道:“虽然东西品级不够好,但我把法阵留下了。”
她伸手握住狼牙棒,注入内劲,狼牙棒随即发出淡紫色光芒,那些犹如钉帽一样的地方,有极细密的金色纹理出现。
聂无羁吓了一跳。
陆云珈竟然把石像上的法阵缩小分散到钉帽上,如此一来,小子奈拿着这东西与人交手,只要被这兵器打中的修行者,内劲就会被压制?
这就是为什么陆云珈被誉为上阳宫年青一代,最有天赋的录法神官的原因。
这器炉,她自己造的,这
器炉上的法阵,她自己研究出来的。
伸手入炉捏造飞器的本事,整个上阳宫,乃至于整个江湖,可能都不超过三位。
一位是她师父,一位是她师兄,那两位,都在歌陵上阳宫。
林叶好奇,走到子奈身边伸手:“我试试。”
子奈随手递给他:“有点重。”
林叶心说你拿得起来我难道还能拿不起来,我就是靠.....
啪嗒一声,掉了。
林叶还握着狼牙棒呢,可是连他身子都被坠的弯腰了。
狼牙棒一头戳在地上,地上出现个坑。
林叶略微有些脸红。
也因为他有些脸红,所以聂无羁放弃了他也想试试到底有多重的打算。
在场五个人,三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拿这东西跟玩儿似的,三个男人都拿不起来的话,略显难堪。
老陈不一样,老陈想试试的心都没有。
陆云珈示意子奈把狼牙棒给她,子奈随即递过去,林叶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试了试,能提起来,但肯定得龇牙咧嘴。
这种情况下他一旦龇牙咧嘴,费劲扒拉的提起来了,还不如不提起来好看。
“你叫子奈?哪两个字?”
陆云珈问。
子奈告诉她后,陆云珈点了点头:“名字真好听。”
子奈:“没有陆姐姐的名字好听。”
这话,居然把陆云珈说的眉眼都带着笑,她看了子奈一眼:“若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
她以前一直被人称为怪胎,此时看到子奈,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所以难免多了些疼爱。
陆云珈道:“我把你的名字刻在上边,这样,这就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你的兵器了。”
说到这,她取出来一个大概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的小刀,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很璀璨的光泽。
陆云珈刚要刻字,又想起来什么,她问子奈:“对了,你想想给这狼牙棒取个名字吧。”
子奈想了想,摇头:“我不会取名字。”
陆云珈思考片刻后说道:“那我帮你想一个。”
说完,就用那不起眼的小刀,在狼牙棒上认真的篆刻,这狼牙棒足够坚硬,可是那小刀刻字,却如同在豆腐上刻字一样,极为轻易。
陆云珈一边刻字一边说道:“等以后陆姐姐那边再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就来找你,给你熔炼进去,见面礼只送你一件勉强到紫品的东西有些丢人了,以后我帮你把它变成金品的。”
她刻完字,轻启朱唇吹了吹,对字体好像有些满意。
将狼牙棒递给子奈:“名字帮你想好了,也刻上去了,这是独属于你的可爱的特别的兵器。”
林叶:“可爱......”
聂无羁:“蝴蝶结......”
老陈刚想说特别的,就看到
那两个女人同时转头过来,那两个男人同时扭头看向别处,老陈就没敢说话。
子奈接过狼牙棒后再三感谢,陆云珈笑了笑说,她可喜欢子奈了,以后会常来看她,然后便回了上阳宫。
林叶和聂无羁都好奇,到底陆云珈给这条大棒取了个什么名字。
两个人凑过去看,老陈也凑了过来,三颗脑袋挤在一块。
子奈把狼牙棒伸出去给他们看,那手握处往上,蝴蝶结旁边,刻着五个字。
子奈特别棒。
“嘁......”
聂无羁一转身:“回去睡觉了。”
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特别棒......神特么特别棒。”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去还是不去
一夜没睡,林叶还在天彻底亮起来之前赶回契兵营,虽说他现在已是主将,可毕竟还有个时刻都盯着他的封秀。
一开始,林叶本以为封秀这样的人,该是谢夜阑手中很重要的一颗棋子。
后来林叶醒悟,连契兵营对于谢夜阑来说都不重要,那区区一个封秀,谢夜阑又怎么会在意?
甚至,林叶觉得谢夜阑巴不得封秀死掉。
因为林叶现在已经有点相信了,封秀他们那些人,真的是兵部挑选出来的。
林叶从院墙外边掠进来,契兵营巡逻的时间他自然清楚,这里此时不会有人注意,他也清楚。
装作清早巡视营地的样子,林叶一边走一边看。
才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封秀居然在前边。
那个家伙住着拐杖,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
上次封秀被打的很惨,但是偷袭封秀的人还比较有底线,没有奔着把人往死里打。
看起来凄惨无比,其实也没有内伤。
封秀的模样此时依然还能看出狼狈,身上绷带的数量比他衣服都要多的多。
“林将军。”
封秀叫住林叶:“在干嘛呢?”
林叶:“巡视一下。”
封秀:“别装了,我昨夜就到过你的营帐找你,你不在,我一夜没回去。”
林叶打量着这个浑身是伤又要强的男人,忍不住多了几分敬佩之心。
封秀道:“你昨夜里就偷偷离开了军营,刚刚你跳墙进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林叶:“我跳墙出去的时候你见了吗?”
封秀:“那倒没有。”
林叶:“嗯,那就好。”
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封秀拄着拐杖横跨一步,拦住林叶:“就这么走了?”
林叶一挑眉:“嗯?”
封秀因为林叶这嗯了一声,下意识想往后闪,他说:“还想动手打我?”
林叶:“何来一个还字?”
封秀:“你真以为我猜不到,偷袭我的就是你?整个契兵营里,除了你能打我,谁还能?!”
林叶:“不要讹人。”
封秀:“你不用紧张,我只想和你谈谈。”
林叶想着,我此时难道表现的紧张了?
再看看封秀,拄着拐杖的手握得紧紧的,大概时刻准备着一拐棍把林叶干翻。
林叶:“谈吧。”
封秀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辎重营,四周都是草料和物资,确实是个比较隐秘的地方。
“我想请问林将军一件事。”
“问。”
“林将军有没有觉得,你我之间,本不该有这样的矛盾?如果不是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林将军也应该能接受做契兵营的副将,对吧?”
林叶:“现在不接受了。”
封秀道:“是,你已是主将了。”
林叶道:“我不大会聊天,如果你想好了确定要和我聊聊的话,我倒是愿意。”
远处,晨练之后的陈微微正在散步,路过这里,远远的看到了林叶和封秀面对面站着。
陈微微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
他有些好奇,如此对立的两个人,能聊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大营门口忽然来了一支队伍,看起来是城主府的人。
不多时,主将大帐。
林叶一进门就看到城主府的一位武官站在那,看品级,应该是正四品,比林叶要高。
这种级别的将军,若是放在边军中,已可独领一军。
可在城主府里,也只能是带着一些护卫,听从城主调遣。
“林将军。”
那四品武将笑了笑道:“我是城主大人府里的武官,我叫修万仞。”
林叶行军礼后说道:“以前没有见过将军。”
修万仞道:“我这不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么。”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叶:“林将军去换一套衣服吧,你我要去北野王府。”
林叶:“此时去?”
修万仞:“此时去。”
城主府的人突然要去北野王府,而且还要带上他,林叶觉得这其中大概没什么好事。
换好了契兵营将军的衣服,林叶随修万仞出大营,一路上,修万仞和林叶找话题闲聊了几句,此人的态度,倒是很温善。
到了北野王府门外,林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田里蹲着收拾菜地的老农。
想起来在武馆里那位不羁的大将军,林叶不得不对这样的人心生戒备。
这云州城里的大人物,似乎都深不可测。
别说北野王拓跋烈,便是那位金胜往金大人,似乎都藏着天大的秘密。
修万仞和林叶同时下马,走到近前行军礼。
“来了啊。”
拓跋烈甩了甩手上的泥土,略显愧疚的说道:“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派人来,倒是失礼了。”
他指了指王府那边:“边走边说吧。”
这一路走一路聊,林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玉北疆的邻国叫做冬泊,东北疆外的邻国叫做孤竹。
冬泊与孤竹,这十余年来与大玉交好,得大玉不少好处,已成大玉北方屏障。
大玉每年都会调拨大量的物资送往这两个小国,其中当然也包括不少精良的甲械装备。
还会选派不少能才到这两国,帮忙训练军队,提升战力。
尤其是冬泊国,夹在大玉和娄樊两个大国之间,必须得做个选择。
以前冬泊是娄樊属国,所以每次娄樊大军南下,都可直达大玉边疆。
后来,因为娄樊对冬泊的欺压实在过于严苛,为了保证冬泊不会倾向大玉,更是毒杀了已经有些动摇的冬泊老皇帝。
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结果意外露出马脚,这种大仇,冬泊自然不能再忍下去。
新皇登基之后,便派遣使臣到大玉觐见玉天子,愿意向大玉称臣。
也因为这件事,激怒了娄樊,娄樊调遣大军南下,要先灭冬泊,再攻大玉。
冬泊国新皇随即向玉天子求救,玉天子一声令下,调两支极为善战的边军北上。
一为大将军拓跋烈所率领的北野军,还有一支便是大将军刘疾弓所率领的怯莽军。
那一战之后,冬泊虽元气大伤,可在大玉的支持下,击退了娄樊大军。
自此之后,冬泊与大玉的关系,更为坚固。
这次,是冬泊皇帝明伦得一至宝,所以选派人手,往大玉这边过来,要敬献给玉天子。
得消息后,世子谢夜阑随即与北野王商议,派人往北疆外迎接。
世子的意思是,明面上,由北野军选派一支队伍过去,但为了安全起见,由城主府再选派一批人在暗中保护。
以往冬泊的使团来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所以由此可以断定,那件至宝,真的格外重要。
拓跋烈答应了谢夜阑的提议,他选派一位将军,带五百名悍卒迎接,并沿途护送。
城主府选派出来的人,在暗中作为支援。
正说着,林叶看到从城主府里出来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淡黄色长裙,又如何能是别人。
离着还有十几丈远,拓跋云溪朝着林叶招了招手,林叶看向拓跋烈,拓跋烈笑道:“去吧。”
林叶跑到拓跋云溪面前问
:“怎么了小姨?”
拓跋云溪道:“若谢夜阑让你去北疆外迎接冬泊使团,你不能去。”
林叶:“违令,要砍头。”
拓跋云溪:“我照着你,便不会有事。”
林叶问:“很危险?”
拓跋云溪摆了摆手,她身后的随从立刻就退到了远处。
拓跋云溪道:“从前年开始,玉天子便时常觉得身体不适,据说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心口痛的病发作。”
“遍寻名医,得出一个方子,唯用冬泊那边独有的雪龙心为药引,熬制丹药,才能根治。”
林叶道:“冬泊使团送来的,便是这雪龙心?”
拓跋云溪道:“是。”
林叶:“雪龙是什么?”
拓跋云溪没有想到此时这个傻小子在意的,居然不是这其中藏着多大的祸心和危险,竟是问那雪龙是什么。
可她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冬泊有一座雪山,名为天宫山,山中有一种独特的野兽,据说其中大者,体长数丈,凶猛无比,龙头,蜥身,巨尾,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为雪龙。”
林叶想了想,大概就是鳄鱼那个样子,只不过是生活在雪山上的鳄鱼。
拓跋云溪道:“谢夜阑让你去,必没有安什么好心。”
林叶:“可若我不去,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心。”
拓跋云溪:“我来想办法。”
林叶点头:“听小姨的。”
拓跋云溪让他回去,不管拓跋烈说什么,他先答应下来,她来想办法阻止。
拓跋烈见林叶回来,笑了笑道:“我已经答应了世子的提议,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便要出行。”
林叶道:“遵命。”
拓跋烈看向修万仞:“修将军先回去和世子复命吧,我和林将军再聊几句私事。”
修万仞俯身行礼,看了林叶一眼后告辞。
拓跋烈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那妹子,不让你去?”
林叶道:“是。”
拓跋烈道:“你觉得应该去,还是不该去?”
林叶:“大将军军令如山。”
“哈哈哈哈哈。”
拓跋烈笑道:“怪不得她总说你懂事,这么会说话,难得。”
林叶心说大将军你看错了。
拓跋烈道:“她也一定告诉了你,那至宝是什么。”
林叶点头:“是。”
拓跋烈道:“此行必有危险,她不想让你去也是情有可原,娄樊在冬泊国内必然有大量密谍,他们会穷尽心思的把东西抢走,其实又何止是冬泊,北疆之内,亦有大量娄樊的密谍在。”
他看向林叶:“所以此行的凶险,你该能想象的出来。”
不等林叶说话,他继续说道:“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若事事都退缩,怎么可能有大成就?”
他抬起手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我妹子觉得你定能出人头地,可我不希望,你只是靠她出人头地。”
林叶道:“大将军话说的远了,我去北疆之外,是遵大将军军令。”
拓跋烈哈哈大笑。
“她说过想让你去尚武院,你说资格不够就不去。”
拓跋烈:“这一趟回来,事情做的好了,天子都知你名字,谁还敢说你不够资格?”
说完后转身走了。
林叶站在那看着这位大将军的背影,觉得大将军的话里,句句在提小姨,可句句说的都不是小姨。
尤其是那句,天子都知道你名字......
天子知道他的名字,那天子当然也知道他是刘疾弓遗孀的养子。
林叶深吸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迟来的清算
许多事可以瞒得住,但经不起时间考验,林叶才来云州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在意他从何处来,又是谁。
然而此时的林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个许多人开始注意他的位置。
拓跋烈一句天子将知你名,似乎是在点醒林叶什么。
拓跋烈不可能不知道林叶是婆婆的养子,是老幺。
就算小姨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他也一定早已知晓。
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林叶思考了许久。
小姨曾经说过,当初被算计被陷害的不只是大将军刘疾弓一人,也不只是怯莽军一支队伍。
北野军能够减员半数回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没在冬泊全军覆没,显然有些人很失望。
所以林叶也知道,拓跋烈心中也憋着一口怨气,小姨心中当然也有怨气。
如果天子知道林叶是刘疾弓夫人的养子,那么林叶就不得不走到明面上来。
拓跋烈想用林叶这个身份,来翻一翻当年的旧案。
他的目的不是翻案,他的目的是利用这个旧案,把谢夜阑从云州赶出去。
想到这,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姨说不许他去,是因为那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可若不去,这个案子,就到不了天子面前。
业郡王再怎么无能,再怎么废物,也有足够手段让拓跋烈都不敢轻易的旧事重提。
况且,这十余年来,天子一直都对拓跋烈不放心,就算拓跋烈要旧事重提,天子都未必会真的提。
林叶不一样。
因为大将军刘疾弓已经死去多年,翻案,最多也只是给刘疾弓追授个什么爵位罢了。
天子不在乎给死人追封,哪怕是封王他都乐意,况且还是一个已经绝后的死人。
当年对战死的刘疾弓和阵亡的怯莽军不罚不赏,是因为那是个特殊的时期。
才稳住皇权没多久的玉天子,不敢让百姓知皇族丑闻。
林叶一边走一边思考这其中关键,许多事只要串联起来,也就不会显得那么高深莫测了。
世子谢夜阑是业郡王的独子,他来这,目标当然是拓跋烈。
拓跋烈为了自保自然要反击,可他不可能如对付布孤心那样对付谢夜阑。
如果当年的案子翻了,坐实了业郡王勾结娄樊人,通敌卖国......
谢夜阑这个云州城主,还怎么可能坐得稳?
不对......这其中还有什么关键。
林叶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契兵营并不是谢夜阑的目标,可能北野军才是。
但玉天子连拓跋烈都不信,又怎么可能会放心把十万最善战的北野军交给谢夜阑?
玉天子不信权臣,更不信他的兄弟姐妹和同族。
谢夜阑明知道一旦掌握兵权,就触及了玉天子的底线,那他为何还要这样做?
小姨刚才说,自两年前开始,天子便时常感到不适,心口痛的毛病折磨的他格外难熬。
想到这,林叶心中一念通达。
谢夜阑,好大的野心。
有人要害天子,谢夜阑就是他们挑选出来的皇位继承者。
也许不是有人要害天子,而是有很多人要害天子。
因为这位玉天子,当初杀了不少人,歌陵血流三日的仇,他们还没忘呢。
当年,天子的父亲还是一个偷偷种田的落魄皇族,突然被披上皇袍带去歌陵即位。
可是老皇帝在位十三年,被权臣架空,实打实一个傀
儡,还是一个没尊严的傀儡。
那十余年间,朝廷里的权臣凌驾于皇权之上,老皇帝性子又懦弱,被死死拿捏。
见到了这些事的当今天子,在即位之后就已经在准备对付这些权臣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继承皇位的最初两三年,这位玉天子非但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能力,甚至可以用荒淫无度来形容。
可是谁想到,他用三年时间准备,掌握了不少权臣的罪证。
又重用了几个出身寒微的人,几个当时不起眼到,所有权臣都根本不在意的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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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拓跋烈在距离歌陵三百里外的宁业大营,还只是个从四品的将军。
因为并无什么靠山背景,所以在宁业大营里也颇受排挤。
有一天,拓跋烈回家之后,推门而入,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个陌生人。
他刚要拔刀,就见那陌生人从怀里取出来一份旨意。
一个月后,宁业大营主将父亲大寿,所有人都去祝寿的时候,拓跋烈忽然发难。
他带着手下一千二百人包围了将军府,不由分说,杀光了府里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
得调兵的虎符后,他带着宁业大营三万大军赶往歌陵。
可是到歌陵之前,城中权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于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准备推翻玉天子,另立新君。
他们调集歌陵城防军围住奉臻宫,逼迫天子退位。
可就在这时候,上阳宫掌教真人发话,凡上阳宫弟子,有职责护卫天子安全。
如此一来,叛军中不少上阳宫弟子纷纷退出。
两日后,拓跋烈率军赶到歌陵,可是歌陵城墙高大坚固,别说三万人,三十万人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歌陵攻破。
就在鏖战之时,一个五品将军,带数百死士,从歌陵内杀开城门,迎接拓跋烈进城。
这将军武艺超群,以一敌百,负伤数十处,死战不退。
拓跋烈进城之后直奔奉臻宫护驾,至此时,上阳宫掌教真人出面,直接站在了天子身边。
拓跋烈奉旨在城中抓捕叛贼,只一天就抓了六七千人,天子令,无需审判,尽数斩首。
之后连杀三天,便是那令人想起来就后怕的歌陵三日血。
当夜,天子在奉臻宫设宴,亲自为拓跋烈满酒。
那个负伤数十处的五品将军也在场,玉天子拉着拓跋烈的手说:“这个人的名字,你要记住,天下人都要记住,他叫刘疾弓。”
后来,按照玉天子的想法,是将拓跋烈与刘疾弓摆在同一位置,皆封大将军。
可是刘疾弓坚辞不受,他说论功劳,论资历,论本领,与拓跋烈相差甚远,不敢与拓跋大将军比肩。
玉天子无奈,虽依然封了刘疾弓为大将军,但实权和封爵都低于拓跋烈。
拓跋烈被调离歌陵,去往北疆创建北野军。
刘疾弓留在了歌陵,创建了怯莽军,两年后,刘疾弓也率军前往北疆,拓跋烈驻守边陲,刘疾弓驻守云州。
再后来,冬泊发来加急书信,求玉天子救援,玉天子随即下旨调兵。
北野军和怯莽军开赴冬泊,谁又能想到,这一战,会出那么大的变故。
当时,大玉左相万域楼上奏说,如此大战,为了让冬泊人感受到大玉与冬泊同仇敌忾之心,当有皇族之人亲自北上督战。
玉天子随即准奏,派业郡王谢拂晓,大太监高庸赶赴北疆。
这些事,林叶已经查的很清楚。
所以他一直都在怀疑,当初玉天子就想借机除掉拓跋烈。
大将军刘疾弓出事,大概和天子无
关,而是和业郡王有关。
林叶查过,当时大将军刘疾弓的怯莽军,先是调派出最为精锐的无惧营,为拓跋烈的北野军探路。
世人皆知,大将军刘疾弓最善训练斥候,而无惧营,是怯莽军中挑选精锐所建。
正因为如此,拓跋烈与他协商之后,刘疾弓下令无惧营先开拔。
当时怯莽军大队人马,一万余人,是负责为北野军运送粮草物资。
业郡王谢拂晓和太监高庸就在怯莽军中,他们倒卖军粮物资的事,被大将军刘疾弓得知。
而后,刘疾弓就得到拓跋烈军令,说是北野军中了埋伏,请刘疾弓即可率军驰援。
在去救援的半路上,刘疾弓被至少十几倍的娄樊人围困。
死战之下,一万多怯莽军,杀娄樊人七万余,在粮草耗尽且已有几日没能吃饱的情况下,娄樊人依然不能击败怯莽军。
此时刘疾弓已经知道自己是中了奸计,所以派人突围求援,同时派人给无惧营送信提醒。
结果没想到的是,贼人比他还快一步,假传军令,调集无惧营救援,半路上也被娄樊人伏击。
被收买的人,跑去见拓跋烈,拓跋烈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
他根本就没有中伏,也根本没有派人调怯莽军来救援。
闻讯之后,拓跋烈亲自率军赶去救刘疾弓,可是在半路上,叛徒故意带错了路。
把北野军也带进了娄樊人的包围圈,一场血战之后,北野军杀出重围。
赶到地方的时候,娄樊人已经烧山,满山大火中,怯莽军全军覆没。
为此,拓跋烈勃然大怒,下令严查。
叛徒被杀者数百人,可偏偏就是没有他们是受业郡王指使的证据。
那时候,拓跋烈已经明白,想他死的人是玉天子。
功高又手握兵权,玉天子怎会不忌惮?
也许那时候拓跋烈会后悔,当初在歌陵救驾之后,他若急流勇退,放下兵权,可能会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闲散王爷。
拓跋烈也知道,别说没有实证,就算是有,他亲自带着这实证去歌陵告御状,也没有任何意义。
非但告不倒业郡王和高庸,他大概也不可能再回得去云州。
这些事,对于百姓们来说算是秘闻,可只要认真去查,也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林叶到云州之后这一年多来,不只是做了表面上被人看到的那些事。
他为何要与金胜往打交道,为何要安排跳蚤进府衙,甚至连创建大福狗,并且养活那么多江湖底层,都有深意。
林叶说过,他走在必死的路上,但不只是凭一腔孤勇。
他还说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只是他习惯了做善事,不是一个好人,也不作恶。
脑海里千回百转。
把这些事都串联起来后,林叶也就明白了此时的局面。
十余年后,谁能想到,那一场血战后的血债,竟是到了清算的时候。
拓跋烈需要林叶这样一个人,来提醒玉天子,当年的事他没忘。
林叶需要拓跋烈这样一个人来提醒玉天子,当年的事,得有个说法。
所以这一趟去冬泊迎接使团,林叶必须去。
让天子知其名,才能让天子想起刘疾弓。
天子当然不会有愧疚,若有,当年便不是不罚不赏。
但天子难道就不需要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刘疾弓的名字吗?
天子不傻。
那可是力挽狂澜复皇权的玉天子,谢家近百年来,最狠厉的一个。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家世
林叶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去冬泊的话,小姨大概会很生气吧。
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让女人不生气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事。
但,一旦林叶说了要去做什么,怕是不止小姨一个女人会生气。
他没有看到,他和拓跋烈聊这件事的时候,小姨就已经离开了北野王府。
先是去见了雷红柳,然后和雷红柳又一起去了林叶家,两个大女人决定说服一个小女孩。
然后,被说服。
没有当场说服,也被说了个半服。
子奈说,我知道小姨和师娘都是为了我哥好,这世上对我哥好的人,就是你俩,比我对我哥都好一百倍一万倍。
可是我哥不是一般的十五岁,他如果觉得有件事必须要去做的话,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为可不为,为什么平凡的人多一些,了不起的人少一些?
是因为平凡的人,生命中所面对的,一大部分选择都是可为可不为,而不是必为必不为。
我干不干都行,我去不去都行,我要不要都行......
这是绝大部分人会做出的判断。
子奈说,可我哥不一样,我哥做出判断,都是这个绝对不能做,和这个必须要做。
子奈还说,我哥从来都不跟我说他背负着什么,可我想着,如果他肩膀上仅仅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我哥就应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哥。
拓跋云溪想到了那天在青楼里,林叶对他说过的话。
小姨,我想,我大概会有九成九的可能死在我要走的路上。
剩下那十分之一成活下来的希望,不是因为有天眷顾,一定是因为有人在乎。
所以拓跋云溪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说:“如果你哥真的只是要荣华富贵,那该多好。”
雷红柳沉默。
她是最先接触小叶子的人,从第一天开始,她就从小叶子的眼睛里看出来和同龄人不一样的东西。
“小姨,师娘。”
子奈说:“我哥去的地方,我也要去。”
有些事她早已在心里下定决心,但不会告诉所有人,连她哥她也不会告诉。
她哥经常不在家,可并没有离开多远,她知道哥哥在哪儿。
这次哥哥如果一定要去冬泊,那她就跟着。
她和她哥哥的世界里没有分别,只有同行,生同行,死同行。
她还小,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能会被人觉得幼稚,当然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觉得,她只是不说,只是会做。
才一年,她不再是那个每天缠在她哥哥腿上的小丫头了,她拼了命的练功。
她不想练功,她只想缠在哥哥腿上。
可她做了相反的事。
“小姨,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件事?”
子奈说:“如果我哥去了冬泊,你把我也送去,不告诉他。”
拓跋云溪沉默。
良久后,雷红柳看向拓跋云溪:“他始终都是武馆的弟子,我也要去。”
拓跋云溪:“你们两个,都是叛徒!”
然后她苦笑。
其实一开始,她大概和拓跋烈的想法会是一样的吧,如果林叶可以把旧案翻出来,给那些死去的人以告慰,那就让林叶去做。
她一开始对林叶的支持,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
归根结底,最初的拓跋云溪做了林叶的小姨,可她满脑子都是如何为她哥哥出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了。
她不希望林叶去冒险,
有些时候,她甚至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林叶忘了他的背负。
那个婆婆,有那么多养子,为什么就是林叶?
直到后来,拓跋云溪想明白了,林叶不仅仅是要为大将军刘疾弓报仇,为刘疾弓的四个儿子报仇,也是为他自己报仇。
因为林叶极有可能,就是当初阵亡在冬泊的某个将士的后人。
十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乎那死在他乡的数万精甲,更不会有多少人在乎他们叫什么名字。
在乎他们的,是林叶这样的人。
“十五岁。”
拓跋云溪喃喃自语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林叶回来了,手拎一些半路买的菜,一包点心,还有一坛酒。
子奈没想到林叶会买酒。
片刻后她醒悟过来,她哥哥是那么厉害的人,当然会猜到,此时师娘和小姨应该都在。
“东西放下,站一边去。”
雷红柳一指厨房那边,林叶乖乖的靠墙站着。
雷红柳:“果然还是你小姨看得准,你小姨说,你若空着手回家来,大概就是心里没愧,不打算隐瞒什么,你若是有愧,就会买些东西回来。”
林叶想着,女人原来这么可怕。
林叶不知道,曾经有一位旷世奇人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他没有对手,天下无敌,但他怕老婆。
那位旷世奇人还说过,我创建上阳宫,得人人敬仰,但我婆娘得我敬仰。
他说,女人是这世上最不冷静的,可一旦女人冷静下来,一动脑筋,什么都瞒不住她们。
雷红柳问:“想做什么,坦白吧。”
林叶:“想做个麻婆豆腐,酱爆鸡丁,还想做个排骨芸豆汤......”
雷红柳:“我问的是这个吗!”
林叶:“?????”
雷红柳:“不过听起来还不错,我看你还买鱼了?”
林叶:“是啊,想烧了吃。”
拓跋云溪看向雷红柳,雷红柳脸一红,她们的联盟本来就不坚固,此时因为几道菜而更加的不坚固起来。
拓跋云溪咳嗽了两声后说道:“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
林叶连忙站直:“好的小姨。”
拓跋云溪问:“你已经下定决心去冬泊,对不对?”
林叶道:“不敢欺瞒小姨,是已经做了决定。”
拓跋云溪:“是不是因为我哥和你说了些什么?”
林叶回答:“是。”
拓跋云溪:“他许了什么你什么荣华富贵?”
林叶:“他没有。”
拓跋云溪点头,若是因为拓跋烈许了什么荣华富贵的话,林叶大概也不会动心。
所以,只能是因为十余年前大将军刘疾弓的事。
她再问:“你现在,可有与武岳境强者交手的实力?”
林叶:“没打过,不知道。”
雷红柳问:“拔萃境呢?”
林叶刚要说话,雷红柳摆了摆手:“好了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了。”
若林叶真说出来一句拔萃境随便打,那还不如不问。
拓跋云溪道:“答应我三件事,我便答应你去,不然的话,你知道我有无数种办法把你留下。”
林叶想了想那六尊青铜战甲,立刻点了点头。
“第一,不要和谢夜阑的人在一起,他们的目标和你不一样,你也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林叶点头:“好。”
拓跋云溪道:“第二件事,我安排人跟着你,你不能离
开我的人身边,不管做什么,都要和他们一起。”
林叶本想摇头,可转念一想,他点头:“好。”
他不希望小姨把自己身边的人分派给他,也许那正是谢夜阑的计划之一。
但他此时不答应,没有任何意义,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
“第三件事。”
拓跋云溪道:“不要为了那狗屁的什么雪龙心去拼命,哪怕有这个东西,可以让玉天子知道你的名字。”
林叶这次又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好。”
拓跋云溪:“做饭去吧。”
林叶笑起来,他看向子奈:“你就不要胡思乱想,暗中跟着我也不行。”
子奈:“......”
与此同时,城主府。
修万仞从外边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
这人的气质有些独特,那就是慵懒,走路都懒,他走路大概就是,能走就行。
脚底离开地面就是能走,绝对不会多抬起来一分。
这个人,在歌陵城江湖中也很有名气,当然,也是几年前很有名气,然后突然就销声匿迹,与修万仞一样。
他被称为懒书生,倒也不只是因为他足够懒,还因为他名字与懒书生谐音。
他叫兰束声。
进门之后,两个人同时朝着谢夜阑俯身行礼,兰束声弯腰的幅度,也只是刚刚够,没有修万仞的幅度那么大。
“世子,查到了些。”
兰束声道:“那个林叶,确实是刘疾弓遗孀的养子,还是个老幺,是他为刘夫人养老送终。”
谢夜阑问:“其他呢?”
兰束声道:“属下走访了无为县不少地方,问了不少人,他们对林叶从何处到那个刘婆婆家里的,都不大知情。”
“有人说他是被丢弃的孤儿,被刘婆婆捡了去,有人说他是当初修渠那些囚犯之一,还有人说......他可能也是当年冬泊那一战中,死去的怯莽军的后人。”
谢夜阑倒是更愿意相信最后一个传闻,但他又觉得不大可能。
因为怯莽军,不是在云州组建的,是在歌陵。
他当然比别人更清楚当年的事,就算他不刻意去打听,他能知道的也远远超过云州百姓。
当年,玉天子先把拓跋烈调去北疆,几年后又把刘疾弓调去,其实是想用刘疾弓来替换拓跋烈。
或者,是让他们两个争个你死我活。
只是玉天子大概都没有想到,刘疾弓和拓跋烈竟然私交那么好,刘疾弓将拓跋烈视为兄长。
谢夜阑看向站在身边的另一个人:“你查到了些什么?”
这人是个女子,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容貌说不上有多漂亮,可就是让人觉得很顺眼。
她不是典型意义上的那种美女,她的脸不够细长,下巴不尖,眼睛不算很大还是单眼皮,五官都不算精致,可凑在一起,便是越看越耐看。
她叫顾铁。
完全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顾铁俯身道:“查过了怯莽军,包括无惧营上下,所有正七品以上的军职,其中只有两个人姓林。”
“一个是怯莽军中的校尉,叫林朝松,歌陵人,家世一般,一个叫林桃芳,也是歌陵人,家世......更一般。”
谢夜阑道:“也就是说,如果他死了,除了拓跋云溪会发狂之外,没有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会发狂?”
顾铁道:“回世子,是。”
谢夜阑看向修万仞:“那就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死吧。”
修万仞俯身:“属下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跟着他
小姨回家去了,师娘也回家去了,老陈今天没有回家来。
此时院子里,只剩下林叶和子奈两个人,还有一只乖巧的狗儿,一头不怎么乖巧的老驴。
林叶坐在台阶上,子奈坐在板凳上,子奈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坐在板凳上比哥哥还是矮了些。
“嫌自己矮?”
林叶问。
子奈摇头:“我才不嫌,虽然我少出门,可我也知道,我这么大的女孩子,也没几人会比我高。”
然后她又说:“比你矮些怎么了,又不是比别人矮。”
林叶觉得她火气好像有一丢丢大,大概是因为他要出门,不带她。
林叶问:“你还没有想起来自己几岁?”
子奈不说话。
林叶也就不再继续问。
“十二岁了。”
子奈忽然回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总以为自己忘了的,可总是忘不掉。”
林叶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那就不去想,以后我也不会再提。”
子奈道:“其实,好奇怪。”
林叶问:“哪里奇怪?”
子奈说:“哥哥不知我几岁,不知我家世,什么都不知道,却把我当做家人,我不知哥哥的事情也很多,也把哥哥当做家人。”
林叶从来都不是一个对别人的秘密会刨根问底的人,很多时候人们都不懂,不问是尊重。
他刚才问子奈几岁,是因为子奈说了一句同龄人中她不算矮。
“五岁那年我就开始在街上流浪。”
子奈说:“我那天,其实是故意跟着你的,因为你教训了他们。”
他们,指的是街上的泼皮。
子奈说:“我那天在柴堆里。”
林叶想了想,子奈说的柴堆,到底是哪个柴堆,片刻后恍然大悟。
他才到云州城之后不久,遇到了高恭等人,他出手教训了高恭,那条巷子里有个柴堆。
再后来,他约高恭等人见面,他察觉到柴堆里有些异常,原来是子奈故意搞出来的。
只是高恭他们藏在了柴堆的这一边,子奈藏在另一边,但高恭他们藏起来的时候,子奈一定看到了。
子奈说:“我想,你应该会愿意给我一顿饭吃。”
她当时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帅气的小哥哥,还会给她一个家。
子奈说:“最开始,你是不是都没有发现我?”
林叶点头:“是。”
子奈:“我可会躲了,如果不会躲的话,大概......也就没有机会遇到你。”
林叶嗯了一声。
他知道子奈说这些的意思,因为他要去冬泊了,子奈不放心,她不放心,就一定会想办法跟着。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林叶了。
五岁那年,她娘亲把她藏起来的时候,使劲儿在她额头上亲吻,一次一次。
娘亲说,子奈,你记住,这就是一场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娘亲不希望你将来想起来这梦里的事,哪怕是梦里的娘亲和爹爹你都不要想起来。
子奈,你要学会躲起来,只要遇到让你害怕的事,让你害怕的人,你就躲的好好的。
娘亲说,子奈,爹爹和娘亲都是你梦里的人,所以梦醒了如果不见了爹娘,不要害怕。
子奈哭,娘亲就搂紧她,说......记住,一定要学会躲起来。
那个时候的娘亲,连报仇这种事都不想和她提及,因为她只是个才五岁的小女孩。
娘亲只希望让她死死的记住,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不见了爹娘,别害怕,学会躲,若
不能好好活着,那就活着。
子奈低着头,她说出我可会躲了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她自己能体会那箭穿心一样的疼。
她什么都没忘。
那不是一场梦。
林叶总是见她在梦里惊醒,总是见她脸上挂着泪痕。
她其实,并不是每次惊醒都是梦到了那撕咬人的恶犬。
她会梦到娘,会梦到爹。
她躲在哪,透过柴堆的缝隙,看到了那恶犬冲向她娘亲,看到了父亲把娘亲抱住压在身下,任由恶犬咬的他浑身是血。
那些身穿光鲜衣服的人在夜里突然闯进他家里,见人就杀。
那些人用刀子往柴堆里捅,好在她才五岁,她那么瘦小,竟是奇迹般的躲过了一刀又一刀。
可那些恶魔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还点燃了柴堆,也点燃了她的家。
她还是躲在柴堆里不敢出来,她宁愿被烧死也不敢出来。
比没有被刀捅死更大的奇迹发生了,那些人才走没多久,就下了好大一场雨。
那是厨房外的柴堆,很大,都是树枝,她每次故意躲起来想让爹娘找不到,都是钻进柴堆里。
她每次都会小心翼翼的把柴堆那个洞抽的大一些,那个洞被她抽的很深。
娘亲最后一次亲吻她的额头,让她爬进去,爬到最里边,然后用柴堵住了洞口。
如果,没有那样一条可以让她看到院子里的缝隙,或许会好一些吧。
她梦里,就不会有那样的恶犬。
她梦里,也不会有那样惨烈的爹娘。
后来,柴堆就是她认为的,这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把这些告诉林叶,林叶坐在那听着,她没有哭,林叶在哭。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林叶哭的也很轻。
良久后,林叶抱住子奈,抱的很用力。
这种感觉让子奈觉得很踏实,很安全,比躲在能抱住她的柴堆里还要踏实,还要安全。
她本以为世上只有她自己了,可后来她有了林叶。
夜深人静。
林叶把睡着了的子奈抱回屋子里,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想转身离开,这才发现子奈还攥着他的衣角。
就像是那天在街上,她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角一样。
林叶就在床边坐下来,外边清冷的月色透过门洒在地上,那清冷中写满了相依为命。
林叶以前从没有问过,子奈也不提及,是因为林叶很清楚,如果他问,就一定是对子奈的伤害。
今天子奈说了,此时此刻的林叶,逐渐握紧了拳头,关节都在响。
其实林叶一直都在让高恭他们去打听,这些年来,云州城内有哪个姓谢的人家遭逢巨变。
可是高恭他们一直都没有打听到,每个人也都没有印象,这云州城里有个谢家出过大事。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门外响起轻轻的敲打声。
林叶把子奈的手拿开,过去开门,他知道是老陈回来了。
“陈叔,我出去办一件事,很快回来,子奈醒了后,告诉她......我会陪她吃饭。”
说完后林叶迈步出门。
老陈连忙应了一声。
林叶先回了一趟契兵营,然后把他准备好的东西装进一个很大的背包里,背上再次出门。
陈微微也是清晨回到契兵营的,看到林叶忍不住问:“作为主将,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背着背包走了。
陈微微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关于冬泊使团的事,所以他也猜到了,此去必有林叶。
因为这云州城里,有人希望林叶走到更高的地方,也有人希望林叶死在
深渊中。
林叶去了码头。
正蹲在码头上闲着的,楚淡容和楚定从两兄弟看到林叶过来,立刻就起身迎接过去。
这俩人刚才蹲在那是看着蚂蚁搬家,于是就有了争论,这些看起来都一样的蚂蚁,怎么区分公母。
楚淡容说简单,你掰开腿看看,楚定从说蚂蚁六条腿,我他妈掰那条?
楚淡容说傻-逼,蚂蚁六条腿,其实你掰开哪条腿,都是它咯吱窝。
楚定从就说,你家看咯吱窝分公母的?如果这样能看出来,那蚂蚁可真牛皮,不是六枪就是六洞。
“二当家。”
楚淡容笑着问:“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林叶笑道:“我要出趟远门,过来和你们说一声。”
楚定从道:“大哥在后院呢,咱们一块过去。”
林叶:“又在钓鱼?”
楚定从:“应该没有,最近大哥喜欢看鱼,不喜欢钓鱼了。”
楚淡容道:“最近大哥还神神道道的,他说鱼真牛-逼。”
楚定从道:“就是,鱼就是鱼,怎么可能是牛-逼,是也是鱼逼啊。”
林叶:“......”
楚淡容:“你个憨批,他妈说话斯文点,咱们二当家是斯文人,你少满嘴污言秽语流氓话。”
楚定从:“是是是,我满嘴流氓,你满嘴牛-逼。”
楚淡容:“我摔死你。”
伸手去抓楚定从,楚定从一闪身就跑了。
林叶到后院的时候,果然看到庄君稽在水渠边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水中,一动不动。
林叶离着还远就叫了一声,庄君稽这才回过神来。
林叶走到近前问他:“庄大哥,看鱼......呢啊。”
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个不雅的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庄君稽笑道:“你看这鱼,顺流的时候,与水同流,不破水浪,却比水还要快,逆流的时候,可进可退还可停,还是不破水浪。”
林叶:“所以呢?”
庄君稽道:“所以这鱼生的两头尖是有道理的。”
林叶:“回头我除了药酒之外,再给你配点别的药。”
庄君稽看了看林叶背着的大背包,有些疑惑:“不是前些日子才送过药酒吗,怎么今日又送来了?”
林叶:“我要出趟远门。”
庄君稽微微皱眉:“多远。”
林叶:“国门之外。”
庄君稽问:“何时回来?”
林叶把背包放下:“我算了算,若顺利的话,你这药酒还没喝完我就回来了。”
庄君稽:“需做几件事?”
林叶:“一件。”
庄君稽:“守着子奈。”
林叶抱拳:“谢庄大哥。”
他说:“别的事也不用庄大哥劳心,子奈或许会偷偷跟着,你帮我看牢。”
庄君稽点头:“我知道。”
林叶又抱拳:“走了。”
庄君稽:“国门之外,若有什么好的,给我带些。”
林叶:“冬泊的妞儿。”
庄君稽:“那你得给我换个酒。”
林叶哈哈大笑,大步而去。
等林叶走了之后,庄君稽看向楚淡容和楚定从兄弟:“跟着他。”
楚淡容问:“怎么跟法。”
庄君稽:“不用则不见,若用......”
楚淡容不等庄君稽说完,点头:“若用到我们了,必死之局,以命换二当家,若不能换,我们死于二当家之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给你想要的
武馆。
拓跋云溪那辆粉嫩粉嫩的马车停下来,小禾先下了车,为拓跋云溪把车门打开。
林叶从码头出来后没有回契兵营,因为小姨说,不做准备的去冒险,等同于送死。
所做的第一个准备就是,了解冬泊。
在拓跋云溪从车上下来后,小禾从车上抱了厚厚一摞卷宗,跟在拓跋云溪身后进门。
那么多卷宗被她抱在怀里,把她脸都要挡住了。
才走了几步,小禾觉得手上一轻,原来是林叶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莫名其妙喔。
小禾脸一红,又连忙俯身:“多谢公子。”
林叶点头回礼,然后抱着那一摞卷宗进院。
“这半天你哪里都不用去了,只看这些,我已安排人去接子奈来这里吃饭。”
拓跋云溪说了一声后就朝着雷红柳走过去,扬起来手里的东西:“看,昨天才到货云州的香囊,自西域来的。”
雷红柳嘿嘿笑,接过来闻了闻。
她看向林叶,林叶已经坐在一边台阶上开始看那些卷宗了。
在大玉之前,冬泊其实是个北方的强国,疆域比现在的大玉还要辽阔。
现在大玉王朝北边的小半个疆域,曾经都属于冬泊。
再往北,现在娄樊人的大部分疆域,也曾属于冬泊。
从根上来说,其实冬泊人和娄樊人同宗同源,是为楼然族。
大概在二百年前,强盛的楼然人南下,侵占了中原半壁江山。
他们继承了中原的文化,开始学习中原文字,讲究中原礼教,也以礼仪之邦自居。
后来,楼然人起了内讧,一位亲王率军反叛,这场战争持续了数十年。
谁也没有想到,影响这场战局结果的,是大玉的崛起。
大玉逐渐统一中原南方,然后开始向北进军,腹背受敌的冬泊最终战败。
那位亲王的儿子宣布建立娄樊帝国,说是念及骨肉亲情,没有灭掉冬泊,只给冬泊保留了原来帝国二十分之一的疆土。
娄樊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扩张的步伐,他们向西进击,得草原万里,然后有向东,一路打到了海边。
这庞然大物,成了这世上唯一的巨兽。
再后来,大玉夺回中原北疆,隐隐有赶超娄樊的迹象,娄樊人便坐不住了,数次兴兵南下。
被娄樊打怕了的冬泊,便成了娄樊大军南下的跳板。
可是屈服并没有给冬泊带来和平,也没能带来尊重。
虽未被灭国,那无尽欺压,也让冬泊人觉得生不如死。
再后来的事,林叶也大概清楚,如今的冬泊与大玉,早已摒弃前嫌,成为坚固盟友。
在大玉的支持下,冬泊国力恢复也很快,而且冬泊人骨子里依然还是那般好战不服,有了大玉的支持后,对娄樊也变得强势起来。
你来百万大军,我便全民皆兵。
这些卷宗中提到的,并不只是冬泊过去百年间发生的变化,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比如,冬泊的高手。
一个小国,之所以能在两个大国中求生,且国君不惧被刺杀,是因为冬泊中有一位世所罕见的赋神境强者。
据说这位赋神境的强者与冬泊国君几乎形影不离,娄樊人数十次刺杀,都被他化解。
那年,冬泊国君来歌陵觐见玉天子,这位高手便随从而来。
在歌陵时候,曾与大玉强者暗中比试,据说大玉的几位赋神境强者都到了,轮番切磋。
这比试的结果不会对外公布,非但百姓们无法知晓,连江湖中人也只
能靠是胡乱推测。
只是听闻,上阳宫掌教真人曾说那位冬泊高手,是天纵之才。
其实连冬泊人,也不知道这位强者的真正名字叫什么。
冬泊人都尊称其为巨先生,并不是因为此人姓巨,而是冬泊人觉得用大先生来称呼他们的第一强者,不够尊敬。
所以用巨。
巨先生门下有六个弟子,都在冬泊宫中任职,这六个人,据说都早已到了武岳境。
有这样的实力,自然不惧娄樊人的刺杀。
但有这样的实力,也仅仅是能保证冬泊国君的安全。
不管是大玉还是娄樊,赋神境强者的数量,当然要比冬泊多。
这次冬泊使团南下,正使是冬泊国君的亲弟弟,冬泊国的亲王玉羽成匆。
两位副使,一个是冬泊国的右相泰亭厌,另外一个就是巨先生的大弟子,皇宫侍卫长百里红莲。
林叶仔细看了看关于这几个人的记录,其实关于他们的描述,字数都不算很多。
大概可以知道的是,玉羽成匆今年才十六岁,是冬泊国君最小的弟弟,虽年少,据说文才武功都是上佳。
泰亭厌是冬泊右相,位高权重,且是冬泊国君的岳丈,他的女儿,就是如今冬泊皇后。
百里红莲是巨先生的大弟子,也是武艺最强的弟子,据说虽未到赋神,却只一步之遥。
而且,这次使团的护卫,是从冬泊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八百骑兵,个个骁勇善战。
按理说,如此规模的队伍,护送一件东西来大玉绰绰有余。
可为了稳妥起见,泰亭厌提前派人给云州送信,请求北野王和云州城主布孤心派人协同护送。
泰亭厌还不知道这云州的城主,已经换了人。
或者,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要假装不知道,冬泊是大玉属国,主国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少一些为妙。
若什么都知道,还表现出来自己什么都知道,那玉天子大概就会很不爽。
属国之人,居然在主国内安插大量的密谍,这事怎么说都解释不清。
作为属国,你假装都不知道,主国爸爸也可以当做你不知道,毕竟安排密谍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没有。
拓跋云溪看向林叶:“记住多少了?”
林叶:“几个人,两件事。”
拓跋云溪问:“人我就不问了,事是什么事?”
林叶回答道:“第一,那位才十六岁的亲王,大概很害怕,所以这协同护送的请求,应该不是冬泊国君的想法,是他让泰亭厌写信送来云州的。”
拓跋云溪问:“第二件事呢?”
林叶:“第二件事,不想让那东西安全送到歌陵的,不只是娄樊人,也不只是冬泊人,甚至不只是大玉人。”
拓跋云溪笑了笑:“自从冬泊国君到歌陵求见玉天子后,他就将玉天子视为自己的导师,甚至在歌陵当众跪下来,请求玉天子收他为干儿子。”
后边的话她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位冬泊国君想从玉天子这学到什么。
原本强盛的冬泊之所以衰落,就是因为当初冬泊国君对他的兄弟们太过信任。
兵权尽在国君兄弟手中,以至于反叛出现的初期,冬泊国君想要调集兵马平叛,发现竟是调不来一兵一卒。
能打上几十年,完全是因为那位国君善战,号召百姓从军,用一支没有训练过的队伍,硬生生守住了都城。
现在的冬泊国君,据说真的是把玉天子当做自己偶像来看,钦佩的五体投地。
所以这位年仅十六,但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亲王殿下,大概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他哥哥让他做正使来大玉的目的。
林叶通过这些卷宗
看出了冬泊的这些事,拓跋云溪就很欣慰。
“还记得和你说过的。”
拓跋云溪道:“这个世上的人,有八成配不上你的善心。”
林叶点头。
拓跋云溪道:“这次你要去冬泊,我不再拦你,但还需你记住,这次你要见到的人,可能会有九成,都配不上你的怜悯。”
林叶没说话。
其实,对于小姨所说的那八成和九成,他没有那么多善心,也没有那么多怜悯。
就在这时候,武馆门外有一队骑兵停下来。
为首的是一名校尉,不认识林叶,但他当然听说过那辆粉色的马车。
可是他得城主命令,不管是林叶如何推诿,不管是谁阻拦,都要让林叶立刻到城主府来,准备往冬泊迎接使团事宜。
他大声喊道:“契兵营将军林叶听令,城主大人命你即刻赶往城主府。”
林叶看向门外,拓跋云溪也看向门外。
她笑了,刚好需要个理由,这理由不就来了吗。
所以她朝着门外指了指,她手下那些人,立刻就明白大小姐的意思。
见院子里的人不回话,那校尉又大声喊了两句。
“契兵营将军林叶,得令即刻赶往城主府,若有违抗......”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忽然被人一把从马背上拉了下来,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人是怎么到近前的,又是怎么把他拉下来的。
这校尉跌落地上,抬手正了正盔,然后就看到四周站着几个身穿藏青色锦衣的人。
护卫首领薛临渊走到那校尉面前,低头看着:“你不见郡主在此?”
那校尉道:“我,我只负责传城主大人之令。”
薛临渊道:“是你没规矩,还是城主大人没规矩?见郡主,怎敢大声喧哗,且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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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咬了咬牙,起身朝着拓跋云溪行礼:“卑职见过郡主。”
薛临渊侧头看了看,见那马背上的几个骑士,下意识的手握刀柄。
于是他也笑了笑。
半个时辰之后,城主府。
有个士兵急匆匆跑进来,还没见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城主大人,咱们的人被北野王府的人抓了,只,只放我一人回来报信。”
谢夜阑看向他:“因何抓了你们?”
士兵回答:“说......说我们冲撞了郡主,人都被带回北野王府了,还说,若要人,就让城主大人亲自过去。”
谢夜阑轻轻叹了口气。
他问:“这是谁安排的人?”
那个叫顾铁的女子连忙俯身:“是属下,随便派了几个人去叫林叶。”
谢夜阑道:“为什么我身边总是有那么多蠢材?”
他起身,看了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士兵,满脸怒意。
没再多说什么,迈步走了出去。
出门后,他脸色立刻就变了,笑着对顾铁说道:“办的不错。”
顾铁道:“拓跋云溪一定不愿意让林叶跟城主府的队伍一起走,大人也一定不希望,林叶是死在咱们的队伍里,属下只是特意选了几个蠢材,再给他们下了个死命令。”
谢夜阑道:“我去北野王府卖人情把蠢材换回来,你去安排咱们的人吧。”
顾铁俯身:“属下明白。”
谢夜阑若是主动让林叶不和城主府的队伍在一起走,那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对劲?
既然拓跋云溪一定不希望林叶在城主府的队伍里,那就顺着她的心思来。
给你你想要的。
第一百六十章 等你回来
去北野王府的路上,谢夜阑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那些百姓们投来敬仰的目光。
当然也不都是敬仰,还有畏惧,还有羡慕,嫉妒,偶尔还会看到某个人的眼神里有愤恨。
可是云州城的百姓们,乃至于整个云州治下的千万百姓,大部分都是要念着他谢夜阑的好处。
因为他到了云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
云州百姓们得了实惠,自然要念他的好。
谢夜阑示意不想再看外边,坐在对面的修万仞伸手将帘子拉好。
“屯田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问。
修万仞道:“没有,咱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根本不会露出破绽。”
谢夜阑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逐渐浓了起来。
“北野军的粮草供给,原本都出自云州府库。”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到云州之后就开仓放粮,如今粮库空虚,拓跋烈还没有跳出来,只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屯田第一季夏粮就要丰收了。”
修万仞道:“武夫就是武夫。”
谢夜阑摇头:“拓跋烈可不是个简单的武夫,如果他真的只是个莽撞人,布孤心又怎么会败的那么惨。”
修万仞点了点头:“世子说的对。”
谢夜阑喜欢和修万仞这样的人聊天,因为修万仞远没有他聪明。
他重用顾铁,那个女子有着超绝的头脑,但他不喜欢和顾铁闲聊,因为他总是会察觉到,顾铁能轻而易举的猜到他的想法。
那个女人太聪明,聪明到可以把自己放低一个层次来和别人说话,且能天衣无缝。
整个计划,其中九成环节是顾铁设计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谢夜阑做了更改。
被云州城的人所看破的那几步棋,当然也是顾铁想出来的。
用一伙悍匪,来引出江湖事,且反衬出契兵营的无能。
然后再给人错觉,谢夜阑一来云州,第一个要稳稳控制的就是这无能的契兵营,一次来衬托出谢夜阑的无能。
江湖,契兵营,这些事,这位世子要全面接盘,可他表现的很拙劣。
让人以为世子拙劣,这个计划的初期就成功了。
利用区区几百个本就该死的悍匪,就能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渗透控制屯田。
这才是谢夜阑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开仓放粮,别人以为他开仓,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手段拉拢民心。
可实际上,他的目标更直接,就是要让云州府库无粮。
这两步走的很好,很隐秘,也很成功,可这两步不是重头戏,重头戏还没来呢。
谢夜阑从歌陵来,自然远比拓跋烈和任何一个云州城的人,都更早的知道关于冬泊使团的事。
所以这冬泊使团的事,也早已在他计划之内。
顾铁是个聪明到无与伦比的女人,计划那么周密且庞大。
可是,谢夜阑才是这个计划的批准者,他更改的那部分,也确实是这计划中少有的疏漏。
所以顾铁故意放低一个层次来配合谢夜阑说话,谢夜阑当然不爽。
每个与顾铁交谈的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因为她的智慧和学识,足以让她在任何一个层次与人交流的毫无障碍。
但,谢夜阑却能察觉的出来,别人眼中的如沐春风,是他眼中的恶心。
而谢夜阑为何喜欢和修万仞说话,是因为谢夜阑需要下降一个层次,才能让修万仞听得懂。
“一会儿到了王府。”
谢夜阑道:“你就留在王府门外,不要进去了。”
修万仞有些担忧:“世子,若拓跋烈有什么
歹毒心思......”
谢夜阑看了修万仞一眼,修万仞从谢夜阑的眼神里看出来些许讽刺。
他这才醒悟过来,拓跋烈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让一位世子在北野王府里出事。
“等着就是了。”
到了地方后,谢夜阑下车,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迈步朝着王府大门走了过去。
王府中的高处,拓跋云溪手持千里眼看着谢夜阑来了,她把千里眼递给一边的拓跋烈:“我求你的事多不多?”
拓跋烈:“多。”
拓跋云溪:“......”
拓跋烈:“所以也不在乎再多一件两件的。”
拓跋云溪:“你希望林叶去冬泊,他可以去,但他不能和谢夜阑的人在一起。”
拓跋烈点头:“所以你抓了他手下人?”
拓跋云溪:“江湖手段,交换人质。”
拓跋烈忍不住笑了笑,他这个妹子啊,性格一点儿都不像个女人。
他往下走了几步,又回头:“你到底给我个准信,这林叶你想培养成个什么人?”
拓跋云溪:“没有准信。”
拓跋烈:“那小破孩子,总不能成了我妹夫!”
拓跋云溪眼神一寒。
拓跋烈立刻加快脚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合适不合适,太小了,别祸害人。”
拓跋云溪一跺脚,拓跋烈吓得在台阶上一出溜,差点就一屁股坐在那。
在距离北野王府大概三里远的地方,城南这片贫苦之地也有石塔,而且不止一座。
云州,又被人称为千塔之城,大大小小,几乎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
这些石塔,最久远的已有千年,残缺不全,保存最完好的是当初冬泊国时期所建的那些。
楼然人信奉禅宗,云州城在冬泊国时期叫做寺城。
这城中禅宗最盛行的时候,据说有三四百座寺庙,且都是香火鼎盛。
冬泊衰落之后,大部分僧人都北上避战,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去了北方娄樊。
从那时候流传至今的禅宗且还留居中原的,最有名的便是惜声寺。
有个说法,叫做南惜声,北大音,大音寺如今已经搬迁到了娄樊国。
城南这边的石塔,多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
黑袍人此时就站在一座石塔的最高层,于窗口处,举着千里眼看向北野王府那边。
他依然用黑巾蒙着脸,依然是只露出那双眼睛。
可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仇恨。
入了这个局的每个人,都在追求着自己能得到的最大利益。
而他追求的最大利益,就是把江秋色从暗中送到明处。
让这个朝心宗宗主的儿子,彻底摆脱开朝心宗的阴影。
“清算。”
良久之后,黑袍人喃喃自语了两个字。
没有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心境,也没有人能理解他说出清算这两个字的含义。
可是,清算似乎从十余年前就已经开始,从未停止。
布孤心的死是一种清算,数百悍匪的死也是一种清算,江秋色的死,也可以算作清算。
可是在这种种清算中,黑袍人感受最深的是欺骗,十多年来的清算,也是十多年来的欺骗。
深呼吸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黑袍人的肩膀都随之起伏。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窗台上的灰尘,像是掀起来一阵最小的龙卷。
等那灰尘飞落,石塔里已经没有了黑袍人的身影。
林叶离开武馆后回到了契兵营。
他独自一人到了契兵营的武库,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兵械,可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其实也想过为自己准备一件趁手的武器,奈何他确实不大擅长使用兵器。
到了他现在的实力境界,又不能使用飞器,只能靠近身交战,任何兵器,似乎还不如他的双拳。
“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帮得上你。”
声音在林叶背后出现。
林叶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害怕,他只是有一些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在契兵营的武库里。
林叶回头。
黑袍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钱爷。”
林叶俯身行晚辈之礼。
黑袍人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他没有问林叶为什么会认出自己,这个问题毫无必要。
“带上药经。”
黑袍人说。
林叶点头:“好。”
黑袍人道:“我当初没有告诉你药经最重要的作用,是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会发现。”
林叶当然发现了,自从他得了钱爷给他的药经,他对毒这种东西似乎就不必那么在意。
几次涉及到了中毒的事,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小毒闻即可,大毒就吃一页,天下之毒,没有一页解不开的。”
钱爷说:“那是我一百多年来,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林叶问:“等我从冬泊回来,我可以和你喝杯酒吗?”
钱爷:“你还小,不喝酒。”
林叶:“十五了。”
钱爷沉默片刻,点头:“那就喝一点。”
林叶笑起来。
钱爷说:“若你能安然无恙的从冬泊回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负责准备好酒,差一些的酒配不上这故事。”
林叶使劲儿点头:“好。”
钱爷缓步走到林叶身前,抬起手比划了一下林叶的身高。
“竟是长的这么快。”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复杂的让人无法完全理解。
钱爷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布包,很小,看起来大概只是包着一本书。
“这个给你。”
林叶问:“是什么?”
钱爷回答:“刀谱。”
林叶一怔。
他看向那个布包:“可是......我不擅长用刀,也不是,我是不会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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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爷:“我以前会,现在也不大会了。”
他说:“刀才是男人该有,该会,该用之以霸道的东西,如今世人尚剑......剑,饰品而已,如何能与刀相比。”
林叶沉默片刻,撩袍跪下来:“谢钱爷授业之恩。”
钱爷摇头:“你算不得我传人,差着辈分,你还太小。”
他把东西放在林叶手上:“好在你还小,有些故事,到了我这就太老了,年纪小的续上,最好。”
他转身。
林叶:“钱爷,活着才能有故事。”
钱爷没回头,笑着回应:“我若是那么好死,还能活到现在?”
他说:“此次北去,你要走一走北亭山。”
林叶再次怔住。
北亭山,怯莽军全军覆没之地。
当年,怯莽军被困北亭山,可是去搬救兵的人,却把救兵带去了北行山。
钱爷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等你回来后,也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换个法子
明月不当家,清风常送客。
钱爷站在一座废弃的石塔上,看着队伍离开云州,他的视线都有些迷离。
他猜的到林叶不在那些人之中,那是北野军派去迎接冬泊使团的队伍。
领队的是将军元轻则,带着五百名精选出来的骑兵,这队伍看起来便威风凛凛。
自从十余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大玉的边军这还是第一次成建制的去北疆之外。
钱爷站在高处看着,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复杂的东西。
在北野军的骑兵离开云州城之后,三支商队也离开了云州,也是往北。
这三支商队中自然有一支是林叶他们的队伍,可他们不露面,也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但凡知道这事的,还见到了这三支商队的,大概也就能猜到这队伍里必然有一支真的。
云州城中的密谍当然也能看到,他们会把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这些潜伏在敌国之内的人,平日里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们可能是行商小贩,也可能是个搓澡的,还可能是青楼里的某位姑娘。
如果用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如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们这些人能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云州,一部分人是因为巨大的利益,一部分人是因为心中的信仰。
云州是大玉北疆第一大城,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国家的密谍,可能谁也说不清楚。
也不能说这些人都来自敌国,如冬泊和孤竹,肯定也派了不少人潜伏下来。
大玉里的风吹草动,他们也要尽快知道,从而改变国策以应对。
比如云州这复杂局势,万一拓跋烈真的倒了,这两国也就必须要随之做出应对。
主国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属国的山崩地裂。
还有一支队伍没有走北门出城,而是走的东门,这也是一支商队。
和另外三支商队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车上拉着满满当当的货物,而那三支都是空车出城。
这支队伍是城主府派出去的人,为首的正是那个叫修万仞的四品武将。
在这队伍里,还有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懒懒散散的躺在货车上,便是那位懒书生。
黑袍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下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踩着石阶而上。
他似乎听出来那脚步声属于谁,所以便看着那台阶,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等着。
另一个黑袍人迈步上来,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
大概半刻之后,第二个黑袍人才缓缓开口。
他说:“大玉可真大啊。”
钱爷点了点头:“是啊,真大,云州就已经很大了。”
黑袍人道:“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直接说。”
钱爷摇头:“什么都不用。”
黑袍人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就这样转身走了。
钱爷再次把视线看向窗外,大街上还是那样人来人往,所有的人,就像是活在一种重复里,转一圈又出现,转一圈再出现。
“接下来都是我自己的事了,我谁也不用。”
钱爷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钱爷都离开了那石塔之后,大街上又有一支队伍经过,只是这支队伍人数少的,完全不值得被注意。
两辆马车,前边的那辆车,赶车的是个很精瘦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捕快的衣服,所以很显眼。
也正因为这显眼,反而没有谁会真的在意。
这辆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林叶,一个是薛临渊。
薛临渊是郡主的侍卫队队正,不管是学识人品还是武艺,都格外的优秀。
也正因为这多方面的优秀,这次林叶北上身边有个薛临渊,就相当于带着一个奶妈,一个保镖,一个郎中,一个老师,和一个会打小报告的。
薛临渊优秀到,林叶坐在他对面,都稍稍显得有些局促。
拓跋云溪给薛临渊的交代是,不许林叶离开你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连钱爷都以为林叶在之前出城的三支商队中,可想而知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猜到林叶会在这。
赶车的是个捕快啊,捕快可以去办案,可以去巡查,也可以去采买。
但捕快一定不会穿着捕快的衣服,赶着一辆马车去冬泊。
后边那辆马车上,赶车的就是个很平常无奇的车夫了,看起来平凡普通到,他说这马车是他的都没多少人信,会觉得他只是个给别人赶车的车夫。
两辆马车在出了云州城之后就分开了,一个往西一个往北。
走了将近一天之后,往西的那辆马车在一个镇子里停下来,赶车的跳蚤下车活动,使劲儿伸了个懒腰。
他把车门打开:“下来透透气吧。”
于是,严洗牛从马车上下来了。
暗中盯着这辆马车的人全都愣住了,哪怕这辆捕快赶的马车再不值得怀疑,他们还是派人跟住了。
见车上下来的是严洗牛,他们觉得自己这一天浪费的真的是透透的。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从一家客栈里出来,迎接着严洗牛进去了。
暗中盯着的人眼睛睁的更大了。
云州城里那几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严洗牛是个妻管严,谁不知道雷红柳是母老虎?
天晓得,这严洗牛竟是还敢金屋藏娇,而且是在距离云州这么远的一个破镇子上金屋藏娇。
这姑娘是图他个啥?
这意外发现确实挺让人开眼,但他们要看的不是这个啊,而是林叶。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严洗牛和那漂亮姑娘身上的时候,林叶和薛临渊已经另一条路上了。
在出云州城城门的时候,马车里的人就已经换过了。
严洗牛坐在一辆进城的马车里,林叶他们在出城的马车里。
城门洞可以阻挡高处看着他们的人,而他们换车的速度又足够快。
以林叶和薛临渊的速度,在两车交错而过的时候,从这辆车跳到另一辆车上,寻常人连看都看不到。
以林叶和薛临渊的实力,不管是谁把严洗牛扔到对面马车上去,也会扔的足够快,寻常人连看也看不到。
严洗牛下车的时候都还在揉着屁股,足以证明他被扔的很快。
进城的马车没有人理会,在城里转了一圈后,又从北门离开。
林叶把马车的车窗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见天色都已经暗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薛临渊立刻说道:“这是大小姐的安排,她说务必保证安全,首先务必保证隐秘。”
林叶道:“我叹息不是因为烦,而是因为憋。”
薛临渊微微一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再坚持一下,到天黑就可以下车了。”
林叶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门关好,关到天黑。
见林叶不说话,薛临渊忽然间想到了个法子,他把水囊拿起来,扭开塞子后咕嘟咕嘟的一口气把水都喝了。
然后把水囊递给林叶:“公子,若实在忍不住,就用这个吧。”
林叶把水囊放在一边:“一会儿。”
薛临渊想着,眼见着林公子这憋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劲了,为何还要一会儿?
一会儿后,他就知道了林叶为什么说一会儿。
因为他也一整天没有下车了,为了不下车方便,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
但他刚才喝了很多水。
见薛临渊脸色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林叶把水囊递过去:“你用吧。”
薛临渊:“我......还行!”
好在,他们还算顺利的到达了第一个住宿的地方,就在城北大概三十里外的一个镇子。
这镇子里可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只有那种可以睡下很多人的大通铺,百姓们俗称为大车店。
过往的商人,车夫,为了省钱都住在这种地方,睡在同一张大通铺上的人,来自天南地北。
为了安全起见,没有人会脱了衣服睡觉,钱财和重要的东西要么踹在怀里,要么压在枕头下边。
林叶不在乎这个。
他下了车就直奔大通铺一边的小林子,也不管什么道德不道德了,进去就开闸放水。
你说也就奇怪,明明没喝水,放出来的还真不少。
之前在城门口分开的那辆马车,也是薛临渊的人,但没有在这个镇子里等他们。
那辆马车的作用,也是为了转移注意。
薛临渊其实冲进小林子的速度,比林叶一点儿都不慢。
两个人方便完了后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
若薛临渊这样的人去领兵的话,也一定是个儒将,风度翩翩的那种。
这种难为情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干。
林叶倒是无所谓,从无为县走到云州那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时候解决这种问题不就是找个小树林么,若没有树林,那就找草丛。
而且男人们选草丛的眼光都差不多,林叶上次就尿在了一个光头上。
林叶和薛临渊进了大通铺,老板连忙迎接过来,薛临渊放在桌子上一把铜钱,然后就被引领到了睡觉的地方。
这种大通铺林叶也不陌生,但他没有住过,毕竟他有些轻微的洁癖。
他宁愿睡在露天的野地里,也不会和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答应了小姨,一切都听从薛临渊的安排,不然薛临渊就立刻把他拎回云州。
所以,即便是有些抵触,他也只能安慰自己要忍耐。
也还好,最里边空着位置,正好是两个挨着的。
薛临渊让林叶睡在最里边,林叶很别扭的躺好。
薛临渊道:“累了一天,公子快睡吧,这里不会有问题,不用担心。”
林叶点了点头:“好。”
确实是累了,可入睡的很艰难,一直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才刚睡着,外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林叶猛的睁开眼睛,薛临渊也在瞬间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通铺上睡着的大概三十几个汉子也都坐了起来。
薛临渊一摆手,那三十几个汉子立刻散了出去。
林叶无言。
片刻后,有人回来:“过路的,没停留,往北走了。”
薛临渊摆手:“睡吧。”
其中一个汉子犹豫再三后,试探着问道:“薛先生,这里是真的没有外人,要不然......咱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吧,实在是太累了,不敢睡,连翻身都不敢......”
刚到这的时候,薛临渊说,放行吧,这里不会有事的。
林叶想着,这里除了大家都睡不着,还能有什么事......
他看向众人:“要不然,咱们换个法子吧,不这么辛苦了。”
他问:“你们中,有没有人能学的像,那种又有钱,又土,又张扬,但偏偏还不会被人看得起的人?”
这大车店里所有人都忍不住互相看了看,最终视线又全都回到了林叶身上。
林叶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坚决的摇了摇头:“你们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有钱且土的人?”
薛临渊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林叶。
片刻后,林叶不改坚决,目光如炬:“绝对不能是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摆不脱
马车上,薛临渊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小丑,他这一身打扮,实在是......过于招摇。
虽然说装扮的是没有功名在身的暴发户,所以不能穿锦衣,不至于被打扮的花花绿绿。
可架不住林叶歪点子多。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这金链子看着能有三斤,金链子上还挂着一个能有手掌那么大的玉锁。
当然,这都是临时做出来的道具,那链子是铁的,刷了一层金粉。
链子获取的方式也不难,跟狗抢的。
大车店里养了一条恶犬,用绳子绑不住,所以用一条锁链绑了。
那恶犬见一群人走向它的时候,一开始还凶悍,后来见那些人露出邪笑,也吓得蜷缩起来,尾巴都夹住了。
但它应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不是要吃肉,而是抢一条狗的链子。
林叶坐在薛临渊对面,换上了一身随从的打扮,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狗腿子的那种。
抢狗链子的时候林叶没动手,但他把狗也抢来了。
此时那条看起来很凶悍的大狗,就乖巧的爬伏在林叶脚边。
林叶拉它的时候,它伸嘴去咬林叶的手,林叶就给了它一个大嘴巴。
狗不服。
在一口没咬中,还挨了十七八个大嘴巴之后,服了。
薛临渊看看林叶,又看看那狗,那狗也在看他。
薛临渊的眼神里有些委屈,狗的眼神里也有委屈。
他们赶路一天,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来,薛临渊下车的时候,林叶提醒了一句:“注意气质。”
于是,薛临渊下车之后,把肩膀抖了起来,走路的时候,把胯骨也甩了起来。
林叶看着,觉得差不多了,因为他来云州之初,天水崖上阳宫的弟子就是这么走路的。
后来不这么走路,变得规规矩矩,大概和林叶牵着的狗挨了一顿大嘴巴是同样道理。
客栈的小伙计一见到这群人,心里就有些发颤。
尤其是看到那条大狗,甚至都不敢靠前。
硬着头皮过来接待,为了套近乎,还说了两句那狗的好话。
“这狗,真壮实,我还头一回看见身子大,脸也这么大的狗。”
林叶道:“你不知道,它的脸可大可小。”
安排好了住宿,林叶站在客栈窗口往外看着,看似是在发呆,其实是在脑海里回忆着路线。
薛临渊手里有一份地图,但不给林叶,因为薛临渊很清楚一旦地图落在林叶手里,他可能转身就自己跑了。
可他低估了林叶的记忆力,薛临渊看地图的时候林叶凑过去看了两次,就记了个大概。
从这里往北走,再走十来天才能到北亭山。
当年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就是在北亭山战死,血战之后,踞山而守的将士们,最终没能逃过那一场山火。
钱爷说,你要去北亭山看看。
想到这,林叶把刀谱取出来,他其实不大喜欢用兵器,总觉得不够直接。
可是钱爷把刀谱给他,绝对不会没有缘由。
刀谱看起来很老旧,书页都已发黄,在封面上有两个篆字。
阵斩。
他一边翻看,一边在脑海里幻想着刀式,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
在他脑海里,这阵斩刀法一式一式的演练出来,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凶。
翻看了前半部分之后,林叶就不得到此结束。
后半部分的刀法,神乎其神,需配合内劲使用。
林叶又试着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内劲,这么多天来不间断的靠毛孔呼吸之法修行,存贮于各明穴
之内的劲气已有不少,可林叶知道,还远没到可以重开丹田的地步。
阵斩刀法练到拔萃境四芒以上,凭这一路刀法,就几乎能与武岳境初期的强者抗衡。
但这样的刀法,一定不属于江湖,只属于战场。
良久之后,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结束冥想。
他转身要下楼去找薛临渊聊聊的时候,忽然间觉得窗外有些不对劲。
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没有再往窗外多看一眼。
窗户外边,距离这大概二十几丈远的一棵树上,有两个人藏身于此。
“不会被二当家发现吧?”
其中一个说。
另外一个道:“肯定不会,二当家没内劲,感知不到这么远。”
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我是感知不到,但我不瞎。”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一愣,同时回头,竟是不知道林叶何时绕过来的。
林叶就知道庄君稽会派人跟着他,所以路上也一直都在留心。
不得不说,这两兄弟这跟踪的水平着实不低,想盯着林叶的人那么多,只有他俩跟了上来。
林叶道:“在你们俩回云州之前,我有个疑问。”
他问:“我们这一路隐藏的这么好,你们是怎么跟上来的。”
楚淡容:“凭本事。”
楚定从:“托人了。”
然后这俩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就对骂起来。
林叶叹了口气。
楚定从一句托人了,他大概也就猜到为什么会跟的这么准。
他从树上跳下来:“你们回去吧,庄大哥身边不能没有人,云州的江湖风浪大,庄大哥现在又不能轻易动武。”
为了给庄君稽调理身子,将那一年的期限延长,林叶翻遍药经,又根据周天神术来推测,所以配置了药酒。
如果庄君稽能在两三年内不与人交手,只安安心心的调养身体,恢复过来的可能不小。
因为,林叶还偷偷把周天神术的一些运功方法教给了庄君稽。
告诉他喝了药酒之后,如何运劲推动药气,其实那正是周天神术的一部分。
林叶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辛先生,辛先生说过不许他把那两本书的事露出来。
林叶也知道一旦被人察觉到庄君稽修行小周天,那麻烦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快则两年,慢则三年,依靠药酒和小周天,庄君稽或许可一步迈过鬼门关。
楚淡容道:“你让我们回去,我们若真的回去,庄大哥见了,会很生气。”
楚定从道:“你也知道大哥那身子,若气坏了可怎么办。”
楚淡容:“他现在娇滴滴的,比黄花大......反正差不多,不能生气,生气就坏了。”
楚定从:“你要是个女的,那玩意能气坏了?大哥气坏了和他是不是女的有什么关系。”
楚淡容:“我是打个比方,意思是大哥身子弱。”
楚定从:“你上次被施红烛踹飞三丈远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女人身子弱?
楚淡容:“你没飞三丈?”
林叶:“你们两个闭嘴......那若他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楚淡容道:“庄大哥说了,我们两个离开云州之后,他就会带着子奈去城外找地方藏起来。”
楚定从:“那地方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所以应该会很安全。”
就在这时候,薛临渊也走了过来,林叶白了薛临渊一眼:“托的人,你好。”
说完迈步走了。
薛临渊看向那俩
家伙,那俩人一脸的无奈,还无辜。
薛临渊:“你们两个不是说,很会藏么?”
楚淡容:“对啊,我俩会藏,可他会找啊。”
楚定从:“小时候一定没少玩藏猫猫,一看就是个高手。”
楚淡容:“藏猫猫这种事,本来我俩也是高手。”
楚定从:“对,谁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猫猫外还有猫猫。”
薛临渊后悔带着这俩货了。
在出发之前,庄君稽居然让这俩货直接去了北野王府求见大小姐。
这种事,大小姐怎么可能不答应?
“罢了。”
薛临渊思考片刻:“你俩暴露出来,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
楚淡容从客栈里出来,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链子,又侧头看了看楚定从脖子上的链子。
薛临渊把那根可以垂到肚脐眼的大金链子掰断了,分成两根,给他俩一人一根。
还把那玉锁也掰断了,分给他俩一人一半。
现在这装束,才是真的有两个又有钱又土气的家伙了。
楚淡容:“为什么我觉得那狗总盯着咱俩。”
楚定从:“为什么那狗脸那么大?”
楚淡容:“这狗的眼神可真扯淡,好像咱俩抢它东西了似的。”
楚定从:“是,你说的对,可这狗的脸为什么那么大。”
他俩是在这等着的,提前就来了,所以不知道这狗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继续上路,车队朝着北方而去。
在距离这里大概不到二里的高坡上,懒书生盘膝坐在那看着,他伸出手,一只大概有指甲那么大的甲虫落在他掌心。
从一开始,林叶他们就没有甩开谢夜阑的人。
懒书生不但武艺高强,他最拿手的是追踪,这个世上擅长此道的人若有个排名,懒书生能进前三。
因为他有一对虫。
林叶和修万仞一同去北野王府的时候,修万仞悄悄将其中一只飞虫放出来。
那飞虫比懒书生手里这只小一些,是母虫。
母虫钻进了林叶带着的腰包中,然后就会蜷缩起来不动。
除非林叶出门连这腰包都不带,不然的话,他走到哪儿,雄虫都能找到。
修万仞从高坡后边走出来,站在那,举起千里眼看向林叶他们的车队远去。
“是薛临渊吧。”
他问。
懒书生点了点头:“是。”
修万仞道:“那个拓跋云溪还真是在乎林叶,把自己护卫队的人都调给他了。”
他问:“另外两个,是庄君稽身边的??”
懒书生:“是。”
修万仞回头吩咐一声,立刻就有手下人把纸笔地上来,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把纸卷起来递给手下。
手下人将纸条藏在信鸽腿环里,一撒手,那信鸽就振翅飞了出去。
修万仞道:“拓跋云溪把护卫队调给林叶,可她身边还有六尊青铜战甲,但......庄君稽身边却只剩下一个灵山奴了。”
懒书生笑道:“这事可真好玩。”
修万仞:“哪里好玩?”
懒书生:“如果我要是会写书的话,我就写写这霸道小郡主,与她这白脸小郎君的故事。”
修万仞白了他一眼,转身:“我只希望你别把事搞砸了,如果你搞砸了的话,世子会让人把你写进书里。”
那本书,大概叫死亡名册。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个聪明人
北亭山,距离冬泊国南疆边界大概七十里远,是从冬泊南下去大玉的必经之路。
北亭山中间有一条峡谷,南北长四十几里,最窄的地方有一里左右,最宽的地方有十几里。
窄的地方还可称为峡谷,这宽阔的地方,更像个大豁子。
这条峡谷把北亭山一分为二,冬泊当地人把两边的山,称之为东北亭山和西北亭山。
这座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传闻山顶最高处有一座修仙亭。
当年一位神仙就是在这亭子里得道飞升,上入臻天。
现在连那座亭子都找不到了,无迹可寻,可你不能说没有,你说没有,当地人会跟你急。
林叶他们假扮成一支草包商队进入冬泊,手续齐全又豪爽,给了冬泊这边的守军一些好处,放行的格外顺畅。
据说,玉人在冬泊很受欢迎,若说你是从大玉过来的,许多酒楼客栈都会打折,甚至免费。
冬泊的读书人,对大玉更为向往,他们看来,大玉便是礼仪与文化的圣地。
在东北亭山下有一片陵园,埋葬着的就是当初阵亡于此的怯莽军将士。
这里,林叶他们必然要来。
他们雇了一个当地的小伙子做向导,名叫萨郎。
提起当年那场大战,萨郎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他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当年那场山火烧了六七天,所以现在这东北亭山这一段看起来还光秃秃的。
陵园在山下,修建的规模很大,可是萨郎说,其实埋进去的时候,根本就分不清楚哪个是大玉的士兵,哪个是娄樊的士兵。
娄樊人猛攻了许久,损失惨重,然后才起了烧山的狠毒心思。
所以当时留在山上的许多尸体都是娄樊士兵,大多数也都被烧成了焦尸,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林叶问萨郎,大将军刘疾弓有没有被找到。
萨郎道:“当年我父亲上山运尸体,他说看见过大将军的尸首。”
林叶的眼睛立刻就睁的大了些。
萨郎道:“父亲说,等到山火烧没了树木和草,又等了两天他们才敢上山。”
“在高处看到了被烧到了只剩下一半的旗杆,旗杆下边有一具尸体,铁甲都被烧的变了形。”
萨郎指了指:“看那边。”
陵园正中,有一个很大的墓碑,在墓碑前边还有一尊石像。
林叶走到石像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多威风的大将军啊,按刀而立在石台上,面向南方,他家的方向。
林叶把背包摘下来,跪在墓碑前点上了几支香,然后取出来一坛酒。
“这不是家里的酒,家里没有酒,婆婆说怪对不起你的,那时候不该把你管的那么严。”
他一边说一边把酒塞打开,把酒泼在墓碑前。
“这是瞎子叔酿的酒,最好的一壶,瞎子叔说,若我将来能来北亭山看大将军,记得把酒带上。”
薛临渊他们都没有上前,远远的看着,可每个人的心也都揪的很疼。
“婆婆走之前还问我......”
林叶把酒都洒进地里,拿出来纸钱,没点燃,先放在一边。
“她问我说,你是在冬泊战死的,你的魂魄能不能回家里去?”
“我说能,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但我想着,她那么想你,你那么想她,万里又如何?”
林叶叩首,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婆婆还说,她信你能回去,隔山河,你便翻山海,婆婆说,你早走了十年,可你一定会等她。”
“婆婆说,她就怕啊......怕这冬泊的阴曹地府,和咱大玉的不是一个,她怕找不见你。”
林叶磕头到额前红肿。
“对了,忘了说,我是老幺。”
林叶起身,又跪下。
“刚才是我给你磕的,现在我替兄长们给你磕头。”
继续磕。
楚淡容忍不住想过去把林叶扶起来,林叶磕的太多了,那地上又不是软软的土。
山下这种地方又怎么可能是松软的土,土里有石块,所以很快林叶额头上就见了血。
薛临渊一把拉住楚淡容,摇了摇头。
薛临渊说:“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林叶一边磕头一边说话,嗓音越发的发哑。
“婆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念叨你,她明明已经那么老了,可是当着别人的面提起你,也还会害羞。”
“她以为我睡着了,可也总是假装睡着了,她忍着疼的法子,就是和你说话。”
林叶说到这,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多少个夜里啊,婆婆疼的蜷缩起来,又不想让林叶知道,所以就忍着不喊出声。
可她忍的太难,她就和丈夫说话,说他们的以前,从相识到成亲,再到有了孩子。
林叶磕了很多很多下,然后把背后的大伞摘下来,把伞靠在墓碑上。
就好像,这样,能让婆婆坐在大将军身边,靠着他的肩膀。
“我那时候问婆婆,要不要带你去冬泊看一看,婆婆说不能去,去了,我就回不来了。”
林叶把纸钱点燃。
“婆婆说,她不能来见你,是因为她知道,你是当爹的,不只是你们的四个孩子的爹,你是大将军,怯莽军都是你的孩子。”
“婆婆就去找,力所能及的找,她能帮一个是一个。”
林叶抬起手把眼泪抹去。
“我替她来看你了,替兄长们来看你了。”
林叶看向那把黑伞:“伞我还得带走,等......事办完了,我把伞送回来。”
众人就在远处等着,足足一个多时辰没有过来打扰。
薛临渊看了看天色,他迈步走过来,拍了拍林叶肩膀:“咱们还得走。”
林叶看了看那依偎在墓碑上的黑伞,摇头:“你们回吧,我明早回去。”
他说:“让他们......多待一会儿。”
薛临渊心里一紧。
他沉默片刻后点头:“好。”
萨郎带着他们回村子里住,不得不说,这个小伙儿是个合格的且热心的向导。
他们商量一下,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留下来,在远处陪着林叶。
其他人回村子里休息,毕竟舟车劳顿的过来,每个人都很疲劳。
林叶盘膝坐在石像下,闭目休息,透过毛孔不断的呼吸吐纳。
楚家兄弟时不时看林叶一眼,两个人低声交谈,都觉得林叶身上似乎背负着的,不仅仅是这些。
可那已经足够重了。
大概到了后半夜,林叶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北亭山虽然依然荒芜,可空气远比云州城里要好,他呼吸吐纳之后,精神恢复的也更快些。
他看了看楚家兄弟那边,思考片刻后迈步走了过去。
“两位兄长。”
林叶道:“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回去帮我找些吃的来,放心,我哪里也不去,只在这里等着。”
楚淡容道:“我回去,让他陪在这陪你。”
林叶道:“这样的地方,也许会有危险,你们分开我不放心。”
楚淡容道:“你少来这套,薛先生说过,你脑子好用,也看过地图,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把我们甩了。”
林叶:“我又没什么好处可得,为何要甩开你们。”
楚定从道:“因为你觉得有人要杀你,你留在我们身边,或许会让我们也置身险地。”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俩人好骗,但薛临渊真的不好骗。
他确实想单独离开,因为他也确定,谢夜阑的人根本就没有被甩开。
他之所以在那家客栈里直接找到楚家兄弟,就是因为他在担心,暗中跟着他的楚家兄弟,极有可能会先出危险。
谢夜阑的人如果足够强,能一直跟着他们,当然也早已发现了暗中的楚淡容和楚定从。
此时见这兄弟两个都坚决,林叶只好暂时作罢。
他叹了口气:“你们果然聪明,真是煞费苦心都骗不了你们。”
楚淡容道:“那是自然,我们兄弟一开始闯荡江湖,靠的就是聪明。”
楚定从道:“靠的就是我聪明,他比我还是差一丢丢的。”
楚淡容:“放屁,我比你差在哪儿了?咱俩连屌都是一个号的,还有什么是不一样?”
林叶听的一惊。
这兄弟二人如此好胜的么,连这都要比一比。
楚定从道:“虽然什么都是一样的,可是看不见的头脑不一样,我就是比你强一丢丢。”
楚淡容:“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比我强?”
楚定从:“当初我们两个帮当家的去办事,回来的时候银子花光了,路上抓了只野兔,你怕不够吃,我说打肿了再吃,你当时难道不是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淡容:“你放屁,那钱是怎么没了的?人家一个小姑娘叫了一声亲哥哥,你魂儿都丢了,我说她是骗子,你非要把钱借给她!”
楚定从:“你以为我吃亏了?”
楚淡容:“你还占了便宜?”
楚定从:“我摸她手了!”
楚淡容:“那些银子,足够去青楼快活三次!”
林叶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那俩人很快就从吵架变成了动手,俩人练的还是一模一样的功夫,打起来一时之间是难以分出胜负。
他俩一天要是不打一架,都觉得今天亏了些什么。
坐了一会儿,林叶发现这俩人其实不用骗。
他俩打起来什么都不顾了,露腰抱摔咬耳朵,就没有这俩不用的招式。
于是,林叶起身,悄悄走了几步,回头看,那俩到了互薅头发的地步。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发力向前一掠,人如一道虚影,朝着山上冲去。
黑暗中。
懒书生忍不住笑了笑。
他对那两个蠢货一点兴趣都没有,林叶才是他的目标。
他甚至觉得,若动手去杀那两个蠢货是羞辱了他自己。
见林叶朝着山顶过去,懒书生脚下一点,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擅长追踪觅迹,轻功身法自然极强。
而此时此刻,那两个在打架的,已经到了互咬肩膀的地步了。
。。。。。。
。。。。。。
【抱歉,更新迟了,因为防控原因,我闺女在学校两个月没回家,昨天接到通知可以去接,辗转曲折,总算是接了回来,更新晚了,对不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比坏人心眼多
山腰高处,夜色遮掩不住这里的苍凉,夜风也没能彻底把十年前的血腥气吹散。
林叶站在这里,往四周看,依稀中,好像能看到一个一个的大玉边军,衣衫褴褛的靠坐在一起。
他们好像还在唱着家乡的歌谣,声音很轻,因为他们可能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们面前是熊熊大火,照亮了他们那一张张满是脏污的脸。
眼神明亮。
谁能想到,谁又敢去想,这群离开家乡也离开了大玉,来到这异国他乡作战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有人说,冬泊当地的百姓们,在战后跪了一地,嚎啕大哭,还有一名当地官员以死谢罪。
他们这些冬泊人都觉得,没能让大玉的勇士们,在最后时刻吃上一口饭,他们罪不容赦。
即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当地人提起那一战,依然满怀愧疚。
萨郎这一路上说过三次,他的父亲后半生每次喝多了酒,都会提起那场杀戮。
父亲说,如果,当初我们不是都被下破了胆子,如果我们都能拿起扁担锄头冲上去,也许那些娄樊人就会被吓跑。
冬泊人有一样好,知道感恩。
萨郎的父亲说,人家,是来帮咱们打仗的,死在咱们这,没吃上一口饭。
萨郎的父亲还说,那时候,大火烧红了半天天,他们听到了山上的人在唱歌。
该是一群什么样的勇士,才能如此面对死亡。
萨郎的父亲后来一直都会不由自主的哼起那曲调,他记不住词,记住了旋律。
山腰处,林叶蹲下来,用手把土刨开,又捧起来一把闻了闻。
不久之后,懒书生出现在这,他往四周看了看,微微皱眉。
这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能遮住今晚的明月。
之前他远远的看到林叶往这边来了,但他并没有着急出手,一个合格的猎手,不会那么冲动行事。
林叶是拓跋云溪在乎的人,万一身边还藏着什么高手,贸然出去,死的可能是他。
他也不担心林叶会脱身,因为他还有这天下间别人都没有的嗅虫。
林叶不在这了。
懒书生走到一处停下,在月色下能看清楚,这里留下的足印比别处都重。
他蹲下来看了看,土有翻动过的痕迹。
懒书生沉默片刻,伸出手,那只雄虫从他衣袖里爬出来,停在他掌心。
他手掌微微一震,雄虫随即飞了起来,盘旋了片刻后,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雄虫身上有淡淡的光,就如同萤火虫一样,懒书生追着这微光一路往前追。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脱离队伍?
懒书生想着,总不能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吧。
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愚蠢的人呢?
忽然,雄虫在前边停下来,不再前行,在半空盘旋了片刻就落了下去。
懒书生跟上来,在雄虫落地的位置蹲下来仔细看,看到了那只蜷缩在一起的雌虫。
雄虫不停的围着雌虫转,懒书生把雌虫捏起来看了看,已经死透了。
他立刻起身,三件蓝色的东西飞出来,围绕他缓缓的飞行。
以他的实力,以可以操控三件飞器。
雌虫死在这,他跟着雄虫过来,就说明林叶已经察觉到,而且是故意引他来的。
这里大概会有埋伏,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假象,都是演给他看的。
他这样戒备了大概十息左右,不见人出现,他立刻向来时方向掠出去。
耳边是呼呼风声,他总觉得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每一双眼睛里都满是嘲笑。
可他也在笑。
又能怎么样呢?
要说武艺,天下那么广大,江湖那么深远,他当然排不在最前列。
可要说轻功,他很有自信。
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把他解决掉,有些幼稚。
懒书生这个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凶险他没有遇到过?又有哪一次,真的能把他留住了?
况且,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那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这世上,学识与武艺,都需积累。
就算是天纵之才,才开始练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战胜一个江湖老手。
就这样飞掠了至少几里远,他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追上来,连林叶的影子都没有,他却像个惊弓之鸟一样飞的这么快这么急。
懒书生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又屏气凝神。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有些重之外,四周好像没有其他声音。
呼吸重?
懒书生一惊。
这才跑了多远,以他的实力,不该呼吸粗重才对。
下一息,他开始觉得有些难受,好像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口大口的喝进去四周的空气。
窒息感传来,片刻后,他开始咳嗽,控制不住的咳嗽。
又几息之后,懒书生跌坐在地,他抬起手在鼻子前边抹了一下,在手指上看到了血。
或许是因为月色的缘故吧,那血的颜色显得有些重。
林叶就在远处看着,在很远处看着,是勉强能看到的距离。
这是林叶第一次走进江湖,走进真正的江湖。
容易被人算计的,大概都不可能是特别好的人,因为只有坏人,才会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算计别人。
所以林叶一直都觉得,他自己真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他等到那个人在地上抽搐起来,才缓步走过去。
冒险的事,他也不是那么想干。
林叶走到距离懒书生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来,他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脸上一条一条的血痕。
七窍流血,原来是这个样子。
“你......卑鄙!”
懒书生沙哑的喊了一声,然后就喷出来一口黑血。
他喷不到林叶,可林叶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他那样仔细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一个虫子钻进自己皮囊里?
他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不怀疑修万仞约他一起去北野王府,是别有用心?
林叶就在那看着,不靠近,也不离开。
大概过了二十息之后,懒书生不动了,身子僵直又扭曲,这种姿势看着就让人害怕。
林叶还是没有走过去。
黑夜显得那么安静,连风路过都显得动静那么大。
他在等,不只是在等那个人死透,他还要把其他人等出来。
林叶不大相信,要杀他的人只派一个人过来,虽然他还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他把谢夜阑恶心的够呛。
当四周出现了些动静,林叶这才发力掠出去。
他就是要单独行动,而且还要把那些暗中的人引走。
在疾冲的时候,林叶还弯腰抓了一块石头在手,路过那尸体的时候,还不忘了往尸体头上再砸一下。
管他是谁呢。
四周掠过来的黑影越来越多,林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几息之后,修万仞停下来,站在了懒书生的尸体旁边。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懒书生这样的人,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人干掉。
那是在歌陵江湖中都有着足够分量的人,那是追杀别人一百余次,一次都没有失手过的凶狠之人。
一次失手,连命都丢了。
好在,月色确实够明亮。
明亮到,懒书生七窍流血的痕迹,还有脑壳上被砸出来的那个洞,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修万仞吩咐一声:“别动他,有毒。”
说完后就向前纵掠出去。
林叶在前边疾冲,他不回头看,因为他已经计算过那些人的速度。
那个会用虫子的人,从逃离到死,林叶一直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跟着,而那个玩虫子的人的同伙,比他们慢了一些。
从这一点就可以计算出,林叶的速度比他们快多少。
一夜奔行。
到天亮的时候,林叶在一片林子里停下来休息,他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从衣服里翻出来一个布包。
他连干粮都带着,是因为他早就在计划单独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林叶居然在这棵树上呆了一整天。
这棵树在这片林子里最高,他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下边的官道。
是的,他还在山上。
北亭山峡谷南北有四十几里,他并没有一口气冲出去。
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下边经过的人,但经过的人抬头看,不会轻易看到他。
天亮之后不久,一支队伍就往北疾驰而过,看起来能有数十人,每人双骑。
林叶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叫修万仞的家伙,虽然看不清楚修万仞脸上的表情,但林叶能想出来有多气急败坏。
不久之后,薛临渊他们也追了上来,在山谷里穿过。
林叶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安排的唯一的疏漏,就是那两个不靠谱的家伙。
但愿,那两个人能及时发现。
等到夜里,林叶又返回了他杀人的地方,返回了曾经的那片战场。
钱爷说,让他到北亭山看看,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与此同时,在北亭山往北大概二十几里的地方。
薛临渊他们停下来休整,不得不重新计划,林叶还是把他们给甩了,可若真的只是甩了也还好,他们害怕林叶已经落入敌人手中。
“轮流休息一下。”
薛临渊道:“一个时辰后继续往北追。”
他吩咐完,看向楚淡容和楚定从:“你们两个,就没有察觉到林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俩人互相看了看,又同时摇头。
楚淡容道:“没有啊,他先是问我们有没有吃的,我们说没有,他不信,翻了翻我,见真没有,又让我们回去拿吃的。”
薛临渊皱眉。
然后他伸手开始翻楚淡容。
楚淡容道:“你们都什么毛病,喜欢翻人口袋的?有没有礼数......噫,这是什么?”
他看到薛临渊从他衣服口袋里,翻出来一个纸团。
薛临渊一边打开纸团一边说道:“他有些洁癖,若没有什么图谋,怎么会主动翻你口袋。”
打开纸看了看,薛临渊回头吩咐:“上马,咱们回去!”
纸上写的是,我把人甩开,回陵园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继承
钱爷绝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让林叶来,哪怕其他的事没有和林叶提及,但林叶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所发现。
那天,钱爷冒险出现在契兵营见林叶,能说的话自然不多。
其中有两句话是关键,一是一定要去看看北亭山,二是带上药经。
他回到了陵园,回到了大将军刘疾弓的墓前。
仔细思考片刻后,林叶随即放弃了在这寻找。
这里太明显了,而是墓碑与墓,都是冬泊人修建,遗体也是东冬泊人埋葬,所以这里不可能有什么。
他回到陵园也不是为了在这里寻找什么,而是留下了一张纸条,压在墓碑旁边。
这是他留给薛临渊等人的。
他昨夜里把薛临渊和敌人都甩开了,但他知道薛临渊一定会追着敌人去找他。
他提前在楚家兄弟的口袋里放了纸条,只要楚家兄弟能看见,那他们一定会回到陵园。
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薛临渊等人去冒险追踪修万仞等人。
歌陵来的那些都是高手,绝对的高手,那个放虫子的人,可操控三件飞器,只这一样,林叶就知道那是他所面对过的最强的对手。
能轻轻松松的跟上他们,还没有暴露出来,连薛临渊都没察觉。
所以林叶在那虫子上下了毒。
打架固然好玩,有致命危险的话,那是万万不干的。
离开陵园之后,林叶在夜色中第二次登上东北亭山。
来时林叶问过萨郎,这北亭山因何得名。
萨郎说,北亭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山顶有一座修仙亭。
传闻一位人间修士,得臻天眷顾,在这里得道飞升,可是后来连亭子都不见了。
那亭子,其实不是不见了,实则是被那场山火烧掉了一多半。
萨郎说,其实在几年前,于山下远处眺望还依稀能看到那亭子,只是后来,亭子四周长了不知道是什么野草,长的极快。
有好奇的人曾经上去看过,却不能靠近,那里长的藤蔓上有许多毒虫,被咬过后险些丧命。
还听闻,那草丛之中藏着剧毒的蛇,通体碧绿,游过之处,连毒虫都纷纷逃走。
林叶要去的就是那地方。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恰好在子时左右,林叶到了这片阴森恐怖之处。
诚如萨郎所说,这里长出来的野草能有半树高,有些树被烧焦了半边,另一边经过这十余年,又枝叶繁茂。
亭子就在野草最深处,已经完全被藤蔓覆盖,看着像个挺大的坟包。
林叶走到草丛中,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是无数爬虫突然惊慌起来。
他往四周看,月光下,依稀可见那无数的虫子逃离。
能飞的就飞快,不能飞的爬的飞快。
在逃离他。
他走到了残破亭子不远处,藤蔓太厚实,彻底盖住了这里,要想进去看看只能往里钻。
林叶犹豫的时候,他明显看到藤蔓动了起来,这一幕把林叶都吓了一跳。
这样的环境下,虫子飞走已经很吓人了,连藤蔓都自己动起来,怎么能不让人想到树妖。
又片刻后,林叶看清楚了,那动起来不是藤蔓,而是爬伏在上边的蛇。
数量太多了,那种感觉让人头皮都发麻。
看起来不是一条一条的爬走,而是一层一层的翻卷。
就在这时候,一条大概能有腿粗的蛇从藤蔓丛中钻出来,一出来就昂起了头。
林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蛇,上半身立起来与他身高差不多少。
这蛇不但
大,而且丑。
头顶上有个鼓包,好像还在一动一动的,犹如被开膛的人还能短暂的看到心跳的样子。
月色下,那蛇似乎是死死盯着林叶,林叶在思考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得跑。
第二件事是,这东西做蛇羹的话,应该也不会好吃。
如同看穿了林叶动念要吃它,那蛇忽然间往前一冲。
在那蛇张开嘴咬过来的瞬间,林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他妈的是绿的?
那分明是一条通体赤红的大蛇,为什么传言中是一条通体碧绿的家伙?
见过这玩意的人,大概有眼疾。
林叶后撤的同时,手上多了一层黑沙,他双手一拍,黑纱迅速游动。
以他现在的内劲,操纵不了飞器,但他能把染沙玩的很溜。
染沙瞬间就覆盖了林叶的双手,然后林叶一把掐住了那赤蛇的脖子。
其实林叶对付这种野兽,也没有什么太多经验。
最近一次的经验是对付了一条恶犬。
林叶双手按着赤蛇,没想到赤蛇反应那么快,迅速把尾巴卷了过来。
只瞬息之间就把林叶缠住。
它被林叶死死攥着,林叶被它死死缠着。
要是两个人该多好,大概此时会说,你-他妈撒开我......你-他妈先撒开我!
这赤蛇的力量奇大无比,勒住林叶后就开始收紧。
以林叶体质,都被勒的感觉自己要断开似的,林叶想到了会有这些东西,但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变态。
赤蛇身子收紧,头来回甩动,可林叶手劲儿奇大,它甩不开。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今夜会遇到一个变态。
这人中的变态,就和蛇中的变态僵持下来。
林叶想着这样下去可能耗不过这东西,于是把内劲提取出来一些,灌注于左臂上。
随着力量的涌入,林叶左手的五根手指,好像都掐进了赤蛇身体里一样。
赤蛇把林叶都勒细了,林叶把赤蛇也攥细了。
腾出来右手,林叶朝着赤蛇的蛇头开始左右开弓。
一顿大嘴巴抽打过去。
连续抽打了几下之后,以赤蛇的防御都撑不住了,蛇也是有鼻孔的,蛇鼻孔里都冒血。
此时林叶身上被勒住的感觉一松,那家伙怕了。
松开林叶是想跑,可是两个变态之前的战斗,从来都是谁先怂谁吃亏。
林叶把蛇头往下一按,一脚踩住,然后攥着蛇身狠狠一拔。
噗的一声,赤蛇硬生生被他拽断了。
此时林叶低头看,自己身上除了蛇血之外,还有些其他东西,应该是那蛇头上的包破开时候粘在身上的。
他倒也不敢大意,翻出带来的半本药经,把第一页撕下来,团了团塞进嘴里吃了。
这赤蛇不是蟒,长到这么大确实不大容易。
就这样死了,林叶也没觉得有些可惜,只觉得这种东西早就该死了才对。
若他知道,这赤蛇是钱爷所养的东西,他大概......也不会觉得可惜。
钱爷大概也没想到,小叶子这个变态会把蛇撕吧了,因为他让小叶子带着药经,无惧赤蛇的毒,还可把赤蛇收服。
赤蛇是他从小养大,闻到药经气味,就该知道是主人来了。
他想给林叶一个惊喜,却不知道,对于林叶和赤蛇来说,这都是惊吓。
钱爷也没有想到,自己几年前放在这的赤蛇,会因为散养了这几年会变得更为凶悍,恢复了野性。
但无所谓,林叶就算是想到了,大概也不会养一条这玩意当宠物。
他缓了缓后将那亭子上的藤蔓拉拽开,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他立刻回身。
却见是没了头的蛇身还在甩动,林叶过去,又把蛇身撕吧成七八截。
再踩几脚,都踩扁。
残缺的亭子里有几个翻倒的石凳,一张石桌已经裂开,大半个桌面都掉了。
只有一个石凳是在原位立着的,林叶过去把石凳搬起来,下边看起来不大一样。
这石凳下边本该是条石才对,却被挖出来一个圆洞,又被塞上了泥土堵住。
他往下挖了挖,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比较坚硬的东西。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他手上的染沙忽然间发出一阵很细微的光。
染沙是黑色的,且不能反射光芒,这突然间出现的光亮,像是一种征兆。
林叶动作快了起来,把土刨出来更多,一个刀柄露了出来。
林叶深吸一口气。
他想到了会是一把刀,因为钱爷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一本刀谱。
这刀格外沉重,他发力之下将刀从地下抽出来,那一刻,这黑暗的山顶好像多了些暗红。
刀无鞘,被深埋地下,又没有保护,却一点锈迹都没有。
林叶不敢点火,借着月光看那刀身上,有暗红色的纹理。
在刀身最下方,护手往上一点,雕刻着两个字。
疾弓
林叶翻转过来,相对的另一侧也刻着两个字。
列阵。
疾弓列阵刀!
这是大将军刘疾弓的佩刀。
林叶听婆婆说起过,大将军的佩刀是他师父所赠,当年大将军离开师门的时候,师父亲手将宝刀挂在了他身上。
包括那把黑伞,也是大将军曾经的师门宝物。
大将军与婆婆成亲之后,他回师门,求恩师将大伞赐给了他。
不过,婆婆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大将军的师门是哪里,叫什么名字。
婆婆只说过,大将军的师门人数不多,大将军只有师兄弟五人。
大将军还说过,他一生不愧对大玉,不愧对祖先,不愧对百姓,唯独愧对师门。
师父对他寄予厚望,想让他继承衣钵,成为门主,可大将军却一心从军。
那时娄樊最是嚣张,三年五次南下,在大玉北疆造无数杀戮。
云州往北数百里的沃野变成焦土,上百万人被屠杀殆尽,都是那些年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林叶握着这把列阵刀,心情难以平静。
疾弓两个字,是大将军的师父亲手刻上去的,哪怕大将军的师父无比失落,还是支持了大将军的决定。
林叶深呼吸。
这刀无鞘,或许是本来就没有,又或许是在战火中损毁。
林叶把刀放在石凳上,刀刃朝下,没怎么发力,那厚实的石凳竟是被切开了。
林叶一怔。
这般锋芒,如此桀骜。
片刻后,林叶把手上的染沙控制着包住刀身,染沙上暗红色的光,随即越来越明显。
原本纯黑色的染沙,在大概十几息之后,变成了和列阵刀一模一样的颜色。
以染沙为鞘,林叶将列阵刀绑在腰后。
横绑着列阵刀,斜背着大黑伞,林叶深吸一口气后,朝着远处掠了出去。
......
......
【书评区有朋友说,每天凌晨更新影响作息,确实是这样,所以咱们以后改在每天上午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随便玩
薛临渊他们赶回陵园,自然见不到林叶,在墓碑旁边见到了林叶留下的字条。
“草束城。”
薛临渊把字条递给其他人。
林叶留书说他先一步赶往草束城,他一个人目标小,方便侦查。
原本草束城就是和冬泊使团约定好相见的地方,距离此地大概还有一百二三十里。
薛临渊思考了一下,林叶的想法其实也对。
之前千方百计藏身的办法都没有甩开敌人,林叶现在脱身,他一个人更灵活也安全些,他们这边的人也不会有太多麻烦。
再说,现在想找林叶也找不到。
而且,冬泊人未必没有脏心思,这边的朝廷争斗也一样的残酷。
连玉人都看得出来,冬泊国君有杀亲王玉羽成匆之心。
玉羽成匆虽然年少,可精明强干又博学多才,冬泊国君玉羽成元作为玉天子的小迷弟,这一套手段自然学的极好。
薛临渊无需去深思,也能明白冬泊人的目标是什么。
来的路上,林叶也曾分析过。
林叶说,玉羽成元要除掉他弟弟的手段,大概也没那么复杂。
运送的东西是雪龙心,是救玉天子所用。
若是这般重要的东西出了意外,愧对玉天子信任,为了向玉天子表示赎罪,杀个弟弟怎么了。
杀了弟弟之后,突然间又得了一颗雪龙心,然后马不停蹄的安排人送往大玉。
玉天子一看,雪龙心送到了,人家还搭进去一个亲弟弟,诚意满满,自然也不会难为人家。
这次使团的两个副使,一个是右相泰亭厌,那是冬泊国君的老丈人,一个是百里红莲,那是冬泊国君的领侍卫大臣。
这样两个人如果都坑不了玉羽成匆的话,那冬泊国君大概会很生气。
此时林叶先一步赶往草束城确实有好处。
反正也追不上了,也肯定找不到,到了这一步,薛临渊索性下令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赶往草束城。
只要他们到了,林叶自然会主动来找他们。
这时候楚淡容和楚定从二人从山上下来,过来向薛临渊告知山上情况。
“薛先生,那具尸体还在,没人处理,黢黑黢黑的,看着可真吓人。”
楚定从道:“就是,一看下手的人,就是那种十恶不赦心狠手辣还只敢偷袭的卑鄙之徒。”
这话把薛临渊说的一愣。
他看向楚定从:“何来此言?”
楚定从道:“我们好人这一派的,从不用下毒这种法子。”
楚淡容道:“我们好人这一派的,也从不会用偷袭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薛临渊:“那死的这个,一定是好人这一派的。”
楚淡容:“为什么?”
薛临渊道:“因为下手杀人的是那种卑鄙无耻之徒,十恶不赦还心狠手辣,那被杀的当然是好人这一派的。”
楚定从:“他肯定不是我们这一派的,他必然是偷袭二当家那一派的人。”
薛临渊:“那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楚淡容和楚定从对视了一眼。
楚定从忽然道:“太可恶了!我是万万没想到!”
楚淡容接道:“就是,这些坏人,偷袭二当家不成,竟是毒死了自己人!”
两人异口同声:“无耻!”
薛临渊此时此刻的心情,突然就复杂了起来。
庄君稽那样的江湖大才
,怎么会派这两个家伙来保护林叶?
他再想想,然后懂了。
这两个人虽然说不上聪明,但他们两个义气为先,而且身手也好,简简单单的人,不好么?
楚淡容一边走一边说道:“二当家要独自面对那样凶险的对手,我很担心。”
楚定从道:“大哥说过,二当家是最聪明的人,既然二当家聪明,那就不会吃亏。”
楚淡容道:“咱俩也是聪明人啊。”
楚定从道:“咱俩也没吃亏啊。”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俩人勾肩搭背往前走,眼神中都在表达着对彼此的认可。
不愧是你啊。
草束城是冬泊国的一座大城,这里的重要程度,近乎算是仅次于都城林鞍。
自从冬泊国向大玉称臣之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越发频繁。
草束城就是这贸易之中最重要的一环,从大玉来的商人,绝大部分在这里把带来的货物卖出去。
冬泊国的商人,会把本国的货物集中到草束城,再卖给大玉的商人。
林叶在半路上买了一头毛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冬泊国内,可以有战马买卖,他也不是买不起好马,他就选了个毛驴。
冬泊国如今虽小,却有依然有大片草场,国内马匹的买卖并不禁止。
可是,不能将战马私自卖给任何外人,就算是大玉来的人都不行。
林叶牵着个毛驴进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牵了条毛驴而多看几眼。
因为骑毛驴的人,在冬泊就意味着......穷。
他身上穿着一套冬泊人的服饰,两国人又没有什么明显的样貌区别,再加上这边的人为了防风沙,无论男女每个人都蒙着面巾,也就没什么破绽。
唯一让让林叶觉得不大好的地方,就是这面巾遮住了他那么美好的容颜。
草束城最大的交易市场距离南城门并没有多远,这当然是为了照顾大玉的商人们。
林叶已经不是刚刚到云州城的林叶了,那时候他故意露富等着人来抢。
现在的他本事大了,却怕别人来抢了。
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接待他的小二也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他问林叶:“这位公子,你怎么不骑着你的毛驴,一直牵着?”
林叶:“它怪累的,不忍再骑。”
伙计都乐了:“这毛驴就是驮人拉磨的命,跟了公子你倒是享福了。”
林叶:“倒也......未必。”
伙计和他闲聊着走到后院,把毛驴找地方拴好。
伙计在毛驴屁股上拍了一下:“这畜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公子你是真不用心疼它,它不怕累。”
林叶:“它和我走一样远的路,还驮着我的行礼,怎么会不累呢。”
伙计:“公子你不是来草束城做生意的吧。”
林叶:“不是。”
伙计一脸我猜就不是的表情。
就冲林叶对毛驴这态度,做生意?还不被人把裤衩子都坑了去。
林叶把行礼从毛驴背上摘下来的那一刻,林叶明显感觉到毛驴都松了口气。
幸好那伙计没看见。
行礼也没多少,只是几套新买的衣服,一些银钱,一把伞,还有一把林叶自己背着嫌累的列阵刀。
林叶拍了拍毛驴说辛苦你了,毛驴一脸是的,他妈的你就是辛苦我了的样子。
林叶问伙计:“草束城里何
处好玩?”
伙计回答:“那看公子想玩什么了。”
林叶:“就随便玩。”
伙计道:“随便玩?那你当然要去随便玩了啊。”
三刻之后,林叶在大街停下脚步,他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木楼,那木楼上高高的匾额。
随便玩。
还真有取这种名字的地方!
小伙计说,这草束城里最好玩的,应该就是随便玩了,但他没有去过,因为去不起。
据说这随便玩里,只要你有钱,你想玩什么都行。
你找姑娘有姑娘,你找男人有男人,你玩,和你被玩,只要你乐意都行。
小伙计好说,那随便玩不只是一栋楼,后边还有两条街。
其中一条街被截断成三段,从左往右,你去看看就知道玩的有多开。
从左边开始,这一段路,都是开着的门店,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坐在那朝着你微笑。
再走一段路,这一片都是要韵味有韵味,要模样有模样的美-少妇。
最后一段路,伙计说,公子你要是不够坚强的话,其实可以不走,因为是按岁数来的。
另一条街就没有被截断,一条街通过去,两边的铺子都是男人,全都是男人!
你要壮硕的,这边铺子里就有光着膀子露出八块腹肌的大汉。
你要清秀的,那边铺子里就坐着一个涂脂抹粉比女人还女人的家伙。
小伙计对林叶说的时候吐沫横飞,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林叶觉得,自己来这里,和想看看,想见识一下,以及和个人的欲望都完全没有关系。
一切都是为了大玉。
于是他迈步走了进去。
林叶进去的时候,忘了小伙计的嘱托,让他从左往右走,结果他走反了。
一进那条街,林叶没走几步就连忙退了出来。
吓死小生了。
这世上,居然还真有如此地方,他走那几步,所见之人,比他大概都要年长一辈,以上。
其实林叶之所以真的来了这,是因为冬泊国的使团就住在随便玩。
那位亲王殿下,说什么也不肯住在衙门里,更不住草束城的驿馆,点名要住随便玩。
随便玩临街是一栋三层木楼,据说整个三楼,都被使团包了下来。
林叶赶路比较急,其实比元轻则率领的骑兵来的还早了一天。
他一边思考着,一回头就走进了另外一条街。
几步之后,林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停住脚步,往左边看了看,一个光着膀子大汉在展示肌肉。
他往右边看了看,一个小白脸正在朝着他嘟嘴卖萌,两只手做猫爪状,放在脸边上,还喵喵喵喵喵。
这次是真的吓死小生了。
林叶调头就走。
那白面小生还朝着林叶招手:“公子莫走啊,人家好凉凉,公子来抱抱。”
林叶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
那白面小生见他疾步如飞,哼了一声后就骂对面那壮汉:“看,又被你吓走了一个!”
那壮汉:“我呀呀呸,那是被你恶心走的。”
白面小生:“老娘啐死你。”
壮汉:“我撅断了你。”
林叶第一次,被吓得逃离出来,这冬泊的风气,实打实要比大玉开放的多了。
就在这时候,林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腰。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来了
一个人,能无声无息的靠近林叶,而且还碰了他腰一下,这让林叶在一瞬间毛孔都扩张起来。
不是怕,而是惊。
林叶回身的时候,一把攥住了个手腕。
他回头看,眼神里的惊讶都没压得住。
被他一把攥住的那个人,眼神里的惊讶也没压得住。
林叶的惊讶不仅仅是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靠近自己,还因为那个有这般身手的人,又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他一把抓住了。
他身后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与林叶倒是年纪相当。
只是人看起来有些瘦小,个子也就才过林叶肩膀,若只看身材不看脸,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偷东西?”
林叶问。
那少年竟是点头:“对啊。”
林叶:“你怎么敢的?”
那少年:“你怎么抓住我的?”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贼,能如此近距离的靠近林叶,这显得很离谱。
可他又弱的很离谱。
林叶此时大概能理解这小贼为什么能靠近自己,但这小贼明显没明白林叶怎么发现了他。
林叶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在看着林叶。
片刻后,那少年问道:“我被你抓住了,你想怎么样?”
林叶:“要不打死?”
少年摇头:“能一下子,不会让我觉得疼的打死我吗?如果不能,那还是不要打死的好,我怕疼。”
林叶:“能。”
少年又摇头:“那也不好。”
说完他忽然就从林叶手中挣脱了出去,一转身跑了。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旁边还有几人围观,他钻进人群中,就像是泥鳅钻进了淤泥。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就刚刚,他看到了那少年如何挣脱,所以才会恍惚。
他本攥着这小贼的手腕,可就在那一瞬间,那小贼的手好像脱骨了一样,手缩成了一个长条,直接从林叶手中滑了出去。
“可随意控制骨骼?”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随便玩这个地方,确实是让人大开眼界,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能满足你。
据说在随便玩除了主楼和两条短街之外,还有后边一片庄园,庄园内更是玩的五花八门。
客栈小伙计对林叶说,在庄园里有一位赌钱只做庄的花和尚。
说这个人每天都会带着一千两银子来赌钱,输完走人。
相对于大玉来说,冬泊国力贫弱,所以相对来说物价和其他方面,都也要低一些。
比如青楼消费,在云州城花五十两银子未必能玩的尽兴,可是在草束城,十两八两的就能让人快乐一天一夜。
若是去那些小地方玩,据说五两银子就能享受帝王般的待遇。
所以一天输一千两银子的花和尚,无疑就是巨富之人了。
草束城里多富豪,也多怪人,除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花和尚之外,还有一个自称天机先生的人。
每天都在街口出摊算卦,他看卦只有一个条件,看准了不要钱,看错了收十两。
日子过的可苦了,一日三餐都靠别人接济。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卦奇准,还是那些算卦的人不想给钱,算不准也说算得准。
不过话说回来,谁来算卦,算不准还要给钱的。
林叶在遇上这小贼之前,已经去过了随便玩的主楼,却被礼貌的挡了回来。
守在门外的人说,主楼暂时不营业不接客,所以还请这位客人谅解一下。
林叶身上穿的衣服颇为寒酸,但守门的人也是客客气气,丝毫也不见嚣张跋扈。
暂时进不去主楼,那就等夜里再说。
林叶对这小贼来了兴趣,当然就不能让他这般走了。
那小贼从林叶手里脱身后,一溜烟似的跑了,没多久就到了隔了三条街远的地方。
他到了街口,把手里拎着的一袋包子递给那一身补丁衣衫的算卦人。
“老笨蛋,吃饭吧。”
小贼挨着算卦人坐下来,算卦的笑了笑,也不说谢谢,拿过来就吃。
他一个也没给小贼留,吃完后还伸手在小贼衣服上擦了擦油。
小贼瞥了他一眼。
算卦人忽然愣了愣,又伸手,板着小贼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他问:“你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小贼随即把今天遇到的怪事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整个草束城,谁能察觉到我偷东西?可我才伸手过去,那家伙就一把抓了我手腕。”
小贼伸手给算卦人看,那手腕上还有些红肿。
那一把攥住的力度,可是让他吓了一跳。
算卦人问:“你为何要偷他?”
小贼道:“他们那些玉人,我看的最准,看起来穿着寒酸,实则有钱的很。”
算卦人道:“你觉得,一个有钱人,身边没有护卫,只能靠穿的寒酸来隐藏自己,大概不会武功。”
小贼道:“他只背了一把伞,又不是背了一把刀。”
算卦人道:“你这几日小心些,你可能会有些灾。”
小贼:“呸。”
算卦人摇头不语。
小贼起身:“我得回去了,不管你说的对不对,我今日就先去躲躲,明天再出来营生。”
他做贼,只瞄着那些玉人下手,因为他不怎么喜欢玉人。
但他从不会把人的钱都偷走,他给自己定的规矩是拿一成,十两也拿一成,一万两也拿一成。
当然,时至今日,他也没有遇到过一万两那么大的买卖,如果遇到的话,他大概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小贼刚走之后,算卦人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因为他从小贼的面相上看出来些不对劲,小贼与他亲近,这灾祸,也可能蔓延到他身上。
可他才站起来,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就在对面的马扎上坐下来。
算卦人说:“今日不看了,客官回吧。”
说话的时候,看到了那年轻人背后,背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林叶坐下来问:“我听闻,先生看卦,日出而至,日落而收,今日怎么破例早走?”
算卦人道:“我自己的买卖,我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
林叶笑了笑:“那我也给先生算一卦?若是算的准了,不要钱,算不准,给你十两。”
算卦人沉默下来。
林叶道:“有个小贼惹祸上身,先生害怕牵连了自己,所以也想躲一躲?”
算卦人还是沉默不语。
林叶取出来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算卦人道:“你算准了,你走吧。”
林叶:“请先生也给我算一卦,帮我看看,我此来草束,可否能心想事成?”
算卦人看着林叶那张脸,片刻后,视线又不由自主的转到了那把黑伞上。
良久后,他一把拿了银子收起来:“看不准。”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看不准,所以收了银子。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看来这趟真的是没那么顺利了。
他起身准备走,算卦人忽然道:“你一
个人不行。”
林叶回头:“几个人才行?”
算卦人伸出四根手指。
林叶道:“我可不止有四个人。”
算卦人道:“你带来的人不算,四十个,四百个都不行。”
林叶:“多谢。”
说完后转身走了。
算卦人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但他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人,他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看那把黑伞。
“你要去哪儿?”
算卦人问。
林叶:“凑人。”
算卦人又问:“你又怎么知道要去何处找人,又怎么知道找谁?”
林叶伸出三根手指。
算卦人明显一愣。
他沉默片刻后,收拾东西,然后朝着林叶走的方向跟上去。
一个稍显老旧的小院里,小贼端着一大盆刚刚拌好的食物出来,那盆能有磨盘那么大,他一到院子里,立刻就围过来十七八条狗。
大大小小,各种各样。
每条狗都自己叼着一个小木盆,随着小贼吹了个口哨,十七八条狗排成一排,乖巧的坐在那等着。
他给这些狗分食物,已经分得食物的狗显然迫不及待,但没有他同意,再急也不吃。
等他把食物分完,见那些狗狗都还在等着,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响指:“吃吧。”
十七八条狗立刻就吃了起来,吧嗒吧嗒吃饭的声音连成一片。
小贼看着自己这些兵,眉眼之内,皆是满足。
他正笑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往四周看了看,就看到了坐在墙头上的那个家伙。
这个家伙出现,连狗都没有察觉,还是十七八条狗。
小贼问:“你有完没完?”
林叶:“客气些,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可能会威胁你。”
小贼:“你拿什么威胁我?”
林叶指了指那些狗。
那些狗此时也都抬头看着林叶,有的狗龇牙咧嘴,有的狗不出声但一脸凶相。
可小贼却凶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个家伙能轻而易举的攥住他手腕,当然也能轻而易举的来杀他的狗。
“你想做什么?”
他问。
林叶回答:“帮我偷个东西,偷到手,我给你一万两。”
然后指了指门口:“也给他一万两。”
小贼回头看,大门外边快步走过来一个人,算卦的也到了。
算卦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只是好奇跟来看看。”
小贼:“算卦的,你不地道。”
算卦人:“他自己找来的,与我无关。”
小贼沉默片刻,问林叶:“你真的会杀我的狗?”
林叶:“说不准,毕竟来的时候,有条狗,比你这里的都大,我一言不合就给了十几个嘴巴。”
小贼:“一言不合?”
林叶:“不重要。”
小贼:“偷什么?”
林叶:“这草束城里最不好偷的东西,顺利了,你拿一万两,完事后被人追杀,不顺利,你拿不到一万两,被人追杀。”
小贼:“你就是这么和人谈条件的?”
林叶点头。
小贼:“那你走吧,我不答应,我讨厌你们大玉,也讨厌你们玉人。”
林叶:“那你,想去你讨厌的大玉吗?”
小贼明显怔了怔。
算卦人听到这,长叹一声:“灾,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团伙
“我需要一个贼。”
林叶说的直截了当,没什么遮掩。
小贼问:“你到底想偷什么?”
林叶道:“宝物。”
小贼沉默片刻后说道:“首先,你不该直截了当的说你需要一个贼,你可以管我叫手艺人。”
“其次,你要偷的宝贝如果是我们冬泊的,然后你偷回玉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林叶看了看小贼的腰带。
他问:“你叫什么?”
小贼:“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关三笑。”
林叶:“你的腰带是大玉边军十几年前的款式。”
关三笑脸色一变。
林叶道:“如果你想去大玉寻人,我可以帮你。”
关三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林叶看向算卦人:“我也可以算,你来听听准不准。”
林叶站在那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你母亲是冬泊人,但你父亲是玉人,还是大玉的一位武官。”
关三笑看着林叶不说话,可是眼神里已经出现了复杂的意味。
林叶道:“他抛弃了你母亲,后来你母亲才发现竟是有了身孕,可是她想尽办法,也没有联络到那个负心汉。”
“够了!”
关三笑怒视着林叶:“你到底是谁!”
林叶道:“都是猜的。”
关三笑:“我不信!你-他妈的到底是谁!是那个负心汉派来的?!”
算卦人却叹了口气:“我信。”
他说:“所谓算卦,不外乎三件事,一是提前布局,查清关系,预先挖坑,二是察言观色,三是合理推断。”
林叶道:“你身上的腰带是十几年前的武官留下的,那时候大玉的边军还没有进入冬泊参战。”
“但那个时候,冬泊新皇已经秘密派人往大玉,玉天子为了表示诚意,在冬泊使团回来的时候,安排了吏部侍郎万域楼带着一众官员悄悄来到冬泊。”
林叶道:“那次使团大部分都是文官,只有几名负责护卫的武官,剩下的便是几百名士兵。”
“以我对大玉官场的了解,那些文官不敢在冬泊放肆,因为他们谁也不敢相信谁,朝廷的文官之间,向来互相提防。”
“这种事一旦被人知道了,回到朝廷里参奏,身败名裂,尤其是万域楼,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已是吏部侍郎,因为与冬泊联盟有功,回朝廷之后不久,就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几年后大战,他就被提拔为左相。”
林叶道:“所以,这样一个人,是不允许自己也不允许别人,做出有可能危害到他仕途升迁和名声的事。”
算卦人没有说话,却默默点了点头。
林叶继续说道:“所以那个人一定是个武官,而且是个低级武官。”
关三笑:“你说完了吗,就算你都猜对了,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是玉人,我恨的也是玉人。”
林叶:“说完了。”
他看向算卦人:“你帮我吗?”
算卦人脸色有些复杂:“我......又是为何要帮你?”
林叶:“要我说吗?”
算卦人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了。”
林叶把背后的大黑伞摘下来,递给算卦人:“要不要拿过去看看?”
算卦人连连摇头:“不用,不必了。”
林叶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我住在月明客栈,若你们愿意接这单生意,三天之内来找我,过了三天,怕是不大好找到我了。”
“等下!”
关三笑:“你真的能帮我找到那个人?”
林叶:“未必,但我会尽全力。”
关三笑:“你说话算话。”
林叶道:“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如果我是的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诱惑你,所以你自己想好,我现在对你说我一定会说话算话,有几分可信。”
关三笑犹豫片刻,点头:“我干了。”
算卦人点了点头:“我也干了。”
林叶看向算卦人:“其实,我倒是不大信你。”
算卦人:“信不信我先放一边,你找到我的时候,我说你需要四个人才能办好这件事,你伸出三根手指,是那时候你便已经确定,我们两个都会答应帮你了?”
林叶摇头:“不是。”
算卦人:“那你伸出三根手指,到底什么意思。”
林叶:“你问我有几人了,我伸出三根手指,你们俩若是答应帮我,算上我便有三个人了,你们俩若是不答应帮我,那就是还差三个人。”
算卦人愣了好一会儿。
林叶:“你们算卦的,不都是这么玩的么。”
算卦人:“你也可以说我们,你比我还能说,你也可以做个算卦人。”
林叶:“那走吧。”
算卦人:“去哪儿?”
林叶:“你在跟我说需要四个人才能把事做好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想好下一个人找谁了吗?”
算卦人再次沉默下来。
林叶:“你是主动找我的,和三笑不一样。”
关三笑看向算卦人,算卦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草束城北边,一座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寺庙门口,林叶他们三个停了下来。
林叶道:“要找的人是个和尚?”
天机先生点了点头:“是,一个不算出家人的和尚。”
林叶:“我瞎猜一下,你要推荐给我的这个人,是那个在随便玩每天输一千两银子的花和尚?”
天机先生点头:“是。”
他问:“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林叶轻轻回答了几个字,几乎没出声,但天机先生看嘴型看出来了。
走在最后边的关三笑没有听清楚,也没有看到林叶嘴型。
所以他拉了天机先生一把,问:“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天机先生也没出声,用嘴型回答了关三笑,其实看嘴型就知道说了什么,没那么容易。
可能是林叶说的这几个字实在是太容易能看出来。
关三笑看出来后怔了怔,然后无声的重复了一遍:“xjb
蒙的?”
林叶他们进了寺庙之后,就看到一个敞开上衣,露着肚皮,躺在板凳上呼呼大睡的胖和尚。
这家伙看起来应该也就比灵山奴小一号,又高又胖,那大肚子里好像能装进去一整头猪。
天机先生走过去,伸手在花和尚的肚皮上拍了拍。
随着拍打,那肚皮好像水波似的,竟然能荡漾。
花和尚睁开眼睛,看到天机先生后猛的坐起来:“你来做什么?”
天机先生回头指了指林叶:“给你介绍一单生意,这是我的......一位算卦朋友。”
花和尚冷笑:“我需要做生意么?我每天睡一觉,醒了就会有天赐的一千两银子,这事草束城谁不知道?”
天机先生笑而不语。
林叶道:“你每天一睁眼就有一千两银子,那你除了在随便玩输掉这一千两之外,你花过这钱吗?”
花和尚明显一愣。
他问:“关你屁事?”
林叶道:“不得不说,随便玩的东家一定是个有意
思的人,也一定是个格外聪明的人。”
“他找了你这样一个落魄的和尚,每天你一到随便玩,就会凭空多出来一千两银子,然后还都输给随便玩的客人,且你只坐庄......”
林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一千两银子,每天都给你在庄位旁边准备好了吧。”
“因为你坐客人的位子,你无法固定在一个位置,只有坐庄,才会每天都坐那个位置。”
“随便玩每天用一千两银子和你这样一个花和尚做噱头,一下子就把名气打开了,而且那些赢你钱的人,也一定都是随便玩的人。”
林叶道:“除了管吃之外,随便玩的东家,还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花和尚看向天机先生:“你出卖我?!”
天机先生叹道:“我跟你说过了,他是我的一位算卦朋友。”
花和尚:“你们带他来,是想找我做什么?”
林叶道:“我来之前也不知道你能做什么,是他说我需要你,见过你之后,我就知道你能做什么了。”
花和尚:“什么意思?”
林叶:“你胖。”
花和尚:“我给你脸了?!”
林叶:“一万两。”
花和尚:“哈哈哈哈,区区一万两,那也不过是我十天的零花钱而已。”
林叶:“这一万两,真是你的。”
花和尚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你到底是想干嘛,如果是违法犯纪的事,我是不干的。”
林叶:“偷东西。”
花和尚看向天机先生,天机先生点了点头:“确实是偷东西,但他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偷什么。”
花和尚:“那我不能干。”
林叶:“事成之后,我可以带你去大玉,换个地方,每天还给你一千两过瘾。”
花和尚道:“你觉得对我来说,这是个诱惑?我什么也不干,哪儿也不去,我每天都有一千两过瘾。”
林叶:“除了那一万两之外,到大玉,我每天再给你一些零花钱。”
花和尚皱眉:“瞧不起谁?”
林叶:“我是真给。”
又半个时辰之后,明月客栈。
林叶回来的时候,客栈小伙计笑着迎上来,一脸坏笑:“公子,怎么样,随便玩是不是很好玩?”
林叶:“看起来确实很好玩。”
小伙计问:“看起来?”
林叶:“对,看起来,因为我没钱玩。”
小伙计叹了口气,忽然间就觉得,一下子和这位公子拉进了距离,反正都是去不起随便玩的人。
“没事。”
小伙计道:“不欺少年穷,公子以后说不定就大富大贵,到时候别说随便玩,天下都随便玩,或者等我大富大贵了,带着公子你玩遍天下。”
林叶道:“以后我若真的全天下都随便玩了,我也一定雇你跟着我。”
小伙计:“公子你可别开玩笑了。”
林叶:“你先开玩笑的。”
小伙计瞪了林叶一眼,没好意思骂他。
但在心里已经骂了七百多遍,这个家伙真他妈不会聊天。
林叶看了他一眼:“别骂街。”
小伙计:“我没有啊。”
林叶:“你眼神带脏字了。”
小伙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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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早有计划与临时计划
一天后,来自大玉的队伍到达草束城,领兵将军元轻则带兵进入随便玩。
当天,修万仞带着的队伍也进了草束城,住进了距离随便玩不到二十丈远的一家客栈。
半天之后,薛临渊他们就站在了随便玩的门外。
薛临渊抬头看着那高高匾额,想着这是什么地方如此口气,竟然敢叫随便玩。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林叶,但他们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林叶会来找他们。
但他们没有想到,林叶见他们的方式,有点吓人。
薛临渊正看着,随便玩的伙计已经上前。
“这几位公子,是从远处来的吧,那你们一定要来我们这玩玩。”
小伙计说:“你来我们这玩,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玩不到的。”
薛临渊看向那小伙计,然后就.....
“我凑?”
林叶抬起头:“公子,玩不?”
薛临渊:“......”
林叶道:“要不,我先带诸位公子转转?”
薛临渊:“也......好。”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看着林叶,俩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同时揉了揉眼睛。
林叶道:“我们先进后边的储秀街,根据几位公子的长相,我就能推测出几位公子的爱好。”
薛临渊见前后没人:“你怎么在这做伙计了?”
林叶道:“公子这话说的,我们在这做伙计,吃的好,钱多,福利也高,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一日三餐还能见到肉呢。”
他还故意压低声音:“在这,还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漂亮女人,和......各式各样的,不只是女人。”
薛临渊:“咳咳......”
楚淡容:“二当家,你把我们领到这里来,是想偷偷的告诉我们计划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淡容的眼神里,都是智慧的光。
楚定从道:“要我说就不是,二当家带我们到这里来,当然是为我们接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智慧的光都快闪爆了。
楚淡容:“接风还至于在这做伙计了?”
楚定从道:“这你就猜不透二当家的良苦用心了吧,二当家来这做伙计,一定是因为......有内部价!”
林叶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薛临渊瞪了那俩人一眼:“你也只比我们早到一天吧,怎么就到了这做伙计了?”
林叶:“托关系进来的,找了个熟人,要不然都做不了这伙计。”
薛临渊:“......”
楚淡容:“不愧是二当家,才到草束城一天就能找到熟人。”
楚定从:“一天那叫熟人吗?那必然是二当家早就认识的,应该也是这里的伙计,二当家你不如直接把他介绍给我们,他可能比你的内部价还低一些。”
薛临渊觉得再让这俩逼......再让这俩好汉说下去的话,可能真的要耽误大事。
他问林叶:“快说计划吧。”
林叶:“晚上说,我先带你们走一圈。”
薛临渊不理解了,为什么非要走一圈?难道真的是因为干一行爱一行?
与此同时,在距离随便玩也就二十几丈远的地方,客栈的高处,修万仞等人躲在暗处,正用千里眼看着这边。
其实林叶迎接出去,和薛临渊他们说话的时候,修万仞等人就看到了。
修万仞自言自语道:“那个林叶,怎么去做了伙计?”
他
身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年长者道:“大概是去打探情报了,毕竟冬泊那位亲王就住在随便玩。”
这几个人,一个老者,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还有一对孪生兄弟,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个子都不高,矮且敦实。
还有一个女子,穿翠绿长裙,她也背着一把伞,看起来比林叶的伞要秀气不少,还是一把桃花伞。
老者叫龚山墅,歌陵人,歌陵自在门的门主。
所谓自在门,就是没有约束,他们这个门派什么都练,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
扮作道士的人叫柳工屏,他道士的身份倒也不算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被太虚观除名的逆徒。
鸾生兄弟是宁州人,一个叫杜高大,一个叫杜威猛,俩人摞起来估计也没到灵山奴肩膀。
那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秀美,除了修万仞之外,其他几人并不知此人来历,只知道她叫金灵,不能招惹。
修万仞说过,你们若招惹了她,非但可能会被她杀了,还会让世子生气。
龚山墅道:“看来他还真的想帮冬泊人把东西运到歌陵去。”
杜高一脸讥讽的笑:“那他运气可真不好。”
修万仞道:“你们不要再低估了他,兰束声怎么死的,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众人随即不再说些什么。
修万仞道:“这个林叶,行事不拘一格,他未必是真的想护送冬泊使团顺利到歌陵。”
听他这样说,金灵忽然皱了皱眉:“他要偷雪龙心。”
修万仞看向金灵,片刻后点头:“有可能。”
龚山墅道:“世子说过,这个林叶很有野心,他想爬起来成为人上人。”
金灵道:“如果他能偷走雪龙心的话,甩开冬泊使团,再甩开我们,甩开北野军的人,偷偷跑去歌陵。”
修万仞点了点头:“他只要能把雪龙心亲手献给天子,天子必会封赏。”
金灵问修万仞:“要不要先除掉他?”
修万仞道:“虽然我不知道林叶是怎么混进去做了伙计,但他确实很聪明,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对手。”
龚山墅道:“修先生说的没错,他现在跑去随便玩里做伙计,我们动手除掉他,就可能惊动了冬泊使团的人,还可能惊动了元轻则。”
修万仞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还在这盯着,我出去走一趟。”
他迈步:“金灵跟我。”
出了客栈之后,修万仞一边走一边说道:“林叶确实出乎了我预料,我本以为他会藏起来,暗中盯着。”
金灵道:“要不然,先不理会他?毕竟还是大事重要。”
修万仞道:“我带你出来,就是因为大事重要,林叶能混进随便玩,你也能。”
金灵皱眉:“修先生想让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修万仞道:“他把自己至于明处,以为我们不敢动他,他便高枕无忧。”
说到这,修万仞看向随便玩那边:“你也进去,别的事无需管,你只盯着他。”
金灵懂了。
不用害怕被林叶识破身份,只管把林叶盯的死死的。
这次他们来,自然有冬泊人接应,而且还是冬泊那边的高官。
想把她安排进随便玩里做事,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修万仞道:“他若在暗处,我们暗中除掉他就是了,他选择在明处,那就先放着他,大事做完后再杀。”
金灵点头:“我懂了。”
一刻之后。
薛临渊和楚家兄弟,像是逃兵一样从短街里跑了出来,三个人都是吓得脸上发白。
林叶从后边走:“这才开始逛,怎么就跑了呢?”
他先把这三个人带到了储秀街,不过走的是和他进去的时候一样的路线。
才进去,就被吓着了。
林叶又带他们去了储雄街,薛临渊这般玉树临风还器宇不凡的人,一进去,自然就被硬汉和软汉给围住了。
见过大风大浪的薛临渊,第一次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逃。
林叶追上来后说道:“现在,修万仞他们一定看见你们了,也看见我了。”
薛临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把大家都摆在明处?”
林叶点头:“是。”
薛临渊:“我们配合什么?”
林叶:“逛街,随便逛。”
薛临渊沉思片刻,笑了笑:“分散他们的人手,他们害怕出意外,在草束城里不敢随便动手,但又不敢不盯着我们。”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已经打听出来,冬泊使团在这定的日期,是住到后天。”
薛临渊道:“两天时间,能行?”
林叶:“能,我找了些帮手。”
薛临渊都有些不理解,林叶只早来了一天,这是哪里来的熟人,又是怎么着的帮手。
他问:“靠谱吗?”
林叶:“不靠谱。”
薛临渊一怔。
林叶道:“靠谱,我们就输了。”
他朝着外边努了努嘴:“走吧,你们能把修万仞的人调开,我这边就多几分胜算。”
等薛临渊等人走了之后,林叶就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小伙计去了。
他能进随便玩,当然是花和尚的缘故。
花和尚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在这随便玩里也做不得主,可他若说自己有个亲戚想谋生做个伙计,这里的人,当然也还会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花和尚这个噱头还能用一阵子。
可是花和尚介绍林叶进来做伙计,那花和尚自然也就暴露了。
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人。
就在林叶迎来送往的时候,随便玩的主楼二楼,将军元轻则一脸严肃。
他也不理解,林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成了伙计,又到底是想干什么。
大将军交代过,非但让他保护好冬泊使团,还让他保护好林叶。
大将军说,若是林叶在冬泊出了什么事的话,那我妹子肯定不让我好过。
他回头看向手下一名校尉:“丁倾,从现在开始,你只负责盯着林将军。”
丁倾抱拳:“遵命。”
三楼,最里边的一个房间。
冬泊国右相泰亭厌看了一眼金灵:“你可以留下,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一件事。”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世子答应过,这件事,不会让冬泊惹火。”
金灵面无表情的说道:“世子将来必是玉天子,你怕什么火?”
泰亭厌沉默片刻,问:“计划呢?”
金灵:“不变,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做什么,你也无需管。”
她起身的时候,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一身侍女装扮。
恶心,卑贱,下等,丑。
她缓了一口气,迈步出门:“后天出发的时候,世子答应你的事,也会办。”
第一百七十章 狐狸窝
这个一直都出现在自己不远处的女人,其实还有点好看,所以倒也不显得那么讨厌。
林叶在看着她假笑,她在看着林叶冷笑。
林叶就算是去茅厕,她大概也会在距离不是很远的地方等着。
好在茅厕还有墙,不然林叶觉得自己是吃了大亏。
林叶从茅厕出来后,那女人就在大概十几丈外靠墙站着,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你又能怎么样的表情。
所以林叶觉得自己还是吃亏了。
他这样的人,报仇从来都不隔夜,吃亏了找回来也不隔夜。
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后,当那个女人走向茅厕的时候,轮到林叶跟着了。
她回头怒视林叶,林叶一脸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你找死?”
她低声怒斥。
林叶:“我不找死,只是不想吃亏,你去你的,我跟我的。”
金灵的脸色已经发寒,她在世子谢夜阑身边地位极高,她出身又高贵,让她来这里做个侍女,她本来就十分不满。
此时见林叶如此无赖无耻,她的怒气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林叶却好像看不出那怒气,还在试图讲道理。
他说:“你跟着我去茅厕,我方便的时候很不自在,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进来看,还是不自在。”
他还说:“你去茅厕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因为你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进去,况且,我不进去,你方便的时候会比我还不自在,我进去,你方便的出来么?”
金灵已经握紧了拳头。
林叶本来话不多,可是当说话就是制敌招式的时候,话多些又怎么了。
他说:“你我不同之处在于,你进茅厕看着我方便,我依然能方便的出来,你进茅厕我看着你方便......”
“你果然找死!”
金灵双手上有光闪烁,两柄短剑从袖口里往下滑。
林叶:“上茅厕还带着剑?不怕擦屁股的时候割个口子?”
金灵双脚一点。
林叶转身就走。
林叶知道她不敢真的动手,此时那位冬泊亲王说是惊弓之鸟也不为过。
这随便玩里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让玉羽成匆紧绷着的那根弦断开。
所以金灵追了几步后,见林叶逃到快,她气的脸色发白,想了想,转身去了主楼那边。
主楼戒备森严,以林叶现在这小伙计的身份自然进不去,可金灵进得去。
主楼后边也有茅厕,她回头看了看,不见林叶跟着,忍不住松了口气。
才进茅厕还没有来得及解开衣衫,忽然觉得不对劲。
金灵抬头看,见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林叶正蹲在树杈上朝着她招手。
崩溃。
金灵此时把林叶大卸八块的心都有,她从未受过如此的屈辱。
林叶蹲在树杈上还做了个你请的手势,意思是,我不打扰你,我就远远的看。
如此猥琐。
你如何跟我,我如何跟你,你不是想形影不离么,那就形影不离。
金灵气的从茅厕里出来,林叶也从树上下去了,她再找林叶,却不知道那家伙又躲去了什么地方。
可等她才回到茅厕,就又看到林叶在树杈上蹲着呢。
也许,她夜里回到房间,一掀开被子,能看见被窝里有个林叶,还在朝着她做个你请的手势。
只半天之后,花和尚就找到了林叶。
“他们说,你再不规矩,就把你解雇。”
花和尚对林叶道:“你到底做什么了,才一天就让人嫌弃成这样。”
林叶道:“他们说的是,我再不规矩才会解雇我?”
花和尚:“对。”
林叶:“那就是舍不得解雇我。”
花和尚:“为何?”
林叶:“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个贼,要戒备着我,还有比时时处处都盯着我更好的办法吗?”
花和尚想了想,问:“我现在退伙还来得及吗?”
林叶:“我说过,这件事无需你去偷,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那么多。”
花和尚:“他们还说,你不规矩,就打我。”
林叶:“他们不敢,信我。”
花和尚走了。
一个时辰后,花和尚又回来了,找到还在跟着金灵的林叶。
“你骗我。”
花和尚说。
林叶:“我骗你什么了?”
花和尚:“他们敢。”
林叶:“他们敢什么?”
花和尚:“打我。”
林叶看着这大胖小子委屈巴巴的样子,还真有点让人心疼。
林叶:“那......要不我给你再加点,你别告诉那俩,我给你一万一千两。”
花和尚想了想,点头:“行。”
与此同时,客栈。
修万仞问:“查清楚了吗?”
龚山墅俯身道:“林叶进去做伙计,是那个花和尚介绍,说是他亲戚,想谋生而已。”
“可是现在查不到林叶和那花和尚到底什么关系,也可能是收了林叶的好处。”
修万仞:“林叶从没有离开过大玉,这里应该不会有他的帮手。”
龚山墅:“要不要先把和胖和尚杀了。”
修万仞沉默片刻,摇头:“那胖和尚如果死了,动静太大。”
龚山墅叹了口气:“头一回,做事这般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若是在大玉,十个胖和尚,十个林叶,也都杀了。”
修万仞笑了笑:“和世子大事相比,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算。”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
“林叶不是聪明吗,那就用聪明的办法除掉他,让他躲都躲不开。”
他朝着那个道士模样的人招了招手,在耳边交代了几句,那道士随即转身离开。
随便玩,主楼,三楼。
冬泊亲王玉羽成匆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
冬泊人都知道,他是个有才学的人,还说他模样俊美,风度翩翩。
可是冬泊人并不是都知道,这位模样俊美博学多才的亲王,有极自卑之处。
那就是,瘦小。
按照他的年纪,按照他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该这么矮小才对。
他确实俊美,光看脸,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挑剔出什么问题。
可他的身材,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这是他的痛处。
冬泊皇族内部的纷争有多惨烈狠厉,比起大玉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被人下毒,好在是及时发现救治了,可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之后身子骨就格外虚弱。
他后来能修行,这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殿下,明天就出发了,不用太过忧心。”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轻声劝慰了一句,他是玉羽成匆的贴身护卫方乘势。
“不忧心?”
玉羽成匆一脸苦闷的说道:“我只要离开草束城,随时都可能
会死。”
方乘势道:“属下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人马,一路暗中保护,况且现在北野军的人来了,那位元将军在出发后,会与殿下形影不离。”
玉羽成匆:“我信不过玉人。”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个盒子,盒子精致华美,上边还镶嵌着璀璨的宝石。
这盒子里,装着的就是那足以影响两国关系,甚至影响天下格局的雪龙心。
玉天子有疾,唯有这雪龙心才能做药引,若是这雪龙心出了意外,玉羽成匆的皇帝哥哥,当然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斩了他。
这可是给主国大玉一个交代,事情传扬出去的话,冬泊百姓都会觉得国君做的对。
至于他死不死,谁在乎。
“方乘势。”
他回头看向这数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几次救了他性命的贴身护卫。
“如果真的出什么意外,你带着雪龙心赶去大玉歌陵。”
玉羽成匆道:“若我逃不开一死,我也不能是作为一个罪人去死。”
方乘势脸色一变:“殿下,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玉羽成匆摇头道:“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人,可想杀我的人却不计其数,到了非常时期,你就带着雪龙心悄悄离开,觐见玉天子的时候你要说清楚,这是我......用生命为代价送达歌陵的。”
他又回头看向屋子里其他护卫,算上方乘势一共九人。
这九个人,都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忠心耿耿。
可是相对于这天下大势来说,他身边这九个人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力不从心。
玉羽成匆道:“可我现在还没打算放弃,我想活着,哪怕是做个凡夫俗子去活着。”
他指了指一口箱子:“到了用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了。”
方乘势过去将那木箱打开,里边还有九个和桌子上那精致盒子一模一样的盒子。
玉羽成匆吩咐道:“每人一个,绑在身上,从这一刻起,不得离身。”
方乘势将所有盒子都取出来,包括那八名护卫在内,他们将盒子包好,然后绑在自己胸前。
玉羽成匆张开双臂,方乘势上前,把桌子上那个盒子也包起来,绑在了玉羽成匆身上。
玉羽成匆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九个人,也要与我形影不离。”
“是!”
九个人同时俯身。
玉羽成匆道:“派人去把元将军请过来,从今夜开始,我们和元将军同住。”
就在这时候,冬泊右相泰亭厌和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到了。
他们进门一看这个场面,两个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泰亭厌连忙问道:“殿下,这是何故?”
玉羽成匆笑道:“一切都是为了冬泊,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泰亭厌刚要说什么,百里红莲抱拳道:“殿下安排的很好,但臣得陛下旨意,要时刻与殿下相伴,所以......”
他指了指玉羽成匆身上的盒子:“殿下不如把东西给臣,臣来保护。”
玉羽成匆笑起来:“你确定是要我身上这一个?”
百里红莲沉默。
泰亭厌看了看这十个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办了。
过了片刻,他笑了笑道:“殿下若不放心,殿下亲自带着就是,不过......”
他看向百里红莲:“你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殿下,而不是保护好雪龙心,陛下说过,亲王殿下的安危,胜过雪龙心。”
百里红莲俯身:“我会贴身保护殿下,绝不会有丝毫轻慢。”
泰亭厌笑着点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几万个心眼子
百里红莲看着玉羽成匆胸前绑着的盒子,眼神格外复杂。
“殿下,其实也不必如此,把东西交给臣来保护,殿下大可放心。”
玉羽成匆在百里红莲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慌乱,些许懊恼,还有些许的歉疚。
他摇头:“不必了,我已答应陛下,无论如何都会亲手将雪龙心呈递到玉天子面前。”
百里红莲沉默片刻后点头:“既然如此,臣以死相护。”
玉羽成匆道:“从今日起,我和大玉派来的元将军同吃同住,若你觉得有必要,便也一起。”
说完就转身出门,站在门口的元轻则看了看这些冬泊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声。
他随着玉羽成匆出门,跟在身后,只半步距离。
百里红莲想加速跟上去,可最终还是选择留下,他回头看向泰亭厌,后者脸上却云淡风轻。
“他以为,玉人真的能护着他?”
泰亭厌轻轻自言自语了一声,迈步跟上去:“走吧,百里大人,咱们总是要跟着的。”
玉羽成匆离开自己住的三层楼,准备住进元轻则的军营。
元轻则的队伍虽然进入了随便玩,但不可能五百骑兵都住进主楼里,兵营就设立在随便玩主楼后边的大院里。
而此时,林叶正在跟着金灵,已经跟到这个女人几次动了杀心。
奈何,林叶总是能在她动杀心的那一刻退走,然后过不了多久再跟上来。
本该是金灵盯着林叶,现在变成了林叶死跟着她,像变态一样。
把像字去了也行。
用林叶劝慰金灵的话说就是......我这不是满足你了吗,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了金灵已经按捺不住的要动手,也看到了从主楼里出来的元轻则等人。
在金灵双手短剑已经有内劲灌注,且准备朝着林叶出手的那一刻,林叶抬起手招了招。
“元将军,是我啊。”
林叶这一招手,直接把自己和金灵都暴露在光明之下。
这本就是林叶的打算,大家都在太阳下晒晒,想下手,那就也在太阳下下手吧。
元轻则不可能装作不认识林叶,所以也朝着林叶招手。
同时向玉羽成匆介绍道:“这位是林将军,云州城契兵营主将,特意装扮成伙计暗中保护殿下。”
玉羽成匆一听,这玉人可以啊,竟是提前安排了人,还是一位将军。
林叶指了指金灵:“这位是元将军安排的人吧。”
林叶问。
金灵此时有些茫然,她一时之间没搞懂林叶的意思。
元轻则摇头:“倒是没有见过这位姑娘。”
林叶:“她不是元将军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那她......不会是刺客吧。”
金灵懂了。
林叶是想借元轻则之手,逼着她亮明身份。
元轻则看向金灵:“拿下。”
身边悍卒立刻上前准备动手,他们自然看到了金灵双手短剑,也看到了那剑芒吞吐。
要说武艺,他们这些士兵当然也不可能是金灵对手,但他们只听军令行事。
北野军的悍卒,军令之下,莫说面前是个江湖高手,便是刀山火海,也大步向前。
“等下!”
就在这时候,修万仞出现了。
林叶猜到了他会出现。
修万仞上前道:“这位姑娘是世子请来的帮手,这其中只是有些误会。”
林叶:“世子的人?我还以为是刺客。”
他看向金灵:“难怪了,你也看我像刺客对吧,总盯着我。”
金灵恨的牙根都疼,此时却也只能点了点头:“是。” 玉羽成匆一看,这玉人做事确实谨慎,提前安排了人过来保护,还不知一批,所以苦笑。
泰亭厌和百里红莲对视了一眼,然后泰亭厌又看了看修万仞。
金灵走到修万仞身边,脸上怒气未消。
修万仞看向林叶道:“林将军,你也是世子安排的人,本该和我们在一起,也就能避免这样的误会了。”
林叶:“我是大将军安排的人,修将军难道忘了?”
修万仞微微皱眉。
此时林叶逼着金灵暴露身份,又当众说他不是世子的人,是大将军的人,这当然是说给玉羽成匆听的。
“也是大将军安排的人啊。”
果然,玉羽成匆立刻说道:“既然如此,林将军何不来与孤同行。”
林叶道:“都听殿下的。”
然后他问:“殿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搬下来吧,我帮你。”
说完就要往主楼那边去,玉羽成匆的脸色显然变了变:“不必,孤手下人会搬过来,何需林将军亲自动手。”
林叶:“我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还要往楼上去。
“我也去帮帮忙。”
修万仞横跨一步,笑着看向林叶道:“我怕东西多,林将军一人搬不动。”
林叶:“好啊。”
玉羽成匆立刻说道:“方乘势,你安排人去,不能让林将军他们干这种粗活。”
方乘势一听,刚要应承下来,冬泊右相泰亭厌笑道:“随便派几个人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他回头:“去帮忙。”
他手下人立刻就朝着主楼过去,连百里红莲也转身过去了。
此时玉羽成匆的脸色变幻不停,众人看他这般模样,再看他胸前绑着的那盒子,似乎都有所怀疑。
“我怕你们搞乱了殿下的东西,我也去吧。”
方乘势转身就跟了上去。
林叶道:“我帮你。”
修万仞:“我也帮。”
这一下,众人全都往主楼上跑,有些争先恐后的样子。
元轻则站在玉羽成匆身边没动,他低声问:“殿下,雪龙心不在殿下身上?”
玉羽成匆连忙道:“在的,自然是在的。”
他拍了拍胸前的盒子:“一直都在这里,陛下交代我要时刻贴身保护,我怎么会忘了呢。”
元轻则回头看了看,那么多人冲上主楼,这事一下子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林叶这个家伙,胡搅蛮缠,看似做事毫无章法,但却让这些人全都把心思露了出来。
没多久,就看到林叶空着手下来了。
一边走一边遗憾的说道:“想帮个忙而已,竟是抢不过。”
一群人搬着剩下的东西下来,甚至连桌椅板凳都给搬下来了,谁也不确定哪件东西可疑,所以干脆就直接搬空。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
就在这时候,花和尚从远处经过,他今天的事办完了,一千两银子输的格外顺滑。
看到花和尚走过,一群人目光也随着他走,把花和尚看的心都突突起来。
“老花。”
林叶一招手:“过来。”
花和尚摇头,还往外走。
林叶过去拉了他一把:“我知道你急着回家,不过我得先给你介绍一下。”
花和尚看着又高又大又胖,可胆子着实不算大,见这种场面,如何能不心里打鼓。
他被林叶拖拽到玉羽成匆面前,连忙俯身行礼。
林叶道:“此人,是我同伴,也是提前安排进这里保护殿下的,既然明日就要出发,所以就不用再隐藏身份了。”
玉羽成匆看着花和尚,问:“孤听闻,你好像一直都在这里,每日输一千两银子就走,林将军是才来没多久,你们如何相识?”
花和尚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林叶肃然道:“噢,他是我大玉安排在这里的密谍。”
花和尚的眼睛瞬间睁大。
玉羽成匆的眼睛也睁大了。
花和尚:“我不是,殿下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是冬泊人,一直都是......”
林叶:“事已至此,你就不用再隐藏了,这次回大玉,我答应过你的,带你一起回去。”
花和尚:“你......”
林叶推了他一把:“回家去收拾东西吧,要快些,今夜和我一起守护亲王殿下,你家里那些东西不用都带着,回大玉后,大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你,给你奖赏,还会给你置办房子。”
花和尚:“!!!!!”
林叶:“去吧去吧,尽快收拾好,尽快回来。”
说完后,林叶看向玉羽成匆:“殿下勿怪,本来他这密谍身份,有些尴尬,但都是为了保护殿下。”
玉羽成匆讪讪的笑了笑:“费心了......”
林叶又看向元轻则:“元将军,这位老花,可是要好好安顿,毕竟在这异国他乡多年,辛苦的很。”
元轻则抬头看天空:“嗯,是,好......”
林叶:“那我也去换个衣服,这伙计的身份,也不需要了。”
说完后抱拳:“殿下你歇着,我先告退。”
看林叶走了,玉羽成匆又讪讪的笑了笑:“这位,这位林将军,真是个直爽之人。”
元轻则还在抬头看天:“嗯,是,没错......”
此时连他都有些怀疑,那花和尚真的是大玉的密谍,不然的话,为何要帮林叶?
如果真的是,经此一闹,花和尚在冬泊确实待不下去了。
玉羽成匆想了半天,然后笑道:“孤明白,都是为了两国和睦,邦交友好。”
元轻则:“殿下说的是,都是为了两国好。”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想着,其实还不如不说话的好。
此时林叶追上了花和尚,与他并肩往外走。
花和尚道:“我能帮的可是都帮了,你放过我吧。”
林叶:“拿钱办事,别撤人情关系。”
花和尚:“你会害死我。”
林叶:“我说过,不管偷什么都不需要你动手,你只管回家,按照计划做事。”
花和尚叹了口气,然后大步走了。
林叶回到伙计住的地方,找自己衣服换好。
刚要出门,就见修万仞出现在门口。
林叶道:“修将军,有事?”
修万仞道:“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林将军,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想偷雪龙心?”
林叶:“没有。”
修万仞:“林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林叶:“你该相信,天下好人多。”
说完迈步出门。
修万仞站在林叶身后看着,片刻后又问道:“林将军,你不想偷雪龙心吗?带回去,亲自交给陛下,那可是大功一件。”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多谢提醒,我考虑一下。”
修万仞哼了一声。
林叶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向修万仞:“修将军如此提醒我,是你想让我这样做吗?”
修万仞笑起来:“怎么会,我与林将军都是朝廷的人,怎么会做有违法纪的事。”
林叶竟是笑起来,一句话也没再说,笑着走了。
此时修万仞觉得,林叶或许确实该早点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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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窝贼
花和尚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把能带上的钱财都带上,最后还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住了这多年的残破寺庙。
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眼神里也还有些迷茫,可他走的时候却没有犹豫。
也许到现在他也没理解,为什么要去帮那个陌生的家伙。
他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两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从破庙屋顶上摔落下来,砸起来一阵尘土。
花和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可他却并没有在意,连一点点的惊讶都没有。
他身后的寺庙大殿里,也躺着几具尸体,皆身穿黑衣。
天机先生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纵掠就追上了花和尚。
花和尚没回头看他,一边走一边问:“到底为什么?我说过你要干嘛我都会帮你,可我还是想知道,那家伙和你什么关系?”
天机先生摇了摇头:“不管他是谁,他有那把伞,就跟我有关系了。”
花和尚:“所以,他不是偶然出现在你面前的。”
天机先生道:“他又怎么可能会是偶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天下间还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的人,不超过五个......”
师父,三位师弟,还有......
花和尚:“所以,就因为一把伞,就不问缘由,不管是谁,都要帮这个忙?”
天机先生:“我去死都行。”
花和尚叹了口气:“你已在冬泊十几年了。”
天机先生:“是啊,十几年了,可我始终没忘我到底是什么人。”
花和尚又叹了口气。
天机先生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什么危险,你知道,我在冬泊十几年,其实只有一个半朋友。”
一个就是这花和尚,半个是那小贼。
花和尚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本来还觉得,我们将来怎么离开草束城,如何离开草束城,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天机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对不起。”
花和尚撇嘴:“滚他妈蛋。”
走了几步,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然后问:“那伞是你师门的东西吧。”
天机先生没回答,可花和尚知道了答案。
花和尚又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师门出来的人,大抵都一个性子,连你这样打算混日子的人,都不愿靠骗人为生,那个家伙,似乎和你不是一类人。”
天机先生道:“若本心不变,师门出个行事手段都不一样的人,不一定是坏事。”
“但愿。”
花和尚拍了拍天机先生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说完大步走了。
随便玩的后院,搭建起来了不少军帐,北野军的五百精骑就住在这。
这里的脂粉气那么浓,可是却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在外。
那些莺莺燕燕,那些风花雪月,再怎么诱人,再怎么腐蚀,到了这临时军营外边就都被挡住。
随便玩里的客人们对这突然出现的军营很好奇,他们当然也看得出来,那些兵身上的战服不是冬泊的。
而楼子里的那些姑娘们,对这些来自大玉的悍卒更为好奇。
甚至,有人还会想着,若能和其中某个汉子发生些什么才好,这样就能去那个传说中锦绣繁华的大玉王朝了。
林叶站在军帐外边,他在等天黑。
最大的那座军帐中,元轻则正在和玉羽成匆聊着什么,林叶没进去,也没靠近,至于在说什么他也不感兴趣。
当他看到花和尚走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松了口气。
花和尚走到这临时军营近处的时候被拦住,毕竟北野悍卒不可能只靠之前林叶说一声花和尚是自己人,就随随便便把花和尚放进来。
林叶知道,就连他说话也不一定管用。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校尉战服的年轻人大步过去,和当值的北野军士兵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把花和尚放了进来。
那校尉和花和尚一起回来,他朝着林叶行了个军礼。
“林将军,我是北野军校尉丁倾,奉元将军之命,从今天开始协助你。”
协助。
这个词显得那么温和,甚至有些亲善。
林叶回礼道:“多谢。”
花和尚问:“我现在做什么?”
林叶:“我和元将军要了一座帐篷,今夜你就住在那,什么都不用管,明天一早随队出发就行。”
花和尚嗯了一声,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走进了那个帐篷。
林叶看着花和尚那条裤子,想着若是拆开的话,足够自己一床被子用的布料,可能还富裕些,勉强再做个褥子。
林叶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屁股,大概没有花和尚四分之一个屁股大。
这个动作,把不苟言笑的丁倾都逗的差一点笑出声。
林叶说:“人真是,千奇百怪。”
丁倾点了点头,倒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但他认可林叶比划那一下,花和尚那屁股,是真的大。
黑夜不会迟到,林叶和北野军的人一起吃了晚饭,他们从进冬泊开始,所吃的饭,喝的水,都不会经过外人的手。
林叶吃了七分饱,刚刚好。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主楼那边发呆,主楼里传出的丝竹声很悦耳,有些声音比丝竹声还要悦耳。
花和尚吃饱了,挪到林叶身边,走几步路而已,他已经出了不少汗。
“明天就走了,你却还没有体会过这里的最好玩的,可惜吗?”
他问。
林叶:“我十五。”
花和尚显然楞了一下,他当然看得出来林叶年纪不大,但真是没想到林叶才十五。
然后他撇嘴:“十五怎么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眉清目秀,那时候身材也好,十里八乡都除名的俊俏后生。”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格外的得意。
他说:“出门去买个菜,就被村子里的杨姑姑叫去家里帮忙。”
他说到这看向林叶:“杨姑姑是个寡妇,那是个夏天,我帮她干活出了一身汗。”
林叶伸手:“冬泊这边我不知道,但你接下来要说的,在大玉属于禁文。”
花和尚:“呵,做不敢做,连听的胆子也没有?”
林叶不理他。
花和尚道:“杨姑姑说,看你出的这一身汗,来,姑姑给你擦擦。”
他看向林叶:“她手很白,也很软,她洗了毛巾帮我擦脸,又帮我擦胸脯。”
林叶抬头看天。
花和尚说:“她给我擦胸脯的时候,她衣服也敞开了,她也出了许多汗,于是我莫名其妙的,也想给她擦擦。”
他说:“你知道的,我手里没有毛巾,所以......”
林叶:“所以你闭嘴。”
花和尚瞪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你说,男人十五岁,其实什么都可以了。”
林叶:“等到了大玉,你离我朋友们远一些。”
花和尚:“你朋友也十五?”
林叶:“一个九岁,一个五岁。”
花和尚楞了一下,然后问:“十五岁以上的,没人和你玩吗?”
林叶:“十五岁以上的,不好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样聊着,很快就到了夜深时候,凉风垂下来,花和尚打了个寒颤。
林叶看他打寒颤的样子,像是有一千层肉在抖。
他忍不住问:“你能打吗?”
花和尚:“能,来,你打一下试试。”
林叶:“我是问,你能不能打。”
花和尚:“你随便打。”
林叶客气的笑了笑:“谢谢,去睡吧。”
花和尚撇嘴:“什么臭毛病。”
说完扭着那相对于林叶来说的八倍臀进帐篷里去了,那帐篷睡正常汉子四个没问题,他一个人进去,好像帐篷都鼓了。
这样一个军帐吃四个正常人刚刚好,吃一个花和尚就有些撑了。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对丁倾说道:“我去巡查一圈。”
丁倾迈步跟上:“一起吧。”
林叶指了指主楼:“你能去?”
丁倾犹豫了。
他们到这,元将军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入主楼。
林叶交代道:“你当没看见我出去,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已经睡了,他们问我在哪儿睡,你就告诉他哪个帐篷,告诉他,我睡里边。”
然后就走了。
丁倾回头看了看那帐篷,帐篷门掀开着,可是都看不见帐篷里其他东西。
只有一大堆肉,随着鼾声,那肉还在荡漾。
不久之后,后边短街上,那个妖娆的男人叹了口气,这几天玉人来了,为了安全起见,当地官府贴了告示,闲杂人等不要去随便玩。
所以生意清淡,他今天没赚到钱,也没遇到好玩的人。
他回屋准备睡觉,一进门就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漂亮伙计在他屋里。
这妖娆的男人下意识想喊人,片刻后,忽然笑了:“死鬼,你这会儿来,是今夜不打算走了吧,偷偷过来,是想我了啊操的!”
林叶一拳打在他眉心,这家伙直接往后一仰就昏了过去。
林叶把他拖进去,然后翻找了一套衣服换上。
他也不是特别想找这样的人踅摸套衣服换上,主要是对面那排阳刚的汉子们,都不怎么穿衣服。
林叶挑来挑去,从花花绿绿姹紫嫣红的衣服里,勉强挑出来一件还不那么惹眼的粉色长衫。
他把自己头发放下来,又用这娇艳男子的粉在脸上扑了扑,把脸涂的煞白。
然后飘向了主楼那边。
另外一个方向,修万仞压低声音交代道:“今夜再不除掉林叶,可能会出乱子。”
那对孪生兄弟点了点头。
修万仞继续说道:“之前我本打算引他去主楼里,借冬泊人的手除掉他,结果他命好,玉羽成匆突然搬到军营里去住了。”
“可是林叶今夜还是会进主楼,玉羽成匆的东西,也一定还藏在主楼里,那十个人十个盒子,都是障眼法。”
他一摆手:“去吧,杀林叶,找到东西。”
杜威名和杜高大立刻应了一声,把脸蒙上,从一侧进了主楼。
修万仞又往上指了指,龚山墅也把黑巾蒙好,身形一闪,人已经掠上了主楼。
主楼一侧。
百里红莲从窗口出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一翻身上了屋顶,悄悄往玉羽成匆之前住的那个屋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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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声东击西
百里红莲蹲在屋顶上仔细感知了一下,四周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他当然能想到,今夜惦记着这屋子里东西的人,绝不止他一个。
亲王殿下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
再怎么聪慧,再怎么有才,他也还是个孩子呢,他的眼神里还藏不住东西。
在都城林鞍,亲王殿下的声名远播,人人都知道他七岁那年都作诗百首,人人也都知道他十三岁就上奏策论谈治国之术。
但人人都不知道,他十五岁的时候才明白,他十三岁的时候有多愚蠢。
如果不是那一份奏折,不是那洋洋洒洒八千字的治国策论,或许他的皇兄,还是那个仁爱的皇兄。
到了草束城后,这位亲王殿下不住衙门,不住驿馆,只住在这青楼,还不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
那些想杀他的人,总不至于让一位亲王死在这种风花雪月之地,冬泊的国君还要脸呢。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命运,早已经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百里红莲想到这不禁有些难过,亲王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次被人下毒,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
每天看到玉羽成匆那张发白的脸,那双惶恐的眼睛,百里红莲就心里发堵。
可他又能如何?
他是冬泊之臣,他是陛下的领侍卫大臣。
他其实很清楚,玉羽成匆身上绑着的盒子里,根本就没有雪龙心。
他也知道,玉羽成匆身边有一些亲信,那是玉羽成匆唯一的指望。
就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百里红莲忽然间察觉到不对劲。
他侧耳倾听,下边屋子里似乎有了些动静。
他往前挪了挪,身子倒挂下去,见屋子里有淡淡的光亮。
一个黑影,手里拿着烛火,用东西罩住,那烛火光亮便只往下边照。
那人显然是在翻找什么,百里红莲却并不心急,只是挂在那看着。
大概一刻左右,屋子里的那人似乎有所发现,轻轻的敲了敲地板,然后用匕首将地板起开,从地板下取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包。
百里红莲眼神一变,下一息就要冲进去夺宝。
可就在这一刻,屋门忽然间破开,有一道身影瞬息就冲向屋子里的人。
片刻之间,屋子里刀芒闪烁。
那黑影将布包塞进怀里,朝着窗子这边冲过来。
百里红莲稍一思考,立刻把身子卷上去,将窗口位置让开。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从隔壁房间的窗口出来,堵住了这间屋子的窗口。
拿了宝物的人显然一怔,然后身子向上拔高,直接撞破屋顶。
百里红莲在那黑影上来的瞬间,一把抓向那人脖子。
没想到那人反应奇快,一拳打在百里红莲的手掌上,借助力度又沉了下去。
屋子里那两个黑衣人正在往上掠,拿了宝物披头散发还穿着件很臊气的粉色衣服的家伙,已经落回去了。
那两个黑衣人撞破屋顶出来,同时看向百里红莲。
然后三个人脚下发力,又同时落入屋子里。
林叶心说果然都来了,真好,都来了。
他往前疾冲,前边又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林叶出门的瞬间,一道光华在门口炸开。
林叶脚下又一沉,踩破了地板,从三层坠落到了二层。
上下之间有腿粗的木头做隔层,这木头上边才是地板。
林叶一脚将那么粗的木头踩断,可见其力。
然而他还没有落地,两道光芒左右直刺过来,他好像躲无可躲。
刹那间,林叶双手抓着楼板,身子往上一卷贴在二层楼的屋顶上。
那两道光华扫过去,把林叶的衣服切掉了一片。
四面围堵,林叶将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往楼上一扔:“不要了!”
然后发力一踹,身子横向冲出去。
楼上的几个人见那布包飞上来,纷纷出手抢夺,很快就打在一处。
唯有那用双剑的人,追着林叶到了楼外。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还是你更在乎我。
追他的,当然是金灵。
他飞出窗口,金灵也飞出窗口,在半空之中,林叶做了一个让金灵吃惊的举动。
他脱衣服。
脱的贼快。
片刻之间,林叶将那粉色长衫脱下来往后一甩。
金灵下意识的双剑横扫,两道剑芒之下,衣服被斩成了三片。
林叶此时已经落地,朝着随便玩的后院冲过去,金灵紧追不舍。
到了后院短街那边,林叶喊了一声:“抓贼啊!快起来抓贼啊,女贼!”
然后就跳进了其中一间屋子里,他从后窗进去,金灵就在他两丈之外。
他一回身,手中洒出去一片粉末。
月色下,金灵不敢大意,脚下一点向后退了回去。
林叶又从前边窗户窜出去,冲进对面那一排屋子中。
金灵一掌拍出劲风将粉末吹散,她恨透了林叶,不杀他怕是连睡觉都会被气醒。
此时追进屋子里,见有个男人正在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惊恐。
金灵一脚踹在他身上:“滚开。”
那娇艳的男人啊,被一脚踹飞出去一丈多远,撞在墙上落地,眼皮往上一翻:“又来!”
然后就又昏了过去。
此时听到林叶喊抓贼人都醒了,纷纷从屋子里出来,这短街上已有不少人。
尤其是对面那一排房子里,住着的可都是阳刚大汉。
金灵踹开门出去的时候,对面那排房子里,出来不少光着膀子的男人。
好多男人。
这些家伙似乎不习惯穿上衣,一个个身材是真的爆赞,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
金灵怒气冲冲的追过来,一出门见到这一排人间尤物,竟是下意识愣了愣神。
她怒问:“人呢!”
这一声喊,把那一群光着膀子的阳刚大汉吓得整齐后退一步。
金灵知道林叶已经跑了,也不想在此耽搁,只多看了一眼后就往前追出去。
那群大汉的后排,光着膀子的林叶就在那站着呢,要说胸肌腹肌,他当然也不差。
等金灵掠过屋顶,林叶把绑在腰上的衣服穿好,趁乱离开。
此时动静闹的这般大,军营那边早已被惊动。
将军元轻则从军帐里出来,回头看向玉羽成匆:“殿下不要动,以防有诈。”
玉羽成匆就没想出来,他坐在那,死死的抱着怀里的盒子。
“丁倾!”
元轻则问:“林将军呢!”
丁倾:“出去了,不让属下跟着。”
刚说完,就看到不少冬泊士兵从四周跑过来,虽然没有敢直接动手,但却有将北野军围住的架势。
冬泊右相泰亭厌带着一群甲士过来,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他走到近前问道:“殿下,可还安好?”
军帐里的玉羽成匆道:“放心,孤在元将军帐中安全的很,右相大人不必惊慌。”
元轻则看了看泰亭厌:“右相大人,反应倒是很快。”
泰亭厌肃然道:“我身负殿下安危,不敢轻慢,所以一直都在外边守着。”
元轻则淡淡道:“右相大人,忠心可鉴。”
泰亭厌往四周看了看:“是有贼人闯入?”
元轻则:“不知。”
他抬起手指了指主楼:“右相大人,可带兵去那边看看。”
泰亭厌点了点头,装作要走,忽然间问道:“元将军营中的人,都在吧。”
元轻则:“自然是都在,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都不会擅自离开。”
泰亭厌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问:“怎么不见林将军?”
丁倾道:“林将军辛劳,累坏了,早已睡下。”
泰亭厌:“这么大的动静,林将军不会没察觉,难道他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没见出来。”
丁倾:“睡的深沉而已。”
泰亭厌:“我有保护殿下的职责,也有保护诸位的职责,诸位从大玉来,万万不能在冬泊有什么闪失。”
说到这,他看向元轻则:“还是看看的好,别真有什么意外。”
元轻则:“不必了,我的人,我自然知道在不在。”
泰亭厌却转身:“我还是不放心。”
他大步朝着林叶的那个帐篷过去,他并未问谁林叶住在何处,此时径直过去,显然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刻意关注过。
到了林叶那帐篷外边,只听见帐篷里鼾声如雷。
泰亭厌皱眉,心说林叶年纪不大,这呼噜打的倒是真大。
他在门外喊了一声:“林将军,醒醒!”
他当然知道林叶不在这,此时他只要坐实了林叶不在帐篷里,那当然就能给林叶按上一个罪名。
那些黑衣人,都是他和修万仞安排的,只需让百里红莲出面指认一下,偷东西的是林叶,那林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百里红莲可以说自己是听到动静过去的,他是领侍卫大臣,当然不能是贼。
泰亭厌喊了一声,不见林叶出来,他心里已经在笑了。
于是提高嗓音又喊道:“林将军,怎么会睡的这么死,出事了,快醒醒。”
这时候,花和尚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出什么事了?”
泰亭厌:“你为何在这?”
花和尚:“林将军让我在这的。”
泰亭厌道:“那林将军呢?”
就在这时候,花和尚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晃了晃。
“我在呢。”
林叶从花和尚身后爬出来,看起来也是睡眼惺忪。
他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泰亭厌看他竟然在,吃了一惊,然后在心里把修万仞等人狠狠骂了一遍。
那么多人,竟是能看错?还说是大玉的高手,这都能被林叶走脱?
泰亭厌道:“这里来了贼人,林将军,不会听不见动静吧。”
林叶指了指花和尚:“右相大人,你睡他身边试试,除了打呼噜的声音,还能听到什么?”
花和尚一脸歉疚:“怪我怪我,我年轻的时候也很瘦,也很好看,还不打呼噜。”
他拍了拍肚子上,一拍激起千层肉。
“唉,岁月不饶人 。”
泰亭厌懒得再说什么,转身要走,林叶在他身后问:“刚才右相大人说来了贼人,贼人抓住了吗?”
泰亭厌道:“总是会抓住的。”
林叶忽然啊了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林叶道:“贼人不会是要声西东击吧......声西击东,声......贼人不会是趁机要害了殿下吧?”
泰亭厌等人一愣。
元轻则已经转身跑回去,到了军帐门口,探身往里看了看:“殿下没事吧?”
军帐里,玉羽成匆回了两个字。
“没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缘故
暗处,百里红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眼神里闪过一抹凶狠。
那几个家伙,明显知道他是谁,出手抢夺的时候,却还是没留一丝情面。
他很清楚那几个人是谁派来,泰亭厌说过,世子谢夜阑的人,就是自己人。
然而这些自己人下手的时候,却一点都没客气,处处凶狠,招招致命。
只为了这个东西,他差一点就被四个人围攻杀了。
百里红莲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包,就是这个东西,让君不君让臣不臣让人心不是人心。
他知道这雪龙心,经过冬泊太医院的人精心处置过,据说足足有三十六道工序。
原本有一个西瓜那么大,最终变成了拳头大小。
如此便于保存运输,而且还不失去药性。
如今,这个东西就在他手里了,而这代表着,亲王玉羽成匆终于丢了雪龙心。
百里红莲深吸一口气,将布包打开,片刻后,苦笑一声。
布包里是半个馒头,已经有些硬了,这半个馒头上还有咬过的痕迹。
想想看,那个家伙在把半个馒头包进去之前,大概还有些舍不得,所以又多咬了一口。
此时,军营中,林叶走到元轻则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夜长梦多,这些冬泊人看起来没一个能信的过,不如早些出发。”
元轻则思考片刻,点头:“那就尽早出发。”
说完后他吩咐道:“传令下去,收拾营帐,现在开拔。”
所有人立刻就动了起来,没多久,营帐就被收拾起来,装上了马车。
元轻则手下的亲兵围成一圈,将玉羽成匆和他那九个亲卫保护在当中,不准任何人靠近。
不多时,元轻则提前吩咐准备的车马到了,一共十辆,玉羽成匆和手下人,都是一人一车。
黑暗中,他们故意走的错乱,不让人看清楚玉羽成匆到底是上了哪辆车。
百里红莲简单处置了一下伤口,出现在元轻则面前:“元将军,我奉旨护送亲王殿下,我该与他同车。”
元轻则淡淡道:“既然殿下已经进了我的队伍,接下来便由我北野军护送。”
百里红莲道:“殿下安危重要,我身负皇命......”
话没说完,元轻则就将其打断:“百里大人该明白,你身负皇命,我亦身负皇命。”
百里红莲还要再说什么,冬泊右相泰亭厌上前道:“百里大人,就听元将军安排。”
百里红莲看了他一眼,泰亭厌微微点头,示意百里红莲不要再争执。
众人上车之后,林叶要了一匹马,就跟在元轻则身边。
元轻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乱七八糟打算。”
林叶道:“没有。”
元轻则:“我不信。”
林叶:“那就不信。”
元轻则看向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难道你连跟我都不打算解释一下?
林叶的表情是,你不信是你的事,我何必要强迫你信我。
队伍就这样略显仓促的出发,五百北野军精骑护着五辆马车,冬泊人的队伍倒是被挤到了后边。
一辆马车里,百里红莲眼神有些不善的看着泰亭厌。
“右相大人,你安排的接应,似乎也不太靠得住。”
泰亭厌道:“是百里大人你冲动了,那本是安排好要除掉那个林叶的局,你却非要钻进去。”
百里红莲:“右相大人,难道不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泰亭厌笑了笑道:“好在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这一句话,便将事遮掩过去,而且明显不打算再提。
百里红莲又不是傻子,他又是冬泊国君的亲信,自然明白玉人是什么打算。
世子谢夜阑的人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他的目标是玉天子。
他只想让雪龙心送不到歌陵,至于玉羽成匆死不死,冬泊国内的局面如何,他完全不在乎。
泰亭厌之所以和那些玉人勾结,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未来的玉天子面前立个大功。
片刻后,百里红莲说道:“右相大人,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是冬泊的右相,是陛下的臣子。”
泰亭厌眉头一皱:“百里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要叛国?”
百里红莲没有理会,看向窗外。
良久后,泰亭厌叹了口气。
“本来这件事,陛下交代,不能让更多人知情,连你也不行。”
他看向百里红莲道:“你有陛下给你的交代,我也有陛下给我的交代。”
“可既然百里大人怀疑我,我只能如实相告。”
泰亭厌道:“世子谢夜阑想做玉天子,两年多来,一直都在和我们暗中联络。”
百里红莲脸色一变:“这难道不是在玩火自-焚?!”
泰亭厌摇头:“百里大人,你只是侍卫大臣,你只负责陛下安危,你对天下局势,并没有操心过。”
他语气沉重的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来,玉天子对咱们冬泊的态度,有所变化。”
他指了指外边:“但你可是知道,为何陛下对殿下的态度,有所转变?”
百里红莲:“为何?”
泰亭厌道:“前两年才知道,原来在殿下身边的那些先生,其中六成是大玉安排的人。”
百里红莲的脸色再次变了变,眼神里也出现了惊惧。
看着他的眼神,泰亭厌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泰亭厌道:“十余年前那场大战之后,玉天子说是为了帮助我们,调派了大量人才进入冬泊。”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觉得这次终于有了真心想和我们结盟的朋友。”
“可后来才发现,玉人,经过几年之后,渗透进了冬泊的每一个角落,这让陛下寝食难安。”
“十年前,玉天子派人来冬泊,要求增加对大玉的供奉,其他都可以不变,但战马的数量翻了一倍。”
泰亭厌道:“那时候,陛下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从一千匹马增加到两千匹,似乎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五年前,玉天子下令,可以免去冬泊其他供奉,但战马必须每年供奉一万匹。”
“三年前,玉天子下令,除了战马之外,冬泊还要供奉上等的皮子三万卷。”
泰亭厌看向百里红莲:“国不堪负,不在于这些供奉,而在于玉天子的态度。”
百里红莲:“你的意思是,玉天子察觉到了陛下的不满,所以暗中派人培植亲王殿下?”
泰亭厌点了点头:“谁不知道,与玉世子谢夜阑谋事,无异于引火烧身,可是谢夜阑答应了,若他为天子,冬泊以后再也不必向大玉供奉什么。”
他看了看百里红莲的脸色后继续说道:“为了表示诚意,谢夜阑准许我们派人到歌陵。”
“我们的密谍这两年不断往回送密报,确定玉天子病重,而这,就是谢夜阑的手段。”
“他已得大玉万贵妃的支持,玉天子的病症,大概和这位最得宠爱的万贵妃也有关。”
泰亭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些事,本不该与你说,你只是陛下的亲卫近臣。”
百里红莲跟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还是堵得厉害。
泰亭厌道:“陛下知道这是在玩火,我也知道,可是咱们的国力,撑不住玉天子的贪得无厌,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殿下上位,那岂不是......傀儡为君?”
百里红莲点了点头。
泰亭厌道:“这事,只要成了,玉天子驾崩,世子谢夜阑能即位,我不信他说的,冬泊永远不用供奉大玉,可我相信最起码能有十年,让我们冬泊休养生息。”
百里红莲又点了点头。
“百里大人。”
泰亭厌道:“陛下不想让你知道,不是陛下不信任你,而是你心地单纯,没有这么多阴谋算计。”
百里红莲低头,默不作声。
“陛下是为了冬泊,我也是为了冬泊。”
泰亭厌道:“我已是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为了冬泊,我还有什么必要玩火?”
良久后,百里红莲问:“陛下可对你说过,亲王殿下,一定要......一定要死?”
泰亭厌:“陛下没有明说,可这事,不需要陛下明说。”
他说:“我们是做臣子的,臣子当为陛下分忧。”
百里红莲再次陷入沉默。
这马车里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可怕。
另外一辆马车里,修万仞和金灵相对而坐。
他们两个已经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藏着。
至于龚山墅他们四个,暂时还不需要暴露,所以还在暗中跟着。
修万仞看向金灵道:“在进大玉边关之前,该死的都要死。”
金灵往外看了一眼:“现在林叶和玉羽成匆都在北野军中,如何下手?”
修万仞道:“一开始我以为,真正的雪龙心没有在玉羽成匆身上,现在想来,此人竟是那么擅长伪装。”
“他装作惊恐慌乱,装作毫无主见,其实心机深沉,那雪龙心,现在看来,就在那十个盒子中。”
他压低声音说道:“前边杏林镇,我已做好安排,会制造刺杀玉羽成匆的混乱,你趁机去夺其他人的盒子。”
金灵点头:“好。”
修万仞道:“能夺来就夺,夺不来就毁,决不能让雪龙心送到歌陵。”
金灵问道:“既然......既然冬泊国君也是我们的人,为何不直接在雪龙心中下毒?”
修万仞道:“你猜,他有那个胆子吗。”
“他吃不到雪龙心,是他命不好,他被雪龙心毒死了,那是冬泊人命不好。”
听到这句话,金灵懂了。
世子和冬泊人之间暗中结盟,可玉天子若是被毒死的,那世子就算继承天子位,也不得不对冬泊动兵。
世子是想夺天子位,又不是想毁掉大玉。
一旦大玉灭了冬泊,最高兴的是娄樊人。
失去冬泊这个屏障,娄樊大军必会趁着皇权更迭之际南下。
世子不想要这样的局面。
修万仞压低声音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自己会失手,我只需你尽力而为。”
他坐直了身子,闭上眼睛,满是自信的说道:“那些盒子,最终不可能送得到歌陵。”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没了
林叶看向身边的马车,车窗一直都关着,不见那位亲王殿下露面。
他又看了看元轻则,元轻则似乎心事重重,一直都在思考着什么。
“还算顺利。”
林叶说。
元轻则似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林叶:“你说的是什么?”
林叶却看向了远处。
在官道一侧的高坡上,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距离大概在三里之外,远远的看着队伍。
元轻则顺着林叶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在意。
北野军和冬泊军队加起来,此时有近两千人马,若那两个人是马贼来踩盘子的,除非疯了,不然怎么敢来招惹。
“不会有事,有事也是在前边杏林镇。”
元轻则轻轻说了一声。
林叶回想了一下地图,杏林镇那个地方,算是咽喉要道中的咽喉,还是必经之路。
杏林镇所在是一片低洼地,两侧是山,据说还时常有山贼出没。
林叶也不大相信,那些为了除掉玉羽成匆的人敢明目张胆的袭击军队。
况且,五百北野悍卒的战力之恐怖,就算是被五千山贼围攻,那也是这五千山贼吃了熊心豹子胆。
元轻则道:“他们唯一合理的借口,是娄樊人。”
林叶点了点头。
娄樊人,冬泊人的生死大敌,哪怕算是同根同族。
可是要让娄樊人在冬泊境内发动大规模的袭击,还要显得合理,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猜,雪龙心在谁身上?”
元轻则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林叶又看了看玉羽成匆的那辆马车,没回答,可答案就在他这眼神里了。
“你很矛盾。”
元轻则道。
林叶问:“何处?”
元轻则:“你和对手的话很多,你和自己人话很少。”
林叶道:“话有用处。”
元轻则:“和身边的人多说几句话,未必非要有用,而且,也不会无用,最起码可以把关系拉的近一些。”
林叶道:“我说多了,大概不会把关系拉近。”
元轻则无奈道:“大将军其实很看重你,想让你去尚武院也只是大小姐一个人的意思。”
林叶回答:“我资格还不够。”
元轻则道:“以你年纪已是将军,放眼整个大玉,你说没资格,与你同龄者哪个还能说够资格?”
林叶:“我说的资格,不一样。”
元轻则问:“何处不一样?”
林叶道:“等我去尚武院的时候,将军便知道了。”
元轻则笑了笑,总觉得这少年心里藏着太多事,可再想想,谁心里又没藏着事。
元轻则回想着林叶刚才那句话......等我去尚武院的时候将军便知道了。
这句话勾起了元轻则的好奇,他是真想看看,林叶到底还能走出去多远。
远处,高坡上那两个骑马的人撤走了,他们大概也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
这种规模的军队经过,山里的贼人明知道不是来剿灭他们的,也会乖巧起来。
两天之后,队伍到达了杏林镇。
玉羽成匆大概是真的吓坏了,这两天来都没有下过车,就连吃喝拉撒都是在车里有人伺候着完成。
当然,另外九个人也如此。
林叶来的时候经过了此地,他知道这里的位置有多险要。
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信,谁就真的敢在这明目张胆的进攻过来。
下车的时候,玉羽成匆和那九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还都用披风上的帽子把遮住了脸。
十个人,一同进入了安排好的宅子里,这是镇子里大户的家宅,被临时征用。
十个人一直到进了后院,在北野军的重重保护下,分别进入了一间屋子休息。
前院那边,修万仞看着那十个人去了后院,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多此一举。
玉羽成匆身材矮小,另外九个,哪个不比他要高?
“我进去看看。”
修万仞和金灵交代了一声,然后也跟紧后院,金灵则去四周查看地形。
修万仞进来的时候,林叶和元轻则正在说着什么,见他到了,便都停了下来。
修万仞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然后往一边过去,自言自语的说着要仔细检查一下才行。
元轻则等修万仞走远后说道:“十个人蒙面这种事,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玉羽成匆的修为着实不高,所以你要与他寸步不离。”
林叶问:“为何是我?”
元轻则道:“你觉得呢?”
说完后转身走了。
林叶听到这句你觉得呢,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为什么是他?
因为这件事,只要顺利完成,这功劳当然是他的,都是他的。
因为他小姨的关照,就连大将军拓跋烈在往朝廷报功的时候,也会把他的名字写在第一位。
为了可以服众,当然是要林叶和玉羽成匆寸步不离。
林叶走到玉羽成匆的房间门外站住,往四周看了看,只有北野军的悍卒在,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
不多时,元轻则带着亲兵队过来,示意林叶开门。
林叶进门后,从玉羽成匆手中将那个盒子接过来,出门后,其他九个人的盒子也都被取了出来。
十个身材几乎一样,还蒙着脸,捧着盒子的悍卒聚在一起后,随意走动,打乱顺序,然后又把盒子送回到各个房间。
这个操作,连修万仞看了都有些难受。
盒子换了,十个人中谁那得是真的雪龙心,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修将军。”
元轻则看向修万仞说道:“今夜前半夜你当值,如何?”
修万仞笑了笑道:“我奉世子之命协助元将军护送雪龙心,自然是要听从元将军调遣。”
元轻则道:“那就有劳了。”
说完就真的走了,连头也没回。
修万仞对林叶笑道:“要不然林将军也去歇歇,这里前后都有戒备,不可能出事。”
林叶道:“也好。”
修万仞一怔,心说这个家伙,难道真的这么听劝?
然后就看到林叶推门进了玉羽成匆的屋子,然后回身招了招手:“你也进来吧。”
修万仞又一怔,刚要回应,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麻烦让一让。”
花和尚从修万仞身边经过,迈步进了屋子,回身就把屋门插上了。
屋子里,林叶又一次问了花和尚那个问题。
“你能不能打?”
花和尚有些无奈的看向林叶:“你总问我能不能打,我让你打,你又不打。”
林叶:“我是问你,能不能打别人。”
花和尚一摇头,脸上的肉都晃。
他说:“我是个出家人,虽然我喝酒吃肉还是烂赌鬼,但我终究是个出家人。”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把花和尚看的有些不大好意思。
花和尚说:“总得有一戒不破。”
“那你就和亲王殿下睡一起吧。”
林叶走到外屋坐下:“我守着外边,你守着里边。”
花和尚看了看那床:“睡不下。”
玉羽成匆道:“孤......可以......” 话没说完,花和尚就笑起来:“谢谢,那殿下就睡床底吧。”
说完他一屁股做在床上,那床板立刻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玉羽成匆觉得,今夜面临最大的生死危险,可能就是睡床底被那家伙压死。
“听他的。”
林叶对玉羽成匆道:“他最起码是个好肉盾。”
玉羽成匆无奈。
身为冬泊亲王,竟然要睡在床底,这种事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可他照做了,吃过东西后就钻进床底,也是到了床底才把帽子和蒙着脸的纱巾都摘下来,好好的松了口气。
“林将军。”
玉羽成匆在床底问:“你说过的,会保护好我,对吧。”
林叶点头:“会。”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林将军,大玉真的那么繁华锦绣吗?”
林叶:“殿下,今夜若有危险,也是后半夜,所以殿下不如现在早点睡,后半夜若需要跑,还有精神有气力。”
玉羽成匆再次沉默下来。
这时候,花和尚忽然问了一句:“殿下问大玉是不是那么好,是想留在大玉不回去了?”
这句话一问出来,林叶和玉羽成匆同时回了一声:“不会。”
屋顶上,贴在那的龚山墅嘴角一扬。
他们提前到了杏林镇,提前就藏身在屋顶上,藏在了别人不可能藏进去的地方。
龚山墅是歌陵自在门的门主,自在门没有什么约束,他们什么都练,不管是别人的本事还是自创的本事。
龚山墅最擅长的本事之一,就是柔身缩骨之术,他此时蜷缩在房梁和屋顶相连的那个小小角落处,大概也就是能挤进来一只肥猫那么大的地方。
听到玉羽成匆和林叶同时回了一句不会,他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原来,玉羽成匆是要叛逃。
他知道国君要杀他,他无力反抗,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逃去大玉。
他不只是去送雪龙心,还想借此机会,向玉天子求方寸之地可容身。
可惜,玉羽成匆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在大玉找到容身之处,别说路上这关都过不去,就算到了大玉,玉天子也不会容得他留下。
玉天子培养他,是要让他去争冬泊国君之位,不是做个叛逃的亲王。
林叶在外屋盘膝坐下来,把黑伞放在了一边。
看起来,那把黑伞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比之前显得鼓了些。
呼吸吐纳之际,身体迅速的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空明状态。
林叶猜测的没错,要出事也是在后半夜。
可出事的不是玉羽成匆这边。
子时才过,忽然间有人在外边喊了一声:“出事了!”
床上的花和尚和床下的玉羽成匆都立刻醒了,床上的人直接坐了起来,床下的人坐起来没成功,撞了额头。
“都不要动。”
林叶立刻轻呼一声,一伸手把黑伞抓了起来。
外边,声音越来越嘈杂,听得出来,应该是北野军的悍卒在调动。
片刻后,元轻则到了林叶门外。
“殿下可还安好?”
林叶回答:“还在。”
元轻则道:“不要出门。”
说完后转身走了,他一离开,悍卒向前,一层一层的将这个屋子保护起来。
元轻则大步走到院子正中站好,不时有人跑过来禀告。
“没了。”
“那边没了。”
“这边也没了。”
回报的人陆续过来,脸色都很难看。
九个人,连同九个盒子。
没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看偷什么
闹鬼了一样。
分别住在九个房间里的人,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了。
除了林叶和花和尚死死守着的玉羽成匆之外,其他九个人,就那样凭空没了。
林叶和花和尚得到消息,却还是没有离开玉羽成匆半步。
“无论发生什么,你就在花和尚身后。”
站在屋子正中,屏气凝神。
回来的时候想着,那些人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直接攻进来杀人夺宝。
现在看来,对方的计划远比预计的要精密,而且这个计划,应该不是最近才开始的,最起码用了两年的时间做准备。
住的这座宅子,是临时选中,并不是冬泊人之前特意安排,就是为了应对陷阱。
然而即便是这样,看来这问题还是处在宅子里,这早就被人布置好了。
整座杏林镇,可能都被人暗中布置好了。
九个人消失,九个盒子也跟着消失,可敌人不确定那九个盒子里是不是有真的雪龙心。
所以这里也一定会有人来。
林叶朝着门外大声喊道:“派人去告诉元将军,不必去追那些失踪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是在告诉别人,真正的雪龙心还在玉羽成匆这里。
呼的一声,地面忽然被掀开,一道身影从下边冲出后,直接朝着林叶扑了过来,不是去找玉羽成匆,而是林叶。
在那人将要近身的时候,两道剑芒先横扫过来。
林叶迅速将黑伞撑开,剑芒扫在黑伞上,如此凌厉,竟是被完全挡了下来。
下一息,黑衣人双手张开,两把短剑旋转着绕开黑伞,瞬息之间就到了林叶身后。
黑衣人同时一把抓住黑伞往外夺,一发力,黑伞竟是被她直接拿了过去,这让黑衣人一怔。
啪的一声。
一道乌光闪过。
林叶双手握着列阵刀,那刀身上有暗红色闪烁了一下。
两把飞剑,直接被斩落在地。
刀谱,第一页。
三个字。
破飞器。
一刀下去,两把短剑一把废了,一把裂开,只剩下残弱的光华还在闪烁。
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知道林叶不能操控飞器,但格斗技击之术也少有人敌,所以不能轻易被林叶近身。
可她不知道,林叶居然有这样一把刀,有这样一式刀法。
与此同时。
屋顶上蜷缩着的龚山墅突然滑落下来,朝着玉羽成匆就抓了过去。
花和尚一把将玉羽成匆推到后边墙角,他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将玉羽成匆挡在那。
龚山墅哼了一声。
这胖子不会武功,他早已探明。
一拳,正中花和尚的胸口。
一拳......
毫无作用。
花和尚中了一拳后,身上的肥肉往两边荡漾出去,那拳头上的内劲,随着肥肉往四周荡漾而全都转移开。
这一幕,真的是把龚山墅镇住了,他眼睛都骤然睁大。
可他这样的高手,立刻就做出反应,第二拳轰在了花和尚的丹田位置。
那肚子上的肉,比胸口上的肉荡漾的幅度更大,像是水波一样。
这一拳,花和尚依然没有什么事,甚至还用一种你到底行不行的眼神看着龚山墅。
下一息,有些怒意的龚山墅双拳同时打了出去,这两拳,如撞钟之势。
在这一刻,花和尚忽然深吸一口气,那肚子竟是被吸的缩进去不少。
在那双拳打来的瞬间,他忽然一松劲儿,肥肉席卷而来。
两拳打中。
花和尚的脚往后退了一步,连地面似乎都被震的晃了起来。
可是,吃惊的不是他,而是龚山墅。
龚山墅的两个拳头,竟是被肥肉夹住了!
他的眼睛睁的更大,奋力向外拔他的拳头,可那肥肉像是化作了泥潭沼泽,他的拳头陷进去就出不来。
越是挣扎,好像还陷进去的越深。
花和尚哼了一声:“我说过了,我能打,我很能打。”
他说的能打,是能挨打。
只这片刻,龚山墅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冷汗,若此时那胖子趁机出手,他连格挡都做不到。
然而,那胖子竟只是一脸得意笑容的看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反击的想法。
林叶看到这一幕,立刻喊了一声:“打他!”
花和尚摇头:“不会。”
“我会。”
玉羽成匆从花和尚裤裆下边钻出来,一拳打在了龚山墅的小腹上。
龚山墅疼的一咧嘴,可是玉羽成匆的修为着实不怎么样,他身子瘦弱,这一拳也就只是打疼了他而已。
并没有伤及龚山墅的丹田。
龚山墅暴怒,抽不出手,于是一脚踹向玉羽成匆。
玉羽成匆迅速避开,他抱着花和尚的大腿,像是绕柱旋转了一周,速度还很快。
“我气力小!”
玉羽成匆喊了一声。
远处正在和黑衣人交手的林叶喊道:“打要害。”
玉羽成匆又避开一脚,看准机会,一拳打在了龚山墅的要害处。
男人的要害。
这一拳,打的龚山墅五官都扭曲了,额头上又冒出来一层汗珠儿。
龚山墅情急之下,将全部内劲都灌注在双拳上,猛的一发力。
“开!”
轰的一声。
这次花和尚没能撑住,被内劲打的退了好几步,后背又撞在了墙角上。
这一下,也是真的把花和尚打疼了,他额头上的冷汗也是瞬间就冒出来一层。
龚山墅一把抓向玉羽成匆,哪想到那家伙虽然武艺不好,修为不高,可动作极灵活。
向后一滚又抱住了花和尚打大腿,一转身,又缩在花和尚身后。
龚山墅深吸一口气,双手往前一推,两袖中各有一道黑气喷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叶从横向里过来,用黑伞将毒气挡住。
与此同时,林叶扭动机括,黑伞上喷出去一团火焰。
龚山墅向后急退,屋子外边已有脚步声,他知道良机已失,于是招呼一声,带着另一个黑衣人跳了出去。
林叶和花和尚保护着玉羽成匆往屋子外边撤,可就在这一刻,从地板下边忽然又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玉羽成匆的脚腕。
玉羽成匆被拉的扑倒下来,那地板下的人伸手抓了他胸前绑着的盒子,也不来不及再下杀手,转身逃走。
花和尚一脚踩下去,那地板碎开,下边竟是有个地洞。
地洞口不是很大,因为花和尚卡住了。
他右脚踩碎了地板后就跌坐下去,那洞口都没能容得下他的腚。
此时那一把将玉羽成匆胸口盒子拽走的人,迅速的顺着地洞逃走了。
玉羽成匆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林叶:“盒子没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将军元轻则冲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楞了一下:“殿下呢?”
林叶横跨一步挡在那:“殿下就在我身后。”
元轻则一转身把屋门关上,然后快步走到林叶面前:“殿下到底去哪儿了!”
林叶叹了口气,心说终究是露了破绽。
刚才那人一把拽走了玉羽成匆胸前的盒子,好巧不巧,也抓住了玉羽成匆脸上蒙着的纱巾。
盒子被抢走了,纱巾也被拽掉了。
林叶道:“元将军,还是小声些。”
元轻则看向那个躲在花和尚身后的人,他并没有见过,眉目清秀,眼神有些躲闪。
林叶撕了一块床布下来扔过去,那少年立刻把脸又蒙住。
元轻则:“到底怎么回事?”
林叶道:“先去追人,不然显得很不正常。”
元轻则沉思片刻,点头:“好。”
半刻之后。
院子里,一圈北野悍卒将玉羽成匆围住保护好,可他当然不是玉羽成匆,元轻则不会看错。
他是小贼关三笑。
那天夜里,林叶去了随便玩的主楼,他知道很多人都会去,也知道很多人在等着他去。
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因为玉羽成匆已经表现出来了,真的雪龙心在主楼里藏着。
每个人都知道林叶想立功,想往上爬,想对得起大将军和郡主的关照。
所以林叶必然要去偷雪龙心,那是他的使命。
可林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偷雪龙心,他打算偷的是玉羽成匆。
花和尚从寺庙里回来之前,天机先生把寺庙里藏着的眼线全都除掉了。
这就是为了让花和尚把事准备好,他必须回家一趟的原因是,家里有一套衣服等着他,还有一个关三笑。
花和尚换上了那条特别肥大的裤子,他是真的很胖很胖,所以走路都是撇开腿走的。
关三笑就藏在他裤子里,确切的说,是和花和尚穿了一条裤子进去的。
把关三笑带进了北野军的营地,林叶就让花和尚去睡觉,那是为了给关三笑出来的时机。
然后林叶去了主楼,吸引了修万仞手下四大高手,也吸引了百里红莲。
而玉羽成匆之所以会让人错觉真的雪龙心在主楼里藏着,也是林叶的安排。
那天,林叶朝着元轻则喊话的时候,还特意大声喊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做,是为了让玉羽成匆先知道他是谁的人。
下一步,关三笑已经悄悄从林叶帐篷里出来,钻进了玉羽成匆要住的帐篷。
此时此刻,元轻则缓步走到林叶身边,声音很低的问道:“玉羽成匆到底在哪儿?”
林叶耸了耸肩膀:“说不得。”
他不说,可元轻则却想到了。
草束城。
玉羽成匆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出城,那天夜里,他和关三笑换了衣服,然后找机会藏了起来,队伍开拔之后,他依然藏身在随便玩里。
林叶也一定安排了人接应,现在,那个真的玉羽成匆,大概已经被林叶的人带着离开了。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大将军说你是个奇才。”
元轻则轻轻说了一声。
林叶道:“现在才只是开始,我失误了,他们抢走了十个盒子。”
元轻则点头:“是,接下来,更凶险。”
他低声问:“玉羽成匆身边的九个亲卫也不可信,你早就想到了?”
林叶道:“我只是多打听了一些事,知道他身边的人,多数都是大玉安排的。万贵妃那么得宠爱,她当然有办法让来冬泊的人,是她的人。”
元轻则吐出一口气,然后问:“你演戏怎么样?”
林叶:“不大好。”
元轻则:“我也不大好。”
他看了看假扮成玉羽成匆的关三笑:“那他可就危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娄樊人
杏林镇,刘家宗祠。
后院这边,修万仞看着面前的十个盒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对手防备的再严密又能怎么样?这个计划,他们已经筹谋两年之久,又怎么可能会输了。
五年布局,两年筹谋,若输给这些人的临时准备,那才是没天理。
十个盒子摆在那,不得不说,对手所做的准备也足够充分。
十个盒子非但外形一模一样,分量上也几乎没有差别。
“打开它们。”
修万仞吩咐一声。
手下人上前将盒子逐一打开,每一个都是空的,包括修万仞亲手从玉羽成匆身上抢到的那个。
看到这一幕,修万仞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玉羽成匆这个人,他还是低估了。
这个少年的心机,早已经远超同龄人,而他能有这样的心机,恰恰是因为玉人的培养。
他故意表现的慌张,让人错觉真的雪龙心在主楼里,引起争斗。
不管死的是谁,对于玉羽成匆来说都不是坏事,因为凡是去偷雪龙心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修先生。”
金灵若有所思的问道:“真正的雪龙心,会不会根本不在玉羽成匆身边?”
修万仞摇头道:“泰亭厌说过,雪龙心是他亲手交给玉羽成匆的,他也亲眼见过。”
金灵又问:“那若......泰亭厌交给玉羽成匆的,就是个空盒子呢?”
修万仞道:“除非他想死。”
他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泰亭厌没那个胆子,冬泊唯一能让大玉正眼看待的,也只一个叶菩提。”
他说的叶菩提,便是那位被冬泊人尊称为巨先生的大高手。
“叶菩提能护得住冬泊国君,还能分身护得住一个右相?”
话刚说到这,外边人跑进来:“修先生,泰亭厌来了。”
修万仞一摆手:“让他进来。”
不多时,冬泊右相泰亭厌进门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被咱们把东西拿到手了,你们也可以提前回大玉去复命了。”
还说着话,就看到修万仞的脸色不善。
于是他立刻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修万仞指了指桌子上那十个盒子,泰亭厌快步过去,见所有盒子都是空的,他脸色也难看起来。
沉思片刻,泰亭厌道:“应该在那个林叶身上。”
修万仞问:“如何见得?”
泰亭厌道:“从出草束城开始, 我和百里红莲都不能再近殿下的身,都是那个叫林叶的与殿下形影不离,若被拿走,也只能是他。”
修万仞刚要说话,外边又有人回来。
“修先生,出事了。”
一个身穿北野军战服的人快步进来,因为来得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这人急切道:“刚才,林叶一个人悄悄离开了队伍,只有我与元轻则知道,我怀疑他是独自带着雪龙心走了。”
修万仞道:“你赶紧回去,免得暴露。”
这人应了一声,又急匆匆走了。
泰亭厌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十个盒子都是空的,我们很容易就能猜到东西在林叶身上,所以他现在藏不住了,便急着离开。”
修万仞沉思片刻后说道:“林叶交给我们,玉羽成匆交给你。”
“好!”
泰亭厌应了一声,也急匆匆的走了。
修万仞冷哼一声:“那个年轻人,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以为这件事,是他这样一个小角色能左右的?”
他回头吩咐:“在到边关之前,务必把林叶人头给我带回来!”
“是!”
他手下人整齐应了一声。
“金灵,你不要去了。”
听到这话,金灵明显不悦起来,她质问道:“为何我不能去?”
修万仞道:“若你有什么意外,世子会不开心。”
金灵沉默片刻,咬着牙答应下来。
其实她也明白,修万仞不只是担心她会出事,还担心她会坏事。
那个林叶彻底把她激怒了,她若不杀林叶,心中便不得安宁,修万仞怕的是她冲动起来不顾大局。
除了金灵之外,龚山墅,杜家兄弟,再加上数十名高手,全都去追林叶了。
而此时,林叶已经出了杏林镇,骑了一匹马,朝着南边疾驰而去。
元轻则问他,你的演技好不好,林叶说不大好,元轻则说他的演技也不大好。
两个人若露出什么破绽,那关三笑假扮的玉羽成匆,就必死无疑。
林叶破局的办法就是......把人引走。
他这匹马是元轻则的,百里挑一的好马,跑起来飞快,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颠屁股。
林叶不大喜欢骑马的原因之一就是,马跑的太快,就算有马鞍,大腿和某处也会磨的难受至极。
毛驴多好,慢悠悠,想跨坐就跨坐,想横着坐就横着坐。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可能把人甩开,既然那些家伙能把整个杏林镇都变成一个陷阱,那沿途所过的地方,大概也都如杏林镇差不多。
一路疾驰,跑了半日后,林叶便觉得摩擦的他火辣辣的疼。
他觉得这小周天神术哪里都好,强身健体,淬炼肉身,唯独就是那地方没办法也练的坚韧起来。
想想看,练兵器的高手,天长日久之后,掌中厚厚一层老茧。
便是去火盆中取物,也不会觉得很烫。
可那地方怎么练?
盘么?
盘包浆么?
面前出现一条小河,林叶在之前路过此地的时候,还曾感慨过,这里人迹稀少,所以河水更为清澈,鱼儿也更多。
他在河边洗了把脸,活动了身子,回头看,不见有追兵痕迹,稍稍放松了些。
过了这条小河后,往南便是长达百里的无人区,再见人就要到冬泊南疆北亭山那一带了。
这一路上,野草丛生,野物纵横,因为基本没有什么人经过,连山贼都没有。
所以这种地方,若他出了什么事被人杀了后埋起来,找都找不到。
一想到这个,林叶就觉得不好不好,他这般青春貌美,还没有来得及去祸害江山,怎么能死在这种荒芜之地。
他性格里有些东西,只是被他压的太狠,不是他不苟言笑,也不是他不懂生活。
就在这时候,忽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小船。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站在船头,朝着林叶招手:“是要渡河吗?”
林叶来的时候过这条小河,是骑马直接过来的,河水也就到马肚子的位置。
无需渡船却来了渡船。
林叶问:“多少钱?”
那船夫道:“不要钱,见你在此等候,想着大概是要过河去,所以问你一声。”
林叶道:“谢谢。”
船夫在岸边停好:“上来吧。”
林叶:“不上。”
船夫像是一愣,他问:“你不是要过河去吗?”
林叶:“你不收我钱,我不踏实。”
船夫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林叶:“有个女人跟我说,行走江湖,只要你不想占便宜,就能躲开七八成的陷阱。”
船夫:“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不坐算了,我又不是求着你。”
完后拿起撑杆就要做势要走,林叶却只看着他,不挽留。
船夫见林叶真的一点要留下他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叹了口气。
他说:“你这样会让我很费事。”
林叶道:“还有个女人跟我说过,这个世道,但凡跟你说做好事不要钱的,大概都不只是要你的钱,可能还要你的命。”
船夫道:“那都是什么破女人?”
林叶:“你死于这句话。”
船夫把斗笠摘下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瞧着肤色就不像是个常年撑船的人。
他一甩手,那斗笠急速旋转着飞向林叶,林叶侧身避开,斗笠竟是旋转着又飞回来,依然朝着他的头割来。
林叶往下一蹲,斗笠飞到头顶上,忽然间变得沉重起来似的,直直的坠落下来。
林叶再次劈开,那斗笠落在地上,砸的尘土飞溅,果然是很沉重。
船夫一抖手,斗笠碎了,露出那东西本来的面目。
是个......铁斗笠。
帽檐一圈都是利刃,被这东西扣在脑袋上,大概很容易就会把头摘掉。
看到这个,林叶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娄樊人,镜台处。”
船夫笑了笑:“居然还有些见识。”
大玉王朝的大内侍卫就叫大内侍卫,冬泊的大内侍卫叫做护龙卫。
娄樊的大内侍卫比较特殊,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专门保护娄樊大帝,称之为明光处,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叫做镜台处。
镜台处的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他们惯用的东西,就是这铁斗笠,这东西,是专门为了迎合那位娄樊大帝的性格而设计出来的。
娄樊大帝性格多疑,镜台处负责为他铲除异己,但他不见人头都不踏实。
所以镜台处杀人,总是会把人头带回去给他亲眼看过才行。
铁斗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离人轮。
镜台处的这些人,也有个称呼,叫接引使。
林叶既然看出来他的身份,也当然知道,这个家伙必有同伴。
接引使,三人一组。
那接引使笑了笑说道:“要不然这样,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给你自尽的机会?”
林叶:“你娘教过你没有?”
接引使皱眉。
林叶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指了指脑袋:“想拿,自己来拿。”
接引使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这就是我讨厌你们玉人的缘故,人死了,嘴都是硬的。”
说完一抖手,离人轮再次朝着林叶飞来。
林叶在那匹战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随即跑开。
这么好的马,林叶不可不想被人祸害了。
他向后一掠,离人轮落下来的瞬间,他将黑伞摘下来撑开。
于此时他,黑伞中藏着的列阵刀也往下一落。
他左手擎黑伞挡住离人轮,右手一把将列阵刀抓住。
可就在这时候,林叶背后的树动了。
一棵本来绝对不可能会自己动的树,真的动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生的
林叶用黑伞挡住离人轮的那一瞬间,他背后的树,竟是脱落下来一层树皮。
树皮后边,另一个接引使出现,甩手之间,一条长索如蛇而来,绕住了林叶的脚踝。
与此同时,河水里出现了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像是鱼一样蹿出水面。
他一抖手,飞索缠住了林叶的另外一条腿。
那两个接引使同时发力,想把林叶直接被撕了。
林叶双脚往下一沉,地面直接下陷,双脚生根之下,那两个接引使拉直了飞索也没能把林叶拉动。
可这样一来,那几个接引使反而笑了,林叶压住了飞索,也困住了自己。
正对面的接引使一抖手,离人轮飞起来绕过黑伞,朝着林叶双腿切过去。
林叶将列阵刀往下一拦,挡在离人轮前边。
接引使再一抖手,对这离人轮的操控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锁链绕在列阵刀护手位置。
他一发力,拉住林叶的右手。
就在这一刻,地面下再次窜出来三个接引使,两人急速向前,一人一刀,斩向林叶的脖子。
另外一人甩出飞索绕住黑伞,奋力拉拽。
这一刻,林叶双手双腿都被拉住,那两把刀也已经到了近前。
“应该是没了。”
靠近林叶的那两个接引使,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林叶的自言自语。
下一息,林叶右脚从地面下拔了出来,一脚横扫。
脚扫在一名接引使的腰部,那人身子横向打折,被一脚之力踹飞了出去。
一脚毙命。
而拉着林叶右腿的那名接引使,竟是被这一脚之力带的飞了过来。
林叶一脚横扫踹飞一个,此时被带飞过来的接引使也到了近前,再一脚向后蹬出去正中那人小腹。
又一脚毙命。
只动了一条右腿,干掉两个接引使。
“你们在等着控制住我,我也是。”
林叶拿着黑伞的手一扭,黑伞上喷洒出去不少毒粉,那接引使吓得连连后撤。
第二个用刀的接引使到林叶面前的时候,林叶左手松开了伞柄。
原本在右手的染沙迅速的转移到了他左手上,形成了一个暗红色的手甲。
啪的一声,林叶直接用左手将刀抓住,那刀上锋芒闪烁,猎猎作响。
可是刀芒,切不开染沙。
林叶一发力将刀掰断,半截刀往前一甩,刀锋直接穿过了接引使的脑壳。
再下一息,林叶左脚抬起来往回一带,那拉着他左腿的接引使也被拖拽过来。
可此人反应更快些,立刻松开飞索,没有被林叶拉到身前。
他没过来,林叶过去。
脚下发力之际,林叶身后炸开一团气浪,土在向后喷射一样。
转眼间,林叶已经到了那接引使身前,一拳轰在敌人胸口。
这一拳本来就力度足够大,左手的染沙还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个尖锥的样子,直接将接引使胸口打穿。
那个从水里出来的接引使见状不对,转身要跳回水里,才跑了几步,却差一点撞在林叶身上。
快。
快的无与伦比。
林叶一把掐住往前跑的接引使脖子,低头看着这人已经惊恐万分的眼睛。
“装-逼之前,你们做功课了吗?” 林叶左手一发力,染沙形成了无数个尖刺。
他松开手的时候,那接引使的脖子上,至少出现了二十几个血洞。
那脖子,就变成了一个血花洒。
如今这染沙,虽然没有成为林叶的飞器,可成为了林叶近身厮杀的利器。
染沙迅速回转到手掌,再次覆盖。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接引使,就是被黑伞毒粉逼退的那个。
林叶回头看向那个人,那刚才还很嚣张的家伙,此时已吓破了胆子,飞奔出去十几丈远了。
林叶把列阵刀掷出去,那沉重的宝刀笔直的飞了十几丈,然后将那接引使贯穿。
林叶连杀六个接引使,但他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因为这些人都是小喽啰。
在镜台处中,也必然是最低级的那种人,绝非高手。
若娄樊镜台处的人都是这般实力,那娄樊的江湖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六个人应该只是镜台处的斥候,他们没有后援在近处。
林叶把尸体都拖着脚踝拉到一处,随意翻了翻,发现这些家伙身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不多。
六个镜台处接引使,只有一个离人轮,也就是说这东西应该还不错。
所以林叶用布将离人轮包了,想着带回去先攒着,等攒的多了,就一块都熔炼给小子奈的子奈特别棒。
除了离人轮之外,还有一些银票,林叶看了看都是娄樊那边用的,在大玉用不上。
但以他性格,只要是银票又怎么可能会丢了,先收着呗,万一将来去娄樊能花出去呢。
林叶把东西收好,那六具尸体并排一列被他留在河边。
尸体是留给人看的,不管是哪边的人。
他上了那艘小船划着往南岸走,他打了个口哨,元轻则的战马随即跟上来,自己蹚水渡河。
林叶离开这大概半个多时辰后,龚山墅带队的人马也到了。
看到岸边尸体,龚山墅微微皱眉:“他是要示威么?”
不,他猜错了。
林叶是在给他们指路,告诉他们没有追错方向,大爷就在前边。
龚山墅从怀里取出来个瓶子,打开后洒下去一些药粉,那尸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渡河。”
他一摆手,队伍随即骑马过河。
到了南岸,龚山墅让人检查了一下那艘小船,见船上有个掉落的布包,隐隐约约,能看见有银票的一角露了出来。
龚山墅没多看,催马向前。
可他手下一个人却觉得这样不要太过可惜,过去把布包捡起来,一打开,才一触碰,立刻就疼的喊了一声。
没多久,他的手就变得发黑。
龚山墅回头一看,一抬手,飞器迅疾而出,直接将那人手臂给切了下来。
“废物。”
他骂了一声,也不多理会,催马急追。
其他人,竟是也没有管那被切掉手臂的同伴,就任由他在那哀嚎。
这样不管他,切他胳膊干嘛呢。
林叶又骑马赶路了半日,到天黑,他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休息。
那战马似乎经历过这些似的,也不叫不出声,安安静静的在那吃草。
林叶看它这般乖巧,再想想自己那头驴,忍不住问了那马一句:“驴你看得上吗?”
那马当然没理会他,林叶自己却醒悟过来。 他那驴是公的,这战马也是公的,男女瘦瘦的不亲,马驴公公的不行。
吃过干粮,休息了半个时辰,林叶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点起来一堆火,没有停留,上马继续赶路。
他不着急,甚至还害怕那些家伙跟不上他。
只一刻之后,龚山墅带着队伍就到了,寻着火光过来,分开包围,悄悄靠近。
等围上来后发现林叶并不在,龚山墅看了看那火堆燃烧的样子后说道:“没走多远,追。”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有许多黑影出现,从树上落下来了至少十几个离人轮。
龚山墅的几个手下没来得及反应,被离人轮扣住了脑袋,随着哀嚎声响起,十几颗人头被摘了下去。
“大胆!”
龚山墅一怒。
林叶点火的时候,不确定会不会把娄樊人和追兵都引过来,但万一呢。
有些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边打的格外惨烈,被林叶杀了两个三人组的娄樊人也动了怒,奋力围攻,他们人数众多。
龚山墅这边虽是突然遇袭,可他和杜家兄弟实力超凡,逐渐把劣势打了回去。
在高处,有几个身穿锦衣的人站在那看着,见场面不对劲,为首的随即有些淡淡的恼火。
“被一个人耍了,不用再打了,放那些人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边人吹响了一种独特的哨子,围攻龚山墅的那些接引使听到声音后,迅速撤走。
龚山墅他们杀的红了眼,追了一阵后也醒悟过来,这是被林叶给耍了。
平白无故,损失了半数人手。
而此时,林叶骑着马跑的飞快,到了一片林子里,林叶跳下马,在马屁股上拍了拍。
“都说马认得路,接下来你靠自己吧,回去找你的主人元将军。”
林叶说完,那战马居然真的转身就走了,似乎对他的话理解的格外透彻。
看着那马走远,林叶自言自语:“我那驴配不上你,就算是母的也配不上你。”
他将东西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遗漏,然后朝着一侧山坡上爬。
他总觉得不只是两拨人跟着自己,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让他担心的人藏得很深。
世子的人,娄樊人,还有一批人,他不确定是谁的。
而此时,在距离他大概只有几十丈远的地方,树上站着的男人轻轻自言自语。
“还是低估了你。”
他说完后从树上跳下来,一招手,后边的人随即跟上了他。
林叶在山林中穿行了许久,大概到了后半夜,他才寻了一棵树爬上去,找个稍显舒服的位置靠坐下来。
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他此时还有一丢丢的后悔,应该走过这百里无人区再把马放回去。
毕竟,列阵刀真沉。
可把马放回去,才能把那些人拖住,让他们进入丛林寻找自己。
不过,好在他有小周天神术,恢复精神和体力所用的时间,远比别人要少。
坐在树上林叶开始呼吸吐纳,他身上的毛孔开始细微的张开。
林叶没有去想,此时的他,像是天生就具备了最优秀天赋的斥候。
寻常人惧怕丛林与黑夜,可他不怕,他甚至很喜欢,因为这丛林与黑夜,才是他的主场。
无惧营的那些汉子们,曾经,每一个,都喜欢这样的丛林,这样的夜。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猎手
黑暗中,九名接引使,以三个小组的队形往前探索,他们知道那个可恶的家伙就藏身在这山林之中。
可这里太大了,他们人数再多,也只能分散开搜寻。
“我们为什么非要追那个家伙?”
其中一个接引使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他大概是不理解,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为何要在那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就因为追这一个人,导致了另外一伙儿意外相遇,还大打出手,双方损失都不算小。
这九个人中,为首的那个人低声说道:“有消息说,真的雪龙心被那家伙带出来了。”
“找到这个人,夺取雪龙心,玉天子就会无药可医。”
那首领一边走一边说话,同时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着。
山林里的夜显得格外黑,说实话,他们知道这样找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对手只有一个人,能够灵活躲藏,哪怕就是躲在一棵高树上不发出声响,他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队正,我们这样找,其实根本找不到的对吧?”
“毕竟我们是在冬泊,冬泊人信不过,我看还不如赶紧回去。”
“都闭嘴。”
那队正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已经到了冬泊,事情办不好就回去,你们一样是死。”
众人这才不再说话。
林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叫,还是什么虫子的叫声。
九个人,分成三个小组,呈品字形往前搜寻。
他们的三人组标配,其实是两个刀手,一个人持离人轮。
那两个刀手还负责用长索控制敌人,方便用离人轮的同伴摘下人头。
在山林中穿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没有任何发现。
于是九个人开始按照计划往回折返,到约定的地方和大队人马汇合。
这半夜忙活下来,人人都辛苦,却一无所获。
在一片空地上,这些来自娄樊的人聚集起来,等着他们的首领归来。
不久之后,几个身穿锦衣的过来,只吩咐了一声休息轮流当值,休整两个时辰,然后就又走了。
这九个人同属一队,睡觉的时候也在一起,也是连续奔波真的累了,又只有两个时辰可以休息,所以没谁多说什么,抓紧时间睡觉。
等到清晨,天微微亮,一阵阵哨声响起,所有人都立刻睁开了眼睛。
三人一组,九人一队,起来后各队的队正就开始清点人数,整队准备继续追踪那个玉人。
可是醒过来的这个九人队,发现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个同伴。
队正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你们的组率呢!”
那两个是刀手,组率就是用离人轮的那个,他们两个互相看了看,也是半脸惊恐半脸茫然。
“昨夜里就在这睡的。”
其中一个刀手指了指他不远处的地方,那里还有睡过的痕迹,草被压的贴了下去。
队正走到那地方看了看,在草丛里发现有个纸团,他伸手捡起来看了看,竟是一张他们娄樊的银票。
银票的另一边,用血迹写了几个字......多谢保护,容我安睡一夜。
没多久,这张写了字的银票就送到了他们首领面前。
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身锦衣,样貌俊朗,脸上不见棱角,却并无阴柔之气。
他是娄樊镜台处的副座,赫连游歌。
当年领兵南下与大玉交战的大将军之一,就是出自赫连家。
赫连游歌把银票接过来看过,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这样的挑衅,也不值得他气恼。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副座大人生气与不生气,开心与不开心,都是面无表情。
赫连游歌问:“哪两个人是同组?”
两个接引使立刻上前,同时跪下来,连辩解都不敢。
“自尽吧。”
赫连游歌只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就走了,一群人连忙跟了上去。
那两名接引使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的取出匕首,对准自己心口,双手按着刀柄狠狠一压。
两具尸体被丢弃在这,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又半个时辰之后,赫连游歌他们到了昨夜里搜查过的地方,在一棵树后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就是那三人组中的组率,看尸体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死之前应该是连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有没有那个玉人的情报?”
赫连游歌问。
手下人全都摇头。
赫连游歌道:“那就去要,镜台处的脸面,总不能全都丢在这。”
他说去要,自然是管那个把他们放进来的人去要。
他们可不是潜伏在冬泊的密谍,他们是受邀进入冬泊的,目标就是雪龙心。
赫连游歌站在这棵树旁边,往四周看,最终视线停留在一根树杈上。
他轻飘飘掠起来,落在树杈上的时候,那只有小臂粗细的树枝居然没有往下弯垂。
树枝上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显然那个玉人昨夜里就藏身在这。
悄无声息的杀了他们一个同伴,还能换上接引使的衣服,蒙上纱巾,混进接引使队伍里。
竟是全程都没有被察觉。
“昨夜到这里的九人队,谁是队正。”
赫连游歌落下来后问了一声。
那个脸色煞白的队正连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是卑职。”
赫连游歌看了他一眼:“镜台处培养一个队正也不容易,现在不杀你,你知道该什么时候死。”
那队正叩首:“卑职知道,若找到那个玉人,卑职第一个上去。”
赫连游歌点了点头:“若你是战死,我回去后会给你家里发放抚恤。”
四周的人都默不作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些。
整个白天,他们又在这林子里度过,找到了几处有人来过的痕迹,可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
“大人。”
一名旅率上前,俯身道:“这玉人是不是已经逃了。”
赫连游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他不会逃,他在戏耍我们。”
赫连游歌转身:“回去休息,夜里不用再搜了。”
队伍再次回到了他们昨夜里露营的地方,距离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赫连游歌把手抬了起来。
他身后的队伍立刻散开,然后以三人组的方式,朝着营地围拢过去。
到近处,见留守在这的十余个接引使都死了,尸体被人摆在一起,整整齐齐。
“拖到空地直接烧了。”
赫连游歌一摆手。
“那个玉人很懂用毒,不要触碰尸体。”
他手下人随即听令,几名接引使上前,用木棍把尸体翻动,其中一具尸体被翻开之后,砰地一声,一团烟雾散开。
近处的几人躲闪不及,有人吸入了那烟气,片刻后就哀嚎起来,那样子好像是被看不到的火焰在烧着一样。
又几个人死了。
“大人。”
一名锦衣旅率俯身道:“之前的尸体上,不见军牌,应是被那玉人拿走了,这几人身上的军牌,大概也被拿走了。” 赫连游歌道:“他想做猎人,军牌是他狩猎多少的证据,他回去报功用。”
片刻后,赫连游歌道:“如果他足够自大,今天夜里他还会来。”
林叶此时就坐在距离这里大概四五里远的高坡上,用缴获来的千里眼看着。
山林重重,唯有娄樊人驻扎的地方是一片空地,所以那些人回去,他看得清清楚楚。
林叶放下千里眼,低头看了看他放在身边的那十几块军牌。
赫连游歌说的没错,他需要带一些证据回去,他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无名英雄。
该他得的,他自然要拿。
就在这时候,两边的林子里忽然有些动静,紧跟着随着一声闷响,林叶布置的陷阱那边传来一阵哀嚎,还有一团烟气升腾起来。
他把军牌收起来,转身纵掠出去。
片刻之后,龚山墅带着人找到这,在那高坡上,有一个林叶故意留下来的千里眼。
在千里眼旁边,还画了一个图案,龚山墅看了看,那图案是一只手,只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边。
他沉默片刻,没有捡起林叶留下的千里眼,用他自己的往那个方向看了看。
然后脸色一变。
一群人正在朝着这边过来,速度奇快,应该是察觉到了刚才的烟气。
“走。”
龚山墅立刻下令。
若再不走,还会莫名其妙的和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打一架。
之前已经交过手,那些人手段阴狠,配合默契,让龚山墅损失了近一半的人手。
此时龚山墅心中的怒火,已经烧的他几乎要裂开。
林叶!
远处,崖壁上,林叶趴在草丛中看着,距离并不是很远,连龚山墅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他都看清楚了。
这里的地形林叶已经查看过,这崖壁上只有一人可爬伏的地方,边缘处还长着野草,从下往上看,根本就看不到他。
这里就是今夜他休息的地方,他可不打算把自己累着。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里已有数十里远,即将靠近北亭山的小路上。
一队人也停了下来,天黑路险,他们也不能再冒险赶路。
薛临渊从马背上下来,看了一眼身后那人:“殿下,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玉羽成匆下马,明显已经疲惫之极,只是强撑着没有说出来。
此时的他,已有寄人篱下之感,哪里敢随便说自己辛苦。
天机先生见状上前扶了他一把,玉羽成匆连忙致谢。
“咱们还有多远进大玉?”
玉羽成匆问。
薛临渊道:“还有几十里,明天正午之前就可赶到边关。”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一时不入大玉,一时他就不能安心。
“那位......那位林将军,他不会有事吧?”
玉羽成匆又问了一句。
薛临渊因为这句话,对这个冬泊亲王多了些许好感。
“他不会有事。”
薛临渊回了一句。
在来之前,他还真的担心林叶这样毫无经验的人,会出什么意外。
可此时他才发现,和林叶相比,好像他们才是没有经验的人。
那个家伙,天生是个猎手。
“如果......”
玉羽成匆看向薛临渊:“如果林将军也安全回到边关,可以让他护送我去歌陵吗?”
薛临渊听到这话回头:“你进了边关,自己和大将军说。”
第一百八十章 天堑
崖壁上,林叶睡了一个多时辰后醒过来,这个怪胎看起来精神奕奕。
比寻常人饱睡了整整一夜还要精神,而这正得益于他独特的呼吸之法。
别的习武之人,睡觉就是睡觉,修行就是修行。
他这个变态,睡觉也是修行,鼻孔呼吸用于生存,毛孔呼吸用于修行。
到这个时候,辛先生帮他外力开窍的好处,已经越发明显起来。
辛先生说过,你起步已远远晚于别人,所以别人走路,你就要跑起来。
在这个世上,凡是有能力走在大路上的人,也没有一个真的就慢悠悠的走着。
大家都在跑,你就要拼命,比别人跑的更快才行。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百姓们连字都不认识,他们才是慢慢走的人。
这是芸芸众生,可他们走的就不是大路啊,人再多,每个人走的也都是崎岖小路。
走在那条笔直大路上的人,一出生就在路上了。
辛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重心长,不像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他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而且所看所经历的,都是在寻常人看不到的高处。
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外力开窍在林叶身上会是这个样子。
毛孔呼吸这种事,辛先生听说过,却真的没有见识过。
林叶心中还在感谢着辛先生,他觉得自己可以毛孔呼吸,完全是辛先生的功劳。
辛先生若知道的话,大概第一反应是......要不要把这个怪胎抓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因为这毛孔呼吸之法,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当年,创建了上阳宫的那位旷世高人,是第一个使用呼吸之法的人。
但从他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上阳宫奇才辈出,却无一人能做到。
连当今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上阳宫掌教真人,也不会。
太阳还没有升起,山中清晨的空气好的不像话,这让林叶贪婪的深呼吸了几次。
在这个时候,最能体会到那些前辈高人,为什么在晚年都喜欢找山清水秀之处隐居。
这里,连呼吸都是享受。
林叶起来好,到不远处的山泉洗漱,这正是他不正常的另一个地方。
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必须要让自己洗漱的干干净净。
他甚至还带了换洗的衣服,你说这种人可气不可气。
军中斥候若出任务,在野外十天半个月不洗漱都很正常,他不行,他受不了。
他更不正常的地方在于,吃饭不将就。
在山中已经兜兜转转两天,林叶算计着,如不出意外,中午时候,薛临渊就能把玉羽成匆送进边关。
玉羽成匆到了大将军拓跋烈手里,那谁都别想再搞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拖住追兵的计划此时已经成功,因为从这里赶路去边关的话,还至少要走两天。
林叶寻了个好地方,捡些干柴,热了干粮,细嚼慢咽的吃完,还把衣服洗了挂在树梢,然后就悄悄离开。
不到两刻,龚山墅就带着人找到这,他看到这里居然用干草在石台上铺了个床,洗好的衣服挂在树上,他心中的火气有多大可想而知。
而此时林叶已经在几里之外,他坐在一棵大树上,用千里眼看着自己布置好的陷阱。
陷阱有用没用他都不会太在意,布置好了却一点用处没有,也不会让他觉得懊恼。
龚山墅怒火中烧,他手下人当然也一样。
其中一人恼火之际,上去一把将林叶洗好的衣服拽下来。
然后他就死了。
“卑鄙小人!” 杜家兄弟之一的杜威猛看着那倒地后抽搐片刻就毙命的手下,忍不住一声咆哮。
“林叶!”
杜威猛朝着山林中大声喊着。
“你也配行走江湖,如此卑鄙无耻,有本事就光明磊落的出来和我们打一场!”
龚山墅立刻回头:“蠢货!你喊什么!”
杜威猛:“他这样的小人,只会藏起来靠下毒阴人!”
龚山墅怒道:“这本就不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
离着好几里远,林叶都听到了那咆哮声,他摇摇头叹道:“幼稚。”
一个十五岁的人,说一群老江湖幼稚。
他转身离开,因为他的目标不是龚山墅那些人,而是娄樊人。
娄樊人的营地这边,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夜没睡,因为赫连游歌推测那个玉人夜里还会来。
结果防备了一夜,那玉人根本就没有露面。
这支在娄樊令人胆寒的队伍,在这冬泊的野山里,变得狼狈起来。
赫连游歌站在那看着四周,也看到了对面山上冒起来的烟气,可他却不为所动。
因为他知道那又是玉人的诱敌之计,只要他带人过去,留守营地的人还会被杀。
“大人。”
一名锦衣旅率劝道:“看来我们中计了,那个玉人就是故意把我们牵扯在此,真正的雪龙心十之七八已经送走了。”
赫连游歌道:“我知道。”
那旅率道:“咱们回去吧。”
赫连游歌沉默片刻,摇头:“回去之后,我们该如何对陛下交代?”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接引使飞快的跑了回来,看起来累的够呛,都是气喘吁吁。
“大人。”
两人单膝跪倒。
“打听到了。”
其中一个接引使道:“冬泊人说,那个玉人叫林叶,是玉国一位将军,还是拓跋烈身边亲信。”
赫连游歌点了点头:“冬泊人还说什么了?”
那接引使道:“他说......事已至此,请大人带兵回娄樊,这里已经用不到大人了。”
赫连游歌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回去吧。”
其他人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全都看向他。
赫连游歌道:“若安全回去,告诉座首大人,就说我去玉国了。”
这可把他手下人都吓坏了,赫连游歌身份尊贵,官职虽只是镜台处的副座,可他父亲赫连湛却是娄樊国公。
一位副座若在玉国出了事,娄樊皇帝都会勃然大怒,若这副座还是一位小公爷,他们这群人回去了,大概也没一个能活。
“大人。”
一群人跪下来劝他,七嘴八舌。
赫连游歌问:“你们劝我,是怕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回去也是一死?”
这话问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既然如此。”
赫连游歌道:“那就随我一起去玉国,把镜台处丢了的脸面争回来。”
这话,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赫连游歌道:“换个路子,我们不去追那个叫林叶的人了,我们去玉国杀玉羽成匆。”
他看向手下一个旅率:“你去联络在边关的内应,想办法接应我们进玉国。”
说到这他缓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烟气起处。
“另外一伙要杀林叶的也是玉人,现在,轮到他们倒霉了......所有人,换上冬泊人的衣服。”
这话若是被龚山墅等人知道的话,大概是要破口骂娘。
而此时,林叶正在高处看着娄樊人这边。
他爬伏在那一动不动的时候,连鼻孔呼吸都可以闭住,又怎么可能会被人轻易察觉?
可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动了,他猛的往旁边翻身。
才刚移开位置,一道飞器击中他趴着的地方,直接将树枝斩断。
林叶纵掠出去,在另一棵树上站好回身看,几个黑袍人就站在他不远处。
虽都是蒙着脸,可林叶还是认出来其中一人的眼睛。
修万仞。
这个家伙,在等了两天都没等到手下人回报消息后,亲自来了。
“杀了他。”
修万仞吩咐一声。
他手下人立刻分散出去,两个从正面进攻,两个一左一右,准备夹击。
与此同时,林叶感觉到身后也来了人,从脚步声判断,人数至少在五六个。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在树干上,人笔直的冲了出去。
这种速度之下,从四面包夹他的人都来不及阻挡。
快到极致,防不可防。
可是修万仞能。
“我既亲自到了,又如何会让你走脱。”
他手平伸出来,然后手掌往下一压。
正在半空疾掠的林叶忽然觉得身上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就压住了他后背。
以他的力量和速度,竟是无法挣脱,那无形大山压的迅速坠落下去。
砰地一声,林叶双脚落地,在地上踩出来两个深坑。
直接陷到了膝盖以下。
第一次,林叶有些惊。
修万仞那只手还是平伸着,见林叶落地,他的手再次往下压了压。
林叶只觉得胸腹之中一阵剧痛,紧跟着肩膀和后背上,肉都要被撕裂了一样。
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颈椎和脊椎都在不堪重负的响着,咔咔咔咔的声音,仿佛直接进了脑子里。
林叶的双腿还在不停下陷,已经超过了膝盖。
武岳!
林叶脑海里冒出来这两个字。
修万仞,竟然是武岳境的强者,天下间都少见的武岳境。
武岳境,习武之人的分水岭。
到了这个境界的人,已经超脱了肉身的桎梏。
林业见过武岳境的人出手,那天夜里,因得他帮助,一步入武岳的庄君稽,只一剑就毁了飞鱼堂。
那一剑,便是宣告。
因为这一剑,飞鱼堂被毁掉,根本就没有人去追究庄君稽,甚至连上阳宫天水崖都发来祝贺。
况且,那还只是才刚刚迈入武岳境的庄君稽,其实境界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此时的修万仞,让林叶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何为武岳。
有形与无形。
拔萃境六芒的强者,天赋好的,能操控数件飞器。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迹可循,飞器再快,也能被察觉。
武岳境,可用劲于无形。
修万仞有些厌恶的说道:“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会如此让人讨厌,若我能想到,不会留你到现在。”
他的手再往下压了压,林叶的腰身都弯了下去,骨头上发出的声音更大了。
“在云州城里,靠取悦女人而活着,也会锦衣玉食飞黄腾达,你何必非要拼命?”
修万仞张开的手掌开始缓缓握起来,林叶四周,看不见的手,攥的他身体被死死困住,连双臂都张不开。
这不是差距。
这是。
天堑。
第一百八十一 武岳境
距离至少三丈远,武岳境强者修万仞只是伸出一只手,林叶就被压制住,而且连脱身都不能。
四周的无形劲气像是一只巨大的手,非但按住了他的后背和肩膀,也攥住了他的双臂。
以林叶的体质来说,就算是被两个拔萃境五芒六芒的死死抱住,他也一定能撑开。
可他现在把力量都用上,却依然挣脱不开无形束缚。
“杀了他。”
修万仞吩咐一声。
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两把刀砍向林叶的脖子。
刀锋切开了林叶的皮肤,十分之一息后,刀就能从林叶脖子后边切出去。
噗!
噗!
两声闷响。
那两个持刀的黑衣人,直接被拍翻在地,那两个人的脸都看不见了,因为有两块石头几乎嵌进脸里边。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林叶面前,小的,还不到林叶的腰。
“敢欺负我小丝弟!”
那小小的身影掐着腰站在那,一脸的无惧。
下一息,一道妙曼的身影到了林叶身边,一只手抱着林叶的腰,一只手抓了薛铜锤的腰带向后急退。
林叶能动了。
因为,子奈来了。
修万仞站在一棵树上遥遥的压制着林叶,那个飞来的小小身躯他看到了,可他竟是没来得及阻止。
因为就在他要阻止的那一瞬间,他站着的那棵树被拦腰扫断。
一息前。
子奈看到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持刀冲向她哥,薛铜锤也看到了,他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跃起的瞬间,子奈一把抓住薛铜锤的腰带,把人抡开了暴掷出去。
这个动作,他们两个曾经练过无数次。
只不过以前薛铜锤惯用的是板砖。
薛铜锤一手一块石头,直接干翻了两个黑衣人。
掷出薛铜锤的同时,子奈脚下一点,身形犹如电芒一样,转瞬就到了那棵树下,手中铁棒横扫出去,那么粗的一棵大树,被直接打成两截。
修万仞不得不避闪,压制着林叶的内劲也就失去控制。
子奈的那双漂亮的天下无敌的大眼睛里,此时已经有些红。
“你,敢,打,我,哥?”
她嗷的叫了一声,发力朝着修万仞冲了过去。
林叶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比他被控制住的时候还要惊恐无数倍。
“子奈,回来!”
林叶一声大吼。
可是子奈已经冲了过去,单手拖着她那条铁棒,铁棒的一头拖在地上,她疾冲的时候,身后竟是拉起来一条烟尘。
修万仞落地,看了看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眼神里闪过一抹疑惑,还有一抹鄙夷。
他抬起手虚空一握,无形劲气从手中释放出去,又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从两侧绕向子奈。
疾冲之中,子奈忽然觉得腰被两只大手给攥住了。
那么快的速度之下,身子骤然停住,她的长发都向前甩了出去。
林叶眼睛也红了,朝着子奈冲过来,可却被几个黑衣人拦住。
几道飞器袭来,可林叶竟然不管不顾,连躲闪避让都没有,还是笔直的往前冲。
雷红柳一甩手,长鞭飞出,为林叶挡住了几道飞器。
“哥!”
子奈大声喊了一句:“我没事!”
她一抬头,长发又被她甩到了脑后,那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修万仞。 “你拦不住!”
子奈一声暴喝,那小小身躯中爆发出一团气浪,无形的大手被气浪直接冲开。
子奈嘴角往上一勾,竟是一抹狞笑。
这披头散发还眼睛发红的小姑娘,此时像是变成了一个魔女。
她再次发力向前,提速而起的那一刻,身后土浪翻腾。
修万仞被这一幕镇住了。
他立刻抬起左手往前一推,子奈身前就出现了无形墙壁。
子奈一头撞在无形墙壁上,那墙壁都凹陷了进去。
别人看不见,可修万仞却感知的清清楚楚,那形成无形墙壁的内劲,被那小小身躯冲撞的已经像是一层薄膜。
那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就在这一瞬间,那无形墙壁被硬生生的冲开了,一圈气浪炸的空气都出现波痕,那小姑娘乱发狂舞。
“你也只是武岳一芒而已。”
子奈抬起头看向修万仞,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啊,竟是变得这般吓人。
“你可以内劲化无形,但你还不能将无形内劲凝聚成器,若你能凝气如刀如剑,你今天还有一条命。”
子奈再次发力,身形爆燃而起。
在这一刻,修万仞真的慌了。
他没有想到,他的实力境界,竟然被一个那般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一眼看穿。
他确实还不能将内劲凝结成利刃,对于武岳境无形内劲的控制来说,他也才刚刚登堂入室。
如果他能将内劲化作利刃的话,他早就直接将林叶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见那小姑娘疯狂冲过来,修万仞后撤一步,然后双拳向前击出。
两个无形的拳头,直接朝着子奈轰击过来。
子奈将铁棒竖在自己身前的瞬间,那双拳就到了。
砰地一声!
子奈的身体被轰击的向后滑退出去,地面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小姑娘一甩头:“就这样?”
她一发力,再次疾冲。
修万仞深吸一口气,连续出拳,一拳一拳,无形劲气暴击在子奈身前。
子奈顶着铁棒向前,一拳冲击之下,她再次停住,但她很快就又将速度提升起来,下一拳又把她挡住,可比上一次更快的被她抵消。
到了后来,修万仞一拳一拳的打出去,子奈往前冲的脚步,却已经丝毫都不受影响了。
修万仞左手一掌推出去,这一掌已经不是无形劲气。
强大的内心吹的飞沙走石,如一条烈风与泥土形成的巨龙,朝着子奈一口咬了下来。
“我说过,你挡不住!”
子奈在喊声中,身体四周竟然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圈。
一开始众人还没有看到,可是修万仞后来这一掌打的飞沙走石,子奈身体四周那无形的圈就显现出来了。
狂澜飞至,碰到那无形的圈就被震开。
修万仞的眼睛骤然睁大,他不能相信,一个小姑娘,竟然也能在身体之外,如此控制内劲!
“给我破!”
在他左手一掌拍出之后,他右手中甩出去一把短剑。
那剑上散发出金黄色的光华,如同能穿破虚空一样,这一息从他右手飞出,下一息就直接出现在子奈面前。
“你给我破!”
子奈一棒落下。
当的一声,那品质超凡的短剑飞器,被子奈一棒抡飞了出去,只一击,那飞器上的光华就散了。
狂澜中,子奈破浪而行。
再下一息,修万仞知道已经挡不住,只好后撤,脚下一点转身要走。
他转身的瞬间,哪想到这还不是子奈速度的极致。
他转身的同时,子奈身形突然消失。
修万仞转身之后,迎面就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的狼牙棒。
那个小姑娘,只用了他一转身的时间,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并且狠狠的抡出了这一棒。
一击,下巴!
这一击,仿佛开天辟地。
一位可令世人敬仰的武岳境强者,就这样被一棒轰飞上了高空,才飞起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下巴就碎掉了。
子奈看着那飞起来的人,眼神里的红更浓了。
“你,他妈......”
她脚下一点,身子拔地而起,像是一枚冲天而起的火箭,一个恍惚就超过了修万仞。
半空中,子奈双手握着铁棒,朝着修万仞的胸口狠狠砸了下去。
“敢打我哥?!”
轰!
修万仞的身躯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直接砸出来一个深坑。
子奈紧跟着落地,她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一甩手将铁棒朝着那坑底掷了出去。
砰!
坑底又是一阵烟尘炸起。
片刻后,子奈一伸手,铁棒竟是飞回来落在她掌中,那铁棒的顶部,还在往下滴血。
也许,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检查一下,坑底的那位武岳境高手怎么样了。
这一棒掷出去,别说是个人,就算下边是一块巨石,大概也会直接洞穿。
四周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修万仞的那些手下都愣住了,他们当然清楚修万仞有多强,当然知道一位武岳境强者有多可怕。
可就是那样一个在他们心中几乎为神的高手,被这样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击败了。
而且,好像,还是被碾压。
他们傻愣愣的看着那个土坑,有人甚至还幻想着,下一息他们心中的神会直接冲出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风吹过,尘烟散去,坑还是那个坑,坑里的人永远留在坑里了。
片刻后,有个黑衣人忽然转身就跑,可能他有生以来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有一个跑了,另外几个也不敢再停留,纷纷转身。
可林叶哪能让他们走,子奈的实力一旦暴露,将来必有危险。
他转身去追杀那几个黑衣人,而此时,子奈眼睛里的红才逐渐的退去。
远处一边的高坡上,来自娄樊的高手们哑然无声的站在那,为首的赫连游歌看着这一幕,沉默良久后,转身:“走。”
本打算拿这些玉人出出气,顺便抢夺一些地图或者身份凭证之类的东西,此时却立刻放弃了念头。
另外一个方向的远处,龚山墅他们在赶过来的半路上,恰好在山腰位置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
龚山墅沉默片刻,转身:“走!”
一群人,走的毫不犹豫。
林叶将那几个黑衣人逐个追杀杀了,然后立刻回到子奈身边。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子奈,眼神里的急切显而易见。
“你怎么样?”
他双手扶着子奈的肩膀问。
子奈先是楞了一下,像是才回过神来,看着她哥眼神里的关切,她把铁棒拎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指着铁棒咧嘴一笑。
子奈特别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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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大事
林叶蹲在子奈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眼神里的血红还未退去,已无狠厉,此时这血红中只是关切。
子奈咧开嘴笑着,指了指她的子奈特别棒。
林叶见子奈没事,这才缓了口气后说道:“那两个家伙果然是骗我的。”
楚淡容和楚定从,那两个家伙,信誓旦旦的告诉林叶说,子奈被庄君稽带到了云州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他俩一本正经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叶还真的信了。
因为他相信庄大哥,他将子奈托付给庄大哥,庄大哥就一定会把子奈保护好。
现在子奈在这里了,那庄大哥......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林子里,亮起来一道青芒。
林叶感受到了那沛然磅礴的剑气,回头看,便见那边林子里,犹如青色银河落入人间。
这两天林叶一直都感觉,除了娄樊人和世子谢夜阑的人之外,应该还有一伙人跟着他。
他以为会是敌人,没想到会是师娘她们。
雷红柳走到林叶身边,看着林叶那双血色未退的眼睛:“你没事吧?”
林叶连忙摇头:“我没事,师娘。”
雷红柳见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连忙取出来伤药。
就在这时候,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飞掠回来。
庄君稽飘然落地后看向林叶,见林叶没有什么大碍,也松了口气。
刚才在修万仞对林叶出手的时候,庄君稽在队伍最后,因为他看到了龚山墅等人。
可是才准备除掉龚山墅等人,就感觉到了一股他前所未见的庞大气场。
同为武岳境强者,庄君稽立刻就知道林叶他们遇到了危险,于是急速赶来。
这也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修万仞会突然到了,更是谁也没有想到修万仞会是一位武岳境的强者。
等庄君稽赶回来的时候,子奈已经一棒将修万仞砸入地下。
这个时候,庄君稽便转身回去,他知道龚山墅等人也是威胁,子奈的实力一旦暴露,后患无穷。
于是,那一道青鸟剑芒,将龚山墅等人全都灭杀。
在武岳境强者面前,如龚山墅这般已在拔萃境六芒的高手,也只需一剑而已。
庄君稽道:“还有一拨人,被他们走脱了,但看起来不像是玉人。”
林叶点了点头:“是娄樊人。”
庄君稽道:“他们在另一个方向,我有所感知,可距离远了些,追之不及。”
林叶道:“不碍事,娄樊人算不上什么大患。”
庄君稽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子奈,眼神很复杂。
他急匆匆冲回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那位武岳境强者的气场。
所以他能察觉,那个人的实力在他之上,如果是他与那人交手的话,怕此时尚未分出胜负。
小子奈,却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把敌人送进了地狱。
此时林叶思考起来,他让薛临渊等人护送真的玉羽成匆回边关,薛临渊他们立刻就答应下来,想必那时候,薛临渊和楚家兄弟,早已和庄君稽他们碰过面了。
正因为知道有庄君稽在暗中保护,所以楚家兄弟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林叶。
“咱们回家吧。”
子奈拉了林叶的手:“这里不好玩,我也想爷爷了,想小寒。”
林叶使劲儿点了点头:“回家。”
他们离开这片山林,很快,这里就恢复了平静,这片林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林叶他们走了能有半个多时辰后,一个身影从水中悄悄探出头。
她是金灵。
她本来在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可就在她准备出手的时候,见到了那个恐怖的小姑娘。
她身后就有不远处就是一个深潭,有瀑布垂落。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钻进水里,闭气隐藏,利用水遮掩自己,躲过一劫。
她缓步走到那个土坑旁边,低头看着坑里那被直接砸烂了头颅的尸体,沉默良久。
半日之后,林叶他们已经回到了官道上,还在路过的一个镇子里买了两辆马车。
林叶把列阵刀递给子奈:“你看看这个顺手不顺手。”
子奈接过来,眼神里有一抹小小的惊喜,那是因为这列阵刀的分量让她觉得还算不错。
可片刻后她就把列阵刀递给林叶:“给你。”
林叶道:“这把刀的品质,比你的那根铁棒要好不少。”
子奈道:“丑。”
林叶一怔。
看看这古朴且霸气的列阵刀,再看看那带蝴蝶结的狼牙棒,林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劝自己,子奈还小,审美上的事,还能慢慢帮她纠正。
才想到这,就听子奈说道:“哥,你是不是分不出什么是美丑?”
林叶:“啊哈?”
子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可爱棒,不好看?”
林叶抬头看天。
子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在你也不是很老,审美还能慢慢帮你纠正。”
林叶:“......”
第二天,他们到了北亭山,林叶再次到陵园去和大将军告别。
众人也都跟着,还是那个叫萨郎的小伙子带着他们。
林叶问:“我朋友他们到边关了吗?”
萨郎道:“已经到了,我给他们带路,远远的看着他们进了边关我才回来。”
林叶抱拳:“多谢。”
萨郎道:“不用客气。”
林叶道:“若以后去大玉,你可到云州城契兵营里寻我。”
萨郎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想过离开这,这是我的家乡,没多大是吧,我大概已经走过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可就是不厌烦。”
林叶点头:“那是多好。”
萨郎嗯了一声:“是很好。”
在陵园中,林叶等人拜别了大将军刘疾弓的墓碑和雕像,然后上车返回大玉。
与此同时,边关。
北野王拓跋烈亲自到了边城,这里距离云州还有数百里,由此可见,对于这件事拓跋烈的在乎。
薛临渊等人带着玉羽成匆过来,见到拓跋烈,玉羽成匆竟是直接跪拜下去。
他是冬泊亲王,两国关系亲近,按照规矩,该是拓跋烈向他行礼才对。
可是玉羽成匆此时再清楚不过,他以后的生死,都在玉人一念之间了。
拓跋烈伸手将玉羽成匆扶起来:“殿下何必如此?”
玉羽成匆道:“是为感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他应该也对拓跋烈颇为了解,所以称呼其为大将军,而非北野王。
两个人寒暄几句后,又在边关休息了半日,然后启程回云州。
玉羽成匆本来想问问拓跋烈,为何不在边关等着林将军回来后一起走。
可是他没敢问,北野王这个人,气场太过强大,给他的压力,相比他在面对皇兄冬泊国君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弱。
薛临渊和楚家兄弟等人没有随行,而是又出边关去迎接林叶等人。
马车上,玉羽成匆坐在那显得颇为局促,拓跋烈看了他一眼后笑道:“殿下是怕我?”
玉羽成匆连忙道:“大将军威严之下,孤......确实有些心慌。”
拓跋烈笑道:“这才启程,殿下已如此不自在,若从此地至歌陵我一路亲自护送,殿下岂不是要不自在一路。”
玉羽成匆一惊,又是一喜。
“大将军真的要亲自护送孤去歌陵?”
拓跋烈哈哈大笑:“和殿下开个玩笑,我军务繁忙,且身为边军主将,不得天子令,不能擅自返回帝都。”
玉羽成匆显然有些失望。
若真的是由拓跋烈亲自护送他去歌陵,那才是万无一失。
冬泊人都听说过这位大将军的威名,也都知道,这位大将军是仅次于赋神境的强者。
不但玉人知道,冬泊人也知道,大将军是赋神境之下无敌。
就算有人希望他死,可也绝对不会出动一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来。
虽然娄樊与大玉敌对,可是彼此之间也都知道,若两国之内的赋神境强者进入另一国,那就相当于全面开战。
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就是各国的大杀器。
一旦用到了,那只能是到了双方都不死不休的局面。
冬泊这样一个小国,之所以还能在夹缝中生存,和冬泊拥有一位赋神境强者有直接关系。
和冬泊相邻的孤竹国,显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便是因为孤竹之内没有这样的绝世强者坐镇。
明明两国国力应是相差无几,可就因为没有这样的大杀器,孤竹国君在冬泊国君面前,也自觉低人一等。
“大将军,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拓跋烈问道:“想让林将军护送你去歌陵?”
玉羽成匆心里一震,他这心思,竟是被拓跋烈一眼看穿。
还没容得他回答,拓跋烈点了点头道:“我答应殿下,但此事还需殿下亲自去和林将军说一声,毕竟他非我军中直属将领。”
玉羽成匆连连点头:“好好好,孤等林将军回来后,便去求他。”
拓跋烈问:“殿下是觉得,林将军可信?”
玉羽成匆没敢隐藏心思,回答道:“这次若非是林将军设计救孤,孤怕是早已死于非命。”
拓跋烈笑道:“林将军,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在这时候,外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多时到了他们的马车外边。
有人在车外嗓音沙哑的说道:“大将军,大小姐,出事了。”
拓跋烈听到这句话,一把推开车门。
“说仔细!”
“大小姐.......前日,遇袭。”
在这一瞬间,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队伍里所有的战马全都发出悲鸣,不敢再走,瑟瑟发抖。
第一百八十三章 箭
因为林叶,拓跋云溪把薛临渊调派走了,还带走了她的护卫队。
因为林叶,雷红柳和子奈,以及青鸟楼的高手们全都走了。
因为雪龙心和玉羽成匆,拓跋烈离开云州前往边关迎接。
忽然之间,云州城里重要的人就少了许多,忽然之间,拓跋云溪身边的高手就剩下了那六尊青铜战甲。
按理说,只要还有这六尊战甲在,普天之下,除非是赋神境的绝世强者来了,不然谁可能伤的到她?
可是,就有人这么大的胆子,还有这么大的能力。
大家都去忙必要的事,拓跋云溪就显得有些无聊,但她还是那个肆意洒脱的大小姐,所以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日子因为无聊而变得无趣。
她如以往一样,去胭脂铺,去首饰行,还偶尔会去一趟城中最大的典当铺子。
因为有许多好东西,曾经的主人落魄了,就把它们典当出去,过了时限不来赎取的,便归典当行所有。
有些好东西,典当行的人会去通知大小姐,看看大小姐是不是感兴趣。
拓跋云溪不会让自己活的不潇洒,也不会因为哥哥不在云州就把自己关进王府里不出门。
虽然,拓跋烈就是这么交代她的。
她有她的想法,她猜到会有人会利用这个时机,可她自负骄傲,有些人想杀她,她想把这些人揪出来。
她骄傲到,不留在王府里,哪怕只需要半个月而已。
就真的有人敢朝她下手,而且布局严密,准备充分,就是奔着必杀来的。
拓跋云溪给林叶盘下来一家胭脂铺子,可她又不可能只去这一家。
城中有名的地方,她都会去,而且所有的铺子,都爱极了的大小姐,盼着她去。
大小姐每次来,还能买的少了?
其中有一家叫做吉祥云的铺子,规模极大,是城中贵妇和各家的小姐们最爱来的地方。
拓跋云溪的马车停下来后,吉祥云的掌柜和伙计就连忙迎接出来。
在后院,贵宾才能到的地方,有一个单独的小院是专门用来接待拓跋云溪的。
每次拓跋云溪来,她的六尊青铜战甲就站在后院里等着。
这一天,与往常似乎也并无区别。
吉祥云的伙计还是那样的热情,掌柜的弯着腰在前边带路。
那小院,哪怕拓跋云溪十天半个月不来,也不会有人懈怠懒于打扫。
她才坐下,就有人端上来她爱吃的水果和点心,还有她最爱喝的果酒。
吉祥云的果酒,便是城中那些有名的酒肆都酿不出这般滋味。
这就是一个寻常无奇的日子,拓跋云溪来这也只是因为无聊。
她出门的时候问小禾今天想去哪里玩儿,小禾说就想留在王府里,不想去别处。
拓跋云溪当然明白小禾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又问其他几个随从侍女想去什么地方玩,其中有个叫畔星的侍女说,大小姐已经有阵子没去过吉祥云了。
那大小姐就去吉祥云。
谁都知道,大小姐对她的几个侍女宠到了极致。
畔星说去,她就去。
她待小禾她们如待姐妹,这或许是她最致命的弱点,每个人都有弱点,她也有。
在拓跋云溪才坐下的那一刻,意外就来了。
院子里看似没有任何问题的石板,忽然间裂开了许多。
这院子里的地面都铺了石板,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就是那六尊青铜战甲所在的位置,他们才过去,石板裂开了,他们开始下陷。六尊战甲同时想要跃起,可是石板下边居然是泥潭,他们一发力,陷入的更深。
这当然也不是普通的泥潭,使他们陷入的速度更快。
就算是用重弩也不可能伤到的青铜战甲,这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危险。
他们不敢动,动就先越陷越深,可不动,依然还在下陷。
他们不知道这个泥潭到底有多深,可他们知道如果再不出去,大小姐一定有危险。
刚才还在笑容可掬,甚至可以说谦卑恭顺的掌柜,突然一拍桌案,那桌板立刻就碎了,从桌板里溅起来不少毒粉。
拓跋云溪身子立刻向后退出去,一伸手,几点红芒飞出。
像是会闪闪发光的萤虫,速度却比萤虫快无数倍。
萤虫飞过,那掌柜的额头上,脖子上,和心口位置,便立刻出现了一个血洞。
可那红色萤虫还没有停,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伙计也都被击穿。
再下一息,拓跋云溪已经掠到了门口。
门外,小禾已经倒在地上,她后腰上中了一刀,而那把刀就在畔星手里。
拓跋云溪往外一指,几点红芒从屋子里飞出来,如流星划过,迅速击穿了畔星的身躯。
那几点红芒速度太快,打穿身体之后,还带出来一条一条的血线。
拓跋云溪一把将小禾抱起来,刚要往外冲,屋顶上有一张大网落下。
四个黑衣人,皆单手握着大网一角,在下落的同时各自打出来一片暗器。
拓跋云溪手指一勾,几点红芒飞回来围着她身边急速旋转,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么密集的暗器,全都被红芒击飞。
持网的四个高手,也被红芒击穿。
几名藏青锦衣从屋顶上滚落下来,他们也中了埋伏。
门外,拓跋云溪的护卫听到呼喊声往前疾冲,前边那些原本还在采买东西的客人,却全都亮出了兵器。
整个吉祥云,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那六尊青铜战甲还在往下陷入,如此强悍的人,第一次显得力不从心。
从许多屋子里冲出刺客,朝着拓跋云溪冲过来。
而此时大街上,拓跋云溪带着的甲士也正在冲击。
吉祥云的大门关闭那一刻,他们就预感到事情不对劲,立刻冲锋。
可吉祥云这边准备的极为充分,至少上百名藏在地窖中的刺客涌出来,爬上墙壁上用弩箭阻拦甲士冲击。
他们都是死士,他们很清楚自己挡不住多久。
可他们只需要挡住半刻。
院子里,两个身穿长衫的人出现,一灰一白,都蒙着脸,看不出面目。
灰衫客伸手一握,拓跋云溪的那几点红芒就被固定在半空,不能向前,也飞不回去。
白衫客双指往前一点,一道无形剑气就直奔拓跋云溪心口。
两个武岳境的强者出现才是杀招,之前的那么多人,都是为了给这两个人制造机会。
可就在那剑芒到拓跋云溪身前的时候,又一道无形劲气如箭而来。
两道内劲在拓跋云溪身前碰撞,剧烈震荡之下,拓跋云溪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一个黑袍人飘落在拓跋云溪身前,有些瘦小,有些老态。
他没回头,拓跋云溪也不知他是谁。
“不用诧异。”
黑袍人说:“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有杀你,杀你哥哥,还会救你。”
说完这句话后,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拓跋云溪一眼:“他待你可真好。”
拓跋云溪一怔:“你说谁?”
黑袍人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看向那两个武岳境的高手。
“是欺大玉无人么?”
他往前迈步。
那一灰一白两个高手,对视一眼后,竟是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大玉又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黑袍人身形一闪,人已在半空。
他双手往下一按,那六尊青铜战甲全都开始加速下沉,这六个人都惊住了。
可下一息,那巨大的威压之下,六尊战甲的身体四周爆开气浪。
磅礴的内劲将泥潭直接炸开,六尊战甲的四周立刻就空了。
双掌下压,内劲六分,还能精准控制,不伤青铜战甲,却将他们四周的泥潭直接炸空。
对内劲的运用,已经到了如此恐怖地步,那一灰一白两个高手转身就走,此时才让人明白是因为何故。
等那黑袍老人飞走之后,拓跋云溪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个他待你真好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吉祥云的掌柜一掌拍碎了桌面,桌面下暗藏的毒粉立刻飞扬起来。
虽然拓跋云溪迅速撤身,可那般剧毒之物,又飞散飘扬,她如何能完全避开。
可她却什么事都没有。
拓跋云溪低头看了看,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她胸前衣服里,放着一页药经。
这般贵重的东西,她当然不能都带着,只贴身带了一页。
林叶北去冬泊之前,将药经一分为二,一小半自己带着,一大半给了子奈,他告诉子奈,把药经再分给小姨一份。
若没有这药经,刚才那毒粉就能让拓跋云溪出事。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没有什么悬念,六尊青铜战甲脱困之后,对于那些刺客来说,便是末日到来。
不久之后,街上的北野军悍卒也攻入吉祥云,负隅顽抗者,尽数被杀。
这些刺客悍勇无惧,有不少人见已无力回天,纷纷服毒。
“不是玉人?”
拓跋云溪想起来刚才那黑袍老人的话,再想想这些刺客的行事风格,才醒悟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
在刚刚遇袭的那一刻,她猜着这些人是谢夜阑的手下。
大队甲士冲进来,保护着拓跋云溪离开,清除掉了所有顽抗刺客后,六尊青铜战甲也回到拓跋云溪身边。
出大门的时候,六尊青铜战甲围成一个圈,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马车已经到了门外等着,拓跋云溪抱着小禾快步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箭飞来。
那是一支金色的箭,只瞬息间就到了。
此时此刻,方圆二里之内,已经被北野军封锁,赶过来的高手,也在四周高处戒备。
也就是说,那一箭不可能是在二里之内-射过来的。
箭如金乌,破空而至。
站在拓跋云溪面前的那尊青铜战甲,一瞬间抬手,啪的一声将金箭攥住。
可是下一息,箭从战甲的手掌中穿过,又洞穿了那厚重的青铜甲胄。
一箭,射穿青铜战甲。
箭穿透了青铜战甲之后,箭势也弱了些,拓跋云溪一挥手,将飞到她身前的金箭扫落。
然后。
噗的一声。
拓跋云溪的胸口上,炸开一团血雾。
金箭已经那般霸道凌厉,青铜战甲亦不可挡,可这样的必杀一箭只是掩护。
金箭之后,有无形一箭,从之前射穿了青铜战甲的那个血洞里穿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样都不差
北野王府。
拓跋烈大步进门,院子里,一群北野军的将军们立刻看向他,然后整齐的跪了下去。
“请大将军治罪!”
这院子里,一片铁甲,单膝跪在那,低头请罪。
拓跋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们,直接往后院走。
到了后院,五尊青铜战甲看到他,也全都单膝跪下来。
拓跋烈依然不说话,直接进了拓跋云溪的住处。
门口,几个医官看到拓跋烈到了,全都撩袍跪下来。
拓跋烈迈步进门,见拓跋云溪正躺在床上......看书。
“哥。”
拓跋云溪见到拓跋烈回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可她看到拓拔野那血红血红的眼睛,她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对不起......”
拓跋云溪低下头:“让你担心了。”
“怎么样?”
拓跋烈站在她床边问。
拓跋云溪道:“我身上有软鳞甲,挡住了那一箭大部分力度,没什么大事。”
拓跋烈侧头看了看,他送给拓跋云溪的那件软鳞甲此时挂在一侧衣架上,在心口位置有一片破损痕迹。
这件软鳞甲是拓跋烈穷尽心思打造出来的,就算是神兵利器都不可破。
可那一箭是内劲。
拓跋烈问:“感觉如何?”
拓跋云溪怕他实在担心,所以又笑起来:“刚才还吃了几个奶黄包,喝了好大一碗粥。”
拓跋烈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那一箭很重。
哪怕有软鳞甲,那内劲之箭也足以造成重创,可巧就巧在,拓跋云溪把林叶给的一页药经放在这个位置了。
她重伤出血,药经遇血融化,在第一时间为她将伤口处理了一下,若没有这一页药经,便是出血都可能让她有生命之危。
再加上软鳞甲足够细密,挡住了绝大部分内劲的侵袭。
“多亏了林叶。”
拓跋云溪笑着说:“他临走之前让子奈给我送来一些药,我恰好就带在身上。”
拓跋烈嗯了一声。
他沉默片刻,回头问跪在门口的那些医官:“大小姐伤势如何?”
为首的医官立刻回答道:“大小姐身上带着的药有止血奇效,所以伤势很快就被控制,我等又仔细诊治,大小姐并未伤及心脉,现在看,只是外伤还需调理。”
拓跋烈又问:“小禾呢?”
医官连忙道:“小禾姑娘未伤及脏器,那一刀她及时避开了些,所以也无生命之忧。”
拓跋烈点了点头,他看向拓跋云溪:“好好休养,其他事,无需惦记。”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知道了哥,你......别太生气。”
拓跋烈点头:“好。”
他转身出门。
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还跪在那的五尊青铜战甲。
“都起来吧。”
那五尊青铜战甲这才起身,每个人都是一脸愧疚。
拓跋烈道:“说一下那箭。”
其中一尊青铜战甲道:“那箭分两层袭来,前边是一支金箭,至少在三里外发出,丙甲攥住了金箭,可没能挡下来,箭穿了丙甲的手,也穿了他的身体。”
他看向拓跋烈继续说道:“金箭之后,还有无形一箭,极精准,从丙甲被洞穿的伤口经过,打伤了大小姐。”
拓跋烈点了点头:“丙甲尸体何在?”
那战甲回答:“在前边偏房,用药物压着不让他腐坏,等大将军回来查看。”
拓跋烈又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们尽力了,不要自责,当初你们有十个人,现在只剩你们五个......以后也都多保重自己。”
最初时候,青铜战甲一共十尊,以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为名。
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拓跋烈就预感到,不管是外敌还是朝中,都有人希望他早点死。
于是他在整个北野军中精选出来十个人,亲自训练培养,打造十尊青铜战甲。
之后,朝心宗谋逆大案中,这十尊战甲损失了四个,还余六尊。
自此之后,这六尊战甲就被拓跋烈分派为大小姐的护卫,至今也有不少年头了。
拓跋烈道:“你们不用跟来,我看过后,会厚葬丙甲,到时候你们送送他。”
那五尊战甲同时俯身:“谢大将军!”
拓跋烈大步出门,到了前院,那一院子的将军们还都跪着。
“去办你们该办的事,别跪在我面前请罪,北野军的人吃了亏,如果只会跪着求我治罪,那北野军还不如直接散了。”
“是!”
院子里的将军们整齐赢了一声,起身后又行军礼,然后退出北野王府。
拓跋烈到了偏房,丙甲的尸体还在,为了让大将军回来后看清楚伤势,连那沉重的青铜战甲都没脱去。
拓跋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伤口,按理说,箭伤留下的洞,不可能如此规则。
这个血洞太圆了,伤口一圈犹如被火灼烧过一样,连青铜战甲上都有些焦痕。
这是那内劲之箭穿过后造成的,以至于连伤口位置的血都被劲气烧没了,伤口被烧焦,也就没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三里外么......”
拓跋烈自言自语了一声。
能将内劲凝集成箭,且于三里外杀人,这种实力,绝不仅仅是才到武岳境的人能有的。
如庄君稽那样才进入武岳境的人,还不能完全领悟体会到无形的威力。
如修万仞那样的人,勉强掌握了无形内劲的用法,却还不能将内劲凝练。
拓跋烈起身:“将战甲卸下,厚葬了他。”
说完后迈步出门。
一个时辰后,云州城,石塔寺。
还是那座看起来很巍峨的石塔上,还是那最高层,还是那两个身穿黑袍的人。
拓跋烈将黑袍上的帽子摘下来,直接露出面目。
“到底怎么回事?”
他问。
那身材瘦削的黑袍人也把帽子摘下来,转身看向拓跋烈。
正是钱爷。
钱爷就那么看着拓跋烈,语气有些复杂的问:“你是来质问我?”
拓跋烈摇头:“若非是你,无需那可用无形之箭的人出手,云溪已有生死危险,我为何会质问你?”
钱爷道:“那你该对我说一声谢谢。”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谢谢。”
钱爷叹道:“果然,这世上唯有你妹妹,才可让你低头。”
他转身看向塔外说道:“吉祥云院子里出手的人是娄樊人,其中两个是武岳境的高手,我杀了一个,走了一个。”
拓跋烈:“武岳几芒?”
钱爷道:“死的那个不会超过三芒,逃走的那个不会超过四芒。”
拓跋烈问:“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在你手中走脱?”
钱爷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老了。”
拓跋烈怔住。
钱爷道:“我已经一百多岁了,不再是当初的我,所以一个武岳境四芒实力的人在我手中走脱,又怎么会让你觉得奇怪?”
拓跋烈低头:“我只是忘了。”
钱爷道:“看来你还知道愧疚,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拓跋烈:“这十余年来,都是我亏欠你,我一直愧疚,只是我性格如此,不会表露。”
这次,是钱爷怔住。
良久后,钱爷缓缓说道:“从十几年前,我得知疾弓惨死后来找你,便没有离开过,十几年来,我始终信你说过的话,早晚要为疾弓
报仇......”
拓跋烈叹了口气。
钱爷道:“虽然十几年来你并没有做到,可我心中其实没有怪过你,这大玉人心复杂,你能自保已殊为不易,所以我也从未催促过你。”
拓跋烈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疾弓,十几年了,没能报仇。”
钱爷道:“报仇的事,我大概已经没有办法亲手做完。”
拓跋烈道:“还有机会。”
钱爷摇头:“区区一个武岳境四芒的人,都能在我手中走脱,我还有什么能力亲手报仇?”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该知道,这段日子,我已在安排后事。”
拓跋烈点头:“我知道,你将药经都给了林叶,也幸好是你将药经传给他,不然云溪可能真的会出意外。”
钱爷道:“似乎,一切都是因果,这样也很好。”
他回头看向拓跋烈:“你承认,是你辜负了我,对不对?”
拓跋烈点头:“对。”
钱爷认真道:“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林叶是我选中的传人,你要善待他。”
拓跋烈:“我会。”
钱爷:“你发誓。”
拓跋烈也肃然起来,认真说道:“我,拓跋烈,自今日起必会善待林叶,穷尽心思,帮他报仇。”
钱爷点了点头:“我现在还算能信得过你。”
拓跋烈忍不住问道:“你......算到了自己大限?”
钱爷道:“差不多了,本来我觉得,还能再撑一阵子,前几日连个武岳境四芒的人都没能杀了,我便知道,我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这臻天,是要召唤我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大概,不久矣。”
拓跋烈:“你......不打算在这之前,去和林叶说明白?”
钱爷摇头:“何必呢?”
他笑了笑:“那是何等聪明的一个孩子,从第一次他贸然求到我帮忙,我为晴明伞里换上毒粉,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我身份。”
那伞啊,是当年大将军刘疾弓为了他的爱妻,回师门求来的。
这件事,婆婆自然会告诉林叶。
钱爷那般轻而易举的为晴明伞换上毒粉,明明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伞,却对伞的构造那般熟悉,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了吗?
钱爷道:“那时候,他大概就猜到了我身份,只是他不问,多好的孩子,从不追问别人的秘密。”
拓跋烈道:“我竟是忽略了。”
钱爷道:“他为我送殡的时候,披麻戴孝,扛幡抱罐,就是因为他知道,我算是他师爷。”
拓跋烈沉默。
钱爷道:“所以不必再去说什么,他都知道。”
拓跋烈嗯了一声:“他确实很聪明,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钱爷道:“一晃,十几年了,疾弓的仇,他扛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仇,我竟是有几分不想报了。”
拓跋烈:“你刚才说过,因为他是个好孩子,报仇这条路,九死一生。”
钱爷笑了笑:“是啊,他若是不去报仇,只一生富贵,也挺好。”
拓跋烈嗯了一声。
钱爷说:“我若没了,你自己知道就行,劳烦你派个人,把我骨灰送回山里。”
拓跋烈道:“不让他送?”
钱爷笑着说:“他不是已经给我送过殡了吗,我亲眼看着的,挺好,是该有的样子,一样都不差。”
他说:“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孩子,送过很多人了,我怎么能那般自私,让他送我两次。”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那年
林叶比北野王拓跋烈晚一天到的云州城,也是到云州之后才得知的消息。
小姨受了重伤,他该去探望,可他没去。
在进城后得知拓跋云溪被袭击的事,林叶只是沉默了大概半刻左右,便起身出门。
又一个时辰之后,大福狗仓库。
林叶看向聚集在这的江湖汉子们,抱拳:“请大家帮一个忙,在这云州城里,查一查所有别国来这的人,所有。”
这云州城里,大概也没什么从更远地方来的人,最多的是冬泊商人,其次是孤竹人。
高恭看向林叶,压低声音问道:“如果都查的话,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林叶道:“去查吧,大一些也好。”
高恭应了一声:“行,小爷你说查咱们就查。”
他转身看向那群汉子们:“这是小爷第一次请咱们帮忙办事,别把是办砸了!”
“放心吧!”
那群汉子们全都看向林叶。
“小爷放心吧!”
他们朝着林叶抱拳,然后转身离开。
半日之后,整个云州城都变得紧张起来,各大江湖势力都觉得事情因为林叶的回归,而变得复杂起来。
到了下午时候,几家江湖宗门的首领坐在一起商议这事,忍不住都把林叶骂了一遍。
“他这算什么?”
“算把咱们架在火上了。”
其中一个说道:“他闹着玩似的搞了一个大福狗,说江湖门派吧,算不上,说商行的,也算不上,可这时候却积极起来。”
“他当然积极啊,他是北野王的座上客,还是拓跋云溪的心头肉。”
“他这一动倒好,现在全城有至少几千个江湖客在查人,我们动不动?”
另一个说道:“我们动了,费力不讨好,我们不动,妈的连讨好都没地方讨,搞不好还会被北野军针对。”
“所以这事,林叶就他妈的是故意逼着我们也动起来。”
“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可你怎么办,真装作看不见?”
几个一商量,最终还是必须动起来,连一个四不像的大福狗都倾尽全力的去查了,他们这些正正经经的江湖宗门不去查,那是不是显得很窝囊,很不团结,也很没有民族骨气?
因为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刺杀郡主的极有可能是娄樊人。
上午,是大福狗的人全面出动,和大福狗有关联的数千江湖客,开始仔细的查问外来客。
到了下午,云州各大宗门的人,也不得不动起来,将门下弟子尽数派出。
只一天,就有无数消息从各处传来,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汇聚到各大宗门之内。
城主府。
谢夜阑才从北野王府回来,听闻江湖动静后,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拓跋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冬泊亲王玉羽成匆,如今林叶他们也安然回来,唯独他的人没回来。
这事,其实也就显而易见了。
“世子,这事得想办法应对。”
那个看起来气质淡雅,偏偏性格还有些冷傲的女子在谢夜阑身后提醒。
谢夜阑回头看了她一眼:“如何应对?”
他有些懊恼:“这个林叶,一回来就发动江湖势力,把这事说成了大玉江湖的脸面事,现在全城的江湖客跟吃了药一样去翻找娄樊谍子。”
顾铁道:“这个林叶,怎么会安然回来的?修先生亲自出手,不该有意外才对。”
谢夜阑:“那个庄君稽不是和林叶一起回来的吗?”
顾铁道:“以庄君稽现在的实力,绝不是修先生对手。”
她微微皱眉道:“修先生的事可以放一放,世子殿下刚才说,这个林叶,一回来就把事搞成了对抗外敌......所以娄樊人是不可能藏得住了。”
她看向谢夜阑:“要不要先下手?”
谢夜阑沉思片刻,点头:“去告诉千无密,把事办好。”
顾铁俯身:“世子放心,千无密出手,不会留下隐患。”
谢夜阑哼了一声:“他难道不是刚刚给我留下个隐患?”
顾铁楞了一下,没敢接话。
这计划,是她制定的。
要想除掉拓跋烈,杀了这个人,其实并不能满足谢意的欲望。
如果拓跋烈死了,哪怕是被刺杀的,谢夜阑要去接管北野军大营,也绝无可能。
所以拓跋烈必须得有一个臭名,让谢夜阑接管变得顺理成章。
杀拓跋云溪。
那些娄樊刺客只是刀,被利用的刀。
拓跋云溪一死,如果拓跋烈信了这是娄樊人所为,以拓跋烈对他妹妹的在乎,他一定会报仇。
如果拓跋烈会私自调动北野军北上,那这个罪名,谁也救不了他。
如果拓跋烈不信这是娄樊人主谋,最终查到了和谢夜阑有关,他也一定会杀谢夜阑。
杀世子,自然也是大罪,因为谢夜阑不可能把勾结娄樊人的证据让拓跋烈拿到手。
谢夜阑经过千百次推演,唯一能让拓跋烈方寸大乱的,只能是拓跋云溪死。
这个女人一死,拓跋烈就会变成了一头疯了的狮子,他会胡乱咬人。
杀拓跋云溪是这计划的第一步,让拓跋烈背上谋逆的罪名是第二步。
这第二步,其实比第一步要容易多了,毕竟拓跋云溪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为了对付那六尊青铜战甲,顾铁就几乎想的头都要炸了。
这件事,谢夜阑盼着北野王府去查,因为这个局里,知道娄樊人是被谢夜阑利用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死了,不管北野王府怎么查,最终查到的真想也会指向歌陵。
这个真相就是,假扮成娄樊人杀拓跋云溪的那些刺客,是玉天子安排。
目的,当然是促使拓跋烈私自率军北上,以此来为拓跋烈定罪。
如果查到这,拓跋烈还不造反的话,谢夜阑倒是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千百次推演后,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只要查到是玉天子暗中安排,那拓跋烈必反无疑。
谋反大罪啊,每一个参与之人,都要株连九族。
到时候,看起来对拓跋烈忠心不二的北野军,也必会分裂。
谢夜阑需要十万北野军么?
当然需要,可若真没有十万北野军,五万行不行?三万行不行?
行。
哪怕他真的只带着三万北野军回歌陵,朝中有万贵妃撑腰,在玉天子驾崩之后,谁能阻他?
谢夜阑沉思了片刻后,最终觉得,那个知道几乎全盘计划的人,是时候去死了。
顾铁领命出门,很快就离开了城主府。
整个白天,云州城都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不停的翻腾。
所有从域外来的人,不管是商人还是游客,一天之内,都是几次被盘问。
他们也怒,怒玉人不好客,更怒娄樊人可恨。
娄樊人也怒,他们用了许多年时间,才在云州城里构造出来的密谍网络,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就被摧毁。
因为刺杀拓跋云溪的那些家伙,真的不是他们娄樊人。
可他们连辩解都不能,难道要他们跑去北野王府亮明身份,然后解释说跟他们无关?
夜深。
一辆马车在高宅大院门口停下,哪怕是到了门口,几名护卫也没敢大意。
他们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唯恐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今天的云州城实在是太乱了,一锅开水,谁沾上都会烫个泡出来。
府治金胜往从马车上下来,往四周看了看,眉宇之间也满是担忧。
他急匆匆的进了门,身后的护卫用最快的速度把府门关闭。
家就是这样,回家,关门,就仿佛进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心里会莫名踏实下来一些。
金胜往回到书房,见书房的灯火亮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硬着头皮进门,书房里,那个只看一眼就会让人沉沦的女子,本不该出现在这府治大人的家里。
因为她是这云州城里,三十二家青楼都算上,也无一人可撼动其位的花魁。
明明是人间绝色,可她的名字偏偏叫做颜无色。
原本,锦玉楼只能算是这云州城中青楼水准的二流。
正因为几年前有了她,锦玉楼的声望便节节高升,到现在,锦玉楼便是这行业的龙头。
云州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她的名字,也都知道,并不是你出得起价钱,就能在锦玉楼里见到她。
云州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府治金大人从不去那中烟花之所,十余年为官,这一点无可指摘。
所以,谁又能相信,这花魁如今就坐在金大人的书房里,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金胜往进门后看了看那女子,然后皱眉道:“哪天你都能来,唯独今天你不能来,外边人多眼杂......”
颜无色道:“正因为今夜人多眼杂,所以谁会注意我?所有人,都去翻娄樊人了。”
金胜往:“那你更不该来。”
颜无色:“我不来,你自己能撑得住?”
金胜往:“你来了,不过是多死一人罢了。”
颜无色道:“倒也不一定。”
她起身,走到书房窗口往外看了看:“若我是谢夜阑,今夜就一定会杀了你。”
金胜往:“如果我活着那么没价值,他在计划一开始就要杀了我。”
颜无色耸了耸肩膀,并没有接话。
良久后,她问:“他看出你身份那年多大?”
金胜往:“十一岁。”
颜无色:“十一岁,便看出来你是娄樊人,但却并不检举你,而是留着你,这等心机......真是令人害怕。”
她回头看向金胜往:“你当年去业郡王府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些得意?觉得没有人会怀疑,一位郡王府里的教书先生,还是个落魄之人,会是娄樊人。”
金胜往不说话。
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的样子。
金先生,我不会去告发你的,因为我觉得金先生是个好人。
我不但不会告发你,金先生若得中举,我还会想办法帮你做官,虽然我父亲就是个笑柄,可这里毕竟是王府。
所以金先生今天也算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后我需要金先生帮忙的时候,金先生可不要推诿。
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看似满眼都是天真无邪。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害怕。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找
金胜往和颜无色两个人并肩站在那,沉默良久。
窗外的月色逐渐暗淡下来,那应是一大片乌云将月遮住,乌云遮月,也遮住了心头。
“你说,我们这些人,图什么?”
颜无色轻声说道:“背井离乡,做的还不是自己愿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们死了,娄樊也不会承认我们的身份。”
金胜往点了点头。
他没回答,可他知道颜无色说的是实话。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被识破了身份,被玉人抓起来审判,最终抽筋剥皮都有可能。
大玉朝廷若以此来质问娄樊是不是要挑起战争,娄樊的回复大概是......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想过,死了其实也好吗?”
颜无色问。
金胜往摇了摇头:“没想过,我一直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
颜无色道:“如果最终那位世子殿下真的做了玉天子,他第一个就会杀你。”
金胜往苦笑:“你真是高看他了,何须等到他做玉天子,他只要在这云州真正立足,他就会除掉我。”
目标是做玉天子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勾结娄樊人的证据。
颜无色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走?你到云州已有十几年,应该有机会脱身。”
金胜往的笑容更加苦涩起来:“脱身?你觉得那个十一岁就能看破我身份的人,这十年来,会让我脱钩吗?”
颜无色:“你从没有说过,我也从没有问过,但我一直好奇。”
她看向金胜往的眼睛:“你往娄樊送回去的那些情报消息,其中有一部分,是不是谢夜阑提供给你的。”
金胜往点了点头:“是。”
颜无色:“之前云州巨变,你锒铛入狱,我那时候想尽办法要救你,你让人给我带话说,你不会有事。”
她话说到这,金胜往接话道:“也是因为他,只要他知道我出事,一定会救我。”
颜无色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这叫什么日子?”
金胜往道:“叫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他看向颜无色:“你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颜无色摇了摇头:“不走了,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想的是......早死一天是一天。”
可是,他们白白等了一夜。
预计中要来杀他们的人,并没有出现,一直到东方泛白,两个人才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了。
“真可笑。”
颜无色道:“我本以为能从你这里借个光,早点去死。”
金胜往却摇了摇头:“我忽然间想明白了。”
颜无色问:“想明白什么了?”
金胜往:“我以为,没杀的了拓跋云溪,谢夜阑一定会急着把他和娄樊人有关的证据除掉。”
颜无色:“他一定会这么做。”
金胜往:“是的,但我猜错了,那个人不是我。”
颜无色皱眉:“不是你?”
金胜往道:“袭击拓跋云溪的那些刺客,不是咱们的人,所以这件事追查不到我身上,谢夜阑还不希望我暴露。”
颜无色:“所以,他要除掉的人,是那个帮他找来这些高手的人?”
金胜往:“是啊,可......会是谁呢?”
颜无色:“也许,你马上就要知道了,谁死,就是谁。”
就在这时候,金胜往府门外,急匆匆的跑来了几个捕快,到门口就大声喊了起来。
不多时,这几个捕快被带到金胜往面前,颜无色就站在里屋偷偷听着。
“大人,出事了......”
金胜往道:“云州城里什么时候少过事了,慌什么,说。”
那捕快嗓子都有些沙哑的说道:“唐总捕......唐总捕,死了。”
金胜往眼睛骤然睁大:“是唐久?”
如果不是过于惊讶,他不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他会说唐久,唐总捕,而不是......是唐久?
良久后,金胜往醒悟过来了什么,是啊,那时候他尚且锒铛入狱,可是唐久却一直安然无恙。
那个小角色,一直都跟着雷风雷在云州做事,没有人正眼看过他,因为他就是个小跟班啊。
哪怕是雷风雷死了之后,唐久接任总捕,依然上不得台面。
雷风雷的父亲是云州城的老总捕,在云州就很有地位,所以雷风雷接任总捕,云州江湖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唐久算什么?
大哥死了,小跟班成了大哥,依然会被人看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竟有着那么重要的作用?
这一刻,连金胜往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怀疑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云州城。
他问:“邢副总捕呢?”
捕快回答:“在现场。”
半个时辰后,府衙。
唐久的尸体被运了回来,从尸体上看不出什么,因为死的太过平常,只是被人一剑刺穿了心口。
邢朝云虽然资历不算高,以前一直都在地方上做事,可他有足够的经验。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剑伤。
所以他不信。
他曾经偷偷跟踪过唐久很长时间,他一直都怀疑唐久有问题,但他没想到唐久的问题是和娄樊人有关。
所以他也知道,唐久其实一直都隐藏了实力。
剑伤,不是飞器造成的伤口,也就是说杀唐久的人,可能连拔萃境四芒以上的实力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死在哪儿?”
金胜往问。
“死在锦玉楼。”
邢朝云回答。
金胜往的脸色猛的一变,他假装咳嗽了几声,低头掩饰住。
锦玉楼,颜无色所在的锦玉楼。
唐久为什么要去锦玉楼?还是在颜无色没在锦玉楼的时候他去的。
金胜往又问:“死在......”
才说了两个字,邢朝云就压低声音回答:“死在颜无色颜姑娘的闺房中。”
这一刻,金胜往的头皮都炸了一下。
唐久死在了颜无色的房间,而颜无色并不在锦玉楼,这个案子如果追查下去......
邢朝云问道:“大人,对外,是不是封锁一下消息,不能说唐总捕是死在青楼了,名声着实不好。”
邢朝云这一提醒,金胜往马上就醒悟过来,立刻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人都已经死了,何必还坏了他名声。”
邢朝云道:“属下对外就说,是追查案子的时候,被歹人偷袭而死。”
金胜往点头:“好,你来安排就是。”
邢朝云俯身:“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金胜往在他身后说道:“以后,邢总捕要多费心,多尽心。”
邢朝云立刻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提拔。”
金胜往摆了摆手:“去吧。”
与此同时,契兵营。
林叶正在盯着士兵们操练,跳蚤从远处跑过来,他特意换了衣服,没穿捕快官服。
跳蚤跑到林叶身边:“昨夜里确实出事了。”
林叶问:“是谁死了?”
跳蚤回答:“唐久。”
林叶问:“死在哪儿?”
跳蚤回答:“锦玉楼,据说是死在当红花魁颜无色的闺房。”
林叶点了点头:“回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多注意些。”
跳蚤嗯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就在这时候,契兵营副将封秀走到林叶身边,声音很低的说道:“林将军在想什么?”
林叶:“想着我不在的时候,你把队伍带的很好,比我带的好。” 封秀道:“因为我是真的带过兵,我也真的上过战场。”
林叶瞥了他一眼。
封秀道:“想去干什么就去吧,别人若来问,我自会说你一直都在营中。”
林叶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问:“你又想了些什么?”
封秀:“想你快点死。”
林叶听到这句话却笑了,他看向封秀:“可能用不了我死,这契兵营的主将也是你的。”
封秀:“还是你死的好,我接管下来名正言顺些。”
他和林叶不是一伙儿的,但他现在和谢夜阑也不是一伙儿的。
因为他醒悟过来,才到云州的时候,谢夜阑表面上是要帮他们顺利接管契兵营。
可实际上,谢夜阑是想借机把他们也除掉,因为他们真的是兵部调派的人。
万贵妃的手再长,现在也伸不进兵部。
现在,已经不是老皇帝在位的时候,那时候做宰相,可说得上权倾朝野。
现在万贵妃的父亲万域楼虽然也是宰相,可他但凡要是敢往兵部伸一根手指头,玉天子就会把他指头和人头一块剁了。
封秀和林叶有过一次长谈。
不算结盟,只能算谈和。
封秀道:“你去查你的事,去帮你的小姨找出刺客,最好你死在查案的路上。”
林叶:“我若真死了,别吝啬,给我买点质量好些的纸钱。”
封秀:“不买,浪费......买壶酒吧,我在你坟前喝,再吃点肉。”
林叶转身:“你若比我死的早,我也礼尚往来。”
封秀看向林叶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其实,比我强。”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林叶带回来很多军牌,那可是娄樊镜台处的军牌。
林叶没回头,抬起手摆了摆:“不如说希望我死那句真诚。”
封秀:“废话。”
一个时辰后,大福狗仓库,林叶坐在那思考。
唐久死了,不可能和行刺小姨的事无关,那个看起来永远都唯唯诺诺还爱占些小便宜的唐总捕,原来是一条大鱼。
唐久死在锦玉楼。
为什么是锦玉楼?
只有一个可能,因为锦玉楼里,真的有娄樊的密谍,唐久死在那,就会引得北野王府的人追查。
所以,刺杀他小姨的人,就一定不是娄樊人,现在有人要用真的娄樊密谍来顶锅。
理顺了这一层,林叶的目标也就清楚了,既然锦玉楼里有真的娄樊密谍。
那......就不盯锦玉楼。
本来林叶还觉得,娄樊人刺杀小姨这事,有七八成是真的。
可是对方多此一举,把唐久杀了,刻意的把目标引向娄樊密谍。
一念通,百念通。
高恭从外边快步进来,带来了些食物,放在林叶面前问:“小爷,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叶摇头:“不需要了,去歇着吧。”
高恭问:“小爷今夜不走了?住这?”
林叶看了看外边天色,距离大黑还有一段时间。
“走。”
他看了看高恭买来的食物,沉默片刻后说道:“帮我煮碗面,以后大伙儿都不要在外边买东西吃。”
高恭吓了一跳:“不会被人下毒吧,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林叶笑了笑:“你以后会是大人物的。”
高恭也笑起来:“真的?”
林叶道:“所以你才要小心些,因为即将成为大人物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会死在即将成为大人物的时候。”
高恭不笑了。
林叶起身,抬起头看了看,今夜又是多云。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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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诱饵
做捕快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厌倦,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说,看啊,那捕快大人在这般惨烈的凶案县城都是面不改色,他可真厉害。
他是厉害么?
他只是麻木。
邢朝云原来只是地方县衙里的一个捕头,那县衙里正式的捕快,算上他一共才七个。
谁都知道,他把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咱们云州府治金大人,才换来了一个云州副总捕的职位。
可,其实没有。
金胜往再怎么贪财,也看不上这区区一个县衙捕头半辈子才攒下来的那千八百两银子。
邢朝云被调上来,完全是因为云州府里已经没人可用了。
那时候雷风雷死了,唐久才刚刚上位,城主布孤心那边出了大事。
府衙里可用的人,谁知道都是谁的人?别看只是一群不起眼的捕快,可他们未必就不是哪个人安排进来的眼线。
所以邢朝云来了,这个同样不起眼,而且看起来毫无根基和背景的人,用起来才稍稍放心些。
邢朝云其实不大愿意来云州,别人都觉得他痴心妄想往上爬,都是他表现出来的假象。
他更喜欢在那个人少的小县城里做个捕头,连逛逛县城里的青楼都不用给钱。
这难道不爽吗?
云州城里风起云涌,看看这一年来死的人,哪个不是大人物?
雷风雷死了,唐久接任总捕,现在唐久也死了,轮到他接任总捕。
他不兴奋,不激动,甚至还想着要不然就此不干了吧。
在府治大人面前的兴奋和激动,只是他早就已经学会了怎么表演。
夜里回到家,邢朝云看着这没有灯火明亮,甚至连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冷冷清清的房子,反而觉得踏实了些。
他没有点起灯烛,就在黑暗中坐下来,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把腰带上挂着的烟斗摘下来,塞进烟丝,点上火的那一刻,瞬间的明亮,才能让人看到他脸色的皱纹。
“杀我来的?”
他抽了一口烟,慢慢的吐出一个烟圈。
黑暗中,林叶缓步走了出来,就在邢朝云对面坐下。
邢朝云看了一眼,无奈且苦涩的笑了笑:“还真没想到会是你,但想想看,还真应该就是你。”
林叶问:“钱爷在哪儿?”
邢朝云一怔,手里的烟斗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颤的有一小片火星飞起来。
邢朝云问:“你为什么要问我?”
林叶不说话,只是看着邢朝云,片刻后,那烟斗里亮了一下,邢朝云的眼睛也随即亮了一下。
片刻后,邢朝云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江秋色死了。
江秋色和林叶交过手,用过毒,所以林叶确定江秋色和钱爷一定有关系。
江秋色死在城南,那是去北野王府的路上,被几个小混混杀了,死的格外不值。
当时办这个案子的是邢朝云,哪怕后来他做了假的现场,无人识破。
所以邢朝云对于林叶这样缜密的心思,这样可怕的推测,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他不打算装了,问林叶:“你为什么要找他?”
林叶:“你该知道,他现在很危险。”
邢朝云道:“你找不到他,那很多人也找不到他。”
林叶沉默片刻后说道:“他如果死了,我会把你分了。”
说完后林叶起身。
邢朝云沉默。
林叶走到门口的时候,邢朝云说:“石塔寺。”
林叶点了点头:“多谢,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找地方躲起来,我能找打你,别人也能。”
邢朝云笑了笑:“谁会在意我呢,我不是谁的目标,甚至我都不是你的目标。”
林叶没有多说什么,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邢朝云走到门口看着,良久后自言自语了一声:“钱爷说,你是他传人,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你。”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依然没有点起灯火,依然是在黑暗中一口一口的抽着他的烟斗。
大概两刻之后,邢朝云猛的站起来。
“不是唐久!”
他低低的惊呼一声,然后转身往门外冲出去。
他一把两房门拉开,在门开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门外的黑夜有些扭曲。
下一息,他的心口洞穿。
一支无形之箭从他身体里穿透过去,又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圆洞。
邢朝云愣在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伤处连血都没有涌出来。
远处黑暗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即逝。
邢朝云往后倒了下去,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唯一欣慰的是,他刚才先见到了林叶。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唐久呢?
唐久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只有唐久才会真的去查案,才会查到锦玉楼。
唐久才是那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唐久才是那个真的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可怜虫。
拓跋云溪遇刺,刺客是娄樊人,所以唐久就去查了,当然,以他的能力或许查不到锦玉楼。
但一定有人把他带去了锦玉楼,因为那些人,希望唐久死在锦玉楼里。
如此一来,就能把北野王府的视线,真的引到娄樊人身上。
邢朝云临死之前才醒悟过来,对于他的生命来说,醒悟的太晚了。
可他知道,林叶一定比他猜到的要早。
石塔寺真的不是一个有多漂亮的地方,虽然这里该有的都有。
有假山,有荷池,有小树林,还有一片规模不小的花海。
可石塔寺能让人记住的,永远都只有那座石塔。
林叶站在石塔寺墙外抬头看,这寺庙里的东西,在这个角度看,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塔尖。
他提气,准备掠进去。
下一息,林叶猛的横移。
砰地一声,院墙上出现了一个圆洞,大概只有拇指粗的一个圆洞。
而此时,林叶已经藏身在一棵树后,他屏住呼吸,静静的等着。
他的一只手扶着树干,在指尖传来细微触觉的那一瞬间,他再次横移了出去。
噗的一声,这棵树被击穿,还是那么大的一个圆洞,很快便有一阵树木烧焦的气味传出来。
林叶横移出去的那一刻,又一箭飞来,似乎算准了林叶会往这个方向躲避。
随着被无形之箭洞穿,林叶抛出去的那件衣服落地。
远处,屋顶上的年轻人微微皱眉。
两箭。
那个家伙居然躲过了他两箭。
他用的是无形之箭,靠的内劲杀人,可他左手里有一张真的弓。
这把弓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做破晓,天下名弓,破晓第九。
“你还能躲开几箭呢?”
他手向后伸出去,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金色的箭。
下一息,他就捕捉到了林叶的踪迹,哪怕这是黑夜,哪怕林叶速度很快。
金箭破空而出,这一息在他手中送出去,下一息就出现在林叶身前。
林叶再次横移,那金箭擦着他肩膀飞过去,箭上的金光那么璀璨,与月色无关,那是箭上的锋芒。
噗的一声。 林叶肩膀上被扫出来一条血痕。
如果不是他在躲开金箭后立刻下蹲,那么随着金箭而来的无形之箭,击穿的就不是他肩膀而是他心口。
此时,林叶向前突进了大概五丈,那个发箭的人,距离他还有十五丈。
如果这不是夜里,那个发箭的人能在三里外杀人。
三里外啊,太远了。
所以,还是夜里好。
林叶深吸一口气,再次掠起来,而在他动的那瞬间,两支金箭飞来。
林叶明明是拔高起来,可突然就伏低了身子,双手在地上向后荡了一下,若两个船桨,而他的身子就是那艘小船。
贴着地面,急速向前飞出去数丈远。
在他身后,两支金箭落地,可地上却有三个箭洞。
发箭的年轻人眉头皱的更深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速度能这么快的对手。
不靠飞器,也不靠兵器,只靠身法,就避开了他四次发箭。
年轻人向后伸手,这次从箭壶里抽出来三支金箭。
四指扣着三箭,弓弦在一瞬间被拉满。
此时,林叶已经疾行十丈,距离这发箭的年轻人只剩下五丈左右。
三箭飞来。
林叶猛的把背后的黑伞撑开,在那一瞬间,黑伞挡住了三支金箭。
巨力之下,林叶竟是被震的手臂发麻。
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年轻人已经又抽出来三支金箭瞄准了那黑伞。
只要林叶从伞后边出来,这个距离,不可能再避开。
就在这一刻,林叶忽然双拳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砰地一声之后,碎土烟尘炸开,像是炸开了一团浓雾。
与此同时,年轻人三箭出手。
一箭在黑伞左侧,一箭在黑伞右侧,一箭在黑伞上方。
可他算计失误。
烟尘炸开之后,林叶没有从黑伞后出来,而是忽然发力,顶着黑伞一跃而起。
那黑伞离开地面向高处飞,转瞬间距离地面就有半丈左右。
可是,黑伞快,发箭的年轻人一样快。
他手里的弓往上一抬,三箭齐发,可那只是能看见的三箭齐发,实际上,是五箭。
三支金箭打在了黑伞上,将黑伞打的凌空旋转起来。
两支无形之箭从黑伞两侧射过去,可却没能捕捉到对手的身影。
在这一刻,年轻人眼睛睁大,迅速后撤。
那伞是林叶扔起来的。
在伞飞高的瞬间,是个人就会下意识的看向伞。
年轻人的反应更快,所以不止是看向黑伞,还发了五箭。
此时,林叶已经在房下了。
年轻人立刻后撤,同时虚拉了一次弓弦,他已经来不及从背后取箭。
林叶双手托着列阵刀掠起来,那无形之箭打在列阵刀上,巨力震的他又落了回去。
下一息,年轻人已经掠到了另外一个屋顶,拉开弓等着林叶露面。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些奇怪的气味。
年轻人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因为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林叶,就是那伞。
伞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林叶也是。
钱爷站在年轻人背后,身边有无数细密的浮尘,他手往前一推,那些浮尘就将年轻人包围起来。
“你比他晚到了两刻之久,为何还能在墙外看到他?”
钱爷手一握。
那些浮尘,迅速的扑了上去,像是无穷无尽的飞虫,将年轻人包裹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模一样的
钱爷的手往下压了压,那黑色粉末随即爬虫一样往下卷动,露出来那年轻人的脸。
钱爷走到这人面前,仔细看了看,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凶狠。
哪怕已经被彻底控制,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丝毫惧意。
像是一头刚刚才成年的猎豹,眼神里除了凶厉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弓很好。”
钱爷伸手把那把弓拿过来,黑色粉末包裹之下,年轻人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钱爷仔细看了看:“弓九,破晓。”
这四个字,倒是让年轻人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变化。
林叶纵掠上来,落在钱爷身边,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钱爷把那张弓递给林叶:“天下名弓,这是进了前十的上品,名为破晓。”
林叶也不客气,接过来:“回头给子奈熔了。”
这句话,让那年轻人的眼睛骤然睁大,眼神更加凶厉了。
如果是个正常人,大概都不会有这种想法,这弓不管是材质还是用处,都比子奈那根特别棒要好的多。
可在林叶看来,一切子奈不喜欢的东西,品质再高,当然也比不上子奈喜欢的特别棒。
钱爷道:“你要杀了他?”
林叶摇头:“我不杀。”
钱爷嗯了一声,他又看了看那张弓,就是用这个东西,在三里外 两箭偷袭拓跋云溪,差一点儿就要了她的命。
说实话,钱爷对于这张弓的命运,还是略微有些心疼,他又没病,有病的是林叶。
这可是弓九。
“带走吧。”
钱爷道:“让你那小姨也看看,是谁伤了她。”
林叶道:“好。”
钱爷问:“你是从邢朝云那问到我所在的?”
林叶点头:“是的。”
钱爷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带这个人走,我去看看。”
林叶:“我来之前,让他暂时离开住处。”
钱爷道:“那是个犟种。”
林叶稍稍迟疑了一下,一把抓了那年轻人,提着人跟上钱爷。
一刻之后,他们看到了那具被一箭洞穿了的尸体。
钱爷站在尸体旁边,沉默着,也看不出他脸色上有什么变化,可林叶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悲怆。
“罢了。”
良久后,钱爷一摆手:“你带他走吧。”
说完后俯身要把邢朝云的尸体抱起来,林叶却道:“钱爷,你杀了他吧。”
钱爷回头看了林叶一眼,摇头:“我已经不是你这个年纪了,所有悲喜,都没那么在意。”
他抱起尸体后,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况且,我杀了他,只死他一个,他落在拓跋烈手里,那就不只是死他一个了。”
说完后,钱爷抱着尸体掠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北野王府。
林叶站在拓跋云溪的闺房外边,站的笔直,像是被老师叫到门口去罚站的小孩子。
拓跋云溪看不到他此时的样子,但她就是知道他此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进来?”
拓跋云溪问。
林叶道:“不进了,等小姨好了,再见小姨。”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因为知道我伤在胸口,所以不进来?”
林叶没回答。
拓跋云溪忍不住骂了一声:“白痴。”
伤在胸口,难道就得露着?
门外的那个木头疙瘩还是没有说话,这让拓跋云溪气都不想气了。
她说:“是不是抓不到伤了我的人,你也不会来这里?”
林叶:“知道小姨伤势,所以......”
拓跋云溪:“知道我伤势不致死,所以就不急着来见我,若我死了,你急着见我有用?”
林叶怔住。
拓跋云溪:“滚进来。”
林叶:“是......小姨。”
他低着头进门,不敢往里边看,可实际上,他进来的是客厅。
他以为一进门就是闺房,没料到这是个大套间,外边是书房和客厅,里边才是睡房。
两个侍女扶着拓跋云溪从里屋出来,她一看到林叶,就更气了。
这个蠢货,竟然先去给她报仇,而不是先过来探望。
天下的木头疙瘩有千千万,可哪块木头疙瘩没有弯弯绕?偏偏就这块木头疙瘩是又硬又直。
拓跋云溪想骂两句。
可看到林叶那脸色后,也就骂不出口了。
这个家伙去了冬泊一阵子,回来后,肤色都黑了些。
或许从进城得知她受伤后,到现在,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过,所以眼圈也有些发黑。
拓跋云溪吩咐道:“去给他弄一碗羹来。”
侍女刚要去,林叶连忙道:“不用弄羹汤。”
拓跋云溪瞪着他:“知你有那洁癖的毛病,可你是连我这的东西都觉得不干净?”
林叶连忙道:“不是。”
拓跋云溪:“不是,为何不要?”
林叶:“羹汤不解饿,有没有包子,最好是肉的,没有包子馒头也行,汤汤水水,着实没用。”
拓跋云溪就那么瞪着他,然后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王府另外一边。
拓跋烈看着面前这被绑在柱子上的年轻人,在他面前,这年轻人眼神里依然没有惧意。
拓跋烈问:“那两箭是你射的?”
年轻人不回答。
拓跋烈道:“你不说,我替你说,那两箭不可能是你射的,哪怕你这次用的是弓九。”
年轻人立刻抬头看向拓跋烈,又迅速的把视线挪开。
拓跋烈道:“有人希望我以为那两箭就是你射的,有人希望你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年轻人眼神也变了,只是很快,一闪即逝。
拓跋烈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说:“年轻人,容易被骗,他们是不是告诉你,今夜要杀的人不难对付,所以你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你信了,又自负,所以你没有后援,顺理成章的被抓住。”
年轻人还是不说话,可是牙已经咬的有些紧了。
拓跋烈道:“我也从年少时候走过,那时候,若有人夸我一句能干,我也会很开心,更急于表现自己,更希望得到认可。”
他停顿了一下,示意手下:“给他松绑。”
两个手下上前,竟是真的把那年轻人就这样给放开了。
在脱身的那一瞬间,年轻人脚下一点,朝着拓跋烈冲过来。
拓跋烈抬眼看了看他,扑通一声,年轻人就跪倒在拓跋烈面前。
拓跋烈左手依然端着茶杯,右手依然拿着杯盖,在年轻人冲过来的时候,他唯一的动作,也就是抬眼看了看。
年轻人跪在拓跋烈身前,连腰都直不起来,像是有万钧重物压在他后背上。
拓跋烈一边用杯盖拨弄着茶叶一边说道:“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好,心里也纯粹。”
他说:“你到现在为止,也觉得自己被抓住,只是一个意外,是你自己不够小心。”
“你还觉得,我现在说的,无非是想套你话,你只要咬紧牙关不说,甚至求死,便是成全了你的气节。”
拓跋烈把茶杯放在一边,往前压了压身子,俯瞰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
“我在你这么大时候,和你想的应该也一样。”
他说:“男人,义气自然为重,年轻人又不怕死,老了的人才怕死。”
年轻人拼尽全力的抵抗,也无法抬起头和拓跋烈对视。 他膝盖下的砖石,已经碎成了粉末。
拓跋烈道:“他们杀唐久,是为了让我把注意转向真的娄樊人,他们让你出来,是为了让我杀了你之后,觉得那三里外一箭伤了我妹子的仇,已经报了。”
他忽然一伸手,拿起来年轻人的胳膊,翻过来看了看:“你,没有三里外发无形之箭的本事。”
年轻人这次开口了,他咆哮:“你胡说!”
拓跋烈笑起来:“当你怒斥我胡说的时候,其实你心里已经信了我几分。”
他笑道:“教你用箭的人,平日里待你颇为苛刻,但他会说,对你的苛刻,都是为你好。”
“他今夜让你出来之前,才把弓九给了你,平日里苛刻,忽然间对你信任且关照,让你心里很感动。”
年轻人咆哮:“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拓跋烈又笑起来:“那就是我说中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在你师兄弟中,大概也不是最出彩的那个。”
年轻人怔住,良久后,他问:“你为何知道我还有师兄弟?”
拓跋烈笑道:“哪有只养一个替死鬼的道理。”
他走到年轻人身后,看着那已微微发抖的肩膀。
“你这样,平日里不怎么被待见的弟子,可以先做替死鬼,将来再有事,那就轮到他比较喜欢的弟子做替死鬼。”
“我不信!”
年轻人声嘶力竭的喊着。
听着这声嘶力竭,拓跋烈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塌了。
年轻人什么都好,是因为无知。
他走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
“我没有马上杀你,而是和你说了这么多话,是因为我最看不得有为的年轻人做老狐狸们的替死鬼。”
他往后靠了靠:“年轻人,还有未来,不该这样。”
片刻后,那个刚才倔强,刚强,甚至眼神犹如野兽一样的年轻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林叶吃饱了,风卷残云一样,满满一桌子饭菜,吃的几乎干干净净。
看着他这样吃饭,拓跋云溪很开心,嘴角一直都带着笑。
这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半大男人该有的样子,开心了就笑,饿了就吃,笑就放肆的笑,吃就敞开了吃。
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眼睛眯起来犹如两个弯月一样看着林叶的样子,有多美。
有多直接。
当林叶放下筷子的时候,拓跋云溪这才回过神来。
她问:“你怎么没有给我留一些?”
林叶:“啊?”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起来,一笑,伤口就有些疼,可还是想笑,就是想笑。
这个木头疙瘩,非但又硬又直,还憨。
拓跋云溪道:“吃饱了就回去吧,别让子奈担心。”
林叶:“嗯,好。”
拓跋云溪又道:“冬泊亲王玉羽成匆希望你亲自护送他去歌陵,你要去么?”
林叶:“去。”
拓跋云溪道:“那就去,终究是好处大过坏处。”
林叶点头:“知道。”
拓跋云溪把身边手帕递给林叶:“擦嘴。”
林叶接过来擦嘴。
拓跋云溪说:“到了歌陵,好好看看,那里可比云州大的多了,也美的多了。”
林叶:“人送到就回来。”
拓跋云溪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笑意都在眼睛里了。
林叶走了,拓跋云溪看着那桌子上被扫荡了一样的饭菜,忍不住又笑起来。
“看饿了,去给我也做些吃的。”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桌子:“要一模一样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帝都行
契兵营。
林叶在天亮之前回到这,还有时间呼吸吐纳,恢复精神。
当天亮之后,林叶也出现在校场上的那一刻,看得出来,封秀是真的失望了。
林叶当然也是真的看出来封秀是真的失望了,毕竟那个家伙一点掩饰都没做。
“又活着回来了。”
封秀走到林叶身边:“难道我想做这契兵营主将,真得等到熬死你才行?”
林叶:“你多大。”
封秀:“三十二岁,正当壮年。”
林叶:“我十五。”
他看了封秀一眼:“要不然你动动邪念吧,正经耗,我可能会耗死两个你。”
封秀:“下毒我倒也曾经想过。”
林叶:“再换一个。”
就在这时候,大营外边有一队骑兵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北野军校尉。
他来传令,请林叶速到北野王府。
封秀听到了,所以又燃起了希望,他问:“又要出门了吧。”
林叶道:“你暂代主将练兵,等我回来。”
封秀:“遵命。”
顿时开心起来。
他朝着林叶挥手:“这次走的时间要长一些噢,最好别回来了。”
不多时,林叶到了北野王府,一进客厅就看到冬泊国亲王玉羽成匆在,这位看起来瘦弱且显得格外孤寂的亲王,在看到林叶进门的那一刻马上就站了起来。
“林将军。”
玉羽成匆快步过来:“孤还没有好好谢过林将军的救命之恩。”
林叶看了一眼,云州城主谢夜阑也在,而且还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于是,林叶对玉羽成匆说道:“殿下更该感谢城主大人,他对殿下的生死,格外在意。”
正在喝茶的拓跋烈听到这话,嘴角往上一扬。
他放下酒杯后,对林叶说道:“殿下一再要求,由你护送他到歌陵,你可愿意?”
林叶道:“我听军令调遣。”
拓跋烈看向谢夜阑:“世子?他说他听候调遣。”
谢夜阑笑道:“唔,我竟是差一点忘了,原来林将军是我手下人,是在等我下令?”
不等林叶说话,玉羽成匆已经朝着谢夜阑抱拳道:“请世子成全。”
谢夜阑客气道:“殿下既然开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林叶,你就护送殿下往歌陵走一趟吧。”
林叶问:“大人,可还需调派别人,与我一同往歌陵去吗?”
谢夜阑道:“此去歌陵虽然路途遥远,可天下升平,大道坦途,倒也无需再多调派人手。”
他说到这看向玉羽成匆道:“我看殿下的随从也都到了,冬泊应该也是派遣了不少高手护送,贴身护卫之事,还是用冬泊人,殿下更放心些,再加上林将军,人手应该够了吧。”
玉羽成匆能说什么,只能是点头道:“够了的,够了的。”
拓跋烈道:“既然如此,林叶你一会儿就回去准备一下,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他问林叶:“你还需要什么,此时大家都在,你可以提一提。”
林叶摇头:“回大将军,不用。”
拓跋烈笑道:“那就去准备吧,你身有军职,若无调令,去一趟歌陵也不容易,反正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事,我做个主,你可带家眷。”
林叶抱拳:“多谢大将军。”
可带家眷?
既然提到了,林叶那就不得不多问一句。
“可带家眷的话,食宿路费,可有报销?” 拓跋烈看向谢夜阑,谢夜阑心说你定下这事都没问我,要钱了,你看我?
他笑了笑道:“沿途花费你记下来,回云州后,可到城主府来领。”
林叶道:“不如先给。”
谢夜阑:“?????”
拓跋烈在旁边说道:“先给倒也合理,林将军虽然是契兵营主将,可不是朝廷发放俸禄,是地方上来出,当时定的也不高,估摸着他也没什么余钱。”
谢夜阑叹道:“我竟是忽略了,林将军日子过的清苦,该早些和我说才对。”
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银票,走到林叶面前递过去:“这一千两银票,算我资助,无需上报。”
林叶:“多谢大人。”
谢夜阑:“不客气。”
林叶道:“这是大人私人资助给卑职的,卑职还是要谢谢大人,不过,既然是公差,除了大人私人资助之外,公款是大人现在给我,还是我一会儿去城主府领?”
他话少的时候能气死人,想要话多的时候,是真多。
拓跋烈坐在旁边点了点头:“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在理。”
谢夜阑回头看了拓跋烈一眼,拓跋烈朝着他点头示意,眼神里的意思是......世子,你看我说的是不是在理?
谢夜阑道:“你可去城主府里取些银子,让帐库那边写好凭证。”
林叶抱拳:“多谢大人。”
这才转身。
这一幕,着实是把那群冬泊人给搞蒙了,他们都忍不住去想,传闻大玉繁华锦绣富甲天下,怎么连将军都这么穷的?
玉羽成匆此时连忙说道:“孤虽已到云州两日,可尚未看过城中景色,此时可否与林将军同行?有些事与林将军商议,顺便看看这云州繁华。”
谢夜阑刚要说还是不必了,拓跋烈先一步开口道:“殿下只管去,这云州城里太平无事,可随意走动。”
玉羽成匆道了声谢,跟着林叶就出门了。
他身穿冬泊的亲王五爪蟒袍,却像个小跟班似的跟着林叶往外走。
“林将军。”
“嗯?”
“此去歌陵,一路上有劳林将军了,如此劳烦将军,孤心里过意不去。”
林叶:“若心里过意不去,为何还不提钱?”
玉羽成匆:“?????”
见他一脸懵,林叶问道:“殿下日子过的也拮据?”
玉羽成匆连忙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只是我出门急,平日里也无需我身上带着银两,所以......”
他把腰带上挂着的一块玉佩摘下来:“若林将军不嫌弃......”
林叶伸手拿过来:“不嫌弃。”
玉羽成匆:“?????”
他哪里知道林叶在想什么。
林叶只是觉得,他护送玉羽成匆往歌陵城这一路,怕是有九九八十一难。
不要点什么,很亏。
玉羽成匆问林叶:“林将军,现在咱们先去哪儿?”
林叶:“去城主府要钱。”
玉羽成匆都惊着了:“还真去?”
林叶:“假去他们不给。”
玉羽成匆道:“若林将军真的需要钱,我回去之后,可让人给林将军送上一些,只要林将军点头......”
林叶点头。
见玉羽成匆竟是又懵了一下,林叶又看着他点了一次。
去了城主府要钱,那城主府的帐库主簿虽然不知道该给多少,可他也没敢不给。
林叶说,你看着给,给的少我不埋怨,给的多我不贪图。
帐库主簿想了想,好歹是一位将军,好歹是去歌陵公干,护送的还是一位别国亲王。
给少了,着实丢了大玉的脸面,于是试探着问:“五百两可够?”
刚才林叶说了,给少了不埋怨,给多了不贪图。
他算过,从这到歌陵这一路,吃住都在官驿,沿途都有官府接待。
五百两就是个零花钱,怎么都够了。
他看着林叶问五百两够不够,林叶要是懂事,肯定说够了。
林叶不懂事。
“不够。”
他是真的不埋怨,给少了他直接要。
于是,林叶又从城主府帐库里要了一千两银子出来,这操作把玉羽成匆看的格外迷茫。
然后林叶又去了武馆,找到雷红柳,给雷红柳放下一千两银子,说他要离开一阵子,这些银子让师娘和师父零花。
他回家,老陈恰好也在,倒也省得多跑一趟,他把另外一千两给了老陈。
老陈听说林叶要去歌陵,明显激动了一下。
“微儿昨日还说,他也要去歌陵。”
林叶听到这话,心里莫名一紧。
他从冬泊回到云州城后这两天,他都没有在契兵营里见过陈微微。
此时老陈说陈微微也要去歌陵,除了这冬泊使团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看来,天水崖那边也在盯着呢,所以这一路上可能就不止九九八十一难了。
老陈道:“我和子奈两个人,花不了这么多钱,你去歌陵花销处自然更多,你带上。”
林叶摇头:“一千两是你自己花,子奈与我同去。”
本来坐在那有些失落的子奈猛的跳起来,朝着天空:“嗷呜!”
小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咱家子奈嗷呜,它也嗷呜。
其实,小寒现在已经不算是小寒了,算大寒。
一年,这家伙吃的好,睡的香,无忧无虑,个头窜的很猛。
此时站在林叶身边,已大概到林叶腰那么高,这种体型,比起草原上的狼要大一圈。
林叶和子奈交代好,又去见了高恭,和他交代了一些事。
听闻小爷要去歌陵,高恭用处了连续谄媚技能,成功说服林叶,把他也带上。
然后林叶又去见庄君稽,这下可好,庄君稽不想去歌陵,可楚家兄弟想。
第二天一早,林叶的队伍集结完毕,往北野王府接玉羽成匆。
这支队伍,由两百名契兵营精锐组成,这两百人,是林叶仔仔细细挑出来的。
林叶还挑了两个帮手带着,一个是契兵营校尉焦天宝,林叶的超级小迷弟,绰号契兵营第二虎-逼。
一个是契兵营校尉赵虎鞭,仅次于焦天宝的林叶追随者,绰号契兵营第一虎-逼。
哪怕他名字里有个鞭字,都不行。
随行人还有子奈,高恭,楚淡容和楚定从,以及小寒。
本来子奈还想带上驴,可林叶说去歌陵太远了,驴会很累就不带了,子奈觉得有道理。
毕竟她觉得带上驴,是为了驴帮她带着子奈特别棒,挺沉的呢。
接上冬泊使团,这支队伍就浩浩荡荡的离开云州,往歌陵出发。
路上,玉羽成匆有些感慨。
他对林叶说,上一次有冬泊皇族的人往歌陵求见玉天子,算算看已经整十年。
上次,是他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不都是悲伤。
大多是悲伤。
第一百九十章 启程
其实按照年纪来说,玉羽成匆比林叶也没大多少,他们两个,也本该还是少年心性。
玉羽成匆总觉得林叶亲切,大概是因为这两个少年身上,都有着少年没有的东西。
往歌陵这一路上,玉羽成匆跟林叶形影不离,林叶去哪儿他去哪儿。
似乎他认准了,林叶才是那个真正能保住他性命的人。
就连冬泊国君的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玉羽成匆似乎都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跟林叶跟的这么紧,让高恭都觉得自己需要紧张起来。
高恭作为林叶第一小弟,觉得自己的位置有可能受到威胁。
首先,玉羽成匆可是冬泊亲王,有一个亲王做小弟,似乎比他这个小弟要有面儿。
子奈也有些担忧,她怕她哥被一个小小子儿这么跟着,万一以后不喜欢小丫头儿了可怎么办。
马车上,玉羽成匆就坐在林叶身边,高恭过来后,硬是挤到了俩人中间。
见林叶刚吃过东西,高恭掏出手帕:“小爷,擦擦嘴吧。”
玉羽成匆也取出来一块手帕递过去:“这是冬泊宁绣,最是柔软,而且绣品自带香气。”
林叶侧头,小子奈用手在他嘴巴上抹了两下,干净了。
高恭摘下来水壶递给林叶:“小爷,喝口水吧。”
林叶刚要接过来,玉羽成匆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来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
“放些蜂蜜吧,这是冬泊蕴古城才有的炽蜂蜂蜜,每年只产不到六斤。”
他把水晶瓶递给林叶:“喝水的时候放一滴就好,可让谁清冽甘甜,对身体也好。”
高恭:“......”
林叶倒也没推辞,说了声谢谢,把那水晶瓶接过来后闻了闻,只那气味,便沁人心脾。
他伸手把子奈的水壶拿过来,往水壶里滴了一滴,晃动之后自己先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后把水壶又给子奈挂好。
林叶把水晶瓶还给玉羽成匆,这让玉羽成匆有些尴尬,连忙道:“林将军留着吧,我这里还有一瓶。”
林叶:“殿下留着吧,只两瓶的话,以后殿下若思乡可怎么办。”
这话,让玉羽成匆心里一疼。
是啊,回不去了。
他默默的把水晶瓶接过来,就捧在手心。
那一年,他中毒险些身死,救治过来后又大病一场,水米不进。
恰好有人来敬献这炽蜂蜂蜜,冬泊国君玉羽成元尝了尝,便立刻让人拿给弟弟。
加了这炽蜂蜂蜜的水,大病中的玉羽成匆竟是能喝下去了。
自此之后,玉羽成元就下令,以后每年所产的炽蜂蜂蜜,只要贡上来,都直接拿到玉羽成匆那边去。
后来他把这事和教他读书的先生提起过,言语之中,满是对哥哥的喜欢和敬重。
那位谷先生就说,殿下想过没有,那毒是谁给你下的?
谷先生还说,若毒死了,也就罢了,一场风光大葬而已。
没毒死,当然要表现的关切一些,不然的话,岂不是要被骂做皇家无情。
他不信。
可是后来,哥哥对他的厌恶,似乎越来越明显。
这次来大玉,谷先生说,这是陛下的绝情,劝他不要领旨,不要去大玉,否则必死无疑。
可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下来了这旨意。
他说,我不仅仅是国君的弟弟,我还是冬泊人。
护送雪龙心到大玉,能救玉天子,那冬泊以后还会得玉天子的关照。
他说,我从出生到现在,其实也没为冬泊百姓做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我不能不去。
谷先生当时捶胸顿足,说他这般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其实,玉羽成匆也是想拿自己的命赌一把,他想看看,他那么敬爱的哥哥,是不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其实,在他得知哥哥安排的两位副使是谁之后,他就明白,这一趟就是他的送死路。
泰亭厌,冬泊右相,哥哥的左膀右臂,哥哥对他动杀心的七八成原因,都是因为泰亭厌不停的劝说。
百里红莲,哥哥的领侍卫大臣,心腹中的心腹,整个冬泊,没有几个人比百里红莲更懂得杀人。
林叶见玉羽成匆坐在那低头无语,抬起手在玉羽成匆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个举动把玉羽成匆吓了一跳。
在冬泊,就算都知道他是国君的眼中钉,可谁敢随随便便拍他肩膀。
也正是因为这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他想着,林将军这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了吧。
所以,又有些开心。
林叶道:“有些时候也要多想想,背井离乡的缘故是什么。”
“缘故?”
玉羽成匆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张了张嘴,想说还不是因为有人要我死。
可是这话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不想让人当着他的面说他哥哥的不好。
他也不想对别人说他哥哥的不好。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微微摇头。
就在这时候,就见远处草丛里窜出来两个人,楚家兄弟一人拎着一只野鸡跑回来。
“二当家,看这鸡,多肥。”
楚淡容道:“这可不是家里养的鸡能比的美味。”
楚定从道:“我们还抓了俩!”
楚淡容道:“老远就瞧见了,这是一对,我手里这个应该是公的。”
他把那野鸡提起来炫耀:“我俩趴在那好一会儿,盯着这家伙骑上去的时候才动的手。”
楚定从:“那不一定,或许我这个也是公的,公的怎么就不能骑公的了。”
楚淡容:“你为什么总要和我抬杠?”
楚定从:“我只是在讲道理,母的不能骑母的,公的却有可能骑公的。”
林叶抬起头,回想着灵山奴给他的忠告。
灵山奴说过,当初要不是这俩实在太烦人,也不会被调离云州城。
当时庄大哥说要把他俩调回来的时候,我是坚决反对的,可没管用。
灵山奴还说,如果你真烦透了,那就打,别放不开,就往他俩嘴上打。
楚淡容此时说道:“母的为什么不能骑母的,姐妹之间也可以玩耍。”
楚定从:“你见大街上走着的人,哪个小姑娘会突然跳起来,骑到小姐妹肩膀上去,那都是小伙子才干的事。”
楚淡容:“我说鸡,你说人,这不是抬杠是什么?”
楚定从道:“道理是一样的道理。”
林叶道:“两只不够吃,你们再去抓两只回来吧。”
楚淡容:“好嘞。”
楚定从:“要公的还是母的?”
楚淡容:“二当家没说要公的还是母的,当然是公母都行。”
楚定从:“二当家可以不说,但我们不能不问,既然答应了事就要办好,要办好当然要先把事情搞清楚。”
林叶:“我去抓吧......”
说完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子奈捂着耳朵跟着跳下去:“我也去。”
玉羽成匆刚要跟上去,被楚淡容拦住:“殿下,你是亲王,亲王官儿大,你来给我们断断,我俩谁有道理。”
玉羽成匆:“这......”
楚定从立刻说道:“你找殿下就不对,殿下是亲王,官儿大不假,可你又怎么知道,冬泊的野鸡和大玉的野鸡是一样的?”
楚淡容:“你无知,难道冬泊的野鸡就不分公母了吗?”
玉羽成匆抬起头,也明白了,为什么林叶会在这俩人面前,经常抬头看天空。
另外一辆马车里,冬泊右相泰亭厌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幕。
片刻后,他放下车窗,不想再看了。
他问:“雪龙心,到底是不是还在殿下身上?”
坐在他对面的百里红莲道:“陛下对你说的是护送雪龙心,对我说的是护送殿下。”
言下之意是,你问我做什么。
泰亭厌看了他一眼:“可若雪龙心不在殿下身上,而殿下来大玉,只是为了......为了躲在这不回去,你我都罪责难逃。”
百里红莲沉默。
泰亭厌道:“殿下对我有些抵触之心,所以还是你去问问更好些。”
百里红莲问他:“若,雪龙心不在殿下身上呢?”
泰亭厌道:“你我最好都盼着在。”
百里红莲道:“我看右相大人,倒是盼着雪龙心不在。”
泰亭厌没有接这句话,默然不语。
百里红莲出了马车,等着玉羽成匆的车到了,跟在车边往前走。
他没有上车,大概是因为,他其实心中也明白殿下对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抵触?
“殿下,右相大人让我过来问问,雪龙心可还安好?”
马车里,玉羽成匆回答:“安好,劳你费心了,也劳右相大人费心了。”
百里红莲道:“那......可否让臣检查一下。”
玉羽成匆声音明显发寒:“百里,你是不是有些放肆了。”
百里红莲垂首:“臣不敢,臣......只是不放心。”
玉羽成匆道:“有林将军一路保护,与孤相伴,你只管好好保护着右相大人即可,其他事,不用你操心了。”
百里红莲沉默。
他脸色有些难看,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转身走了。
林叶回头看到这一幕,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队伍顺着官道一路南行,沿途的风景,越往南越漂亮。
过了细沙河之后,气温也变得越来越高,随处可见的花儿让人心情都变得更加好了。
林叶取出来地图看了看,再往前走大概三十里就是骏邺城,队伍必须在那休整补给。
骏邺城距离云州城已有七百里,从骏邺城再往南,地形也会变得更为复杂。
多山多水,危机四伏。
如果谢夜阑真的有谋逆之心,他断然不会让雪龙心顺利送到歌陵。
骏邺城就是个分水岭,从这往北,还都看着北野军脸色。
从这往南,就脱离了北野军的威压范围,北野军也不可能再及时赶到。
按照朝廷的规矩,北野军不可过骏邺城往南,过了,就是脱离驻地,擅自脱离驻地就是谋逆。
所以......
林叶看着远处的风景如画,心里想着的是,这画上,大概要增加一抹血色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喜欢什么
云州城,严家武馆。
雷红柳扶着拓跋云溪进门,一边走一边埋怨:“不在王府里好好养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还要麻烦我。”
拓跋云溪道:“拓跋烈这两日都不在府里,小禾也还不能陪我,你想想有多无趣。”
雷红柳看了看拓跋云溪受伤的胸脯位置,拓跋云溪白了她一眼:“你也就是个女人,你若是个男的,早被人打死一百次了。”
雷红柳道:“我要是个男的我看你?我看我自己好不好,我的多大。”
她凑到拓跋云溪耳边:“不过我要是个男的,就先让你过过瘾。”
拓跋云溪:“我呸!”
雷红柳扶着她到屋里坐下来,又给她洗了些水果放在旁边。
她问拓跋云溪道:“你刚才说大将军这两日都不在王府,去哪儿了?”
拓跋云溪道:“他不跟我说,我便不问,不过料来和冬泊人有关。”
雷红柳道:“冬泊人,小叶子不是已经护送着去歌陵了么?”
拓跋云溪道:“那是明面上的冬泊人,能让拓跋烈都亲自出面,应该不只是一个冬泊亲王。”
雷红柳皱眉:“那,小叶子是不是有危险。”
拓跋云溪点头:“是。”
雷红柳有些急了,站起来道:“那他怎么还去了。”
拓跋云溪道:“小叶子肯定是会遇到些危险,但事情不会是如你预料的那样。”
她往后靠了靠,然后指向自己的腰,雷红柳拿了个毯子叠好,放在她腰后边垫着。
拓跋云溪嘿嘿笑。
雷红柳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拓跋云溪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们那些人都犯了个大错。”
雷红柳知道她故意不说明白就是在逗自己,于是起身道:“在师门的时候,你最怕什么来着?”
她转身就要出门,拓跋云溪惊叫一声:“别去,我说我说。”
她最怕的就是虫子,不管大小,是虫子就怕。
雷红柳道:“有屁就赶紧放。”
拓跋云溪道:“那些人穷尽心思阴谋算计,可他们却都先入为主的觉得,他们很聪明。”
她笑道:“玉天子如果那么好骗......”
拓跋云溪说到这又停住,然后叹道:“还是腰酸。”
雷红柳:“酸死你。”
一边说着,一边又起身,烧了些热水灌进水囊里,让拓跋云溪抱着。
拓跋云溪又嘿嘿笑。
她说:“朝廷里现在唯一还算能拿出手的人是谁,不过是左相万域楼。”
“可是万域楼现在的权势,和当年的左相诸葛庭差了十万八千里。”
雷红柳点了点头,这话没错。
当年,老皇帝驾崩,当今天子即位之初,左相诸葛庭甚至以亚父身份监国。
歌陵二十万禁军,二十万城防军,还有歌陵外的三座大营,尽数都在诸葛庭手中。
调遣兵马的虎符,诸葛庭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那样的对手,比现在的万域楼和万贵妃要强大多少倍?
最终还不是败在了玉天子手中,诸葛庭被赐死,家人被发配,半路上说是遇到了歹人,死了个干干净净。
禁军大将军,城防大将军,还有三座大营的大将军,全都被玉天子给斩了。
拓跋云溪道:“我之所以放小叶子去歌陵,是因为前几日收到了小鸭蛋的信。”
说到小鸭蛋这三个字,雷红柳也忍不住笑了笑。
小鸭蛋,与拓跋云溪一样是郡主身份,只不过那是皇族的郡主,她父亲就是成郡王谢拂兰。
成郡王与拓跋烈同为歌陵武院出身,两个人在武院的时候,就格外要好。
只是后来拓跋烈一直都没有娶妻生子,成郡王先后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又是拓跋云溪在予心观的同门。
这位大郡主名为谢雅谈,拓跋云溪和雷红柳,一直都喊她小鸭蛋。
拓跋云溪道:“小鸭蛋说,她父亲很快就要离京了,她也要随成郡王回封地蔺州。”
雷红柳问:“这和小叶子他们去歌陵城有什么关系?”
拓跋云溪道:“成郡王封地在蔺州,但这些年都没有离开歌陵,为什么?”
雷红柳:“因为玉天子不想他回蔺州呗。”
拓跋云溪点头:“对啊,成郡王在玉天子眼皮子底下,天子才放心,突然间让成郡王回封地......”
雷红柳:“朝中要有变故?”
拓跋云溪道:“大概是了,成郡王德高望重,他离开歌陵的话,天子也就无所顾忌。”
雷红柳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那小鸭蛋会不会有事,天子让成郡王离京,会不会......”
“不会。”
拓跋云溪道:“天子若真有杀成郡王之心,哪里能留到现在,他只是多疑,他又不是白痴。”
拓跋云溪道:“我算了下日子,大概小鸭蛋还能和小叶子见一面,所以我才让小叶子去歌陵。”
她说:“总得给那傻小子,在歌陵也搭一个窝。”
雷红柳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头:“小鸭蛋若是折磨他呢?那可是......个混账女人啊。”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若连小鸭蛋都应付不来,他以后怎么应付更大的场面。”
雷红柳又点了点头,片刻后醒悟过来什么,眯着眼睛看拓跋云溪:“你说的,更大场面是什么意思?”
拓跋云溪耸了耸肩膀:“随口说的。”
雷红柳揪着她脸上粉嘟嘟的肉:“说不说?”
拓跋云溪:“啊,啊呀呀,伤口疼,好疼。”
雷红柳明知道她装,还是把手松开,但狠狠瞪了她一眼。
半天后,骏邺城。
府治李祥,带着府衙大小官员,已经在门口等着迎接了。
毕竟那是冬泊亲王为主使的使团,若过各地,诸城主官不出门迎接,显得大玉很不懂礼数。
李祥这个人,原本是军伍出身,曾经在东疆做到从四品将军。
受过伤,那边气候又不好,湿气重,所以身子也越来越差。
他便托了关系,调回歌陵任职,结果到了歌陵才明白,他这样的人,在这还不如个寻常百姓活的自在。
歌陵的官太多了,他调回歌陵也是从四品,每天给人点头哈腰都能累死。
他实在不想留在帝都过这种窝囊日子,便求了成郡王,成郡王帮他活动,这才调到了骏邺城做府治。
还是从四品。
辗转数年,花了不少银子,没能得升迁,只得了个迁。
好在是这骏邺城远离帝都,倒也不必再看人脸色,骏邺城再小,他也是一州之主。
作为邺州府治,下边管着三郡七十二县,从四品怎么了,在这他能说了算。
林叶从这位将军出身的汉子身上,看到了依然还未褪去的那种独特气质。
走路身子笔直,说话不拐弯抹角,办事拖泥带水。
“林将军,在想什么?”
就在林叶略微有些走神的时候,李祥忽然问了他一声。
林叶笑道:“只是有些累了,所以走神了,大人见谅。”
李祥笑道:“何必这么客气,你我都是军人,军人之间不必有那么多麻烦礼节,累了就说,我安排你去休息。”
林叶抱拳:“多谢。”
李祥问:“大将军可还好?”
林叶道:“大将军安好。”
李祥嗯了一声:“你可能都不信,只七百里距离,我上次见大将军还是十年前。”
林叶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怎么又是十年?
来的时候,玉羽成匆说,上次有冬泊皇族来大玉,是十年前。
李祥道:“我在这骏邺城为官,也已整十年,还是第一年到这的时候去拜访过大将军。”
林叶像是随口问道:“那上一次,冬泊国君来觐见天子的时候,大人岂不是也在骏邺城。”
李祥道:“在啊,那时候我刚到,云州这边官员奇缺,所以我才能调过来。”
林叶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十年有些特别。
十几年前,北野军在冬泊大战之后,大将军拓跋烈又在云州驻兵数年。
原本按照旨意,拓跋烈要被调回歌陵,任职歌陵武院院长。
可是没多久之后,朝心宗叛乱,持续两三年。
到今年,是朝心宗叛乱被平息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那时候,云州内,许多府衙的官员都被朝心宗杀了,云州治下,半数官职空着。
李祥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还特意派人给我送了封信,让我好好照看你。”
他看向林叶:“年少有为啊。”
林叶道:“多谢大将军,也多谢大人关照。”
李祥一摆手:“都说了,你我都是军人,别那么客气,客气多了显得生疏,也显得俗套。”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林将军在云州城,想要休息好,其实也不大自在吧,郡主应该管的很严对不对?”
林叶心说这算什么问题?
想要休息好,回家睡觉就是了,哪有什么休息还自在不自在的。
这时候,就听李祥说道:“骏邺城虽然比不得云州城,可城中好去处也不少,我给林将军安排一个,绝对让林将军休息好。”
林叶就算是再不开窍,现在也懂了。
他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我住官驿即可,只需睡上一觉......”
李祥却道:“都是军营里出来的人,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再说,我还不了解军营生活?”
他给了林叶一个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眼神。
林叶则给了他一个,李大人这不是要关照我,你这是要害我的眼神。
李祥要是真的这么安排了,别说远在七百里外的小姨不会放过他。
身边的子奈,那条特别棒也不会放过他。
李祥却误会了他的眼神,声音压的更低了。
“我听闻林将军年少,你不会,不会还是......小公鸡呢吧?”
他一说这话,林叶就想起来半路上楚家兄弟争论的那事,不由得有些不爽。
他立刻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不喜欢!”
李祥眼睛睁大了:“唔......林将军是,喜欢,那个?你放心,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安排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诱惑之地
从云州城那边第一次来这的人,进城之前,心中大抵都会看不上骏邺城,觉得这里的繁华和云州相比要低不止一个层次。
可这里有着畸形发展的娱乐业,畸形到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自己刚才心中的那看不起是错的,应该立刻马上跟骏邺城道歉!
无法用语言来完美形容出骏邺城,因为任何语言在这都显得力量不够。
骏邺城里八成以上的商铺,不是青楼就是赌场。
甚至连酒楼生意都少,因为根本做不下去。
邺州府治李祥似乎对自己这十年来一手打造出来的产业,无比自豪。
他一路走一路介绍,越介绍越得意。
“我来的时候,骏邺城很穷苦,这里的人,大部分只是靠卖些小吃茶水来赚钱。”
“骏邺城是什么地方?是从云州往歌陵的必经之地,而且从这往北,往南,三四百里都再没有一座稍微大些的城池。”
“从冬泊和孤竹等国来大玉的商队,还有我们自己的商队,过往的行人,每天从骏邺城经过的至少有几千人。”
李祥笑道:“指望着赚他们一点小吃钱和茶水钱,能赚多少?”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世上最赚钱的生意无非两种,一是色,二是赌。”
他说:“云州城比骏邺城的规模大,至少顶的上五个骏邺城,可是去年,骏邺城的税入是云州城的一半。”
他笑了笑,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得意之色。
“做什么,就要做好。”
他说:“我派人往各地去考察,最远,往北到过冬泊,往东出过海,往西到过西域。”
他手指向大街两侧的建筑:“这些青楼里的姑娘,都是我的人从各地精选来的。”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其中来自域外诸国的姑娘,占了七成,到上个月为止,已经有三十六国的人了。”
林叶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叶身后的高恭已经张大了嘴巴:“牛-逼啊......”
他这话就说的略显失礼,可是李祥听到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最中肯的评语。”
李祥道:“我告诉骏邺城的百姓们,要让每一个从骏邺城经过的人,从出城的那天开始,都盼着尽快回来。”
他说:“要想留住客人,要想做大做强,最主要的是靠什么?”
他看向林叶,林叶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祥道:“是服务!”
他说:“我很严肃的告诉骏邺城的人,如果让我知道了,有客人是因为这里服务不好而不想再来了,是哪家做的不好,哪家就滚蛋。”
他手一挥:“看看如今这骏邺城,我若说家家户户都家财万贯是吹嘘,可家家户户都有余钱有余粮。”
高恭下意识的说道:“这是真牛-逼啊。”
李祥看了看高恭,他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这家伙真识货。
李祥道:“如今,我们骏邺城每天接待的已经不只是来往的客商,还有专门来这里玩的。”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家青楼:“从千里之外的涂州来了几个客人,上个月初来的,当时还吹嘘说,一家一家玩耍,不出十天也就玩厌了,可是一个多月了,他们还没出这一家青楼呢。”
他看向路边那迎客的小厮大声问道:“你回答我,骏邺城的宗旨是什么?”
那小厮大声回答:“回大人,是让客人流连忘返!”
李祥大声道:“不对,是让每一个客人都流连忘返!”
他侧头问林叶:“林将军,你知道我是如何做到,让每一个客人到了骏邺城,随便进一家青楼,哪怕连住一个月都不会厌弃的吗?”
林叶抬头看天空。
他也不是装,他是真的不懂。
李祥得意的说道:“完全是因为我发明了串场制。”
所谓串场制,就是打破各家之间竞争的壁垒。
不搞对立,不高封闭,而是各家联合起来,让各家的人来回串场,所得平均分配。
李祥道:“串场制说起来简单,可是要统筹起来就难了,务必做到详细且公平。”
林叶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说道:“还是先去府衙吧,殿下大概也累了。”
玉羽成匆一摆手:“孤不累。”
林叶:“你累了。”
玉羽成匆:“孤,可以不累,孤还想听李大人再多说说。”
林叶在玉羽成匆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凡事皆有利弊,这里靠诸国来的女人吸引生意,可也是诸国密谍藏身的好地方。”
玉羽成匆一听这个,醒悟过来林叶的提醒。
他连忙点头:“还是去府衙吧。”
要说好色与怕死,他还是更怕死。
队伍在大街上路过,旁边一家三层木楼上,几个女子站在窗口看着。
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看起来只是好奇这队伍,可是她们每个人看的地方都不一样。
等队伍过去之后,几个人回到屋子里,各自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然后把写了字的纸放在一处,这支队伍的人员配置,哪个需要特别注意,都清清楚楚。
屋子里,坐在一张躺椅上的赫连游歌闭着眼睛,等着手下人商议出来结果。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有着独特气质的女子走到他身边。
“大人,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想要强攻没有胜算。”
赫连游歌点了点头:“办法呢?”
那女子道:“观察了一下,队伍里有几个应该容易下手,尤其是那个林叶身边的三个随从,看起来就都是好色之徒。”
赫连游歌道:“绯池,这些事你拿手,你去安排。”
女子俯身:“知道了。”
在这座木楼的对面,是这骏邺城里有名的赌场,名为大名乐场。
这里的二楼上,也有几个人站在窗口看着。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在队伍从楼下经过后,回到屋子里坐下。
原本在修万仞面前也不显得有几分恭敬的金灵,在这个中年男人面前,始终低着头,似乎格外惧怕。
中年男人坐下后说道:“你们心里都知道,贵妃娘娘给你们的富贵,不是你们一个人的富贵,而是举族富贵。”
众人纷纷点头。
他语气平缓的说道:“所以,到了报答贵妃娘娘的时候,若谁惜命怕死,处置起来,也不是处置你们一个人,而是举族处置,明白吗?”
这句话,让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心里一紧。
“既然现在不确定,那个雪龙心到底在谁身上,那就让这支进了城的队伍,一个都别活着出去。”
中年男人说完后起身:“事成了,我会在贵妃娘娘面前为你们报功。”
两刻之后,府衙。
李祥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这些客人竟然都不去玩,而是都留在府衙不出门。
这就好像,他用了十年心思打造了一个完美的作品,来了几个评委,却不打算看。
可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装的,哪有男人不喜欢这个的?
他走到林叶身边,笑了笑说道:“从云州至此七百里,林将军手下人也都辛苦了,我看这样,林将军若不想出去转转,我安排将军手下人去玩玩?我交代下去,各家都会尽心招待,而且不用诸位破费。”
林叶道:“使团安全为重,还是免了吧。”
李祥道:“林将军是觉得我这骏邺城里不安全?”
林叶看着李祥的眼睛,李祥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就不去。”
他吩咐人就在府衙里设宴款待,在吃饭之前,有一群身穿细纱长裙的女子先款款而来。
她们就在这府衙后院里,丝竹声中,跳起了妙曼之舞。
李祥问玉羽成匆:“殿下,看着如何?”
玉羽成匆道:“身姿绰约,出水芙蓉,很好。”
李祥声音更低了些的说道:“这些女子都是娄樊人,殿下若喜欢,随便选几个?”
林叶皱眉:“李大人......”
话没说完,李祥连忙道:“是是是,安全第一。”
李祥却又笑着对玉羽成匆说道:“冬泊和娄樊是死仇,以殿下身份,亲自上阵杀敌自然不妥,可若亲自上阵处置一下这些娄樊女子,那也是一样的快活。”
玉羽成匆看向林叶。
林叶道:“吃饭。”
玉羽成匆立刻拿起筷子:“吃饭吃饭。”
李祥倒是也还算识趣,看林叶脸色有些不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高恭跟在林叶身后说道:“我看这李大人有些不对劲,这里环境又复杂,小爷,需不需要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林叶看了他一眼。
高恭连忙道:“这里处处凶险,我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
林叶:“再多嘴,我让人打断你三条腿。”
高恭叹了口气,不敢再说了。
楚淡容道:“就是,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担此大任,万一出个什么闪失,你应付不来。”
楚定从道:“这般凶险的地方,你难以把握,还得是我们兄弟俩......”
林叶道:“你们出去,非但腿打断,手指都给你们掰了。”
楚淡容和楚定从对视了一眼,也都叹了口气。
到了这般人间天堂,却不准他们出去玩耍,这滋味是真难受。
到了夜里,楚家兄弟两个站在府衙高处,往四周看着的时候,更是长吁短叹。
“看看这满城灯火都透着香气。”
楚定从:“你我兄弟,刚猛雄霸,却不能在此地留下威名,着实可惜。”
楚淡容:“那是这骏邺城的损失。”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看到距离府衙不远处,隔了一条街的那片房子后边,竟是有个很大的水池。
一群身穿轻纱的女子,正在水池便打闹嬉戏,那场面是真带劲儿。
看那院子里灯火通明,可是这个距离,着实是看不大清楚。
楚定从起身:“不忍了。”
他要走,楚淡容拉了他一把:“你要去哪里?”
楚定从:“搞个千里眼看看。”
楚淡容:“蠢不蠢,还搞个千里眼,难道我们自己没有眼。”
他深吸一口气:“过去看!”
楚定从:“你等我片刻。”
楚淡容:“又等你做什么?”
楚定从:“我去搞个千里眼,近处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兄弟齐心
别说人,这院子就美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也不知道这水池边上放了些是什么,竟是有淡淡白雾似的东西飘绕,在灯火下,这些白雾透着金光,美轮美奂,如在仙境。
水池就在院子正中,碧水清波,这水池一圈的石材,看着竟像是白玉垒砌。
水池中那些妙龄女子来回游动,宛若人鱼,水池边上也有几个在追逐打闹,嬉声阵阵。
尤其是看池边上那几人,身上只穿了轻纱,被水打湿之后,那妙曼身材更是令人一眼沉迷。
楚淡容从院墙外偷偷露出头来看,他倒也不是生性猥琐,只是因为他觉得此时翻墙进来大概会快些。
可才一露头,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女子看到,那女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朝着招手。
这灯下看美人,美人媚眼如丝,肤如凝脂。
纤纤玉手朝着楚淡容那么一勾,楚淡容就觉得自己是魂儿被勾住了,不由自主的翻墙跳了进去。
楚定从看他跳了进去,犹豫片刻后也跟着跳了进去。
楚淡容笑眯眯的往前走,楚定从不一样,哪怕都进院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千里眼在看。
这群女子之中,有个看起来虽然年纪已经不算小,可不管身材还是样貌都绝对出众的女子,柳腰轻摆的走到楚淡容面前。
“公子,为何正门不走,非要走歪门邪道?”
说话之际,那声音都像是酥糖一样,听进耳朵里却让人心里痒痒。
说话的这女子,正是赫连游歌的手下,早已在大玉潜伏多年的娄樊密谍绯池。
楚淡容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两眼三眼四眼五六七八眼。
这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熟韵味,轻纱已经湿了,所以那身材完全展现出来。
说凹凸有致不足以形容。
见这家伙对自己如此直接的看,丝毫也不避讳,绯池随即笑了起来。
她问:“公子是等不及从正门进来了吗?我们在这里等公子,也都是等不及了呢。”
楚淡容朝着她伸出手,飞驰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还微微抬着下巴眯起眼睛看他。
楚淡容的手落在绯池的香肩上,触手便是滑-润的感觉。
然后他手上一发力。
“你给我起开!”
楚淡容一把将绯池扒拉到一边,朝着水池里那些还在游水嬉戏的小姑娘冲了过去。
他一边跑一边嫌弃:“自己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数?还有脸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这把绯池气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眼神中也闪过一抹寒意。
楚定从在她身边蹲下来,扶着她的胳膊:“真是抱歉,我朋友太粗鲁了,他这个人眼光粗浅,一直都觉得女孩子还是年纪小一些的可爱,所以才会冒犯你。”
绯池伸出手:“还是公子你贴心,劳烦公子扶我起来,方才摔倒还扭了腰,公子扶着的腰可好?”
楚定从扶着绯池起身,绯池脸色微微带着些红,哪里像是演出来的,绝对浑然天成。
她说:“我过去都不曾遇过如公子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公子的眼光也好......”
她话没说完,楚定从伸手在她肩膀上扒拉了一下。
“我都扶你起来了,你还叽叽歪歪个什么,让开啊。”
楚定从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是说他眼光粗浅,只觉得女孩子还是年纪小一些的可爱,说的是他粗浅,又没说他说的不对。”
说完后,楚定从也朝着水池里那些女子跑了过去。
绯池站在那,只觉得突然间就想刀两个什么。
可是她有赫连游歌的交代,所以这心中怒意也只能是强行压了下来。
作为在骏邺城里潜伏多年的密谍,而且还做的是这个行当,当然不可能如此的不懂隐忍。
再说了,府治李祥李大人对她们的交代是......服务至上。
于是,绯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后,脸上又堆起了那妖颜魅惑的笑意。
她款款走到楚淡容身边:“公子喜欢年纪小一些的啊,那公子早些跟我说,我给你安排最好的。”
楚淡容不理她,只是看着水池里那些女子嘿嘿笑。
绯池又看向楚定从:“公子也喜欢的话,我帮公子介绍一下诸位姑娘如何?”
楚定从伸手就一扒拉:“你挡着我了。”
这一下,又把绯池扒拉到一边去了,绯池这次都不是气着了,而是惊着了。
这天地下居然还有这样两个奇葩。
先进来的那个,只是坐在那看着姑娘们游水傻笑,后进来的那个,都特么快近在咫尺了,手里还举这个千里眼。
她站在那愣神了好一会儿,哪怕她经验丰富,此时也有些力不从心。
主要是,她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又是该说些什么让那俩人上当。
人是进来了,可是赫连游歌的命令是要一网打尽,只来了两个的话,下手太早,就可能打草惊蛇。
按照计划,她们是要勾引几个人过来,等那林叶察觉之后,必会到这边来寻找。
到时候,首要目标自然是除掉林叶,若不能除掉就死死困住,给其他人下手杀玉羽成匆拖延时间。
绯池站在那愣了一会儿后,忽然间醒悟过来,别管这俩人是不是奇葩,反正都是来了。
只要把这俩人留在这,那林叶察觉到少了人自会来寻找。
于是绯池回头吩咐道:“给两位公子上酒。”
她手下几个人便快步离开,不多时,这些身穿轻纱的女子便端着美酒和点心水果回来。
她们把东西在水池边摆好,绯池上前温柔说道:“两位公子,不如坐下来好好享受一番。”
楚淡容一回头:“要钱吗?”
绯池心口里又一疼。
可她还是努力的笑着说道:“公子第一次来,这些就算是我请公子的。”
楚定从:“我们两个大男人,跳墙跑到你这里来已显得有些过分,还要让你请客,这真的是......”
绯池刚要说公子不用客气。
就听到楚定从继续说道:“这真是得说声谢谢,不然我都过意不去。”
楚淡容:“说两声,替我也说一声。”
楚定从:“你自己没带嘴吗?人家就在你面前,你自己不说,非要我替你说?”
楚淡容:“你替我说一声怎么了?难道连一句话都不能帮我?”
楚定从:“这不是帮不帮你的问题,这是讲不讲道理的问题,你这样做,就没有礼貌。”
楚淡容:“你说的是讲道理的问题,为何又说我没有礼貌?”
楚定从:“没有道理的人,当然也没有礼貌。”
楚淡容:“扯淡,这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不是我跟你抬杠,这事就得掰扯明白了。”
绯池一看俩人要吵起来,连忙上前:“两位公子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咱们先喝一杯酒,我再让姑娘们给两位公子舞上一曲。”楚淡容:“也好。”
楚定从:“不好,你说掰扯就掰扯,你说不掰扯就不掰扯?”
楚淡容:“你还想怎么样?”
楚定从看向绯池道:“这位......大婶,他不说谢谢,那这酒你就不能请他,你就得收钱。”
绯池道:“收钱收钱,两位切莫再吵了,还是先喝杯酒消消气吧。”
楚淡容:“收钱谁特么喝你酒。”
说完又坐在一边看着那些女子游水去了,似乎这天下间的事,都不如看她们游水重要。
关键是,他还真的就只是看,甚至看着看着,眼神都变得无邪起来。
又看了能有半刻左右,楚淡容忽然间下水了,这让绯池心里一喜。
却见那家伙一边蹚水过去一边说道:“你们这游水的姿势就不对,我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来来来,你们看我何如游水,你们跟着学。”
绯池下意识的看向另一个。
楚定从道:“他这人就这样,见不得有人做事不对,对了,那酒你收他钱,收我的吗?”
绯池连忙回答道:“不收不收。”
楚定从:“不收?怎么的,是看不起我吗?收他的钱不收我的,是觉得我没钱?”
他把酒杯推到一边:“不他妈喝了。”
绯池面对过很多人,这些年迎来送往,她也算是在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这俩人这样的,就都没见过。
她不得不问一句:“那,公子觉得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问完了就后悔了,自己和他掰扯这个有什么用!
果然,楚定从一听这话就来劲了,站起来,掐着腰看着绯池教训道:“这店是你的,你要收钱就收钱,你要不收就不收,你来问我是什么道理,你问我,是觉得这店该我做主吗?如果是该我做主,你赚了的钱给我吗?如果你赚的钱都给我,你跟我收什么钱?”
绯池愣了片刻后,便开始往自己身上看,像是在踅摸着什么。
楚定从:“你是在找凶器吗?你-他妈穿的跟个蚊帐似的,拿什么地方藏凶器?大婶,你这浑身上下除了褶子能藏东西,哪里还能藏?”
绯池就算再能忍,此时也已经忍不住了,扑上去:“我咬也要咬死你。”
楚定从往旁边一闪避开:“你咬我?我还咬你呢。”
说完他也扑了上去。
那边,水池里的几个女子见到绯池动手,她们以为这是到了时机。
于是朝着楚淡容冲了过去,几个人在水中将楚淡容团团围住。
楚淡容看了看:“不用围着这么近的看,你们围的这么近我施展不开,下边我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一个猛子下去十丈远,都让开些。”
那几个女子却同时出手,扑上来要把他生擒。
哪想到,这楚淡容在水中竟然宛若游鱼,就在那人缝里钻了过去。
钻过人缝的时候,还换成了仰泳姿势。
这几个女子也气急,转身游过去追他。
楚淡容一边仰泳一边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在水里追上我?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水下无敌。”
他一发力,身子竟是能破浪而行!
“鄙人,绰号小浪催,你们在我面前,就不必献丑了。”
......
......
周五把周边送出去,公众号十个,书评区五个,公众号留言前十送,书评区盖楼,规则在盖楼贴。
第一百九十四章 要守规矩
楚家兄弟两个,把这整个院子都搞的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似的。
一群身穿薄纱的女子追着楚淡容,可楚淡容在水池里来回游动,比鱼还要滑,一群人竟是堵他不住。
至于楚定从,这家伙和绯池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打的更加热闹。
于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赫连游歌,已是面沉如水。
挺好的一个计划,怎么就被两个败类给搞的这般丑态百出。
可此时林叶还没来,若这时候动起手来,万一有什么闪失,计划也就真的彻底落空。
他都在怀疑,绯池等人如此愚蠢,是怎么在玉国内潜伏下来的。
而与此同时,林叶也坐在府衙的屋顶上,用千里眼看着这边。
他确定楚家兄弟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危险的是他,是玉羽成匆。
这一路上说是凶险,可实际上,对方下手的地方也不多,这骏邺城是首选之地。
第一,再往南虽然水路纵横,地势复杂,便于埋伏,可是他们杀了人想脱身也几乎没有可能。
第二,骏邺城里没有上阳宫的人,最近的在往南二百多里的地方才有,往北要到七百里外的云州。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想下手的人会顾虑,因为越往南,上阳宫的分司就越多。
第三,骏邺城确实是最适合密谍藏身的地方,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好的不得了。
林叶知道他们会选择在这,他们应该也知道林叶知道他们会选择在这。
就看谁做事更周密,更有心机。
就在这时候,邺州府治李祥竟是到了林叶身后,林叶似乎知道他会来似的,所以连头都没回。
“你不去?”
李祥问林叶。
林叶摇头。
李祥道:“林将军那两个手下,似乎惹了麻烦,难道不应该去排解一下?”
林叶:“我在契兵营的时候,手下人也都不喜欢我。”
李祥听他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有些不解。
他问:“为何?”
林叶道:“因为我多事,该管的不该管的都管。”
李祥沉默。
片刻后,他问林叶:“若林将军的那两个手下,真的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林将军岂不后悔?”
林叶道:“这里是骏邺城。”
李祥:“是骏邺城,怎么了?”
林叶:“死两个护送使团的人,先找你,才找我。”
李祥:“林将军你在云州城的时候,也这么说话吗?”
林叶:“不。”
李祥心说谅你也不敢啊,在大将军的地盘上,你说话做事还不是要规规矩矩。
林叶道:“我在你这,说话还客气些。”
李祥不说话了。
林叶起身,李祥见他要走,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林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林叶指了指楚家兄弟那边。
李祥道:“林将军这人有意思,我才问过你去不去管,你说不去,现在又要去。”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帮我个忙。”
李祥问:“什么忙?”
林叶:“把我在契兵营被人讨厌的事,也讲给大人你的手下们听听,看看他们什么反应。”
说完一掠飞下屋顶。
李祥心说这么臭屁的人,传闻大小姐看他跟看着心尖大宝贝似的,大小姐的眼睛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反正他看半天也没看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可他嘴巴臭啊。
林叶朝着那家青楼纵掠过去,李祥则看着他过去,不管怎么说,他倒是也希望林叶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李祥点了点头,暗影处的似乎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身影,又像是虚空扭曲。
林叶纵身进了那院子,楚家兄弟还在折腾,林叶一进来,他们却敏锐的察觉,立刻抽身出来。
见林叶到了,站在暗处的赫连游歌眼睛眯起来。
他心中有些得意,刚要下令动手,可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好顺利。
他希望绯池能勾引来林叶那边的几个人,然后就来了两个。
这不仅仅是顺利的问题,还是一个无视了概率的顺利问题。
因为今夜住在府衙里的人很多,除了林叶的人之外,还有冬泊人,还有其他人。
为何就那么顺利的是,是林叶两个手下来了?
而此时,他希望林叶能来,林叶也就来了。
一念至此,他才刚刚升起来的那些许得意,瞬间就消散无形。
沉默片刻,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了:“你们把人拿下,带到书房来见我。”
他大步离开,手下人随即全都往上压。
赫连游歌一直都贴着暗处走,不让自己置身在灯火照耀之下,然后他看到了墙边上的竹子。
沉思片刻后,他将竹子小心翼翼的切断一根,然后选了一截比较长的空管含在嘴里,到旁边水井处,顺着水井爬了下去。
他不敢带人走,人多就会目标大,此时的他,已经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到来。
后院那边。
一群人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他们手里都拿着制敌的兵器......吹针。
吹针上抹了药,只要有一针能命中,别说是个人,就算是一头牛也会被放翻。
他们迅速出现,至少数十人围着林叶他们开始攻击,几十管吹针飞出去,在这夜里难以察觉。
吹针不似飞器那么明显,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防不胜防。
可是林叶似乎早有预感似的,喊过来楚家兄弟,见那些人出现,立刻就撑开了他的黑伞。
黑伞足够大,把伞面稍稍收下来一些,像个帐篷似的,把三人护在其中。
飞针打在黑伞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却并无一针能打透进来。
楚淡容在左边抱着林叶的腰,楚定从在右边抱着林叶的腰。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节省一些空间,并无其他意思。
“二当家,你这腰能不能防雨?”
林叶:“嗯?”
楚淡容:“不是......你这伞,能不能防腰。”
林叶抬起手,把楚淡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了下去。
外边的声音忽然间变大了,不只是飞针打在伞面上如落雨一样的声音。
“二当家。”
楚定从看着黑伞外边,隐隐约约有火光似的,他问:“能防火吗?”
林叶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楚定从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看向林叶,眼神之中有些疑惑,还有些无辜。
林叶语气平淡的说道:“防火很好,防热差一些。”
楚淡容道:“防火,又防水,还防兵器,暗器,也就是说伞面编织的足够细密,密不透风的那种。”
林叶看向他。楚淡容:“对不起。”
林叶闭气。
楚淡容:“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可能是着凉了......我刚才问二当家的意思,就是想知道,防不防屁。”
楚定从一巴掌扇在楚淡容后脑勺上:“防毒都能行,防屁当然也行,他妈的你从里边放,你还有脸问?”
他俩都被臭的不行,可见林叶,却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他们哪里知道林叶会闭气,所以心中对林叶的敬佩,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只觉得二当家是真能忍。
又片刻后,外边的声音再次有了变化,似乎是喊杀声。
楚淡容问:“要不要出去看看?”
林叶屏气凝神感觉了一下,没有飞针和火再次袭来,所以将黑伞打开。
在伞开的那一瞬间,一圈精甲武士围上来,无数的双发弩已经对着他们,差一点就直接怼脸上了。
院子里有不少尸体,看起来死相大抵相同,全都是被射死的,每一具尸体都像是个刺猬一样。
如此多的甲士出现在这,难怪刚才听到那么乱的动静。
只是,这些精甲武士,看起来可不是北野军。
从他们身上如此精良的装备来看,连北野军都比不过他们,更不可能是这骏邺城里的城防队伍。
这些士兵身高几乎都差不多,身上穿着黑甲,脸上带着黑色铁面,冰凉凉的,像是一层钢铁之躯。
之前那些身材妙曼的女子,此时七八成都已被射死,活着的几个,也被极为粗暴的按在地上。
楚淡容看了看,摇头,满眼都是好可惜。
楚定从则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那个跟他对咬的女人活着,他此时也叹了口气,也满眼都是好可惜。
“不许乱动。”
一个看起来格外雄壮的将军大步走过来,看了看林叶他们三个。
“谁是林叶?”
林叶回答:“我。”
那将军又指了指楚淡容和楚定从:“这两个人是谁?”
林叶:“我部下。”
那将军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回府衙去,不准随意离开房间随意走动,违令者斩。”
楚淡容这种人,张嘴就想说凭什么管我。
幸好林叶挡了他一下,把他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给挡了回去。
“林叶,你随我来。”
那将军转身就走,林叶交代楚家兄弟回去老老实实的,不让出门就一定不要出门,否则真的可能会死。
若那将军说的,楚家兄弟才不鸟他,哪怕看起来那将军挺吓人的,这四周密密麻麻的黑甲武士更吓人。
林叶说,他们两个就听,乖乖的回去。
将军带着林叶穿过这青楼院落,在前边正门出去后,顺着大街又走了大概二三里多远才到地方。
这里是好大一片庄园,林叶进城的时候从这路过,园子门口好像的匾额上,写的是丰园。
说起来这丰园也有些过往,当年权倾天下的那位宰辅大人,老家就是骏邺城的。
这丰园是他当权时候,派人回来修建,规模极大,据说占地能有近百亩。
这般僭越的园子,被查到当然就是大罪,可宰辅当权,谁能查他?
结果宰辅就挂了。
林叶到门口的时候,那将军一伸手把林叶拦下来。
“就在门外等着,不喊你进去,就不要胡乱走动,更不要大声喧哗。”
说到这,他又多看了林叶一眼:“若惊扰圣驾,死罪难逃。”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对劲
此时此刻,非但林叶在这丰园门口等着,邺州的府治李祥居然也在。
那个将军进丰园后,李祥就挪过来,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笑着说道:“林将军,好巧。”
林叶看了他一眼:“李大人,好早。”
李祥道:“我有件事很好奇,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如果我问了,你能不能不怼我?”
林叶:“好。”
李祥:“你是怎么猜到的?”
林叶又看了看李祥,然后摇头道:“没猜到。”
李祥:“你是没猜到天子驾临,而不是没猜到这城中已有准备,我问的是后者。”
林叶:“因为你。”
李祥:“为何?是我露了什么破绽吗?”
林叶道:“李大人从一进城,就不遗余力的向我们介绍你这骏邺城,还不停的劝说我们好好玩玩。”
李祥沉默片刻后叹道:“原来是热情过头了。”
林叶:“热情?”
李祥笑了笑:“确实也不都是热情,若林将军你们出去好好玩玩,那么那些刺客当然会更容易暴露出来。”
林叶往旁边挪了几步。
李祥:“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没回答。
但是挪了几步就已经是回答,不过是想离你远一些,你自己难道看不出?还有脸问?
这种安排,不可能是天子亲自下令,天子还没有闲到那个地步,拉低无数层身份后,亲自调度指挥抓几个密谍和刺客。
因为这种事,和他身份真的相差太远了。
指挥得当,事情办好了,对于天子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无非是臣下们拱手作揖的几句马屁,况且那些马屁他都已经听了八万六千遍,早已经腻了。
可这事若是没能指挥好,出了乱子,那岂不是会让那些家伙在私底下胡乱议论。
保持高高在上的一条格外重要的行事准则就是......别随随便便下来。
这事不是天子筹谋策划,那也不可能是李祥这种地方官。
天子太高,李祥太低。
所以李祥不停劝说林叶他们出去玩玩,用以勾引出刺客和密谍露面,只是因为他想自己立功,在天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林叶当然要离他远一些。
李祥看林叶这个样子,忍不住无奈的说道:“天子驾临骏邺城是半个月之前,这里早已是铜墙铁壁,林将军若觉得我是想靠让你做诱饵来博取功劳,那林将军就错了。”
林叶还是没理他。
李祥道:“天子今夜要见你,万一你死了,我能脱罪吗?”
林叶还是不理他。
因为李祥又怎么可能知道,天子今夜要见林叶。
还是那句话,天子太高,李祥太低。
李祥正说着,从里边出来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看起来脸色有些白,但人却很精神,他那白不是病态的白。
这人长的格外标志,虽是穿了一身男装,可这张脸真的是让人雌雄不辨。
若他换上女装的话,这世上九成的女子大概都不如他美。
林叶自然不认识这个人,李祥认识。
见这年轻人一出门,李祥连忙俯身道:“见过古总管。”
林叶不认识,但他听到古总管这个称呼也就知道是谁了。
当今天子最宠信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后宫的万贵妃,一个是御书房的秉笔太监古秀今。
“李大人好。”
古秀今客气的和李祥打了招呼,然后看向林叶:“这位就是云州契兵营将军林叶林将军吧?”
林叶回礼道:“正是。”
古秀今笑了笑道:“林将军跟我进来吧,步子要轻些,圣人不大喜欢嘈杂。”
毫无疑问,这不仅仅是一句提醒,还是一句示好。
作为御书房的秉笔太监,天子近臣,连朝中一品大员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人,为何要向林叶这样一个边缘小人物示好?这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所以连李祥都有些吃惊。
林叶再次行礼致谢,然后跟着古秀今进门。
古秀今一边走一边语气温和的说道:“圣人本早就该睡下了,什么事儿都等到明早再说,可圣人听说林将军今日到了,便睡的晚了些,等着见林将军。”
只有玉天子身边格外亲近的人,才会称呼他为圣人。
满朝文武,大概连左相万域楼都不能如此称呼。
古秀今道:“一会儿见了圣人,要懂规矩,要知礼数,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抬头看着圣人。”
林叶回道:“知道了。”
古秀今:“林将军真的才十五岁?”
林叶道:“是的。”
古秀今忍不住赞叹道:“年少有为,以前如林将军这样的人,我都是从古早的传说故事里听过,今日见到了个真的,我也很开心。”
穿过了丰园的前院层层建筑之后,后院那巨大的园子就出现在面前。
只是因为有些黑,所以看不大清楚传闻壮阔之内藏秀美的丰园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也让林叶好奇,既然天子住在丰园,为何丰园中不多点一些灯火?
似乎是感觉到了林叶在想什么,古秀今轻声解释了一句。
“圣人说,万事万物,皆是自然天道,天黑是,天亮也是,圣人循天道而治天下,所以,该是黑的就是黑的,该是白的,就是白的,黑白分明,在天道,也在人心。”
林叶心里微微一怔,他一时之间也不确定,古秀今最后这句话,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到了一排茅屋前,古秀今让林叶停下来等着。
在这,林叶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内劲又开始躁动起来,小周天神术,竟是有些要自动陨星起来的迹象。
林叶连忙深呼吸,压制住这种躁动。
这种躁动,比他到了天水崖的时候还要强烈一些,所以在这看起来不起眼的茅屋中,一定有上阳宫的大高手。
林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心机城府,都绝对不输给有几十年阅历之人。
可他还是猜不到,天子居然就在距离云州七百里的骏邺城。
所以......那雪龙心对于天子来说,看来是太重要了。
能让天子移驾,除了生死之外,其他的事都不算大事。
这茅屋,应该是整个丰园里最不起眼,也最简陋的地方,天子却选择在这,其性格也可见一斑。
茅屋外边也没见有多少大内侍卫在,所以又能推测出,天子身边可能跟着一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
有这种强者陪伴左右,何须那么多大内侍卫在四周戒备。
想着这些的时候,古秀今从茅屋里出来,朝着林叶招手:“林将军,圣人叫进。”
林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进了茅屋。
这茅屋,原本只是丰园中用作存放工具杂物的地方,是天子到了之后才收拾出来。
屋子里陈设格外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看起来应该不会有多舒服的木榻。
林叶进门后,本该行礼,可他却似乎忘记了古秀今的提醒,竟是先看了天子一眼。
天子穿着随意,一件长衫睡袍在身上,上边扣子都没有系好,他斜靠在榻上,正在和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的那个人说着话。
林叶进门的时候,天子也看向林叶。
天子看起来,竟是有些看不出大概年纪,那张面容像是三十几岁,可两鬓却都是白发。
这张脸,林叶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会是什么模样。
可当真见到了,才发现和自己幻想中的那无数个,都不一样。
天子身上有一种慵懒之气,那张脸又很有书卷气,他不阳刚,面相阴柔,但不是弱也不是女子的那种软。
“臣,云州契兵营将军林叶,拜见陛下。”
在古秀今轻轻咳嗽了一声后,林叶像是才反应过来,俯身行礼。
天子笑了笑:“朕早就说过,臻天对人有偏爱。”
坐在他对面那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俯身:“陛下说的是。”
天子看了他一眼:“朕说什么,你都说是,那左相就说说,朕说的偏爱是什么?”
这人,竟是大玉权臣,左相万域楼,万贵妃的父亲。
万域楼道:“陛下的意思是,林将军非但年少有为,胆识过人,连身材样貌都是一流,得臻天偏爱。”
天子笑道:“林将军,你现在可以谢谢左相的夸赞了。”
林叶朝着万域楼抱拳:“谢左相大人。”
按照大玉立国时候的官制,朝廷设立左右两相,可当今天子即位,灭了那曾经权倾朝野的宰辅后,便一直都没有再设双相,似乎在他看来,双相有些多余。
天子问:“你是前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的养子?”
林叶回答:“不是大将军养子,是大将军夫人养子。”
天子嗯了一声,似乎对林叶这句话回答格外满意。
天子又问:“刘夫人已经去世了?”
林叶回答:“回陛下,是。”
天子道:“朕亏欠她。”
这四个字,让林叶心里一震。
天子仔细看了看林叶,然后对万域楼说道:“刘疾弓满门忠烈,当初朕因为听信谗言,未授封赏,朕想起来,便时时后悔。”
万域楼俯身道:“幸臻天不绝忠臣传承,如今林将军虽年少,已有几分大将军当年风采。”
林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天子道:“当初刘疾弓有辅佐社稷之功,有护卫江山之功,朕加封他国公爵位,可惜,他的几个孩子也为国尽忠,死于边野。”
他说到这看向林叶:“但你实在年少,虽有军功,却不能承袭国公之位,这样吧,你先领个三等候。”
林叶俯身:“臣未有寸功,不敢得陛下如此厚赏。”
万域楼道:“陛下说你可以,你当然可以。”
天子笑道:“你身上是不是还带着杀敌所获的军牌,那不是军功是什么?”
林叶一惊。
相对于这位最爱分封的天子,曾经分封出去的那么多王公来说,一个三等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给林叶封侯,这就更加不对劲起来。
天子问万域楼:“就封号承勇如何?”
万域楼俯身:“再合适不过了。”
天子笑了笑:“那就传旨下去吧,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养子林叶,忠诚果敢,屡立战功,朕心甚慰,加林叶三等承勇候,军职进正四品。”
见林叶有些发愣,古秀今轻声提醒:“林将军,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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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5月12日,2008年的今天,那场地震灾难中,有许多人离开了,我想在这和大家一起深切缅怀他们,也祈愿我中华,国泰民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子说
林叶回到住处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他就被封侯了。
虽然是不能世袭的三等候,而且还是天子随口说出来的什么承勇封号。
可侯爵就是侯爵,那是多少边军将士,穷尽一生却瞭望都望不到的高处。
就因为杀了那些镜台处的娄樊人,就能封侯?
林叶觉得自己不配。
林叶坐在那一直都在思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到底是有多少地方没有考虑清楚。
从丰园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后半夜,他预测这一路上会出现的凶险,在骏邺城就戛然而止。
哪还有什么凶险?
天子都不在歌陵,何必再去歌陵。
如果说此时的林叶他们是一群蚂蚁,准备刺杀他们的那些人也是一群蚂蚁。
那么藏起来的那些蚂蚁,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浇下来的一壶开水全都烫死了。
这壶开水不是天子,提着水壶的人也不是天子,随口命令某个人提着一壶水浇死了一群蚂蚁的人,才是天子。
这就是差距。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林叶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事情想清楚。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来传旨,让林叶再去丰园。
林叶算了算,距离天亮最多还有一个时辰,那位身体不适的天子还真能熬。
等再到丰园的时候,这里显得冷清了许多,迈进院子的第一步,林叶就感觉自己被人仔细的看了一遍,看的很快,一扫而过,但就是仔仔细细。
那双眼睛不知在何处,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眼睛,而是某种内劲的探查。
这种感觉很不好,林叶有一种自己一丝不挂站在别人面前的羞耻和恼火。
而这羞耻和恼火的根源就在于,不是被人这样审视了,而是被人这样审视了之后,他现在没有掀桌子的实力。
他感觉到了自己被人肆无忌惮的扫了一遍,可他此时却连对方是谁,对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而这个被审视了一遍的过程,又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似乎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确定他是个毫无威胁的人。
此时这个时间,也是夜里最冷的时候,哪怕是夏天,在这个时候也会让人有些淡淡的寒意。
大概,就是夏天夜里,每晚第一次醒过来,伸手拉过薄毯盖在身上的时候。
林叶走到那茅屋门口,古秀今就在门外站着,这个看起来秀气和文弱的总管太监,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倦意。
“侯爷,早。”
他那么自然而然的打了招呼,仿佛林叶不是他才见过一次面的人,而是一位认识多年的老友。
林叶回礼:“古总管早。”
古秀今笑着说道:“以后侯爷就不能再叫我总管了,可以直呼名字,侯爷忘了,你已有爵位在身。”
林叶道:“行,记住了,古总管。”
这句话,让古秀今眼神明亮了一下,他的笑容也更加和善起来。
他笑着说道:“圣人在用早膳,侯爷可能要等一会儿,所以我提前在这候着侯爷,跟侯爷说一声。”
林叶笑道:“那我就在外边等着,古总管不用陪着。”
话刚说完,茅屋里就传来玉天子的声音。
“让林叶进来吧,再加一副碗筷。”
这似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是古秀今听了后,居然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光彩。
他压低声音对林叶道:“侯爷,大幸。”
连林叶被封为侯爵的时候,他都没有说出这样的两个字。
似乎陪天子吃一顿早饭,远比封侯要值得开心,也更为难得。林叶进门,没有再如之前一样先看玉天子一眼,而是低着头。
哪有什么天真无邪,只是林叶表现出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好奇罢了。
现在,他该表现的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敬畏。
“坐过来吧。”
玉天子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大概和一夜没睡有些关系。
“朕吃的清淡,你还习惯吗?”
他问。
林叶看了看桌子上的早餐,确实很清淡,粥,青菜,煮蛋,还有拌好的萝卜丝,以及一碟腐乳。
林叶回答:“臣吃什么都习惯。”
玉天子笑了笑:“谎话,朕知道你吃东西精细,很挑剔。”
林叶心里一震。
之前见玉天子的时候,玉天子直接说了出来,林叶身上带着娄樊镜台处的军牌。
现在,玉天子有直接说出来,林叶吃东西精细,也挑剔。
见林叶有些发呆,玉天子笑的更加畅然起来。
“被朕的话吓着了?”
他示意古秀今把新拿过来的碗递给他,他起身为林叶盛粥。
林叶连忙也起身。
玉天子示意他坐下:“朕如果说,朕一直都知道你,朕也一直都知道刘夫人过的如何,你信吗?”
林叶回答:“臣,信。”
玉天子道:“从大将军刘疾弓阵亡于北疆边野之后,到你亲自操持了刘夫人的葬礼,这期间,刘夫人一共有过十六次危险。”
他把粥碗放在林叶面前:“朕,也都知道,因为这十六次凶险,是朕的人所化解。”
他端起自己的粥碗喝了一口,看向林叶:“怎么不吃?”
林叶也端起碗,低头喝粥。
玉天子道:“朕是天子,大玉的皇帝,除了北边的娄樊外,大玉周边七十二国,称呼朕为圣皇。”
“朕若说自己是天下共主,略显吹嘘......可朕有足够的身份,足够的权势,让朕无需和别人去解释什么。”
林叶回答:“是。”
玉天子道:“那朕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林叶起身:“臣,愚钝。”
玉天子道:“因为朕心里有愧,朕难道分不清楚谁对谁错,分不清楚忠贞奸佞?”
他指了指椅子:“坐下,一边吃一边听朕说,朕既然准备和你说这些事,就会把话说的清楚,你也无需回什么,朕只是让你听着。”
他把粥喝完,碗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以按照朕自己的心意说话做事。”
他起身,林叶又要起身,被玉天子一手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玉天子道:“朕不知道刘疾弓忠心耿耿?朕不知道怯莽军一万多将士就该重赏?”
他摇了摇头:“可是,那时候的朕,还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皇帝。”
他看向古秀今,古秀今俯身,然后退了出去。
片刻后,外边的护卫也离远了些,把外边的屋门也关上了。
玉天子走到窗口,看着外边那漆黑如墨的天空。
“朕那时候,演的辛苦,也演的卑微,朕给那些不该封侯封王的人分封,却不给忠诚勇敢为国拼死的将士以抚恤。”
他转头看向林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叶没有立刻回答。
玉天子看他表情,点了点头:“你知道,但你不敢说。”
玉天子伸手拿过来一件衣服,披在肩膀上。
“朕演了那么久的无能之辈,就是为了以后的朕,可以不去演,朕要救的不是朕自己,而是大玉。”“朕害怕的不是大玉有权臣,害怕的是权臣不忠,若忠心如刘疾弓,朕不怕他做权臣,永远都不怕,朕把整个江山都交给他来守着,朕都不怕。”
他问林叶:“朕忽然和你说这些,你怕吗?”
林叶点头:“臣,怕。”
玉天子道:“朕喜欢诚实。”
他再次看向窗外。
“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奏刘疾弓,说他非但是死有应得,还应该追究罪责。”
“朕愤怒,朕恨不得把说这些话的人五马分尸,可是,朕的不封赏也不追究,是朕耻辱的妥协。”
停顿了一会儿后,玉天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可朕知道,欠他们的,欠刘疾弓的,也欠怯莽军那一万多将士的。”
他回头看向林叶:“若朕,有意让你重建怯莽军,你可担的起来?”
林叶立刻起身。
他还没说话,玉天子摇了摇头:“不用急着回答朕,朕只是才有这个念头,要重建怯莽军不是急于一时的事,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
林叶道:“臣,谢陛下。”
玉天子道:“朕不封赏,不追究,甚至没有给刘疾弓家里一丁点抚恤,朕很心疼,很自责,也很生气。”
“可只有这样,刘夫人才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做她想做的事,如果她得应得的封赏和荣耀,那她会死。”
林叶默然。
玉天子指了指桌子上:“那里有个东西是朕准备送给你的,之前不给,是因为朕不想让别人知道。”
林叶看了看玉天子手指的方向,桌子上有个不大的木盒。
玉天子道:“打开看看。”
林叶将盒子打开,见其中是一份已经明显很旧的奏折。
林叶打开奏折,心里一惊。
这是大将军刘疾弓,上书请求创建怯莽军的奏折。
“朕一直留着,时时拿出来看,朕本想留下去,可朕后来知道了你。”
玉天子道:“这份奏折,朕觉得对你有些意义,对怯莽军也有些意义。”
林叶双手捧着奏折,俯身:“臣,谢陛下。”
玉天子道:“回去再好好看看刘疾弓的奏折,看看他,为何要创建怯莽军。”
林叶应了一声,心中还是不能平静。
他以前没听说过,怯莽军是大将军请旨创建,都说的是陛下要建怯莽军,把这事交给了大将军。
这事的结果是一样的,怯莽军建了起来,大将军也是刘疾弓。
可怯莽军是刘疾弓想建,和是玉天子想建,有区别。
玉天子语气有些沉重。
“他想创建怯莽军,是要保护朕,是要保护大玉,可是怯莽军,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他们不允许怯莽军存在。”
他说到这,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回去吧,等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写奏折给朕,不必请示谁,朕会让古秀今安排好。”
林叶俯身行礼:“臣记住了,臣告退。”
林叶要出门的时候,玉天子在他身后说道:“林叶,你还年轻,不该去求什么老成,更不该去求什么中庸。”
林叶回身:“臣明白。”
玉天子看着林叶离开,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古秀今送了林叶一段后回来,俯身对玉天子说道:“圣人,该歇歇了,已是熬了一夜,身子要紧。”
玉天子摇头:“没空歇着,去传玉羽成匆来。”
古秀今俯身:“遵旨。”
他刚要走,玉天子又摆了摆手:“罢了,去传拓跋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定期
丰园,茅屋。
玉天子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拓跋烈,眼神里闪过一抹很复杂的意味。
片刻后,他就迈步过去,伸手把拓跋烈扶了起来。
“朕说过,有外人的时候,朕是君你是臣,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与朕是兄弟。”
拓跋烈连忙道:“臣不敢。”
玉天子道:“别那么惶恐不安,坐下说话吧,或许是我们两个已太久没有见面,连你都和朕生疏了。”
他拉了拓跋烈的手坐下来,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朕记得,你之前最爱吃的是这双黄酥,所以朕这次北上特意带了会做这点心的厨子。”
拓跋烈刚要叩拜,玉天子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朕知道你惶恐,但你这惶恐有一多半是装的,朕也知道。”
拓跋烈像是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玉天子道:“朕这十几年来都在演戏,你是怕朕演着演着,就把戏演成了真的。”
拓跋烈道:“臣确实怕。”
玉天子:“怕就对了,你不怕,这戏就演的不像。”
拓跋烈陪着笑了笑。
玉天子道:“十几年了,朕在你离京北上的时候说过,你委屈些,可你是朕兄弟,朕也只能是让你委屈些。”
拓跋烈道:“臣怕是怕,但臣不担忧,臣相信陛下一定能扫清内忧外患,救大玉于水火。”
“屁。”
玉天子又瞪了他一眼。
“朕救的不是大玉,大玉好着呢,朕救的是皇族。”
他随手捏了一块点心吃,吃了一口就放下:“这东西滋味如此难吃,也就你觉得是天下美味。”
拓跋烈拿起来一块就塞进嘴里:“臣当初第一次吃的时候,着实是饿坏了。”
那时候,玉天子才继位不久,朝权不在他手中,满朝文武看着权臣脸色,他只是一个傀儡。
当时,朝中一位忠诚的老臣,暗中向他举荐了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拓跋烈。
玉天子派人去见拓跋烈,让他找借口离开大营,秘密到歌陵来。
那天,从宫里到外边去倾倒垃圾等物的内侍,出去了六个人,还藏着一套太监的衣服。
拓跋烈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换上了太监衣服,有一个小太监留在原地没回去,拓跋烈跟着进了皇宫。
那时候,他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两夜一天,没敢离开位置,又渴又饿。
见到玉天子的时候,玉天子也不敢让人送吃的,一个细小的破绽,就可能让计划败露。
这双黄酥,是他最不爱吃的东西,所以一盒点心,只剩下了这个。
可是对于饿了两夜一天的拓跋烈来说,这几块双黄酥,就像是救命一样的东西。
两个人回想起过往,都难免有些唏嘘。
玉天子道:“朕记得,朝心宗叛乱被剿灭之后,朕派人给你送了一封密信。”
拓跋烈回答道:“臣也记得,信虽然早已烧毁,可信里的每一个字,臣都不敢忘了。”
玉天子道:“朕也没忘......朕在信里对你说,再给朕十年时间,朕就能把想办的事都办完。”
他回头看向拓跋烈:“这些年来,朕要办的事,每一件都有你的功劳。”
拓跋烈俯身:“都是臣应该做的,臣只是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别人不知道,那是因为这些事过于机密。
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怀疑拓跋烈有反心,所以这些年来,谁主动在暗中试图勾结拓跋烈,那自然是也有反心。
这些人,全都被拓跋烈记下来,暗中告知玉天子。
因为天子太狠厉,把权臣一个一个的打掉,毁了多少个大家族的庞大利益,又让多少人觉得岌岌可危自身难保。
他们当然不服气,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必定会谋划些什么。
唯有让这样的玉天子死了,换上来另一个可以重新做傀儡的玉天子,他们才踏实。
他们怕这样的玉天子,怕到了骨子里。
可依着玉天子的性格,他在势弱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在他大权在握之后,他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有一个算一个,当初那些摆布他父亲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他最开始的胡乱封侯封王,看起来荒唐糊涂,令人耻笑,觉得他是个混账皇帝。
可他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让那些对手放松警惕,进而一个一个的被他击败。
如今,天下已无权臣。
最后一步要走的是什么棋,到谢夜阑来云州之前,拓跋烈都看不清楚。
直到谢夜阑来了,拓跋烈才明白,天下再无权臣之后,天子心中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隐患。
玉天子看向拓跋烈,笑了笑说道:“到今年,朕答应你的十年到期,朕要做的事,也还剩下最后一件。”
拓跋烈俯身:“臣,恭贺陛下。”
玉天子:“闭嘴,这不是什么值得恭贺的事。”
拓跋烈连忙闭嘴。
玉天子道:“朕召你来,是想问问你,十年之期已到,朕说过,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朕说,朕有的,都给你。”
拓跋烈俯身道:“臣什么都不想要,朕只愿大玉千秋万世,只愿陛下万寿无疆。”
玉天子:“大玉可以千秋万世,朕怎么万寿无疆?朕又不是龟。”
他走到拓跋烈身边站住,看着外边说道:“朕知道,这十几年来,朕亏欠你太多,朝臣们,乃至于天下百姓,都知道朕怀疑你。”
“所以,朕能给你的,便是如过往一样的信任,他们不都说,你在北疆招兵买马试图谋反吗?”
玉天子笑了笑:“那朕就给你招兵买马的特权,朕许你继续留在云州,朕还许你,把北野军规模扩大一倍,看他们还怎么说!”
拓跋烈扑通一声跪下来:“臣,叩谢陛下天恩。”
玉天子:“起来吧你,跪来跪去,看的朕心烦。”
拓跋烈笑着起身,看起来,脸色都比之前明媚了不少。
玉天子道:“你先到里屋去坐会儿,朕召了冬泊使团的人来,处置了之后,朕和你一起吃午饭。”
拓跋烈俯身道:“臣遵旨。”
不多时,冬泊使团的人就被引领到了丰园,当他们得知玉天子就在骏邺城的时候,一个个的全都胆战心惊。
玉天子,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玉羽成匆为首的使团官员,一进门就跪下来,行九叩大礼。
玉天子看了一眼玉羽成匆,笑了笑道:“朕听闻你身子不好,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好。”
玉羽成匆连忙道:“外臣,多谢圣皇关心,外臣身子确实,确实还好。”
玉天子问:“雪龙心带来了吗?”
玉羽成匆连忙应了一声,他告罪之后起身,把腰带解了下来。
他将腰带双手呈递上去:“我皇兄担心雪龙心被贼人抢走,所以令冬泊太医院的人,将雪龙心炼化,碾磨成粉,藏在这条腰带之中。”
总管太监古秀今上前,接过来那条腰带,又转身双手捧着递给玉天子。
可玉天子没接。
玉天子道:“扔了吧。”
古秀今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那条腰带丢进了旁边放垃圾的竹筐里。
玉天子指了指桌子上一个木盒:“打开,给他看看。”古秀今上前,将盒子打开,取出来一个如拳头大小的东西。
在看到这东西后,玉羽成匆的脸色明显变了。
玉天子道:“你那皇兄对朕倒是真的忠诚,为了把雪龙心献给朕,能用他亲弟弟做诱饵。”
此时此刻,玉羽成匆若还反应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玉天子道:“朕很感动,你们兄弟两个对朕的忠心,朕会一直记着,可朕要的雪龙心,不是你皇兄派人献上来的,也不是你藏在那腰带中的,而是......”
他看向跪在那脸色发白的泰亭厌,指了指这位在冬泊权势滔天的右相大人。
“他,才是雪龙心,才是朕要的雪龙心。”
此时此刻,站在里屋,听着这些话的拓跋烈,后背上都一阵阵发寒。
其实,陛下很久以前就没有弱点了。
没有弱点,就会让有些人觉得没机会,所以陛下就制造出来一个弱点,让他们去抓。
这是唯一的弱点啊,他们当然不会放手。
那就是,陛下得了病,需要雪龙心。
陛下从两年前起,时时觉得心口疼,慢慢的有消息传出来,陛下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若陛下的病治不好了,最受宠的万贵妃,当然是最不甘心的。
她要想维持住在后宫的地位,做不到皇后,那就做个有实权的太后。
很合理。
所以谢夜阑上当了。
他们都以为,所有的计划都是周密的,而且天衣无缝。
可他们的计划之所以周密且天衣无缝,是因为那本就是玉天子帮他们计划好的。
此时此刻的拓跋烈,除了觉得那些人可怜之外,还能有什么想法。
可怜的谢夜阑,现在还觉得因为雪龙心,大计可成。
可他又如何明白,他在等的,何尝不是玉天子在等的,只是,他们等的雪龙心不一样。
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怒斥,把拓跋烈也吓了一跳。
玉天子看向泰亭厌:“你这样一个人,也敢勾结大玉的叛臣,想要谋害朕?!”
这话,对于泰亭厌来说,犹如一道炸雷,直接在他脑壳里炸开了。
泰亭厌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里屋的拓跋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玉天子和他说,今年是十年之期,该办的事也该都办完了。
玉天子还说......
“当年,朕的亲弟弟,受人蛊惑,坑害刘疾弓,坑害了怯莽军,朕那时候没有办他,是因为那时候朕还有许多顾虑,可是这个案子,朕一定要办。”
他说:“过去十几年了,朕若是旧事重提,又已无罪证,会有许多人不服气,那朕就不用刘疾弓的案子办他。”
他还说:“朕还是要谢谢朕那好侄儿,没有他,枉死的冤魂都不得昭雪。”
回想着陛下的这些话,拓跋烈心里还是震撼难平。
不用当年的旧案办,用谋逆的新案办,然后再从查谋逆的案子中,揪出来当初业郡王勾结权臣坑害怯莽军的事。
这案子一定下来,朝廷里又会死一大批人。
而且,死的让人不敢有争议。
不能用旧案,就用新案倒逼旧案,陛下的棋盘里,这一次后,大概就再也没有对手的棋子了。
不.......是陛下他,连对手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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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口小锅
林叶在骏邺城的府衙里发呆,就这样坐着,已经有将近一个时辰没有起来过。
小子奈也坐在他身边,他不动,子奈也不动。
她知道哥哥肯定是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脑子笨,帮不上忙,那就陪着。
陪着,但不能打扰,她想着如果自己开口问了,那就是打扰。
一直到快中午,林叶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眉宇间的郁结似乎也松开了。
子奈看到哥哥放松下来,她的脸色也变得明媚起来。
“走。”
林叶拉了子奈一把。
子奈问:“去哪儿?”
林叶道:“昨夜里你说爱吃他们接风宴席上的那几道菜,我总算是都想出来了应该怎么做,现在咱们去试试。”
子奈怔住:“哥,你刚才在想这个?”
林叶:“主要想这个,顺便想了想别的。”
子奈:“现在就去吗?”
林叶:“现在就去。”
子奈:“可我们没地方做菜的。”
林叶道:“有。”
于是,就在这天子驾临的骏邺城,别人都在战战兢兢的时候,林叶带着子奈去街上采买,然后找了一个安安静静,又景色秀美的湖边。
跟着他俩的,除了第一小弟高恭之外,还有楚家兄弟,以及契兵营两大虎-逼。
林叶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确实是那几道菜的做法,因为做菜的应是这骏邺城里的名厨,所以推测起来并不容易。
就像是武林高手有独门武功一样,名厨也总是会有自己的拿手菜,而且做法肯定不会轻易外传。
第二件事,林叶想明白了,此时他该在这骏邺城里做些是,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风暴再大,只要自己现在不走进去,风暴便与他无关。
而此时此刻躲开这风暴,略显懦弱。
玉天子说,他很年轻,年轻不该太过老成,也不该循什么中庸。
可林叶就是要躲开。
他们在湖边玩的很开心,虽然没去成歌陵,但这一趟总不能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与此同时,丰园。
玉天子和拓跋烈正在一起吃午饭,这大概也可以算作是天子的家宴了。
总管太监古秀今,在林叶陪着玉天子吃了一顿早饭后,说这是林叶的大幸。
可在他看来,拓跋烈陪着陛下吃一顿午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因为那是拓跋烈,整个大玉,独一无二的拓跋烈。
现在看来,陛下对两个人格外宠信,一个是万贵妃,一个是就是他自己。
可古秀今很清楚,现在得信任的人,远不如最初得陛下信任的人。
因为那个时候的陛下,真的太难了,能信的人实在不多,好巧不巧,也是两个。
一个就是这位已贵为北野王的拓跋烈,另一个是早已死在边野的刘疾弓。
他站在旁边伺候着,第一次,他觉得这顿饭,真的就是一顿家常便饭。
玉天子很少吃肉,但他知道拓跋烈爱吃肉,所以今天的午饭,可不似他与林叶早饭时候那般清淡。
“你觉得,朕何时启程去云州比较好?”
玉天子忽然问了拓跋烈一句。
拓跋烈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回答:“陛下去不去,其实并无区别。”玉天子笑了。
去云州,以天子之尊,去拿问他的侄儿,这让外人看来,是不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显得玉天子不淡定,不从容,拓跋烈说去不去都行,实则是在劝玉天子,不去最好。
玉天子道:“那该谁去?”
拓跋烈道:“臣愿配合。”
玉天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果然还是不老实,比狐狸都精。”
拓跋烈嘿嘿笑,继续啃他的肉吃,这个样子的他,和那个在北野军中威严无比的大将军,似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就让左相大人去吧。”
玉天子道:“你愿意配合,朕就让你配合。”
拓跋烈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
玉天子道:“想办抄家的事,从中牟利,还不想担上什么主责,你现在一点儿都不像以前了。”
拓跋烈:“臣,老了,人老了就奸,好贪小便宜。”
玉天子笑。
他说:“吃过这顿饭就滚回云州去吧,把人都拿了之后,送去歌陵。”
拓跋烈抬头看着玉天子,似乎是有些无奈的说道:“臣手中能分派的人力,着实不够,怕是送不了太多人去歌陵。”
玉天子回答:“能送多少是多少。”
拓跋烈俯身:“臣遵旨。”
这顿饭吃的很慢,他和玉天子两个人聊了许多,可他们聊到最多的却不是过往,都是一些家常话,没什么重要的。
玉天子没有问他北疆军情,没问边外局势,只是问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好女人,正经的娶妻生子。
吃过午饭之后,拓跋烈就离开了丰园,没有去见万域楼。
第二天一早,拓跋烈就带着随从回云州,如来时候一样,只几个亲信跟着,不大张旗鼓。
倒是万域楼的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少,甚至还有一千二百禁军跟随。
人数多了,自然走的慢,和拓跋烈他们轻装简行的回去不能比。
而此时此刻,林叶还在骏邺城,他可以什么装作躲开,但不能躲回家里去。
他知道,玉天子还会见他,而且不会拖太久。
就在左相万域楼带着禁军队伍去云州之后,丰园里派来了人,召林叶再次面圣。
这次不是在茅屋,而是在花园里,林叶跟在玉天子身后走,落后大概一步左右的距离。
天子似乎很喜欢这丰园里的景色,一路走走看看,遇到喜欢的花儿,还会驻足仔细观察。
天子不说话,林叶就安安静静的在后边跟着。
一直走到那片小湖边上,天子才招了招手,示意林叶到自己身边来。
“关于玉羽成匆,朕问你,你觉得应如何处置?”
林叶回答:“臣以为,留在大玉更好。”
玉天子道:“留在那儿?”
林叶回答:“云州。”
玉天子看了林叶一眼:“那为何不能是歌陵?”
林叶道:“云州近。”
玉天子笑起来:“朕昨日和拓跋聊天的时候,说他是个老狐狸,你就是个小狐狸。”
若是把玉羽成匆带去歌陵,那玉羽成匆就是得玉天子准许留在大玉的人,可以是投靠,也可以是人质。
可若玉羽成匆在云州,不是在歌陵,那就只能说是玉羽成匆自己赖在云州不想走。
玉天子,天下共主,是数十国的圣皇,怎么会扣押一个蜀国的亲王做人质?
又怎么会,留下一个属国的亲王,导致让这属国的国君觉得,玉天子是要扶植亲王而除掉他?
所以玉羽成匆暂时只能是自己赖着不走,赖在边城,不能赖在帝都。
玉天子道:“朕听拓跋说,他希望你去尚武院,可你一直不去,是觉得资格不够。”
林叶道:“臣,确实资历尚浅。”
玉天子:“他糊涂,你去尚武院做什么?”
林叶没接话。
尚武院是北野军在云州建立,目的是为北野军培养人才。
从尚武院结业出来的年轻人,最多也就是个校尉,大部分人分配到北野军中,都是百长而已。
林叶已是正四品的将军,去尚武院还有什么意义,那是北野军的尚武院。
玉天子道:“你明日就可回云州了,至于尚武院,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
林叶俯身:“臣遵旨。”
玉天子道:“契兵营可以时常往北挪挪,不用总是驻扎在云州,既然练了兵,就得到边疆去看看。”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
“行了,你回去吧。”
玉天子似乎谈兴已尽,摆了摆手示意林叶可以走了。
古秀今送林叶出丰园,一路上,他都带着温和笑意。
他好像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而且笑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侯爷得圣人恩眷,以后必前途无量。”
他说:“以后,说不得侯爷还会调往歌陵,那时候,我也就能与侯爷多见几次。”
他当然不能直接说,以后请侯爷多多关照这种话,说了,就是宦官结交大臣,那是死罪。
林叶道:“多谢古总管吉言,我倒是也盼着去歌陵,这次没能去成,颇有些遗憾。”
古秀今道:“倒也不必遗憾,以侯爷年纪,现在去歌陵,稍稍早了些。”
这话,已经算是直接提醒了。
你资历尚浅,到了歌陵反而有害无利,这个年纪在那种环境下,十之七八会被摆弄的沉下去。
歌陵那种地方,别说不会水的人容易淹死,会水的人死的也不少。
他送林叶到门口,俯身行礼:“我就送侯爷到这了,祝侯爷前程锦绣,一路坦途。”
林叶道谢,告别,然后召集人手回家。
来的时候,是保护着玉羽成匆等人,回去的时候,是带着玉羽成匆一个人。
玉羽成匆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神里似乎有些愧疚,只是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说。
林叶倒也不觉得如何,一个人,想往上走,就不能只看着所得,还得付出。
拓跋烈付出了十几年,让世人皆知天子怀疑他,甚至忌惮他。
林叶此时要做的,和拓跋烈比起来确实也不算什么。
因为他无需去背负一个随时可能谋反的罪名,毕竟他可不是大将军。
他只是私自收留了一位冬泊亲王而已,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个锅,他背着。
他自己明白,玉羽成匆在得知他要随林叶返回云州的时候,也明白了。
对林叶来说,这只是一口小锅,没什么。
他的队伍在骏邺城的时候似乎不急着回家,可出了城,就是一路急行军。
林叶只是想回去看看,云州城里的热闹。
回去的晚了,大将军拓跋烈的雷霆手段,便学不到。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多少
很多人都在算计,把命运做棋盘,有的人棋盘大一些,有的人棋盘小一些。
可是他们的棋盘,包括他们自己,都在玉天子的棋盘中。
所以当玉天子到了骏邺城,这些人算计的事,也就只能戛然而止。
不只是世子谢夜阑那边,连拓跋云溪为林叶所筹谋的事,也要暂时放一放。
林叶都不能去歌陵,那歌陵那边的准备,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拓跋云溪心中所想,其实和古秀今对林叶的提醒,是一件事。
以林叶的资历,阅历,早早的就到歌陵,结局也只能是一种。
她在云州,手根本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而她的帮手,成郡王府的郡主谢雅谈也即将离开歌陵。
而且很多事,她哥哥其实也不会与她说。
所以拓跋烈没有缘故的走了,又没有缘故的回来,她都不吃惊。
但是拓跋烈一回来就调动军马,没有丝毫征兆的围了城主府,让她吃惊了。
更让她吃惊的事,北野军只是围住了城主府,却并没有进去抓人。
她这般性子,当然是直接找拓跋烈问。
拓跋烈让人在城主府外搭建了个棚子,放了木榻,他就斜躺在那休息。
城主府大门没开,也没有人来质问他为何这样做,或许谢夜阑也知道质问没有任何意义。
拓跋云溪的马车停下来,她下车后,被侍女搀扶着往这边走,拓跋烈连忙起身,在另一边扶着拓跋云溪,把那木榻让给了她。
拓跋烈小声埋怨着:“妹子,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拓跋云溪坐下来,故意喘了喘气。
她看了拓跋烈一眼:“说走就走,说回就回,走不打招呼,回也不打招呼,你当拓跋家没有家法了?”
拓跋烈讪讪笑着:“都是公事,一切都是为了公事。”
拓跋云溪:“公事当然要办,这公事凶险不凶险?”
拓跋烈道:“不凶险,不至于要了命。”
拓跋云溪:“那是要了你的嘴?”
拓跋烈:“面子,留些面子,这么多人呢。”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汇报 吧。”
拓跋烈站在旁边:“是是是......我是去了骏邺城面圣,天子令,左相万域楼为钦差查办世子谢夜阑谋逆案,我负责协助。”
拓跋云溪眼神一亮。
她也没有想到,谢夜阑的倒下,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她本以为,仗着万贵妃撑腰,背后还有一众大家族支持,这位世子能在云州兴风作浪呢。
既然是万域楼为钦差,那就说明这其中也没有万贵妃什么事。
所以就是,一群人挖了个坑,哄着骗着的,把谢夜阑给请进坑里了?
“为何会是咱们云州?”
拓跋云溪问了一个拓跋烈没有想到的问题。
拓跋烈沉思片刻后,回答:“因为这里是开始的地方,也从这里结束。”
拓跋云溪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要翻当年怯莽军的旧案?”
拓跋烈:“猜着了就猜着了,别那么大声说。”
拓跋云溪:“好事啊。”
她看向拓跋烈:“小叶子呢?”
拓跋烈:“还没回来,陛下见了他两次......不对,应该还有一次,是三次。”
拓跋云溪心里一震。
她看向拓跋烈,拓跋烈却一脸的云淡风轻。
以小叶子现在的身份地位,玉天子何必要见他三次?
若她知道玉天子想让林叶重建怯莽军,那她的震撼可能会更大,也会更忧患。
拓跋烈兵围城主府,府里的人此时犹如被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
谢夜阑坐在那面沉似水,他不说话,手下人一个个的低着头,噤若寒蝉。
“夜里突围吧。”
谢夜阑忽然说了一声,起身:“把我所有财物都分了,你们若能突围出去,最起码后半生藏身,也可衣食无忧。”
说完,转身离开。
当夜,城主府的人开始突围,他们从各处向外疾冲。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迎接他们的不是围堵,而是箭阵。
拓跋烈正盼着有人突围,如果他们自己不主动往外冲,拓跋烈也会逼着他们往外冲。
拓跋烈调动了北野军的弓箭手,把这城主府围了几层,飞掠出来的人再快,也躲不开那么密集的箭雨。
就算是高手又能如何?
其中强者,以内劲撑着,抵挡住了箭雨的封堵,可还没落地,一排重弩飞过来,把人都直接拦腰打穿了。
在军阵面前,别说是他们,赋神境的超级强者,也只能暂避锋芒。
“真是,丧心病狂。”
拓跋烈看到有人突围,看起来有些恼火。
“我本只是负责协助钦差大人办案,可钦差大人还没到,怎么能让逆贼突围逃脱?”
他等的就是城主府的人先动手。
拓跋烈好像还有些不情愿:“看来,只能是先抓人了。”
可他准备的却那么充分,随着他一摆手,无数火箭,犹如漫天的流星一样飞进城主府里。
太多了,多到似乎遮住了天空,星辰和这密集如瀑的火箭比起来,也黯然失色。
没多久,城主府里就起了火,火势也很快就越来越大。
里边的人当然不能就这样被烧死,所以再次突围。
拓跋烈看起来更恼火了。
“非但不投降伏法,竟还敢行凶!”
于是,屠杀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动静的北野军,第一次成建制的出动,是围剿大玉的一座城主府。
院子里,将军元轻则走到一群已经跪地投降的人面前,看了一眼后问道:“有几人是随谢夜阑从歌陵来的,有几人是后来被召入城主府的?”
有人不敢说话,就有人急着说话。
其中一个大声喊道:“我是后来被召入城主府的,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元轻则道:“我数到十,随谢夜阑从歌陵来的人到左边,后来入城主府的,到右边。”
不等他数到十,那些后来进入城主府的人,全都跑到了右边。
元轻则指了指右边的那些人:“这些,给他们留个全尸。”
他指了指左边那些一直追随谢夜阑的人:“这些,剁碎了。”
说完转身就走。
他带着人走到前边大厅门口,地上有许多尸体。
元轻则往四周扫是一圈:“都补一刀。”
补一刀,补在脖子上,他手下的悍卒上前,一刀一个把人头直接剁下来。
有装死的,看到这一幕吓得起身就跑,被双发弩击倒在地后,一样是被剁了人头。
穿过打听到后院,便听到了一阵阵的喊杀声。
元轻则见一处,还有大概十几人聚在一起抵抗,他们被北野军围死了出不去,又不想就这样任人宰割,所以抵抗的很惨烈。
元轻则皱眉,一边往前走一边问:“谁让你们这么打的?”
他一边走,一边从一名北野悍卒手中将长枪拿过来,发力一掷,远处还在抵抗的一人就被直接贯穿了头颅。
元轻则大声道:“你们是都忘了大小姐被伏击受伤的事了吗?谁让你们围着打的,难道你们还想抓活的?”
随着他喊完,那些北野军悍卒随即不再进攻,改用投枪和连弩。
没多久,那些反抗的人就都被射翻在地,看起来格外惨烈。
元轻则扫了一眼:“补刀。”
说完转身走开。
一群北野悍卒上前,一个一个的,把地上的尸体又剁了一遍。
就这样,北野军从前院杀到后院,虽然也有人员伤亡,可相对于城主府的伤亡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直走到后院角落处,元轻则看到了被围堵在此的谢夜阑。
这位自认为风度翩翩的世子,此时披头散发,满身是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染了别人的。
“投降吧。”
元轻则走到近处,看着那血糊糊的人说了一声。
谢夜阑狂笑:“拓跋莽夫,如此待我,早晚有人会收拾他!”
元轻则:“你是说万贵妃吗?”
谢夜阑一怔。
元轻则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谢夜阑身边那几个护卫:“生擒谢夜阑者,可免死罪。”
谢夜阑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往身边几个人脸上看,那几个人也在看他。
城主府外边。
拓跋烈正在低声下气的求着:“妹子,回去吧,这里血腥味重,别熏着你了。”
拓跋云溪:“回也可以,但有一样,这事来龙去脉,回头你要告诉我。”
“行行行!”
拓跋烈道:“只要你回家里去,别说这事,你想听什么事我给你讲什么事。”
拓跋云溪起身,拓跋烈连忙道:“护送大小姐回府!”
手下人立刻上前,护送着拓跋云溪上了马车,在大队人马保护下返回北野王府。
这场杀戮,一直持续到了早晨,也从城主府蔓延到了全城,天亮后,大批的北野军士兵进入城主府,将尸体成车成车的拉走。
到了下午,钦差大臣万域楼才姗姗来迟的到了云州城。
到了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去城主府,也没有去府衙,直接到了北野王府。
拓跋烈在客厅里,亲自给万域楼倒了一杯茶,笑道:“左相大人来的好快。”
万域楼笑道:“来快了?”
拓跋烈:“倒也不是特别快,刚刚好。”
万域楼道:“要来的刚刚好,其实也不容易。”
他问拓跋烈:“谋逆的那些罪犯,王爷应该都已经拿了吧。”
拓跋烈:“拿了,一个都不少。”
万域楼叹道:“是一个都不少,还是一个?”
拓跋烈哈哈大笑,没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陛下说,让我派兵把犯人押送到歌陵去,我和陛下说,北野军现在也没办法分派兵力,所以怕是押运不了多少人。”
他看向万域楼:“陛下说,反正这事得是你拓跋烈来办,能押多少是多少。”
万域楼端起茶杯,沉思片刻后,忽然也笑了:“还真的是,能多少,就多少。”
第二百章 答案
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来的没有缘由,结束的又是那么突兀。
梦都是这样,好梦,你会在马上要最开心的时候醒来,你得不到什么,噩梦,你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醒来,你也没失去什么。
可林叶经历的,不是梦,而是局。
林叶到云州的时候,比拓跋烈稍稍晚了些,但比万域楼要早。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小姨,也没有先回家看看,更没有去打听谢夜阑的下场。
他去找钱爷。
林叶觉得这件事不只是谢夜阑的谋反案,更重要的是十年前已经了结的朝心宗的案子,更更重要的是怯莽军被出卖的案子。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钱爷和朝心宗的人有关,也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要把这些事都抹掉。
从一开始,林叶就进了一个误区。
布孤心开始设计陷害拓跋烈的时候,林叶就猜到了他们唯一的手段就是朝心宗的案子。
到了谢夜阑来云州,又是拿出了当年朝心宗的旧案,利用了一批当初朝心宗侥幸活下来的人。
然后林叶就去了冬泊,又被派去了歌陵。
可是走到半路上,天子竟然驾临骏邺城。
林叶在骏邺城的时候忽然间反应了过来,是天子,要为那件事彻底画上一个句号,唯有天子,可以随随便便就为任何事画一个句号。
所以钱爷就会有危险。
因为钱爷的计划,和那些人的计划不一样。
林叶不愿意去相信,但到了现在也不得不更为确定,钱爷在帮谁把朝心宗余孽杀光。
抛开谢夜阑谋逆的案子不说,这件事,发展到了现在,被人忽略的也恰恰就是朝心宗余孽彻底被清除了。
钱爷是不是朝心宗的人林叶还不确定,又或者说,是林叶现在还不愿意确定。
不能否认的是钱爷和朝心宗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愿意听从钱爷的调遣。
林叶想到了这些,所以他开始疯了一样的在云州城里找人。
他去了石塔寺,可是石塔寺里也没有人见过钱爷,林叶去打听的时候,石塔寺里的僧人,甚至完全没有人对钱爷这样一个人有一点印象。
钱爷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人间。
林叶又让高恭发动云州城里江湖的力量,许多人都得过钱爷恩惠,把所有人集中起来想,看看谁还知道钱爷经常去什么地方,愿意去什么地方。
所有的消息汇总起来,林叶就把人分派出去继续找,可还是一无所获。
夜深。
林叶坐在家里的台阶上发呆。
他从无为县来云州城是要报仇的,可是这个仇,好像很容易就报了。
最后一个和当年叛徒的案子有关的人,也已被林叶亲手所杀。
林叶仔细思考着,真的是被他亲手所杀了吗?
是的,那个人是死在了林叶手里,但他真的是林叶自己查出来的吗?
林叶拉拢了唐久,请唐久帮忙把府衙卷椟库里的卷宗偷出来,林叶一点点的排查。
是啊,看起来,一切都像是林叶通过自己努力得到的结果。
可是唐久后来死了。
按照这个大案的方向来推测,唐久的死是所有合理之中的不合理,但没人在乎。
有人把案子告诉了唐久,唐久才去查娄樊密谍,才会去锦玉楼。
然后,唐久死了,理所当然的死了,从而引出了娄樊密谍试图刺杀小姨拓跋云溪的事。 不管娄樊密谍是不是真的参与了刺杀的事,唐久的死,最起码引出了娄樊密谍。
在这个大案子里,唐久是一个小小的引子。
他死的没有人在意,根本就溅不起一朵浪花,很快就被人遗忘,提都没人提及。
林叶当时都没有深思,觉得唐久的死很合理,因为唐久是一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
没有靠山,没有背景,一心努力的往上攀爬,他大概想着,能破了刺杀郡主的案子,他真的就能平步青云。
可唐久死了,林叶现在也没办法再去查证,那些卷宗是不是唐久亲自找到的。
如果是有人把这些卷宗给了唐久,故意让林叶错觉,是林叶自己查到了叛徒呢?
想到了唐久,再想想那个林叶并不熟悉的邢朝云。
和唐久不是一样的死因,但他的死,和唐久是一样的路数。
邢朝云是另外一个,在整个局中看起来是合理的死去但越想他的死越不合理的人。
邢朝云和钱爷有关,也就是说,邢朝云极有可能也和朝心宗有关。
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夜里,林叶觉得格外的冷。
他以为自己足够聪明了,想明白了其中许多关键,可是在这些案子都已经到了结尾,而且已经给出答案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其实一直都猜错了。
他要报的仇报了,该死的人死了,云州城再也没有了野心家,不管是前任城主布孤心还是现任城主谢夜阑。
云州城甚至没有了鬼市,虽然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鬼市的主人到底是谁。
云州城也没有了那么多被官府利用的江湖实力,比如飞鱼堂,比如望乡台。
还有那个已经在云州十几年历经沧桑,也算是实权在握的府治金胜往,听闻已再次下狱。
在北野军围攻城主府之后,拓跋烈又调派人马围了锦玉楼,据说抓了能有数百人。
如此一来,别说什么悬案没了,什么阴谋家没了,连隐藏着的敌国的密谍都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些事,林叶感觉自己都经历了,但又都和他无关。
如果云州是一块巨大的黑板,有人在这黑板上写写画画,十几年来写的密密麻麻。
然后,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只手拿着板擦,把这些全都擦掉了。
一个不剩。
林叶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很自责,很惭愧,还有些懊恼。
他连一个参与者都算不上,更不算不上是经历者,因为那只手的主人,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回事。
林叶要找钱爷,担心钱爷的安危,是因为钱爷大概是这黑板上还没有擦去的,唯一一个符号了。
可是现在找不到钱爷,或许这最后一个符号,也已经被擦掉了吧。
子奈走到林叶身后,给林叶披上一件衣服。
她挨着林叶身边坐下来,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把头靠在了林叶肩膀上。
林叶烦躁到有些即将压制不住的心情,在这一刻又逐渐平静下来。
“有一只手。”
林叶自言自语的说道:“随随便便的抹了一下,就让我以为,我要报的仇都已经报了。”
子奈嗯了一声,她说:“那他,是怕你报仇么?”
林叶摇头:“不是,如果他怕的话,他大概也会随随便便的把我抹掉。”
子奈说:“现在,没有人能随随便便的抹掉你。”
林叶侧头看了子奈一眼,她说着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林叶,可是她的脸上是无比的坚定。
林叶的心更加宁静,他不再说话,继续思考。
谢夜阑谋逆的案子,是一个结束,是一个给十几年来无数悬案做的答案。
涉及到了谋逆的案子,就一定会昭告天下。
到时候,所有的答案都会写在告示上。
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为什么会被出卖?
朝廷在查谢夜阑谋逆的案子中,意外发现,原来是谢夜阑的父亲,业郡王谢拂晓勾结了娄樊人。
这是皇族的奇耻大辱,玉天子一怒,必会将业郡王那一脉满门抄斩。
这个用装疯卖傻花天酒地来隐藏自己,也是保护自己的王爷,会死的格外惨。
还有当初勾结他的那个太监,用不了多久,会比业郡王死的还要惨几倍,林叶猜着,大概会是一个凌迟处死的结局。
看吧,答案都来了。
能说这是抹掉了吗?
不是,因为朝廷查到了这些,且会昭告天下,到时候玉天子也会为死去的大将军,死去的上万将士平-反,追封。
天子会在朝臣们面前大发雷霆,也会自责,十几年来,都没有给大将军刘疾弓一个公道,也没有给怯莽军一个公道。
婆婆已经死了,这时候再来的公道,还有意义吗?
换来的,大抵是天下百姓的一声唏嘘几声赞叹,有人会唏嘘着说......大将军是死的真冤,然后赞叹着说,正义虽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迟来的公道,迟来的正义,对于受害者来说,其实没有意义。
安抚的是天下民心,是让百姓们说一声,看啊,朝廷还是公正的,看啊,陛下还是贤明的。
连十几年前的旧案都能翻查出来,而且能给冤死的人正名,百姓们会拍手称赞。
迟来的,且让人满意的,都是无关者。
林叶又一次深呼吸。
这个仇,真的是到了业郡王谢拂晓就可以打住了吗?
林叶为了报仇,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将来怎么去歌陵,怎么去杀业郡王。
现在,只需要陛下一道旨意,何止是杀一个业郡王,连业郡王满门都要死。
所以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可以去质疑,这个仇,是玉天子为刘疾弓和怯莽军报了。
报仇的是不是林叶,有关吗?仇终究是报了。
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叶抬起头看向天空。
臻天之上,似乎有一道声音飘下来,直直的钻进了林叶的耳朵里。
你不是要一个答案吗?
给你,都给你。
子奈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叶的心跳又一次加速起来,她抬起手,像是当初哥哥安抚她的时候一样,在林叶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没事的,不用怕。”
子奈轻声说着。
“天都已经黑成这样了,其实也就马上到天亮了呢。”
她说:“哥哥和我不一样的,我那时候,怕天黑,其实更怕天亮。”
她说:“因为天黑的时候我可以躲起来,可是天亮的时候就没法躲了。”
他把子奈搂紧了些:“以后你不会怕天黑,更不会怕天亮。”
说完这句话,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他自言自语:“所以,这不是一个结束,是轮回,轮回的又一个开始。”
第二百零一章 武院带纸弟子
云州城的百姓们很开心,因为他们都听说,现在的云州已经没有坏人了。
虽然这话不知道是从谁嘴里先说出来的,可是传着传着,这事就成了真的。
不只是百姓们在传,朝廷也在大力宣扬。
说是天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帝在歌陵城,便洞悉了娄樊人的阴毒计谋。
在天子的亲自授意之下,北野王拓跋烈,配合钦差大人,一举将勾结娄樊人的叛贼团伙打掉。
林叶站在街边,看着告示上的字,算计着和自己预测的差了几个字。
看来看去,数了又数,通篇数百字下来,和他预想中的只差了三个字。
所以,无趣。
没有什么意外,业郡王谢拂晓,其子谢夜阑,勾结外寇,试图谋逆,按大玉律法处置。
林叶身边也有不少人在看告示,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身上的衣服也相同。
和林叶的面无表情相比,他们还都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这份告示是贴在云州尚武院的门外,在这里看告示的,多是尚武院弟子。
尚武院是大将军拓跋烈请旨后,亲自督办创建的武学堂。
尚武院的一大特点就是,在这里修行的弟子,有一半来自北野军中,一半是花钱来的。
足够优秀的年轻人,军职没到校尉级别的,到尚武院修行之后再回到北野军,军职都会往上调至少一级。
简单来说,就是谁被选中进了尚武院,那就是要晋升的信号。
另外一半弟子,是云州治下各大家族,或是商贾大富的年青一代。
这些人也有区别,比如各大家族的人,身上或许早有功名,但并无实职。
来尚武院修行之后,拿着尚武院的荐书,再加上家族运作,出去谋个一官半职就顺畅的多。
至于商贾之家的人,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镀金,而是结交。
当然,他们这些注定不能从军的人,在尚武院所学和北野军的人绝对不一样。
所以有人也说,尚武院那仅仅是一家武院吗?那不是,那还是一张网,关系网。
林叶才来,还没有换上尚武院的衣服,他也不急,毕竟也没几人能催他。
他知道小姨的好意,让他来尚武院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为了交际。
以林叶现在的身份,他需要和那些商贾大富之家的人去主动交际么?
他需要的,是和北野军中那些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打交道。
小姨说,在云州,只要别人知道你是林叶,那自然就只能是别人巴结你,不用你巴结别人。
可是你将来真正需要用到的人,和巴结你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网,得你自己来织。
林叶其实不擅长这些,他不喜欢交际,和陌生人他几乎没有话可说。
看过了告示,林叶侧头看了看尚武院大门口,那里聚集着一大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叶朝着他们走过去,本想打听一些事。
才靠近,就被一个教习模样的人拦住:“你要做什么?”
林叶:“打听一下,怎么找院长大人?”
那教习道:“院长大人今日没空,你明日再来。”
林叶见这些人凑在那窃窃私语,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远处,于是他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教习有些恼火:“你能不能先离开这,院长大人今日不在,他去大将军府了。”
林叶道:“我是来报到的。”
教习看了他一眼:“自己去找接引的人,他们会带你去报备。”
林叶噢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走到尚武院门口,还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大家都在议论着,说是今日北野王会来。
难怪了。
林叶进门都没人管,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是北野王,谁会理会他这样一个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一点都不起眼的年轻人。
林叶进门,朝着一个过路的武院弟子抱拳问道:“请问,我新来武院,要去何处报备?”
那弟子上下打量了林叶一眼,笑了笑:“又新来一个,军中来的还是花钱来的?”
林叶回答:“军中。”
那弟子听到军中两个字,便收起了几分轻视,若林叶回答是花钱来的,那他连理都懒得理。
这尚武院,其实应该分开叫,一个是尚院,一个是武院。
尚院那边,就指的是花钱来的,人家都花钱了,当然尚院的尚字在前,当然,这句话是用来安慰那些花了钱的人。
武院那边都是北野军中的人,他们对尚院的人,历来看不起。
那弟子指了指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见到第一排房子,正中间那屋,洪教习负责登记造册之事,你可去找他。”
林叶抱拳:“多谢。”
那弟子笑了笑:“都是军中同袍,何必客气,我多提醒你一句,洪教习脾气不好,你莫要惹到他。”
林叶点头,再次道谢后,朝着那弟子指的方向过去。
尚武院是真的大,从正中的路分开左右,左边是尚院右边是武院。
林叶来之前还特意打听过,尚武两院加起来一共有一千四百余人,武院那边却只有二百余人。
所以林叶想着,刚才那位弟子的态度不对,应该稍稍温和些。
毕竟武院这边二百余人的吃喝用度,不都是指着人家尚院那边的学费么。
那边一千二百多人,每个人估计要交的学费,都不会低于三千两,毕竟是来镀金的,哪能花少了,花少了就显得尚院不够档次。
一家尚院,每年的学费就有数百万两之多,这些银子,也不只是让武院那边的人能吃好穿好,连北野军的吃穿都离不开人家。
见到第一排房子林叶停下来,见那边有不少人在排队,他便规规矩矩的走到了队尾。
好在是排队的速度不慢,只大概一刻左右就到林叶。
林叶有些走神,正在思考着,若这武院里学的真是好东西好本领,也不知道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子奈也来听一听。
还想着呢,他身后的人提醒:“到你了。”
林叶抬头。
面前的人递给林叶一个袋子:“签字,拿走。”
林叶怔了怔,问:“这是什么?”
面前那教习皱眉:“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在这里排什么?哪个宿室的,叫什么名字!”
林叶道:“我今日才来,我以为这里是在排队报到。”
那教习瞪了他一眼:“我身后屋子里。”
林叶道了声谢,刚要离开,那教习道:“反正都排着了,带走!”
林叶看了看那麻袋:“这是?”
“草纸!”
那教习道:“虽然你是新来的,但你既然来报到,总是会擦屁股的吧,带上,走!”
林叶想了想,他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扛着一袋子草纸就进了那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脸上就是那种凶相。
在林叶前边还有三人在等着,大概是刚刚被训过,所以都默不作声。
林叶想着,这位大概就是负责报备的洪教习了。
洪教习抬眼看了看林叶,往旁边指了指:“放一边吧,放下就出去。”
林叶:“我的。”
洪教习:“什么你的?”
林叶:“草纸,我的。”
洪教习:“你不是来报备的新人?”
林叶:“我是。”
洪教习:“你带着一口袋草纸来报到?还没分配你的宿室,你领什么草纸?”
林叶:“宿室里就有茅厕吗?”
洪教习一愣。
林叶自言自语道:“草纸,不是茅厕用的么?”
洪教习道:“就显得你嘴会说话?”
林叶还没再说什么,洪教习抓了一沓纸扔在桌子上:“自己填写,填完了就到门口等着!”
他说完起身,从林叶扛着的那袋子里,扯出来一把草纸走了。
林叶问:“补给我吗?”
洪教习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急着去茅厕,他好歹也得问问这小子叫什么,从哪个分营来的。
前边那三个人都无奈的笑了笑,他们看向林叶,林叶也笑了笑。
四个人就在那纸上填写自己的名字,来自何处,被调去什么地方学习。
填好了之后,四个人把纸沓好,就到门口等着去了。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那洪教习回来,一直到中午没人来,林叶看了看那三个人:“要不,先去找地方吃个饭?”
其中一个说道:“让咱们等着,走了不好吧。”
林叶:“咱们去找食堂,吃过了就回来,应该不耽误。”
那几人又互相看了看,最终觉得林叶说的有道理,跟着林叶就去打听食堂位置了。
他们才走,洪教习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额头上都是汗水。
到了这,不见有人,他跑进屋子里把林叶他们填好的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他找了一圈没见到刚才那几个小子,只好又跑回院长大人的客厅。
尚武两院的院长云乘风看向他:“人呢?”
洪教习随即双手把那几张纸递了过去,脸色有些白。
坐在主位的拓跋烈皱眉道:“今日要来的那个主要之人可不是我,我来了,他人却找不到了。”
云乘风把那几张纸双手递给拓跋烈:“人确实来了,也找到了。”
拓跋烈拿过来看了看。
第一张纸上写着的是......名字:杜恒,军籍:北野军甲子营,调入教级:弓箭营训。
第二张纸上写着的是......名字:张志凌,军籍:北野军甲子营,调入教级:枪兵营训。
第三张纸,拓跋烈拿起来看了看,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嘴角抽了抽。
名字:林叶,军籍:契兵营,调入教级:副院长。
他把纸递给洪教习:“武院副院长,找你报备?”
洪教习汗流浃背。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教习跑到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和云院长说什么。
云院长道:“有话直接说!”
那教习道:“食堂那边有个新来弟子闹事,扛着一口袋草纸,没有军牌,非要吃饭,硬说他是新来的副院长。”
第二百零二章 不务正业
拓跋烈想着,这事大概自己也有几分责任。
他只是告诉尚武两院,今日要来一个副院长,他会亲自到尚武院来宣布此事。
本想着,是让尚武院的人都惊讶一下,看看众人见到这位十几岁的副院长,是何等惊讶的表情。
结果,玩脱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这尚武院做副院长的,大抵上会是一个老人。
一位在实职上已经没有再晋升可能的老人,到这尚武院挂职个副院长,也算是关照。
任谁能想到是林叶?
他还不走寻常路,没有与北野王同来,自己腿着就来了。
所以当院长云乘风带着众人,赶到食堂的时候,远远的就见那扛着一口袋草纸的少年,正在点数。
一二三四的点数,地上躺着有十七八个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起不来。
林叶说自己是新来的副院长,食堂这边的人不信,还说他疯了。
然后就有人上前要赶他出去,林叶说请你们不要动手,一般有人说这句话,接下来的话就是我动手你能怎么样?
看吧,地上躺着的那十七八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云乘风当然是拓跋烈的亲信,这尚武院如此重要,一是培养骨干,二是日进斗金,自然要亲信掌管。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林叶这个人,最不好得罪的地方,可能不是林叶自己有多大本事,而是郡主。
但他看到那十几个人躺在地上的时候,心里也多多少少的有些震惊。
云乘风上前:“林将军,没什么事吧?”
林叶看他装束,再看众人都跟在他身边,便猜到这人的身份。
他把口袋放下来,抱拳:“院长大人。”
院长大人连忙回礼,因为这位院长大人不过正五品,林叶是正四品。
所以你说这事难受不难受。
玉天子当面给林叶封侯,又亲口给林叶军职定为正四品,这种身份,他要来尚武院,谁敢让他做弟子?
云乘风觉得,林叶来这,也不过是想在履历上再加一笔罢了。
因为大将军说过,林叶不会在武院长住,只是挂职,偶尔过来给武院弟子们上上课。
最难受的就是云乘风,他这个正院长,只要见到林叶这个副院长,就必须按照规矩行礼。
云乘风道:“这些人,触怒林将军,我一会儿会严肃处置。”
林叶:“别啊,挺好。”
云乘风一时之间,没理解林叶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他们也是要维护武院秩序,除了不能打之外,都挺好。”
这地上躺着的,有两个是食堂的人,剩下的都是武院弟子,这些弟子可都是从北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林叶把口袋拎起来:“现在,咱们去哪儿?”
云乘风道:“大将军还在客厅等你,随我走吧。”
林叶道:“行。”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位副院长大人,跟着正院长大人走,可是看起来,正院长倒是加倍的陪着小心。
拓跋烈看到林叶扛着口袋进来,咧了咧嘴,总算还能忍住笑。
他板起脸问:“干什么去了?”
林叶:“回大将军,饿了。”
拓跋烈:“饿了就去打架?”
林叶道:“卑职知错。”
拓跋烈在心里叹道,你特么的哪里像是个知错的样子,你连口袋都没有放下来,好像那是多贵重的东西似的。
何止是现在林叶没有放下来,就是打架的时候也没放下来啊。
拓跋烈道:“长话短说吧,既然你已经到了武院,这里的人也都认识你了,以后你要负起责任,不要让武院弟子们看笑话。”
林叶道:“卑职谨记。”
拓跋烈嗯了一声,起身:“我也饿了。”
饿了就赶紧去吃饭,去的当然还是食堂,大将军来尚武院历来都是去食堂,与弟子们同吃。
等到了食堂,这里的人更多了,都是闻讯而来的人,还有许多尚院那边的弟子。
拓跋烈到了,所有人连忙让开路,纷纷弯腰行礼。
到了食堂门口,拓跋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林叶:“趁着这会儿人多,你去让大伙儿认识一下你。”
林叶嗯了一声,刚要转身,拓跋烈伸手把他肩膀上的口袋拽了下来:“像什么样子!”
说完,把口袋往自己肩膀上一扛,迈步就进了食堂。
众人看到大将军如此态度,一个个心里都震撼不已。
都听闻大小姐对这位林将军非常关照,没想到连大将军对林将军的态度也是这样令人羡慕。
林叶走到众人面前,礼貌性的假笑了一下。
“我叫林叶,新来的副院长。”
这话一出口,尚院那边的人立刻就都俯身行礼,反应奇快,武院这边的人都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俯身行礼。
林叶道:“大家记住我的样子就好,没别的事就先散去吧。”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着,这位新来的副院长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好像很和善,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云乘风站在食堂门口等着林叶,见林叶只说了两句话就结束,想着林叶应该是个稍显腼腆的性子,内向,不张扬。
之前在食堂门口动手,应该确实是那些弟子们咄咄逼人了。
想到这,云乘风心中还有些歉疚。
可是才到下午,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之前赶到歉疚,着实有些草率。
吃过午饭后大将军就走了,交代林叶好好做事,不要误人子弟。
然后林叶就和云乘风说,他想去各营训摸摸底,云乘风当然不能阻止。
一个多时辰后,云乘风正在书房里和几个武院教习议事,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过来。
“院长大人,快去看看吧。”
云乘风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身为武院弟子,难道还没学会处变不惊?”
那人道:“副院长......副院长他已经撂翻了大半个武院。”
噌的一声,云乘风就站了起来。
他带着人急匆匆赶过去,到地方的时候,见校场上已经倒了一片人。
“林将军!林将军!”
云乘风大步过来:“这是何故?”
林叶一回头,看到云乘风后笑道:“摸摸底。”
云乘风:“......”
林叶道:“大概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弟子们,都稍稍差了些。”
云乘风:“这......”
才说了一个字,林叶继续说道:“教习们也差了些。”
云乘风这才注意到,各营训的教习,大概有六七个也在地上躺着呢。
林叶道:“要不,我亲自带队训练几天?”
云乘风:“林将军,各营训都有早已制定好的训练计划,所以林将军亲自训练的事,还得仔细商议。”
林叶道:“也对,这边的训练都是早已定好的,那尚院那边呢?”
云乘风:“尚院那边,大多都只是基础训练,平日里课业不多......”
林叶:“唔,那我去那边摸摸底。”
云乘风急了,真急了:“林将军且慢!”
林叶:“嗯?”
云乘风道:“尚院那边,不以习武为主业,所以林将军这样的摸底,大概也不用了吧。”
林叶道:“院长大人,我不妨直说吧。”
他看着云乘风的眼睛说道:“武院这边的训练,早有规则制度,我若要改的话一定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我去尚院那边,以后我尽量不来武院,多在尚院那边走动,如何?”
云乘风心说就他妈的随你去吧。
他只好说道:“尚院那边弟子,半数以上没有根基,不通武艺,所以......”
林叶点了点头:“我懂。”
说完背着手走了。
这些事,很快就传到了拓跋云溪耳朵里。
可把她是气着了。
她让林叶进尚武院,就是去和北野军的那些青年才俊打交道的。
未来这些人,必然有一部分前途无量,要么成为北野军的中坚力量,要么会另谋高就调去别处。
和这些人搞好关系,就能很快编织起来一张网,将来林叶走的更远之后,这张网一定会有用。
结果那个臭小子,到了尚武院后连打两架。
直接把武院那边的人算是得罪透了,还说人家都太弱。
然后他跑去尚院了,还说什么没有事,尽量不去武院那边。
拓跋云溪气的嗓子眼都好像在冒烟,下一息就没准还能冒出火来。
坐在她身边的小禾就劝:“大小姐,林将军应该是有自己打算,大小姐别生气。”
拓跋云溪回头瞪了小禾一眼,若不是小禾伤还没好,她肯定把小禾也骂两句。
“派个人去尚武院,让那个臭小子晚上回家里等我。”
拓跋云溪吩咐一声,手下人连忙答应了,派人去尚武院。
此时此刻,林叶正在一千二百尚院弟子们面前讲话。
“看起来,真的是一塌糊涂啊。”
高台上,林叶坐在高台边缘,一点儿副院长该有的气度都没有。
“我听闻,你们这些人,历来被武院那边的人看不起?”
这话一出口,下边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觉得无所谓,有的人脸上带着些愤恨,有的人则是嬉皮笑脸。
林叶道:“我还听闻,若是走在路上,你们与武院弟子相对而行,见了他们,你们要让路,行礼?”
这话说完,那些嬉皮笑脸的都不嬉皮笑脸了。
林叶扫了扫这些人。
他说:“如果是我,花了大价钱来这求学,还要被看不起,大概不能忍。”
有人忍不住说道:“不能忍还能怎么样,我们又不会打架,我们又不是当兵的。”
有人开口,立刻就有人跟上。
“对啊,他们那些人,看不起我们,我们还在乎这个了,反正我们日子过的自在。”
林叶笑了笑。
他说:“我跟大将军求了一件事,这个事就只两个字......公平。”
他起身,再次扫视众人。
“从现在开始,每个月会与武院那边有一场比试,各项比试都优异者,你们也可以进北野军,也可以进契兵营,还可以直接领军职,做什长,百长,甚至是校尉。”
他提高嗓音道:“进北野军,我不敢保证,毕竟我说了也不算,可我给你们兜个底,优秀者,北野军不要,契兵营要,北野军不给校尉,契兵营给。”
他停顿片刻后说道:“来之前,武院那边我摸过底了,赢他们,不是没有机会。”
他又假笑了一下:“现在,我给你们也摸摸底。”
第二百零三章 死心眼
林叶不住在尚武院,虽然云乘风为他安排了尚武院中最好的房子。
他只是进那院子看了看,到目前为止这房子里唯一属于林叶的私人物品,就是那一袋草纸。
林叶是一个很懂得放权的人,尤其是当副手在专业上比他更强的时候。
比如,契兵营的练兵。
封秀是真的优秀,而且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曙光,他当然知道自己盼不到林叶死,但他知道林叶一定会爬的很快。
那天,在契兵营的草料场,封秀主动找到林叶。
他对林叶说......我不会和你再斗下去了,我觉得盼着斗赢你,不如盼着你死来的实在些。
他说,我已经明白了自己只是一口锅,一个替死鬼,一把别人借刀杀人用的刀。
他还说,我这样的人,没那么聪明,但也没那么笨。
林叶对他之前的话都没有否定,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叶看了封秀一眼。
当然,也是没说话,可看这一眼,差点把封秀看急眼。
封秀说,从今天开始我认认真真的做契兵营副将,好好的练兵,谁也不能再利用我。
林叶说,那我万一就是想利用你替我练兵呢。
封秀说,到时候兵都是我练出来的,你也就没有实权,难道我还不能把你架空?
林叶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从歌陵调到北疆来了。
封秀问为什么,林叶说因为你实在。
有些时候,不对,是大部分时候,说一个人实在,和说一个人傻是一样的意思。
若封秀真的能在歌陵混的风生水起,身为兵部官员,他可能会被调派出去,但一定不是调派到契兵营。
真能风生水起,随随便便调到任何一支正规军中做将军,那还不是前途无量?
他就是个兵部的小官,还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官。
有封秀练兵,林叶其实在不在契兵营都没多大关系。
至于封秀说的,他可以把林叶架空......他能说得出口,就说明他办不到。
封秀还说......你很快就会拥有更多,但我觉得,契兵营大概就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站了。
回到家门口,林叶看到不远处那辆粉色马车,他就忍不住开始心里微微发颤。
小姨派人去找他,让他回家里等着,林叶从那一刻就开始准备措辞了。
才进门,就看到小姨正坐在板凳上和子奈聊着什么。
林叶一进门,子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道:“小姨,我先回屋去了。”
拓跋云溪问:“回屋做什么?”
子奈:“我怕溅我一身血。”
拓跋云溪笑起来:“去吧。”
林叶乖巧的走向拓跋云溪,乖巧的堆起笑脸:“小姨。”
拓跋云溪:“别装。”
林叶:“是......”
拓跋云溪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林叶:“转过身来。”
林叶转身后,拓跋云溪又看了看:“翅膀呢?”
林叶:“翅膀硬了,自己飞走了。”
拓跋云溪道:“果然是硬了,手伸出来。”
林叶把手伸出来,拓跋云溪把早已准备好的竹板拿在手里,朝着林叶掌心就打了下去。
竹板在距离林叶掌心还剩下大概一指宽度的时候停住,因为那竹板被子奈抓住了。
拓跋云溪看向子奈,问:“心疼你哥?”
子奈扬了扬手,把拿着的罐子展示给拓跋云溪:“洒点盐再打。”
拓跋云溪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这妹妹,真会疼人。
子奈一脸认真,好像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拓跋云溪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这小丫头竟是学会了以进为退这一招。
假意说撒盐,实则是想让拓跋云溪心疼起来,这样她哥就免于被打了。
拓跋云溪笑道:“子奈,你先等一下,我把他手心打出血后,你再撒盐。”
子奈:“啊!”
片刻后,子奈伸出手:“要不,小姨你打我的手吧。”
拓跋云溪:“打你怎么行呢,你又没有犯错,最多......一人一半。”
林叶:“小姨我错了。”
拓跋云溪:“唔,那先说说,你哪里错了?”
林叶:“不知道,但我肯定错了。”
拓跋云溪一瞪眼:“跟谁学的这么渣?”
林叶:“啊?”
拓跋云溪把竹板放在一边:“解释吧,如果解释不通,我把你们两个都手都打出血。”
子奈:“真打啊?”
拓跋云溪:“当然是真打。”
子奈立刻站到拓跋云溪身边,手指着林叶:“快解释!”
林叶叹道:“北野军的那些人,再优秀,也不可能帮我做些什么,他们是大将军的兵,现在是,将来是,活着是,死了也是。”
拓跋云溪:“那些纨绔子弟,你就有用?”
林叶:“有用,可以搞钱。”
拓跋云溪:“你很缺钱?”
林叶道:“我不缺小钱,缺大钱,契兵营归地方管制,但现在府衙都没有人了,府衙也穷,契兵营的武器装备,着实是差了些。”
拓跋云溪想了想后说道:“你想让那些尚院的人出钱,帮你把契兵营的装备换一茬?”
林叶道:“不止是武器装备,还有战马,契兵营加起来一共只有不到三百匹马,不是老弱就是病残,兽医说,三百匹马,得有七百种病。”
拓跋云溪憋着笑问:“契兵营不需要骑兵,你想要战马做什么?”
林叶:“搞钱。”
拓跋云溪眼睛又眯了起来:“你想从尚院搞钱,装备你的契兵营,装备好了之后,再用契兵营去搞钱?”
林叶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来一份地图,打开指了指:“契兵营的屯田,在大玉最北边,和冬泊接壤。”
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圈:“这一代,是冬泊南疆,都是游牧部族,马贼横行,富得流油。”
拓跋云溪恍然大悟:“归根结底,你是想练兵。”
林叶笑了:“契兵营放在云州城里,永远都只是维持一下治安罢了,拉出去真刀真枪的去练一练,以后真用到的时候才能好用。”
拓跋云溪:“这不是你真正要做的事,你到底图谋什么?”
林叶道:“先让契兵营的人适应一下,冬泊人的打法。”
拓跋云溪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间反应了过来。
她问:“你想送给人一份大礼?”
林叶道:“是的,小姨。”
拓跋云溪:“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份大礼你能送的出去?”
林叶:“我见过天子了。”
拓跋云溪:“还有呢?”
林叶:“我见过天子,这就够了。”
拓跋云溪又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果你赌对了,那你能得到什么?”
林叶:“退路。”
拓跋云溪:“你才刚刚开始往前走,没有走出去多远呢,你就开始想退路了?”
林叶:“小姨,我不需要退路。”拓跋云溪再次沉默下来。
林叶说:“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大概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甚至可能只有半年,所以契兵营必须尽快练出来。”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她看向林叶的眼睛:“伸手。”
林叶把手伸出去。
拓跋云溪拿起来竹板,在林叶手心里使劲儿打了一下,子奈都心疼的一闭眼。
拓跋云溪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林叶摇头:“不知。”
拓跋云溪道:“因为你刚才说的,你不许要退路这句话。”
说完后她起身,背着手走了。
子奈好奇的问林叶:“哥,小姨说你赌的,是什么?”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你还小呢,等你再大些,我再告诉你。”
子奈:“嘁......又是这句,你还小。”
一个时辰后,码头。
林叶坐在那给庄君稽诊脉,庄君稽的脉象越发平和,这让林叶松了口气。
从庄君稽突破到武岳境之后到现在,算算看已经过了一年。
林叶的药酒,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庄君稽问道:“我最近繁杂事太多,没去检查子奈功课,她的剑法怎么样了?”
林叶回答:“棒。”
庄君稽:“那就好。”
林叶:“我说的是,子奈用的不是剑,是棒。”
庄君稽:“......”
林叶诊过脉后,指了指他带来的药酒:“我略作了一些调整,用法用量倒是不用变。”
庄君稽:“好。”
他看向林叶:“你最近好像不大对劲。”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下巴:“你是看到我胡子越来越多了吗?”
庄君稽瞥了一眼,林叶的下巴上确实有了些许的胡子,其实也还算不上是胡子,最多算是才发芽的胡子。
他对林叶说道:“你让楚淡容和楚定从,帮忙训练一批人做玉羽成匆的贴身护卫。”
林叶:“是。”
庄君稽道:“所以,你是在为把玉羽成匆送回冬泊做准备?”
林叶回答:“是。”
庄君稽:“你是觉得,大玉天子已经容不得现在的冬泊国君。”
林叶道:“玉天子抓了谢夜阑,抓了冬泊右相泰亭厌,所以这事就已经很明显。”
庄君稽:“冬泊国君以为帮谢夜阑谋害天子,谢夜阑做天子,他就能得更多好处。”
林叶:“谁做天子,他都得不到更多好处。”
庄君稽点了点头:“是啊,他又怎么可能从大玉得到好处......最多,换个天子他能少出一些也就罢了。”
林叶道:“他察觉到天子可能要废了他,换上更懦弱的玉羽成匆,所以他想反击,玉天子想杀他,那他就杀玉天子。”
庄君稽:“所以他真的快死了。”
林叶道:“庄大哥,如果,将来有一天,玉天子也觉得我是威胁了......我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去处,这些话我不会和师娘说,不会和师兄弟们说,也不会和子奈说。”
庄君稽:“我知道。”
林叶笑了笑。
他说:“冬泊那边其实还可以,生活起来比在云州要舒服些。”
庄君稽:“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什么。”
林叶回答:“因为我死心眼。”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这人世间的茶香。
他说:“改不了的死心眼。”
第二百零四章 未曾见他
尚武院。
院长云乘风听完林叶的话,明显楞了一下。
他看向林叶说道:“尚武两院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比试,且,我也不认为这种比试有存在的必要。”
林叶道:“院长大人,尚院弟子有此心意,且心意坚决,若院长大人拒绝,怕是会有些影响。”
云乘风道:“可是林将军,这般挑起两院争斗的事,大将军也不会答应。”
林叶道:“大将军会答应。”
云乘风笑道:“我不觉得,大将军会认为这样的比试有必要。”
林叶取出来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离开。
云乘风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那是大将军府的令牌。
不用想也知道,这令牌一定是郡主想办法给林叶搞到的,可谓来路不正。
来路不正也是真的令牌,这令牌就代表着大将军的命令。
云乘风一声叹息,可好在这令牌只能用一次,又不是大将军的虎符,什么时候都能用。
令牌这种东西,只代表大将军一次命令。
云乘风很是无奈,既然林叶用令牌行事,那就只能是忍了,反正这个林叶祸害的又不是武院。
林叶说一月一比,到时候被羞辱的还不是那些尚院的家伙。
一个月能训练出来什么?林叶又不是什么神仙,若他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那他就不是这里的副院长,而是上阳宫的掌教了。
况且尚院里那些家伙,就算是石头也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顽石。
回到尚院这边,林叶把所有尚院弟子召集起来。
他大概把事说了一遍,意思大概就是他千辛万苦才把这事定下来,但是院长大人的意思是,如果连续三个月尚院这边一次都没赢,那么这比试也就必须取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叶说要想打败训练有素的武院弟子,首先得有好的装备。
要好的装备,尚院又不发,那唯一的办法当然是去采买。
你看,这不就提到钱了吗。
尚院这边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就只是他们身上带着的银票,随便凑一凑,也能凑出来一笔巨款。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叶每天都按时到尚院来,每天都封闭着训练这些纨绔子弟。
他下令把大门关闭,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准来探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武院这边的人都变得期待起来。
他们也想看看,这新来的副院长有多神奇的本事,能把一群吃喝玩乐的废物,练成可与北野军对抗的精锐。
尚院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一个月,到了约定好的这天,云乘风亲自带着二百余武院弟子到尚院门口等着。
结果尚院开门后,出来的只是林叶一人。
云院长一脸疑惑的看着林叶,还特意侧身往林叶身后看了看,确实一个人都没跟出来。
云院长往前走了几步:“林将军,今日不是约好了比试吗?怎么不见尚院弟子出来?”
林叶停下脚步,先是看了看那二百余武院弟子,扫视一圈的那眼神都让人觉得他讨厌。
然后林叶挺直了身子说道:“今日约好的比试,极为重要。”
云院长道:“是,很重要,所以尚院弟子为何不出来?”
林叶:“认输。”
云院长一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不但云院长懵了,那二百余武院弟子也懵了。
他们懵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林叶说出认输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是赢了的样子,还是大胜。
“林将军。” 云乘风不得不又认真问了一遍:“刚才你说的话,意思是,这第一个月的比试,尚院直接认输了?”
林叶点头:“是。”
云乘风又问道:“我可以问问,是为何要认输吗?”
林叶:“因为不行。”
云乘风听了这理直气壮的四个字后,他认真的说道:“林将军,按照你我的约定,比试一共只有三次,这第一次你就决定直接认输了吗?”
林叶道:“下个月见。”
说完竟是直接转身回去了。
片刻后,武院那边的弟子们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真的是开眼界了,认输,还能认输的这般趾高气昂。”
“就是啊,副院长说话的态度都不像是认输,而像是在给我们一个机会。”
“不对,那不是给我们一个机会,那像是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次给你们个面子,下次你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是啊,下次他们就不直接认输了,是被我们打输。”
云乘风看着林叶走了的背影,再听着武院这边弟子们所说的话,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梦。
林叶回去之后,尚院的大门就再一次关了起来,摆出一副闲人免进的样子。
事实上,不只是武院这边的人不能到尚院那边去,就算是云院长去尚院那边,也是几次都被拒之门外。
这事,很快就又传到了北野军中,因为涉及到了武院那边二百余北野军精锐,所以连拓跋烈对这比试也颇为上心。
消息传到拓跋烈耳朵里,他听完后也是先楞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
他看向坐在一边看书的拓跋云溪:“这林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拓跋云溪道:“他葫芦里有什么药难道你不清楚?尚院那些人都是什么成色,每一个,进尚院之前你没派人摸多底?”
拓跋烈道:“我若不是查的清清楚楚,也不会如此搞不懂他。”
他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武院里那些人,虽没有特别厉害的将校,可每一名能被选入武院的士兵,又岂是酒囊饭袋。”
他看向拓跋云溪:“若一群在尚院只吃喝玩乐的家伙,只用几个月的时间训练,便能赢了北野军中精锐,那我岂不是颜面扫地。”
拓跋云溪道:“要不,赌一把?”
拓跋烈道:“赌什么?”
拓跋云溪道:“若是这三个月的比试中,尚院那边的人能赢一场,你给我五百匹好马。”
拓跋烈:“若他们一场都赢不了呢?”
拓跋云溪道:“我给你十坛好酒。”
拓跋烈道:“你还真是看不起我,想用十坛酒来换我五百匹好马,你当我傻?”
他看着拓跋云溪的眼睛说道:“赌了!”
拓跋云溪笑起来:“若他赢了一次,你给我五百匹好马,我也给你十坛好酒。”
拓跋烈:“若他三次都输了,你给我十坛好酒,我也不可能给你五百匹好马。”
拓跋云溪哼了一声:“小气。”
她起身:“我去帮你探探,看看那家伙葫芦里到底有药没有。”
拓跋烈道:“这才像是我妹妹,而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别人的小姨。”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背着手走了。
林叶在尚院交代完之后,就回到了家中。
他没有急着回契兵营那边,是因为他回去不回去,其实区别不大。
今日他回来,是因为好不容易请动了一个人来。
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天水崖的马车已经在那了,所以林叶又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就看到聂无羁背着手站在那,好像在很感兴趣的看着什么。
林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然后就见怪不怪的把视线挪开了......不就是狗喂驴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聂无羁却看的有些入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小寒喂驴,喂的还很精致,把一颗玉米叼过去,然后一只爪按着玉米,用牙齿咬着把玉米皮剥了后,才把玉米递给驴。
而那驴居然还好像有些嫌弃的样子,似乎是觉得小寒的动作慢了。
聂无羁见林叶进门:“你这狗......”
林叶:“你这狗!”
聂无羁:“......”
他问:“你这狗,一直都这么体贴吗?”
林叶:“你就当它是在照看卧床不起的老父亲。”
聂无羁:“老父亲?”
他忍不住看了看那驴:“像吗?”
林叶却没有多和他说话,快步走到近前,抱拳道:“神官大人。”
正在和小子奈说话的陆云珈看了看林叶,只是很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又和子奈说话去了。
林叶托聂无羁帮忙,请陆云珈过来为子奈继续打造那根特别棒,无奈陆云珈太忙,一直到今日才得空。
“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陆云珈对子奈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你非要等着你哥哥回来,耽误了这些时间。”
子奈道:“我哥若见不到,那炼了也没什么意思。”
陆云珈竟是有些宠溺的叹了口气,然后将她的器炉点燃。
子奈回屋里去,拖拽着一个很大的布包出来,里边都是这段时间林叶帮子奈找到的东西。
打开那布包,第一件就把那张弓拿起来递给陆云珈。
“嗯?!”
陆云珈的脸色都微微一变,能让她动容的东西,其实不多。
“弓九,破晓?”
陆云珈拿着这张弓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子奈的那根狼牙棒。
她问:“你是想把弓九,熔给这棒子?”
子奈道:“我哥说这个还不赖,熔炼了应该能提升狼牙棒的品质。”
陆云珈道:“这般暴殄天物的事......除了我之外,大概也不会再有第二人愿意做。”
她竟是还有些激动。
“把天下排名第九的弓,熔炼给一把勉强紫品的兵器,这种事......”
她眼睛里闪着光:“传出去的话,得有多少造器的老师傅捶胸顿足,造出弓九的秦大师知道了,会恨不得杀了我吧。”
她一伸手把弓九扔进器炉里了:“想想就让我有些兴奋。”
林叶站在聂无羁旁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天水崖里的神经病就你一个吗?”
聂无羁道:“我说的是,天水崖的神经病就只有一个,我是神经,没有病,我师姐......”
说到这,见陆云珈把视线转过来,聂无羁果断闭嘴。
“对了。”
片刻后,他对林叶说道:“提醒你一件事,陈师弟他随天子驾去歌陵了。”
林叶:“嗯?”
聂无羁道:“你在骏邺城没见到他?”
林叶摇头:“没见。”
聂无羁皱眉:“不该如此啊......临行之前,司座大人特意交代,让他到了骏邺城后先见你,配合你保护冬泊亲王。”
林叶道:“在骏邺城,他没有露过面。”
聂无羁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怕是要出什么事。”
第二百零五章 箭
林叶听聂无羁说完之后,便明白事情不似聂无羁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聂无羁没道理和他提起陈微微的事,也不可能是不经意间的想到,更不可能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问:“天水崖司座神官的意思是,让他也保护玉羽成匆?”
聂无羁点了点头:“是。”
林叶想起来,他在骏邺城丰园去见玉天子的时候,才进丰园,就有一种被人审视的感觉。
他体内小周天神术也有了反应,所以他推测那丰园里有上阳宫的高手。
这本是很正常的事,玉天子身边有上阳宫高手暗中保护当然合理。
可是陈微微去不合理。
因为陈微微的地位只是蓝袍神官,远没到可以去骏邺城觐见玉天子的地步。
连聂无羁都没资格去,他怎么可能有资格?
林叶想到这,忽然间脑子里亮了一下。
他之前忽略了最根本的一个问题,那就是陈微微当初为什么会被天水崖重视。
天赋么?
绝不可能,因为林叶确定,薛铜锤的天赋都在陈微微之上。
他刚到武馆的时候,陈微微确实实力比他要强一些,可那时候林叶根本就没正经习过武。
陈微微已经在武馆数年,若他天赋超凡,又怎么可能是才勉强胜林叶一筹的境界。
他侧头看向聂无羁:“陈微微进天水崖,是不是有些特殊?”
聂无羁没回答,连个示意都没有,不否认也不确定。
林叶点头:“明白。”
他再回想起来,那天夜里,武馆后院,那飘着的红色双眸,心中就隐隐一动。
就在这时候,子奈发出一声惊呼。
那边,器炉已经安静下来,火焰逐渐消失,一股一股的烟气从器炉中升腾起来。
下一息,那根狼牙棒竟是自己飘了起来,在烟气之中发出璀璨光华。
看起来应是依然滚烫,可陆云珈却毫不在意,直接伸手进烟气中想把它拿过来。
谁知道,那铁棒竟是闪躲了一下,刷的一下子就飞到了子奈身边。
此时此刻,那狼牙棒看起来金光闪烁,只是还有淡淡的紫气在金光中游离。
“果然,起步太低了些。”
陆云珈没有惊讶铁棒自己飞走,而是有些遗憾。
“熔炼进去弓九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是让这铁棒勉强到了金品。”
子奈看着那解绑,隐隐约约的好像也有些不大满意。
因为她觉得,她的铁棒现在是金色的了,没有之前淡紫色的好看。
小女孩,大概还不大在乎金品和紫品之间的区别,只在乎哪个更好看一些。
她伸手握住铁棒的那一刻,眼神才亮了起来。
“重了不少。”
子奈自言自语了一声。
陆云珈语气平淡的说道:“现在已有金品气象,虽只是勉强,却能让你修行飞器之法了。”
“飞器么?”
子奈的眼睛更亮了些。
陆云珈走到林叶面前认真的问道:“你知道你在惯着她什么么?”
林叶:“不知。”
陆云珈道:“惯着她不把好东西当好东西。”
林叶点头:“是。”
站在一边的聂无羁则想着,师姐啊,这事难道你没责任?
陆云珈道:“虽然我还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铁棒提升品质有些难。”
林叶:“多难?”
陆云珈:“你用紫品熔炼,它勉强入紫品,你用金品熔炼,它勉强入金品。”
林叶懂了,大概意思是,你用比它好的东西熔炼它,还不如那比它好的东西呢。
聂无羁问道:“那......好处呢?”
陆云珈:“没有好处。”
说完迈步往外走:“我回天水崖还有事。”
聂无羁连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林叶说道:“下次你要是侥幸找到红品的东西,长点记性,别熔了。”
林叶挥手。
陆云珈回头看的时候,恰好看到林叶挥手的样子,于是说道:“我以为他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礼貌。”
聂无羁也回头,看了一眼后说道:“他挥手不是告别。”
陆云珈:“那是什么意思?”
聂无羁:“是在说我......别多管闲事。”
院子里,林叶从子奈手中接过来这金光璀璨的铁棒,分量确实比之前还要沉重了些。
这么重的东西,如何能做飞器?
别人家的飞器,都是以轻灵为主,哪怕是陈微微的座师,天水崖的司礼神官,所用飞器也不过是一把很小很小的剑。
已至武岳境的庄君稽,现在所用的飞器,也还是那不过寸许的青鸟。
人家飞个剑,子奈飞个大棒子。
林叶问:“你能让它飞起来吗?”
子奈:“我试试。”
她把铁棒接过去,抡圆了往前一扔,那铁棒轰的一声把家里院墙凿穿了个大洞。
距离别人家的房子只剩下不到一尺左右,子奈单手虚空一握,铁棒在半空中急刹下来。
林叶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的汗,子奈也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两个人的动作同步且一致。
林叶道:“若不是你刚才能把它停下来,以后就不要飞了。”
子奈道:“我感觉这铁棒还有些别的用处。”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外边:“咱们找个地方试。”
不久之后,林叶带着子奈来到云州城一处比较偏僻空旷之地。
他确定四周没有什么人之后,这才对子奈说道:“现在可以试试了。”
子奈应了一声,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将铁棒掷了出去,那铁棒笔直飞出去大概十几丈远后,子奈猛的一握,铁棒随即悬停。
林叶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一息,子奈伸手往上一指,铁棒随即迅速飞到了两人头顶上。
随着子奈眼神一凛,悬空的铁棒上散发出一阵金光,那些凸起的地方有极细密的符文流转。
下一息,林叶就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他体内本就不算太多的内劲,竟是在一点点的被抽离出来。
好在是子奈也知道这样会伤到哥哥,所以马上就停了下来。
只不过是两息左右,林叶竟是觉得自己有些虚脱之感。
“哥,没事吧。”
子奈连忙过来问。
林叶摇了摇头:“还好我没什么内劲。”
子奈道:“也不是......我对铁棒控制还不熟练,而且我的实力也难以压制内劲雄厚的对手。”
林叶想了想,子奈的意思是,现在这铁棒啊也就能对付哥哥你,对付比哥哥厉害的人还不行呢。
子奈只是没明说他内劲弱啊,真是个好妹妹。
所以这又是一种猛的看起来很了不起的能力,但仔细想想就觉得十分鸡肋。
因为这法阵只能压制内劲很弱的人,可若是对付内劲很弱的人,还压制个屁啊,直接上去打他不好么。
子奈道:“以后我再厉害一些,就能发挥它的实力了。”
林叶笑了笑,抬起手在子奈脑门上敲了一下:“你现在就很厉害,反正能把你哥打的满地找牙。”
子奈:“我才不打我哥,谁打我哥我打谁。”
林叶道:“这东西,虽然压制不住境界被你高许多的人太久,可只要能让对手的动作停滞哪怕一息,或是半息的时间,都有出其不意的作用。”
子奈眼神一亮:“哥,再试试啊。”
林叶背着手走了:“我还有事。”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天空上出现了一团烟雾,他的眉角猛的一抬。
那是他给玉羽成匆的东西,他告诉玉羽成匆若有危险,就把这东西打上去,他就会赶来。
那不是什么烟花,只是一团很浓的黑烟。
林叶回头朝着子奈喊了一声:“回家去!”
然后脚下一点,朝着黑烟升起之处纵掠过去。
子奈:“我不。”
她一发力,跟着林叶往那边跑,林叶速度之快,竟是完全落不下她。
没多久,林叶就赶到玉羽成匆住的地方,那里就是林叶让高恭买下来的店面。
前边临街,后边有个小院,这地方少有人知。
林叶还让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人,暗中保护这里,还有大福狗的人昼夜当值,按理说不该有事才对。
等林叶到了,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正在屋顶上站着往四周观望。
林叶抬头问:“怎么回事?”
楚淡容从屋顶跳下来:“二当家,进来看。”
他们进了屋子,在靠窗位置,有个木头雕像已经被打掉了头颅。
林叶往后边看了看,墙壁上有个洞。
玉羽成匆就蜷缩在角落处,看起来是真的吓坏了。
他看到林叶到了,就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爬起来:“林将军,你总算来了。”
林叶问:“怎么回事?”
玉羽成匆道:“我按照你的交代,每天我起床之后,先把木人布置好,我今日才把它挪到窗口......”
他指了指地上的木屑碎渣:“你看。”
林叶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木屑上有不太明显的灼烧痕迹。
那个用箭的人!
当时林叶抓了一个年轻人交给拓跋烈,之后林叶就没有再管这件事。
可林叶也猜的到,那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用箭偷袭他小姨的刺客。
刺杀的一箭从三里外射向小姨,而那个年轻人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
拓跋烈故意往外散布消息,说已经处死了刺杀者,只是为了将计就计。
没想到这个人第二次出手,刺杀的是玉羽成匆。
若非林叶让玉羽成匆不要怕麻烦,每天都要把木人移动位置,造成假象,那这一箭就直接把玉羽成匆脑壳轰碎了。
“收拾一下东西。”
林叶看向玉羽成匆道:“从今天开始,你住到尚院去。”
说完这句话,林叶又回头看了看后墙上那个洞。
没有真正的箭做掩护,直接用的是内劲之箭。
他看了看木人位置,再看了看那洞的位置,然后一闪身掠了出去。
三里多远外,林叶站在一座废弃的石塔上,看着脚下的尘土,这里有人刚刚来过。
能在这个距离发内劲之箭,才是那真正的箭手。
第二百零六章 等你哦
拓跋烈是想把真正的箭手引出来,现在,他来了。
这个人曾是谢夜阑手下,应该也去过骏邺城,但是在那般围剿之下还能全身而退,足以说明其实力。
最主要的是,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他不应该好好躲起来吗?
谢夜阑如今已在歌陵受审,还没被处决,大概是玉天子还在思考,谢夜阑的案子到底应该牵扯到多少人。
这个案子不是该不该杀人,而是该杀多少人。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箭手应该老老实实躲起来,而不是再次出来招摇。
林叶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应该是出了变故。
他从石塔上下来,往四周有看了看,没有任何痕迹可循。
就在距离林叶所在三里多远的地方,另一座石塔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拉开了弓,瞄着林叶。
他问:“既然你看他不顺眼,那我替你除掉他如何?”
站在他身后的陈微微摇头道:“我看他不顺眼,和我杀不杀他是两回事,况且,我真想杀谁,需要你动手?”
中年男人笑了笑,把弓收起来,似乎也没觉得尴尬。
“你们这些人真是麻烦,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马上闭嘴,赢是觉得有些过分了,毕竟他现在身份特殊。
陈微微却不在意,他看向那中年男人说道:“所以,你是在遗憾?当初你跟着谢夜阑的时候,若他不是那么瞻前顾后,你可能已经从中得利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应,只是又自嘲的笑了笑。
陈微微道:“你应该知道,你没死,只是因为你目前还有用,陛下与贵妃娘娘让你跟着谢夜阑,不是让你真的帮他谋事,而你的目光又短浅,竟然觉得谢夜阑真的可能有机会。”
中年男人道:“现在陛下让我跟着你,你就觉得你可以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他走到陈微微面前:“那我提醒你一句,我杀了你就远走高飞,你觉得你在我面前,可否有自保之力?”
陈微微道:“那我也提醒你一句,若你想杀我,最好离我远一些动手,在我面前威胁我......”
他转身看向那中年男人:“徐奉若,你现在试试?”
中年男人眼神细微的变了变,却没有再说什么。
陈微微道:“下次你再这样说话,最起码在大玉之内,你无容身之处。”
徐奉若冷笑道:“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你办,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就青云直上了。”
陈微微:“多谢提醒,你明白这一点,也就更该明白,你我之间别出什么问题,把陛下交代的事好好做完,你我都好。”
徐奉若笑起来:“神官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当然赞同。”
陈微微嗯了一声,看了看远处林叶的身影。
“不要再多事了,陛下要的是把冬泊的事办好。”
他背着手走往石塔下走:“徐先生,这个林叶也是陛下计划内的人。”
徐奉若耸了耸肩膀:“我知道,我刚才只是想试试你,看看你对他的杀念重不重。”
陈微微嘴角一勾:“若重呢?”
徐奉若:“你猜呢?”
陈微微没有再说什么,迈步走下楼梯。
他若真的因为想杀林叶而杀林叶,那么徐奉若也一定会杀他。
陛下的事,比天大。
林叶是陛下计划之内的人,不能死,最起码不是现在死。
徐奉若跟在陈微微身后,一边走一边问:“神官大人,这件事如果办好之后,你身上的衣服,该换成红袍了吧?”
陈微微道:“这件事办好了之后,徐先生可来找我看看。”
徐奉若笑了笑:“那是一定。”
走下石塔,陈微微道:“我明日启程往冬泊,这里的事就交给徐先生了。”
徐奉若抱拳:“神官大人只管去,不久之后,咱们就能在冬泊相见。”
陈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徐奉若再次看向他之前射了一箭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摆个木人,真当人是傻的么?”
说完后也迈步离开。
而此时,林叶回到了那个小院,再次看了看那箭痕,对比了一下方向,他眉头微皱。
这个箭手不怕暴露,甚至是故意暴露出来,真不怕拓跋烈找他?
半个时辰后,尚院。
林叶把玉羽成匆安顿下来,玉羽成匆的脸色到现在都没有好些,依然有些发白。
“林将军。”
玉羽成匆问道:“之前我听闻,大将军的妹妹,也曾被箭手偷袭负伤?”
林叶点头:“是。”
玉羽成匆道:“当时就有传闻,说是我们冬泊人派来的刺客。”
林叶又点头:“是。”
玉羽成匆道:“林将军觉得,那是不是我们冬泊人?”
林叶摇头:“不知。”
玉羽成匆叹了口气道:“可我猜着,十之七八就是。”
林叶:“你为何觉得那箭手就是你们冬泊人?”
玉羽成匆道:“林将军一定知道,冬泊有一位赋神境的高手,是我皇兄的贴身护卫。”
林叶点头:“知道。”
玉羽成匆问:“那林将军可否知道,冬泊的第二高手是谁?”
林叶看向玉羽成匆,眼神询问。
玉羽成匆道:“没错,就是用箭的高手,公认他为冬泊的第二高手,就是箭神徐纯阳。”
玉羽成匆继续说道:“徐纯阳本是冬泊禁军大将军,后来因为与巨先生不和,又确实年迈,便辞去了禁军大将军一职。”
“他归隐之后,在浩荡山修建山庄,就名为箭庄,天下宝弓,排名前十的有六把在箭庄收藏。”
林叶问:“所以你觉得,是箭庄的人奉你皇兄之命来杀你?”
玉羽成匆点头:“是。”
他看向林叶认真的说道:“不然,没有合理解释,箭手已经侥幸逃脱,不该再露面。”
林叶道:“除非,那是你们冬泊国君的命令,他不敢违抗。”
玉羽成匆道:“我觉得,应是如此。”
他见林叶微微皱眉沉思,便不再说话打扰,唯恐乱了林叶思绪,林叶有一把黑伞能自保,而林叶就是玉羽成匆的那把黑伞。
他哪里知道林叶想着,天下宝弓前十,有六把在箭庄,那要是搞一下,都给子奈的话,子奈的大棒应该就会更厉害了。
等了一会儿后,玉羽成匆说道:“我皇兄大概是真的不能容我了。”
林叶道:“殿下可再等等,若不久之后,有从冬泊来的人寻你,那时候再说。”
玉羽成匆:“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殿下只管等着就是了。”
他让玉羽成匆就在尚院好好住着,终究还是没有几人敢在这里放肆。
他安排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人也住在尚院,最好是和玉羽成匆寸步不离。
林叶一边走着一边想,若玉天子真的是要让冬泊换个国君,那么,冬泊那边一定会有一些所谓的忠于玉羽成匆的人找上来。
哭着求着,请玉羽成匆回去,争夺国君之位。
那一箭,本可杀死玉羽成匆,但箭手故意打的是木人。林叶没有告诉玉羽成匆,那一箭可不是你们冬泊国君让射的,而是玉天子。
这一箭的作用,是让玉羽成匆确定,他皇兄是非要他死不可。
这一箭能让玉羽成匆的信念坚定下来,为求生,而去反抗冬泊国君。
玉天子下棋,天下人都是棋子。
林叶也是,林叶知道自己是。
林叶带着子奈回到家,一路上好一顿教训。
“下次我说让你回家的时候,你就一定要听话。”
“是是是,听话。”
“你这哪里像是要听话的样子,你只是在敷衍我。”
“我听话,审时度势的听话。”
林叶看向子奈:“意思就是,你觉得该听话的时候就听,不该听话的时候就不听?”
子奈:“放心,我不听话的时候也不会和你顶嘴。”
林叶:“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样,那个时候的你,很乖。”
子奈:“哥。”
林叶:“嗯?”
子奈:“从你身上找找原因。”
林叶:“......”
子奈道:“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如果不信的话,到家咱俩先打一架。”
到家,看到老陈正在给他们补墙,看背影,老陈竟是有些佝偻。
林叶连忙上前:“我来。”
老陈连忙道:“你别动手,如今你已经是将军,是侯爷,哪有你动手干粗活的道理。”
林叶:“你是侯爷他叔儿,是侯爷他房东。”
老陈笑起来,是那种很满足的,被晚辈哄开心了的笑容。
他说:“那你也不能动手做这种事,这不是你该做的。”
林叶道:“好好好,我不该做。”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锹和泥,老陈道:“你不是说不干的么?”
子奈道:“爷爷,我哥这就是典型的欠打,他这是在告诉你,我不听话,但我不顶嘴。”
林叶瞥了她一眼。
老陈对林叶叹道:“你这样,都把你妹妹教坏了,她可是乖孩子,万一学你这样不听话以后可怎么办。”
林叶:“!!!!!”
三人动手,说说笑笑的,就把子奈砸破的那个洞补好了。
老陈直起腰缓了缓劲儿,看向林叶道:“下次你要注意些,别练功就毁东西,好好的院墙给打成这样。”
林叶:“!!!!!”
老陈又看向子奈:“你盯着你哥点,别让他胡作非为。”
子奈:“明白!”
林叶忽然问道:“陈微微有没有给你写过信?”
老陈:“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着说道:“我又不认字,他还派人给我送了封信来,所以我来找你们帮我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林叶猜着就是这样。
打开信看了看,倒也简单,只是告诉老陈说他要出趟远门,大概需要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若到时候还不能回来,他再派人送信。
林叶读完了之后,把信递给老陈,老陈把信贴身放好,很珍重的样子。
这封信不只是给老陈看的,还是陈微微故意给林叶看的。
他当然知道他爹不识字,老陈要想找人读信,除了林叶之外还能找谁?
再想想刚刚出现的箭手,陈微微想让林叶知道的是......我去冬泊了。
林叶在心里回了一句。
知道了。
冬泊见。
第二百零七章 打探情报
也许,陈微微对林叶不是恨,而是胜负欲。
在他看来,是林叶抢走了他的父亲,哪怕他现在表现的很孝敬,内心对他父亲也还有怨念。
在他看来,是林叶抢走了他的师父和师娘,哪怕他对师父师娘也如以往那般恭敬,可难免会想让师父师娘后悔,让他们觉得是他们看走了眼。
林叶知道这些。
但林叶并不觉得,他有必要去和陈微微解开什么心结。
那是陈微微的心结,关林叶什么事,难道还要因此去忏悔?
忏悔个毛。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那个箭手没有再出现,林叶也还如以往那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尚院。
他觉得自己已没有预计的那么多时间,陈微微突然去了冬泊,这加快了某些事的进度。
玉天子对于那位冬泊国君的容忍,看来也已到了极限。
这件事也让林叶亲身体会到了一个道理,小国,别痴心妄想的去谋大国之利,尤其是别想去左右大国的方向。
时间过的飞快,前前后后一个半月的时间,林叶到底把尚院那些纨绔子弟练成了个什么样子,只有林叶自己知道。
云乘风出于好奇,几次都想进尚院去看看情况,都被礼貌的拒之门外。
这件事被关注的程度,已经到了北野军的高层。
那些身经百战且骄傲的将军们,都想看看这林叶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有人试图通过关系,想查一查林叶葫芦里的药究竟是什么。
哪想到,原本那些很好说话的尚院弟子,居然对家里人也守口如瓶。
他们家族里的长辈,都不知道他们这次具体要怎么对抗。
谁也没能想到,林叶只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让这原本一盘散沙的尚院,变成了铁板一块。
北野军的人找到尚院弟子的家里,请家族中的老一辈出面探探口风。
结果,无一例外,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消息传到拓跋烈耳朵里,拓跋烈生气了。
把北野军的将军们召集起来痛骂一顿,骂的这些人面红耳赤。
“你们都是领兵多年的将军,都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
拓跋烈怒视这群人:“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居然不嫌丢人的跑去打听人家怎么练的兵?”
他问:“是怕输吗?!”
“如果......”
拓跋烈道:“这一次比试,真被人家赢了,你们还提前去打听人家怎么打了,那你们就是输了两次。”
“非但打不赢,想得情报也没成功......真若如此的话,我看你们身上的将军甲也都别穿了。”
拓跋烈扫视众人:“我看你们自己应该也没脸穿出去。”
一群人被骂的,连头都不敢抬。
想想看,确实是这般道理,打听消息没打听出来,万一比试的时候输了,那不就是输了两次吗。
拓跋烈把这些将军们骂了一遍后,气鼓鼓的走了,都没在大营里多呆一会儿,直接回了北野王府。
进门之后他还板着脸,这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拓跋云溪忍不住笑起来。
拓跋云溪坐在秋千上,一边晃着一边说道:“还没输给那一盘散沙呢,怎么就把你气成了这样?”
拓跋烈一脸不开心的说道:“一群老兵,竟然托关系,找人脉,想搞清楚人家怎么打,战前打探情报这没错,关键是舍了脸面,还他妈的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拓跋云溪:“所以呢?”拓跋烈走到她身后,给拓跋云溪晃着秋千说道:“所以要不还是你亲自出马,不要误会,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怕输,我只是有些许好奇......”
拓跋云溪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摇头:“我不去,你手下那些将军们舍了脸面,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万一我去舍了脸面,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呢。”
拓跋烈道:“那不能,林叶瞒着谁,还能瞒着你?你瞒着谁,还能瞒着我?”
拓跋云溪:“我竟是才知道,原来拓跋大将军的脸皮也这么厚。”
拓跋烈:“真要是输了,真的丢人。”
拓跋云溪:“北野军傲气了十几年,被人挫挫傲气也不都是坏事。”
拓跋烈:“你说的好像我已经输了似的,你真觉得,我北野军二百余精锐,能输给那群家伙?”
拓跋云溪道:“那你在怕什么?”
拓跋烈:“我没怕,些许担忧而已,担忧能算怕吗?”
拓跋云溪:“拓跋大将军,是怕自己输不起。”
拓跋烈:“区区五百匹战马,我输不起?”
拓跋云溪:“那不是五百匹战马的事,那是......”
她回头看向拓跋烈:“如果小叶子真赢了,他的名声就会一下子响亮起来,而这名声,是踩着北野军的肩膀传播出去的。”
拓跋烈脸一黑:“看破不说破。”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我就去帮你问问,不过,若我问出来,而比试之后小叶子的人还是赢了,那就给他八百匹好马。”
拓跋烈:“最多六百。”
拓跋云溪:“成交。”
她起身,朝着小禾招了招手:“你也有好一阵没出去走动了,伤好的差不多,咱们出去散散心。”
小禾立刻应了一声,像是格外期待出去转转。
拓跋烈在拓跋云溪身后说道:“什么时候,我妹子的面子这么不值钱了,就为了多加一百匹马。”
拓跋云溪回头:“你也可以当做,我是怕你真输了。”
拓跋烈哼了一声,转身背着手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坐在那秋千上自己晃荡:“这有什么好玩的?这有什么好玩的!”
半个时辰之后,拓跋云溪的马车就在尚院门口停了下来。
小禾问:“大小姐,要不要我现在过去,让他们去和林公子通报一声?”
拓跋云溪道:“若我到了,还需要别人通报他才见我,那我这面子也就真的不值钱了。”
她的话音才落,尚院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林叶一溜小跑着过来。
看到他那跑起来的样子,小禾就忍不住嘴角一样,眉眼也都飞扬起来。
忽然间见大小姐在盯着自己,小禾脸一红,又连忙把头扭开不看林叶。
小禾说不上是多么多么标志的一个美人,她也不是那种高挑的美人身材。
她就是那种江南的小家碧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温软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香甜。
而令人艳羡的是,她明明不胖,腰身也那么细,就是这胸脯高的略显离谱了些。
拓跋云溪没事就喜欢用手指去戳戳,好像还真的很羡慕的样子。
林叶小跑着过来,然后立正行礼打招呼。
“小姨好,小禾姑娘好。”
小禾连忙行礼:“林公子好。”
林叶道:“你伤还没好利索,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小禾刚要说话,拓跋云溪眼睛微微一眯:“你怎么没问问,你小姨伤势如何?”林叶想着,这也能犯错?
他刚要问,拓跋云溪已经板起脸:“小禾,上车,咱们回去了。”
林叶连忙道:“小姨,我知错了......”
拓跋云溪道:“知错?知错就改错,你改吗?”
林叶:“改!”
拓跋云溪:“改?那你打算怎么改?”
不能林叶说话,拓跋云溪道:“要不然你献个殷勤吧。”
林叶道:“那我给小姨舞一曲。”
小禾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当然不会舞一曲,因为他真不会。
他问拓跋云溪:“小姨是来问,为什么那么多人托关系找门路,想打听一下我准备和武院的人怎么打,可都没有打听出来。”
拓跋云溪:“不是我要问,是那输不起的拓跋大将军要来问。”
林叶:“我才不会告诉拓跋大将军,但是我会告诉小姨。”
拓跋云溪:“你最近在尚院的时间太久了些,和那些家伙相处的多了,也变得油嘴滑舌。”
林叶道:“殷勤,这是殷勤,小姨刚才要的殷勤。”
拓跋云溪道:“献吧。”
林叶道:“其实很简单。”
他说:“尚院的人,是一群不可能控制住嘴巴的家伙,他们散漫,无纪,若非是我拦着他们不许出门,他们一杯酒下肚,就能把事情说给青楼的姑娘。”
拓跋云溪:“为何要拿青楼的姑娘打比方?”
林叶一惊,这又能犯错?!
拓跋云溪摆了摆手:“你继续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女人若无理取闹起来,是什么样的无孔不入。”
林叶心想,以后得让子奈少和小姨学这些。
林叶继续说道:“我能猜到,北野军的将军们是真的输不起,因为北野军从无败绩。”
“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打探,而且这本就是取胜的方法之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拓跋云溪:“不要卖关子,直接说,为何他们动用了尚院弟子的家里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林叶回答:“因为我没说。”
拓跋云溪:“嗯?”
林叶:“我管不住他们的嘴,神仙来了也管不住,所以我只告诉他们,不管谁问,你们只回答不知道。”
拓跋云溪:“他们不是嘴硬了,不是有骨气了,不是装的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林叶道:“是,他们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一件事,现在大将军和北野军上下也都知道了。”
拓跋云溪:“就是你们花了重金的那件事?”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道:“行了,回去吧。”
林叶:“小姨不是来问,我到底想怎么打的?”
拓跋云溪:“谁告诉你说我是问这个,拓跋烈可只是让我来问问,为什么他的人打听不出来,我已问了,你已说了。”
她抬起手,在林叶脑壳上敲了一下:“这样,拓跋烈也就没道理,输给你后敢赖账不给我那六百匹好马。”
林叶眼睛睁大了。
拓跋云溪道:“看你那一脸没见识的样子。”
她示意把车门关上,然后对小禾说道:“伤是不是好的更快了些?”
小禾:“没有!”
然后又摇头:“不是。”
拓跋云溪哈哈大笑,往窗外看了看那傻小子,心说他这女人缘,怎么这般好。
第二百零八章 碰到就赢
两月之期很快又到,这一次,尚武院院长云乘风还是亲自来了,带着二百余武院弟子。
第一次比试的时候林叶自己出们来,说了一声认输后就走了,让武院弟子们笑话他到今日。
这一次他们还想看看,这位林副院长又能搞出来什么花样。
清晨,太阳才刚刚露头,云乘风就出现在大门口。
这位也算是饱经风雨的老人家,竟是有些按捺不住。
所以他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是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他这般年纪,又在这个位置,心中本已没什么胜负欲才对,别说胜负,连名利都已看淡。
林叶忽然搞出来的这一场比试,让云乘风觉得自己都又年轻了起来。
如他一样,武院的弟子们也都是早早起来,自发的聚集在大门外等着。
他们都是北野军中精选出来的人,云院长是没什么胜负欲,而他们心中满满的都是胜负欲。
总之就是一个道理,北野军的人不能输。
尚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都被吸引了过去。
却只见,还是林叶一人缓步走了出来,如上次时候一模一样。
云乘风等林叶走到近前,竟有些压不住情绪,略显急切的问了一句:“林将军,怎么又是你一人出来?”
林叶笑了笑道:“我是先来问问,武院的弟子们准备好认输了吗?”
上一次,林叶用一句话就让武院弟子哄堂大笑,这一次,林叶用一句话让武院弟子勃然大怒。
云乘风都有些无奈了。
他对林叶说道:“武院弟子也已准备两月之久,哪有认输的道理。”
林叶道:“认输不是道理,是识时务。”
有一个武院弟子听他这么说,实在忍不住的喊道:“还是请尚院的人继续识时务吧,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林叶看向他:“看看你们身上这戾气,已经大到连尊卑都忘了?”
那弟子一怔,连忙俯身行礼:“卑职见过副院长大人。”
林叶道:“我除了是尚武院副院长,还是陛下亲封的正四品将军,是陛下亲封的三等候,你们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别丢了大将军的脸面,失了北野军的体面。”
他这番话说完,连云乘风都楞了一下,然后率先俯身行礼。
武院弟子们都跟着行礼,可心中的气恼愤懑,自然不会轻了。
林叶这用官职和爵位压人的态度,让他们这些心高气傲的军人心中那戾气更重了些。
林叶当然是故意的。
林叶道:“尚院弟子们的心境就比你们平和的多,他们也比你们仁慈,是他们让我来说一声,若你们愿意认输的话,他们接受了。”
“将军!”
一名武院弟子大声说道:“请将军尽快安排比试吧。”
云乘风也道:“弟子们心急,也是因为期待太久,说错了话,我替他们向林将军道歉,不过这比试之事,既然早已定下,还是照常进行的好。”
林叶道:“那,一会儿如果你们想认输,我们都不接受了。”
云乘风如此有涵养的老人家,心中的怒意都快按不住了。
林叶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规则来。”
他看向云乘风:“请院长大人来宣布一下规则。”
云乘风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与林将军商议过,既然是军人的比试,就按照战场的方式来。”
“我与林将军,分别作为双方主将在各自阵中,但我们两个,都不许动武。”
“我本意是,武院这边二百弟子,对朕尚院一千二百弟子,但林将军说如此有违公平,坚持二百人打二百人,可是我认为,此举对尚院弟子来说也不公平。”
“武院弟子之前在北野军中,日日操练兵法战阵,这是占据了先机,所以最终与林将军商议后,决定由尚院五百人,对阵武院二百人。”
云乘风扫视了一下众人后继续说道:“以校场两侧为双方本营,我和林将军在双方本营坐镇,不可逃避,不可动武,不可反抗。”
“双方互相进攻,尚院弟子先触碰到我,尚院弟子胜,武院弟子先触碰到林将军,武院弟子胜。”
他看向林叶问道:“林将军,还有什么补充吗?”
林叶道:“双方攻守自由,但不能伤人性命,若对手已失去反抗之力,还要动手殴打的,一律逐出尚武两院。”
云乘风点头:“这是自然。”
林叶道:“既然话已经说明,双方也已做好准备......”
林叶看向武院弟子那边:“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们认输吗?”
“不认输!”
“来吧!”
武院弟子们的怒意,是真的被彻底点燃了。
林叶一招手:“出来吧。”
却见尚院那边,一大群奇形怪状的人列队而出,按理说武院弟子看到这场景应该惊讶才对,可他们却完全不在乎,甚至还满眼的轻蔑。
因为这重金采买的事,是瞒不住的,他们早已知道尚院做了什么准备。
选出来的五百尚院弟子,用造价昂贵的乌沉木做了甲胄。
以他们的财力,就算是造重甲都不是问题,可第一朝廷不许,第二时间来不及。
就算是把这事交给兵部,一个月之内造出来五百套重甲都是难为人。
按照朝廷规矩,凡不经朝廷允许,私自用铁器打造兵器甲械者,一律按照谋逆处置。
所以,如果尚院的人造真正的重甲,那有多人抓多少,拓跋烈都保不住。
乌沉木不一样,虽然硬度堪比铁器,且分量沉重,但木头就是木头。
你用木头造甲胄出来,在大玉的朝廷律法中都找不出一条来制裁你。
但是乌沉木贵,这种东西,是富家大户中用来造家具的上等材质。
一张乌沉木的桌子,就能价值上千两纹银。
尚院弟子不缺钱,他们几乎买空了云州的乌沉木,做了五百套甲胄,这种事如何能瞒得住人?
按照比试约定,双方就算用弓箭,箭头都是钝的,根本打不动乌沉木。
就算是真正的羽箭,乌沉木也一样能挡得住。
云乘风看到尚院弟子这样出来,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只会让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尚院弟子,动作更加缓慢笨拙。
林叶此时说道:“尚院弟子请战,说要与武院弟子对攻,武院这边可愿意?”
若不愿意,岂不是被尚院弟子嘲笑?
于是,很快双方就摆好了阵势,就在校场正中,一百九十六名武院弟子,面对着三百名尚院弟子。
武院这边,留下了几个高手保护云乘风,林叶那边就显得小心多了,留下了足足二百人。
这个举动,更加让武院的人心中瞧不起他。
林叶大声喊道:“你们有乌沉木甲,他们打不疼你们,你们只管打他们!”
那场中三百尚院弟子随即应了一声,只是答应的时候,好像都没什么底气,反而引来武院弟子的嘲笑。
他们就算是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训练,又怎么可能真的以为自己能打得过北野军精锐。
林叶回到本阵那边坐下来,身前有二百弟子保护,留了一条通道,方便林叶观战。
“开始吧。”
随着林叶一声令下,负责下令的弟子就要吹响号角。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众人看时,竟是大将军拓跋烈带着一众北野军的将领们到了。
林叶他们刚要过去见礼,拓跋烈勒住战马:“你们打你们的,不用过来,我在此观战即可。”
武院弟子们看到大将军来了,那么多将军也来了,他们更加斗志昂扬。
拓跋烈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乌沉木甲,实在没忍住,嘴角咧了咧。 “一二三木头人么。”
他这一说,身后上百名将军全都笑了起来。
有人在校场正中画了一条线,双方分别在线的两侧,中间有大概二十丈左右的空当作为冲锋场地。
随着号角声响起,武院弟子率先冲了起来,疾冲之中,看起来是一个标准的锋矢阵,但仔细看,锋矢阵中又有极为严整的十人队阵列。
再看尚院弟子这边,号角声响起后也往前冲,可是太笨重了。
一群人,连迈步都得卡着裆走,一个个看起来好像木偶似的。
“攻!”
随着武院弟子那边一声呼喊,近二百人,狠狠的冲撞进了三百尚院弟子阵中。
你不是想用乌沉木甲来防我们的箭么?那我们就根本不用箭。
就算是用长棍阵来破你的木甲阵,都显得我们北野军欺负人。
就是直接冲。
三百人,真没有坚持多久,因为他们太笨重了。
有的人被撞翻在地后,竟是自己都起不来。
一名武院弟子将一名尚院弟子放倒之后,只是把那尚院弟子的双手压在他自己身下,那尚院弟子连手都抽不出来。
当然,尚院弟子中也有武力值较高的人,又身强体壮,确实打翻了几名武院弟子。
可是场面还是一边倒,有时候,武院弟子一脚踹出去,身穿木甲的人能把身后的同伴撞翻好几个,而且倒下去就起不来。
两刻而已,三百尚院弟子就都倒下了,其中小半是逃跑时候摔倒的,还有他们摔倒时候撞倒的。
“拿下林将军!”
“活捉他!”
一百多名武院弟子,朝着林叶这边急速冲过来,一个个动若猎豹。
林叶一摆手:“防。”
二百身穿木甲的尚院弟子,立刻变阵,围成了一个圆,将林叶护在其中。
武院弟子冲过来,就像是冲在一个坚固的木桶上。
就在此时,已经倒下去的那些尚院弟子中,忽然间爬起来十余人。
他们的乌沉木甲是假的,也没有被打倒,而是趁乱假装倒地不起。
武院弟子都冲击林叶的时候,这十余名尚院弟子起身,随便撕扯,就把假的木甲扯掉了,然后朝着云乘风冲了过去。
“幼稚。”
云乘风轻轻哼了一声。
他身边还有十余名武院精锐,尚院那边也只有十几个人冲过来,一对一他们难道还能有胜算?
云乘风一摆手:“拿下。”
那些武院弟子立刻上前,就要在短兵相接的瞬间,有几个尚院弟子忽然朝着武院弟子洒了沙子。
是的,扬沙子。
这一下,前边几名武院弟子都立刻低头避让,有几名尚院弟子趁机绕过去直奔云乘风。
云乘风先是骂了一声卑劣,然后下意识想动,可想起来规则,又坐稳了身子。
双方厮打起来,趁着同伴把所有武院弟子都纠缠住,一名尚院弟子朝着云乘风冲过来。
云乘风不能动,不能躲,只要被那尚院弟子碰到就算输,所以他此时脸色也难看起来。
就在那尚院弟子距离云乘风只剩下半丈距离,也就一大步远的时候。
一名武院弟子飞扑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尚院弟子的双腿,直接把人拽倒了。
那尚院弟子扑倒在地,伸手出去,距离云乘风只剩下不足一尺远,却就是够不到。
云乘风松了口气,他看着那尚院弟子被拉回去,笑着说道:“可惜了。”
那尚院弟子一边胡乱踢打着身后对手,一边喊:“碰到就算你们输!”
云乘风淡淡道:“是的,你碰到你就赢,所以可惜了,你只差一尺。”
那弟子被抱着双腿往后扯,他忽然喊了一声:“你们输了。”
然后朝着云乘风:“呵......啐!”
正啐脸上。
第二百零九章 不能这么算了
堂堂尚武院的院长大人,在这一刻真的有些懵了,神态都有些迷离。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在脸上抹一下,可那只手却又停在半空没动。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第一次,感觉自己被深深的羞辱了。
他竟是有些发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平日里对自己那般敬重的尚院弟子,为什么就朝着他吐了一口吐沫。
那些尚院弟子来这这里求学,要的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声,家中又都不是什么实权在握,谁会轻易得罪院长大人。
所以平日里,这些尚院弟子见了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林叶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让原本最起码懂得尊卑礼数的弟子变成了这样的无赖?
他震惊了。
他看着那个尚院弟子,那弟子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停了下来。
远处,坐在马背上的拓跋烈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拨转战马,直接走了。
他这一走,跟着他的上百名北野军将军也都拨马走了。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他们都知道,不说话的大将军,才是真的生气了。
有人猜测,大将军生气,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来看这样一场闹剧。
若真的是在战场上,别说那五百名参战的尚院弟子,就算是一千二百人齐上,也都被那二百北野精锐杀光了。
快出尚武院大门的时候,拓跋烈又勒住了战马。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更显得没了体面,他不但有自己的脸面,他还是十万北野军的脸面。
于是,拓跋烈一拨马又回去了。
此时的比试,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因为没有人能界定,那一口吐沫喷上去算不算是赢了。
武院这边围攻林叶的人也没了动作,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服气。
片刻后,大将军回来了,所有人都肃立,等着大将军来裁定这比试到底谁输谁赢。
拓跋烈朝着林叶招手,林叶从圆阵后边出来,快步走到拓跋烈马前。
拓跋烈坐在战马上,俯瞰着林叶问:“你赢了吗?”
林叶:“没有。”
拓跋烈:“那你输了吗?”
林叶:“暂时没有。”
拓跋烈道:“你没输,就是赢了。”
说完他朝着那二百余武院弟子大声说道:“你们所有人,围着这校场跑到起不来为止!”
“是!”
那些武院弟子虽然满腹怨言,可他们没有丝毫的迟疑。
二百余人在不同位置,却在极短的时间内组成队列,然后在军职最高的人带领下,围着校场开始跑步。
拓跋烈看向林叶:“兵法战阵你不懂,但你能把一盘散沙盘活了,也很了不起。”
林叶道:“没有盘活,只是他们自己想赢,他们在尚院这么久,第一次,很想赢。”
拓跋烈沉默。
良久之后,拓跋烈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赢了就分拨给契兵营六百匹好马,你派人去北野军中领吧。”
林叶抱拳:“大将军,三百匹即可,因为我们没有赢,最多算在规定时间内打平。”
拓跋烈抬起手指了指那些还在跑步的北野军士兵:“六百匹马,是他们的脸面。”
林叶懂了,抱拳道:“卑职知道了,卑职会亲自带人去领。”
拓跋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地上七歪八斜,怎么看都溃不成军的尚院弟子。
“他们能想赢,很好。”
说完后,拓跋烈拨马走了。
尚院弟子这边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而林叶的目光,却一直都在那些跑步的北野军精锐身上。
他们应该是满心愤恨的吧。
那个朝着云乘风连忙啐了一口的尚院弟子,此时已满是怯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走到林叶身边。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林叶摇头:“李将初,你没有错。”
李将初低着头说道:“若我回家去,我爹会骂死我吧。”
林叶:“那你就告诉他,现在你就是契兵营主将林叶的亲兵了。”
他扫视那些正在围拢过来的尚院弟子,兴奋过后,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出现了很复杂的神情。
林叶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林叶。
良久之后,林叶道:“少来这套,愿赌服输。”
那群人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冲过来把林叶举高,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
这一刻的他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叫做团结求胜的萌芽。
林叶说,愿赌服输,他们都和林叶赌输了,但他们都很开心。
远处,院长云乘风洗过了脸,看着尚院弟子那边的欢呼,他的脸色更复杂。
到了下午,那二百余武院弟子,都已经累的瘫倒在地上,连喘息都显得那么疲惫。
他们都是军人,军人就当服从军令,大将军说让他们跑到起不来为止,他们就跑到起不来为止。
没有一句怨言,哪怕有怨念。
他们才是真的愿赌服输,不服气,服输。
就在他们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时候,林叶带着尚院弟子们来了。
“对不起了师兄们。”
一个尚院弟子蹲下来,把手中的毛巾递给躺在地上的武院弟子。
“我们赢的不算光彩,可我们真的想赢。”
那个武院弟子侧头看了看他,沉默片刻后一把将毛巾接过来,在脸上擦了擦。
“收起你那套,我输得起。”
他一挺身子坐起来:“若再有下次,你们都小心点。”
人群中,那个军职最高的人喘息着走过来,他是一名百长,名为陈应冠。
“林将军。”
他走到林叶面前,哪怕已经累的好像直不起腰,可还是用尽力气行了最标准的军礼。
他说:“兵不厌诈,我们学过的,但是忘了,多谢将军帮我们再想起来。”
林叶道:“光明磊落的打,打一百次我们也赢不了。”
陈应冠肃然道:“将军,战场上没有那么多光明磊落,连一半都没有,将军此时提醒我们,比在战场上被敌人提醒要好。”
陈应冠在跑步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和士兵们大声说话。
他说,输了就是输了。
林将军先是用言语激怒了他们,让他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冷静。
每个人都想着,一会儿打起来,就让那些尚院的人感受一下,什么是北野军的压迫。
被激怒,进而轻敌,然后是被对手使诈,偷袭了本阵。
陈应冠说:“林将军,北野军已经十几年没有真正打过仗了,大将军一直都说,傲气该有,但不该你们有,因为那傲气是十几年前的北野军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现在的北野军,没人有资格能继承来那血汗傲气。” 林叶道:“大将军说的没错,傲气从来都不该是继承来的。”
陈应冠再次行军礼:“大将军还说过,知耻而后勇,输不起的人,没有下一次......所以刚才他们想让我请求一件事。”
林叶道:“你说。”
陈应冠道:“武院所有弟子,请求林将军以后,把这样的比试继续下去。”
林叶看向那些北野军士兵,他们全都起身了,肃立在那。
林叶肃立,朝着这些其实有足够资格继承那一身傲气的士兵,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半个时辰后,尚武院门外。
林叶一出门就看到那辆粉色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他深吸一口气后,朝着马车快步过去。
马车里的拓跋云溪,看到了林叶深吸一口气的动作。
她侧头问小禾:“我很吓人吗?”
小禾笑着摇头:“林公子怕大小姐,应该不是因为大小姐你吓人。”
拓跋云溪想了想,没太明白小禾这话的意思,于是问:“我不吓人,他为何怕我?”
小禾:“有些怕,不是真的怕,而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拓跋云溪笑道:“你怎么现在也说话不着调,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说完这句话后,拓跋云溪自言自语了一声:“我不希望他怕我,也不希望他敬重我,我甚至不需要他觉得应该谢我。”
不多时,林叶走到车门口:“小姨。”
拓跋云溪道:“是要回家去么,上车吧,恰好我也想子奈了。”
林叶上了车,拓跋云溪指了指面前的盒子:“果酒,冰着的。”
林叶也没推辞客气,拉开盒子后,倒了一杯果酒品尝。
“咦?”
林叶品尝后一惊:“这是哪里买来的果酒,这滋味着实是人间一绝,不,这该是仙人才能酿出的滋味,只应天上有。”
拓跋云溪:“浮夸。”
林叶:“噢......”
拓跋云溪:“真的好喝?”
林叶:“假的,酸。”
拓跋云溪抬手要打,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这动作会显得失了长辈身份,更像是同辈之间的打打闹闹。
她假装把手抬起来理了理发丝,然后问:“赢了?”
林叶回答:“他们两院之间的比试,往不要脸了说,算平手。”
拓跋云溪敏锐的察觉到,林叶说的是他们两院,所以她问:“你呢?”
林叶:“我自然是赢了。”
拓跋云溪看着林叶,林叶喝了口果酒后说道:“我和尚院所有弟子打赌,一赔十,赌我们赢,他们都赌的是我们赢不了。”
拓跋云溪:“既然尚院已有赢的机会,为何他们不信你能带他们赢?”
林叶道:“因为我只安排了那十几个可信的人,他们十几个才知道怎么打,其他人都觉得,我只是让他们穿着造价昂贵的乌沉木甲去打架。”
他说到这,语气变得遗憾起来。
“其实,应该是打平了才对,因为他们更不相信会打平,所以打平的赔率是一赔二十。”
林叶叹道:“我坚持打平,奈何大将军不许,坏了我好多收成。”
从一开始,林叶想让尚武两院比试,就是为了搞钱。
拓跋云溪想了想,一摆手:“那怎么行,看来六百匹马是要的少了些,看我回去对付他。”
小禾听到这话,都懵了。
第二百零一十章 该去看看
马车上,林叶把如何训练的事说了一遍,听完后,拓跋云溪反而沉默下来。
良久,拓跋云溪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叶子,我知道,我对你影响很大。”
林叶看向拓跋云溪,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
拓跋云溪道:“小姨第一次和你单独出去的时候说过,若你选择一条很难走的路,那小姨宁愿你做一个多心机有城府,甚至可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林叶点头:“是的,小姨说过。”
拓跋云溪道:“叶子,这不该是你的全部,也不该是你去努力的方向。”
林叶坐直了身子说道:“小姨的话,林叶谨记。”
拓跋云溪:“小姨不希望你是个傻子,也不希望你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这些小手段上。”
林叶道:“我知道。”
拓跋云溪看向窗外:“能令人着迷的男人,一定不是他的小手段有多层出不穷,而是他心里装着的天地足够大,我希望你的眼睛里是天地无垠,不是方寸之地。”
她说:“这世上有两种生活的态度最可怕,一种是不习惯,一种是习惯了。”
林叶坐在那,仔仔细细的思考着这句话,然后自省己身,最近的心机,是不是确实用的多了些。
一个男人,不能没有心机,但也不能处处心机。
拓跋云溪道:“小姨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小姨必须提醒你。”
林叶点头:“我都记着。”
拓跋云溪笑了笑,她认真说话的时候,连拓跋烈都感觉到很有压力,更何况是林叶,而她笑起来的时候,又是这人间最明媚。
“你有你的目标,你将来会走很远,小姨说过我会某处等着你,只要你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追上小姨,可是小姨没说过,将来啊......你会走的比小姨远许多许多,小姨也追不上你,前路有起伏,人心有宽窄。”
她说:“小叶子,心怀天地宽远,你的人间也比别人的大。”
林叶重重点头:“每个字,我都记住。”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她说:“你看云州大不大,可以容得下十万兵马,容得下大将军,容得下千万百姓。”
她看向林叶的眼睛:“可云州也就这么大了,小心机越多,目光越短浅,所重的也越是蝇头小利。”
林叶再次点头。
拓跋云溪见林叶太肃然,笑了笑问:“果酒真不好喝?”
林叶:“有......一点儿。”
拓跋云溪:“所以一上车喝的第一口,便是妥妥的拍马屁了。”
林叶:“小姨酿的果酒,就是酸,也酸的脱俗。”
拓跋云溪:“说实话,是很酸?”
林叶:“说实话,是很酸......”
拓跋云溪笑起来,看向小禾姑娘说道:“我说你酿的果酒酸,你说是大小姐的嘴巴太刁,现在你怎么说?”
小禾姑娘红着脸,扭头不看她,也不看林叶。
林叶怔住,心说这马屁,拍的真是稀碎。
他只好端起来,再喝一口。
确实是酸。
马车在林叶家门口停下来,子奈迎接出门,因为小寒叫了起来,摇头晃脑的,似乎比她的感知还要厉害的多。
拓跋云溪给子奈带来了礼物,除了好吃的之外,还有不少漂亮的新衣服。
子奈每一件都试过,不管是长短还是肥瘦,没有一丝不合适。
小河赞叹道:“子奈姑娘这才多大,已经是这般漂亮的不像话,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
子奈下意识的看了看林叶,林叶正在一边收拾蔬菜。
拓跋云溪是多毒辣的眼睛,小禾都没有注意到子奈这一眼,拓跋云溪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忍不住笑了笑。
与此同时,冬泊国,山水郡。
陈微微站在一座庄园的门口,背着手看向远方。
远处那山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尊卧佛。
冬泊这边信奉禅宗的百姓更多些,毕竟时至今日,禅宗依然是冬泊国教。
在冬泊的大城小城里,随处可见僧人行走,得百姓尊重。
这庄园很大,且精致,不管是建筑还是花草,细微处都见精致。
这庄园的主人,是冬泊国第一富商,这里是宁舒数不清的家业之一。
宁舒也算是冬泊一位奇人,传闻中,他幼年父母双亡,几岁就在街上流浪,以捡拾为生。
关于他是如何成为冬泊首富的过程,有至少十几个版本,每一种都说的有理有据。
关于他如何发财的这些传闻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除了他自己之外,大概也没人能分辨出来。
但是,关于他如何疏财的故事,冬泊人都知道,而且也绝无可能出现别的版本。
娄樊人南下之际,冬泊以举国之力抵抗,可依然节节败退。
宁舒以千万巨资,购买了大量的粮食物资送往前线。
他亲自带着商队押运粮草,期间几次遇险,甚至还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几年后,娄樊人再次南下,宁舒变卖了无数产业,再次筹措大批粮草物资送去前线。
这次之后,他得冬泊国君召见,封锦衣侯。
按照传下来的祖制和规矩,商人的地位极低,若穿锦衣,便是死罪。
哪怕是再富有的商人,在冬泊国内,若走在一座独木桥上,对面过来一个农夫,这富商也必须后退让路。
如果不让的话,官府就会严办。
冬泊国君就是用这锦衣侯的封号,告诉天下人,有些时候,祖制和规矩,都可以打破。
普天之下,锦衣行商,可能就只宁舒一人。
而且,他的锦衣侯是侯爵一等,封地千户,世袭罔替。
陈微微一到冬泊就住进了这山水郡碧魄庄园,他已经住了几日,在等两个人。
一个,就是这碧魄庄园的主人宁舒,另外一个,则是改变了他人生的人。
就在看着远山发呆的时候,一队骑士护送着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之内。
陈微微和其他人迈步上前,等马车到了近处,他们就在路边俯身等着。
马车停下来,一名随从上前将车门打开,天水崖司礼神官从马车上迈步下来。
陈微微俯身:“弟子拜见座师,座师一路辛苦。”
“起身吧。”
司礼神官活动了一下双臂,往四周看了看后微笑着说道:“早听闻这里的山水有诗情画意,所以这地方才叫山水郡,一路所见,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陈微微俯身道:“座师,庄园已经收拾好,座师可先去休息。”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你这一路都在打前站,事无巨细都亲自操劳,你也辛苦了。” 陈微微连忙道:“弟子为座师效力,心甘情愿。”
不多时,司礼神官就到了陈微微准备好的住处,他先是洗漱一翻,换了衣服后出门,见陈微微就在院子里恭敬的站着。
司礼神官笑了笑道:“你总是这般知礼数,神宫里,你许多师兄都不及你。”
陈微微回答道:“做弟子,理当如此。”
司礼神官指了指前边:“随我走走,这园子里看起来也颇有些景致。”
陈微微就跟在司礼神官身后。
走着走着,他们就离开了院落,刻意离开了人多的地方,在后院的大片园林之中漫步。
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司礼神官问他:“你最近身子如何?”
陈微微一边走一边回答:“回座师,弟子身体已有半年以上,不曾出现过病症了。”
司礼神官脚步稍稍停了一下。
他问:“一次都没有?”
陈微微道:“是,一次都没有。”
司礼神官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放心下来。
“那就好,看来我给你调配的药物有用,你还需按时服用。”
陈微微道:“弟子谨记座师教诲,每天都不曾忘了服药。”
司礼神官语气平和的说道:“我与你说过,你体内的魔功之毒再深,也抵不过道法。”
他回头看了陈微微一眼:“天长日久,以道法压制,以正气吸收,这魔功对你修行还会大有裨益。”
陈微微俯身:“座师待弟子,有重生再造之恩,弟子永生不忘。”
司礼神官道:“只是你还需小心,切不可被人察觉,我私自留下你,已是违背了神宫的规矩。”
他问:“你去骏邺城的时候,可有遇到歌陵上阳宫的前辈?”
陈微微回答:“没有,弟子见天子的时候,天子身边只有左相万大人,未见其他人。”
司礼神官道:“当时我师兄让你去骏邺城,也把为师我吓了一跳,好在没有露出破绽。”
陈微微道:“是座师福泽恩照。”
司礼神官道:“你自己可有感觉,若完全消磨掉那魔功之毒,还需多久?”
陈微微回答:“弟子觉得,快则半年,慢则可能在两年之内。”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等魔功之毒彻底消融之后,我也就放心了,到时候会把你举荐到歌陵神宫,以你资质,再得神宫真传,将来成就必在为师之上。”
他说到这,脚步停住。
面前是一座小湖,不时有鱼儿跃出湖面,配着阳光甘露,这一番景象着实令人心情舒泰。
“你去过对面那座山吗?”
司礼神官抬手指了指。
陈微微摇头:“弟子到冬泊后,一直都在这里候着座师到来,未曾离开过。”
司礼神官叹道:“那边就是北亭山,冬泊人为大将军刘疾弓和怯莽军将士,在那边修建了陵园,作为玉人,该去看看。”
陈微微心中一动,俯身道:“那确实该去看看,向大将军敬一杯酒。”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明日,我与你去一趟,此番来冬泊有大事未成,你我还需隐藏行迹,去的人就不要多了。”
陈微微道:“弟子遵命。”
司礼神官自言自语的说道:“若大将军刘疾弓还活着,那坐镇云州的人,大概就是他,而不是北野王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除魔卫道
马车上,司礼神官坐在那闭目养神,明明很爱江山景色的他,此时却好像对窗外的美景毫无兴趣,陈微微看的出来,座师好像心事沉重。
从碧魄庄园到北亭山看起来没有多远,可是百姓们有句话说的是......望山跑死马。
看起来的距离,和实际要走的距离,根本不是一回事。
好在是他们要等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大人物,派人送信说至少三天后才到。
所以用这三天时间走一趟北亭山,倒也还来得及,不会显得太过仓促。
“座师,快到了。”
陈微微轻声提醒了一下。
司礼神官缓缓睁开眼睛,他朝着陈微微笑了笑道:“你没有歇一会儿吗?”
陈微微道:“弟子不敢,唯恐误了叫醒座师。”
司礼神官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马车的窗子,陈微微立刻抬手将窗帘拉开。
“本该是我见青山多妩媚......”
司礼神官轻轻说了一句。
他看着已经在眼前的北亭山,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可是我见这青山埋忠骨,青山见我如故人。”
陈微微因为这几句话,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域外远征,保的却是我大玉太平安康,大将军刘疾弓和上万怯莽军的将士,实是应该写在史册里,让后世也铭记。”
司礼神官见车已到山下,轻声说道:“车马不要到陵园门口,咱们走过去吧。”
他们没有穿上阳宫的神袍,那身衣服实在过于惹眼,这次到冬泊来,他们要办的事又必须隐秘。
下车的时候,有几个村民路过,倒也见怪不怪,朝着他们客气且和善的笑了笑。
到陵园门口,抬眼望去,在大将军刘疾弓的雕像下,围了一圈的鲜花。
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到他们面前,看起来很憨厚,但并不是愚钝的那种憨厚。
小伙子眼睛里有神。
“几位贵客,是从大玉来的吧?”
那小伙子问。
陈微微点头:“我们是大玉的商人,经过此地,特意来看看。”
小伙子道:“每年这个时候,从大玉来的商队都有不少人来,哪怕不经过此地的,也会特意绕路过来看看。”
陈微微刚要问为何,马上忍住,因为一旦问了就显得他们身份可疑。
他略微一思考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就是在六月,怯莽军在北亭山全军覆没。
这一战,朝廷并没有过多提及,甚至连大将军刘疾弓的名字,都没有着重的让百姓们知道。
可是玉人有情,所以玉人没有遗忘。
“那边是花圃。”
肤色黝黑的小伙子指了指:“可去那边采花。”
陈微微掏出钱袋,小伙子摇头:“不要钱,那片花,就是为怯莽军将士们种的。”
陈微微怔住。
小伙子笑道:“我叫萨郎,就是这山下村子里的人,我先去忙,有事你们喊我。”
说完转身离开。
陈微微他们到的时候,萨郎正在陵园中拔草,把那些看起来凌乱的野草除掉。
还有几个村民拿着扫帚在清扫,很认真,没有人敷衍。
陈微微问:“你们是当地官府派来这里负责打理的人?”
萨郎回头:“不是,和我一样,他们也都是山下村子里的人。”
陈微微:“不是官府让你们来打扫的,而是你们自发前来?”
萨郎道:“对啊,村子里的人每天轮流
上来,十几年了,无论风雨没断过。”
陈微微道:“我以为,是派给你们的差事。”
萨郎沉默片刻后,看向陈微微说道:“知恩感恩这种事,不需要别人提醒,也不需要别人监督,如果需要的话,那这知恩感恩一定是假的,若连知恩感恩这种事还需别人提醒监督的人,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看向陵园里那一座座无名墓碑:“我们自己记得住,我们也会让下一代记住。”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萨郎他们俯身一拜。
“我代玉人,谢谢诸位。”
萨郎他们总是来清理打扫,是冬泊人的知恩感恩,陈微微这一拜,便是玉人的知恩感恩。
萨郎摇头:“不用谢我们,你们以后常来就好,他们......”
萨郎再次看向陵园里那些无名墓碑:“十几年了,他们应该挺想家里人的。”
司礼神官叹道:“无所见,不知冬泊民心。”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歌陵那边的人,到现在都还在说什么冬泊人粗鄙野蛮,不通教化......见过了才知道,这里的人,比歌陵许多人都要明事理的多。”
他们走到大将军刘疾弓的雕像前,司礼神官沉默片刻后,撩袍跪倒。
陈微微连忙把他扶住:“座师,不可。”
司礼神官道:“我此时不是神宫神官,我只是个得大将军庇护的玉人。”
说完后就跪了下去。
陈微微立刻撩袍跟着跪下去,几名随从也都跪倒在地。
司礼神官叩首。
“大将军,十几年来,大玉安好,百姓安好,请大将军放心。”
说完这句话,司礼神官回头伸手,手下人立刻把带来的酒递上去。
司礼神官将酒打开,洒在石像前。
“家乡酒,大将军尝尝。”
陈微微跪在司礼神官身后,只觉得心里难过的要命,他甚至不敢抬头看。
只怕他一抬头,就看到那石像会朝着他慈祥的笑笑,说一声......你就是大玉的后生啊,挺好的。
我不忘大玉,大玉亦不忘我。
叩拜之后,司礼神官起身,他随从带来一车酒,他让人都打开,尽量给每一座墓碑前都洒一些。
“陈微微,随我上山走走。”
司礼神官抬头看了看高处,陈微微连忙应了一声。
手下人在敬酒,他们顺着石阶小路慢步向上。
“天子曾动念要来这北亭山看看,却被朝臣劝阻。”
司礼神官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时候天子从了他们,可你该记住,早晚天子都会来。”
陈微微心中一动。
想到之前谢夜阑谋逆的案子,陈微微脑子里豁然开朗。
天子是要翻旧账了。
天子在他还不能大权在手的时候,扮演着一个昏君的角色,现在的大玉,已经没有人能够左右天子了。
看看吧,就在不久之前,天子用业郡王一脉的血,来为这征战域外的将士们赔个不是。
两个人走到山腰处,这里光秃秃的,十几年过去,连野草都不多见。
当年那一场山火有多可怕有多狠,见此景,还能感受到一二分。
“座师,这次来冬泊,接头的人是冬泊国君的亲信,此事......”
陈微微看向司礼神官:“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他说的那人,就是冬泊首富,第一商人,锦衣侯宁舒。
谁都知道宁舒是冬泊国君的人,这几年来,数次得冬泊国
君召见。
听闻现在冬泊皇宫所需的用品,都是经由宁舒之手。
司礼神官缓缓道:“掌教真人说他可信,那他自然可信。”
陈微微点了点头:“弟子只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司礼神官道:“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来这看看吗?”
陈微微没回答,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只需安安静静的听着即可。
司礼神官道:“我带你来这,不仅仅是想让你随我一同祭奠亡灵,还是想让你明白,身为大玉子民,为大玉当有赴死之心,身为神宫弟子,为神宫当有决死之志。”
陈微微俯身:“弟子谨记。”
司礼神官再次往山上迈步:“咱们到更高处去看看。”
陈微微跟了上去,脑子里在思考着司礼神官的话。
司礼神官道:“在天子即位之初,大玉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十几年前域外这一战的时候,大玉也是遇到了一个很艰难的时期。”
他缓步而行,语气平和。
“你该知道,每一名神宫弟子的职责,是为守护中原。”
陈微微道:“弟子始终铭记。”
司礼神官道:“当需要神宫弟子赴死的时候,我可以,你也可以,不该有丝毫犹豫,就如大将军刘疾弓当年一样,率军北上,死战不退。”
陈微微心中微微一动,总觉得司礼神官这几句话里,意思有点复杂,绝非字面上的那点含义。
走到山顶高处,司礼神官看到了那个残缺不全的北亭。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转身朝着那座亭子大步过去。
陈微微见座师如此反应,不明所以,可也快步跟了上去。
到那亭子旁边,司礼神官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说:“这里和下边不一样。”
陈微微也仔细看了看,点头:“是不一样,陵园中是经常打扫,所以显得干净整洁,这里像是被人仓促打扫过,也只一次。”
见陈微微能观察出来,司礼神官满意的点了点头。
司礼神官蹲下来,以手掌贴着地面,掌缘有淡淡白光闪烁。
片刻后,司礼神官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抬起手来看,掌心处有些淡淡的黑色痕迹。
陈微微好奇之下,凑近了看,司礼神官立刻说道:“退后。”
可是晚了。
陈微微才到近前,眼睛里忽然间红了一下,双目不见眼白。
他体内有什么东西瞬间就变得躁动起来,他身上的衣袍都开始充气鼓起,像是那东西要破体而出。
司礼神官立刻上前,左手抬起来,在陈微微身上连续点了几下。
片刻后,陈微微双目中的红色退去,他显然惶恐起来,退后两步跪倒在地。
“弟子有罪。”
司礼神官一甩手,白光炽烈起来,掌心的黑色随即被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
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罪过,当初你也实属无辜,我又怎么会怪你。”
他伸手拉了陈微微一把。
片刻后,司礼神官往四周仔细看了看:“这里怎么会有朝心宗的魔功之毒?”
陈微微一脸惊惧,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
已经过去多久了,一回想起来武馆后院那一双赤红双眸,他就怕,怕到了骨子里的怕。
司礼神官吩咐道:“把人都喊上来在附近仔细搜查,我倒是要看看,难不成还有朝心宗余孽跑到冬泊来藏身。”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上阳弟子,除魔卫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入伙
北亭山上搜寻了许久,未见活物,而且从微弱气息判断,也非在近日。
司礼神官吩咐道:“以上阳宫内劲修行之法,感知四周气息。”
他手下随从四散出去,扩大了搜查的范围。
大概半刻之后,远处有弟子朝着他喊了一声,众人随即过去。
在那里有一座坟包,看起来没多大,倒也不像是时间太过久远。
陈微微示意其他人到一边去,挡住山下陵园中百姓们的视线。
他以剑为锹将那坟包挖开,不久之后,便挖出来些骸骨,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而是蛇。
“好大的邪物。”
陈微微看到那些骨头的大小之后,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声。
司礼神官脸色微微变了变,沉默片刻后,吩咐陈微微将东西掩埋回去。
“咱们走吧。”
下山的路上,陈微微忍不住问道:“座师,那邪物可是朝心宗的东西?”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从骸骨气息上判断,应该是了。”
陈微微道:“从腐烂来看,埋进去还不算太久,也就是说有朝心宗余孽在此躲藏,且饲养了这般邪祟东西。”
司礼神官道:“也不一定。”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年朝心宗在云州叛乱,神宫调集八百弟子,与北野军联手剿灭贼寇。”
“那时候,朝心宗中就有人可驱使这般邪祟之物,如大蛇,狼王,猛虎......”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那埋了骸骨的地方。
“或许有邪物当年从云州逃走,一路北上,这里距离云州也不算特别远,迁徙于此,也未可知。”
他压低声音对陈微微说道:“暂时回去,我看那些村民中或许就有可疑之人,所以不可声张,此事,要待大事办好之后再来处置。”
陈微微俯身:“弟子明白。”
话虽然这样说,可司礼神官心中却越发疑惑起来。
那山亭中,隐隐约约还有些宝气未散,附近又有朝心宗邪祟之物。
这北亭山,看来真的不只是有一片怯莽军陵园。
就在此时,在北亭山的另外一边,山顶高处。
一个看起来丰神俊秀的男人站在那,用千里眼看着司礼神官等人。
他穿了一身白衣,锦衣似雪,这六月的天气已有些热了,可他好像却还是怕寒,身上披了一件白色貂绒的大氅。
“不在我碧魄庄园里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僧人,黑袍黑鞋,与一身白衣的他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这僧人地位也高,哪怕是站在他身后,也不会被人看做是仆从。
有几人,在黑袍人后边,一个看似樵夫的中年男人,一个背着古琴的书生,一个穿橘色长裙的女子,还有一个扛钓竿挂鱼篓的老者。
锦衣白袍的男人迈步向前:“再去绕一圈,毕竟说是三天后咱们才到。”
众人皆应了一声。
他往山下走,黑袍僧人与他并肩而行。
他问:“禅师,你劝了我一路,怎么快到了地方,反而一句不劝了?”
黑袍禅师看起来也一样的俊美,白面无须,星眸朗目,像是画中人一般。
他笑了笑说道:“劝了一路都没劝回头,快到了的时候也就不该再劝了。”
宁舒也笑:“行百里者半九十,禅
师不该是这样性格。”
禅师道:“我是你朋友,知你已在路上,怕这路不好走,所以一路劝你,快到地方了不再劝,还是因为我是你朋友,此时此刻再劝你,会乱你心智,影响你判断,我是来劝你的,不是来添乱的。”
宁舒哈哈大笑:“所以我一直都说,这天下再大,知我心者也只禅师一人。”
禅师问:“十年来,你赌上全部才得锦衣侯,现在你又赌,你还想赌得什么?”
宁舒:“连你都说我是赌?”
他虽然话语有些质疑之意,可他却并不生气,还是那般温润如玉。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娄樊人可说我是赌,玉人也可说我是赌,唯独冬泊人,不该说我是赌前程。”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你说我十年来近乎耗尽家财,好不容易换来个锦衣侯,可这锦衣侯不是换的,是我该得。”
“我是冬泊人,耗尽家财,只是为了我有生之年还是冬泊人,若国灭,我只是个亡国人了。”
听到这话,禅师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宁舒继续说道:“我此时在做的,依然为的是这个,为的是冬泊还在,以后也在。”
禅师脚步一停,双手合十道:“我参禅二十一年,不及你一朝所悟。”
宁舒道:“那是因为你我参悟的不一样,你是出家人,出家人可以不在乎家国,我在红尘之内,有国有家,况且,我也不是一朝顿悟。”
他回头看向禅师认真说道:“是我爹教的。”
因为这句话,禅师又怔了怔。
宁舒道:“他说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家国都不在乎,那生而就是叛徒。”
禅师道:“令尊高洁。”
宁舒:“所以他死的早,毕竟这人间满是污秽。”
禅师默然。
宁舒一边走一边说道:“国君犯了错,会连累整个冬泊,这是冬泊的不幸,玉天子现在的耐心还是换个国君,甚至都未到换个皇族,这是冬泊之幸。”
他回头看向禅师:“你一路劝我,我一言不发,今日你不劝我,我反而要告诉你......我此举实为谋逆,做完此事,若可保冬泊再得平安百年,我受凌迟又何妨?”
说到这他笑了笑:“我终究难逃凌迟,禅师可信?”
禅师没有表示,不点头,不说话,可是他信。
大玉天子希望亲王玉羽成匆回来做冬泊国君,那么玉羽成元就一定要死。
将来玉羽成匆真的做了国君,杀兄之事,怎么敢让流传出去。
所以宁舒一定会死,而且一定会是凌迟,总得有个人得此结果,他只是个商人啊,哪怕是什么锦衣侯,又怎么比得上那些世家门阀?况且,也只有他自己愿意。
禅师问:“你不怕死?”
宁舒回答:“怕的要命,尤其是当年我往北疆送粮草,被伏击而受重伤之后,就更加怕死了。”
他说:“水深,我不近水,崖高,我不临崖,若遇到什么麻烦,能躲就躲,若远见什么危险,那自然是退的更远。”
他问禅师:“你说我拍死不怕死?”
禅师:“怕。”
宁舒笑起来。
禅师:“你怕死,是怕死不得其所。”
宁舒不笑了。
他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能知我心,可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不好,会让我对这人间还有留恋。”
禅师道:“我是出家人。”
宁舒:“是啊,你是出家人,可你也没
出的有多利索。”
禅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说:“既然你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为何不走的更彻底些?”
宁舒:“这话可不是禅师该说的,出家人以好生为德以杀生未戒。”
禅师说的意思是,你既然要给冬泊换个国君,为何不换成你自己。
以宁舒的能力,不管是谁换上去做那个国君,都远不如他。
可是宁舒一句以杀生为戒,让禅师再次顿悟,换个还是皇族的人上去做国君,流血最少。
禅师抬眼看前路,小路崎岖,起伏不定。
他轻声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不是说给自己的,他是说给宁舒的。
宁舒笑道:“什么地狱不地狱,地狱也是冬泊的地狱,我总不能被下到玉人的地狱中,只要我还在冬泊就很好。”
禅师道:“天下信知己者,没有人比得过你,你明知道我久在宫中,却什么都不瞒我。”
宁舒道:“我此生最得意处,非我曾富可敌国。”
他说:“一,我知我为何人,二,我知我知己为何人。”
他说:“母亲临终之前,对我交代了三件事,一是好好吃饭,二是交些朋友,三是最好多些快乐。”
宁舒自嘲的笑了笑:“母亲交代的事,我一样都没做到,我非权贵身,却忧国忧民,庸人自扰到总是茶饭不思,我又自命清高想出淤泥不染,所以朋友也没几个,三......我活着大概不会快乐了,到我死时,冬泊已稳,我便快乐。”
禅师摇头一叹。
宁舒道:“父亲临终前也交代了我三件事,一,不叛国,二,不判义,三,不判信念。”
他看向禅师:“我或许是更偏向父亲些吧,这三样,我目前都做到了。”
禅师道:“为母所思,与为父所思,本就不同。”
宁舒摇头:“同。”
禅师一怔。
宁舒:“他们都想我做个快乐健康还长命的好人,你说贪心不贪心?”
他说:“可惜的是,我死后不会被人说是个好人,还会一身骂名,好在到了九泉之下,和母亲父亲解释起来,大概不会有多难。”
禅师不再说话。
他在宫中受人敬仰,人人都说他是道行高僧,是德披之人。
他从不以此为傲,出家人,也不该有什么以此为傲的事。
禅师知道该这样,可禅师一直以来,都以他能是宁舒的知己而自傲。
快到山下的时候,禅师忽然笑了笑,他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这一生至此,唯一的知己居然和你一样。”
宁舒笑问:“你把你自己当知己?”
禅师摇头:“你我一样,自己的知己都不是个正常人。”
宁舒楞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他说:“我刚才说错了话,我说我于人间没快乐,大错特错,禅师你便是我的快乐。”
禅师说:“那就好歹给些香火钱,毕竟我身份在这。”
宁舒大笑。
他没接话,可是他早有打算,禅师不贪财,不好色,无欲亦无求,可他死后留于人间的东西,只能是难为这不贪财不好色又无欲无求的家伙,全都收了。
所以他说:“难为你了。”
禅师说:“我不难为,我知何为。”
他问:“你这边,可愿意招个僧人入伙吗?我这僧人不一般,可吉利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敢赌吗
禅师问宁舒:“人也看过了,你觉得玉天子派来的人,怎么样?”
宁舒摇头:“不是上阳宫掌教真人亲至,玉天子派谁来都一样。”
禅师点头,有巨先生在冬泊国君身边形影不离,除了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的掌教真人来,谁还能有把握在巨先生面前轻而易举的杀了冬泊国君。
宁舒道:“玉天子派人来,只是他的态度。”
禅师问:“那你已有打算?”
宁舒点头。
他再次看向已经上车准备离开的那些玉人,片刻后说道:“只要他们肯听我的,便有八分把握。”
禅师道:“你该明白,玉人向来骄傲,哪怕是在冬泊,他们也不会想着什么客随主便。”
宁舒叹道:“若我冬泊强盛如大玉该多好。”
他说:“当一个国家强大到一定地步,就算是本国的百姓到了敌国的地盘上,也不会轻易遇到生死危险。”
“比如玉人若在娄樊被杀了,玉人想方设法的也会报仇,哪怕是因为一个普通百姓的死而兴兵北上,玉天子也做得,因为这是强国的骄傲。”
“若是一个玉人,无辜死在了冬泊,连咱们的国君都要胆战心惊,恨不得亲自去歌陵解释。”
宁舒道:“若是一个冬泊人死在娄樊,死了也就死了,不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一千个......”
禅师劝他道:“我知道你忧患,可你不能整日被这些是缠住了思绪,人生本苦,你这样是苦中苦。”
宁舒看向禅师:“我知道自己有病,我恨己身无强力,我也恨吾国不无敌。”
禅师缓缓道:“有你这样的人,冬泊以后必是强国。”
宁舒笑了笑,是无奈的笑。
“你啊,总是只会宽慰我。”
宁舒说:“冬泊只有一个宁舒,恨己不强,恨国不盛,可大玉之内,有万万千千个宁舒,而且一代连一代,咱们冬泊一边是娄樊,一边是大玉,冬泊想成霸业,是痴人说梦罢了。”
禅师道:“可你现在走的,正是冬泊的国强之路。”
宁舒道:“那你可知道,哪怕是到此为止,我心中的冬泊之强是何等地步吗?”
禅师问:“何等?”
宁舒:“我冬泊无大玉驻军。”
禅师默然。
如今,虽然在表面上,冬泊国君从不承认有大玉的正规军队驻扎在境内。
可实际上,以协助冬泊练兵为名,如今在冬泊境内的各类大玉将士,至少数千人。
宁舒看向前方:“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我能见的远方,只是如娄樊如大玉,不敢过分轻视我冬泊,这个远方,我尽我所能走到那。”
他转身走想马车那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这六月进夏的天,他却好像如在寒冬腊月。
与此同时,冬泊帝都。
雁宫。
这座皇宫原本只是冬泊帝君在南方的一座行宫,冬泊强盛的时候,历代帝君,三年五年未必来这里一次。
冬泊衰弱后,曾经的帝都落入娄樊人之手,原本皇宫已经毁于战火,早成一片废墟。
整个冬泊,还剩下的,勉强可以保存皇族体面的宫殿,也只这一座雁宫还像个样子。
雁宫修建在踏夷山下,雁宫最高的一座宫殿,在踏夷山的半山腰。
这座名为祈丰的大殿原本是冬泊帝君祭天之所,现在被改为了皇族太庙。
在
这座大殿里,存放着历代冬泊国君的牌位。
玉羽成元站在大殿正中,仰望着那些摆在高处的牌位,满眼都是歉疚和悲凉。
他像是一个罪人一样,在这大殿里,一遍一遍的向他的列祖列宗道歉。
“陛下。”
外边有人快步进来,是雁宫大内侍卫总管百里红莲。
他才回到雁宫没多久,泰亭厌被玉天子下令扣押,而他却被放了回来。
百里红莲进门后,俯身道:“有消息说,玉人来了。”
因为这句话最后四个字,玉羽成元的肩膀微微的颤了颤。
该来的,终究会来,玉天子那般霸道,怎么可能会容得眼中有钉,肉中有刺。
百里红莲问:“陛下,要不要请师尊过来商议。”
玉羽成元抬起手,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必了。”
百里红莲道:“陛下,有师尊在都城,谁能伤到陛下?便是上阳宫掌教真人亲至,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
玉羽成元还是摇头:“这些年,巨先生已经很累了,朕不想再拖累他。”
百里红莲刚要张嘴,玉羽成元道:“朕没有那么容易认命,你不必觉得,朕是已有赴死之心。”
玉羽成元回身看向百里红莲道:“你先把消息放给江湖上的人,就说......朕的弟弟安排了刺客要来杀朕。”
百里红莲一怔。
玉羽成元道:“会有人想立功。”
百里红莲只好俯身:“臣遵旨。”
玉羽成元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来得及,玉天子那般霸道的为人,那般骄傲的性格,他会故意等到那天的。”
那天。
现在是六月,距离玉天子即位二十年大典还有九个月,是来年的三月份。
玉天子想在二十年大典的那天,见到新的冬泊国君亲自到歌陵去朝觐。
所以对于玉羽成元来说,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
“朕还有许多事没安排好,还不能是在明面上对抗玉天子。”
玉羽成元看向百里红莲:“你去安排吧,杀不得那些人,那就拖住他们。”
百里红莲俯身:“臣马上就去安排。”
玉羽成元等百里红莲走了之后,转身看向那些牌位,撩袍跪倒在地。
“不肖子孙成元,在这向列祖列宗请罪。”
玉羽成元道:“儿臣发誓,会让冬泊永在。”
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他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回响。
与此同时,云州城。
林叶站在北野王拓跋烈面前,等着拓跋烈的答复。
拓跋烈则皱着眉,像是一个看着小孩子过家家的,觉得小孩子幼稚且可笑的老年人。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银票,有看向林叶:“你,再说一遍?”
林叶道:“卑职想和大将军买兵器甲械。”
拓跋烈问:“你是怎么想的,以契兵营主将的身份来见我,竟是要从北野军中购买兵器甲械?”
林叶:“没钱的时候没敢想,现在有钱了。”
拓跋烈:“有钱了,我就会答应你这种毫无道理,且有违法纪的要求?”
林叶:“大将军,我问过,武库中存放的兵器甲械,最多的已有近十年,虽日常维护,但也快要放坏了。”
“这些东西,大将军上报朝廷说因为年久损坏,朝廷还会拨给大将军
新的以补充武库,大将军不妨卖给卑职,卑职不会说出去的。”
拓跋烈:“契兵营多了这么多兵器甲械,还需要你说出去?”
林叶:“契兵营会在近日开拔远练,走的时候身上没有,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了,那就是缴获,自然与大将军无关。”
拓跋烈:“那你为什么不真的去缴获?”
林叶:“因为卑职不能让契兵营的将士们,没有护具去打真的仗。”
拓跋烈指了指那些银票:“拿回去吧,我会认为你这是在羞辱我。”
林叶:“卑职......”
拓跋烈打断他后问:“你打算带多少人远练?”
林叶:“第一批九百。”
拓跋烈:“只九百?”
林叶:“因为算上大将军分拨给契兵营的六百匹,加上契兵营原有的,一共九百匹可用战马。”
拓跋烈沉默片刻,又一次指了指银票:“收回去。”
林叶无奈,只好上前将银票收了回来,这些银票,都是他平日里积攒,再加上这次和尚院弟子们打赌赢来的。
拓跋烈道:“我不会卖给你一件护具,你以后也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
林叶抱拳:“卑职......记住了。”
拓跋烈道:“我会让人再分拨给你一千一百匹好马,给你两千套骑兵护具,骑刀,弓箭,双发弩。”
他说到这的时候,林叶的眼睛都已经睁大了。
拓跋烈道:“我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我收回所有给你的战马和兵器甲械,包括之前的六百匹。”
林叶行了一个军礼:“多谢大将军!”
拓跋烈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先别急着谢我,我话还没有说完,三个月后,如果你把所有东西还给我,剩下多少都是你的,如果你剩下的不够还给我,我会免了你的契兵营主将,以后你也休想再踏入军营一步。”
他就那样看着林叶的眼睛问:“你敢赌这一把吗?”
林叶沉默片刻,肃立:“敢!”
拓跋烈点了点头:“明日你就派人去武库领你要的东西,我会安排人给你准备出来。”
林叶道:“大将军,那卑职过几日就领兵远练。”
拓跋烈:“打住吧,你去哪里,去干什么,不用跟我说,我不知情,也没得到请示,毕竟契兵营现在还归地方节制,不归我管。”
地方哪里还有官府。
玉天子委派的新任府治还没到,就算是到了府治也不过是与林叶平级,而至于谁会是云州新的城主更无从猜测。
林叶这个契兵营主将,按理说,就是云州地方上的最高官员了。
所以林叶要带着契兵营去远练,从理论上来说,就算是真的不和拓跋烈请示,也算不得什么大错。
但他若真敢这样做,拓跋烈就必会处置他。
拓跋烈看着林叶说道:“我不做买卖,但我也不想吃亏,云州之内,也没人能让我吃亏。”
“战马,护具,兵器甲械,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从我手里用于交易,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士兵们的命。”
林叶肃立,再次行了个军礼:“大将军放心,卑职带他们去,带他们回。”
拓跋烈点头:“去吧,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住,我说过的话我也会记住,你回来了,还够了我的东西,我不给你记功,你回来了,东西不够,人也少了,我会军法处置。”
他说:“我说你别想回军营,可能是让你走,也可能让你是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地狱模式之旅
封秀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是林叶对他释放了妖术。
因为在他看来林叶就是个妖人,总是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两千匹战马,两千套装备,这种东西居然会出现在他们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契兵营。
契兵营是什么?
当初创建的时候,还一度引起了很大的关注,甚至被誉为云州地方上的守护神。
可自从契兵营成立以来干过什么被人称赞的事吗?或是有过什么辉煌的战绩吗?
没有,一件都没有。
首战,契兵营全军出动围剿几百悍匪,结果损兵折将,战死者中包括一名校尉。
从那一战之后,契兵营似乎就彻底沦为了云州城的巡逻队,每天的任务也只是在大街上巡视罢了。
连百姓们都说,契兵营的存在最大的意义,就是浪费粮食。
还说契兵营是扫把营,就是一群倒霉催的,或者是催倒霉的。
想想看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因为自从契兵营建立之后,这才多久,倒了两任城主,还有一位已经稳居云州十几年的府治。
以至于契兵营上街巡逻的时候,连那些小孩子都会跟着喊,扫把营来咯,扫把营来咯。
所以,契兵营上下谁不觉得憋屈?
封秀揉了揉眼睛后看向林叶:“你出卖了什么?自己还是别人?灵魂还是肉身?”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
封秀道:“你别说是用正经手段搞来的,我不信,咱们契兵营还没到被人重视起来的地步呢。”
林叶道:“契兵营没到,我到。”
封秀懂了,他说:“你还是出卖了自己,为契兵营换来了这么多武器装备,你辛苦了,但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请你继续出卖自己。”
林叶:“我借来的。”
封秀一怔。
林叶把大将军拓跋烈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封秀,封秀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他问:“你真的要带契兵营去北疆外打马贼?我有所耳闻,那些马贼不好惹。”
林叶:“封将军的意思是?”
封秀:“必定会有折损。”
林叶:“契兵营也是军队。”
封秀沉默片刻,点头:“将军说的对,契兵营也是军队,契兵军服也是战服。”
林叶道:“东西我借来了,能不能证明契兵营不是扫把营,其实和这些东西的关系不大,和我们自己的关系最大。”
封秀转身:“我去集合全营。”
走了几步,他终究是没忍住,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两天后,按照计划,林叶和封秀带两千骑兵先行,再留下两千人负责云州治安,五千余人的步兵随后出发。
队伍离开云州城之后一路往北走,所有士兵都是第一次骑马远行。
他们每个人都经过了骑马的训练,可是契兵营里的马太少了,训练的时候也是轮流来。
开始他们很兴奋,终于是不用和别人轮换着骑马的感觉,贼鸡儿满足。
半天之后,七成的人开始裆疼,一天之后,九成的人裆疼,还有一成的人疼麻了。
到了第一个露营地点的时候,下马的汉子们,都是卡着腿往前挪。
磨破了皮的那种疼,和挨一拳,摔一跤,甚至个割个伤口都不一样。
尤其是
双腿间磨破了皮,还会粘连,一走动就疼的钻心。
而且这个位置的疼要钻心,势必经过最复杂的地形,关键是最复杂的地形那块也疼。
林叶站在营地边上,看着手下士兵们卡着腿搭建营房,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队伍,其实根本就没有做好实战的准备。
可是这样的队伍,如果不以实战来练兵,继续在云州城做保安队,那就真的废掉了。
就在这时候,封秀也卡着腿过来了,这倒是让林叶有些意外。
封秀见林叶眼神有些惊讶,他一摆手:“小意思,不是大问题,区区一小片,都是经历过的事。”
林叶:“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如此。”
封秀:“我已经来云州时间不短了,这期间基本没有骑过马。”
他严肃的说道:“不过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是第一次经历,我却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林叶:“疼起来有区别吗?”
封秀还是那么一脸严肃的说道:“一根毛的区别都没有。”
好在是出发前林叶就让他们都带着伤药,这些人一开始还不信,现在就都去找避人的地方去敷药。
可是营地就那么大,两千人的队伍,哪有那么多避人的地方。
所以只能是去野草比较高的地方,脱了裤子,把药粉洒在磨破皮的地方,再用纱布包上一圈。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两个放养的村妇经过。
其中一个忽然抬起手捂住眼睛:“别看,那边有个不要脸的男人,露个白屁股-蛋-子。”
另一个下意识的看过去,然后就睁大了眼睛。
“哪有一个男人的白屁股-蛋-子......那是数不清的白屁股-蛋-子啊。”
捂着眼睛的那个也是下意识的放开手,定睛一看,果然是看到了好多腚精。
其中一个说道:“野男人野男人,原来真的是有野男人。”
另一个说道:“好多......”
另外一边,封秀让亲兵把地图在地上铺开,他俯身看着。
“将军,距离出关还有一天左右路程,出关之后方圆几百里都有山贼出没,咱们怎么打。”
林叶也看着地图,他的脑子里还有一份地图。
他去过冬泊,在北亭山往南,有一片很繁茂的草场,是冬泊的产马区之一。
大部分地方都还算太平,不过靠近星月湖那一带,马贼就格外猖狂。
之所以如此,原因之一是因为冬泊的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北线,在靠近大玉的这边,兵力严重不足。
第一是为了防备娄樊人南下,第二是让玉天子放心,告诉玉天子,冬泊对大玉不设防。
马贼多的第二个原因是,当年大战之后,有些部族是向娄樊人投降了的。
冬泊和大玉的联军战胜之后,冬泊国君自然不能饶了这些部族。
不少部族为了求生,都躲进了深山野林之中,这些人就是马贼的主力。
他们本就都是游牧部族,所以对牧民的习惯了如指掌。
星月湖是这片草场最重要的地方,放牧的部族必须到这里来。
林叶的目光,就在星月湖上。
封秀看向林叶:“咱们只有两千人,还算不上是真正的骑兵,星月湖那边的马贼,随便拎出来一个,骑射的本事都比咱们的人强太多。”
林叶:“知道。”
星月湖那边时常出没的马贼就有数十支,小的有几十人,大的有上千人。
他们靠劫掠为生,凶狠残暴,不但骑射的本事要比契兵营的人强太多,杀人的本事也比契兵营的人强太多。
“挑五十个人出来。”
林叶看向封秀:“要骑射最好的,最机灵的,武艺也要最好的,先去探探路径和情况。”
封秀点头:“斥候队我已经挑出来了,都是咱们契兵营中的精锐。”
林叶:“明天一早,五十一个人先出发。”
封秀:“五十一?”
林叶:“你带队,我带斥候队。”
封秀:“你是主将!”
林叶:“那你为什么不听话?”
封秀:“......”
林叶道:“我是主将,所以我必须亲自去看过后,才能确定到底打哪里,怎么打,还是因为我是主将,我去和冬泊边军的人打交道,比你这个副将要好一些。”
封秀看了林叶一眼,第一次没有被林叶这话惹的不高兴。
林叶道:“你是正经练兵的人,你从歌陵武院结业,你学的那些我都没学过。”
他拍了拍封秀肩膀:“况且,你不是还盼着我比你死的早一些吗?”
封秀:“那你去吧。”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
封秀瞪了他一眼后说道:“玩笑话归玩笑话,正经事归正经事,哪有主将去做斥候的道理。”
林叶:“你现在知道我身世来历吗?”
封秀心里一震。
林叶道:“我不是大将军刘疾弓的亲生儿子,我是他夫人的养子,他有四个亲儿子,四人都在无惧营。”
连大将军拓跋烈都说过,他见过的最好的斥候,就出自无惧营。
林叶道:“我得像点样才行。”
封秀默然。
林叶道:“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你必须带队而我必须离开。”
封秀:“是什么?”
林叶:“带大队人马很烦,你看看那群卡着裆的士兵,瞧着就头疼,这头疼还是你受着吧。”
封秀:“......”
安营之后,林叶和封秀两人,对着地图仔仔细细的推演了一下这次远练的路线。
可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很不清楚,毕竟那是冬泊地盘。
第二天一早,林叶带着五十名精选出来的士兵提前出发,这五十人中有一多半是林叶最早带的那些执法队的人。
队伍用了一天的时间到边关,林叶亲自去和冬泊边军的人交涉。
说起来,其实这有些欺负人,大玉的一支军队要远练,去的却是冬泊的地盘。
可是以冬泊的境况来说,还不敢也不能拒绝。
那冬泊将军听闻林叶是要去星月湖那边,忍不住劝了一句。
“林将军,我看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吧,随便找一片草场,看看风景,吃吃牛羊肉,带点皮子做战利品,然后就回去吧。”
他说:“星月湖那边的马贼,都是狼,不,他们比狼还凶狠。”
他想象不出,大玉的队伍要练兵,还是一支新兵,为何要去练地狱模式。
林叶感谢了他的好意。
然后跟他要了一名熟悉星月湖地形的老兵当向导,再次启程。
第二百一十五章 风俗
这名冬泊老兵叫其日格,林叶问他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是冬泊的一种野草。
其日格说,早前冬泊人可没有取这个名字的,后来到冬泊曾经占据中原半壁江山的时候,也从中原人那学来了许多东西。
比如,中原贫苦人家的百姓,会给孩子取很轻贱的名字,觉得这样孩子就能好养活,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也影响了冬泊人,再后来就有许多冬泊平民百姓家里给孩子取名,也这样了。
他的名字是一种荒原上的野草,哪怕在那种风沙干旱之地,也能活下来。
其日格说:“也不知道这种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名字倒是取的越来越离谱。”
他说:“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名字叫戈古力。”
林叶问:“戈古力是什么意思?”
其日格说:“蛋。”
林叶的亲兵之一队正庞大海楞了一下,他问:“什么蛋?”
其日格道:“戈古力就是蛋的意思,没有具体是什么蛋的意思。”
庞大海笑了笑:“还挺好玩。”
他自言自语:“戈古力,这得记住了,我叫俩戈古力。”
林叶看向他,庞大海立刻闭嘴。
闲聊了一会儿,林叶问其日格星月湖那边的情况。
其日格道:“最大的马贼是芦兰人,原本也算是我们冬泊比较大的部族。”
“一开始芦兰族也抵抗娄樊大军,可是后来国都被毁,芦兰人觉得守不住了,就向娄樊投降。”
“我们打赢了之后国君开始惩治这些叛徒,芦兰族一大半的人被剿灭,剩下的也多是老弱妇孺,因为害怕,所以躲进山中。”
其日格道:“除了芦兰人外,星月湖那边大大小小还有数十支马贼,多数是趁着其他部族的人放牧至此,他们抢夺了马匹牛羊就跑。”
林叶点了点头。
这些马贼之所以凶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就善战,还因为他们不抢夺东西就活不下去。
其日格道:“去年的时候,我们将军还在星月湖设伏,打掉了至少上千马贼,可是也别想一下就把他们都剿灭了,他们可狡猾了。”
林叶问:“你可参加了上次剿灭马贼的战事?”
其日格有些骄傲的点头:“我是斥候,上次就是我们探明了马贼动向。”
他说:“这里的气候和你们那边应该不一样,牧草是从西边往东边逐渐生长,所以牧民都是一路从西往东放牧。”
“星月湖是最大的水源,必然要到,一侧是山,马贼多从峡谷出,若追击,他们就据守峡谷。”
其日格叹道:“那个破地方,易守难攻,别说几千人马打不进去,就是调动数万大军也未见得能成。”
林叶点了点头。
其日格道:“林将军,你们为何要来这里练兵?这里的马贼凶悍,不是你们的新兵能对付的。”
林叶:“因为赶时间。”
其日格没理解,但他也没有再问。
大部分冬泊人对玉人都有感激之情,毕竟当年若非大玉十几万边军北上,冬泊已被娄樊灭国。
其日格也一样,他的兄长当年在战场上重伤,就是被大玉边军救下来的。
所以他对玉人,向来敬重。
从冬泊边关到星月湖要走至少四五天的路,一路上所过之处,都是草原风光。
林叶他们换上了冬泊人的衣服,连续急行军后,他麾下五十人都显得格外疲惫。 可是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其日格就不一样,他越看这些玉人越觉得这事不靠谱。
这些玉人根本就不懂骑战,和那些凶悍马贼交手,十之七八会被人打的溃不成军。
一旦这些玉人在冬泊境内损失惨重,怕是连国君都要震怒。
所以其日格在确定这些玉人根本没有与马贼交战之力后,就在驿站偷偷安排人回去禀报将军。
几天后,林叶他们终于赶到了星月湖附近,在高处往下看,才明白这湖为何叫这个名字。
湖的形状像个不规则的葫芦,一边大一边小,大的那边比较圆,小的那边像是个弯月。
此时六月,牧草正丰美,所以在星月湖边聚集了大量的牧民。
围着湖一圈,到处都是牛羊。
这些从大玉来的士兵,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个都震撼的忘了裆疼。
诗中说风吹草低现牛羊,看这些文字去幻想,终究不如亲眼看到来的震撼人心。
“那边。”
其日格指向星月湖对面的山,那是好大一片山脉,看起来连绵不尽。
“最大的那座山叫做奶包山,山中就有马贼的营寨。”
其日格道:“上次我们将军带兵在星月湖伏击之后,这些马贼的胆子也小了些,今年还没接到牧民上报有马贼劫掠的消息。”
林叶看了看那边地势,微微皱眉。
他想打马贼,是为了应付将来更大的凶险,也是为了扩充契兵营的军力。
林叶暂时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觉得看似已经太平无事的云州,可能会有变故。
有契兵营在,他就能保护更多人,甚至能保护云州百姓。
可是有一个不能打仗的契兵营,别说保护百姓保护亲人,契兵营的士兵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马贼凶悍不假,将来要面对的,可能比马贼要凶悍的多。
况且这次练兵的目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玉羽成匆。
所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只能用这看起来残酷的实战来让契兵营提升战力。
“将军。”
其日格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你看那边。”
有一条小河从远处蜿蜒而来,汇入了星月湖中,在那河道两侧,也都是放牧的牛羊。
其日格道:“一般来说,马贼不敢直接进攻大的部族,都是从那边下手。”
林叶点了点头。
星月湖一周环境最好,牧草最丰美,可是正因为如此,这一圈当然都会被比较大的部族占据。
那些小部族的牧民争不过,也不敢争,只能是在距离星月湖远一些的河道两侧放牧。
他们人数少,可战之兵也不多,马贼呼啸而来,抢了他们的牛羊就走,他们也不敢追。
大部族一般都不会管这些事,只要马贼不来招惹他们,他们又何必多生事端。
林叶看着那边的地形,河道蜿蜒,像是爬行中的巨大的蜈蚣。
正因为如此,一旦马贼来攻的话,这蜿蜒的河道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牢笼。
“咱们过去看看。”
林叶吩咐一声后,催马向前。
站在高处往星月湖那边看,距离没多远了,可是跑起来就不一样,足足半日后才到星月湖边。
其日格是冬泊边军校尉,他穿着军服,林叶他们穿着的都是冬泊边军的衣服。
所以牧民们见到边军到了,纷纷让路,大部分人还都会摘下帽子行礼。
林叶的亲兵队正庞大海有些疑惑,他压低声音问林叶:“这些牧民不怕热吗?这六月的天气了,还戴着皮帽子。”
林叶又瞪了他一眼。
庞大海原本是高天宝的兵,因为足够机灵,又能打,被林叶调到了他的亲兵营。
高天宝就是林叶的超级迷弟,别说把一个庞大海调过来,就算是让他当林叶的亲兵他也乐意,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契兵营分营将军了。
作为契兵营虎-逼之一的部下,庞大海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又问林叶:“皮帽子戴着,脑袋上会不会长痱子?”
林叶:“闭嘴。”
庞大海噢了一声,忽然见到远处有人在星月湖中洗澡,他楞了一下:“这的爷们儿真猛,众目睽睽之下洗澡,也不知避讳。”
说完后楞了一下:“我凑,怎么还晃了我一下,那他妈是个女人!”
林叶道:“我提醒你们一句,如有人侵扰牧民,当场格杀。”
庞大海:“是!”
然后他又小声问:“看看没事吧?”
林叶:“哪只眼睛看,就挖哪只眼。”
庞大海立刻闭上一只眼睛,用一只眼往那边偷偷的瞟,一边瞟还一边自言自语:“总得保一个。”
这里的人民风彪悍,并不拿同浴之事太当回事,他们自己人是习以为常了。
可是从大玉来的兵,看到这一幕都是惊讶的咧开了嘴。
“对了。”
其日格笑道:“提醒诸位一句,不要随便进帐篷,若是被人家姑娘看上了,不好脱身。”
他看向林叶道:“尤其是火勒族的人,姑娘们更是热情,而且很直接,她们看上了你们之中的谁,就会直接找上来朝着你伸手。”
“你若和她拉手了,就被视为你已经答应了,答应了就要留下,被留下的男人,会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才能离开,如果提前走的话会被杀死,火勒人觉得那是叛徒。”
林叶道:“都记住了吗?”
庞大海等人立刻回答:“记住了。”
林叶道:“别还没打仗,因为拉个手就全军覆没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的火勒族少女,朝着林叶伸出了手。
林叶一怔,然后一慌。
那双大眼睛真的漂亮,而且真的是足够火热足够直接,眼睛里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很复杂,大概就是附魔的清纯。
其日格笑起来,用方言和那姑娘说了几句什么,大意是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不能久留。
那姑娘依依不舍的看向林叶,说了几句什么。
林叶问:“她在说什么?”
其日格道:“她想知道你的名字,想问你还会不会回来。”
林叶道:“替我跟她道个歉,我不会再回来了。”
其日格随即说了一遍,那姑娘看起来更加落寞了,林叶他们已经催马过去,她还站在那看着。
庞大海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就朝着将军伸手,难道这里的姑娘也喜欢脸蛋漂亮的?”
其日格回头对他说道:“我们这里的姑娘是直接,可她们也不是瞎子啊。”
庞大海:“难道我不好看吗?”
其日格:“丑,是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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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好不好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林叶问。
其日格回答道:“叫桑野河,据说源头在传说中的圣地桑野,就是传说中禅宗最大最古老的圣地。。”
林叶点了点头,他往四周看了看,这些牧民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哪怕牛羊肥壮。
他们的脸上只有担忧,无时无刻不再担忧。
族弱势微,生活这种事,一半靠天一半靠运。
其实如果大队的马贼来了,这些小部族的人若联合起来,还有反抗之力。
可他们又不可能联合起来,一个部族遇袭,其他部族还指望着趁此机会多跑远些。
可是河道弯曲,他们一个部族几百人,或者是上千人,被堵在河湾处,就好像被人关进了口袋里一样,怎么可能逃的掉。
林叶问其日格:“这些部族的首领,以你校尉的身份能都召集来吗?”
其日格点了点头:“可以。”
林叶道:“那你就帮我把他们聚起来,告诉他们,他们这些小部族的所有牛羊,都已经被选为往大玉送的商货。”
其日格一愣,他问林叶:“是真的要?”
林叶道:“若是能打赢了,当然要,若是打输了的话......”
他看了看对面的山。
林叶当然看不到那山林深处,是否有人也在看着他们这边,可他知道一定会有人看着。
其日格转身走了,以他冬泊边军校尉的身份,召集这些小部族的首领议事,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林叶和手下人就在河边坐着等,庞大海把鞋脱了,在这清凉也清澈的河水里泡着脚。
难得休息,只觉得脚心处传来的清凉直达心间,那种感觉,真是爽透了全身。
他情不自禁的哼起了小曲儿,往这边看看,往那边看看,然后就看到了下游有几个人正在捧水喝。
他默默的把脚收回来。
他泡脚的时候,用脚搓脚,那水流都一条一条的发浑。
“将军,咱们真的要在这打一仗?”
庞大海可能是觉得心里略微有些愧疚,对不起在下边喝水的那几位好汉,所以故意找了个话题。
林叶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他依然举着千里眼往山里看着。
山林中,一棵大树上,有个看起来格外雄壮的汉子,也在用千里眼看着林叶这边。
“不对劲啊。”
这汉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抬头问:“率桑哥,你说什么不对劲。”
叫率桑的汉子,是芦兰族首领的大儿子,也是芦兰族第一勇士。
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看装束,拿着千里眼的那个家伙,只是边军伍长,怎么会有千里眼?”
年轻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边军的人,不是将军都没有那玩意儿。”
他们芦兰族被冬泊官军剿杀了几次之后,正当打之年的汉子也就剩下了一两千人。
整个部族之内,也就只有两个千里眼,其中一个还是之前抵抗娄樊人的时候缴获的。
“这群人,还以为自己多聪明。”
率桑指了指河那边:“一群士兵坐在那休息,倒是那个校尉独自一人出去办事。”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尺言,他问:“率桑哥,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伙根本就不是兵?”
率桑回答:“他们是不是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冬泊的兵。”
他放下千里眼:“你去叫我阿爹来,我在这里盯着。”
尺言立刻起身,动作轻灵的像是猿猴一样,在树上来回纵掠,速度竟是奇快。
河道这边,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其日格把附近十几个小部族的首领都找来了。
这些部族,多的有千余人,少的只有百八十人,十几个部族凑起来都凑不出七八千人,能打的壮年汉子都算上估计都没有一千五。
其日格把人都带过来后,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大玉的林将军。”
林叶上前说道:“我代表北野军前来采买物资,为了方便,所以换上了冬泊边军的衣服。”
这些部族首领连连点头,看起来,因为知道了林叶是大玉的将军,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了,眼神也变了,尤其是听到那句采买之后。
林叶看向其中一个:“你们现在可以卖的牛羊,一共多少?”
那小部族的首领应该是听得懂大玉的话,所以连忙回答道:“牛有三十多头,羊有七百只。”
林叶装作不满意:“才这么少?”
另外一个部族首领连忙说道:“我这里多,我们有牛一百多头,有一千多只羊,可肥了。”
林叶不提马,他们也不提马,是因为根本没必要,因为冬泊为数不多的严令禁制私下与玉人交易的东西之一就是马。
林叶道:“也不大够。”
他看向其日格:“你让他们都各自说说,再算算一共有多少牛羊。”
其日格随即问了一遍,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回答。
其日格看向林叶道:“粗粗的算起来,他们这十几个部族的牛羊超过两万。”
林叶道:“那你告诉他们,这两万头牛羊我都要了,让他们分派人手,把牛羊都集中起来。”
其日格刚要说话,林叶道:“再告诉他们,因为我们的队伍还在半路,所以他们要分派出壮年来护送牛羊,往边关那边送。”
其日格看向林叶:“是真的要?”
林叶:“照我说的告诉他们就是了。”
其日格说完后,那些部族首领显然都高兴起来,之前脸色的愁云惨淡,一下子就散了。
他们热情的邀请林叶今夜一同吃饭,要为林叶准备篝火,准备各部族的美食。
其日格低声对林叶说道:“去不去?”
林叶道:“篝火就免了,美食也免了,能吃饱就行,告诉他们只需准备好帐篷让我们休息即可。”
其日格点了点头,又去和那些人说。
林叶回头对庞大海说道:“把人分成三队,今夜轮流当值,告诉大家不要离开帐篷太远,就算是拉屎撒尿也要在附近。”
庞大海应了一声,立刻就去传令。
林叶又叫过来一个年轻人:“苏墨海,你还记得来时路吗?”
苏墨海点头:“记得呢,一步都错不了。”
这个年轻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的记忆力,第一次去的地方,不管走路多绕,走一遍就能记住。
正因为如此,才被林叶选入他的亲兵队。
林叶道:“叫上李达和王庆收,一会儿你们多吃点,等天黑之后就赶路回去,给封将军送信。”
苏墨海立刻应了一声。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看到的是一张张因为高兴,都有些扭曲的脸。
这些小部族的人,能一次把牛羊都卖出去,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
最主要的是,有了一次和玉人做生意的基础,他们觉得以后还能和玉人做生意。
等到来年,又一批牛羊长大,他们或许还能都卖给玉人。
林叶在河边坐下来,也把靴子脱了,把脚伸进冰凉的河水中放松一下。
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低低的呻吟,然后就看到在大概两三丈远的地方,庞大海正在捧着水喝。
林叶默默的把脚收了回来。
山林中,率桑身边来了一位身材同样雄壮的老者,看起来大概五十几岁左右的年纪。
虽然头发有些花白,肤色发黑,且脸上皱纹很多,可却并不显得有什么老态。
“阿爹。”
率桑指了指河边:“那些穿边军衣服的,应该都不是真的边军,他们一到,就把河边上那些小部族的首领都叫过来,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他身边的老人,便是芦兰族的埃斤,名为伯克纳。
“就算不是冬泊边军也不必在意,我们今年存下来的东西还够用。”
伯克纳道:“去年边军埋伏在星月湖,伯赤和古原曲的队伍全军覆没,边军得了便宜,今年说不得还会来。”
率桑点了点头:“那就不动他们,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率桑哥,你看。”
尺言指了指河道那边:“各部族的人好像要把牛羊都赶到一处去,这是为什么?”
伯克纳道:“大概是有人来收......不对,谁会一次收这么多。”
率桑道:“阿爹,到了夜里我带几人摸过去看看?”
伯克纳犹豫了一下,点头:“去吧,小心点,尽量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知道了!”
率桑应了一声,看向尺言:“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跟我一起去。”
尺言立刻笑起来,转身跑回去收拾东西了。
第二天一早。
林叶起床后舒展了一下身体,他走到河边,深呼吸着这里清甜的空气。
就在这时候,昨天拦着他的那个漂亮少女竟是找了过来,有几个骑马的汉子和她一起来的。
她从那雄壮的战马上跳下,独自一人直接奔林叶走来,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羞涩和扭捏。
而那几个看起来很凶悍的骑士则没有下马,只是远远看着。
她走到林叶面前,没说话就先笑,眼睛里仿佛带着光一样。
“你是玉人吧。”
她忽然用大玉的话问了一声,这让林叶有些诧异。
“我会说你们的话,每年都有不少大玉来的商队到我们部族做生意,你们的话可好听了,所以我一直在学。”
她再一次朝着林叶伸手,而林叶这个怂人,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这少女见林叶如此反应,忍不住又笑起来,丝毫也不生气,她一笑就露出那漂亮的小虎牙。
“我叫十色,十个的十,颜色的色,这个名字是请你们玉人里有学问的老先生帮我取的。”
林叶:“为何给你取名为十色?”
少女说:“老先生说,天下的颜色一共有十种,分上五色和下五色,加起来就是十色,他还说,我生的漂亮,天下颜色尽全也不及我。”
林叶点头:“好名字。”
十色问林叶:“你是来做什么的?”
林叶:“只是过来随便看看。”
十色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那你看我吧,我比她们都好看,你不看她们,只看我一个好不好?”
林叶:“不好。”
十色:“为什么?”
林叶:“我是来看牲口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胆大包天
十色看着林叶,居然还是没有生气,她甚至还想拉林叶跟她走。
“我们族里的牲口可多了,而且都很好,比他们的好,你来我族里看吧。”
林叶再次后退半步:“十色姑娘,我有重要的事办,若有机会再来这里,我再去你族中拜访。”
这句话让十色的脸色暗淡下来,因为她知道,玉人说我下次一定如何如何的时候,就一定没有下次了。
她问:“教我读书写字的那位老先生说,大玉的男人心机都多,还爱占便宜,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好看?连这样的便宜你都不占?”
林叶:“教你读书写字的那位老先生说的都对,但他教过你没有,玉人还说,不想占便宜就不会吃大亏。”
十色:“我没想让你吃亏啊,我只是看中你了。”
林叶:“教你的老先生说大玉的男人心机多,有没有和你说过,心机多的人说话也会委婉些,不会特别直接。”
十色道:“可我喜欢直接,我对你直接,你也可以对我直接。”
林叶:“我没看中你。”
十色怔住。
林叶做了个请的手势:“回去吧,我后天就会回大玉,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我。”
十色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项链,是一根皮绳上挂着一颗很晶莹的宝石。
她说:“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叫如心石,阿娘说,如果我遇到了命里注定的男人,如心石就会亮起来。”
她把如心石贴在自己心口,那如心石真的一下一下的发出微弱的红光。
林叶看了看,回答:“你阿娘骗你的。”
十色摇头:“不可能。”
就在这时候,远处马背上那几个汉子之一,看起来应是首领的人喊了一声。
“沐玛儿,回来吧。”
十色回头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林叶:“我原来的名字叫沐玛儿,就是宝石的意思。”
林叶点头,礼貌性的回了一句:“我记住了。”
十色却开心起来:“你记住就好。”
只是因为这一句话,之前脸上的不开心好像都散掉了,她转身跑开。
看起来像是一头在林间跳跃的小鹿,那么的轻盈,又那么的柔美。
十色回去后上马,朝着林叶晃了晃她手里的宝石:“阿娘不会骗我的,如心石也不会骗我的。”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我也没骗你,我真没看上你。”
他转身的那一刻,就看到庞大海和其日格两个人在对他傻笑。
其日格道:“沐玛儿是火勒族埃斤的女儿,喊她回去的那个是她哥哥七钦鹰,火勒族的第一勇士。”
林叶:“火勒族的习俗一直如此吗?”
其日格点了点头:“是啊,我和将军说过的,火勒族的姑娘看中了谁,都会直接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
林叶叹了口气:“这事最好别传回大玉。”
其日格哈哈大笑。
他说:“火勒族的姑娘直接不假,可是火勒族的规矩也一样的直接。”
林叶:“你说过,要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才能走。”
其日格道:“走也不是随随便便走的,要么留下一根手指,要么留下一根脚趾。”
庞大海听完脸色一变,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后问道:“那,我要是被剁了一根手指之后,还能去找火勒族别的姑娘吗?”
其日格道:“剁了脚趾手指走的,便视为永远不与火勒人有联系,不可能再去别的火勒人家中生儿育女。”
庞大海叹道:“我要这二十根手指脚趾有什么用,只有一根能派上用场。”
林叶问:“这风俗,是不是因为当初火勒族人口很少?”
其日格赞叹道:“将军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火勒人好战,最辉煌的时候差一点就一统这片草原。
可是战败之后,被各族围剿,人口最少的时候据说只剩下一万多人,而且还多是女人和老弱。
当时的火勒族族长就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不管是什么族的男人,只要本族的姑娘看中了,就可留下来。
以此来增加部族人口,而且还能得到一大批壮年劳力。
从留下来开始算,到有了孩子离开,最快也得一年。
这一年,留下的男人就能帮族中牧牛羊马,如果遇到危险,这些男人为了保护妻儿,自然也会拿起弯刀去打仗。
如此一来,火勒族的人口迅速的恢复,现在虽还不算是这片草原最大的部族,可已能随时拉出上万骑兵。
就在这时候,有一些部族的首领过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发。
这些小部族人口不多,牛羊数量也不算多,所以上马就能迁徙。
林叶告诉他们要等到约定好的所有部族都准备好才能走,让他们回去再等等。
那些人随即聊着天离开,看得出来,一个个都很迫切。
林叶问其日格:“昨夜里有没有什么情况?”
其日格道:“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各部族,现在就去。”
林叶嗯了一声,看向庞大海道:“去搞些吃的。”
这一天,林叶他们都没有离开这片区域,倒也是难得的放松,毕竟这里确实山清水秀。
火勒族营地。
火勒族首领摄狼看了一眼自己最宝贝的女儿,忍不住苦笑一声:“部族里那么多勇士你不选,别的部族派人来求亲你不答应,为什么非看上了一个不中用的小白脸。”
十色道:“如心石亮了。”
摄狼道:“那是你阿娘骗你的。”
十色道:“你也说是阿娘骗我的?可我还是不信。”
摄狼道:“玉人的心眼太多了,他们都只想占了便宜就走,不想负责任。”
十色低着头说道:“可他连便宜都不想占。”
摄狼道:“那是他瞎。”
十色抬头:“他不是,他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七钦鹰道:“妹妹,我也不愿意你嫁给玉人,玉人和咱们的习俗不一样。”
十色道:“可我看上他了。”
七钦鹰看向摄狼,摄狼叹了口气后说道:“过阵子就忘了,那玉人不是说了么,他们后天就要回去,以后也不再来了。”
正说着,有手下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埃斤,有客人来了。”
摄狼对十色说道:“你这两天不要再去找那个玉人了,我们火勒族的姑娘可以直接,可以勇敢,但也不能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尤其是我的女儿。”
他转身出了帐篷,往另一边过去。
到了营地后边的一座帐篷,摄狼撩开帘子进门,帐篷里的人立刻俯身行礼。
“拜见尊贵的埃斤大人。”
那人弯腰行礼。
摄狼看到他就皱了皱眉:“我不是说过么,没有什么事不要总往我部族里跑。”
那人直起身子,竟是卢兰第一勇士率桑。
率桑道:“埃斤,是我父亲让我过来和你商量一件大买卖。”
摄狼道:“就算是天大的买卖,你也不该白天来,被人看到了,我火勒族以后还怎么立足?”
谁又能想到,这星月湖边上发生的马贼劫掠之事,其中半数和火勒人有关。
火勒人给马贼提供情报,甚至给他们带路,马贼抢来的东西,有一部分会分给火勒人。
也没有人会想到,当初最后一批芦兰人能逃脱,正是摄狼提前得到消息后,给他们通风报信。
率桑道:“埃斤应该也看到那些边军了,他们都是玉人。”
摄狼问:“你怎么知道?”
率桑回答道:“我昨夜里抓了个舌头,仔细审问过。”
他说:“这些玉人,说是来帮北野军采买物资的,但我不信,因为拓跋烈想要什么还需采买吗?他只需和咱们朝廷说句话,咱们朝廷的官员就会立刻派人给送过去。”
摄狼点了点头:“这倒是。”
率桑道:“所以那些玉人,根本就不是大玉官府的人,十之七八是商人,买通了冬泊边军给他们带路,帮他们办事。”
摄狼:“你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率桑道:“我们打算半路上抢了那些人,但我们需要眼线给我们送消息,帮我们盯着边关的军队。”
摄狼沉默片刻,摇头:“那是玉人,就算是商人也是玉人,若有玉人死在这,谁都别想安生。”
率桑道:“我们是马贼,事情当然是我们干的,不会有人知道和埃斤你有关,而且我们得手之后,会分一半给你。”
摄狼犹豫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七钦鹰低声说道:“阿爹,这事不能做,会威胁到整个部族。”
他说:“万一那些人真的是拓跋烈的北野军,杀了他们,拓跋烈亲自带兵北上,冬泊朝廷也不敢帮我们。”
摄狼犹豫不决,他对率桑说道:“你先回去吧,不管帮你们还是不帮,今夜我会派人去告诉你们。”
率桑还想再劝几句,摄狼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了。
率桑只好回到山林中,把这事和他父亲说了一遍。
他父亲伯克纳听完后笑了笑:“我太了解摄狼那个老家伙了,他没有直接拒绝你,就是他想干。”
率桑道:“可是这次咱们要抢的是玉人,火勒人可能真的怕了。”
伯克纳道:“你知道,为什么摄狼当年会给我们通风报信吗?因为他贪,他找到我说,让我用族里所剩下的所有牛羊和钱财跟他做个交易。”
“他贪得无厌,连朝廷大军围剿我们的事他都敢泄露,他还怕对付几个来历不明的玉人?”
率桑道:“那他一定会帮我们?”
伯克纳道:“他会的。”
他在率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的孩子,你相信贼会真的改正永远不偷东西吗?”
率桑摇头:“我不信。”
伯克纳道:“所以他一定会。”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个大碗
两天后,十几个小部族都已经准备完毕,抽调出不少当打之年的汉子,护送牛羊启程。
都算起来,各族勇士总计能有一千余人一起护送牛羊。
队伍离开的时候,引来星月湖边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打听他们去哪儿。
那些小部族的人得林叶指示,只说是觉得不踏实要回去了,不想继续在这星月湖放牧。
带着这么庞大数量的牛羊,走起来当然快不了,比军队行进的速度慢一倍也不止。
其日格过来问林叶道:“各部族的人要问问,这走到边关一路上吃什么?”
林叶道:“他们不过是想问问我,沿途要吃掉的牛羊,算不算我的。”
其日格笑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敢明说。”
林叶:“你告诉他们,算,而且不用省着吃,但只能是吃羊,牛一头都不许碰。”
其日格道:“好嘞,他们可能头一次遇到这么慷慨的商人,那行,我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林叶道:“吃完了肉,皮子可得留着,一张不落的都给我送过来,那是我的。”
其日格道:“肯定是你的。”
庞大海道:“这羊皮子带回去,好歹还能卖些钱,不然是真的亏。”
林叶:“子奈可喜欢白乎乎的小羊羔。”
庞大海:“是啊,那将军你就给她带点羊皮回去呗。”
林叶看了他一眼,庞大海立刻闭嘴,可心里还想着,咱家将军就是不一样,子奈姑娘喜欢小羊羔,咱家将军就带回去羊皮。
那子奈姑娘要是喜欢豹子呢,喜欢老虎呢,那子奈姑娘将来长大了要是有喜欢的男人呢。
想到这,庞大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心说以后得离子奈姑娘远一些,自己这般魁梧英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若林叶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庞大海现在就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皮子。
队伍实在走的太慢,一天过后,站在高坡上回头看,还能看到星月湖那边。
林叶看起来也不急,下令士兵们把衣服还回来,穿上大玉的军服。
其日格算计了一下,按照这样的速度走,至少得半个月才能到边关。
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不太平,怕是神仙都救不了。
林叶打开地图看了看,指了指某处:“今夜在这里扎营,明夜在那儿。”
其日格看了看,好家伙,这两个地方都想易攻难守,他要是马贼,都不好意思不动手。
可是他又怀疑,这么大批的牛羊,就算是马贼得手了,距离星月湖那边的山林太远,马贼真就干明目张胆的把牛羊驱赶回去?
所以他立刻想明白了为什么林叶要这样安排,因为马贼不可能把他们放出去太远。
距离太远的话,冬泊边军赶过来,马贼必死无疑。
所以最多是两三天的路程,马贼驱赶牛羊绕过星月湖还能安全回去。
再远的话,他们就没那个胆子了,所以林叶下令宿营的地方,更像是诱饵。
一想到这,其日格就有些忧心,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玉人,哪里来的自信。
他们后续的大队人马还没到,此时只区区五十人,而他只带了两个亲兵。
那些小部族的人见到马贼就腿软,真打起来,这群乌合之众立刻就散了。
第一天宿营的时候安然无恙,毕竟这里距离星月湖还不算太远,可其日格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提心吊胆。
又走了一天,比第一天走的要远了不少,毕竟制定了计划,要按照林叶的计划宿营。
这地方来时路过林叶就仔细看了看,其日格这才明白,原来林叶早就打算好了。
可这地方,根本就不是合适宿营,简直就是天然的坟墓。
这是一片低洼地带,方圆大概有七八里,若是从能从空中往下看,就好像有个无比巨大的球在这砸过一下似的。
林叶要在这低洼地带宿营,如果马贼来了的话,就能从高处俯冲下来,把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到极致。
而他们在坑底,又没有重装步兵结阵防御,轻骑兵收割他们,就好像割牧草一样简单。
毕竟他也是从军多年的老兵,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后,马上就去找林叶。
此时林叶正在方便。
想不到吧,这么高冷,英俊,帅气,还聪明绝顶的人,也要拉屎。
如果这样看的话,人生其实也不是处处都不公平。
见林叶在草丛里蹲着,其日格觉得自己这样过去有些失礼。
可是他又心急,准备宿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再耽误一会儿太阳落山,想改宿营的地方都来不及。
所以他一咬牙,捂着肚子就过去了,隔着一丛草蹲下来。
“林将军,也在方便啊。”
林叶在大玉都没有这样的遭遇,方便的时候还有人上来搭讪。
林叶:“其日格,你们这里......一个人单独不能拉屎吗?”
其日格:“能,能的,我这不是也恰好觉得这个位置比较合适么。”
林叶:“看风水了?”
其日格:“我如实说吧......林将军,你把宿营的地方选在这,一旦马贼今夜突袭的话,他们从高处进攻,顺坡下来,我们挡不住。”
林叶:“嗯,今夜肯定会来。”
其日格道:“现在换个地方还勉强来得及。”
林叶:“你能先换个地方吗?”
其日格提起裤子就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可以换地方,林将军下令的话,队伍也可以现在就换地方。”
林叶扭头。
其日格:“林将军,三思啊。”
林叶:“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你说许多话来解释,麻烦你先走开可以吗?”
其日格:“这......一会儿天就黑了。”
林叶深呼吸。
其日格见他这样,也只好先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那林将军你快些,我确实觉得不妥当。”
林叶再次深呼吸。
其日格往回走,庞大海叼着一根毛毛草过来,看了看远处的林叶,又看了看其日格:“看将军拉屎去了啊?”
其日格:“......”
庞大海:“那有什么好看的。”
其日格不理他,大步走了。
庞大海朝着林叶喊:“林将军你小心些,我抓着其日格偷看你方便了。”
林叶再再次深呼吸。
他从草丛里出来,庞大海快步上前,一脸心疼的说道:“将军,你是不是不干净了。”
林叶一脚踹在庞大海的屁股上:“去办我安排好的事,办不好回去我把你阉了。”
庞大海揉着屁股往回走:“那个冬泊人偷看的将军你,又不是我让你不干净了,你阉我干啥......”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他带来的五十名斥候,其中三个回去找封秀报信了,现在算上他,再加上其日格以及两个冬泊兵,一共五十一个人。 他没算那些小部族的人,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去拼命,如果他们敢的话,马贼不至于把他们欺负成那样。
其实不管是哪个民族,都有人提出过团结起来就会更加强大这样的话。
可是不管哪个民族,想要做到真正的团结,都极难。
一族之内尚且有诸多明争暗斗,更何况是族与族之间。
他招了招手把其日格叫过来,其日格到近前后问道:“林将军,是现在就要重新选地宿营吗?”
林叶道:“不改,就这。”
其日格眼神都变了,他有些急切的说道:“林将军,虽然我们没有见到,可马贼必然派人盯着我们,若我们在此地宿营的消息传回去,他们今夜必来突袭。”
林叶:“我知道。”
其日格:“将军既然知道,为何一意孤行?”
林叶:“因为我想打。”
其日格眼睛都睁大了。
他问林叶:“将军,你的援兵是不是已经快到了,就在附近?”
林叶:“我不知道。”
其日格:“将军的援兵未到,我也派人回去报信了,边军到这最快也得明天午后。”
林叶:“赶不及。”
其日格:“所以将军,现在走还来得及。”
林叶指了指外边:“出了这片低洼地,一马平川,你觉得往哪儿去能来得及?”
他对其日格说道:“算上你,我们有五十一个能打的,差不多了。”
其日格:“那我现在就去通知各部族的人做好准备,今夜应付马贼突袭。”
林叶:“不用,你现在去通知,说完了就得跑一半人。”
他拍了拍其日格的肩膀:“帮我做一件事,做好了的话,我们应该能坚持到援兵来。”
其日格:“将军想让我去做什么?”
林叶道:“我们的装备数量不够,你去和各部族的人要,把他们的弓箭要过来一些,尽量多,能要多少是多少。”
其日格叹了口气,他此时都想一走了之,带着俩亲兵干脆走了,也不至于被连累。
可是他也知道,他真这么走了的话,五十几个玉人,其中还有个将军,都死在这,他也活不了。
而且朝廷追究起来,他的家人也会受牵连。
若是不走,陪着这些不懂事的玉人一起死,最起码家里人不会跟着出事。
一咬牙,其日格就去找那些小部族的人要弓箭去了。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东西准备的怎么了?”
庞大海道:“都准备好了,足够用。”
林叶道:“给弟兄们分发下去,按照我交代的,自己去找合适的地方。”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
林叶走到一侧,在石头上坐下来等着天黑。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距离彻底黑下来没多远,太阳从这个人间走了,去了另一个人间。
林叶林叶抬起头看了看,这片洼地是真的够大,他们此时像在一个很大的碗底。
马贼的队伍如果到了的话,从四面俯冲下来,速度能有多快可想而知。
林叶让各部族的人把牛羊都驱赶到正中,而各部族的队伍分散在四周。
“真像个碗。”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拍了拍身边的时候,有些用力。
“一碗打尽。”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就这么打
黑夜总是会来,伴随着黑夜而来的是无尽的杀戮之心,在躁动着,越发的躁动着。
率桑带着大队马贼出现在洼地边缘,一字排开的队伍,像是一排临崖处的树。
洼地下边的火光引起了这些马贼的笑意,还没开始,可他们每个人嘴里都满是血腥味。
“尺言。”
率桑笑了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出来打猎,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就好,别冲在前边。”
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少年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想着,若是不冲锋在前的话,那些老家伙还不是如往常一样看不起自己。
“兄弟们。”
率桑指着下边说道:“咱们已经许久没有打过草谷了,这一场打完了,咱们一年不用愁。”
他将弯刀抽出来:“找那些玉人杀,一个都别留,他们带着金银,杀光他们!”
高坡上,像是倾泻下来的浪潮一样,马贼的骑兵队伍黑压压的铺了下来。
洼地中,有些当值的人听到了呼喊声,也听到了马蹄声。
他们抬起头看,那黑色的洪流正在朝着他们汹涌而来。
“马贼!”
有人嘶吼了一声。
他第一反应不是拿起兵器,而是转身就跑。
有人吹响了牛角,有人吹响了哨子,有人大声的喊叫着。
整个营地立刻就乱了起来,场面难看的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的马蜂窝。
其日格就知道会这样,他起身抽出刀:“跟我杀敌!”
他的两个亲兵也把弯刀抽出来,可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其日格就被拉了一下。
他侧头一看,拉他的是林叶。
“跟我过来。”
林叶猫着腰转身,其日格不明白是为什么,可还是跟着林叶往后边过去。
马贼的队伍从高处冲下来,速度奇快,没多久就到了洼地底部。
此时牛群羊群也乱了,叫声连成了一片,羊群在躲闪,牛群也在躲闪。
“林将军,趁乱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其日格一边跟着林叶走,一边急切的劝了一句。
林叶不说话,也没回头,只是猫着腰继续往前走,其日格只好一路跟着。
羊群外边各部族的汉子们,也不是没有勇敢的,他们立刻用弓箭招呼马贼。
林叶停下来后,示意其日格他们三个也停下来,他蹲在那指了指地上:“这些给你们用,你们在这个位置打,打完了换。”
说完又猫着腰往前走了。
其日格他们低头看了看,地上放着几张弓还有几个箭壶,还有几张羊皮。
弓箭这些东西,还都是林叶让其日格向各部族借来的。
马贼头目率桑回头喊道:“彻别,你带着人绕过去,先把牛羊往外驱赶!”
那个叫彻别的壮硕汉子随即应了一声,招手带着一支队伍往羊群这边过来。
那边在厮杀,各部族的人根本就没有战意,只是边战边退,此时已经根本顾不上他们的牛羊了。
这边分派过来的几十个马贼跑到一侧,准备把羊群往高坡上驱赶。
才到位置,忽然间羊群里站起来十几个契兵斥候,他们身上披着羊皮蹲在那,黑夜中马贼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况且,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人披着羊皮在羊群里藏着。
这十几个斥候起身后,同时扣动了手中的双发弩。
只一轮过去,马背上的贼人就掉下来一层。
那些贼人惊呼起来,不远处另外一队马贼听到喊声,立刻就冲了过来。
他们还没到位置,旁边的羊群里站起来七八个斥候,先是一轮羽箭射过去,然后把弓扔下,立刻用双发弩射击。
片刻之间,又有二三十个马贼被射落下马。
偷袭得手的斥候立刻弯腰下来,披着羊皮在羊群里移动位置。
此时其日格算是看懂了,他的眼神都亮了一下。
“学玉人的打法,杀几个人就换地方。”
其日格吩咐完了后,数了个一二三,三人猛的起身。
他们三个的射术,比契兵营的斥候还要好,毕竟契兵营那几十人虽都是精锐,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冬泊这些边军哪个不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射术精湛的让契兵营人只能是自愧不如。
再加上这距离实在太舒服,好歹一瞄准就行,他们三个人发箭的速度,比契兵营的人要快的多。
契兵营的士兵们瞄准一箭的时间,其日格能放出去三箭,他那两名亲兵能放出去两箭。
这三个人突然起身,连续几支箭射出去后,也不管杀了几人,抓了地上的羊皮往后背上一披,然后猫着腰移动位置。
此时马贼那便已经察觉到怎么回事,彻别急切的喊了一声,羊群这边的所有马贼都把弓摘了下来。
彻别大声喊道:“往羊群里看着,有人起身立刻射死!”
可就在他喊话的时候,背后的羊群里站起来十几个斥候,双发弩瞬间打完,立刻就有十几个马贼哀嚎着掉了下去。
契兵立刻蹲下来,他们移动中,驱赶着羊群一块往前走。
彻别暴怒,朝着那边发了几箭,他手下马贼也跟着放箭。
可是上百支箭打过去,打的羊群里惨叫声不断,却没有一个是人发出来的。
这些斥候看到马贼发箭了,他们就在地上爬行,羊群完美的为他们挡住了箭矢。
率桑分派过来几百个马贼,还没有确定契兵营的人到底在哪儿,就已经有七八十个被干掉了。
他们茫然的往四周看着,又无比的紧张,每个人都拿着弓,有的人甚至已经把弓拉开了,可哪怕是他们这样射术精湛的人,长时间拉着弓弦也会累的受不了。
“你们看到了吗?”
一个马贼一边往四周观望一边问,他声音中明显已经有了惧意。
“那边有人!”
忽然他身后的人喊了起来,所有人立刻转身往那个方向放箭。
密密麻麻几百支箭放过去,又是一片羊倒了霉,可还是不见人影。
就在这一刻,一个马贼旁边的草丛里,林叶一跃而出。
手中列阵刀扫过一道乌光,刀过,马背上的贼人直接被从胸口切断。
半截身子掉落下去的时候,那种感觉,胸腔像是灌满了水的缸还在往里灌水的样子,血液往外溢出来。
林叶一刀杀人之后,人从马肚子下边钻过去,再一刀将旁边的马贼拦腰斩断。
下一息,马贼们纷纷呼喊中,林叶的身影却就那么不见了。
再下一息,林叶从另外一匹马下边钻出来,一刀将还在张望的马贼斜着砍成两截。
有人看到了他大声呼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纷纷用弓箭瞄准。
可是四周的羊群里,忽然间站起来数十人,双发弩和弓箭同时发威。 只瞬间,又有几十个马贼被射中,有人被射中要害当场避免,有人哀嚎着,疼的在马背上坐不住。
这些凶悍且嗜血的马贼,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不再是猎人,而是猎物。
“冲散羊群!”
彻别大声喊着,两边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
“往前冲,冲,冲啊!”
他嘶吼着,嗓音沙哑。
噗!
一把弯刀飞过来,急速旋转着,在惨白的月光下转如轮盘,直接击穿了彻别的脑壳。
那刀从额前且进去,又从脑后切出去,竟是没有停下。
彻别的喊声戛然而止,身子摇晃了几下后从马背上摔下去。
在这群马贼惊慌失措的时候,契兵营和其日格他们换了地方后再次起身,又是一阵齐射。
远处,率桑带着人正在追杀那些小部族的人,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彻别那边的动静。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羊群被驱赶走,立刻就恼火了:“尺言,带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彻别为什么那么慢!”
尺言立刻应了一声,刚要拨马过去,率桑一伸手从对面马背上,抓了一个小部族的汉子过来,顺势扔到尺言身边。
“杀了他,开个荤!”
尺言稍稍犹豫片刻,在那小部族的汉子挣扎起身的时候,尺言催马往前一冲,借助惯性,一刀把那汉子的人头扫了下来。
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嗷呜的喊了一声,嗓音中透着兴奋。
他带了一队人去寻彻别,一边纵马一边喊:“以后谁也不能再说我是孩子了,我已经杀过人了!”
他身后跟着的马贼嗷嗷叫唤起来,像是用这种方式在认可他。
就在他们往前冲的时候,旁边的羊群里忽然间站起来一个人,一把抓了尺言的脚踝。
这些马贼仗着骑术精湛,许多人都是有马鞍而无马镫。
尺言被拉了脚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拽了下去,他重重的落地,脑袋里瞬间嗡的一声。
在这月色下,他只看到那应该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吧,拉着他进了羊群。
尺言腰一发力要起身,那人根本就不给他机会,手上一发力把他拉过去,然后另一只手握着的刀直接剁下来......
林叶杀了一个马贼,他也在月色下看出来那是个少年,应该与他年纪相差不多。
可是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又杀了一个马贼而已。
一刀剁掉了人头,林叶脚下一发力,臣子贴着地面冲出去。
几个马贼见到尺言被拖下去,他们硬是没敢立刻下马去营救。
一是没有反应过来,二是都吓了一跳。
下一息,一个很大的影子朝着他们扑过来,那几人几乎同时抽出弯刀。
砰地一声,那飞过来的居然是一只羊,把其中一个马贼砸了下去。
林叶趁着这个机会一跃而起,列阵刀在半空中平直的扫过,几颗人头随即飞了起来。
有的人头带着脖子,有的人头带着一层肩膀,还有的人头不齐全。
那个被羊砸下去的马贼,费力的把羊推开,他刚要起身,就看到旁边出现了一张狞笑的脸。
庞大海扑上来,一只手按着那马贼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握着匕首,在马贼心口上连续戳了七八次。
一息之内,连续七八次,次次都在心脏。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个不仁慈的人
厮杀之前的一个多时辰,夜晚很安静,就是夜晚本该有的样子,连草丛里虫子的叫声都不显得喧嚣。
面对一意孤行就在这洼地里宿营的林叶,其日格有些急了。
他说:“林将军,你身边只有五十个人,还都是新兵,你凭什么觉得他们能和杀人不眨眼的马贼斗?”
林叶只是抬头看着夜空,似乎并没有兴趣回答他的问题。
和马贼斗怎么了?和马贼斗只是个起点啊。
其日格更生气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得罪玉人,更不该得罪大玉的一位将军。
可是如果他不得罪的话,这里的人或许都会死,包括他和他的两个亲兵。
“林将军,你没有经历过战场,你的兵也没有,我不怕直说会伤到你也会伤到我自己,我觉得你高傲自大且刚愎自用。”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其日格觉得林叶会大骂他一顿。
可林叶还是那个样子。
不过,好在林叶说话了。
林叶说:“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死在这,你没死,你会被牵连而死,你家里人也会被牵连,我死在这,你也死在这,你家里人不会受牵连,但他们也会失去活下去的支柱,以后的日子大概会过的很惨。”
这次轮到其日格不说话了,因为林叶说的都对。
林叶问:“你为什么不走呢?”
其日格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
林叶道:“因为你走了,你还是会被牵连。”
其日格看着林叶,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恨意。
林叶:“你左右不了什么又不甘心接受,所以......”
他看着其日格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接受?”
其日格再次张了张嘴。
林叶不等他说话,替他回答:“因为你不相信我的这些新兵能打赢。”
林叶再次抬起头看向夜空,很久都没有说话,其日格也站在那没有说话,可越是这样他越恼火。
许久后,林叶把视线从夜空上收回来,看向其日格:“你觉得我自私吗?”
其日格马上就点了点头。
林叶:“是啊,如果我不自私,我什么要来呢。”
他看向其日格那双眼神复杂的眼睛:“我知道我是个讨厌的人,因为我知道,我没必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其日格:“如果我不是冬泊人呢,如果我是个玉人呢,你还会这样不在乎我的生死吗?”
林叶:“如果你是个玉人,我连这些话都懒得和你说。”
他指了指那几十名契兵营斥候:“他们都是玉人,我没和他们解释过。”
其日格怔住。
林叶道:“穿军服的,与人作战,你猜有几人是为好战而战争,是因为好杀而杀生。”
其日格摇头:“应该不多。”
林叶道:“是不多。”
他站直了身子,缓缓的呼吸了几次,然后从其日格身边走过的时候说:“但我是。”
其日格眼睛猛的睁大。
林叶说:“臻天有好生之德,那是臻天的事,我是来打仗的。”
林叶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其日格,因为没必要,其日格这样的人只是林叶生命中一个微乎其微的过客。
以好战养战意,以好杀养杀气,实战而练的,是林叶要走的这条路,所必须要有的冰冷和霸道。
林叶一直都在说,他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无私的人。
马贼来了,厮杀也就来了,以其日格预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林叶和他手下那几十个新兵,展现出来的杀戮之心,完全不像是新兵。
其日格有些难以理解,林将军是怎么把新兵训练成这样的。
分派过来的马贼有几百人,他们也好战,更好杀。
可是他们却被林叶这样的打法打怕了,此时此刻不再好战,也不想杀人了,只想着尽快离开这,离开这群牛羊。
几百人被袭杀了将近二百,剩下的凑在一起,催动战马想要离开这,去找他们的首领。
这片洼地有方圆七八里,这还是个夜晚。
林叶不想让他们走。
庞大海跟在林叶身后,鼻子里隐隐约约的还有血腥味,可此时这味道一点儿都不让他觉得恶心。
开战之前,林将军说......战场是什么样子,不仅仅是有眼睛看到的,也有耳朵听到的,还有鼻子闻到的。
这个味儿,对了。
林将军还说,眼睛会看到杀戮,耳朵会听到哀嚎,鼻子里会闻到血腥。
适应它,适应不了,回去之后就把军服脱了,我发给你们一笔钱,去耕种,去养蚕,去捕猎,去做什么都好,别当兵。
林将军还说,我需要一批足够狠的兵。
他说......我原本不喜欢这些,但我是将军,所以我得告诉你们应该是什么样。
他说,我会杀的很凶,看起来不像是个人一样,你们记住我的样子,然后学会。
他杀的很凶,真的不像是个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只要是敌人,只要与他相遇,他就杀。
这几十个新兵,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适应战场。
他们借助任何可以借助的东西隐藏自己,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把敌人一击毙命。
他们不仅仅是斥候,此时此刻,更像是一群刺客。
一开始他们看起来真的不如其日格,可是只半个时辰之后,其日格就开始跟不上他们了。
其日格想起之前在和林叶争吵的时候,他怒问林叶,你是将军,可你的兵是新兵,你教过他们怎么杀人吗?
林叶说,我没有教过他们怎么杀人,那是另一位将军教的,我只教过他们该怎么尽量在战场上活下来。
在战场上如何才能活下来,有许多可教的事,但第一件永远是......杀死敌人。
避免战争也可以取得胜利,博弈也非只有战争这一种方式,可只要打起来了,杀死敌人永远都该排在第一位。
其日格深吸一口气,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神,林叶和那几十个斥候已经在追杀残余的马贼了。
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相信,几十个新兵能杀死几百个马贼。
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原来有一种打法叫做羊战。
率桑分派过来的几百人死光了,林叶给庞大海打了个手势,庞大海随即学着牛叫了一声。
学的很像,比牛叫还像牛叫。
分散在四周的几十名斥候立刻朝着这边聚拢过来,他们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聚集在林叶身边。
“打的很好,但别急着高兴。”
林叶道:“一会儿马贼的队伍还会过来,会来更多人,接下来怎么打我说过了,有没有人忘?”
所有人低声回答:“没忘!”
林叶嗯了一声:“按照我部署过的,去吧。”
“是。”
几十人迅速散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另外一边,率桑带着马贼的大队人马追杀那些小部族的人,但这些人不是他们的目标。
将大部分人驱散之后,率桑带着队伍回来,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
他分派出去的彻别没回来,他让尺言去看看怎么回事,尺言也没回来。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有发现一个玉人。
他之前在星月湖那边夜探小部族的营地,抓了一个俘虏审问。
那个俘虏告诉他说,来的确实是玉人,而且身上带着大量的金子,每人都背着一包。
这些金子就是买牛羊的定金,剩下的钱,到了边关就给他们。
五十左右人,每个人都背着个包,都是金子的话,算起来那也是好大一笔钱。
所以率桑在动手之前就下令,一定要找到那些玉人。
除了抢金子之外,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此时此刻,一个玉人都没见到,要么是那些玉人已经提前跑了,要么就是躲在牛羊那边。
林叶就希望他们来找,想在这片洼地里找到他们,马贼就必须把人分派出去。
只要马贼分散开,林叶和他的斥候就有的是机会。
“百人一队。”
率桑吩咐道:“把玉人翻出来,不管那边看到了,立刻发信号。”
“是!”
他手下那些小头目立刻应了一声,带着队伍分散开,他们的队伍像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筢子,搂树叶一样的寻找玉人。
而此时,林叶已经盯上了率桑。
那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个首领,看起来就像是在战场上必须先死的那种敌人。
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几分领兵的本事。
百人为一队,一队又分成十个人一组,这十个人不是并排前行,而是连贯十人形成一条直线。
如此一来,一列一列的马贼队伍,就能把牛羊群彻底分开。
虽然那个马贼的首领此时还不知道,林叶他们是藏在羊群里杀了他的数百手下。
可他的谨慎和领兵的能力,足以让他避免,他的队伍不像是彻别那样被偷袭。
如果林叶的人还如刚才一样藏身在羊群里,一旦暴露,必会在两列骑兵之间。
如果还是像刚才那么打,林叶的人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彻底杀光。
所以这个世上,并不是谁都可以做首领,并不是谁都可以成为领兵的将军。
可是,率桑这个足够合格的将军,这次遇到的是林叶这样的人。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坑底,准备把牛羊群切割开的时候,忽然间起火了。
烧着的是牛和羊,尤其是那些羊,数量多,容易点燃,烧起来就四处乱窜。
这是很残忍的事。
但是没关系。
林叶分散出去的斥候,用最快的速度把身边的羊点燃,从夜空往下看,会发现这火光从星星点点,很快就变成了一片。
火光起,烟雾起。
第二百二十一章 找到他
整个营地全都乱了,被点燃了的羊四处乱窜,惨叫声大到让马贼和身边人说话都不得不喊起来。
此时的率桑已经感觉到事情格外不对劲,心中的不安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各队吹角而行!”
率桑立刻就发出了命令。
可是太乱了,牛羊的惨叫声大的离谱,他传达下去的命令,许多人听不清楚。
他感觉要出事,可是又不相信能出什么事,因为玉人只有那区区几十个罢了。
他脑子里有过迟疑,是暂时退走还是继续前行。
可是巨大优势之下,最终他还是决定把那些玉人翻出来千刀万剐。
然而很快,他就又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因为那烟气太刺鼻。
羊毛被烧着,羊肉被烤焦,还有野草被点燃,这许多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越往前走越受不了。
不少人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而且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
他们人多势众,可是在这一刻人多势众根本就没有作用。
率桑不断的大声呼喊着,下令保持队形前进,然而队形还是越来越乱。
本就是黑夜,队伍之间靠着呼喊声联络,此时浓烟滚滚,气味刺鼻,惨叫连连,所以呼喊声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有一侧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发力向前疾冲,似乎是想尽快冲出浓烟包围。
隐隐约约的,率桑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号角声,各种各样的哨子声,完全把他的命令打乱了。
这一刻,率桑做出了决定,暂时撤回到高坡上面去。
他让人吹角,角声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别的地方也在吹角,而且还是他下达的吹角而行的命令,本是为了确定各队位置,现在却成了干扰。
无奈之下,率桑分派自己身边亲信出去,往两边传达他的命令。
很快,越来越多的马贼开始聚拢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
此时此刻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率桑说先撤回去,立刻就有人拨马。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有一人眼尖,看到远处有一队骑兵往高坡上跑。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同伴,后来发现不对劲,立刻告诉了率桑。
率桑往那边看过去,确定是趁乱突围出去的玉人,他马上喊了一声,催马向那边追过去。
这仗打的窝囊,此时总算看到了那些玉人,马贼们的怒火也彻底被激发出来。
他们呼喊着上前冲,可是速度却没办法越来越快,因为他们是从坑底往高坡上面跑。
下坡的时候他们冲的有多省力,此时爬坡回去就有多费力。
率桑越发急切起来,连眼睛都有些发红。
队伍太混乱了,哪里还分什么队列,看到玉人后他们全都急了。
率桑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身后还有多少人没跟上来,一回头,就看到后边跟上来的手下有些不对劲。
只是一瞬间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没及时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道光。
列阵刀在半空中划过,一刀切断了率桑的脖子,这个芦兰族第一勇士连躲闪都没来得及。
也就是在刀扫过去的那一瞬间,率桑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不是因为那个人脸上蒙着浸湿了的围巾,也不是因为那人跟的太近,而是因为那人的头发,是玉人的发型。
卢兰族的男人不会束发,头发都是披散着的,而那个人的头发束了起来。
可现在才反应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叶一刀扫过后,左手伸出去将人头抓在手中,然后催马疾冲。
率桑身边的人看到这一幕,呼喊着追向林叶。
可是林叶拨马往另一个方向追,就导致一批马贼脱离了队伍。
此时此刻,跑在最前边的那些马贼,已经快要追上逃跑的玉人了。
那几十个玉人上了高坡,一边跑一边好像还在呼喊着什么。
后边的马贼队伍也追上去,快到高坡上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高坡边缘出现了一排战马。
将军封秀催马到了坑边,他将铁盔上的面甲往下一拉,伸手将马鞍桥一侧挂着的枪摘下来。
“骑枪,攻!”
随着封秀一声令下,契兵营近两千骑兵,纷纷将骑枪端平,然后顺着高坡就冲了下去。
刚刚冲上高坡的队伍,确实是契兵营那些之后和其日格他们。
他们奉林叶的命令,把马贼往高坡上引,而这一边的封秀已带大队人马赶到。
封秀得到的命令是,不能提前进入坑底,要等着他们的人回去之后,马贼追上高坡的那一刻再进攻。
所以此时此刻,跟着那些斥候一块撤出来的其日格,心里已经满是敬佩。
呼啸而下的契兵营骑兵,他们确实是新兵,确实没有经历过战场杀伐。
可是林叶给他们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用居高临下的冲击,来保证他们能打赢这第一战。
无论如何,第一战必须赢。
如果这一战打输了,哪怕不是惨败,对于契兵营的士气来说也影响极大。
马贼是从低处往高处爬,而契兵营是从高处往低处俯冲。
这个洼地的作用,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其日格又怎么可能不佩服林叶,这片在他看来是必死之地的洼地,却被林叶利用成了必胜之地的福地。
林叶现在确实还算不上一个会领兵作战的将军,但又有几人,对人心的揣摩比他更深?
哪怕是在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他还要用自己来引走一部分马贼,为他的契兵营减轻一些压力。
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契兵营,也为了林叶自己。
林叶要练兵,也要练自己。
封秀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战场的感觉了,当面甲拉下来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曾经热血沸腾的岁月。
“杀!”
契兵营犹如洪流,从高坡上俯冲下去,只一个冲锋就把马贼队伍彻底冲散。
封秀的骑枪上顶着一个马贼,下一息又挂上了第二个。
这个在歌陵兵部也憋屈了很久的将才,此时此刻,用杀戮发泄着心中的积郁。
最初时候,他对自己被分派到云州充满了抵触。
他是歌陵武院结业的正经将才,在进武院之前就已是五品将军。
可是就因为他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又不懂得所谓的人情世故。
所以被安排在兵部,只是个闲散官职,每日浑浑噩噩,郁郁不得志。
契兵营他看不上,然而契兵营又是他离开兵部的唯一机会,所以他才会被谢夜阑利用。
现在,冲锋的这一刻,他好像把自己找回来了。
契兵营往下压的速度犹如雪崩而下,所过之处,面前的一切都被覆盖被摧毁。 封秀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人从直接冲杀到了坑底。
原本该比他们更懂得打仗,更懂得厮杀,也更凶悍狠厉的马贼队伍,就这样被一群新兵给冲的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林叶为他们创造出了优势,不管是气势还是地形。
“林将军呢!”
封秀把面甲推上去后往四周看,手下人却没有见到林叶踪影。
就在这时候,庞大海他们也跟着冲回来了,他跑到封秀面前说道:“林将军为了分开马贼队伍,他杀马贼首领后,引一部分马贼往那边去了。”
封秀一听,脑袋里就嗡的一声。
他立刻招呼一声,带着骑兵队伍往庞大海指的方向去追。
“分成三队,一队在左一队在右,一队跟我居中,务必找到林将军!”
三支队伍,也不管零星剩下的那些马贼了,全力向前去寻找他们的林将军。
可是一直找到天亮,却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别说这洼地中,洼地四周也都找了一圈,此时每个人的心都已经绷的格外紧。
封秀自言自语道:“我说过无数次盼着你比我死的早,可老子其实没那么想过,林叶......你可别死。”
他转身吩咐道:“还是分成三队,一队留守,清点伤亡打扫战场,一队往左边铺开了找,一队跟我往右边铺开了找。”
他喊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沙哑。
夜里找人毕竟有些困难,天亮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蹄印。
封秀带着人往这个方向追,又追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越追,心里越是发紧。
因为这次他们追对了方向,沿途时不时的就会看到几具马贼的尸体。
这一个多时辰,断断续续的发现的马贼尸体加起来,已经有上百具。
厮杀一夜,又一直在找林叶,封秀和契兵营的人其实都已是人困马乏。
可找不到林叶,他们绝对不会停手。
又往前走了大概一里多远后,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发生了变化。
林将军显然在这里停下厮杀过,因为只这里的马贼尸体数量,就比得上之前沿途遇到的所有马贼尸体。
封秀知道已经快要追上了,立刻催马,士兵们也都打起精神。
又追了二里左右,前边是一片高坡,抬眼看过去,高坡这边一具尸体都没有。
封秀双脚打马,一口气冲到了高坡上,然后就愣在那了。
高坡的另一边,地上都是马贼的尸体,看起来至少也有上百人。
再往前看,高坡下边是一片草地,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树。
就是在那棵树下,他们的林将军,正坐在那喘息着。
那把长刀戳在他身边地上,他低着头,汗水从脸上不断的往下掉。
封秀下马,连滚带爬的冲过去,跑到林叶近前的时候,林叶才抬起头看了看他。
“将军!”
封秀急切的喊了一声。
林叶微微摇头:“累。”
封秀立刻就不再说话,他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以林叶所在为圆心,四周一圈铺满了尸体。
封秀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以一人之力引走数百追兵,又一人之力杀光了这数百追兵。
坐在那喘息着的林将军,像是个魔。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是一个开始
封秀蹲在林叶身边,林叶的呼吸声还略微有些粗重,而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似乎是怕耽误了林叶喘息。
林叶只说了一个累字,可是这一个字中包含着多少含义,封秀作为军人,作为习武之人,当然很清楚。
良久之后,见林叶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下来,封秀这才敢说话。
“怎么样将军?”
林叶道:“没受伤。”
封秀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再次看了看那满地的尸体,眼神里还都是不可思议。
那些不是寻常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个个凶悍,可是几百人啊,竟然被林将军一个人杀了。
他想象不出昨夜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林将军又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边战边退。
林叶起身,看起来已经恢复过来,他看向四周的尸体:“吩咐人把尸体的耳朵都割下来带回去,大大小小都是军功,回头平分给将士们。”
封秀一怔。
杀敌数百,这样事报上去,纵然不能让林叶马上再升一级,可也能积累勋转。
这不是朝廷要求的正式的作战,所以军功可能不会那么大,但那也是几百颗人头呢。
“其实如果我杀光了他们后就赶回去,此时大概已经在洼地那边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了一句。
封秀好奇:“那......将军为何没急着回去?”
林叶道:“一是歇会儿,等二是等。”
他走路连头都没回的说道:“我杀了这么多马贼,总得等个人来看看。”
封秀:“......”
装了这么大一个逼,不被人看到,那岂不是很无趣的一件事。
封秀跟上林叶脚步:“将军,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叶:“靠手。”
封秀:“......”
他不死心,因为这不是杀了几个人几十个人的事,那是几百个人,而且还是骑兵。
纵然是那些已经迈入武岳境的高手,也不会随随便便的选择面对数百骑兵战斗。
林叶道:“一路过来你都看到了,自己想想。”
封秀是看到了,来的时候太着急,也没有仔细去思考。
此时林叶故意卖关子不说,封秀也知道,这是林叶在考验他的能力。
一开始路上遇到的尸体,显然是追击林将军的时候,被林将军一边纵马一边击杀的。
林将军身上应该带着足够多的装备,比如双发弩的弩箭,比如弓箭,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封秀来的时候虽是一扫而过,可也看到了,有些尸体上没有箭,伤口也不像是箭留下的。
最初的那百十具尸体,大概就像是被林叶放风筝一样放死的,林叶在前边跑,马贼在后边追,他肯定刻意控制着距离。
林将军的气力比那些马贼都大,他所发箭的射程,也会比马贼远一些。
一个在前边跑,一群在后边追,林叶放箭是迎着那些马贼,而马贼放箭是追着林叶。
所以只要控制好这个距离,一直都是林叶在杀后边的追兵,后边的追兵却伤不到他。
这事说起来三言两语,可真要做起来又是何其之难?
封秀想着,之后遇到的那一片尸体,在同一位置,而且从尸体形状分析,也不是马战的时候被杀。
他仔细思考,片刻后明白过来。
那些马贼追杀林将军,可是被放风筝似的放死了百十个人。
他们大概追到后来已经怕了,或是厌烦了,不打算再追,所以就那停下来休息。 那一片有篝火痕迹,他们是想歇会儿就回去,因为追了那一路确实很累,再加上之前马贼还在洼地那边厮杀过。
他们一定没打算休息多久,只是缓口气儿,然后就回去汇合大队人马了。
可就在他们休息的时候,林将军偷袭了他们。
那是近身战,林将军一个人杀了近百人还能全身而退,封秀把那场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确定自己做不到。
被激怒的马贼又开始追林叶,林叶把他们带到了这里,他一定在高坡这打了个伏击。
是的,一个人,对追杀他差不多两百马贼打了个伏击。
这一点,封秀确定自己还是做不到。
他把自己想的和林叶说了一遍,林叶点了点头,脸上的意思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因为封秀不知道,林叶会用毒,而且都是最能杀人的毒。
他把过程全都猜到了,只是猜不到林叶为什么能杀那么多马贼。
可有一点他十分百分千分万分的确定,如果这事是他干的,别说像林将军那样坐下来歇会儿等等,等人来看到这一幕后装个逼,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敲锣打鼓的装。
如果没有等到人来,那就回去把人带过来看。
跟上来的士兵们,把马贼的尸体掩埋了一下,耳朵都被割掉装进袋子里。
这本就是战争,所以血腥和残忍并不算什么,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回去的路上,林叶问:“洼地里的马贼都收拾了?”
封秀回答:“九成吧,跑了极小的一部分,我担心将军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没让人追杀那些马贼。”
林叶语气平淡的说道:“料到了。”
封秀问:“将军说料到了,将军是觉得,放回去一些人,对我们来说更有用?我们可以跟踪到马贼的巢穴,或是让活着的马贼回去报信,引马贼更大的队伍出来报仇,我们还能再干一仗。”
林叶:“料到了你们干活儿不利索,不可能漂漂亮亮的把人全都杀了。”
封秀:“......”
林叶道:“放回去一些人,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不会再出来报仇,因为我们是大玉的兵,而且兵力规模他们也看到了。”
封秀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不过这事确实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林叶,干嘛非要自己跑出去。
如果不是为了找林叶的话,那些马贼大概是都能收拾了,毕竟当时已经占尽天时地利。
林叶道:“事儿没办好,罚你去想办法把马贼老巢找出来。”
封秀:“真的找?”
林叶点头:“真的找。”
封秀:“可是马贼在山中,连冬泊的边军大规模围剿都不能成功,我们......”
林叶看了他一眼,封秀不说话了。
林叶道:“你看到那些烧焦的牛羊了吗?”
封秀道:“看到了,坑底都是尸体,还有不少都烧焦了,怪可惜的。”
林叶问:“多吧。”
封秀:“多!”
林叶:“都是我赊来的。”
封秀:“啊?”
林叶道:“所有牛羊都没给钱,找不出马贼的老巢,翻不出金银财宝去跟人家把买牛羊的钱结算了,我就把你们都留下赔给人家,当牧奴吧。”
封秀:“不好......”
林叶:“也不都是不好,这里的风俗不错,到明年,没准你们都能得个大胖小子。”
封秀:“......” 回到洼地那边,当契兵营的人见到林叶回来了,远远的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冬泊边军校尉其日格快步迎过来,朝着林叶行了一个冬泊军礼。
“林将军,我服气了。”
他诚恳的说了一句。
林叶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还有这样一出戏,那会儿应该和其日格赌点什么才好,哪怕就赢个几两银子也是赢,谁还嫌弃小块肉不是肉了。
林叶已经格外富有,可他不吝啬于感谢一下别人输给他的仨瓜俩枣。
林叶道:“马贼的所有战马,我不能给你,但是马贼的所有兵器甲械,你都可以带走。”
“这......”
其日格面露难色。
虽然大玉是主国,他们冬泊是大玉属国,可战马这种东西,是冬泊朝廷严令禁止和玉人交易的。
他看向林叶:“战马,不大好带回去吧。”
林叶:“我不是和你商量。”
其日格:“......”
他为难的说道:“可是这事,我该怎么上报啊。”
林叶:“你怎么上报都行,可以说我不讲理,甚至可以说是我从你们手里硬抢走的。”
其日格:“那肯定不能,我当然是如实上报这一战的结果,只是到了边关,确实不大好放行。”
林叶问:“你们边军的将军也快到了吧。”
其日格点了点头:“快了,我预计午后就会到这。”
林叶道:“你现在去迎接一下,告诉你们将军说,来了就得跟我合力把星月湖那边的马贼老巢剿了。”
其日格眼睛都睁大了。
林叶道:“要么就调头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既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回大玉的时候带走了什么,你们也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日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叶职业性的假笑着说道:“若是你们将军愿意来呢,剿灭马贼之后,所有金银财宝,我只要够给人家牛羊钱的就可以,战马归我,其他的都归你们。”
其日格沉思片刻,点头道:“那我去迎接将军,和他商量一下,最终还得是将军他做决断。”
林叶:“那去吧,不留你吃午饭了。”
其日格:“......”
说到吃午饭,大家可是真的都饿了,昨夜里厮杀一场,到现在大部分人都是一口饭没吃过。
庞大海凑到林叶身边:“将军,要不咱们也还吃羊吧?”
林叶点头:“当然是吃羊。”
庞大海笑了,那张脸被熏的黢黑,已咧开嘴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
林叶道:“去坑底看看那些烧死了的,捡着能吃的都拖回来吃了,别浪费。”
庞大海不笑了。
林叶道:“快去,跑起来。”
庞大海:“噢......”
转身,不情不愿的跑向坑底去查看了。
昨天夜里他们就在这厮杀,那些牛羊烧着了是什么气味,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所以林叶说吃这玩意,庞大海是真没食欲,本来是饿着的,到坑底转一圈后非但饱了,还能再吐两口。
林叶再次扫视战场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战不仅仅是夺了许多战马,杀了许多马贼,最主要的是让契兵营的人,有了信心。
他扫视一圈的时候看到了,士兵们也都在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这是一个开始,很好的开始。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意思的事
这个世上的人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有那么大那么大的胆子,哪怕是因为贪财好色这四个字。
山上有一万两黄金,和山上有一群野兽守着的一万两黄金是两码事。
林叶让其日格回去和他们边军的将领商量,这就是考验一个人贪财好色的勇气有多大。
冬泊边军应该很清楚,星月湖山中的那些马贼有多肥,若真能拿下这些马贼又绝不仅仅只是暴富一笔的事。
对于大玉契兵营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军功,因为是远练而来,但对于冬泊边军的人来说这是大功一件。
之前冬泊朝廷曾经几次组织对星月湖马贼的围剿,虽杀了不少人,可并没能攻破山寨。
只要山寨还在,马贼就依然还在,还会有更多人选择上山去投靠。
尤其是那些长期被马贼袭扰的小部族,打不过就加入,是一个能活下去的选择。
而对于这世上所有的人来说,升级,是一种很难解释清楚,又很难抗拒的欲望。
这种欲望不仅仅是体现在做官上,在各种各样的行业中,升级都是一种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的诱惑。
一旦冬泊边军真的拿下了马贼老巢,彻底肃清了星月湖匪患,边军将军必然会有重重的封赏。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功成,那万骨枯又有多少人在乎。
现实一直都是这样残酷,比如北野军,当年一战称雄,以至天下皆知北野之名。
可是那名字归根结底,真正让人记住的只是拓跋烈。
所以林叶猜着,冬泊边军能帮他一把的可能很大。
可林叶终究还是有些年轻,未曾经历的事情还太多,所以他对人心的推测也不可能那么准确。
他算到了冬泊边军会来,但没算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当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说出他的决定后,林叶都有些许失神。
符六坚说:“你们去打你们的,我来了,但不会帮你们,一兵一卒都不会,最多只是给你们壮壮声势。”
他说:“如果你们打输了,我大概会派兵支援接应,最起码不会让你们全军覆没,毕竟那样我也难辞其咎。”
“如果打赢了,哪怕我没有帮什么忙,你们打下马贼山寨后,除了战马之外的其他所得,还是要都归我们。”
林叶只是看着符六坚,没有马上回答。
“我知道,林将军会觉得我这样很小人,很不地道,可没办法,我最多只能这么做。”
符六坚弯腰,从地上拔了一颗草,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他一边嗅着那青草味道一边问:“林将军,你经历过几次战争?”
林叶回答:“一次。”
是的,只有这一次,之前林叶杀掉那些娄樊镜台处的密谍,算不得战争。
符六坚回答:“二十九次。”
他看向林叶:“我从参军至今,一共打了二十九场仗,平均算下来,每一场我都会见到几千人死去,我后来发现,只有闻着这青草香,才能暂时去掉鼻子里的血腥味。”
林叶表情微微变了变。
符六坚笑了笑:“我这不算无耻,反正我自己不觉得,我是将军,我的职责不仅仅是打胜仗,我还得保证我的人多活一天是一天。”
他看着林叶的眼睛说:“每一个。”
林叶点头:“那就这样。”
符六坚倒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玉将军竟然也答应的这么快。
毕竟玉人在冬泊人面前,似乎有着天生的优势,似乎一亮明玉人身份,就会显得高人一等。
冬泊人也习惯了仰人鼻息的活着,没有大玉做后盾,冬泊不可能一直打得过娄樊。
符六坚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和林将军一样,觉得什么样的仗都能打赢,什么样的功都能得到,年轻气盛,觉得无所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叶用两个字打断。
“闭嘴。”
符六坚一怔。
林叶:“你提你的条件,我接受就算定了,你话太多。”
符六坚沉默。
他当然可以转头就走,但他又不能,也不敢。
符六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只是以一个老兵的身份,提醒林将军几句。”
林叶看着他,符六坚也看着林叶。
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后,林叶问:“你是在等我说谢谢吗?”
符六坚心里有些恼火,可是这火也没必要发出来,因为林叶答应了他的条件。
林叶见符六坚不再说话,转身走了,符六坚看着林叶的背影,声音很低的嘲笑了一句。
“年轻,总是会觉得一切美好都唾手可得,总是觉得自己命运不凡......”
他看向其日格:“你觉得他是不是这样?”
其日格没有马上回答,按理他应该马上回答。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其日格找到林叶,脸上都是歉疚之色。
“林将军,我们将军也是迫不得已,南疆边军本就不受重视,每年朝廷拨发的军饷和各种补给,远比北疆的同袍要少......”
其日格道:“我们将军也是为了士兵们考虑,如果伤亡太多的话,我们这......可能连足额的抚恤都发不出。”
林叶看向其日格:“我是求人办事的,既然是求人,哪有怪你们的道理。”
其日格没想到林叶会这么想,他试探着问:“将军真的没有生气?”
林叶摇头:“没有。”
其日格道:“可是林将军在和我们将军商量的时候,好像......生气了。”
林叶:“没有生气,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
其日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叶道:“你们不帮忙我尚且不该生气,既然你们决定跟着,最起码能助长我军士气,我为何要生气。”
林叶看向远处的符六坚。
片刻后说道:“我不喜欢他,但他做的没错。”
其日格道:“虽然将军下令不准帮你们攻山,但我也和将军说好了,我既然答应了做林将军你们的向导,仗打完之前,我都跟着你们。”
林叶沉默了片刻后,问:“你到现在为止,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其日格:“说真话说假话?”
林叶:“先说句假的听听。”
其日格道:“愿天下太平。”
林叶看了他一眼,其日格自嘲的笑了笑:“就算说这是我真的最大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得了。”
林叶:“那就说说真的。”
其日格道:“将来......回家乡养老的时候,我希望乡亲们看到是一位将军。”
林叶:“这个果然比天下太平容易的多。”
其日格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林叶:“我说有就有,因为我可以送你。” 其日格:“林将军,你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在冬泊想做将军,并不是你能打够拼不怕死......”
林叶:“话别那么多。”
其日格又苦笑了起来,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叶道:“你给自己定过目标吗,比如大概在多少岁的时候成为将军。”
其日格想了想,回答:“我刚从军的时候,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五年成为将军,后来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十年,现在......我只盼着我退养回家的时候,能......”
话没说完又被林叶打断,林叶道:“既然是愿望,为何想的这般保守,往近处想想。”
其日格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五年,或者十年。”
林叶:“就一个月吧。”
他看着其日格的眼睛说道:“一个月内我没让你在冬泊做将军,你就来大玉找我,我让你在大玉做将军。”
他说:“来大玉做将军,比在冬泊做将军要慢一些。”
其日格还没说话,林叶继续说道:“怎么也得两个月。”
就因为其日格回来了,就因为其日格说我既然答应了给你们做斥候,仗打完之前我都跟着你们。
所以,这个将军,林叶送定了。
队伍在距离星月湖大概一天路程的地方暂时扎营,林叶带着斥候离开大队人马,再一次回到了星月湖。
庞大海跟在林叶身后,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将军,你好像和那个火勒族的娘们儿说过,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完还看着林叶,一脸将军你说话不算话的表情。
林叶看了他一眼。
庞大海连忙道:“我不是在说将军说话不算话,我的意思是,既然回来了......要不就试试呗。”
林叶回头看向手下斥候:“庞大海降为队正。”
庞大海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将军,我本来也是队正啊。”
林叶:“打完这一仗,你本来可以不是,现在又是了。”
庞大海:“将军你等等,我脑子慢......你是要升我?”
林叶:“升完了,又降完了。”
庞大海:“?????”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林叶终究还是选择避开火勒族营地那边。
若是再被那火热直接的十色姑娘看到他,大概还会以为他是后悔了,回来是为了找她的。
小姨说过,女人是这个世上最应该让男人头疼的,越多越头疼。
林叶当时就想着,一个都没有,那还怕什么头疼。
头铁,就不怕头疼。
他们要回到星月湖的另外一侧,还是到河道那边去,因为那边距离山更近。
林叶说让封秀去打探敌情,可也只是说说,这种事林叶不会让封秀去做,因为那就不是封秀所擅长。
这种事。
就得自己干。
林叶往远处看了一眼,远远的避开火勒族的营地,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打仗,不比女人有意思?
十五岁。
是有道理的。
十六都不该这么想了。
有的人十四就不这么想了。
......
......
求订阅啊,哭着喊着求啊,撒泼打滚的求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还是草束城
从星月湖往西北方向走大概四五天的路程,就是冬泊国南疆最大的城池......草束城。
林叶曾经到过这里,在这也见识到了冬泊国发展极为迅猛的某个行业。
要说起来,骏邺城那般畸形发展的规模,比起草束城来说还是显得稍稍低了些档次。
草束城这边用物美价廉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
用在骏邺城那边花一样的银子,可以在草束城多享受一倍的时间,和不同的人。
可是就在林叶他们离开草束城之后不久,这里最大的青楼随便玩就被官府查办。
草束城里的人,谁都知道随便玩幕后的东主一定势力庞大,可谁也不知道随便玩的幕后东主就是亲王玉羽成匆。
当然也就更不会有人知道,随便玩背后有着很错综复杂的玉人的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玉羽成匆到了草束城后,不住府衙不住驿站,非要住进随便玩的原因。
朝廷里当然会有人知情,所以对官府查办随便玩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玉羽成匆算是叛逃,因为他未得国君旨意就留在大玉,哪怕大玉是冬泊主国,这也是叛逃。
随便玩被查办后,这里也不能空着,官府拍卖后,很快就被人接手。
据说买下来随便玩这么大个产业,花了天价的银子,到底这天价是多少,百姓们反正是无从得知。
不过,百姓们倒是都见过那位新东家,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些高调。
买下随便玩之后,这位新东家就下令手下人驱赶着六辆大车,拉了数不清的铜钱,一路走一路撒。
一是告诉草束城的百姓们,随便玩换了东家,二是请草束城的贵客们,还要多多光临。
这位新东家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生的眉清目秀,哪怕只是看相貌,也能肯定必是大户人家出身。
有些时候,形容一个女子的肌肤吹弹可破,其实都稍显过了,可用来形容这个年轻人,却一点都不过分。
这位公子,名为子桑长鱼,草束城的百姓们以前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他们当然也知道,复姓子桑,那就一定来头不小。
冬泊国虽然不似以往那般强盛,是曾经雄踞北方的霸主,但时至今日,依然有实力极强的世家传承。
这些世家,有许多都是当初冬泊立国之初,追随冬泊开国皇帝南征北战的功臣。
子桑家在冬泊地位特殊,近十年虽没人在朝中把持重权,可是谁也不敢小觑。
因为子桑家的人,多数在各地军中,朝中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冬泊最为重要的北疆驻军六十万,这六十万大军的大将军,领北疆诸军军务事,六军大都督,印国公,还是冬泊国君的大舅哥。
这个人,叫子桑野村。
在冬泊国内,最让人不敢招惹的三大复姓家族,排名第一的就是子桑家,第二是长鱼家,第三才是赫连家。
随便玩的新东家叫子桑长鱼,这名字中就已经透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出来。
随便玩如今已经更名,挂在高楼上的匾额上,换了三个字。
快活乡。
木楼那是那木楼,那几条街还是那几条街,比起过往,客人更多了。
站在木楼最高处,子桑长鱼手扶着栏杆,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一个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明显也怕他的年轻人,微微弯着腰站在他身边。
而这个年轻人,就是历尽千辛万苦从大玉逃到冬泊,本也算身世显赫的娄樊贵族,镜台处副座赫连游歌。
在冬泊,赫连家是大家族,在娄樊也是。
娄樊和冬泊本是同根同族,娄樊的赫连家,其地位,与赫连家在冬泊差不多,也是能排进前五的大家族。
可这是冬泊,赫连游歌在子桑长鱼面前,只能是显得卑躬屈膝一些。
“你怎么还这么愚蠢?”
子桑长鱼有些懊恼的说道:“我要安排你回娄樊,你只管回去就是,为何就不想走?”
赫连游歌叹道:“我若回去,必死无疑。”
子桑长鱼道:“可你若不回去,要牵连多少人你该明白,泰亭厌把你接来,现在泰亭厌死于大玉......”
他侧头看了赫连游歌一眼:“只要现在有人把你在冬泊的消息放出去,你会被剁成肉泥,我也难逃其罪。”
赫连游歌:“我不怕死,但我得报仇。”
子桑长鱼:“你还想报仇?”
赫连游歌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聊天说的话了,那个叫林叶的玉人,又进冬泊了,对不对?”
子桑长鱼微微皱眉:“你该知道,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玉国百姓死在冬泊,都不是一件小事,一位大玉的将军死在冬泊,那冬泊就会地震。”
赫连游歌:“我不是想杀他。”
子桑长鱼问:“那你想做什么?”
赫连游歌道:“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不可能有人想到我是娄樊人,你给我一个新身份,派我去和林叶接触。”
子桑长鱼:“你到底想做什么。”
赫连游歌道:“你我两家的关系,根深蒂固,便是藕断还有丝连,我若能长期潜藏于大玉,对你我两家都好。”
子桑长鱼看向他:“你是怕这样回娄樊被处死,想在大玉潜伏立功?”
赫连游歌:“总得证明我不是个废物,万一我有机会接近玉天子......”
子桑长鱼沉默良久,点头道:“你可以去,但有一样,你不能给娄樊送去任何消息,你在大玉所得的情报,只能给我一人。”
他认真的说道:“你现在不想回娄樊,以后也不用回去了,因为没人会信你。”
赫连游歌低头,眼神复杂。
娄樊大帝的那种性格他太了解,哪怕他是赫连家的人,也不可能得到赦免。
“改名换姓,去林叶身边,或者是以林叶为跳板去更高的地方。”
子桑长鱼道:“将来有一天你立下大功,我会对国君说,你是我的人,你还可在冬泊建功立业。”
赫连游歌犹豫再三,点了点头:“行。”
子桑长鱼缓缓道:“别想着报仇了,死的人只不过是你手下而已,又不是什么血肉至亲。”
赫连游歌的眼神又变了变,可最终还是又一次点头:“我听你的。”
子桑长鱼笑了笑:“那好,明日一早新的身份就会送到你手中,我会安排人带你去星月湖,接近那个叫林叶的玉人将军,是个好机会。”
他看向赫连游歌的眼睛:“最主要的是,找到玉羽成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几辆马车从快活乡楼下经过。
子桑长鱼是何等的眼力,只是随便瞟了一眼,眼神就微微变了变。
他自言自语道:“锦衣侯的车马。”
赫连游歌都听过冬泊锦衣侯的名字,所以也往下看了看。
那几两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一点都不奢华,也没有明显的标徽。
似乎是看出来赫连游歌脸上的疑惑,子桑长鱼道:“锦衣侯体弱多病,盛夏也穿貂绒,他手下的人,衣服肩膀上,也都有一朵用貂绒做出来的小花。”
赫连游歌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那些车夫身上的特殊标志。
“他怎么会到草束城来?”
子桑长鱼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下边的马车里,锦衣侯宁舒坐在那,车厢里显得有些闷热,可他却把身上的大氅裹的很紧。
所以作为客人,哪怕是在不开窗的马车里格外不舒服,还是要忍一忍。
天水崖司礼神官坐在宁舒对面,闭目养神,陈微微就坐在他身边。
司礼神官看起来气定神闲,好像也并不觉得车里闷热,而陈微微的脸则有些发红,额头上也有些细密的汗珠。
“抱歉。”
宁舒忽然说了一声。
陈微微连忙道:“宁侯客气了。”
宁舒伸手要去把窗子推开,陈微微连忙也伸手拦了一下。
陈微微道:“若开窗,一是对宁侯身体不好,二是会让人知道宁侯车里还有别人。”
宁舒微笑着点头,对这个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的少年格外欣赏。
一个坐在宁舒马车里的人,影响大到连怕寒怕风的宁舒都要开窗。
那么这个人是谁,立刻就会引起许多人的好奇。
毕竟这草束城里龙蛇混杂,而且如今还有子桑家插手,就更为复杂。
宁舒道:“刚才路过的木楼,楼上露台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子桑家年轻一代中,可排名前三的人物,叫子桑长鱼。”
陈微微一惊。
车窗车门未开,车厢几乎密闭,宁舒又没有往外看,他是如何知道的?
宁舒却没解释,只是继续说子桑家。
“子桑长鱼的父亲,是子桑家家主子桑乐的弟弟,子桑家的第二号人物,子桑居,他的母亲是长鱼家家主长鱼敬宫的三女儿。”
宁舒语气平缓的说道:“一个人的名字里,有子桑和长鱼这两大姓氏,这个人从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了。”
陈微微在想的是,宁舒这样的人,不该无缘无故的给他讲这些。
所以陈微微把这些名字都记了下来,他觉得以后说不定会用到,尤其是宁舒着重说的这个子桑长鱼。
宁舒道:“咱们在草束城要休息两天,补充物资后再启程,还要走上十几天才能到都城。”
他看向陈微微笑道:“我知道上阳宫规矩森严,但并不戒女色,草束城里好玩的地方有许多,陈公子可以转转。”
陈微微刚要说话,司礼神官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微笑着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随便走动,只在客栈休息即可。”
陈微微俯身:“弟子遵命。”
宁舒却笑了笑,似乎对司礼神官的态度,不怎么在意。
“咱们不住客栈。”
宁舒道:“我在草束城里有个园子,不算多大,应该比客栈住着舒服些。”
他看向陈微微:“陈公子可知道,人生最短的一段是什么?”
陈微微摇头。
宁舒声音很轻,但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是青春年少。”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多说什么,陈微微没太理解,可是司礼神官却皱起了眉头。
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道还是不知道
草束城,小缺庄园。
名字初听起来不觉得怎么样,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有些哲理。
小缺,无大憾,小缺,近圆满,这种境界其实很好。
当然,这种很好是对那些已功成名就的人来说,对于寻常百姓劳苦大众来说,什么小缺不小缺,别扯淡。
当然是要大圆满,不是近圆满,当然是要暴富,不是小富,当然是要一步登天,而不是半高便能俯瞰人间。
司礼神官坐在荷池旁边,看着荷池中的鱼儿貌似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陈微微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座师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其实,你想出去的,对不对?”
司礼神官忽然问了一句。
陈微微俯身道:“弟子想出去,不是想去那风花雪月场所,只是想......”
“不必想。”
司礼神官语气肃然的说道:“此来冬泊有多重要,你该明白。”
陈微微道:“弟子明白,弟子不出去。”
司礼神官语气平和下来说道:“每一个神宫弟子都该谨记,自己不是寻常的习武之人。”
他转头看向陈微微说道:“上阳弟子有使命,肩负中原安危,心怀黎民百姓。”
“若是你来游山玩水,我自不会管你,哪怕是我带你来游山玩水,我也允你出去,可这次不行。”
“有人说这是不自由,可在我看来这是大自由,大自由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不是行于山海间,而是山海在心胸,凡夫俗子要的自由是小自由,小自由是随心意。”
陈微微道:“是弟子想法草率,行动鲁莽。”
司礼神官又缓和了一下。
他指了指对面,示意陈微微坐下来。
司礼神官道:“上阳宫有数百分座,这些不说,只说歌陵上阳宫中,有多少人要来这一趟却求之不得。”
陈微微脸一红,心中确实有些愧疚。
司礼神官道:“陛下选了你,更不知有多少人不解,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趟如果做的好了,便可在上阳宫中有独特地位。”
陈微微低头道:“弟子没想那么多,弟子只想为座师分担一些,为上阳宫分担一些。”
司礼神官道:“天水崖中,论资历,论天赋,论威望,你不如聂无羁,无羁他还是司座师兄的弟子,连他都不能来......微微,天降大任,是福也是祸,你要牢牢记住。”
陈微微再次俯身:“弟子记住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轻声说话,是宁舒的手下,说是有客人到了,请司礼神官过去说话。
这客人,当然就是宁舒联络到的内应。
司礼神官起身道:“你不必跟来了,就在这里思过。”
陈微微连忙应了一声,心中却满是遗憾,他真想看看这冬泊的内应到底是谁。
司礼神官出门后,在一名小厮的引领下到了另外一个独院。
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看来是相谈甚欢。
或许是察觉到司礼神官到了,这笑声便停了下来,宁舒率先出门迎接,跟在宁舒身后的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年纪的男子。
这人瞧着很讨喜,长的不是很俊美,脸型也不算太完美,可就是讨喜。
这种模样的年轻人,大概每个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心生喜欢。
明明很机灵,一笑却又显得憨厚,眼睛里有神,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是虚伪。
“神官大人。”
这年轻男子一出门,立刻俯身行礼。
宁舒介绍道:“这位,是宫里的一等侍卫白声慢。”
司礼神官还礼道:“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宫里的大人。”
白声慢笑着说道:“连神官大人都没想到,那就会有更多人也想不到,这样岂不是很好。”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宁舒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屋说吧,白大人带来了宫里的消息,对咱们大有帮助。”
到了屋里落座,白声慢道:“我这趟来是要告诉侯爷和神官大人,国君已经知晓大玉派了人来,但不知派了何人来。”
“前些日子,国君吩咐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给江湖上一些人发了号令,要来截杀诸位。”
司礼神官听到这句话后,眉角微微往上抬了抬。
这位冬泊国君,看来真的是不死心,他难道不明白,就算是真的能杀了大玉派来的人,就能让玉天子没了杀他的心思?
玉天子既然动了念,那冬泊国君除非是敢明面上和大玉为敌,不然的话,这一死怎么都避不开。
白声慢道:“百里红莲在江湖上有些号召之力,所以这次来的人应该会颇为棘手,好在他们并不知道接应神官的,会是锦衣侯。”
宁舒道:“我与百里私交甚好,我很敬重他的为人,只是他与我所想不同。”
白声慢点了点头:“我与百里大人私交也很好,侯爷说的对,只是志向不同。”
他看向司礼神官道:“我不能在此就留,不然难免引起宫里人怀疑,神官大人多加小心,我在都城等神官大人到来。”
司礼神官点头道:“多谢白大人。”
白声慢起身道:“其他的事,请锦衣侯与神官大人商议,我就先告辞了。”
锦衣侯出门送他,两个人低声交谈,时不时的又是阵阵笑声。
司礼神官看着这一幕,想着这位锦衣侯,真的可算是交游广阔,遍地都是朋友。
等宁舒回来后,把宫里的事又仔细和司礼神官说了一遍。
他对司礼神官说道:“我明天一早要出门,去查查看来的都是谁,尽量不会让他们惊扰到神官,神官大人这几日不要出门,只在这里休息即可,我这园子,大概也没多少人敢轻易闯进来。”
司礼神官道:“锦衣侯只管去办事,我与弟子在这静候锦衣侯归来。”
回到住处,司礼神官把事情简略的和陈微微说了一遍,让他去知会手下,不可离开这园子。
陈微微应了,出门就开始想,这冬泊国君到底在打算什么?
若他想活命,其实有个极简单的法子可以试试,那就是禅让。
老老实实的把冬泊国君之位,禅让给他弟弟玉羽成匆,玉天子念他识相,或许真的会留他一命。
因为禅让后他活着,彰显的不仅仅是冬泊新君的仁慈,也是玉天子的仁慈。
若他不只是想活命,还想反抗玉天子,那他就更不该派人来杀大玉的人。
因为如此一来,玉羽成元可能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了,玉天子得知上阳宫神官死于冬泊,那可算是师出有名了。
一想到师出有名这四个字,陈微微心里猛的一紧。
师出有名?
这四个字一冒出来,陈微微的背脊都开始发寒。
再想到之前座师说的那些话,陈微微的心就更慌了。
座师刚才还对他说,上阳宫数百分座,皆有优秀弟子,再说歌陵上阳宫中,比陈微微优秀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便是天水崖中也有聂无羁在,无论如何应该也轮不到他陈微微。
可偏偏是他,为何?
偏偏是他座师,又为何?
这念头一出现,陈微微的心就根本静不下来,他此时也不管座师吩咐了,只想找个安静地方仔细想想其中关键。
他寻了个无人角落,坐下来后,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串联起来。
前阵子,座师让他去骏邺城,在骏邺城里见到了玉天子。
后来再见到座师,座师问他,在骏邺城可曾见过上阳宫前辈。
陈微微说没有,因为他确实没有遇到,玉天子身边也确实没有上阳宫的人。
座师还问他,可有人察觉到你体内不对劲的东西......
陈微微深呼吸,不停的深呼吸,因为他越发觉得,这可能是个阴谋。
玉天子要除掉冬泊国君,却只派了他们天水崖分座的人来,不管是实力还是地位,都远远不够。
座师再强也只是武岳境初期,陈微微不知具体,猜着一芒或是二芒的实力,这样的修行者到了冬泊,不可能呼风唤雨。
而他呢?
小人物一个,死了绝对不会有人觉得可惜,更不会有人觉得心疼......不,还是会有人的。
陈微微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父亲,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林叶,然后想到了武馆里的师父师娘和师兄弟们。
他体内这个东西,是不是已经被歌陵上阳宫的高手察觉到了?
如果是的话,歌陵上阳宫的人会不会向天水崖问责?
座师收留他,其中隐情,天水崖的司座神官艾悠悠是不是也知情?
如果歌陵上阳宫真的向天水崖问责了,且司座神官真的不知隐情......
而这个时候,大玉又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敲打一下冬泊的理由。
陈微微想到这,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心脏跳的也越来越快。
他们隐藏行迹来的这,知道他们上阳宫身份的,寥寥无几。
那些冬泊的江湖客不知道,连冬泊国君玉羽成元也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断然不会动念杀人,因为上阳宫的人,身份过于敏感。
他座师需不需要死,其实不重要,当然死了更好。
因为如陈微微这样一个蓝袍神官死在冬泊,就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师出有名,若再死一个司礼神官,那当然是更好。
一个体内有朝心宗魔功的妖孽,一个是收留了这样妖孽的神宫叛徒,死有余辜。
既然要死,何不死的作用大一些。
世人皆知玉天子是那么敬重上阳宫,为了给上阳宫神官报仇,发兵讨伐冬泊合情合理......
然后,借助发兵的机会,告诉整个冬泊的百姓们,他们的国君,竟然还试图刺杀玉天子。
勾结大玉之内的逆贼,试图给玉天子下毒......
如此一来,冬泊百姓都会把玉羽成元骂的狗血淋头。
如此一来,大玉的军队攻入冬泊之后,冬泊百姓不会有几人奋起反抗。
如此一来,冬泊国君玉羽成元死的也就是理所当然......不,不是理所当然,而是罪有应得。
这个时候,玉天子再派人说,他无意灭掉冬泊,更无意毁掉冬泊皇族。
所以请玉羽成匆的亲弟弟,亲王玉羽成匆继承冬泊国君之位,那冬泊上下,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会欣然接受。
想到这些,陈微微已是汗出如浆。
他坐在那,连双手都在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我......只是那个,师出有名?”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嗓音沙哑,脸色发白。
“那......”
陈微微往后边看来看一眼,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座师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 阴谋诡计
陈微微坐在那阴暗的角落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让他清醒过来的是一阵风,吹的他全身都有些发凉。
那是因为身上的汗水太多,不知不觉间衣服都已经被泡透了。
风吹过,那股凉意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再次往后边看了一眼,隔着几重房子,自然是看不到他师尊司礼神官。
可是那个念头再一次从陈微微的脑海里冒出来,虽只是几个字,却在他脑袋里来来回回的转。
座师,他知道吗?
如果司礼神官不知道,那冬泊这一趟,司礼神官怕也是有来无回。
如果他知道呢?
陈微微使劲儿的晃了晃脑袋,想把着思绪从脑袋里晃出去,可是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良久后,陈微微起身,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装作若无其事的去传达座师的命令。
他召集所有人来,告诉他们这几日不要离开小缺庄园。
回到后院,司礼神官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陈微微俯身道:“或许是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
司礼神官嗯了一声后,起身把带着的行囊打开,取了一个玉瓶递给陈微微。
“我时常也会如此,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带着药,以后你也要长些记性,将来说不得会有更多事需要你远行处理。”
陈微微接过来,俯身致谢。
司礼神官坐下后说道:“你觉得宁舒这个人如何?”
陈微微回答道:“弟子觉得此人有些矛盾,应是个坦荡之人,可又心思深重,看起来是个病弱之躯,却可能深藏不露。”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他的实力,在我之上。”
陈微微想着,果然如此,看起来那可是个伤病缠身弱不禁风的人,却有着不可估量的实力。
“这个人......”
司礼神官道:“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我总觉得他瞒着我们太多事,所以凡事皆要小心。”
听到这句话,陈微微心里不得不想着,看来座师大概是不知情。
他想试探着和座师谈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座师知道呢?
他此时主动提出来,那无异于是在提醒座师,该早些除掉他。
见他欲言又止,司礼神官道:“你想到了些什么,只管说就是,我又不会怪你。”
陈微微道:“弟子只是想着,宁舒虽然身份特殊,且看似交游广阔,可以他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能做到刺杀冬泊国君。”
司礼神官笑了笑:“幼稚,是谁和你说过,咱们这次来是要刺杀冬泊国君的?”
陈微微一怔。
心想着难道不是?若不是的话,那他之前思考的那些,岂不都是胡思乱想了?
司礼神官道:“冬泊国君有两个下场,若他愿意禅让的话,此事就会变得轻松些,两国关系也会温和不少。”
陈微微下意识点了点头,因为这些事他刚刚才想过。
司礼神官继续说道:“若他不愿意如此,那他怎么死,不由得我们出手,自然是冬泊人去想办法。”
他看向陈微微道:“你知道为何是我们来?”
陈微微:“弟子不知。” 司礼神官道:“早说过让你凡事多思谋,你总是懒惰......我们以上阳宫弟子的身份来,这代表的是个态度。”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若是天子直接派朝廷官员来,那就显得逼人太甚,没有缓和余地,且会授人口实。”
陈微微接话道:“上阳宫可代表天子的意思,但又不是朝廷官员,所以更合适,冬泊人若问上阳宫的人来做什么,我们只需说是游山玩水,因为我们本就在与冬泊毗邻的云州天水崖。”
司礼神官点了点头:“是如此。”
陈微微心想,莫非真的是自己猜错了?玉天子没有向冬泊出兵的打算?
此时,司礼神官语气平和的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连宁舒也只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轻声说道:“冬泊国内,一定有个分量足够重的人,已得天子授意。”
他说:“这个人的分量必然会重到,不管他说什么,冬泊百姓都不会质疑。”
陈微微心里一震,试探着问道:“巨先生?”
司礼神官没有回答,可是这不回答,便是对陈微微猜测的肯定。
在冬泊国内,除了那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巨先生,还有什么人的分量能够达到玉天子的要求?
巨先生的话,冬泊百姓自然不会质疑。
所以如果真的是巨先生站在大玉这边,站在玉羽成匆这边,那可能也就真的不必动兵。
一念至此,陈微微觉得自己之前所想,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座师待他那般好,若是要害他,何必等到现在,当初在云州城的衙门里,直接一掌拍死他不就得了。
想到这,陈微微心中便有些愧疚之意。
“你去休息吧。”
司礼神官说道:“这一路上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趁着这几日,在这好好养精蓄锐。”
陈微微俯身应了,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陈微微又重重的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
第二天一早,锦衣侯宁舒就乘车离开了小缺庄园,临走之前告诉陈微微他们,快则两天,迟则四五天,他必会回来。
陈微微倒也没有什么事做,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修行。
盘膝坐下后,准备运行上阳宫的心法呼吸吐纳,原本只要他坐下来,片刻就能入定。
可是今天,他坐下来后,脑子里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他想起之前座师的教导,说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便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再把这怀疑抛开。
就像是一种根除不掉的野草,在心中生根发芽,你觉得自己拔掉了草根,可没过多久,只要一念起,这草就会再次生根,念起一次,根深一层。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昨日的胡思乱想,竟会扰了修行。
可他又不敢被人看出来他心境不定,所以整日都在后院,让人觉得他是在潜心修行。
入夜之后,陈微微才吃了些东西,司礼神官对他说,修行固然重要,也不能太过执着,不然反而会伤了身体。
在小缺庄园的正门外,就是草束城的东西向的正街,这条街名为尚水街。
冬泊立国之后就奉行中原文化,所以许多习俗与大玉其实差别不大。
比如这街道的命名方式,与大玉就相同,都是东西为街南北为道。 尚水街上店铺林立,多数都是青楼,一到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的多。
街上说车水马龙不为过,来来往往,都是寻乐子的人,其中绝大部分又都不是冬泊本地人。
尚水街最独特的地方在于,街两侧都有河道,从主街要去两侧店铺,需走石桥。
这些石桥又都是拱桥,方便游船经过。
一到了晚上,各家青楼的小船就会在河道上来回穿梭揽客,场面热闹之极。
在这些小船上,除了摇船的精壮汉子之外,往往都还要坐上两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小船上挂着红灯笼,灯笼书写着青楼的名字,船上还会挂着一些小小的彩旗,也有青楼名字。
这些姑娘坐在那,也无需刻意招揽,只是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即可。
两三人坐在船上说着悄悄话,时不时还会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
一艘小船穿过拱桥,在穿上坐着的几个姑娘下意识低头,似乎是怕撞到了额头,又或是把蹭坏了精心梳妆的发式。
这艘小船过了拱桥后,就到了小缺庄园的门外,那几个姑娘看向小缺庄园里,眼神中有几分向往。
草束城的人谁不知道这小缺庄园是锦衣侯的,这些姑娘又有谁不愿意做锦衣侯的女人?
嫁得锦衣侯,一世无忧愁。
小船保持着匀速经过,没有停留,因为后边还有其他青楼的船跟着。
半刻之后。
一名上阳宫弟子急匆匆的到了后院,找到司礼神官,在司礼神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司礼神官微微皱眉,看向陈微微道:“去请昭月剑。”
这句话,让陈微微的心瞬间就绷紧了,锦衣侯才走,就有人找上门,这事难免会让人觉得太过巧合。
而座师直接让他去去请出昭月剑,可见今夜不会是什么好应付的局面。
昭月剑,天水崖至宝。
上阳宫在大玉各地的分座,都有一件镇院之宝,天水崖的镇院之宝就是昭月剑。
这些镇院之宝并非是都有红品的级别,所以才会珍贵,而是因为这些法器上,皆有掌教真人亲自雕刻的符文法阵。
何为神器?
红品未必是神器,但掌教真人亲自授法过的飞器,就一定有神器之效。
就在陈微微刚把昭月剑取来,客厅的门向外自己打开了,可这门不是外人打开的,而是司礼神官一挥衣袖打开的。
所以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几个看起来模样娇媚,妆容精致的女子,脚步全都停了下来。
而此时,天水崖的弟子们,也都已经做好了防卫准备。
为首的那个女子看到这一幕,似乎有些吃惊。
她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些大玉来的江湖客,怎么戒备心如此之重。
她哪里知道,就在她们坐船过拱桥的时候,便被当值的上阳宫弟子看出破绽。
若是本地的那些姑娘,天长日久的在拱桥下经过,那会如她们一样下意识的低头避让。
司礼神官一伸手,昭月剑随即飞到他掌中。
右手握住昭月,左手掌心向上,一柄璀璨小剑也闪现出来,精光四射。
“既然有防备,那索性就直接些。”
为首的女子往前一指。
“下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上阳剑法
随着为首的那个女子伸手一指,她身边的另外几个女子,同时将手中的东西甩了出去。
四个女子,手中所用的兵器,看起来是四条长鞭,长的有些离谱。
“你们退后。”
司礼神官长身而起,左手往前一伸,那把璀璨的飞剑随即激射而出。
飞器在半空中旋转一周,试图将那四条长鞭斩断。
可也不知道那长鞭是什么材质打造,以飞器之利,竟是不能将其割开。
司礼神官一皱眉,他手指一勾,飞剑随即撤了回来,而他则手持昭月剑飞身向前。
四条长鞭犹如蟒蛇一样朝着他卷过来,可昭月剑下,刚才还柔韧不可摧毁的长鞭,被一剑断开一根。
为首的女子显然一怔。
“网。”
随着她一声呼喊,那四个持鞭的女子一抖手,长鞭瞬间在半空中绷的笔直。
下一息,长鞭上飞出来无数细密的粉末,瞬间就弥漫开来。
“师尊小心!”
陈微微看到那些粉末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因为他体内的魔功之毒,竟是在这一刻有些蠢蠢欲动。
司礼神官脚下一点向后掠回来,手中的昭月剑快卷成圆。
下一息,剑芒带起风,亦如龙卷,粉末被剑芒搅动。
可是,那不是粉末,那是飞虫。
司礼神官再次向后一掠,昭月剑横扫出去,剑芒像是在半空中扫出来一道火墙。
飞虫被火墙阻止,碰到就死,因为飞虫太小,遇剑芒的瞬间就被烧的汽化一样。
可就在这时候,司礼神官才注意到,虽然正面的飞虫被阻止,可绕到两侧的飞虫,已经有不少飞到了他们的身后。
“以解毒粉阻挡!”
司礼神官吩咐一声。
他身后的弟子们,纷纷从腰畔挂着的鹿皮囊中取出解毒粉,朝着飞虫洒了过去。
一开始,这些飞虫似乎还有些惧怕,可被解毒粉洒中的飞虫没有毙命,这些虫子就又胆子大了起来。
“不对劲!”
陈微微发现了什么,立刻喊了一声:“师兄们速退!”
与此同时,司礼神官也看出来不对劲,来不及管别人,伸手拉了陈微微一跃而起。
他们避开了,可那些上阳宫的弟子却没能避开。
为首的女子一声令下,四个持鞭的女子立刻甩起长鞭。
谁能想到,那些飞虫在飞行之中,竟然还拉出来细细的丝线,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察觉不到。
一众上阳宫弟子没能躲开,那些比头发还要细很多很多的丝线落在他们身上后,只一瞬,便腐蚀了进去。
这些细丝上带着奇毒,落在衣服上,衣服一瞬间就被灼烧透了,细丝就贴在了皮肤上。
才一沾上,便有火烧火燎的疼痛,然后皮肤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司礼神官拉着陈微微飞身到了屋顶,下边的弟子们已经纷纷倒地。
他们痛苦的哀嚎着,满地打滚,可根本就没有作用,有人把剩下的解毒粉洒在身上,也是无济于事。
只短短片刻,那些弟子就惨死当场。
被灼烧的地方很快就腐烂的不成样子,好好的一个人,没多久就变得千疮百孔。
“师尊!”
陈微微脸色发白的叫了一声,他第一次面对如此情况,竟是有些慌了。
司礼神官也被这种手段惊着了,他深吸一口气,拉了陈微微:“往后退。”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后边也掠进来不少黑衣人,至少有七八个,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条长鞭。
在这一刻,连司礼神官的心境都不能平静下来。
虽然他手中有昭月剑,可是这剑面对强敌有特殊作用,面对毒虫却显得无力。
“师尊先走,弟子试试。”
陈微微往前迈了一步。
司礼神官立刻拉住他:“不要乱动。”
说完后,司礼神官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昭月剑将手掌心划破。
血液滴在昭月剑上,那剑的锋芒更为璀璨。
四周的黑衣人同时甩起长鞭,想把他们从屋顶上逼下来。
司礼神官一声轻叱,手中昭月剑上,剑芒猛的释放出去,竟有丈余。
他双手握剑,剑指苍穹。
下一息,司礼神官将剑斩落。
剑雨
于是,漫天流芒。
那一剑劈下去,却有万千道剑芒同时落下,以司礼神官为中心,四周皆有剑芒。
一剑下去,看似雨滴的剑芒,又仿佛连接成许多火链,飞过来的长鞭这次被尽数斩断。
就连数不清的飞虫,都被剑芒灼烧而死。
为首的女子表情明显变了变,她大概也没有料到,这个玉人竟然实力如此恐怖。
“放蜂!”
女子一声令下。
她手下所有人从腰畔摘下来一个大概一尺长的罐子,打开之后,许多毒蜂飞了出来。
它们能听懂命令似的,朝着屋顶上的司礼神官和陈微微急速飞过去,密密麻麻。
剑莲
司礼神官暴喝一声。
他手中昭月剑上,符文的光芒越来越亮,从璀璨白光,逐渐变成了红芒。
赤色剑芒竟是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六朵花瓣,每一瓣都是有无数道剑芒组成。
那朵巨大的剑莲在屋顶上绽放,花瓣一片一片盛开放下,飞过去的毒虫顷刻间就被全都斩成了齑粉。
他之前出剑杀死那些细小飞虫,靠的是剑门上的炽热,此时,则是万千剑气。
每一只毒蜂都被切开,而且都不只是被切了一剑。
若非那毒虫数量太多,又难以对付,司礼神官也不会用出如此消耗内劲的剑招。
上阳宫乃天下武学根源,尤其是剑道,天下用剑者,谁不敬仰上阳秘术。
所有毒蜂都被斩死,那些刺客也被吓得不得不后退。
剑莲的威力过去巨大,如果不是先用毒虫攻击,他们上前围攻的话,只怕绝大部分人都要死于这一剑之下。
司礼神官道:“你与我背靠背。”
陈微微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与司礼神官背靠背站着。
那些刺客此时用出飞器,各种各样,朝着两人袭来。
陈微微一剑在手,一边分心用飞器抵挡,一边用长剑将靠近的飞器斩落。
而司礼神官的飞剑,则在他们两个身边迅速飞转,有多少飞器靠近,便有多少飞器被击飞。
刺客人数众多,一时之间也没法拿下两人。
然而他们还是占尽优势,那两人的内劲总是消耗殆尽的时候,到那一刻,再强的修行者又能如何。
诸多飞器来回盘绕,时不时突袭而至。
陈微微和司礼神官两人在屋顶上被动防御,看起来,他们四周竟是形成了光幕,密不透风。
“你对面左侧那两人实力稍弱。”
司礼神官居然还能分心感知到这些,他低声急切道:“一会儿我以飞器杀那两人,你随我往那边突围出去。”
陈微微应了一声。
司礼神官再次双手握剑,他的飞器却还在飞绕阻挡敌人的飞器来袭。
剑流
随着一声轻叱。
司礼神官将昭月剑朝着那几个女子方向一刺。
这一刺,便有剑气如银河。
一道一道剑芒汇聚成流,犹如天空中落星的坠尾一样,势不可挡的朝着那刺客首领刺去。
这样的一剑,那女子也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
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将长鞭挥舞起来卷向剑流。
随着她出手,那四个女人也出手,长鞭虽然都短了一截,可影响的只是进攻,对防守的影响不大。
四个人,四条长鞭,旋转起来形成了四个旋涡,成前后四层挡在了首领身前。
司礼神官双手持剑吃着女子方向,眼神凛然。
“破!”
随着他的喊声,剑流直接将那首领卷过来的长鞭斩成了几百段。
破一便有破二,再破,再破,再破!
瞬息之间,剑流又连破四层旋涡,其势不可挡,其威不可逆。
剑流与旋涡碰撞瞬间,旋涡随即崩碎,连一息都坚持不住。
连破四层之后,剑流已经到了女子身前。
在这一刻,女子也不得不用全力了。
她双手往前一推,一道银光喷洒而出,那才是她的本命飞器。
像是一个银钩,旋转起来,朝着剑流切割过去。
就像是一个飞转的齿轮,切开了一条长河。
剑流一分为二,在那女子身体两侧飞过,她旁边的几个女子却没有这样好的飞器,也没有这么强的内劲。
剑流分成两条,几个女子瞬间就被剑流刺成了白骨。
万剑一过,血肉不留。
就在这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这边的时候,司礼神官的飞剑忽然间出现在陈微微面对的方向。
那两个实力稍微弱一些的刺客,连反应都没有,直接被飞器刺死。
“走!”
司礼神官一声暴喝,拉了陈微微就要突围。
可就在这一刻他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低头看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双腿上都爬了不少如蚂蚁一样的虫子。
他的双脚都被这些毒虫覆盖,之前全力迎战,竟是疏漏了脚下。
料来是这些不会飞的毒虫,都是从屋子里悄悄上来,顺着瓦片缝隙钻出,然后爬上了双脚。
之前的飞虫,也可算是为这些不会飞的虫子所做的掩护。
司礼神官身子摇晃的那一刻,嘴里也喷出来一口血,脸色都有些发黑了。
陈微微低头看了看,他双脚上也有不少毒虫,可他却没有丝毫感觉。
那些毒虫,一口都没有咬他。
此时陈微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左手抱住司礼神官的腰,右手将昭月剑接了过来。
一道剑芒扫过,后边阻挡的两个刺客不敢硬挡,侧身避让。
陈微微抱着司礼神官,从死了两人的那缺口中冲了出去。
他也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再交手,只是一路疾冲。
他在屋顶上不断的飞掠,咬着牙将全部内劲用于奔跑,黑夜中,时高时低,其速甚快。
在这不熟悉的草束城中,两代原本该高高在上的上阳弟子,却如此狼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圆满
陈微微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慌乱过,以他性格,若不是座师重伤,他大概也不至于如此。
他一只手抱着司礼神官向前疾掠,已经明显能感觉到司礼神官身上烫的吓人。
好在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刺客追着追着就不见了,更像是有意放他们一马似的。
可就显得格外不合理,明明都已经快得手了,为何在这个时候又放他们离开?
事实上,不是放他们离开,而是放他。
因为那个为首的女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陈微微身后远处,为首的女子眉头皱得很深。
那些毒虫多数都是她亲手养的,所以毒虫有什么反应,她再清楚不过。
哪怕距离几十丈外,她也能感知的十分清晰。
所以她觉得这事有些离奇。
她的毒虫,竟然不去咬那个年轻的玉人,并且,那些毒虫甚至对那玉人有些亲近之感。
仿佛找到了同类,又仿佛是认了新的主人。
“大师姐。”
一个黑衣人落在女子身边问道:“为何下令不追了?”
女子缓缓道:“那个年轻人身上,有咱们的功法气息,毒虫对他没有攻击......”
她这话说完,身边的几个黑衣人全都楞了一下。
其中一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莫非咱们被骗了?来杀的,是在咱们自己人?”
女子摇头道:“不可能,之前有消息传回来,说咱们在大玉的同门,都已被杀。”
另一人点了点头:“是啊,咱们收到消息后,还为同门祭奠,当时大师姐还说过,朝心宗,只剩下咱们冬泊这一脉了。”
女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放他走一段,我一个人悄悄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你们现在回去等我消息。”
众人点头:“是。”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闪过一抹悲伤。
“把咱们兄弟姐妹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
说完后一闪身,朝着陈微微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她的轻功身法格外轻灵,犹如一只鸟儿,在空中掠过。
此时此刻,陈微微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偏僻的地方,夜色中也不好辨认,只觉得像是个废弃的寺庙。
他顾不上那么多,抱着司礼神官跳进去,迅速到了后边破败的屋子里。
他将司礼神官放下,用匕首将司礼神官的裤管切开,借着微弱月光,能看到司礼神官两腿上都有小小的血洞,隐隐约约,似乎还能看到那些毒虫在往里钻。
他又连忙把司礼神官的靴子脱了,一双脚上血洞更多,千疮百孔一样。
陈微微连忙取出他随身带着的解毒药,把药粉洒在那些血洞上,却没有任何功效。
他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试试......试试你的血。”
便在刺客,司礼神官忽然声音微弱的说了一句。
陈微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匕首在自己手指上切开了个小口,把血往司礼神官的伤口上滴。
一滴血落在血洞上,只片刻,那毒虫便往外爬,离开了司礼神官的身体。
陈微微见居然真的有效,用匕首把掌心割开,挤出更多血液往司礼神官双腿双脚上涂抹。
不多时,那些毒虫全都钻了出来,陈微微顺手拿了身边一块砖头,把毒虫全都拍死。
司礼神官却在这一刻有昏迷了过去,看起来烧的脸色通红。
陈微微犹豫片刻,右手捏开了司礼神官的嘴,把左手的血往司礼神官最终滴了一些。
等做完这一切,他便靠在一边喘息,只觉得刚才所经历之事,皆为梦幻。
好在是没有刺客追来,不然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突出重围。
那些刺客所用的毒术,令人防不胜防。
若正常来攻的话,他们加起来,可能也未必是司礼神官对手。
毕竟司礼神官已在武岳之境,且还有被掌教真人符文加持过的昭月剑。
想到这,陈微微又回忆起来之前司礼神官那些剑招。
每一招,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刺客,实力其实并不弱,却在上阳剑法下,连一招都接不祝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微微觉得自己精神有些恍惚,像是要睡着了,又或许是已经睡着了一会儿,他猛然惊醒。
侧头去看,见司礼神官脸上的红已经退下去不少,他伸手在司礼神官额头上碰了碰,热也退了不少,陈微微这才松了口气。
他翻了翻,好在水壶还在,于是用水壶盖子蘸水,一点一点的给司礼神官喂了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神官忽然间自己坐直了身子,一张嘴吐出来一口黑血。
陈微微躲闪不及,那黑血都喷在他身上,脸上也有。
他吓了一跳,唯恐自己因此中毒,然而那些黑血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腐蚀了,碰到他皮肤却什么事都没有。
就在陈微微发呆的时候,司礼神官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些刺客,应该是朝心宗余孽。”
司礼神官声音微弱的说道:“也真是天作之巧,若非当年我救了你,今日你也不能救我。”
陈微微道:“座师,这冬泊,怎么还会有朝心宗的余孽。”
司礼神官让陈微微扶着他坐好,缓了一会儿后才给他解释。
“当初朝心宗在云州发展教众,规模盛大,不少冬泊的江湖客,都慕名前去投奔。”
“有传闻说,朝心宗的宗主,大魔头雁北生本就是冬泊人,就在云州往北与冬泊边境相交之处隐居。”
看起来,司礼神官此时的精神,也恢复了些,只是身体依然格外虚弱。
这种中了剧毒又被解毒的感觉,比大病一场还要难受的多。
他继续说道:“雁北生有三门绝技,一为不死魔功,二为万刃魔刀,一为虫毒之术。”
“他被咱们上阳宫的前辈诛杀之后,不死魔功的真气......”
说到这,司礼神官看了看陈微微:“有一小部分,就在你身上,而这不死魔功的秘密,大概就和虫毒之术有关。”
陈微微点了点头,此时也大概明白了过来。
司礼神官道:“雁北生死了之后,可能有朝心宗余孽,将他的魔功真气分散在几人体内,试图强行制造传承。”
“万刃魔刀被上阳宫的前辈夺了之后,送回歌陵,如今就在莲台宝藏中收着。”
他看向陈微微道:“唯有那虫毒之术的秘籍,不知所踪,大概是被当时幸存的余孽带走了。”
“所以,冬泊这边的朝心宗余孽会用虫毒之术,倒也不算什么稀奇,毕竟他们不敢再轻易回大玉去。”
说到这,司礼神官道:“我如今虚弱,内劲近乎溃散,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去寻活路吧。”
陈微微摇头:“我带座师一起回去。”
司礼神官道:“其实,这冬泊便是一个陷阱,我们进冬泊的第一步,就已走在陷阱中了。”
“锦衣侯宁舒一定和这些朝心宗余孽有关,你若想以后得生路,就不要再与他接触。”
司礼神官缓了一口气,刚要再交代些什么,忽然间又喷出来一口黑血,显然中毒太深。
陈微微连忙又取了匕首,在左手上割开个口子,把血往司礼神官嘴里滴。
“不用......不用再浪费了。”
司礼神官喘息着说道:“我毒已入心脉,救不得了。”
陈微微眼睛已经红了,流着泪说道:“座师,我一定会救你。”
司礼神官艰难的摇了摇头:“你听我说......”他咳嗽了几声,虽然看起来精神比之前还要好些,可大概这便是传闻中的回光返照。
司礼神官道:“其实我当年救你,是有私心......求道之人,谁不想触碰长生?”
他自嘲的笑了笑。
“那时候我察觉你体内有魔功气息,便立刻有了私心,因为自有江湖起,雁北生是唯一一个,被人称之为不死之躯的修行者。”
“我于上阳修道,却心生邪祟之念,这几年来,我日日反思,心境也左右摇摆,罪恶之感与自私之念,日日折磨着我。”
“我收你为徒,是想钻研你体内魔功之毒,求长生之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是我痴心妄想。”
他看向陈微微的眼睛,格外认真的说道:“其实,哪怕是这次来冬泊,我也心存私念......”
“朝廷要发兵征讨冬泊,须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那便是你......你体内魔功,在骏邺城早已被上阳宫前辈察觉。”
“当时神宫传话,必须除掉你,而我也要回歌陵面壁思过,怕是此生都再难出关。”
“所以我便动了歹毒念头,想让你死在冬泊后,我便吸收你的魔功之毒,也远离上阳,自此之后独自修行长生之法,以后不问江湖。”
司礼神官说到这些的时候,明显又激动了起来,脸色也再次变得有些潮红。
陈微微听的心中震撼,可偏偏就是恨不起来,双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司礼神官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心疼。
“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以后也该多为自己想想,这江湖上,人心之毒,比魔功之毒还要毒上千倍万倍。”
陈微微哭着说道:“座师,你不要再说了,我一定会救你。”
司礼神官却只是摇头。
“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的话,你要记下来,免得以后再吃亏。”
陈微微只想把流血的手放在司礼神官嘴边,可司礼神官却来回扭头不肯再接受。
他对陈微微说道:“不要再浪费了,这冬泊内到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狠毒,你不要再为我浪费你的血液。”
陈微微此时,却已是泣不成声。
司礼神官道:“现在我只有一念,也不知对你是真的好,还是坏了你的前程......”
陈微微哭着说道:“座师只管吩咐,弟子无忧不尊。”
司礼神官道:“你,若得脱身,以后不要回大玉了,也不要再想着回上阳宫。”
陈微微一时之间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
虽然这些事他自己也曾想过,更想过座师是不是知情。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可能恨的起来?
司礼神官道:“若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父,只需记住一句话,哪怕此生不想行善,也不要去作恶。”
陈微微重重点头。
司礼神官侧头看了看那把昭月剑,指了指:“这东西你找地方藏了吧,若你带在身上,必会被上阳宫的人寻到。”
陈微微又点头,再看时,司礼神官已是气若游丝。
司礼神官看着陈微微那泣不成声的样子,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想着,留在人间最后的善意,就是给自己这弟子留个笑容吧。
“微微。”
司礼神官道:“为师这一生,原本觉得该有许多自傲之事,可思来想去,临死之前能让我觉得不愧此生的,便是没有害了你。”
陈微微爬伏在地,嚎啕大哭。
司礼神官道:“我在上阳修道多年,一直觉得我必有大成,想不到这大成,竟是这临死一悟。”
说到这,司礼神官缓缓闭上眼睛。
“我临死悟道,你不必悲伤。”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声音极轻的说道:“死得大成,我心圆满。”
第二百二十九章 知己
陈微微坐在那,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座师,他的眼睛似乎也逐渐失去了灵气。
司礼神官的尸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人靠坐在那,像是一具本来就没有生命的雕像。
陈微微看着这尸体,可是眼睛里却好像没有尸体,只是一片空洞。
座师说,其实他动过私念,甚至起过杀心。
可是座师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就在座师没了气息的那一瞬间,陈微微甚至还惊醒过来,领悟到了另外一件事。
座师在死前,只说让他别回大玉,别回上阳宫。
却从没有说过,上阳宫一个错处。
因为错了的,本就不是上阳,而是他。
座师说,他来冬泊是为了寻机会杀了陈微微,然后吸收陈微微的魔功,以求长生之道。
座师在骗他。
如果座师真的打算这样做,那么到冬泊之后,座师有一万次机会。
以座师的实力,手中还有昭月剑,杀陈微微很难吗?
就算陈微微吸收了另外一部分魔功,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可他依然不是司礼神官对手。
座师来冬泊,是来替他死的。
不就是死一位上阳宫的神官么?何必非要是他的弟子呢?他的弟子又没错。
魔功入体,又不是陈微微主动选择,他也是受害者。
想到了这些,陈微微更加的心如刀绞。
司礼神官总想着,当初夜里,那孩子若有的选,怎么会选被魔功侵入?若那孩子有万夫力,怎么会不降妖除魔?
若非死一个,师父来好了。
座师说,你这个人啊,我总是让你多思考,你却总是懒惰。
座师还说,我知你修行之心,可也不能过度,该吃饭就吃饭,不然反而伤了身体。
座师更说过,我给你配的药,你要记得天天吃,那魔功终究是害人的东西。
哇的一声。
陈微微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此时哪里还会在乎这样大哭,是否会引来追兵。
“你不是朝心宗的弟子。”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有人说话。
陈微微猛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那女子已经在不远处,他刚才悲怆过度,竟是没能察觉。
他起身,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女子。
就是她,害死了座师。
“你先不要动手。”
那女子道:“你身上有宗主魔功气息,但你又不是我门弟子,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死1
陈微微一把抓起昭月剑,朝着那女子一剑斩了下去。
这一剑,带着烈烈剑芒,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条银河。
女子纵身后退,剑芒几乎是擦着她身子过去,虽未触及,可她身前的衣衫还是被剑气扫开了一条口子。
“你等一下1
女子一边避让一边说道:“我看你们也可能是被人陷害,若我知你身上有宗主遗功,我又怎么会对你们动手?1
陈微微哪里会理会她,只是一剑一剑的疯狂进攻。
可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有昭月剑,又怎么可能发出与司礼神官一样的威力。
“此事多半是个误会,若能解释清楚,我们或许能帮你报仇1
女子大声喊着。
陈微微骤然停了下来,报仇这两个字,深深的刺中了他的心坎,比真正的一剑刺中,还要让他痛心。
师尊说,为了能活下去,你不要再回大玉,也不要再回上阳宫。
陈微微猛的抬头一声嘶吼,双眼的眼角,都有血泪缓缓流下。
他在心中告诉师尊,我一定会回大玉,也一定会回上阳宫。
他缓缓低头,看向那女子问道:“你说你能帮我报仇,你又如何有那般实力,若你们可以做到,也就不必藏身冬泊,连大玉都不敢回。”
女子摇头道:“非我等不敢,而是在等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后认真的说道:“你身上有不死功气息,但你显然不得修行之法,我可传你。”
陈微微:“你若会,你为何自己不修行?”
女子道:“宗主的修为,普天之下也少有人敌,是一等一的刚猛霸道,非女子身可以承受。”
“当初与上阳宫的人一战,若非被人偷袭,只凭区区一个大礼教,又怎么可能杀的了宗主。”
她大声说道:“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传你功法,再教你虫毒之术,报仇并非难事。”
陈微微道:“是你杀了我师父,你现在却再劝我跟你回去?”
女子道:“若你功法大成,你杀了我为你师父报仇也可以,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需等你神功大成,到时候我自尽于你面前都行。”
陈微微脸色明显一变。
女子道:“我叫杏梨,岳杏梨,是冬泊朝心宗的大师姐。”
陈微微站在那,好像是被石化了一样,眼神里又一次失去了灵气。
岳杏梨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轻轻碰了碰他肩膀:“你没事吧。”
陈微微缓缓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口血喷出来,身子向后摔倒出去。
倒下去之前,陈微微伸手指向司礼神官的尸体:“送我师父回那庄园,会有人把他送回大玉。”
师父,是想回大玉的吧。
天亮。
草束城的城门才刚刚打开,几辆马车就直接冲了进来,吓得守门的官兵都连连避让。
看出那是锦衣侯宁舒的车马,士兵们这才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宁舒的车才到小缺庄园门外,还没停稳,他便开门跳了下去,人大步向前,那貂绒大氅在他背后都飘了起来,哪里像个病弱之人。
几刻之后。
草束城中响起了钟声,紧跟着钟声就连成了一片,那是草束城中所有寺庙的钟都被敲响了。
百姓们全都很疑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很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消息,百姓们又都知道了为何会钟声四起。
据说,锦衣侯邀请大玉上阳宫一位大德神官前来,是为冬泊祈福,也是与冬泊高僧辩法。
可是就在昨夜,这位来自上阳宫的神官大人,在锦衣侯的小缺庄园被人暗杀。
这事,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别说是草束城里的权贵吓破了胆子,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可是上阳宫神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草束城,玉天子必会勃然大怒。
小缺庄园。
连子桑长鱼都急匆匆的赶了来,这事发生的突然,听闻消息后,吓得他到现在心跳都没有平复下来。
换了一身装束,扮作子桑长鱼随从的赫连游歌,此时却有些开心。
一位上阳神官死在这了,依着玉天子那般霸道的性格,必会出兵征讨冬泊。
他终究是娄樊人,所以一想到大玉与冬泊即将反目成仇,他如何能不开心。
子桑长鱼没有注意他,一直都在注意着宁舒。
“锦衣侯。”
子桑长鱼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发生的如此突兀,为何连消息都没能封锁?如今满城皆知,必是祸端,现在若封了四门还来得及,不能让消息这么快就走漏出去。”
宁舒却一脸的平静。
他看了子桑长鱼一眼,然后转身问:“禅师呢?”
手下人回答:“禅师刚才还在,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宁舒道:“去找。”
手下人连忙应了,分散出去寻那位在宫中也得国君信任的禅师。
宁舒早已与禅师约好,若上阳宫神官死在这里,他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承认,是他所杀。
他请禅师赶回都城,与满朝文武面前,作证是冬泊国君下令杀上阳宫神官。
因为这事,确实是冬泊国君的旨意,是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亲自找的人。
只要这件事在朝廷里说开,满朝文武,都会明白是什么后果,只要玉天子给出选择,在玉羽成匆和当今国君玉羽成元之间选一个,文武百官为了得自保,谁不选择亲王?宁舒就是用他的命,找一个流血最少的方式,来完成冬泊的皇权更迭。
“禅师要出城。”
忽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刚才有人回来说,看到禅师往城门那边去了。”
宁舒暗自松了口气,他这临终所托,他唯一的知己必能帮他完成。
宁舒看向子桑长鱼:“此事,我看是瞒不住的,与其想要瞒着,不如这样......”
他伸出手:“你绑我去都城,我在陛下面前请罪。”
子桑长鱼眼睛眯起来:“锦衣侯,你这样做,是不顾冬泊了么?”
正说着,忽然间又有人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宁舒面前说道:“禅师,禅师他登上了城门,召集百姓在城门听他说话。”
宁舒脸色一变,转身往外掠了出去。
城门上。
一身黑袍的禅师站在那,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俊美,在宫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可他却视若不见。
他自幼修行禅法,师父都曾说过,他的慧根比任何人都要强,他的悟心,比任何人都要透。
冬泊国君也对他说过,你只是年轻了些,若你再大几岁,以后朕就让你做冬泊国师。
禅师在乎吗?
他有慧根,有悟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功名利禄是他在乎的。
“你们都知道,来自大玉的上阳宫神官死了。”
站在城门楼上的禅师大声说话,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杀的1
这一句话,城下的百姓们全都惊呼起来,一个个眼睛都睁大了。
禅师大声说道:“我乃陛下身边之人,法号净尘,你们之中,该有人听闻我名。”
他扫视了下边一圈,忽然就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笑。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为何要杀那玉国神官,因为那神官,就是来制裁我冬泊国君的。”
这话一出口,百姓们又惊呼了一声。
禅师大声道:“在此之前,玉天子遇刺,被抓的刺客说,他是奉冬泊国君之命去杀玉天子。”
“为此,玉天子派上阳宫神官来,此事引起陛下担忧,我身为陛下近臣,当为陛下分忧。”
“我杀那神官,是为陛下,陛下让我来,是对我信任。”
说到这,禅师又自嘲一笑,笑容尽是苦涩。
他在心中想着,我这半生,从未有过谎言,想不到今日,连这戒也破了。
“上阳宫神官已死,我愿以命抵命,我死之后,便不会牵连草束城百姓。”
“陛下让我杀人,非我所愿,若我不死,必牵连草束城百姓,亦非我所愿。”
他一抬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随即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穿着珠子的细绳断开,十几颗珠子就漂浮在那。
禅师张开双臂:“这人间,我能保一人是一人,便已无挂念。”
随着他一念起,十几颗珠子迅疾的朝着他飞过来。
下一息,十几颗珠子透体而过,带出一条条血线,禅师在城墙上摇晃了几下后,往前扑倒,坠落下来。
他往下掉落的时候,看到了远处那披着貂绒大氅的人在飞奔而来。
死前,他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这笑容,已无苦涩。
你是我人间知己,我是你人间留恋,我不死,你如何能真正狠下心做大事?
非要死一人,当然是我。
下地狱这种事,你我之间做选择,只能是我,因为我是个和尚埃
谁叫你的知己是个和尚呢。
只是苦了你,以后你活着,念及我,便会日日痛心。
今日和尚破了太多戒,谎言与杀生。
可是你活着,于冬泊百姓,是大善。
可是我死了,死得圆满,于我来说也是大善。
圆满,难求。
已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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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一个想不到的地方
陈微微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摇摇晃晃的。
他睁开眼睛,手就开始在旁边摸索,动作有些着急。
有人把昭月剑放在他手里,陈微微一把攥住,在那一刻,微微发颤的手都稳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叫岳杏梨的女人,就坐在他对面。
陈微微手上一发力,昭月剑出鞘一半,可岳杏梨却坐在那一动没动,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
陈微微这一剑,便没有了其他动作,只是僵硬在那,剑也没有完全抽出来。
岳杏梨问:“死的那个,为什么是一位上阳宫的神官?”
陈微微回答:“那是我座师,我本就是上阳弟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微微语气中还有几分傲意。
可是转眼之后,他的眼神就变得空洞起来,因为他在说完之后惊觉,自己以后都不可能再是上阳弟子了。
看着他眼神都逐渐涣散,岳杏梨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或许她此时也有些后悔,为何会救了一个上阳宫的弟子,那本该是仇人才对。
当年朝心宗被剿灭,上阳宫出力最大,还超过北野军。
原本岳杏梨还有杀这个少年的心,尤其是在听说他们所杀的,竟是一位上阳宫的司礼神官之后。
安排她们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告知实情,她想不到是为什么,回去之后她自然会问个清楚。
可是如今,看着这少年的脸色,看着这少年的眼神,岳杏梨竟是下不去手。
“能告诉我,你身上的不死功是怎么回事吗?”
岳杏梨轻轻说了一句。
陈微微坐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把他的事简略的和岳杏梨说了一遍。
他自己也没有明白,如他这样,戒备心如此之强的人,会和一个陌生女子把过往说出来。
听完后,岳杏梨也沉默了。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时不时会有颠簸,大概是木制的车轮碾过了小石头。
车厢里的沉默,随着陈微微因为颠簸而闷哼一声被打破。
岳杏梨看向他,才发现这个倔强的少年嘴角上有些血迹。
她检查过,陈微微身上并没有什么重伤,他吐血,只是因为气郁于心,是悲怆,是仇恨,是恨天不公。
岳杏梨摘下来她腰带上挂着的一个锦囊,从中取出来几个药瓶,挑了一个递给陈微微。
“一次两颗,一天吃一次。”
陈微微没有抬手去接。
岳杏梨把瓶子扔在陈微微身上:“吃不吃随你,我不杀你,你却死了,自然是与我无关,而且我可能还会觉得释然。”
陈微微犹豫片刻,把瓶子打开,倒出来两颗药丸吃了。
“你真的能教我?”
他忽然问了一声。
岳杏梨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真的要去报仇?”
陈微微点头。
岳杏梨叹道:“我看的出来,你眼神里有报仇的决意,所以......我以后应该会真的死于你手。”
陈微微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岳杏梨道:“我会教你。”
她把车窗打开,看着外边的田野,在心中问自己......这样的选择,会是对的吗?
可是,这个上阳弟子,可能是当今世上,朝心宗宗主大人唯一的传承了。
“你的仇人有我,有上阳宫,但不止于我,也不止于上阳宫。”岳杏梨道:“你最大的仇人,是那该死的玉天子,是那该死从大玉朝廷。”
陈微微皱眉:“为何?”
岳杏梨道:“你有没有想过,朝心宗是谁创建。”
陈微微:“雁北生。”
岳杏梨摇头道:“或许连宗主当年都被骗了,我一直怀疑,当年是玉天子暗中派人,促使宗主出山,创建朝心宗。”
陈微微:“玉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岳杏梨道:“我不确定,可我能想到其中缘故,应该不是为了除掉拓跋烈。”
这话,把陈微微听的一愣。
他不是林叶,他身上也没有背负那么多,所以现在的他还想象不出,拓跋烈这些年是在配合玉天子演戏。
岳杏梨道:“玉天子表面上是不信任拓跋烈,可实际上,是不信任云州官常”
岳杏梨看向陈微微说道:“当年,玉天子明明不信任业郡王谢扶摇,为何还会把谢扶摇派到北境来。”
陈微微摇头。
岳杏梨道:“我猜测,和云州官场有极大关系,那时候玉天子虽然已经除掉了一些权臣,业郡王曾经和这些权臣暗中有所来往。”
“当年权相的老家就在骏邺城,也是云州治下之地。”
她说到这,陈微微脸色变了变,他不笨,经过岳杏梨提醒,他已在这瞬间想明白了许多。
云州,与冬泊相邻,还是权贼的老家,在云州之内,官官勾结,极可能还与娄樊密谍牵扯利益。
玉天子知道云州是大患,他假意不信任拓跋烈,实则是要把整个云州的官场都清理一遍。
朝心宗就是他的刀。
朝心宗叛乱之后,云州各地官府的官员,十去六七。
死在叛贼手中,自然是与玉天子无关,玉天子还会给这些死难者以厚重抚恤。
然而经过此事之后,云州那些可能已经烂透了的官员,也被除掉的差不多了。
陈微微深吸一口气。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头脑和玉天子比起来,差的不是一个层次。
想想也是啊,那可是力挽狂澜的大玉天子,是皇族百年才出一个的雄主。
如果是以查办贪腐,勾结叛贼为名,杀云州数百官员,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连百姓们都会对官员失望,对朝廷失望......通敌者,竟然有那么多地方官,这种事是玉国的奇耻大辱。
玉天子用一个朝心宗,就把这些隐患清理的七七八八。
当然还会有一些人侥幸逃脱,可已不足为患。
陈微微又仔细想了想,应该也不只是娄樊密谍,还有冬泊人。
为何冬泊国君竟然敢胆大妄为到,勾结大玉一个世子,试图谋杀天子?
大玉对冬泊的索取越来越多是一方面,冬泊人渗透收买大玉官员是另外一方面。
业郡王谢扶摇勾结地方官府的人呢,把军粮和武器甲械都敢盗卖出去......
这其中,和冬泊人应该也不会没有一点关系。
陈微微忽然惊醒,原来这国与国之间的事,竟是如此的复杂。
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他只是个平民百姓的孩子,他最初也只是想和父亲和好,过着恬淡安宁的日子罢了。
“可是,这些与我无关。”
陈微微道:“我不是朝心宗弟子,哪怕我也已不是上阳弟子,我也和朝心宗没有关系。”
岳杏梨道:“你想学,便有关系了。”
陈微微再次沉默下来。
岳杏梨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功法,人力,物力,财力......”
她认真说道:“只要你能查出来当年的真凶,帮朝心宗枉死的数十万同门报仇,我什么都给你。”
陈微微忽然道:“那,我要做朝心宗的宗主。”
岳杏梨脸色一变。
十几年过去了,在大玉百姓们心中朝心宗早已土崩瓦解,是一场过去,都不值得怀念的过去。
现在,这个少年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炽热,一种欲望,一种渴求。
岳杏梨微微往前压了压身子,她看着陈微微的眼睛说道:“你其实,还有别的野心?”
陈微微道:“这你无需去管,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
岳杏梨:“我要为朝心宗的兄弟姐妹负责,所以你必须和我说实话。”
陈微微:“没这个必要,如果你们还有人选,你大概不会放过我,你有功法,就算你是女子不能修行大成,可你身边的人呢,我不信十余年间,没有一个男人去练那功法。”
岳杏梨沉默了。
陈微微道:“你们一定经过了千百次的尝试,寻找不同的人来修行不死功,可你们做不到。”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岳杏梨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要做什么,和你们要做什么,并不矛盾,你让我说出真正想法之前,你也该和我说出真相。”
良久后,岳杏梨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选了许多人修行虫毒之术,力求寻找修行不死功的突破,可是都没成功。”
她看向陈微微:“宗主,是天选之人,是万中无一。”
陈微微印证了他的推测:“我能吸收不死功,就说明我的体质,可以成为下一个雁北生。”
他伸出手:“击掌为约。”
岳杏梨看着这个少年,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来立下誓约。
可就因为是这么幼稚的方式,她现在有些相信陈微微不会反悔。
岳杏梨伸出手,在陈微微的手上拍了一下。
陈微微往后靠了靠,他闭上眼睛。
“你其实说的没错,我是有自己的野心。”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但我的野心,和你以为的,大概不一样。”
岳杏梨下意识的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陈微微已经不再开口,不管岳杏梨怎么问,他都不会说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微微问:“我们要去哪儿?”
岳杏梨道:“去一个没人可以想到的地方,我们这十余年来,其实也一直都在那个地藏身。”
陈微微知道要走很远,最起码要离草束城足够远才行,因为此时的草束城,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他也想到了,可能要去的地方就是冬泊的都城。
他甚至猜对了,他们去的地方就是冬泊都城,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朝心宗这些残余弟子,藏身的地方竟然会是皇宫。
进了都城之后,岳杏梨他们就把车马停在了一家商行后院。
在这,陈微微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换上了锦衣。
他们竟然都是......大内侍卫。
也就是在他们换好衣服的时候,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年轻人仔仔细细看了看陈微微,然后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说了句话。
“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会一直盯着你,我叫白声慢。”
冬泊皇宫,一等侍卫白声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封秀很秀
星月湖。
林叶躺在湖边草地上,像是在看着波光粼粼,又像是在发呆。
契兵营的大队人马还在原地驻扎,等了两日没见军令传达,封秀带着几个亲兵来星月湖这边找林叶请示。
他问庞大海:“将军在那发呆多久了?”
庞大海不爱听了:“什么叫发呆,封将军你何时见过咱家将军发呆的,咱家将军一定是在思考着如何攻破马贼山寨的大事。”
封秀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将军确实事事都会思谋良久,力求万无一失。”
冯大海问他:“封将军,你来是找将军商量军务事的?”
封秀道:“是啊,将士们都在等着将军的命令,却迟迟不来,我过来问问。”
庞大海想了想,这是正经事,不能耽搁,于是和封秀两个人往湖边走。
庞大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佩服咱家将军。”
封秀问:“佩服咱家将军哪里?”
庞大海道:“你看这湖水漂亮不漂亮?你看这微风清爽不清爽?你看那草地舒服不舒服?咱家将军已经在这思考了半个多时辰,这要换做是我的话,早就打呼噜了。”
封秀嗯了一声,然后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躺在那的林叶,此时已经没多远,所以还真就听到打呼噜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那确实是在打。
封秀看了看庞大海。
庞大海沉默片刻后摇头:“你看这一时间,让我都不好把话圆回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封秀:“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家将军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哪怕睡着了,也是在梦中思考如何打仗?”
封秀愣了片刻后,朝着庞大海竖了竖大拇指:“怪不得你能当亲兵队正呢。”
庞大海:“我还差点当亲兵校尉呢,封将军你信不信?”
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说道:“你不是差点,你是当上了,又下去了。”
封秀问:“什么时候的事?”
庞大海:“不提也罢。”
林叶坐起来,看向封秀问:“将士们都憋坏了?”
封秀点了点头道:“都憋坏了,一个个的催我来问问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攻山。”
林叶道:“这两日,我每日都悄悄靠近马贼的山寨去看看。”
封秀:“可有破绽?”
林叶:“没有。”
进攻马贼的山寨只有一条路上去,先要过峡谷,然后走那唯一一条进山的路。
上山之后,两侧都有马贼适合埋伏的地方,只要两侧夹击,契兵营必然损失惨重。
就算是过了山路,到达马贼营寨,仗就会变得更不好打。
契兵营的兵力不能展开,在只有大概十几丈宽的地方攻打城寨,那就是马贼的活靶子。
那些马贼个个都是射术高手,况且若要攻山,兵力聚集在这样狭窄范围,都不必怎么瞄准。
封秀听完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问:“将军,还没想出来什么比较省力的办法?”
林叶:“倒是有一个。”
封秀立刻问道:“怎么打?”
林叶指了指星月湖边那些牧民:“你带上人,把他们都杀了,抢走他们的牛羊马匹,回去就说干的是山贼。”
封秀一惊。
然后才醒悟过来林叶是开玩笑,林将军开个玩笑,比将军说话还冷呢。
林叶问封秀:“还有个法子,不过我不能去,你倒是可以。”
封秀问:“只要能打好这一仗,我自然愿意身先士卒,将军只管说就是了。”
林叶勾了勾手指,封秀俯身过去,听林叶把话说完后,封秀猛的站直了身子。
“这也可以?”
林叶:“最大的凶险,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封秀想了想,觉得确实可以试试,虽然有凶险,可要想富贵,还怕什么凶险。
他深吸一口气:“干了,今夜我就去。”
庞大海也在旁边听完了,然后一脸的不乐意:“将军,你这怎么还厚此薄彼?”
他说:“这事我也能干,将军放着身边人不用,竟是用封将军,属下是一万个不服气。”
林叶:“你真不知道为何我不找你去办?”
庞大海:“属下不知。”
林叶:“你该知道,但你不知,所以你更不能去。”
庞大海:“到底是为什么啊?”
封秀叹道:“因为丑。”
庞大海楞了一下,然后气鼓鼓的走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看起来特别不服气。
就在当夜,封秀带了几个亲兵就去办林叶安排的事,走的时候,颇有几分决然之色。
不久之后,火勒族营地。
封秀在一片目光的注视下,被人引领着走进了火勒族埃斤摄狼的那座大帐。
走过去的时候,不少火勒族的女子都在看着他,这让封秀不得不在心中感慨......林将军果然没有骗我,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只是,她们为何不伸手?
到了大帐门口,摄狼带着他的长子七钦鹰迎接出门。
摄狼和七钦鹰把手放在心口,同时俯身行礼。
“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们这小小的火勒族营地,会迎来将军这样的贵客。”
摄狼说话的时候,语气谦卑且诚恳。
封秀笑了笑道:“我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请埃斤帮忙。”
摄狼连忙道:“冬泊是大玉的属国,我火勒族是冬泊的臣民,当然也是大玉的臣民,将军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封秀道:“那我就真的直接说了。”
他伸出手,递过去一件东西:“这个,埃斤大人认识吗?”
摄狼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变了,眼神也跟着闪烁了一下。
他摇头道:“不认识。”
那是一把匕首,和中原人的匕首不同,他们所用的匕首也带着弧度。
封秀笑了笑道:“我家将军说,我只带一把匕首来,埃斤大人未必会认得出,看来将军他果然猜对了。”
封秀道:“不如这样,我现在派人回去,把人带过来请埃斤大人辨认一下?只是把人带过来说话,就不是一样的态度了。”
摄狼的脸色又变了变。
他认得出这把匕首,因为这匕首就是他赏给手下人的。
而这个手下人,昨日去了山中给卢兰马贼送信,不久之前他还在想着,为何到今日都没有回来。
摄狼假装又仔细看了看匕首,然后陪笑着说道:“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用,刚才确实没有看清楚,这仔细看过后,已是看着有些眼熟。”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长子七钦鹰已经握住了腰畔的刀柄。
他们的被人玉人拿了,足以说明他们火勒人和卢兰马贼勾结的事暴露了。
封秀道:“我家将军说,我这次来会遇到两个难题,其一是埃斤大人认不出这匕首,其二是火勒族的女子太热情。”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两件事将军倒是猜错了,你看,我走到这,也没有一个火勒族的女子向我伸手,而埃斤大人你,竟是认出了匕首。”
摄狼道:“若......若有什么事需要我火勒族效力,将军大人还是直说了吧。”
封秀点了点头:“那就直说。”他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军派我来,有两件事和埃斤大人商量,一件是买卖,另一件也是买卖。”
摄狼一愣:“我有些笨,没明白将军大人的意思。”
封秀:“如果价格合适,是不是埃斤大人拥有的东西,都可以和我大玉做生意?”
摄狼道:“战马,是朝廷......”
他话没说完,封秀就摇头道:“我当然知道战马不可交易。”
封秀端起桌子上的酒闻了闻,像是很欣赏这火勒人的酒香。
“一件是买卖,意思是,如果埃斤大人愿意合作的话,以后火勒人的牛羊货物,我大玉军队每年都会定时来采买,决不食言。”
摄狼眼神一亮:“将军说真的?”
封秀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个前提条件。”
摄狼立刻问道:“是什么条件?”
封秀道:“是另一个买卖,埃斤大人卖一个人,我们就买你们火勒人的牛羊和其他货物。”
摄狼做了这么多年的埃斤,能在冬泊也有一定地位,当然猜到了这个卖一个人,卖的是谁。
封秀见他眼神闪烁,走到他面前说道:“我家将军说,我和埃斤大人说完这两个买卖后,埃斤必会犹豫不决。”
“于是我就问将军,若埃斤犹豫不决,我该如何继续劝说?”
“我家将军说,不必劝说,埃斤犹豫不决,是因为光只这两个买卖,还不足以让埃斤动心。”
说到这,他又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摄狼:“埃斤大人认识这个吗?”
摄狼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大惊失色,他双手捧着那东西又还给封秀,显然态度更加谦卑起来。
那是玉羽成匆的令牌。
封秀道:“你该已有所耳闻,冬泊的皇权,怕是要有些变故。”
摄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封秀继续说道:“现在你再想想,为何我家将军会带兵来冬泊?我手中,又为何有亲王殿下的令牌?”
摄狼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亲王殿下,在军中?”
封秀嗯了一声:“猜对了。”
他上前,拍了拍摄狼的肩膀:“这件事如果做好了的话,以后不只是会有玉人与你族长期做生意,你族中勇士,也可能会被殿下挑选出来一批,以后便是禁军了。”
说到这,他看了看摄狼身后的七钦鹰:“这位勇士,把你的手从刀柄上拿下来吧,若不敢拔刀,就别做个拔刀的样子。”
七钦鹰看了看他父亲脸色,手慢慢的从刀柄上拿开。
封秀道:“火勒族现在也不是个小族了,如果有功的话,有几个族人在冬泊朝中为官,当然不是什么麻烦事。”
说到此处,摄狼的心其实已经不再摇摆,而是完全偏向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封秀眼睛问:“大玉,真的是支持亲王殿下?”
封秀:“不然,大玉的军队为何会来?”
沉默片刻后,摄狼再次俯身行礼:“火勒族上下,愿意为亲王效力,愿意为大玉效力。”
封秀满意的笑了。
他说:“行吧,那你抓紧把买卖办了,我先回去等你消息。”
摄狼等人连忙送他出大帐,封秀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最后一个事。”
他认真的问:“你们火勒族的女人,是晚上不挑人吗?为何还是没人朝我伸手?”
摄狼尴尬的笑了笑。
封秀一摇头:“当我没问,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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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那个家伙说让我给他新书推荐一下,我不乐意,因为他太火了,还比我年轻,更可气的是比我写的爽多了,从无敌剑域,到一剑独尊,再到新书是:我有一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安排
战事,永远都不会一成不变。
卢兰马贼的首领伯克纳接到了一封密信,是火勒族的族长摄狼给他的亲笔信。
在信中,摄狼告诉他这次可能要出大事,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因为率桑袭击了玉人的队伍,所以大玉边军震怒,北野王拓跋烈已经给冬泊边军发了通告。
一支大玉军队就在星月湖不远处,而这并不是可怕的地方。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为了平息玉人的怒火,朝廷已经下令调派了大量的军队过来,已在路上。
而冬泊边军紧急调动,也快到星月湖了。
这次,冬泊国君的命令是,务必剿灭星月湖马贼,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用卢兰全族的人头,给大玉一个交代。
伯克纳接到这封信后,连悲伤都顾不上了。
他的儿子战死在于玉人的厮杀中,连尸首都没能被带回来。
出去的队伍,也只逃回来区区二三百人,而且个个都被吓破了胆子。
如果仅仅是那支玉人的军队来攻,伯克纳有把握死死守住山寨。
可现在要真的是朝廷调派了大队人马来,死守固然可以,也必能杀死大量的官军,可他们芦兰族被灭族的下场,也不可能逃避。
接到这封信之后,伯克纳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宁。
与此同时,火勒族营地。
封秀坐在那品尝着火勒族独特的美食,还有带着果香味的奶酒,看起来倒也惬意。
火勒族组长摄狼坐在一边陪着,脸上一直都挂着特别和善特别谦卑的笑容。
“你确定伯克纳会逃走?”
封秀喝了一口奶酒后,看向摄狼问了一句。
摄狼连忙说道:“我太了解伯克纳了,他其实是个胆小鬼,我给的信中所说的事半真半假,所以他反而会深信不疑。”
“他怕死,当初为了能活命,他丢下了族中的大部分老弱,甚至还用他的妻子做挡箭牌,所以现在他还是会逃。”
封秀听到这笑了笑:“还有这事?”
摄狼道:“当时朝廷围剿,他担心自己无法逃脱,于是让他手下护卫穿了他的衣服,还让自己的女人故意抛头露面。”
“他对他女人说,咱们分开走,我去引开朝廷的追兵,这样你就能脱身了。”
“结果一转脸,他就带着人跑了,还故意把他女人的行踪泄露出去。”
说到这的时候,摄狼一脸的不齿。
就好像这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当初他给伯克纳通风报信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摄狼道:“所以我才会在信中告诉他,朝廷已经调派了大军前来围剿,而且国君的命令是要让卢兰灭族。”
封秀道:“埃斤大人的意思是,他会再次抛弃他的族人?”
摄狼:“必然如此,他肯定会偷偷下山,也肯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的族人。”
封秀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摄狼,笑道:“如果真的如埃斤大人所料,能顺利生擒伯克纳,那我家将军,必然会在亲王殿下面前为你说话。”
他起身道:“我回去和将军复命,你就等着消息吧。”
摄狼连忙起身送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谦卑起来。
“还请将军大人,在亲王面前为我族多说几句好话,以后我必报答将军。”
封秀一摆手:“知道了,不过你要报答的不是我,而是我家林将军。”
商量完了之后,封秀就出大帐往回走。
一出门,就看到不少火勒族的女人围上来,争先恐后的朝着他伸手。
封秀非但没有兴奋,更无激动,反而觉得无趣起来。
他回头看了摄狼一眼:“太刻意了......”
这四个字,让摄狼也变得尴尬起来。
这人群之中,唯有一个最漂亮的姑娘没有向封秀伸手,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她拦在封秀面前:“之前来过星月湖的那个玉人,可是和你一起的?”
封秀:“姑娘说的可是那个身材魁梧,面相如蛙,嘴大鼻子高,颧骨还突出的英俊小生吗?”
这一番话下来,把十色说懵了。
她摇头道:“不是你说的样子,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尤其是他的眼睛,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封秀也摇头:“那咱俩说的不是一个人,我说的那个叫庞大海,他的眼睛可不像是天上的星星,他眼睛像是鸡下的蛋-蛋。”
十色更懵了。
封秀说了一声告辞,迈步就走。
十色连忙追上她:“你可以带我回你们的营地吗?我觉得他就是和你们一起的,我想去找他。”
封秀道:“姑娘你怎么就不信呢,之前来的玉人,大概已经回大玉去了。”
十色的表情,顿时就落寞下来,连眼神都变得暗淡了。
封秀道:“你们火勒族的姑娘也真是没谱,你就觉得他生的漂亮就看中了,你知道他人品吗?你知道他身份吗?”
他叹了口气。
在心里补了一句:幸好你不知道,你要知道的话,那你陷得更深。
十色显然还有些不死心,却被他哥哥七钦鹰拉了一把。
封秀在心中又补充了一句:孽缘啊......都是孽缘。
走了两步,忽然间十色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追上他。
“你说谎1
十色道:“你说的那个,就是......眼睛像是鸡蛋的男人,是他的手下,他们明明是一起的,既然那个丑的在你营地里,那他应该也在。”
封秀道:“姑娘,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我那朋友怎么就丑了?”
说到这,他犹豫了。
然后又道:“丑确实是丑了些,可他性格......罢了,性格也不怎么样。”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不出摄狼的预料,伯克纳果然再次选择了逃跑,这次他做的更绝。
他只带上了一些亲信,在夜里偷偷下山,准备连夜逃离此地。
他的卢兰马贼遭受重创,之前被契兵营杀了不少,本就没有了多少底气。
若只是对付玉人的队伍,他觉得死守不成问题,现在朝廷都调派大军了,他如何能不怕。
结果这一逃,正中埋伏。
林叶亲自带人在峡谷里藏着,伯克纳他们一露面,就被林叶下令生擒。
天亮之后,林叶带兵上山,在马贼的山寨外边,把被五花大绑的伯克纳展示了一下。
林叶让人喊话,说这伯克纳居然背弃了族人准备偷偷逃跑,这样的族长你们留着还有什么用。
而且大玉不追究他们过去的罪责,只要他们开寨门投降,交出所有物资,包括金银财宝和牛羊马匹,那就不会为难他们。
喊了大概能有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把寨门打开,一群人垂头丧气的出来,把兵器都扔在地上。
林叶下令把所有战马全都带走,其他的东西一概不要,毕竟都已经和冬泊边军有了约定。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也是没想到,玉人竟是用这样的手段,兵不血刃的将马贼的山寨拿下了。
他带着队伍来,确实没打算插手,最多只能是站在玉人后边摇旗呐喊。
可是林叶就真的利用了他们,让马贼确信冬泊已经调动大军。
庞大海问林叶:“这些马贼杀人不少,都是该死的,真的就这么放了?”
林叶道:“我既然答应了,大玉的军队不会伤害他们,那自然说话算话。”
庞大海只觉得可惜,可既然得了如此多的战马,其他的事,倒也不必那么执着。
他性子单纯,所以并不会想到,这些卢兰人落入冬泊边军手中,又怎么可能会有活命机会。
林叶让封秀调派人马,把所有得到的牛羊马匹,全都尽快送回云州。
他算了算,除去还给北野军的两千匹战马和装备之外,他手中竟是还能落下至少五千多匹马。
林叶写了一封亲笔信,让封秀派回去的人,交给北野王。
那五千余从云州来的步兵,其实也才到,这就要回去了,大概他们也都有些郁闷。
不郁闷的是,他们每个人都能骑马回去了。
至于回去后会卡着腿走路多少天,那就要看个人体质。
林叶让回去的人,把所得牛羊的七成都送去北野军。
马是马,那是借的,牛羊是牛羊,那是利息。
星月湖这边的事,就这样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
营地中。
林叶示意手下戒备,他迈步走进了一座帐篷,帐篷里的人看到林叶后连忙起身。
正是玉羽成匆。
谁又能想到,林叶居然真的带着玉羽成匆离开了云州。
被林叶藏进了尚院中的那个,是个假的。
玉羽成匆问道:“林将军,这边的事已经都处置好了?”
林叶道:“嗯,现在要办的,就是殿下的事了。”
玉羽成匆脸上都是担忧:“可......现在这样回冬泊,若是玉天子知道的话,大概也会不喜。”
林叶:“若你等到天子安排的时候回去,满朝文武,你自己能定下几个?”
玉羽成匆心里一震。
林叶道:“我知道你,其实,对你皇兄虽有怨气但并无杀心,这事若你自己办了,你皇兄还有保一条命的机会,若等大玉来办,你皇兄哪里还有活路。”
玉羽成匆眼神恍惚了一下,又很快低下了头。
他的心事,竟是被林将军一眼看穿。
哥哥永远都是他的哥哥,哪怕他之前经历过的凶险,都是他哥哥安排。
可他心中,依然没有杀他哥哥的念头,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过。
林叶道:“你信我的话,一切都听我安排。”
玉羽成匆使劲儿点头:“我信林将军,都听林将军的。”
就在这时候,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急匆匆赶来。
林叶出门见他,符六坚急切道:“刚刚收到消息,大玉的一位司礼神官大人,死在草束城了。”
林叶听到这话,眼神都变了变。
上阳宫的一位司礼神官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草束城......那就是,大玉要动兵?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
玉天子要的可不仅仅是冬泊换个国君,他还要冬泊南边这一片疆域!
大玉之前在冬泊并无驻军,现在,驻军的机会来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多少鸟
两天时间,一位上阳宫司礼神官在草束城被杀的事就传播广远,这种事本身就不合理。
正常情况下,若是那位神官意外身亡,那么冬泊这边的人最先要做的事就是封锁消息。
最起码不能让消息传播的那么快,不然的话,冬泊人根本就来不及做一些处置。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推手。
越分析,这越像是一个阴谋,那位来冬泊的司礼神官,就是该死在这里的人。
得到这消息后,林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多时间了。
死了一位司礼神官的消息能这么快传到偏僻的星月湖,同样的时间,消息能够传到大玉边疆。
再用不了一日,连北野王拓跋烈都能得到这消息。
现在,林叶也懂了为了玉天子要到骏邺城,为何要在骏邺城见拓跋烈。
玉天子离开歌陵,亲自筹谋布置,若只是除掉一个谢夜阑,只是为当年的案子补一个所谓的公正,还不值得他来。
他虽然未到北疆,可就是来布置北疆军务事的。
消息一到云州,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拓跋烈,当即就会挥军北上。
冬泊边军绝对不敢阻挡北野军,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只需三天,拓跋烈就能把冬泊南疆边关完全控制,只需七天,从南疆到草束城,北野军就能一路插着旗子过去。
只需十天,从草束城往南这大片冬泊疆域,就会完全被北野军接管。
作为主国,大玉当然不会公然说,这一片归入大玉疆域。
可说与不说,这一片都是大玉的了,北野军会分兵长期驻扎在这。
玉天子要敲打冬泊,就不只是换一个冬泊国君那么简单,换国君,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林叶现在都不得不去想,冬泊国君有胆子勾结谢夜阑想杀玉天子,会不会就是玉天子安排人故意引诱的?
冬泊经过这十余年没有战事的修养,国力已经大大恢复。
这些年来,有大玉支持,冬泊常备军队的数量比十余年前翻了不止一倍。
而且,这十余年没有战事,娄樊人和冬泊人的关系,也不似以往那么敌对仇视。
毕竟是同根同源,相对来说,玉人才是外人。
林叶想着,玉天子这般大的筹谋,也许从一开始的主要目标就是修理一下冬泊。
他脑子里亮了一下,又想起来一些其他的事,也算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上次他来冬泊接玉羽成匆的时候,与娄樊镜台处的人有过交手。
当时林叶想着,娄樊人是与冬泊右相泰亭厌勾结,是被泰亭厌放进来的。
此时回忆起来,再联想到玉天子这一系列手段......
林叶恍然大悟。
因为大玉这些年来,向冬泊的索取逐年增加,所以冬泊国君心生不满。
大战已经过去十几年,冬泊人和娄樊人也都是寻求缓和关系的办法。
冬泊人这样做,是为了悄悄蓄力,用以对抗大玉,在必要的时候,随时能挣脱大玉的束缚。
而娄樊人这样做,是为了分化冬泊与大玉的联盟。
如此分析的话,冬泊人的怨念之起,是因为玉天子逐年增加向冬泊征收的物资数量。
可对于大玉来说,这当然也是必要的手段。
在大玉的帮助下冬泊国力迅速恢复,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如果大玉不增加征收,那么冬泊这个盟友,会逐渐强大成大玉卧榻之侧的威胁。
林叶坐在湖边,眉头紧锁。
他面前波光粼粼,景色绝美,貌似他是在看着这般美景,可实际上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玉天子只是随随便便扔出去一个诱饵,谢夜阑上当了,冬泊国君也上当了。
正是因为冬泊国君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胆子,玉天子只能下决心好好敲打一下冬泊。
换掉你的国君,割去你一部分疆域,如果冬泊知道疼知道怕,重新乖巧起来,那玉天子也就此罢手了。
若冬泊人还不知道疼还不知道怕,北野军要打的就不只是这区区冬泊南疆之地。
直接把玉羽家族灭族,随随便便捧一个人上去,把冬泊的国名都可以换掉。
是冬泊还是西泊,是南泊还是北泊,有什么关系吗?
是玉羽家族做皇族,还是金羽家族,银羽家族,铁羽家族,又有什么关系吗?
都没有,只要这里还是大玉的北方屏障,是什么都没关系。
想到这,林叶也总算是搞清楚了玉天子的真正意图。
玉天子的布局,不是什么一石二鸟,只是一石二鸟,完全显示不出玉天子的雄才大略。
玉天子这布局,最起码是一石四鸟。
一,是为当年刘疾弓的怯莽军全军覆没找回来一个公道。
二,是把业郡王父子的党羽一网打尽,顺便再清理一下权臣余孽。
三,换掉冬泊国君,敲打冬泊上下。
四,在冬泊完成驻军大事,如此一来,不管以后是谁做冬泊国君,都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林叶微微皱眉。
不,不是一石四鸟,是一石五鸟。
因为死的是一个上阳宫的司礼神官,能说身份不尊贵吗,能说身份不重要吗?
玉天子是想用这样一件事,来试一试上阳宫的底线。
当大玉的天子需要上阳宫的人,做出一些牺牲的时候,上阳宫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林叶不知道死的神官是天水崖的司礼神官,也不知道这个人本该是陈微微。
如果知道的话,他就会对玉天子的筹谋不得不多加一分敬佩。
因为陈微微这个身份,实在是太合适了,陈微微死在冬泊,连上阳宫都不会觉得是什么损失,更不是什么屈辱。
并且,也因此可以向玉天子表明,上阳宫还是在皇权之下的。
帝王之术。
此时此刻,林叶心里只有这四个字。
都想明白之后,林叶看向一直都站在不远处等着他的玉羽成匆。
“收拾东西,我要带你尽快赶去都城,如果去的晚了,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玉羽成匆听到这句话,连为什么都没问,直接点头:“我现在就去。”
没多久,林叶就挑选了三百人的精锐契兵,向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借了冬泊的军服。
符六坚让人去给林叶准备东西,然后对林叶说道:“林将军,我得和你一起去。”
林叶心里一动。
他没问为什么,因为根本不需要。
符六坚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他将来不承认自己帮过玉羽成匆,有人信?
语气做一个模棱两可的人,不如干脆就在这个时候直接做选择。
赌上一把大的,成了,他此时的选择就是大功,将来玉羽成匆坐稳国君之位,难道他还是一个小小的边军将军?
林叶点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符六坚道:“你只管说。”
林叶道:“你现在就去找火勒族的埃斤摄狼,跟他要一万骑兵,至少一万。”
符六坚沉思片刻,点头:“可以,他应该不会拒绝。”
林叶道:“我之前已经派人回去,现在我会派人把队伍追回来,骑兵步兵总计七千余,也交给你。”
符六坚这次惊讶了一下。
林叶继续说道:“我副将封秀也跟着你,不管什么事,你与他商量着办,能做到?”
符六坚点头:“可以。”
林叶道:“你和封秀,带兵一路北上,尽力不要走大道过大城,没有接到我的消息,不能轻举妄动。”
符六坚应了一声。
林叶道:“若这次亲王在都城要办的大事顺利,便不会用到你们,若不顺利,这一战便会异常凶险,你最好想清楚。”
符六坚这次思考了更久,林叶也不着急,只是等着。
大概一刻之后,符六坚道:“我大概推算了一下,虽然真打起来,以你我手中兵力胜算只有两成,可只要有,我就能干。”
林叶道:“那们就先行一步。”
交代清楚,林叶和玉羽成匆带着三百人的队伍出发。
相对于冬泊这复杂的局势,相对于冬泊国君可号令的数十万大军,这支三百人的队伍,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有些事,逆流而上,才更为重要。
与此同时,草束城。
子桑长鱼死死盯着宁舒,眼神里甚至出现了一抹杀意。
子桑家是冬泊的大家族,甚至可以称之为冬泊第一大家族。
正因为有冬泊这个国家在,子桑家才能有那么高的地位,才能有那么厚的得利。
“你已被玉人收买?”
子桑长鱼质问。
宁舒笑了笑:“天下间不会被钱所收买的人,如果只有一个,那这一个也只能是我。”
虽然他被称为冬泊首富,实际上,他肯定不是最有钱的那个,但他肯定是最不在乎钱的那个。
十几年间,两次几乎耗尽家财,这种事,除了他之外大概也没谁还能做得出来。
子桑长鱼道:“国君待你不保”
宁舒:“你可见明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子桑长鱼:“不管过去多少年,提到你,冬泊人都依然会恨之入骨,骂你是叛徒,是罪人。”
宁舒:“若我成了,冬泊的大地上不会有无辜百姓的血,你这样的人,也能继续做你的子桑公子。”
子桑长鱼:“冬泊会失去大片疆域。”
宁舒:“但不会死多少人。”
子桑长鱼:“自此之后,冬泊在玉人面前,将再无尊严。”
宁舒:“现在可有?”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天空:“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想的是,若用最短的时间迎接亲王即位,是不是会死更少人,是不是能得更多尊严。”
他回头看向子桑长鱼:“若是大玉边军护送着亲王归来,你们子桑家,还能掌兵吗?”
子桑长鱼沉默片刻,转身大步离开。
宁舒等子桑长鱼走了之后,转身走向大堂那边,那里停着一具棺木。
他在棺木旁边跪坐下来,手放在棺木上。
“都说女人的嘴,搬弄是非,可是你看......男人的嘴,能拨弄的不只是是非,还有江山。”
宁舒看了棺木一眼。
不是身边这具。
不远处,还有一具空棺。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试探
林叶和玉羽成匆装扮成了冬泊边军,他们也没有去草束城,而是直接一路向北。
冬泊原本的都城在十几年前的大战中毁于一点,大半座城的建筑都被焚烧。
之后冬泊的都城就向南迁移,搬到了如今这座城市,这里也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
这座城在历史上有过许多名字,萄城,鹿郡,杏元,如今叫做仙唐。
与娄樊大战之后,虽然在大玉的支援下,击败了娄樊大军,可是冬泊也丢失了北方大片国土。
原本仙唐城的位置,在冬泊最强盛的时期,就处于帝国正中。
大玉崛起之后,从冬泊收复了云州一带,而后娄樊南下,又抢走了冬泊北境。
可巧合的是,如此一来,仙唐城还是位于如今冬泊的正中。
或许这就是天意,这里注定了会成为冬泊最重要的地方。
仙唐城的城墙,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扩建修缮,城池的规模,比搬过来之前已经大了一倍还多些。
时至今日,仙唐城的城墙还没有完全建好,所以林叶到了的时候,还能看到不少民夫和工匠在忙碌。
林叶出发的时候拿了冬泊边军将军符六坚的令牌,这一路上算是畅通无阻。
可是到仙唐之前,这冬泊边军的军服就不能再穿了。
进了仙唐之后,必会被人详细查问,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藏得祝
所以在距离仙唐还有一百余里的时候,他们就更换了服装。
林叶带来的三百骑兵,也在距离仙唐城大概三十几里远的山中藏身。
林叶让庞大海他们保护好玉羽成匆,不要轻易露面,他先一个人进仙唐去探探情况。
他问玉羽成匆,在仙唐城中有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玉羽成匆想了半天,也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亲王府里当然有不少随从,可是这些人,玉羽成匆一个都不敢相信。
他的亲王府,复杂的令人难以置信。
玉羽成匆的哥哥不信任他,所以安排了不少人在亲王府里监视。
玉天子对玉羽成匆颇为在意,所以玉羽成匆身边的那些先生,仆从,甚至女人,多数都是大玉安排的。
除此之外,大概还会有来自娄樊的密谍潜伏在他身边,还有冬泊各大家族的人安插的眼线。
这亲王府里,就没有一个是玉羽成匆自己的人,这么想的话,这位亲王也着实是可怜。
玉羽成匆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这个,还不是冬泊朝廷里的官员,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户之人,更不是他王府里的家臣。
而是一个青楼女子。
想想看,玉羽成匆这样的身份,到最后能选择相信的人,只有一个风尘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评价他这人生。
林叶问他,如果没有任何一个手握实权的人真心帮你,你提前回来和没有提前回来,其实也就区别不大了。
玉羽成匆说有,但现在不能告诉林叶,他一个劲儿的和林叶道歉,只说是林叶找到那叫虞青欢的姑娘后,他再告诉林叶。
林叶看得出来,玉羽成匆似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就答应了他。
不得不说,这仙唐城的气象,确实比草束城要大气的多。
从城池的规模来看,比云州城的规模还要大,建筑比起云州的建筑来说也要大,可能这样做,是为了凸显都城的地位和独特。
进城的时候有冬泊官军仔细盘查,林叶直接用了玉人的身份。
守城的士兵见他是玉人,连忙去请示他们的校尉,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校尉一听说是玉人就连忙过来。因为一位司礼神官死在冬泊的事,现在玉人的身份,在冬泊就显得敏感起来。
那校尉客客气气的问了问林叶来意,林叶只说是来游玩。
从身份上,当然看不出什么破绽,因为林叶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给自己创造身份。
他可不只是契兵营的主将,他还是尚武院的副院长。
有这个身份,给他自己做些身份凭证出来,简单的不像话。
此时他递给冬泊官军的,就是尚武院弟子的身份凭证。
即便是没有任何问题,那校尉还是仔仔细细的给林叶登记了身份,而且林叶确定,这个时候所有在冬泊的玉人,都会被格外关照。
进了仙唐,林叶没有直接去那家青楼,毕竟从他一进城开始就有人在盯着了。
当然不是怀疑他什么,他知道现在这个时期,冬泊官府,必会严密保证玉人在冬泊的安全。
他先去吃了饭,然后还找了一家澡堂,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最后才去找了一家规模很大,看起来就贵的客栈住进去。
按照冬泊国君在十几年前所颁布的法令,身上有功名的玉人,可以免费住进冬泊各地任何一座驿馆。
可林叶当然不会去,那种地方,现在更会被严密监视。
林叶才住进客栈不久,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一个冬泊官员就带着手下来拜访。
客客气气的和林叶打了招呼,并且先送上一份礼物,都是些冬泊特产。
大概意思是,欢迎来仙唐游玩,然后仔细的问了问林叶从何处来,要在仙唐停留多少天。
知道林叶是尚武院弟子后,他们态度更好了,说只要他有什么需求,只管说,还一再邀请林叶住进驿馆。
林叶拒绝之后,冬泊的地方官员随即找到客栈的掌柜,让他免去林叶所有的费用。
如此来来回回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冬泊官员才格外礼貌的告辞。
看起来,一位司礼神官的死,已经让冬泊上下风声鹤唳。
晚上林叶才知道,仙唐竟然执行宵禁,到了时辰,大街上就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而且这宵禁执行的力度格外大,所以对仙唐的娱乐业造成了直接打击。
不管是青楼酒楼,还是赌场之类的地方,夜里才会热闹起来,现在只能是早早的关门。
到了后半夜,林叶找了一块黑布蒙上脸,然后从后窗翻了出去。
他不是去那家青楼,因为他现在还根本不知道那青楼在何处,他的目标是亲王府。
玉羽成匆离开之后,亲王府并没有被封闭起来,府里所有人也都还在。
从这家客栈到亲王府,会路过冬泊皇宫。
林叶都没有敢随便靠近,因为那皇宫里有一位赋神境的超级强者在。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想象不出赋神境的人会恐怖到什么地步,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暴露,就绝对不可能脱身。
别说赋神境的恐怖存在,就是与林叶有过接触的那个百里红莲,林叶也自知还不是其对手。
从后院翻进亲王府,林叶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
这府后院里,竟是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他等了一会儿后才继续往前,一路都走的格外小心。
到了前院,才看到灯火明亮处,才有几个护卫聚在那聊着什么。
看来玉羽成匆去了大玉之后,这亲王府的戒备彻底被人放弃了。
又耐心等了好一会儿,那几个护卫分散开,林叶才盯着一个跟上去。
又半刻之后,林叶肩膀上扛着个人掠出亲王府,他也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进仙唐城后,林叶就仔细观察,发现了一片地方可以利用。
这里是修建城墙所需物资的料场,占地很大,堆积着不少沙石。
林叶把人扔在一个沙堆上,然后在那人身上点了两下,那人随即醒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亲王府里行凶1
那人才醒过来,就立刻质问了一声,但他也不笨,没敢大声说话。
“谷先生?”
林叶没有理会那人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声。
那人显然楞了一下,他此时醒悟过来,这个贼人不是图财,就是奔他来的。
谷先生立刻问了一句:“你是谁?”
林叶道:“我是殿下的人。”
谷先生又一愣,然后眼睛逐渐睁大,在月色下都能看出来,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出现了光彩。
玉羽成匆和林叶说过无数次,这位谷先生是玉人,而且肯定是玉天子安排的人。
不过谷先生为人极好,事事处处都为玉羽成匆考虑,所以玉羽成匆对他也很尊敬。
当初玉羽成匆要去大玉的时候,这位谷先生一再请求他不要去。
“殿下回来了?”
谷先生立刻问道。
林叶摇头:“殿下没有回来,派我先回来看看都城情况。”
谷先生松了口气,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殿下最好不要回来,等到大势所趋之后,再顺理成章的回来。”
林叶道:“若殿下不想那样回来呢?”
谷先生眼神一变:“殿下是什么意思?”
林叶低声说道:“殿下说,他在都城之后谷先生一人可以信任,所以让我提前来问问谷先生。”
“若殿下不打算随大玉军队北上,谷先生有何看法?”
谷先生道:“不行。”
林叶:“为何?”
谷先生道:“殿下何必要如此冒险?当今国君是怎么触怒玉天子的?殿下也打算触怒玉天子吗?”
林叶道:“谷先生的话,我会派人送密信回去交给殿下。”
谷先生问:“殿下如今在云州?”
林叶:“先生猜对了。”
谷先生道:“若非如此的话,书信来往不会那么快。”
他问林叶:“殿下还让你做什么?”
林叶道:“殿下说,既然他要回来了,先生为殿下所做的准备,可是已经齐备?”
谷先生一皱眉:“什么准备?”
林叶:“先生不信任我?”
谷先生眉头皱的更深,眼神也逐渐戒备起来:“你所说的准备,到底是什么准备?”
林叶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心中思考着,这个人到底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还是在装。
片刻后,林叶道:“谷先生不想说,我也不再问就是了,殿下那边,我如实回报。”
他伸手:“我现在把你送回去,毕竟还不能轻易引起其他人的警觉。”
谷先生却没有起身。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林叶问道:“殿下是下决心了?”
林叶在心里笑了。
这些冬泊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单纯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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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孤家寡人
玉羽成匆说,让林叶进仙唐城后,第一个就去找名为虞青欢的女子。
但林叶并没有去,而是去了玉羽成匆的亲王府。
因为玉羽成匆也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单纯,林叶一直都觉得,这个人从准备南下去大玉开始,就不对劲。
谷先生把林叶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民居外边,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在门板上敲了敲。
林叶特意留心了一下那敲门的动作,次数,长短间隔。
不久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从里边出来,借着手中灯笼的光照了照。
见是谷先生,连忙闪身把人请了进去。
谷先生进门就问:“怎么样了?”
那人一边引路一边回答道:“差不多了,不出意外,再有三五日就能完工。”
林叶没有表现出好奇,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个字。
他进院子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见这院子里有几个土堆,每个土堆的高度,都绝对不会超过围墙。
这户人家在外边看起来不大,可是进来后才发现这院子的规模,怕是比云州城严家武馆还要大不少。
这里距离山脚很近,出门往北走,大概也就是二三里就能到山下。
林叶一路跟着他们到后院,发现还有人在干活儿,只是连火把都没敢点。
后院有一个洞,林叶等了一会儿,见有人从洞里爬出来,手里拖拽着一袋子土。
林叶看到这,心里便大概有了些猜测,玉羽成匆果然不是看起来那么懦弱胆校
这个人的戏,比林叶见过的,专门在台上演戏的人还要演的好,那些演戏几十年的老人家,怕是也没他演的真切。
好一个乖弟弟。
好一个被下破了胆子的亲王。
不得不逃到大玉,甚至卑躬屈膝的讨好林叶,像是个被吓得只会瑟瑟发抖的小绵羊。
谷先生看向林叶道:“殿下不是让你来看看计划如何吗?你可以自己进去看看。”
林叶:“不必了。”
谷先生冷笑道:“不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根本不是殿下的人。”
林叶:“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觉得这里的人可以帮你?”
谷先生指了指林叶:“拿下他,这个人是个奸细。”
有几个护卫上前就要动手,林叶取出来玉羽成匆的腰牌扔给谷先生。
谷先生一伸手接住,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你居然真的是殿下的人。”
他把腰牌扔给林叶,林叶伸手去接的时候,谷先生忽然一把将旁边那人的双发弩抢过来,朝着林叶就连射两箭。
两箭全中。
谷先生见林叶捂着心口蹲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腰牌,你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爷为了防备有人破坏大计,故意做了几块这样的腰牌,别人看不出破绽,像是和真正腰牌一模一样,可是这腰牌两侧的刻纹,却比真正的腰牌少了两道。”
“果然埃”
林叶起身,他身上那两支箭随着他站起来,也掉落下去。
谷先生的脸色猛的一变。
“被玉天子派人教导了那么多年,还是你这样的人手把手教他,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绵羊。”
林叶抬起手在胸口抹了一下,染沙随即像是水一样流回他手上。
四周的人被林叶这举动惊着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几个人迅速朝着林叶点射弩箭。
只一个恍惚,林叶就已经到了谷先生身前,一把抓向谷先生的脖子。
谷先生却根本没有躲闪,在林叶靠近他的时候,甚至在他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戏谑。
在林叶即将近身的一瞬间,谷先生双手抬起来,两袖鼓起,如风帆一样,朝着林叶狠狠的砸了过来。
林叶向旁边一闪,谷先生的右臂横扫过来,原本还鼓起来的袖子,忽然间又迅速扁平下去。
只转瞬,那袖子就像是化作了一把斩刀。
林叶身形一矮再次避开,那袖子在他头顶扫过去的时候,带着刀锋的破空之声。
下一息,不远处的一棵小树被整齐斩断。
以袖为刀?
林叶还是第一次遇到,把自己衣服练成兵器的人。
就在林叶蹲下去的那一刻,谷先生的另一只手砸了下来,这条袖子鼓起来像个大锤一样。
林叶横向一闪再次避开,这袖子就砸在地上,直接砸出来个深坑。
谷先生跨步向前,一袖如锤,一袖如刀,双袖连环进攻,招式不断,两袖如同两个高手在夹击林叶一般。
林叶只是一直躲闪,顺便把要偷袭他的几个护卫干掉。
谷先生眼见着不能立刻拿下林叶,显然有些急了。
他的攻势越来越猛,越来越凶,大袖之上,带着烈烈锋芒。
林叶左躲右闪看起来险象环生,可不管谷先生攻的有多快有多狠,始终没有碰到林叶分毫。
谷先生越发恼火起来,冲向林叶的时候,身子也急速旋转起来。
此时他的两条大袖全都变成了斩刀一样,随着他的旋转,便是两把巨大的刀锋在迅疾切割。
林叶向后退了几步,可谷先生的速度极快,如影随形。
如此攻势之下,谷先生所过之处,尽皆被斩成两截,包括他一个来不及躲开的手下。
就在这时候,林叶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咳嗽。
于是,林叶伸手。
染沙迅速在手掌上包裹了一层,那只手看起来就变成了金属打造一样。
他用染沙给列阵刀做刀鞘,染沙与列阵刀这种一等一的神器密切接触之下,已经明显比以前要强的多。
这次出门,林叶没带列阵刀,毕竟那东西太过显眼,藏都不好藏。
啪的一声。
林叶伸出去的手,一把攥住了一片衣袖。
掌心撞来的力量,让林叶心里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谷先生旋转的身形戛然而止,他看向林叶,眼神里的杀意越发浓烈起来。
林叶问:“在亲王府里,我进你屋子之前,你大概就已经察觉到来人了,对不对?”
谷先生没回答,那凌厉的眼神就是回答。
林叶道:“你故意没有反抗,故意被我抓住,就是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闯进亲王府。”
他看着谷先生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更想知道,是谁进来不找别人,只找你。”
谷先生此时接话道:“没错。”
林叶嗯了一声:“有那么一点聪明,不多,刚好不够用。”
谷先生:“你什么意思?”
林叶道:“我既然知道你是玉天子安排的人,又怎么会不去想想,你是不是个高手?”
谷先生刚要再说话,胸腹之中忽然又窒息了一下,他又咳嗽了几声。
林叶看了他嘴角,谷先生见林叶看他,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在嘴角抹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手上颜色有些重的血。
林叶一只手攥着衣袖,另一只手从鹿皮囊里掏出来个玉瓶:“现在吃解药还来得及,再过二十息,神仙也救不了你。”
谷先生问:“为何你下毒,我竟不能察觉?”
林叶:“你刚才这句话很重要。”
谷先生:“为何?”
林叶:“因为这句话,浪费了你这句话那么长的命。”
谷先生一怒。林叶:“现在还有十息。”
谷先生立刻道:“我愿意,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把解药给我。”
林叶随即真的把药瓶扔了过去,谷先生也来不及思考这解药是真的还是假的,倒出来几粒直接扔进嘴里。
片刻后,谷先生应该是察觉到好了些,他重重的缓了一口气。
“你虽然聪明。”
谷先生道:“手段也不错,可毕竟还是太年轻,如此简单就把解药给我,我凭什么还要继续听你的?”
这话他当然不是在讥讽林叶,也不是看不起林叶,而是在试探林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手段控制他。
林叶道:“你觉得,你是我唯一一个目标吗?除了你之外,我找别人就找不到答案了吗?”
谷先生皱眉。
林叶道:“解药还是毒药,你吃下去的时候,没来得及想想吧。”
他说到这,往前又靠近了些,然后点了点头:“上次我这样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的样子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上次,是林叶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他也是用真假毒药这种事,让对手彻底崩溃。
谷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林叶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林叶:“你吃下去的解药,大概能压制毒性半个时辰,因为我觉得半个时辰大概也够用了。”
谷先生:“你!你无耻1
林叶:“我想知道的很多,你最好说快些。”
林叶取出来第二个瓶子,攥在手心:“这是真的解药,而且是药水,我捏碎了瓶子,药水撒下去,你只能吃土了。”
谷先生深吸一口气,点头:“你问。”
林叶指了指那洞:“第一个问题,这个洞通向什么地方?”
谷先生回答:“皇宫。”
林叶:“说仔细些。”
谷先生:“你1
林叶:“半个时辰。”
谷先生压着怒气说道:“雁宫有几座大殿是修建在踏夷山半腰,之前有人在踏夷山中偶然发现了一条裂缝,一直通到山下。”
林叶明白了。
他刚才还在想,这些人要是把地道直接挖到皇宫,难道皇宫里的人都是傻子么?
原来是通到踏夷山,再经过裂缝山洞进入雁宫,如此一来,就能出其不意的杀进宫内。
可这样做,难道坐镇皇宫的那位赋神境强者,也会装作视而不见?
林叶问:“这个计划,并非是早就开始谋划执行的吧。”
谷先生点了点头:“确凿了冬泊国君,确实勾结大玉之内的叛贼后,才开始准备。”
林叶:“你们拿什么对付巨先生叶菩提?”
谷先生回答:“不用对付他。”
林叶:“为什么?”
谷先生道:“我不知道,但是让我准备地道的人,告诉我说到了关键时候,巨先生必定正好不在宫中。”
林叶眉角微微一抬。
正好不在宫中?
草束城。
林叶脑子里一亮。
他看向谷先生:“发现了那山中裂缝的人,是不是冬泊的锦衣侯宁舒。”
谷先生的眼神明显变了变。
林叶看到谷先生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草束城死了一位大玉上阳宫的司礼神官,这么重大的事,惊动了巨先生亲自去调查,倒也合理。
所以......
林叶叹息的原因不是玉羽成匆戏演的好,而是觉得那位冬泊国君有些可怜。
原来,孤家寡人的是他。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收获
谷先生说完后看向林叶:“从你言谈举止我也能看出你也是玉人,玉人为何要为难玉人?”
林叶在谷先生身边蹲下来,轻声问了一句。
“若,我是反贼呢?”
谷先生的眼睛猛的睁大。
林叶道:“这句话,吓着你了?”
谷先生道:“你可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天子所做之事,皆为大玉,你若坏了天子大计,莫说天子,莫说朝廷,大玉亿万百姓都不会放过你。”
林叶:“那又如何?”
他在谷先生对面盘膝坐下来,居然用一种格外温和的语气说话。
他问:“如果,你必杀的仇人是一个村子的里正,你杀不杀?”
谷先生不知道林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回答,那么可能会死的更快些。
于是他点头:“杀。”
林叶又问:“如果,你必杀的仇人是一位县令大人,你杀不杀?”
谷先生沉思片刻后,点头:“杀。”
林叶再问:“如果你必杀的仇人,是一位封疆大吏,你杀不杀?”
谷先生这次犹豫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点头:“若是血海深仇,只要有机会,还是要杀的。”
林叶嗯了一声:“那若是天子呢?”
谷先生不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林叶。
林叶道:“如果真的是天子,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反贼。”
说完后林叶起身。
谷先生急切道:“我又不是你必杀的仇人,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林叶:“若我放过你,你活着回去后会放过我吗?”
谷先生怔祝
片刻后他更为急切的说道:“我见你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若真是血海深仇,报仇的事当然要办,可我不是你仇人,你放过我,我远走他乡,以后再不回大玉如何。”
林叶道:“我确实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谷先生眼神里闪过一抹喜色。
林叶:“但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把那个解药的瓶子放在地上:“上次我也是这样,把解药给了,然后让他自己做选择吃还是不吃,他死了。”
谷先生:“那他吃了没有1
林叶:“那是他的选择,跟你无关,现在是你做选择。”
说完后林叶转身离开。
谷先生看着拿瓶药,眼神里的恐惧在逐渐放大。
那是一个不会动的药瓶啊,可是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鬼。
瓶子就在那里,他伸手,缩回来,再伸手,再缩回来。
他感知着自己体内的毒性,在吃过第一次解药后,他明显觉得毒性已在缓解。
此时距离林叶问他说话,大概也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沉默良久后,谷先生最终没有去碰那瓶解药。
他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仔细感知,然后就确定那个家伙是在骗他。
此时他体内没有任何毒性影响,如果他真的吃了那瓶解药的话,才会立刻死于非命。
谷先生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对一个年轻人想和一个他这样年纪的人耍心机的讥讽。
走到门口,他再次回头看向那个瓶子,然后拉开门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他心口忽然一阵绞痛,疼的他在一瞬间人都扭曲起来。
他想立刻转身回去,可是这疼来的太凶狠,太迅疾。
谷先生趴倒在地,只片刻就没了声息。
那瓶子里,真的是解药。
但谷先生没死。
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光线很差的地方,而且这里好像也很狭校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他此时就在那地道中。
洞壁上挂着个油灯,洞里不时有很轻微的风吹过,那油灯就忽闪忽闪的,像是随时都要被吹熄。
林叶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谷先生看到这个年轻人那张漂亮的脸,心里就抽搐了一下。
“猜猜,你为什么没死?”
闭着眼睛的林叶,忽然间问了一句。
谷先生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别急着谢。”
林叶睁开眼睛,看着谷先生问道:“我抓你的时候,顺手在你身上拿了件东西,你没察觉。”
谷先生立刻在身上翻找,片刻后他醒悟过来。
那是一块军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这东西,他本不该留着的,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
“怯莽军的军牌。”
林叶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谷先生。
他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何让你体会一下死是什么感觉了。”
谷先生咽了口吐沫:“你......你和怯莽军有关?”
林叶:“你猜,我为何对你说我也许是个反贼?”
此时谷先生的脸色,在这昏暗的油灯下,都能看出来白的下人,如雪一样。
林叶问:“当年怯莽军的事,你知道多少。”
谷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叶:“看来是我多此一举,让你体会一次死是什么感觉,并没有让你害怕。”
谷先生立刻说道:“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叶手往前一伸,染沙像是一条小蛇似的,朝着谷先生游过去。
谷先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一旦这东西靠近自己,他可能会生不如死。
“当时大军开拔的时候,业郡王谢拂晓派人找到我,让我去为他办件事,把我调出了怯莽军,所以我才活了下来1
谷先生眼睛盯着那游走的染沙,声音沙哑语速急切的说了这些话。
林叶手指压了压,染沙随即停在距离谷先生不到一尺的地方。
谷先生又咽了口吐沫,似乎是缓解一下嗓子里的干疼。
“我确实是陛下安排在怯莽军中的人,陛下不是不信任大将军刘疾弓,而是在所有军中,陛下都安排了人。”
听到这句话,林叶点了点头。
这话他信。
以玉天子的心性,若是真的那么放心领兵的将军,那才是怪事。
谷先生道:“谢拂晓知道我身份,是因为......是因为我告诉他的,因为我发现谢拂晓盗卖军粮,我威胁了他......”
林叶皱眉:“你若威胁了他,他更该除掉你才对。”
谷先生:“他不敢,因为我告诉他我已经把密报送出去了,若我死了,那密报就会直达歌陵,若我不死,密报就会藏在某个地方。”
他继续说道:“谢拂晓说,刘疾弓必须死,怯莽军也必须死。”
林叶:“理由。”
谷先生道:“当时我猜着,可能是因为盗卖军粮的事,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对,或许是因为......冬泊人。”
他不等林叶问,就主动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谢拂晓卖出去的军粮和兵器甲械,都是卖给冬泊人的,而不是娄樊人。”
“再加上,当时有传闻说,那次大战之后,天子就有打算,让大将军刘疾弓率领怯莽军驻守冬泊。”
“所以我猜测,买通谢拂晓和一些军中的人来出卖怯莽军的,也不是娄樊人,就是冬泊人。”
林叶道:“这不合理。”
他看着谷先生的眼睛说道:“你该知道,怯莽军被围困,北野军被故意带错路,是冬泊当今国君亲自带兵驰援。”
“虽然没有救援及时,可是冬泊人宁愿冒着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困死的危险,还是国君亲自带兵去救,不合理。”
那一战,冬泊军队拼死去救援,半路上与娄樊人血战,冬泊国君亲自冲锋陷阵。
救援怯莽军的八万冬泊军队,死了近七万,冬泊国君也受了重伤。
那时候,冬泊国君还不到二十岁,才刚刚即位没多久。
而那个时候,他的弟弟玉羽成匆,大概也就才十岁左右。
玉羽成匆只是看起来太过瘦小,体弱多病,所以现在的模样才会像个十六七岁的人,实际上,他应该比林叶最少大十岁左右。
林叶想着,如果这是冬泊人的阴谋,因为害怕刘疾弓驻军冬泊南疆,所以出卖了刘疾弓,那冬泊国君没道理去那么拼命。
因为那一战,冬泊国君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谷先生摇头道:“我也不理解,可我推测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看向林叶道:“不然的话,谢拂晓没必要非得杀刘疾弓不可。”
他犹豫片刻后说道:“你了解刘疾弓吗?如果你了解,你会知道刘疾弓绝对不会把谢拂晓盗卖军械物资的事上报陛下。”
林叶皱眉:“为何?”
谷先生道:“因为他性格有些优柔寡断,他担心自己上报之后,玉天子不会处置亲弟弟,反而还会因此而招惹谢拂晓的报复。”
林叶:“更不可能,大将军该知道陛下性格。”
谷先生:“正是因为他知道。”
谷先生看着林叶的眼睛问:“如果一面是你的亲弟弟,还有你很信任的宦官,另外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你信谁?”
林叶心里一震。
谷先生道:“就算陛下真的会当时就处置了谢拂晓,会杀谢拂晓全家吗?刘疾弓四个儿子都在怯莽军中,他难道就不为他四个儿子考虑一下?”
林叶深深吸了口气。
谷先生道:“所以,这事多半和冬泊人有关,只是为何冬泊国君又拼死去救,说不通,大概是他忽然良心发现?”
林叶问:“你会良心发现吗?”
谷先生连忙道:“我自然会,现在我和你说这些,正是因为我良心发现,所以念在这些,你......”
不等他说完。
林叶问:“若你真的有良心,谢拂晓让你离开怯莽军的时候,你应该会想办法提醒大将军一声。”
“如果你的良心还能影响你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怯莽军上下一万多将士,也不会惨死在冬泊。”
谷先生听到这些话,脸色猛的变了,才刚刚恢复些血色,此时又惨白如纸。
林叶道:“我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除了已死的谢拂晓和那阉人之外,还有谁。”
谷先生立刻说道:“万苍策1
他急切道:“当时此人也在怯莽军中,而且他应该就是陛下安排盯着谢拂晓的人,可他一定也和谢拂晓勾结了。”
林叶问:“此人现在何处?”
谷先生道:“他,她是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如今应该在湛州。”
林叶问:“还有么?”
谷先生道:“没有了,我确实只知道这么多,你不要杀我,你说过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叶点头:“我说过。”
然后他一把掐住谷先生的脖子,谷先生很快就因为窒息,眼睛都开始往外凸起。
不久之后,林叶松开手,尸体落在地上。
林叶低头看了一眼。
“我说过再给你一次机会,是给你留全尸的机会。”
第二百三十七章 脱控
林叶一直都觉得,当初怯莽军被陷害的事必然会更复杂,谷先生的话证实了这个猜测。
林叶在云州城里轻而易举的杀掉最后一个叛徒,那时候林叶并没有什么欢喜。
因为他觉得太简单了,哪怕他用的是最笨的法子,逐一排除,所以耗时颇多,可他觉得还是太简单了。
从这个挖地洞的院子离开,林叶看了看东方的天空,那淡淡的白色,像是即将到来的真相。
林叶在天亮之前回到客栈,盘膝坐在床上呼吸吐纳。
以他那变态的修行方法,他身体恢复起来速度奇快。
别人需要一夜饱睡才能恢复的精神,他可能呼吸吐纳半个时辰就能恢复过来。
哪怕就算消耗掉不少力量,有一个时辰的休息,差不多也能恢复。
进仙唐城的时候,他说自己是来游玩的,如果他整日在客栈里不出去,当然会被人怀疑。
尤其是,他应该进城之后就去找一个人。
所以林叶在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洗漱更衣,往外看了看,天色竟是有些变了。
回来之前东方才刚泛白,林叶想着,今天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可休息了一个时辰后,天空灰蒙蒙的,似乎下一息雨点就能落下来。
挺好,最起码林叶可以合理的拿上他的大桑
走在仙唐城的大街上,感受着这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心神愉悦,也是一种享受。
那么多人喜欢远行,就是因为可以感受不一样的美景,不一样的风俗。
林叶随便找了一家小馆子,问店家最具冬泊特色的早点是什么。
店家说,那当然是羊肉汤和吊馍,还有辣糊糊,千层饼。
林叶想着,若是子奈跟着来就好了,也能尝尝这仙唐城里特色的小吃。
在他心中,如果是有好事的时候,比如吃喝玩乐,当然是子奈跟着最好。
若是有点危险,那当然是子奈不在才好,所以这就显得矛盾了些。
他总不能在这吃早饭的时候,子奈跟着,吃完早饭去打架的时候,子奈又回去了。
“店家。”
林叶看向那忙活着的中年男人,问道:“仙唐城里,有没有一家叫凝酥楼的地方。”
中年汉子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立刻出现了一些笑意。
“公子是外乡来的?凝酥楼在仙唐城里的名气可大了,公子出门往右走,走上个三里左右,就能看到画舫和连桥,那就是凝酥楼所在。”
林叶道了声谢。
玉羽成匆让他去见的那个姑娘,就在凝酥楼里,名字叫虞青欢。
林叶咬了一口吊馍,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这吊馍的形状看起来和馒头差不多,在吊炉里烤的金黄,外表酥脆,咬一口,里边是口感很奇怪也很香的肉馅。
这肉馅像是和什么软糯的东西糅合在一起了,没有什么汤汁,可那香味又极浓郁。
最让人觉得新奇的便是那烤的金黄的外皮,看起来应是焦脆,结果是酥,入口之后无需怎么咀嚼,很快就能和肉馅融为一体。
再配上一口奶白色的羊汤,那股香气好像从嘴里直接冲上了脑袋一样。
也是饿了,林叶这般挑剔的人,原本吃的又不算多,这一餐饭竟是吃了平时两顿的量。
林叶结算了饭钱,出门的时候,外边已经飘着濛濛细雨。
说是雨,更像是雾气,若是撑伞显得有些大题小做,不撑伞很快又会被打湿衣衫。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林叶举着黑伞往前走着,他想着传闻中的江南水乡,应就是这般气象。
不知不觉间,街上只剩下林叶一个,两侧店铺的屋檐下,倒是有不少人避雨。
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踩着水声走二三里,便看到了那店家说的画舫和连桥。
林叶以为,画舫是一条船,连桥是一座栈桥,透过细雨绵绵看过去才知道,那是一片建筑。
画舫楼是造的像一条大船,楼体都在水中,而连桥是一座拱桥,一头连着画舫一头连着岸边,从连桥走过去,能直接进凝酥楼的主楼。
画舫是凝酥楼的标志,可那样的建筑,规模不可能太大,真正的凝酥楼是在连桥另外一侧。
连桥造的很巧妙,直接能进主楼的二楼,连桥下是人走的街道,主楼一楼的楼门,也在连桥下。
此时连桥两侧水流落下,宛若珠帘,从下边进凝酥楼的主楼,就像是先走过一个水帘洞。
林叶走到河边停下,距离连桥大概十几丈远。
他撑着伞,往凝酥楼那边看了一会儿,能看到楼上有屋子开着窗。
窗口里边有穿着清凉,姿态慵懒的女子,斜靠在那,伸出纤纤玉手去接窗外的细雨。
林叶又转头往画舫那边看,画舫楼上,也有窗子开着,也有女子倚窗观景。
林叶在河边站了大概一刻左右,随即转身离开。
他没有进凝酥楼,因为不合理,这一大早的就往青楼里钻,昨夜为何不去?
当然,合理不合理并非林叶不进去的唯一缘故,还因为林叶孤身一人,怕进去了,就会被连皮带肉的吃了。
他沿着河边往前走,细雨微凉,鼻子里吸进来的空气都让人那么舒服。
走了大概又有二三里远的时候,河道里传来轻轻的水声。
一艘花船追上林叶,这船看起来能有五丈左右长度,虽比起刚才见的那画舫小了不少,可也是楼船。
坐在楼船二层窗口的那妙龄女子,双手放在窗台,她的脸在双臂上。
这般趴着,又是慵懒,又是清纯,偏偏还有几分不俗不魅的诱惑。
“公子,为何过门不入?”
林叶驻足,他转身看了看。
河道很低,所以这楼船的二层窗口位置,正好与林叶差不多齐平。
那娇柔的女子趴在窗口看着林叶,眼神平视,四目相对。
一个是锦衣长衫的俊朗公子,一个是温柔如水的娇柔姑娘,还是在这细雨绵绵中相见,又有点深情对望的意思,这画面该多美?
她问林叶,公子为何过门不入,林叶若说一清早怕扰了姑娘休息,那这就是一段佳话的开始。
林叶问:“生意不好?”
女子一愣。
林叶见她不说话,点了点头:“看来是,一大早就追着人做生意。”
说完他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楼船也还在往前飘,可是那女子好像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了。
片刻后,她问林叶:“雨水不大,湿气重,也气寒,公子要不要到船上来避避雨?”
林叶听完她的话,看了看她那清凉的衣着,只一件轻纱披在肩膀上。
林叶倒是没说什么,可眼神就足够了,似乎是在说那女子,你的话与放屁无异。
“公子,我这里有好茶。”
女子柔声道:“足可暖暖身子。”
林叶身形一闪落在楼船上,那女子眼神都明亮了起来。
她起身将门打开,见林叶站在门口,却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是撑着那把黑伞站在那,于是她往旁边让了一下。
“公子,还是进屋好些。”
林叶还是没说话,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女人,虽然他还没有问,但他知道这就是玉羽成匆说可以信任的那个。
虞青欢也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林叶,她也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居然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很了解男人,只看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到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可是她在林叶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没把她当回事。
她自负的容貌,在林叶眼中好像格外的稀松平常。
虞青欢的自负除了容貌还在于气质,她在仙唐城中说是被无数人仰慕也不为过。
她是凝酥楼的头牌,凡是和她接触过的人都说,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高贵,还带着一点点野蛮,清纯,还带着一丝火热。
她把这些本该矛盾的东西,全都能熟练的运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在有些不解,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她仿佛看的只是个庸脂俗粉,不......也许连个女人都算不上。
因为埃
和拓跋云溪相处的时间久了,再看虞青欢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高贵?带点野蛮?清纯,带点火热?
拓跋云溪若站在虞青欢面前,虞青欢可能连小禾都比不上,因为她比小禾大概会更像个侍女。
“河岸两侧埋伏了高手。”
就在这时候,林叶忽然开口说话了。
林叶道:“你屋子里应该没有埋伏人,是因为你自负?”
虞青欢:“公子,我何必要埋伏人,我能来寻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是为何?是殿下让你来.......”
声音戛然而止。
两岸暗处的人看着,只能看到林叶和虞青欢,都被黑伞遮住了半边身子。
因为那黑伞,确实足够大。
林叶迈步进了楼船,进了虞青欢一再让他进的地方,可是虞青欢却没有进去。
因为虞青欢死了。
她说到来字的时候,林叶抬起手,捏碎了她的咽喉。
林叶进门的时候,虞青欢的尸体倒了下去,于是,两岸的人立刻飞掠过来。
他们冲了进去,却不见林叶,只见地板上有个洞,他们冲到楼船一层,船底也有个洞。
船在逐渐下沉,水咕嘟咕嘟的往船里灌。
这些人急匆匆的又出来,再看时,远处江面上,那个穿长衫的年轻男人踩在一块木板上,撑着黑伞,顺流而下。
他为什么就动手杀了她?
计划还没有来得及执行,诱饵才放出来,就没了?
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只要是个男人就一定会动心的女人,被他直接捏碎了脖子。
他们只能追,因为这件事到现在,突然间就彻底脱控了。
林叶到了前边拱桥不远处,脚下一点,飘上拱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他们继续追,疯狂的追。
其实,事情不是到现在开始脱控了,在林叶没有直接来见虞青欢而是去了亲王府的那一刻,就脱控了。
一群人不停的追,可还是追丢了。
因为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把黑伞,太醒目了,毕竟黑伞那么大。
可是当林叶走进人群中,收起黑伞,一下子,醒目的东西不见了。
一刻之后,踏夷山的山脚下。
林叶抬头看了看半山腰的那座大殿,雨中看起来,像是在看一幅水墨画。
......
......
节日快乐哈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你是谁?
林叶失踪了。
从林叶出人预料的直接杀了虞青欢后,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仙唐城外,等了三天都没有等到林叶的人们,也越发的着急,庞大海更是早已按捺不祝
林叶离开的时候说是第二天就回,可现在三天过去,连个音信都没有。
如此焦急不安中,玉羽成匆自告奋勇,他觉得必须亲自去仙唐城里看看情况。
庞大海说,将军交代过不能让你遇到危险,所以你不能去,还是我派人去。
可玉羽成匆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仙唐城,你们就算进了城,也没有认识的人,你们能往何处去打探。
他说,只有他去才行,毕竟他是在仙唐城里长大,毕竟他还有不少手下可以接触。
庞大海也是心急,无奈之下就答应了玉羽成匆,但他还是挑选了几名得力手下,与他一起保护玉羽成匆。
剩下的人,依然潜伏在林子里,如果过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就立刻返回大玉去报信。
庞大海紧跟在玉羽成匆身后,他知道自己笨,脑子不好用,所以就要更认真。
林将军交代的事,他从来都不是靠比别人聪明,所以办的比别人更漂亮。
只是因为他足够重视,足够勤奋,足够坚持,也足够认真。
林将军说让他保护好玉羽成匆,那他就一定要保护好,只要他还活着。
进城的时候格外顺利,玉羽成匆身上带着腰牌,守城的冬泊官军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恭恭敬敬的把他们放了进去。
庞大海问那是什么令牌,玉羽成匆回答说,是宫门令。
宫门令,就证明持此令牌者,是雁宫里的人。
走街串巷,他们最终在一片很漂亮的建筑外边停下来。
“你们在门口等我。”
玉羽成匆站在连桥下,压低声音说道:“人多的话,进去就容易被人察觉,只需等我一刻。”
庞大海抬头看了看那巨大的匾额,想着只需一刻就行?
凝酥楼。
一刻也不算少了,毕竟这名字,看起来就像个卖点心的。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玉羽成匆,他们在这仙唐城里,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
庞大海带人守在门口,他还特意分派了两个人去后边看着,担心玉羽成匆跑了。
等了大概一刻左右,庞大海便要进凝酥楼去问问,可才到门口,就见有人推门而出。
一群身穿锦衣的家伙出来,个个都是一脸冷傲,他们出来后分列两边,同时也把庞大海等人圈了起来。
换了一身衣服的玉羽成匆出门,微笑着丢庞大海说道:“林将军在何处孤已经知道,现在就去见他,你们只管在这休息,这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享用。”
说完迈步就往前走。
庞大海哪里肯就这样让他走了,横跨一步拦在那。
“殿下,最好还是带我们一起去见将军。”
玉羽成匆皱眉道:“林将军如今在宫中,大事将成,我必须赶到宫里去,你们跟着我能帮什么?”
庞大海一晃脑袋:“我只听我家将军的,他让我保护殿下,那我就保护殿下,该与殿下寸步不离。”
玉羽成匆手下人显然有些气恼,有人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
玉羽成匆却对他们摇了摇头,沉思片刻后,似乎是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就点了点头:“你跟着孤可以,其他人留在这里,进宫要紧,不能因为你们坏了大事。”
庞大海想了想,能跟一个是一个,于是他就答应下来。
他让手下人就在凝酥楼等着,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没回来,他们就立刻想办法躲起来,能出城的时候就尽快出去。
玉羽成匆在一群锦衣护卫的簇拥下,很快就上了一辆马车,庞大海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也钻进车里。
玉羽成匆似乎不想多计较,在车内闭目养神,也没和庞大海说话。
马车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口箱子,看起来分量好像很重似的。
庞大海好奇之下伸手把箱子掀开看了看,里边竟然是龙袍,在这一刻玉羽成匆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凶厉。
马车一直往前走,庞大海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感觉好像一直在兜圈似的。
他估摸着,怎么走了也得有一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光线从外边进来的那一刻,庞大海错觉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
下车之后,庞大海往四周看了看,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随着玉羽成匆一直往前走,庞大海才想起来,刚才玉羽成匆说是要进宫。
原来这就是冬泊的皇宫雁宫,可是进来的时候为什么马车没有被截停查问?
马车是直接到皇宫里边的,这显然不大对劲。
庞大海此时开始恨自己了,为什么脑子那么笨,总觉得不对劲可就是想不出为什么。
他一路跟着,穿过一重一重的门禁,那些身穿甲胄的禁卫,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
庞大海心说莫非刚才坐了一圈的马车,大家都死了?
现在已是鬼魂,所以这些人才会看不见他们。
哪还有什么惊险刺激的故事,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死前对人间的留恋?
想到这,庞大海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说什么他妈的乱七八糟的。
带着种种疑惑,他跟着玉羽成匆开始往上走,抬头往上看,能看到半山腰有几座大殿。
到了其中一座大殿门口,玉羽成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推门而入。
庞大海要进门,可是被侍卫伸手拦住,他倒也没敢硬闯。
毕竟这是皇宫禁地,寻常人,对皇宫难免还会有几分敬畏,哪怕这里不是大玉的皇宫。
玉羽成匆缓步进门,大殿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这里,就是冬泊太庙。
在高处,摆放着的都是冬泊历代帝王的牌位。
那个身穿国君龙袍的男人,就站在高架下边,背对着玉羽成匆,负手而立。
“你来的这么急,是怕那个玉人将军坏了你的好事?”
冬泊国君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看向他的弟弟。
玉羽成匆笑了笑道:“皇兄,你这次猜对了,我也没想到那个家伙,比预想中聪明些。”
冬泊国君看着玉羽成匆道:“我更没有想到,你最终会是用这么不精妙的方式回来。”
玉羽成匆道:“实在是没办法,那个叫林叶的家伙,让我有些恼火。”
他问:“皇兄,你如此淡然从容,是已经准备好了?”
冬泊国君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百里红莲脸色已经有些发寒。
百里红莲道:“殿下,你过分了。”
玉羽成匆笑起来:“你现在说我过分,不觉得晚了些?皇兄让你护送我去大玉的时候,你其实有机会杀我,为何你不杀?如果那时候你真的把我除掉,何来现在。”
百里红莲道:“陛下让我保护你,不是杀了你。”
玉羽成匆哈哈大笑:“事已至此,何必还要装呢?”
百里红莲面带怒容的说道:“事已至此,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
冬泊国君却微微摇头:“百里,你出去吧,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百里红莲却大声对玉羽成匆说道:“殿下,你真是被欲望蒙住了眼睛,你的心已经彻底黑了1
玉羽成匆抬起手指向冬泊国君:“他这十几年来,多少次想杀我?你说我心黑,你怎么不问问你效忠的君王,他的心黑不黑1
百里红莲怒道:“十几年来,所有刺杀,都是玉人安排,只是为了让你恨陛下1
玉羽成匆:“你放屁1
他大步往前走:“多少次,若非大玉派来的高手在我身边保护,我都会命丧当场1
百里红莲也不让步,迎着玉羽成匆过去。
“每一次,都是陛下派人保护你,而那些玉人,却只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些都是陛下安排。”
“南下去大玉,陛下让我务必保证你的安全,可是那些刺杀,根本就是玉人勾结娄樊人,一同演戏给你看罢了。”
玉羽成匆哈哈大笑:“玉人勾结娄樊人?你是真的把我当做傻子了。”
百里红莲却真的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以为,你真能买通禁卫?你以为,我恩师真的是中计离开了仙唐?”
听到这些话,玉羽成匆脸色才明显一变。
冬泊国君看向百里红莲道:“百里,不用再说了。”
百里红莲却道:“陛下,就算是你想让位给他,也该让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陛下你想,而不是他能抢1
百里红莲道:“是陛下让禁卫放行,是陛下请我恩师暂时离开仙唐,你自己觉得,是你筹谋仔细,做事稳妥,可每一件事,都是陛下在帮你1
“我不信1
玉羽成匆大声吼道:“那时候我才多大,他给我下毒1
百里红莲也朝着他怒吼:“当初你为何被下毒,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有答案?!你骗别人骗自己,骗的久了,你都以为那是真的?1
玉羽成匆明显怔了一下。
百里红莲大声说道:“你其实自己都清楚,你一直都觉得陛下想杀你,是因为,从你十岁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是陛下要杀你,而是你笃定觉得陛下不会放过你。”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开始演戏,那毒到底是有人给你下的,还是你自己下的,你比别人不清楚?1
玉羽成匆后退了两步,眼睛都变得有些发红。
百里红莲道:“一开始是玉人想要杀你,还是陛下想要杀你?现在你反而成了玉人走狗,居然敢在陛下面前放肆1
他回头看向冬泊国君:“陛下,臣请旨,现在就杀了他1
冬泊国君没有说话。
良久后,玉羽成匆忽然又大笑起来。
他指着冬泊国君说道:“你向他请旨?自他和大玉的反贼勾结开始,他就不配做冬泊国君了,他也不敢再做了。”
他看向百里红莲:“你问问他,让他自己选,是他继续做国君还是交给我来做国君?!若要冬泊还在,他敢不给我吗1
百里红莲跨步向前:“大胆1
可就在这时候,大殿外边又迈步进来一个人。
身材不高,看起来瘦弱,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华美的龙袍,看起来便多了几分尊贵。
他迈步走进来,先是看了一眼冬泊国君,又看了一眼玉羽成匆。
他问玉羽成匆:“你是谁?”
玉羽成匆看着这个人,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恐惧。
因为后来的这个人,就是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野心
穿龙袍的玉羽成匆一脸疑惑的指向玉羽成匆:“你是何人?”
玉羽成匆的眼睛睁的很大,满眼都是惊恐,在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被吓着了。
他看向冬泊国君,却见冬泊国君正在对那个穿龙袍的玉羽成匆微笑。
冬泊国君道:“他是朕的弟弟,冬泊未来的国君。”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玉羽成匆。
他指着龙袍玉羽成匆喊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傀儡1
吼了这一声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看向冬泊国君。
“皇兄,你真是好打算1
冬泊国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回答道:“朕哪里又什么好打算?”
玉羽成匆:“你找人假扮成我,然后再假意禅让,让那假的我做国君,而你在背后依然还能掌控朝权。”
冬泊国君道:“这难道不顺你的心意?做国君的,是你了。”
玉羽成匆哈哈大笑起来。
他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你真以为,你能做到?”
冬泊国君道:“我已决意禅让,此事不久之后,会以国书呈递给玉天子,天子也会欣慰。”
玉羽成匆看向那个假的他,上上下下的看过后讥讽道:“这个人,能装多久?假的就是假的。”
冬泊国君道:“你才是假的。”
玉羽成匆朝着那个假的他走过去,而那个假的他也毫不示弱,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两个人距离三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下,互相看着。
龙袍玉羽成匆皱眉道:“你是哪里来的妖人,为何要假扮我,为何要祸乱冬泊?”
玉羽成匆道:“声音不大像。”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再次打量着这个假的他。
“小贼?”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龙袍玉羽成匆皱眉道:“你假冒我,试图窃取皇权,你不是小贼,你是大贼。”
玉羽成匆却长出一口气。
“我还道你有多少手段,逼的我连之前的准备都不用了,急匆匆赶到这里来......看来还是我高估了你。”
他往四周看:“林将军,在何处?”
没有人回应他。
玉羽成匆走回到大殿正中,再次往四周扫视一圈。
“是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走了?”
他又问了一声,却还是没有人回应。
玉羽成匆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他皇兄问道:“这等办法,你自己想不出,大概就是林叶教你的吧?”
冬泊国君只是看着他。
玉羽成匆道:“你们这些人啊,做事实在是不漂亮。”
他问冬泊国君:“你有没有想过,在我来之前,立刻召开朝会,马上让这假的即位,我就算赶来也无济于事?”
冬泊国君没回答,而是问他:“十几年来,朕从没有想过杀你,你有没有想过杀朕?”
“虚伪。”
玉羽成匆看向冬泊国君:“现在说这些,还想感动谁?感动你自己吗?”
他冷笑着对冬泊国君说道:“当年我为了冬泊立下大功,而你却一错再错。”
“如果不是我,十几年前大玉就已在冬泊驻军,这冬泊国君之位,也不过是个傀儡。”
“因为这件事,你几次想过杀我?你别说没有,我才不信,你恨不得提着我的人头去向玉天子叩首认罪。”
玉羽成匆道:“当年我才十岁,就已看出玉人的狼子野心,你身为国君,却甘愿做玉人的走狗。”
冬泊国君问道:“那你现在呢?难道不一样吗?”
玉羽成匆一震双臂:“当然不一样1
他扫视众人:“我只不过是借了玉人的力量来推翻你罢了,非我族类,如何能信?1
“归根结底,娄樊才是我们冬泊同宗同源的族人,我做国君,将来会联合娄樊,共灭大玉。”
他看向冬泊国君:“皇兄,你的志向太低了。”
冬泊国君道:“可现在,你没机会了。”
“哈哈哈哈哈。”
玉羽成匆大笑道:“刚才你看到我愤怒了?看到我惊慌了?只不过是演给你看的罢了。”
“皇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演给你看,你却真的以为我很依赖你?”
他直视着冬泊国君的眼睛说道:“我现在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杀了那个假货,把皇位禅让给我,我把你送到娄樊去,你还能好好享受一阵子。”
冬泊国君叹了口气道:“父皇就是被娄樊人逼死的。”
玉羽成匆道:“那有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已与娄樊人定下灭大玉之计,将来平分中原天下,什么仇恨都可以放下,冬泊会在我手中再现强盛。”
他看向百里红莲:“刚才你和我说,我南下一路上的刺杀,都是玉人和娄樊人故意演给我看的?”
“哈哈哈哈,你错了,那是我让他们演给你们看的,不然的话,满朝文武,又怎么会相信我那好皇兄,处心积虑要杀我?”
他挑衅的朝着百里红莲勾了勾手指:“看你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你敢过来杀我吗?”
百里红莲显然怒了。
他迈步向前:“我现在就杀了你。”
在他跨步走到冬泊国君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侧身,手中匕首飞出去,直接戳在了冬泊国君胸膛。
“哈哈哈哈哈1
玉羽成匆大笑起来:“我的皇兄,你又没想到吧,我既然要取代你,又怎么会只有一个计划?”
他笑的那么放肆。
“人皆可被我所用,包括宁舒那个蠢货,他还以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冬泊好......哈哈哈。”
玉羽成匆道:“我本意是想杀林叶,以此来引大玉出兵,只要大玉敢动武,仇恨就会种进我冬泊子民心中。”
“谁想到忽然来了个上阳宫神官,我处心积虑巴结的林叶没用上,那就用个上阳宫神官好了。”
冬泊国君捂着胸口慢慢的蹲了下去,他满脸都是痛苦之意,看向百里红莲:“你......朕想不到,你......”
百里红莲后退到玉羽成匆身边,看向国君说道:“我要为冬泊负责,殿下是对的,陛下你若活着,大玉与娄樊,都不能容忍。”
冬泊国君惨呼一声。
然后站了起来。
他将那把匕首随手丢在一边,语气平静的问道:“我演的如何?”
在这一刻,玉羽成匆的笑声戛然而止,百里红莲好像也被吓了一大跳。
冬泊国君抬手,在脸上撕扯了几下,拽下来一张面具。
他回头看向大殿后方:“陛下,我说,你不信,现在看到了,你也该信了。”
这冬泊国君,竟是林叶。
在大殿的后门外边,冬泊国君脸色凄然的迈步走了进来。
玉羽成匆后退两步:“林叶?1
林叶没理他,而是看向缓步走过来的冬泊国君说道:“陛下为了让他顺利即位,不惜坏自己的名声,值得吗?”
冬泊国君双眼发红,不说话,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他不说话,林叶替他说。
他对玉羽成匆说道:“你只知道,他竟然敢和大玉之内的反贼勾结,试图刺杀玉天子,可你们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那年你才十岁,你的兄长率军在战场上和娄樊人厮杀,你留守都城。”
“这时候,有一封从大玉送来的密信到了,当时就已是国相的泰亭厌接到密报,没有立刻派人送给国君,而是找到了你。”
“他对你说,玉天子准备在大战之后,让大将军刘疾弓留守冬泊,但不是冬泊南疆,而是北疆,因为战后的冬泊,已无力再防守娄樊南下。”
“泰亭厌本就是娄樊人安插在冬泊的奸细,他得到这消息后,当然会有所举动。”
“娄樊南下初期,你们冬泊的军队连战连败,其实,也都是因为泰亭厌出卖。”
林叶朝着玉羽成匆走过去,玉羽成匆却在连连后退。
林叶道:“泰亭厌知道,一旦自己出面,一定会暴露,所以他就利用了才十岁的你。”
“他让你相信,只要大玉军队驻守冬泊,冬泊离灭国就不远了,那时候你虽才十岁,可却是国君指定的留守之人,代行君权。”
“于是,你随即下令,收买了大玉的业郡王等人,将怯莽军引进险地。”
玉羽成匆退到百里红莲身后,他大声说道:“是我,又怎么样?玉人难道不是狼子野心?说是要帮我冬泊,实则就是有吞并之意。”
他看着林叶说道:“有一样你没说对,不是泰亭厌利用我,而是我力主此事,我就是不容的你们玉人染指冬泊1
“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做准备了,我让人想办法让玉天子知道,我皇兄因为此事要杀我。”
“玉天子那种人,他当然乐意看到兄弟相残,当然愿意看到冬泊皇权不稳,所以,我反而不会死。”
林叶:“十岁时候的你,比现在要聪明些,你可知道为何现在变得愚蠢?”
不等玉羽成匆说话,林叶道:“因为你身边不是娄樊人就是玉人,他们教导你十几年,你又怎么可能比原来更聪明。”
玉羽成匆道:“随你怎么说,你们现在也没赢呢。”
“我们赢了。”
啪的一声。
百里红莲一把抓住了玉羽成匆的脖子,手腕一发力,玉羽成匆就被按在了地上。
百里红莲眼神复杂的说道:“你真的错了,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国君之位,陛下真的会给你。”
他连续点了几下,把玉羽成匆制祝
“林将军刚才没有说完,我来告诉你,陛下为何要杀玉天子。”
百里红莲道:“因为陛下知道,玉天子的目的就是让冬泊皇权不稳,就是要让陛下和你手足相残。”
“这些年来,陛下一直都在做准备,他放纵你培植势力,不闻不问,只是他想让你有自己的班底,将来做国君,也能帮你一些。”
“陛下冒险刺杀玉天子,是因为陛下还知道,陛下若不在了,你登基为帝,玉天子不会容你多久,你只是玉天子一颗用不到十年的棋子。”
“陛下拼这一把,若能杀玉天子,你在国君之位上,也能做的久一些。”
百里红莲道:“陛下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后,你无法掌控朝权,会彻底被大玉或是娄樊控制。”
“所以陛下才会让我等配合你,故意被你收买......为的是将来,合力铲除掉你身边的奸细,辅佐你好好治理冬泊。”
玉羽成匆不能动,却还能说话。
他嘶吼道:“你们,竟然敢合起伙来骗我1
百里红莲道:“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
玉羽成匆看向林叶:“不是我,是你1
林叶点头:“嗯,认了。”
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叶会先去见那个虞青欢的女人。
在那座凝酥楼里,埋伏了大量的各路高手,他们会把林叶制服,然后才会送到那条密道里去。
到时候,林叶刺杀了冬泊国君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冬泊。
一个玉人将军死在密道里,不管他是真的杀了冬泊国君,还是被冬泊国君所杀。
都能为玉羽成匆下一步做好铺垫,因为他将来要和娄樊人结盟,要南下攻玉。
而且,林叶本来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啊.......不是上阳宫神官。
第二百四十章 劫数吗
林叶看了看被制服在地的玉羽成匆,然后有看向一脸悲戚的冬泊国君。
“你伤心什么?”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玉羽成元看向林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叶朝着玉羽成元走过去说道:“你弟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演戏没他好。”
这话,把冬泊国君说的心中一震。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每个人都是在演戏,天生就有自己的角色,不认命的就是想去更大的角色,认命的就在扮演过往的芸芸众生。”
他贴在玉羽成元耳边:“在草束城,我就那么巧的遇到了一个,扮作玉羽成匆能以假乱真的小贼关三笑,这事,玉羽成匆可能都没多想。”
玉羽成元侧头看向林叶。
林叶不再多说什么,迈步走到百里红莲身边:“让一让。”
百里红莲问:“你想做什么?”
林叶没理会,只是看着百里红莲的眼睛,百里红莲与林叶对视了一会儿,又看向玉羽成元。
玉羽成元对他微微点头,百里红莲随即让开位置。
林叶俯身,一把抓住玉羽成匆的脖子把人拎起来。
玉羽成元皱眉道:“林将军,无论如何他是朕的弟弟,无论如何,这也还是在冬泊。”
林叶回头看了玉羽成元一眼:“所以呢?”
玉羽成元:“如果要处置他,也是朕来处置,是冬泊的律法来处置。”
林叶:“那你为何让百里红莲让开?”
玉羽成元皱眉:“林将军,我念在你......”
他话没说完,林叶已经把玉羽成匆按跪了下去,玉羽成匆脸色惨白,可却连挣扎都不能。
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有人说话,声音苍老,也很浑厚。
“玉人,你不该在冬泊皇家的太庙里放肆。”
一个身穿白衣的老者跨步进来,他大袖飘飘,非但白衣,须发也是银白,迈步之际,便有出尘之相。
林叶没回头,语气平静的说道:“如果我因为你是巨先生就后退几步,那我以后的人生,大概会很懦弱无趣。”
他一只手按着玉羽成匆的肩膀,一只手搂住了玉羽成匆的下巴,然后就开始发力。
“放肆。”
巨先生眼神一凛。
一股内劲形成了威压,直接压在了林叶身上,那一刻,林叶如同肩负起万钧巨石。
他的身子开始出现颤抖,身上的衣服开始被撕扯出一条一条裂痕,即便如此,林叶却依然还能扛着。
巨先生脸色微微一变,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下,林叶的身上压制着他的内劲,竟是逐渐形成实体,仿若一口淡金色的大钟。
赋神境的强者,能抬起一只手来对付林叶,已经是对林叶足够重视了。
慢慢的,林叶肩膀开始往下压,后背也逐渐鼓起来,身形慢慢弯曲。
虽然林叶还没有倒下去,他脚下的地板都已经成粉碎之状,他的皮肤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血痕。
这一刻,林叶的双目之中出现一抹赤红,他嘴角裂开,面露狰狞。
“我说让他当场死,那他就要当场死1
砰地一声,林叶藏在宽大龙袍里的黑伞,竟是自己主动撑开了。
在黑伞撑开的那一瞬间,林叶狠狠一发力,噗的一声,直接把玉羽成匆的脑袋给拔了下来。
身首分离的那一刻,血液喷洒在林叶脸上,这少年像是一头浴血而起的龙,头角峥嵘。
此时此刻,在见到黑伞的那一刻,巨先生眉角一抬,半空中的压力便骤然消失。
巨先生又看了一眼那掉落在地的黑伞,语气有些怪异的说道:“算你的运气。”
双目赤红的林叶回头:“不客气。”
他将黑伞捡起来,然后一把将身上的龙袍拽掉,那东西落地之前,竟是化作了一片一片,仿若乱舞的残蝶。
可想而知,巨先生一念之间的威压有多恐怖。
其实林叶也明白,巨先生叶菩提根本就没对他动杀心,如果动了的话,以他现在的实力,他完全抵挡不祝
可是,那又如何?
林叶那句话就是他的真正想法,今日若因为一个实力高过他的巨先生而后退,那明日的林叶,便必定懦弱无趣。
所以他就是个怪人,他怪到聪明绝顶,但偏偏有么死心眼。
林叶拎着玉羽成匆的人头往外走,玉羽成元大声喊道:“朕再劝你一句,他罪不可恕,既然人都死了,你总不能让他尸首分离。”
林叶回头看向玉羽成元,左手抬起,从怀里翻出来一个东西扔给玉羽成元,然后裂开嘴笑了笑。
那嘴里都是血,洁白的牙齿缝隙里,血色显得那么鲜艳。
林叶道:“你能让怯莽军复生,我便把他留给你处置。”
玉羽成元手里拿着的,就是林叶杀谷先生时候,得来的那块怯莽军的军牌。
他对林叶说道:“就算你是为怯莽军报仇,罪不过死,死不可辱,人头你最好给朕留下。”
林叶道:“北亭山下的陵园,我会把他的人头磨碎了洒在那,你觉得是羞辱,那就去陵园把土挖回来。”
林叶拎着玉羽成匆大步而去,巨先生回头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出手。
一是因为那黑伞,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周天神术。
他去过歌陵,见过掌教真人。
林叶身上能有如此纯正的周天神术,才是他所忌惮的事,他担心这个林将军,是上阳宫很重要的一个人。
上阳宫中有许多人修行小周天神术,可林叶身上的气场不一样,这种气场,巨先生只在掌教真人身上感受过。
因为那不是小周天,是大周天。
辛先生从没有告诉过林叶,只告诉他说这是上阳宫秘籍小周天。
可是小周天神术,掌教真人的弟子们都会,掌教真人的弟子的弟子,其中优秀者也都在修行。
辛先生没有告诉林叶这些,林叶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等林叶走出皇宫,玉羽成元看向叶菩提:“巨先生?”
叶菩提摇头道:“陛下一念之错,是冬泊一劫,如今陛下安在,这劫便可视为小劫,此人虽然走了,可也不会把此间之事说出去,这又是把小劫化作了劫消。”
他看向玉羽成元:“可陛下若杀了他,那这劫数,祸及的就不仅仅是陛下,或许会祸及整个冬泊。”
玉羽成元问:“为何?”
叶菩提没回答,而是问道:“陛下,上阳宫那位司礼神官的事,想好如何了结了吗?”
玉羽成元道:“朕已派人把宁舒抓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也都拿下,人头装车,以石灰保存,送往大玉歌陵上阳宫请罪。”
叶菩提:“怕是不够。”
玉羽成元问:“先生以为还要如何?”
巨先生沉默片刻,回答:“将北亭山陵园,送给玉天子。”
玉羽成元脸色一变。
那是一座北亭山陵园吗?那是从陵园往南的冬泊疆域埃
“陛下。”
巨先生道:“若玉天子真的动兵北上,陛下要送出去的,便不是一座陵园了。”
玉羽成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罢了,就按照先生说的办,不过,这和林叶有什么关系?”
巨先生道:“死了一个神官,陛下要割地,死了一个林叶,冬泊可能会灭国。”
玉羽成元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假的玉羽成匆:“你练他笔迹,如何了?”
小贼关三笑俯身:“回陛下,已有九分相似。”
玉羽成元点了点头:“去写国书吧,按照巨先生说的去写。”
说完后,他看向叶菩提:“先生,国书写好之后,还要劳烦先生亲自去一趟歌陵,若不是先生去,谁的分量都不够。”
他转身走出门,没出大殿正门,而是从后门出去的。
大殿外边,一个看起来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一个看起来胖到连呼吸身上的肉都会颤的和尚。
两个人见玉羽成元出来,同时俯身。
玉羽成元走了几步,驻足。
他回头看向那两个人:“不要留在这了,你们还要回大玉去,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去和那个林叶做朋友。”
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再次俯身行礼,两人同时应了一声。
“臣遵旨。”
玉羽成元道:“仔细查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尽快把消息给朕送回来。”
一天后。
巨先生带着国书,以及几位冬泊重臣,启程赶往大玉歌陵,当然,走的很急也很隐秘,不会让百姓们知道。
而仙唐城的里的百姓们,在一夜之间就知道更大的事,国君陛下忽然就没了,说是暴病而亡。
国君病重之际,传旨让亲王玉羽成匆即位。
此事一出,整个仙唐城的人都惊了,国君年富力强,怎么就突然暴病而亡了?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天一早,玉羽成匆就在雁宫宣布即位,改元重始。
后宫。
忙活了大半天的傀儡国君,总算是能喘口气了,他走到一个独院门口,正好看到天机老人和花和尚准备离开。
“你们要去大玉了?”
关三笑问。
天机先生俯身道:“是,要去大玉了,陛下刚刚说得仔细查查林将军身份,仔细盯着,所以得尽快上路,若是再慢些,怕就追不上林将军了。”
关三笑点了点头,嘴角带笑的说道:“好,等那就去吧,此一别,大概要许久才能再见,你们都各自保重。”
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同时俯身,声音极轻的说道:“遵命,殿下。”
关三笑看了他们一眼,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后,朝着那院子里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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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面具
马车上。
林叶看了一眼天机先生,他对这个故事好像很感兴趣,虽然天机老人不知道为什么林叶会有些激动。
因为在他看来,林叶这样的人,永远都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性子。
他连自己的故事都不会激动,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故事而激动。
天机先生说:“巨先生已经赶往歌陵向上阳宫请罪,所以他身边没有人了。”
林叶问:“百里红莲呢?”
天机先生:“百里红莲是我们的人,其实,当他死了之后,巨先生也可以是我们的人。”
林叶点了点头:“合理。”
他问:“人头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天机先生说:“将军到北亭山陵园的时候,人头也会送到那,不会比咱们迟多久。”
林叶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休息。
谁能想到,在草束城里那个靠偷盗为生的小贼关三笑,才是真的玉羽成匆?
谁能想到,关三笑还去扮演了他自己,把假的玉羽成匆救出来。
所以有些故事,并不是你听过太多次,这故事就是真的。
玉羽成元是兄长,还是国君,他如果想让别人相信一个故事,终究是会比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要容易的多。
而这个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好听。
“少主。”
花和尚忽然叫了林叶一声,而林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等他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这么称呼我?”
花和尚说:“因为你就是。”
他看了看那把黑伞:“那是门主的信物,当初门主能把黑伞传给大将军刘疾弓,其实就是把门主之位也传给了他,现在信物在少主手里,少主就是门主,殿下也该叫你一声师叔。”
林叶沉默下来。
花和尚说:“毕竟殿下的母亲,冬泊的皇后,是大将军的师姐。”
林叶在心里叹了口气。
天机先生道:“算起来,我们应该称呼你为掌门师叔。”
林叶道:“你们应该与我同辈。”
天机先生道:“你是门主亲传弟子,我们是皇后娘娘的传人,所以你是师叔。”
林叶再次沉默下来。
冬泊皇后竟然和大将军刘疾弓师出同门,虽然钱爷没有正式承认过,但钱爷就是门主,就是刘疾弓的师父。
当初钱爷留在云州,也是为了找机会能给刘疾弓洗去冤屈。
刘疾弓不是大师兄,可是钱爷对他寄予厚望,一心想让他继承门主之位。
刘疾弓的师姐千叶连心嫁给了冬泊国君,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玉羽成元,一个是玉羽成匆。
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玉羽成元一定会对弟弟下毒手。
她在的时候,玉羽成元还不敢放肆,最起码还要保持着足够的敬畏。
皇家的故事,总是显得那么人情凉薄,可是在这凉薄中,也有暖处。
那就是皇后和玉羽成匆。
半日之前。
小院里,关三笑进门,随手把院门关好,穿过前堂,走进后院,便见到了冬泊国君。
玉羽成元站在荷池边,看着那池中的鱼儿游来游去。
关三笑俯身:“陛下。”
玉羽成元侧头看了看他:“朕很好奇,你这做面具的手艺是跟谁学来的?”
关三笑回答:“一个朋友。”
玉羽成元皱眉:“叫什么名字?”
关三笑道:“叫宁舒。”又一次以脸色猛的一变,他回头看向关三笑:“你认识锦衣侯?”
关三笑点了点头:“认识。”
玉羽成元问道:“戴着面具是不是不舒服?”
关三笑道:“确实不舒服,好在是也不用再戴多久了。”
玉羽成元皱眉道:“需要你习惯,这张面具,你得戴一些年。”
关三笑嗯了一声后说道:“其实我也想了个法子,大不了,就说我又被人下毒了,这次伤到了脸,虽然全力救治之下,没有留下多大疤痕,可是模样稍稍变了些。”
他故意说的这些话中,又被人下毒的那个又字,格外的重。
他回身在荷池里捧了些水,把脸上的易容洗掉:“皇兄,你看,易容和面具,不一样。”
玉羽成元眼睛骤然睁大:“你叫朕什么?”
关三笑道:“皇兄埃”
玉羽成元后退一步:“你到底是谁?”
关三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来,笑着说道:“那时候,皇兄在战场上厮杀,忽然接到了一份密报,说是玉天子有意让刘疾弓驻守冬泊,可把你吓坏了。”
“你思来想去,这事,只能让你年少的弟弟来背锅,你弟弟小时候被你下毒,他命大都没死,是因为啊,母后早就猜到了你会这样做。”
“她给我准备了丹药,还给我准备了死士,知子莫若母,她太了解你了。”
关三笑问:“你了解母后吗?她可不是一般人,她的本事可大了,只是她偏心,没有告诉你,只告诉我了。”
“因为母后知道,我不会害你,可你一定会害我,母后她多聪明啊,总是能看穿你。”
关三笑道:“我几岁中毒,你表面上对我关怀备至,可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所以,其实你对我很陌生吧?你最长的一次,四年没有来看我,我的模样,你又怎么会真的很熟悉?你只是觉得你熟悉我。”
关三笑叹了口气:“你不敢得罪大玉,所以让泰亭厌害我,让他以我的名义下令陷害怯莽军,你再假装拼了命的去救,这样就没人怀疑你了。”
“我怕啊,所以我只能装作被你毒的傻了,让你放松警惕,小心翼翼的活到了十六七岁。”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跑去草束城做了个小贼,索性是身边还有母后安排了几个人保护。”
玉羽成元:“不可能,你若是成匆,那被林叶杀了的人是谁1
关三笑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母亲和大将军刘疾弓,其实师出同门吗?”
玉羽成元的眼睛猛然睁大。
关三笑道:“母亲的师门中有几项绝技,一是刀法,大将军刘疾弓最得真传,一是蛊术,母亲最得真传。”
“蛊术,母后传给我了。”
他坐在那,一脸的伤感。
“母后说,她多希望自己能猜错,她还说,她多希望能多活几年保护我。”
“可是父皇死后,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她在的时候,你还不敢太过放肆,所以她便能多教我一些就多教一些。”
关三笑眼神里有些悲伤。
“我十七岁的时候,你去北疆巡视,巨先生随行,我才有机会,也才敢脱身。”
他起身,在院子里缓步走动。
“这事,说来其实你应该要怪泰亭厌,因为他真的贪得无厌。”
关三笑道:“娄樊人的计划,是你死,我来即位,当然,我也要死,因为我不会那么听话,所以即位的那个我,并不是我。”
“父皇死于娄樊人的逼迫,我再怎么无耻,也不会和娄樊人勾结,泰亭厌在等的机会,就是你禁不住勾引,去刺杀玉天子。”
“他早就准备了几个替身,在你死之后,用替身来上位,所以那个家伙才会如此偏执,想和娄樊人结盟。”
玉羽成元道:“你编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你不过是个下三滥的小贼,现在是想骗朕信你?”
关三笑:“是你自己还在欺骗自己,这些年来,你骗自己你是个好皇兄,你是个好国君,你骗来骗去,把自己都骗傻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说“其中一个与我最像的替身,在我脱身的时候,我派人把他抓了来,先是做了一个假象,用一具尸体替代,这样才不至于让泰亭厌怀疑。”
关三笑道:“抓来后,我以蛊术让他坚信自己就是玉羽成匆,而我,则去草束城做了个小贼。”
“这事,其实最能看穿的就是谷先生,所以我安排那个假的我,跑去草束城开了一家青楼,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青楼里藏身,给谷先生的理由是,怕皇兄你害了我。”
“谷先生当然不希望我死,所以也就应允了,最主要的是,我也在草束城,那傀儡我能控制好。”
听到这,玉羽成元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他的肩膀都在微微发颤,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他大声喊:“来人啊!护驾1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百里红莲从外边走进来。
玉羽成元指着关三笑喊:“百里,杀了他1
百里红莲却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位冬泊国君。
关三笑道:“皇兄,唯一觉得你不该死的,只是巨先生。”
百里红莲道:“陛下,可若你死了,恩师他也只能认可殿下,认可新皇。”
关三笑道:“你一直机关算尽,连亲弟弟都不想留,母亲病重之际,你甚至还想毒杀她......现在,被人算计了的感觉,不好受吧。”
百里红莲道:“是陛下让恩师去歌陵请罪的,陛下说,只有恩师去分量才够,我们在等,也是恩师他去歌陵,恩师从歌陵回来后,大局已定,现在......臣请陛下上路。”
他俯身一拜。
半个时辰后,百里红莲拎着一个木盒离开雁宫,他把木盒绑在后背上,催马前行。
雁宫,正殿。
关三笑坐在宝座上,此时不是朝会,大殿上空荡荡的,他又让侍从全都退了出去,这里只他一人。
“母亲......我终究还是做了你不愿让我做的事。”
关三笑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候,大殿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刚得消息,锦衣侯宁舒......在草束城畏罪自杀。”
关三笑猛的起身。
片刻后,又颓然的坐在龙椅上。
他知道,宁舒那样的人才不会畏罪自杀,宁舒自杀,只是因为他不想让禅师在阴曹地府无知己。
这个世上,没有几人比宁舒更纯粹。
这个计划,其实也和宁舒有关,一切,都要从宁舒近乎耗尽家财为国效力开始。
百姓们都知道,冬泊国君待宁舒极好,还封他为锦衣侯。
可是百姓们谁知道,冬泊国君看中了宁舒的家产,宁舒那次遇袭,也是出自冬泊国君之手。
关三笑沉默良久,吩咐道:“派人去追上林将军,恳请他到草束城后,把宁舒的尸体留下......”
手下人俯身:“遵旨。”
大殿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关三笑抬起手在脸上触摸了一下,撕下来关三笑的面具。
他才是真的玉羽成匆,关三笑只是个假名字,他的皇兄已经死了,所以他又何须戴什么面具?
关三笑那张脸,才是面具。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该知道的
南下要去北亭山,必然要路过草束城,林叶到了之后不久,百里红莲也追到了这。
林叶看向亲兵队正庞大海:“分派人去告诉队伍,回北亭山那边,我没到的时候,就在北亭山驻扎。”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问:“我用去吗?要不我留下陪着将军吧。”
林叶瞥了他一眼,庞大海立刻说道:“我可不是为了去快活,我只是想保护将军。”
林叶道:“派人去传令吧,另外告诉符六坚和其日格,让他们去仙唐城见冬泊新君,其日格的将军,我帮他要来了。”
庞大海嘿嘿一笑,转身跑了出去。
林叶这才转身看向百里红莲,看了看百里红莲放在桌子上那木盒。
盒子没有打开,已是有很重的药粉气味透出来,这一路上南下,又正是热的时候,没有这些药粉的话,那颗人头早就腐烂了。
百里红莲问:“要看看吗?”
林叶:“要。”
他过去打开盒子,直接伸手在那人头上拉扯了几下,确定这就是冬泊国君的人头才收手。
百里红莲叹道:“何至于如此。”
林叶:“我不信任的人,就自己找原因。”
百里红莲就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后,百里红莲道:“陛下让我请求林将军答应一件事。”
林叶:“宁舒?”
百里红莲点头:“林将军说的没错,正是锦衣侯宁舒的尸体,陛下说......”
林叶:“那是你们冬泊的事,与我无关。”
百里红莲抱拳:“多谢林将军成全。”
百里红莲道:“陛下,陛下......想让我告诉林将军,若以后林将军得空了,或是有必要的时候,冬泊随时欢迎你。”
林叶道:“我若真再次回冬泊,或已是穷途末路,他大概不会欢迎我,所以就不必说这客气话了,况且,我自己也不大喜欢讨人嫌。”
百里红莲道:“陛下不是客气,陛下说的话,也一定会算数。”
林叶:“你似乎对新皇的了解,比对这个......还要多?”
他拍了拍那木盒。
百里红莲也看向那个木盒,他说了几句他作为领侍卫大臣不该说的话,因为过于大逆不道。
哪怕玉羽成元已经死了,可好歹曾是冬泊国君,是他的主。
“有人在一坨屎外边包裹了一层金箔,这坨屎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金光灿灿,可是那层金箔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会脱下来,便臭不可耐。”
他看向林叶:“而我是那个帮忙穿金箔的人,也是那个帮忙脱金箔的人。”
林叶:“明白了。”
他问:“你师父回来后,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百里红莲:“我师父回来后,根本就不用我交代什么,甚至都不必提及。”
林叶道:“你师父,就像是大玉的上阳宫。”
百里红莲点头:“林将军看的透彻。”
他再次抱拳:“不管是从公事来说,还是出于私人来说,我也很希望林将军以后能常来冬泊。”
林叶抱拳回礼:“多谢。”
百里红莲告辞离去,他还要去安排锦衣侯宁舒的后事,还要赶回仙唐。
冬泊还在,皇族还在,与大玉的关系还在。
林叶站在窗口看着百里红莲离开,想起来上次在草束城的时候,他跟上了那个叫关三笑的小贼。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这个小贼绝对不简单。
楼下,庞大海朝着林叶挥手:“将军,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可以带兄弟们出去转转吗?”
林叶伸手把钱袋子摘下来扔给庞大海:“不许坏了军纪。”“是1
庞大海一把接住了钱袋,带着林叶手下的亲兵们就跑了出去,一个个开心的好像爹刚给了钱,他们可以去买糖吃的孩子。
你看,这么形容,就不显得他们直奔青楼略显龌龊了。
就在这时候,林叶又看到了一个人站在楼外街上,在朝着他挥手笑着。
林叶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这算半个熟人。
不多时,楼下茶室,林叶把泡好的茶递给面前这年轻人。
萨郎接过茶后道了声谢。
林叶:“是巧吗?”
萨郎摇头:“肯定不是。”
于是,林叶又笑了一下。
他那么不爱笑,可总是会觉得萨郎很亲切,大概这就是他连续笑了的缘故。
林叶又问:“在北亭山陵园的时候,见到你是巧合吗?”
萨郎又摇头:“当然也不是。”
他说:“其实你应该猜到了,你能在北亭山上得到列阵刀,若非有人刻意安排,哪里会有这么巧合。”
林叶:“钱爷留给我的。”
萨郎:“钱爷是谁?”
林叶想了想,回答:“就是你要说的那个老头儿。”
萨郎恍然道:“是我师爷,所以我也该称呼你为小师叔......”
他看了看林叶的黑伞:“掌门小师叔。”
他说:“师爷给你在北亭山留了三件东西,列阵刀,赤蛇,我。”
林叶:“算一件东西吧,毕竟赤蛇被我杀了,你又不能算是个东西。”
萨郎:“谢谢你,但我觉得你这么说,我有被侮辱。”
林叶道:“我好奇的是,赤蛇既然也是钱爷留下的,为何你没有......”
萨郎:“我不敢。”
林叶:“合理。”
萨郎道:“那东西恢复了野性,成了附近的蛇王,以我的本事只能是让它不离开北亭山去祸害人,但我若是想去降服它,它就会祸害我。”
林叶:“你修行的也是毒术?”
萨郎:“不是。”
林叶疑惑的看了萨郎一眼,萨郎道:“你了解师门吗?”
林叶:“不了解。”
萨郎:“那就好编了。”
林叶:“......”
萨郎笑了笑,继续说道:“师门有六绝,毒术虽算作其中一绝,可在师门中,是排名最后的一个。”
他说:“一为刀术,大将军刘疾弓继承,一为蛊术,师伯千叶连心继承,一为毒术,师伯钱小心继承,但钱师伯已经过世了。”
“一为驯兽术,是我师父聂仙客继承,我师父在多年前丢了,现在还没找回来。”
林叶:“丢了?”
萨郎嗯了一声:“丢了,那年我才十几岁,与师父一起去集市,师父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然后就丢了。”
林叶需要想一想,才能确定这话该怎么接。
他说:“年纪大了,是容易丢。”
萨郎:“你很善良。”
林叶:“谢谢。”
萨郎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丢下,可我想着,他大概是去做什么大事了吧,也不一定就是丢了,没准死了呢。”
林叶:“......”
萨郎笑了笑:“开玩笑的,我其实也不恨他,应该恨吧,可是想想若没他我早就死了,他还把我养到了十几岁呢。”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林叶:“养育之恩,世上没几个人比你懂。”
林叶:“我懂。”
萨郎嗯了一声:“不说这个了,继续说咱们师门,还有两项绝技,一是轻功,师叔方驳雨得承奇技。”
“还有方术绝技,得乘者是我小师叔诸葛不知,不过他和我师父也一样,多年前便不知所踪了。”
林叶点了点头:“我都记住了。”
然后他问:“你师父修行的是驯兽之术对吧。”
萨郎:“对。”
林叶道:“那北亭山上的赤蛇?”
萨郎:“我没学好埃”
林叶微微那么一怔。
我没学好啊,这五个字说的竟是那么理所当然,不,何止是理所当然,更应该是理直气壮。
萨郎道:“他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跑了,你让我怎么学好?”
林叶嗯了一声:“也对。”
萨郎道:“还有一件事。”
林叶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萨郎笑了笑道:“虽然我师父走的早......就这么说吧,确实是走的早,但是后来师爷来找过我。”
“他见我修行确实一般,也把毒术传给了我一些,并且还带我去了大玉,我在大玉生活了两年。”
林叶点头。
萨郎取出来一根红绳放在林叶面前,林叶看到红绳的那一刻,表情明显变了变。
萨郎问:“这件事,从师门来说我该管你叫师叔,从婆婆那来论你该管我叫兄长。”
林叶其实,抱拳行礼:“兄长。”
萨郎:“坐下吧师叔。”
林叶问他:“之前见你的时候,为何不与我相认?”
萨郎道:“不到时候,许多事得你自己去办,才能明白其中的关键,现在你大概已经明白许多了。”
林叶被他说的,反而有些迟疑。
他问:“你是说,冬泊这边......”
话没说完,萨郎就点了点头:“我猜想着,师父和诸葛师叔失踪,也和师爷的布置有关。”
他看向林叶,认真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的退路在冬泊,如果在大玉不爽了,就回来。”
是啊,冬泊对于林叶的意义,好像一下子就变了。
林叶本是想着,靠经营与玉羽成匆的关系,在冬泊为子奈她们找一条后路。
可现在才发现,这条后路,其实早有人在为他准备了。
算算看,冬泊的国君玉羽成匆,现在也要管林叶叫一声掌门师叔。
这是可以看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钱爷或许早就已经在铺这条路了。
所以此时的林叶终于明白过来,他当时对小姨说,他要走的是一条死路,错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认识了,和还不认识的那些人,在陪着他走这条路。
而且已经把这条路给他铺的很平整,退一万步说,还有一步可退。
“师爷说。”
萨郎道:“为什么是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当初你没选择去见婆婆,那么或许是我,或许是师爷自己,或许是别的人什么人。”
“可现在既然是你,那你就大步的往前走。”
萨郎在林叶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用怕,咱不管要干的是谁,你上边有师父有前辈,身边有一群兄长和姐妹,下边还有师侄们呢。”
他指向大玉的方向。
“老幺......你想背负起来一切,很好,你做好了背负起来一切的准备,那也要做好被我们宠着的准备。”
“臻天长存不灭,若不公,咱就一起把臻天捅个窟窿出来,谁怕谁。”
“另外......”
萨郎说:“这不是一条死路,如果非要这么说,那也该是......这是一条你去干死别人的路。”
......
......
节日快乐翱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回去
庞大海他们很晚才回来,林叶看着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忍不住微微摇头。
庞大海见林叶这般反应,连忙解释了一下。
“将军,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林叶:“你觉得我以为的是什么样?”
庞大海道:“兄弟们,你们都和将军说一声,咱们不能没有清白埃”
那些汉子们纷纷看向庞大海,一脸清白不清白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庞大海叹了口气,把钱袋子还给林叶,林叶见居然剩下了大半,这就有些意外了。
庞大海:“看银子,也知道我们没去那种伤风败俗的地方了。”
林叶倒是来了兴致,他问:“那你们走了大半日,天黑才回来,干嘛去了。”
庞大海:“洗澡。”
林叶微微皱眉:“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去洗澡了?”
一个亲兵幽怨的看了庞大海一眼:“还不是队正被人坑了。”
林叶兴趣更大了。
庞大海叹了口气后说道:“谁想到这草束城里的生意人,一个个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他说:“我们走在大街上,一个澡堂子的老板把我们拦住了,问我洗不洗澡。”
“我说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一群大男人洗个澡,光屁股遛鸟吗?能有什么意思,我们确实是想去遛鸟,但又不是我真的就只遛遛鸟。”
“那老板说......这位好汉,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们去青楼,平均下来一人五两银子,玩的是什么?是残花败柳,搞不好还会中招。”
“可你在我们这里,就不仅仅是洗澡了,一两银子,就有绝对的惊喜。”
庞大海道:“我问他是什么惊喜,他说你跟我进去试试就知道了,我们也是一时好奇,想着不过是洗个澡,大不了洗完了再去青楼。”
“谁想到还真他娘的是精洗,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把我按在那给我搓澡,屁股蛋-子都掰开了给你洗......”
旁边一个亲兵说道:“就跟给鱼去鳞似的那么搓啊,搓的皮都掉了一层。”
林叶又看了看他们,点头:“确实白净多了。”
庞大海道:“属下是万万没有想到,搓完澡居然是精疲力尽,这还不算完,搓完澡后趴在那,还有人给推拿按摩。”
旁边士兵说道:“确实是很舒服,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庞大海道:“睡醒了还管饭,吃的也不错,说是若不想回家,还能在那住一晚。”
林叶道:“所以你们真的只是去洗了个澡。”
庞大海使劲儿点头:“真的只是洗了个澡,如果将军觉得我们亏了,那不如把银子还给我们,我们今夜再出去花了吧。”
林叶把钱袋挂好:“我觉得你们撒谎了,我要去调查一下。”
庞大海:“噫......”
林叶迈步出门,按照庞大海他们说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家澡堂子。
也果然是个好地方,倒也不是图那掰开屁股给你搓到位,就是按摩去疲,这一点就足够了。
确实很爽,搓完澡感觉自己瘦了能有三斤,再来个推拿,泡上一壶茶,还有各色的水果点心和干果花生之类的东西。
这一两银子,花的果然是很满足。
林叶从澡堂子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出门的那一刻,他都忍不住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双臂。
走在回驿馆的路上,这夜风轻轻吹过,那感觉像是把自己换了一个新的一样。
就在这时候,林叶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他侧头看了看,在一个巷子口有个黑影站在那。
见林叶注意过来,那人随即转身,林叶没有迟疑,迈步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那人在一处偏僻地方停下来,回身等着林叶。
林叶看到他的时候就认出了是谁,也是在认出来的那一刻,林叶猜到了那位已死的神官身份。
“求你件事。”
陈微微站在暗影里,第一句话只有这四个字。
林叶:“我会的。”
陈微微没说是什么事,可林叶好像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是什么。
陈微微沉默片刻后道:“多谢。”
林叶:“不回去了?”
陈微微道:“至少一两年内不回去了。”
林叶道:“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我回去问过陈叔,他若想来这边陪你,我把他护送过来。”
陈微微摇头:“不必了。”
他似乎是在仔细的打量着林叶,过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回去后,保重吧。”
说完转身就走。
林叶:“你也是。”
陈微微脚步一停,又沉默了一会儿后,回头对林叶说道:“离上阳宫远一些,没有看起来那么美。”
林叶嗯了一声。
陈微微大步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其实他还想说,这几年来,我只是有些嫉妒你,但从没有真的怨恨过你。
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我不去见我爹,但其实我也没真正的恨过他。
如果当爹的能强势一些, 拉着我就回家去,而不是总一脸凄苦的看着我,大概我也不会不回家。
他来找林叶,是因为他知道,把父亲托付给林叶,他真的可以放下心。
陈微微走了,林叶知道这一别,或许真的至少几年都不会再相见。
他站在那看了许久,其实也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只是对着深邃的黑暗发呆。
与此同时,就在这草束城,距离林叶所在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一家名为尚客的青楼。
这家青楼在草束城独树一帜的原因在于,位置足够特殊。
草束城里有一片小湖,湖中有一座小岛,这岛小到只能建起来这般规模的一座青楼。
尚客园在小岛上,小岛一圈停着不少花船,在船上快活,据说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一个颇显局促的地方,居然还盖了一座塔,高五层,挂满了红灯笼,到了夜里,这塔就成了尚客园的标志,远远看过去格外漂亮。
在尚客园的最里边,有一个小小的独院,这里就是尚客园东家住的地方,平日里基本上不见外人。
尚客园的东家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套麻布的衣服,宽大,随意,看着有几分出尘之意。
他坐在小院的凉亭里抚琴,旁边站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有人为她摇扇,有人为他驱虫,有人为他温酒,有人为他煮茶。
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很俊美的模样,脸型稍显方正了些,还是长方。
披散着头发,如此倒是能把脸型遮一遮,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和嘴唇一样,给人一种凉薄的感觉。
“东家。”
有人从外边快步过来,俯身道:“那个林叶,似乎是查到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琴声戛然而止。
这位东家问:“下次你若不直接说重要的事,你的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那手下连忙道:“宫里有人加急送来消息,说是当年怯莽军的事,林叶可能已经查到了。”
东家脸色如初,没有变化,只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道:“让关九回去告诉我父亲,我要回大玉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东家的手在桌案上轻轻的敲打,自言自语的说着。
“十几年没有人再提这件事,突然冒出来一个林叶......怕是天子要做些出格的事了。”
他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俯身道:“有贵妃在,少主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位东家,正是大玉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十几年前曾经参与过北征战事的万苍策。
万苍策缓缓吐出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可是天子心,比海底都要深,我姐姐重要,不是我重要,也不是我父亲重要,万贵妃常在,万贵妃的弟弟,甚至万贵妃的父亲,必要的时候都可以不在。”
那女子道:“可少主若是不回去,大玉那边也不会有人过来纠缠。”
万苍策道:“你真以为,一个林叶能把当年的事翻出来重新定论?”
他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后,吩咐道:“让关八留在这打理生意,除了他之外,三十六房,都随我回大玉。”
“是1
那侍女俯身应了。
所有人都去做准备,这凉亭里就剩了万苍策自己。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的拨弄,那一下一下的琴声,像是被女子的纤纤玉指,轻轻弹开的一个一个露珠。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远处掠过来,飞行在空中的时候,像是一只正在搜寻目标的猎鹰。
这人落在院子里,缓步走到万苍策身边。
万苍策抬头看了他一眼:“变天了?”
来的人,正是冬泊大内一等侍卫,白声慢。
白声慢道:“大概是变了,可具体怎么变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那个叫林叶的玉人,一定会是你的大-麻烦。”
万苍策点头:“冬泊宫里若真的是变了天,我在冬泊也没什么意思了。”
白声慢道:“我来,就是提醒你的,光凭着那个叫林叶的年轻人,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可他一定不是一个人。”
万苍策嗯了一声,然后问:“你要跟我去大玉吗?”
白声慢沉思片刻后:“若你觉得有必要,需要我这样一个生面孔来帮你做些事,我可以去。”
万苍策道:“跟我回去吧,宫里变天,你也不可能再上一步,百里红莲压了你十几年,以后会压的更狠。”
白声慢点头:“好,那就随你去。”
万苍策:“你的人若要跟着,都可带上。”
白声慢道:“还是算了吧,我一人先跟你去,若以后机会到了,再让他们一起回去。”
万苍策道:“也好。”
他起身,和白声慢并肩站着。
“世事无常,以前做事的时候是顺应时局,我们也能得利,现在时局变了。”
万苍策叹道:“我们都到了求自保的时候。”
白声慢笑了笑:“当年为了得利都可以杀那么多人,现在为了自保,你反而不敢了?”
万苍策也笑:“这世上,我不敢的事,大概就剩下去挑战掌教真人这一件了。”
白声慢道:“你准备吧,我先行一步,一个人走的自在些,而且还能帮你探探路。”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归家
北亭山,陵园。
林叶又一次来祭拜大将军刘疾弓,距离上一次来祭拜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只是心境上已有许多不同。
萨郎等林叶祭拜过之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带你去拿个东西。”
林叶跟上他,也没问是什么,两个人缓步走向陵园一侧的小屋。
这一排屋子稍显简陋了些,当初建造的时候,也只是打算给平日里打扫陵园的人临时休息所用。
不过这几间屋子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其中有一间看起来就是萨郎的住处。
“我在冬泊的时候,大部分都就住这。”
萨郎从那只是个木板搭建起来的床下,拉出来一口箱子。
他把箱子打开,里边的东西用布盖着。
萨郎回头问林叶:“你那么聪明,能猜到我要给你的是什么?”
林叶取出来一块军牌,给萨郎看了看。
萨郎道:“所以,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是你。”
他把箱子里的布掀开,那里边是不少红绳和军牌。
“找不齐全了。”
萨郎看向林叶:“你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活活烧死的,这里是只能找到的一小部分。”
林叶双膝跪下来,这才看向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我有件事没骗你。”
萨郎说:“我爹当年确实上山了,山下的村民也确实都上山了,我爹上去的最早,火还没熄,浓烟还在。”
“当时娄樊人刚刚退走,我爹就冲了上去,他和我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说,当时许多尸体都是面朝下的,一开始我爹以为他们这样是想用泥土里的潮气来多撑一会儿。”
“后来发现不是,土都烧焦了,还能有什么潮气,他们趴在那,是用自己的身子把军牌压在下边。”
“我爹说,他们死之前应该是想着,让后世的人记住他们吧,将来有一天,后世之人还能认识那军牌,代表的是怯莽军。”
萨郎说:“可是,好多军牌都烧没了,我爹能捡多少就捡多少,他说他将来一定要去一趟大玉,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
“可是他没去成。”
萨郎说:“他上去的太早了,又热,又呛,烟呛进了肺里,没多久便病倒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语气是那么平静。
他看向林叶:“我爹还说,有的军牌被怯莽军的汉子死死攥在手里,都烧焦了,若是要拿出军牌,就得把手掰烂......”
“我爹没掰,他说,汉子们把这东西看的比命重,死死不撒手的,那就下葬的时候一块埋了。”
林叶朝着箱子磕头,然后侧身朝着萨郎磕头。
萨郎要躲开,林叶说,别躲,替你爹受了。
于是萨郎就端坐下来,坐的笔直板正,认认真真的接受了林叶的叩首。
萨郎说:“带回去吧,如果你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各家去,那就你来收着。”
林叶重重点头。
这些东西,过去十几年了,如果真的想尽办法挨家挨户的送回去,不是做不到,而是该不该做。
那十几年前的痛不欲生,会不会因为十几年后的一块牌子,把伤疤再活生生的撕开。
萨郎伸手把林叶扶起来:“师爷说,你的身份最合适,现在看来不仅是你的身份,你最聪明,也最固执,这种事不聪明的人办不到,不固执的人更办不到。”
林叶问:“钱爷都和你说什么了?”
萨郎道:“一步一步走吧,我不是该告诉你全部的人,并且我也不知道全部,我只是在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人。”
他说:“你往前走的时候,会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比如你今天走到北亭山陵园就遇到了我,将来走到更远的地方,会遇到别人。”
林叶听完这句话,想到了在云州城里遇到的那些人。
比如辛先生。
辛先生从没有明说过他的身份是什么,可辛先生却能毫不犹豫的把上阳宫的秘术给了他。
那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辛先生就在那个节点那个位置等他。
如今这北亭山陵园是一个节点,一个位置,是萨郎在这里等他。
“师爷说,有些事,如果你自己不去看清楚,不去查证出来,只靠别人说,你心中的目标就不会一直那么坚定。”
萨郎看向箱子里的东西。
“师爷说,你最该有的,就是既然选了便要永不动遥”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
萨郎道:“冬泊这边还有一些事,我得好好处理完才能去寻你。”
他看向小屋外边,远处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老道人,一个胖和尚。
那两个人在朝着陵园里的墓碑鞠躬,不是只给大将军刘疾弓的墓碑鞠躬,而是每一个。
他们两个走两步,一鞠躬,走两步,再一鞠躬。
“他们值得信。”
萨郎道:“师门的人,永不会害你。”
林叶点头:“我记住了。”
他把箱子盖好,请萨郎帮忙找来一条绳子,他把箱子背起来。
萨郎看到他背起箱子的那一刻,脸色变了。
“是我。”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晚辈林叶,带叔伯们回家。”
他背着那沉重的木箱,腰板却没有弯下去,努力挺拔着。
萨郎在他背后说:“顶天立地的人为顶天立地的人报仇,也是顶天立地的事。”
林叶回头看他:“你们都是。”
萨郎:“最主要的,你要一直是。”
林叶知道,萨郎肯定比他知道的更多,他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现在来看,这不是他一个人报仇的事,而是一群人已经计划了很久的事。
如果几年前,他没有选择去陪着婆婆,没有把婆婆伺候的那么好。
那么这个人,或许不是他。
林叶不确定是他选择了这条路,还是婆婆选择了他,但这条路上,已经有许多许多人走在他前边了。
他所走过的每一步,或许都有人早就走过,只是要把每一步都留给他自己走一遍。
萨郎说,你得自己去看清楚,才会坚定不移。
林叶背着箱子往外走的时候,庞大海他们跑过来要把箱子接过去,林叶摇头。
不远处,花和尚问天机先生:“如果是晚上来这陵园里,你怕不怕?”
天机先生摇头:“来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来,都不该害怕。”
花和尚点了点头:“是啊,这里有浩然气,有不屈意,真有鬼来了也得磕个头再走。”
天机先生被花和尚这句话逗笑了,然后又不笑了。
因为他觉得花和尚说的对,然后他继续鞠躬,如刚才一样的郑重肃然。
队伍离开了陵园,士兵们不时看向林叶,他们的将军背着那个箱子一路步行。
从冬泊北亭山,一路走回云州,这口箱子没有离开林叶的后背。哪怕是休息的时候,林叶也是坐在那,背靠着箱子睡一会儿。
到云州城门口的时候,林叶看到了门外停着的那辆粉红色的马车。
小姨拓跋云溪就站在马车边上,子奈在,师娘在,师父在,师兄们和高恭他们都在。
看到林叶过来,子奈想往前冲,拓跋云溪拉住了她的手。
小姨说:“看着你哥就好,看着他昂首挺胸的回家,现在不是你冲过去的时候。”
子奈使劲儿点头。
小姨问子奈:“你知道你哥去冬泊做什么了吗?”
子奈摇头。
小姨说:“你记住,你哥一心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为死去的人,一件事是为活着的人。”
子奈记住了,使劲儿记祝
雷红柳站在那看着林叶经过,在到身边的时候,林叶朝着她们笑。
这孩子,现在会笑了。
林叶说:“师娘,小姨,我现在不方便给你们行礼,等我回去后补上。”
雷红柳说:“继续走,大步走。”
林叶嗯了一声,继续走,大步走。
不久之后,云州城里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契兵营的将军林叶,带着队伍去了冬泊。
他们干掉了冬泊朝廷想干掉,但多年都干不掉的马贼队伍。
大胜啊,据说杀敌无数,还夺了无数的牛羊和战马。
百姓们也就都知道了,契兵营不是什么扫把营,他们是军人。
在大街一侧,茶楼里,北野王拓跋烈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契兵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经过。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儒雅男人站在他身边,稍稍错后了半步。
“那就是林将军?”
中年男人问。
拓跋烈点了点头:“嗯,那就是。”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果然不同凡响,大将军刘疾弓的义子,大概就该是这样的风采。”
拓跋烈笑起来,回头问:“宁大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这位宁大人,就是新来的云州城城主,当今天子亲自点名从江南调来的人。
他叫宁未末。
宁未末笑道:“大将军若是不喜欢他,看到他的时候,又怎么会眉角飞扬。”
拓跋烈道:“我哪里眉角飞扬了,我甚至在懊恼,在后悔,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宁未末问:“为何?”
拓跋烈道:“我要知道这小子这么能打,我就多借给他一些战马装备。”
他手扶着栏杆,看着下边那队伍经过。
他说:“下次他如果再和我借东西,我就给他双倍,让他双倍的双倍往回还。”
宁未末道:“其实大将军可以不用借给他。”
拓跋烈侧头看向宁未末:“怎么说?”
宁未末道:“如果大将军愿意,可以把契兵营直接纳入北野,云州这地方,契兵营是留不住的。”
他笑了笑:“况且,烫手。”
拓跋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问:“陛下,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
宁未末也笑起来:“陛下什么意思都没说,陛下说,云州军务事,永远都是大将军说了算,契兵营也是兵,是兵就是军务事。”
拓跋烈笑的更开心了。
很多人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在云州,大将军开心了,其实他们才能开心。
第二百四十五章 班底
契兵营。
林叶站在校场的高台上,扫视着手下这群往冬泊走了一圈也黑了一圈的士兵们。
其实大部分士兵并未参战,然而能经受住长途拉练的军队,便已是很大进步。
算算看,如今这队伍里,除去还给北野军的战马之外,契兵营还落下了差不多三千多匹。
骑兵和步兵的兵力比例,说实话,连北野军都比不得契兵营。
一支万余人的队伍,有三千多匹战马,这种富裕连北野军都要羡慕。
林叶让封秀组建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空闲出来的战马,用于后备和其他士兵训练。
这两千人的骑兵组建起来,契兵营的战力将会成倍数的往上增长。
“两件事。”
林叶站在高台上大声说话。
“第一件,从即日起,契兵营划归北野军,不再受城主府节制。”
林叶说完这句话,又扫视了一眼全常
他见士兵们没有多大反应,忍不住笑了笑。
“你们应该高兴,因为北野军发的军饷,比地方上发给契兵营的要高的多,与北野军等同。”
这话一出口,士兵们才欢呼起来。
林叶哼了一声:“出息。”
然后大声道:“第二件事,大将军给予契兵营自主训练的权力,也就是说,北野军只给咱们发军饷,不管咱们干什么。”
“嗷1
这一下,士兵们是真的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林叶道:“如今,云州城往北,还有大量的土匪山贼,大将军要在云州往北屯田,这些土匪山贼,自然是交给我们契兵营来处理。”
“另外,冬泊国君已经正式向天子请旨,将北亭山往南的冬泊疆域,交由大玉代为治理。”
他笑了笑:“你们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契兵营分营将军焦天宝大声喊:“意思是,我们契兵营以后就要富得流油了1
林叶点头:“说的没错。”
“北野军要向北开拔,云州城的治安,继续由契兵营负责,我和大将军请示了一下,北亭山往南,到云州城往北这一代。”
他稍稍停顿后继续说道:“剿灭土匪山贼,各军各凭本事,谁剿灭的,所获物资,就留在各军自用。”
“将军威武1
“将军威武1
“将军威武1
士兵们振臂高呼。
这就意味着,以后契兵营不再是云州城的地方武装,而是大玉的正规军队了。
而且,契兵营还有着让其他队伍羡慕的自主权。
这种事,前所未见。
其实这种事不都是好事,甚至有着巨大隐患,可这隐患林叶当然不会告诉士兵们。
把队伍交给封秀训练,林叶离开契兵营,回到了家里。
此时,小姨他们都在,正在树下闲聊,武馆的师兄们也都到了。
因为林叶和师父师娘商量过,一开始他们拦着门下弟子去参军,是因为担心会有战事,会死伤。
现在林叶是契兵营主将,还是朝廷认可的正规军队了,所以如果师兄们还想从军,到契兵营来最好不过。
林叶也需要组建自己的亲兵营了,让师兄们过来,也是最合适人眩
林叶一进门,众人的视线随即都看了过来,然后很快就又回去了,这让林叶一瞬间从焦点变成了路人。
这就是你当多大官儿,家里人不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就不是一回事。
因为他们正在看着一场打赌。
林叶还以为是什么豪赌,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他们抓了几只甲虫,看那只爬得快。
众人纷纷下注,赌的不是钱,而是输了的要去切肉做饭,今天约好了,就在林叶这里吃烧烤。
雷红柳走到林叶身边说道:“我和你师父商量过,也和你师兄们都商量了一下,他们想从军,到你身边,我和你师父也放心。”
林叶点头:“师娘放心,我会照看好。”
雷红柳道:“你去安慰一下那两个......”
林叶顺着雷红柳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宁株和薛铜锤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生闷气呢。
两个人年纪实在是还小,不能去军营,所以俩人都不开心。
林叶在台阶上坐下来,看了一眼宁株:“宁师兄,我算过,你已经十岁了。”
宁株抬起头:“是啊,可是十岁也不能从军。”
林叶道:“不能从军,但师兄们都到军中之后,你就是武馆大师兄了。”
宁株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好的。”
林叶:“一点好处都没有,作为大师兄,你得照顾咱们好酒的师父,照顾咱们不靠谱的师娘,以后说不得还有人会来武馆挑战,师父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每次都师娘出手,会被人笑话,所以你做大师兄,有苦又累,实在没什么好处。”
宁株想了想,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说:“我自然不能让人家把咱们武馆看扁了,也不能任由别人上门欺负。”
林叶叹道:“只是苦了你,你一个人要撑着武馆的体面,若是只有一个人来武馆挑战也就罢了,以你现在的实力,都能应付,可若是来的人多了,你自己也......”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薛铜锤,然后使劲儿叹了口气。
薛铜锤不乐意了。
他把木奶嘴往外一拔:“小丝弟,你则四看不起谁?”
林叶道:“你还校”
薛铜锤猛的站起来:“你看我裤子1
林叶一看,呦呵,居然不是开裆裤了。
薛铜锤认真的说道:“丝娘嗦,当我不再穿开裆裤的四候,我就四个男子汉了1
林叶道:“那你能帮宁师兄照顾好武馆吗?能帮他照顾好好吃懒做的师父和不靠谱的师娘吗?”
薛铜锤:“我能1
林叶:“还是算了吧,你太小了。”
薛铜锤:“你要四再看不起我,我就真生气了1
林叶:“好好好,那你记住师娘的话,当你脱掉开裆裤的那一刻,你就是个男人了。”
薛铜锤:“我都不用宁丝兄把我拉粑粑了,我当然四个男人了。”
林叶在薛铜锤肩膀上拍了一下:“那好,以后大家都不在武馆的时候,你就是武馆的二师兄了。”
宁株道:“咱俩得把武馆照顾好,你以后得听我的命令。”
薛铜锤:“好1
他伸手:“拉勾。”
宁株一本正经的说道:“长大了的男人是不拉勾的。”
薛铜锤:“那要怎样。”
宁株认真的说道:“男人都是击掌,击掌为誓。”
薛铜锤楞了一下,问:“非得是鸡掌吗?鸭掌行不行,鹅掌行不行?”
宁株看向林叶:“小师弟,你把他带走吧,武馆我一个人就行。”
林叶哈哈大笑。
他和宁株薛铜锤说话的时候,小姨拓跋云溪时不时的会侧头看他一眼。
只是总会显得漫不经心,绝不像是故意去看他,当然也绝不会让人觉得她眼神有些问题。
只是啊,难免会在不经意看一眼的时候,会稍显走神。
林叶安抚好了宁株和薛铜锤之后,便去洗肉切肉,毕竟要做几十个人的分量,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准备好的。
拓跋云溪还是漫不经心的起身,漫不经心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又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林叶身边。
“你在冬泊的时候,学会了他们对羊肉的做法?”
拓跋云溪随意的问了一句。
林叶道:“看了一些,倒也不难学。”
拓跋云溪道:“尚武院那边,弟子们也都在等着你回去,上次武院的弟子输了,不服气。”
林叶笑道:“明日我就去尚武院,契兵营有封秀带着,不用担心。”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我也去。”
林叶侧头看向小姨:“小姨要去做什么?”
拓跋云溪道:“没什么,只是随便去看看。”
林叶道:“那小姨什么时候到?”
拓跋云溪:“明天一早,你在门口等我就是,坐我的车一起去。”
林叶道:“可是不顺路啊,小姨还要绕一圈过来接我,太麻烦了。”
拓跋云溪:“嗯?”
她侧头看了看林叶,心说这个家伙,明明那么聪明,怎么又会如此的愚笨。
林叶还在自顾自说着:“我明天早起一些,到城南去等着小姨好了。”
拓跋云溪轻轻叹了口气。
林叶:“小姨你能不能吃辣?”
拓跋云溪:“不能。”
林叶随即把肉最好的地方都留出来,一边分一边说道:“师父师娘能吃,师兄们都喜欢吃辣,我提前分好,小姨和子奈都不能吃辣。”
拓跋云溪问:“你喜不喜欢吃辣?”
林叶道:“我还行。”
拓跋云溪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一会儿,我也尝尝。”
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叶看了小姨一眼,心说女人果然善变。
子奈就站在林叶身边,听小姨说要尝尝后,她看向林叶:“我也要尝尝。”
林叶:“你还小,吃辣不好。”
子奈:“不好我也尝尝。”
说完也背着手走了,小大人一样。
不过说起来,子奈长的确实很快,此时的身高,比起小姨来说也只是差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林叶看着子奈也走了,心说女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不管年纪,都善变。
远处,拓跋云溪站在那看着小寒追着自己尾巴玩。
子奈走到小姨身边,也站在那看着。
拓跋云溪:“他聪明吗?”
子奈:“不聪明呗,聪明的狗狗,怎么会咬着自己尾巴玩。”
拓跋云溪:“我是问你哥。”
子奈想了想,回答:“大概比小寒还笨些。”
拓跋云溪微微一愣。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她抬起手搂着子奈肩膀:“你说的对,确实还不如小寒。”
小寒好像听懂了似的,追着自己尾巴转圈,转的更快了,大概还会想着,这一招,姓林的那个肯定是不会。
第二百四十六章 被人偷了
当这辆马车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哪怕云州城的百姓们都已经习惯了车的存在,可还是会那么那么的引人注目。
盛夏时节,车窗开着,车路过的地方,百姓们都忍不住盯着看。
这云州城里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说不想得到拓跋云溪的,都是昧着良心说话,真要是说谎就天打五雷轰,那肯定会被雷劈成渣渣灰。
多少世家大户自命不凡的年轻男人,都以此为至高无上的荣誉。
可是后来这至高无上的荣誉,逐渐就降低标准为,看谁敢多和拓跋云溪说几句话。
林叶其实并不知道,拓跋云溪的这辆马车,唯一一个上来过的男人就是他。
连拓跋烈都不行,因为拓跋云溪说不喜欢他哥那一身臭汗味。
“听闻,昨天你回家之前,在契兵营里召集将士们说了几件事?”
拓跋云溪面前放着一盘荔枝,她一边说话一边剥开一颗递给林叶。
林叶连忙双手把荔枝接过来,没有马上吃,而是先回答问题。
“回小姨,是说了几件事。”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还听闻,契兵营里的人昨日欢呼声大的,连兵营外边老远的地方,放羊的老翁都听到了。”
林叶坐直了身子。
“小姨,是我放肆了。”
拓跋云溪又剥了一颗,这次是自己吃了。
她问:“为何说是放肆了?”
林叶回答:“我让他们得意了,得意就会放肆。”
拓跋云溪:“既然你明知道会让他们得意,为何还要让他们得意?”
林叶:“因为从底层出身的人,想要骄傲起来,都是从他们觉得自己有些与众不同开始的。”
这个答案,让拓跋云溪微微一怔。
林叶道:“大户出身的人,不会因为在这夏天能吃到一颗从江南加急运来的荔枝而得意。”
他看向拓跋云溪:“可这一颗荔枝,若是小姨放在他们手里的,他们就会得意起来。”
他说:“契兵营的汉子们,多是苦出身,他们就算是从军,也是在契兵营这种不被朝廷认可的地方队伍里,说的确切些,应该只算是民勇。”
“他们穿上契兵营军服的时候都很得意,因为那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和其他苦出身的人不一样了。”
拓跋云溪听到这,笑了笑:“你今天的话,好像不少。”
林叶道:“因为是向小姨解释。”
拓跋云溪问:“那这话若是拓跋烈问你呢?”
林叶:“直接认罪就是了。”
拓跋云溪忍不住笑起来。
她指了指林叶手里的那颗已经剥好的荔枝:“这得意还不吃下去?剥开了壳,稍稍放久一些味道就不好了。”
林叶把荔枝放进嘴里,然后笑着说:“果然,吃进嘴里,才是最得意。”
拓跋云溪倒是莫名其妙的,因为林叶这句无心之言而心里动了一下。
她低下头,又捏了一颗荔枝,低下头的时候,大概是不想让这臭小子看到她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慌乱。
“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拓跋云溪把荔枝剥好,又递给林叶。
她说:“契兵营的士兵们,一直都自卑,他们穿上军服的时候得意,是相对于与他们一样苦出身的人而言,让他们面对北野军的人,他们便还是会自卑,你告诉他们,以后和北野军的人一样了,他们就没了那自卑。”
林叶回答:“小姨说的是。”
拓跋云溪道:“那你就更该知道,得意和傲气,是两码事。”
林叶回答:“真正的军人,千锤百炼方成材,可这千锤百炼的过程中,如果他们一直都只是被锤炼,在不同的阶段得不到不同的认可,多半到不了千锤百炼,到百锤十炼就废了。”
拓跋云溪:“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你话多吗?”
林叶:“因为小姨对契兵营的将士们,到底是得意还是骄傲,并不在意。”
他看向拓跋云溪:“小姨只是在问我,为何突然就放肆了。”
拓跋云溪看向窗外:“现在,整个云州城的百姓都在说契兵营了不起,连新来的城主宁未末,也对你赞不绝口,甚至说,绝不敢让你做他手下。”
她把视线收回来,看着林叶眼睛问:“为何会这样?”
林叶回答:“因为我见过天子了。”
拓跋云溪道:“你觉得,此时的你像谁?”
林叶回答:“像十几年前的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
林叶知道,小姨对契兵营的将士们得意不得已,不在乎。
小姨今日要去尚武院,但她对尚武院的弟子们谁对谁服气还是不服气,也不在乎。
小姨让他坐这辆车去尚武院,只是因为在这车里,她方便说话,也方便听林叶说话。
所以当拓跋云溪听到林叶说出这句,他像是十几年前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的时候,她也知道,林叶都懂。
那年她大哥护驾有功,被封为北野军大将军,奉旨调往云州训练北野军。
不久之后,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也被调往云州。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刘疾弓的特殊,虽是在北野军帐下听令,可他的怯莽军,就是自主行事。
所以当时有不少好事之人已经在传言,是不是陛下忌惮大将军拓跋烈,想用刘疾弓来替换他。
不然的话,为何一地会调用两个大将军。
朝廷里位高权重的人自然知道,先调拓跋烈,再调刘疾弓,是天子为冬泊之战提前布局。
那时候,冬泊国君已经向大玉称臣,请求大玉庇护。
调两个最善战的大将军都在北疆,是因为那时候,娄樊人大举南下的迹象已经很清晰。
玉天子在乎冬泊,在乎这个大玉的北疆屏障。
所以才会有一地调来两个大将军的局面,也就有了地方上无数人的猜度。
拓跋云溪道:“云州城里的人,其实与我一样,不在乎契兵营里的将士得意不得意。”
她看向林叶道:“他们只是会盯着你,会不会得意忘形。”
林叶:“会有一点。”
拓跋云溪因为这个答案忽然笑了笑,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林叶回答:“我得意忘形,才显得正常些。”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
她再次拿起一颗荔枝递给林叶,林叶连忙接了。
拓跋云溪道:“我哥他说,如果我来找你说这些,是看不起你,也是对我自己眼光的不自信。”
林叶道:“小姨来找我说这些,是因为小姨在乎我。”
拓跋云溪瞥了他一眼。
然后她指了指林叶手里那颗荔枝,林叶便把荔枝剥开准备吃,拓跋云溪道:“给我剥。”
林叶就把那颗剥好的荔枝递了过去,而拓跋云溪,自然而然的拿过来就放进嘴里吃了。
坐在她身边的小禾,一时之间惊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睛逐渐睁大。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大小姐,连她这个贴身侍女,没有洗三遍手,递过去的食物大小姐都不会吃。
马车在路上缓缓而行,一点儿都不急。
因为拓跋云溪说,你已经是副院长,已经是四品将军,你不愿意迟到可以,但你不能太早到去等着别人。
随和是一件好事,但过分随和,会让他们忘了你的身份。一盘荔枝,林叶一颗一颗的给拓跋云溪剥好,剥好一颗放在盘子里一颗。
拓跋云溪吃了一半,然后就伸手接过来小禾递给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赏你了。”
拓跋云溪示意停车。
可此时还没到尚武院,林叶端着那盘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还要走上小一半的路。
他下了车,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朝着马车挥了挥。
林叶把盘子里的荔枝都吃了,毕竟这东西剥开后也放不祝
想起来,子奈和老陈大概都没有吃过这个东西,所以林叶想着,应该也去找地方买些带回去。
小姨的那些话,林叶都想过。
小姨单独带他出来提醒,足以说明的不仅仅是小姨对他的在乎,还有大将军对他的在乎。
当年,因为两位大将军在云州城的事,不知道多少好事之人在暗中拨弄是非。
而如今这个局面,林叶也很清楚,这就是玉天子故意为之。
在骏邺城里,玉天子问他,想不想重建怯莽军。
那时候,玉天子说你不必急着答复朕,朕会给你时间思考。
这个时间是什么?
就是这一趟冬泊之行,就是等着冬泊人把北亭山以南这片疆域献给大玉。
那是一片沃土,还有一些游牧部族,得了这片土地,不仅仅是扩大了帝国疆域,还代表着北疆的边军,能源源不断的补充战马。
这么肥的地方,当然是北野军分兵去驻扎,那么大将军拓跋烈自然时不时的也要去那边多看看。
所以,契兵营的特殊,在这个时候被云州城的人无限放大。
当然也是玉天子计划之内的事,这还是契兵营吗?
不,这支队伍,就是未来的怯莽军。
想到这,林叶就不得不再去想想,当初拓跋烈为何要主动提出,在云州建立一个契兵营的初衷。
会不会,那时候便得了天子授意?还是说,那时候他就猜到了天子会这样想?
新来的城主宁未末,直接把契兵营交给了北野军,这就是一个信号。
只怕用不了多久,玉天子就会有旨意下来......
想到这,林叶微微皱眉。
还不到时候,还差一些。
差就差在,他没有大将军刘疾弓的军功,就这样让他做怯莽军的大将军,难以服众。
可是,冬泊那片土地太肥了,大将军拓跋烈是不可能让出来的。
想到这,林叶的脚步停祝
他站在街边思考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不去尚武院了。
半个时辰之后,北野王府。
拓跋云溪从马车上下来,看了一眼蹲在菜田里正在捉虫的拓跋烈。
拓跋烈也在看她:“这么早出门,又这么早回来,不像你埃”
拓跋云溪:“出门就丢了东西,心情不好。”
拓跋烈:“丢了什么?”
拓跋云溪:“丢了个盘子。”
拓跋烈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一会儿若是有人来还盘子,就是偷盘子的贼?”
拓跋云溪:“我刚才说,是丢了,还是被偷了?”
拓跋烈:“唔......”
他摇头叹道:“看来还要倒贴一顿早饭。”
他又看了一眼拓跋云溪脸色,再次摇头:“明明是被人偷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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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幅肯定短小,但一定精悍。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条船
菜田,拓跋烈见林叶果然来了,微微一笑后,朝着林叶招了招手。
林叶见那菜田才刚刚浇过水,索性直接把靴子袜子脱了,卷起裤管就走了进去。
“种过菜吗?”
拓跋烈问。
林叶道:“在南山村的时候,种过一个小园子,没有大将军的菜田大。”
拓跋烈指了指旁边那片蔬菜:“那,那片就交给你了。”
林叶踩着泥水过去,一颗一颗的在菜叶上翻找。
这个时节,种下的菜马上就能收了,看着绿油油的一片,心情都随之愉悦。
但是翻开菜叶下边看到虫子的时候,一般的女孩儿都会被吓得哇哇乱叫。
“你在南山村的时候,种的菜是拿去卖,还是自己吃?”
拓跋烈一边翻找一边问。
林叶回答:“大部分都是自己吃,实在吃不完的会送给街坊四邻。”
拓跋烈因为这实在吃不完才会送人这句话,微微的迟疑了一下。
他问:“刘夫人有菩萨之名,我以为种下的菜,多数都会送人。”
林叶:“菩萨也得活着,自己舍不得吃穿都送出去,我做不到,婆婆能做到,但婆婆也不会那么做,菩萨活的好一些,菩萨才能活的久一些。”
拓跋烈笑起来。
林叶道:“之前在南山村有过一个富户,家境很好,前些年连续两年旱灾,富户就把存粮拿出来,照顾了村民两年,到了第三年年景好了,他没有再送,可是没少挨骂。”
拓跋烈回头看向林叶:“刘夫人挨骂过吗?”
林叶:“婆婆名气不大的时候,挨的骂顶的上一百个那家富户,后来全县的人都知道她是菩萨了,也就没人敢骂了。”
他看向大将军:“人会盲从,无论是做善事还是做坏事。”
拓跋烈忽然问:“那你觉得现在大玉的百姓,是盲从于善的多些,还是盲从于恶的多些。”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林叶都开始后悔自己说出盲从这个词了。
这个问题在这样的场合问出来,就可以是一句闲聊,若是在朝堂上问出来,就可能会因此掉脑袋。
这个问题最重要的几个词,不是于善多些,也不是于恶多些。
而是大玉的百姓,盲从。
说到大玉的百姓们盲从于什么,这个盲从的根本之处都只能是玉天子。
林叶回答:“卑职才不到十六岁。”
这句话,让拓跋烈忍不住笑起来。
是啊,林叶才不到十六岁,实在是见识短,实在是没阅历。
拓跋烈笑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今日本该是去尚武院,为何跑到我这里来?”
林叶:“卑职也没有想为什么,卑职只是觉得,应该来感谢大将军。”
拓跋烈:“感谢我什么?”
林叶:“感谢大将军给予契兵营认可,将士们都很感谢大将军。”
拓跋烈哈哈大笑道:“拓跋云溪找你聊了半路,就聊出来个感谢大将军?”
林叶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用去想那么多。”
拓跋烈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年轻人如果考虑的太多,整日把心思都用在钻营上,那是糟蹋了大好时光。”
林叶道:“卑职谨记。”
拓跋烈擦了擦手:“行了,我还没吃早饭,你吃过了没有?”
林叶:“还没。”
拓跋烈道:“那就跟我一起吃吧,吃过后就赶紧去尚武院,别真的被人骂了,说你因为有些功劳就变得飘起来。”
林叶:“遵命,吃完就回去。”
拓跋烈:“我以为我说完这句,你会说那就不吃了。”林叶:“还是要吃的,毕竟是真的饿。”
早饭倒是也简单,很清淡,不过这简单清淡倒是真对林叶的胃口。
拓跋烈一边吃一边问:“刚才在菜田里,我说你不要把心思都浪费在钻营上,你并没有否认。”
林叶:“不敢否认。”
拓跋烈:“那你觉得,入仕之人,钻营重要不重要。”
林叶:“两个重要,一个不知道。”
拓跋烈:“说说。”
林叶:“以前重要,因为权臣当道,现在重要,因为余毒未尽,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卑职对以后看不准。”
拓跋烈问:“是看不准,还是不敢说。”
林叶:“都已经说过两个重要了, 一个不知道,着实不是因为不敢。”
拓跋烈:“在你心中,官场,应该是什么样的官常”
林叶:“各司其职。”
拓跋烈微微皱眉:“就这么简单?”
林叶回答:“卑职觉得,这样其实也不简单了。”
拓跋烈思考片刻,点头:“确实不简单了,古往今来,官场上最难的事,也不过是这四个字。”
他看向林叶问道:“吃饱了吗?”
林叶:“饱了。”
拓跋烈嗯了一声:“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毕竟要各司其职。”
林叶起身,后撤一步,行军礼,然后告辞离去。
拓跋云溪等林叶走了之后,从里屋出来,问拓跋烈:“为什么眉头不展?”
拓跋烈看了一眼门外:“因为他心太大。”
与此同时,城主府。
宁未末不是布孤心,也不是谢夜阑,他不必故意高调也不必故意低调。
所以他就住进了曾经那座半山腰的城主府,比上阳宫天水崖稍稍低一些的城主府。
前日他拜访了北野王,昨日拜访了天水崖。
今日他就在这城主府里,站在那半山腰处看着云州城,这个他可能要生活很久的地方。
云州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势,他其实看的比较透彻。
陛下对大将军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也觉得自己能猜到六七分。
拓跋烈是个很特殊的人,这不是大玉开国时期,但他却说得上有从龙之功。
放眼整个天下,二十年来能说有从龙之功的不过三人,一是上阳宫掌教真人,一是拓跋烈,还有一个就是刘疾弓。
陛下不会轻而易举的动他,但陛下这十几年来,似乎也假借着和拓跋烈联手做戏的机会,没少真试探。
如果说陛下要做的是天下无权臣,那么拓跋烈就是天下最后一个权臣。
所以有些时候宁未末都忍不住去想,拓跋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聪明到可以说仅次于天子。
为何还不归隐?
陛下换了一个冬泊国君,难道不也是在敲打拓跋烈?
拓跋烈该懂。
朕连冬泊国君都可以随便换,难道朕换不得一个大将军?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若真的识时务,把北野军交给陛下,那陛下肯定会给他最大的善待。
但拓跋烈似乎没有这个觉悟,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来之前,玉天子和他说,他到了云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协助林叶重建怯莽军。
林叶,一个小人物,小孩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官场上的白痴。
然而陛下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个大将军刘疾弓义子的身份,还是一个与云州旧势力没有过多利益往来的新人。
在这样的斗争中,如果林叶死了,那陛下不会太在乎,毕竟这样可以利用的新人,在陛下即位后的这么多年中,死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如果利用林叶重建怯莽军,扳倒了拓跋烈,那陛下当然是大大的赚到了。
宁未末的为难就在此处。
他想着这些时候,手下人过来禀报,说是有个生人来拜访,自称是同门师弟。
宁未末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既然用的是同门两个字,而不是同窗,就说明这个人的身份,不能明说,但很重要。
不能明说的同门,又很重要,宁未末用屁股想也能猜到是谁。
因为他,是当今左相万域楼的门徒,他金榜高中后,拜入的万域楼门下。
所以当万苍策被请进来,出现在宁未末面前的时候,宁未末一点都没觉得奇怪。
“兄长。”
万苍策见到宁未末后,连忙快走了几步,然后郑重的行礼。
宁未末扶了万苍策起身:“你这是从何处来,可先回歌陵去拜见过相爷了?”
万苍策道:“弟从冬泊归来,路过云州,听闻兄长调来云州任职,所以过来看望。”
宁未末拉了万苍策的手,进客厅后落座。
“兄长,离京之前可去看过我父亲,我父亲还好吗?”
万苍策问。
这是一句试探。
宁未末道:“我从歌陵来之前,去相府拜别,相爷的头发都已花白,看起来精神也不大好。”
宁未末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是一句试探,他若说没去拜别相爷,那万苍策就该猜测他父亲是不是马上就要失势了。
所以万苍策听完后就羞愧道:“父亲为我也是操碎了心,当年轻狂,害得父亲也是担惊受怕。”
宁未末道:“事情过去多年,陛下也未追究,你回来了就好,尽早赶回去与相爷相聚。”
万苍策道:“兄长,恕我直言,我来拜见兄长就是想问问,如今陛下对当年的事,可还是念念不忘?”
宁未末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陛下并未深究。”
万苍策:“那就好,我只怕是回去,又给父亲添乱。”
宁未末想了想,叹了口气。
“若不然,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派人往歌陵送亲笔信,问问相爷的想法,若相爷让你回去,大抵是没有什么要紧的。”
万苍策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起身,又行礼道:“多谢兄长收留,那弟就暂时叨扰兄长了,等父亲回信,或回或走,我都不耽搁。”
宁未末笑道:“你叫我一声兄长,难道我还会急着赶你走?只管住着就是。”
说到这,他看向万苍策:“你在冬泊有许多年了吧,为什么突然想回去?”
万苍策道:“听闻冬泊生变,不敢久留,又思乡心切,惦念家人,所以就急匆匆的变卖了在冬泊的产业......”
宁未末听到变卖产业这四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之间的交谈,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都有深意。
他没再有多问,只是随便找话题又闲聊了几句。
可是他当然知道,万苍策突然回来,必然和十几年前的旧案有关。
他能在冬泊藏身十几年,还不是因为有冬泊国君关照。
如今冬泊变天,新的国君看出来玉天子要翻查旧案的心思,怎么可能还保他。
万苍策在城主里停留了一个多时辰,告辞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他已经试探出来,天子这次应是要动真格。
“风雨飘遥”
万苍策出门后自言自语了一声。
原本有一艘大船能为他遮风挡雨,现在这船航向变了。
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条现成的船,能比得上天子那艘船。
除非,造一条。
他迈步向前。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众人意料之外
实际上,如今整个云州城里,够了这个层面的人都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契兵营什么时候变成怯莽军。
新任城主宁未末到了云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契兵营从城主府治下还给了北野王。
这故事的开头,和十几年前像极了。
如今所欠缺的,只是玉天子一道旨意,到时候契兵营的地位,就直接比肩北野军。
哪怕契兵营只是万余人,哪怕这些契兵在他们眼中也依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民勇。
这个世上没有点石成金的神仙,但是有点石成金的玉天子。
天子说,这块石头是金子,那么这块石头绝对比同样大小的金子还要值钱。
天子说,契兵营就是曾经的怯莽军,那就必须是。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从歌陵来的旨意,会和云州城的人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林叶正在尚院里和弟子们商量着事情,外边忽然传来铜锣声。
所有人都把耳朵支棱了起来,当他们听清楚铜锣声的次数和间隔之后,就全都看向了林叶。
铜锣开道,响九次,停一阵,再响九次,这是钦差到。
尚武院里的人都算上,包括院长大人在内,似乎只有林将军一人有资格得旨意。
林叶他们全都出门,到尚武院那条正道上的时候,见大门外已经有御林军在。
陪同钦差来宣旨的,就有昨日才和林叶见过的北野王拓跋烈。
两名身穿大内侍卫服饰的人迎着人群过来,至近处,其中一人高声说话。
“契兵营将军林叶,上前听旨。”
众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看向林叶,林叶也是一脸郑重。
他不希望这一天这么快就来,可显然玉天子不打算给他更长时间思考。
虽然,他思考还是不思考,对于玉天子的决定来说,并无多大影响。
林叶往前走的时候发现,除了拓跋烈之外,北野军中不少将军,还有新任城主宁未末,新任府治廖先为在内,云州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应该是都到了。
这不合常理。
陛下钦差到,应该是林叶到城主府,或是到北野王府中听旨,最起码也要在契兵营里听旨。
是钦差等林叶,而不是钦差找来这尚武院中。
这似乎,又是在有意为之,在传达着玉天子的一种态度。
而这一众显贵,此时看着林叶的表情,也不尽相同。
有的人满眼都是羡慕,有的人则一脸担忧,还有的人眼神流转之间便是一副看热闹的期待。
他们都猜测着,林叶马上就是下一个怯莽军大将军刘疾弓了。
然而,旨意并非如此。
钦差是吏部侍郎杨勤朝,看向林叶的时候,是一脸的亲切。
这就是在官场上数十年沉浮才有的绝技,哪怕是和林叶第一次见面,也能用自己的表情来表达善意。
杨勤朝微笑道:“林将军,稍后咱们再说话,先接旨吧。”
众人全都下马,哪怕他们不是受领旨意之人,也要行以朝觐大礼。
听着听着,他们就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以至于,有些人竟是抬起头看向宣旨钦差,满脸的难以置信。
玉天子旨意。
因为最近朝廷察觉到,在云州之内,有大量娄樊密谍潜藏,收买-官员,吏治崩坏。
谢拂晓谢夜阑父子谋逆一案,牵连出云州大批官员与之结党营私,甚至还牵连出勾结敌国密谍的重案。
在谋逆案之前,云州更是接连出现大案,死伤者数百人。
陛下既寒心又痛心。
而在办理这些大案之中,契兵营将军林叶,居功至伟。
所以,玉天子决意,在云州建立武凌卫,专管稽查之事。
契兵营所属,皆归为武凌卫,契兵营主将林叶,为正四品武凌卫指挥使。
彻底清查云州吏治,剿灭云州匪寇,清理云州密谍。
武凌卫不归云州节制,不受城主府命令,亦不归北野军节制,不受北野王命令。
总得来说就是,武凌卫非但可以纠察云州地方百官,也能督查北野军制。
正四品以下官员,武凌卫无需请旨,证据确凿可直接拿办,有处置专权。
正四品以上官员,证据确凿,可先捕后奏。
这就意味着,林叶成了长期驻扎在云州的钦差大人。
而且这个钦差大人的权力,大的骇人听闻。
他的武凌卫可以随意拿捕正四品以下官员,但若是林叶犯了罪,在云州,连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都无权拿问。
谁都知道陛下打算利用林叶是大将军刘疾弓义子的身份,来牵制北野王。
可谁都没有想到陛下一给,就给了这般匪夷所思的权力。
当旨意宣读完毕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不是先看向林叶,也不是先看向宣旨钦差,而是齐刷刷的看向了拓跋烈。
连林叶都愣在那,一时之间脑海里竟是有些空白。
他当然也想到了玉天子会利用他,可是这种利用,简直是把他和拓跋烈两个人同时架在火上烤了一样。
旨意里就差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这云州官场的崩坏,地方上的腐烂,和北野王有直接关系。
在场的人,哪怕不是那么聪明的也都感觉到了,陛下这次,是直接把一柄剑顶在了北野王的咽喉处。
“林指挥使。”
就在这时候,北野王拓跋烈轻声提醒道:“该接旨了。”
林叶似乎这才缓过神来,连忙上前,双手将旨意接过来。
“恭喜了林指挥使。”
吏部侍郎杨勤朝把旨意交给林叶后,笑着说了一句。
他看着林叶这一脸惊愕的样子,似乎格外满意,好像他预料之中,林叶就该是如此反应才对。
此时此刻,气氛变得格外不对劲。
林叶没有去看,但他却能感受的到,北野军中那些将军们看向他带着敌意的眼神。
就在不久之前,林叶率军从冬泊回来后,他在北野军的这些将军们心中,都有了个好印象。
可这一转眼,林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在场的人全都听的出来,说是什么清剿密谍,稽查吏治,可实际上,就是让林叶仔仔细细去查查,这些事和北野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拓跋烈却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恭喜,林指挥使。”
拓跋烈笑道:“本来说好了,杨大人到云州来,我为他接风洗尘,可现在看来,这一顿接风宴,无论如何都要吃你的才是。”
杨勤朝也笑起来:“王爷说的对,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叨扰林指挥使了。”
半个时辰之后,北野王府。
拓跋云溪坐在那看着面前的棋盘,她正在参悟一盘残局。
手下人把陛下的旨意跟她说了一遍,拓跋云溪捏着棋子的手,就在半空停了下来。
“天子心。”
拓跋云溪轻轻说了三个字。
这事,也出乎了她的预料。
小禾看到大小姐这般凝重的表情,连忙说道:“林公子断然不会是那样的人,不可能会害大将军,不可能会害大小姐。”
拓跋云溪看向小禾,小禾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显得激动了些。
片刻后,拓跋云溪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般着急,是为我着急,为我哥着急,还是为小叶子着急?”
小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林公子不该是那样的人。”
拓跋云溪随手把棋子丢在棋盘上,似乎对这残局已经没有任何欲望了。
“我以为是破一盘残局,哪想到是天子递过来一个新的棋盘,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实则这棋盘上只有两个子。”
拓跋云溪背着手走到窗口,她看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
“怪不得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昨日才收到小鸭蛋的信,说是陛下旨意,让她父亲到林满亭去。”
小禾也是极聪慧之人,听大小姐自言自语,立刻也反应过来。
大小姐说的小鸭蛋,就是成郡王的女儿谢雅谈,成郡王的封地,本也不在林满亭城。
林满亭城是云州治下的一个县,距离云州大概二百余里,紧挨着的就是林叶出身的无为县。
玉天子将成郡王的封地改到了那个地方,成郡王举家搬迁过来,已在半路。
这个时候,林叶被封为武凌卫指挥使,契兵营转为武凌卫......
向来喜欢一石二鸟,甚至一石多鸟的玉天子,要用林叶来办的就不是拓跋烈一人了,还有玉天子最忌惮的手足兄弟成郡王谢拂兰。
别忘了,拓跋烈和成郡王,还有同窗之谊。
玉天子太自负。
他之前的一石多鸟,利用了谢拂晓谢夜阑父子谋逆的事,换掉了冬泊国君,得了冬泊大片疆域,还清理了云州官常
现在,他又要故技重施了。
拓跋云溪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的敲着,回想着谢雅谈信里的那些话。
谢雅谈说,陛下此举意欲何为,尚未清晰,所以让她不要来林满亭城,甚至最近就不要相见。
看来成郡王也已猜到了天子的心思,业郡王谢拂晓已经被杀了,现在天子就剩下成郡王这一个兄弟了。
拓跋云溪回头看向小禾:“去看看,林叶给钦差大人接风,定的是什么地方。”
小禾有些担忧的问:“大小姐,你不会是要去吧。”
拓跋云溪摇头:“去提醒他,不要去我为他存了银子的酒楼。”
小禾立刻应了一声。
她紧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小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拓跋云溪笑了笑道:“还有一件事,比刚才跟你说的更重要些。”
小禾连忙道:“大小姐你快说。”
拓跋云溪道:“那就是,你看起来有些焦躁了,能不能冷静些?”
小禾脸一红,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快步出门。
拓跋云溪看着她那急匆匆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扶着窗台再次看向窗外。
“小叶子啊,这次你是真的被架起来烤了,你这片叶子,可别那么容易被点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流沙列阵刀
一个强大帝国执行力的体现就在于,钦差带来了天子旨意,当天,礼部官员就送到了一整套武凌卫指挥使的锦袍。
士兵们更换的军装自然不会这么快到来,但是十个分营将军的换装,还有林叶亲兵营这边的换装,是同天送达。
武凌卫指挥使的锦袍是深紫色为主,紫绣黑底。
除去衣袍之外,还有一块纯金的腰牌,正面是武凌卫三个字,背面是指挥使林四个字。
还有一盒制式的召牒,召牒的作用就相当于军中的令牌。
但召牒的形状与奏折相差无几,外页为铁制,黑色金字,内页如屏风一样可折叠拉开。
召牒内页都是空白的,林叶若分派谁出去办案,在召牒上写下手下官员的名字,还有查办的案件。
以后武凌卫的人,就持召牒做事。
带召牒办案的武凌卫,可以进出云州除去北野王府和城主府之外的任何地方,包括北野军大营。
当旨意传达之后,召牒这个东西,其权限有多大,好歹想想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云州的地方官员,武凌卫的人,持召牒可以闯进他们的家里搜查,他们能不怕?
一时之间,云州地方官场上,必是人心惶惶。
武凌卫的人,按照吏部侍郎杨勤朝对林叶的解释,可分成五级三等。
指挥使,毫无疑问的第一级第一等,有临机专断之权。
契兵营的十个分营将军,改成为武凌卫刀统,为第二级,十个刀统以后必有不同的功劳,可按等分出职权高低。
同一级的刀统,二等和三等刀统,服从于一等刀统。
第三级就是原来的校尉,改称武凌卫巡统,也分三等。
第四级为原契兵营百长,改称武凌卫召统,唯有召统以上级别的官员,才能持召牒办案。
第五级就是原契兵营的什长,改称武凌卫旗官。
所有武凌卫士兵,等到朝廷发下来的改装到了之后,统穿绣鳞袍,配蓝鳞刀。
武凌卫的武器装备,直接由兵部分发,以后武凌卫的军饷,也改由兵部分发。
按照陛下的要求,武凌卫上下,只要出门,必须穿戴武凌卫官服。
不管出门要办的是私事还是公事,只要是出现在别人面前,不穿正装也要穿常服。
如此,是为了严正身份。
吏部侍郎杨勤朝把这些事,仔仔细细的和林叶说了一遍。
林叶听完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叹气,不是因为他害怕,也不是为难,只是因为他知道以后的路,不会如以往那样走了。
“林指挥使。”
杨勤朝微笑着说道:“自从大玉立国以来,我都未曾听闻,还有一人能如林指挥使这样,得天子厚恩。”
林叶还差几日才满十六岁,能得专权独断,身上还有一个三等候的爵位,确实是显得离谱了些。
杨勤朝道:“陛下说,云州这边,历来都是大玉边守的重中之重,希望林指挥使能不负圣恩,尤其是对内外勾结之事,绝不可姑息。”
林叶点头:“请侍郎大人回报陛下,林叶会遵旨意办事。”
杨勤朝嗯了一声后说道:“那我就得赶回歌陵向陛下复命了,以后林指挥使有什么事,可直达天听,还望林指挥使好好珍惜陛下这隆眷,莫要辜负。”
林叶送杨勤朝出城,站在城门口好久都没有动。
门口的士兵们看着这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都在看那锦衣上漂亮的又陌生的花纹。
林叶没有回契兵营,他不想回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不知不觉间走到家门口,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子奈和小寒不分先后的冲出来,一个抓住了他的裤脚,一个咬住了他的衣袖。
林叶看了看,那俩也对视了一眼,然后换了个位置。
子奈去抓住衣袖,小寒去咬住裤脚。
“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因为想带你们出去逛街。”
“逛街?”
子奈微微楞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去逛街?”
林叶看了看子奈身上的衣服,这件漂亮的裙子还是小姨送给子奈的。
他本想说带你做几件新衣服,此时才反应过来,小姨让人每个月都会来给子奈量体,然后做新衣服。
他这个哥哥做的,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称职。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小寒,一本正经的说道:“咱们去给小寒做件衣服。”
“可是哥,你忘了,你今天请了录法神官来帮我锻造兵器。”
子奈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院子里。
林叶一怔。
他没请。
他和陆云珈根本就说不上话,所以要么是聂无羁去请的,要么是陆云珈自己来的。
林叶迈步进门,刚要向陆云珈行礼,就听见陆云珈声音很轻的说道:“就说是你请我来的。”
林叶又一怔。
陆云珈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东西呢?”
林叶连忙转身去旁边屋子取东西,不多是就叮啷当啷的拖拽出来不少,那些都算名贵的东西,以屈辱的方式被他拿出来。
林叶带兵去冬泊剿灭了马贼,虽然说是除了战马之外什么都不要,可是说归说,拿归拿。
庞大海当时对亲兵的吩咐是:“将军说了不要,咱们就得听将军的,不值钱的尽量别拿,拿那些看起来就金贵的,尽量挑剔些,金银都可以放一放,捡着什么珠宝法器之类的拿,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三个,一个是眼毒,一个是手狠,一个是跑得快。”
卢兰人虽然沦落成了马贼,可是又不穷,他们这些年劫掠为生,又怎么可能少了好东西。
林叶后来知道这事后,还严肃的把庞大海批评了一下。
然后他去冬泊玉羽成匆亲王府的时候,看着王府里挂着两把短剑不错,也顺手拿了。
这些东西很快就摆在了陆云珈面前,她随意看了看,视线在其中两颗珠子和那两把短剑上来回移动。
“也就这几件勉勉强强。”
她将器炉打开,示意子奈把狼牙棒递给她。
就在这时候,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看林叶:“把你染沙给我看看。”
林叶以为她是要把染沙也熔炼进去,所以立刻就取了出来。
陆云珈仔细看过,然后又递给林叶:“一会儿我帮你看看刀。”
她帮子奈熔炼狼牙棒已经不算什么难事,轻车熟路一样。
大概只半个时辰,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被器炉熔炼提纯,几十件东西进去,最终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的东西留在器炉中。
陆云珈把狼牙棒放进去,然后再次催动器炉。
林叶看向子奈:“回屋帮我把列阵刀拿过来吧。”
子奈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向屋子那边。
林叶问道:“神官大人,为何......会对子奈这么照顾?”
陆云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专心致志的催炼器炉。
“你不需要知道。”
就在林叶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陆云珈忽然回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谢谢你。”
陆云珈道:“我主动做的事,你也不用说谢谢。”
这个女人总是那么冷傲,就连有天之骄子之称的聂无羁,在她面前也老实的像个鹌鹑一样。
这时候子奈捧着列阵刀跑出来,她问林叶:“哥,你和陆姐姐在聊什么?”
林叶回答:“聊你。”
陆云珈:“没什么。”
她侧头看了看那把列阵刀,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可也是一闪即逝。
又一刻之后,陆云珈看向子奈说道:“这次我炼的狠了些,你的狼牙棒被我炼去了至少七成,所以形状也要改一改。”
子奈立刻点头:“陆姐姐炼的,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陆云珈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在看到子奈的时候眉眼都会温柔起来,此时听子奈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忍不住嘴角往上一勾。
片刻后,陆云珈将东西从器炉中取出来,子奈看到后眼睛就睁大了。
她的狼牙棒,变成了一把长柄开山斧,柄大概只有大拇指那么粗,斧头看起来很大,但那是因为扁的缘故。
她最满意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斧柄位置,陆姐姐还给她留下了那个漂亮的淡紫色蝴蝶结。
陆云珈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轻轻蘸了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把你的刀给我看看。”
她向林叶伸手。
林叶把刀递过去,陆云珈问:“这刀已是世间珍品,极难再提升品级,我跟你要你就给,你不怕我炼坏了?”
林叶:“没想过,你要就给了。”
陆云珈:“为何没想过?”
林叶:“因为你待子奈好。”
陆云珈又看了林叶一眼,眼神稍显复杂,然后伸手:“染沙也给我。”
她再次回到器炉旁边,这次,她先从自己腰畔挂着的小袋子里,取了些红色的粉末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列阵刀太大,太重,你不方便带出去,本来我也没法改,可是我也没想到,你会用染沙给它做刀鞘。”
陆云珈看向林叶:“如今你的染沙,已和列阵刀几乎同样材质,不同的是,染沙是散的。”
她先把红色粉末放进器炉中,然后把列阵刀放了进去。
器炉再次升腾起火焰,这一次的火焰,都是那种令人觉得有些不真实的红,人间似乎就不该有这样的红色。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陆云珈才把染沙放进器炉中。
此时,她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额前的发丝垂下来,也是湿的。
林叶和子奈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等着,不敢轻易说话。
又足足一个时辰后,陆云珈才缓缓松了口气。
器炉上的火慢慢熄灭,通红的器炉颜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半刻之后,陆云珈从器炉中将列阵刀取出来,她低头仔细看着,良久后才微微点头。
她将列阵刀递给林叶,林叶接过来看,发现和之前一点区别都没有。
也不是,区别就是染沙没了。
林叶疑惑的看向陆云珈,陆云珈语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滴血上去,多滴一些。”
林叶立刻照做,将手掌割破,往列阵刀上滴血。
陆云珈道:“如你控制染沙那样,试着去控制列阵刀。”
林叶心念一动。
下一刻,林叶就睁大了眼睛,也咧开了嘴巴。
他的列阵刀,竟然化作了一片流沙。
第二百五十章 翻旧案
林叶看着那般沉重坚硬的列阵刀,化作了一股流沙从指间滑落,他再怎么镇静,也还是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陆云珈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虽然脸色格外疲惫,但眼神却比刚才亮了些。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那缓缓落地的流沙,其中暗红色的光时隐时现,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比看林叶好温柔。
林叶蹲下来,手放在流沙上,流沙中便闪烁起一条一条红色的光华。
下一息,流沙重新汇聚成了列阵刀的样子,林叶将刀握住,刀身恢复了沉重,也恢复了锋利。
“多练。”
陆云珈说了两个字,然后朝着子奈笑了笑:“你也一样。”
说完转身就走。
林叶快步追上去,跟在陆云珈身后说道:“无论如何,我与子奈都要感谢神官大人。”
陆云珈用一块灰色的布一兜,就把器炉包了起来,她背上器炉出门,却没理会林叶的话。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以后若得空,就常来......”
他话刚说到这,还没来得及说出常来和子奈玩,毕竟子奈经常一个人在家。
陆云珈脚步一停,她看向林叶道:“与你无关。”
林叶脚步也停祝
陆云珈回头看了子奈一眼,眼神里又出现了温柔,和她对林叶的态度截然相反。
她缓缓呼吸,然后继续迈步:“以前我也有个妹妹。”
说完后脚下一点,背着器炉飞身而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林叶回到子奈身边,子奈问他:“哥,陆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林叶说:“说你像她妹妹。”
子奈点了点头,下意识的说道:“我原来,应该也有个姐姐。”
说完后,又摇了摇头:“大概,我找不到她了,她也找不到我了。”
林叶低头看向子奈,忽然心里就生出一种很浓烈的自责。
子奈家里的事,他虽然让高恭他们去查,可是自己却从没有真正的上心过。
他总是把最多的精力都用在查当年大将军的案子上,却把子奈的事交给别人。
只是给她一些修行的材料,只是让她独自在家,只是......
林叶深吸一口气。
子奈是那么的在乎他,他是子奈的依靠,可这个依靠是如此的不称职。
他抬起手在子奈头上揉了揉:“哥帮你找。”
子奈却摇头:“不用。”
她不说为什么,只是表情都那么坚定,坚定到固执。
林叶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紫袍,片刻后,他笑着对子奈说:“今天吃火锅吧,咱们现在去买些肉。”
子奈立刻笑起来:“哥一斤,爷爷一斤,再加上子奈,只买个六七八九十斤就够了呢。”
林叶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叶就出现在云州府衙的大门外,衙门还没开门,林叶就站在那等着。
封门打开的那一刻,衙役们看到那紫袍少年,还有身后的一队绣鳞袍,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连忙上前行礼。
庞大海上前道:“通报一声,就说武凌卫指挥使林将军,求见府治大人。”
没多久,新来的府治廖先为就急匆匆出来,见到林叶就要行礼。
云州是大城,云州府治也是正四品的官员,与林叶平级。
所以林叶拦了廖先为一下,若真是廖大人行了个越制的大礼,林叶还坦然受了,这事也不好说清楚。
“林将军是有什么要紧的案子?”
廖先为一边陪着林叶往里边走,一边试探着问了几句。
他说:“若有需要府衙出力的地方,林将军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即可,何须亲自来一趟。”
林叶道:“只是想进府治大人的卷牍库,查一些过去的案子。”
廖先为心说你这年轻人倒是真的够狠,才做了武凌卫的指挥使,马上就来卷牍库查旧案,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官要倒霉。
林叶和他寒暄了几句,被引领着到了卷牍库外边。
廖先为道:“林将军只管进去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派人来告诉问一声,我必尽全力配合。”
林叶道:“我自己找找就好,不劳烦廖大人了。”
廖先为客气了几句,对林叶这种冷面孔,只觉得是少年得志的跋扈。
林叶进了卷牍库之后,让手下人按照年份去查。
以子奈的年纪,查五到十年前的旧案卷宗。
子奈家里被人灭门,这是大案,卷牍库里会有专门的地方存放这种大案的卷宗。
很快,找到了存放大案卷宗的地方,林叶手下人分开审阅,试图找出其中的灭门案子。
从清晨到中午,年限中的卷宗看了一多半,却没有一起灭门的事。
林叶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中午让手下人随便出去买了些包子回来,一边吃一边继续翻找。
廖先为带着人来送饭菜,林叶只是客气了一声,没吃。
到了晚上,数十人翻阅之下,看遍了所有大案卷宗,却还是一无所获。
别说没有一户姓谢的人家被灭门,就连一个灭门的案子都没有。
这,绝对不可能,如此干干净净,反而让林叶更为好奇,也越发觉得子奈家里发生的惨案,绝对不简单。
到了掌灯的时候,廖先为又来了,小心翼翼的问林叶还要找多久。
林叶觉得确实有些晚了,于是说了一声:“那就不打扰了。”
然后吩咐手下:“派人回去找车马来,把卷牍库所有的卷宗都搬回营里去。”
廖先为楞了一下,想阻拦,最终却没敢。
武凌卫才刚刚建立,他可不想做那出头鸟,才到云州来做个府治,屁股都没坐热呢,因为得罪武凌卫而丢了前程,完全没必要。
林叶要找就去找呗,反正他是新来的,什么案子都和他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
所以他非但没有阻止,还派人去把衙役们都喊来,帮着武凌卫的人装车。
既然要查,而且现在还有这么独特的身份,林叶干脆就把整个卷牍库给搬空了。
这消息,当天夜里就扩散了出去,这个晚上,不知道多少人睡不着觉。
林叶搬空卷牍库,云州的地方官员们,乡绅大户,哪个不怕。
谁知道林叶是在查什么,万一查到自家头上,又有谁能救的了。
林叶让人在卷宗里仔细的查找,调集了上百人一卷一卷的阅读。
可是到了早上,还一无所获。
林叶越来越觉得这事有些离奇,这么大的案子,谁能说抹掉就给抹掉。
林叶此时后悔起来,若是前云州府治金胜往还在,大概能问出来些什么。
可金胜往已经随谢夜阑一道,被抓之后送往歌陵。
谢夜阑一家被杀,金胜往死没死,林叶并不清楚,这个人是娄樊密谍的身份已经暴露出来,或许朝廷暂时还会留着他。
想到这,林叶忽然心里一动。
金胜往虽然被押送歌陵,可金胜往手下还有一些人,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林叶洗了把脸,再次去了云州府衙。
昨天来一趟,今天又来一趟,连廖先为都觉得,林叶这是铆劲要干掉谁。
这次,林叶直接去了大牢。
金胜往两次被抓,衙门里他的手下,全都倒了霉。
谢夜阑来了之后把金胜往放出去,金胜往那些手下也都免去了牢狱之灾。
出来后,大概还人人庆幸,觉得逃过一劫。
谁想到没多久,他们再次锒铛入狱,其中有几个金胜往的亲信,一同被送去了歌陵。
剩下的这些人,冤枉也好,不冤枉也罢,朝廷没有明确命令下来之前,他们就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继续待着。
这些人,地方官府是杀不敢乱杀,放也不敢乱放。
林叶出现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的抬起头,眼神空洞,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是谁来了。
看得出来,这些人一个个也都饱受折磨,身上又脏又臭,他们木然的看着林叶,还有人干脆蜷缩在那就不起来。
“你们之中,谁跟金胜往的时间最久?”
林叶扫视一圈后问他们。
这句话出口之后,那些木然的人,几乎都有了反应,他们空洞的眼神里出现了惧意,深切无边的惧意。
他们大概都在想着,可能是死期到了。
见没人回答,林叶道:“我要查的不是金胜往的案子,而是过去的旧案,你们谁能协助破案的,我会给你们寻一条生路。”
还是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不信林叶说的。
林叶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道:“全都带回去。”
一群绣鳞袍大步上前,等着狱卒打开牢门后,将这群衣衫褴褛的人全都押了出去。
回到武凌卫大营,分开审问,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带到了林叶面前。
这些人太脏了,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比逃难的人还要凄惨,看他们现在这模样,谁能看出来他们也曾锦衣玉食?也曾人前显贵?
庞大海走到林叶身边,指着那几个人说道:“互相指认后,他们几个被挑出来,都是跟着金胜往时间比较久的。”
林叶问:“跟着金胜往十年的,有谁?”
那几个人都低着头,不敢胡乱答应。
林叶指了指最边上的那个:“把这个拉出去砍了。”
庞大海立刻就要上前。
那几人中,中间跪着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忽然抬头:“将军不必维纳他们,他们都是府衙中的小吏罢了,有什么事,将军问我好了。”
林叶看向此人,因为脏的离谱,完全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我叫沐流火,原府衙正七品录事,在府衙做事到今年正好十年。”
林叶看向庞大海:“去给他退退泥,洗漱更衣后带回来见我。”
庞大海应了一声,伸手要去拉沐流火,沐流火说了一声多谢后,自己站了起来。
林叶看了看这个人,哪怕脏成这般模样,其实也并没有几分让人厌恶。
这个人之前一直低着头,但他的左手却一直掐着诀,绝非常人。
......
......
今天是个大日子,对于无数学子来说,是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在此我祝愿高考学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第二百五十一章 根源
林叶发现这个沐流火在洗漱更衣后,原来是个极具书卷气的人。
林叶坐在那,没有自己问,而是看了一眼焦天宝。
焦天宝立刻上前,他刚要开口询问,沐流火却朝着他摇了摇头。
“我是大玉成隆十三年的殿试一甲出身,信陵郡人,十年前从宁武调来云州做官。”
沐流火说话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不慌不乱。
林叶对这个人多了几分兴趣,此人谈吐和气质,可不像个区区七品小吏。
“一甲?”
林叶微微皱眉。
殿试一甲只有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
如果是殿试一甲,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会在云州这里屈居十年的刀笔小吏。
连焦天宝这样的大老粗听到这话都怀疑起来,忍不住问道:“一甲,状元?榜眼?探花?”
沐流火回答:“探花。”
林叶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些,因为这身份若是真的,便更不合理了。
从沐流火的容貌身姿来看,确实是男人中的上上之选,若真是当年探花郎,十成十会落在某个大家族手里。
玉天子目前还没有儿子,但是有女儿,不过算算看,十三年前玉天子的大女儿也才四五岁年纪,远未到选驸马的时候。
但这般仪表堂堂的探花郎,皇家不要,有的是世家抢着要。
林叶问:“为何会来云州做官?”
沐流火:“朝廷正常调派,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
林叶语气平静的毫无感情的说道:“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沐流火沉默下来。
林叶默数了二十个数,沐流火还是没有说话,他随即起身:“扔回大牢里去吧。”
说完就要离开。
焦天宝一摆手,两名亲兵上前就要拉沐流火,沐流火双臂微微一震,那两个亲兵就被一股内劲震的连连后退。
沐流火道:“林将军,我可以帮你做事,不会让你失望。”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想着凭你本事,哪怕你不愿意提及过往,也可以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也可以留在武凌卫做事?”
沐流火点头:“我值得将军留下。”
林叶:“你想错了。”
说完大步走出军帐。
沐流火脸色有些变化,回头看向林叶的时候,一群绣鳞袍已经上前,用双发弩瞄准了他。
焦天宝上去就是一脚,沐流火没有反抗,被一脚踹翻在地。
沐流火被五花大绑,押着出去的时候,看到远处校场那边,林叶已经在询问另外几个还跪在那的囚犯了。
沐流火眼神变了变,看向焦天宝道:“这位大人,可否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和林将军说几句话。”
焦天宝思考片刻,随即过去和林叶说,沐流火在原地看着,见焦天宝说完后,林叶只是摆了摆手,焦天宝便大步回来。
“你没机会了。”
焦天宝道:“将军从来都不喜欢给人两次机会,你也不会是例外。”
沐流火怔了怔,他没有想到林叶的性格竟然如此冷硬。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想放弃机会了,他朝着林叶那边大喊:“林将军,你留下我一定有用1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手腕轻轻摆动,做了一个来回挥手的动作。
沐流火以为是再见。
没想到是掌嘴。
焦天宝上前亲自动手,朝着沐流火的脸上就抡圆了给了四个大嘴巴。
噼噼啪啪,打完之后焦天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打的通红。
沐流火心里忍着疼喊道:“我可帮助将军,我知道云州许多秘密1
林叶再次回头,抬起手又轻轻挥了一下。
焦天宝喊了一声:“按住他。”
几名绣鳞袍就死死的把沐流火按在那,焦天宝上前还要抽打,再次看了看通红的手,思考片刻,他见旁边种着一排竹子,上去一脚踹断了一根。
他一掌把竹子拍开,抽出来一段竹条,大步朝着沐流火走回来。
这一刻,沐流火的眼睛里都出现了一些惧意,他是真没有料到,武凌卫的这些家伙一个个能这么心狠手辣。
他们明明是契兵营啊,这不才成为武凌卫吗,怎么一瞬间就变得和朝廷御凌卫的那群家伙一样了。
玉天子手中有一支精选出来的队伍,名为御凌卫,专门查办的就是大案。
御凌卫只负责一种案子,那就是谋逆。
朝廷里谁都知道,一旦是被御凌卫的人请去喝茶,十成十是活着出不来了。
眼看着那刀统拎着竹条回来,沐流火沙哑着嗓子又喊了几声。
“将军再给我一个机会,云州城所有没记录在册的案子,十年之中的事,我都知道1
这句话,让他保住了自己的脸。
一刻之后,军帐中。
林叶坐在桌案后边,目光平淡的看着这个自称一甲探花的男人。
林叶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查的案子没有记录在册。”
沐流火道:“回将军,第一,我们这些人被关在大牢里,说不是谋逆的重犯也差不多,不会杀也放不了,将军突然来找我们,肯定是棘手的事,不然不会想到我们这些人,毕竟用我们这些特殊的烦人,会有些麻烦。”
“第二,我被带到武凌卫后,便看到了这军帐中堆积如山的卷宗,所以猜测,将军要查的案子卷宗里没有,这才去大牢里寻个有用的人。”
林叶点了点头:“所以你才觉得,有把握让我重视你,你才敢放肆。”
沐流火垂首:“我知错了。”
他诚恳的说道:“将军你问吧,想知道哪年的什么案子,我大概都会记得一些。”
林叶:“你为何来云州。”
沐流火抬起头,他看向林叶,眼神里还是有些抵触。
但他已醒悟过来,林叶之所以不问什么案子,还是问了一遍他为何要到云州来,这就是在驯马。
草原上的人,见了烈马都要驯服,因为正常情况下,一匹野马越烈,也就越好。
驯服一匹烈马之后,便会成为战场上的好帮手,甚至是冲锋和保命的利器。
现在在林叶眼中,他沐流火就是那匹马。
马是好马,不听话,就没用。
驯出来了,自然会留有大用,驯不出来,再好的马也只能是隐患。
与其留着可能会踢伤自己人,不如早点干掉,沐流火在这一刻判断,林叶真做的出来。
片刻后,沐流火回答:“想......保护一个人。”
林叶问:“保护什么人?”
沐流火:“一个女人。”
他看向林叶的时候,眼神里已有几分乞求之色,似乎不想当众说出来这些。
林叶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焦天宝和庞大海等人随即退了出去。
沐流火道:“我一甲高中之后,被岳郡王相中,要把他妹妹许配给我。”
“可是没想到,几天之后,岳郡王就因为勾结宫中宦官,有谋逆之嫌,被御凌卫查办,岳郡王被处死,他的妻子和女儿皆被贬为庶民。”
“本该是我妻子的郡主,也被天子随便吩咐一声,嫁给了一个商人。”
沐流火低下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嗓音都在微微发颤。
“我本想带郡主逃走,可是却又被当时的吏部尚书万域楼看中,要把他女儿许配给我。”
林叶听到这,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我不愿意,拒绝了万域楼,他勃然大怒,想要处置我,可没想到又几天之后,他女儿竟是被天子选中,直接召入宫中。”
林叶:“万贵妃?”
沐流火抬起头看了林叶一眼,又点头:“是。”
他继续说道:“万域楼大概是不想在他女儿入宫的时候,再多出什么麻烦,所以就没多理会我。”
“我打听得知,郡主随她所嫁之人,离开歌陵去了宁武县,于是我便想尽办法疏通关系,被分派到了宁武为官。”
沐流火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乎心中的疼有些难忍。
林叶也不催他,只是安静等着。
良久后,沐流火继续开口。
“我本想着,到了宁武后,就接郡主离开,自此浪迹天涯也就罢了。”
“可我暗中观察,才发现那商人贺文章待郡主极好。”
沐流火道:“贺文章在宁武隐居,后来大概是察觉到,天子手下的人,不会轻而易举放过郡主,所以他又带郡主一路往北走。”
他看向林叶道:“若我真的带走郡主,那她便永世不得翻身,若跟着贺文章,或许还有生路,最起码可以在太阳下正常的活着。”
“于是,我辞去宁武的官职,暗中保护他们一路往北,直到云州。”
“贺文章和郡主到了云州后,隐姓埋名,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夫妻倒也恩爱。”
沐流火道:“至此,我便想着,不再打扰了吧,毕竟贺文章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于是我便找到府治金胜往,他在歌陵时候,与我相识。”
林叶道:“金胜往与你是同年的殿试,他是状元,你是探花?”
沐流火点头:“是。”
林叶问:“后来呢?”
沐流火道:“后来过了几年,连我都觉得事情不会再有变故了,直到郡主她......又产下一子。”
林叶听到这,心里猛的一紧。
沐流火道:“郡主与贺文章先有了个女儿,一直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可郡主产下了一个男孩之后,一切都变了。”
林叶深吸一口气。
玉天子,为了坐稳江山,为了铲除隐患,真的是狠毒至极。
郡主和贺文章不管走到哪儿,一定都不可能毫无痕迹的藏好,专门负责此事的御凌卫,就像是暗中盯着他们的猎犬一样,始终都在监视着。
郡主和贺文章生了个女儿,御凌卫不会在乎,因为一个女孩儿大概率不会成为祸端。
可郡主又生了个男孩。
天知道郡主和贺文章,会不会给一个男孩灌输仇恨。
听起来,这是不是格外荒谬?
可御凌卫就是做这个的。
一个才出生的男孩儿,就被他们定为将来可能会威胁到天子的隐患。
于是,他们上门了。
沐流火看向林叶,他一惊。
因为他发现,林将军的眼神里,那怒意和杀意,比他自己还要重。
他一时之间没有理解,也想不通是为什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找人
沐流火在林叶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让他恐惧的东西,他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却因为面前十几岁少年的眼神而恐惧。
况且,林叶眼神里的杀意,还不是对他的。
沐流火忍不住去想,若此时是林叶对他动了杀念,可能无需动手,他的心境先破了。
他原本对自己实力也有些把握,可此时因为一个眼神心境不稳,所以他表情都变了变。
“林将军?”
沐流火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林叶看向他:“这个案子,没有记录在册,是因为有人和金胜往打了招呼?”
沐流火点头:“是。”
林叶:“打招呼是谁?”
沐流火摇头:“不知道,连金胜往都不知道,只是他书桌上突然多了一封信。”
林叶:“如果我让你把当年的人找出来,你能不能找到。”
沐流火道:“我在府衙这几年来,一直都在查,可我......”
林叶换了个问题:“云州城内的御凌卫,你可知道在什么地方。”
沐流火摇头:“不知。”
或许,这正是他眼神中那羞愧和愤怒的根源,他知道是谁干的,但就是查不到这些人在哪儿。
御凌卫和朝廷的其他衙门不一样,除了在歌陵有御凌卫指挥使衙门,在大玉各地,御凌卫都是暗中行事。
他们没有明面上的府衙,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你也不可能就看得出来这人是御凌卫的探子。
沐流火道:“我本以为,云州城如此重要,必然会有御凌卫的分衙,所以我也一度怀疑就在鬼市之中,甚至鬼市的主人就可能是御凌卫的人。”
“可是鬼市被灭了,如果真的是御凌卫的人管理鬼市,不可能任由鬼市覆灭而不采取行动。”
沐流火看向林叶说道:“当时,只需派个人找到北野王表明身份,北野王都会直接出面干预。”
林叶:“除了鬼市,你还怀疑过什么地方?”
沐流火道:“府衙。”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
“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府衙里暗中查看,御凌卫要监察云州,府衙里不可能没有人。”
“我甚至还怀疑过金胜往,可现在看来,金胜往是娄樊密谍,府衙里的人更不可能有御凌卫。”
林叶点了点头。
如果云州府衙里有御凌卫的人,那么金胜往这娄樊密谍的身份,可能早就被扒出来了。
虽然在这之前,林叶与御凌卫没有过任何交集,但他也听闻过许多传说。
连百姓们都知道,御凌卫化身万千,可能是个贩夫走卒,也可能是个教书先生。
沐流火道:“我后来醒悟过来,云州城里就没有常驻的御凌卫才对,我猜着,这云州城里唯一让御凌卫盯着的人,只有郡主与贺文章。”
他还没有继续往下说,林叶就从这句话里懂了沐流火要说的意思。
林叶道:“你的意思是,郡主和贺文章被害之后,御凌卫就撤离了云州,因为此地,已没有皇族。”
沐流火点了点头:“我醒悟过来的就是,天子不会调派御凌卫盯着北野王。”
林叶嗯了一声。
这十几年来,外界一直都在传闻,玉天子忌惮拓跋烈,玉天子想除掉拓跋烈。
可是一旦真的动用御凌卫来调查,那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但凡被拓跋烈抓住一个御凌卫的人,那拓跋烈就算不反,也会远走高飞。
况且,拓跋烈会选择远走高飞?
动用御凌卫,就证明这个人必然有谋逆之嫌。
想想玉天子那心思,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只是让林叶将契兵营改为武凌卫。
用武凌卫来向北野王施压。
这就说明玉天子,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不敢真的把拓跋烈逼到极点。
云州城里没有皇族了,御凌卫又身份敏感,所以灭了郡主满门之后,立刻撤走,也是怕拓跋烈因此怀疑。
“云州城里有没有御凌卫我不确定。”
沐流火道:“但只要有皇族在的地方,一定有御凌卫。”
林叶嗯了一声。
他对沐流火说道:“你把这些年,关于贺文章和郡主遇害的案子,详细写出来,不要有任何疏漏,写完直接交给我。”
沐流火俯身:“我知道了。”
林叶朝着大帐外边喊了一声:“庞大海。”
林叶的亲兵队正庞大海立刻就跑了进来,他进门就问:“将军,有什么吩咐?”
林叶道:“给沐流火先找一身什长的军服换上,等分发的军服到了之后,给他一身召统的。”
沐流火俯身:“谢将军再造之恩。”
林叶道:“我不习惯威胁人,也不喜欢,但我习惯了把事情提前说清楚,今日所谈的案子,泄露出去,你必死无全尸。”
沐流火道:“将军放心1
林叶出门,看着外边湛蓝湛蓝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御凌卫......
子奈一直都在说,她姓谢,她叫谢子奈。
那,该是她母亲把她藏起来的时候,最后的交代了吧。
林叶站在那抬头看着天空,心里一下一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刺着一样。
御凌卫当时立刻撤走,来不及去寻找子奈,应是和北野王府有关。
他们害怕御凌卫的身份暴露出来,一旦御凌卫出现在云州城,北野王大概会过问。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女孩儿,没有仔细寻找。
他们要杀的贺文章和郡主,还有那个才出生的男孩,都死了,而且还一把火烧了贺文章家里,所以他们便以为人都死绝了。
又或者还有其他缘故。
不管是什么缘故,子奈活了下来,记住了母亲的交代,她姓谢。
也不对。
林叶皱眉。
郡主临死之前把子奈藏好,为了子奈以后安全起见,应该是告诉子奈不要说自己和姓谢的有任何关系才对。
最该交代的,是不能姓贺,也不要提母亲姓谢,而不是要姓谢。
除非......
林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除非是郡主觉得有这个必要。
那时候子奈还小,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林叶又不可能回去后直接问子奈当年的事。
那就是像是一处结了痂的伤口,林叶只要问,就如同把这结痂硬生生揭掉了,那伤口就会再次血流如注。
就在林叶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亲兵快步跑过来,是说郡主派人求见。
林叶连忙往大营外边走,到门口,见是小禾。
一见到林叶,这位如同江南春色一样的温柔姑娘,就会先红一下脸。
她上前交给林叶一个食盒:“食盒里大小姐给你的信,大小姐今日不方便来。”
林叶接过来后说了一声多谢小禾姑娘,小禾连忙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跑回去,上了车就走。
林叶回到大营里才把信打开,他刚才还在想,小姨为何会送来一封信,如果有什么事,让小禾口传一下就好,何必写信。
看过之后,林叶心里一震。
小姨这信的第一句是......看过之后,将信烧了。
拓跋云溪是想让林叶帮忙做一件事,她的好姐妹,成郡王的女儿谢雅谈,随成郡王离开歌陵,前往云州治下的林满亭城。
拓跋云溪希望林叶调派一些人手,到林满亭城去看一看,最好是在暗中保护一下。
林叶起身,在大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成郡王要来云州,还不是云州城,只是云州治下的一个小县。
他对林满亭城当然不陌生,因为他陪伴婆婆的无为县,紧挨着的就是林满亭城。
况且,林叶就是林满亭城人,他不是无为县人。
只是这件事,除了婆婆知道之外,可能就只有婆婆故意告知的那些了,具体是谁,林叶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婆婆的娘家,也是林满亭城。
小姨如此安排,必然是因为不想让北野王府的人出面,一旦被察觉,定然后果严重。
小姨也当然不是让林叶从武凌卫调派人手,因为那样更容易出大事。
小姨的意思是,找江湖中人。
林叶手下有个大福狗,直到今日,依然被正经的江湖势力所看不起。
因为大福狗到现在为止,也不算什么江湖势力,更像是做生意的。
然而大福狗中有大量的江湖底层,没有人在意的,才是最安全的。
也许此时连北野王府都被人暗中盯着,林叶这边也会被人盯着。
所以让那些江湖底层去,才不会引人注目。
林叶想到此处,随即准备离开武凌卫,让高恭挑选得力的人手,尽快赶去林满亭城。
可是才走了两步,林叶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就在刚刚,沐流火对林叶说,云州城里有没有御凌卫他不确定,但只要有皇族之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御凌卫。
林叶转身:“庞大海,去把沐流火叫来。”
一刻之后,林叶坐着武凌卫的马车出了军营大门,沐流火也在马车里。
林叶忽然觉得,虽然他不喜欢坐车,可是有一辆车,倒是商量事情布置安排的好地方。
就算是在一间屋子里,都可能被人偷听谈话,可在马车里,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一会儿我会安排给你一批人。”
林叶对沐流火说道:“我听闻成郡王一家要去林满亭城,你不是说,皇族之人身边必有武凌卫暗中盯着吗?”
沐流火立刻就明白了。
他肃然道:“将军的意思是,如果天子安排御凌卫的人盯着成郡王,当然会用对云州比较熟悉的人,所以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来过云州的那批人。”
林叶道:“哪怕只有一个。”
他看向沐流火:“也要把人留下,事情还要做的干净些。”
沐流火抱拳:“将军放心,这是报仇之事,我必会全力以赴。”
林叶嗯了一声,带着沐流火去见高恭,让高恭马上挑选出来一批人。
然后林叶让马车回武凌卫,可车里只有沐流火一人。
林叶在高恭这换了一身衣服,绕了一段路后,到了云州码头。
那个像是一座铁塔般的汉子,正在码头上和人聊天,不时传出雷鸣一般的笑声。
他见林叶到了,眼睛都亮了,转身就跑了过来。
林叶看到他也笑了,这大个儿,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看到自己人,他眼神里的纯净就依然如孩子一样。
“大哥在吗?”
林叶问。
大个儿点头:“在呢。”
林叶又问:“那俩货呢?”
大个儿又点头:“也在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林满亭城
灵山奴问林叶:“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林叶笑道:“你怎么猜到的。”
灵山奴一边走一边瓮声瓮气的说道:“虽然我看起来笨,但我比那俩货聪明多了,你又要见大哥,又找那俩货,肯定是出大事了。”
林叶:“确实是大事。”
小叶子的家仇,林叶可以不告诉武凌卫的人,但不能不告诉庄君稽他们。
这件事要对付的是御凌卫,林叶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庄君稽还是如以往那样,站在水渠便低头看着,大部分兄弟们也不知道他爱看的到底是鱼还是水。
可林叶知道,庄大哥是观水而悟道,且悟道极深。
庄大哥现在的剑意,从凌厉转为柔和,但并不代表这剑意威力不大了。
听到脚步声,庄君稽回头,看到林叶的那一刻,他的眉角都飞扬起来。
“好久没来了。”
林叶点头:“瞎忙。”
庄君稽摇头:“不信。”
林叶笑了笑。
摆了几个马扎在水渠边坐下来,林叶把这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为什么说的这么仔细。”
庄君稽道:“要对付的是御凌卫,是天子的人,你除了青鸟楼的兄弟们,其实没人可以用,但你又怕我们帮你会出意外。”
林叶点头:“是,这事凶险,我来是和庄大哥商量......”
庄君稽道:“没的商量。”
他在林叶肩膀上拍了拍:“你是我兄弟,是青鸟楼所有汉子的兄弟,子奈是你妹妹,也是青鸟楼所有汉子的妹妹,为自家妹妹的事你来找我们,居然说是商量?”
灵山奴道:“大哥说的对,商量个屁,这事我们不管,谁管?”
林叶道:“我其实已经安排人去查,只是现在此人我还不确定能不能完全信任,所以想请你们帮忙暗中盯着,如无必要,不用出手。”
他把沐流火的说说了一遍。
庄君稽是江湖性情,听完后说道:“这沐流火若真是一心为他心爱的女子报仇,也是个可交的汉子。”
林叶道:“是,确实如此。”
庄君稽看向在旁边不坐马扎,蹲在那还颠着屁股的两个家伙。
这俩货一看庄大哥看过来,俩人立刻就笑了。
楚淡容道:“来活了。”
楚定从道:“这事就得咱俩干,除了咱俩之外谁还能挑起这般重担。”
楚淡容看向灵山奴道:“大个儿,不是我觉得你不行,而是你真不行。”
灵山奴:“你说的什么狗蛋屁话。”
楚定从道:“你这话说的没道理,狗蛋怎么会有屁,你应该说他说的是什么狗眼屁话。”
楚淡容道:“我觉得你最后四个字的顺序,是不是说的不大对。”
楚定从:“不愧是我兄弟,这都能听出来。”
他蹲在那,捡了个小木棍在地上把狗眼屁话这四个字写出来,然后抹掉,又重新写了一遍......狗屁-眼话。
灵山奴最笨,看向庄君稽问道:“大哥,我能打他们吗?”
庄君稽道:“都是自家兄弟,要打就打,你还和我商量什么。”
那俩货起身要跑,可毕竟是蹲着呢,况且林叶还伸腿拦了一下。
灵山奴一把一个把那俩货抓过来,往自己屁股底下一放,然后就是一招大屁股镇压之术。
楚淡容道:“你这大黑厮,赶紧挪开,你在我这边坐的多些。”
楚定从道:“你放屁,这黑厮的腚缝儿都在我这边,我能察觉的到。”
灵山奴:“那就雨露均沾。”
然后就来回晃动屁股,那俩货被压的鬼哭狼嚎。
片刻后,老实了,也不说话了,就蹲在那听庄君稽和林叶说要办的事。
一开始林叶都觉得这俩也是识时务的俊杰,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俩背对着他们蹲着,是没说话,可是俩人那小木棍在地上写字骂街呢。
林叶悄悄伸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惊着了。
楚淡容写.......回头找个鸡蛋把那黑厮腚堵了。
楚定从写.......你小看了黑厮,鸡蛋怎么够,需鹅蛋一个。
他俩学问有限,写的还有不少错别字,但意思是差不多能读出来。
楚淡容竟是不会写鸡,所以画了个鸡-头,楚定从倒是会写鹅字,不过写的更像是我鸟蛋。
这俩还在写着呢,忽然觉得觉得空气都变得凝固了似的,俩人回头一看,见那仨都伸着头看着呢。
俩人起身又要跑,灵山奴故技重施,又是一把一个抓回来。
这次,把俩人脑袋对一块,然后一屁股坐俩脑袋上了。
窒息,令人恐惧的窒息。
灵山奴只做了片刻就起身,可却让人错觉那俩货的头都扁了些。
庄君稽笑了笑,然后看向林叶说道:“我带他们两个去,灵山奴太过醒目,留在家里,你有事可来找他。”
林叶起身抱拳:“多谢大哥。”
庄君稽道:“对了,子奈的剑法练的如何?”
林叶:“这......该怎么说呢,怎么都不大好说。”
一开始庄君稽教子奈练剑的时候,子奈用的是狼牙棒,现在变成开山斧了。
庄君稽:“子奈聪明,学的快,应该不会差了。”
林叶点头:“这倒是。”
又闲聊了一会儿,林叶随即告辞回去。
当日,庄君稽和楚家兄弟收拾了一下,又挑了几个得力手下,走水路离开了云州城。
从云州到林满亭城路途不近,好在是有水路可通,他们搭乘一条顺路的商船一路南下。
等到林满亭城的时候,已是十天之后。
这座小县城比起云州来,真可谓天差地别。
城墙还是夯土筑成,风一吹,便有浮尘被吹的飘散,城墙上看起来还有不少痕迹,想来,应是十几年前朝心宗叛乱时候攻占此地留下的。
庄君稽身上带着林叶给的召牒,但这个东西,非必要的时候不能拿出来用。
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分头进城,庄君稽带着几个兄弟先进去,然后在路边茶摊坐下来等着。
楚家兄弟带着其他人进来后,也在茶摊休息,稍稍商量一下,就先去找地方落脚。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与众人分开,他俩先去探探成郡王落脚何处。
同样是云州之地,可这里的物价,竟是比云州城内低一倍不止。
他们挑了一家最好的客栈,所需的银两,大概只是在云州住店的三分之一。
成郡王一家已经到了,这事不难打听,喝茶的时候和茶摊老板随便闲聊几句,便能问出来。
楚家兄弟找到地方,也不急着靠近,刚巧就发现有一家青楼,就在那园子斜对面。
楚定从看了看楚淡容,楚淡容看了看那青楼。
“都是为了正事。”“是的,绝非是你我贪玩好色。”
“我们兄弟义薄云天,怎么会因私废公。”
“你这两个词用的,让我刮目相看,简直是才高八斗。”
俩人又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你不愧是我兄弟的欣慰和欣赏。
于是,俩人就进了那家青楼,进去的时候,竟然走出了几分要慷慨赴义的决绝。
进去之后那脸就变了,满眼都是小星星。
老鸨连忙迎上来,此时刚过正午,生意没那么忙,见来的人又是生客,所以便亲自上前招待。
这俩货说我们倒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临街的屋子。
老鸨一听就笑了,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还是两位公子会玩,开窗是吧,趴窗口是吧,真是好趣味。”
而这俩货则对视了一眼,俩人眼神里都是,这老鸨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逛青楼还如他们俩这么单纯正直的,不多。
老鸨一边引路一边问:“两位公子从何处来的?”
楚淡容道:“歌陵。”
老鸨:“从都城来,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似我只能在这小小县城里,没什么见识。”
她问:“两位公子,贵姓?”
楚淡容:“我叫秋水。”
楚定从:“我叫长天。”
老鸨听到这脚步一停,那张脸上又出现了两位公子真会玩的表情。
老鸨道:“两位真是好学问,连两人共找一个姑娘的事,都能说的这么雅致。”
楚淡容一脸我们俩雅致什么了的表情,楚定从则装作从容的点了点头。
那老鸨道:“秋水共长天一色,我懂,我都懂。”
楚淡容:“你懂得驴球马蛋,我俩看起来先是那么穷的么?还共一色......本公子要五光十色1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在二楼喊了一声,外边大街上路过的人都听到了。
一群牵着马的外族人从这路过,其中一个听到喊声茫然抬头。
“是谁在叫我?”
她轻声自言自语,还以为在这陌生地方被谁认出来了,甚至心中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惊喜。
又不只是惊喜,还有激动和紧张,一瞬间,连心跳都变得快了不少。
她抬起头往窗口那边张望,被身边的汉子按着头又给转了回来。
“我知道你想找那个家伙,可咱们这次来,没时间多耽搁。”
抬头看的,那女扮男装的人,正是火勒族首领的女儿十色。
本来,是七钦鹰带队来中原,给一个长期有交易的商行送皮货。
每次十色都不会跟着,哪怕七钦鹰说带她到中原买好东西,吃好吃的,她也毫无兴趣。
可是这次,她却主动要来,反而是七钦鹰不想带她来了。
奈何这个妹妹又固执倔强,七钦鹰也是没办法,和她说好了,不许乱跑,也不能去找那家伙。
七钦鹰还说,若是遇上了,那我就认了你们有缘分,若是遇不到,以后你也不能再想他。
十色就点头。
她要赌这一把。
虽然她也很清楚,这种赌,哪里会有什么胜算。
可若是不来中原这一趟的话,大概,以后每每想起,就会后悔吧。
所以刚才听到十色两个字,才会莫名激动起来。
她低着头,叹了口气。
跟上了队伍。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御凌卫
楚淡容趴在窗口往外便街上看着,身后传来一阵阵稍显嘈杂的声音,这让他有些心急。
他回头问:“你们还没好?”
身后那两个女子立刻说道:“公子莫怪,快好了快好了,刚刚数清楚了牌。”
她们俩也是很诧异,正午才过就来了两个客人,看起来出手倒也阔绰。
可就是有玻
点了她们俩,让陪着打麻将,明明一脸猥琐,偏偏一身正气。
至夜,两位好汉从这家青楼里出来,回客栈那边找庄君稽复命去了。
他俩一进屋,庄君稽就闻到了他俩身上那浓重的脂粉气。
“让你们去打探消息,你们去哪里打探了?”
“大哥,我们去青楼打探了埃”
楚淡容一脸正经的说道:“收获颇丰啊,我们两个,简直就是探案之神。”
楚定从道:“你两位争气的好贤弟,在青楼玩了足足三个时辰,非但没花钱,还赚了二两。”
庄君稽:“......”
楚定从道:“那俩小丫头片子打牌,又怎么可能是我们兄弟对手。”
楚淡容道:“一开始还准许她俩赖账不给,就这,后来她俩还输急眼了,说什么都要玩大点。”
“俩姑娘一共输给我俩五十两银子,一个个垂丧着脸,我俩就说,不多要你们的,也不能不要,就以人给一两银子意思意思得了。”
楚定从道:“大哥你猜怎么着,那俩还特别开心,千恩万谢,输了钱,还说两位公子常来玩埃”
庄君稽:“......”
楚淡容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俩荒唐,说是去打探消息,结果跑去逛楼子。”
楚定从道:“我俩能是那种人吗?打听消息这种事,这大白天的,死盯着肯定是不行,见人就问肯定也不行。”
楚淡容道:“和那两个姑娘打了半日的麻将,非但赢了钱,还套出来不少消息。”
庄君稽听到这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楚淡容道:“那俩姑娘说,对面的芙蓉园,原本是歌陵城里一个大官的老宅,据说曾权倾朝野,在老家置办了这么大个园子。”
“还说成郡王一家到了之后,就很低调的住了进去,到现在已有几日,从未出门过。”
楚定从道:“还说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去拜见,成郡王也是婉言谢绝,不曾见客。”
楚淡容道:“最主要的,是那俩姑娘说,成郡王一家住进芙蓉园之前,便有几个人住进了她们楼子里,长包了一个月。”
楚定从道:“料来,那些家伙定是御凌卫的人,不如后半夜我们哥俩再摸回去,抓一个回来问问。”
楚淡容道:“对了,那芙蓉园四周没有民居,最近处的也有五十丈距离,所以若有人盯着,其实不好藏身。”
楚定从道:“但是在芙蓉园后边不到一里远,便有一座石塔,那边大概会有人。”
庄君稽微微摇头:“石塔太过明显,不会有人的,倒是那家青楼里住进去的,确实可疑。”
他沉思片刻之后,看向楚家兄弟说道:“我要一个人到暗处去调查,这几日你们若不见我,也不必担心,若是在见了我在什么不该出现的地方,也不必惊讶。”
楚家兄弟同时点头,只说让大哥行事小心些。
当夜,庄君稽就离开了客栈,到清晨都没有回来。
因为和楚家兄弟打过招呼,所以众人倒也没怎么心急。
大哥的本事他们自然都知道,就算是芙蓉园外边有御凌卫的人,也不可能随时都安排武岳境的高手盯着吧。
若是武岳境之下的人,连庄大哥的影子都发现不了。
按照之前商量好了,一早,楚家兄弟就把带来的汉子们分派出去。
分批在芙蓉园外边侦查,不盯着园子,就盯着盯着园子的人,两三个人一队,绝对不许一队人同一天在芙蓉园外出现两次。
御凌卫的那些家伙,个个都是此道高手,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发现。
楚淡容和楚定从这俩,乔装打扮,换了一身行商小贩的衣服,还贴了假胡子。
他俩一人踅摸了一个担子,又买了几个竹篓,为了看起来没有破绽,还真的采买了些日杂货物装进去。
溜溜达达到了芙蓉园不远处,就在街口人多的地方叫卖。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见芙蓉园居然开门了,有两个青衣皂靴的小厮出来,在芙蓉园外边贴了个告示。
俩人装作好奇,挑了担子过去看,他俩识字不多,连蒙带冲的,倒也看了个大概意思。
王府里现在缺少仆从下人,张贴告示,就是想请些人来。
大概需要十余个女侍,十余个家丁,还有马夫和郎中之类,一共需三十人左右。
不多时,这里就围了不少人过来,人群中都是窃窃私语,着急的已跃跃欲试。
又不多时,楚家兄弟眼睁睁的看着,庄大哥和一群人到不远处排队去了。
庄大哥也贴了个山羊胡,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脸色显得有些发黄。
如果不是庄大哥朝着他俩不漏痕迹的示意了一下,他俩都没有注意到。
俩人互相看了看,确实是没有料到,庄大哥竟是想混进芙蓉园里。
可是二当家让他们帮忙,是盯着御凌卫的人,而不是盯着王府的人埃
俩人想不明白,也没敢表现出什么,围观了一会儿后就离开。
王府一位管事就在门外登记筛选,只半日功夫,就把所需人员招够了。
庄君稽自然也混了进去,楚家兄弟也不知道他们大哥应聘的是马夫还是郎中,反正不可能是跑腿的小厮。
就在庄君稽身后隔了两个人的地方,有三个看起来正当年的汉子也在排队。
这三个人,都是御凌卫的人。
他们见成郡王府忽然招聘下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就打算趁机混进去。
青楼三楼靠窗,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端着一杯酒,斜靠在窗口盯着王府那边。
“刀统大人。”
一个汉子进门俯身行礼:“咱们的人进去了。”
男人点了点头:“他们三个进去后,不主动出来联络你们,你们谁也不许去找他们。”
他手下立刻应了一声:“属下遵命,属下一会儿就把大人命令传达下去。”
这个被称为刀统的人,是御凌卫自然司十三杰之一,名为薛晓之。
此人也是军户出身,十四岁参加御凌卫选拔,当时一共有三百名与他年纪相当的人在,最终被选近御凌卫的,只有三十人。
御凌卫挑选人,其中一大部分是寻军户遗孤,以提前选拔人员从军为名,把合适的少年聚集起来遴眩
这三十个十几岁的少年,会与其他各地选上来的人一起,秘密训练五年。五年后,这些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进入御凌卫衙门做事。
数百人,只有三分之一能被选中,另外的三分之二,则被分派到各地做探子。
他们不只是盯着皇族,实则真正盯着皇族的,都是御凌卫中的精锐。
那些没能直接进入御凌卫衙门的人,他们就像是一颗一颗钉子,被钉死在某个地方。
沐流火对林叶说,他一开始觉得云州必然有御凌卫盯着拓跋烈,后来又觉得不会。
可是云州那般重要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没有御凌卫。
只不过有的,不是明面身份的御凌卫,都是这样的钉子。
他们或许早已到了云州,就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种田的种田,经商的经商。
如果没有命令下来,他们甚至都不会主动靠近北野王府。
百姓们都知道御凌卫的存在,但并不知道御凌卫的组成。
玉天子亲自将御凌卫分成三个衙门,正经明面上身份的御凌卫,皆是稽案司的人,那些暗钉,都是自然司的人,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分司,名为取舍司。
世人所知道的,只是御凌卫稽案司的人。
其实就连文武百官,也没几人知道御凌卫分为三司。
御凌卫三司,稽案司其中十个最优秀的刀统,被稽案司指挥使称为十全太保。
自然司因为人员庞大,各级官职的人数,自然也是三司最多,其中有十三个刀统,被自然司的指挥使称为自然十三杰。
取舍司就不一样了,就连稽案司和自然司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取舍司有谁,在哪儿。
他们只知道,人员最少,也最神秘的取舍司指挥使,位列三司指挥使之首。
三司指挥使之上,还有一个镇抚使,此人就算是出现在三司人员面前,也是以一张金丝面具示人,传闻中御凌卫就没人见过镇抚使的脸。
薛晓之是自然十三杰之一,这次他带队来盯着成郡王府,其实正如林叶推测。
因为他确实就是当年来过云州的人。
薛晓之和他手下的人,从没有在歌陵城以御凌卫身份出现过。
他们这些人,就算是直接站在成郡王面前,也不可能被识破身份。
薛晓之站在窗口,端起酒杯闻了闻。
他从不喝酒,也绝对不许手下人出公差的时候喝酒。
但他对酒味格外痴迷,滴酒不沾,却又嗜酒如命,只是他这嗜酒,是闻。
“派人去云州。”
薛晓之道:“是时候把那些娄樊人带过来了,另外,通知云州城里的人,该做事了,把那个什么狗屁武凌卫的人,引一引。”
手下人俯身:“遵命。”
薛晓之手扶着窗台,看向对面芙蓉园。
“皇族出身......”
他轻轻自语道:“有什么好处?”
他又看了看那些还聚集在王府门外的寻常百姓,一个个的还都因为没被选中而懊恼。
“以后你们听闻这王府灭门的时候,大概就不会艳羡今日进去的人了。”
.....
.....
我没有参加过高考,高中也没能毕业,所以总是会幻想大学时光是何等模样,穷尽心思,却不可得,从年少走过,浑浑噩噩,此时回想,感慨颇多,结尾这里本想说些祝福,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词汇来,那就愿这天下少年,皆得欢喜。
第二百五十五章 陷害
玉天子似乎是偏执入骨。
他亲眼见证了父亲为帝那十几年的经历,感同身受,所以不信权臣。
而在这十几年中,勾结权臣,试图谋逆的,又是他父亲的兄弟,也就是他叔伯,是血脉至亲,所以他不信亲人。
他杀人无算,才有了现在的集权,整个大玉之内,已无任何势力能再与他抗衡。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干净。
他要的干净,就是彻彻底底的无权臣无手足,他当然不会把谢家皇族都杀光。
他只是想杀光自己的至亲兄弟,至于那些旁系的谢家子弟,严密监管即可。
可就是这一句严密监管,就造成了御凌卫畸形的强大。
天子并不知道,在距离歌陵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卫裳的小城。
在这,被勒令迁徙至此的一脉谢家皇族的人,生活还不如寻常百姓。
因为远离歌陵,天高地远,无人制衡,奉命在此的御凌卫自然司的人,连隐藏身份都懒得去做了。
他们甚至以能杀一个皇族之人为荣,觉得刺激,甚至在亲朋之中吹嘘。
这种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偏偏又是真实发生。
前阵子,听闻万贵妃又有了身孕,这次不知是怀了个男孩还是女孩儿。
若真是一位皇子出生的话,玉天子自然高兴,可想想看那些稍稍有可能威胁到这位皇子的人,他们会有多可怜?
成郡王谢拂兰一家为何要被送到云州治下?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万贵妃有了身孕。
云州这边是玉天子最不安心的地方,哪怕他也一次一次的劝过自己,说拓跋烈确实忠心耿耿。
可一个畸形的人,行事也是畸形的。
一边对拓跋烈说着朕信任你的话,一边又不停的安排人试探。
也许这种事百姓们听了都难以理解,那么换个比方来说,大概也就能理解顺畅了。
夫妻二人,看似恩爱,丈夫在外谋生赚钱,妻子操持家务,本该美满。
可是妻子总觉得丈夫有了外心,但又没有证据,于是找来相好的姐妹试探自己的丈夫。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每次她的姐妹失败了,她都会开心,然后对丈夫态度就会好一阵。
过一阵,又怀疑了,然后再找人试探,久而久之......
这大概就是玉天子与拓跋烈的关系,玉天子觉得拓跋烈忠诚,可又害怕拓跋烈不忠,于是才有了十几年来的试探。
这种事,到最后如果拓跋烈真的反了。
那么玉天子反而会如那妻子一样的反应,长叹一口气,然后心累的说一声......你们看吧,果然如此。
当然这个比方也可以换过来说,丈夫怀疑妻子,不停试探。
拓跋烈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不想反。
如果反了,他并无必胜把握,大玉如今兵强马壮,歌陵权势集中,他敢反,玉天子就能调集大军把他和十万北野军彻底抹掉。
当然对于大玉来说,这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可玉天子更在乎的是......求心安。
御凌卫这种畸形的衙门,就和玉天子畸形的心一模一样,畸形到令人恐惧。
所以此时此刻,到了林满亭城的成郡王谢拂兰,内心之煎熬,可想而知。
客厅里。
谢拂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放的多了些,稍显苦涩。
可是这入口之苦,又怎么及的上心里那苦楚之万一。
“爹。”
郡主谢雅谈拿了一份名单进来,递给谢拂兰:“这是今日招来的下人名册。”
成郡王示意她放在一边就好,他倒也没什么心思去过问这种小事。“爹。”
谢雅谈走到成郡王身后,抬起手给成郡王揉着肩膀。
“陛下,会......会下手的吧。”
谢雅谈忽然问了一声。
她一直都没有明明白白问过这样的话,她只是怕父亲更为忧心。
现在她不得不问,因为到了云州,陛下的心思就已经格外明显了。
“会的吧。”
成郡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把三个字重复了两遍。
“爹,要不然我们走吧。”
谢雅谈说:“我去求师门前辈帮忙,咱们或是东渡,或是西去,离开大玉就好。”
成郡王道:“走不脱的,如今这小城里,御凌卫的人早已经布置的密不透风。”
谢雅谈:“可他们总得去找证据,他们又不可能找到证据,难不成还能直接把脸都撕破了做假证据出来?”
成郡王道:“云州这里,就是证据。”
谢雅谈沉默下来。
成郡王道:“你三叔......不是你三叔了,罪人谢拂晓父子的罪名是什么?是勾结外贼试图谋逆。”
他端起茶杯,闻着茶香。
很香,但喝下去也是真的苦。
可这是茶叶的问题吗?并不是,而是他的问题,是他自己把茶叶放多了。
可人们会说,这茶叶真苦。
成郡王说:“到了这,御凌卫的人十之七八会给咱们按上一个勾结军将的罪名,这可比勾结外贼还要狠毒。”
“我死了,拓跋也死了,这样的结局才能让陛下真的心安,他这半生......都在求心安。”
谢雅谈还是沉默着。
“爹。”
良久后,她忽然低声说道:“那就真反了吧,我去见拓跋烈,以北野军之善战,再加上爹你的号召,未必不能成大事。”
“胡说1
成郡王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会害了自家也会害了拓跋一家。”
谢雅谈道:“我只是不想这么窝囊的死了,还要背负个罪人的名声。”
成郡王:“那你想过没有,拓跋若有把握,他被逼到这个地步,为何不反?就算他决意要反,为何不自己为主,何必还要给我做臣下?”
谢雅谈怔住,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想过。
她是皇族出身啊,哪怕她有时候恨极了自己这个出身,可大部分时候,哪怕没有刻意去想过,内心深处也还是以此身份为傲的吧。
她在想到反了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认为,拓跋烈就得给她父亲做臣子。
因为拓跋烈本身就是臣子埃
成郡王的这句话,让谢雅谈心里震荡了一下,她这才反思,自己是何等的肤浅。
拓跋烈真到了要反的那一步,反的都是皇帝了,还在乎一个郡王?
见女儿沉默下来,成郡王语气缓和了一下。
他说:“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太过担心,这事又不是只咱家一处发愁,拓跋也在发愁。”
谢雅谈道:“云溪本说是要来看我,爹说不让她来,若是来了还能商量一下。”
“来了,便不好回去了。”
成郡王道:“谁都知道,拓跋的软肋是什么,现在拓跋云溪若是离开云州的话,或许......”
他这话说完,谢雅谈的脸色就变了。
若依着她,自然想见到好姐妹,顺便商量一下对策,可若因为见一面而导致拓跋云溪身死,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爹。”
谢雅谈往外看了一眼:“难道真的就依靠......”
院子里,庄君稽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
成郡王沉默片刻,点头:“暂时,就只能靠这个了。”
昨夜里,王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所以第二天一早才会张贴招人的告示,那不速之客才会变成了这里的一个扫地杂工。
“但愿......”
成郡王往外看了一眼。
“我们父女,真能躲过此劫。”
谢雅谈却摇了摇头:“哪里是能躲过的,真躲过了,也不是靠躲。”
与此同时,青楼。
薛晓之靠坐在椅子上,腿在对面茶几上放着,两个妙龄女子跪坐在那给他推拿。
他手里还是有个酒杯,还是滴酒不沾,只是时不时的把酒杯端起来深深的闻一下。
“东家。”
有手下进门,俯身行礼。
薛晓之把酒杯放下,一摆手,那几个女子随即起身离开。
手下人近前说道:“咱们的人回报消息说,在云州的事都已经布置好了。”
薛晓之随即笑了笑:“这事,咱们自己办好了,不能让稽案司的人又把功劳抢了去。”
手下人道:“可那边一得手,稽案司就会动,毕竟云州那边他们也有眼线。”
薛晓之嗯了一声。
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这个案子要是办下来,那是实打实的大案,之前业郡王父子谋逆的案子,没落在御凌卫手里,指挥使大人是格外郁闷。
这种大案若是轮到他手里结了,那他肯定会有所升迁,他已经做了好多年刀统,副指挥使的位子,他想着早就该轮到自己了。
“这样。”
薛晓之道:“咱们这边盯紧了谢拂兰,只要他们走不脱,功劳就少不了咱们的。”
他刚说到这,忽然间外边又有人敲门。
这让薛晓之眉头一皱:“是谁这么没规矩,吩咐过了不准打扰,还敢来敲门?1
他示意了一下,手下人过去把门拉开,然后立刻就跪了下去。
“指挥使大人。”
薛晓之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行礼:“属下拜见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王莲阴沉着脸进门,这让薛晓之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以为是自己的布置出了什么疏漏,被指挥使大人看到了。
王莲坐下后就叹了口气。
薛晓之试探着问道:“大人,有烦心事?”
王莲哼了一声:“这案子,又轮不到咱们自然司了。”
薛晓之一下子就怒了:“凭什么又让稽案司的人拿了去?1
“不是稽案司,这次他们都捞不到。”
王莲眯着眼睛说道:“陛下有旨,云州那边的娄樊密谍一落网,就把事交给北野王拓跋烈。”
薛晓之一惊。
王莲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布置,调教那些娄樊人,好不容易能把事办稳妥,结果陛下想用此事来试试北野王的态度。”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北野王和成郡王可是故交知己......娄樊密谍试图将成郡王接走,故交知己要谋逆,北野王应该会下不去手吧。”
薛晓之压低声音问:“若北野王下不去手,是不是,更大的案子就要来了?”
王莲白了他一眼:“若是北野王出了案子,一样落不到咱们手里。”
他一摆手:“你亲自去一趟云州,配合稽案司的人,把娄樊密谍押送到北野王面前。”
薛晓之俯身:“属下遵命。”
王莲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口往外看着。
“这地儿,要有血腥味咯。”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得救赎
云州。
林叶站在一座石塔的高处,俯瞰着这座大城,可即便在这般地方,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云州的几分之一罢了。
可就算是能看到整个云州,又是天下的几分之几?
林叶在这,是因为有人约他来这,说是自冬泊来。
一个身穿布衣长衫的人缓步上来,到林叶身后,俯身行礼:“见过林将军。”
林叶没回头,问他:“你是冬泊人?”
那人回答:“不是。”
林叶:“既然你不是冬泊人,为何是冬泊那边推荐你过来。”
那人似是沉思片刻后回答:“因为我是娄樊人。”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何要来投我?”
那人道:“我本是娄樊镜台处的人,往冬泊办事,不小心遇到了林将军。”
他看向林叶身上的锦衣:“林将军身上的这件武凌卫指挥使的锦袍,大概也有我手下人一些功劳。”
林叶转身,面对着这人,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
这个人,正是娄樊镜台处的赫连游歌。
见林叶正视自己,赫连游歌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他刚要开口继续说话,却见林叶突然向前跨步。
赫连游歌也是高手,他这样的出身,自幼便开始习武,天赋也好,所以早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可他没能躲开。
林叶一把掐住了赫连游歌的脖子,缓缓把胳膊抬起来,赫连游歌就被林叶单手举在半空。
以他实力,竟是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像一根面条似的被举在那。
“我猜。”
林叶抬头看着赫连游歌那张明显已经变得发青发紫的脸,眼神却平静的像是古井中的水,毫无波澜。
他说:“我猜,你故意亮明身份,是另有所图,你觉得,我会认为你这娄樊镜台处的身份,以后于我会有大用。”
赫连游歌难以呼吸,想说话,可是声音显得很小也很沙哑。
“我能为将军,咳咳,我能为将军立功,我将来可以,为大玉北伐带路......”
林叶手一发力,赫连游歌就再无法再说话。
林叶道:“我不是边军的将军,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北伐有兴趣?”
说完这句,林叶把手指稍稍松开了些,给赫连游歌说话的机会。
赫连游歌已经在后悔了。
他在冬泊托人帮忙,费尽心思的才弄到了冬泊人的身份,又得了公干的机会来大玉。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以冬泊赫连家的身份,来投奔林叶。
可是就在他想办法把林叶约出来后,忽然间突发奇想。
若是直接表明他娄樊人的身份,林叶大概会更感兴趣才对。
早知道林叶是这样的,他还不如继续假扮冬泊人,他刚才在说出我是娄樊人这句话的时候,可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神来一笔。
此时,林叶稍稍松开手,情急之下,赫连游歌还是明白过来,林叶只是在给一个机会。
此时说什么北伐,林叶不感兴趣,那是边军的事,是玉天子的事,不是林叶的事。
所以用这样的诱饵来钓林叶,非但没有让林叶上钩,反而还激起了林叶的怒意。
怒意再大一些,就是杀意。
“我知道,一个秘密。”
赫连游歌趁着林叶收了些力量,急切的说道:“一个玉天子要除掉大玉成郡王的计划。”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嗯?”
他松开手,赫连游歌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赫连游歌咳嗽了几声,跌坐在地,喘息着恢复些气力。
“我曾跟着林将军到骏邺城,在骏邺城里,我的人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人走脱。”
赫连游歌道:“但,除了骏邺城之外,还有娄樊密谍接应我,我才能逃出生天。”
“我为了逃命,没敢走近路北归冬泊,而是绕路走的,在林满亭城休整......”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林叶脸色。
在冬泊的时候,他见过林叶出手,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与林叶应该相差无几,或许他还略胜一筹。
可是现在,他竟是连林叶出手都避不开,这才过去多久,为何这玉人的进境能如此迅速?
实力提升的这种恐怖速度,根本就不该存在,完全没有道理。
若早知如此,他可能都不会来。
“在林满亭城,我得知了一件事。”
赫连游歌道:“你们的玉天子,打算除掉成郡王谢拂兰,提前在林满亭城布局,安排御凌卫的潜伏。”
“娄樊的几个密谍,在林满亭城被御凌卫抓了,却没有杀,也没有送往歌陵,而是秘密送来了云州。”
他看向林叶:“这就一定有问题,我这次来之后,听闻成郡王已到林满亭城,才知这应是御凌卫的人,想要陷害那位成郡王。”
虽然林叶对成郡王的下场,大概已有推测,可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玉天子,做事筹谋如此之深,如此之细,被他算计的人,又有谁能真的幸免于难?
那时候,天子竟然已经安排御凌卫到林满亭城了。
“这些,不能换你活命。”
林叶低头看着赫连游歌道:“再想。”
赫连游歌脸色变幻眼神闪烁,脑子里急速的运转起来,逼着自己想,应该说出什么样的秘密,才能换自己一命。
“冬泊之内,其实有不少人暗中和娄樊勾结,包括冬泊不少世家大户......”
他刚说到这,林叶微微摇头:“没兴趣。”
赫连游歌连忙道:“云州城内还有娄樊密谍,我可以帮将军把人都抓了。”
林叶这次好像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又摇头:“不够。”
赫连游歌急的,额头上开始出汗了。
真的后悔,无比的后悔。
他以为自己这是神来一笔,谁想是倒霉的一笔。
“我还知道,云州城什么地方可能藏有御凌卫。”
赫连游歌抬起头,眼神里都是祈求。
林叶:“说。”
“御凌卫的人在林满亭城抓的人,从这些密谍嘴里,又问出了云州城密谍潜藏的地方。”
“他们直接找到地方,杀了一些人,抓了一些人,只有一人幸免,这个人曾与我秘密联络,告知此事。”
林叶:“带我去找这个人。”
赫连游歌起身:“好,我......咳咳,这就带将军去。”
两个人离开石塔,走了一段路后,林叶的马车在路边等着呢。
在赫连游歌的指引下,马车在一座道观外边停了下来,这里是云州城内偏僻所在。
城南这边,本就穷苦人多一些,北野王府在城东南,相对来说还算好些,城西南这边,更为贫寒。
这里就是众生相的一种。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过路的百姓们纷纷避让,他们不认得这是什么来路的马车,可他们知道,但凡是能坐马车的人,大概,他们都惹不起。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林叶那一身紫锦长袍,更是躲的远了些。
赫连游歌指了指面前残破的房子:“就是这里。”
能在贫民聚居之地,守着一座残缺道观的,谁又会想到竟是娄樊的谍子。
百姓们见到穿锦衣的怕,可是当他们看到那穿锦衣的进了道观,又敢围上来看。
赫连游歌压低声音对林叶说道:“要见的人,名为方未知,在这里有十余年了,日常为贫苦人家看病,所以颇受敬仰。”
林叶回头看向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被林叶的目光吓的往后退了两步,可是没多久又小心翼翼上前。
“大人,你不是要抓方神仙吧。”
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汉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林叶沉默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摇头:“不是。”
因为这两个字,那些围着的百姓竟是都笑起来,他们说,就知道不会来抓方神仙,方神仙是多好的人啊,怎么会被官府抓呢。
赫连游歌轻轻叹了一声:“连你这样身份的人,也忌惮民意?”
林叶没搭理他,迈步进门。
这道观着实破败,可是院子却收拾的很干净,连一棵杂草都没有。
见有人来,穿着满是补丁的道袍的中年男人,从屋子里出来。
当他看到赫连游歌的那一刻,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而他在看到林叶那一身紫锦长衫,又仿佛在瞬间就释然了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来了,却没想到会是你带来的。”
赫连游歌道:“我带来的,比别人带来的好。”
他指了指屋子,方未知随即让开路,请林叶他们进门。
赫连游歌进来后就把屋门关上,看向方未知道:“这位是武凌卫指挥使林将军,我带他来,是对我自己的救赎,也是要救赎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林叶道:“将军感兴趣的事,他大概知道一些。”
林叶嗯了一声,指了指外边:“这里的百姓叫你方神仙?”
方未知俯身:“回将军,是乡亲们错爱。”
林叶又问:“前阵子,云州城里娄樊的谍子被御凌卫抓了不少,这事你知道?”
方未知看了赫连游歌一眼,然后点头:“我知道。”
林叶再问:“这云州城里,娄樊谍子的事,你比他知道的要多,是不是?”
方未知也是又看了赫连游歌一眼,然后再点头:“是,赫连大人不在云州,自然知道的不如我多些......”
他话还没说完,林叶忽然一伸手掐住了赫连游歌的脖子。
随着林叶手上一发力,攥住,一扭。
咔嚓一声。
赫连游歌的脖子就应声而断,林叶松开手的那一刻,尸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一下,把方未知吓得一哆嗦。
林叶淡然道:“他已得救赎,现在轮到你。”
方未知沉默片刻,闭上眼睛:“我早知有今日,便不读道宗的圣贤书,可若不读圣贤,我此时大概又会恐惧惊慌,圣贤改我心性,却改不了我命。”
啪的一声。
林叶也攥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人往门外一推:“跟我走吧,救赎与不救赎,在你过往,更在我心意。”
于是,这破落道观外边的百姓们,便看到他们的方神仙,跟着那我大人上了马车。
可是啊,怎么不见另一人出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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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狠与善
马车里,林叶坐在那闭目养神,就在他对面的方未知则一直在看着他。
这个距离,林叶又看似毫无防备,他若冒险出手的话,可能也有几分胜算。
但方未知没有出手的打算,在见到赫连游歌和一个官府的人同时出现,他在那一瞬间就想好了,如此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他不知道马车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要面对严刑拷打。
“你是玉人?”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这原本安静的马车里突然出现个声音,把陷入幻想中的方未知吓了一跳。
“将军,怎么知道?”
林叶没有回答。
马车里再次陷入了安静,而这种安静,对于方未知来说有些难熬。
“你道宗的书,看的还不透彻。”
良久后,林叶又说了一句话。
也是这句话,让方未知明白过来,为何林叶能猜到他玉人身份。
娄樊人来大玉做密谍,可以扮作贩夫走卒,甚至是大商人,最不好假扮的就是道人。
娄樊与冬泊崇尚禅宗,大玉则是道宗为首。
扮作道人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你没有多年沉浸其中,根本就学不通,真要是与大玉的道人交谈,怕是三五句就没准露出破绽。
不是不能学,而是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
辛辛苦苦修道十年,然后到了大玉,变成最容易被识破的身份,何苦来哉。
方未知想到了这一点后,俯身道:“将军有慧眼。”
林叶道:“知道我为什么不问你,为何要为娄樊人做内应吗。”
方未知摇头:“不知。”
林叶道:“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或许在别人那情有可原,若能戴罪立功,甚至天子都可能法外施恩,可在我这里,叛国都是死罪。”
方未知仔细看了林叶两眼,他从这番话能大概猜到,林叶对于娄樊必然有着不可磨灭的仇恨。
他不知道,并非只是仇恨,而是意义所在,那些将士是为护国而死,便是意义所在。
他觉得只是仇恨,所以才会有这位将军此时心境......
天子恕你,我不恕你。
方未知道:“死则死矣,我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林叶道:“那你为何不自尽,在我进门的时候,你有机会,哪怕是在这马车里,你刚才也有机会。”
方未知摇头:“怕死与不怕死,和后悔与不后悔,并无关系。”
因为怕死而后悔,因为不怕死而不后悔,这些都不是不后悔和后悔的根本。
方未知道:“将军若杀我,最好想个让城西南那边的百姓们可以接受的理由。”
林叶:“你怕他们因此愤怒,进而举动过激?”
方未知:“我只是怕他们心里难过,以至于对大玉更为失望。”
林叶点了点头。
这些话,让他若有所思。
方未知看向车窗外:“将军是在等我主动说出,那些密谍藏于何处?”
林叶没回答。
可方未知猜对了。
方未知道:“将军杀赫连游歌的时候,毫不手软,可将军是个心善的人。”
他说:“将军带我上车之后,不说去何处,也不说要我做什么,更不问我所关事宜。”
“将军不下令,车夫就只能赶着马车不停走,所以,将军是在等我主动说,我主动说和被逼问出,大概下场不同吧。”
林叶道:“都是死。”
方未知:“与外寇勾结,试图谋逆,当凌迟处死,若我主动说出来,带将军办案,有功于大玉,将军可为我求情得一全尸。”
林叶没回应。
方未知道:“将军雷霆手段之下,有大慈大悲之心。”
林叶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方未知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将军的狠,是将军职责,将军的善,是将军心地。”
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窗外:“就是那里。”
林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是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茶楼,一楼大堂里,有个小姑娘在唱曲儿,喝茶的客人时不时发出几声喝彩。
林叶问:“哪个?”
方未知道:“哪个我都不认识,但客人们都不必在意。”
这个回答相当于没回答,可林叶却懂了。
这里本该是娄樊密谍藏身之处,可是被御凌卫拿下,估计着这一处的娄樊密谍,要么被杀要么被抓。
此时在明面上的人,都已经换做御凌卫了。
方未知道:“在茶楼后院,西侧偏房内,水缸下有个密道,下去之后有大概三间房那么大一个密室。”
林叶点头。
他朝着车夫吩咐一声:“绕到后边去,不用停车,你们直接回武凌卫。”
车夫答应一声,从前边街口转过去。
林叶在马车里把紫锦外衣脱了,打开旁边的箱子,取了一套普通衣服出来。
他问:“你为娄樊,提供过几次消息。”
方未知:“无数次。”
林叶问:“多是什么?”
方未知:“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林叶点头:“你倒是释然。”
他从路边下车,没有多看方未知,方未知也没有想着逃走,以他的实力,那车夫大概拦不祝
方未知想着,这位林将军大概也盼着自己逃走吧,若逃走,那林将军杀他,心境上便不会有波澜。
可若他不逃走,如此平静,如此认命,又因为他这些年来照顾城西南的穷苦百姓,林将军杀他,心境会有起伏。
他往外又多看了几眼,见那林将军直接跳进了茶楼后院。
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是毫不避讳。
林叶才进院子,就惊动了后院的人,立刻便有几个伙计模样的人上前。
“哪里来的小贼1
有人努叱一声:“不想死,就滚出去1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只这四五人在,他也没急着动手,走到一侧的石凳上坐下来。
那几人见他如此反应,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冲了过去。
两息之后,地上多了四五具尸体。
林叶杀他们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哪怕明知他们是御凌卫的人。
他对自己很了解。
他不是个好人啊,也不是个圣人,这些御凌卫是不是当年屠杀子奈一家的凶手,没有关系。
死,必须死,而且都要死,不然的话,任何一个活口,都可能会导致玉天子知情。
死了几个人,立刻就又有人过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默不作声的冲向林叶。
因为死了人,已经没必要再去质问什么了。
到这个时候还要大呼小叫的问你想干什么,那是多愚蠢的行为。
于是,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有些飞器才亮起来,便在瞬息后暗淡下去。
前前后后,不过片刻,已有十几人死于林叶之手,没有一个值得林叶拔刀。
刀在林叶右臂,像是甲胄一样包裹着胳膊。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再来,林叶就起身朝着偏房过去。
进来后,手抓着水缸边缘,随便一甩,那还有半缸水的沉重东西,就被林叶扔到了院子里。
地洞里,有两道亮光激射而出,瞬间就到了林叶身前。
林叶抬起手一把攥住,手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覆盖了一层。
这可是列阵刀所化,他只稍稍一发力,手中攥着的两件飞器,就被捏碎。
此时的林叶,对付这样的修行者,大概如神对人的态度一样......就是,没有态度。
他往地洞里看了一眼,有些黑,看不到里边的人藏在何处。
林叶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一个瓶子,打开,把瓶子里的药粉洒了进去。
只片刻,地洞里的人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不仅仅是在兵器上有着超绝的优势,林叶对地洞里的打击用到了毒,也是一样的碾压优势。
再下一息,林叶根本就不在乎那药粉,直接跳了进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昏暗的过道上躺着几个人,还在喘息,一口一口的与死神争命。
林叶看都没有看他们,弯着腰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两丈远后便开阔起来。
他才一露面,几个蒙着脸的人朝着他发起攻击,两道飞器和几支弩箭,几乎同时飞来。
林叶把右手抬起来,上下左右的移动,那些飞器和弩箭就都被他掌心挡祝
“我不想很麻烦。”
林叶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你们自尽吧。”
他们不听话。
所以林叶就只能麻烦起来,连杀四五人,然后这密室里,就只剩下一群蜷缩在角落里,被铁链锁死了的家伙。
林叶进来的时候对那些中毒的人没兴趣,道理很简单,是因为被抓的娄樊人,怎么可能会有能力在那伏击。
“你们都是娄樊人?”
林叶问。
那些已经被折磨的脱了人样的娄樊谍子,全都点头。
林叶迈步过去,手中的流沙迅速的形成了一条尖锐的铁锥,随着他挥手,锁链应声而断。
林叶取了一瓶解药扔在地上:“分着吃了,然后自己爬出来。”
药粉还在地洞入口那块,所以里边的人其实也还没中毒,稳妥起见,药还是得给,他们还不到该死的时候,这些人和赫连游歌不一样,有用。
林叶出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光明让他眼睛都稍稍不适了一下,而那些被囚禁在这已经有一阵子的密谍,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下意识的遮住双目。
院子里。
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在,还有一些林叶从大福狗里挑选出来的高手。
几个要逃走的御凌卫,都被他们抓了回来,此时就被按跪在地上。
其中一个抬眼看向林叶:“你知道我们身份吗?你若知道......”
林叶一抬手,流沙化作的铁锥刺过去,直接洞穿了那人的脑袋。
林叶道:“除了我刚杀的那个之外,谁的官职最高?”
那几个人下意识的看向其中一个。
林叶道:“只留这个。”
话音一落,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他们随即动手,将其他几个御凌卫的人全都扭断了脖子。
林叶道:“外边怎么样?”
花和尚道:“还在听曲儿呢,客人们只是发现掌柜的和伙计突然不见了,但他们没怎么在意。”
林叶嗯了一声:“放把火,他们自己会跑。”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
花和尚他们把所有俘虏都装进麻袋,从后门出去,装车运走。
不多时,后院起火,浓烟滚滚。
第二百五十八章 直接说
武凌卫大营。
林叶进门之后,就先去洗漱了一下,身上的血腥气稍稍重了些,虽然他并没有粘上血。
有些时候,血腥气其实都不来自于血,而来自于自身杀念。
那些俘虏没有被带回武凌卫大营,是因为林叶对这里的人,依然有所怀疑。
武凌卫中到底有没有玉天子安排的人,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以林叶现在对玉天子的了解,那是一个想做什么事,或许提前几年就开始筹谋的人。
比如契兵营的建立,现在演变成了武凌卫,看似是水到渠成,实则是天子早有计划。
包括封秀在内,林叶都不信。
所以对付御凌卫的事,林叶可以告诉青鸟楼的兄弟们,但绝对不会在武凌卫中透露分毫。
刚才为林叶赶车的车夫,就是跳蚤,也不是武凌卫的人。
方未知,更没有被真的带回武凌卫大营,他暂时也还不需要那么快死。
林叶回来打了个照面,询问了一下训练的事,又在大营里巡视之后,就再次离开。
此时的武凌卫要追查旧案,所以林叶什么时候离开大营,也不用再如过往那样还需找个理由。
他先是去了一趟武馆,和师父师娘聊了一会儿,告诉他们,等武凌卫的换装都到了之后,再让师兄们到军中去。
在武馆停留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在大街上买了些熟食,然后径直回家去了。
直到夜里,林叶才出门。
码头。
灵山奴就在仓库门口等着呢,一见林叶出现,连忙大步迎过来。
林叶问:“人都送过来了吗?”
灵山奴指了指仓库里边:“都在呢,我让他们把车直接赶进了仓库。”
林叶让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他们,把娄樊密谍都装进麻袋里,在上边有压了一层货物,直接运到了码头仓库。
这里整日来来往往的商队如过江之鲫,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怀疑。
仓库最里边,天机先生正在和花和尚闲聊,见林叶到了,两人起身打招呼。
林叶示意把人都拉出来,他手下随即上前,将麻袋一个一个打开。
天机先生给林叶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林叶坐下后,指了指那个御凌卫的人。
那人显然还抱有一丝幻想,他四肢都被绑住,嘴巴也被堵了,半路上想挣扎来着,可根本没机会。
此时一放开,他立刻就急了。
“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1
那人看着林叶的眼睛说道:“你是林叶,武凌卫指挥使,你竟敢谋逆1
林叶淡淡道:“愚蠢。”
那人听到这话楞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他不该说自己认识林叶。
“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也可以不回歌陵,我直接离开大玉。”
那人反应过来后,话就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林叶点头:“我可以让你离开大玉,也可以让你离开人间,你知道,你该拿什么来换。”
那人叫宋如山,是御凌卫中一个小头目,此时他也知道,不顺从怕是连一丝活路都没了。
“这些娄樊密谍,一部分是我们在林满亭城抓的,一部分是在云州城里抓的。”
宋如山道:“按照指挥使大人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在训练这些人。”
林叶坐在那,声音很缓的问道:“训练他们诬告成郡王?”
宋如山点头:“是。”
林叶:“什么时候?”
宋如山道:“大概就在这几日,之前有人来送消息,说是指挥使会派人来,把这些人带走。”
林叶:“带去林满亭城?”
宋如山摇头:“不确定。”
林叶问:“你说的那个御凌卫刀统,叫什么名字,实力如何?”
宋如山道:“叫薛晓之,是御凌卫自然司十三杰之一,实力应该很强,但我不知道具体如何。”
林叶又问了一些,宋如山倒是配合的很,知无不言。
等他说完了之后,林叶问道:“如果我想让你做证人,你可敢吗?”
宋如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跪下磕头:“林将军,请你给我一条生路,我该说的全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
林叶:“再问你一件与此事无关的事,然后我再确定留不留你。”
宋如山连忙道:“将军只管问,若我知道的,必不做隐瞒。”
林叶问:“当年,御凌卫来过云州城,在城中把一个叫贺文章的人灭门,此事你可知道。”
宋如山立刻点头:“知道。”
他回答的那么快,那么干脆,以至于让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的林叶都瞬间坐直了身子。
林叶:“当年带队的人是谁?”
宋如山:“指挥使王莲。”
林叶又问:“你可曾参与?”
宋如山立刻摇头道:“我没有参与,我只是,我只是将贺文章住址告诉了指挥使大人,我就是个带路的。”
林叶问:“灭门之后,你们可曾清点尸体,核对人数?”
宋如山摇头:“不用清点,人都是死了,只有一个才几岁的女孩钻进柴堆里不敢出来,那柴堆也被一把火点了。”
听到这,林叶的眉角不由自主的抬了一下。
宋如山道:“当年王莲还是刀统,就因为这个案子办的利索,被升任副指挥使,再后来指挥使病死了,他才接任。”
林叶嗯了一声。
这事大部分都能对上,唯一还有些疑点的就是,子奈说那天下了雨,所以她才侥幸活命。
“当天夜里,可是下了雨?”
林叶问。
宋如山摇头:“没有。”
林叶心里微微一紧。
子奈钻进了柴堆,那些人其实察觉到了,所以一把火将院子烧了,柴堆也点了。
可是,子奈记得是一场雨救了她。
林叶再问:“你可记清楚了?当夜并没有下雨?”
宋如山道:“肯定没有,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又去了一家青楼消遣,当夜几乎没睡,所以清楚的记得夜里没下雨。”
林叶嗯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把子奈说过的话,和宋如山说的相互对证了一下。
他想着,子奈应该是被人救了,而非是一场雨。
有人在大火中冲了进去,往子奈藏身的柴堆上浇水,那时候子奈已经吓坏了,才几岁的年纪,又慌乱恐惧成那样,自然不容易分辨。
可这个人能是谁?为何不直接把子奈救走?
沐流火?
林叶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沐流火,可若是他的话,他为何没有提及?
林叶起身,看了花和尚一眼。
花和尚立刻明白了林叶的意思,他走到宋如山身后,手臂环绕住了宋如山的脖子。
宋如山吓得立刻挣扎起来,双脚在地上蹬出来几道痕迹,可却根本挣扎不出去。
不多时,花和尚松开胳膊,宋如山的尸体扑倒在地。
花和尚一脚踩在宋如山脖子上,脖子都扁了。
补一击,这是林叶对他们的交代。
林叶走到那些娄樊密谍面前,见林叶靠近,他们立刻就往后缩。
从他们那惊恐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御凌卫手里,一定是饱受折磨。
“你说。”
林叶随便指了其中一个。
那人立刻说道:“他们之中,有人会模仿成郡王笔记,伪造了和娄樊勾结的证据。”
林叶:“写的什么。”
那人道:“书信有很多,其中还有一些故意做旧,倒是没有别的内容,都是成郡王因为害怕会被玉天子害了,所以请求娄樊大帝收留庇护。”
他看了林叶一眼后继续说道:“这些书信的内容,他们逼着我们全都背过来,一个字都不许差了。”
林叶转身看向灵山奴:“这些人还得关在这,至少等御凌卫派的人到了。”
灵山奴道:“放心,交给我。”
林叶嗯了一声,又看向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委屈你们两个,到那茶楼废墟里等上几日。”
天机先生俯身道:“掌门只管吩咐,我们一定把事办好。”
林叶把这边的事安排好,沉思片刻,看向手下人:“给胭脂铺子那边送信,让他们给我小姨送信,请她明日到武馆。”
拓跋云溪送给了林叶一个胭脂铺子,这件事很多人知道。
所以,最近联络的事,都是胭脂铺子的人在做,毕竟往北野王府送些大小姐喜欢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吩咐完之后,林叶又摇头:“不用了,我直接去北野王府。”
半个时辰之后,王府后院。
林叶一掠进来,就感觉到了几道可怕的气息。
事实上,他能掠进来,也让当值的高手觉得有些可怕。
这些北野军中的强者,在江湖上无名,可他们的实力,绝对足够恐怖。
“林叶无意冒犯大将军威严,是不得已深夜求见,劳烦通报一声。”
院子里,林叶抱拳说了一声。
片刻后,四道身影落在林叶周围,这四个人落地的位置,像是四道墙一样,把林叶围在当中。
林叶能感受的出来,这四个人身上的气息,似乎都已经超越了拔萃境。
王府后院这边四个当值的护院,如果就已经是武岳境的强者,那北野军的实力,可能远远被低估了。
这种实力的人,就算是直接去歌陵投奔朝廷,也能得以重用。
“林将军。”
其中一人问道:“刚才,你连续躲开了我们四人的阻挡?”
林叶抱拳:“得罪了。”
那人点了点头:“了不起。”
话虽然这样说,像是赞许,可是林叶也能从这话里听出来,这位强者隐隐约约快要压制不住的好胜之心。
“过来吧。”
就在这时候,月亮门那边有人说话,林叶看过去,再次抱拳行礼:“大将军1
拓跋烈等林叶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一遍:“在他们四个阻拦下还能安然进来,你进境很快。”
林叶道:“实在是事出有因。”
话没说完,拓跋烈笑道:“事出有因和事出无因都先放放,我很欣赏你的天赋。”
他转身:“一边走一边说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给我退
王府,后院。
林叶和拓跋烈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准备告辞的时候,却见小姨在拓跋烈书房门外等着。
拓跋云溪看到林叶出来后,朝着拓跋烈笑了笑:“让他陪我走走。”
拓跋烈抬起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意思是不要太晚,拓跋云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先行。
月色下,拓跋云溪在前边走,林叶落后半步跟着。
踩着这后院里的石子小路,脚下的触感很奇怪,明明是脚底有些痒,却莫名其妙的让人心里也跟着痒。
林叶一边走还一边想着,这种路也就看起来漂亮些,并不实用。
“你想好了?”
这时候,拓跋云溪忽然问了一声。
有些走神的林叶连忙应道:“想好了。”
然后又问:“小姨是问我,想好什么了?”
拓跋云溪说:“你不是一个容易走神的人,除非是你故意。”
林叶是故意。
小姨在前边走,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总是一下一下的轻轻扫在林叶脸上。
林叶又不好故意再后退一步,那样显得很没有礼貌。
他又不能说什么,毕竟那不是小姨的问题,那是恼人的风。
林叶当然也不是心猿意马,他只是真的被长发拂面,脸上有些痒。
他这样的人,在不该聪明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装聪明。
所以只好想想这脚下的石子路,想想明天去做些什么,想想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子奈是不是还在固执的等他。
拓跋云溪道:“御凌卫不一样。”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小姨问的想好了,是想好了什么。
他说:“谨慎些,问题不大。”
拓跋云溪:“谨慎些,就是杀人多些?”
林叶道:“确实,不少。”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也好。”
她走到凉亭旁边,停下来,背着手站在那,看凉亭旁边的荷花池。
“玉天子的用意,你想到了吗?”
拓跋云溪问。
林叶道:“想了个大概,所以才来见大将军。”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
是啊,小叶子这般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玉天子的心思。
把成郡王的事交给她哥哥来办,就看拓跋烈能不能狠下心。
可这种事,不管拓跋烈办还是不办,都不对。
百官皆知,拓跋烈与成郡王是故交好友,两个人还是同窗。
百官也都明白,成郡王不可能谋逆,如果定谋逆之罪,那必然是天子授意。
如果拓跋烈抗旨,玉天子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罢免拓跋烈的兵权。
如果拓跋烈去处置成郡王,那以后,百官之中,还有谁敢和拓跋烈交心?
拓跋烈去处置了成郡王,玉天子就真的对他放心了?
连故交好友都能杀,还有什么是拓跋烈办不出来的事?
这本就是个无解的题。
拓跋云溪声音有些轻柔的说道:“我看的出来,我哥因为你能为他的事如此尽心,他很高兴。”
林叶道:“也不是。”
哪怕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此时听到拓跋云溪的话,也该顺着说下去才对。
可林叶不会。
林叶道:“之所以对御凌卫下手,是因为我查到子奈的家仇是御凌卫所为,子奈的身世,我也差不多查清楚了。”
拓跋云溪微微一怔。
然后她就稍显自嘲的笑了笑,她本以为,林叶这般决绝,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哥
。
是啊,是为了子奈,这样才更合理。
“子奈的家世是?”
拓跋云溪问。
林叶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这让拓跋云溪大为震惊。
她知道贺文章家里的事,但没有想到,子奈会是贺文章和郡主的孩子。
她沉默片刻,回头看向林叶:“先别告诉子奈。”
林叶嗯了一声:“不说呢,这仇我也不会让她自己去报,该杀的,我替她都杀了就是。”
拓跋云溪:“因为,你是她哥?”
林叶:“是。”
拓跋云溪的视线再次回到荷花池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是啊,若是我的事,我哥也会如你这样决然。”
她本来想和林叶说的是成郡王家里的事,或许会帮到林叶。
可此时,她有些不想说话了。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大小姐的脾气,不该用在亲近之人身上。
她哥说过,最没本事也最无情的人,才会把坏的一面,全都给家里人看,把脾气都撒在亲近的人身上。
她是有大小姐的脾气,可她没有大小姐病。
“你不要小瞧了成郡王。”
她缓了缓心情后说道:“我哥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他觉得最该忌惮的人,一共有三个,一是天子,二是真人,三就是成郡王。”
她回头看向林叶:“一开始天子把成郡王留在歌陵,也是因为忌惮,因为成郡王这个人,太会做人。”
“不管是谁,只要和成郡王相处一段时间,便会将他视为知己,他可以和真人论道,促膝而谈,足足两日两夜。”
“他还可以和贩夫走卒聊天,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也能聊上半日,还不会让人觉得是敷衍,是迁就。”
林叶听到这,大概能猜到那是多渊博多聪明的一个人。
把自己下降几个层次,和贩夫走卒去聊天,都不会让贩夫走卒觉得不适应,觉得尴尬。
这是能力,也是实力。
拓跋云溪道:“天子把他留在歌陵是想看着他,现在天子让他离开歌陵,是因为歌陵那边,一定有了什么事让天子不安。”
林叶听到这忍不住去想,难道成郡王那样的人,在天子的眼睛下,还能发展自己的势力?
若真如此的话,这个人的心智可能不输于天子,甚至......
“没别的事了。”
拓跋云溪道:“只是提醒你,以后若见了成郡王,多留些心眼。”
林叶点头:“我记住了,小姨。”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回去吧。”
林叶后撤一步,俯身行礼。
拓跋云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这行礼的样子,忍不住又莫名生出几分伤感来。
她摆了摆手:“快些回去。”
林叶看小姨,感觉她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但他没问。
出了北野王府,林叶回家之前,特意路过那被烧的茶楼。
后院基本上是毁了,好在和前院隔开着,前边临街的店面没有影响。
林叶想着去看看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于是绕到了后院这边。
他打了三声响指,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两人从那烧塌了半边的偏房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藏身在外边,一个是藏身在密道内。
“吃过饭了没有?”
林叶问。
花和尚揉着肚子:“没呢,掌门给我们带吃的了?”
林叶:“没有,随便问问。”
花和尚:“唔......”
林叶倒不是忘了
带,而是这个时辰,哪里还能买到吃的,他在王府的时候,离开之前本想和小姨说要一些点心,可见小姨情绪不对,便没开口。
林叶:“我在这盯一会儿,你们回去吃饭休息,天亮之前来换我。”
天机先生道:“不用,我们带了干粮,只是不想露了痕迹,所以还没吃。”
花和尚:“你放屁,你带了,你不吃,你也不给我。”
天机先生:“我带了,你没带,我不吃,凭什么给你。”
正说着,林叶忽然眼神变了变,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不要出声。
三个人随即找暗影处藏身,动作又轻又快。
藏好之后不久,几道身影从黑暗中飞掠而来,片刻后落在院子里。
“去看看。”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朝着西偏房那边指了指。
两个人快步上前,很显然,就是朝着密道那边。
林叶就藏身在西偏房中,眼看着那两人就要到近前,林叶忽然直接站了起来。
这一下,把那两个跑过来的人吓了好大一跳,两人同时止步,急刹之下,脚都往前搓了一段。
其中一个问:“什么人!”
林叶与他同时问:“什么人!”
那人问:“你到底什么人?”
林叶:“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他打算继续扯皮的时候,为首的那个男人忽然间一掠而至。
此人身法极快,只转瞬便到了林叶身前,一把攥住了林叶的手腕。
片刻后,这人眼神迷茫了一下。
因为他在林叶体内,没有察觉到内劲。
他看向林叶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他问:“你,不是习武之人?”
林叶回答:“我当然是。”
抓了林叶手的,正是御凌卫刀统薛晓之。
他问林叶:“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深夜在此。”
林叶:“我,是,一个......嗯......路过的好人?”
薛晓之眼睛一眯:“找死。”
他一摆手:“杀了他,动作利索些。”
他都懒得自己动手,可想而知是对林叶有多看不起。
因为林叶身上,真的是一点内劲都没有,那些内劲,都在各处穴道中藏着呢。
这样一个人,哪里值得薛晓之亲自动手?
“等下。”
林叶道:“我乃官府的人,是州府捕快,在此埋伏,是为了等待纵火之人,莫非你们就是贼人?”
薛晓之因为这句话而改了主意,他回头道:“我还以为你是纵火的贼人。”
他笑了笑道:“我们是武凌卫的人,特意来追查此案。”
林叶:“武凌卫?!”
他往四周看了看:“只你们几个来?武凌卫可是有一万多人呢。”
薛晓之:“我们几个就够了,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林叶:“把你身份亮明,不然我不会走的。”
薛晓之本来是不想多事,死了个捕快,万一有人揪着不放,也算是个麻烦。
这和死个普通人不一样。
可林叶竟然如此反应,把薛晓之气着了。
他一摆手:“还是弄死算了。”
他两个手下再次向前,林叶像是吓得后退两步,然后掏出来个东西。
“是你们逼我亮明身份的!”
他把那东西往前一伸:“我乃御凌卫,你们武凌卫算个什么,还不退下!”
薛晓之:“?????”
第二百六十章 演技好
薛晓之听林叶说出御凌卫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
他立刻回身看向林叶手里的那块令牌,在微弱月色下,那令牌形状倒是没错。
他伸手:“把你那令牌拿来我看1
林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御凌卫吆五喝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薛晓之有那么一个瞬间被他唬住,然后在瞬间醒悟,这令牌,一定是这家伙之前藏身在这的时候意外找到的。
他上前一步,林叶就后撤一步:“你不要再过来,得罪御凌卫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1
这一下,薛晓之更怒。
哪里来的这样一个白痴,竟然敢假扮御凌卫。
而且这个白痴大概也只是听说御凌卫,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御凌卫,真正的御凌卫,不是这样威胁人的。
本身他们隐藏的地方被毁掉,薛晓之本就一肚子怒火不知往何处发泄,此时他就想杀人。
林叶见这人好像真要动手,他像是又怂了。
把手里的令牌扔过去:“给你就给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在暗处藏身的天机先生和花和尚两人,看的都有些懵。
他们还没有见过,林叶演技如此精湛的一幕。
他们认识林叶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冷静,智慧,以及杀伐果决的狠厉。
所以他们现在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看到的掌门小师叔是个假的。
薛晓之见林叶把令牌抛过来,他一把接住,仔细看了看,竟然真的是他们御凌卫的东西。
“你从哪里得来的1
薛晓之怒问。
一见到令牌,他就不会真的直接动手,这一点早已被林叶看穿。
御凌卫的人在这里出了事,薛晓之必然很想知道他的人在哪里,那些娄樊密谍又在何处。
那是天子的大事。
如果一点线索都没有,耽误了天子布局,他们这些飞扬跋扈的御凌卫,也会落一个惨死下常
他们的飞扬跋扈,都是天子给的,天子随时随地可以把他们打回原形。
林叶听他问这令牌是从何处来的,他回身指了指那残缺的屋子:“就在那捡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然后还补充了一句:“我捡的时候令牌还烫手呢,你刚才拿的时候,烫手不烫手?”
薛晓之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抓住了林叶的脖子。
“你还在跟我装傻?1
林叶像是已经在窒息了,那张脸都有些扭曲。
可是逐渐的,林叶的脸上的扭曲恢复了过来,薛晓之那张脸却开始扭曲起来。
三息之后,他脸上的扭曲已经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
明明是他攥着林叶的脖子,可看起来越来越窒息的不能呼吸的人,是他。
林叶抬起手,把薛晓之的手轻轻拨开。
“我有些高估你们御凌卫了。”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脚下一发力,朝着薛晓之那些手下冲了过去。
五息之后,林叶回到薛晓之面前,而后者站在那,发抖着,却又显得那么僵硬,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因为他中了毒。
在他第一次在抓住林叶的时候,他就已经中毒了。
可是林叶不放心,因为面前这个对手是御凌卫的刀统。
在林叶判断中,能被称之为十三杰的人物,自然格外了不起,最不济也是武岳境一芒的实力。
所以林叶明知道自己第一次下毒就已经得手,还是多演了一会儿戏。
令牌上也有毒。两次下毒,薛晓之都没有察觉,而且还发力来抓林叶。
那一刻,林叶就知道自己高估了这个对手,哪怕这个人真的有武岳境的实力。
林叶递过去一颗药:“解毒的。”
薛晓之想吃,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想吃。
因为他此时正承受着难以描述的痛苦,感觉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都烧着了一样的痛苦。
可是他动不了,双臂双腿,好像被灌进去了铁水一样,已经被铸在那。
林叶把那颗药塞进薛晓之嘴里,然后在薛晓之肩膀上拍了拍:“你的运气真好,我刚巧需要一个活着的御凌卫。”
吃下药之后,薛晓之的脸色恢复的很快,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眼睛,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狰狞。
“能说话。”
林叶提醒了他一声。
薛晓之吃过药之后,第一反应是动手,而不是动嘴。
可他动不了,药解开的是毒,又不是穴。
林叶问:“你就是薛晓之?”
这个问题,让薛晓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此时想到的是,御凌卫竟然有了叛徒。
“我有两个法子,让你老实一些。”
林叶见他不说话,也不着急。
“一,为了防止你反抗逃走,我打断你的四肢,再下毒毁了你的修为,二,我吸干你的内劲。”
他伸手捏住了薛晓之的脉门,然后深呼吸。
他说:“你不说话,我替你选第二个。”
随着林叶逐渐发力,他手臂上的毛孔开始不断的收缩,而薛晓之的胳膊,像是抽水的水管一样抖动起来。
可片刻之后,薛晓之的胳膊就肿了起来。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膨胀,所以皮肤显得越来越白,皮下注满了空气似的,像个畸形的气球。
那是他的内劲在短时间内疯狂灌入这条手臂所致,如果再过片刻,他这条胳膊可能直接炸开。
林叶的衣袖如被狂风吹过一样剧烈的抖动着,一股一股的内劲,从他手指吸入他体内。
可是别人修行的内劲,对于林叶来说用处并不是绝对的,因为并不是适合林叶的身体。
他在吸收一个武岳境强者的内劲,可能转化成他自己内劲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小到让林叶觉得毫无必要。
“可惜,我选错了。”
林叶松开手的那一刻,薛晓之的这条胳膊炸开了。
林叶说:“再选另一个。”
林叶身体外边,像是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圆,直接将血雾挡在外边。
此时林叶只是想试试,自己调整过的修行成果。
他发现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对于敌人内劲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
在他还没有内劲的时候,吸收来的一丢丢内劲,都能好像泉水灌溉在干涸的土地上一样,作用那么明显。
可此时,一位拥有雄浑内劲的武岳境强者,竟是没有多大意义。
“好在。”
林叶轻轻自语了一声。
“武岳境初期的人,我已不必再有忌惮。”
武岳境的强者,是林叶心中的一道关卡。
在冬泊的时候,林叶被一位武岳境的强者压制住,对于林叶来说,那是最危险的一次。
“外力之事,终究不可足龋”
林叶伸手抓住了薛晓之的另一条胳膊:“但是,可以借用。”
在他攥住的那一刻,薛晓之另一条胳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不要1薛晓之终究崩溃了,他受不了这种压力,受不了这种恐惧。
“你到底是想知道什么1
他嘶吼。
林叶问:“几年前,御凌卫来云州城杀了贺文章一家,此事你知道吗?”
薛晓之点头:“知道。”
林叶:“有你吗?”
薛晓之摇头:“没有我,那是王莲办的案子,与我无关。”
林叶松开手。
可是薛晓之的胳膊还是爆开了,因为他真的是一位武岳境强者,所以林叶真的必须废掉他的修为才行。
看着倒下去哀嚎着的人,林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我需要一个活着的御凌卫,但不需要一个可能会坏事的御凌卫。”
他回身:“把他带回去。”
不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同一个地方,这是林叶做事的准则之一。
那些娄樊密谍被他关在码头仓库里,那么薛晓之就不能再送去码头。
半个时辰之后,林叶他们到了大福狗在城内的一个仓库,这里只有高恭等人知道。
林叶给薛晓之上药包扎,在这之前,还为他封穴止血。
作为钱爷最完美的继承者,林叶的药术和毒术,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他想让一个人死,没多少人能拦得住,如果他不想让一个人死,想死的人自己都拦不祝
林叶在薛晓之对面坐下来。
“我想听你的建议。”
林叶说:“我要杀王莲,但我没有计划,因为我对他不了解,所以,你来给我一个计划。”
脸色惨白的薛晓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到底是谁?”
林叶:“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薛晓之沉默下来。
大概十息之后,他看向林叶说道:“如果我帮你杀了王莲,你能不能留我一条活路。”
林叶只是看着他,没回答。
薛晓之道:“那你继续用你的手段吧,御凌卫的人,什么手段都见识过,以往都是我用在别人身上,今日我自己来体验一回。”
林叶:“好。”
然后伸手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边是很多很小的刀,大概都只有一掌长度,有的形如柳叶,有的状若花瓣。
这也是钱爷留给林叶的东西,用于治疗外伤的器具。
细长的刀,是用来扩大伤口的,比如一个人被匕首刺中,伤口很深,直接缝合效果并不好。
因为匕首宽度有限,伤口又深,所以要分层缝合的话,先要把伤口再豁开一些。
再比如那状若花瓣的刀,是用来刮掉腐肉的。
“你到底和我们御凌卫,有多大的仇1
薛晓之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更白了。
他这样一个只会让别人害怕的人,第一次被别人吓住了,怕到骨子里的那种。
林叶平静的说道:“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没能约束好自己,我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林叶看向薛晓之的眼睛:“大概......”
他伸手拿了一把柳叶刀,看了一眼薛晓之的耳朵:“我现在切了你,都和仇恨无关,只是因为我喜欢残忍。”
薛晓之:“我帮你杀王莲!我可以帮你杀王莲!我一定会想到办法1
林叶的手停下来。
片刻后,他把柳叶刀放下。
他在心里说,最大的限度,果然就是这样了,再下一息,妥协的一定不是薛晓之,而是自己。
好在,他演技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直都没有走出的阴谋
王莲,御凌卫自然司指挥使,正四品,据说此人从进入御凌卫至今,没有一件案子不是灭门。
薛晓之说,如果你不把我废掉,我可以给他写信,把他骗来云州城。
林叶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因为这句话说明哪怕断了双臂,薛晓之依然不老实。
他坐在一边看着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人,那家伙似乎已经忘记了疼。
求生的欲望之中,还夹杂着反败为胜的期望。
逆境中的人,有哪个不奢求奇迹出现呢?
因为有些时候,出现奇迹的概率,比自己拼尽全力乃至于拼命努力去成功的概率,还要大些。
“你是北野王的人吧。”
薛晓之道:“不如这样,你向北野王举荐我,我知道很多朝廷的秘密,北野王一定会觉得我有用。”
林叶走到薛晓之面前,低头看着他。
薛晓之道:“我知道北野王其实有反心,只要有我帮忙,必能势如破竹。”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将来,你飞黄腾达,开国功臣,我都能帮你实现。”
林叶还是那么看着他。
薛晓之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换,我知道御凌卫在云州城内的一个秘密仓库,里边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他还是看着林叶的眼睛:“只要你拿到那些钱,将来就算找个地方隐居,也能几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我现在告诉你,你记下来,在云州城废弃的虹来寺里,那尊已经坏了的佛像下边,藏着宝库。”
他还说:“我已经很诚恳了,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
林叶问:“知道宝库的人,算上你有几个?”
薛晓之见林叶终于说话,他以为林叶总算还是个人,是人就会对金银财宝有兴趣。
之前他说了那么多,这个冷硬无情的年轻人没有回应一句,只是因为那些话里没有林叶感兴趣的。
“不多。”
薛晓之道:“这是我们自然司在云州的经费,我是自然司分管云州事务的刀统,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王莲知道了。”
林叶点了点头:“只有两个人知道。”
薛晓之:“现在三个了,算上你三个。”
林叶:“不,还是两个。”
他过去掐住了薛晓之的脖子:“以前我听说过几次有人死于话多,今天总算见了一个。”
薛晓之的脸很快就变得青紫。
林叶低头看着他:“只有你和王莲知道宝库的位置,所以我还要你有什么用?”
“另外......你是真的死于话多。”
林叶手上一发力,薛晓之的脖子里传出咔嚓一声。
一声惨呼传出,天机先生和花和尚连忙从门外跑进来。
两个人见林叶杀了薛晓之,都愣了一下。
“掌门小师叔。”
花和尚有些不理解的问道:“你不是说,我们留着这个人还有用吗?”
林叶嗯了一声:“有用。”
花和尚看了看薛晓之的尸体:“那......”
林叶:“我不冷静。”
花和尚:“......”
林叶道:“他所说的话,其中只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他知道御凌卫在云州有个宝库。”
花和尚:“所以?”
林叶:“御凌卫的人,他们一定专攻人心,他们知道人的贪念和欲望。”
“只要我知道了有宝库,那么我一定会去,而且一定不会带很多人去。”
“因为在御凌卫的人看来,得到宝藏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花和尚就算再笨,也懂了。
“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掩护这一句真话,从而引诱你去宝库。”
他看向林叶:“宝库那里,一定有危险,他觉得你去了必死无疑。”
林叶嗯了一声。
天机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掌门,我觉得,你最近杀气有些重。”
林叶又嗯了一声。
天机先生:“我一开始觉得,或许是因为子奈姑娘的家仇,让掌门你心境有些不稳,现在看......不仅仅是因为子奈姑娘的仇,对吧。”
林叶点头:“对。”
天机先生问:“那,为何?”
林叶:“没有那么多为何,只是最近杀意重。”
天机先生当然不信。
虽然他和林叶接触的并不算特别多,可他能感觉的出来,林叶的冷静比他这个年纪的人还要强得多。
“只要掌门觉得没什么不妥,我也就不多说了。”
天机先生说完这句话后,走向薛晓之的尸体:“我去处理一下。”
林叶道:“好。”
他迈步离开,准备回去陪陪子奈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杀意确实比以往都重,最近与他交手的人,都没有留下活口。
林叶并没有马上回家,他知道,自己只要靠近家门,小寒就能感觉到。
所以他在距离家还有至少二里远的地方坐下来,在一棵垂柳下。
夜风吹过,垂柳的枝条轻轻的摆动着,像是只有在夜里才能出来招摇过市的鬼魂。
他坐在这,不是在思考什么,只是让自己放空。
杀意重。
怎么能不杀意重。
和御凌卫的仇恨,不仅仅是子奈的家仇埃
他深呼吸。
他要在回家之前调整好自己的心境,要在见到子奈的时候,给她一个最单纯的笑脸。
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不能有杂质。
深夜中,孤独的坐在这的林叶,就是深夜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冬泊。
同样的深夜,同样的一棵垂柳树下,陈微微坐在那也一样的在发呆。
冬泊朝心宗大师姐岳杏梨说,让他今夜在这里等着,不要告诉任何人。
还说有重要的事,必须单独和他说,所以他已经在这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是距离雁宫大概有四五里远的地方,在山脚下,面前是一条小溪。
大师姐的身影飞掠而至,落下来的时候,轻飘飘的像是枝条上掉落的一片叶子。
“大师姐。”
陈微微起身叫了一声。
岳杏梨嗯了一声,把带来的一个包裹交给陈微微。
“带上这个,今夜就离开都城,以你的实力,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微微一惊:“是发生什么事了?”
岳杏梨道:“最近白声慢不在冬泊,所以我才能有机会仔细查一查朝心宗的事。”
“我怀疑,当年在云州,朝心宗被剿杀,就是一个阴谋,从朝心宗创建到灭亡,都是阴谋。”
她将那个包裹交给陈微微:“这里边有一张地图,你要去的地方,我已经标注了出来。”
“到了之后你就潜心修行,包裹里有你需要的秘籍,如果我侥幸活下来,我会去寻你。”
陈微微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师姐。”
岳杏梨道:“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帮不了我,可你知道了,就一定会帮忙去查。”
“你还不能死,你不是说,你要做朝心宗的宗主么。”
岳杏梨抬起手,在陈微微的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我和你并不熟悉,我也看不惯你有些时候故作姿态,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做一个好的,朝心宗的,宗主大人。”
她指向城外:“走吧,马上走。”
陈微微只好点头:“大师姐,你多加小心。”
“谢了。”
岳杏梨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叮嘱陈微微:“不要太相信玉人,从今天开始你在冬泊遇到的任何一个玉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她说完后,纵身一掠。
陈微微看着岳杏梨离开的方向,想不明白岳杏梨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普通的民宅中。
岳杏梨从院子外跳进来,往四周看了看,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在这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就要走。
可是她才要有动作,那双脚就无法迈步了,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的攥在那。
又片刻,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弯曲,头不停的往下低,直到她的头顶住了地面。
几个黑衣人从四周过来,站在距离她大概一丈左右停住脚步。
“东西呢。”
有人问她。
岳杏梨咬着牙问:“你们是谁?”
“你的主子。”
那人缓步走到距离岳杏梨不远处,他抬起手,轻轻的往上一托。
如此姿势之下的岳杏梨,头不由自主的往上仰,剧痛之下,她那张脸看起来都变得有些狰狞。
她弯着腰,头顶着地面,再抬头,额前从地上蹭过,皮肤破了,满脸是血。
而她的头还在往后仰,仰到脖子前边都绷的要裂开似的,而她的颈椎,下一息就要被顶断。
“你知道我问你的是什么。”
那人蹲下来,以这样的方式和岳杏梨对视。
“挺好看个人儿。”
他手抬起来左右划了几下,明明距离岳杏梨的脸还有至少两尺远,岳杏梨的脸上却出现了一条一条血痕。
“女孩子都爱美,你不在乎吗?”
他问。
可如此痛苦之下,岳杏梨依然咬着牙坚持。
“真是一群愚民。”
黑衣人抬手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不好看不难看,走在大街上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没人会多在意。
可岳杏梨认识,因为这个人,是冬泊皇宫御膳房里的一个杂役。
这人取了一块令牌,在岳杏梨眼前晃:“认识吗?这是大玉御凌卫的令牌。”
“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你们朝心宗的一举一动,从十几年前开始到现在,我们都一清二楚。”
“你今日带了东西突然消失,着实让我们找了一阵,你好本事,居然能甩开眼线。”
这个男人把令牌收起来。
“朝心宗当年就是御凌卫授意创建的,这事你不知道吧,你们敬仰的那位不死之身雁北生,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他问:“都是为朝廷为陛下做事,我可以给你一个正经身份,但你如果再不说出来,我只能让你多体会一些痛苦了。”
岳杏梨忽然一狠心,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嗯?”
男人皱眉。
他一挥手,岳杏梨的脖子就断了,人头落地。
“真的惹我生气了。”
他站直了身子:“去找,她不说,也要把东西找回来。”
“是,指挥使大人1
那些黑衣人俯身一拜,然后朝着四周飞掠出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按顺序排的
陈微微逃出了都城,他按照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路线,连续走了五天才到地方。
这是一座山,名为古月,他在清晨进山,走了足足四个时辰之后,近天黑,才找到了那藏于林中的一排茅屋。
这一路上他都没敢放松下来,也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岳杏梨都给了他些什么。
面前这茅屋好像已有几年无人居住,连屋顶都有些凹陷。
屋子里都是灰尘,好在是生活所需的家具勉强都能用。
茅屋前边有水井,后边是一片开垦出来的菜田,只是已长了不少野草,勉强还能看出曾经耕种的痕迹。
陈微微仔细检查了一下,这里大概不是一个人住过,最起码有四五个人。
他找了块布,洗洗涮涮的擦拭,先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能休息。
靠窗坐下来,喘息之际,把包裹打开,取出岳杏梨给他的秘籍。
一打开,书里掉出来一封信。
陈微微坐在那,不知道为什么,打开这封信之前,手都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那好像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座山。
岳杏梨在信里告诉她,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藏身于冬泊的这些同门之中,有大玉朝廷的奸细。
尤其是她开始着手调查当年朝心宗杀一位上阳宫神官的事,便出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怀疑,当年那位上阳宫的神官,并不是朝心宗的同门所杀。
让她怀疑这个的,就是陈微微的师父死在了冬泊的缘故。
因为上阳宫的神官被杀,所以连冬泊的国君都换了人,冬泊又失去了大片疆土。
这是玉天子的手段。
想到着些,岳杏梨就越发觉得,当年死于朝心宗之手的那位神官,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可她才开始调查,就发现这事总是有人在暗中阻止。
她查到了一个隐居在冬泊的老前辈,曾是朝心宗的一位供奉。
当年那一战朝心宗被朝廷剿灭之后,这位老前辈身负重伤,逃至冬泊修养。
这位老前辈已经在冬泊生活了十几年,一直都很好,可她去之前,那位老前辈忽然暴病而亡。
她暗中去查看,发现那位老前辈的家中,被翻找的乱七八糟。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她不敢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包括她们的首领白声慢。
而陈微微是唯一一个外人,陈微微也必然想为那位死去的神官报仇。
所以她才把这些东西都给了陈微微,希望以后,陈微微能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把这封信看完后,陈微微心中有些难过,因为他推测此时大师姐应该已经遇害了吧。
他和这位大师姐并不熟悉,而且大师姐其实不怎么喜欢他,他也不怎么看得上大师姐。
然而在临死之前,大师姐唯一能信任的,反而是他这个外来者。
陈微微把书信放下,又看了看一眼那两本书。
如果在冬泊的朝心宗,其实还是为大玉朝廷暗中控制的,那么这两本书失踪,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曾经,这些......”
陈微微自言自语。
“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个对自己父亲有些怨气的普通孩子啊,他在武馆里拼命练功,其实为的也不是什么出人头地。
他想练功,想变得强大,只是想去找到那一对狗男女,把他们抓回来,让他们跪在自己父亲面前忏悔。
他的父亲被人嘲笑了这么多年,没有挣脱掉一个窝囊废的绰号,这才是他怨气的最大来处。
父亲做不到的,他去做。
他想把那两个人狠狠的打一顿,让他们跪在父亲面前哭,哪怕不是真心的忏悔,不是真心的哭泣,也一定要这样做。
他想让那两个人渣跪在父亲面前哭着说对不起,然后他要告诉父亲,咱不接受。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天夜里他看到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而变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父亲的样子。
“林叶......我只能靠你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后睁开眼睛,把书册拿起来认真阅读。
夏天的夜里,屋外是阵阵的蝉鸣,陈微微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他甚至忘记了吃饭,越看越入迷,好像那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那一盏油灯陪了他一夜,此时也已经燃荆
“不死之功。”
陈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迈步走出屋门。
山里带着些淡淡甜味的清新空气,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当年,雁北生以这样的奇门绝技称雄北方,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大玉的另一个跨入赋神境的超级强者。
然而谁又能想到,他竟然也是玉天子的人,最起码是被控制的人。
岳杏梨没有调查出真相,可陈微微推测,雁北生一定是被玉天子给骗了。
而当初那件事的失控,正是因为上阳宫神官的死。
那次,上阳宫神官的死,和这次陈微微座师的死,何其的相似。
所以陈微微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两本书,或许是一种,他不想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传承。
其实在岳杏梨面前,他说出我想做朝心宗宗主的时候,多半是一句气话。
可此时此刻,这句话,不再是笑谈,也不是气话,而是承诺。
已经无法得知,当年,玉天子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蒙骗或者是控制了雁北生。
让他在北境创建了朝心宗,其目的,不仅仅是要除掉北境已经脱离了朝廷控制的地方官员,还有拓跋烈。
朝心宗失去了存在意义之后,玉天子派人杀了一位上阳宫神官。
这让本不过问朝廷诸事的上阳宫怒了,掌教真人,又怎么可能会容忍门下弟子被杀。
于是,才有了上阳宫出手剿灭朝心宗的事,这件事,连上阳宫都被天子利用。
这样的天子,让人觉得可怕,也让人觉得恶心。
想到这,陈微微环顾四周,这一排茅屋,大概就是岳杏梨之前藏身的地方。
而未来,他要在这里生活最起码几年的时间。
不死功不成,他回大玉,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但愿......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在心里想着,但愿等他回去的时候,还不晚。
与此同时,大玉,云州城。
大福狗的秘密仓库里,林叶坐在那像是在发呆。
自从有了武凌卫的身份之后,最起码他在云州城内做事自由了许多。
不必担心因为私自离开契兵营,而出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天机先生拎着两坛酒在林叶身边坐下来,递给林叶一坛:“米酒,喝了不会误事。”
林叶嗯了一声。
这米酒在冰凉的井水中泡了好一会儿,所以喝下去,清爽透彻,还带着些微甜。
林叶喝了一大口,然后不由自主的深呼吸。
“掌门。”
天机先生说:“人,会选择另一个人做朋友,其实是因为,总有自己不能解决情绪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看米酒:“酒,是为了解决情绪能造出来的东西,可是酒这个东西,如果没有朋友陪着喝,什么都解决不了。”
林叶点头:“你说的没错。”
天机先生说:“我知道,我还不能做掌门的朋友,我也还不能帮你解决什么情绪上的事。”
他端起酒坛:“但最起码,还能陪着你喝点酒。”
林叶举起坛子和他碰了一下,两人仰起脖子,大口大口的灌了一气。
林叶说:“我一直看不出你年纪,你到底多大?”
天机先生说:“我是四十几岁才带艺投师,今年已经六十几岁了。”
林叶问:“你见过大将军吗?”
天机先生回答:“见过,大将军回咱们门里拿伞的那天,我见过他。”
林叶嗯了一声。
天机先生说:“师爷说,大将军的仇在掌门你身上,师爷还说,你们都要记住,这个仇,只能是那个孩子来扛。”
他看向林叶:“掌门,为什么是你?”
林叶:“因为......只能是我。”
他很平静的说道:“按顺序排,就必定是我。”
这句按顺序排,天机先生听不懂。
天机先生说:“我昨夜里想了很久,掌门最近的杀意重,是为什么。”
他再次看向林叶:“是因为,见到那些御凌卫的人,掌门心里的仇,就压不住了。”
林叶没回答。
天机先生也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天机先生说:“我是想告诉掌门,有些事,你自己去扛着,太辛苦。”
他起身,朝着林叶伸手:“天黑了。”
林叶伸手,起身后点了点头:“是,天黑了。”
天机先生说:“你别想甩掉我们自己去那个宝库,你不告诉我们位置,我们就都跟着你。”
林叶看着天机先生的眼睛:“对不起。”
天机先生一怔。
林叶迈步往前走:“我需要帮手,需要很多朋友,我其实真的害怕孤单。”
“可是我也害怕有朋友,害怕不孤单了,因为总是会死人,还会死很多人,将来会死更多人。”
“这是我的仇啊,按顺序排下来的,如果最后我报了仇,却有许多朋友因我而死,那这个仇,报的会有意义吗?”
他说:“我明早回来,你们好好休息。”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天机先生已经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天机先生喝的酒里下了药,当然不可能是毒药。
天机先生暂时失去了力气,坐在那,眼睛有些发红。
他眼睁睁的看着林叶准备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可他动不了。
林叶又看了一眼偏房那边,花和尚他们也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他深吸一口气。
纵身掠出院墙。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刀
这不是一个需要多缜密的推理,才能得出来的答案。
按照御凌卫的计划,这些娄樊密谍会被送去北野王府。
在御凌卫的监督下,由北野王拓跋烈来执行对成郡王的处置。
可是现在娄樊密谍不见了,御凌卫的人也不见了。
王莲在林满亭城等不到消息,就必然会来云州城,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当然就是那宝库。
王莲是御凌卫指挥使,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毫无疑问,这人必将是林叶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
林叶在查案的时候需要帮手,在抓人的时候需要帮手。
但是在拼命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在场。
虹来寺这个地方已经荒废了许多年,曾经也有富商或是权贵,看中这地方准备买下来。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都没人能得手,现在想想,这地方若真是御凌卫的宝库所在,那么谁都不能买了去,也就可以解释的清楚了。
林叶到这的时候没有马上进去,这里既然是宝库所在,那么必然会有些凶险。
一个御凌卫的刀统具备武岳境的实力,那么王莲这个指挥使,最不济也要是武岳境二芒以上。
到了武岳境,一芒的实力差距,都大如鸿沟。
林叶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十足把握,可他来,是他的信条。
可上可不上,那就上,可进可不进,那就进。
用最近这段时间的杀意,养出来的这必进一步。
黑暗中,林叶看着那尊只剩下半截的佛像,像是在看着一道通向地狱的门。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佛像所在的大殿,只有二十丈左右。
大殿很黑暗,月光从破了洞的屋顶照射进去,那几道微光,正好照在佛像上。
他在等人先出现。
然后他忽然间后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迅疾的往里钻。
林叶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不是他开了暗穴,在这一刻他就死了。
毫无察觉。
在那道锐气几乎要透体的瞬间,他身体有两处暗穴同时激发。
两道内劲从暗穴中转瞬之间就到了后背上,顶住了那道锐气。
下一息,林叶向前疾掠出去,他感觉自己的背后在流血。
“咦?”
黑暗中,有人见林叶居然没死,显然也惊讶了一下。
这个人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穿着一件长袍,走出来的时候,手还背在后边。
“有点意思。”
这人看了看林叶,像是还在思考,这个人为什么没死。
林叶此时,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汗珠,在那锐气刺破他肌肤的瞬间,冷汗也冒了出来。
无形剑气。
这是林叶遇到的第一个,能将内劲汇聚成无形剑气的人。
所以此人的实力,不可能是武岳境初期,甚至不可能是武岳境三芒以下。
林叶和武岳境的强者交过手。
在冬泊,他与以为武岳境初期的敌人过招,被无形内劲压制。
可那种无形内劲,很庞大,无法凝练,是将内劲施以远攻的最初期的实力。
林叶在不久之前去北野王府的时候,曾经突破了四位武岳境初期高手的封锁。
而那四个人用的招式,是以内劲将飞器运用到更远的地方,更快更迅猛。
“看来,找不到的人都和你有关,而你也是在等我。”
自然司指挥使王莲看着面前的人,眼神里除了有几分惊讶外,更多的是喜悦。
他的人找不到了,那些娄樊密谍也找不到了,他正头疼着。
人来了。
“一个......你这样实力的人,是怎么敢在这里等我的?”
王莲迈步向前。
林叶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黑伞取下来,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王莲抬起手往前指了一下,林叶立刻将黑伞撑开挡在身前。
砰地一声。
黑伞脱手而出。
那剑意犹如一道洪流,直接将黑伞撞开,林叶的双手都被震的剧痛。
“这伞也有点意思。”
王莲还在往前走:“你是林叶吧,你不该带着这把伞。”
王莲一边走一边说话,同时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两指如剑,随意的挥了一下。
林叶立刻将右臂抬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瞬息之后,当的一声脆响,林叶向后滑退出去。
他的右臂衣服被切开,一串火星在他面前四溅出去。
“好东西不少。”
王莲看了看林叶的右臂,那条胳膊外边包裹着一层东西,他没有辨认出来。
可是这东西能挡住他一剑,就说明很有价值。
他手指抬起来,然后往下一落。
林叶立刻闪身避开,一道剑气从天而落,林叶刚才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洞。
可林叶没有真的避开。
王莲在右手往下劈了一指的时候,左手中指屈指一弹,一道剑意沛然而出。
林叶在横移的时候,那道剑意击中了林叶的心口。
又是当的一声。
又是火星四溅。
林叶在那一刻已经不可能避开了,他心念一动之际,内劲流转,右臂上的流沙列阵刀立刻转移过来,挡在心口。
这一击之下,林叶向后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
林叶撞在了墙壁上,那本就不牢固的墙壁应声坍塌。
尘烟起处,林叶后撤进了残缺寺庙大殿。
“陛下让你干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干什么,何必要牵扯进别的事里?”
王莲迈步跟了进来,他一摆手,那飞扬的烟尘就被吹散。
进了大殿之后,王莲往左右看了看,黑暗之中不见林叶的身影。
下一息,他身上忽然炸开了一个气团,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湖水中,气浪与水浪一般无二。
这一圈气浪想四周席卷出去,飞沙走石。
“还会用毒。”
王莲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原本念在你我都在为陛下做事的份儿上,我还想留你一条命,虽然你出现在这很可疑,但你身上毕竟也有帝命。”
他继续迈步:“但你想杀我,我也只能杀你了。”
他走到大殿正中停下。
往四周寻找,依然不见林叶的身影。
就在这一刻,林叶从屋顶上落下,在下落的同时,流沙列阵刀汇聚成型。
他双手握刀狠狠往下一劈。
可是。
王莲抬起右手往上弹了一下。
一道剑意直冲而上,正打在列阵刀的刀刃上。
直面碰撞之下,林叶双手竟是同时往上抬起来,列阵刀迅速上扬。
王莲抬起左手虚空一握,一把抓住了林叶的脖子。
“陛下为什么会看重你这样一个人呢?”
王莲叹息:“大概,陛下有时候也糊涂吧。”
他的内劲将林叶束缚住,正因为如此,片刻之后,他察觉到林叶体内竟然没有什么内劲。
“嗯?”
王莲往前走:“只靠纯粹的武技?”
他走到林叶面前,伸手朝着林叶的小腹抓过去。
他想看看,这丹田里,到底是不是空的。
“开啊!”
就在这一刻,林叶忽然一声暴喝。
他身体里,所有开窍明穴中的内劲,在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
不仅仅是明穴,还有暗穴,无数道内劲汇入林叶双臂。
在这一刻,列阵刀释放出令人眼睛都不敢直视的光华。
刀落。
这一刀,是林叶从修行至今的最强一刀。
“嗯?!”
王莲在感觉不到不对后立刻撤步,同时一指点向林叶的眉心,另一指点向林叶的刀刃。
这一刀太快了。
像是爆裂燃烧着的流星,只要这一刀劈出来,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这是只攻不守的一刀。
哪怕下一息是同归于尽,这一刀都不会回防,不会有任何偏差,更不会有任何迟疑。
死则死矣。
刀出无悔。
刀刃下落,猎猎作响,劈开了那一道无形剑气。
剑气往两边分开,在屋顶上击穿出来两个小洞。
只不过转瞬而已,这一刀又劈开了王莲的手指,然后是手臂。
王莲的眼睛骤然睁大,立刻后撤,他攻向林叶眉心的那一指也就稍稍骗开了些。
噗的一声轻响,那剑气在林叶一侧太阳穴处划出来长长的血痕。
而林叶的这一刀,劈掉了王莲的右臂。
这一刀,让王莲胆寒。
明明是一个没有内劲的年轻人,明明弱到离谱,如果去测芒石测试境界,或许还未入显距的人,为什么就能有这样一刀?
无形剑气。
是这天下间最可怕的东西,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招。
练成了无形剑气的人,甚至对这世上所有的名剑宝刀不感兴趣,因为再锋利的刀剑,都比不上那无形一剑。
然而这一剑被刀劈开了。
王莲迅速后撤,他在准备逃离的那一瞬间,确定这个林叶已经没有再挥出如此一刀的实力了,可他还是要走。
他向后飘出去,林叶发力急追。
只跑几步,林叶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头重脚轻的扑倒在地。
王莲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停下来杀了林叶。
因为他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不知在何处,肯定不是林叶。
他在黑暗中迅速的穿过,踩着一道道屋脊,他必须尽快去治疗伤势。
这一刀足够重,如果不及时救治的话,他必死无疑。
因为那刀,竟然让他的伤口在迅速恶化,似乎刀气上还蕴含着毒性。
疾掠中,王莲感觉越发不好,他左手抬起来一扫,断臂处,又被他自己切下去一层。
一块腐肉落下,他疼的皱眉,可却松了口气。
林叶不会在列阵刀上用毒。
那不是毒,那是列阵刀上的气,看起来那是一刀落下,但刀气纵横。
就是这交错刀气,像是无数根无形的针,所以伤口不是平直的,准确的说,那不是一刀切开的,那是无数刀切开的。
他身后,林叶知道王莲必须死,如果王莲逃走了的话,所有人都要出事。
可即便是断了一臂的王莲,实力依然远远高于此时的林叶。
林叶挣扎起来,只跑两步又摔倒在地,嘴里也再次溢出来血。
他再次支撑着身子准备起来,可双臂没了力气。
那一刀,耗尽了他。
王莲此时已经在数十丈之外,他没有回头,也不用急着结果林叶。
只要他活着回去,多少个林叶都得死。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正前方屋脊上隐隐约约有个人。
他此时纵掠在半空,那人距离他应该最少有十丈远。
在飞掠过来的时候,恰好又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月。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隐约的人影。
这人看到王莲过来,左肩微微抬了抬,右肩往下压了压。
王莲一惊!
唰!
屋脊上的人抽刀,一刀十丈,刀气如弯月,一刀一刹那。
噗!
飞在半空中的王莲,直接分成两片。
等尸体落地,对面那屋脊上,哪里还有什么抽刀的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想不到是谁
黑暗,无尽的黑暗。
林叶知道自己没死,但也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处在一种无边的黑暗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黑暗。
他感觉自己在起伏,像是在一叶扁舟上顺流而下。
他就爬伏在船上,船底都隔绝不了水流的气息,他甚至感觉到凉意,但他起不来,动不了,只能随波逐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艘小船应该是遇到了比较大的风浪,颠簸了起来。
林叶感觉自己的身子被颠的离开了船,又掉下去,摔的有些疼。
他那一刀,耗尽了他这段时间存在体内的所有内劲。
可这一刀,不是为王莲准备的。
在林叶的目标中,王莲又算的了什么呢。
林叶的这一刀,是为了更强大的对手预留,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存内劲,这一刀的威力,也必将会不断的变大。
他有明确的目标,这一刀是给谁的。
然而在面对王莲的时候,林叶知道自己唯一的胜算就是这一刀。
然而,还是没有胜算。
他其实都想不通王莲在断臂后为何要跑,哪怕重伤之下,王莲只需再来一剑,林叶必死无疑。
在那个时候王莲转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必然是感知到了危险。
林叶有自知之明,那一刀之后的他,连个废人都不如,王莲怕的又怎么可能是他。
小船颠簸了这一下后,好像不是遇到了风浪,而是靠岸了。
他趴在那,等着有人和他说话,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在一艘船上,把他带上船的人又是谁。
可哪里来的船呢。
这里是云州城,虹来寺这里也没有河流。
一个黑衣人拎着林叶的腰带在走,走到林叶家门口不远处他把林叶扔在地上。
这就是林叶感觉到的颠簸,实则是被人扔了。
黑衣人低头看着林叶,眼神有些复杂。
“明明如此弱小,为何强要出头?”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很轻,轻到连林叶都没听到,哪怕近在咫尺。
小寒在院子里叫了起来,声音显得有些急切,片刻后就出现挠门的声音。
黑衣人又看了林叶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林叶在这一刻,其实才刚刚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黑暗,却不再是如同黑幕一样。
刚才的黑暗不透彻,是蒙着眼睛的那种黑,此时看到的是夜色,再黑的夜色也有残存的光明。
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很挺拔,林叶唯一确定的是......不是钱爷。
林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在第二天的正午。
这一觉林叶睡了很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到了很多人关切的面孔。
子奈在,师娘在,老陈在,师父在,小姨也在。
他们都在床边,看到林叶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缓了一口气。
林叶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他肋骨断了几根,一侧太阳穴处还有伤口。
最主要的是,他现在依然很虚弱,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小叶子,你现在怎么样?”
最先听到的是师娘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叶努力的挤出些笑意,但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应该很难看吧。
“还好。”
林叶回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出口,林叶都楞了一下,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他,沙哑干裂的像是大旱三年的土地。又两个时辰之后。
林叶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脸上也不是那么惨白了,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甚至还吃下了一大碗面条,虽然吃的时候每咽下去一口,胸口都疼。
“哥哥和桑”
子奈说:“都是被人放在门口的,我出去的时候没见到人。”
以子奈现在的实力,竟然都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感知到那人的气息。
林叶点头:“我见到了......一个背影。”
他说:“救我的人应该年纪不大,是个很挺拔的身形,比我应该稍稍高一些。”
子奈刚要说什么,拓跋云溪道:“子奈,你先去外边玩一会儿,我和你哥聊几句。”
子奈起身:“好的小姨。”
屋子里只剩下了拓跋云溪和林叶,林叶看向小姨的眼神,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看向家长的眼神一模一样。
“王莲是凶手?”
拓跋云溪问。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道:“所以你明知道留下王莲更好,还是把他杀了。”
林叶:“我杀不了他。”
拓跋云溪那好看的眉毛就皱了一下。
林叶:“我不是王莲对手,我低估了他,就算我尽全力也杀不了。”
拓跋云溪在想,这云州城里还有谁能具备那么恐怖的实力。
只一击,就将王莲这样的高手杀了,一刀两片。
“你不该瞒着我。”
拓跋云溪说:“如果你来王府,知道你要对付的是王莲,我会有所安排。”
林叶:“可......那是子奈的仇。”
拓跋云溪表情微微一动。
“这件事你不用多担心,王莲死了,天子准备陷害我哥和成郡王的事,必然会往后拖一拖。”
她说:“你只管修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林叶道:“谢谢小姨。”
拓跋云溪看了一眼林叶,然后又瞪了一眼。
一眼心疼一眼怨。
“躺着吧。”
拓跋云溪起身离开,她出去后,子奈就飞一样的跑了回来。
“哥,你还疼不疼?”
“不疼,甚至还想再吃一碗面条。”
“那我去给你煮?”
“不要不要,你应该学会分清,大人说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只是在吹牛。”
子奈:“那你,还想要什么?喝水不喝?”
林叶道:“什么都不要,你去陪师娘他们,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子奈嗯了一声,伸手在林叶额头上碰了碰,确定林叶没有发烧后,看起来她稍微松了口气。
拓跋云溪回到北野王府的时候,拓跋烈正在他的书房里擦刀。
那是他当年征战时候的佩刀,算算看,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用过了。
大战之后,得来十几年的太平,大将军的刀成了摆设,可对于百姓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林叶怎么样?”
拓跋烈见妹妹回来,随口问了一声。
拓跋云溪道:“还好,就是得修养一阵子。”
拓跋烈:“他居然能杀的了王莲,实力进境速度之快,我也得对他刮目相看。”
拓跋云溪:“不是他杀的。”
拓跋烈抬头看向拓跋云溪:“不是他?”
拓跋云溪看了看拓跋烈手里的刀:“是不是你?”
拓跋烈把刀递过去:“那你闻闻,我这刀上有血腥气么。”
拓跋云溪没接刀,走到一边坐下来:“这云州城里所有的高手,就算我不知道谁有这般实力,你应该知道。”
拓跋烈点头:“我知道,只有一个。”
拓跋云溪:“谁?”
拓跋烈:“我。”
拓跋云溪瞪了她哥一眼。
拓跋烈若说不是他,那就一定不是他,因为她哥从来都没有骗过她,一次都没有。
“想不出了。”
拓跋烈道:“王莲是至少武岳境三芒的高手,或许早已突破到了四芒,在这云州城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那么轻易的杀了他。”
他把刀收入刀鞘,挂回墙上。
“云州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连我都觉得有些陌生。”
拓跋烈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林叶搅乱了御凌卫的计划,可这事传到歌陵后,天子必然会勃然大怒。”
他说:“死了一个王莲,天子不会心疼,也不会生气,他生气的是计划失败了。”
拓跋云溪问:“要不要,去一趟天水崖?”
拓跋烈道:“连我都觉得头疼,天水崖那个艾悠悠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的道行,还没到能左右时局的地步。”
拓跋云溪问:“你推测,天子会怎么办?”
拓跋烈道:“还能怎么办,继续派人来呗,御凌卫做事从来都不会只留一手准备。”
他看向拓跋云溪:“林叶坏了他们一个计划,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若都没有了......”
他停顿片刻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们还能在天子授意之下,直接撕破脸,不必劳神费力的去准备什么证据了。”
拓跋云溪说:“我不希望小鸭蛋出事。”
拓跋烈:“你怎么不担心我出事不出事?”
拓跋云溪:“如果我到了担心你的时候,你大概早已把我送走了吧,我一时还在云州,就说明你还没头疼到毫无办法。”
拓跋烈:“小狐狸。”
拓跋云溪:“大狐狸1
拓跋烈笑了笑,起身道:“王莲在御凌卫中的实力,所有指挥使中,他最弱。”
“如果天子真的生气了,不再调派什么指挥使来,让那个镇抚使亲自来......”
他看向拓跋云溪:“我就只能先把你送走了,大不了,再加上一个你那朋友小鸭蛋,但她父亲,我也无能为力。”
因为这句话,拓跋云溪心里出现了一层乌云。
这么多年来,她哥只要还在云州城,她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
第一次,她心里的乌云都浓重到,遮住了光。
“不用怕。”
拓跋烈道:“我和天子斗了十几年,他要想赢的不体面,早就赢了,但他要想赢的稍稍体面些,我又不会那么容易输。”
他看向窗外。
“天子啊,他赢谁都可以不体面,比如他的亲弟弟们,可唯独赢我,他必须体面。”
拓跋烈笑了笑:“相信你哥,你哥没那么容易低头认输。”
天子要的体面,是因为拓跋烈的功劳在那,没有拓跋烈,就没有天子的天子位。
他说:“大不了,我双手一摊不玩了,带着你直接去歌陵见天子,说我带兵累了,不想带了,歌陵那边,还是得有咱家好大一片庄园。”
可是。
他是拓跋烈啊,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兵权呢,没了兵权的他,回到歌陵去,肯定会有一大片庄园......
可天知道,哪天那庄园就变成了陵园。
第二百六十五章 那一刀
北野王府。
拓跋烈蹲下来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当他看到尸体的那一刻,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刀。”
他自言自语了一个字。
几名亲信手下站在他身后,看着这被切成两片的尸体,每个人脸色都有些震惊。
大将军说是刀,那就一定是刀。
普天之下,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比大将军更懂得用刀。
拓跋烈伸手要过来一副手套戴好,让人又找来一把铁镊子,将内脏拨开看了看。
然后他又伸手要过来一把短刀,将尸体心口位置刨开,看了看心脏。
“一刀,万千刀。”
拓跋烈起身,把手套随手扔了。
内脏上,尤其是心脏位置,千疮百孔。
就算是这一刀没有把王莲劈开,王莲也还是必死无疑。
刀气侵入了王莲身体,心脏上至少有上百处细小的刀口,密密麻麻。
那样子,大概就像是火爆腰花之前,在腰子上片的花刀。
这一刀在劈中王莲的时候,刀气就开始散入王莲躯体之中。
拓跋烈摆了摆手:“把尸体处理好,不要留下什么痕迹,这事需小心应付。”
手下人随即答应一声,亲兵上前将王莲的尸体兜了出去。
“大将军。”
一名手下问道:“王莲至少是武岳境三芒的实力,那杀他的人......”
拓跋烈道:“不好说,有的人天赋异禀,一生只练一刀,或许他境界不如王莲,但只要给他先出手的机会,王莲必死。”
那手下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会不会,就是林叶?”
拓跋烈看向那边正在处理尸体的人,微微摇头。
“看到那一片断臂了吗,那一片不是别人伤的王莲,而是王莲自己切下来的。”
“那处伤口看起来,和劈开王莲的刀气相差甚远,不可能是林叶。”
手下人点了点头。
“可是......”
拓跋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什么时候,林叶能劈出那样一刀了。”
他回头看向手下:“你现在就赶去林满亭城见成郡王,把这边的事如实相告。”
手下人俯身:“属下马上就去。”
拓跋烈走到一边,有亲兵端过来水盆,他仔细的洗了手。
云州城忽然就变得复杂起来,他觉得有必要做好更大的准备了。
与此同时,林叶家中。
一辆马车在林叶家门口停下来,看那马车的颜色和标徽,立刻就能知道这是从何处来的。
一袭红袍的聂无羁从马车上下来,他进门之前等了一会儿,想着那个叫小寒的狗儿,好歹也会欢迎自己一下才对。
可他等了个空气。
小寒似乎早就听出来是谁,对于这种半熟不熟的人,它表现的相对冷淡。
不会像是看到熟人一样冲过去摇着尾巴转圈圈,也不会如对陌生人那样立刻戒备起来。
聂无羁懂了,所以他迈步进门的时候,故意瞪了一眼小寒。
趴在那的小寒立刻就抬起头,一脸你骂谁呢的表情。
这样子,倒是让聂无羁更加深切的体会到,这一家人,算上狗都不正常......还有驴。
“傻狗。”
他说了一句,小寒立刻就朝着他嗷嗷嗷叫了起来,虽然聂无羁听不懂狗语,但他觉得小寒骂的可难听了。
嗯,就很激动。
子奈快步迎出门:“神官大人。”
聂无羁笑着点头:“子奈姑娘好,你哥呢?”
子奈回头看向屋子里:“装睡呢。”
聂无羁就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也让在屋子里装睡的林叶都尴尬起来,只好扶着床边起身,
当然扶着床起来也是装的。
子奈先进门:“哥,聂神官来看你了。”
林叶:“叛徒!”
子奈:“唔呼~”
聂无羁一进门,林叶就笑着说了声恭喜,毕竟聂无羁身上那一身蓝袍不见了,已经换做了红袍。
也就是说,因为司礼神官在冬泊遇难,现在聂无羁已是天水崖司礼神官。
成为天水崖司礼神官的意思就是,在云州这一片,方圆数千里,州治之内无数城都算上,聂无羁就是神宫在本地的二把手。
聂无羁道:“谢谢。”
他也不客气,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看了看林叶脸色后问道:“半废?”
林叶:“不至于。”
聂无羁:“那就可惜了。”
林叶:“也谢谢你。”
他问:“你应该不是来看我的。”
聂无羁道:“我若是来看你的,你就不会装睡了,而且我好歹还会带些礼物来,哪怕只是路边买点水果。”
林叶:“是,所以呢。”
聂无羁:“我是来找你调查司礼神官在冬泊遇难的事。”
林叶:“为何是找我?”
聂无羁:“因为你去过冬泊。”
林叶:“冬泊也不小,我和司礼神官在冬泊并无交集。”
聂无羁点了点头:“记下了。”
林叶:“无聊吗?”
聂无羁:“总得走个过场,哪怕明知道不是你,也得来问问。”
他说:“因为司礼神官的关门弟子陈微微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便是没死,而且,他失踪之前一定见过你。”
林叶看着聂无羁,就那么看着。
聂无羁道:“你可以说句谎话敷衍我,反正你说什么,我如实回去上报什么。”
林叶还是没说话。
聂无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那我回去只好说,林将军身染重病,意识不清,记不得了。”
林叶:“送客。”
聂无羁:“吃过饭再走吧。”
林叶:“我身染重病,意识不清。”
聂无羁:“好歹做一些,若不是为了这一口,我何必亲自来。”
林叶使劲儿瞪了聂无羁一眼,然后起身,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司礼神官在冬泊出事,你们是不是提前知情。”
聂无羁:“我,不在你说的你们这两个字之中。”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聂无羁:“在冬泊,本来应该死的是不是陈微微?”
聂无羁耸了耸肩膀:“我刚才说了,我不在你说的你们这两个字之中,所以我不知道。”
林叶走进厨房,先看了看有些什么食材。
聂无羁就站在门口,他看着林叶择菜,笑了笑说:“这样看着一个受伤的人给我准备饭菜,是不是过分了些。”
林叶:“把些字去掉。”
聂无羁:“那我和你做个交换,你给我做菜,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林叶:“什么大事?”
聂无羁:“昨夜里,虹来寺那边出了点事,有个人劈出了能惊动天水崖枢趋大阵的一刀,那一刀所杀的人,一定是两片了。”
林叶:“唔,那可真惨。”
聂无羁:“杀了人的那个人,并没有马上离开云州城。”
林叶:“那他胆子可真大。”
聂无羁道:“他去了天水崖,又给了天水崖的枢趋大阵一刀。”
林叶手上的动作一停。
然后他说:“胆子确实是真大。”
聂无羁道:“他什么都没有说,莫名其妙而来,一刀砍坏了枢趋大阵,然后莫名其妙走了。”
林叶:“所以?”
聂无羁:“所以司座神官很不安。”
林叶道:“与我无关
。”
聂无羁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我昨天夜里,也想不出你背后还能有谁,具备那般实力,也想不出这个人,为何要去威胁一下天水崖。”
林叶:“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
聂无羁:“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好,只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最好少死一些。”
林叶:“吃辣吗?”
聂无羁:“吃一点。”
林叶:“微辣不是辣。”
聂无羁:“死了那么多,算不得微辣了,还要多辣才算辣?”
林叶:“怕辣那就别吃了。”
聂无羁:“不吃就不吃。”
傍晚,总算是有了些凉风,这一天都有些阴沉沉的,可雨就是不下来。
若要让林叶选择的话,他宁愿是太阳暴晒,也不愿意要这种闷罐似的天气。
所以他看了一眼聂无羁:“热不热?”
聂无羁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司礼神官的长袍,看起来可不是一件两件的事,这一套穿搭下来,大概得有七八件之多。
聂无羁回答:“不热。”
林叶:“不信。”
聂无羁:“个子矮的人,总是不信有人会撞到门框。”
子奈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
林叶道:“门框有多高?”
聂无羁:“不算特别高,大概就是......我有内劲,可以内劲祛暑,所以不热,哎呀,怎么会一不小心说出我有内劲四个字,本想说的是有内劲就行这五个字来着。”
林叶叹了口气:“那已经很高了。”
聂无羁总算是看到了林叶稍稍短板的一面,这让他觉得很欢喜,仅次于马上就要吃到林叶做的饭菜的欢喜。
“有酒吗?”
他问。
林叶:“上阳宫规矩这么宽松?出门公干的时候也能喝酒?”
聂无羁:“谁和你说,我出门是为了公事。”
林叶的眼神就稍稍变了变,他看向聂无羁:“嗯?”
聂无羁伸手夹了一口菜,吃下去,很满足。
他说:“我只是过来让你看看我的新衣服,如果直接炫耀,然后还想让你给我做饭,大概会很招人烦。”
他还说:“所以我只能略施小计......果然啊,心心念念,吃到就是赚到。”
他的筷子伸向另一盘菜。
林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声谢谢。
聂无羁的筷子稍有停顿,然后继续往前伸,他说:“这就无趣了啊。”
林叶嗯了一声:“早知道多放些肉,我做菜的时候有些舍不得,留了一多半。”
聂无羁:“你大......也还不错。”
林叶:“上阳宫连骂街都不戒?”
聂无羁一边吃一边说道:“戒骂街?那掌教真人他老人家还不得难受死。”
林叶一愣。
聂无羁说:“掌教真人若知道,天水崖枢趋大阵都被人砍了,一定会骂街,十个字九个脏的那种。”
他看向林叶:“所以,这一刀,一定能把歌陵神宫里的人,砍过来。”
林叶脸色微微一变。
王莲死了,御凌卫一定会有更强的人过来,玉天子也必然震怒。
可是这一刀连天水崖也砍了,所以那死了的那个,和天水崖的一刀,肯定是同一人所为。
到时候,不管神宫来人,还是御凌卫来人,大概都不会怀疑林叶。
他们会把那个人翻出来。
聂无羁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林叶了,那个劈了天水崖一刀的人,待你可真好。
故意把人引走,把视线转移。
聂无羁一边吃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叹气:“可是,天水崖招谁惹谁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事了
有个人为了救林叶,给了王莲一刀,王莲死了。
为了帮林叶转移视线,又给了天水崖一刀,枢趋大阵坏了。
聂无羁说,天水崖招谁惹谁了......是的,就挺冤枉。
枢趋大阵是什么?
是各地上阳宫分座的护身符,一座枢趋大阵就相当于一位武岳境三芒以上的强者。
但天水崖不一样啊,天水崖在云州,云州城这么重要的地方,神宫分座的的实力也远非其他分座可比。
天水崖的枢趋大阵,到底相当于一位什么样的强者,聂无羁没说。
但隐隐约约的,林叶也能从他的话里猜出来些,因为聂无羁很委婉的觉得,那一刀既然能劈坏了枢趋大阵,也可能把司座神官大人都干掉。
想想看,云州这个地方,必须得有一个人能在武学上与拓跋烈旗鼓相当。
就算是不如,也不能差的太多。
以此来推测,上阳宫既然把艾悠悠放在云州,就说明艾悠悠的实力比拓跋烈也只是稍逊一筹罢了。
这个推测的结论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能一刀劈死王莲,就有可能一刀劈死艾悠悠,也就有可能与拓跋烈旗鼓相当。
这个结论,其实让林叶更加偏向于,劈出那一刀的人......就是拓跋烈。
那非但是一位大将军,还是一位城府深不可测的政-客。
最主要的是,林叶在那个稍稍清醒过来的瞬间,看到了一个格外挺拔的背影。
然而这一刀,只要拓跋烈不承认,谁都不可能就直接认定了是他。
此时的林叶,另一个让他觉得必须正视起来的问题,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一个指挥使王莲,就能把他逼到绝路,如果不是黑衣人突然出现,林叶那天夜里必死无疑。
他送走了聂无羁之后,把事情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
一想就是半夜,从天黑到天亮,许多事也都能推测个大概。
直到天亮后林叶才休息了一会儿,好在以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很快就能恢复精神。
他觉得那个人就是拓跋烈,也许不只是他,聂无羁来探口风,可能就是因为司座艾悠悠也怀疑那个家伙是拓跋烈。
一刀坏了枢趋大阵,这事还不能张扬,所以聂无羁才会来试探一下。
子奈端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过来,放在林叶身边:“这几日要服药,就先别喝茶了。”
林叶点头:“好。”
子奈挨着林叶坐下来:“哥,跟你商量件事。”
林叶:“我以后不冲动了。”
子奈问:“认真的?”
林叶点头:“认真。”
子奈呼了一声:“那,我再提一件事可以不?”
林叶:“有些贪心了。”
子奈伸出手指晃了晃:“就一件。”
林叶道:“今天如果再提一件事,那就是和以后借的,以后再想和我提一件事的时候......”
子奈:“那就借下下次的。”
林叶觉得自己失策了,刚才的话,相当于给自己挖了个坑。
“说吧,什么事?”
子奈道:“以后你再想去做什么的时候,就是那种,可能会比较危险的事......带我。”
林叶:“不带。”
子奈:“你都打不过我了。”
林叶看了她一眼,子奈昂起下巴:“不然就试试。”
林叶:“我没那么幼稚。”
子奈:“比试之后才知道幼稚不幼稚。”
林叶道:“我的意思是,我没那么幼稚和你比试。”
就好像,说的还有点硬气是怎么回事。
林叶想着,何必要和小孩子争执这个,骗她就好了啊,骗小孩子比哄小孩子要简单多了。
但他不骗。
“子奈。”
“嗯?”
“陈叔去买菜了?”
“是啊,爷爷去买菜了。”
“等陈叔回来,你今天来做饭,要隆重些。”
“啊?”
子奈有些惊讶。
她问林叶:“为什么今天是要我来做饭,哥你知道,我做饭不好吃,你吃的下去,但我不想为难陈叔啊。”
林叶忍不住笑起来,他抬起手在子奈头发上揉了揉:“今天需要你来做,不管好吃还是不好吃。”
子奈似乎是醒悟过来什么,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林叶太阳穴那里的伤。
“哥?”
只那么一个瞬间,她的眼睛就有些发红。
她没有直接问出来,可是她的表情明显变了,有些白。
她哥受了伤,没说是为什么受伤,但此时她懂了。
“去追陈叔。”
林叶说:“多买些菜,再买些酒,还有......买些元宝纸钱来。”
子奈重重的点了点头。
林叶抬起手,大拇指在子奈的眼睛下边滑过,把子奈的眼泪擦掉。
“不哭。”
他说:“今天是个大日子。”
子奈又使劲儿点头,起身后往门外跑要去追老陈,跑到门口,回头看向林叶,林叶对她笑。
“哥。”
“怎么了?”
“没事。”
子奈一转身,头发飘了起来,眼角又涌出的泪珠儿也飘了起来。
她大步跑,跑出了这个她很不愿意离开的院子,这是她的一方世界,外边的世界对她来说很危险。
她跑出去,小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嗷嗷的叫着也跟了出去。
小寒应该是向往着外边的世界吧,毕竟这个院子实在算不得有多大。
就算是一个大院子又怎么样呢,对于它来说,外边才能真正的撒欢奔跑。
但它不,子奈在哪儿它就在哪儿,它向往着外边,有些时候会趴在门下,透过门和地面的缝往外看。
它偶尔还会朝着落在院墙上的鸟儿叫,不急躁,也不张扬,像是在问鸟儿,外边怎么样。
子奈跑,小寒跑,棚子里,那头驴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抖了抖嘴唇。
驴唇抖起来,可真难看。
然而看着看着,就好像它在笑似的。
林叶走到这头老驴旁边,抬起手在老驴脑袋上拍了拍。
“一会儿我们吃肉。”
林叶说:“你要不要贡献一些,有句话说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就因为你这家伙,我到现在还没尝过驴肉是什么滋味。”
老驴就往门外甩头,一下一下的甩,一边甩一边抖着嘴唇,抖的吐沫横飞的。
林叶叹了口气:“别骂街。”
老驴又叫了几声,好像还挺急似的。
林叶恍然大悟:“唔,你是说,要吃就吃小寒,狗比驴好吃?”
老驴竟然点头。
林叶靠着木桩,笑着说道:“以前,婆婆经常和你说话,你也这样好像能听懂似的。”
老驴抖嘴,扑啦啦扑啦啦的。
林叶说:“是是是,不是好像,是你能听懂。”
他说:“我想着,等将来把事办完了,你还在呢,咱们就回南山村,像以往那样,如果你不在了......也不能浪费,肉还是要吃的。”
老驴转身,用后腿蹬林叶。
林叶躲开,哈哈大笑
。
这算什么呢,以前在南山村的时候,婆婆还经常坐在小马扎上,给这驴讲故事呢。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应该是能吧。
林叶离开南山村那天,本想把老驴寄养在熟悉的邻居家里,可是它居然会哭。
林叶说,你跟着我,可是要受罪的。
老驴就用脖子蹭林叶的手臂,然后还低头,自己把绳子咬起来,往林叶手里送。
林叶走回来,老驴就横着打转,不让林叶靠近,还用屁股撞林叶。
“闹着玩呢。”
林叶在它屁股上给了一巴掌。
“我知道你肯定不一般。”
林叶道:“子奈直接的仇,我报了,可那仇的根本是天子,天子可不好杀。”
他说:“如果有一天,需要你跑起来,你要驮着子奈飞快的跑,知道吗。”
老驴看向林叶。
就在这时候,焦天宝突然到了门外,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张望,看到林叶后,立刻就叫了一声。
“将军!”
林叶朝着他招手:“进来说。”
焦天宝跑进来:“将军和驴玩呢啊。”
林叶:“嗯?”
焦天宝:“将军玩驴呢啊。”
林叶:“滚出去。”
焦天宝嘿嘿笑,他说:“刚才出事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叶:“有人到城主府告状,说有冤情,城主府那边让他来武凌卫,说这种案子归武凌卫管。”
林叶把那张纸打开看了看,字迹很规整,稍显娟秀,像是个女孩子写的。
“什么案子?”
“说是,官军打劫商队,杀了不少人,抢走了他们的货款,可咱们这边的官军......”
焦天宝看向林叶:“除了武凌卫,只有北野军了。”
林叶道:“我今天有些要紧事,吃过中饭后我回大营,你先把人安顿好。”
焦天宝应了一声:“好嘞,人已经安顿住下了,就在大营,三个人,一个姑娘两个汉子,其中一个汉子应该是那姑娘的亲哥,名字记不住,叫什么鹰。”
焦天宝挠了挠脑袋:“好像是什么部族的少爷,不是,是太子,也不是,反正就是首领的儿子。”
林叶眼神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候,庞大海也跑了过来,跑的脚底都冒烟了。
“将军!”
庞大海一边跑一边喊。
“出事了出事了,那火勒族的漂亮娘们儿出事了,她来武凌卫告状了!”
在冬泊,庞大海是见过的,所以他一看见就往林叶家里跑。
“十色?”
林叶问。
庞大海点头:“对对对,就是十色姑娘,可惨了,受了伤,她哥重伤,还躺着起不来呢。”
林叶算了一下时辰,距离中午还早呢,先去了解一下案情,再赶回来也来得及。
“庞大海,你留在这等我妹妹和陈叔回来,告诉他们只管做饭,我中午回来吃。”
庞大海:“是!”
林叶看向焦天宝:“咱们回去,路上把事仔细说。”
焦天宝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说是遇到了劫匪,但肯定不是寻常劫匪,因为他们武艺都不俗,寻常劫匪哪里是他们对手。”
“还说,他们来了几十个人,只活下来三个人,寻常劫匪也不敢对这么大的队伍下手。”
“对了,那姑娘说,她手里还有能证明那是官军作案的证据,我跟她要,她不给,说等能做主的来了才会给。”
林叶深吸一口气。
这事,听起来也绝对不简单。
第二百六十七章 计划还在
十色坐在凳子上,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哥哥,此时她的脸上满是无助。
她想带哥哥回族里去,可哥哥重伤,不救治就会出事。
哥哥的护卫摩尔当也受了伤,比哥哥轻些,可一样难以远行。
她没办法,只能去报官。
她害怕被人追杀,数十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若不是哥哥和摩尔当拼死护着她,她也可能死在路上了。
她想不通,这样的生意,哥哥每年都会往返七八次,从没有出过事,为什么这次就出了事。
而且,只有这次是她跟着的。
女人总是会比男人有更多的胡思乱想,她甚至在自责,是不是因为她跟着,导致哥哥运气不好。
现在,只剩下她了,以往都是哥哥他们照顾她,这次轮到她来照顾别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那些士兵,让她有些害怕。
因为她确定,半路上拦截他们的就是大玉的官军。
哥哥说,去城主府,她一开始不理解,后来懂了。
哥哥说他们不知道仇敌是谁,可能是大玉官府的人,那就去云州最高的官府。
去求见城主,把自己摆在明面上,那些想是他们灭口的人,总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城主府门外杀人。
可是城主府不管,说这样的案子归武凌卫。
她不知道什么是武凌卫,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十色立刻就握住了刀柄,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断开。
有人从军帐外边进来:“姑娘,我们将军到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们将军说。”
她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两个彪形大汉往左右分开,紧跟着,一张她明明不熟悉却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在这一刻,十色猛的站了起来,眼睛都睁的那么大。
再下一刻,她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两刻之后,大帐外边。
林叶站在那背对着十色,她坐在旁边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一大碗面条。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休息过,精神也近乎崩溃。
此时看到林叶,那根弦儿总算是松开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她坚信林叶不会害她,不会害她哥哥。
如果不是见到了林叶,她可能也顾不上吃一口饭,就算饭摆在她的面前,她也没胃口,不可能吃的下去。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清楚地踏实感觉。
等十色吃过饭,林叶才转身回来,在她对面坐下。
“我听他们说,你确定凶手是大玉的官军?”
林叶问。
十色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林叶。
林叶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但令牌上一个字都没有。
正面是大玉的战旗图案,踏云龙旗,背面则是一个拳头的图案。
这种令牌林叶从没有见过。
可是这大玉的战旗错不了。
“他们在半路上出现,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杀人。”
十色说:“他们都蒙着脸,埋伏在路边,出来之前先用了你们大玉军队的弩箭。”
她看向林叶:“哥哥武艺很强,他杀了许多凶徒......这令牌,是一个凶徒不小心掉落,被我捡到的。”
“他们见我哥哥凶悍,于是退走,连尸体和他们用过的兵器,包括弩箭都带走了。”
“我们剩下的十来个人一路往北跑,才走出去六七里远,
就被三个人拦住,他们......太强。”
“我哥受了重伤,打伤了其中一人,忠心的护卫拼死为我们抵挡,最后只有我们三个逃出来。”
“那两个人追到快接近云州城,似乎是不敢在城门外动手,这才退走。”
林叶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先休息,我去查一查,下午回来。”
林叶说完后起身。
十色一伸手抓住了林叶的衣袖,她没说什么,可是手却攥的很紧。
在这一刻,林叶看到的好像不是十色,而是子奈。
就如同子奈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角一模一样。
“这里很安全。”
林叶缓声说道:“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十色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林叶看向焦天宝:“带亲兵队过来守着,外人一律不准靠近。”
焦天宝立刻应了一声,走到近前对十色姑娘说道:“放心,进了武凌卫你们就安全了。”
林叶离开大营之后,先回了一趟家,和子奈交代一声,晚上再回来陪她吃饭。
子奈问他发生了什么大事,林叶如实告知。
子奈听了之后就沉默下来,她大概是最能理解那种感觉的人。
她说:“让我过去陪陪那个姐姐吧,军营里都是汉子,许多事不方便。”
林叶点头:“也好,我查案回来,咱们一起回家。”
一个时辰后,林叶带着一队武凌卫已经到了城南。
十色说的位置,林叶让人仔细检查了一下,连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不见尸体,也不见血迹,路面上有被扫过的痕迹,这说明现场被人清理过。
这光天化日之下,对方如此行事,显然是有恃无恐。
林叶看向庞大海:“你去城主府求见城主大人,问问看,是不是城主府派人把尸体收了。”
庞大海应了一声。
林叶又看向另外一个亲兵:“你去府治衙门问问。”
然后他上马:“其他人,跟我往前边去看看。”
一众骑兵呼啸而出,顺着官道一路往南走。
按照十色的说法,在刚才查看的地方再往南六七里,应该就是被伏击的地方,在这火勒人损失惨重。
可是到了这之后,所看到的情况和刚才一模一样。
官道上被清理过,清理的痕迹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厮杀的痕迹。
按照十色的说法,他们在两天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她哥哥七钦鹰决定连夜往云州赶,尽快出关。
十色还说,他们连续赶路一天一夜后,应该是避开了一次伏击。
当时刚刚从一个镇子出来,往前走大概几十里没有村庄,七钦鹰临时决定改变路线,绕了远路。
或许正是因为这次临时起意的改变路线,确实把想对他们动手的人也给打乱了。
这才逼不得已,在距离云州城更近的地方下手。
可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商队,已经避开了一次伏击,为何那些人还要再冒险伏击一次?
这绝对不可能是为了钱。
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少问了一个问题。
他拨转战马:“回去。”
亲兵们应了一声,催马跟着林叶返回云州城。
在林叶他们走了之后,在远处的高坡上,有个爬伏在草丛里的人起身。
之前林叶他们所到之处,皆有人在暗中看着。
等林叶回到武凌卫大营的时候,医官也已经来过,为七钦鹰诊治,也用过了药。
林叶询问了一下,医官说,伤势很重,不敢确保没有生死之忧。
林叶又往旁边看了看,子奈正拉着十色的手在说话,看得出来,虽然俩人还不熟悉,但有子奈在,十色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林叶走过去,先是闲聊了两句,然后问:“你们这次送货,去的可是林满亭城?”
十色连忙点头:“是,我族与林满亭城的一家商行,一直都有生意来往,每年送货有七八次之多。”
林叶问:“除了送货之外,你们的队伍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
他看向十色的眼睛:“比如,陌生人?”
十色点头:“有!”
她说:“快入关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支小商队,只有十来个人,他们说是第一次走大玉经商,有些忐忑。”
林叶道:“所以请你们带他们一起走,还给了你们一些报酬?”
十色道:“没要报酬,他们是说给,我哥说根本不必如此,都是出门在外的,理应互相照顾。”
林叶:“巧就巧在,他们也是去林满亭城?”
十色点头:“对。”
林叶道:“这些人中,是否有几人,沉默寡言,从不与你们交谈?”
十色眼睛都睁大了:“你这么知道,他们之中确实有几个人,总是避开我们,从不与我们说话,问起来,其他人就解释说是怕生。”
林叶大概已经有了猜测。
他看向子奈道:“你再多照顾她一会儿,我大概两个时辰后回来接你。”
子奈点头:“你去办你的事,不用担心我。”
林叶道:“我没回来,不要自己出武凌卫大营。”
子奈嗯了一声:“知道。”
林叶又把焦天宝叫过来,让他增派人手,焦天宝听了都有些迷茫起来,他试探着问林叶,是不是觉得有人敢到武凌卫大营里行凶。
林叶道:“好好戒备就是,不要怕麻烦,把弩营也调过来。”
他安排后之后,交代跳蚤赶车,他坐马车往城南北野王府。
这一路上,都有人暗中监视。
就在林叶的马车在北野王府外边停下来的时候,暗中盯着的人迅速离开。
不多时,此人回到了城中繁华处,直接进了一家客栈。
二楼,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作用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口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盯着林叶的人进门,俯身道:“大人,林叶果然去了北野王府。”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无妨,预料之中的事罢了。”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坐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城主府不敢招惹是非,所以把事推给武凌卫,林叶也不敢私自调查,所以去问拓跋烈。”
他放下茶杯:“只需盯着他们,不去林满亭城就好,谁去,谁死。”
他缓缓呼吸一口。
“再过几天就好了,希望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别去那边捣乱。”
手下人问:“大人,那指挥使王莲的事?”
中年男人道:“一个王莲,死就死了,陛下的大事要紧,至于王莲的死该找谁的麻烦,那是以后的事。”
他一摆手:“吩咐下去,如果没人去林满亭城,拓跋烈也好,林叶也罢,只要还在云州城,他们喜欢怎么查就怎么查,不用管。”
“是。”
手下人答应一声,俯身退了出去。
他自言自语道:“那些蛮人能怪谁,不多嘴不多事,又怎么会死。”
第二百六十八章 都放心
天黑之后,林叶从北野王府出来,他能感觉到有人暗中盯着他,可他没有在意。
如果他推测没错的话,此时盯着他的人不会在云州城节外生枝。
因为云州城,已经有了一次节外生枝。
此时林叶的心情,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四个字是......果他妈然。
另外四个字是......无人可及。
前边这四个字是给玉天子的,后边这四个字,也是给玉天子的。
从来都不会只做一手准备的玉天子,这次,又让林叶大开眼界。
也让林叶又一次学到了,每一次领教,都是学到。
林叶觉得幸好自己在这个时期,还不是玉天子的对手,因为他还不够格。
这不是贬低自己,这是事实,也真的是幸好如此。
如果玉天子将他视为对手的话,那这千回百转又十面埋伏一样的设计,他应付不来。
好在,谁还没有计划呢。
林叶此时最大的计划,就是活到那个时候,既然这个复仇的人是他,他便从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的太早。
林叶回到武凌卫大营去接子奈,说好了一起吃午饭,结果一直拖到了晚上。
他到地方的时候,子奈正在陪着十色吃饭,十色劝了几次,子奈只是坚持不吃。
她说与哥哥商量好了,要一起吃饭,所以不能先吃。
十色看到子奈,就想到了她和哥哥七钦鹰。
可是,她不如子奈的地方太多,她太刁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有去想过别人怎么想。
从小到大,莫说不会等着哥哥一起吃饭,有了好吃的,也不会想着给哥哥留一些。
她总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去多想,如果哥哥不是什么都让着她,那才不好呢。
这次也是她吵着要来,所以她后悔。
她刚才还在想着,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哥哥自己安然脱身应该没有问题。
她的哥哥是部族第一勇士,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能打赢他的人。
可是这次,哥哥动手顾忌太多。
她还想着,若不是哥哥分心保护她,可能哥哥非但不用受伤,还能冷静的带着队伍杀出重围吧。
最起码,不该死这么多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受了伤的摩尔当还忠心耿耿的站在军帐门口。
想到这,她就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入碗中。
“子奈,咱们回家吧。”
就在这时候林叶回来,离着还远就朝着子奈招手。
子奈立刻站起来:“好嘞。”
她跑了两步,回头看向十色:“十色姐姐,你别太难过,在我哥这里就不用怕,我哥一定会帮你的。”
十色嗯了一声,看向林叶的时候,心情格外复杂。
林叶往回走,子奈就自然而然的拉了他的手。
“哥,我们能不能把十色姐姐带回家?”
“不能。”
“哥,她是个女孩子,住在这军营里,实在不方便。”
林叶:“不能。”
“呼......”
子奈点头:“知道了1
林叶道:“想杀她们的人不会罢手,在军营里没人敢轻易出手,在家里,不只是她,连你也有危险。”
子奈:“我就是有些......下次我不胡乱说话了。”
林叶道:“你说你的,我又不会随便答应。”
子奈这没心没肺的,因为这句话还嘿嘿笑了起来。
林叶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子奈的懂事,如果她不懂事,她不是在这个时候和林叶商量,而是提前自作主张的和十色说,我让我哥带你回家。
“哥。”
“嗯?”
“十色姐姐她们是遇到了仇人吗?可是不该啊,这里是大玉,她们是火勒人,这里应该没有仇人。”
林叶道:“有些灾祸,不是因为仇恨而发生。”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十之七八,都不是。”
“那是什么?”
“利益。”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见利起意做出伤人之事,甚至是杀人的事,远比因仇恨而杀人伤人的要多,多许多。”
子奈点了点头。
不管懂了还是不懂,哥说的就一定对。
子奈走了一段后,忽然问:“那,那些平白无故就欺负人的呢,就打人伤人的,是为什么?”
林叶:“穷者逞强斗狠,富者飞扬跋扈,还有的,大概就是变态,心里扭曲。”
子奈:“如何治?”
林叶:“重典。”
子奈:“可是这样的事,太多了。”
林叶:“那就多用重典。”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大营门口,跳蚤已经在等着了。
才走了没多一会儿,忽然下起了雨,说来就来,虽然不大,可却一下子就有了凉意。
跳蚤披上蓑衣,还点上了他的烟斗。
跳蚤说喜欢在雨天抽两口,不是因为什么矫情的惆怅,而是因为他说雨天吐出去的烟,显得多。
“小爷。”
跳蚤压低声音说:“暗里有人。”
林叶嗯了一声:“不必管,走咱们的。”
跳蚤嗯了一声,继续若无其事的赶车。
他不是一个高手,要说打架的话,大福狗现在数千兄弟,他连前五百都排不进去。
可是他有自己独特的本事,要说到轻功身法,放眼整个云州也没有几个及的上他。
黑暗中,高处,一个中年男人举着伞站在那,俯瞰着下边的马车经过。
一直到马车走远,他都没有任何举动。
等到看不见那车了,他才转身,身形恍惚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他亲自来看看,看过之后就觉得,林叶比预想中要好对付一些。
因为林叶有在乎的人。
那个小姑娘是林叶的妹妹,看起来感情极好,所以林叶有软肋。
而且人和人不一样,拓跋烈也有个妹妹,拓跋烈的妹妹也是他的软肋。
可是拓跋烈强,所以就没人敢轻而易举的去触碰他的软肋。
不说十万北野军,只说拓跋烈那赋神境下第一人的实力,谁敢去轻易招惹?
天下万万人,除了有数的那几个赋神境的大高手,拓跋烈想杀谁就能杀谁。
这就是底气。
甚至有人说,就算是赋神境的强者来了,想杀拓跋烈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最起码,拓跋烈会用他的刀,让赋神境的强者也明白,刀是可以伤神的,或许,还可弑神。
到家之后,林叶让跳蚤住下,跳蚤本来还拒绝,可林叶不准他走。
现在云州城里看似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实际上,比起整个云州江湖攻打鬼市的时候还要复杂。
“我去做饭。”
子奈一进门就跑去洗手,却见厨房里,老陈那微微驼背的身影,已经在忙活着。
子奈冲进厨房:“爷爷,我来我来,我哥说今天饭菜得我来做。”
老陈回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显得那么慈祥。
老陈说,丫头啊,我知道,我就是把该洗的菜给你洗好,该切的菜给你切好,都给你备上,等你回来就能直接动手了。
子奈问:“爷爷,你知道......为什么我哥非要让我做这顿饭?”
老陈说:“我是偶尔糊涂,但我又不傻,我看见了......你哥交代你买了那么多元宝纸钱。”
子奈眼睛微微一红。老陈连忙抬起手,在子奈的头顶轻轻的拍着:“不哭不哭,这是大事。”
子奈一哭,老人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老陈怕自己的手掌太粗糙,不敢直接给子奈把眼泪抹一抹,他在身上翻找,翻出来他总备着的那条干干净净的手帕。
这条手帕,他最起码一天洗一次,就是专门给子奈用的。
至于林叶,那个稍稍有些洁癖的臭小子,老陈倒是不怎么在乎。
或许老人心中都是这差不多的想法,那就是小姑娘就得用干干净净的,至于小伙子......不干不净吃了没玻
“你来做,我在旁边看着,你不会的就问我,咱们这顿饭,一定要做好。”
老陈说:“做菜的时候,嘴里嘟囔着,就说......今天是大日子,回来吃饭吧,有大事跟你们说。”
老陈还说:“别嫌麻烦,我知道这都是老百姓们的说法,不一定作准,可是......”
子奈使劲儿点头:“我会1
她挽起袖口。
一边准备做菜一边自言自语的说话,老陈就弯着腰在后边看着她,哪怕她只是磕碰了一下碗筷,老陈都会下意识的伸手,唯恐是子奈会摔着。
“好久......”
子奈手上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很快她又动了起来,她说:“好久没有叫过爹娘了,在街上的时候还总是会叫你们,在心里朝着你们喊我怕。”
“后来,有我哥了,有爷爷了......真的很久没叫过你们了,不是我忘了,是我不怕了。”
“呼......嗯,子奈长大了,不怕了。”
她翻炒着菜:“我哥让我买了酒,这酒本该是我来敬的,可我哥说,我还小呢,不能喝酒,说我本来就笨,喝酒又伤脑子。”
子奈说到这,忍不住笑了笑。
一笑起来,眼泪就更容易流到嘴里去了,可是今天这眼泪的味道,好像没有那么苦涩。
“我哥说,他来。”
子奈说:“其实我知道,你们都看得见,我在心里都好久没喊你们了,爹,娘......你们也踏实了许多吧。”
老陈回头看向院子里的林叶,林叶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
跳蚤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猜个大概。
父母之仇,这种事,只要臻天还在,大地尚存,就一定要报。
“小爷。”
跳蚤把烟斗递给林叶。
林叶摇头:“不用。”
跳蚤自己点上,抬头看一眼,雨在面前是一片珠帘。
他们坐在台阶上,头顶是屋檐,雨落下的时候,每一滴雨里好像都有一个被人思念的人。
你仔细看,仔细看,有时候就会在雨若珠帘里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颜。
饭菜做好了,摆在正堂。
林叶拉着子奈走到门口。
“子奈,跪下。”
林叶说。
子奈就跪下。
林叶说:“磕头。”
子奈就磕头。
林叶把杯子里的酒洒在地上,然后也跪了下来。
“都放心,有我在。”
林叶朝着雨幕中说话,然后他对子奈说:“子奈,你想说什么,就说几句什么。”
子奈抬起头看向门外的雨幕。
“都放心,有我哥在。”
然后磕头,再磕头。
额头都磕红了,老陈看着心疼,林叶也心疼。
不阻止。
她想磕多少,就磕多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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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动手
林满亭城。
御凌卫自然司副指挥使谷微山等来了两个消息,应该可以算作是一个好一个坏。
在今天之前,他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因为局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这两个消息,好消息是,针对成郡王谢拂兰的案子,基本上已经不会再有干扰。
镇抚使大人亲自到了云州,不管是拓跋烈还是那个林叶,都不可能轻易离开云州到林满亭城来。
坏消息是,王莲死了,但继任指挥使的不是他这个副指挥使。
原本对他来说这是两件好事,办了成郡王的案子,必然加官进爵。
王莲死了,他这个副指挥使理所当然成为指挥使,而且和案子的功劳无关。
但是现在,因为指挥使另有安排,他心中就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让他气闷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种时候镇抚使大人安排一个自然司之外的人来接任指挥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成郡王这个大案,这个他们自然司已经跟了许久的大案,功劳可能不会落在他们身上了。
本来吧,王莲一死,这么大功劳全都是副指挥使谷微山的,他当然开心。
现在呢?新指挥使之前什么都没干,到了领功劳的时候他来了,这叫什么事?
所以谷微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都不想干了。
他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马厩里,那几个娄樊谍子被捆在那,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谍子,都是从冬泊来的,由一个倒霉的部族商队帮忙带进来的。
谷微山看到他们就来气,抽了鞭子出来,上去劈头盖脸的就暴打起来。
正打的起劲儿,心里那股邪火也快发泄出来,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谷副指挥使,这是要灭口?”
这声音不大,可是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谷微山的耳朵里。
压过了那些娄樊谍子的哀嚎声,也压过了谷微山的怒骂声。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身后,这个人,他没见过。
“你是谁?”
谷微山问。
年轻人笑着说道:“我叫白声慢,新来的自然司指挥使,你现在可以行礼了。”
谷微山皱眉:“白声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指挥使大人,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白声慢缓步过去,从怀里取出来一块令牌在谷微山面前晃了晃。
谷微山伸手想去拿,可是那令牌被白声慢收了回去。
“我在外边的年头是不短了,对你们也不了解。”
白声慢缓声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御凌卫里变得如此没规矩,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谷微山脸色变了变,咬着牙俯身道:“卑职谷微山,见过指挥使大人。”
“别客气。”
白声慢把手掌放在谷微山的肩膀上,下一息,谷微山的脸就扭曲起来,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珠。
白声慢微微弯腰:“御凌卫自然司的规矩,如果是因为王莲而有所散漫,那么请你记住,王莲死了,以后自然司的规矩,是我来定。”
他松开手的那一刻,谷微山就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知道为什么接任指挥使的不是你么?”
白声慢一脸轻蔑的看着谷微山:“因为你不行,不管是什么方面,你都不行。”
他不再理会谷微山,缓步走到马厩那边,看着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娄樊谍子,脸上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来。
“你们啊,该着倒霉。”
白声慢怜悯的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因为云州那边出了意外,本也用不到你们了,你们就能得痛痛快快去死的下场,何必受此折磨。”
他回头看向院子里那些御凌卫自然司的人:“现在,你们都认识我了吗?”
所有人都俯身:“参见指挥使大人1
白声慢点头:“很好。”
他迈步朝着屋子那边走:“不出意外的话,早则明日,迟则后日,镇抚使大人的命令就会到,你们跟我去成郡王府拿人,这事的功劳是你们的,我不抢,可若谁办事不卖力,别说功劳,人头你们也保不祝”
说完迈步进屋。
可怜这副指挥使谷微山,到此时连起身都难。
之前还在恭喜他即将高升的手下们,那时候一个个多么谄媚,此时就多么凉薄,连个人过来都没有,更别说扶他一把。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这个事,要怪,就怪云州城那边出了问题,王莲不小心死了。
按照天子的计划,由御凌卫在执行,一共有两手准备。
其一,也是放在主要位置来执行的计划,就是在云州那边。
把云州的娄樊密谍直接押送到北野王府,有人证物证,让北野王拓跋烈亲自带兵到林满亭城来拿人。
如果这个计划出现了什么意外,不能正常执行。
在第一个计划执行的时候,第二个计划也在执行,一些在冬泊的娄樊密谍,会被秘密送入关内。
同时在冬泊潜藏多年的白声慢亲自露面,指证成郡王勾结娄樊人,试图叛国的罪名。
当然,抓了人之后,还是要由北野王拓跋烈来审理处置。
白声慢进了屋子后,看了一眼这书房的陈设,忍不住又轻蔑的哼了一声。
这屋子里居然还配了许多书籍,全新的,连开封都没开封。
看来这位谷副指挥使还没高升,就已经在摆场面了。
他坐下来,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竟然是一本颇有些精彩的艳史小说。
“谷副指挥使。”
白声慢看向艰难进门的谷微山:“很雅。”
谷微山刚才还脸色惨白,此时是老脸一红。
“云州那边已经出了些意外,所以林满亭城这边,不可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白声慢道:“那些娄樊谍子,谷副指挥使还要亲自盯着,我看不如这样,为了以防万一,在镇抚使大人的命令到来之前,谷副指挥使就和那些娄樊谍子形影不离吧。”
谷微山猛的抬起头:“指挥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1
白声慢道:“怎么自然司的人,都荒废到如此地步,连命令都要上官为你们再解答一遍?”
他看着谷微山的眼睛:“本指挥使刚来,倒也不计较你们的愚钝,我可以明白些告诉你,只是......越明白,谷副指挥使的脸面越不好看。”
谷微山一怒转身:“卑职明白大人的意思,卑职今夜就住到马厩里去1
白声慢笑了笑:“谷副指挥使事必躬亲,我会如实上报为你请功。”
谷微山出门,一甩手把房门重重的关上。白声慢倒是不生气。
越是这样,越显得谷微山无能。
白声慢既然接任了自然司指挥使,那么副指挥使当然也要换成自己人才行。
可是谷微山总得犯点错,不然的话,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也不好服众。
有些在官场上的人就是这样,看不清楚时局。
总想着,主官出了事,那么副官自然能接替上来。
却忽略了,原来的主官没了,若新来一个主官,又怎么可能会重用这副官?
等到了午后,才刚刚吃过饭,白声慢忽然出现在马厩外边。
“谷副指挥使,有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来办。”
谷微山问:“什么事?”
白声慢随手甩过去一张纸条:“按照这上面的地址去拿人,这些人,是从云州过来的江湖客,但他们极有可能破坏陛下大计。”
谷微山接过来看了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白声慢道:“谷副指挥使,你话多了。”
谷微山深吸一口气,俯身:“卑职马上就去。”
白声慢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吩咐道:“来个人,给谷副指挥使休息的地方,多铺一些稻草,你们这些做手下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你们上官,万一谷副指挥使着凉了怎么办。”
那些御凌卫愣在那,互相看了看,脸色都很为难。
因为那马厩里,谷微山让人给自己支了一张床。
新来的指挥使大人说给副指挥使多铺些稻草,那是铺在床上呢,还是把床撤了呢?
此时谷微山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嘴角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怎么,我吩咐不动你们?”
白声慢眼神微微一凛。
那些御凌卫连忙上前,把谷微山在马厩里的床给抬走了,然后抱了一些稻草铺在地上。
白声慢满意的点了点头:“可以了,稻草也都是用经费买来的,不可铺张浪费。”
说完后就转身回屋去了。
谷微山看着白声慢那背影,脸色变幻不停,在他的眼神里,杀意若隐若现。
老部下们也都看着他,一时之间心里都慌的要命。
看来这新指挥使大人,不把副指挥使逼走是不算完了。
他们这些小喽啰夹在中间,似乎左右都不是人。
片刻后,谷微山深吸一口气,招手带了他的手下离开。
两个时辰后,成郡王府。
按照惯例,庄君稽每天都要两次出门打扫,一早一晚,门口这一片,也都归他管。
在门口的石狮子后边,不管城中有事没事,楚家兄弟就会在那留个消息,用以证明自己没出事。
庄君稽先是把门口路上扫了一遍,然后扫到了石狮子后边。
在他看到今天没有新的记号之后,脸色就变了。
如果没有出事的话,楚家兄弟一定会留下记号。
这记号也不难留,那两兄弟从门口经过,在石狮子旁边丢下一颗小石子即可。
庄君稽转身回了成郡王府里,片刻之后,他就从后院掠了出去。
成郡王谢拂晓和女儿谢雅谈站在后院,看着飘身出去的庄君稽,两个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庄先生的人可能出了意外。”
成郡王看向女儿:“说明,那些人要动手了。”
第二百七十章 有形无形
庄君稽知道楚淡容和楚定从他们住在何处,此时心急如焚,纵掠之际,宛若暮光流影。
这林满亭城本就不大,以庄君稽的速度,无需多久就能赶到。
小城宵禁,此时天黑,大街上不见一人,连夜风都显得那么安静。
庄君稽身边的风,却很烈。
他身形在屋脊上一闪一闪的出现,正疾掠间,忽然看到前边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那光微弱,一闪即逝。
庄君稽眼神微凛,身前骤然出现一道青芒。
青鸟剑刚刚出现的时候,依然只有寸许大小,在庄君稽身前上下左右的急速移动,犹如蜂鸟。
迎面而来的弩箭,却被青鸟尽数击落,一支都没遗漏。
庄君稽脚步一停,四周出现不少黑衣人,手中双发弩朝着他点射,弩箭自四面八方而来。
庄君稽手指一转,青鸟剑围着他身体盘旋一周,若是从高处往下看,便能见那青芒迅疾的在庄君稽周围画出一圈光华。
这光华中,还有火星四溅。
所有弩箭,不可近身。
庄君稽再次发力,身子向前疾掠,青鸟剑回来在他身边伴飞。
只要有弩箭靠近,青鸟便立刻迎击过去,只一撞,便将弩箭崩碎。
箭簇精钢打造,也挡不住青鸟一啄。
三息之后,庄君稽落在一处院子里,他往前看,只见一根柱子上,楚家兄弟被绑在那。
两个人都被封住了嘴巴难以出声,见庄君稽来,两人同时扭动,可被捆的太紧,连扭动的幅度都很校
庄君稽快步朝着他俩过去,明知道会有埋伏,可根本不管那么多。
他是庄君稽,他是云州城里义薄云天青鸟楼当家,就算是敌对势力的人,也要敬他一声先生。
明知楚家兄弟被绑在这必然有蹊跷,庄君稽的步伐却无一丝迟疑。
在他靠近那木桩的时候,忽然间从地下钻出来几个人,带着一身土气。
这几人出现后就朝着庄君稽身上洒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庄君稽双手往下一压,一股气浪从天而降,那些粉末直接被压了下去。
令人觉得恐怖的是,那些粉末落地之后,竟然没有往四周喷散卷动,而是稳稳的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是无数细小之极的铁粉落下去,而地面变成了一整块磁铁,直接把粉末牢牢吸祝
这样做,对于内劲的消耗自然更大,可庄君稽不想让那些粉末落地后席卷,跑到楚家兄弟那边去。
在他双掌下压的同时,青鸟围着他转了两圈,那些偷袭他的人,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皆被青鸟击穿太阳穴,钻进钻出,速度快绝。
见庄君稽还在靠近,楚家兄弟扭动的更加剧烈起来。
可两人显然是被用了什么药,明显没有力气,不然的话,靠一些绳索铁链,一根木桩,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俩。
他俩都不是武岳境的强者,可他俩都已在拔萃巅峰。
庄君稽伸手往前一指,青鸟发出一声铮鸣,其声如凤啼。
嘹亮脆音一响,青鸟已在楚家兄弟身边来回冲撞,叮叮当当中,锁链被一层一层的斩断。
可就在这一刻,庄君稽脚下忽然出现了一张网。
从四面埋伏的人奋力拉起来,庄君稽在片刻间就双脚离地。
也是在这瞬间,庄君稽脸色微微一变,脚下踩着的网不对劲。
网上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他的鞋底。
他长身而起,身子笔直拔高。
与此同时,他脚下一发力,内劲游走,被刺破的地方,挤出去不少血液。
他反应已经极快,可没想到那东西上的药劲竟然那么大。
冲起之后,庄君稽竟是恍惚了一下,脑子里有些晕眩。
这东西肯定不是毒药,进入血液后药效发挥的如此之快,若是毒药的话,此时庄君稽怕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
此时青鸟已经将楚家兄弟身上的锁链撞开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腿上还缠绕着的。
庄君稽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有将青鸟召回。
他凝聚念力,内劲遥控,青鸟又撞向楚家兄弟腿上的锁链。
那两人竟是连抬手把嘴里堵着的东西拔掉的力气都没有,上半身软绵绵的,同时前倾出去。
就在这一刻,庄君稽看到了不对劲。
在两个人身体分开的那一瞬间,两人背后夹着的一张奇怪的纸燃烧起来。
而那根木桩上,竟是绑了一圈炮药,应是如制造烟花的火药差不多。
可是威力却大的多了。
眼看着就要爆开的瞬间,半空之中的庄君稽双手齐出。
右手虚空一握。
磅礴的内劲化作无形之力,硬生生将即将爆开的东西压制住,那一团火光裂而不炸。
庄君稽左手左右一摆,楚家兄弟就被一股力量带的飞了出去。
噗!
一件飞器击穿了庄君稽的胸膛,距离心脏,只差毫厘。
庄君稽一声闷哼,撑着的那口气在瞬间就散了,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那张网把他兜住,四周埋伏着的人转动着跑起来,把网死死缠祝
“就知道还有同党。”
正房的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一袭长衫的谷微山迈步走出来,看得出,脸色得意。
“想不到,来的竟是云州城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谷微山一边走一边说道:“那青芒起时,我就猜到你身份了。”
他走到庄君稽不远处,低头看着,眼神里满是戏谑。
“武岳境的高手,想荣华,想富贵,何其简单,可你非要和朝廷作对。”
这张网是御凌卫特制的东西,专门用来对付实力强大的修行之人。
网上有无数尖刺,尖刺上都有特制的药,毒性一般,却能在瞬间使人麻痹。
庄君稽能撑了一会儿,已经出乎谷微山的预料。
“偷鸡不成蚀把米。”
谷微山道:“人救不了,还把自己撘进来。”
说到这,他一摆手:“绑了,一并带回去。”
他手下御凌卫随即上前,每个人手上都带着厚厚的手套,应该不是布也不是皮子,隐隐有金属光泽。
他们上前将网又收紧,一圈一圈的缠绕在庄君稽身上。
谷微山转身往外走,根本就没有去在意楚家兄弟。
那两个人的实力,还不够资格入他的眼。
四个人过去抬了楚家兄弟,四个人抬了庄君稽,跟在谷微山身后准备离开。
就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庄君稽像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谷微山回头,眉头一皱。
“润万物,细无声。”
庄君稽说的,是这六个字。
下一息,抬着他走的那四个御凌卫,忽然间就爆开了。
不是被人以外力狂暴打碎的那种爆开,而是从内而外的爆开。
天知道,什么时候庄君稽把内劲送入了这四个人体内。
那四人毫无察觉,连一丝异样都没有。
四个人爆开的样子,比重锤砸碎四个西瓜还要碎。
骨肉横飞,血雾喷洒。
那张绑着庄君稽的网,在四人碎了之后竟是没有落地。
庄君稽仿佛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样,身子有微微起伏,可就是不会掉下来。
“那就破了吧。”
庄君稽竟是在半空之中站了起来,那张网里,有白光闪闪烁烁。
下一息,千百道光华从网中透射出来,那网在转瞬间就变成了无数碎片。
庄君稽身上的气息,也变了。
他往前跨一步。
武岳境二芒。
再往前跨一步。
武岳境三芒。
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中,每一处都有一滴血渗透出来,很细微,每一滴也只有虫蚁大校
每一滴血看起来都不是红色的,确切的说,那可能都不是血。
他体内的药,被他全都逼了出来,而他身上那无数细微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随着他看向四周,眼神所过之处,那些细小血珠儿瞬间爆射出去。
那些御凌卫,只片刻之间就被打的千疮百孔。
可被四个人抬着的楚家兄弟,竟是没有被打中一下。
被击中的御凌卫,看看他们的脸,就好像突然多了许多麻子似的。
每一处伤口,都不及芝麻大。
此时此刻,谷微山的脸色变了,变得格外的难看。
庄君稽脸色平静的看着谷微山,眼神之中连一点感情都没有,无贪嗔痴,是无人间欲,甚至无杀念。
可是,杀念就在那。
谷微山明显紧张的受不了,双手抬起,几件飞器就漂浮在他身边。
“庄君稽1
谷微山道:“你我皆为武岳境,真要是以命相搏,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大声道:“我今天放你走,咱们的事,以后再说。”
庄君稽上下打量了一下,微微摇头:“你不过武岳一芒。”
谷微山道:“那又如何,真拼了,也能换你一命。”
庄君稽:“你不能。”
他侧头看了一眼,楚家兄弟掉在地上,虽软弱无力,可看起来并无性命之忧。
然而,跟着楚家兄弟的那些青鸟楼的汉子,应都已被杀害。
“青鸟,来。”
随着庄君稽温柔声落,青鸟就飞到他身边,漂在庄君稽一侧。
他看向谷微山,青鸟瞬间暴涨。
寸许小剑,刹那而已,变成数丈长的巨剑,青光炸裂。
谷微山大惊。
所有飞器迎向青芒,同时双手往外猛的一推。
双掌之下飓风起,一位武岳境一芒强者的所有实力,在这一刻被催发出来,丝毫也不隐藏。
飞器阻拦之下,青鸟的速度稍稍慢了些,紧跟着,狂澜内劲瞬息而至,在青鸟前边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青鸟在墙壁上狠狠的刺,那膜一样的墙壁被顶的逐渐变形。
而这,只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
也只有这转瞬了。
转瞬之后,一道剑意突然出现在谷微山的额头前边,一剑将谷微山洞穿。
谷微山身子僵硬了一下后,往后仰倒。
无形剑气。
庄君稽看着那尸体,依然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都没干一样。
“我观有形流水,悟无形剑意......本想留到以后,待他最需要的时候才破入此境......”
庄君稽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向楚家兄弟,然后脚步停住,在楚家兄弟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出现了一个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刀出半鞘
庄君稽转身走向楚家兄弟的时候,却见楚家兄弟那边,不知不觉间又多了一个人。
此人背着手站在那,似乎对庄君稽刚才展现出来的实力,颇有兴趣,自然也会颇为忌惮。
“云州城庄先生。”
那人语气平和的说道:“我这些年虽不在大玉,远在塞外,隔千里,也听过庄先生之名。”
这人从暗影中缓步走出,正是新来的自然司指挥使白声慢。
庄君稽看了看距离,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距离楚家兄弟更近。
而那两兄弟现在还处于无力状态,连爬都爬不动。
也不知道这御凌卫用的是什么药,竟然有如此效果。
“我能不能和庄先生谈个条件?”
白声慢微笑着问了一声。
庄君稽道:“你说。”
白声慢看着庄君稽说道:“以我境界,要打赢庄先生似乎有些吃力,你我最多是两败俱伤之局,先生慧眼,应该也可看出我没有说谎。”
他指了指楚家兄弟:“现在,我离他们两个更近些,若我出手,庄先生有九成的可能救不下他们。”
“刚才我本可先出手杀了这两位,但我并没有做,是因为我不想与庄先生和青鸟楼不死不休。”
白声慢道:“庄先生可带他们两个走,但必须离开林满亭城。”
庄君稽点头:“好。”
干脆利索。
这倒是出乎了白声慢的预料。
白声慢以为,这样的人都会很轴,轴到偏执,为了什么所谓的江湖义气,往往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御凌卫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种人,又臭又硬。
庄君稽说好,白声慢都有些不敢相信。
可他也知道,真要是拼尽全力,杀庄君稽纵然可以得手,他也会受重伤。
在这种时候,林满亭城里的御凌卫中,未必没有人盼着他死,就好像他刚才眼睁睁看着谷微山被杀而不出手一样。
若他受了重伤,万一有人再把他害了,连个给他报仇的人都不会有。
他后退到了三丈之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庄君稽双手探出去,虚空一抓,楚家兄弟便被他以内劲抓了回来。
可就在庄君稽扶着两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白声慢忽然笑了。
因为这些所谓的讲义气的人,果然都蠢。
四周忽然又出现了不少御凌卫,将手中拿着的东西点燃,然后朝着庄君稽掷过来。
他们人数众多,掷过来的东西,感觉起来就带着一股危险气息。
庄君稽将楚家兄弟护在身后,一只手伸出去,以内劲形成气场,护住两人。
另一只手一扫,一股狂澜便席卷而出。
飞过来的东西被他内劲扫的倒飞回去,在半空中突然炸响。
轰!
轰轰!
连续爆炸中,烟气浓烈。
御凌卫的人数众多,扔过来的暴雷也多的数不过来,庄君稽一只手大袖挥洒,那些暴雷多数都被扫的半空炸开,少数在他四周炸开。
气浪之下,庄君稽的内劲被搅乱,这一阵阵的巨响,再加上那爆裂开的狂暴力量,庄君稽的内劲无法控制的那般自如。
“庄先生大概不了解御凌卫。”
白声慢在浓烟之外说话,声音飘忽。
“御凌卫建立之初,其实要对付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境界极高,实力恐怖,对朝廷有威胁。”
“也是到后来,御凌卫才开始做一些别人不好办成的事。”
白声慢的声音又飘到了另外一侧,有此就可看出他的阴险。
他不直接出手,是因为他没有必胜把握。
所以他才会让庄君稽把楚家兄弟接回去,如此一来,庄君稽反而有了顾忌。
他需要保护那两个实力低微的家伙,就不能全力应付。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动手却有束缚,就已经败了一半。
即便如此,白声慢还是不出手,他要用御凌卫专门对付境界奇高的修行之人的武器。
而他左右飘忽,是为了影响庄君稽的判断。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怕对你说。”
白声慢的声音到了庄君稽身后。
“陛下没有习武天赋,可陛下又是天下之主,哪怕可称为凡间之圣,却还是害怕你们这些不老实的习武之人会作乱。”
白声慢道:“陛下不放心,所以才有御凌卫,御凌卫时至今日,都在研究制造,对付你们这些人的手段。”
轰!
庄君稽身边又爆开了几个雷,虽然有强大内劲护体,暂时没有被炸伤,可他施用在身体之外的内劲,已经难以起到作用。
那些暴雷的威力奇大,炸开后的冲击,足以将庄君稽以内劲形成的气场轰开。
庄君稽为了保护楚家兄弟,只能不断的把内劲释放出去。
如此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内劲就会耗荆
毕竟他才刚刚迈入武岳境三芒,境界不稳,之前又用出了从未用过的无形剑气,对于内劲消耗也格外巨大。
不出意外,再坚持不到半刻,他也会无能为力,九成九连自己都走不了。
若此时他放弃楚家兄弟的话,全力以赴向外突围,或许还有全身而走的机会。
可是,他是庄君稽。
放弃自己兄弟的事,他永远都不能做的出来。
烟气浓烈,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庄君稽眼神一凛,忽然间蹲了下来,双手同时按在地上。
内劲澎湃而出,以他为中心,地面竟然好像水一样起了波浪。
一圈土浪向外席卷,片刻之后,内劲在地下炸开,形成了一圈土墙一样,将之前暴雷炸开的浓烟驱散。
下一息,数不清的弩箭激射而来。
这些弩箭,明显和普通的双发弩箭不一样。
每一支箭的箭簇后边,都还有一截比较粗的东西,那东西还在冒着火星。
庄君稽眼神一凛,青鸟随即飞出。
青芒在他身体四周不断盘旋飞舞,疾飞而来的弩箭,一支一支被青鸟撞的爆开。
每一支箭上,都有那种东西,一炸开,力量奇大,青鸟连续撞开几十支弩箭后,竟是摇摇欲坠。
“你该明白,陛下想清除你们这些人的决心。”
白声慢的声音再次出现。
“御凌卫秘密创建至今已有二十年,二十年来,陛下召集能工巧匠各家高手,才有了现在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宝贝,对付武岳境以下的人根本不必用,庄先生好运气,你是云州之内,第一个体会这些东西的人。”
庄君稽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不理会白声慢的话,转身向后劈出一剑。
无形剑气之下,无物可当。
他后边的房子,直接被斩开,埋伏在这的御凌卫,一条线上的,皆一分为二。
庄君稽拎着楚淡容和楚定从二人,脚下发力朝着裂开的口子冲了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迎面而来,又有至少数十只带着火星的飞箭。
庄君稽眼神一凛,青鸟迅速从身后追上,超过他们后迎击那些飞箭。
爆炸声不绝于耳,庄先生的青鸟,竟是被炸出了裂痕。
那裂开的声音,像是一声悲鸣。
面对如此恐怖的武器,一位武岳境三芒的强者,也变得狼狈起来。
“留下吧。”
白声慢的声音忽然在正前方出现,庄君稽一剑劈了出去。
可是正前方并没有白声慢,如此阴狠狡诈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人在高处。
一剑落,剑气如虹。
他算准了,庄君稽才刚刚破境,境界不稳,内劲又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再劈出一剑后,不可能还防得住他这一击。
就在这一刻,青鸟直冲上去。
明暗不定的青鸟剑,迎击那一道从天而落的剑气。
当的一声!
青鸟崩裂,在半空中碎开。
青芒消散,碎片落地。
庄君稽的脚步一滞,眼神里出现悲意。
“你还能拿什么挡?”
白声慢突然出现在庄君稽侧翼,又一剑刺来,那剑气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了一样。
庄君稽凝聚最后内劲,一道无形剑气迎了上去。
两道剑气在半空之中碰撞,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剑起于无形,抵消于无形。
可是庄君稽,真的已经把内劲几乎耗尽了,最起码,再也凝聚不出一剑无形气。
白声慢哈哈大笑,往前迈步,刚要再出手,忽然间回头。
在他身后的院墙上,落下来一个黑衣人,还以黑布将脸蒙住,只漏出一双眼睛。
这黑衣人出现,只是把白声慢吓了一跳而已,可黑衣人抽刀的那一刻,白声慢立刻就走,没有丝毫迟疑。
刀半出鞘,白声慢已经逃出去数丈远,连头都不回。
白声慢跑了,那些御凌卫哪里还敢停留,也纷纷转身就跑。
一时之间,场面安静下来。
黑衣人的刀,出半鞘而停,见白声慢逃走,刀又缓缓插了回去。
“跟上我。”
黑衣人说了三个字,转身就走。
庄君稽以残存的些许内劲,拎着楚家兄弟,跟上了那个黑衣人。
没多久,黑衣人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他落地之后转身看向庄君稽。
庄君稽跳落院中:“多谢这位义士。”
黑衣人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看起来是个年轻人,样貌并不出众,但绝对是那种容易讨老年人欢喜的长相。
看起来憨厚中,带着几分精气神。
“庄先生不必客气,随我来吧。”
他带路走到残破屋子后边,这后院更为荒凉,已经满是野草。
到了一处水井旁边,黑衣人竟是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庄君稽迟疑片刻,把楚家兄弟一个一个的放下去,然后自己也跳入井中。
不久之后,庄君稽看着这宽敞的地方,有些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这水井下,竟然别有洞天。
黑衣人把刀放下,看向庄先生道:“我是林叶的朋友,我叫萨郎。”
他笑了笑,这一笑,就更讨人喜欢了。
庄君稽好奇:“为何,刚才你能抽刀吓走他们,却不出刀?”
萨郎摇头:“因为这一刀,不能随便出。”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公平吗
萨郎解释道:“庄先生境界奇高,所以我说的话,先生应该理解......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刀,不是我的。”
庄君稽看了看萨郎的那刀,沉默片刻后点头:“有人在这刀中封了一刀之力。”
萨郎道:“也是我一位朋友,他已赶去云州,林叶那边恐有危险,所以他去看看。”
“但他又不放心林满亭城这边,所以将一刀内劲存于刀中,告诉我必要时候才能用。”
他说:“我看那人已经被刀出鞘时候的气息惊走,便收了刀。”
庄君稽心中巨震。
将一刀之威存于刀中,而刀只半出鞘,便惊走了那些御凌卫,庄君稽很清楚,只凭这一点,他便差得远了。
封内劲于某处,他做的到,可是这内劲之威,不在一个层次。
庄君稽道:“你那朋友......必是一位武林前辈。”
萨郎道:“算,也不算。”
他把刀放在一边,指了指另外一边:“我见御凌卫的人倾巢而出,所以去他们的藏身之处办了些事,去救你们才会晚了。”
庄君稽以为那边会有什么人,结果那边只有一个箱子。
萨郎道:“御凌卫的人,从冬泊抓了一些娄樊谍子,还有一些冬泊人,秘密送到大玉来,是为了陷害成郡王。”
他走到箱子旁边:“这里的东西,都是伪造的,成郡王与娄樊人和冬泊人的来往信件。”
庄君稽见只有这些信件,便猜到了那些娄樊谍子的下常
见他眼神有些飘忽应有所思,萨郎解释道:“我实力有限,带不走那么多人,只好都杀了,况且,也都是死有余辜之人。”
庄君稽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萨郎道:“这破败院落也曾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逢巨变也就荒废了,我们为了隐藏一些东西利用了此地,在这水井中挖了一个地下暗室出来。”
“你们?”
庄君稽看向萨郎。
萨郎道:“庄先生可知道,林满亭城,本是林叶故乡?”
庄君稽摇头:“未听他提及过。”
萨郎道:“这里,有许多事与林叶有关,包括这地下暗室......”
他话没说完,庄君稽就摇了摇头:“不必再和我说,叶子是我弟弟,他没有对我说过的事,别人也不要和我说。”
萨郎叹了口气:“他没和你说过,是因为这里的事,他也不知道。”
这话让庄君稽楞了一下。
“关于他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
萨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其实有许多人,都在暗中帮林叶做事,没有人告诉过他,因为时机未到。”
庄君稽:“为何要对我说。”
萨郎道:“因为此时对于林叶来说到了很关键的时候。”
庄君稽:“你的意思是,他自己还不能知情的事,他的兄弟朋友可以提前知情。”
萨郎:“是。”
庄君稽:“为何?”
萨郎道:“因为此时知道实情对他来说,有些残酷。”
庄君稽:“他连自己身份都不知?”
萨郎道:“知其一,不知其二。”
庄君稽:“身份之事,为何还有其一其二。”
萨郎沉默片刻,给庄君稽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距今其实也不算有多久远的故事。
庄君稽听完之后,脸色明显变了。
他问:“所以,林叶现在只知道他必须报仇的事,并不知道......”
话没说完,萨郎点头:“是。”
庄君稽问:“为何不让他知道。”
萨郎道:“不亲眼见过,不经历,不感悟,直接告诉他的话,他便不坚定,不坚定,便必败无疑。”
庄君稽思考良久,点头:“好。”
他问萨郎:“你既然能对我明言,就是想让我帮林叶做些什么,是何事?”
萨郎道:“请先生这件事办完之后,提前去歌陵。”
庄君稽点头:“好。”
萨郎:“会凶险。”
庄君稽:“没关系。”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关于林叶的事,休息的时候,庄君稽再次看向那把刀。
他问:“那位封内劲于刀中的人,是谁?”
萨郎回答:“我师叔。”
庄君稽道:“刚才我问你的时候,可是一位江湖前辈,你说算是,又说不算是,是什么意思?”
萨郎回答道:“对我来说是前辈,乃是师叔辈分,对庄先生来说不算前辈,毕竟他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他说完后起身:“先生你们在此休息,我出去探查一下,成郡王谢拂兰有后招,只是他自己不想暴露罢了,所以先生暂时在这休息也好,看看他到底藏了些什么。”
说完后他俯身行礼,然后离开了这暗室。
城中。
回到驻地,白声慢看了一眼马厩里的尸体,再看看那些人头落地的御凌卫,脸色阴沉下来。
云州城那边的娄樊谍子都出事了,连王莲都死了。
现在,他们这边也出事了,所以针对成郡王的计划,基本上已经没有必要再执行下去。
只能是往后拖一拖,或者,干脆撕破脸,直接拿人,至于什么证据......完全不去想了。
以御凌卫身份直接去成郡王府拿人,然后把人送去云州城北野王府。
把难题直接交给拓跋烈,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看看拓跋烈是办还是不办。
就算任何证据都没有,既然是御凌卫出手,那就说明这是天子的意思。
拓跋烈绝对不能没有任何反应。
可如此一来,案子可能会继续办下去,但天子必会勃然大怒。
别说他们还有没有功劳,哪怕就是拓跋烈真的按照陛下意思,在云州做出一份供词来递交歌陵,陛下也还是会在御凌卫里杀一些人。
陛下的计划完美,是他们执行的人太无能。
然而这些事,他又不敢自己做主,必须去请示镇抚使大人。
“你们......都留在此地等我消息,我现在要赶去云州。”
白声慢吩咐一声,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转身离开。
从林满亭城到云州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事,除了他们御凌卫的人,必然还有陛下的人在暗中盯着。
他们的无能,就算自己不上报,也会有人原原本本的上报。
天子一怒,御凌卫就要血流成河,白声慢才不想成为死的那批人之一,他太冤枉,毕竟他也是才从冬泊回来。
他连夜离开林满亭城,也没带手下,一人双骑,赶往云州城。
两天后,常水。
这是云州境内可以排进前三的大河,据说起于西北,经四千七百里入海。
白声慢到了常水南岸的时候正是午时,太阳很晒,常水上都不见又几艘船。
白声慢心急,不见渡船,更为烦躁。
平日里这岸边总是会有不少艄公靠岸等活,今日一眼看去,南岸这边目之所及,一艘船靠岸的都没有。
他只好朝着常水上飘着的船大声呼喊,可距离太远,并没有人及时回应。
他犹豫再三,只好再次上马,准备往下游十几里处赶去,那边还有一个渡口。
正拨马要走,忽然间江心一艘小船朝着他过来,艄公喊了声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但有船来,他便勒住战马,于江边等候。
不多时,那船到了岸边,艄公问他:“这位爷,要去何处?”
白声慢回答:“北岸。”
艄公连连摇头:“那你找别人去吧,我这船,不去北岸。”
白声慢:“你不去北岸,在这渡口做什么?”
艄公道:“他们的船或许都去北岸,我的船却去不得。”
白声慢道:“我给你五倍的银子,你载我过江。”
艄公摇头:“莫说五倍,十倍也不能带你去北岸。”
白声慢脸色变了变,往四周看,几乎没人,他便起了杀心。
有船在此,有没有艄公又如何?
他从马背上下来,走到江边:“我是朝廷的官员,有要紧事去北岸,若你不载我过江,我可按规矩办你。”
艄公叹了口气:“我的船,真不去北岸。”
白声慢身形一闪落在船上:“你可以不去北岸,但你的船一定要去北岸。”
艄公道:“我这船,除了我之外,别人谁也摆弄不来,因为这常水浩荡,却只有我一人做的生意不同寻常。”
白声慢:“那你不要怪我了。”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又怎么可能在意一个撑船的普通人,一个御凌卫的指挥使,又怎么会在乎一条人命。
这船太小,放不下那两匹马,反正白声慢也不在意,到了江北,找马并非难事。
他掌心发力向外一推,那船就离开了岸边,笔直的往前破浪而行。
艄公叹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也不看白声慢,只是站在那发呆一样。
这常水是大河,适合做渡口的地方,必然水流放缓,水流放缓的地方必然更为宽阔。
快到河心,白声慢看了看四周,最近的一艘船也在至少数里之外,他随即笑了笑。
“你知道,这个世道其实不公平吗?”
他问。
艄公点了点头:“知道。”
白声慢:“那你说说,都有何处不公平?”
艄公说:“比如这常水,每年都会淹死不少人,死的有男有女,有劳有少,这么看来,其实也不算有多不公平。”
白声慢笑了笑道:“你这么说的话,倒也确实不算不公平。”
艄公道:“可是本地人就不这么想,他们会想,水神应是不想祸害本地百姓,但水神又需要献祭。”
“于是啊,他们就想着,反正只要每年给水神送上献祭就好,管他是哪里人呢,只要不是本地人就好。”
他看向白声慢:“所以每年固定的日子,这江面上船就变得少了。”
白声慢皱眉,他已经大概明白这艄公是什么意思了。
艄公问他:“有些落单的外地行人,就成了献祭,他们死的稀里糊涂,对于他们来说,这公平吗?”
白声慢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献祭?”
艄公说:“我跟你说过了,这一段,只有我的船做的生意不一样,只有我不去北岸,你非要上船来。”
白声慢又笑了:“你刚才说,反正就是个献祭,哪儿的人都行,是谁都行。”
艄公点头:“对。”
白声慢:“那你行不行?”
艄公也笑了:“你猜。”
两息之后,船上亮了一道白光,江面上,有一道匹练破水直行。
一刀斩水十丈。
又两息后,两片的白声慢被丢进江水里。
不多时水面就翻腾起来,大鱼小鱼,在染红的水中争食。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什么来路
小船回到南岸,那戴着斗笠的艄公牵着两匹马走了,倒也没怎么在乎那艘小船。
这御凌卫自然司的人也着实是惨,前任指挥使王莲刚到云州就死了,接任指挥使白声慢还没到云州就死了。
王莲很强,强到就算是已跨入武岳境三芒的庄君稽想要杀他,也绝非易事,甚至可能还是两败俱伤之局。
白声慢更强,强不在境界,他的实力与王莲其实差不多,但他更阴险。
如果不是萨郎带着那把刀出现,庄君稽必死于白声慢之手。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是林叶的直接对手,那么以此时林叶的境界和实力,怕是也难有胜算。
尤其是白声慢,王莲可以轻而易举的在境界上压制林叶,白声慢的阴险,会让人更加防不胜防。
可他们都死了,原本看来这本该是御凌卫主持的局面,因为一个人一把刀,彻底废了。
在这大千世界,某个时间段内的某个故事,会有一些站在高处的人以为自己是主角。
王莲是,白声慢也是,可他们最多也只是个客串,客串死的快。
远在歌陵运筹帷幄的那位玉天子若得知的话,也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若他得知的话,应还会察觉,在云州除了他忌惮的拓跋烈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势力,正在悄然露头。
玉天子除掉成郡王的计划,在此时已经没法继续下去。
御凌卫派来的人死伤惨重,所有的证据都被毁掉。
除非现在那位在云州的镇抚使大人,直接去林满亭城拿人。
可他并不知道林满亭城发生了什么,他得到的消息是,那些娄樊谍子已经送到了。
他的职责,就是在云州盯着拓跋烈,盯着林叶,盯着有可能破坏天子计划的人。
可是他盯错了。
两天后,林满亭城,成郡王府。
这个戴着斗笠的人出现在王府后院,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后院的凉亭里看着面前盛开的荷花。
成郡王谢拂兰得知消息赶到后院,见那人在凉亭里,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仆从全都退下。
他走到凉亭里说道:“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人抬头看了成郡王一眼,没有回答。
成郡王问:“事情办好了?”
那人点了点头,幅度很校
成郡王稍稍松口气,这林满亭城的局势,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作为玉天子兄弟之中,唯一在智慧上可以和玉天子勉强抗衡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准备。
他太了解自己那位亲兄弟了,所以他才怕。
只是以他性格,这绝大部分的秘密,他连自己女儿都不会告知。
“接下来,你去一趟云州吧。”
成郡王道:“御凌卫镇抚使陆纲就在云州城内,想办法让他出事,看起来......是死于拓跋烈之手。”
斗笠客沉默不语。
成郡王道:“你不愿意?”
斗笠客摇头。
成郡王道:“你所需的好处,每次办完事之后,我都会让人存入钱庄,你若不放心可先去看看。”
斗笠客道:“这次不要钱。”
成郡王:“那你想要什么?”
斗笠客把手中的刀放在石桌上:“这样的刀,杀不了陆纲。”
成郡王皱眉:“你贪心了。”
斗笠客道:“陆纲的境界,你应该知道,除了他,谁能压得住取舍司那个人。”成郡王沉默下来,眼神闪烁中,有些不舍,有些寒意。
“好,我给你。”
他看向斗笠客:“但是你拿了这刀,除去杀陆纲之外,以后还需为我无偿做三件事。”
斗笠客:“一件。”
成郡王:“你过分了。”
斗笠客不说话。
片刻后,成郡王道:“两件。”
斗笠客回答:“一件。”
成郡王深吸一口气,脸色已经满是不悦,可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一件便一件。”
他转身离开:“等着。”
大概一刻之后,成郡王从前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
他把木匣放在石桌上:“这是戮牙,天下宝刀排名第五的戮牙,也是我最喜欢的藏品之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把它送出去。”
斗笠客伸手把木匣抓起来,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兴趣听成郡王说这些话。
看着那斗笠客消失的方向,成郡王竟是怔了好一会儿。
这位以儒雅著称,在歌陵城交游广阔的王爷,最终也能以两个字来结尾。
“妈的。”
他自言自语一声,转身回了前院。
书房中,成郡王坐下来,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御凌卫在林满亭城的人已经不足为患,若这些人是一条毒蛇的话,此时连蛇头都没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那个拓跋烈到底怎么想。
他让斗笠客在云州杀陆纲,就是因为拓跋烈的表现,让他不满意。
陆纲不死,拓跋烈就还是坚定不下来,拓跋烈不坚定,他筹谋再久,其他地方准备的再稳妥,也没有一丝胜算。
只要御凌卫指挥使陆纲死在云州城,且不管怎么看都是死于北野王府......
十万北野军埃
就在这时候,书房外边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
成郡王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竟是起身相迎:“东方先生。”
这位老者,平日里在这成郡王府中地位并不高,只是个账房先生,给其他下人发发月钱就是他最大的差事了。
可是只要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成郡王对这个老人格外敬重。
这位老人在他身边已经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玉天子对成郡王的算计,其中有九成是被老人看破,让成郡王一次次化险为夷。
他叫东方素。
老人进门后还是如这么多年来一样,规规矩矩的给成郡王行礼。
成郡王叹道:“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先生不用如此。”
东方素道:“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连天下都会大乱。”
成郡王过去扶着他的手臂,在椅子上坐下来:“先生,林满亭城的事基本上已经无忧,我着人去杀陆纲了。”
东方素嗯了一声:“王爷最近,离开几天吧。”
成郡王问:“为何要离开?”
东方素道:“我听闻,林满亭城往东三十几里有一座宁绪山,山中有一条游芳谷,这个时节,游芳谷中百花盛开绵延数十里。”
成郡王微微皱眉:“此时去赏花......似乎,不大妥当?”
东方素道:“此时去赏花,带上郡主去散散心也好。”
他看向成郡王:“王爷需要见的人太多,那游芳谷里,此时游人如织,是个好去处。”成郡王脸色一喜:“东方先生,说动了墨门?”
东方素点头:“往来书信整整一百封,墨门门主总算是答应与王爷见一面了。”
成郡王深吸一口气,激动的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若得墨门相助,大事又多一分胜算。”
他回头看向东方素道:“歌陵城的城门,机关设计,宫防秘术,皆出自墨门之手,若得墨门之人相助,将来得歌陵也就没那么难了。”
东方素道:“王爷尽快启程,毕竟花期短暂,过个三五日,也就没有这借口。”
成郡王点头:“我现在去和谈儿说,她听了也会开心,明日一早便启程去游芳谷。”
东方素俯身:“那老朽就先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成郡王带上女儿谢雅谈,带上上百随从护卫,离开林满亭城往东去了。
好巧不巧,早晨出发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到了下午,竟是阴雨绵绵。
这场雨从午时后开始,一直下到了夜里都没停,雨不大,淅淅沥沥,像是臻天看到了这林满亭城里的脏污,所以打算把这洗一洗。
御凌卫驻地,白声慢已经走了几天,剩下的御凌卫没有别的事做,又不敢随意离开,只能在此地等着消息。
每个人都很惶恐,这几日过的并不好受。
娄樊谍子都死了,那些证据都丢了,他们害怕的是,最终这罪责都会落在他们身上。
可是他们又不敢逃,每个御凌卫的人都清楚,叛逃,意味着灭三族。
而且他们不可能逃的掉,正因为他们是御凌卫的人,所以太了解御凌卫的手段了。
尤其是,取舍司。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发生过叛逃的事,当年稽案司指挥使不知道为何悄悄逃离,那位指挥使大人,还被镇抚使誉为有史以来最强的稽案司指挥使。
可是三天后,这位最强指挥使的人头就被送回来,摆在院子里,让所有人仔细看。
传闻中,动手抓人的就是取舍司,而且据说根本不需要取舍司的指挥使亲自出手。
御凌卫中,有人解释取舍司的意思是......取,我想要的,就拿过来,舍,我不想要的,就抹掉,别人也不能要。
这个夜里,自然司的人坐在屋檐下,看着这雨幕,每个人都是愁容惨淡,和天上的云层差不多。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一声异响,他们纷纷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就见地上似乎多了个躺在那的人。
有几个御凌卫壮着胆子过去,手都按着刀柄。
还没到近前,又是砰地一声,这次落下的东西就在他们不远处。
众人去看,然后脸色都变了,掉下来的是一具尸体,是他们安排在外边暗处戒备的人。
砰,砰砰......
接连有尸体被扔进来,暗哨十几个,一个没少,全都在了。
紧跟着,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落在院子里的那一刻,仿佛这雨夜变得更冷了些。
他们落地,地上的积水往四周退开,雨水落下来的时候,在他们三个身体外边一寸左右就被弹开。
他们就在雨中,可他们身上却一滴雨水都没有。
这一夜很快过去,清晨的时候,乌云散去,那鲜红鲜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
有个早起的货郎经过此地,见这户人家门开着,只是下意识的往门里看一眼。
然后就走了。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更没有。
这院子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空荡荡的,像是地狱。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谋逆之实
游芳谷这个地方,在云州都有很大名气,传闻这六十里花谷,是仙人遗留人间。
从谷口进来,便是满目翠绿,且绿的层次分明,草色与树色层层渐进,让人觉得只这一色便是人间绝景。
可再走三五里,忽然间山谷中便灿烂起来,五光十色,秀满人间。
一眼看过去,这世上所有颜色皆在此地,无一疏漏。
纵使最厉害的画师,也不能画出这里色彩的十分之一。
原本满心忧郁的成郡王谢拂兰一见到这般景色,连他的心境都变得温柔起来。
“歌陵有百花庄。”
成郡王一边走一边赞叹道:“每到这个时节,歌陵中的文人墨客就会去百花庄中游玩,从大玉立国至今,百花庄中的诗篇已有千余。”
他看向四周:“可是那些大家,若是到了这游芳谷,怕是一篇文章也做不出,只会惊叹连连。”
谢雅谈笑道:“百花庄里的花儿和这里怎么比,一如萤虫,一如皓月。”
别说有多大的烦心事,天下间的百姓,最烦心之人也比不得成郡王。
连他到了此地都能暂时忘掉这烦心,足以证明这里的景色确实足够治愈。
“世人说,游芳谷是仙人遗留,我来之前还嗤之以鼻,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可看过之后才觉得,若非仙人,又怎么可能造出如此人间美景。”
谢雅谈听父亲这样说,忍不住笑道:“怕不是那仙人,把仙境中一处移到人间来的。”
两个人边说边笑,边走边看,大概半个时辰后,见前边峡谷一侧的山壁竟是开裂了一道巨痕。
就像是一个大到离谱的豆腐块,被人斩了一刀,没有完全斩开,从上往下裂了一多半。
最让人震惊的就是这里,那裂口两侧的崖壁上,竟满是颜如白雪的花儿,不,白雪也比不得,这满壁都像是以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花朵。
成郡王叹道:“说空谷幽兰是意境,这里便是心归处。”
就在这时候,从对面走过来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模样。
青衫皂靴,领口处,绣着一朵与崖壁上一模一样的兰花。
“可是王爷到了?”
那年轻人至近前,俯身行礼。
成郡王点头:“你是何人?”
年轻人道:“师尊让我来此处迎接王爷,至远兰小筑相见。”
成郡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那位天下第一神秘的墨门门主派来的弟子。
墨门,兴于千余年前,最盛时,朝中官员,半数为墨门信徒,连当时的皇帝,也自称墨门弟子。
时至今日,墨门虽已不在被天下人熟知,却依然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
大玉立国之后,修建歌陵城,主持建造的便是墨门弟子苏庭逅,歌陵修建了三十余年,苏庭逅呕心沥血,在歌陵建成之后不久便病故了。
苏庭逅做工部尚书三十几年,他一手打造的歌陵城,毫无疑问就是当世第一雄城,也是当世第一坚城。
歌陵城建好之后,当时的玉天子曾说过,只要这歌陵城中粮草充沛,便永远都不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所以成郡王一直以来,都希望和墨门有情分的东方素能求得墨门支持。
而且,他觉得墨门有支持他的理由。
当年苏庭逅病故没多久,朝廷就以谋逆之名抄了他的家,而后通缉墨门弟子。
在那之后的十年间,墨门弟子十去七八,剩下的人也都躲藏起来,不敢再暴露身份,墨门的传承几乎都断了。
时至今日,墨门传人依然不敢以此身份示人。
东方素和墨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的墨门门主,欠他很大一个人情。
这种谋逆的大罪墨门弟子当然不敢再有沾染,当年的血洗,依然还没有被遗忘呢。
今日总算能见墨门之人,成郡王谢拂兰觉得,这大概也是天意。
随着墨门弟子的指引,他们从一侧没有人的地方进山,穿过一片林子,又走过鸟语花香,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片茅屋。
任谁能想到,曾经让天下英雄闻风丧胆的墨门,如今竟是藏身在这深山老林中。
茅屋简朴,浑然天成,但看起来别有一番淡泊意境。
成郡王到门口的时候,见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就在那里等着。
他猜着这位就是墨门门主,连忙紧走几步上前,以郡王之尊,竟是行了个晚辈之礼。
老人家吓了一跳,也紧走几步上前扶住成郡王:“王爷,这可是折煞老夫了。”
两个人寒暄几句,随即被门主引领着进了茅屋。
不多时,话题便聊到了正事上,其实成郡王早已迫不及待,刚才也只是耐着性子闲聊罢了。
“歌陵城门......”
门主轻抚着胡须说道:“确实用的墨门秘术,当年修造城门的时候,那些工匠本也要被秘密处死,我门前辈苏庭逅有仁心,为了救这些工匠,在城门中留了一条暗道。”
一听这话,成郡王的眼神亮了。
门主道:“歌陵城门,分里外七层,主城门重达万斤,没有奇技构造,难以开启。”
“当初前辈苏庭逅穷尽毕生心血,打造七层城门,随他一起修造的,有上百工匠。”
“玉天子担心这些人泄露轻巧开门的秘密,决定将他们都秘密处死。”
“按照天子本意,这些工匠要在修建城墙内兵道的时候,被封死其中。”
说到这,门主感慨了一声。
“苏师祖为了救这些无辜工匠,在城墙内的兵道中,又修建了一条密道。”
他看向成郡王:“从此密道可直通城内,也可登上城墙。”
成郡王连忙问道:“那皇宫呢?”
门主叹了口气后说道:“皇宫之中,至少有五条密道,因为这是苏师祖的得意之作,他绘制了一份小图,秘密送回师门保存。”
他看向成郡王:“这,竟成了苏师祖的灾祸因由,导致他满门被杀,我墨门也因此而几乎死荆”
成郡王连忙安慰了几句,然后问:“门主,这份小图可还在?”
门主点了点头:“在。”
成郡王心中大喜,急切问道:“那门主可否将城门构造图,还有这皇宫密道的小图,一并给我?”
门主看起来格外纠结,没有立刻回答,表情都带着几分难受。
“门主放心。”
成郡王道:“我欲行之事,非坏天下江山,亦不会害亿万百姓,当今天子不仁,其位不正,我此举也是为匡扶社稷,更是迫于无奈。”
“待事成之后,我必会厚待百姓,也必会为墨门昭雪,我在此立誓,若有违誓言,天打雷轰......”
门主见成郡王挚诚,他心中又确实有不甘之意,沉吟再三后,吩咐弟子去把他屋子里的宝盒取来。
当夜,成郡王没有离开墨门隐地,就在这住了一晚,他与门主促膝长谈,直聊到快天亮才去睡了一会儿。
休息不足一个时辰随即起来,在墨门隐地匆匆用过了早饭,便告辞离去。
他急着回林满亭城安排其他事,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拓跋。
说实话,这些年来,他与拓跋烈之间,一直都秘密有所往来。
为了不落把柄,两人之间的联络,都靠亲信之人口传,从未有书信留存。
拓跋烈对起兵之事,一直含糊其辞,从没有表明过态度。
可他既然一直都在和成郡王有所联络,就说明他也不甘心被天子摆布。
但起兵毕竟是大事,是比天大的事。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起兵便是大逆不道,就算十万北野军善战,也不会得天下民心。
起兵一事,最要忌惮的其实并非玉天子,而是天下重镇手握兵马的那些大将军。
若起兵的理由名正言顺,无需那些大将军们举旗支持,只需他们按兵不动即可。
可若是师出无名,只要战事稍稍有些意外发生,这些拥兵之人,必会群起攻之。
路上。
成郡王看向马车里的那个亲信:“你在距离林满亭城十五里的地方下车,那里有官道向北,你赶去云州城。”
此人名为高柴,也是跟在成郡王身边多年的手下,算是成郡王可推心置腹之人。
高柴问:“若隋轻去得手,真能杀了陆纲的话,属下就直接去和拓跋烈挑明?”
成郡王点了点头:“已到了这般时候,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他看向窗外,声音很轻的说道:“这个局,陛下最看重的一步棋就是拓跋,可他看重的,是如何吃掉这颗棋子。”
“我最看重的也是拓跋,是想把这颗棋子挪活,拓跋烈若还瞻前顾后,我死,他也不能活,这点他也清楚。”
高柴点头:“属下到了云州城后,若得陆纲已死的消息,立刻就去北野王府。”
成郡王道:“你要记住,直接把墨门的事告诉他,不要有所隐瞒。”
高柴道:“有攻破歌陵的办法,拓跋烈也会心动。”
他看向成郡王:“可是王爷,拓跋烈这个人心机深沉,若他假意答应起兵,却对王爷有不臣之心......”
成郡王自然想过这个问题。
既然要起兵,拓跋烈何须非得供着他这个闲散王爷?
“最起码,事成之前,他不敢对我下手。”
成郡王道:“除非是大事已成定局,才到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可我却不必等到那时候。”
他看着窗外说道:“我只需要拓跋烈谋反之实......只要一反,北野军就没了退路,到时候他们跟着拓跋烈是反,跟着我也是反。”
“我与拓跋......太了解彼此。”
成郡王语气复杂的说道:“只看,是谁最后得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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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突变
成郡王的亲信高柴在距离林满亭城大概十五里的地方下车,这里有官道向北。
此事刚过正午,天日炎热,进城之前人马倦担
进城之后,见路边有小贩在卖酸梅汤,成郡王口渴,让人买了一份。
这般天气之下,一碗酸梅汤喝下去,确实极有解暑之效。
喝完之后,成郡王把碗从马车窗口递出去,手下人接了又还给那小贩。
此时,成郡王向外看了一眼,便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又看了一眼那小贩,问:“你是外乡人?”
小贩点头:“今日才来。”
成郡王又问:“这街上,何时开始没有行人的?”
小贩回答:“两刻之前还有,现在却一个都没了。”
成郡王:“那,该是因我回城所致,你是哪里人?云州城来的,还是歌陵城来的。”
小贩回答:“从歌陵至云州,又从云州至此地。”
成郡王点了点头。
他从马车上下来回头看,林满亭城的城门正在关闭,一群身穿精甲的士兵,把城门洞都堵死了。
他看向小贩:“酸梅汤里,为何不下一些药?”
小贩回答:“倒也不必,那样有辱王爷身份,毕竟可以光明正大的让王爷死,何必用下作手段。”
成郡王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后边的马车,他的女儿还在那车里,此时正趴在车窗往外看着。
他沉默片刻,仔细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御凌卫没了证据,想直接撕破脸做事。
可他车上有证据。
墨门门主给他的歌陵城城门构造图,城墙内兵道构造图,还有皇宫密道构造图。
这几样东西,足够定他谋逆之罪了。
所以他要上车,卖酸梅汤的小贩说:“王爷最好步行回去,体面些,车里的东西也最好不要碰,就算是现在焚毁也没用,况且,王爷也没机会。”
成郡王笑了笑:“就这样,便想定我的罪?”
小贩说:“王爷还是先回家的好。”
四周小巷子里,涌出来不少精甲士兵,这大街两侧很快就站满了队伍。
成郡王忽然转身跳上马车,想去把把罪证毁了,一进来,却看到车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卑职御凌卫镇抚使陆纲,见过王爷。”
那人朝着成郡王抱了抱拳。
成郡王脸色已经变了。
陆纲此时应该在云州城,而不是在此地,他派去杀陆纲的人却去了云州......
“王爷,上车吧。”
陆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马车再次缓缓起步,朝着成郡王府那边过去,这一路上,大街两侧全都是士兵。
等到了成郡王府所在的那条街,更是戒备森严,甚至还见到了骑兵队伍。
在成郡王府门口,陆纲先下了车,然后还为成郡王把车门打开。
成郡王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的说道:“既然你都亲自来了,着实是想给我硬按上一个什么罪名,你还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陆纲道:“王爷是皇族,是陛下的亲弟弟,就算定罪那也是陛下定的,卑职要尊重王爷身份。”
成郡王看了他一眼,随即下车。
到门口,却见北野王拓跋烈竟是站在大门里边,此时此刻,拓跋烈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王爷。”
拓跋烈俯身行礼。
成郡王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你为何也会在此?”
拓跋烈道:“陆纲带着陛下旨意到我府中宣读,我,不能不来。”
成郡王回头看向陆纲,陆纲只是笑了笑,脸上依然还带着谦卑之色。
进了成郡王府的大门,这院子里,都是身穿红蟒锦衣的御凌卫,这些可是正正经经稽案司的人,不是那些藏于阴暗中的自然司。
这些稽案司的人出现在什么地方,其实就足以说明问题,也足以说明结局。
“王爷,请这边看。”
陆纲请成郡王移步,成郡王此时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脚步机械的跟着陆纲往前走,眼神里都没有什么生机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这天就变了呢。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毫无征兆的,连拓跋烈都被逼到了林满亭城,又是因为何故。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拓跋烈:“若早知如此,你该早些来看看我。”
拓跋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陆纲走到一处站住,指了指前边:“接举报,王爷府中藏有我御凌卫的尸首,我不得不来看看。”
随着他的指点,成郡王看到了那边地上排着的尸体,都盖着白布。
“你们这手段,也太粗糙了些。”
成郡王道:“莫说这些人生死与我无关,就算是我杀的,我会把人藏于府中?”
陆纲道:“我也好奇,所以只能是查过之后再说。”
他走到那些尸体旁边,一具一具掀开:“除了我御凌卫自然司的人之外,还有一些来历不明之人的尸体,本来查不到他们的身份,可是在王爷书房里,搜到了一箱东西,似乎可证明这些人的身份了。”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抬着一口箱子到成郡王面前。
随着箱子打开,正是御凌卫造假的那些来往书信。
这些东西,在那些自然司的人被杀之后,本都被萨郎带走了。
可是现在,不但死的人出现在王府,连书信证据也出现在王府。
成郡王在这种情况下,反而笑了:“果然,还是欲加之罪。”
“王爷,何必呢?”
陆纲从自己身上取出来几件东西,也放在那箱子中。
“这些图纸,是墨门叛逆交给王爷的,王爷应是不能否认。”
陆纲看向成郡王:“其实,那些尸体,那些书信,一件都没有也并无关系,王爷去了游芳谷就足够了。”
成郡王听到这句话心里巨震,他猛的转身看向那个身形都已经佝偻的老人。
那个已经在他身边十几年,非但被他视为亲信,也被他视为师长的老人......东方素。
东方素站在那,见成郡王看过来,他竟是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不复佝偻之态。
“了不起。”
成郡王道:“能在身边藏身这么多年,我还对你推心置腹,了不起。”
东方素道:“是王爷疏忽了。”
这句话是一句提醒,在此时成郡王忍不住想了想,他疏忽了什么。
然后他醒悟过来......
是啊,若非是玉天子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看破玉天子九成的算计?
那不是看破,那只是早已知晓罢了,因此才能得成郡王信任。
成郡王沉默良久,看向陆纲:“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她......”
陆纲依然恭谦的说道:“王爷请三思而言,这是谋逆。”
成郡王的话戛然而止。
他把最后的希望看向站在旁边一直都一言不发的拓跋烈,拓跋烈脸色和他差不多的难看。
陆纲道:“大将军,陛下口谕,陛下说这案子既然是在云州发生,自然是由大将军来审理,大将军是陛下信任之人,陛下还说,交给大将军,陛下他安心。”
拓跋烈呆立了片刻,俯身:“臣遵旨。”
陆纲笑了笑:“那,卑职就不插手了,请大将军审案。”
说完转身就走向一边。
一刻之后,成郡王府一间偏房中,拓跋烈摆手让人都出去,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和成郡王两个人。
“何以至此?”
成郡王忽然问了一声。
拓跋烈摇头:“几日之前,陆纲找到我,宣读陛下旨意,让我即刻动身来林满亭城。”
“几日之前?”
成郡王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
拓跋烈语气复杂的说道:“我会尽力保下谈儿,若我不能,你不要怪我。”
成郡王点头:“我知道。”
拓跋烈看着成郡王那张已经如死灰一样的脸,他长叹一声,起身离开。
拓跋烈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正在仰头看着树上鸟儿的陆纲听到声响,回头看向拓跋烈。
“大将军,审案这么快?”
拓跋烈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出来透口气,让他自己好好想想,一会儿如实交代,不要有什么遗漏。”
陆纲嗯了一声:“大将军不舒服,就先去休息一会儿,审案倒也不急于一时。”
拓跋烈朝着他道了声谢,举步走到了王府外边。
站在这,看着没有一个百姓,触目皆为甲士的大街,他沉默良久。
就在这时候,王府里忽然亮了一下,就像是一道天雷,直接落在王府院中。
拓跋烈回身去看,只见远处有一间屋子,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有一道黑影,手里抓着成郡王的女儿谢雅谈掠起飞走。
镇抚使陆纲飞身而上,想把那人拦下,半空中,那人回身一刀,刀气有裂天之势。
陆纲在半空中也是一刀出鞘,刀气旋出犹如弯月。
这闪电雷霆一般的刀气,与弯月一样的刀气在半空中碰撞,竟是旗鼓相当。
可就是这一击,将陆纲的进势封住,再看时,哪里还有那逃走之人的身影。
陆纲回头看向门口的拓跋烈,拓跋烈站在那,并无举动。
陆纲皱眉,一招手,他的人随即跃出院墙,跟着他去追人。
王府后边,又是一道刀光起,然后便传来哀嚎声。
这一刀,在前边挡着的人,不知有多少死了,不知有多少人残了。
陆纲的身影也消失在王府后边,院子里一下子就变得乱了。
拓跋烈站在那,表情从悲伤,逐渐转为喜悦,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
下一息,拓跋烈纵身一跃,人也朝着后院那边冲了过去。
没有人看到拓跋烈这一笑,也没有人能明白拓跋烈这一笑的含义。
两天后的清晨,常水。
斗笠客拉着谢雅谈的手让她上船,与其说是请上去的,不如说是丢上去的。
“我只是答应过你父亲,再无偿为他做一件事罢了,我不欠你父亲什么,更不欠你的,你若惹我厌烦,我可救你,也可杀你。”
斗笠客看向一脸怒容的谢雅谈:“你此时居然还有心思生我的气?你父亲都要死了,你还是留着力气悲伤好了。”
说完后,他抓了撑杆一戳,那小船便如飞而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想不到
成郡王府。
御凌卫镇抚使陆纲的脸色很难看,难看是因为脸上不好受,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一名重犯。
虽然说郡主谢雅谈其实不足为虑,可这种事必然会引起天子大怒。
而他生气的原因,一部分在于,他怀疑这个劫走谢雅谈的人就是拓跋烈安排。
好巧不巧,就在那个时候拓跋烈说有些不适要出去走走。
如果拓跋烈在场的话,以那刀客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在陆纲和拓跋烈两人手下安然脱身。
陆纲甚至怀疑拓跋烈往外走,就是一个信号。
他不出王府,那个刀客不动手。
想到这,陆纲看向拓跋烈,却见拓跋烈似乎对走了个人也很愤懑。
“大将军......”
陆纲刚要说了三个字,拓跋烈却抢先发难。
“你们御凌卫难道是第一次做事?为何有凶徒能靠近王府,外围戒备的人竟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御凌卫把事做成这样,对得起陛下的隆恩?”
这话,把陆纲问的一愣。
一时之间,陆纲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起码拓跋烈说的没错,外围戒备的也是御凌卫的人,这成郡王府内外,除了拓跋烈带来的一队亲兵外,都是他们御凌卫的人。
城中的精甲,是御凌卫的队伍,隶属于稽案司的红绦军,附近的大街上戒备森严,却被人悄悄靠近毫无察觉。
这种事,他说出大天来,也是他御凌卫的人失职。
“大将军教训的对。”
陆纲俯身道:“这件事,卑职会严查,若真有人懈怠失职,卑职不会轻饶。”
拓跋烈脸色铁青的说道:“这是你们御凌卫的事,是不是轻慢懈怠,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都与我无关,你也无需向我交代,你需向陛下交代。”
陆纲在心里骂了两句,脸上却更加恭谦起来:“卑职治下不严,卑职也该受罚。”
拓跋烈道:“还是尽快去把人抓回来吧,结案之前,能把人抓回来皆大欢喜,抓不回来的话,你与我,陛下都要惩处。”
陆纲俯身:“卑职已经安排人去追查,有人看到说那人带了谢雅谈出北城门,大将军是不是能下令,各地哨卡关防,也......”
话没说完,拓跋烈道:“我已经分派人回去,自会严查。”
陆纲连忙道:“多谢大将军施以援手。”
半个时辰后,几个刀统站在了陆纲面前,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纲站在书桌前画画,他最爱画荷花,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人是怎么靠近的?”
他盯着画纸问。
几个刀统同时俯身,其中一人回答道:“大人,确实......确实是毫无察觉,卑职认罪。”
另外几人也低着头说道:“卑职不敢狡辩,卑职认罪。”
“认罪?”
陆纲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记得我说过,御凌卫有三司,可撑着御凌卫体面的,一直以来都是稽案司。”
“这王府内外,稽案司调动了数千人,你们之中,是谁和我说过连一只鸟都飞不过来?”
最先说话的那名刀统跪下来:“是属下说的。”
陆纲没有看他,还是看着自己的画纸,那荷花的轮廓已经勾勒出来,只是还没有鲜活色彩。
“差了些红。”
陆纲自言自语道:“谁去找一些来?”
跪在地上的刀统脸色变了变,他立刻将腰刀抽出来,然后一刀将自己的左臂斩断。
陆纲侧头看了一眼,把手中的画笔递给身边亲卫,那亲卫弯腰,用画笔在血水里蘸了蘸。
“死罪可免,降三级,带下去治伤吧。”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那脸色惨白的刀统,那人强忍着剧痛,跪在那磕头:“属下谢大人不杀之恩。”
陆纲语气平缓的说道:“这件事陛下问及,我自会说你这一条胳膊,是被抢走重犯的凶徒斩断。”
听到这,那刀统再次磕头。
陆纲一摆手:“下去吧,再不下去流血也能死了你。”
其他几个刀统连忙上前,扶着那伤者退出书房。
不多时,陆纲放下画笔,看了看刚刚完成的这幅作品,最满意的,还是那鲜红色。
平日所见的那些荷花哪有这般艳红的,最多的艳粉,可他就喜欢这种颜色。
亲卫打来水,将地上的血迹擦掉,然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陆纲站在那,看着只画作,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别人见了血,闻到了腥味,大概都会害怕,会心慌。
可是陆纲不一样,鲜血的气味可以让他冷静下来,别人忌惮畏惧的,是他所喜之物。
仔细回想一想,这事似乎和拓跋烈又扯不上多大关系。
就在几天之前,有一名御凌卫从林满亭城赶到云州城,说是林满亭城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可以提前动手。
关键是,这个御凌卫,自己再没有见过了。
能做到镇抚使这个位子,没有真才实学,没有特殊本领,怎么可能坐得稳?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把人召集起来仔细看,没有那个报信的御凌卫。
尸体中也没有。
林满亭城里自然司的人又都死了,谷微山是被人一剑洞穿了额头,白声慢现在下落不明。
再仔细回忆一下那些尸体......
陆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不是这个局的主导,甚至到现在这一步,连陛下都不是了。
有人在故意破坏陛下的局,在云州城里杀王莲,杀那些御凌卫,杀娄樊谍子。
乃至于在这林满亭城里,也有人在尽力阻止御凌卫办成郡王的案子。
可是后来,突然变了风向。
又出现了一股势力,把原本已经被破坏的局,硬生生又给拉了回来。
那些御凌卫的尸体,出现在成郡王府里,东方素说,是他安排人做的......
东方素还说,是他故意引诱成郡王去了游芳谷,去见墨门门主。
“来人,去吧东方素叫来。”
陆纲朝着书房外边喊了一声。
大概两刻之后,手下人急匆匆跑回来,在门口说道:“大人,东方素不见了。”
“嗯?1
陆纲眼神一凛。
他以为那个刀客救走谢雅谈是拓跋烈安排,现在看来,东方素才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
此人早就是御凌卫的人,也早就被安插在成郡王身边。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机会给成郡王安排上死证,忽然间就牵扯到了墨门,忽然间证据就到了。
如果东方素单纯的是为了立功,那他根本无需去让成郡王去见墨门的人,只需要想办法将构造图放在成郡王府里就足够了。
陆纲拉开门出去:“去问问,最后是谁见到东方素的。”
正说着话,拓跋烈从远处走过来:“陆大人,出了什么事?”
陆纲脸上立刻就出现了那种无比真诚的谦恭笑容,快步过去:“大将军,没什么事,卑职让他们多调派人手,不可再出什么意外。”
拓跋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陆纲问:“大将军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事要吩咐卑职去做?”
拓跋烈道:“我夜不能寐,一直都在思考,为何那贼人能悄然到了这里,还带走了谢雅谈......”
他看向陆纲:“莫非,是有内奸?”
陆纲道:“应该不是,不过大将军既然提醒,卑职现在就安排人去查查。”
拓跋烈点了点头:“也好,小心无过错,你我都已经犯了错,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陆纲嗯了一声:“卑职多谢大将军,卑职现在就亲自去查问。”
他告罪离开,带着人仔细查问,入夜之后竟是没有人见过东方素。
最后一个见到东方素的还是在天黑之前,说是就看到他在院子里站着,没有什么异样。
这个夜里,御凌卫紧急调动起来,满城搜查,却还要暂时瞒着拓跋烈。
而就在陆纲带着人查找东方素的时候,东方素就在拓跋烈住的地方。
拓跋烈回来后,见东方素自己倒了杯茶在喝,他忍不住笑了笑。
“你这次做事,有些粗糙了。”
东方素喝了口茶后叹道:“哪有那么容易,林满亭城突然出了变故,有人不想让成郡王死,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做出安排。”
拓跋烈道:“也还好,最起码事情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他坐下来,把窗子打开。
东方素道:“大将军把窗子打开,就不怕有人看到我?”
拓跋烈道:“你觉得,谁能靠近这里还能瞒得住我?”
东方素点了点头。
“成郡王这次必死无疑,按照计划,天子也必然会让大将军来查办成郡王的案子。”
东方素道:“不出意外的话,很快这件事就能传遍大玉,到时候,谁不唏嘘。”
拓跋烈点了点头。
他看着窗外,语气平和的说道:“陛下想让我来办这案子,无非是震慑我一下,也震慑一下群臣。”
“天下人皆知,我拓跋烈连自己的故交好友都能杀,自此之后,满朝文武,谁还敢和我打交道。”
拓跋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如此,我又如何能自保,不如此,我又如何能借势?”
他要借的势,是让天下人皆知玉天子的残暴不仁,是天下人皆知玉天子的疑心有多重。
前前后后,天子的兄弟们马上就要死绝了,成郡王谢拂兰是最后一个。
天下百姓,说起此事,谁不说是玉天子逼他的兄弟们死。
将来,拓跋烈真的已经没别的办法,那天下百姓,谁不说是天子把他拓跋烈逼反的?
拓跋烈缓缓呼吸,平复心境。
“不少了。”
他说。
东方素点了点头:“是不少了,足够让天下人心里有个判断。”
他问:“还需要我去哪儿吗?”
拓跋烈摇头:“暂时不用了,你回云州吧,也该恢复一下你本来面目了,在云州等我回去,我还有许多话和你说。”
东方素俯身:“知道了。”
他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变成了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模样。
“辛苦你了。”
拓跋烈道:“先去业郡王谢拂晓身边,让他连走几步错棋,以至于他勾结冬泊人,盗卖军粮军械。”
“大战之后,你又改名换姓去了成郡王身边......这些年,多亏你了。”
东方素俯身:“是大将军看得起我,大将军拿我当兄弟,我当以命报之。”
拓跋烈一摆手:“不说这个,你天亮就回云州,找隋轻去,把谢雅谈找地方安置......好歹她也喊我一声叔父。”
东方素道:“那姑娘,就怕以后会有所醒悟。”
拓跋烈道:“她若能醒悟,还要等到以后?她父亲要利用我,要杀我,我只不过下手比她父亲预计的早了些,我与谢拂兰太了解彼此,他先动手,我死,我先动手,他死......”
他看向窗外:“只不过,谢拂兰没有想过,我会在起兵之前就把手动了。”
......
......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6.24号,也就是本周五的晚上七点半,我会在百度小说直播间直播,到时候会有许多礼物,大家记得到时候看。
第二百七十七章 错过
成郡王府。
拓跋烈推开门,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成郡王,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悲戚之色。
他回身吩咐人都退下去,然后把房门关好。
上前将成郡王放下来,动作尽量轻柔些,因为此时的成郡王,在不受审的时候,下巴是被摘掉的,四肢也都已被打断。
说是拓跋烈亲自审问,可实际上,御凌卫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插手。
拓跋烈将成郡王的下巴接回去,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成郡王刚要张嘴问问女儿如何,拓跋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拓跋烈把带来的酒倒了一杯,喂给成郡王喝了,成郡王咳嗽了几声,可脸色也恢复了几分。
“认罪吧。”
拓跋烈说:“认罪了,还少受些罪。”
成郡王因为这句话而懂了,他女儿谢雅谈已经被救了出去。
也因为这句话懂了,你自己把罪认了,就不要再多说些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毕竟你女儿是我救出去的,也在我手里。
成郡王沉默片刻,朝着那壶酒示意了一下。
拓跋烈给他倒酒,喂给他,才放下杯,成郡王又示意了一下,于是拓跋烈就第三次给他喂酒。
三杯酒喝过,成郡王满足的长长的舒了口气。
“行了,三杯送别酒喝过了,罪会认,死我赴,人间我没白来。”
成郡王道:“我思来想去,这世上的人啊,也就只有你来给我送行,我心里才舒服些。”
拓跋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荆
既是送别酒,总是要陪一杯。
成郡王道:“我半生荣华,其实这日子过的也足够了,寻常人想象不到的快乐,我也都尝过,连谋逆这种事我都干了,按理说本该没有遗憾才对。”
拓跋烈:“还有遗憾?”
成郡王点了点头:“有遗憾,却与人间无关。”
他说:“我听闻,人死之后,四十九天就要轮回转世,不管是人间道还是畜生道,总是要走的,最迟不过四十九。”
“四十九天,太短了,我注定是看不到他不得好死。”
这个他,指的是谁,拓跋烈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拓跋烈说:“临走临走,莫要害我。”
成郡王笑了笑:“明白,不说了。”
他问:“除了送行酒,还得有些肉吃才行,等把我送回歌陵,怕是一口肉也吃不到,就算是歌陵的断头饭,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我可是谋逆。”
拓跋烈:“一会儿送来。”
他起身:“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和他们说,他们找不来的,我帮你找来。”
成郡王嗯了一声:“保重,去吧。”
拓跋烈随即出门,门外不远处,陆纲背着手站在那等了一会儿,见拓跋烈出门,他脸上立刻就出现了那种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他已愿意认罪。”
拓跋烈走到陆纲面前说道:“这案子,既然已经明白,我也该返回云州城去了。”
陆纲俯身道:“大将军若有军务事要回去处置,随时都可启程。”
拓跋烈嗯了一声,转身要走,犹豫片刻后又多说了一句。
“路上......他想吃些什么,就尽量让他吃到。”
陆纲应了一声:“大将军放心,大将军交代的事,卑职必会尽心办理。”拓跋烈嗯了一声,大步离开。
他没有坐车,带着亲兵骑马出城,一路上向北疾驰。
走十几里后,前边有一辆马车见队伍上来,连忙靠边让路,车夫站在路边等候,见队伍经过的时候,还俯身行礼。
拓跋烈也没多看,这路上的行人,哪里能让他在意。
骑兵队伍呼啸而过,那车夫这才回到车上,甩了一下鞭子,拉车的驽马缓缓起步。
车夫回头对马车里说道:“是拓跋烈。”
马车里,庄君稽嗯了一声。
赶车的是楚淡容,坐在车里陪着庄君稽的是楚定从。
“大哥,咱们不是要去歌陵吗?”
“要去,但也得先回云州把事情和小叶子说一声。”
“大哥,那个叫萨郎的小伙子,是不是说过,先别告诉二当家?”
“他说不可以告诉小叶子,我不知原因,但他不是我兄弟,小叶子是。”
庄君稽道:“如今这时局,我们这些混江湖的看不懂,他说是为小叶子好,可我们连他到底是谁都不清楚。”
楚定从点了点头:“大哥说的也对。”
庄君稽道:“成郡王犯案被抓,我们之前做的事,就变得毫无意义,明明那些娄樊人都死了,明明证据都被萨郎带到了地下暗室,为何又都丢了?”
他闭上眼睛:“所以这个人的话,不可尽信。”
外边赶车的楚淡容道:“大哥,二当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怎么这事就突然复杂起来。”
庄君稽道:“萨郎不说,是因为他也还不完全信任咱们,小叶子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
他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歌陵,是听小叶子的,不是听别人的,现在我们就回去守着他。”
“好嘞1
楚淡容应了一声,再次甩响鞭子,那拉车的马儿随即跑的更快了些。
与此同时,云州城。
尚武院。
林叶给拓跋云溪倒了一杯茶,放在拓跋云溪面前后就乖巧的站在一边。
拓跋云溪问:“伤怎么样?”
林叶回答:“小姨放心,我没什么事,休息了这几天,已经好了。”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我来,除了看看你的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林叶问:“林满亭城?”
拓跋云溪点头:“几天前,拓跋烈悄悄离开云州城,走的时候没有和我说什么,但走之前,陆纲来过王府。”
林叶:“陆纲?御凌卫镇抚使?”
他沉思片刻,问:“所以,林满亭城里,成郡王那边大概......”
拓跋云溪又点了点头。
林叶心里一紧。
“小姨,我得......”
拓跋云溪见林叶脸色有变,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急切,所以不等林叶的话说完她就问了一句:“你安排人去林满亭城了?”
林叶点头:“是。”
拓跋云溪瞪了他一眼:“胡闹1
林叶:“确实是,事出有因。”
拓跋云溪起身道:“跟我去大街上转转,然后再出城。”
林叶立刻明白了拓跋云溪的意思,连忙应了一声。
此时这云州城里到底还有多少眼线,谁又能说得清楚?
此间已成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的要害处,天子的,朝权的,江湖的,还有各国的......
拓跋云溪让林叶跟着她在城里转一圈,是给这里的无数双眼睛看看,然后再悄悄的走。
所以林叶特意和拓跋云溪步行出了尚武院,然后上了拓跋云溪的马车。
到了大街最繁华处下来,两个人又随意逛了一会儿。
正因为如此,招惹来不少闲话。
自然会有人说,你看那林叶,才多大,能平步青云,还不是因为攀上了拓跋云溪这高枝儿。
自然也有人嫉妒,尤其是那些大家族的年轻男人们,他们在拓跋云溪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可那林叶竟是能与拓跋云溪亲昵逛街。
这种事不招嫉妒才怪,毕竟那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大小姐埃
结果,更不可思议的来了。
逛街之后,林叶上了拓跋云溪的马车,竟是没有再下来,一直到马车进了北野王府。
这种事就不是招人嫉妒了,这是纯纯的招人恨。
林叶自己去北野王府,和坐着拓跋云溪的马车回家,这是两个概念。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多久,不少人都在传言,说是林叶与拓跋云溪的关系,就是那般,嗯,那般那般那般。
话不能明说,非要说就是星号。
林叶在北野王府里,换上了一身北野军的军服,然后跟着一队拓跋云溪安排的人出王府。
再然后找机会脱离队伍,此时高恭已经安排了一支扮作商队的人马,快到城门口了。
林叶悄悄进了马车,然后随商队顺利出城。
出城之后没多久,他就带上几个人纵马狂奔。
之所以要如此麻烦的出城,是因为林叶不想浪费更多时间。
一旦被人盯上,或许半路就有拦截,那样的话到林满亭城更慢。
此时林叶大概也已经看出问题所在,那就是除了成郡王,拓跋烈,御凌卫,这三股势力之外,还有一股力量在左右着局面。
而且这股力量的目的,完全不清楚。
他有心帮拓跋烈,阻止御凌卫给成郡王定罪。
但这个局面超出了林叶的预计,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看不清楚了。
纵马中,林叶还在不停思考着,为什么成郡王被定罪的事竟是无法改变。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对面有两匹马速度也很快的过来,两拨人一左一右,擦肩而过。
林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纵马疾行的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他在看那两个人的时候,见那个骑马的男人,也像是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眼神,有短暂的交汇。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就觉得心里一震,他觉得一定有问题。
所以他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这次,他觉得那女人的问题似乎更大。
若不是赶去林满亭城,林叶一定会让人盯上去,因为那女子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就没有一样合身的。
而那女子所骑的马,缰绳一直都在那男人手里。
另外一边,那女子正是谢雅谈,她见刚才过去的人似乎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些慌。
“不用怕。”
隋轻去淡然道:“他们与你无关。”
谢雅谈问:“你怎么知道?”
隋轻去眼神微微一凛:“因为与我有关。”
第二百七十八章 继承者们
林叶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返回的庄君稽,这才算松了口气。
说起林满亭城里发生的事,得知青鸟楼死了那么多兄弟,林叶无比的愧疚。
庄君稽也提醒林叶,似乎现在云州之内,有一方暗中势力,想要左右乾坤。
马车里,林叶沉默不语,是因为青鸟楼众兄弟的死,还有大福狗的很多兄弟,这次也在林满亭城遇难。
他其实是一个不太会表达的人,不会矫情,也不会煽情。
这件事又一次证明,眼睛里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切。
云州这边的环境之复杂,别说是才刚刚踏入这云卷云舒的林叶,就算是成郡王不也一样被死死的按在那,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的林叶,还不能轻易料到希望成郡王死的,不只是玉天子,还有北野王拓跋烈。
他更不知道,不仅仅是成郡王的死和拓跋烈有关,业郡王的死也是拓跋烈提前铺陈。
换句话说,杀亲兄弟这条路,玉天子已经走了很远,而在这条路上推波助澜的正是拓跋烈。
朝廷里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谁对谁错。
涉及到权利,已是机关算尽,况且这是涉及生死。
听庄君稽把萨郎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后,林叶逐渐的,像是把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些。
“或许。”
林叶道:“他猜到了,他告诉你,你就会告诉我。”
庄君稽听到这话后有些不解:“既然他是帮你的人,为何他不干脆直接告诉你,反而要让我来说?”
林叶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
他们的车马在路上经过,此时距离云州城已经没有多远,接上庄君稽后往回返,一刻都没有耽搁。
就在距离官道大概三四里远的高坡上,萨郎放下手里的千里眼。
他坐在那,野草茂盛,几乎把他完全遮挡。
“他大概还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
萨郎说。
在高坡另外一侧,隋轻去抱刀站在那,背对着萨郎,当然也是背对着官道那边。
听到萨郎的话,隋轻去并没有回应,他看着远方,眼神深邃且缥缈,似乎是想看到这人间的尽头。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萨郎问。
隋轻去还是没有回应。
萨郎也没指望他回应。
萨郎说:“是啊......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了。”
隋轻去不说话,他就自言自语。
“小叶子大概还不理解,为什么我不直接告诉他,而是告诉了庄君稽。”
“那是因为,我不确定庄君稽是不是真心帮他的人,我不怕做个坏人,我也从来都不会收起对人心的怀疑。”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隋轻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
隋轻去迈步:“现在。”
萨郎撇嘴:“听你说两个字可真费劲......我劝你等等,一会儿有人要来。”
隋轻去:“没空。”
说完后脚下一点,人已在远处。
大概半个时辰后,有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长裙飘飘,像是不小心落入人间的仙子。
她到了近处,见只有萨郎一人,微微皱眉。
“走了。”
萨郎说。
他看向那女子:“陆姐姐,你怎么会这么迟才来?”
这来的女子,竟是上阳宫天水崖录法神官陆云珈。
“晚了么......”
陆云珈自言自语了三个字,然后转身:“那就晚了,又如何?”
萨郎:“稍微给我些面子可好,是我约你来说事情,不是他啊。”
陆云珈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脚步一停。
萨郎道:“最近云州城里的环境会更复杂,御凌卫在这损兵折将,成郡王又死了,所以玉天子会把更多事压在小叶子身上。”
陆云珈问:“拓跋烈?”
萨郎点头:“是。”
陆云珈:“你的意思是?”
萨郎道:“小叶子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最近多盯着他,但......少接触他。”
陆云珈嗯了一声后说道:“还有别的事?”
萨郎:“没了。”
想了想,忽然想到自己有件东西需要陆云珈帮忙修修,连忙说了一声:“对了,还有......”
回头看时,哪里还有陆云珈的影子。
萨郎叹了口气:“都什么人。”
他起身,使劲儿伸展了一下双臂,看向云州城的方向,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难。”
他离开高坡,走了大概二里远,在小林子里找到他的毛驴。
就这样,骑着毛驴哼着曲儿,到了距离云州城不到十里的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规模不小,从房子的数量就能粗粗估算出村民人口,应该不下三千。
不进村,顺着村外的小路一直走,到村子最西头,最边上的那户人家外才停。
他把毛驴拴在门口,看了一眼篱笆墙上那满目的绿藤,又把毛驴解开拉进院子里。
这绿藤他认得出,毛驴要是嘴贱吃一片叶子就得归西,毒死了,连驴肉都吃不上,硬要吃也行,反正就是人死呗,可惜。
院子里,一个老人家正蹲在那整理着种的菜,一片一片的翻找,似乎是在为菜捉虫。
“明明洒些药粉就能解决,为何非要一片一片仔细的翻?”
萨郎一边拴驴一边问。
老人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肯定活不到我这个岁数。”
萨郎:“为什么?”
老人家说:“因为你话多,嘴欠。”
萨郎笑,自己到水井那边打水,洗脸,精神了之后才在台阶坐下来。
“成郡王死了,当年的仇人,又少了一个。”
萨郎说:“开心吗?”
老人家摇头:“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他直起腰,年纪确实太大了,连这个动作都需要很小心,不然可能把骨头搞坏。
“师爷。”
萨郎道:“小叶子大概猜到些什么了。”
这位老人家,竟是已失踪许久的钱爷。
“他那么聪明,早晚都会猜到。”
钱爷走到门口,萨郎连忙起身扶着他也在台阶上坐下来。
“师爷,接下来就是拓跋烈了吧。”
钱爷嗯了一声:“是啊,该他了,可是他不好搞。”
萨郎也嗯了一声:“是啊,确实不好搞......手里有兵,还能打,想想就头疼,再想想这事幸好不是我来,是小叶子来,我就开心多了。”
钱爷:“按理说是你师弟,可我又教过他,是我亲传弟子,所以那是你小师叔。”
萨郎:“唔......”
他说:“从师伯刘疾弓算,小叶子是他养子,是我师弟,从师爷你这算,小叶子是我师叔,那就是师伯的弟弟......”
钱爷抬
起手在萨郎脑袋敲了一下,萨郎立刻就不说话了。
良久后,萨郎问:“师爷,当年朝心宗的事,时隔十几年才开始报仇,师爷你这十几年熬过来很难吧。”
钱爷摇头:“不难。”
他看向萨郎:“十几年,也不如我得到消息的那一天过的难。”
萨郎因为这句话,心里狠狠的紧了一下。
想想看,师爷先是得到了爱徒刘疾弓战死的消息,还有他那四个徒孙。
那四个孩子,师爷是都见过的,师爷说,可喜欢了,一个比一个机灵,一个比一个勇敢。
然后师爷决定报仇,一定要把出卖了刘疾弓的人都找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当年......”
钱爷说:“我在山门中,正和你师父在下棋,你师父那个臭棋篓子啊,我当年收他做关门弟子,......”
萨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可想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低下头,不敢让师爷看到他眼睛里的悲伤,哪怕,他其实都没见过师父。
“有人急匆匆的赶来,把消息告诉了我们,说是你师伯出事了。”
钱爷摘下来腰间的烟斗,萨郎一把抢过去:“你还抽,抽两口就止不住的咳嗽。”
钱爷:“我一百多了,你还管我这个?”
又一把给抢了回来。
他点上烟斗,吞云吐雾。
“后来,谁能想到,拓跋烈竟然亲自登门。”
钱爷说:“那天我不在门中,是你师父在,他与拓跋烈聊了有一个时辰,然后给我留书一封便跟着拓跋烈走了。”
他叹道:“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你师父他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动作。”
他看向萨郎:“时至今日,我让你对外提及的时候,也只说他是你小师叔,不说他是你师父,就是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他留书告知,自那天起脱离师门,不再是我的弟子了,他说要去闯荡一翻,要做大人物,大人物才能为所欲为。”
“你又怎么能算他的弟子呢?”
钱爷这句话说的,像是自言自语。
萨郎道:“算,我是看师父留下的书册而悟道,看师父留下的功法而修行,当然算。”
钱爷抬起手在萨郎肩膀上拍了拍,萨郎笑,把头侧过去,用头顶在钱爷的手掌上摩擦。
“其实当初,我把那些东西给你,本是想让你来报这个仇。”
他说:“所以,我也安排你去了无为县。”
萨郎笑:“我知道。”
他把钱爷的烟斗又一次抢过来,在旁边台阶上把烟斗磕了磕。
萨郎说:“是婆婆选的小叶子,这个事,就得是小叶子来。”
钱爷叹了口气:“其实最初,是你师父和你师伯瞒着我,瞒的很深。”
萨郎问:“师爷,那时候你那么顽固的吗?”
钱爷:“当然,要继承门主之位,修行门中所有功法,需童子身,你师伯刘疾弓成亲的事,只有他和你师父知道,他们俩谁都不与我说,直到你师伯有了孩子。”
萨郎笑:“我要是我师伯,是我师父,我也那么干。”
钱爷又在萨郎脑袋上敲了一下。
萨郎笑够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师爷,我师父那个名字,是本名吗?”
钱爷点头:“是,是他本名。”
萨郎抬头看向天空。
“雁北生。”
他说:“我师父这名字,真好听......可惜,他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聪明伶俐,乖巧好学,还潇洒英俊的好传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悟
云州城。
林叶站在武凌卫大营的校场上,看着士兵们在操练,可脑子里的画面根本就不是这里。
总有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就在其中,可又会发生一些事,让他觉得自己被置身事外。
如果这是必然的,现在他最想搞明白的,是谁有这样大的能力,把事情走向变成这个必然。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叶开始思考拓跋烈。
在成郡王出事之前,林叶坚信拓跋烈不可能愿意让成郡王出事。
然而此时此刻,林叶对这个想法产生了动摇。
所以,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看起来再无波澜,那么要想把事情搞清楚就只能从头再来。
这个从头,不是从林叶进云州城开始的从头,而是从北疆那一战。
此时林叶回想起来,最可惜的是唐久的死。
那个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人,一个一心钻营但也足够努力的年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唐久的死,只是被人放在了一个看起来合理的时候,合理的除掉了。
当初林叶找到唐久,目的是查出当年出卖怯莽军的叛徒。
唐久帮到了林叶,也让林叶顺利除掉了那个叛徒。
若唐久是被人授意这么做,这个人能是谁,会不会就是拓跋烈?
“焦天宝。”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刀统焦天宝离开跑过来:“将军,什么事?”
林叶道:“去见封将军,告诉他带兵出去拉练,我有案子要查就不随军了。”
他不信任封秀,他要暂时把封秀调开。
说完后,林叶转身离开,但并没有带上武凌卫的人。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大福狗的一家铺子里,林叶进门后就让高恭去把人带过来。
不久之后,沐流火出现在林叶面前,看得出来,他见到林叶的时候,脸上有几分愧疚之色。
“为什么你到了林满亭城,没有任何举动?”
林叶问。
沐流火如实回答:“我到了林满亭城后就发现不对劲,将军从武凌卫选派给我的人中,一定有问题。”
这句话,林叶并没有否认。
沐流火继续说道:“我们才到林满亭城,我就察觉到被人跟踪,而且我确定,跟踪我们的一定是御凌卫的人,也就是说,武凌卫中有御凌卫的探子。”
他看着林叶说道:“我们不是在进城之后才被盯上的,进城之前,就有人在盯着了。”
林叶:“你能看出来,你觉得可疑的人都是谁吗?”
沐流火:“大概能。”
林叶问:“到了林满亭城后,你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后,做了些什么。”
沐流火:“甩开了所有人。”
林叶当然知道他甩开了所有人。
面前这个男人,在进林满亭城后不久,就把林叶派给他的人都甩开了,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可是事情结束后,他却从林满亭城归来,暗中找到了高恭,请高恭帮忙联络林叶。
沐流火道:“我不甩开所有人,就没办法真的帮将军做些什么。”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将军刚才问我,武凌卫中跟着我的人有几人值得怀疑,名字我都写在纸上了。”
他认真说道:“唯有我脱离他们盯着,反过来在暗中盯着他们,才能找出这些人。”
林叶把纸接过来看了看,然后随手一抖,那纸就成了碎粉。
名字记下即可,没必要留着这样一张纸。
沐流火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将军安排的另外
一队人遇袭,也是他们出卖的。”
林叶嗯了一声。
御凌卫的人,精准的找到了楚家兄弟他们藏身的地方,这种事要说不是被人出卖,谁能信。
“还有其他的吗?”
林叶问。
沐流火道:“除了这几个武凌卫之外,还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做事。”
他看了看周围,高恭立刻明白过来,刚要退出去,林叶示意他不用走。
木盒里道:“我怀疑是北野王府。”
林叶:“理由?”
沐流火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那些御凌卫被杀的场面。”
他说:“三个黑衣人闯进御凌卫的驻地,从外围开始杀人,三人之间的配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出自军队。”
“他们把人都杀了之后,尸体全部带走,而且他们的刀法,绝对不是江湖路数。”
林叶深呼吸一次。
沐流火说的话,印证了他在不久之前的推测,拓跋烈竟然盼着成郡王死。
再印证庄大哥他们的遭遇,就更能坚定这一点。
可是在这其中,萨郎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个一刀劈死王莲,救了自己的人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将军。”
沐流火道:“我还查到,成郡王被定罪,其中有个关键的人不见了。”
“谁?”
“叫东方素,是个老人,平时示人的模样,大概已有七十岁,成郡王府被控制后不久,满城的御凌卫就开始暗中找人了,找的就是这个东方素。”
林叶点头。
沐流火道:“我可以去查,我坚信此人已经到了云州城,而且他也绝对不是个七十岁的老人。”
他说:“此人在成郡王身边多年,连样貌都没有露出破绽,可见其用的不是妆容之术,而是面具,这就是可查之处。”
“再精巧的面具,也不可能一用多年,所以在东方素跟着成郡王的这些年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一定会有人把新的面具给他,样貌需要不断变老的新面具。”
沐流火看了林叶一眼:“而且,这个人不可能是自己在成郡王府里做面具,那种事太容易暴露了。”
林叶:“你想去歌陵?”
沐流火:“是。”
林叶:“在你去歌陵之前,可先在云州城里查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云州城曾经的鬼市里,就有人做这个买卖。”
沐流火眼神一亮:“这我倒是疏忽了,确实可以查查。”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然后表情就变了,连瞳孔都在逐渐放大。
与此同时,林叶的脸色也微微变了,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他看向沐流火,沐流火也在看着他。
如果面具真的是出自鬼市,而东方素又是被人安插在成郡王身边,那么鬼市背后的主人......
林叶在和沐流火对视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三个字。
“北野王?”
虽然两个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都带着些疑问,可实际上,当他们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便是肯定。
林叶深吸一口气。
那就怪不得了。
北野王拓跋烈暗中授意之下,整个云州城的江湖势力围攻了鬼市。
一直到鬼市覆灭,那个神神秘秘的鬼市主人都没有露面,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是因为,这鬼市的主人,本就是拓跋烈自己。
林叶看向高恭:“你帮他查,去物色和鬼市无关的人来,找信得过的兄弟。”
高恭点头:“知道!”
他脑子不太聪明,但最起码听懂了结果。
小爷和这个姓沐的,都怀疑鬼市的主人是拓跋烈,那这事可就刺激了。
沐流火道:“我马上就去查。”
林叶点了点头:“尽量保证安全,如果意识到有危险,不要冲动。”
沐流火嗯了一声:“明白。”
林叶起身要走,沐流火忽然问了他一句:“我突然回来,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林叶:“你失踪之前怀疑过,你失踪之后,不怀疑了。”
沐流火笑起来,抱拳:“将军放心,这事我会查出来的。”
林叶离开高恭的铺子,半路上的时候,再次想到了关于马车的事。
他需要的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个移动的堡垒。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可能会出意外。
一辆达到他要求的马车,最起码可以给子奈老陈他们脱身的时候,多一份保障。
想到这,他就朝着武馆那边过去。
朝廷发下来的武凌卫军服已经到了,他答应过师娘,要把师兄们都安排在自己身边。
林叶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武馆的人。
做他的亲兵,如果云州城出现意外的话,他可以在最早的时候让师兄们离开。
要想造这样的车,也只能是在武馆里进行,甚至都不用遮掩,就直接说是为了保护子奈和老陈,保护师父和师娘。
走在大街上,林叶的脑海里还在不停的思考着沐流火的话。
东方素这个人如果真的是拓跋烈安排,又能导致御凌卫轻而易举的给成郡王定罪......
也就是说,东方素最起码有着双重身份,既是拓跋烈的人又是天子的人。
想到这,林叶脚步停了下来。
东方素如果已经在成郡王身边十几年,那么最起码证明,拓跋烈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十几年前,又恰好是云州出现了朝心宗。
一个林叶之前努力去证明不可能的事,逐渐变成了可能。
一个林叶以往都不可能会信的推测,逐渐在他心里成型。
他此时此刻,不得不想到,十几年前朝心宗的建立,是不是拓跋烈授意?
如果是的话,那么朝心宗的仇人,也一样是拓跋烈。
现在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林叶就能把整件事十几年来的开始和延续都贯通起来。
他站在那,脸色变幻着,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大街上,完全忘记了身边人来人往。
这个点是什么?
好像就在脑子里,好在就在眼前,好像就在嘴边。
可就是呼之欲出而不出。
报仇!
林叶脑子里忽然间想到了这两个字,然后那个点就通了,一下子就通了。
如果朝心宗的创建,就是为了给怯莽军报仇呢?
如果最初朝心宗的骨干,就是怯莽军冤死那些将士们的后人呢?
他们是最容易被鼓动起来的,他们也最容易被拓跋烈控制。
因为朝心宗的出现,形成了对云州潜在的威胁,所以拓跋烈才上书朝廷,请求多驻扎云州几年。
也是因为朝心宗的叛乱,玉天子才答应了拓跋烈的请求。
朝心宗发展的太快了,又成了拓跋烈的心腹大患。
林叶的眼睛逐渐睁大,眼神里的戾气,越来越重。
大街上,那僵立不动的少年,四周的空气,竟是开始出现了不寻常的流动。
一股一股的气息,在林叶身上不断释放。
第二百八十章 懂了
就在林叶身上有一股气息,已经影响到周围环境的时候,一只手穿破了这气息,轻轻的落在林叶的手腕上。
一瞬间,林叶从那种虚无却有着真实愤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子奈竟是已近在咫尺。
或许,也只有子奈才能从这种恐怖气息中,安然的靠近他,不会引起一丝排斥。
如林叶现在的修为境界,若是别人靠近到这个距离,哪怕他在失神,此时他的身体也会有所反应了。
包括他右臂上的流沙列阵刀,也会有所反应。
可是子奈靠近他,连流沙列阵刀感受到子奈的气息,都不会有丝毫排斥。
“哥?”
子奈轻轻叫了一声。
林叶缓过神来,那种纷乱愤怒的气息散去,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恢复了流动。
蕴含在空气中那一道道凌厉的气,瞬间就散于无形。
这少年,在愤怒中,竟是隐隐有突破迹象。
“在呢。”
林叶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子奈抬起手指了指,林叶这才注意到,原来距离武馆已经那么近了,再走不了十几步,就是武馆大门。
此时此刻,大街上不少人都站在原地看着他。
林叶到也不在乎,拉了子奈的手:“你是来武馆玩?”
“师娘说,今天是中元节,七月半,她怕我和爷爷在家会有些害怕,所以把我们接到武馆来玩。”
子奈问:“哥,你怎么了?”
林叶:“想事情,走神了。”
子奈:“刚才,你样子很可怕。”
林叶道:“想到了坏人。”
子奈侧着身子走,看向林叶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
林叶问道:“吓着你了?”
子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被你的样子吓着了,我不害怕你的样子,什么样子都不害怕,我是......”
“我知道。”
林叶在她头顶揉了揉。
子奈只是怕他有事,被他吓着了,是以为他出了什么问题。
她又怎么会害怕林叶呢?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林叶,她都不会有排斥的那种怕,永远不会。
“师父师娘在吗?”
“在的。”
“正好有事和他们说。”
林叶拉着子奈往前走,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刚才是在前边院子里?”
“不是,是在后院。”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的,感觉到了?”
“嗯。”
子奈说:“突然就心慌起来,然后就觉得你一定在这,所以就跑出来了。”
林叶走到门口的时候,师娘雷红柳也冲了过来,后边跟着严洗牛他们。
还在后院一块玩着呢,准备一起做饭吃,大家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子奈忽然间转身就跑,这把雷红柳他们可是吓了一跳。
子奈的速度又太快,已经跟着林叶往回走了,雷红柳他们才刚刚冲过来。
“吓死我了。”
雷红柳轻轻拍着胸脯。
她确实是被吓着了,脸色都明显有些发白。
林叶连忙俯身道:“师父,师娘,是我的错。”
雷红柳:“有什么错不错的,子奈肯定是感觉到你来了才往外跑,你快来,来的真是刚刚好。”
林叶:“是赶上饭了?”
雷红柳:“是赶上做饭了。”
她回身:“去,把围裙给你们小师弟
找来,所有菜都交给他就行了,不能让他再刷盘子刷碗的,别累着他。”
林叶:“别累着......”
雷红柳:“不会累着你,也就是这几十个人的饭。”
林叶:“也就......”
雷红柳:“大不了给你打打下手,洗洗菜切切肉。”
林叶:“大不了......”
雷红柳抬起手就在林叶脑壳上来了一下,不等林叶反应过来,雷红柳一把夹住林叶的脖子,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按在林叶鼻子上,使劲儿的摁。
那酸爽。
“做做做,我都做。”
“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
雷红柳松开手,林叶已经是满头大汗。
师父严洗牛走过来了,拍了拍林叶的肩膀:“你师娘过分了,我帮你就是了。”
林叶:“师父好人。”
严洗牛:“我帮你尝尝,每一道菜我都先帮你尝尝。”
林叶看向走在前边的雷红柳:“师娘,师父说可是把我盼来了,说你做的菜,小寒都不吃。”
雷红柳猛的转身。
严洗牛:“我槽?”
他看向林叶:“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叶:“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就是想找个伴儿。”
话音才落,雷红柳已经回来了,一把夹住了严洗牛的脖子。
那大拇指往严洗牛的鼻子尖上那么一按,再那么一转,再那么转着按。
只片刻,严洗牛眼泪就出来了。
“狗都不吃哈?”
“我没说,是小叶子害我,那是他说的!”
“小叶子什么时候会撒谎了?”
“现在他就在撒谎啊。”
“呸,还敢顶嘴?!”
又是按着转了一圈,那鼻子尖都红透了,那眼泪儿是真在眼窝里打转啊。
做饭的时候,林叶把想让师兄们都去武凌卫的事又说了一遍,雷红柳倒是没有多说些什么。
她作为师娘,只是担心弟子们会有什么危险。
严洗牛不想让弟子们从军,因为他是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他知道战场有多可怕有多残酷。
但武凌卫不一样,武凌卫是查案的,所以严洗牛也没有什么意见。
雷红柳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以你身份想帮帮师兄们,我自然是不能阻止,他们能帮帮你,我也会欣慰。”
严洗牛道:“那当然,真心帮忙的,还得是自己人。”
正在炒菜的林叶听到这话,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
“真心帮忙的,还得是自己人。”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所看的方向是子奈那边。
子奈正坐在板凳上洗菜,那把开山斧就放在她不远处。
“真心帮忙的,还得是自己人......”
林叶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心里骂了一声好蠢,自己好蠢。
天水崖录法神官陆云珈确实喜欢子奈,可若不是自己人,为何她要做那么多事?为何要那么无私?
这云州城里,就真的没有另外一个小姑娘,让陆云珈看着喜欢了?
“真蠢。”
林叶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声。
想到了陆云珈,他又不得不想到了聂无羁。
那位在天水崖中有着超凡地位的年轻人,此时更已是到了天水崖第二号人物的位置。
这个人,就算是去了歌陵上阳宫,连掌教真人看着都喜欢。
那般骄傲,那般自负,又那般优秀的一个人,为何会莫名其妙的那般照顾林叶?
林叶想到了辛先生。
辛先生离开的时候,是歌陵上阳宫亲自来人接的,还动用了歌陵上阳宫的护教骑兵。
当时辛先生走的时候,连城主布孤心都要到门口去送,而且歌陵来的人,都没怎么理会他。
所以辛先生在上阳宫的地位,大概就和聂无羁在天水崖的地位一样吧。
聂无羁是天水崖司座神官的弟子,最喜欢的弟子,所以在天水崖,聂无羁放肆一些也没关系。
那么,辛先生就应该是掌教真人最喜欢的弟子了,哪怕在整个上阳宫里放肆一些都没关系。
想想辛先生那个德性......
不是,是想想辛先生那个风采,和聂无羁好像我有很多相似之处。
这样臭味相投的两个人......
不是,是这样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应该关系肯定会很密切。
一时间想到了这些,林叶又想到了其他的,以至于走神之下,菜都要炒没了。
“你今天怎么了?”
雷红柳问他。
林叶连忙摇头:“没什么事,只是手里压了些案子,刚才忽然间想到了一些突破,就有一点走神了。”
雷红柳指了指那铁锅:“这不是一点的事吧。”
林叶这才注意到,他锅里的菜都不知道被翻炒到哪里去了,此时铁铲子把铁锅铲的是直冒火星。
“菜呢?”
林叶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就看到严洗牛在瞪他。
看到严洗牛在瞪他,也就看到菜在哪儿了,都在严洗牛身上呢。
“我躲都躲不开。”
严洗牛上来就在林叶后脑勺上给了一下:“我躲哪儿你铲哪儿,越躲越准,你别说你是走神了,你就是瞄我呢!”
林叶讪讪的笑了笑:“确实是走神。”
严洗牛道:“做事专心致志,我教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这些家伙,从我这里继承到了什么?”
薛铜锤:“幸好啥也没继承。”
宁株:“嘘,要说你就大声点。”
“继承。”
林叶又走神了。
因为继承这两个字。
在来武馆的路上,他想到了当年朝心宗最初建立的时候,极有可能那些创建者,就是怯莽军将士的后人。
怯莽军是自歌陵组建,所以大部分将士都来自歌陵四周。
到云州之后,怯莽军小有扩建,增兵规模并不大。
怯莽军全军覆没之后,最先得到消息的,也肯定是在云州的家眷。
就比如当年......
林叶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个抱刀离开的身影。
那时候他太小了,按理说还不该有记忆,或许是他的执念太重,才有了那个记忆片段。
继承......
林叶仔细想想这些人的年纪,聂无羁,陆云珈,萨郎......
他们都不是云州本地人,萨郎是不是歌陵人林叶还不确定,但聂无羁和陆云珈,都是从歌陵来的。
林叶的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一张张面孔上,都有着坚毅的眼神,那一双双眼睛里边,都写着这两个字。
继承。
林叶猛的喊了一声:“我懂了!”
严洗牛又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懂个嘚儿,你泼我一身菜,然后懂了,怎么的,泼菜悟道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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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翻一翻找一找
之所以有契兵营,是玉天子特许,那时候人们猜测的是要为云州城主扩充势力。
毕竟云州有北野王拓跋烈这样一个人在,城主的官职爵位再高,也高不过去拓跋烈。
有北野十万大军在这驻扎,城主府的实力再强,也强不过金戈铁马。
就连当时在城主位的布孤心都觉得,这是玉天子给他的圣恩浩荡。
到了后来,在玉天子亲自见过林叶后,人们又开始预测,这契兵营就是不久之后的怯莽军。
玉天子要扶植一个看起来毫无根基的林叶,就是为了制衡拓跋烈在云州的权力。
可惜,人们又都猜错了。
玉天子把契兵营变成了武凌卫,专门稽查地方官员案件和各国潜入大玉的密谍。
可这只是个说辞啊,此时谁还能再猜错呢?
武凌卫针对的,就是拓跋烈。
这时候往回推想,才能醒悟过来几件事。
其一,玉天子特许契兵营建立,当时是整个云州之内,习武之人都到北野军测芒。
这个时候,大批习武之人加入了契兵营,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玉天子安排的人?
这些人,有多少是出自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御凌卫?
其二,为什么是林叶?
林叶是大将军刘疾弓夫人的养子,最后一个养子,是老幺。
当时人们想着,这大概是陛下为了当年的案子,给的一些厚待。
现在再想想,陛下让林叶这样身份的人做武凌卫指挥使,针对的还是拓跋烈。
这个人选,是不是另有深意?
云州城里,但凡在台面上的人都在思考这些,他们不得不思考,因为这涉及到云州城会不会变不变天,何时变天,变的大不大。
如果拓跋烈真的倒了,那么这么多年来,依附于北野军势力的人,该如何选择。
连他们都在思考这些,林叶又怎么可能不思考这些。
所以,林叶现在更加确定的一件事是......玉天子什么都知道。
在林叶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成为了契兵营主将,然后成为了武凌卫指挥使。
是因为天子知道,林叶必然要为当年怯莽军的冤案报仇。
此时回想,这安排可怕不可怕?
林叶都觉得可怕。
玉天子正因为明知道林叶要做什么,也明知道拓跋烈和怯莽军的案子可能有关,所以才会把林叶扶植起来。
哪里是什么新的怯莽军啊,那就是地方上的御凌卫。
玉天子是看准了,一旦林叶查到了拓跋烈和当年怯莽军的案子有关,那么林叶就一定会不遗余力把拓跋烈置于死地。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啊。
这个天下,因为有御凌卫的存在,因为可能还有更加神秘的谍卫存在,又有什么事是玉天子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
林叶想明白这些,接下来要怎么走,其实并不迷茫。
玉天子希望他走的路,本就是他自己要走的路。
可是这其中,有一个更为关键的人......拓跋云溪。
如果没有拓跋云溪,林叶早已死在某次意外中。
所以若真的查明白了怯莽军的案子和拓跋烈有关,这个仇怎么报?
林叶又该怎么面对小姨?
校场的高台上,林叶看着面前上万武凌卫在操练,眼神飘忽。
是啊
,若真的确定怯莽军其实是拓跋烈故意害死的,那他怎么面对小姨?
去杀拓跋烈,然后说,小姨你让开,这事和你无关?
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的积郁。
从他推测到这些事和拓跋烈有关到现在,其实才过去了没几天。
积郁,却在他心中厚厚的存在。
“将军。”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走到林叶身边,指了指不远处:“查王焕然案子的队伍已经集结好,将军是亲自带队去?”
林叶点了点头:“我亲自去,你继续练兵。”
封秀肃立:“遵命。”
林叶转身往下走,然后回头:“现在你还盼着我早点死吗?”
封秀点头:“盼着,迫切着呢。”
林叶道:“那就继续盼着吧。”
封秀:“那你可别偷偷搞点长生不老的药吃,我盼着你死,你跑去修长生。”
林叶都被这话逗笑了,摇了摇头,朝着队伍过去。
一支百人队已经集结好,他们要去查一桩旧案。
数年前,云州府府丞王焕然携家潜逃的案子,已经拖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林叶的武凌卫接管云州的重案,整个云州府的卷牍库都被林叶搬到大营了。
这些案子,他想查哪一件就查哪一件,如今在这云州治内,以武凌卫的身份查案,连北野王都无权过问。
跟着林叶的,除了亲兵队队正庞大海之外,还有林叶的几个师兄。
其他御凌卫,是林叶让封秀去挑选出来的。
“五年前。”
林叶上马,在马背上一边催马一边说话。
“云州府前任府丞王焕然携家潜逃,在他失踪之后,才查出来他贪墨的案子,涉及脏银百万两。”
“现在重新看看这案子,便觉得疑点重重,王焕然潜逃,极可能和娄樊密谍有关。”
林叶道:“前云州府府治金胜往是娄樊密谍,所以我怀疑,王焕然顺利逃走,和金胜往有关。”
庞大海道:“将军,这案子似乎有些查无可查了,都过去这么多年,难啊。”
林叶道:“王焕然曾经是民团教习,在北野军出征冬泊的时候,他带着民团和民夫,为北野军运送粮草物资。”
“因为有功,被破例提拔为六品校尉,大战之后,他被调入云州府为官,是云州府副总捕,只隔一年,便越过前总捕直接升任云州府狱丞。”
“又隔开两年,升任为云州府府丞,掌管云州城防兵马数千人。”
说到这,林叶看向他身边的年轻人,看起来比林叶大上四五岁左右。
这人是林叶在武馆的师兄,名为颜庚,排行十二。
林叶问:“卷宗你都看过,你觉得该从何处入手?”
颜庚回答:“回将军,王焕然在潜逃之前,提拔了不少人在云州之内做官,包括牢官,地方县衙的官员,至少数十人。”
“这些官员,在王焕然潜逃之前,有一部分就失踪了,还有一部分被抓,剩下一部分还在官位上。”
他看向林叶:“距离云州城六十里的京县县丞胡无畏,是最容易找到的。”
林叶道:“最容易找到的,或许也是最没有问题的。”
颜庚回答:“也可能是藏得最好的。”
林叶对这位十二师兄的能力,颇为欣赏。
这时候,在林叶另外一侧的十三师兄许浩然道:“京县那边
,除了胡无畏之外,还有一家武馆也和王焕然有牵连。”
许浩然看起来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他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当大官的人,可时代经商,家有巨富。
如果不是进了武凌卫,以他商户的身份想要入仕做官,基本上也没什么机会。
林叶知道他还是家族的长孙,全家人都盼着他回去接手家族生意。
可是许浩然就不喜欢经商,就想习武,就想做大侠。
许浩然道:“振邦武馆的馆主杨真,在十几年前是云州城民团的人,在王焕然手下做过事。”
林叶都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
他的这些师兄们,得师父师娘交代,进了武凌卫不要丢人。
他们是真的做到了,要查什么案子,所有的卷宗他们都仔仔细细的看过,连最细微处也不放过。
“去京县,大概要去十天左右。”
林叶问道:“你们谁还没有回家交代好的,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
“将军,不用,都交代过了。”
许浩然道:“我早和家里说过,若我有段日子不回家,便是出城查案去了,不用挂念。”
颜庚也道:“都提前打过招呼,将军咱们直接出发就是了。”
没外人的时候,林叶要认认真真的喊他们师兄,在武凌卫里,他们就必须暂时忘掉自己是林叶师兄的这个身份,林叶就是他们的将军。
“那好。”
林叶催马:“那就奔京县。”
百余人的队伍出云州城后,顺着官道一路纵马疾驰。
如今武凌卫富得流油,他们出远门办案,都是一人双骑。
半个时辰后,北野王府。
拓跋烈站在桌案后边,正在练字,他的字苍劲有力,一笔一划不像是书法,更像是刀锋。
当年天水崖司座神官艾悠悠第一次看到拓跋烈的字,评语是......这字都不能挂在家里。
太凶。
将军元轻则轻声进门,等着拓跋烈那最后一笔落下后,才开口说话。
“林叶带着一队人出城去了,我着人问了问,说是要去京县。”
拓跋烈把毛笔放在一边:“去京县?那边能有什么案子。”
元轻则道:“武凌卫里的人说,是查当年王焕然的案子。”
拓跋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问:“王焕然?原来云州府的那个府丞?”
“是。”
元轻则道:“最早是民团教习,后来跟咱们北野军去过冬泊,还是大将军觉得此人是可造之材,打了声招呼,所以才被提拔起来。”
拓跋烈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因为贪墨太多,举家潜逃了么。”
元轻则:“属下以为林叶要查的,应该就不是王焕然。”
拓跋烈背着手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足足一刻之后,他才笑了笑:“年轻人有锐意,有冲劲儿,这是好事。”
元轻则道:“还是派个人盯着的好。”
拓跋烈沉思片刻,点头:“让丁倾去吧,在冬泊的时候,丁倾也和林叶认识。”
元轻则道:“丁倾一个人怕是有些力不从心,要不然调一队夜鹰?”
拓跋烈又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你看着安排。”
元轻则俯身行礼,恭敬退出。
拓跋烈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年轻多好啊,不知道怕。”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入手
云州这个地方,说是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乡,但有一样差不多相同,那就是民风彪悍。
京县这个地方稍显特殊,这里的百姓和云州其他地方的百姓不一样。
这里的民风更彪悍。
京县有一半的地方都不适合种田,所以百姓们居住就相对集中。
两个村子之间的械斗是常事,为了争抢渠水灌溉农田,每年都会有几次大打出手。
也曾有流匪到过此地,硬是没有干过不怕死的村民。
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自从北野军坐镇云州,哪里还有什么流匪。
之前林叶他们刚刚组建契兵营不久,有悍匪出没,那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假的悍匪。
说句实话,北野军在云州已经超过十年,如果这时候还有什么地方出现流匪,北野军上下都得乐开花。
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实战的机会练兵了,流匪就流匪吧,不挑。
什么?只有几十人?
几十就几十吧,蚊子腿也是肉啊。
十几年前有不少民勇,组成义军,随北野军进入冬泊与娄樊人交战。
去的时候,个个都是满腔热血,也个个都有以一敌百的气势,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万人敌。
可是真的打起来之后,这些从没有见过血肉横飞的汉子们,不少人怂了。
大概有近千的队伍不战而溃,一口气从冬泊逃回了云州。
回来之后一是怕官府追究,二是怕乡亲们嘲笑,其中数百人,索性就聚在一起落草为寇了。
那时候云州这一带还比较乱,毕竟那时候的北野军没那么多时间来对付草寇。
这几百人的流匪入关后还老实着,决定落草后,干脆一路烧杀,抢了不少钱粮,他们仔细研究了一下,觉得京县是个好地方,是为长久之地。
京县这地方,一半是山区,山下还有水泽,真若是占山为王的话,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巧就巧在,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收夏粮。
原本有两个村子就是世仇,连年敌对,连年打架,每年都死人。
这个村的村民们正在抢收夏粮,忽然间见一支队伍冲过来,他们以为是隔壁村来捣乱的,来抢粮食。
说实话,如果那天村民们不是误会了,若知道来的是流匪的话,可能不会打的那么凶狠。
他们只以为,那是隔壁村雇来的人,来破坏夏粮收获的。
他们一边大骂着隔壁村无耻,打不过就找帮手来,一边上去就干。
那一战,村子里男女老幼齐上阵,扁担也好木棒也罢,菜刀烧火棍也可以。
以一村之力,硬生生把数百有武装的流匪,打的落荒而逃。
那些一路烧杀南下的流匪,在这损兵折将三分之二。
自此之后,京县百姓彪悍之名就在整个云州都传开了。
后来,率军凯旋的大将军拓跋烈听闻此事,还特意亲自带人来了一趟。
为了永绝后患震慑地方,他调动两千北野军,把那支流匪堵在一个水泽小岛上,围而不攻,但露头就杀,剩下的活活都给饿死了。
这个村原本叫做柳家屯,后来村民们一商量,然后上报县衙,把村民改成了大胜村。
别说,经此一战,原本与大胜村旗鼓相当的隔壁村,明显气势就弱了。
从那以后,两村若有什么争端,往往都是隔壁村先让一步。
久而久之,两村之间的不和敌视,也就慢慢的淡了,到现在,原本定下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村子,已有人通婚。
此时此刻,林叶就站在大胜村的村口,看着石碑上记载着的,这被村民们誉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
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哪怕规模确实不大,可奇迹就是奇迹。
数百武装流匪,他们有兵器,有护甲,还受过训练,见识过战场,且还一路行凶,屠掉一个一两千人的村子,并不是多难的事。
看完了之后,林叶都不得不感慨,这种事确实神奇,古往今来都少见。
最让大胜村村民们骄傲的,是玉天子不知怎么也听闻了此事。
玉天子专门派钦差前来,嘉奖村民,还免了大胜村五年的钱粮赋税。
大概,这也是隔壁村气势弱下去的原因之一。
大胜村距离京县县城还有七八里,林叶他们到这的时候,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林叶下令队伍在村口林子里休息,都带着干粮,所以也就不进村叨扰百姓了。
石碑就在村口立着,林叶看完之后回头看向颜庚:“进村去问问,我听闻振邦武馆就在左近。”
颜庚应了一声,招手带了几名武凌卫进村子去打听了。
振邦武馆并不在县城,而是在一座小山下,这武馆如今已有数百弟子,远近闻名。
据说武馆的馆主杨真乐善好施,且急公好义。
农闲时候,他会亲自教导附近村民习武,不收费用。
所以这对于办案来说,其实就增加了一些难度。
如果是有真凭实据去拿人,那自然不怕什么。
可若是贸然前去,直接把杨真带走,杨真的弟子们只需去号召百姓,武凌卫也不好脱身。
这地方的百姓们,大概也都还不清楚武凌卫是个什么衙门呢。
别说武凌卫,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就算是御凌卫他们也不是真的了解。
只不过,绝大部分百姓都听过而已。
就在林叶休息的时候,见一队骑士呼啸而过。
这些人在官道上经过的时候,竟是真没把武凌卫当回事。
武凌卫的人都在路边林子里休息吃饭,这群家伙纵马飞驰,那一阵烟尘啊。
这一下可把武凌卫的人给气着了,正吃饭呢,吃了一嘴的土。
再看那过去的队伍,还带着振邦武馆的旗号,就更来气了。
或许,武凌卫这身衣服,确实还不够吓人。
要想吓人,就得先让人知道什么是武凌卫。
所以林叶看到这一幕,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那些骂街的,甚至想追上去的武凌卫不要躁动。
“庞大海。”
林叶侧头叫了一声。
亲兵队正庞大海连忙上前,问:“将军,啥事。”
林叶道:“带上召牒,去京县县衙,让县令张明智及县衙所有官员,来这里见我。”
林叶到一边坐下来,不急不躁,就在这等着。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官道上传来一阵嘈乱,这京县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到了。
百姓们还不太了解武凌卫,可是当官的都了解。
说的直接一些就是......武凌卫就是专门查他们这些做官之人的。
县令张明智,县丞胡无畏等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一溜小跑着到了林叶面前。
张明智率先俯身拜了下去:“下官,京县县令张明智,拜见指挥使大人。”
他一拜,后边的人全都跟着拜了下去。
林叶看了看张明智,然后招手,一名武凌卫随即上前,把被尘土扬了的干粮递过来。
林叶没有递给张明智,而是放在地上。
“我要去办个案子路过此地,人马休整,有一群人骑着上好的战马呼啸而过。”
林叶指了指那干粮:“这算是证据吧。”
张明智连忙道:“下官有错,下官现在就安排人去给指挥使大人,和大人手下人去准备饭菜。”
林叶笑了。
“刚才我说的话里,那一句比较重要?”
张明智是吓坏了,回答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是,证据,证据那句。”
他身后的县丞胡无畏压低身子说道:“是纵马,上好的战马。”
林叶看向胡无畏:“县丞大人,说的很好。”
林叶把身上的浮土扫了扫,起身说道:“本来只是路过,现在倒是有必要留下来查查。”
他看向张明智:“县令大人,需要多久才能把这些肆意纵马之人找来?”
张明智抬起头看向林叶,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胡无畏道:“来回不用一个时辰。”
林叶点了点头,问胡无畏:“县丞大人不用我多说什么,也未亲见,就能找到人?”
胡无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的更低了:“能,附近有马的,只振邦武馆一家。”
林叶看向张明智:“县令大人对治下的事,似乎不如县丞大人知道的多。”
他一口一个大人,张明智是听到一声就肝颤一次。
武凌卫指挥使啊,有临机专断之权,现在就算直接一刀把他这个七品县令的脑袋剁了,随随便便安上一个罪名,朝廷也不可能会过问。
武凌卫是天子所设,武凌卫指挥使可斩四品以下官员。
张明智不敢回答,还是胡无畏说话了。
胡无畏道:“县令大人他公务繁忙,对于江湖上的事,确实不如下官知道的多些,下官于公务轻慢懈怠,远不及县令大人辛劳。”
这话的意思是,我事少,所以闲心就多,县令大人事多,所以这乱七八糟的事他不知道。
胡无畏道:“指挥使大人,下官现在就去把振邦武馆的门主杨真带过来,向大人赔罪。”
林叶问:“你认识杨真?”
胡无畏:“下官认识。”
林叶又看向张明智:“张大人,不知武馆,不知杨真,是这样吗?”
张明智连忙道:“是是是,是下官失职,竟是不觉此事不闻此人。”
林叶道:“那你可确实是有些失职了,这可是你治下的事,所以,还是你去吧。”
林叶又坐下来。
“张大人是一县主官,不知情的事不认识的人,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了解一下的好。”
胡无畏俯身:“下官随县令大人一道去,可为县令大人引路。”
林叶:“你去干嘛?”
他看向胡无畏的眼睛:“去报信儿?让杨真把战马都藏起来?换一些骡子驽马的来糊弄我?”
林叶指了指自己身前,看他意思,应该是让胡无畏跪下。
胡无畏脸色变了变,一时之间有些不大确定林叶是不是这个意思。
“把他拿下,锁了。”
林叶淡淡的吩咐一声。
手下人立刻上前,将胡无畏的官服直接就给扒了。
林叶看向身边:“谁给他讲讲?”
许浩然上前道:“县治内的战马,按照朝廷规矩,除了军驿和官驿之外,只有你县丞大人手下有一些。”
“战马只要出现在你兵营之外落入他人之手,便是死罪,凭此一件,现在杀你,冤不冤?”
这话问完,胡无畏的脸色真的变了,刚才还很镇定的眼神,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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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拿下
其实林叶刚才在休息的时候还在想着,该在什么细微处做文章,从振邦武馆入手。
他带着队伍在大胜村休息,不是毫无目的,本就是想在这村子里找找可用的线索。
结果他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开始,振邦武馆的一众弟子纵马招摇。
而且那马,绝不是驽马,不是骡子,以林叶眼力,自然看得出那是上好的战马。
大玉富足不假,可战马这种东西,出现在寻常人家,那就肯定有问题。
等振邦武馆的门主杨真,跟着县令张明智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一见到跪在那,且还被扒掉了官服的胡无畏,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此时,武凌卫已经从村子里找来了桌椅,颜庚坐在那,面前摆着纸笔,显然是准备好了最笔录。
林叶坐在树荫下,有两名武凌卫站在他身后。
“草民杨真,拜见指挥使大人。”
说着话,杨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此时此刻,四周围观的村民已经很多,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种级别的案子,若林叶亲自过问,就显得有些太当回事了。
颜庚问道:“你是振邦武馆的门主杨真?”
杨真连忙回答:“是,正是草民。”
颜庚又问:“你武馆中的战马,从何处来的?”
杨真在半路上早就和县令张明智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牵连到县府。
所以杨真立刻就回答:“草民有罪,草民前阵子遇到了些从冬泊来的行商,一时之间起了贪念,见他们的战马好,就高价买了些。”
颜庚笑了:“好说辞,从冬泊行商手里买来的,若问那行商呢,就说早已回冬泊去了。”
“这私自购买战马的罪名你自己揽下来,如此就不必牵连其他人,是这样吧。”
杨真道:“大人,我所言确实是实情,我门下弟子可以作证。”
颜庚:“说说看,是什么时候买的?”
杨真:“两月之前。”
颜庚:“我刚才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随便问了问,他们说,你门下弟子在乡间纵马,甚至踩踏秧苗的事,可不是只在这两个月发生过。”
杨真:“他们记错了。”
颜庚也不急,笑着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记下,你可知私自买卖战马是什么罪名?”
杨真回答:“战马收缴,罚银十倍,犯者拘役一年,有功名者去功名,三代不可入仕。”
颜庚点了点头:“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要买。”
杨真俯身:“草民愿意认罪,此事与草民门下弟子无关,是草民知法犯法,也是草民教导无方。”
颜庚道:“我见你熟知律法,刚才说的头头是道,那你可知道私自买卖战马之罪,除了你说的,还有一条。”
杨真哪里知道的这么清楚,他说的那些,都是县令张明智教他的。
半路上的时候,县令张明智说,这次就委屈你,自己把罪名认下来。
反正这些武凌卫的大老爷,也只是办案路过,是你弟子招摇,给你惹了麻烦。
等武凌卫的人走了,我再把你放出来就是,切不可牵连到衙门。
张明智自然不能违抗了县令大人的意思,况且,他在这京县可以肆意妄为,还不都是县衙照顾。
见杨真脸色疑惑,颜庚又笑了。
“私自买卖战马的罪名,你刚才说的没错,可是你忘了加上聚众......你门下弟子数百,与你武馆有牵连着,不下上千,你购买战马,用于聚众练兵,这是什么罪名,你自己说说?”
杨真猛的抬起头:“你血口喷人!你们做官的,就能颠倒黑白吗!”
颜庚:“做官的自然不能颠倒黑白,你自己刚才不是在颠倒黑白吗?”
就在这时候,林叶分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许浩然带着一队武凌卫归来,还抓回来六七人。
这些人被五花大绑架在战马上带回来的,一到地方,就被推下来,重重摔落在地。
许浩然下马,大步上前:“将军,已经到县辅兵营房查清楚了,京县城防辅兵共计三百人,配备战马二十六匹,其中半数是新马,半数是北野军弃用的老马。”
“除去辅兵营之外,官驿配备上好战马六匹,军驿配备上好战马十二匹。”
许浩然抬头看向林叶:“如今辅兵营尚存战马六匹,官驿尚存战马两匹,军驿尚存战马四匹。”
他的话说完,县令张明智腿软了,真的是直接瘫坐在地。
他以为好歹糊弄一下,再给足了好处,总是能过去的。
谁想到这些武凌卫是真的查,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林叶起身,缓步走到张明智面前,低头问:“告诉我,马呢?”
此时四周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之声更重。
林叶故意在村子里审问,就是要让百姓们看到,武凌卫不是欺负人,而是正正经经的在查案。
“私卖官驿马匹,是死罪,私卖军驿战马,非但是死罪,还要牵连三族,看看是否通敌。”
颜庚道:“现在就要对一对,这振邦武馆里战马的数量,和官府丢失的战马数量是不是对的上。”
此时此刻,杨真的脸色真的白了,比头一场雪还要白。
这京县一直都平安无事,从来都没有什么上边的高官来查问过。
他在京县势力庞大,最喜欢的就是马,千方百计的搞来这些,县衙的人都拿了他不少好处。
军驿那边,确实不归地方官府管辖,可是在地方上上,又怎么可能不给地方官府面子。
再说,十几年都没有战事了,军驿基本用不上那么多马。
少一些战马,过一阵子,就报老死病死,谁也不会太当回事。
其实何止是京县这边,各地的地方官府,这种事实在是数不胜数。
越是离歌陵远的地方,这种事就越是稀松平常。
而且这种事,地方官府基本上都不会特别仔细的追究。
就拿云州城内来说,那些世家大户里,哪一家里还没有几匹好马了?
这个事,官府查,一查一个准,查了是维护法纪,不查是人情世故。
京县这边,胡无畏和杨真他们倒霉就倒霉在,林叶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杨真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胡无畏,忽然大声说道:“这些战马,都是我巧取豪夺得来的,他们也是被我胁迫。”
林叶嗯了一声:“拿下吧,这就够了。”
不等杨真继续说什么,武凌卫上前直接把杨真绑了,然后摘了下巴。
县令张明智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被扒掉了官服。
林叶起身,朝着围观的百姓们说道:“我本只是路过,却正遇到这般大案
,可见京县法治已崩坏到什么地步。”
“所以,我决定暂时不走了,就在京县县衙理案,凡是这些年来,被县衙以及恶霸欺辱过的百姓,皆可到县衙来与我说。”
他说完后,颜庚大步上前:“这位是武凌卫指挥使林将军,有天子亲授专断之权,云州城城主府也不可干涉,所以若谁家有什么冤情,只管到县衙来说,自有武凌卫为大家做主。”
林叶拉了战马过来,上马后吩咐道:“把人都带到县衙去,另外,振邦武馆所有人都要到案,此事或许涉及到了结党谋逆,若有人反抗,格杀勿论,若有逃走者,藏匿者,一律重判。”
这话,也是说给百姓们听的。
此时此刻,还真有人转身就跑的。
这振邦武馆在京县内,说是极有威望,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欺压过别人。
杨真就算自己没做过,他门下弟子,仗着他的势力,在外边也不都是本本分分。
林叶要用雷霆手段,倒是也盼着有人此时转身就跑。
庞大海见那边跪着的武馆弟子起身逃跑,二话不说,摘下来双发弩就直接点射过去。
武凌卫的人一见庞大海出手,立刻抽刀向前。
大部分武馆弟子都立刻低下头,唯恐牵连到自己。
跑的那些就倒了霉,有两人被乱箭射翻,虽没有当场毙命,可若不及时救治,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剩下的人,不敢反抗,被武凌卫挨着个的绑了。
并非所有武馆弟子都在,随杨真一起来的,大概有二百余人。
这些人平日里彪悍,可那是在普通人面前彪悍,在武凌卫面前哪里轮得到他们。
况且林叶让封秀挑选出来的,又有哪个不能打。
短短片刻,都被制服。
围观的百姓们见这些武凌卫真敢动手,也都吓了一跳。
他们哪里见过这般场面,那中箭者的哀嚎声,就把他们吓得脸上变色。
林叶坐在战马上说道:“不只是和他们有关的冤情,只要有冤情,皆可来县衙。”
说完后拨马走了。
他吩咐庞大海:“派人回去,让封秀调一千人来,这地方看来有的挖。”
这大胜村的百姓们,是亲眼见证了,来的时候那一群一身锦衣的县衙官员们,走的时候全都被扒了锦衣,还上了锁链。
关键是,武凌卫一次抓的人太多,算上武馆弟子抓了近三百,带的锁链都不够用。
还是和村民们借了些绳子捆绑,可这反而让他们觉得更加不真实起来。
路上,许浩然问林叶:“光是这一件案子,这些人就都能定罪了吧。”
林叶点了点头:“能。”
他轻声吩咐道:“到了县衙,把县衙所有卷宗封存,另外,把县令张明智单独关押,我要问他。”
许浩然点头:“明白。”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刚才,抓人那会儿,我以为武馆的人会反抗,我手心都出汗了。”
林叶道:“该庆幸,大玉的人还对律法有惧意,当然,他们怕的也是你身上的衣服。”
林叶看向他:“好好用这件衣服,我们不是所有案子都能查,武凌卫有一万人,也查不清云州的事,可只要查了的,就别让人骂我们办案不公。”
他看着许浩然的眼睛:“十三师兄想做大侠,其实做好了这差事,比大侠有用的多。”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不可能放过
张明智做梦都想不到,他在这偏僻小县做个县令,能从天而降这么大的灾祸。
京县这个地方,因为山地居多,所以相对贫困一些,以至于上边府衙的大人们都不爱来。
这地方,十几年来,其实也没有来过一个比县令官职还大的人。
所以张明智在这个小县里做主官,就和做土皇帝也差不多。
在一个地方做了十几年县令,还有什么奢求吗?
什么都没有,他早就没了以往的雄心壮志,只想这样混下去。
当年连朝心宗叛乱,云州诸多州府衙门的官员被杀,他都平安无事熬过来了。
往山里一躲,什么灾祸躲不开。
那时候三十岁年纪,还有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憧憬。
朝心宗杀了那么多地方官员,云州这边的州县基本上被扫荡一空。
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得以提升。
然而,十几年来,他就好像被人忘了一样......不,不是好像,他就是被人忘了。
云州府那边,除了每年随便派个人过来做个考评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每次来的官员,他都尽力打点,前几年,他还每年都盼着能得来调令。
结果砸进去的银子还不如丢进水里的石头,往水里丢石头还有个扑通一声呢。
后来也就罢了,什么升迁不升迁,在这京县做个万人之上的主官,日子潇洒快活,也足够美滋滋。
可是现在,七品官服被扒了,身上还有一条锁链,连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跪着。
关键是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他都不敢站起来,更不敢坐下。
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回忆自己这半生风雨了,想着自己应该也没做过多大坏事,为什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正想着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
张明智连忙抬头看,见进门的是武凌卫指挥使林叶,他连忙磕头:“指挥使大人,下官属实是冤枉,此事下官完全不知情。”
林叶没理他,走到一边坐下来,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
张明智调转了个方向跪着,朝着林叶,一脸的凄苦。
“下官在京县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是谨慎做人,小心做官,不敢有丝毫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没有一点毛病,这话说出去人家也不信。
“纵小有错处,也绝没有徇私枉法之事,还请指挥使大人明察。”
林叶还是不说话。
门外,许浩然快步进来,俯身道:“将军,已经核对过,官驿,军驿,辅兵营,所缺少的战马数量,与振邦武馆的战马数量完全相同。”
一听这话,张明智猛的抬起头:“大人,这事下官绝对不知情,和下官没有任何关系,是胡无畏,都是胡无畏做的。”
林叶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搭理他。
其实战马数量对的上还是对不上,此时都是对的上。
林叶问许浩然:“官军两驿的驿丞都拿了吗?”
许浩然回答:“都已经拿了,就在院子里跪着呢。”
林叶道:“把官驿驿丞带上来。”
只片刻,两名武凌卫架着一个已经吓软了的中年男人进来。
此人叫牛福路,被架进门后,两名武凌卫松开手,他竟是跪都跪不住,直接瘫坐在地。
林叶问:“拿了多少脏银?”
牛福路吓得眼里都无神,却下意识的看向张明智。
张明智立刻喊道:“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指使你的,那是胡无畏交代你的事,你休要赖在我身上。”
他
这一提醒,牛福路好歹也算反应过来几分,连忙趴跪起来:“大人,都是胡无畏指使,下官也是冤枉的。”
“谁指使都好,卖官驿的战马,你还能说出来冤枉二字,本来是该收押,你说冤枉,那就不押了。”
林叶随意摆了摆手:“杀。”
两名武凌卫上前,把牛福路架了出去,片刻后哀嚎声就戛然而止。
一名武凌卫拎着血糊糊的人头,一路滴血的进了门,把人头举起来给林叶看。
“将军,罪犯已伏法。”
嗷一声,看到牛福路人头的那一刻,张明智直接吓得昏了过去。
林叶道:“把军驿驿丞带上来。”
然后侧头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张明智:“弄醒他,醒不过来就直接拖出去砍了。”
没用弄,张明智立刻就醒了。
只片刻,军驿的驿丞肖伺被架了进来,比起牛福路要好一些,最起码他看起来还没有被吓软。
“认罪吗?”
林叶问。
肖伺不说话,却摇了摇头。
林叶指了指肖伺,庞大海随即上前,抽出板子,朝着肖伺的嘴左右开扇,只六七下,肖伺的脸就皮开肉绽,嘴角看着烂乎乎的。
林叶问:“认罪吗。”
肖伺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虽然被打成这样,可好像依然不服气。
他看着林叶,梗着脖子说道:“我是军驿官员,虽官职微小,可隶属兵部,就算是要有人治我,不是兵部官员,最起码也是北野军,轮不到你这什么武凌卫。”
林叶嗯了一声:“按理说,是该拓跋大将军来治你。”
林叶看向庞大海:“这样吧,把他脑袋剁了,派人送去北野军给大将军看一眼。”
庞大海应了一声,一摆手,两个武凌卫上来,架着肖伺又给拖出去了。
这肖伺确实有几分硬气,被架出去的时候竟是一声不吭。
可是没用。
又不多时,武凌卫拎着滴血的人头进来,举起来给林叶验明。
林叶点头:“送去吧。”
手下人俯身领命,出去收拾这颗人头了,毕竟炎热,得想个法子保存好,才能送到云州给拓跋烈过目。
当然,拓跋烈会不会亲自看一眼,林叶也不大在乎。
但是这颗人头,必须给北野军送过去,谁看都好,谁都不看也好,人头必须去。
这是一种信号,林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人们都看到武凌卫的做法。
自然会有人去想,这林叶八成是要真的和大将军对着干了。
说的人越多,自然越好。
最好他们还想着,这颗人头送过去,依着拓跋烈的脾气,必会勃然大怒。
林叶侧身,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张明智。
他还是没问张明智任何问题,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这个七品县令。
张明智被林叶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片刻后,他下意识抬起头:“大人,我愿意将胡无畏与杨真勾结之事,全都如实招供。”
他一边说话一边磕头。
“大人,胡无畏身为京县县丞,勾结江湖恶霸,欺压乡邻,走私货物,两人官商勾结,十恶不赦!”
林叶笑了。
他招了招手,外边几名武凌卫进来,把一直都被按跪在门口的胡无畏和杨真带了进来。
这两个人四肢被死死捆住,下巴被摘了,想说话也不行,况且,他们俩此时大概也没什么想说的。
这两个人被按跪在林叶面前,林叶指着他俩对张明智说道:“说吧,当着他们两个的面说。”
张明智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林叶又指了指杨真:“把他下巴接上。”
庞大海上前,托着杨真的下巴给接了回去。
张明智犹豫片刻,指向杨真说道:“此人曾经试图收买本官,他......”
林叶:“当着他的面,说不下去了?”
张明智看向林叶,眼神都乱了。
林叶问杨真:“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杨真摇头:“没有。”
林叶看向庞大海:“分派几个人现在振邦武馆,仔细查查,可有什么通敌罪证。”
“是!”
庞大海应了一声,出门挑选了几名武凌卫,让他们去振邦武馆抄家。
林叶也起身:“我乏了,庞大海你盯着他们,看看谁想先说些什么,我就在里屋休息。”
说完就进里屋去了。
半个时辰后,那几名武凌卫到了振邦武馆,分散开,在房间里搜查。
一名武凌卫进了门,这屋子是杨真的书房,像模像样的摆了些书册。
除此之外,倒是有不少名贵的东西,那些摆件,每一样都很值钱。
他走到里屋,刚撩开帘子,一条绳索忽然放下来正吊在他脖子上,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很快就没了声息。
几人听到声音往屋子里冲,纷纷抽刀戒备,却见一个黑衣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拉着绳子,那名武凌卫已经被勒死了。
几人立刻就怒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武凌卫下手!”
其中一人用刀指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缓缓转身,在看清楚那人样貌的时候,几个武凌卫显然吓得呆住了。
竟然是林叶。
“吓着了?”
林叶松开手,那具尸体随即掉落下来。
“我不想多说废话。”
林叶迈步走向那几个武凌卫:“来京县的第一目的,其实正是几位。”
那几个人已经在不停后退了。
“你们都是御凌卫的人,在林满亭城,你们出卖了我的朋友。”
“林将军!”
其中一人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就不要再做傻事,杀御凌卫,你知道是多大的罪吗。”
林叶:“你猜我怕吗。”
他跨前一步,那几名武凌卫自然知道林叶的实力,哪里敢与他交手,转身就跑。
可是他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这京县,就是林叶为他们选的墓地。
短短片刻,几个武凌卫都被林叶杀了,几个人都是被勒死的,然后吊在这振邦武馆的书房里。
林叶看了看这些摇摇晃晃的尸体,转身离开。
又不到半个时辰后,林叶从里屋出来,还伸了个懒腰。
在他出来的时候,天机先生从他屋子里出去,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
林叶问:“我打呼了吗?”
庞大海回答:“打了,很轻。”
林叶嗯了一声,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了看跪在那的人。
“张大人有没有说些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庞大海回答:“张大人说,这位杨门主,身份可疑,还去过冬泊,或许真的已被收买。”
林叶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庞大海:“派人去看看,往振邦武馆的人怎么还没消息。”
庞大海点头:“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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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局
案子突然就大了。
六名武凌卫在振邦武馆被杀,尸体都被吊了起来,不管怎么看,这似乎都是对武凌卫的挑衅。
才到京县,在抓了些人,武凌卫就在查案的时候被杀。
消息一传播出去,整个京县的百姓们都被吓着了。
京县本来就不大,各村距离又不算太远,人口相对集中,传播的速度快的惊人。
一开始村民们还在议论着,是不是振邦武馆得罪了什么人,是有人故意针对。
这人命的案子一传出来,再加上死的还是武凌卫,本还有些义愤填膺的百姓们,也都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这消息也很快就传回了云州城,传到了北野王拓跋烈的耳朵里。
书房中,元轻则把京县的事说完之后,拓跋烈就放下了手中的笔。
京县距离云州城实在不算远,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事情也就发生在昨天。
就是这样一个距离州治没多远,但还偏僻的地方,出了这般大案。
元轻则问:“这事,怎么都觉得有问题。”
拓跋烈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
元轻则看向拓跋烈:“大将军,林叶派人送回来一颗人头这事,怎么处置?”
拓跋烈淡淡道:“年少有为。”
元轻则都有些着急了,虽然他在北野军中也是出了名的能沉住气,可是林叶这送一颗人头回来的举动,无疑就是在挑衅拓跋烈,挑衅北野军。
“你今年三十五岁了吧?”
拓跋烈问。
元轻则回答:“大将军记得清楚,属下才过了生日,满三十五岁了。”
拓跋烈:“三十五,比林叶大十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十六岁多一些。”
元轻则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拓跋烈道:“十六岁的人,看的比你透彻,世人都看清楚的,他也看清楚了,可这些被看清楚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他指了指窗外的天空问元轻则:“你相信臻天存在吗?”
元轻则回答:“属下,还是信的。”
拓跋烈问:“那外边这草木,天空上的浮云,大街上的百姓,还有远处的山川大河......”
稍稍停顿,拓跋烈看向元轻则:“是不是,都是臻天让人看到的。”
元轻则越发迷糊了,越发搞不懂大将军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你随我过来。”
拓跋烈迈步出门,走到了院子里的荷池旁边,他指向水面。
“那是什么?”
元轻则回答:“是浮萍。”
拓跋烈问:“浮萍可以遮住水吗?”
元轻则回答:“不能。”
拓跋烈又问:“那浮萍可以遮住水中的鱼儿吗?”
元轻则楞了一下,回答:“能。”
拓跋烈道:“浮萍连鱼儿都能遮住,那水中更为细小的虾子,比虾子还细小的水虫,就更看不清楚了。”
元轻则刚才觉得自己懂了,但是转念之间,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懂。
拓跋烈道:“我不信有臻天。”
他转身往回走,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但我相信有主宰。”
元轻则想着,主宰不是臻天,还能是什么?
瞬间醒悟......是天子。
拓跋烈一边走一边问元轻则:“浮萍挡住了水下的鱼儿,怎么才能
尽快看到鱼儿?”
元轻则想了想,回答:“把浮萍都清理掉。”
拓跋烈笑了笑:“洒些饵料就行了。”
“饵料?”
元轻则自言自语了一声,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笨人,但现在却觉得自己着实不够聪明,大将军说的话,真的是有些云里雾里难以理解。
与此同时,云州城内一家商行,力工将货物装车,准备送到码头去运走。
商行库房这院的大门开着,力工们像是一串搬运食物的蚂蚁,来来回回。
在商行仓库的最里边,隔出来几间屋子,最外边那间,账房先生正在一页一页的核对着账目。
最里边那间屋子,有几个人正站在那,微微压低身子,不敢站的太直。
陆纲并没有走。
天子对于云州的布局也并没有结束,结束的只是上一个,新的布局已经在逐渐展开。
成郡王在林叶接庄君稽他们回云州后没几天,也被押送到了云州城里。
按照陛下的旨意,要求由北野王拓跋烈监斩,不必送到歌陵受审。
这当然不是玉天子最新的旨意,而是早有旨意。
不到要杀成郡王的时候,这个旨意都不宣读。
天子的最后一个亲兄弟,就这样在云州城里,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了。
陆纲明面上回京复命,可实际上,半路就折返回来,当夜就住进了这家商行里。
一名御凌卫刀统俯身说道:“京县死了六个武凌卫,可怎么就那么巧,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他抬头看向陆纲:“大人,这事,十之七八和林叶有关。”
陆纲却没有因为死几个手下而恼火,甚至对林叶的手段还有些欣赏。
“年纪轻轻......”
陆纲语气平缓的说道:“已有这般头脑,已有这般心机,若是放任他活的再久些,说不得就真的是朝廷心腹大患。”
刚才说话的刀统叫刘晨风,他问:“大人,现在除掉林叶?”
陆纲看了他一眼:“为何你如此愚蠢,却穿着刀统的锦衣?”
刘晨风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话也不敢说了。
陆纲道:“咱们的人死了六个,当然不可能是意外,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下手,只能是林叶。”
“他借着这个机会除掉了我们御凌卫的人,还把京县那小小的案子搞大了。”
另一名刀统高趣升俯身问道:“他是想试探拓跋烈?”
陆纲总算是满意了些,这些手下还不都是蠢货。
“先送给一颗人头给拓跋烈,再趁着死了六个武凌卫的事,在京县大搞文章。”
陆纲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京县县令张明智不是他的目标,胡无畏和杨真才是,因为这两个人曾经去过冬泊。”
刘晨风眼睛一亮:“林叶终究还是要去查拓跋烈了。”
陆纲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刘晨风如果不是左相万域楼的亲戚,他又怎么会留在御凌卫里,还给他个刀统的官职。
“大人。”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御凌卫快步跑到门口。
“万副指挥使回来了。”
陆纲点头:“让他进来。”
当今左相万域楼的儿子万苍策从外边进来,一进门就俯身行礼:“属下见过镇抚使大人。”
陆纲笑了笑:“回来了就好,总是在外边,你父亲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刘晨风凑过来,嘿嘿笑
:“表兄。”
万苍策脸色一变:“记得自己身份,不要胡言乱语。”
刘晨风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在御凌卫里,关系再亲近的人,也不能把称呼带进来。
“副指挥使,卑职知错。”
刘晨风连忙低下头,弯着腰往后退了几步。
万苍策看向陆纲:“大人,见笑了。”
陆纲摆了摆手:“无妨。”
这个刘晨风虽然蠢了些,可他能打,所以说臻天还算公平。
没给他一个好脑子,但是给了他习武的好天赋,傻乎乎的一个人,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回来的也合适。”
陆纲看向刀统高趣升:“把京县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的,和万副指挥室说说。”
高趣升连忙上前,把事情经过前因后果都说了一下。
万苍策听完后,看向陆纲:“大人,这个林叶,年纪不大,手段不弱,而且心肠也够阴够狠。”
陆纲点了点头:“所以说,陛下看人是真的准。”
他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让林叶去碰一碰拓跋烈,比咱们碰或许真的更有用。”
这话说完,他手下虽然没有人敢反驳,但心里都不大服气。
“我们查拓跋烈,已经查不到什么东西了,就像是一个细口的瓶子,我们的手太大,伸不进去。”
陆纲道:“林叶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人,搞一搞,冲一冲,说不定就伸进去了。”
说到这,路过看向万苍策:“十几年了,拓跋烈把云州经营的固若金汤,没那么容易让我们抓着把柄。”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布孤心查了十年,勉勉强强才查出来些东西,可还不是最主要的东西。”
“只是察觉到,那鬼市可能和拓跋烈有关,结果就被拓跋烈灭了口,然后鬼市也被灭了口。”
他看向万苍策:“你在冬泊已有十几年,一样没有查清楚拓跋烈和冬泊到底有多深的勾结。”
万苍策脸微微一红,俯身:“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陆纲摇头:“你也辛苦,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摆了摆手:“先去京县吧,这个林叶能给你些惊喜,陛下还要用他,他不能死。”
“但......”
陆纲道:“他杀了我们几个人,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也要疼起来才行,咱们疼一下,他就疼十下。”
万苍策懂了:“属下现在就去把人手召集起来,尽快赶去京县。”
陆纲嗯了一声:“如不出意外,拓跋烈也会派人盯着林叶。”
万苍策俯身:“属下知道怎么办。”
陆纲摆了摆手:“去办吧,总是得做出些事来,陛下才能让你回到明面上。”
他说:“陛下记着你的功劳呢。”
万苍策再次俯身行礼:“请大人放心,属下永远都是御凌卫的人,不管是在明处还是暗处,永远都为大人效力。”
这话,让陆纲笑了笑。
他笑道:“不是为我效力,都是为陛下效力。”
万苍策压低着身子,在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陆纲在敲打他。
陆纲为什么要有这敲打?
万苍策告退出门,走了几步又回头。
一回头,正好看到陆纲站在窗口看着他呢,陆纲脸色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二百八十六章 怀疑
京县,县衙。
林叶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卷宗,堆积如山的卷宗。
谁也没能想到,林叶宣布在县衙受理案件之后,能来这么多百姓。
丝毫也不夸张的说,只第一天,在县衙外边排队等着伸冤的人就能有一里远。
第二天更是人满为患,这小小一座京县,冤案的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而这些案子,其中四成和振邦武馆有关,四成和县衙胡无畏有关。
这个被称为急公好义的江湖大侠杨真,身上压着的案子能有几尺厚。
林叶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张明智,张明智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没想好?”
林叶问。
张明智抬头看向林叶,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大人,如果,如果案情定了,那我,也是死罪难逃了吧。”
林叶已经没有兴趣再和张明智多费唇舌了,他之所以几天都没有对张明智动手,是因为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此时林叶像是没有耐心了,所以摆了摆手,庞大海从门外进来,拎着张明智的衣领就往外走。
“指挥使大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张明智一看这个家伙是要动真格,立刻就喊了起来。
“别装了。”
林叶瞥了他一眼:“御凌卫的人,演戏都不怎么样。”
张明智的表情一变。
“指挥使大人。”
张明智站起来,看向林叶说道:“既然你早已看出我是御凌卫的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林叶指了指旁边,那里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沓白纸。
“我不明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
张明智道:“大人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林叶起身,走到张明智面前:“御凌卫的人演戏不好,但是骨头都还算硬。”
他朝着张明智伸手过去,张明智立刻后撤,此时已经不再装了,干脆就直接避开。
可是避不开。
林叶那只手像是有魔力一样,不管张明智怎么躲闪,最终还是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在京县的作用,大概就是监视云州城那边,是否会在这山里藏什么东西。”
林叶缓缓道:“你在京县十几年都没有调动过,不是吏部把你忘了,而是御凌卫需要你在这一直盯着。”
“如果北野王拓跋烈真有谋逆之心,这距离云州城六十里外的芽山就是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
张明智咳嗽着说道:“指挥使大人,要查拓跋烈?”
林叶松开手:“我给御凌卫几分面子,才没有直接杀了你,所以你不要自误。”
张明智脸色还是有些青紫,喘息道:“如果真的能查到些什么,还能在这十几年?”
林叶问:“你确定任何发现都没有?”
张明智点头:“拓跋烈要不就是没有反心,要不就是藏的更深。”
林叶道:“不久之前,我派去振邦武馆查案的手下都死了,你觉得是谁杀的。”
林叶猜着,张明智根本就不知道那几名武凌卫的身份。
张明智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北野王的人。”
林叶又问:“理由呢。”
张明智道:“胡无畏曾是王焕然的手下,王焕然贪墨的银子至少有数百万两,甚至能有千万两之巨。”
“可是当年御凌卫暗中查了那
么久,都查不到王焕然的下落,脏银也不知去处。”
他看向林叶:“最大的可疑,就是王焕然贪的银子根本就不是为他自己贪的。”
林叶:“你的意思是,王焕然能安然潜逃,不是前府治金胜往的缘故,而是拓跋烈故意放走的。”
张明智道:“金胜往算个屁,而且北野王应该是不止放走了王焕然,我怀疑那么大一笔脏银找不到下落,就在北野王府里。”
“拓跋烈若无反心,为何要如此大肆敛财?且是暗中敛财?”
他说:“所以,御凌卫虽然查不到拓跋烈谋反的实据,可是拓跋烈必然有反心。”
林叶看着他,张明智觉得既然已经开口,身份又被识破,索性就直接说了下去。
“胡无畏是王焕然的手下,他能在这做县丞,也是王焕然一手提把。”
“当年查王焕然的案子,一大部分王焕然提拔的官员都被牵连,唯独这胡无畏干干净净,所以这才最可疑。”
林叶:“你用了数年时间,却没查出来胡无畏的可疑之处到底在哪儿。”
张明智道:“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我有理由怀疑。”
他认真说道:“没有胡无畏的照顾,杨真的武馆不可能开的那么大。”
林叶点头:“继续。”
张明智道:“一家武馆,有数百弟子不奇怪,可还经常拉拢京县的地痞无赖,给他们钱财,教他们习武。”
“如果不是指挥使大人以雷霆手段拿了杨真,就算是府衙的人来办他,也未必能办。”
“他一声招呼,就能召集千人来,虽说大部分都不会真的为他拼命,可是摇旗呐喊总是少不了。”
张明智说的渴了,走到一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哪里还有刚才吓得要死的样子。
大概他也想开了,既然身份都暴露了,而且武凌卫的目标也是拓跋烈,为了活命,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一家武馆而已,杨真胆子再大,难道真的不怕查他私买战马的事?”
“数百弟子,每天轮流练习骑马,这难道不是在训练骑兵?”
张明智看向林叶:“京县有一个杨真,别的县呢?云州治下大大小小有上千个县,如果每个县都有这样一家武馆......”
“一家武馆训练几百人,十家就几千人,一百家就几万人,一千家就几十万人!”
张明智问林叶:“若拓跋烈造反之日,是否一声令下,各县就能在瞬间被攻占?”
他说:“胡无畏纵容他私买战马,我怀疑就是拓跋烈授意,云州治下各县,我刚才说的纵然有些夸大,可几万人乃至于十万人,或许不会少了。”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一个小小的县丞,一个小小的武馆门主,能有这么大胆子?”
林叶问:“既然你已经怀疑,可曾上报御凌卫知道?”
张明智摇头:“还没有。”
林叶:“这么大的隐情,为何不上报?”
张明智一时之间,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
林叶猜测道:“你一开始并无察觉,拿了胡无畏和杨真无数好处,拿的太多,以至于后来不敢上报了。”
张明智没说话。
林叶又猜:“你不会是,在我来了之后,查这些战马的事,才忽然醒悟?”
张明智还是没说话,可是表情微微有变。
林叶忍不住叹了口气。
“御凌卫的人,不该如此。”
张明智道:“指挥使大人都猜错了,我之所以不报
,是因为我厌倦了。”
林叶眉角一抬。
张明智道:“我上报了,这功劳会落在我手里吗?如果出了事,却是我第一个来顶着。”
“我在京县做官十几年,日子过的也逍遥快活,我只要一直都没有上报什么有大用的东西,我就一直都能在这逍遥快活。”
林叶点了点头:“倒也有理。”
张明智道:“指挥使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去查就去查,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林叶点头:“好。”
这一个好字说的如此痛快,张明智反而不敢相信了。
林叶道:“我查了所有卷宗,接办了不少冤案,你虽然不称职,但你没害过人。”
“这些冤案,一小半和振邦武馆有关,一小半和胡无畏有关,他们大肆敛财,你拿了一些,但你拿的和他们巧取豪夺的相比,不算多。”
他转身回到座位那边:“今夜子时,大牢里会有一小会儿无人当值,你自己走就是了。”
张明智立刻跪下来行礼:“多谢指挥使大人不杀之恩。”
林叶摆手:“带回大牢里去吧。”
庞大海带着人把张明智押下去,林叶的两位师兄不解的凑了上来。
“将军。”
颜庚问道:“真的就这么放了这贪官?此人虽然没有直接害过人,可他不办的案子,却冤死了不少人。”
林叶道:“放他走,会有人不让他活。”
许浩然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林叶:“北野王府?”
林叶道:“此时这县衙外边,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让人把大牢松一松,张明智出的去大牢,出不去京县。”
他缓了一下后说道:“如果拓跋烈真的如张明智所说,在筹谋叛逆之事,北野王府不会容得他活下去。”
许浩然:“我们暗中盯着,谁对张明智动手,我们就能找到人。”
颜庚:“若是发现,动手不动?”
林叶摇头:“不动。”
许浩然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林叶道:“既然这京县少不了北野王的人,那也一定少不了御凌卫的人。”
林叶:“所以我们不动。”
颜庚道:“我挑人去跟着。”
林叶道:“十二师兄,十三师兄,你们谁都不能去,这事会死人,你们去了就有凶险。”
颜庚:“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应该问题不大。”
林叶却固执起来:“师娘说过,让你们凡事都听我的,不能反驳。”
颜庚和许浩然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你们想做的是为民除害。”
林叶道:“为民除害的事,在外边呢。”
他伸手指了指。
县衙大院里,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就被绑在柱子上,他们两个可没有资格住进大牢里去。
林叶道:“别问关于北野王的事,只管办他们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的事,当着百姓们的面办。”
许浩然和颜庚又对视了一眼,只能是点头:“遵命。”
等两位师兄出去,林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师兄们要做的是侠义事,和林叶要做的不一样。
林叶说,你们办民事上的冤案,办的越狠,你们心里越爽快,越骄傲。
侠义是光芒万丈。
林叶要做的,是波涛暗涌。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副指挥使
只有真正了解御凌卫的人,才知道御凌卫的规模到底有多庞大。
举个例子,比如说县令张明智,他是正正经经的御凌卫出身,在京县内,也没有其他正正经经的御凌卫了,因为他的角色不一样。
他是一个县令,首先要把县令这个位子坐好,若在这同级别的人太多,不好。
其次,这里只是一个固定的监视点,所以无需派更多人在此。
但他一个人办事不少,以县令身份,让手下人去打探消息,让巴结他的人打探消息。
这些人,当然也算是在为御凌卫做事,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这样一个恐怖的衙门,居然用了十几年都没有查出拓跋烈谋反的实证。
玉天子居然还不放弃。
如果有一天,拓跋烈真的谋反了,难道这不是玉天子逼的?
可张明智说的话,似乎也确实值得去追查,若云州治下各县,都真的有这样一个武馆,或是镖局,或是其他什么宗门......
林叶想着,当拓跋烈真的忍无可忍而举兵谋反的时候,兵力规模,远远不只是那十万北野军。
这才是在下一盘大棋。
拓跋烈和天子的博弈,用的棋盘实在是太大了。
深夜,林叶换好衣服,没多久就到了大牢外边。
他找了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站在那等着,大概两刻之后,张明智真的翻墙出来了。
这个人的武艺远不及林叶,可应该至少也在拔萃境四芒以上。
张明智出来后竟是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悄悄退后,藏身在一处角落中。
林叶知道,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处境。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张明智竟是如此沉得住气。
林叶算计着时间,大概已过去足足能有半个时辰,张明智就是不动。
他不动,有人沉不住气了。
几个黑影从远处掠过来,朝着张明智藏身那个角落处疾冲。
就在这一刻,张明智立刻就跳回了院子里,没有丝毫的迟疑。
林叶都不得不对此人刮目相看,不但沉得住气而且相当果断。
他回去,那些人不敢在大牢里动手,最起码在武凌卫的手里他还不至于马上死。
看到这一幕,林叶就知道今夜不会有更大收获了。
他的本意是等着那些人把张明智带走,他想看看,是北野王的人还是御凌卫的人。
那几个黑衣人显然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还没有胆子闯进去,因为此时的京县这边,林叶调来了一个营的武凌卫,兵力过千。
林叶又等了一会儿,刚要走,忽然间就出了变故,这让林叶才失去的兴趣又回来了。
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拦住了之前的黑衣人。
林叶就是个看客,为了看的清楚些,他还小碎步挪了个方向。
那两伙人没有说话,直接动手。
只片刻,先来的几个黑衣人就落入下风,因为后来的这些黑衣人,非但实力恐怖,而且配合格外默契。
这些人行动起来,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每一次挪步,避让,出手,都有目的。
只片刻,那几个黑衣人就被杀了一半,剩下的被重伤后生擒带走。
林叶看到那些黑衣人带着尸体和俘虏走了,却没动。
片刻后,他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墙头,问:“你不追上去看看?”
那人摇头:“你不去,我也不去。”
林叶:“我若去呢?”
那人笑了笑:“我就喊人。”
林叶:“无聊。”
转身往回走。
聂无羁从墙头上下来,跟上林叶的脚步。
“你不问问我为何来?”
林叶:“我只知道你扫了我兴致,也耽误了我的事。”
聂无羁:“这就押韵了?”
林叶:“你还能多无聊?”
聂无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来不是因为无聊,而是世事难料,本可在家里睡觉,却要来此听你鬼叫......押了四句,如何?”
林叶:“......”
聂无羁追上林叶,和林叶肩并肩走。
他问:“若不是我出现的话,你是不是要跟上去看看?其实你不必在意我,你办你的事,我盯我的梢。”
林叶:“我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对你挺尊敬,我现在对你这个态度,你难道还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
聂无羁:“我很饿。”
林叶:“......”
聂无羁道:“你相信我,你解决了我很饿这件事,我就不再烦你。”
又两刻之后,林叶在县衙的书房,聂无羁吃掉了一大碗面条,满足的出了口气。
然后起身,直接走了。
林叶:“?????”
他问:“就走了?”
聂无羁:“说话算话,再见。”
然后开窗就跳了出去。
林叶觉得聂无羁病了,但应该不是刚病的,只是自己以前没看出来。
又一刻之后,窗户居然再次开了,这次聂无羁是跳了进来。
他手里还拎着个人。
“会治伤吗?”
聂无羁进来就问。
林叶:“?????”
聂无羁:“不想欠着你的,你请我吃了一碗面,我还你个人。”
说完转身要走,被林叶一把拉住。
“这是谁?”
林叶问。
聂无羁道:“刚才被抓走的那几个其中之一,我给偷出来的,半死不活,你自己想办法救。”
说完又要走。
林叶还是拉着他:“你不对劲。”
聂无羁道:“我肯定不对劲,我先走,你自己想办法。”
林叶:“想什么办法?”
聂无羁:“一不小心把动静搞大了,人追着我出来的,应该看见我进了县衙,你自己解决,嗯,不客气。”
说完就又跳了出去。
林叶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人,确实伤得不轻,如果不救治的话应该撑不过今晚。
他把人拎起来,思考片刻后,转身朝着大牢那边过去。
不多时,林叶拎着人进门,没走多远就看到其中一间牢房里,张明智躺在那睡觉呢。
听到脚步声张明智翻身坐起来,看到是林叶,松了口气。
林叶:“回来了?”
张明智:“回来了。”
林叶:“挺快。”
张明智:“挺快......”
他指了指林叶手里拎着的那个黑衣人:“指挥使大人,这是?”
林叶:“刚才你躲的那些人之一。”
说完直接把人扔进张明智的牢房里了。
他说:“你自己想想办法,人还能撑一会儿。”
说完林叶就到一边坐着去了,张明智看看那黑衣人,再看看林叶,一时之间显然是懵了。
林叶坐好后,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张明智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张明智叹了口气。
问:“你是御凌卫的人吗?”
黑衣人虽然痛苦万分,但显然还是被张明智这第一个问题就给吓了一跳。
人能在重伤之下,眼里还出现了不可思议和你有病吧这样的意味,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林叶都没想到张明智第一个问题是这个,确实是出乎预料。
张明智见林叶如此反应,心说你装什么呢,要是你问,你第一个不也问这个?
我只是想保命,想活着,你想问为什么我替你问。
就因为这第一个问题,林叶竟然有了那么一丢丢,暂时不想让张明智去死的想法。
张明智见那黑衣人惊讶,叹了口气后说道:“你该知道我是谁,所以你回答我的问题,比回答别人的好一些,我不打你。”
林叶从鹿皮囊里取了一瓶伤药扔过去,张明智一把接住。
他撕开黑衣人的衣服,一边敷药一边说道:“你和我说,好过和别人说。”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问:“你能救我吗?”
张明智看向林叶,林叶没有表示。
张明智心说连说谎你都不愿意说,还得让我来。
他回答:“我能,我刚才说过了,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道:“副指挥使大人,让我们把你抓回去,是救回去......”
张明智拍了拍黑衣人肩膀:“都这时候了,不用注意措辞。”
黑衣人道:“确实是救你,如果不带你走的话,你必死无疑。”
张明智问:“哪个副指挥使来了?”
黑衣人回答:“是,万副指挥使。”
“万?”
张明智愣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有想起来哪个副指挥使姓万。
他一个能在京县做十几年县令的人,想想大概也能明白,其实在御凌卫中地位算不得多高。
万苍策所在,不是稽案司,也不是自然司,而是最神秘的取舍司。
他不知道,甚至完全没听说过姓万的副指挥使,很正常。
但他猜到了。
他看向林叶:“这下麻烦了,我从没听说过的指挥使,只能是来自取舍司。”
林叶问:“取舍司很强?”
张明智道:“若一个人已到武岳境,能在自然司中成为刀统,可这样才刚刚到武岳境的实力,在取舍司中可能只是个召统,当然,取舍司人很少。”
林叶看了看那受伤的黑衣人。
张明智明白了林叶的眼神,他又拍了拍那黑衣人肩膀:“你是自然司的人?”
黑衣人勉强点了点头:“别拍了,疼。”
张明智看了看,这才注意到人家肩膀上也有挺大一个伤口呢,他是不是故意的这才注意到,那就不好说了。
黑衣人道:“万副指挥使确实是取舍司的人,不过已经接任自然司指挥使。”
张明智:“因为自然司的人都死了吗?”
黑衣人:“问些重要的吧,好疼......你捡着你不知道的问。”
张明智:“你还挑理了。”
他看向林叶:“问什么?”
林叶:“问万副指挥使在哪儿?”
张明智:“万副指挥使在哪儿?”
黑衣人努力的侧了侧身子,看向林叶这边,从他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不要再费这劲了好吗,何必还要有个传话的呢。
他说:“不知道在哪儿,只说让我们拿了人,送到城西大柳树下。”
林叶起身,问张明智:“一起吗?”
张明智把黑衣人推出自己的牢门,然后把牢门关好,把锁链也象征性的挂那。
“不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下场
张明智这一番操作,属实把林叶都看的有些吃惊。
相对于去看看那个自然司新晋的万指挥使,林叶更好奇面前这个家伙的底线在哪儿。
因为林叶确定,就算是现在去了的话,也见不到那位万指挥使。
一个能在取舍司里做到副指挥使的人,不可能让自己如此轻易的暴露出来。
就正如林叶把张明智放出去一样,林叶是想用张明智来钓鱼。
这些来抓张明智的人,谁又能保证,不是万指挥使放出来钓鱼用的?
如果真的想把张明智带回去,御凌卫会只出动那么几个人?
张明智根本不重要,对于御凌卫来说不重要。
张明智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万指挥使把事情看的更透一些,借助一个小小的张明智,看看这小小的京县里有几方势力。
这个时候,还都在试探期。
林叶也很清楚,其实不管是御凌卫还是北野王府,想试探的都是他们彼此。
林叶还不是那两方的主要目标,但这个局又是他造出来的。
所以林叶干脆又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不打算出门了,这操作把张明智看迷糊了。
所以他语气真诚的劝:“指挥使大人快去吧,再不去人都走了。”
林叶想了想,起身把牢门上的锁链摘了,然后拉了椅子进牢房里边坐着去了。
张明智叹了口气。
林叶道:“我对那位万指挥使兴趣不大,现在对你倒是有几分兴趣。”
张明智立刻很谦卑的说道:“指挥使大人你想问什么,只管问。”
林叶道:“你如实说?”
张明智:“我肯定如实说。”
林叶问:“你在御凌卫中的地位,应该不高吧。”
张明智点头,把御凌卫的官职构成简略的说了一下,倒是和武凌卫的构成几乎一样。
指挥使下设刀统,刀统下设巡统,巡统下设召统。
张明智道:“我的级别是召统,如果是对等军职的话,也只不过一什长而已。”
林叶:“所以你这个级别的人,那位万副指挥使应该不怎么在意。”
张明智:“肯定。”
林叶:“所以你催促我去城西大柳树,是想让我暴露出来,从而让万指挥使发现我,最好是暗中除掉我,只要我死了你就能更容易脱身。”
张明智:“不是的,我没有,不可能。”
林叶笑了。
“再问你一个问题。”
林叶道:“你只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召统,但刚才这个人一说到副指挥使姓什么,你立刻就能确定不是稽案司也不是自然司的人。”
他看着张明智的眼睛:“你对御凌卫的人,格外熟悉?”
张明智没回答,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林叶道:“你在京县已经十几年了,没动过地方,还是小人物,但你却对御凌卫的官员还那么熟悉。”
他俯身看着张明智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林叶问:“你何来的胆子,敢反盯着御凌卫?”
张明智沉默了,而且沉默了很久。
那个受了重伤的黑衣人,躺在地上听着,听到这里大概是也很感兴趣,都忘了伤痛似的,还努力的转了个身。
良久,张明智都没开口,那黑衣人强
撑着疼痛说他:“快回答啊。”
张明智狠狠瞪了那黑衣人一眼,黑衣人倒是也不怎么在意。
林叶觉得这个黑衣人也有点意思,回头看:“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连忙道:“我叫徐校风,御凌卫自然司的人,今天第一次出外场。”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庞大海。”
亲兵队正庞大海一溜小跑着进来,俯身:“将军,有什么事?”
林叶指了指那黑衣人:“把这个八婆搞出去治一治,别让他死了。”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叫了两个手下上来,把黑衣人抬了出去。
张明智更不理解了,他问林叶:“这样的人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为何还要浪费东西救治?”
林叶:“一会儿我把你打成他那样,希望你也能这么想,我就不浪费东西救治你了。”
张明智叹了口气。
林叶道:“还不说?”
张明智又叹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他像是整理好了措辞,端正的坐了起来。
“因为我怕死。”
张明智回答道:“这十几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怕死,从十几年前朝心宗叛乱开始,我得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第一时间跑去山里藏着。”
“有那一次我就怕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叛军队伍距离县城还有不到十里远。”
“那次我死里逃生之后,就在思考,没有信息,就是耳目不通,耳目不通就等于等死。”
“所以我决定想个法子,十几年来,御凌卫的人员变动,我都收买了人给我送消息。”
“我收买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御凌卫中卷牍库的一个录记官。”
他看向林叶:“但是每次人员升迁,调动,要去办什么案子,都要提前录记在卷牍库里。”
林叶听到这,眼睛都亮了。
这个张明智,确实是个人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张明智道:“与其说,这十几年来我都是盯着北野王,不如说这十几年我盯着御凌卫。”
“歌陵御凌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当然,这也让我付出了很大代价,光是送去歌陵的银子,十年就不下百万两。”
林叶道:“收买一个七品小吏,十年百万两,确实不算少了。”
张明智道:“御凌卫稽案司和自然司中,所有刀统以上官员的名字......”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我都牢记于此。”
林叶道:“所以在一听到万副指挥使这几个字后,你就确定是取舍司调过来的。”
张明智点头。
他说:“取舍司的人,是御凌卫机密之中的机密,我收买的那个人,接触不到。”
林叶:“如果我没察觉到,这些话你也断然不会和我说。”
张明智有点头:“肯定。”
林叶:“你不是怕死吗,这么机密的事,你说了难道不能保命?”
张明智道:“机密的东西就那么多,今日说一样,我就能多活一日,明日说一样,我就能再多活一日。”
林叶道:“那你今日说的多了些,你可能会后悔。”
他再次压低身子,看着张明智的眼睛说道:“把你知道的,御凌卫巡统以上的人员,都告诉我。”
张明智道:“我
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只知道刀统以上的。”
林叶:“我不信。”
张明智:“我真不知道......”
然后他看到了林叶的眼神,毫无疑问,如果他再装下去的话,林叶肯定就要动用手段了。
张明智是如此聪明的家伙,立刻就点了点头。
“好,请指挥使大人去拿纸笔。”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张明智的脑袋:“你记得住。”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也记得住。”
张明智一愣。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指挥使大人,对御凌卫如此在意,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吧。”
林叶缓缓道:“你也知道,秘密可以让你保命,你更该知道,秘密也可能让你保不住命。”
张明智当然知道。
可以保命的秘密是他知道的秘密,让他丧命的秘密是他想知道别人的秘密。
林叶往后靠了靠:“说吧。”
于是,张明智开始说。
说了几个名字和职务后,林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只是人名和官职,你知道的远不止这些,籍贯,年龄,性格,喜好......”
林叶道:“你若说不知道,我就换个方法问。”
张明智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叶的眼神里,已经有些藏不住的惧意。
他一开始看林叶这个年纪,觉得并不会太难对付。
所以在一开始他也在好好演戏,装作一个怕死的,又没本事的地方县令。
后来他觉得林叶有那么一点头脑,所以开始稍稍往外吐露一些秘密。
现在看来,面前这个少年,是他人生至此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片刻后,张明智开始说。
御凌卫稽案司和自然司,所有巡统以上的官员,人数其实多的可怕。
他竟然真的都能说出来,籍贯年龄性格喜好。
照这样说下去的话,怕是能说上一天,他不信林叶都能记得住,所以还故意把语速加快了些。
林叶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听着,脸色平静,眼神也平静。
当张明智说到第一百七十一个的时候,庞大海进门来,张明智立刻就停了下来。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庞大海压低声音说道:“将军的那位朋友又回来了,在房间里等你。”
他说的那个朋友,除了聂无羁之外还能是谁。
林叶嗯了一声,对庞大海说道:“给他找一床被子来,算是今日的奖赏。”
庞大海看了一眼张明智,心说就这么个货,还要给他一床被子?真是太抬举他了。
可是不敢说啊,连忙应了一声。
张明智也连忙道谢,心里想着的却是,经过这家伙的打断,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不信你都能记得住。
林叶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对张明智说道:“你刚才说的第十九个,第六十七个,还有最后的第一百七十一,这三个人籍贯相同,你此时要仔细想想,一门出三个人进御凌卫......值得好好记住,明日我来,你最好能对的上。”
一瞬间,张明智吓了一身冷汗。
林叶转身往外走。
他说:“再说谎,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声喊
张明智这个人暂时要留着,因为这是个宝贝,一个在近期内无可替代的宝贝。
无法想象一个人怕死到了什么地步,才能把贪了的绝大部分银子,都用于收买人。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
也就是说,这个人除了享受现在的生活之外,把所有钱都用在卖内幕这件事上了。
目标明确,行动还很有效。
这对于林叶来说就是捡了个宝贝,一个熟知御凌卫内幕的宝贝。
所以相对来说,林叶此时对那个什么万指挥使的兴趣,低于张明智。
县衙。
聂无羁正坐在那喝茶,林叶进门的时候,聂无羁还伸手示意了一下请坐,比林叶还像个主人。
林叶在他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这个家伙。
聂无羁也看着林叶:“说谢谢。”
林叶不说话。
他不说话,聂无羁就好像个三五岁的孩子似的,很坚持。
“说谢谢。”
那样子,就仿佛林叶和他都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林叶掉了东西,聂无羁帮他捡了起来。
但是你得说谢谢,你不说谢谢我不给你,这就是幼稚园的规矩。
良久后,林叶败了。
“谢谢。”
听到这两个字,聂无羁满足的点了点头,就好像完成了人生之中必须要完成的一项成就。
这个成就的名字,大概就是打卡幼稚园互帮互助。
“我帮你抓回来一个,还帮你引走了追上来的人。”
聂无羁喝了一口茶后说道:“不愧是我啊。”
完全也没想想,如果他不抓回来一个,也就没有人追上来。
这就好像幼稚园的第二个打卡成就......
我帮你去招惹一个一年级的大孩子,在他打你之前,我又帮你解决了危机,为了显示自己的义气,甚至说出了你别打他,你打我吧这样的豪言壮语。
不愧是我啊。
林叶问:“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你现在已经是天水崖的第二号人物,你就不能让自己看起来......”
说到这,林叶停顿了一下,他在找合适的措辞。
聂无羁:“你的意思是,像我师父那样装模作样的端着些?”
林叶:“不愧是你,天水崖第一孝徒。”
聂无羁一边品茶一边说道:“我来这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林叶:“不清楚。”
聂无羁:“毫无自知之明。”
林叶:“请司礼神官大人明示。”
聂无羁放下茶杯:“明示你之前,我想先问问,你这个茶怎么味道怪怪的,喝起来除了一点点苦之外,还有一股异香,甚至还有一丝丝麻。”
林叶看了一眼,回答:“我自己配的。”
聂无羁:“这么复杂奇怪的滋味,你是用什么配的?”
林叶:“麻椒,大料,五香粉,桂皮,香叶等等。”
聂无羁:“听起来......”
他一个天水崖的神官,其实真就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天水崖的厨房在哪儿,他知道但从没有去过,你要是突然问他厨房在哪儿,他可能还会愣神仔细想想。
林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意思是你勇敢的说出来,听起来怎么了?
聂无羁居然端起来又品了一口,然后说:“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口感上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林叶放弃嘲笑他了。
你嘲笑一个人,他却根本不知道被嘲笑的点是什么,那这个嘲笑就会很没有乐趣。
聂无羁见林叶放弃了嘲笑他,暗自松了口气。
心说卧槽,幸好我会装,不然被这小子笑话死。
灵魂之处就是他又若无其事的端起来喝一口,这
就是他今日的演技精华所在。
但是下一个动作出卖了他。
放下茶杯后,他下意识的把茶杯往远处推了推。
林叶就假装没看到这个细节。
聂无羁尽快转移话题,他看向林叶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来,那你先想想两件事。”
“第一,云州之内,最不稳定的因素的是什么,第二,天水崖在云州的作用是什么。”
林叶想了想,回答:“第一,云州之内,最不稳的的因素是天水崖,第二,天水崖在云州的作用就是搞的云州很不稳定。”
聂无羁起身:“告辞。”
林叶:“不送。”
聂无羁坐下:“你特么的去把正经茶叶拿出来!”
林叶:“这里什么都没有,县衙内一切东西都已经抄没封存,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厨房翻出来个料包。”
聂无羁叹气。
他说:“你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个武凌卫的指挥使,你看看人家那些大人物,出门是多大排场,过的有多精致,而你呢,一点都不端着......”
林叶:“我也学不来你师父那样。”
聂无羁:“闭嘴。”
林叶:“孽徒。”
林叶道:“你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现在的我,成了云州最不稳的那个因素。”
聂无羁点头:“正确。”
林叶:“我很好奇,他老人家为什么如此觉得?”
聂无羁:“我劝的,我讲道理摆事实,才让他相信你现在对云州的威胁很大。”
林叶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说:“拔剑。”
聂无羁笑道:“你现在不盼着这样吗?整个云州,没有人比你更盼着局势变得更乱起来。”
林叶:“剑还是要拔的。”
聂无羁:“你我都知道,现在云州的局势看起来复杂,实则一目了然,北野王府,御凌卫,你.......所以你是被两股势力夹在中间的那个。”
他自豪的笑了笑:“而我出手之后,事情就变了,天水崖入场后,局面立刻就不一样。”
林叶:“我没想出来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聂无羁:“那是你疏漏了,你想过没有,现在的你,是不是被三股势力夹在中间了?”
林叶:“请到门外说话。”
聂无羁笑道:“这其中的妙处,以后你就明白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我准备找地方去补觉,至于在什么时候我再来找你,你自己想想。”
林叶:“不必想,什么时候需要天水崖来添乱,你自然就来了。”
聂无羁忍不住又笑了笑,然后身形一闪,从窗口掠了出去。
林叶看着聂无羁走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跳来跳去,为何不走门?”
一夜就这样过去,天亮之前,林叶盘膝打坐呼吸吐纳,精神恢复的很快。
还是老习惯,清晨洗澡,更衣,然后才出门。
大概轻微有些洁癖的人,都很喜欢这干干净净的身体,触碰到干干净净的衣服,那一刻的舒坦。
没有出门去调查什么,因为林叶的兴趣还在张明智身上。
庞大海见林叶出门,上前问:“将军,今天去抄谁家?”
林叶:“今天你们就在县衙里休整,告诉焦天宝,京县城门照常开闭,但只进不出。”
庞大海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了。
林叶溜达着又到了大牢那边,一进来,就看到张明智正背着手在牢房里转圈。
听到脚步声,张明智扶着铁门往外看。
林叶缓步走过来,看了张明智一眼:“门没有锁,你为何不逃?”
张明智:“指挥使大人,我出了监牢的大门,应该就没命了吧。”
林叶:“我说放了你,你自己不走,你这样做显得我说的话,格外没有权威
。”
张明智乞求道:“指挥使大人,我想明白了,我什么都说。”
林叶转身:“那就换个地方说。”
张明智以为林叶是觉得这牢房里太脏了,毕竟林叶看起来确实是干干净净。
他跟着林叶往外走,以为会在前边转个弯,然后去县衙那边找一间屋子,坐下来好好聊聊。
结果林叶根本就没有往县衙那边走,背着手,慢悠悠的出了门,直接上街。
这可把张明智吓坏了,他站在大门口,迟疑了许久。
就好像大门口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一步迈出去,就是阴曹地府了。
但显然,林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所以张明智也确定,自己若再不跟上去,可能就要出大问题。
情急之下,一咬牙一跺脚,他加快脚步追上林叶。
大街上,林叶也不和他说话,只是在前边走着,张明智就只能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到了大街上人最多的地方,林叶这才停下来。
这是京县县城东西主街和南北主街的十字路口,很宽敞,十字路口正中还有一座凉亭。
这亭子的作用可不是为了堵路,而是为了分流。
林叶迈步走进凉亭,张明智再次咬着牙跟了进去。
在这个地方,张明智无所遁形。
林叶就在凉亭里坐下来,张明智不敢坐,只敢站在林叶对面,还低着头。
他说:“指挥使大人,是真的想让我死。”
林叶道:“倒也不是,是想告诉你,离开我身边你会死。”
如今这小小的京县县城里,各方势力混杂,天知道这些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过路人中,有多少个是眼线。
就在这最繁华的地方,张明智暴露的彻彻底底。
“指挥使大人,何必这么狠?”
张明智叹道:“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后就为大人卖命了。”
林叶道:“我怕你准备不充分,帮你一把。”
他指了指对面石凳:“坐下说。”
张明智摇头:“我还是站着吧,坐下不踏实......大人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
林叶道:“我让你坐你不坐,外人看起来,好像我很不能容人似的,你让他们怎么想?”
张明智立刻坐下了。
林叶嗯了一声,问:“我现在吩咐你做什么,你能做到完全遵从吗?”
张明智点头:“能!”
林叶道:“那你站起来。”
张明智立刻就站了起来。
林叶:“往四个路口,都看看。”
张明智立刻转了一圈,往四个方向都看了看。
然后看向林叶,等着林叶的下一步指示。
林叶说:“大声喊,我与御凌卫不共戴天。”
张明智扑通一声跪下了。
林叶看着这个已经吓呆了的家伙,不再说什么,也不必再说什么。
在这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看到了张明智,不管是御凌卫的人还是北野王府的人,都会开始调查,这个张明智到底是什么身份。
御凌卫的人从这一刻开始,就会从根上去查张明智到底知道些什么。
张明智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可是林叶却能用这样一个小人物,搅乱各方势力在京县的布局。
其实聂无羁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林叶确实希望整个云州的局势变得更为混乱。
因为此时此刻的林叶,还有一些东西他看不清楚。
尤其是庄君稽在从林满亭城回来后,对他说暗地里还有一股力量存在。
他想真真正正的看懂云州的一切,就必须看清云州这一大片荷池中,飘满了浮萍之下的水中,到底有多少条鱼。
如何把这浮萍之下的鱼儿看的更清楚些?
其实并不难,洒些鱼饵就好了。
第二百九十章 人心
张明智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居然被如此粗暴的揪了出来。
他和别人不一样。
当一个人,觉得,且确信自己有才华,有能力,甚至出类拔萃的时候。
大部分人的选择,当然是展现出来这才华,这能力,让自己更加出类拔萃。
可张明智不一样,他在加入御凌卫之后不久,就确定自己比绝大部分同僚都要强。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优秀了,必须改正,要摆烂,对,就是要认认真真的摆烂。
他精准控制自己的能力表现,精准控制着功劳的积累。
最终,被选派为京县县令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人生完美了。
他太会演戏。
哪怕是在京县这十几年中,他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时常发牢骚,感慨悲叹自己怀才不遇的人。
他更厉害的地方在于,让县丞胡无畏和杨真等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威胁。
张明智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爬上府治,甚至比府治更高的位子。
位子更高,危险更大。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县令即完美。
在一个小县做主官,日子过的美滋滋,胡无畏觉得他不是威胁,还要收买着他,这种相处方式是张明智格外满意的。
他确实不算个合格的县令,胡无畏和杨真等人惹出了那么多案子,他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看不到。
这些年,他除了把聚敛来的钱财用于收买人之外,还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
他安排人在距离云州很远的地方,一个靠海的村子里,置办下房产。
按照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规划,到他四十五岁后,就去那个渔村隐居。
可是现在,这一切规划都变成了泡影,因为他遇到了一个魔鬼。
他和林叶说的那些人名,半真半假,一部分确实是御凌卫的人,一部分都是他胡诌的。
如今在这个凉亭里,林叶让他朝着四面八方的人喊一声,他与御凌卫不共戴天。
张明智跪下了。
“不乐意?”
林叶问。
张明智:“指挥使大人,你留着我不杀,是因为我有用,我也一定会让大人你满意,在这喊,无异于让我活不到明天早上......”
林叶:“那就说说,万指挥使这个人。”
张明智:“大人,昨天若你听我去看的话,应该能看到这个人。”
林叶:“看来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容易死心。”
张明智:“没有,绝对没有。”
他立刻说道:“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这位万指挥使,就是当朝左相万域楼的儿子万苍策。”
林叶也猜到了。
当初业郡王在云州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背后似乎都有万苍策的影子。
如果万苍策是御凌卫的人,那么这些事也就更加合理起来。
玉天子要杀业郡王,自然要给他准备好罪名。
但林叶还没有想明白的是,既然玉天子十几年前就想除掉他弟弟业郡王谢拂晓,为何要到十几年后才动手?
其实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玉天子这样的设局,针对的不是谢拂晓。
只是顺便给谢拂晓挖了一个坑而已,玉天子的目标另有其人。
林叶想不明白的地方在于,这个另有其人,是拓跋烈还是刘疾弓。
张明智看了一眼林叶的脸色,知道此时不说出些什么,真的就保不住命了。
“我在歌陵御凌卫收买的那个录记官叫魏尝君,十几年来,官职一直都没有动。
”
张明智道:“这是我教他的,让他表现的庸碌一些,像是把本职之事做好,已是全力以赴。”
林叶坐在那听着,在心中记下了魏尝君这个名字。
张明智道:“他听我劝,十几年没有升迁,但是日子过的滋润,且掌握了大量的机密。”
“按照御凌卫的规矩,办事之前和办事之后,都要录入卷牍库,几乎所有的案子,魏尝君都见过。”
张明智道:“当然,除了取舍司之外。”
林叶:“你为何断定那个万指挥使,就是万域楼的儿子万苍策。”
张明智道:“因为十几年前万苍策失踪了,就在云州失踪的。”
他说:“万苍策当年和我差不多前后到的云州,他跟着业郡王,我到京县为官。”
“后来业郡王做的那些事,我也有所耳闻,当时把我吓得够呛,他们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盗卖军粮?”
张明智看向林叶:“业郡王再蠢,应该也做不出这种事来,除非......是有人怂恿。”
他说:“能怂恿一位王爷做出这种事的,除了御凌卫的人,还能是谁。”
他继续说:“万域楼是左相,万苍策一定劝说业郡王,告诉他,不会出事,有他爹给遮掩呢,陛下挑的这个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林叶点了点头。
张明智继续说道:“万苍策失踪之后,按理说,涉及到了皇族犯案,哪怕陛下暂时不打算办了业郡王,可该查的还是要查清楚。”
“御凌卫并没有追查万苍策的卷宗记录。”
张明智道:“再加上,他爹是左相,他姐姐是贵妃......”
说到这张明智停顿了一下,然后摇头叹息:“我不信,爹与姐姐都被天子重用,万苍策却什么都不是。”
林叶道:“关于他,你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张明智道:“联想到前阵子,冬泊国君换人的事,我就推测出来,万苍策潜伏在冬泊。”
他往四周看了看,这人来人往的街上,他跪在林叶面前说话这么久,早已暴露。
索性,那就直接叛变了吧。
他说:“万苍策去冬泊,一定还有一个目的,是查北野王拓跋烈的事。”
林叶问:“何事?”
张明智道:“冬泊国君,是前冬泊国君,在大战之后,曾与拓跋烈相聚五日。”
“这五天,冬泊国君和拓跋烈说了些什么,竟是无人知晓,越是如此,越有问题。”
林叶点了点头。
张明智道:“现在万苍策回来了,十之七八还是因为北野王,陛下不扳倒北野王,睡不踏实的。”
林叶道:“起来说话吧。”
张明智道:“不用了......跪了这么久,再起来说话,倒也不必。”
林叶微微皱眉。
张明智立刻站了起来。
“跟我回去,一边走一边说。”
林叶吩咐一声后,转身出了凉亭。
张明智心说这位指挥使大人,你不玩死我,你是不甘心,也不停手。
跪下来说了好一会儿,然后起来跟着林叶一边走一边说。
只要是个正常人对此表现加以推测,那只能想到,是张明智说了些什么,让林叶满意了。
这位指挥使大人,对于人心的揣摩,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张明智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城府心机能到这个地步。
这种坏劲儿,要说不是胎里带的,是后天学的,张明智不大信。
按照一个人从七八岁开始学这种事来算,他看林叶年纪也
就十七八岁,说明最多十年。
最该是无忧无虑的十年,学这些东西......
张明智正想着这些,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推测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把张明智吓了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
他在那么一个瞬间,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指挥使大人,就不是个人。
就算是,也是个妖人。
林叶道:“你只要能在我手里活下来,以后有时间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明智连忙道:“不敢,现在不敢,以后也不敢。”
林叶问:“你觉得,北野王能和冬泊国君商量什么事?”
张明智顺口说道:“退路呗,还能是什么事,北野王难道不知道自己功高震主?难道不知道自己位高权重?”
林叶嗯了一声。
他在前边走,张明智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想着,反正自己也回不去了,干脆就巴结好新主子算了。
巴结好,还真没准能活下去,巴结不好,死的应该是快极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说说你了解的,御凌卫在云州的布置。”
张明智问:“指挥使大人想知道哪方面?是钱财,还是人员?”
林叶看了他一眼,张明智立刻反应过来:“是是是,肯定是全都要了解。”
他故意加快了一步,离林叶近了些后说道:“我知道御凌卫在云州内的很多兔窟所在。”
“兔窟?”
林叶看向张明智。
张明智道:“御凌卫潜藏的地方,就是按照狡兔三窟这个词来取名的。”
“云州城内这样的兔窟,至少有三十六个。”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
北野王拓跋烈不可能不查御凌卫的事,他这十几年来,利用江湖仇杀来除掉御凌卫的谍子,应该也不在少数。
可御凌卫在云州城内的兔窟,居然能有这么多,拓跋烈应该都想不到。
张明智道:“对了,指挥使大人,既然你对御凌卫那么感兴趣,我再说一个推测。”
林叶道:“说。”
张明智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镇抚使陆纲根本就没有回歌陵。”
林叶:“因为万苍策来的太快了么?”
张明智心说这家伙果然是个妖孽,他本以为这种事,也就他马上想到,本来还想着用什么话,来提醒一下林叶。
张明智道:“陆纲这个人到了什么地方,如果御凌卫要办的事办不好,是不会走的。”
林叶说话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冷了下来。
“你在暗示我,只要我肯下功夫,就能找到陆纲,甚至还有机会杀了他?”
林叶脚步一停,看向张明智的眼睛。
“你刚才推测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到了我对御凌卫这么感兴趣,绝对不会是因为公事。”
“所以你推测,我和御凌卫有仇,你铺垫了那么多话,只是为了最后这句。”
林叶看着张明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在想杀我?”
张明智楞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林叶俯瞰着张明智说道:“我就给你把命定一下,你在我这,只有五天可活,你立功一件,五天不变,一天不立功,就减少一天的命,刚才你的话给你减命三天,你只剩下两天的命了。”
张明智听完这话,脸色瞬间就白了。
林叶迈步前行:“或许,你可以试试偷袭我。”
张明智咬了咬牙,起身跟了上去:“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万苍策
赌场这种地方,可以说在大玉之内的任何一座城池之内都有。
不管是大城还是小城,区别,也只是赌场的数量多少而已。
像是京县这样的小地方,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场也有七八家。
哪怕是在杨真的武馆被抓,整个县衙的官员全都下狱,如此情况之下,依然还有赌场敢开着门。
因为他们觉得,人家武凌卫指挥使是来查大案子的,和他们无关。
他们犯的那些小事,不值得人家武凌卫出手。
城内最大的赌场没开,因为那赌场就是杨真的。
被杨真压了许久的另外一个黑道人物高三爷,现在最为开心。
本来他也打算关门几天避避风头,可是架不住那些赌客瘾头大,催着他开门。
他的赌场又隐秘,开在一家药铺的后院,最起码人来人往有个遮掩。
此时此刻,回头看一眼,赌场里人满为患,高三爷的眉角都飞扬起来。
以后没了杨真,这京县地盘上的生意,全都是他的了。
这么多年来,杨真压的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明都是做一样的生意,可他只能吃人家吃剩下的。
现在多好,杨真被碎尸万段才更好。
就在他幻想着,以后自己就将成为一方霸主的时候,忽然看到前边飞过来一样东西。
落地后,那东西还哎呦了一声。
再看时,竟是自己安排在前边药铺里的打手,四肢好像面条一样,明显是都被人打断了。
高三爷除了怕杨真之外还怕谁,立刻就站了起来。
“哪个鳖孙王八蛋......”
话没说完,高三爷的嘴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一阵阵的奇怪味道涌进他嗓子眼里。
那东西也是直接捅到了他嗓子眼,他一下子就干呕起来,可是还呕不出什么,因为有那东西顶在那。
他下意识低头看,才注意到自己嘴里塞着的是一条断臂。
一个身穿长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那,把断臂塞进他嘴里,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年轻男人另一只手抬起来往前一指,有几人上前,将赌场的门关了,示意里边的人继续玩,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就是高小三?”
那年轻人问。
高小三这个名字,倒也许多年没有被人提起过,毕竟他也是这京县里的一霸。
可此时,高小三当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连点头。
年轻人男人道:“过来说话。”
他把那条断臂拔出来,随手扔到一边。
高小三只好跟着那年轻人进了偏房,他才进门,那年轻人就吩咐了一声。
“跪下。”
高小三一怒,然后忍了,麻麻利利的跪了下来。
年轻人看着他说道:“我是从云州城来的人,现在借用你的赌场,规矩简单,赌场照常开门,赌场后边的仓库我们用,你和你手下人不许说出去我们在这,谁说谁死,死全家。”
他取出来一个本子似的东西,在高小三面前晃了晃。
高小三看到那东西后,脸色变得更白了。
年轻人道:“见过吗?”
高小三连忙回答:“第一次见,但是听说过,这是武凌卫的召牒。”
年轻人点头:“认识字就好。”
他对高小三说道:“我叫安信陵,武凌卫刀统,要借你的地方办案。”高小三立刻道:“没有问题,大人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安信陵道:“外边的药铺照常营业,赌场也是,你们就当我的人不在这,该做什么就还做什么,现在带上你的人,去把后边库房收拾出来,要干干净净。”
高小三:“我懂,我都懂。”
安信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滚。”
高小三连滚带爬的出了偏房,招呼了剩下的手下,跑去库房那边打扫了。
安信陵从偏房出来,见万苍策从药铺那边过来,连忙俯身:“指挥使大人,安排妥当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安信陵有些不理解,京县虽然没有兔窟,可是隐秘的地方多的是,为何非要来这个破地方。
来抢这一个赌场的地盘,虽然说抢过来不是什么难事,可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是万苍策现在是指挥使,安信陵哪里敢质疑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药铺里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万苍策问。
安信陵回答道:“大人,两个坐堂的郎中留着,四个学徒都清理掉了,换上了我们的人,郎中不敢乱说话。”
万苍策点了点头,迈步往后院走过去。
这后边的仓库是一排房子,年头不算短了,平日里也不住人,所以显得很脏乱。
此时此刻,高小三带着人正在打扫,见万苍策进来,再看那之前拿出召牒的人都跟在新来的这个人身后,高小三没有丝毫迟疑,扑通一声就跪那了。
万苍策看着这库房,沉默片刻后吩咐道:“都退下吧,我的人会自己打扫。”
高小三连个话都没敢接,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万苍策朝着安信陵伸手:“拿过来我看看。”
安信陵立刻将那本召牒递过去,笑着说道:“这些愚民,见了武凌卫的召牒吓得要死,好像比咱们御凌卫的驾贴还要可怕。”
万苍策道:“世人不了解御凌卫,这是好事。”
他站在院子里等着,大批的御凌卫进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库房打扫干净。
安信陵吩咐人,去把高小三用的家具都搬过来,没多久,高小三就带着人,呼哧呼哧的把东西都送来了。
安信陵又交代道:“武凌卫在京县要办的是大案子,你切记不许外泄,死不死,你自己决定。”
高小三吓得连连点头,弓着身子退出去了。
安信陵进门,俯身问道:“大人,那个叫张明智的人,已经查清楚了。”
坐在书桌后边的万苍策抬起手,手指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继续说。
安信陵道:“此人是十几年前,朝心宗叛乱之前,安排在京县的谍子,召统军职。”
“卷宗上记载,张明智,歌陵人,进士及第,被自然司的人发掘,召入自然司内。”
“此人能力一般,十几年来的评定都是丙类,勉强及格留用,在京县十几年,没有过什么功劳,但勤快,每个月都会往歌陵送一份密报,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万苍策嗯了一声:“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安信陵道:“卷宗上记着,在歌陵烟柳巷里有一套老宅是他家,父母尚在,不过前几年说是去云游,就一直没有回歌陵。”
万苍策皱眉:“一直没有回,为什么没有查?”
安信陵道:“可能是因为,张明智确实是个不值得在意的人,所以......”
万苍策道:“所以失职?”
安信陵没敢在说话。
万苍策道:“派人回歌陵,调查张明智的家境,也查一查当年是谁记录了卷宗,却没有追查,就不要留着了,在御凌卫,失职当死。”
“是1
安信陵心里一紧。
这位新的指挥使大人,杀气显然要比前任指挥使大的多。
万苍策又问:“派去抓张明智的那几个人,有三个被来路不明者劫持,你查到下落了吗?”
安信陵回答道:“被劫持的三人,两个在城外臭水沟里找到了尸体,一个还没有下落。”
万苍策:“谁负责?”
安信陵回答:“刀统洪子睿负责。”
万苍策:“告诉他,再给他三天时间,找不到人,让他把自己解决了吧。”
新来的指挥使大人要立威,这让安信陵心里一阵阵害怕。
这威,最好还是别立在他头上的好。
安信陵是自然司刀统中能力最强的,被万苍策留在身边,且升为副指挥使。
剩下的刀统,大部分都被打发回歌陵,职位由万苍策带回来的人接任。
这个叫洪子睿的刀统虽然留任,可他倒霉,因为留任的刀统,就是万苍策用来立威的。
“你去安排吧。”
万苍策朝着外边看了一眼,安信陵连忙答应着,躬身退出。
不多时,六名刀统鱼贯而入,在万苍策面前站成一排后,同时俯身行礼。
万苍策扫了他们一眼:“安信陵的人,没那个本事把人翻出来,今天开始,你们六个接手京县诸事。”
六人同时应了一声。
“你们都是跟着我在冬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带你们回大玉,就必然要给你们该得的荣华。”
万苍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拓跋烈的事解决了,你们每个人都少不了功劳奖赏,但前提是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
“地位上,我可以给你们撑着,他们这些在大玉做事的人,不敢小看你们。”
“面子上,只能靠你们自己去争,不然的话,一样被人瞧不起,不敢明着骂你们废物,也会在心里骂一句蠢货。”
他看向最左边的刀统:“向歌,给你七天的时间,把拓跋烈的人找出来,能做到吗?”
向歌抱拳俯身:“大人,三天即可。”
万苍策嗯了一声:“去吧。”
然后看向下一个:“余年,给你七天时间,把林叶带来的人摸清楚。”
余年道:“向刀统只要三天,卑职也只要三天。”
万苍策笑了笑。
他看向另外四个人:“王渡衫,马踏,你们两个,三天之内,把自然司里不听话的解决掉。”
“是1
“张数,孟粱,给你们两个三天时间,把张明智从武凌卫手里带回来。”
两个刀统俯身:“卑职领命1
万苍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击,一下一下,颇有节奏。
片刻后,他吩咐道:“去把关飞虹找来。”
大概半刻之后,一个抱着刀的年轻人进门,看起来神色冷峻。
他进门后也不行礼,不弯腰,笔直的站在那。
万苍策道:“最近三天不要喝酒。”
关飞虹问:“谁?”
万苍策道:“三天后,你去试试林叶的底细。”
关飞虹回答:“只一天不喝酒,够了。”
说完转身就走。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什么境
御凌卫这样的地方,如果说没有真正的高手,如何能令权臣丧胆?
自然司这边连续死了几个人,前后两位指挥使一位副指挥使,并不是御凌卫不行,只是自然司最差。
在御凌卫中,水分最大的就是自然司,因为人实在太多了,且他们办案,绝大部分时候不需要什么真正的高手。
自然司的作用,就是发掘一切可以发掘的人,成为御凌卫的耳目。
相对来说,真正代表着御凌卫形象的稽案司,高手如云。
而最为神秘的取舍司,据说一个召统的实力,就能碾压自然司的刀统,甚至可能碾压指挥使。
所以取舍司的人数极少,他们所负责的,也都是最机密最难办的案子。
万苍策这个人,能在取舍司中做事那么久,且身居高位,足以说明其实力。
他带来的六个刀统,都是取舍司中的人,其中两个在取舍司中为召统,另外四个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但是这六个人和关飞虹相比,差距太大。
六人联手的情况下,大概与关飞虹有一战之力,若一对一,基本上不可能坚持到三招以上。
这六个人,出自取舍司中的取字组,这个组的人主要任务就是去杀那些不好杀的对手。
能值得取字组出手的人,当然也都是绝对强者。
可是取字组最怕的是舍字组,因为舍字组是用来清理自己人的。
取字组,杀最难杀的对手,舍字组,杀取字组的叛徒。
关飞虹就出自舍字组,是万苍策带出来的唯一一个舍字组的成员。
作为左相的儿子,贵妃的弟弟,万苍策的地位不可谓不高。
即便如此,陆纲也只点头答应让他带出来一个舍字组的人,这舍字组中的人有多金贵,可见一斑。
关飞虹好酒,不可一日无酒。
他的目标重要不重要,有多重要,取决于他戒酒几日。
在这之前,他杀的最难杀的一个人,让他戒酒两天。
而在他眼里,林叶这样的人其实连戒酒一天都不必,他说戒酒一天,只是因为这是最低限度。
京县确实不算大,从城东走到城西,大概只需半个时辰,从城南到城北,只需三刻多些。
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超过一千武凌卫驻扎,其实风吹草动都能监视到。
可关飞虹并不在意。
天快黑的时候下起了雨,关飞虹抱着他的刀,也不打伞,缓缓的走在这寂静夜里的寂静街上。
以至于,他踩着雨水的声音,好像都变得大了些,雨水落地是自然之相,脚踩雨水,便不是自然。
他淋雨并不是因为喜欢雨,只是因为他很懒。
哪怕他出门后走了几丈远就开始下雨,他也绝对不会回头去取个雨伞。
他说,他在往前走的时候,只有一件事能让他回头。
那就是,需要他往前走的事已经办完。
前方是目标,那目标就是前方,没有目标之后,才会转身回头。
从他出发的地方,到林叶所在的县衙,大概需要走两刻左右。
以他的实力,若尽力纵掠,可能此时早已到了。
他不急,是因为他自信,这京县城里再怎么风起云涌,他也不看在眼里。
转进一条街,两侧稀疏的风灯还亮着,光照的范围之内,雨丝如织。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所以他脚步停住。
一个黑衣人落下来,脚站立的地方,水向
四周退走,双脚一尺范围之内,雨水不可靠近。
雨落下,在他身体一寸之外就被弹开,雨再密集,也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关飞虹没有回头,站在那等着,他不大喜欢先出手,因为在他看来,先出手的人更像是实力弱的一方。
又是两声轻响,两个黑衣人落在关飞虹身前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
和后边那个黑衣人相同,雨水都不敢靠近黑衣人的身体。
上次在御凌卫自然司的藏身处,就是这样三个黑衣人,灭了整队的御凌卫。
那些原本自视甚高的御凌卫,没有一个能撑住一招。
这三个,用的也是刀。
江湖上到处都是剑的传说,可江湖中人最喜欢的依然是刀。
若剑真无敌,何不入战场?
关飞虹不说话,那三个黑衣人也不说话,他们的气息好像都有些相似。
关飞虹甚至感觉到,他们三个对呼吸节奏和自己也相差无几。
所以在这一刻,关飞虹稍稍有了些兴奋,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有了些喜悦。
身后的黑衣人先出手,应是也感受到了关飞虹的气息,所以直接出刀。
上次,黑衣人杀整队御凌卫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用到过他们的刀,这次,刀出鞘,刀势如雷虹。
刀芒自一丈多远外出现,瞬息间就到了关飞虹背后。
也就是刀芒出现的时候,关飞虹脸上那淡淡的喜悦消失不见。
无趣。
他横跨一步,在那刀芒近身的瞬间避开,刀芒落,破雨幕,裂大地。
见他避开,前边的两个黑衣人也同时出手。
两道刀芒,一横一竖。
而此时,后边的黑衣人也再次出刀,一刀从下往上撩起,刀芒贴着地面而来。
关飞虹在三道刀芒中,忽然就伸手摘了一下。
他竟然用左手,徒手抓住了一道刀芒,然后向后一甩。
刀芒是内劲,他擒获内劲,截断内劲,利用内劲。
将一个黑衣人的刀芒掷了出去,在那断了续力的刀芒消散之前,一刀刺穿了后边黑衣人的心脉。
若不够快,便不可能。
这三个人,不值得他出刀。
杀一人后,关飞虹向前迈步,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都在这一刻明白了双方实力间的巨大差距。
于是两个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走不了。
关飞虹身形闪烁了一下,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那两个黑衣人身前。
近在咫尺。
一个黑衣人一刀劈落,被关飞虹抓住刀背,随随便便把刀夺了过来。
关飞虹用刀柄一撞,那黑衣人额头就破了一个血洞,后脑炸开,血液和脑浆向后迅猛喷射。
再将这刀横扫出去,另一个黑衣人的刀被他斩断,下一息,脖子也被他斩断。
关飞虹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往县衙方向走。
此地,距离县衙大概还有不到一里半。
县衙四周都是武凌卫的暗哨,早已有人看到这一幕,有人示警,也有人迅速回去向林叶禀报。
当关飞虹距离县衙还有一里远的时候,林叶已经从县衙中掠了出来。
一里远,就算是林叶平常的脚步,也根本用不了一千步。
就是这几百步的距离,中间多了个人。
这个
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关飞虹杀了一个北野王手下的夜鹰三人组。
一个三人组,可以随随便便的灭掉一整队御凌卫。
可是一个关飞虹,随随便便的灭掉了一个三人组。
所以这个出现的人,觉得关飞虹有杀掉林叶的实力。
有,哪怕只是可能有,便不能活。
他叫隋轻去。
也是一个抱刀的男人。
关飞虹的脚步骤然停住,他的手也在瞬间就握住了刀柄。
突然出现在雨幕中的那个男人,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
这次,他眼神里不再是淡淡的兴奋,而是紧张。
从他加入取舍司以来,第一次在对手身上感觉到了压迫,在这之前,能给他这种压迫的人是取舍司指挥使,再加一个镇抚使陆纲。
隋轻去回头看了一眼,从气息上判断,林叶已经在往这边赶来。
以他对林叶实力的了解,林叶到这里的时间,大概只够他说三句话。
第一句:“你的刀很好。”
第二句:“我替你送人了。”
第三句:“谢谢。”
关飞虹出刀,平生以来,第一次倾尽全力的出刀,平生以来,第一次先出手。
这一刀,凝聚了他这二十几年来的苦修,凝聚了他杀人无数的骄傲,凝聚了他的......恐惧。
恐惧之下的人,能被逼发出来的力量,大的超乎想象。
一刀,可令夜空色变。
隋轻去在这一刀出鞘的时候,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叶的身影已经在雨幕中出现,隋轻去满足了。
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刀,希望你能看懂这一刀。
关飞虹的刀芒,距离隋轻去只要不到三尺的那一刻,隋轻去的戮牙出鞘。
刀芒破刀芒。
关飞虹的纯白刀芒被隋轻去一刀劈开,分成两片的刀芒在隋轻去身体两侧继续前行。
裂开的纯白刀芒中,那湛蓝如电的刀芒瞬息而至,一刀过,关飞虹的身体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红线。
从额头到裆下。
关飞虹裂开了,大街也裂开了。
隋轻去纵身一掠,消失在雨幕之中,而就在这一刻,林叶落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远处,隋轻去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无边的夜阻挡了他的视线,也阻挡了林叶的视线。
林叶只看到了那个黑影,只看到了那一刀,却看不见隋轻去的眼神。
若他看到,必能看懂。
不能杀你的人,靠你自己,也是历练,能杀你的人,连你的身都近不了。
我许你杀人,不许人杀你。
林叶的视线收回来,看着远处裂开的那个人,看着裂开的大街。
一时之间,眼神中有些很复杂的东西出现。
数里之外。
隋轻去停了下来,落在一个屋顶上,在他来之前,有个人已经在这屋顶上等他。
萨郎道:“其实你可以让他自己试试,他如今实力已经不弱,虽然说在境界上不好确定,可以他的武技,早已不容小觑,只要让他近身到一丈之内,不管对方是什么境界,我想......这一丈之内,甚至都可以称之为林叶境。”
隋轻去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境,他一丈之外,都是隋轻去境。”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又来人了
林叶蹲下来,仔细看着这大街上的笔直刀痕。
这不像是一刀留下的,更像是浑然天成,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大地本来就有这样一道裂痕。
这一刀能劈出如此威势,却让人不觉凌厉,这一刀,也就不像是纯粹的内劲所成。
林叶看到了,可他暂时看不懂。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林叶也看过了,自然是不认得。
但看起来那把刀不错。
于是,尸体被武凌卫的人带走,找地方去掩埋,刀归林叶。
回到县衙,林叶坐在那,将这把刀拔出来看了看。
这刀身凛冽,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手不用直接贴上去,就能感觉到寒气逼人。
林叶想着,这刀若是熔给子奈的斧子,不知道能不能再提升斧子的品质。
刀柄往上那个位置,刻着两个篆字,认得出来是落星二字。
落星,多不吉利。
你看,死了吧。
所以这刀再好也不能用,就得给它熔了,哪怕林叶想起来,这落星也是能排进当世名刀前二十的宝物。
正想着这些,门外有人敲了敲,林叶以为是手下人,刚要说声进来,门外的人不客气的直接推门进来了。
聂无羁一进门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好刀,好一刀。”
林叶听到这话眼神一亮,既然聂无羁在场,那么那个用刀的人什么样子,聂无羁可能也见到了。
他立刻问道:“你见到那人了吗?”
聂无羁回答:“见到了。”
林叶又问:“长什么样子,看起来多大年纪?面貌上可有什么特征?”
聂无羁摇头道:“没看清。”
林叶:“那你可看清了什么?”
聂无羁:“两片了。”
林叶微微一怔,然后瞪了聂无羁一眼:“你说的是死的那个,我问的是走的那个。”
聂无羁:“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看不清楚走的那个?”
林叶:“为何?”
聂无羁:“看来你没想......能劈出那样一刀的人,你让我离近了看他?我对什么都好奇,唯独对死不好奇,那一刀,我也接不住。”
他在林叶对面坐下来。
林叶回想着那一刀,思考片刻后问聂无羁:“刀痕你看过了吗?”
聂无羁点头:“看过了。”
林叶:“可看出什么?”
聂无羁:“你今天的话好像很多啊,多到有些不像你。”
林叶:“看出了什么?”
聂无羁:“看出了比你强。”
林叶又瞪了他一眼。
聂无羁自然知道林叶想问的是什么,他只是见林叶有些超乎寻常的好奇,似乎对那劈出一刀的人格外感兴趣,所以逗了几句而已。
“那不像是内劲之力,对不对?”
聂无羁问林叶。
林叶道:“原来你看出了。”
聂无羁道:“去给我泡一壶好茶来,别是花椒大料五香粉的那种,泡好了茶,我自会跟你仔细说说那一刀。”
林叶在好奇心趋势之下,转身从书架上拿了个盒子,是个装书的盒子,打开后,从里边取出茶叶来。
聂无羁心说果他妈然是藏起来了,怪不得自己上次找不到。
他瞪着林叶:“你用茶叶罐装了几包炖肉的料包,还故意放在厨房,你用书盒来装茶叶,你这到底是在防着谁?”
林叶:“防贼。”
一
边说着,一边把茶泡好。
他坐下来后说道:“说吧,那一刀怎么回事,你能看出来多少东西?”
聂无羁道:“你不解释一下茶叶罐装料包的事,我不说。”
林叶道:“料包没地方放,恰好茶叶罐空了,于是装了料包放在厨房,有什么问题吗?”
聂无羁指了指书盒:“书盒装茶叶呢?”
林叶:“茶叶罐去装料包了,我自然要找个东西装茶叶,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聂无羁:“没问题了,但你有病。”
林叶:“先说那一刀。”
聂无羁道:“你其实也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不大确定。”
林叶:“那刀劈开地面,可给人一种这裂缝并非外力所为的错觉,为何如此?”
聂无羁:“借臻天力。”
林叶:“借力?”
聂无羁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臻天之下,什么最大?”
林叶回答:“人。”
聂无羁叹了口气:“是,你这么说也没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还没有人之前,什么最大?”
林叶:“虎?听闻歌陵书院里,有一尊上古神兽的化石骨架,其高如马,骨形如虎,还有两根极长的獠牙,书院名其为剑齿,说是臻天圣兽。”
聂无羁:“不是,不是这个东西。”
林叶:“凤凰?歌陵上阳宫中的那尊神兽,应该是世上最强的东西了吧。”
聂无羁:“算了,我直接说吧,是自然万物最大。”
林叶看着聂无羁,就那么看着。
聂无羁道:“不计较这些,咱们说那一刀。”
林叶:“不大想听了。”
聂无羁:“我想说......那一刀用的其实还是内劲,只是更接近自然气息的内劲。”
林叶仔细思考,眉头微皱。
聂无羁道:“这内劲,遇水而发,便如水波,遇火而发,便如火焰......”
他刚说到这,林叶懂了。
林叶自言自语道:“是为,有形的,无形刀气。”
聂无羁重复了一遍:“有形的无形刀气?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人身在雨中,这一刀自雨中来,便是雨幕,便是雷霆,刀气与人同在雨中,便察觉不到这一刀,你怎么挡?
人身在火中,这一刀是不是火焰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烧死的。
林叶问:“什么样的人能用出这样的一刀?”
聂无羁:“按理说,只有一种人能。”
林叶:“哪种?”
聂无羁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人。”
林叶看着聂无羁的眼睛,聂无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这样出自上阳宫的人,这一刀中所蕴含的,要我说,便是大周天神术。”
林叶眼睛睁大。
聂无羁道:“别露出那种表情,那一刀像但绝对不是,普天之下,只有掌教真人修成大周天,只是感悟到了一定境界,是与不是,已无太大区别。”
林叶还是看着聂无羁,聂无羁道:“你少那样看我,你居然还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怀疑那是不是掌教劈出的刀......”
林叶:“只是好奇。”
他收拾心神,看向那把落星刀。
聂无羁也看到了,拿起刀仔细看了看:“好东西,落星,名刀前二十的好东西。”
林叶问:“如果......”
他刚说了两个字,聂无羁就回答了他:“如果熔给子奈的斧子,很可惜。”
林叶:“那就好。”
聂无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惜,那就好?”
林叶道:“你说可惜,那证明此刀真的不错,所以熔给子奈的斧子就很好。”
聂无羁想着,当年老祖宗创造出暴殄天物这个词的时候,面前一定也是个林叶这样的败家子。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来可不是来说这些的。
一进来就被林叶把话题给打乱了,只好起身。
“我要走了,本来是想喊你去看看热闹,现在我却要迟到。”
他迈步就要出门,想了想,回身把茶杯端起来,然后一掠而起。
林叶思考片刻,跟着聂无羁出去,保持着距离,在这夜色雨幕中穿行。
不久之后,林叶看到聂无羁落在一个凉亭外,此时凉亭里,已有两个人在。
那两人见到聂无羁后俯身行礼,看起来态度颇为恭谦。
林叶从那两人衣着判断,也是上阳宫的人,从他们的客套来看,不是来自天水崖。
林叶恍然,聂无羁让他来看的热闹,是歌陵上阳宫也有人来了。
聂无羁和那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那两人随即行礼告辞。
从相见到离开,前后不过一杯茶的时间......聂无羁那杯茶,刚好喝完。
林叶要露面,却见聂无羁故意转身面对他这边,像是驱赶蚊虫似的挥了挥手,林叶明白,是让他暂时不要露面。
雨幕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从气息上判断不像是个人。
大概只有半刻左右,从大街另一头,来了一群身穿奇怪衣服的人,随着这些人往前走,空气中出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林叶现在确实百毒不侵,可是这百毒不侵又不防臭。
这些人哪怕是雨中行走,身上那股野兽的气息都还是那么浓郁。
他们到了凉亭外,整齐的朝着聂无羁行礼,为首的那人进了亭子后,还单膝跪了下来。
林叶忽然间想到,关于上阳宫在南疆传道解惑的故事。
南疆荒蛮之地,山林中多未开化之蛮族,信奉邪神,以血祭为乐。
掌教真人听闻之后,说上阳宫代臻天行善念,施礼法,南疆既然有未开化之族,上阳宫弟子,理当去传道解惑,开化子民。
于是,斩冥顽邪神弟子上千人,南疆一百六十族,族族有人死于上阳宫弟子剑下。
经过这般耐心的传道解惑之后,南蛮之地,信奉邪神的人总算是越来越少了。
为此,掌教真人可是开心了好几天。
说我辈弟子,理当如此。
想到这个传闻,林叶就不得不猜测,这些身穿奇装异服的人和南蛮有什么关系。
若真是南蛮来人,不远万里到了京县,又是因何而来。
就在林叶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他看到对面远处的屋顶上,飘落了一个黑衣人。
那人应该也看到了林叶,但并没有什么表示,更多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蛮人身上。
与此同时,距离更远些的地方。
萨郎放下千里眼,问身边的隋轻去:“上阳宫这是什么意思?”
隋轻去摇头:“不知。”
萨郎问:“那你猜猜?”
隋轻去:“不猜。”
他转身:“我要回去了。”
萨郎道:“你,总是要小心些,拓跋烈未必真的信你。”
隋轻去没回应,迈步而行。
走了几步,回头:“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着他。”
萨郎嗯了一声:“放心。”
第二百九十四章 那就主动些
这京县,还有什么秘密?
林叶在看到那些蛮族武士之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是来查当年旧案的,目标也已经被他拿下,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就在县衙里看押。
可是现在,这一座小小县城中,风云际会,好像要出什么了不得大事。
而且最不合理的地方在于,这些蛮族武士,应是由上阳宫召来。
林叶回到县衙之后,决定提审胡无畏。
屋子里光线很暗,胡无畏呆坐在椅子上,似乎三魂七魄已经没了一大半。
林叶进门之后,胡无畏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直接一些。”
林叶在胡无畏面前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我要查的是北野王。”
林叶说直接一些,那就真的直接一些。
“现在这京县县城里,除了我武凌卫的人之外,还有御凌卫,上阳宫,北野王府,甚至还有从南疆来的蛮族。”
林叶看向胡无畏的眼睛。
“这京县之内,到底藏了什么?”
胡无畏冷笑一声,却不回答。
林叶也不再劝他什么,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不了解我。”
说完后就出了门。
片刻后,庞大海带着几名武凌卫进门,这几个武凌卫,都是林叶从一开始就培养的,绝对忠诚。
他出了门后没有走远,在院子里坐下来,看着远处的院墙上,有一只猫儿慢悠悠的走过。
屋子里传来哀嚎声,那猫儿吓了一跳,加速逃走。
林叶坐在石桌旁边,像是闲来无事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的划过。
屋子里的哀嚎声很大,他手指划过石桌的声音很轻。
当屋子里的哀嚎声戛然而止,林叶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石桌上,竟是被他划出来一道小沟。
庞大海出门来,气喘吁吁。
“将军,那家伙昏过去了。”
林叶问:“没说?”
庞大海点头,骂骂咧咧的大声说道:“动了严刑,一直到疼昏过去,竟是硬扛着没说一个字。”
林叶道:“弄醒,继续。”
庞大海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回去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再次传出哀嚎声,这次更为惨烈。
林叶坐在那,抬起头看向天空,感觉不到风,可天上的云在走。
大概一刻之后,那哀嚎声再次停止,显然胡无畏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这次庞大海没有出来请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再次把胡无畏弄醒过来。
然后就是哀嚎声继续,只是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且沙哑。
从林叶让庞大海动手,到庞大海第二次出门,前前后后,足足有半个时辰。
林叶看向庞大海,庞大海摇了摇头,语气歉疚且胆怯的说道:“对不起将军,没收住手,打死了。”
林叶的表情似乎是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吩咐一声:“夜里找地方埋了,避开人。”
庞大海应了一声后问道:“要不要现在审审杨真?”
林叶摇头:“不用。”
说完后起身离开。
夜很快到来,庞大海按照林叶的吩咐,没有着急把尸体抬出去,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安排人把
胡无畏的尸体用麻袋装了,几个人抬着从县衙后门出去。
他们一路顺着暗影处走,到了距离县衙大概二里远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空地。
武凌卫的人动手挖了个坑,要把胡无畏的尸体丢进去,可就在这时候,两个黑衣人飞掠而来。
半空中,其中一人出手,有一道剑芒笔直而来。
庞大海吓了一跳,招呼一声,带着手下人迅速跑了,连头都没敢回。
他们当然很清楚,此时在京县县城,夜里敢出来的,大概没有一个不是高手。
好在那两个人似乎对他们也没什么兴趣,落地之后,径直朝着土坑过去。
其中一个伸手把装着胡无畏的麻袋拎出来,转身要走。
可就在这一刻,前边有三个黑衣人落下,后边也有三个黑衣人落下。
三人一组,品字形站位,将先来的两个黑衣人截住。
“把东西留下,你们可以不死。”
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说话。
他们也不想动手,不是因为怕动手,而是因为怕招惹来其他人。
毕竟现在这京县之内,到底有几方势力谁也说不清楚。
表面上看起来是三方,实际上,极可能还有玉天子安排的人,连御凌卫都不知道。
玉天子那样的人,做事从来都不会把筹码都放在一个地方,当然也不会把事情只交给御凌卫一支队伍。
六个黑衣人缓步向前,压迫越来越强。
先来的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后,最终选择把麻袋放下来。
他们一步一步后退,示意自己也不愿意动手,离开一段后,两个人加速离开。
那六个黑衣人上前,其中一人将麻袋拎起来就走。
还没走出去多远,更多黑衣人出现,而且看起来一样的训练有素。
他们出现之后,立刻将那六人围了起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连弩,从弩箭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光华就能判断出,这些弩箭也绝非寻常。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指了指那麻袋:“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
那六个黑衣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和之前那两个黑衣人的选择相同,缓缓的把麻袋放下后,也开始后撤。
看起来,谁都不想真的打起来,毕竟此时动手,就可能引起京县大乱斗。
大批黑衣人压迫着那六个黑衣人退走,然后分派人手,抬上麻袋后撤。
半刻之后,这个麻袋出现在了赌场后院。
自然司副指挥使安信陵走到近前,这麻袋上透出来的血迹太多了,由此可见胡无畏临死之前饱受折磨。
安信陵问:“指挥使大人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一名御凌卫回答:“入夜之后不久,忽然来了一位上阳宫神官,也不知是怎么找到此处的,直接说要见指挥使,指挥使跟着那神官走的,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安信陵缓缓吐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那个麻袋。
沉默片刻后,安信陵一摆手:“把门关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手下人连忙按照吩咐去做,调派人手增加戒备。
安信陵示意一个手下把麻袋解开,那御凌卫上前将绳子解开后,又上前一人,两人合力把麻袋提起来往外倒。
一具硬邦邦的尸体滚落出来,身上衣衫破碎,血迹斑斑。
安信陵看到这尸体趴在那,他过去用脚将尸体踹的翻转过来。
然后,尸体暴起!
那
本应是血糊糊的尸体,一把掐住了安信陵的脖子,不等安信陵有所反应,那尸体左手连点,封住了安信陵多处穴道。
下一息,这尸体扛着安信陵就掠了出去。
那些御凌卫急追,手里有特制的双发弩,可因为那尸体用安信陵做阻挡,御凌卫竟是不敢随意放箭。
这尸体当然是林叶。
他在黑夜里疾掠,像是一道残影,忽而出现在左边,忽而转移到了右边。
大概片刻之后,有两个黑衣人接应过来,一左一右护着林叶撤离。
这两个黑衣人,就是之前第一批出来要抢夺尸体的,一个是天机先生,一个是花和尚。
他们两个按照林叶吩咐,扮作黑衣人抢夺尸体,以此迷惑对手。
大概又一刻之后,三人落在一个院子里,后边各方势力的追兵都在靠近。
可就在这时候,至少有十几个装扮成尸体的人,分别扛着一个麻袋跳了出去。
一时之间,黑暗中追过来的人,纷纷愣住。
这些人只迟疑片刻,只好分头朝着那些扛着麻袋的人追。
可是这些尸体,察觉到有人追的近了,立刻就把麻袋丢下,迅速撤离。
而此时,林叶就在那院子里,根本就没有出去。
这院子是林叶借来的,和张明智借来的。
张明智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京县内只有一个住处。
他是御凌卫出身,深知御凌卫狡兔三窟的必要。
偏房中,张明智指了指屋顶。
林叶本以为这屋子里的暗道,最起码是在地上,万万没有料到张明智居然如此狡猾。
他的暗道,在屋顶。
在屋顶上,有一条用木板钉出来的通道,爬过去之后,打开靠墙处的暗门,竟然进了墙壁。
这家伙在房子的墙壁中,留了一个夹层,看起来是一堵墙,实则是两堵。
从夹层中回到地面,打开一个地下的暗道,然后才进入地下室中。
进来的人不少,林叶需要的,都带过来了。
当张明智点上油灯,这暗室亮起来后,林叶这样的心性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暗室竟然能这么大,在一侧堆积着大量的粮食,暗室中居然还有水井。
这地方除了食物和水源之外,生活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
林叶看向张明智:“你这准备的,不像是个简单的藏身处。”
张明智讪讪的笑了笑:“天知道云州哪天就真的会打起来,到时候兵祸远大于天灾,有这么个地方......”
他看向林叶:“我可以躲上两年,吃喝不愁。”
林叶都不得不在心里,对张明智多了几分佩服。
这里居然还有大量的书籍,显然是为了解闷儿用的。
花和尚随意拿起来一本看了看,然后眼睛就亮了,比油灯还亮。
花和尚啧啧称奇道:“我在青楼多年,所见都不如你这书里精彩。”
张明智连忙过去:“正经的,都是正经的。”
天机先生往四周仔细看过后,叹道:“莫说兵祸,就算是地震,你这里都塌不了,除非是洪水滔天不可避,其他的,多大的灾你也不愁。”
他看向张明智:“你怎么能怕死到这个地步?”
张明智看起来,脸上尽是不好意思。
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就是......让诸位见笑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清楚了吗
林叶在这个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张明智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
因为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好像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个小小的县令,非但收买御凌卫关键位置的官员,还构建了这样一座地下暗室。
天机先生说的没错,这暗室除了防不住洪水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火灾,地震,战乱......
从这个家伙收集的书册种类之多来看,他是真的做好了在这藏身至少两年的准备。
最关键的是,这些书籍,最过分的就是稍稍有点颜色,绝对没有朝廷命令禁制的那些。
所以这个家伙甚至考虑到了,一旦被抓住的话,不会因为收藏禁书而被判刑。
这个家伙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怕只有他自己才都知道。
林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了一眼那个被他封住穴道的人。
这个人是御凌卫中的高官,林叶设计抓这样一个人来,就是想知道,这京县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张明智说他确实不知道,林叶从他眼神里判断,大概是真的。
除了这个新抓来的人,还有胡无畏以及杨真,也提前被安排到了这里。
张明智可能真的不知道,但胡无畏和杨真知道不知道,就需要仔仔细细的好好审问一下了。
胡无畏当然没有被打死,林叶只是让庞大海演了个戏而已。
这个戏,是演给武凌卫中的眼线看的。
毕竟这个武凌卫,是玉天子授意创建,武凌卫中有多少眼线,谁也说不清楚。
林叶看向张明智:“你名字是不是真的。”
张明智连忙点头:“是。”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张明智也看着林叶,就这样对视了几息之后,张明智叹了口气......
“为什么指挥使大人会连我的名字都怀疑?”
林叶还是那么看着他。
张明智:“是......张明智确实不是我的本名,我那身份也不是真的。”
林叶心说果他妈然。
张明智道:“我七岁那边,家乡洪灾,把我冲走了,我命大没死,也不知道自己飘到了什么地方。”
“后来辗转回到村子里,已经是几个月后,村子空了,人都搬去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没办法,我就只好一路寻找,走到一座山下,被一群山匪拦住了。”
张明智看向林叶:“这些都是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林叶:“你继续说。”
张明智道:“好巧不巧,山匪的老大和他婆娘,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干脆就把我留下了,当自己孩子养。”
“大人可能不大相信,我养父那个人.......有一个人生信条就是,山匪可以做,但不能冒险。”
“大人你应是没见过,一个山匪老大,拉着上百口悍匪,在山里开垦种田的?”
“非但种田,还挖渠引水,养鱼养猪养鸡鸭鹅,我在那个山寨十二年,就没见他们下山去抢过一次。”
“经营多年后,他们甚至还在山下开了个市场,和当地百姓交易,卖山上的东西。”
林叶心说张明智这个人那么怕死,那么谨慎,原来根由是从这来的。
张明智继续说道:“我本名方有才,巧的是,养父也姓方,他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方逐末,舍本逐末的逐末。”
他说:“到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实在是在山里住够了,说要去闯荡。”
“我养父说,咱家什么条件你也知道,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两给你打点关系,你多凭自己本事,好在是这十几年来,读书这事没亏
了你。”
“我带着一个包裹就出发了,一路走向歌陵,我养父和养母说,努点力,争取做咱大玉第一个土匪窝里出来的状元。”
林叶听到这,对张明智的养父养母,以及那一伙所谓的山匪,竟然有了几分敬意。
张明智继续说道:“我快走到歌陵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就是张明智。”
“病倒在一家客栈里,他本就是歌陵人,当年要参加科举。”
“可他太浪了,非要在科举之前出去走走,想见见世面,结果没回歌陵就病倒了。”
“我带着他去求医,没治好,还花了我不少银子,人死在客栈,客栈老板让我带着尸体滚蛋。”
“我把他掩埋之后,想了想,若以张明智身份参加科举,应该会更好些,毕竟......我之前什么试都没参加过。”
林叶问:“张明智父母呢?为何没有识破你?”
张明智道:“因为我直接去说了,我说我是他们儿的朋友,说他们的儿子病故在何处,请他们去看看。”
林叶皱眉:“然后他们就信了你的?”
张明智点头:“我得让他们确信,他们儿子真的是病死的,我还照顾了许久。”
林叶明白了。
张明智继续说道:“他们很感激我,于是我说出了想用张明智身份的事,还说以后我都会照顾他们。”
“他们考虑许久后答应了,只是没想到,我竟是真的中举。”
张明智道:“接下来的事,更为匪夷所思。”
林叶问:“你的身份,被御凌卫识破?”
张明智点头。
他说:“御凌卫查的事很多,就包括中举的人家世如何,清白不清白,我以为能瞒过去,可人家一查就查出来了,虽然没查到我是谁,但查到了我不是张明智。”
“没想到的是,御凌卫的人没有为难我,说只要我以后愿意为御凌卫做事,就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林叶:“既然如此,御凌卫对你了如指掌才对。”
张明智道:“倒也不是,后来我想,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御凌卫的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于是我收买了孟尝君,让他帮我改了档......”
林叶眼睛眯起来:“御凌卫内,竟是如此松散?”
张明智摇头道:“不是松散,是他们暗中利用的人太多,根本记不住。”
然后他又略显自豪的笑了笑:“可是整个大玉,应该只有我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叶道:“孟尝君比你的胆子还大。”
张明智点头:“这倒也是。”
林叶问:“后来呢?”
张明智道:“后来,我预感到云州可能会出问题,于是开始做准备。”
“我请我爹,就是我养父帮忙,安排人到歌陵把张明智的父母接去山里。”
“我爹又派人来京县,装扮成工匠,建造了这个暗室。”
林叶不得不在心里说一声......张明智,不,方逐末,你确实是个人才。
林叶问:“既然你已经预感到云州会出事,为何你不走?”
张明智道:“来钱太快了。”
林叶:“?????”
张明智道:“这是我唯一犯的错,御凌卫那边每年给的俸禄不少,我在这搞到的钱更多。”
“本来想着,攒够多少就收手跑路,后来,越发了解御凌卫后,就知道我跑不掉,我若真回山里去,也连累了爹娘和张明智的爹娘。”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是什么好人,贪财好色,但我最起码得把养我长大的人保护好。”
林叶
判断,这个张明智知道的关于御凌卫的事,还有很多可以挖。
他对张明智说道:“这个暗室,让你的命又回到五天之数,可你若无其他功劳,五天很快就会过去。”
张明智立刻指向胡无畏:“我来审他,比大人来审应该要轻易些。”
胡无畏抬起头,怒视着张明智。
张明智的话他当然都听到了,此时才明白,张明智竟然连身份都是假的。
林叶点了点头:“审吧,我先回去,还有其他事处置。”
他指了指安信陵:“这个人也要审,你若能问出真相,你的命可延到十天。”
张明智立刻答应了一声。
林叶看向天机先生,花和尚,还有之前就被他安排在这里等着的沐流火。
“你们三个都留在这。”
他看向张明智:“这个人如果不老实,直接杀了就是。”
张明智眼睛都睁大了,他说:“大人,这里威胁最大的是那几个家伙,为何只吩咐一声要杀我?”
林叶道:“他们三个的心眼加起来,不如你多。”
说完后,林叶就从另一处出口离开暗室。
回到县城里,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一夜就这样过去。
他在暗室里的这两个时辰,京县差一点就天翻地覆。
万苍策回到赌场之后,得知安信陵被抓,暴怒之极。
因为安信陵,真的知道些什么。
他最怕的,是安信陵被北野王的人抓走,那样的话,陛下的谋划可能会功亏一篑。
所以万苍策连藏都不想藏了,调动人手,在京县县城里地毯似的搜查。
林叶回到县衙的时候,焦天宝说,昨夜里御凌卫的人就出现了,直接亮明身份,把县衙翻了个遍。
林叶还没说话,县衙外边又来了人。
万苍策直接现身在大门之外,带着大批人手。
他一直都在等着林叶回来,他必须搞清楚昨夜林叶去了何处。
到了这般时候,因为一个人的失踪,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如此罪责,他扛不住。
万苍策进门,看到林叶后直接把令牌取出来。
“我是御凌卫分司指挥使,现在问你,你昨夜去了何处?”
林叶看了看那块牌子,然后把自己的令牌摘下来。
他说:“你的牌子大,还是我的牌子大?”
万苍策一怔。
林叶道:“御凌卫分司指挥使,从四品,武凌卫指挥使,正四品。”
林叶看向万苍策的眼睛:“你亮明身份之后,为何不向我行礼?”
万苍策没有料到,林叶的胆子居然能这么大。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御凌卫,奉旨办案,是钦差,你是想让钦差向你行礼?”
林叶就随便的抱了抱拳:“钦差大人好。”
万苍策道:“如果林指挥使不把昨夜去了何处说清楚,我只好请林指挥使回去一趟。”
林叶:“说不清楚。”
万苍策眼神一凛。
“说不清楚,那就跟我回去吧。”
说着话,万苍策就要伸手去抓林叶。
就在这一刻,有个人影飘落院中。
长裙飘飘,宛若仙子。
她说:“我是上阳宫神官陆云珈,林指挥使说不清楚的事,与我有关,昨夜他与我在一起,他不愿说,是因为上阳宫规矩森严,他不想让我为难更不想让我名声受损。”
陆云珈迈步向前,走到万苍策面前,语气清冷的说道:“现在,你清楚了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猜我敢不敢
陆云珈的出现,也出乎了林叶的预料,原来天水崖来的不止一个聂无羁。
万苍策眉头微皱,眼神凌厉。
“你说你是天水崖神官,可有证据?”
陆云珈将神官金符取出来给万苍策,万苍策看过后,还是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虽然你是天水崖录法神官,他是武凌卫指挥使,但涉及到大案,我还是要请你们两个回去。”
万苍策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去哪里啊。”
就在这时候,一身红袍的聂无羁从县衙大门外边进来。
万苍策回身看到聂无羁,脸色微微变了变,可还是没有放弃。
他看向聂无羁说道:“司礼神官请放心,这位录法神官我只是请去说话,了解之后,自会礼送回来。”
聂无羁:“随随便便拿上阳宫的一位录法神官,你官职还不够吧。”
万苍策见聂无羁这般态度,忽然间醒悟过来。
昨夜里就是这聂无羁突然现身,以司礼神官身份请他去商量事情。
等他回来后,赌场出事,安信陵被抓。
此时聂无羁又现身来阻拦,可见昨夜里的事,和聂无羁也有关系。
“御凌卫为天子做事。”
万苍策道:“我已经足够客气,如果司礼神官觉得此事不妥,可随我一同回去。”
聂无羁笑了。
“原来指挥使大人要抓人的那个名单上,也有我的名字。”
他缓步走到万苍策面前:“万指挥使,真的想好了吗?”
万苍策道:“御凌卫指挥使办案,三品以下官员皆可请回去协查。”
他针锋相对。
看着聂无羁说道:“若不配合御凌卫的调查,试图反抗,御凌卫有专权处置,这是陛下亲口说过的话。”
“上阳宫神官虽然身份特殊,也也是陛下子民,是大玉百姓,只要是玉人,就要遵守玉律。”
聂无羁:“那可能要麻烦些。”
万苍策:“御凌卫为陛下做事,从来都不怕麻烦。”
聂无羁道:“我是说,我可能要麻烦些,毕竟我拦不住你,一会儿要挨骂。”
万苍策道:“上阳宫当为天下人表率,还请司礼神官让开。”
聂无羁:“你信不信,如果我让开,你肯定会很难堪。”
万苍策:“我不信。”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林叶就是上阳宫要故意把局面搅乱。
有可能,是林叶和上阳宫一起,要把局面搅乱。
上阳宫对天子历来都算不上有多敬重,游离于玉律之外。
万苍策要是在以前,也不可能会与上阳宫的人有这样的直接冲突。
哪怕他身份特殊,他也不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世道要变了。
天子解决掉北野王拓跋烈之后,下一个要解决掉的庞然大物,自然是上阳宫,只能是上阳宫,仅剩下上阳宫。
皇权之上,不可再有任何权力。
此时他不敢表态,以后玉天子面前,他便不得重用。
这个时候,提前把矛盾挑起来,宣扬出去上阳宫做事不顾律法,不顾天威,陛下知道了非但不会怪他,还是觉得他确实是可用之才。
陛下的三步棋,已经快要走完第二步了。
这二十余年来,陛下第一步棋是铲除权臣,排挤外戚,第二步棋是除掉隐患,包括他的弟弟们和北野王拓跋烈,第三步棋最大......
上阳宫的地位过于特殊,天子已不能容忍。
玉天子当然不是要灭了上阳宫,而是要敲打,一下一下的敲打。
逼着上阳宫一步一步退让,最终让上阳宫的地位,落到无法威胁到皇权为止。
所以,万苍策知道此时天子需要什么样的人。
听聂无羁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冷笑一声。
“司礼神官的意思是,我身为御凌卫指挥使,为陛下办案,会难堪?”
他问完这句话后,就直视着聂无羁的眼睛,咄咄逼人。
聂无羁道:“你自己体会吧。”
说完就真的让开了一条路。
聂无羁示意林叶和陆云珈,只管跟着万苍策往外走就是了,其他事不用理会。
林叶看向陆云珈,想着该怎么破这个局面,他不能让陆云珈背负上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说实话,陆云珈的出现,也打乱了林叶的计划。
林叶料到了御凌卫的人回来,他也做好了随御凌卫回去问话的准备。
可御凌卫只要没有证据,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他。
因为天子让他做武凌卫指挥使,必然有所图谋。
御凌卫的人再跋扈,再专权,再独断,也不敢破坏了玉天子的大计。
所以林叶的想法就是跟御凌卫的人走,反正他们也不会杀人。
陆云珈突然出现,这让林叶都有些措手不及。
见林叶看过来,陆云珈却连任何表情波动都没有,迈步就跟着万苍策往外走。
到了县衙门口,万苍策一摆手:“请林指挥使和录法神官上车。”
他的话戛然而止。
县衙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马车,当然是上阳宫的,不同的地方在于,这马车上非但有杏黄流苏,还有一朵九瓣金莲的标徽。
这说明,这辆马车不是从天水崖来的,而是从歌陵来的。
这马车正堵着县衙大门,御凌卫的车马上不来,没有万苍策的命令,这些御凌卫当然也不敢直接冲撞来自歌陵的神宫车马。
“请问,是哪位神官大人到了?”
万苍策抱拳问了一声。
没人理会,那马车上坐着的车夫都不搭茬,甚至看都没有看万苍策一眼。
万苍策回头看向聂无羁:“司礼神官,请问这辆车是谁的?”
聂无羁回答的倒是痛快:“我来时坐的。”
万苍策心中释然,随即说道:“既然是司礼神官的车马,请司礼神官下令,让车马移开。”
聂无羁:“我说了不算,他不听我的话。”
万苍策冷笑。
心说堂堂一位司礼神官,还是在整个上阳宫中都极有名气的青年才俊,聂无羁的表现也着实太幼稚了些。
刚刚聂无羁说让他难堪,只是车马堵路这种事,真的能让御凌卫难堪?
万苍策又问:“司礼神官,这车马当真不挪开?”
聂无羁轻叹道:“我说过了,不是不挪,是他不听话。”
他像是为了证明一样,看向那车夫:“把车挪开吧,御凌卫的指挥使大人嫌你碍事。”
那车夫看了聂无羁一眼:“挪不了。”
万苍策道:“司礼大人,既然你自己命令不了你的车夫,那我就只好代你讲讲道理了。”
他一摆手:“把车马挪开。”
数十名御凌卫随即上前,那车夫却浑然不惧,他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
万苍策一怒:“抬走!”
两个御凌卫上前拉马,剩下的人围了一圈,纷纷发力想把马车抬起来。
可是集数十人之力,这马车竟然没有离开地面。
“废物!”
万苍策手下的那六个刀统上前,分散在马车左右,示意那些御凌卫滚开。
其中两个人出手,一左一右,抬着马车往上发力。
马车还是没动,可是咔嚓一声,其中一名刀统,掰掉了一块木头。
县衙正门的台阶上,聂无羁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引来万苍策的怒视。
聂无羁还解释了一句:“指挥使大人不要见怪,我笑的不是木头掉了一块,是别的。”
万苍策深吸一口,刚要说话,马车里忽然有人骂了一句。
“他妈的。”
车门砰地一声就开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秀气俊朗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一下车就看了看马车坏了的地方。
“谁干的?”
他问。
那刀统手里还拿着一块木头呢,下意识看了看,硬是没敢回话。
因为下来的这个人,那身衣服实在是太扎眼。
大红,绣金,若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这衣服胸前绣的居然是团龙。
上阳宫里,穿团龙绣金红袍的,一共只有两个人。
掌教真人,以及歌陵上阳宫本观的观主。
观主,可以视为上阳宫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上阳宫中有真人之位的,也就这二位了。
“你弄坏的?”
年轻人看了一眼那个刀统,那刀统下意识俯身:“回真人,是不小心.......”
“不他妈小心?”
年轻人一个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那刀统踹翻在地。
他伸手将那刀统的佩刀摘下来,劈头盖脸打下去。
聂无羁笑的合不拢嘴,林叶则看的目瞪口呆。
因为那少年真人,竟是辛先生。
辛言缺。
辛先生一边打一边骂,丝毫都不顾及自己身份,那粗口骂的比市井小民还市井。
一顿刀鞘砸下去,那刀统满脸是血,还鼻青脸肿。
“还有哪个?”
辛先生直起腰,环顾:“刚才还有谁抬我车了?”
“罢了,打这些小的没有什么意思,管教不住。”
他侧头看向台阶那边:“御凌卫是吧,这里谁最大?”
万苍策只好快步走下台阶,抱拳行礼道:“下官御凌卫分司指挥使万培渡,见过小真人......”
这万培渡的名字,当然是假的,他还没到用本名示人的时候。
“你最大?”
辛先生问。
万苍策连忙道:“是,此地御凌卫,我为主官。”
辛先生:“几品?”
万苍策:“下官是分司指挥使,从四品。”
辛先生:“从四品就敢拆我车?”
万苍策刚要解释,辛先生一把攥住了万苍策的衣领,把人直接给拽到在地。
万苍策这般实力,竟是连挣扎都不能。
最恐怖的是,他的内劲被封住了。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挨打的时候,没法用内劲护体,伤是真的伤,疼是真的疼。
辛先生把万苍策按在那拳打脚踢,似乎是不过瘾,竟是把腰带抽了下来。
也不打别的地方,就朝着万苍策那张还算好看的脸打。
皮带,抽脸。
真抽。
噼噼啪啪。
辛先生打累了,直起腰,问万苍策:“这个从四品,你爬到正二品需要多久?我希望你爬的快一些,到正二品以上,我就不能随便打你了。”
他把腰带扔到一边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他腰上还有一条锦带。
也就是说,这条皮带是他故意带来的。
“出歌陵之前,我觐见天子,天子说我年少有为,说年少处处好,我说年少也有不好,比如冲动,控制不住脾气,总是会招惹是非,我又不知道深浅,万一打坏了人,上阳宫和朝廷的脸面都不好看。”
辛先生低头看着万苍策:“陆纲是正三品吗?”
万苍策忍痛回答:“是。”
辛先生道:“陆纲惹我,我一样打,陛下说,正二品以上的不能随便打,毕竟都是尚书衔,朝廷脸面确实不好看。”
他说到这,走到一边坐下来。
也不觉得台阶脏。
坐在那看着躺在地上的万苍策:“聚众袭击上阳宫歌陵奉玉观观主,你猜我能不能杀你?”
第二百九十七章 城小大人多
当林叶看到辛先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上阳宫这次可能要玩个大的。
在看到辛先生之前,他觉得上阳宫出现在京县的目的,是表明站在天子这边。
上阳宫的作用,自然就是一个见证。
世上百姓,若得知某一件事上是有阳宫见证,那自然是要信上阳宫的。
他们可能对官府发的告示持怀疑态度,但对上阳宫的话却深信不疑。
究其根本,就是因为上阳宫和百姓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如果说京县这里有御凌卫给北野王拓跋烈挖的什么大坑,天水崖也派人来,那么只能是做个见证。
有御凌卫定罪,有上阳宫见证,那这罪就是钉死在史册上的,永远都翻不了身。
可是辛先生一来,就把御凌卫的人这样收拾一顿,让林叶觉得上阳宫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最起码,上阳宫的态度不是无条件的顺从。
最起码,让御凌卫的人知道,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御凌卫骑到上阳宫头上去。
辛先生看起来像是打累了,把皮带随手扔给一个小道童。
他没再看万苍策,哪怕他应该明知道这个人是谁,当今权相之子,当宠贵妃之弟,天子的小舅子......
那他还是想打就打了。
所以林叶忍不住就在想,辛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
上阳宫歌陵的本观,名为奉玉观,奉玉观的观主身份在上阳宫可排在第二位。
辛先生现在就是这第二位的人物,可再怎么第二位,也不是真真正正的官职。
从辛先生刚才的话也可以听得出来,就连玉天子,对辛先生也是格外宠溺。
真人宠着他也就罢了,最起码可以解释的通。
若天子早晚都要削弱上阳宫的权势,那么天子为何也要宠着辛先生?
这就不合理。
不合理但发生了,这就是妖异。
辛先生看了看林叶,上上下下大量,似乎是不大相信林叶现在居然这么高这么壮了。
他上前,抬起手在林叶胸脯上拍了拍,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结实。”
这话,这举动,把林叶都说的脸一红。
辛先生问:“被欺负了?”
林叶摇头:“倒也不算。”
辛先生显然不满意,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叶,又问了一遍:“被欺负了?”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点头:“确实是,有些屈辱。”
“唔。”
辛先生又回去了。
他伸手,那小道童立刻就把皮带又递给他。
辛先生看着万苍策说道:“刚才打你,是因为你欺辱上阳宫弟子,是因为你连我的车马都敢毁坏,甚至还想对我动手。”
说到这,他一皮带甩了下去。
“现在打你,是因为你还欺辱了我朋友。”
他一边打一边说道:“若你不服气,觉得我打你是仗势欺人,那你可到天子面前去告状,你若不敢,就让陆纲替你去,或是让你爹替你去。”
这话一出口,万苍策的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这位小真人,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是谁,但并不在意。
辛先生抽打了好一会儿,见万苍策始终不敢反抗,也就没了多大兴致。
他把皮带放在万苍策身上:“带回去吧,告状的时候有个证据,但不要再弄坏了我的东西,陛下还给我的时候,我若见它坏了,便去御凌卫衙门里找你们赔。”
万苍策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指不定有多少处被抽出来的血痕。
可他默不作声,后退两步后俯身行了一礼,然后就这样走了。
辛先生叹道:“这么沉得住气,将来报复我的时候一定特别狠
。”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可能打的轻了,反正是要被狠狠报复的,那何不多打一些?
于是他一弯腰,从台阶上抠出来一块地砖,抡起胳膊就甩了过去。
但那砖不是奔着万苍策砸过去的,而是砸了万苍策的马车。
那只是一块砖,能有多大?
然而这块砖砸在万苍策马车上的时候,像是砸下来了一座山。
轰的一声,万苍策的马车直接被砸的粉碎,那拉车的马被吓得惊叫一声,撒开四蹄就冲了出去。
辛先生觉得,这才公平。
我打你是打你的事,和你把我马车弄坏了是两码事,把你车也弄坏了,是公平。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看向林叶:“你这身衣服还挺漂亮。”
林叶道:“先生的衣服才漂亮。”
辛先生低头看了看,他这一身特殊的红袍,绣金团龙的红袍。
然后问:“喜欢吗?送你啊。”
林叶连忙摇头:“免了吧。”
辛先生迈步往上走,所有人就都只能跟在他身后走。
上阳宫二号人物啊......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像是才注意到陆云珈。
“在天水崖怎么样?”
他问。
陆云珈回答:“很好。”
辛先生嗯了一声:“很好就好,老头儿说,他当初让你留在歌陵做录法司大神官,你偏不听,非要到天水崖去做个小神官。”
陆云珈道:“也很好。”
辛先生道:“上阳宫里不听话的,都到了天水崖,老头儿也知道把你们留在身边太烦人。”
说完看了聂无羁一眼,聂无羁一脸你说的对的表情。
但聂无羁还是辩解了一句:“天水崖司座神官还是稳重的。”
辛先生:“你猜老头儿为什么让艾悠悠到云州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老头儿也烦他?”
辛先生和他们闲聊了几句,然后看向林叶说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人们天生的对地位差距的害怕,比如刚才那个王八蛋,我可以随便打他,他不还手,甚至不反驳,是因为他知道我地位比他高。”
他说:“我不喜欢这样,但是享受这样,所以人啊就挺操蛋的......我在因为这些事而困惑的时候,叛逆到甚至敢指着臻天骂街。”
“但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又会因为比别人高的身份而肆意行事,觉得不爽就骂,再不爽就打......”
他看向林叶:“所以我这个人,注定了成不了圣人。”
他问林叶:“你觉得呢?”
林叶道:“我觉得,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骂的更多,打的更多。”
辛先生噗嗤一声笑了。
他一边走一边问林叶:“那这样的事,你觉得该如何改变?”
林叶:“地位上的差距,永远都变不了。”
辛先生侧头看了看他:“没得治?”
林叶:“有的治。”
辛先生:“何以治?”
林叶:“高处的人,都是对的人。”
辛先生道:“太理想。”
林叶:“别无二法,做不到都是对的,那就大多数是对的。”
辛先生道:“行吧,我为此而努努力。”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
这话说的,吓人一跳。
他努努力?
这话若是玉天子说的,大家会觉得很合理,这话是他说的,大家都吓得不敢应声。
辛先生这种人,当然也不在乎他们敢不敢应声。
“对了。”
辛先生一边走一边问:“你境界如何?”
林叶:“不好说。”
辛先生:“如实说。”
林叶:“启明境应该是稳的。”
辛先生脚步一个踉跄。
他回头看向林叶,这个他亲手改造出来的怪胎,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启明境是稳的这句话的。
辛先生看着林叶的眼睛,林叶也那么平静的回应着辛先生的眼神。
辛先生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他妈的逗我?
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猜猜是因为谁?
“罢了。”
辛先生道:“我想办法就是了。”
林叶一怔,他问:“先生回歌陵之前不是说想办法的吗?”
辛先生:“唔,我忘了。”
林叶又一怔。
辛先生像是理直气壮的说道:“这又怎么能怪我呢,你想想我回的是什么地方?是歌陵,歌陵啊......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太繁华。”
林叶不知如何应答。
辛先生继续迈步往前走:“我这几日就住在县衙了。”
林叶:“我去安排一下。”
辛先生:“不必了,你搬出去就好。”
林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回想起来,当初他要住进老陈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辛先生说:“你的人也都搬出去。”
林叶:“......”
他们都进了县衙,御凌卫的人撤走,大街上就变得冷清起来。
在距离县衙大概不到一里远的地方,一家酒楼的二层,有几个人站在那看着这边,此时也放下了千里眼。
为首的那人沉默片刻,回头吩咐道:“回去禀报大将军,就说辛言缺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拓跋烈派来京县的得力手下丁倾。
丁倾是北野军校尉,但他的身份复杂。
和元轻则一样,表面上元轻则是北野军的将军。
除此之外,两个人还都是拓跋烈手下一支秘密队伍的首领。
这支队伍,就是夜鹰。
一个夜鹰三人组,就能随随便便灭掉一整队的御凌卫,由此可见,为了组建夜鹰拓跋烈用了多大的力量,倾注了多少心血。
丁倾此时眉头紧皱,他暂时也没看懂,上阳宫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这般时候,不管是他看不懂,大概大将军也暂时看不懂。
就在他说完派人回去禀告大将军的时候,有人上楼来,踩着楼梯的声音略显沉重。
丁倾回头,然后立刻俯身。
“大将军!”
他没有想到,大将军竟然亲自到了。
拓跋烈一身便装,若他收敛气息的时候,看着就和一个寻常的农夫并无区别。
他走上二层到窗口,看起来脸色很轻松。
“看到了吗?”
他问丁倾。
丁倾连忙回答:“回大将军,看到了,小真人确实飞扬,谁都不放在眼里。”
拓跋烈道:“掌教真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竟是培养出这般妖孽。”
他手扶着栏杆,眼神飘忽了一下。
片刻后,他问:“查到了什么没有?”
丁倾道:“查到了。”
他看向拓跋烈:“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如胡无畏和杨真这样的小人物,居然会这么大胆子。”
他把事情仔细和拓跋烈说了一遍,拓跋烈听完后忽然笑了。
“一点都不新奇啊,陛下的手段......也就那样。”
说完后往城外看了看,眼神深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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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点大
清晨,太阳才伸了个懒腰的时候,林叶和辛先生已经在街上吃早点。
辛先生说:“从我到京县开始,这里的人,就把他们认为最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摆在我面前。”
他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碗。
“唯有你能明白我,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远远不及这一碗清淡的盐水豆腐。”
他说:“我是从歌陵来的,他们觉得不好的东西配不上我,还会觉得我从歌陵来,所以那些他们认为粗鄙的东西,我会看不上。”
他看向林叶:“你和他们不一样,最起码能明白我想要什么。”
林叶倒是诚实。
他说:“也不一定是明白先生想要什么,主要是便宜。”
辛先生微微那么一愣。
这盐水豆腐,当然便宜,豆腐是炸过的,然后在水里煮,只放些盐和花椒大料,还有几片姜。
可偏偏是这一碗盐水豆腐,配上才出锅,烤的喷香喷香的烧饼,就能让人满足。
辛先生说:“你现在还很穷?”
林叶还是很诚实。
他说:“我从一开始也不穷,现在更说不上穷,我只是抠。”
辛先生想了想,点头道:“那老头儿若见了你,大概会喜欢。”
林叶:“哪个?”
辛先生说:“就死皮赖脸让我穿上这身红袍的那个老头儿,就......天下第一的那个老头儿。”
林叶想了想,说:“你们上阳宫的人,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
辛先生问:“什么老话?”
林叶回答:“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矫情到家了。”
辛先生一口豆腐险些喷出来。
他说:“你这话若是让老头儿听到,他会直接给你一巴掌,扇的你脑瓜子嗡嗡,然后他琢磨琢磨味道,他还会哈哈大笑,说你说的对。”
林叶:“打完了才会觉得我说的对?”
辛先生摇头:“不,打之前他就那么觉得了,但肯定会先打你。”
林叶:“为何?”
辛先生:“因为他想。”
他说:“这个世上,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一个都没有,天子不行,老头儿也不行,但想打人就打人的,排在首位的那个必然是他。”
林叶:“真性情。”
辛先生说:“放屁,那是因为他知道,普天之下没人打得过他。”
他说:“一个人在你面前是真性情,那他一定地位比你高,你在别人面前真性情,一定是那些人远不如你,哪有什么狗屁的真性情,都是因人而异。”
林叶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没必要狠狠记住。
辛先生吃了早饭,觉得满足,于是打算在这小城随便走走。
他问林叶:“你可知道,为何天子都纵容我?”
林叶摇头:“不知。”
辛先生就那样随随便便的说了出来:“因为我像他的亲弟弟。”
林叶一愣。
辛先生说:“不是你知道的那些,是你不知道的,也是唯一一个特例。”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继承皇位的时候,他最小的弟弟尚在襁褓之中,也就,刚咿呀学语。”
林叶又一愣。
辛先生问:“先帝厉害不厉害?”
林叶:“不好说。”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林叶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药好。”
辛先生又瞪了他一眼。
他说:“或许是因为,这么小的弟弟,对他确实还没到有威胁的时候,所以他待这个弟弟极好,可是谁能想到,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六岁就病故了。”
辛先生说:“陛下很伤心,前所未有的伤心,他下旨把弟弟葬在上阳宫奉玉观的后院,说,请上阳宫以臻天之法,护佑这个孩子下一世平安,护佑这个孩子,到了阴曹地府不要遭受折磨。”
他看向林叶:“我和他长得很像,巧不巧?”
他继续说:“我是四岁那年被老头儿看上的,收入门中,陛下那年在参加葬礼的时候见到了我。”
林叶叹了口气。
辛先生道:“所以,我的压力你能理解吗。”
林叶:“不能。”
辛先生:“能理解我的人太少了。”
林叶:“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今天他已经瞪了林叶好多次。
辛先生说:“所以我才会从奉玉观跑出来,因为我真的太特殊了,陛下没事就派人来问我想要什么,你猜如果我对陛下说想要自由,他会说什么?”
林叶:“陛下会说,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
辛先生抬起一脚踢在林叶屁股上,但这一脚是一丁点的力度都没有。
他说:“其实我也知道,在大玉,我能跑到哪里去?”
林叶:“为何跑到婆婆家了?”
辛先生:“饿坏了,偷鸡,被婆婆抓到的。”
林叶:“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辛先生:“不光彩。”
他笑了笑,似乎是回忆起来在婆婆身边的那段日子,大概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吧。
婆婆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孩子,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早一些是婆婆的孩子就好了。
“她会打我手心,揪我耳朵,还会踢我屁股。”
辛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微微泛红,只是他不看林叶,就觉得林叶看不到他。
“她把我当个孩子,对就夸,不对就说,听话就给糖,不听话就给一脚。”
辛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在奉玉观的时候,他对的是对的,他不对的也是对的。
因为他被天子喜欢,因为他被掌教真人溺爱。
陛下是天下第一人,是圣人,掌教真人就必然是天下第二人,被这样的两个人宠溺,那感觉,其他人当然体会不到。
上阳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在他面前谁能高高在上?
他想去谁书房里偷几张上好的宣纸擦屁股就去谁那里,他想在谁睡觉的时候拔谁的胡子就一定下得去手。
被他偷了宣纸的人,会在放宣纸的位置,放上更柔软的纸,希望他下次拿纸去擦的时候,可别剐疼了屁股。
被他拔胡子的,那都是多高修为的人,明明早就察觉到他的蹑手蹑脚,却还要装作毫无防备。
哄着呗,还能怎么样。
辛先生看向林叶:“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矫情。”
林叶:“大概吧。”
辛先生道:“我回歌陵已有两年以上,为何你还没有学会阿谀奉承?连是是是都不会说,最多说一声大概吧。”
林叶:“忘了学。”
辛先生笑起来:“很好。”
他说:“时时刻刻想着学这些的人,练不出好刀法。”
他还说:“一件事,能做到极致的一定是年轻人,能做到最好的一定是老年人。”
他说:“极致和最好,从来都不是
一个意思。”
林叶:“先生好像也没比我大多少,但是先生已有这么多感悟。”
辛先生道:“不然呢?我这个年纪,我这个身份,我在你这样的人面前装-逼,我不讲道理我做什么?”
林叶愣了。
辛先生笑道:“你比我还小,你比我天赋也不差,你只是没有我.asxs.高而已,况且你鸡儿大。”
林叶:“请先生说人话。”
辛先生哈哈大笑。
他笑够了,又开始讲道理。
他说:“你所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不管是不是真相,都是你自己的。”
林叶:“没懂。”
辛先生笑了笑:“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
林叶:“收了神通吧,装的太过了。”
辛先生点头:“那这种话我以后不说了,毕竟我也才二十岁,年轻人装的方法应该多样一些,我再钻研吧。”
林叶:“.......”
辛先生看了他一眼,笑道:“若你是我,在我这个年纪,到了我这个地位,还有我这般实力,每天让你发愁的,大概也只剩下怎么才能装的更漂亮些,浑然天成,无与伦比。”
他问林叶:“你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么?”
林叶:“不知。”
辛先生:“天不生我辛言缺,装-逼万古如长夜。”
林叶:“忽然想起来,武凌卫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好,先生你自己先逛着,我告退了。”
辛先生:“我可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确定要走?”
林叶:“请先生赐教。”
辛先生:“说完了,就在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里。”
林叶:“哪句?”
辛先生:“自己去悟。”
林叶仔细回忆,辛先生说的话,好像除了万古如长夜那句不重要,其他的都有些深意。
辛先生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话都说了,哪句重要,你自己去想,你回吧,我再转转。”
他迈步前行。
林叶俯身行礼后,告辞回去。
从辛先生到京县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两夜,林叶都还没能找到机会去见天机先生他们,其实心里也有些着急。
这京县里藏着的秘密,从万苍策直接现身就能看出来,那个被他绑来的御凌卫官员一定知道。
如果不是辛先生突然到了京县,万苍策大概会把京县地皮都翻一层。
林叶先回到县衙,安排了一些公务事之后,就进了书房。
御凌卫的人一定还在死死的盯着他,所以想要去地下暗室,需十万分的小心。
所以进书房的那个林叶不是林叶,是林叶的十三师兄。
林叶换上了寻常武凌卫的衣服,跟着之前他安排出去办公务事的人离开了县衙。
半个时辰后,林叶悄悄进了暗室。
一进来,就听到了张明智正在山吹高哨,简单来说就是......吹牛皮。
沐流火负责在暗室门口戒备,他和林叶一块进来,压低声音说:“这家伙讲故事,吹牛皮,两天两夜没重样。”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问:“吹牛皮之前,他把事都问出来了?”
沐流火点头:“都招了,事情有点大。”
林叶听到这几句,眼神微微一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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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北野王的还击
地下暗室,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还处在昏迷之中,显然张明智问案的手段也离不开动手。
而且看起来,动手的幅度应该不小,那两人身上的伤看着可是密密麻麻。
而那位自然司副指挥使安信陵,倒是清醒的很,比他过去三十几年人生的每一天都要清醒。
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概没活路了,背叛了御凌卫,就算这些人放他一条生路,他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张明智把事情经过和林叶说了一遍,林叶看向了那个貌似清醒但魂魄都散了的副指挥使。
林叶走到安信陵面前,低头看着他:“这些事,都是御凌卫所为?”
安信陵一脸死灰的点了点头,已有几分生无可恋。
“所以才会有南蛮到来。”
林叶总算是理解了。
这秘密,不在京县县城,而在京县城外没多远的那座山上。
御凌卫的人,其实在云州已经经营多年,陷害北野王,就是他们在云州的首要任务。
张明智道:“我是御凌卫的人,我都没有想到他们做事居然这么狠。”
林叶看了他一眼。
张明智:“是,没想到归没想到,但御凌卫做这样的事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林叶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叫张明智了。”
张明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竟是跪了下来。
他懂了林叶的意思。
“方逐末谢指挥使大人不杀之恩。”
林叶道:“从今日开始,你跟着他们三个做事,你能活多久,他们三个说了算。”
他们三个,指的是林叶身边的天机先生,花和尚,还有沐流火。
这三个人,配合大福狗,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实力不俗的暗卫。
从大福狗中精选出来的人,交给这三个人训练,假以时日,必会发挥奇效。
如今又多了一个方逐末,大福狗在侦查和反侦察的训练上,必然也能更上一层楼。
沐流火看向林叶问道:“这件事,是不是想办法让北野王知道。”
林叶摇了摇头:“等我考虑一会儿。”
因为他需要确定,这件事和萨郎是不是有关。
京县城外那座山上的秘密,是兽兵。
在那座山里的深处,有人训练着一大批凶悍的兽兵。
安信陵说,虎豹豺狼皆有,还有蟒蛇之类的凶物。
听到兽兵的那一刻,林叶就想到了萨郎,到现在为止,林叶也没有看破萨郎的真正身份,和他的图谋。
如果......
林叶猜测,如果萨郎是要报仇,萨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北野王正是幕后真凶之一。
那么,御凌卫在山里搞出来的这些名堂,其中极有可能与萨郎有关。
林叶想起来在冬泊,钱爷留给他的刀和蛇。
萨郎说他怕蛇,可这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如果他真的怕蛇,而那赤蛇又已经恢复了野性,始终都没能离开北亭山,除了是萨郎控制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赤蛇是钱爷训练出来的东西,恢复野性后过于凶猛,萨郎难以收服,这可能是真的。
萨郎懂得驯兽之术,这也是真的。
若如此推测的话,萨郎是为了对付北野王拓跋烈,那他身上也有双重身份......不,是三重。
一是林叶这边的人,二是北野王的手下,三是御凌卫的人。
萨郎又是从冬泊回来的,万苍策也是。
所以萨郎的身份,还极有可能就是那神秘的取舍司御凌卫。
告知北野王,让北野王立刻做出反应,和御凌卫出现正面冲突。
这当然是林叶希望看到的局面,但如此一来会不会把萨郎害了?
正想着这些,方逐末忽然开口道:“如果我们都能知道,我不信北野王不知道。”
林叶看向方逐末。
方逐末道:“我不了解北野王,但我却坚信,谁小看北野王,谁就一定会吃大亏。”
林叶点了点头。
御凌卫在云州筹谋十几年,也调查了十几年,如果真的有北野王谋逆的实证,他们还至于如此费尽心机的在山里构陷罪名?
这件事的复杂在于,上阳宫也出面了。
从辛先生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不喜欢御凌卫。
可是南蛮人来了,应该就是针对山里的兽兵,要说驯兽,没有人比南蛮部族更擅长。
林叶深呼吸,尽力让自己更加冷静下来。
首先要考虑的,是辛先生为什么要来。
辛先生来的目的,是见证北野王的谋逆,还是上阳宫不愿意让大玉失去北疆屏障?
上阳宫做事,历来都有自己的那一套,从来都不会盲目的顺从天子的旨意。
想到这,林叶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当今天子要做什么?
稳固皇权。
为了这四个字,他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背负骂名。
先灭权臣,再灭兄弟和边疆重将,第三步应该就是打压削弱上阳宫的地位。
所以,现在辛先生到了京县,会不会是上阳宫对天子的反击?
这局面,超乎想象的复杂。
“指挥使大人。”
方逐末道:“虽然我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为何和御凌卫不和,也不知道大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劝大人一句,此时此刻,最正确的做法莫过于坐山观虎斗。”
林叶看向他,方逐末道:“我是一个怕死的人,我对危险有警觉。”
林叶:“你是一个怕死的人,难道不觉得以后留在我身边做事,随时都可能死?”
方逐末道:“大人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现在不留在大人身边做事,我就能活似的。”
林叶道:“你这句话听着是真的......那就先按照你说的办,这件事,暂时看看。”
方逐末显然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知道林叶要干嘛,但他看得出来这几方势力中林叶最弱。
一个北野王,一个御凌卫,一个上阳宫......
林叶道:“你们暂且还留在此地,若有事,我会派人来告诉你们。”
他交代了几句后,随即离开暗室。
城中。
万苍策坐在那,脸色平静,看不出来一丁点的不悦。
一个手下小心翼翼的为他在脸上换药,被皮带抽打出来的伤,看起来不是那么要命,但换药的时候,着实很疼。
纱布会粘连在伤口上,每次换药,纱布撕开的那一刻,都会把肉带开。
可万苍策,还是无动于衷。
他也在思考。
上阳宫这到底是什么态度。
如果上阳宫真的明明白白的选择站在拓跋烈这边,那陛下计划的再周密也无济于事。
因为上阳宫的影响,实在太大,大到陛下都
不得不让步。
现在看来,那个武凌卫已经完全不值得在意了。
上阳宫如果直面陛下,选择对抗,那么陛下又能怎么样?
灭上阳宫?
那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忽然间外边有手下快步跑进来。
“大人,外边有人想求见,是......北野王的人。”
万苍策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拓跋烈的人直接找上门,又是什么意思?
手下人看着他脸色问道:“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万苍策沉思片刻,点头:“让他进来。”
不多时,拓跋烈手下亲信将领元轻则迈步进门,朝着万苍策抱了抱拳:“指挥使大人。”
万苍策连忙回礼,最起码,在明面上还不能显得太过针对。
按照级别来说,元轻则现在是一军主将,正四品,比他还要高半级。
“我就直说了。”
元轻则坐下来后说道:“大将军收到密报,有大批娄樊密谍,不知何时混入云州。”
他看向万苍策道:“我奉命前来调查,正巧就知道了你们御凌卫的队伍也在这里,所以特意前来请求协助,毕竟查这种事,御凌卫比较擅长。”
万苍策道:“请将军仔细说明。”
元轻则道:“大将军得知,最近这一年来,不少娄樊密谍假扮成冬泊行商在云州来往。”
“他们买通了一批官员,将不少兵器甲械,金银财宝,藏在货物中偷偷运到云州来。”
“从种种迹象表明,娄樊密谍,应该是在暗中扶植叛军,这叛军,应该就在附近。”
万苍策眉头一皱。
这些事,是真是假,他一时之间不好判断。
可是北野王派人直接来见他,请他协助调查,他没有理由拒绝。
“这样......”
万苍策道:“我现在就派人赶回歌陵,请示镇抚使大人。”
元轻则笑了笑道:“倒也不必。”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万苍策:“这是陆镇抚使的亲笔信,指挥使可以看看,你应该认得镇抚使大人的意思。”
这话,把万苍策说的又是一愣。
这怎么可能?
陆大人在云州,难道也已经暴露了?
他连忙把书信打开,确定,这就是陆纲的笔迹无疑。
元轻则道:“巧就巧在,陆大人刚好就在云州城,所以我家大将军亲自拜访,已经征得了陆大人同意。”
“这......”
万苍策起身,拿着这封信在屋子里踱步,他现在搞不清楚情况了。
元轻则道:“事态紧急,若大人现在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尽快安排。”
万苍策问:“要去何处查?”
元轻则回答:“现在得知的地方,已经确定有娄樊密谍和叛军的,是林满亭城。”
万苍策一惊,他下意识觉得这事有些诡异。
元轻则道:“前阵子,御凌卫调查出成郡王谋逆一案,主犯从犯皆已伏诛,不过......现在看来,叛贼并没有清理干净。”
“根据得知的消息来推测,大批假扮成冬泊行商的人,往林满亭城悄悄送去了大量的兵器,而且,不是一朝一夕。”
他看向万苍策:“对了,我这次,还带来了一个证人。”
他往外看了看:“请十色姑娘进来。”
第三百章 不想玩了
一夜之间,在京县的御凌卫撤走了一多半,留下的也都没有任何举动。
这种事就显得更为怪异,也更加印证了方逐末的推测。
北野王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什么,都是在被动的解决问题。
或许,这也恰恰是北野王时至今日还要给天子的态度。
陛下你玩你的,臣并无反心,臣只求自保。
陛下玩不死臣的时候,臣就忍着,陛下要玩死臣的时候,臣就动动。
这君臣做到这般地步,也不知道两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说拓跋烈,到了这个时候,大于之内,基本上是隐患就都已被天子除掉,还非要针对一个拓跋烈做什么?
拓跋烈是大玉北疆屏障,这个屏障倒下去,对大玉来说真的好吗?
可是,玉天子就要这样做。
林叶得知消息的时候,御凌卫已经离开京县,这让原本紧张的局势一下子就变得放松下来。
一时之间,好像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虚幻泡影。
林叶走上京县的城墙,看着城外远处的那座高山。
那好像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张满是讥讽笑意的巨脸。
是的,就在那嘲笑着这城里的人,不管是穿着什么样的锦衣,它都觉得可笑。
林叶想问一句......这算什么?
他手扶着城墙远眺,有那么一阵,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都不真实了。
“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最终发现,力气白用了。”
辛先生出现在林叶身后,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在很远的地方,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经在林叶近前。
林叶点了点头:“先生说的对。”
辛先生问他:“你是觉得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恼火?气闷?还是扯淡?”
林叶:“都有。”
辛先生笑了笑:“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矫情到家了。”
林叶也笑了起来。
辛先生走到林叶身边,与他肩并肩站在这远眺重山。
“我记得和你说过,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未必是真实的,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
他问林叶:“但上次我没问你懂没懂,是你自己的这几个字的意思?”
林叶摇头:“确实没太懂。”
辛先生道:“把你自己看成一个,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人间的小孩子。”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刚学会说几句话,走路都不利索的那么大的孩子。”
“你从屋子里往外走,看到了一个门槛儿,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看到了,走过去,啪叽,摔一个大脸趴,你下次就记住了,这东西能绊倒人。”
他看向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懂了吧。
林叶点了点头。
辛先生继续说道:“你摔倒了,但还能爬起来,虽然是摔出门槛儿的,但你知道了,门槛儿会绊倒你,门槛儿外边也能出去。”
“你出了门,趴在地上,面前是一滩鸡屎,你不知道是什么,尝了一口,发现尝完了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于是再尝一口,最终你依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你知道它不好吃。”
林叶:“先生可以停下了,我已经懂了,很懂。”
辛先生道:“不,你还没懂透。”
他说:“你摔了一跤,吃了鸡屎,起身往前一看,前边还有一滩更大的,虽然你觉得不好吃,但这一滩大啊,所以你惊喜了,蹒跚大步......”
林叶上
去就把辛先生的嘴捂住了。
辛先生从林叶的手指缝隙里,挤出来最后几个字。
“结果一吃,口感不同,后来你才知道,那是牛屎。”
林叶:“够了......”
辛先生抬起手,把林叶的手挪开。
他还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你愚钝了些,但经过我耐心开教你能懂,也算是孺子可教。”
林叶:“先生辛苦。”
辛先生:“不辛苦,还挺好玩的,要不要咱们再来一次,我能从鸡屎说到大象屎。”
林叶叹道:“先生,你现在已是奉玉观观主。”
辛先生:“我若不是奉玉观观主,我便讲不出这些道理,你信不信,这些话我在奉玉观当众讲出来,他们还会给我鼓掌。”
林叶:“信。”
辛先生:“你快说不信。”
林叶:“......”
辛先生笑了笑,看向城外。
“你不是郁闷,不是懊恼,也不是失落,你只是迷茫。”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
辛先生开了这么多玩笑,可他的话,终究还是一针见血。
辛先生看了林叶一眼,从林叶的反应就知道,他看得没错。
“你觉得你用了很大的劲儿,这件事,本该被你改变了才对,又或者,你觉得本该被你主导了才对。”
辛先生说:“换个方式想一想,是北野王坐镇云州十几年,应该不如你,还是天子胸中有江山社稷,应该不如你?”
他问林叶:“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天子,凭什么就会被你主导?”
“哪怕抛开身份不说。”
辛先生盯着林叶的眼睛问:“人家都筹谋至少十年以上,凭什么输给你的临时起意?”
林叶:“倒也不是想主导。”
辛先生:“那你在想什么?”
林叶:“想找个答案。”
辛先生:“我知道,你问我吧。”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真知道?”
辛先生道:“别说你想要的答案,比你想要的更大的答案我都知道。”
林叶:“请先生赐教。”
辛先生:“不赐。”
林叶:“......”
辛先生道:“那句话,我再说一次......你所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都是你自己的,如果有不是你的东西,那你看不到。”
他抬起手拍了拍林叶肩膀。
“我只提醒你一句,天下当官的都在骂陛下,不管大官儿还是小官儿,可天下百姓,是不是骂陛下的人越来越少?”
林叶一怔。
辛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
“和二十年前的大玉相比,如今的大玉是不是要强盛许多?”
辛先生道:“陛下再怎么机关算尽,百姓们家里,哪一户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
他看向林叶:“我不说,你忽略,这就是你看不到的,也不属于你的。”
林叶心里突然就震荡了起来,因为这些话,心境都乱了。
辛先生道:“户部有一份筹计,我出歌陵之前还看到过......去年,大玉的百姓因灾而死的确实还有不少人,但灾后死的几乎没有。”
他问林叶:“你明白这其中的变化吗?”
林叶点头:“明白,天灾不可挡,但朝廷救灾,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务实。”
辛先生又拍了拍林叶肩膀:“你知道为什么你如此聪明,可你看到的却远远配不上你的聪明吗?”
林叶下意识摇头。
辛先生说:“因为你眼里只有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辛先生转身走了,背着手,走路的样子确实是很有风范。
林叶看着辛先生的背影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辛先生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牛皮!”
他有些激动。
“又装了一个大比!擦,真特么的舒爽。”
林叶还在思考着辛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没有听到辛先生此时的自言自语。
在他眼中,辛先生的步伐稳重,身形挺拔,是当世高人,那背影越看越巍峨。
而在辛先生心里,压着压着,使劲儿压着,告诉自己不能因为装了这么完美的一个比而太过激动,最起码走路不能颠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老头儿的快乐,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再想想看,老头儿也不过是整日都在歌陵那些人面前装,差不多都已习惯了他,哪还有多少乐趣。
还是出来爽。
林叶此时,却真的陷入了深思之中。
辛先生说的话,提醒他的不仅仅是大玉越来越强盛,百姓生活越来越富足。
而是这其中的关联。
玉天子都已经把大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一步一步的去挖大玉的墙角?
别的不说,拓跋烈这个人,从大玉的角度来看,不该被除掉才对,因为只要天子不逼他,他确实不会反。
又或许,这就是他这个才出江湖的少年,与那个已经周旋庙堂二十年的天子,之间的差距。
天子是与别人周旋吗?
不止,他与自己也周旋。
林叶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思考的方向,确实错了,自己之前思考的可能都是错的。
天子的图谋,也许并不是林叶之前笃定认为的那样。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远处飘起来了一阵阵烟尘。
林叶心里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旗帜,并没有风。
那是骑尘。
那支队伍在远处停下来的时候,像是把大地都换了一个颜色。
没多久,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来一支骑兵队伍往这边来,看起来大概有数百人。
为首的那名骑兵将军,纵马至城门口,朝着城墙上喊话。
“这京县,如今谁为主官?”
林叶回答:“武凌卫指挥使林叶在此,如今京县城内,我官职最高。”
那将军喊道:“我奉大将军调令,至此地清剿山匪,你既为京县主官,下城来听大将军军令。”
林叶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地后,缓步走到那将军马前。
那将军倒也不跋扈,下马后说道:“大将军将令,因查明山中藏有娄樊密谍极其勾结的叛军,北野军要进山清剿,京县四门需即刻关闭,没有军令之前,不得开启,若有人擅自出入,一律按通敌计较,格杀勿论。”
林叶听到这番话,眼睛都睁大了。
他看了看那座山。
那好像已经不是一座山了。
北野军,片刻不等,如洪流倒灌,扑入山中。
大将军,他,不想玩了。
所以,就不玩了吧。
便如此简单。
第三百零一章 都是自己的
北野军倒也不算那么跋扈,也不算那么欺人,也不算那么不可一世。
因为北野军并没有调集队伍封堵京县四门,只是在每一座城门口放了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怎么能算封堵呢?
四个人,怎么能算围城呢?
四个武岳境的人。
哪怕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寻常百姓大概也都听说过。
习武之人,但凡到了武岳境,在大玉就是人上人。
直接找到官府,上报至朝廷你确实是武岳境的实力,朝廷会派专人来与你协商。
不是命令,是协商,问你想去什么地方,哪个衙门,或是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朝廷会按时给你发高额的俸禄,只需在需要你的时候,听朝廷调遣即可。
大玉清平无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到朝廷的调令。
若是你想多赚一些,最好去找大的家族,或是大的富豪,因为寻常的富户根本雇不起你。
你若现在一如京县这样的小地方开宗立派,县令会带着全体县衙官员来给你送贺礼。
在大玉这样一个测武如此严密且周到的国家,除非你藏于深山老林永不出世,不然你一定会被朝廷登记在册。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京县这边局势突然就紧张起来,林叶打乱了天子部署,那么这个地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到来。
太小了,根本没有必要到这种地方来。
现在,京县的四座城门外,都有一个武岳境的强者。
他们和江湖上的那些高手不一样,行走江湖的武岳境高手,在绝大部分时候可以横行无忌。
但是出身北野军的这些武岳境高手,和普通士兵一样,军纪严明。
北野王用这样一种方式,在展示着北野军的实力。
四位武岳境强者,如标枪一样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
江湖上的武岳境强者出行,哪个不是前呼后拥随者如流。
可是军方的这些强者,根本就不在意那些。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下边不远处那个身形笔直的男人,他心中颇为震撼。
如今他也是领兵之人,他觉得自己把武凌卫带的也还算不错。
可此时才能明白,拓跋烈治军有多严苛肃正。
这事只要一对比,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领军之将,你让一个普通士兵保持军纪,这不算什么。
可你能让这么多武岳境的强者,如普通士兵一样保持军纪,足以说明你的能力。
你不够分量,镇得住这些部下?
他伸手从庞大海那接过来千里眼,往远处山中看。
北野军进山已有半日,隔着这大概七八里远,按理说,若有虎豹嘶吼,该听得见。
以林叶耳力,再远一些应该也能听得见,可那山中寂静如常。
安信陵说,那山构造奇特,所以才会被选中。
山中有一隐秘山洞,可穿山而过,至山另一侧,便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将军。”
庞大海看向林叶,忍不住问道:“北野军进山,御凌卫连问都不敢问.......所以他们设计这些,又图的是什么。”
林叶摇头。
他现在说不好。
一开始他觉得北野王可怜,功高盖世,却不得信任,甚至,他不死天子都不安生。
现在,林叶却觉得御凌卫可怜。
那些人以为自己只要出行便是钦差,亮明身份就无人敢惹。
所以又怎么可能去想,他们的飞扬跋扈,他们的独断专权,恰恰就是他们的可怜之处。
他们的名声臭了,天子那样的人,将来又怎么会容得御凌卫越发强势?
相对来说,拓跋烈是朝廷重臣,是大玉柱石,这毋庸置疑。
而御凌卫呢,只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还不是长久的刀,只是在特定的时候用的一把快刀。
林叶现在都在怀疑,天子是要用御凌卫除掉拓跋烈,还是借助拓跋烈来削弱御凌卫。
天子要走的第三步,到底是削弱上阳宫,还是把御凌卫灭了。
越是看的多,越是看不懂。
那位天子好像和天下人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法在看天下。
有人很高,但行至山前,也许抬头仰望。
可天子看人间,大概都是俯瞰吧。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为什么辛先生说,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相。
他之前的所有判断,都基于一点,哪怕就在一息之前,他还是如此判断,这一点就是......天子不容拓跋烈。
如果不是呢?
林叶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天子杀了好几个亲弟弟,这事天下人皆知。
所以世人如何说天子?
够狠,对谁都下得去手。
天子一心想除掉拓跋烈,十几年来似乎就没有停止过筹谋,甚至可以说,御凌卫之所以出现,其主要原因绝不是天子要除掉他的弟弟们。
就是为了针对拓跋烈。
因为天子要杀他的弟弟们,实在是过于简单,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天子为了杀他的弟弟们所以才创建御凌卫,许多人都这样认为。
可真如此的话,那就太小看了天子,而天子大概也乐于被人这样小看。
天下人只觉得他够狠,这样很好。
如果,天子真的要下狠手,一招莫须有便够了,何必让御凌卫在云州忙活十几年。
搭进去了多少官员,甚至包括来云州做主官的城主。
天子难道不是,借着拓跋烈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在时时刻刻的告诉朝臣,你们看清楚,朕连拓跋烈都不容,你们若有反心,稍有放纵,朕会容得你们?
妈的!
林叶在心里骂了一句。
拓跋烈和天子还是一伙的?
重要的是,这个还字。
俩人的戏,一直都在唱?
天子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了,朕就是想要搞死拓跋烈,十几年了没搞死,但朕还是初心不变。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谁敢结交封疆大吏,谁敢结交握有兵权的将军?
林叶想到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真相如此的话,那么御凌卫确实够可怜。
他们甚至算不上一把刀......他们只是玉天子故意展示在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面前的一件工具。
林叶再次看向远处那座山。
又是这样啊......
眼看着就有扳倒拓跋烈的证据了,然后就出现变故。
不用说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事,就算算看,林叶进云州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事,难道不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天子乐此不疲。
林叶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先生说的对,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终将是你自己的感悟。
妈的。
林叶在心里骂了第二次。
如果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那么听到的呢?
古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现在眼见都不实,何况是耳听。
就在这时候,聂无羁也到了城墙上,缓步走到林叶身边。
他没说话,伸手把林叶手里的千里眼拿过来,往远山出看了一会儿。
“现在还觉得复杂吗?”
聂无羁问。
林叶点头:“依然复杂。”
聂无羁笑了笑,把千里眼还给林叶。
“昨天夜里,上阳宫得北野王请求,协同进山清剿敌国密谍和可能存在的大量叛军。”
聂无羁道:“巧就巧在,上阳宫在之前,邀请南疆部族的勇士,一路北上,看看大玉的繁华锦绣。”
“他们就赶上了这京县出了事,南蛮部族的武士,同样也是大玉的军人。”
“遇到反叛之事,只要是大玉的军人,就必然义无反顾的冲锋在前,所以......昨夜里,在御凌卫的人离开京县的同时,南蛮部族的武士,已经到山下等待北野军了。”
林叶笑了笑,只是笑了笑。
聂无羁问:“你猜,朝廷会如何通报?”
林叶想了想,回答:“在山中确实发现了大量娄樊密谍,甚至有兽兵。”
“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竟是御凌卫中有人通敌,所以才导致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看向聂无羁:“御凌卫中,有些人会死的很惨。”
聂无羁又问:“你觉得,陆纲会死吗?”
林叶道:“如果连陆纲都会死,万苍策又怎么可能被调走?”
聂无羁笑了。
林叶说的没错,连万苍策都死不了,何况是镇抚使陆纲?
万苍策被调走,明显是为了保他,不管是不是因为,他是左相的儿子贵妃的弟弟,这要保下他的事是事实。
所以没走的那些御凌卫,大概都是要死的。
林叶:“你明白为什么吗?”
聂无羁:“不明白。”
林叶:“我也不明白。”
聂无羁:“你不明白,你头疼,我不明白,我没关系。”
他说:“因为我不好奇,也与我无关。”
林叶嗯了一声。
他站在那沉默不语,是因为他已经逐渐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玉天子为何要换掉冬泊国君?
冬泊国君有没有收买御凌卫的人,冬泊国君有没有暗中往娄樊那边靠拢?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冬泊国君已经换了,那么曾经潜伏在冬泊的御凌卫,曾经和前冬泊国君有过关联的御凌卫,都要死。
御凌卫的人有没有借着陛下想除掉拓跋烈的心思,勾结冬泊国君,真的要除掉拓跋烈?
因为拓跋烈,真的是大玉北疆屏障。
所以这事,时至今日,只不过是冬泊那事的一个延续,一个结尾。
也由此可见,连御凌卫都被渗透收买了不少。
那位前冬泊国君玉羽成元,确实也是真的想要暗杀玉天子,而且已经付诸行动。
而这其中,为他提供消息,帮他制定计划的......或许,少不了御凌卫的人。
聂无羁看了看林叶脸色,然后语气平静的说道:“真相令人无趣。”
林叶:“倒也不是。”
他笑了笑:“看到了,就都是自己的,挺好。”
第三百零二章 底牌
也不是一无所获,不是吗。
最起码,林叶收获了一个张明智,恢复了本名的方逐末。
这个人用好了,绝对有奇效。
得到这个人,就意味着得到了御凌卫在云州的许多秘密,其中就包括大量的金银财宝。
林叶不是那么在乎钱的一个人,对于钱的态度也就是多多益善罢了。
四天后,有消息传回。
配合北野军到林满亭城清剿娄樊密谍的御凌卫,遭受了埋伏,损失大批人手。
分司指挥使万苍策没死,但他手下的六个刀统,死了三个。
林叶听到消息后,觉得有些可笑,可笑的不只是御凌卫,也包括他自己。
成长啊......
人这一生,最需要的就是不断成长,成长就需要有人指引,也需要有人点拨,在这小小的京县,玉天子和拓跋烈,又给林叶上了一课。
坐在城墙上,林叶看着远方发呆。
山中的战斗已经结束,两天前,北野军的大队人马就撤回云州城去了。
山中到底死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所谓的兽兵,北野军不会往外传,林叶也已经不大感兴趣。
城墙外边,大片的田野上,百姓们在辛勤劳作,这场面让人心里安定。
聂无羁来和林叶辞行,他也要回云州天水崖去了。
“辛先生已先走一步,让我告诉你一声。”
聂无羁道:“他去了天水崖,大概要在天水崖住上一阵子。”
林叶问聂无羁:“辛先生来,也是因为天水崖的那位司礼神官吧。”
聂无羁现在就是司礼神官。
上一任司礼神官,也就是陈微微的座师,死在冬泊。
聂无羁笑了笑道:“看破不说破。”
林叶点了点头。
他总算是猜对了一次。
辛先生来这,是要给死在冬泊的那位司礼神官一个交代。
这其中的逻辑,其实也很有意思。
陈微微身上有朝心宗的不死魔功,这件事在骏邺城的时候,就被上阳宫中的前辈看破。
所以陈微微要死,哪怕他很无辜,他也要死。
这里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有应该不应该,站在上阳宫的角度,陈微微就必须死。
若知真相,你可说上阳宫并不正义,但你说你的,上阳宫也不在意。
可是陈微微没死,死的是司礼神官,那么这件事上阳宫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因为上阳宫就是上阳宫,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上阳宫。
司礼神官的死,表面上看和冬泊人有关,是支持冬泊换国君的那批人。
可这并没有关系,因为和上阳宫无关,所谓逻辑,就是没有逻辑。
上阳宫要问责,那么被问责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这件事,御凌卫一定有参与,至于御凌卫之外的人还有谁参与,那是明天的事。
今天死在这云州治内的是御凌卫,是因为今天要他死,明天谁死,看上阳宫的心意。
聂无羁道:“你走你的路,一直走就是了。”
林叶没回应,因为不知该如何回应,以什么身份回应,总之不该是武凌卫指挥使对天水崖司礼神官的回应。
聂无羁说:“你看,你走在这条官道上,一直往前走,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从你对面来,有的人和你走的是一个方向。”
“这些人都是你路上的人,但这些人也有自己的故事,走到十字路口,人更多了,你经过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很多人在打架,你看到了,在打架的人中有你一个仇人,于是你加入
其中,你参与了,可这打架的事,不是因你而起。”
他看向林叶认真说道:“打架的事别人是主角,你参与进去了,那你也是配角,不管你打人了还是挨打了,你都是配角。”
林叶点头:“你比辛先生会打比方。”
聂无羁道:“这些话就是观主大人让我告诉你的。”
观主大人,辛先生。
林叶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一声:“是啊,我只是走进了别人的故事里。”
聂无羁笑起来,站在林叶身边,陪着林叶一起看向远方。
“你也是婆婆的孩子吗?”
林叶忽然问了一句。
聂无羁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是与不是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录法神官呢?”
林叶又问。
聂无羁还是没回答。
林叶说:“她回去了吗?”
聂无羁点了点头:“回去了。”
林叶道:“那你回到天水崖后,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聂无羁道:“可以。”
他陪着林叶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呼吸,舒展双臂。
“走了。”
他说。
然后转身就走了,没有更多的话,走的很随意。
林叶想着,辛先生在说的,其实不只是他自己吧,还有林叶。
有真人和天子宠着辛先生,也有人在暗中默默的宠着林叶。
“我是老幺。”
林叶也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笑起来,这种感觉,其实让他觉得特别好。
以前一直孤单,越走越不孤单。
他转身,朝着远处的焦天宝和庞大海他们招了招手,喊:“去县衙,我答应过要把这京县里的案子都过一遍,不能食言。”
云州城外,小村。
萨郎骑着他的毛驴回来,在门口停下的时候,听到了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这把萨郎吓了一跳,他连忙跑进去,发现是钱爷在挑着两桶水要去浇他的菜。
萨郎快步上前把扁担接过来,还狠狠的瞪了钱爷一眼。
“老胳膊老腿儿,自己作!”
萨郎凶凶的说了一句。
钱爷扶着腰在台阶上坐下,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怎么样?”
他问。
萨郎把水挑到菜园,用葫芦瓢舀水灌溉那些蔬菜。
他回答:“不怎么样。”
钱爷道:“猜到了,天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拓跋烈下去,天子要走的路还没走完呢,拓跋烈就还得陪着他。”
萨郎有些懊恼。
“可惜了。”
他说:“我在山里训练了那么多听话的,结果被北野军一点儿都不漂亮的粗暴的全杀了。”
钱爷笑:“不可惜,又不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萨郎道:“死的那些御凌卫,还不如我养的那些野兽金贵。”
钱爷道:“我们赢了,你却不高兴。”
萨郎:“因为我还没有看懂,我们赢在什么地方。”
钱爷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萨郎放下水瓢后,走到钱爷身边坐下来。
钱爷说:“我们让天子开始怀疑他的御凌卫,这就是赢了。”
萨郎问:“师爷,当年大师伯到底是不是被拓跋烈出卖的?”
钱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你大师
伯,本应该是拓跋烈。”
他看向萨郎:“这么说,你懂了吗?”
萨郎脸色一变。
钱爷说:“当年天子调怯莽军来云州,固然是因为北疆战事,还因为确实想制衡拓跋烈,甚至是换掉。”
“这种事,当然也瞒不过拓跋烈的眼睛,我没有直接告诉你说,就是拓跋烈害死了你大师伯,是因为没有证据。”
“天子把你大师伯和怯莽军调到云州,目的是为了分掉北疆的兵权。”
钱爷掏出烟斗,还没有点上,萨郎一把将烟斗抓过来,回手一扔,嗖的一声,那烟斗就飞到菜园里去了。
钱爷瞪他,萨郎不在乎。
钱爷一边瞪他,一边从后边腰带上,又摘下来一个烟斗。
萨郎一怔,伸手要抢这第二个,钱爷一巴掌扇在萨郎的后脑勺,萨郎就往前撅出去,然后钱爷在他屁股上给了一脚。
一气呵成。
钱爷所:“就趴那听我说吧。”
萨郎哼了一声。
钱爷点上烟斗,满足的吐出一口烟气。
“天子的图谋,大概是想让你大师伯和拓跋烈斗个两败俱伤才好。”
“但据我推测,天子更愿意留下的那个人是你大师伯。”
听到这,萨郎点了点头:“所以,拓跋烈其实早有可能就知道了陷阱,但没有提醒大师伯。”
钱爷道:“不确定。”
然后说:“但不影响他该死。”
萨郎嗯了一声。
钱爷说:“趁着我们不在家,拓跋烈骗了你师父,创建朝心宗的目的,是为了让拓跋烈和北野军留在云州。”
“你师父这个人,性子直接,刚硬,不会转折,不懂圆滑。”
钱爷又吐出一口烟气,顺着烟气看向天穹。
“拓跋烈说,只要他在云州,就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谁陷害了你大师伯。”
“你师父一开始,全心全意的帮拓跋烈,那场朝心宗的叛乱,应该也是拓跋烈搞出来的。”
萨郎道:“所以他该死,大师伯的死和拓跋烈有没有直接关系,还需要去查清楚,但我师父的死,就是拓跋烈害的。”
钱爷道:“世人都说拓跋烈没有反心,御凌卫查了十几年也没有实据。”
他看着天空说道:“可他一定会反,他只是太有耐心。”
萨郎问:“他在等什么?”
钱爷道:“一个名正言顺的时候。”
萨郎摇头道:“已经没有了,不可能再有了。”
钱爷道:“别小看了拓跋烈,他一定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也比任何人都能忍。”
钱爷的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
他说:“小叶子会查清楚的。”
萨郎道:“我怕他最后会犹豫,因为拓跋云溪待他太好。”
钱爷没有说话,不否认也不辩驳。
钱爷不再说话,萨郎也不再说话,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那看着夕阳西下。
“你先别回云州城了。”
良久之后,钱爷道:“你去歌陵。”
萨郎道:“提前到歌陵去,为小叶子做个准备?”
钱爷摇了摇头:“不止,拓跋烈能忍,绝对不会是因为他在云州有什么底牌。”
萨郎眼睛一亮:“底牌在歌陵?”
钱爷道:“你去暗中查查那个万贵妃,这个女人,不简单。”
萨郎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钱爷指了指菜园:“浇完就可以走了,没饭。”
第三百零三章 小姨要快乐啊
武凌卫并没有离开京县,是因为林叶答应过百姓们,要把京县堆积的案子办一办。
第一天,办完案子回到住处,林叶吃了一半饭的时候,气不过,让人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第二天,林叶还在大堂上听着下边百姓们的诉说,越想越气,派人回去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第三天,林叶在大堂上听着百姓们的诉说,按捺不住,自己回到县衙后院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是的,为了方便打,他让方逐末到县衙后院住着了。
第四天,林叶早晨起来,还没去大堂之前,越想越气,把方逐末打了一顿。
第五天,方逐末哭了,哭着,自己站在院子里等着挨打。
其实这些案子,绝大部分都不算大,但是气人。
气人的地方在于,方逐末什么都不管,他为了把自己表演成了一个废物县令,把所有事都交给了胡无畏去处置。
这就导致,胡无畏在京县几乎是为所欲为。
第六天,林叶办完案子后,把方逐末叫过来,让方逐末把胡无畏打了一顿。
往死里打。
在京县七天,林叶把积压多年的案子基本上都过了一遍,能解决的也都解决掉。
该抓的抓,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武凌卫的名声,竟是很快就传播了出去,说武凌卫公正严明,说指挥使林叶是青天大老爷。
林叶得到了美名。
方逐末得到了休假,嗯,他打完胡无畏后,林叶又打了他一顿,这一顿打的他三天没能从床上下来。
收拾好了京县的残局,林叶带着武凌卫返回云州城。
胡无畏没杀,因为还有用。
不只是胡无畏没杀,连安信陵都没杀,最起码在把事情都问清楚之前,他们还不到死的时候。
但他们两个一定会死,而且一定会死的不好看。
云州城。
回来后的第三天,林叶从武凌卫大营出来后,去了大福狗的仓库,到门口,方逐末拄着拐杖迎接出来。
“将军,胡无畏招供了。”
方逐末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就怕林叶再把他按住打一顿。
他发现,林叶打他,和别人打他不一样。
他好歹也有拔萃境的实力,内劲也算充沛,所以别人打他的时候,他还能以内劲来护体。
可林叶打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劲都被封住,无法使用。
那是真疼。
林叶进门后找地方坐下来,高恭一看,这怎么行,连忙把桌子搬到林叶面前,还给林叶泡好了茶,又端过来精致的点心和上好的干果。
最近高恭觉得自己竞争压力越来越大,因为小爷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旁人不说,只说这个新来的,高恭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个好东西。
这家伙,要是把溜须拍马那一套玩好了,高恭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方逐末一看高恭这个态度,连忙搬了个凳子过来,给林叶垫腿。
他把拐杖往旁边一扔,蹲下来,给林叶捶腿。
高恭一看,卧槽,这可怎么样行。
于是他陪着笑脸说:“小爷,我最近去了一趟云州新开的西域坊,学来了一些本事,小爷要不要看看?”
林叶:“什么本事?”
高恭:“小爷你稍等,我马上就准备好。”
他快速跑出去,不多时,抱着一根棍子回来,把棍子往院子里一戳。
然后扶着那根棍子就开始绕啊绕,旋转跳跃还闭着眼睛,弯腰伸腿,手还在腿上慢慢往上拉的那种.......
配合着眼神,
林叶愣在那。
方逐末吐了。
“高恭
。”
林叶起身,拍了拍高恭的肩膀:“难为你了。”
高恭跳了一脑门子汗:“小爷喜欢吗?”
林叶拉着他的手:“过来歇会儿,看你满头大汗的。”
高恭受宠若惊。
林叶扶着高恭坐下:“看把你累的,来,咱们做个足疗。”
高恭噌的一声就起来了,弹射起步。
林叶坐下来,看向方逐末:“说胡无畏的事。”
方逐末连忙道:“胡无畏说,他当初确实是被王焕然提拔起来的,而且王焕然,也确实贪墨了好大一笔银子。”
“他之所以在查王焕然的时候没有被牵连,是因为他确实没有给王焕然送过礼,甚至没有主动和王焕然打过交道。”
“他不是给王焕然送礼的角色,他是给王焕然藏东西的角色,都是王焕然找他。”
“现在,还有一大笔银子是由胡无畏负责保管,王焕然潜逃之后,每年都会派人来取。”
林叶看向方逐末:“也就是说,现在王焕然,可能还不知道胡无畏被抓,不知道京县出了变故。”
方逐末点头:“对,王焕然每年九月派人来取银子,来的人从不说自什么地方来,但胡无畏多了个心眼。”
“他说,他仔细观察过,有一次那来取银子的人,穿的鞋子是新的,鞋面没有多少磨损,但是鞋底薄了,说明走的路程一定不近。”
林叶点了点头,他看向沐流火:“也就说下个月,王焕然就会派人来取银子,这事你和方逐末带着胡无畏去办。”
沐流火点头。
林叶又问:“安信陵招了吗?”
方逐末道:“他没什么可招的了,虽然是自然司副指挥使,可他对御凌卫的了解,还远不及我。”
林叶道:“杀了吧。”
他起身:“王焕然的事查清楚,就可能查到当年大战中发生的事,这个事查好了......”
他看向方逐末:“你的命,没有时间期限了。”
方逐末眼神一亮。
林叶道:“我去办别的事,胡无畏的事你们仔细些。”
他问高恭:“交给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高恭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小爷放心,都安排好了。”
离开大福狗的仓库,林叶出门后不久,就看到大街上停着的那辆独特的马车。
大街两侧,尽是精甲。
小姨应该是在街边某个铺子里,林叶站在路边看着,思考着要不要现在过去打个招呼。
在那铺子外边,不少世家大户的年轻子弟,像是跟班儿一样在那候着。
若没有这些人在,林叶已经直接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小姨从铺子里出来,她往林叶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都明亮了一下。
然后她又看了看门外等着的那些男人,思考片刻后,带着他们继续逛街去了。
林叶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拓跋云溪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反应,可把小禾看的着急了。
她看到了林叶,大小姐当然也看到了,可是林叶转身离开,小禾以为林叶生气,她就着急起来。
“大小姐。”
小禾拉了拉拓跋云溪的衣袖,用眼神往林叶消失的方向示意。
拓跋云溪看了一眼,见林叶已经不在路边,她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表示。
就这样,在一大群人前呼后拥之下,拓跋云溪一直逛了半个时辰,那些人才离开。
小禾跟在拓跋云溪身后,语气焦急的说道:“林公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拓跋云溪笑道:“你倒是着急。”
小禾道:“如果不是有那些烦人的家伙,林公子肯定会过来打招呼。”
拓跋云溪笑的眼睛都眯了
起来:“那你怎么不过去和他打招呼?”
小禾:“我......我得陪着大小姐。”
她生气。
“那些家伙也是,每年如此,每年如此,也不知道烦。”
拓跋云溪道:“每年他们就只这一次机会巴结我,他们若不抓住,他们家里人也会大发雷霆。”
“我哥虽然不需要他们巴结,也不需要他们做事,可既然还在云州城,就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总得让他们觉得,我哥还是需要他们的。”
小禾道:“也是巧了,大将军比大小姐年长那么多,可你们两个的生日竟是同一天,这些家伙,每年这个时候,厚着脸皮过来巴结大小姐,还不是想把大将军那份贺礼一块送去。”
说着话走到马车边上,小禾为拓跋云溪把马车门打开。
拓跋云溪摇头:“走路回去吧,我还没尽兴,再逛逛。”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走到路口转角处,忽然就看到林叶在路边站着呢。
非但站着,面前还有个摊子。
小禾看到林叶的时候,下意识的一慌。
林叶指着自己面前的摊子说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姨,和这位温婉秀气的小禾姑娘,需不需要一杯刚刚榨出来的甘蔗汁解解暑热?”
小禾一愣,本想板着些的拓跋云溪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生日这种事,那些人巴结这种事,林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林叶生气了,她觉得好玩,林叶不生气,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林叶不生气却在这等着,还临时买了个摊子,这就更好玩了。
林叶递上来两杯他刚刚亲自动手鲜榨的甘蔗汁。
拓跋云溪背着手不接:“先说多少钱,我怕被坑了。”
林叶:“不单卖,两万两银子包一辈子甘蔗汁。”
拓跋云溪:“果然很坑。”
林叶:“这位叫小姨的姑娘,你年轻貌美-国色天香,我就原谅了你的记性差,你在两年前就已经包下了。”
拓跋云溪的眉角飞扬起来。
她接过甘蔗汁喝了一口,满意,非常满意,确实很甜。
林叶:“加工费单算。”
拓跋云溪眼睛眯起来,含在嘴里的那口甘蔗汁,准备喷到林叶脸上。
可她好歹是大小姐,没喷。
小禾就想提醒林叶,是大小姐的生日到了。
可是大小姐在身边,她实在是不好提醒。
拓跋云溪和林叶聊了几句,林叶就告辞离开,这让小禾更为失落。
因为林叶,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生日的事。
上了马车,拓跋云溪闭目养神,小禾却难受的厉害,总觉得应该怪自己,没有提醒林公子。
马车走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回头:“大小姐,要不要.......下车看看?”
拓跋云溪睁开眼:“怎么了?”
车夫道:“大小姐还是下车看看吧。”
小禾连忙先起身把车门打开,拓跋云溪弯腰下来,直起身子的那一刻,眼睛就睁大了。
她出门的时候,这里还平常如初。
这条路,从这算到北野王府大概三里远,两边连民居都没有,格外空旷。
可是现在,路两侧,从这到王府门口,这三里长。
摆满了花,争奇斗艳。
三里花街,五彩缤纷。
拓跋云溪背着手往前走,眼睛里都花色,鼻子里都是花香。
她明明眼角都有些湿润,可还是哼了一声。
“俗套。”
她说。
就在这时候,那个家伙抱着一根棍子从花丛中出来。
把那根棍子往路中间一戳.......
第三百零四章 官场
花街如画,那眉目也如画的少年,居然抱着一根棍子出来,把棍子往路中间一戳......
在这一刻,背着手站在那的拓跋云溪,直接就绷不住了。
可她笑起来,只是嘴角往上扬着,用一种很复杂但又满是欢喜的眼神看着那家伙。
林叶把棍子戳在那,抱拳,行礼,然后学着之前高恭展示过的样子......
可只围着那棍子转了一圈,林叶便捂着脸跑了。
这倒是把拓跋云溪看的一愣,这次是更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那家伙钻进花丛之中,一路狂奔,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视线远处。
小禾也懵了。
她走到拓跋云溪身边,表情复杂的问:“大小姐,林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头把玉玺笑道:“病了。”
小禾道:“这是什么病?”
拓跋云溪道:“不知道,但是病的不错。”
她勾着嘴角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
“回去告诉我哥,我今天想过个不一样的生日。”
小禾问:“怎么过?”
“告诉他,今天我开心,我酒窖里的存酒他今天随便喝,但.......派人在这给我搭个亭子,要快些,我今夜不回去。”
小禾:“大小姐,不好吧,现在这季节外边蚊虫多,夜里......”
拓跋云溪背着手走到花丛最茂盛处,指了指花丛后边的草地。
“就在这里建。”
她站在那,眉眼带笑,也眉目如画。
“蚊虫的事,交给拓跋烈就是了,他办不到,就和我一起在这挨蚊虫叮咬。”
这花丛中的女子,比花更娇艳。
林叶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自己大抵是病了。
从城南回到城里,街上人已经逐渐少了,也多是行色匆匆,急着赶回家去。
走到一个路口,见前边有个中年男人站在那,一袭长衫,看着他微笑。
林叶看到这个男人的那一瞬间,心中便生出警觉。
“林将军好。”
那中年男人找招呼,人看起来是那般和善。
林叶走过去问:“你是?”
中年男人回答:“陆纲。”
林叶心里微微一震,抱拳回礼:“陆大人。”
中年男人指了指身后:“我在这里定了一桌饭菜,不知林将军可否赏脸。”
林叶思考片刻,点头:“好。”
陆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叶随即进了门。
落座之后,林叶问:“陆大人找我,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纲道:“只是想认识一下林将军,并无他意。”
他故意先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聊,想先让林叶放松下来。
如此过了一阵,林叶道:“陆大人还是别说客气话了,有事请说,无事,我还要回去陪我妹妹。”
陆纲:“若林将军心急,不如请令妹过来?”
林叶:“嗯?”
这一声嗯,已带杀机。
陆纲随即明白过来,那个小姑娘,确实是林叶的底线,他只是提了一句而已,林叶的杀意就已经外泄出来。
陆纲笑道:“林将军不要误会,我对林将军,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林叶道:“有事,陆大人说,无事,我便告辞。”
陆纲道:“我之本意,着实是为了与林将军认识一下,以后难免会有许多协作的机会......”
话没说完,林
叶已经起身。
他看着陆纲说道:“陆大人不必试探,我不是一个城府多深的人,所以陆大人若有公务事,只管到武凌卫来说,为朝廷做事,为陛下效力,是武凌卫的职责。”
他走向门口,陆纲起身道:“林将军这样,是不是稍显失礼?”
“他失礼不失礼,轮不到你来说。”
林叶刚到门口的时候,拓跋云溪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得出,她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
显然,陆纲半路截住了林叶的消息一传回去,她立刻就赶了过来。
陆纲见到拓跋云溪出现的那一刻,脸色还是变了变,以他城府,竟是没能掩饰住心情。
“郡主殿下。”
陆纲俯身行礼。
拓跋云溪走进这屋子,迈步的时候,手在林叶胳膊上拉了一下。
她站在林叶身前:“云州人都知道,我是林叶小姨,陆大人来云州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以你御凌卫的本事,当然也知道此事。”
她再往前迈一步。
“陆大人是想替我教教他?”
陆纲俯身道:“郡主误会了,我只是想和林将军认识一下,武凌卫在云州主理之事,与我御凌卫职责相通,所以......”
拓跋云溪:“所以陆大人是不认得武凌卫大营怎么走?”
她看着陆纲,冷声说道:“谈公务事,就要有个谈公务事的样子,陆大人深得陛下信任,莫不是仗着这信任,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陆纲道:“郡主殿下教训的是,是我没有分清公私,我向郡主道歉。”
拓跋云溪:“倒也不必向我道歉,你该向陛下定的规矩道歉。”
说完这句话后转身,拉了林叶的胳膊:“走了,若回去的慢了,拓跋烈会把我的好酒全都喝了。”
林叶跟着拓跋云溪转身出门,留下了一个表情有些复杂的陆纲。
“不好搞......”
陆纲自言自语了三个字,坐下来,刚要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哀嚎声。
他起身走到窗口,推窗往外看了看,脸色就忍不住的又变了变。
门外,那几尊青铜战甲手里,分别拎着两个他御凌卫的人。
这几个人,都是他不久之前安排去林叶家附近盯着的。
他想试试林叶这个人,不仅仅是试试林叶的本事,能力,还有林叶的底线。
他故意说了一句令妹,就是想看看林叶的反应有多大。
林叶如他所愿,让他看到了。
可此时,拓跋云溪也让他看到了。
楼下,拓跋云溪看了一眼青铜战甲手里抓着的那些人,一脸平静。
“这云州城的治安,怎么坏到了如此地步,连武凌卫指挥使的家里,都能有歹人想要硬闯进去,还想劫掠财物。”
她往前走:“对于这种事这种人,朝廷的法制稍显轻了些,不能治以死罪,幸好这是在云州,云州的法制对待这些人要更严苛,在歌陵都不能处死的人,在云州就得死。”
她话音一落,那些青铜战甲整齐动手,把他们手里拎着的人对撞,砰砰砰几声,那些家伙的脑壳全都碎了。
“让云州府的人来收拾。”
拓跋云溪吩咐一声。
她背着手往前走,不见她的马车,因为乘车来太慢了些,她是一路纵马过来的。
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很快就把一大片地面染红。
陆纲站在窗口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底线......
陆纲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去试探,云州这边的人,比歌陵的人要野的多。
都说这位大小姐跋扈,拓跋烈纵容,现在看来传言还是谨慎了。
他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陛下若真的想给拓跋烈找个罪名,难道这拓跋云溪不是现成摆在这的?
纵容他妹妹飞扬跋扈,只这一条,哪怕不足以让陛下以重典杀了拓跋烈,可罢免了拓跋烈的兵权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陛下不想用这样的方式。
陛下要的,大概也不仅仅是拓跋烈不领兵。
陆纲觉得愁人。
他作为御凌卫镇抚使,却无法摸清楚陛下的真实心意,这就很烦人。
所以他只能是靠自己一点点试探,这种试探是双刃剑,试探的好了,做事自然事半功倍,试探的不好......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
陆纲站在窗口好长时间,八月底的天气还是那么热,可他却觉得今天这风带着一丝丝寒意。
他隐隐约约觉得,陛下要动拓跋烈的心思,其实不可怕。
可怕的是,陛下要动拓跋烈,却死了那么多御凌卫的人。
就要过去了么?
御凌卫十几年的辉煌,就要过去了么?
这种想法一旦从心里冒出来,就让陆纲觉得更冷了些,从心里往外冷。
不知道思考了多久,外边的天都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月明无繁星,就显得那月如独尊于天穹。
“来人。”
陆纲回头叫了一声。
有手下人连忙上前,俯身道:“请大人吩咐。”
陆纲道:“让云州府府治廖先为,以云州府名义上奏折,就说......北野王拓跋烈的妹妹拓跋云溪,嚣张跋扈,无视国法,当街杀人,罪不可恕......”
这些话,把他手下人都吓了一跳。
那刀统压低声音问陆纲:“大人,廖先生大概是不敢这样上奏折。”
陆纲道:“他自己会掂量,用不着你说他敢不敢。”
说完后转身下楼走了。
陆纲思考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决定得接着试探。
陛下不与他说真心意,那他就只能自己去试探一下陛下的真心意到底是什么。
他怕的是,这次陛下让他亲自到云州来操办拓跋烈的事,最终结果,是把御凌卫给埋葬在云州。
御凌卫......埋葬就埋葬了吧,他不能陪着御凌卫一起被埋葬。
不久之后,他的命令就到了云州府府治廖先为的家里。
廖先为听完后直接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想发怒,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没错,他也是御凌卫的人。
他知道御凌卫的手段,御凌卫现在没办法让拓跋烈身败名裂,可有的是办法让他这个府治身败名裂。
“你回去禀告镇抚使大人,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办好。”
那来传令的人走了,廖先为缓缓的重新坐下来。
片刻后,他朝着门外吩咐一声:“请狱丞高大人来我这里,快些。”
手下人答应了一声,连忙去请狱丞大人。
一个多时辰之后,廖先为让这位狱丞高大人坚信了一件事,陛下要对北野王动手了,但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对于做臣子的来说也一样,一步走对,就飞黄腾达。
于是,这位才来云州没多久的高大人,感恩戴德的走了。
回去之后没多久,就亲笔写了一份奏折,安排人天亮之后,秘密送往歌陵。
第三百零五章 旨意
九月初。
云州已经太平了有一阵子,这一阵子并不长,可对于百姓们来说,好像之前发生的事跟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和百姓们无关。
未到生死存亡时,他人事永是他人事,纵是嘴上说说,也不过三五日烫嘴,七八日,十几日,最多二三月,也就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御凌卫镇抚使陆纲一直都没有离开云州,就住在城主府里。
这位新来的城主大人,存在感也极低,比那位新来的府治大人还要低。
好歹廖先为身为府治,还要时不时的露面,为百姓们排忧解难。
城主宁未末,存在感低到能让百姓们忘记,这云州还有一位城主大人呢。
八月的时候,陆纲授意府治廖先生写奏折,参奏拓跋烈和拓跋云溪。
陆纲不走,其实就是在等等看,陛下到底会给出一个什么态度。
这份奏折,就算用最快的方式送到歌陵,此时大概也才到。
所以陆纲不急,他要等到的答案,事关他的御凌卫以后如何做事,更事关他如何自保。
林叶却没有闲着,带着武凌卫的人一直都在追查旧案。
积压在云州府的案子,林叶办了一件又一件。
从京县开始,武凌卫的名声就传播出去,这一个月来,武凌卫的名声越发响亮。
许多积压在云州府多年的案子,到了武凌卫手里,短短几日便给了一个解决。
林叶的名声,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原本平静的云州城,天晓得怎么会突然又炸了一声雷。
按理说怎么都不该到的陛下批复,比正常情况快了两倍到达云州。
连陆纲都想不明白,这么快,是怎么来的。
他始终怀疑,歌陵上阳宫奉玉观里那些神神秘秘的道人,造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是能穿越虚空的法阵。
不然的话,为何能这么快?
然而那又不可能,那又谁真能穿越虚空。
陛下的批复可以说是给陆纲的,也可以说与他毫无关系。
传值的钦差来的是宫里一位总管太监,也是宫中四位总管太监之首,御书房总管古秀今。
这个年轻人得陛下的宠信,甚至可以说也就仅仅比万贵妃差了那么一丝。
但他为何得陛下宠信,这事就找不到缘由。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看似没有任何实权,更不可能影响朝政的太监,身份超然。
连陆纲在他面前,也要矮上一分。
带着旨意的古秀今没有去城主府找宁未末和陆纲,而是先到了北野王府给北野王请安。
这种态度,又让人觉得迷茫起来。
因为凡是在这个台面之上的人都清楚,古秀今所表现出的态度,大概就是陛下的态度。
得到消息后,城主宁未末和陆纲急匆匆的赶到北野王府,而此时,古秀今正在和拓跋烈谈笑风生。
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还是个宦官,在和拓跋烈交谈的时候,完全没有拘束感。
他和拓跋烈谈笑风生,看起来很谦卑,却不显得低人一等。
就这种态度上的拿捏,这世上九成九的人便做不到。
他的身份和拓跋烈自是没法比,所以理当谦卑,可他又是代表陛下而来,是内侍总管之一,也代表着宫里的威严,所以他又显得那么大方得体。
宁未末和陆纲一进门,按照规矩,先向钦差行礼,但礼不是给钦差,而是给天子的。
然后两人再向拓跋烈行礼,这就是规矩。
“宁大人和陆大人都到了。”
古秀今笑着说道:“圣人交给我的这差事,也就办好了一半。”
他看向身边肃立的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锦盒,锦盒
之中便是陛下的旨意。
人到了,事情相当于办好了一半,只差宣读旨意。
陆纲等着,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因为他太想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了。
可是他发现,一转头,古秀今又和北野王闲聊去了。
这就不对劲。
他们到了,古秀今这样的人不该不懂规矩,圣令为大,他不宣旨,却还在那聊天,这显然不对劲。
陆纲忍了好一会儿,古秀今还是没有宣旨的意思,他便忍不住了。
这本不是他的性格,若他不能隐忍,又怎么可能成为御凌卫镇抚使。
他此时的心境不稳,是因为他预料着,御凌卫要失宠了,他也要失宠了。
“古公公。”
陆纲陪笑着轻声说道:“我看,云州官员,大大小小的,都在外边候着听旨呢,要不......”
他话没说完,古秀今就温和的回了一句:“陆大人,不急。”
也不解释,就不急这两个字。
陆纲只好又忍下来。
谁能想到,古秀今和北野王竟是越聊越投机。
原本一个是刚猛霸道的边军大将军,一个是阴柔温和的内侍总管。
这样的两个人,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会有太多的话题可聊。
可他俩聊到兴高采烈,竟是对视着哈哈大笑,俨然是相见恨晚的场面。
陆纲又忍了足有半个时辰,他确实是无法再忍了。
“古公公?”
陆纲笑着说道:“云州官员已经在外边候着能有两个时辰了,这旨意......”
古秀今看向他,还是那样的温和:“陆大人,不急。”
依然是这五个字。
陆大人,急。
他刚要再说什么,坐在他身边的宁未末,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脚尖,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纲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这就叫日暮西山?这就叫人心冷暖?
御凌卫还没有被陛下抛弃呢,他还是御凌卫镇抚使呢,御凌卫的权力还在呢!
可是这阉人,却已经不把他当回事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门来,到北野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北野王随即看向古秀今:“林叶赶回来了,马上就到我府里。”
古秀今笑道:“这次可真是辛苦林指挥使了,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都怪我,应该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也就不至于再让林指挥使跑百十里路回来。”
说着话,他竟是起身往外走,像是要迎接出去。
这一幕,直接把宁未末和陆纲都看的懵了。
陆纲的身份不低,手握重权,满朝文武,二品以下,想查谁就查谁。
宁未末是云州城主,整个大玉,能有城主官职的也才五个人。
他们两个来的时候古秀今可没有迎接出去,别说出王府,连这屋门都没出。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因为......古秀今的态度,在绝大部分时候是陛下的态度。
不多时,拓跋烈陪着古秀今到北野王府门口,才出门,林叶就到了。
从马背上跳下来,林叶快走几步,刚要说话,古秀今却笑着过去,一把拉了林叶的手腕。
“林将军可是回来了,这云州官员说是等着我,不如说是在等你。”
林叶刚要说两句致歉的场面话,又被古秀今给打断了。
“我来的时候,圣人说,让我到云州后,看看林叶把武凌卫办的怎么样,我人还没到云州,武凌卫的名声就已经传到我耳朵里了,圣人若得知,也必是欢喜。”
这一幕,让林叶也有些懵。
回到王府里,古秀今看向拓跋烈道:“人都到齐了,那就
先把正事办了。”
拓跋烈点了点头,整理了衣服后,也到台阶下站着去了。
云州的文武官员,黑压压一大片,在这等着的能有数百人。
古秀今这一番操作下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林叶。
他们也在心里问,这个林叶,到底凭什么就能得天子如此眷顾?
他不来,旨意不宣。
可是古秀今又明明白白的说,这旨意是给北野王,给城主,给陆纲,就是没有说给林叶。
两位正主早就到了,却还是要等着林叶来,这样的操作也算是史无前例。
所以,古秀今只用了这样一个态度,就表明了林叶此时的特殊。
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想想,陛下,这是要把林叶摆在和大将军一样的位置了?
从古秀今的表现来看,似乎对林叶,比对大将军还要尊敬。
旨意,很长。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玉天子亲笔所写的旨意,就如同他此时在场说话一样。
“朕听闻,朕的大将军在云州又剿灭了一股匪寇,还抓了不少娄樊谍子,朕很欣慰,朕的大将军还能舞的动刀,甚好。”
“朕得知此事后,亦有些担忧,区区一股毛贼,区区几个谍子,却要大将军调动北野,兴师动众,惊了百姓,不好不好。”
“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调动大军,免得惊吓地方,朕看,这些事以后就交给武凌卫办就好。”
说到这,古秀今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俯身:“臣领旨。”
这一段,是天子给拓跋烈的,可不是天子给林叶的,可是谁都听出来了,这就是给林叶的。
“云州府狱丞高领给朕递上来一份奏折,朕看过了,他说大将军纵容其妹,嚣张跋扈,甚至当街杀人。”
“此事......”
古秀今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再次看向拓跋烈。
而那个写奏折的高领,这会儿是又怕又紧张还有些小兴奋。
刚才陛下的话,是在敲打拓跋烈,这大家都听出来了。
“此事......匪夷所思!”
古秀今继续说道:“高领此人,是朕当年亲自选中的一甲第二名,朕本对他寄予厚望,实想不到,他竟然敢向朕撒下如此弥天大谎,真看,此人不是坏,是恶。”
说到这,古秀今看向陆纲:“朕知道陆纲还在云州,这个高领就交给陆纲来办吧,好好的办。”
陆纲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也是一紧。
陛下把这个高领交给他,其实,意思很清楚了。
陆纲俯身:“臣,遵旨。”
而不远处,高领一下子瘫倒在地。
古秀今对陆纲说道:“陛下还有旨意。”
陆纲连忙站直了身子。
古秀今道:“陆纲来查查这个高领,是否也是娄樊人收买的谍子,陷害大将军,是为挖垮大玉基石,用心险恶。”
陆纲俯身:“臣遵旨。”
古秀今继续说道:“高领的事你亲自办,至于御凌卫在云州要办的事,朕看,都可以先暂时交给武凌卫代办,你就好好把高领这个人查清楚即可。”
陆纲的眼睛骤然睁大。
古秀今根本不看他什么反应,而是看向城主宁未末。
“术业有专攻,宁未末,朕觉得,武凌卫办什么事你就不必过问了,你治好民生,朕就满意。”
宁未末的脸色也变了。
古秀今把旨意双手递给北野王:“旨意,就请大将军收着吧。”
拓跋烈双手接过来。
这旨意,还真不是给林叶的,提到他也像是顺带着提一下而已。
可是这旨意里交代的事,字字句句,就没有离开林叶的。
第三百零六章 恐惧以及醒悟
玉天子这一道旨意,表面是给三个人的,实际上就是给一个人的。
天子对拓跋烈说,你别管他了。
天子对宁未末说,你管不了他。
天子对陆纲说,你就不要想管别的什么了。
城主府。
陆纲的脸色难道的好像刚刚吃了一颗臭鸡蛋,又恶心,又难受。
天子这道旨意暗中藏着的意思,比明面上的意思可怕的多。
什么事都交给武凌卫那个林叶了,唯独把高领的事交给了陆纲。
就差直接点着陆纲的脸说,你真当朕不知道,高领上奏折是你搞的鬼?
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把屁股擦干净,如果你擦不干净,朕帮你擦的话,连你都可能被擦掉。
索性天子最起码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没有直接把话点明。
这对于陆纲来说,是唯一的慰藉。
最起码,天子还不让他死。
天子如果把这事也交给武凌卫来办,那就不只是面子难堪这么简单的事了。
高岭若落在林叶手里,轻而易举就能问出府治廖先为,廖先为如果撑不住再把陆纲说出来......
所以,天子还是不想让陆纲死,这次的事,只是给了陆纲一个耳光,打的很了些而已。
“好在......”
宁未末看向陆纲:“陛下还是器重你,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自作主张。”
陆纲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宁未末道:“你我是同窗,你的性子我了解,你也是因为慌才乱了分寸。”
陆纲道:“如何能不慌?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御凌卫就成了这样?”
宁未末道:“陛下为什么喜欢古秀今叫他圣人?”
陆纲没回答,也不用回答,因为这太明显,陛下喜欢古秀今和掌教真人喊他圣人,是因为陛下真的想做圣人。
圣人,可不能有那么多被人诟病的地方。
御凌卫是特殊时期创建起来的衙门,到现在为止,这个衙门存在的意义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陆纲因为宁未末的这句话,甚至开始后悔起来。
早知道会如此,当年办的那些案子就不必都急匆匆的,拖着办多好。
家里养猫是为了抓老鼠,一只老鼠都没有了,主人连喂猫都会忘记。
可只要家里一时还有老鼠,猫就一时饿不着,就算主人忘了喂,老鼠也能吃啊。
一天咬死了几十只老鼠,主人见了当然欢喜,若一天咬死一只,连续咬上几十天,主人当然也欢喜,甚至,可能比一天咬死几十只还要欢喜。
主人会夸一天咬死几十只老鼠的猫,说它厉害。
主人更会夸天天都能抓到老鼠的猫,说它无与伦比的厉害。
他看向宁未末:“莫笑我,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一样。”
宁未末叹了口气:“是,大概也不会比你强。”
他起身,给陆纲倒了一杯茶。
“高领的事,你还是尽快解决了吧,林叶现在正得宠,此时的他,就是当年的你。”
说到这,宁未末苦笑一声:“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陛下为何宠他。”
陆纲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去问陛下么?”
宁未末道:“你和我发什么脾气,再发脾气,我这也不留你。”
陆纲瞪了他一眼。
然后叹息道:“我之前确实发力太重,把陛下想办的事都办完了,现在御凌卫没有用了,陛下就不想要了。”
“你错了。”
宁未末道:“这些年来,你们御凌卫做了些什么,难道陛下不知道?”
陆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未末道:“多少皇族的人,是被你们御凌卫折磨死的,陛下用你们的时候,你们把事办了就好,至于过程,陛下暂时不打算和你们计较。”
“可是现在,陛下要和你们计较了,那些皇族中的人陛下可以怀疑,可以杀,可你手下那些人做事,有多少人过了度?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姓谢的。”
他坐下来后说道:“只我知道的就不少,有些人陛下是让你们暗中监管,可你们御凌卫的人,毫无遮拦,把人当畜生一样的欺辱。”
“如果我没记错,你手下人有些畸形的攀比心?”
他看向陆纲:“你应该比我清楚。”
畸形的攀比心。
这话,像是一声炸雷,把陆纲彻底给炸醒了。
那些被监管在偏远地方的皇族,着实是没少被御凌卫欺负,女子被玷污者不在少数,御凌卫的人甚至以此为荣,还忍不住出去吹嘘。
“我坐不住了。”
陆纲起身:“你早些休息。”
宁未末:“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
陆纲朝着他深深一拜:“多谢你点醒我,陛下还打算要的是我,不是御凌卫,如果我死攥着御凌卫,觉得可以以此做筹码来让陛下回心转意,那陛下连我也可以不要了,要那武凌卫不也一样?”
宁未末笑了笑:“明白了就好,可也不急于一时。”
陆纲:“明白了,便一刻也不能等。”
他离开城主府,回到了御凌卫在云州城内的一座兔窟。
镇抚使大人突然到了,这让在场的御凌卫全都紧张起来。
“去把万指挥使找来。”
陆纲吩咐一声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闭目养神。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万苍策急匆匆的赶来,一见陆纲就要行礼。
“坐下说。”
陆纲不等万苍策说话,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万苍策坐下后问道:“大人,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我去做?”
陆纲道:“你去了林满亭城,死了许多人.......”
万苍策噌的一声起身:“属下有罪。”
陆纲皱眉:“坐下,我没有要怪你,你好好听我说。”
万苍策忐忑,只好硬着头皮又坐下来。
陆纲道:“你没死,我没死,这是因为陛下觉得你我还有用,若你没用,你也死在林满亭城了。”
这话让万苍策一惊。
陆纲道:“我交给你一件事,你拿我的令牌,带上云州城你手下精锐,再带上取舍司的一些人,去个地方。”
“大人,去哪里?”
“去这十几年来,我们办过的所有关于皇族的案子,所到过的地方。”
陆纲道:“凡是涉及到了有欺辱皇族......不,凡是涉及到有欺辱被监管之人的御凌卫,都要处置。”
万苍策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陆大人,这是要自保,也是要尽可能的最大限度的保住一些御凌卫。
“处置的尺度......”
他看向陆纲。
陆纲也看了他一眼。
万苍策点头:“属下明白了。”
然后又问:“若,涉及的人数太多......”
说到这又看向陆纲。
陆纲问:“你可知道,御凌卫一共有多少人?”
万苍策摇头:“属下不
知。”
陆纲:“杀到我找你为止吧,我不找你,就说明还没杀够。”
万苍策眼神都飘忽了。
陆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什么时候满意了,自然会跟陆纲说一声,到时候陆纲再跟他说就是了。
而万苍策也明白了,为什么此时陆纲找的是他,而不是取舍司那位。
因为万苍策在去林满亭城后没死,既然没死,就是陛下还要用。
所以此时陆纲找他,就算是拉拢万苍策一下,也算是两个掉在水里的人,互相帮扶一把。
“大人放心。”
万苍策起身抱拳:“属下会把这事办好。”
陆纲起身:“你明天一早就离开云州城,我暂时不会回歌陵,有什么你决断不了的,可派人送信来。”
“是!”
万苍策应了一声,躬身把陆纲送了出去。
看着陆大人走远,万苍策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一下,究竟要死多少人,他不知道,陆大人也不知道。
与此同时,北野王府。
古秀今给北野王满了一杯酒,然后小心翼翼的问:“大将军拿了郡主的酒,郡主若知道......”
拓跋烈一摆手:“她知道能怎么样?我不认就是了。”
古秀今心说那你可真硬气。
拓跋烈端起杯一饮而尽,那一脸的满足,就差呻吟出声了。
“大将军让我带回歌陵的那个女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古秀今问。
拓跋烈道:“无需她知道。”
刚提及的女人,是十色。
古秀今点了点头:“也对,她去歌陵只是陛下需要用到她的时候,能及时一些。”
他又给拓跋烈满了一杯酒。
“希望陆纲这次聪明起来。”
古秀今道:“如果他不聪明,十色就是他的罪名。”
十色这样一个女人,在朝堂上站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御凌卫的人屠杀她族人的事......
想想那结局,就让人不寒而栗。
古秀今说到这,看向拓跋烈:“圣人需要这样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人,圣人也惦念着。”
拓跋烈问:“谁?”
古秀今道:“逆贼谢拂兰的女儿谢雅谈,还没有下落。”
拓跋烈嗯了一声:“那也该问问陆纲。”
古秀今笑了笑道:“确实是该问问他,不过要问,我这身份可不该问,还是等到以后陆纲回歌陵,圣人亲自问他。”
拓跋烈醉醺醺的又嗯了一声后说道:“怕是,陛下亲自问,陆纲都不好回答,会吓得腿软。”
古秀今笑道:“大将军说的对,圣人若发火,谁又能不腿软?”
他看向拓跋烈,拓跋烈点头:“何止是腿软,那是要命。”
古秀今道:“还是大将军看的透彻,满朝文武,谁也不及大将军看的透彻。”
他起身:“大将军喝的可不少了,今日就到此,我也不敢再打扰,大将军早些休息。”
拓跋烈扶着椅子起身:“我送你回去。”
古秀今:“可不敢劳动大将军,我自己回去就好,大将军歇着,我告退了。”
古秀今一步三摇的出了北野王府,一上车,人哪里还有什么醉态,眼神都冷冽了起来。
他端正的坐在那,把车窗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又往北野王府看了一眼。
“大将军......陛下敲打陆纲,你也得觉得疼才行,你若不觉得,将来会更疼。”
第三百零七章 这才是陆纲
云州,府治衙门。
陆纲在主位上坐下来,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随即将高领押进大堂。
府治廖先为坐在陆纲身边,也是强装镇定。
他们能坐到这个位置,都是因为他们足够聪明,足够优秀。
所以他们也很清楚陛下这次的意思是什么,对于御凌卫来说这已不是敲打。
就算是用卸磨杀驴四个字来形容,不为过。
“大人,冤枉啊。”
高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来,不住的喊着冤枉,同时看向廖先为。
廖先为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纲,这就是谁主使就看谁,一个看一个。
“摘了他的下巴。”
陆纲不耐烦的吩咐一声。
手下人上去将高领的下巴摘了,可这高领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认了。
不能喊就往前爬,试图去抱廖先为的腿,用这样的方式乞求活命。
陆纲不发话,廖先为被高领抱着,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终究忍不下去,一脚将高领踹开,廖先为怒道:“断了他的腿!”
可是这大堂里如今哪有人听他的,都是陆纲的手下。
廖先为一脸凄苦的看向陆纲,陆纲这才点了点头。
三名御凌卫上前,将高领翻过来,让他脸朝上躺着。
其中两个御凌卫伸脚踩着高领的膝盖处,另外一人俯身抓了高领的两腿脚踝,狠狠往上一抬。
咔嚓......
高领的双腿,自膝盖处被硬生生折断。
可怜这人,下巴被摘了,喊也喊不出,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陆纲看向廖先为:“供词呢?”
廖先为连忙取出来早就准备好的供词,双手递给陆纲,陆纲却没有接,也没有看。
廖先为随即反应过来,拿着供词起身,到高岭身边,抓了高岭的手在供词上按了手印。
高岭到了这般时候,还在疯狂的挣扎,这大堂地上被他翻滚的都是血迹。
廖先为拿着供词又回来,再次双手递给陆纲。
“大人,逆贼高岭已经招供,此人确实受娄樊密谍收买蛊惑,试图陷害国之忠良,居心叵测,按罪当诛。”
陆纲这才把供词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交给身边手下:“加急送往歌陵,呈递陛下。”
然后他看向高领:“这种人,就不必等着歌陵那边的消息了,他被收监期间,觉得愧对陛下,又惧怕国法,所以撞墙自杀了。”
他话说完,两名御凌卫上前。
一个人把高领拎起来,站在高领身后,一条胳膊环着高领的脖子,另一条胳膊勒住了高领的脸。
身前的御凌卫拎着一根铁棒,朝着高领的头顶狠狠砸了一下。
这一下,高领身子先是僵硬,然后就是剧烈的抖动起来。
见他如此,那御凌卫又一棒落下,直接把高岭的脑壳砸碎。
陆纲看到这一幕后,面无表情的起身:“关于他个人的案子就结了吧,这些娄樊谍子真是可恶,害了多少人......你看看有多少人?!”
说完背着手走了。
陆纲一走,廖先为松了口气,钟总的坐在椅子上。
此时此刻,他也已是汗流浃背。
看着大堂地上那具凄惨的尸体,廖先为心里的惧意让他发寒,寒到四肢都在忍不住的轻颤。
如果,陆纲授意他写奏折的时候,他没有多个心眼把这事交给高领,那此时这地上的尸体就必定是他。
良久之后,府衙的人才敢进门,看到这般场面,一个个的,也都是吓得脸色发
白。
有人试探着问:“府治大人,这......尸体如何处置?”
廖先为一摆手:“随便找地方埋了就是,还有,把高领手下那些人都找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高领是狱丞,手下人不少,大大小小七品以上的官员也有十几个。
这些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出现在廖先为的书房里。
他们进门之后就自己找位置站好,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廖先为看着这些人,片刻后,先是叹了口气。
“你们高大人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那群人连忙点头。
廖先为道:“谁能想到他如此糊涂,竟是被娄樊人收买,试图陷害北野王。”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们平日里,就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那一群人,纷纷摇头,如拨浪鼓一样的摇着。
廖先为道:“我其实也清楚,他是娄樊谍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暴露,你们自是不知情的才对。”
“是是是......”
刚才还摇头如拨浪鼓的一群人,此时点头如捣蒜。
廖先为道:“此事,御凌卫陆纲陆大人的意思是,到高领也就罢了,你们都不必追究。”
那群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不过,有件事你们需记住。”
廖先为看向他们:“高领是怎么死的?”
之前已经被提醒过的众人,此时连忙回答。
“畏罪自杀。”
“撞墙而死,我亲眼所见!”
“是是是,那监牢墙壁上,血迹犹在。”
见他们如此识相,廖先为笑了笑:“很好。”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有一个盆,一进门,众人就闻到了酒气。
廖先为示意手下人把那一盆酒放下,他走到旁边。
除了酒之外,还有十几个杯子,一把匕首。
廖先为把匕首拿起来,割破了手指,把血滴进酒中。
“今日之事,你我还需守口如瓶,大家喝了这杯酒便是同路人,以后不管谁再问起来,高领都是畏罪自杀,不可更改。”
说完后,他看了那些官员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官员们谁还有胆量拒绝,喝了这杯酒,就算是认了这条路,以后谁也别想脱身。
他们一个个上前,用匕首将手指割破,然后滴血入酒。
陆纲将面前的酒杯拿起来,舀了一杯酒:“喝了这杯酒,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说完一饮而尽。
这些官员纷纷拿起酒杯,舀了酒后,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喝了下去。
“此事有陆纲陆大人撑着,大抵上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廖先为道:“以后朝廷也不会再问,可只要问,还需各位需始终一词,有劳诸位了。”
他说完话抱拳,那些官员纷纷抱拳回礼。
廖先为道:“诸位在此等我片刻,我去请陆纲陆大人来,他还有话与你们说,事情说完后,诸位就可回家了。”
他迈步出门,众人就都松了口气。
可是只片刻,就有人脸色大变表情扭曲,眼神里满是惊恐。
“酒有毒!”
有人喊,说话之际,嘴里已有黑色血液往外溢出。
他们慌乱起来,想冲出去,可是这书房门外,一群御凌卫已经用绳索将门勒住,屋子里的人发了疯的拉门,可根本拉不开。
那些御凌卫在外边拉紧了绳子,里边的人疯狂的嘶吼。
大概半刻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陆纲从暗影处走出来,廖先为跟在他身后。
他刚才喝酒所用的酒杯,内含机关,看起来是舀了一杯酒,可那酒杯有内壁,按一下机关,酒都流进内壁之中,他一点都没有喝。
“这些人,畏罪服毒。”
陆纲道:“想不到,云州府官场,竟是被娄樊渗透的如此之凶。”
廖先为俯身道:“大人,从检查他们的尸体发现,这些人的手上,都有割伤的痕迹,应该是早些年歃血为约的时候所留,料来,早已勾结。”
陆纲点了点头:“这可是实据,写奏折的时候,一定要写进去。”
“是。”
廖先为俯身答应了一声。
陆纲摆了摆手,御凌卫上前将屋门打开。
此时这屋子开门那一瞬,竟如同是喷出来了一股腥臭气味似的,让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陆纲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这被毒死的人,临死之前竟然也会大小失禁。
“他们家里人?”
廖先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说话的时候看着陆纲脸色。
陆纲道:“他们哪有什么家里人,都是同党。”
说完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廖先为就把写好的奏折送到了陆纲手里。
陆纲看过内容之后颇为满意,见那奏折署名上,廖先为特意把陆纲两个字写在最前,更为满意。
“送歌陵吧。”
陆纲道:“另外,侦破了如此大案,需让云州百姓知道,你安排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
廖先为俯身:“卑职明白,已经吩咐下去刊印,只需一天时间,明日就可满城张贴。”
陆纲道:“还有一件事,陛下的心意你也该懂,御凌卫已经不是原来的御凌卫,御凌卫中,也不能有那么多人在地方上做官。”
这话说的,廖先为心里一紧。
陆纲道:“自即日起,你便不是御凌卫的人,以后不管什么事,无需向我报告。”
廖先为连忙应了一声,答应的格外迅速,而且明显是很满足的样子。
陆纲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答应的快。”
廖先为一惊,吓得心都停跳了片刻,他连忙俯身道:“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大人的属下,对大人忠心耿耿。”
陆纲拜了拜手:“去吧,以后不用再见我。”
廖先为这才躬身退出。
第二天一早,云州城各处就开始张贴告示。
如此多的官员被娄樊密谍收买,一下子就把百姓们给惊着了,瞬间就满城风雨。
百姓们当然会议论纷纷,他们大骂那些官员,也大骂娄樊人。
人人都说那些官员该死,人人都骂娄樊人阴毒。
廖先为穿了一身便衣,站在人群后边,听着百姓们的骂声,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百姓们骂的越狠,他心里越踏实。
他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进了巷子,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
进巷子后没走几步,背后上来一人,一刀捅进他后腰。
不容他喊话,前边又出现一人,一刀戳进他心口。
不久之后。
陆纲亲笔写的奏折,加急送往歌陵。
云州府治廖先为,因为侦破娄樊密谍大案,在办案途中,被娄樊密谍刺杀。
由此可见,云州城内,依然还有大量娄樊密谍潜藏。
罪臣陆纲,斗胆请示陛下,暂时留在云州,愿意倾尽全力,协助武凌卫林指挥使清剿敌国密谍。
第三百零八章 来份名单
武凌卫。
陆纲这次登门拜访,似乎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把一个盒子放在林叶面前,手指在盒子上轻轻敲了敲。
“这个东西,林指挥使应该会有些兴趣。”
林叶看了那盒子一眼:“陆大人是为什么觉得我会感兴趣,这盒子里是金银财宝?”
陆纲笑了笑后说道:“据我所知,当初,武凌卫的前身,也就是契兵营刚刚组建的时候,人都是从江湖客中挑眩”
他看向林叶:“其中多是草莽辈,虽然底子不见得都干净,也说不上十恶不赦,可是,毕竟是一万人的队伍,难免有人身份特殊。”
他的手,在盒子上又轻轻敲了敲。
“这方面,御凌卫比林将军的武凌卫擅长一些,毕竟我御凌卫有专门的衙门,就负责江湖事。”
林叶明白了,这盒子里是一份名单。
名单里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江湖草莽,是什么底子不干净的人。
陆纲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和林叶结盟,所以才会带这么个东西来做见面礼。
这份名单,当然是御凌卫当初安插在林叶契兵营里的人员名单,而且,必然是真的。
可是这份名单,林叶绝对不能要。
就算陆纲是带着百分之一万的诚意来,这份名单也不能要。
当初御凌卫安排人进契兵营,不是陆纲的意思,是天子旨意。
所以此时陆纲这诚意,也是双刃剑,是一个坑。
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单纯,处处都是别人挖的坑,处处都是别人下的绊。
林叶拿了这份名单,陆纲扭头把这事换一个方式上奏天子,事情就不一样。
陆纲就说,林叶跟他要的这份名单,陛下有旨意,云州这边的事武凌卫说了算,所以陆纲没敢不给。
“这里的名单。”
陆纲见林叶没有接话,笑着继续说道:“里边的人若是都能甄别出来,对于武凌卫办案来说,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林叶还是没有接话。
陆纲见林叶如此沉得住气,对这个年轻人的定力也不得不佩服几分。
他将盒子打开,把那份名单取出来递给林叶:“林指挥使若觉得不可信,不妨先看看。”
林叶瞥了一眼,没接。
陆纲问:“怎么,林指挥使真的不感兴趣?”
林叶道:“当初的契兵营也好,现在的武凌卫也罢,人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我信得过他们。”
说完后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大人若没有其他要紧事,我这边也就不多留你了,我一会儿还要带人出去查个案子,不能多陪陆大人。”
陆纲把名单放在桌子上。
“还是留给林将军吧。”
他起身要走。
林叶把那份名单拿起来放进盒子,然后把盒子递给陆纲。
他说:“这些,是御凌卫的机密事,武凌卫无权知晓,也无权干涉。”
陆纲脸色略微难看起来。
这林叶水泼不进,倒是让他有些意外,因为年轻人的性格可不该如此。
他太了解年轻人了。
一旦得势,难免心境便有些不稳,有人说年轻人当有锐意,若得势当然要锐不可当。
可多数年轻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吃亏,被人算计。
林叶如今就算得势了,最起码在这云州,除了拓跋烈之外谁还敢招惹他?
城主宁未末看起来倒是权势大,级别也高,可他是夹在北野王和林叶之间的那个,尴尬的要死。
拓跋烈级别爵位都比他高,还有北野军,宁未末不敢惹。
林叶官职品级比他低,但是有武凌卫在手,还有侯爵身份,宁未末管不动。
这城主大人只是个好听的名头,手里什么都没有。
契兵营当初建立的时候,可是说好了归城主府节制,结果现在契兵营变成了武凌卫,城主府连个毛都没捞着。
林叶作为当之无愧的云州第二人,却谨慎的不像个年轻人。
陆纲也就只好告辞。
林叶让人把陆纲送出去,转身回到书房里,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那名单最上边的一页,也要有数十个名字,林叶瞥了一眼的时候,就记住了大概,他把名单放进盒子里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两眼,足够了。
写完之后,林叶就在椅子上坐下来,拿着这份名单仔细看了看。
陆纲给他这份名单的意图是什么?
很显然,绝不仅仅是示好,也不仅仅是向林叶低头,陆纲不是那种人。
陆纲是一条毒蛇,他强势的时候,是一条能借龙威的毒蛇。
他弱势的时候就蜷缩起来,藏于暗处,收起毒牙,可他只要弹起来,还能一击毙命。
陆纲是要借刀杀人。
这些人潜伏在武凌卫,陆纲已经不想用了,借助林叶的手把他们除掉。
陆纲本觉得,这事手拿把攥的稳了,林叶当然也希望把武凌卫里的隐患除掉。
“毒。”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个字。
这一个字,是对陆纲最精准的评语。
他看向门外:“十二师兄,十三师兄。”
武馆十二师兄颜庚,十三师兄许浩然,两个人推门而入。
林叶把名单递过去:“按照这个名单,去把人都叫过来,一个不能漏了。”
两个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办事。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这名单上的几十个人,全都在林叶书房里了。
林叶示意把屋门关好。
他从十二师兄手里把名单接过来,自己看了一遍,然后又递给第一排的人:“你们传阅一下。”
这些武凌卫一个接着一个的,把名单都看了一遍。
他们个个都很不安,虽然林指挥使还没说找他们来是什么事,这名单又是怎么回事,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想不出。
“刚才你们见到了吗?”
林叶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起来云淡风轻。
“御凌卫镇抚使陆纲陆大人刚刚来说我这,和我聊了许多,倒是诚恳。”
林叶道:“陆大人说,如今陛下似乎对御凌卫已经没有那么信任了,他心里很不安。”
“他还说,希望以后能和武凌卫走的近一些,希望我和与他之间,能互相照应。”
林叶指了指那份名单:“这份名单是陆大人给我的见面礼,我不点明是什么意思,你们自己也该明白。”
林叶把抽屉拉开,从里边又取出三张纸。
他说:“陆镇抚使给我的名单,一共三页,你们的名字不在同一页上,是我摘出来又自己写了一遍,我的笔迹,你们应该也能认得出来。”
林叶把那三张纸晃了晃,然后又扔进抽屉中。
他继续说道:“我把你们从三页名单中摘出来,你们自己想想,这是何故?”
林叶没有急着再说什么,而是平静的看着这些武凌卫。
片刻后,一个年轻人跪下来:“将军,我有错。”
第一个跪了下来,后边就顺理成章,一群人挨着个的跪下。
“陆纲为何要把名单给我。”
林叶看向那第一个跪下去的年轻人,此人叫何文书。
何文书回答:“陆纲想借刀杀人,想利用将军除掉我们,以此来向将军示好。”
林叶点了点头,又看向何文书身边那个中年汉子。
“秦鸾,你觉得呢?”
三十几岁的秦鸾抬起头,眼神里已有恨意。
他抱拳说道:“将军,陆纲这样做,一是可以巴结将军,二是可以陷害将军,若将军杀了我们,日后陛下问及此事,陆纲就能倒打一耙。”
林叶点头。
他说:“我把你们的名字摘出来,再手抄一份,让颜庚和许浩然悄悄把你们找来,是因为我坚信,你们每个人都不会对不起武凌卫,对不起老契兵营出来的兄弟。”
他起身道:“我信任你们,所以名单上的其他人,我不再找,这事交给你们了。”
这些武凌卫纷纷对视。
林叶道:“我也无需他们都来见我,只需你们告知,自此以后,若与御凌卫再无瓜葛,依然是我林叶的兄弟。”
他伸出双手,扶着秦鸾和何文书起来。
“还有就是......”
林叶道:“你们回去之后相互转达,若觉得以后在武凌卫不安生,也可直接来找我,从我这领一份银子,最起码够你们之后二十年生活无忧。”
林叶的两只手,分别在何文书和秦鸾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回去吧,好自斟酌。”
他说:“若留,我会把名单烧了,就当没有这件事,若走,我礼送离开,将来若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需要武凌卫帮忙,尽管回来,你们虽然是御凌卫出身,但你们没有害过我,我会记着。”
这话一出口,二十几岁的何文书眼睛一红,又跪了下来。
“将军,我们以前没有害将军,以后更不会害将军,将军的恩义,我们也永世不忘。”
林叶拉着他起来:“回去吧,或是互相商量一下,或是自己思谋,只是,不管去留,都还是要来与我说一声。”
那些人纷纷点头。
林叶让他们离开之后,把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留了下来。
“请师兄们暗中看着他们,都去找谁联络。”
林叶道:“不害人,不可不妨人。”
许浩然这才反应过来,他问林叶:“将军,你只有这一页名单?”
林叶点头:“是。”
他把抽屉拉开,那三张纸上,来来回回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武馆师兄们的名字。
这是他刚才趁着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去找人的时候,才写出来的。
颜庚忍不住感慨:“将军,你幸好是个将军。”
林叶:“十二师兄,这是夸我?”
颜庚:“你要不是将军,去做江湖骗子,你一个人能祸害一整个云州。”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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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看不起我
陆纲等了三天,还是没有等来武凌卫里处死了谁的消息。
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如果林叶是故意为之,那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林叶。
他知道林叶的本事,过目不忘的能力陆纲也有。
他也看到了林叶的有意在那名单上瞥了一眼,这本就是他希望出现的事。
不然的话,他为何要把那名单从盒子里取出来。
他可没指望林叶真的会把名单留下来,然后大张旗鼓的除掉那些御凌卫的人。
可他指望着的是林叶悄悄的干掉那些人......
只要林叶把这个事干了,那就是祸根。
哪怕现在陛下不会把林叶怎么样,将来这就是一笔账,早晚都会拿出来说。
杀御凌卫的人,陛下不想计较的时候,那这连个屁都不算,陛下想计较的时候,这就是抄家灭门的大事。
就比如现在的御凌卫。
御凌卫当初对待那些皇族中人是什么态度,陛下难道真的是不知道,是现在才知道?
不,陛下只是当时不想计较而已。
陛下想计较的时候,御凌卫因此而死的人,绝对是那些被处死皇族之人的百倍。
所以陆纲就是想给林叶挖一个坑,这个坑很深,最起码要到几年后才会让这个坑的作用发挥出来。
然而,陆纲明明看到林叶有一只脚都已经踩进坑里了,为何没进去?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手下人进来,压低声音和他说了些什么。
听完后,陆纲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手下人向他禀告了林叶在武凌卫里处置的手段,陆纲又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
“毒。”
陆纲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大概想不到,在不久之前,林叶对他的评语也是同样的一个字。
可是啊,如果官场是穷山恶水,那陆纲就是在这穷山恶水中周旋了许久的老毒物。
林叶呢,不过是个少年郎。
“林叶不死......必是大患。”
陆纲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因为他挖的这个坑被林叶看出来了,以林叶那种性格,不可能不报复他。
一想到这,陆纲就觉得头疼。
怎么才能除掉林叶?
如果把林叶干掉的话,陛下说不定还不得不把御凌卫重新重视起来。
因为陛下的最终目标,还是北野王拓跋烈。
这个世上,不是亲人,但最互相了解的两个人,必然是陛下和拓跋烈。
陆纲很清楚,陛下为什么要对拓跋烈那么不放心,换做是陆纲的话,他也不会放心。
因为当初陛下启用拓跋烈,将希望都寄托在拓跋烈身上的时候,拓跋烈曾经犹豫过。
谁都知道,是大将军刘疾弓带着他的部下,以寡敌众,死死守住皇宫,最终等来了拓跋烈的援兵,陛下才坐稳皇位。
那一战,都说拓跋烈力挽狂澜,说是陛下的恩人也不为过。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刘疾弓的死战不退,陛下在拓跋烈来之前就已经被叛军杀了。
拓跋烈不是不能及时赶到,而是他观望了一阵。
就是这短短片刻,就让陛下看出来此人的心地。
陛下心性多疑不假,可陛下怀疑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真的有问题?
拓跋烈当时观望了一会儿,也许在那一刻,他心中格外的摇摆不定。
因为对于他来说,当时是救陛下,还是与叛军一起攻入皇宫,可能得到的封赏不会相差太多。
而且,看起来当时叛军势力庞大,那是许多大家族联手推动的事。
拓跋烈的内心之中,其实对这些大家族充满惧意。
他出身寻常,平日里就被那些大家族出身的人欺压。
说他心里有恨不假,可有惧也是真的。
在那摇摆的时候,是什么打动了他?
还是刘疾弓。
因为刘疾弓不但死守,还带死士冲开了歌陵城门,迎接拓跋烈进城。
对拓跋烈的怀疑,陛下可不是随随便便毫无根据。
就如同陛下为何要除掉他的那些亲弟弟......
在陛下最危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弟弟们可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亲弟弟们在叛军围困皇宫的时候,刘疾弓浴血奋战的时候,在陛下数次派人请他们带家丁部众对抗叛军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动不动。
他们大抵还会盼着陛下死吧,因为那些叛军背后的大家族,可不敢自立为帝。
他们终究要推举出来一个人成为新皇,所以这些王爷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有机会。
陛下容忍到了最后的那位成郡王谢拂兰,也是在拓跋烈已经控制大局的情况下,才带着家丁挥舞着兵器,一脸惶恐和忠义的赶来。
所以他死在最后。
陛下杀他们的顺序,也不是毫无道理。
陛下要报仇,要出气,也都是有顺序的。
而陛下的杀心,源自于陛下的寒心。
这些事,人们都习惯性的忘了,而把陛下杀他们的事故意放大。
因为他们都清楚,在那个危亡时刻,他们也做不到如刘疾弓那样不顾生死。
这正是此时醒悟过来的陆纲,最害怕的地方。
因为御凌卫欺辱皇族,这是仗势,仗着天子的势,一旦天子没有势的时候,如多年前被叛军围攻一样,那么御凌卫大概也不会誓死保护天子吧。
陛下怀疑的,就不会放过。
陆纲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怕的不是林叶,从来都不是。
他怕的是天子。
林叶如今如此捧着林叶,就是为了除掉上一个被天子捧起来的人。
陆纲他自己。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又来报,说是有人求见,也不自报家门,只说有要紧事。
此时陆纲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若是平时,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他早就让人赶走了。
可是今日,他心念一动,就让手下人把访客请了进来。
来人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倒是有些气度,不像是个凡夫俗子。
“你是何人?”
陆纲问。
那人俯身行礼:“回镇抚使大人,草民叫丁北根,不过这名字是个假的。”
陆纲皱眉,没想到这个人说话,竟是有些没套路。
丁北根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件东西,双手递过去,陆纲却没接。
丁北根把东西放在陆纲面前,然后后退两步。
陆纲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大变,眼神里顿起戾气。
“你好大的胆子1
陆纲一声怒斥。
门外的御凌卫,立刻推门进来,一个个手已经按住了刀柄。
丁北根放在桌子上的,竟是娄樊镜台处的令牌。
娄樊镜台处,大概的地位,就与大玉的御凌卫相差无几。
对于陆纲的暴怒和释放出来的杀气,丁北根倒是从容。
“镇抚使大人,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想过会活着回去。”
他看向陆纲语气平静的说道:“镇抚使大人终究要杀我,那不如听我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他笑了笑后说道:“我很清楚镇抚使大人现在的处境,大概是......将死之人了吧。”
陆纲皱着眉,却没有接话,也没有阻止丁北根继续说下去。
丁北根见陆纲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机会到了。
他上前一步,语气诚恳起来。
“镇抚使大人为玉天子做事,可以说鞠躬尽瘁,玉天子让大人做什么大人就做什么,那些又丑又脏的事,都是大人为天子暗中办好。”
“可是现在,天子似乎不希望大人还活着了,也不希望大人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御凌卫还存在。”
丁北根道:“我来,是代表娄樊帝国大皇帝陛下来,是向镇抚使大人示好。”
“我不妨把话说的直接一些,镇抚使大人此时还愚忠于玉天子,必死无疑。”
“可镇抚使大人若能成为娄樊帝国的人,大人可得的权势地位,必将远超一个区区的镇抚使。”
“我娄樊帝国,终将南下,灭大玉,也终将成功,到时候,镇抚使大人封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纲听到这点了点头:“这我信,以我的身份,以我所知的秘密,娄樊要南下得我相助,可多半数成算。”
听到这话,丁北根更加开心起来。
他笑着说道:“只要镇抚使大人开出条件,大帝无不应允。”
陆纲道:“娄樊大帝,真的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我?”
丁北根点头:“无不应允。”
陆纲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丁北根面前:“我其实,还真的有一个条件,若娄樊大帝能答应,我投娄樊也不是什么难事,且,我至此一个条件,绝对不会再多一条。”
丁北根立刻问道:“镇抚使大人是什么条件?”
陆纲:“我做娄樊大帝。”
丁北根一怔,眼神都乱了一下。
陆纲道:“只要娄樊让我做皇帝,我反了这大玉又何妨?”
丁北根道:“镇抚使大人,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不觉得过分?”
“哈哈哈哈。”
陆纲大笑道:“你一个娄樊谍子,跑到我御凌卫来做说客,你不觉得过分?”
他在丁北根的肩膀上拍了拍:“我陆纲是陛下的一条狗,这辈子,吃了许多陛下赏赐的肉骨头,有的狗吃不到肉骨头就会朝着主人狂吠,可陆纲不会,陆纲再怎么是狗,也是一条忠犬。”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御凌卫随即上前。
“陆纲享过荣华富贵了,纵然要死,也是陛下杀我,你们娄樊人还排不上,也没资格,你们不配。”
他一摆手:“叉出去仔细审问,看看这云州城里有他多少同党,问出来后,把他剁碎了为我的獒。”
陆纲又看了丁北根一眼:“世人不了解陆纲,敌人也不了解陆纲,陛下了解。”
御凌卫上前将丁北根架了出去,没多久,外边就传来一声哀嚎。
陆纲忍不住冷笑。
“娄樊人,还他妈真是看不起我。”
第三百一十章 何为敏锐
陆纲在让手下人把丁北根带下去之后便陷入沉思,因为丁北根的出现,让他更为忧患。
云州风风雨雨,出了这么多的事,娄樊密谍之前也被扫了一遍。
这丁北根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就算是漏网之鱼,不稳稳当当的藏好自己,为何要在这风口浪尖上暴露自己?
是娄樊人嗅到了机会,哪怕死一些人也要试探一下陆纲的反应。
可为何如此?
因为他们来试探陆纲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娄樊人又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陆纲是不可能被收买的人?
宁愿死一些人要来试试,娄樊人必然是觉得有必要这样做,必要于何处?
不合理。
绝对不合理。
陆纲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思考良久后,他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不久之后,他进了刑房,抬眼看了看,那个丁北根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
“他可招供了什么?”
“回大人,只说是被娄樊镜台处上层指派,让他来见镇抚使的。”
“我来问。”
陆纲走到丁北根面前。
他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的脸,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的眼睛。
“你不是娄樊人,你是冬泊人,还是孤竹人?”
娄樊人在相貌上,虽然与玉人也并无多大区别,可仔细看还是稍稍有些不同。
比如娄樊人的头发,绝大部分人都是卷的,但密谍肯定不会挑着卷发的来,不管容貌毛发,都与玉人无异。
冬泊人和娄樊人是一脉相承,冬泊人曾为中原霸主,和中原人通婚太久,如今冬泊人的相貌已经有所改变。
和中原人几乎没有区别的是孤竹人,但孤竹与娄樊并不接壤,一半是险峻的高山和大河阻隔,一半是被冬泊阻隔。
丁北根看了陆纲一眼,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淡然。
落在御凌卫手里,面对那上百种酷刑,又有谁能真的保持着这淡然处之的态度。
“我只是个小卒。”
丁北根回答了一句。
陆纲伸手:“把竹签给我。”
手下人立刻拿了一筒竹签过来,陆纲捏了一根出来,对准了丁北根的眼睛。
“你来见我,是不是因为娄樊要有所举动?”
陆纲问。
丁北根回答道:“我只是个小卒,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陆纲随即用左手捏起来丁北根的眼皮,把竹签穿了进去。
丁北根哀嚎起来,不断的左右挣扎,可越是挣扎就越疼。
陆纲把竹签穿过去,一松手,那竹签就垂在丁北根眼前,血珠儿也在眼前往下滑落。
“我耐心有限。”
陆纲再问:“娄樊人是不是要南下?”
丁北根哭嚎道:“我只是一个小卒,他们让我来,我便来了,我又怎么能不来,我家人尽在镜台处手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纲伸手:“竹签。”
手下人又递上来一根,他将竹签接过来后,这次是对准了丁北根的眼角。
丁北根还想躲,被陆纲一只手按住了脑袋。
陆纲另一只手拿着竹签,从眼角处往里扎,竟还能避开眼珠,就那样一点点把竹签送进去。
“啊......”
丁北根在惨呼中,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可片刻后,又在剧痛之中苏醒。
陆纲缓缓道:“你说了,我保证你不死。”
丁北根喘息着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来,他们就杀我家人,我来了,就已做好被你杀的准备......你再怎么折磨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让我来。”
陆纲把竹签递给手下:“穿卵之刑。”
手下人随即上前,直接将丁北根的裤子给扒了,然后拿着竹签往那地方就刺。
丁北根惊吓的又哭又叫,甚至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
陆纲坐下来等着,他示意手下人给他倒一杯茶。
又片刻后,哀嚎声陡然就大了起来,那是人间最凄厉的声音。
陆纲喝了口茶,看向丁北根,那血已经流了一地。
“大人。”
见丁北根再一次疼的昏迷过去,那动手的御凌卫回头看向陆纲。
“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来,不可能有人撑得住这么久。”
陆纲点了点头。
他问:“云州城里他的同党,他可是已招了出来?”
那手下回答道:“这倒是招了,不过他们这些藏的太深的谍子,都是单线联系,只有一人知他身份,给他传令。”
“且在此之前,他从未接受过来自娄樊的任何命令,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指使。”
“他已经供出来他上线之人是谁,刀统也已经带人去拿了,不过这种单线控制的谍子,一旦放出来,上线估计也已经逃了。”
陆纲点了点头。
他起身:“别急着弄死他,仔细问,若他再能撑住两天酷刑,依然说不出什么来......剁碎了喂我的獒犬。”
“是!”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回到书房,陆纲取出纸笔准备写一份奏折。
可是才提笔,又不得不停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写奏折说娄樊人可能要南下,陛下大概不会信他。
他了解陛下。
陛下会觉得,他是在这时候故意找点什么事出来,毕竟他才刚刚派人送奏折去歌陵,请示陛下说暂时留在云州。
此时再送奏折,且无实据,只是他猜测而已......
一想到陛下那张脸,陆纲就有些惧意。
沉思片刻后,他起身:“备马,我要去北野王府。”
在等着手下人去备马的时候,他又抓进时间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人,让人立刻送去武凌卫,务必亲手交给林叶。
不到一个时辰后,陆纲到了北野王府门外。
他求见北野王拓跋烈,可是门外当值的士兵却说,大将军去了大营。
他只好又转道,往北野军大营赶过去。
林叶收到陆纲的信后仔细看了看,他把信递给身边的十二师兄颜庚。
颜庚看完之后,又递给十三许浩然。
许浩然看过后,哼了一声:“指不定他又是想搞什么鬼。”
颜庚道:“虽然我暂时看不出他这次是想设计什么,可我觉得,十三师弟说的对,陆纲这样的人,绝无好心。”
许浩然道:“这时候,他说有个娄樊谍子主动上门劝他投靠,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颜庚道:“娄樊人为什么要做如此愚蠢之事?毫无意义。”
林叶沉思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信他。”
他伸手拿起毛笔:“我要写奏折送去歌陵,你们去挑几个最得力的人,分三路走。”
一样的奏折,林叶写了三份,交给他们分派人送往歌陵。
十二师兄颜庚问林叶道:“陆纲那种阴险小人,多半是在设计害你。”
他说:“若陆纲真的怀疑是娄樊人要南下,为何他不自己写奏折?”
“此事送到歌陵,天子得
知,不敢不妨,必会调度大军前来。”
颜庚看向林叶道:“可若大军到了之后,兴师动众的,娄樊人并没有南下,此事必会引起众怒。”
许浩然点头道:“到时候,他没写这样的奏折,将军你写了,他还要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林叶道:“或许吧。”
许浩然问:“那奏折,还送不送?”
林叶点头:“送。”
他起身道:“此事从亲兵队里挑人,除了必要的人之外,不能再让人知道。”
“是。”
许浩然应了一声后问:“将军,你要去哪儿?”
林叶:“我要去御凌卫看看。”
许浩然立刻道:“我跟你去,你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
林叶摇头:“陆纲又不蠢,怎么可能会让我在御凌卫的地盘出事。”
林叶出门之后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脑袋里还在不断的思考。
娄樊人,为什么要冒险?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娄樊人确实在筹谋南下之事,而且已箭在弦上。
此时突然得知了御凌卫镇抚使陆纲失宠,在这边的娄樊谍子,觉得若能拉拢到陆纲,娄樊南下就能多几分助力。
陆纲这样的人,掌握着大玉最多的秘密,一旦真的投靠娄樊,必然是大玉之患。
娄樊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冒险去见陆纲。
此时成了就成了,自然最好,若不成......
想到这,林叶的眼神一凛。
若不成,娄樊人大概也不会有怕什么,因为就算此时大玉知道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且此事,在云州有高位的娄樊密谍,完全知晓,有权决定去会一会陆纲。
“跳蚤!”
林叶喊了一声。
赶车的跳蚤立刻问道:“将军,什么事?”
林叶道:“不去御凌卫了,去北野王府,要快些。”
跳蚤应了一声,立刻调转了马车,朝着北野王府那边赶过去,一路甩着马鞭。
等他到了北野王府,也得告知,大将军不在家。
林叶又让跳蚤赶去北野军大营,跳蚤都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叶这么急切。
林叶才走,拓跋云溪就得到了消息。
她听闻林叶来了,又急匆匆的走了,脸色凝重起来。
“陆纲先来,小叶子也来,然后又都急匆匆的去大营了......”
她沉思片刻,然后看向小禾:“怕是要出大事,边关外的大事。”
与此同时,北野军大营。
拓跋烈听陆纲把话说完后,脸色也很凝重。
“你已写了奏折?”
陆纲道:“没写奏折,但派人加急赶往歌陵面见陛下,我怕陛下不信我,我还请林指挥使也写一份奏折送去歌陵。”
拓跋烈点了点头。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可此事,若是假的......陛下怕是要大发雷霆。”
他看向陆纲:“你也知道,调动大军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真若调动了,到了这里又无事发生,陛下一怒,云州就要血流十里。”
陆纲道:“大将军,奏折的事可先放一放,我与林指挥使都写了奏折,此时.......卑职想请大将军立刻派人增兵冬泊。”
拓跋烈:“我若私自调兵到冬泊,你也知道,我会是何等下场。”
陆纲急道:“可是大将军,若真是娄樊人大举南下,此时调兵可能都已经晚了,若失冬泊,大玉便再无北疆屏障。”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幻。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天子鹰犬
林叶赶到北野军大营的时候,恰好陆纲从大营里出来。
在云州,不管什么身份,到了北野军大营门口都要步行,乘车下车,骑马下马。
所以两个人一进一出,走了个面对面。
一见到林叶,陆纲就停了下来,朝着林叶抱了抱拳。
“林指挥使。”
林叶抱拳回礼:“镇抚使大人。”
陆纲回头看了一眼北野军大营中军方向,然后颇为苦涩的笑了笑:“我已尽力。”
林叶点头,然后问:“镇抚使大人要去何处?”
陆纲道:“我虽是正三品官员,掌御凌卫办案,但我如今在云州并没有几分力量,可我既为人臣,自当尽人臣之力,我回去后,会召集部下,出北疆边关入冬泊,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总是不能在云州等着。”
他看向林叶:“你我自此一别,或许以后再无相见之日。”
林叶抱了抱拳。
陆纲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与林指挥使之间,或许有些事难以说清,但你我皆为玉臣,我希望你能好好劝劝大将军。”
说完后再次抱拳,然后大步离开。
林叶回头看了陆纲的背影一眼,见那背影有几分落寞萧条。
陆纲没有明说,可林叶也猜到了,大概是陆纲没能劝动北野王出兵。
这事确实太过敏感,北野王没有天子令就出兵冬泊,这是绝对可被治以死罪的把柄。
如果娄樊人真的南下了,那这事有情可原,可依然不合规矩。
玉天子想要以此治罪,就算是拓跋烈在冬泊再立战功,也一样逃脱不了制裁。
拓跋烈,不可能会轻举妄动。
林叶一边走一边思考,一会儿见了拓跋烈该有什么说辞。
还没走到中军大帐,就见拓跋烈在路边站着,正看着林叶。
林叶加快脚步,到近前行礼:“大将军。”
拓跋烈道:“陆纲来了,我就知道你也会来,他把能说的词大概都已说过,你不必再说一遍。”
林叶点头:“是。”
然后他再次俯身行礼:“卑职告退。”
这让拓跋烈微微一愣,看着林叶竟是真的要走,拓跋烈忍不住瞪了林叶一眼。
他问:“你要去何处?”
林叶道:“武凌卫恰好抓了个娄樊谍子,审问得知,娄樊有可能南下,武凌卫职责在身,自然要安排人去冬泊那边探探情况。”
拓跋烈沉默。
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林叶。
林叶等了一会儿,见拓跋烈不言不语,于是再次行礼,转身就走。
拓跋烈忽然问他:“你当初来云州的时候,没有想过这征战之事与你有关吧。”
林叶回头看向拓跋烈,回答:“大将军猜错了,我想过。”
拓跋烈又问:“那你身穿锦衣之日,心中所想的头等大事,是今日要去冬泊办的事吗?”
林叶回答:“回大将军,武凌卫,也是兵。”
然后大步离开。
拓跋烈看着林叶的背影,眼神格外复杂。
他难以理解,林叶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因为陆纲的一面之词,就会变得不谨慎。
陆纲只是抓了一个娄樊谍子,到底是不是招供了这些,目前还没去验证。
若陆纲是设计呢?
拓跋烈领兵多年,自然比别人更为敏锐,若陆纲所言属实,确实可以怀疑是娄樊人要有动作。
但,他不信陆纲。
如果这又是玉天子安排的计策呢?这计策,可是让人左右都为难。
去了,不对,不去,也不对。
可是去了是死罪,不去大不了就是被天子骂一顿而已,可以称之为过错,不能称之为大罪。
领兵之将,擅自出兵域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拓跋烈看林叶背影想着,他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会如林叶这样义无反顾的去了吧。
林叶离开北野军大营,出来后,对跳蚤说道:“你不用送我回大营,你去找高恭,让他把人手召集起来,我今夜要在库房和他们说件事。”
跳蚤应了一声,分开之前对林叶说道:“若是去打娄樊人,将军不带谁都可以,一定要带上我。”
这话让林叶没想到。
跳蚤的出身,注定了他之前在云州这样的地方,一直都出不了头。
哪怕是混江湖,也是在江湖底层里摸爬滚打。
他平日里和那些汉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大骂朝廷不公。
所以,他该是最不愿意为了这种事去拼命的人才对。
“你......”
林叶只说了一个你字,后边的话便说不出口。
跳蚤朝着林叶笑了笑,抬起手,食指中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我骂朝廷,是因为我是个玉人,见不公,遇不平,我就要骂,我想去和娄樊人干仗,也是因为我是个玉人,这大玉再不好,也是玉人的大玉。”
说完后一甩马鞭,赶着车扬尘而去。
林叶站在那,呆了好一会儿。
御凌卫。
陆纲急匆匆的赶回来,然后下令召集在云州的所有御凌卫归位。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数百人从各处返回。
看着这几百人,陆纲心情格外沉重。
他的御凌卫,辉煌的时候,把自然司那些甚至都不入档的人都算上,至少数万人。
他一声令下,这数万人就能为他所用。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几百人,就是他能调用的全部人手了。
就算他现在派人去联络各地的御凌卫赶来,也根本来不及。
“诸位。”
陆纲扫视一周后,大声说道:“你们在云州,其实并未得过我多少照顾,其中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见过我。”
他缓了缓后继续说道:“今日陆纲要请你们办的事,是真正的涉及生死,你们若不愿去,我不会强求。”
他抬起手指了指北方:“我没有实据能证明娄樊人会大举南下,所以这次北去冬泊,是我私自下令,非天子旨意。”
“所以若是去了,若真有娄樊大军南下,那你我可能皆死于疆场,若没有娄樊人来,你我可能皆死于国法。”
“所以,我不能强求诸位,只能请你们自己斟酌。”
片刻后,一个刀统出列道:“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陆纲道:“你说。”
那刀统昂起下颌,满脸骄傲:“大玉的御凌卫,何时出发?”
陆纲心口一热。
“大人,我去!”
“大人,我也去!”
这些御
凌卫的汉子们,纷纷出声。
“我再提醒你们一次,这次北去冬泊,不是圣命,是我私自做主......”
陆纲的话没说完,一个御凌卫高声喊道:“大人说过,御凌卫的人,就得处处都走在别人前边。”
“大人还说过,咱们御凌卫被人骂,是因为咱们可算天子近臣,所以被人嫉妒,今日之事,正好让那些骂御凌卫的人看看,什么是天子近臣!”
数百人,振臂高呼。
“北上!”
陆纲深吸一口气,俯身一拜:“陆纲,多谢诸位了。”
当日,御凌卫所有人都忙活起来,尽最大能力的搜集物资,带上一切可以带上的装备。
这些人行动能力都格外的强,只半日,就把东西都准备齐全。
许多人都是自掏腰包,出去了买了不少物资带上。
他们在天黑之前,再次回到这聚集起来,等着天亮之后就离开云州城。
一个少年坐在那,看了一眼旁边抽着烟斗的那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
“龚叔,你不是说你那些银子,一个铜钱都不能动吗,你竟是愿意把钱都花在黑市上,买了那么多皮甲带回来。”
这老汉笑了笑:“我留着银子,是想将来离开御凌卫后,收养个小子给我养老送终,镇抚使大人说了,这次去冬泊凶多吉少,老子都他娘的要死了,还留着银子干什么。”
他买了几百件皮甲,这些东西,江湖客也会用到,但在明面上自然买不到,只能去黑市。
“能挡一箭,这钱就不白花。”
他磕了磕烟斗,看向少年:“你说你这娃,运气也是差,今年才进的御凌卫就赶上这么个事,连一天御凌卫的威风都没有耍过。”
少年也笑:“威风?”
他说:“我站在疆场之上,咱御凌卫的锦衣飘着,什么威风,比得过这威风?”
老者沉默。
“咱们御凌卫一直都挨骂。”
少年说:“我一开始进来,确实不适应,因为咱们的人,一个个实在是说不上有多好。”
“仗着御凌卫身份欺负人的,收黑钱的,这短短时日,我都见过。”
他说:“可是今日他们没有一个说不去,我想......御凌卫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老者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黑夜很快到来,他们就互相依偎着,在这院子里休息,有的人很快睡着,有的人则难以入眠。
那少年起身,从腰畔把匕首掏出来,在这院墙上刻着什么。
老者迷迷糊糊的醒来,看了他一眼:“你在刻什么?”
少年回头,咧开嘴笑了笑:“留个名字,将来若有人见到了,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去干了什么,死于何处。”
他在那认真的刻着。
大玉,云州,兴合郡,甘澜县,御凌卫李开渊,年十九,未得天子令,北去杀娄樊。
他刻完了,看向老者:“龚叔,我帮你也刻上?”
老者摇头:“不刻不刻,不吉利。”
然后又说:“要刻就把字写漂亮些,你龚叔叫龚勇敢,姓龚的龚,勇敢的勇敢。”
院子里的御凌卫,逐渐的起身,纷纷取出匕首,在这院墙上刻下自己的籍贯和名字。
站在台阶上的陆纲,片刻后也大步过去。
可他在墙上只留下了六个字。
天子鹰犬,陆纲。
第三百一十二章 突如其来
没有人料到,事情发展的竟是这么快这么凶猛,而且这么出人预料。
娄樊大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攻入冬泊,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数十万冬泊边军在北疆构成了绝对坚固的防线,不仅仅是有足够多的兵力,还修建了大量的工事。
可是这次,娄樊人不是从北边来的。
谁也无法理解,为何娄樊人能从孤竹这边攻入冬泊。
娄樊与孤竹并不直接接壤,两国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奔流大江还有一片险峻无比的山脉。
从这,根本不可能过来,如果可以的话,娄樊人也不至于之前一直都猛攻冬泊。
除了这大江和高山之外,孤竹与娄樊最近的距离,中间还隔着冬泊大片疆域。
这一片疆域,南北至少有上千里。
没人能理解,没人能想通,娄樊大军是怎么悄无声息的绕过冬泊进入孤竹,再从孤竹攻入冬泊。
首先,这就是一个悖论。
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进入冬泊再进入孤竹,为何还要不嫌麻烦的从孤竹再攻入冬泊?
娄樊大军在前几日的进度就势如破竹,孤竹与冬泊接壤之处,根本就没有什么兵力防御。
在娄樊大军摧枯拉朽的攻势之下,少的可怜的冬泊边军连一天都没能坚持,边关随即告破。
紧跟着,娄樊大军用了三天时间,兵分多路,连克十几城。
才登基没多久的冬泊国君玉羽成匆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下令调举国之兵。
可已经晚了。
三日之内,超过二十万娄樊虎啸军已经深入冬泊,照这个速度,只怕冬泊的兵力还没有调过来,娄樊虎啸就能围困冬泊都城。
冬泊皇宫。
玉羽成匆的脸色格外的阴沉,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冬泊内部出了问题,娄樊人不可能从孤竹进来。
在上次和娄樊大战之后,这十几年来,冬泊没有战事,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再加上冬泊在北疆构筑了无比坚固的防线,所以谁都觉得,娄樊就算再次南下,也不可能形成威胁。
也就是在这十几年来,娄樊人用了新的策略。
玉羽成匆看向站在台下的文武百官,一个个低着头,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些人中,绝对不止一个与娄樊人有所勾结。
他们怕什么呢?
冬泊国灭,他们这些人还能做官,还能享受荣华。
“陛下。”
就在这时候,冬泊兵部尚书涞元征上前,俯身行礼。
“陛下,当务之急,是应尽快把北疆边军调回来拱卫都城。”
说到这,涞元征抬头看向玉羽成匆:“东疆战报说,如今攻入疆内的娄樊虎啸军已有二十万人,而我们在东疆布置的兵力,连两万都没有,且......已被击溃。”
他语气急切的说道:“若娄樊人来的再快些,不等北疆边军调回来,娄樊就已能杀到都城之外,而且,战报上还说,娄樊自孤竹过来的后续兵力,依然源源不断。”
他话一说完,众臣纷纷附和。
“陛下!”
一老臣上前,嗓音沙哑道:“不可轻易调动北疆边军,若真的调动了,那也就真的中了娄樊人的奸计,北疆必丢,北疆若丢
,冬泊必灭。”
这位老臣,是冬泊的御使大夫邓刚。
他大声说道:“娄樊人就算用了十几年时间筹谋,也不可能往孤竹送进去超过三十万人。”
他看向玉羽成匆道:“如今娄樊从孤竹入关的兵力,老臣推测,已是其全部兵力,娄樊人此时只盼着陛下将北疆边军调回来,如此,娄樊真正的大军,就能顺利入关。”
他说:“若不调北疆边军,以都城兵力死守,等待各地援兵赶来,唯有如此,才能保冬泊不灭。”
涞元征怒道:“老匹夫,你这是在误国!是误陛下!”
他大声道:“如果不调北疆边军回来拱卫都城,娄樊人只需十天就能杀到都城城外!”
邓刚道:“你这匹夫,为陛下出误国之策,你是被娄樊人收买了吗!”
涞元征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老匹夫,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被娄樊人收买。”
“都住嘴!”
玉羽成匆一怒。
他眉头紧皱,心中气血难平。
说实话,这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
东疆兵力实在薄弱,两万人,估计此时已经被娄樊人彻底吞掉了。
以娄樊虎啸军的速度,确实用不了十天就能兵围都城。
而从北疆调集边军回来,最快也差不多要十天时间。
因为都城靠北,所以边军回防,还要比从其他各地调兵来要快不少。
可如果真的调集边军回防,北疆空虚,娄樊大军南下亦势如破竹。
如今都城内,兵力不足三万,还是把城防与御林军都算上。
以三万人防近三十万大军的猛攻,还至少要坚持一个月。
从各地调集来的援兵,就像是一条条小溪,不汇聚起来,根本形成不了对抗三十万娄樊兵的力量。
要汇聚起来,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陛下。”
邓刚道:“此时,还请陛下即刻办三件事。”
他大声说道:“第一,马上派人往大玉求援,大玉北野王拓跋烈的军队若得求援马上赶来,最多五十天就能到。”
“第二,选派一人,持陛下信物,奔走各地,汇聚兵力,以此人为大将军,统帅各地兵马,调度有方,才可与娄樊三十万贼兵有一战之力。”
“第三,打开国库,给都城百姓壮年男子,皆分发兵器,在娄樊人来之前,把都城外各县,甚至个村镇的百姓,全都召集到都城来,一是可护佑百姓,二是可增加兵源。”
邓刚说完后扑通一声跪下来,一边叩首一边哭求。
“陛下,切不可轻易调动北疆边军回防,只要都城能死守一月,各地援兵就能赶到,只要能死守两月,大玉的援兵也必会赶来。”
兵部尚书涞元征怒道:“老匹夫啊老匹夫,你这是要让的冬泊灭国啊!”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气。
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派人往云州去求援了。
可是他知道,邓刚的预测其实不准确。
北野王拓跋烈手握十万最精锐的大玉边军不假,可是没有玉天子的旨意,拓跋烈又怎么敢擅自出兵。
求援的人赶赴云州不会太久,可拓跋烈派人往歌陵去请旨,一来一回就要数月之久。
以冬泊国力,再不调北疆边军,守数月......怕是难如登天。
为今之计,只能靠冬泊自己人了。
“按!”
玉羽成匆起身,看向群臣大声说道:“邓刚说的办。”
他扫视群臣:“向大玉求援,开国库分发兵器,急调各地援兵。”
他一挥手:“现在就去办。”
兵部尚书涞元征一声长叹,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若真如这老匹夫所愿,冬泊危矣!”
玉羽成匆不再多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才回到御书房,就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在门口站着。
玉羽成匆一见此人,立刻加快脚步。
“巨先生。”
玉羽成匆到近前,竟是以晚辈之礼相见。
这位看起来身材高大,但又显得格外清瘦的老者,正是冬泊柱石,唯一的赋神境强者巨先生,叶菩提。
高大又清瘦,用词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显得有些矛盾,可他确实如此。
玉羽成匆身材矮小,也就勉强到叶菩提的心口。
叶菩提骨架大,但瘦,这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更显得有些苍老。
“陛下。”
叶菩提问:“我已让门下弟子,尽全力赶赴大玉去求援,他们全力以赴,比陛下派的人要快些。”
玉羽成匆连忙道:“多谢巨先生。”
叶菩提道:“陛下,也不用太过心急,朝臣们的想法有所不同,陛下听听即可,此时需陛下冷静,陛下不慌,百姓不慌,都城便安稳,都城安稳,冬泊就安稳。”
玉羽成匆深吸一口气:“朕,明白。”
叶菩提道:“退一万步说,有老臣在,纵是都城......或坚守不住,老臣也会力保陛下安然撤离,老臣护送陛下往大玉去,有大玉在,复国也只是时日多少而已。”
玉羽成匆点头。
他说:“兵部尚书说,要急调北疆边军回来,邓刚说,不可调边军回来,两个人都是言辞恳切,朕也是左右不定。”
“就算是调边军,也不是现在。”
叶菩提道:“邓大人说的,更为上策。”
玉羽成匆道:“那朕就听先生的。”
叶菩提道:“还有一事,陛下需谨慎处置,若开国库发放兵器,这都城之内,难保......”
话说到这,哪怕没有说完,玉羽成匆也已经明白过来。
娄樊人到底收买了多少冬泊朝臣,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大殿上那一个个看似惶恐不安的人,或许都是装出来的。
娄樊人能把兵力送入孤竹,也能把大量密谍送入冬泊都城。
发兵器,万一......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
“陛下,紧急军报。”
那人嗓音发颤的说道:“刚刚送来的军报,东疆二十四城,已经全都被娄樊人攻破,如今娄樊贼兵,已向北而来。”
来报信的,正是刚才在大殿上怒骂邓刚的兵部尚书涞元征。
涞元征以头撞地。
“陛下,请陛下改变心意,抽调边军回防。”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出此下策
林叶召集了手下武凌卫的人,商量着该怎么去冬泊探一探情况。
大玉北疆那边,拓跋烈必然已经派人紧急赶过去通知,做好防卫准备。
可是娄樊人就算已攻入冬泊,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来招惹大玉。
他们不来攻,大玉边军不见人,没有旨意不能随便调动。
可他们若来攻大玉边关,见外敌,边军便可直接迎战。
打起来,那打到什么地方就是战局才能决定的。
“不救冬泊,北疆便直面娄樊大军。”
林叶看向手下人,脸色凝重。
十二师兄颜庚点了点头:“朝廷之所以下大力气扶持冬泊,就是因为我们的北疆,其实没有多少天险可依。”
从冬泊到大玉,纵然说不上是一马平川,也差不了许多。
娄樊最如果顺利灭掉冬泊,一下子失去了屏障,光靠城墙要塞,怕是也难以阻挡。
冬泊十几年没有打过仗了,大玉也是。
娄樊人不一样,娄樊人一心想南下,时时刻刻在备战。
大玉却并无北征之心,所以以防御为主。
十三师兄许浩然道:“没有旨意,拓跋烈的北野军必不会北上。”
林叶点了点头。
许浩然又道:“可是冬泊有一片疆域,不是托管给大玉了吗?”
林叶一怔。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经过上次冬泊换帝风波之后,有数百里的疆域被冬泊托付给大玉管制。
那时候,拓跋烈曾经调集三万人马,离开云州往北去驻扎。
如今大玉北疆最直接面对敌人的战场,不是边关了,而是冬泊草束城一线。
颜庚道:“可就算那边有三万边军,没有拓跋烈的调令,没有旨意,他们也不会直接出兵。”
许浩然叹了口气。
那三万边军虽不是北野军,可也皆为精锐,若是能即刻向北驰援,哪怕不与娄樊人交战,去帮助冬泊人守住都城,也有奇效。
“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颜庚看向林叶:“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所以我们只能调动武凌卫北上。”
武凌卫有一万人马,这一万人就算明天一早就开拔,赶过去,到了草束城也没办法得到北野军支援。
“我来想办法。”
林叶起身道:“传令下去,武凌卫全军,明日一早就向北开拔。”
御凌卫副指挥使封秀皱眉道:“北野王怕的,难道将军你不怕?”
没有旨意,把武凌卫全都调去冬泊,玉天子若要杀林叶,这借口也足够了。
“我不一样。”
林叶道:“你们只管去准备,只需带够二十天的粮草,轻装简行,力求更快,无需带太多物资装备。”
封秀脸色一变:“二十天的粮草,我们也就勉强到草束城。”
林叶道:“足够了。”
他大步往外走:“至于天子会不会责罚,与你们无关,军令是我下的,你们当然要按令行事。”
颜庚连忙问道:“将军要去何处?”
林叶道:“我去找个至关重要的人,不然的话,到了草束城我们还是调不动那三万边军。”
众人都不知道林叶要去找谁,又是谁能做主把那三万边军调动起来。
除了拓跋烈之外,还能有谁?
林叶急匆匆的先回了一趟家,把事情和子奈说了一遍,让子奈在家安心等着。
然后他翻找出来一件东西,揣进怀里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子奈又怎么可能安心等着,林叶一离开,她就收拾了一下衣服,带上了小寒,
让老陈照顾好自己和老驴,她直接去了武凌卫大营等着。
林叶离开家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高恭,把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交给高恭后,让他去黑市找人,务必要快。
之前林叶已经和大福狗的兄弟们商议过,若有愿意去冬泊的,非家中独子,非家中顶梁柱的,才可前往。
他把事情交代给高恭之后,又急匆匆的离开,连高恭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与此同时,北野军大营。
拓跋烈端坐在中军大帐,他手下北野军众将,就分列两侧。
“你们说说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拓跋烈问了一声之后,就扫视了一圈。
他帐下亲信将军元轻则俯身道:“大将军,属下觉得,或许可给草束城的边军传令,那边有三万边军,可酌情而动。”
拓跋烈没有回应。
元轻则其实能猜到,大将军为何没有立刻应允他的请求。
那三万边军再善战,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冬泊。
娄樊大军若真的南下,必有蹊跷,这三万人是精锐不假,可都没有和娄樊人交战过。
出草束城向北基本是一马平川,如果冬泊北疆已经告破,在平原上,三万边军和可能十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娄樊大军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况且,娄樊最擅长的就是平原野战,他们拥有数十万骑兵。
三万轻甲步兵在平原上与那么庞大的骑兵交战,这仗怎么打?
这就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大将军。”
拓跋烈帐下另一个将军高顺试探着问道:“要不然,以练兵为名,属下带一万骑兵出关?顺便去草束城大营,以观其变。”
拓跋烈还是没有回应。
高顺张了张嘴,还想再劝的时候,被元轻则轻轻碰了一下,他随即没有再开口。
元轻则忽然间醒悟过来,为何大将军要如此犹豫不决。
若是放在十年前,大将军应该是毫无顾忌的就领兵北上了吧。
现在大将军不动兵,是因为大将军把这十万北野军看做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以前的北野军也是大将军带的,可那是天子的北野军。
大将军在云州经营十几年后,这北野军已经是大将军的北野军了。
所以,一旦真的是娄樊大军南下,极可能有百万之众。
大将军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十万北野军拼死在异国他乡。
现在的大将军,有私心了。
元轻则作为拓跋烈的亲信,醒悟过来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北疆这边的兵力,大将军是一兵一卒都不想损失。
十几年前与现在,也早已不是同一个境况。
见元轻则和高顺都不再说话,其他人也就都敏锐的选择了闭嘴。
别人不清楚大将军到底有什么心思,他们这些跟了拓跋烈这么多年的将军,能猜不到?
天子对大将军的态度咄咄逼人,大将军一忍再忍,三忍四忍,如今已经连他们都觉得忍无可忍了。
将来若真的起兵,大将军若真的能让这中原江山换个主人,那么他们这些将军,哪个不是公侯?
都想到这些,他们也不大愿意出兵了。
拓跋烈沉默不语,他们也都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拓跋烈起身道:“传令下去,让全军备战,各营去把粮草物资领出来,随时准备出发。”
元轻则起身,试探着:“大将军,要去?”
拓跋烈摇头:“等旨意。”
说完这三个字后,他便迈步离开。
无论如何,这态度上也挑不出毛病,提
前准备好粮草物资兵器甲械,只要旨意到了就立刻开拔。
难道这能有错?
元轻则他们对视一眼,也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大将军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他们还急个屁。
况且想到以后前程,谁也就不会真的着急了。
毕竟娄樊人打的还是冬泊,没到大玉北疆呢。
元轻则如今已经是独领一军的将军,手下有一万余人。
按照他如今的军职品级,正三品,也可称之为大将军了。
但在北野军,任何人都不可能会让手下人称呼自己为大将军,因为在北野军中,永远就只有一个大将军。
他和同袍出来后一路闲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营中。
他们都没有真的急着去领物资,因为根本没必要。
报信的人从云州赶到歌陵再赶回来,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现在领什么物资。
他回到营地后巡视了一遍,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军帐。
元轻则大部分时候住在哪儿,要看大将军住在哪儿。
大将军住在大营,他当然也要住在大营,大将军住在城内,他也要住在城内,便于大将军随时找他。
手下人端来了热水给他泡脚,他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把靴子脱了,脚泡进热水中,那感觉,好像浑身都舒服起来。
就在他轻轻出声的那一瞬间,忽然间有人从军帐一侧的暗影处闪出来,一指点在他身上。
然后那人把他用一个麻袋套住,一气呵成的扛起来就走。
清晨,城门才开,武凌卫大军随即出城。
一万人的队伍,也是浩浩荡荡,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少人在路边围观。
林叶没骑马,而是在一辆马车里,他面前有个麻袋。
等出了城走了有十余里后,林叶深吸一口气,颇为小心的把麻袋解开。
麻袋一褪下去,就看到元轻则正瞪着他。
林叶刚要为元轻则把穴道解开,元轻则道:“别动,你先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叶道:“实在对不起元将军,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然后林叶才醒悟,他之前也点了元轻则的哑穴,元轻则怎么能说话的?
可此时也没时间顾及这个,他把让高恭去黑市找人改的东西取出来,展开后给元轻则看了看。
元轻则才看了几眼就脸色大变,然后怒道:“林叶,你好大的胆子!”
林叶道:“确实是胆子大了些,委屈将军你了,你放心,到了草束城后,我会给将军自由,只求将军能到草束城,帮我把那三万边军调动起来。”
元轻则直接坐起来,一把将林叶手里的东西拿过来:“连这你也敢作假?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叶怔住。
他没给元轻则解穴。
元轻则仔仔细细看了看,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你这是什么破办法!”
然后问:“地图带了吗?”
林叶连忙点头:“带了!”
元轻则道:“若追究,我就是被你挟持来的,多大的罪过也与我无关。”
说完后把地图铺开看了看,要了一支炭笔画出行军路线,然后说道:“从此刻开始,你把武凌卫交给我指挥。”
林叶:“好嘞!”
谁敢想到,林叶竟然那么大胆子,去黑市找人改了一张圣旨。
谁敢想到,黑市还就有人有这么大胆子敢接这活。
那旨意是玉天子之前封林叶为武凌卫指挥使的时候所用,林叶把这旨意改为.......
草束城边军,交由元轻则统帅,战场之事,元轻则有临机专断之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干!
“为什么是我?”
元轻则看着林叶问,眼神很犀利。
林叶很诚实。
“两个原因,第一是我与北野军中其他将军不熟,我怕失手,第二是因为元将军去过冬泊,对冬泊更为了解。”
元轻则摇头:“不对,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你,你下手更有把握些。”
林叶道:“确实,也考虑过,但无论如何,打不过我也要下手,因为将军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元轻则又瞪了他一眼。
林叶选择他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林叶没说。
元轻则这个人,做事果决,他确实是林叶相对来说,最了解的一个北野军将军。
从元轻则在冬泊的态度来看,林叶推断,此人最容易被说动,因为元轻则身上还有着边军军人的那种铁血。
元轻则问:“队伍带了多少天口粮?”
林叶回答:“二十天。”
元轻则点了点头。
轻装简行,没带多余的东西,这一点让元轻则很欣赏。
二十天急行军,足够赶到草束城,到了那之后再补充粮草物资。
但他还是问了林叶一句:“你为何只带二十天粮草?”
林叶回答:“如果此时娄樊人已经攻入冬泊,他们会主攻冬泊都城,都城未破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南下招惹大玉边军,所以草束城一线,一定还没有娄樊大军到来,粮草物资都还充沛。”
元轻则又点了点头。
他问:“你既然绑了我来,那这队伍需由我只会,连你在内,若有人不尊我号令,我会以军法处置,连你在内。”
林叶点头:“行。”
元轻则舒了口气,起身,拉开马车的车门出去了。
“给我找一匹好马来,马车就扔了吧。”
“行!”
林叶又应了一声。
弃车换马,元轻则让林叶派人,从队伍前边跑到队伍后边大声宣布军令。
武凌卫作战,交由他来指挥,包括林叶在内,皆需遵从军令,违令者斩。
林叶也答应了。
派人来回奔走呼喊。
往北走了三天之后,元轻则忽然下令,队伍离开官道,转入了一条小路。
武凌卫上下全都很疑惑,有人忍不住来问林叶,林叶虽然也疑惑,可他却只说一切皆听元将军指挥。
上了小路之后又奔走了两天,然后就进了田野,在田间小路上奔驰。
再走三天就进了一片草场,甚至从一个部族的营地里穿了过去,把那些牧民吓得,连家都不要了便四散逃走。
元轻则的脑海里,仿佛带着一张最为精细详尽的地图。
从云州城至草束城,最快也要二十天,还要说每天最多只休息两三个时辰的情况下。
可在元轻则的带领下,武凌卫大军,只用了十六天就到了草束城。
林叶的心中这才理解了,什么叫做合格的将军。
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在领兵上会差多少,此时此刻才醒悟,自己要学的实在是太多。
有头脑是一方面,阅历是另一方面。
快了四天的时间,如果战事真的到了无比紧急的时候,这四天时间,足够扭转战局。
草束城,大玉边军大营。
看到来了一支玉人的军队,让边军都有些疑惑。
他们已经收到了娄樊人进攻的消息,也加急派人往云州送信。
可派出去的人才走了三天,别说会把援兵带回来,人都不可能到大玉呢。
这支边军的主将叫洪武定,他都不认为,这支大玉来的队伍,是因为娄樊人进攻冬泊而来。
一见到元轻则,洪武定连忙上前行礼。
两人军职相同,都是正三品,可元轻则毕竟是北野王身边亲信,所以洪武定见了他也十分客气。
“元将军,你这是?”
洪武定试探着问了一句。
元轻则道:“陛下得密报,娄樊人欲进攻冬泊,所以下旨调派我来这里看看。”
他伸手:“旨意。”
林叶立刻把那假的圣旨双手递过去,一看到真有旨意,洪武定带着边军众将,连忙跪下来接旨。
元轻则念完了旨意后说道:“旨意我先暂时收着。”
说完又递给了林叶,没给洪武定看。
这操作,着实不妥当。
洪武定也有些疑惑,可没敢问,他想着,再怎么说,北野军的人也不敢假传圣旨吧,就算敢......万一敢,那他没看就没看呗。
再说了,元轻则刚才也已经说明缘故。
是陛下得到密报,娄樊人有可能进攻,而不是得到了娄樊人已经进攻的消息。
所以陛下提前派元轻则领一支队伍过来,也很合理。
但......
洪武定看了看武凌卫的队伍。
这不是北野军,而是武凌卫,这就不合理了。
元轻则道:“军务事,陛下虽说是我让我来做主,但我毕竟不熟悉洪将军的队伍,也不熟悉冬泊地形,所以诸事皆有你我二人商量着来,洪将军你觉得如何?”
洪武定点头:“有陛下旨意,元将军当为主将,我与蟒甲营三万将士,都遵从将军调遣。”
元轻则伸手把洪武定扶起来:“说说情况吧。”
洪武定立刻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把已知的军报说了一遍。
林叶等洪武定说完后问:“御凌卫镇抚使陆纲陆大人,可否来过?”
洪武定回答道:“来过了,到这跟我要了一些粮草补给,就带着几百人的队伍急匆匆向北去了,我问他要去做什么,他说去探军情,我请他留下,他只是不肯。”
林叶心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他不喜欢陆纲为人,更不喜欢御凌卫行事。
可是在这个时候,陆纲和他的御凌卫,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到了战场,而且在边军都没有举动的情况下,只带区区几百人就继续北上。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元轻则已经明白了现在的战局,他和黑武的商量着对策,让林叶带着武凌卫先去休整,补充物资。
又一个时辰之后,元轻则回到了武凌卫的暂时驻地。
林叶见元轻则回来,上前询问如何应对。
元轻则瞪了他一眼:“把你那旨意拿过来。”
林叶取了圣旨递给元轻则,元轻则打开后指着上边:“你找谁改的,花了多少银子?”
林叶看了看,然后就尴尬了起来。
那旨意是改的,先把原本的字迹用特殊方法除掉,然后再模仿笔迹写上新的。
可是这作假的人,应该是用了更为省力的方法。
他是把原本的旨意覆盖了一层,或许是因为着急,做工
就稍显粗糙了些,竟是开了线,露出了一些痕迹。
元轻则道:“我要是把旨意交给洪武定,他大概也会犯难,到底是点破还是不点破。”
林叶:“时间紧迫,所以找人做的,下次我自己来做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元轻则:“下次?篡改圣旨,假传天命这种事,你还想有这次?!”
林叶:“......”
元轻则叹道:“洪将军他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我来了,带着的却是武凌卫,他难道一点都不怀疑?”
他走到门口,看着外边的边军大营。
“林将军,你需明白,边军上下每一个人,都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敢打,而是要听从军令。”
他看向林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叶道:“此事,日后陛下追究起来,自然是我林叶一力承担,与边军无关。”
元轻则嗯了一声:“为了大玉不受战乱,我都可以陪着你受罚,死则死矣,战则战于边关之外,但拼死的边军不能被牵连,他们都拼死了,难道还要死了背负什么罪名吗。”
林叶道:“我知道。”
元轻则说到这,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很佩服你,在你这个年纪,得陛下如此荣宠,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胆魄,我做不到,我不如你。”
林叶道:“将军在回到你军帐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我在了吧,但将军那时候装作毫无察觉,是将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元轻则笑了笑,然后说道:“军人的血性还在我骨子里呢,所以我佩服你,因为,其实,你还不算个真正的军人。”
林叶问:“怎么才算?”
元轻则:“打完这一仗,你就是了。”
与此同时,边军大营。
将军徐拓海看向洪武定:“将军,元将军带来的那旨意,多半是有问题吧。”
洪武定点了点头:“是。”
徐拓海道:“那将军怎么还听他的?这事可不是儿戏。”
洪武定道:“是不是儿戏,与你们无关,与我都无关......就算是假传旨意那也是元轻则和武凌卫的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徐拓海笑起来:“将军想打。”
洪武定道:“冬泊若失,大玉北疆危及,北疆危及,千万百姓危及。”
他走到地图前,抬头看着。
“当初大玉太祖皇帝说过,在大玉疆域之内打的仗,赢的再多,也只是在洗刷耻辱,那都是被人打进了家门的仗,赢也不是赢。”
他看着地图说道:“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才是军人该干的事,尤其是咱们边军。”
“不光是你们要明白,士兵们都该明白,我们在冬泊打娄樊人,不是我们多在乎冬泊,而是我们在乎家里的乡亲百姓,我们在别人的土地上打仗,是为了让我们的土地上永远没有一个外人的脚印。”
他回头看向手下众将:“元将军如果是假传旨意,他有那个胆子做,我蟒甲营三万将士,就该有那个胆子陪他干这一仗!”
“是!”
所有将军都肃立在那。
“冬泊若失,云州千万百姓受灾。”
洪武定道:“三万边军在冬泊草束城这摆着,我不能一仗不打就撤回去,百姓们不骂我,我自己良心过不去。”
他回身看向手下众将:“穿铁甲的,都给我表个态。”
所有人大声回答。
“打!”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必死无疑之地
草束城,城墙。
林叶和小子奈站在这,看着城内的灯火通明,小子奈指了指远处那五彩斑斓处。
“哥,那些是什么地方?”
林叶看了一眼,想了想,回答道:“是不好的地方。”
子奈:“不好的地方?”
她好奇。
“为什么是不好的地方,有多不好?”
林叶道:“是......青楼。”
子奈这个年纪,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但她不知道青楼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
她更好奇:“既然是不好的地方,为什么这草束城里处处都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为什么明知道是不好的地方却还要去?”
林叶:“你写本书吧。”
子奈:“写什么?”
林叶:“全都是为什么。”
子奈:“哥你去过没有。”
林叶:“去过。”
子奈:“嗯?????”
满脸都是问号。
林叶:“我去和别人去不一样,我去是办公事,我上次来冬泊的时候......”
子奈:“你上次来的时候就去过了?我还以为你是这次来偷偷去的呢。”
林叶:“我去巡查一下军营。”
子奈:“我跟你去。”
林叶:“其实我是想躲开你。”
子奈:“我知道啊。”
林叶:“知道你还跟。”
子奈:“可是你真的忍心让我自己回住处去吗,如果你去巡视军营,那就只有我的小斧斧陪我了。”
小寒在旁边看了她一眼。
林叶也看了她一眼,然后看了看那个比子奈身高都不矮的小斧斧。
那小斧斧,劈个山大概是不能,但劈个大象问题不大。
林叶:“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没办法回到你小时候了。”
子奈:“......”
林叶道:“你小时候我怕你被人欺负了,我得保护你,现在你连我都拎过来就揍,你还说害怕?”
子奈噗嗤一声笑了。
林叶:“算了,你跟我一起吧。”
子奈:“你是怕我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害怕吗?”
林叶:“我是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以前这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还瘦瘦小小的,谁见了不喜欢,谁见了不生出保护欲?
当然,现在子奈这长相身材,比以前更漂亮,还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还是瘦瘦的身材。
可她扛着斧子啊,那大斧子......
她跟着林叶走,从城墙上走到坡道附近,她把斧子递给林叶:“师娘说,小姑娘在外边要装的柔弱些,不能让人知道我力气那么大。”
林叶把斧子接过来,马上就是一坠手。
子奈:“我还该怎么装?”
林叶:“背背。”
子奈:“噢。”
把林叶背了起来。
林叶:“我呸,我是说你背背。”
子奈:“是的啊,这不背你了么。”
林叶:“快放我下来!”
子奈:“哥你真麻烦。”
她把林叶放下来,城墙上都是大玉的边军士兵,他们看到这一幕,倒是也不敢放肆的笑出声。
一个个嘴角憋出来的声音,跟放屁似的,噗嗤噗嗤的。
林叶:“你就老老实实走你的。”
子奈:“唔......”
从坡道上下来,往城中大营那边回去,林叶在前边走,子奈在后边甩着手跟着,小寒在最后。
看起来,胆子最小的那个居然是狗,哪怕它现在的身躯已经足够大了。
它就这
样平常四肢站着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林叶的腰,如果它要是立起来,显得比林叶还要高不少。
一只狗能长到这么大,除了吃的好之外......就是它始终陪着子奈修行。
每天夜里子奈呼吸吐纳的时候,小寒都趴在子奈身边。
但这不妨碍它胆子小,毕竟也没怎么出过门,尤其是到了这么陌生的地方。
子奈走着走着,就觉得好无聊啊,空着手好无聊。
斧子在哥哥那。
于是,她把小寒抱了起来,抱着走。
小寒立刻就觉得安全多了啊。
林叶:“你抱着它干嘛?”
子奈:“师娘说,小姑娘出门抱着个可爱的小宠物,也显得小姑娘可爱。”
林叶看了看那狗。
可爱......
是,人家小姑娘抱着个小宠物,一路走一路逗弄,确实显得可爱。
子奈抱着小寒,就跟抱着一头大熊似的,可爱......
林叶:“你能不能放下它,被人看到了确实不好。”
子奈:“不放,小寒胆子小。”
林叶:“......”
他把斧子换了个手拎着,这斧子确实不是一般的沉重。
“哥,你累了吗?”
“有一丢丢,不碍事。”
“那我来。”
子奈从双手抱着小寒,改为单手托着。
然后加快脚步追上林叶,林叶说:“不用不用,我拿着就行。”
子奈一弯腰,手直接搂住了林叶的膝盖,把林叶往上一举,林叶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子奈的胳膊上。
少女啊,真可爱。
一手拖着个比熊都大的狗,一手托着个穿铁甲的将军。
蟒甲营将军徐拓海带着一队人正在夜巡,迎面看到过来个怪物,吓了一跳。
不是特别明亮的火把光芒照不了那么远,隐隐约约的看着一个下身奇小上身奇大的东西过来。
这上身奇大的东西,这上身还不一边大。
徐拓海下意识的都握住了刀,好在是子奈走的快。
从迎面而来,到擦肩而过,也没用多久。
徐拓海认出林叶后,招呼都没打完,子奈就过去了。
“是林指挥使啊,这是遛弯......遛什么呢这是。”
林叶第一次,满脸通红。
一个校尉问徐拓海:“那个林指挥使,是和他的狗一起,被一个小女孩儿抓走了吗?”
徐拓海:“瞎说,那是小姑娘吗,那是好汉。”
林叶他们回到营地,子奈这才把林叶放下来。
林叶叹了口气,把小斧斧放在一边,然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这东西,连他拎着都觉得累,要是换做别人胳膊可能都被坠断了。
就在这时候,十二师兄颜庚急匆匆过来:“将军,天机先生和花和尚追上来了。”
林叶应了一声,能想到,应该是他们已经把那个叫王焕然的人抓了。
不多时,天机先生和花和尚到了林叶近前,把事情说了一遍,林叶并没有猜错。
“先放放。”
林叶道:“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事。”
天机先生问:“那人呢?怎么办?”
林叶道:“在营地里找个隐秘的地方先关起来,明日一早,我就要随军北上,这人就先留在草束城,你们看管。”
花和尚道:“让沐流火留在这吧,我和老头儿对冬泊地形熟悉,我们俩跟着掌门。”
林叶想了想,点头。
他让众人去休息,然后去见元轻则。
大帐中灯火通明,元轻则站在那,眉头紧锁的看向挂着的地图。
林叶进门后问:“在想什么?”
元轻则没回头,抬起手指了指地图:“洪将军说,现在得知的消息是,超过二十万娄樊虎啸军已经冬泊东疆,往冬泊都城挺进。”
那地图上,他已经用炭笔标注出来多条行军路线,不过,这些路线都是娄樊人可能要走的。
“如果娄樊人不理会沿途的城池,绕开所有关卡,直扑冬泊都城。”
说到这,元轻则看向林叶道:“最多只需十天,就能兵临都城之外。”
此时的他们不知道冬泊国君玉羽成匆眼见着朝臣们吵了一架,冬泊国君也不知道,竟然有大玉的军队到了冬泊。
林叶顺着元轻则的指点看,看到了那地图上有个位置,特意标注的格外明显。
“这里。”
林叶指了指:“打伏击?”
这三个字,让元轻则眼神一亮。
林叶只听他说了这些,就这么快跟上他的思路。
他正想着,林叶眉头皱了起来:“就算娄樊人分路向都城仙唐进犯,元将军你标出的这个位置,也至少会有几路兵马,必须汇聚于此,然后从这经过。”
元轻则点了点头:“是。”
林叶:“蟒甲营只有一千游骑,其余皆为步卒。”
元轻则又点了点头:“是。”
林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这地方拦截娄樊大军的,只有武凌卫。”
元轻则再次点头:“是。”
林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地图,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元轻则的手指在地图那个位置点了点:“放鹿台,是一座小石头城,在东林峡谷一侧。”
放鹿台,是一百多年前的冬泊国君曾到此狩猎,他手下人网住了一头鹿。
抬到冬泊国君面前后,发现这是一头已有身孕的母鹿。
于是冬泊国君下旨,将这鹿放生。
元轻则道:“这小石头城在峡谷一侧,距离谷底大概有三十丈,这三十丈长的陡坡,娄樊人不好攻。”
他认真说道:“我问过,东林峡谷宽度不大,最宽的地方,兵力也施展不开。”
“所以我们只需能赶在娄樊人之前到达东林峡谷,砍伐树木,堆积山石,截断通道。”
他的手指,再次重重的点了点。
“就在这,我们只需用几千人马,就能阻止至少数万,甚至十万娄樊人北进。”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另一个地方划过:“其他几路娄樊军队,大概是从这里插过去,一出来就在峡谷北侧,如果仙唐城那边没有分兵去东林峡谷,就算现在马上派人去,也来不及了。”
林叶道:“他们从北边往南赶来不及,我们从南往北去应该还来得及,可是......”
他看向元轻则:“一旦我们真的守住了放鹿台,南边是至少数万娄樊人,北边也都是娄樊人。”
元轻则:“但我们能拖住最少三分之一的娄樊军队。”
林叶:“必死无疑。”
元轻则:“是,必死无疑,除非奇迹。”
林叶问:“需要多少人。”
元轻则:“最少三千,若要稳妥些,需五千人。”
林叶沉默。
元轻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林叶。
大概半刻之后,林叶看向元轻则道:“我带三千人去,你再让洪将军分派给我五百人。”
元轻则:“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必须我去,你终究......”
林叶:“你是主将。”
元轻则:“圣旨是假的。”
林叶:“我答应过的不是假的。”
他看着元轻则的眼睛:“我拖住多久,援兵会到。”
元轻则回答:“最快也要五天。”
蟒甲营都是步兵,从草束城赶过去,就算跑的鞋底磨薄了,也至少比骑兵慢五天,因为不只是兵马,还要粮草物资。
林叶转身:“我明早出发。”
第三百一十六章 蜕变
草束城的夜,原本繁华嘈杂,大街上时常可见喝多了的客人,摇摇晃晃满嘴醉话。
这里就是人间的温柔乡,这里也是人间的埋骨常
可是这个夜晚,草束城安静的不像话,安静的不像是草束城。
因为这个夜晚,玉军大营里时不时的就传出一阵阵号角声。
草束城的人们都在猜测,是不是玉军要北上去支援了?
人是复杂的。
在这温柔乡里的人们,知道娄樊人已经攻入冬泊,个个都义愤填膺。
可是他们又觉得庆幸,他们都在草束城而不是冬泊北部。
好在这里还有数万玉军,娄樊人大概不敢随随便便就来招惹。
他们听到了玉军大营里的号角声,在这一刻,不管是在做什么的,人人都下意识的往大营那边看。
玉军北上,就意味着,娄樊人的攻势可能超乎想象,战事比预计的要惨烈。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队骑兵就离开了玉军大营,朝着城门口方向进发。
这些骑兵有数千人,他们带着的东西不少,除了武器装备之外就是干粮袋子。
一个早起的百姓站在路边看着,他看到那些骑兵,每个人身上都至少背着一捆箭。
从这羽箭的数量来看,就能猜到他们要打的,大概会是一场足够硬的仗。
他看着从自己面前过去的,一个一个陌生的面孔,眼睛逐渐发红。
这些年轻人她都不认识,而且也不算是他的同胞。
这些将士来自大玉。
十几年前,玉人十几万大军也是这样来的,在冬泊埋下了近十万骸骨。
现在,这些大玉的将士们又来了,面对的还是同一个敌人。
这个站在路边的冬泊人,缓缓的跪了下来。
陆续的,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大街两侧。
他们也陆续的跪了下来,越是年纪大的人,此时越是激动的难以平复。
每一个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大战的人,都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
他们当年也是这样,看着一个个来自大玉的年轻人,走上战场,却再也没有回来。
“好好的埃”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嗓音发颤的喊了一声,她的年纪太大了,明明是喊出来的,可声音却不大。
“孩子们,都好好的埃”
她喊。
她要跪下来,扶着她的那少年摇头:“奶,我来。”
少年跪下来,认认真真的,一下一下的叩首。
林叶在队伍最前边,看着路边的百姓们越来越多,他心里难以平静。
他去过两次北亭山陵园,他知道冬泊百姓们,对于大玉的兵有什么样的感情。
知恩之心尚在。
虽然对于大玉来说,调遣大军来冬泊作战,从根本意义上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大玉。
可对于冬泊人来说,不管大玉的军队是为了什么,最起码先保护了他们的家园。
林叶朝着两侧的百姓抱拳。
路边,人群后有人挤出来:“老夫,给诸位,行礼了。”
一个看起来带着书卷气的老者,挤到路边俯身行礼。
他身边跟着不少随从,显然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若臻天可知民意,老夫在此祈祷,愿以老夫余生寿命,换将士们平安无事。”
他说完后,又跪下去,郑重的叩首。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草束城这样的地方,是个太容易就让人沉迷的温柔乡,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花枝招展年轻貌美的姑娘。
此时,她们也来了。
有姑娘挤上来,把手里的一个小小锦囊抛给骑兵。
“我的护身符,戴上,戴上吧。”
接住这漂亮锦囊的武凌卫士兵低头看了一眼,把锦囊挂在腰带上,朝着那姑娘抱拳。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姑娘看到士兵朝着她抱拳的那一刻,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拿上,路上吃。”
有人跑过来一个布包,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
“我们昨夜里去求来的。”
四五个姑娘也把几个护身符抛过来,她们眼神急切。
林叶知道这都是草束城百姓们的真情实意,可是再这样下去,拖慢了行程。
“吹角,催促前队快速出城。”
“是1
跟在林叶身边的庞大海应了一声,举起号角吹响。
当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前军士兵们开始催促战马发力。
那些姑娘们追在路边跟着跑,有人跌倒,有人搀扶她,然后继续跟着跑。
三千五百骑兵,离开了草束城,往北边进发。
这是一个复杂的世界,人又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物种。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知恩,这两个字,永远都不会消失。
人性里最闪耀的,归结起来其实也就四个字......将心比心。
为天下立心,也是将心比心。
从草束城往北,出城之后,林叶就让焦天宝带了一队斥候,到最前边去探路。
按照元轻则划出来的路线图,他们这一路要走的都是官道大路,这本就是最近的路线了。
斥候要在前边领先至少几十里探查,一旦遇到娄樊人,就能尽快示警。
虽然推测着娄樊人不会往南打,但战场上的事哪有什么定数。
林叶骑着的战马名种,足够好,价值千金。
可是这样优秀的战马,也不可能驮着子奈那把战斧急行军。
小寒能。
这队伍里,最夺目的就是子奈,因为她骑着她的小寒。
这小寒的体型虽然比不得高头大马,可或许是因为它陪着子奈不断修行的缘故,在体力上远比战马要强得多。
非但是体力,跑了一天之后,林叶发现小寒的耐力,也远超他这匹好马。
一天行军后,战马都需要休息恢复,小寒停下来后就撒欢出去抓野兔去了。
它可是驮载着子奈和那把战斧的,那斧子的分量有多重,林叶很清楚。
天色擦黑之后,他们在一条河边休息,士兵们全都下马活动着。
小寒追着野兔跑,那野兔慌不择路跳进水中,小寒刚要跟着跳进去,忽然间一张血盆大口出现。
一条潜藏在水中的鳄鱼窜出来一口将兔子咬住,小寒吓得嗷呜一声,看得出来是真的怕了。
那鳄鱼也被小寒吓了一跳,嘴里的野兔好像都不想要了,转身往水里爬。
小寒见那东西跑了,忽然又来了胆量似的,大概狗就是如此......
它反而追上去,一口咬住了鳄鱼的尾巴,它向后拉扯,鳄鱼回头想咬,却被小寒甩的根本没机会。
七扭八扭之下,那鳄鱼就被甩的没了脾气。
小寒眼神里有一抹寒光闪过,似乎是骨子里某种野性在这一刻觉醒。
它跳过去一口咬住了鳄鱼的脖子,然后开始大力的左右甩动。
只片刻,那鳄鱼便不能动。
这一幕,把林叶和子奈都看的有些懵。
小寒咬死了鳄鱼之后,竟是不再理会,而是走到一边,用前爪一下一下轻轻的触碰着被咬死了的野兔。
它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看出来它的心疼。
它不是想咬死那兔子,它只是贪玩追着兔子跑。
可是兔子被鳄鱼咬死了,它很生气。
下一息,小寒竟是用爪子挖了个土坑,然后把兔子叼进去,再把土盖上。
小寒埋了那只兔子,好像还没有完全解气似的,忽然间回头跳过去,又咬住那鳄鱼尸体来回摆动。
大概七八下之后,那鳄鱼竟是被它给咬断了。
子奈连忙过去,手按着小寒的头,让它从暴怒中逐渐冷静下来。
小寒朝着子奈呜呜的叫着,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林叶过去,拍了拍小寒的头,然后转身去安排军务。
子奈蹲在小寒身边抱着它的脖子,不停的轻声安慰。
士兵们也被这一幕给震撼了,他们都知道将军有一条大狗,看起来又二又傻。
谁能想到,这家伙战斗力这么凶残。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休息后准备出发的时候,会更震撼。
河边,小寒在报仇。
它把咬掉的鳄鱼头放在水边,让血往水里流。
又有鳄鱼露头的时候,它便直接跳上去一口咬住脖子,又稳又准又狠。
这是连林叶和子奈都没有见过的小寒,它的复仇心竟然如此的恐怖。
它把咬死的鳄鱼还放在岸边,一小半在水里,让血腥味随着水流散出去。
然后只要还有鳄鱼出来,它见一个咬死一个。
子奈站在河边不远处看着,手里拎着她的战斧。
若小寒有什么危险的话,它第一时间就会冲上去。
可是没有,小寒是单方面的屠戮,杀过一条鳄鱼之后,它就没有丝毫恐惧之心了。
因为它已经明显意识到,它比这些看起来吓人的东西要厉害的多。
林叶走到子奈身边:“喊它回来吧。”
子奈:“喊了,不听。”
林叶看着那家伙爬伏在河边草丛里等待捕猎的样子,想着这大概才是它的天性?
“小寒。”
林叶喊:“我们要走了。”
小寒听到喊声回头,又看了一眼河水,然后扭头跑回来,那脸上都是血,眼神里则是意犹未荆
林叶用水给它冲洗了一下,这家伙居然还会裂开嘴笑。
它笑的模样,又有谁能想到是个杀神。
冲洗之后,小寒在子奈身边爬伏下来,示意子奈快上狗。
子奈问:“你累不累。”
小寒拨浪鼓似的摇头,还一个劲儿的甩嘴示意快上来。
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小寒在队伍里跑过的时候,那些战马纷纷避让。
或许,它们更敏锐的感觉到了小寒身上比之前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小石头城
“报1
前边斥候队两个骑兵飞骑而回,看得出来格外急迫。
“报1
前边的那武凌卫纵马到林叶身前,大声说道:“前边发现娄樊骑兵1
林叶:“兵力1
斥候回答:“不明,看到的应该就有数千,与咱们的队伍相距没有多远了,他们的斥候队比咱们快一些,已进东林峡谷。”
林叶听到这就已明白过来,那是娄樊人的先锋队伍。
和林叶率军赶来东林峡谷的目的相同,就是抢占那可能会影响战局的放鹿台。
“传令下去,全军急行。”
林叶喊了一声后,催马向前。
“亲兵营的人跟我上去。”
随着他的喊声,亲兵们催动战马发力前冲。
等林叶带着亲兵营追上去,远远看到东林峡谷的谷口,就知道事情要坏了。
紧赶慢赶,还是比娄樊人慢了些。
“去给封秀传令,我带亲兵营冲击娄樊骑兵,若能将娄樊人引开,他带队伍进峡谷,抢占放鹿台1
喊完之后,林叶一招手:“亲兵营跟我上冲击敌军侧翼1
三百名亲兵呼啸一声,跟着林叶往前边娄樊大军侧翼直冲过去。
目前还看不出这娄樊队伍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们的骑兵赶路,带起来尘土飞扬,后边的队伍有多长完全看不见。
此时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看看能不能引开娄樊人的队伍了。
“庞大海,吹角1
林叶一声呼喊。
紧随其后的庞大海将号角摘下来,鼓足了劲儿吹响冲锋。
那号角声,一下子就飘出去很远很远。
而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没有多远,娄樊虎啸军骑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队伍。
眼看着那支骑兵冲过来,队伍中,娄樊将军呼哈德皱了皱眉,举起千里眼看过去,然后脸色就变了。
“玉人?”
只这一瞬,他心口紧了。
按理说玉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东林峡谷,可是看那飞龙战旗,又不可能错。
“骨莫尔1
呼哈德指了指玉军方向:“带你的人,去拦截玉人的骑兵。”
骨莫尔应了一声,拨马冲出,在他身后,两千骑兵催马加鞭。
“百丈1
林叶一边纵马一边喊了一声。
“五十丈1
林叶双发弩摘下来:“弩1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手中双发弩点射出两支弩箭,他的亲兵纷纷点射。
一层弩箭平着飞出去,迎面而来的娄樊骑兵瞬间就有人落地。
双方距离五十丈发箭,骑兵对冲的速度那么快,从发箭到有人中箭,这过程并不长。
林叶将双发弩挂回去:“骑枪1
从一侧得胜钩上摘下骑枪,林叶双手握住枪杆,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些。
对撞!
大玉的骑兵,在十几年后,又一次和娄樊骑兵正面交锋。
娄樊骑兵还是惯用他们的弯刀,而大玉的骑兵则更喜欢在冲锋的时候用骑枪。
如果不是身强体壮之人,骑枪戳中敌人后,巨大的撞击力量,把握枪的人都能撞的离开马鞍。
林叶的亲兵营,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骑枪比弯刀长,比敌人更快,随着那一声一声噗噗的闷响,一杆一杆骑枪戳进了娄樊人的胸膛。
在这最初碰撞的时候,骑枪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可是,武凌卫的人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弱点,也暴露了出来。
不少人明明有足够的实力,却还是低估了骑枪穿透敌人身体后,两马交错的速度有多快。
骑枪还在敌人心口,来不及抽出来,双马就会对冲而过。
所以骑枪一旦命中,若没有把握能立刻抽出来,往往都是立刻松手。
许多武凌卫士兵,在刺中娄樊骑兵之后,忘记了马上松开手。
结果在错马而过的那一刻,因为抢抽不回来,把他们也别的掉了下去。
这种速度的冲锋之下,落地的人想要再活着离开战场,几乎没有一点可能。
娄樊骑兵在最初对撞的时候吃了亏,可是一近身,他们的弯刀优势就发挥了出来。
落马的武凌卫士兵才刚刚挣扎起来,弯刀从他脖子前边扫过,刀过,脖子断开一半,血液喷洒。
好在是,武凌卫冲在最前边的是林叶。
他此时像是一个魔神,他的列阵刀,就是魔神的魔器。
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一刀,甚至没有人能看清楚那把刀。
可这并不是江湖比试,这是真正的战场厮杀。
队伍的人数决定了战场的变故,一个人再强,面对无穷尽一样的敌军,也没有力挽狂澜之力。
林叶杀的足够多。
两军对冲,他作为箭头冲锋在前,他冲过的这条直线上没有一个敌人活下来。
然而他的武凌卫,精锐的亲兵营,损失一样不校
娄樊骑兵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也让武凌卫损失惨重,一个武凌卫挥出一刀的时间,可能会迎面而来数把弯刀。
两支队伍杀了一个对穿之后,林叶拨马回头,发现这数百亲兵,只一次冲锋,竟然折损了半数。
这还是在刚刚接触的时候,他们的骑枪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下。
所以在这一刻林叶才明白,武凌卫训练的那些东西,拿到实战中来,差的太远了。
大部分死去的武凌卫都不是打不过敌人,而是因为反应不过来。
他们练过数十次上百次的动作,在这一刻变得僵硬了不少。
之前林叶带着他们在冬泊和草原马贼交战,那时候,不是武凌卫有多强,而是林叶为他们创造了天时地利。
武凌卫那次冲击马贼是居高临下,而且马贼已经累了一夜,又中了埋伏。
所以那一次的冲锋,就显得摧枯拉朽。
这一次的冲锋,是格外惨烈。
林叶杀了那么多敌人,此时估算起来,和敌人的死伤比例,最多也就是二比一,而这二比一的近一半,是林叶自己杀的。
士兵们的损失,是一比一。
就在林叶内心有些震惊的时候,远处的敌人也已经拨马杀了回来。
娄樊人的呼喊声再次炸裂于天地之间,他们的呼喊声,就如同狼群齐吼。
摧枯拉朽的气势,在敌人那边。
“走1
林叶立刻喊了一声。
随着他拨马,剩下的一百多个亲兵跟着他冲了出去。
死伤三百余人的娄樊队伍,看到了玉人拨马逃走,顿时更加兴奋起来。
将军骨莫尔哈哈大笑,挥舞着他的弯刀不停催马。
东林峡谷谷口。
高坡上,这支骑兵的主将呼哈德看到这一幕后,忍不住轻蔑的哼了一声。
“这是哪里来的雏-儿兵,玉国已经没有能打仗的人了吗。”
他一摆手:“继续赶路,天黑之前务必把放鹿台夺下。”
他催马下了高坡:“吹角让骨莫尔回来,区区百十个玉人,不值得耽误我们的行程。”
号角声响起。
正追着武凌卫的骨莫尔听到了,往高坡那边看了一眼,很扫兴似的勒住战马。
“两脚羊一样的玉人,算你们跑得快。”
骨莫尔朝着武凌卫撤走的方向啐了口吐沫,然后带着手下骑兵回归大队人马。
林叶带着人马回到原来的位置,封秀带着人也赶了过来。
“不下八千骑兵。”
林叶看向封秀。
封秀的脸色一样的不好看。
第一次接触,说是一比一的战损,可这就算是彻底输了。
因为娄樊人至少有八千骑兵,而他们才三千五百人。
照这个打法,他们没有一丝胜算。
“将军。”
封秀看向林叶,脸色犹豫。
林叶道:“你说。”
封秀道:“我知道要说出来的话,肯定会影响军心,但此时,我们确实已失去机会了。”
他指了指东林峡谷那边:“八千骑兵进去,他们也会占据放鹿台,还会在谷口布置防御。”
“别说我们打不下放鹿台,就算是冲击谷口也未必能行,将军,硬打,只能是白白送了更多士兵的性命。”
林叶却摇头:“不对。”
封秀问:“何处不对?”
林叶指向谷口那边。
“娄樊最少有八千骑兵,他们也试出来了我们的战力,为何他们还要急着进东林峡谷?”
封秀:“抢占放鹿台,为后边娄樊大军打通道路。”
林叶:“他看到我们了。”
林叶的目光,看着远处那高坡上骑马下去的娄樊主将。
“他有至少八千人,我们的兵力他已经看的清楚,我们的战力他也看的清楚,若只是为了抢占放鹿台,他没必要把八千人都带进峡谷,三千人进去,五千人来追击,我们在平原上才是真的没有胜算。”
听到林叶这番话,封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猛的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占据放鹿台了,莫非是冬泊军队?他们也知放鹿台的重要,所以提前布置了人马,娄樊人急于打下放鹿台,所以才没有兴趣来打我们。”
林叶点了点头:“我得想办法摸进去看看情况。”
与此同时,东林峡谷内。
放鹿台就在峡谷的一侧陡坡上,那可能是这条峡谷,唯一适合建造一座石头城的地方了。
这座石头城确实不大,就算是塞满了人,最多也就是能放下两千人。
要据此而守,林叶的队伍就算比娄樊人快,提前到了,也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布置在石头城内。
一半人,需要在陡坡上挖出沟,以此为工事防御。
此时此刻,在放鹿台下边的陡坡上,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上千具娄樊人的尸体。
有些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血还在往下流。
城墙上,一群汉子站在那,他们已经扛住了娄樊人七次猛攻。
城墙上,一面旗子在随着山风飘扬,那旗子象征着他们的骄傲。
那是御凌卫的旗。
陆纲站在城墙高处,低头看了看他的刀,刀尖上,一滴血掉了下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帝计划
不是冬泊百姓希望冬泊国灭,也不是冬泊国君希望冬泊国灭。
是哪个层次的人希望如此,到了战争开始的时候,便一目了然。
如东林峡谷这般重要的地方,冬泊没有长期派兵驻扎,这绝不是冬泊国君觉得没有必要。
哪怕是已得知娄樊大军自孤竹这边过来,直扑帝都仙唐,这般重要地方依然没有冬泊军队过来驻扎防御。
有的,是一支几百人的大玉御凌卫的队伍,还有大概二三百冬泊当地百姓。
为首的那汉子叫严城东,是当地一名猎户。
此时此刻,看着娄樊人再一次被打的退了回去,他也长出了一口气。
“大人。”
严城东看向陆纲:“娄樊人,应该很快就会再上来吧。”
陆纲点了点头。
严城东坐下来,抓起水壶喝了一大口,缓了一下后想继续喝,回头看向跟着他一起来的人,把水壶递了过去:“喝口水。”
水,在这里也是很快就要消耗完的吧。
他们这几百人,带来的干粮和水,省着些,应该也不够十天。
“你祖上有人做官吗?”
陆纲问他。
严城东摇了摇头:“没有。”
陆纲眼神有些疑惑。
严城东道:“我们家十几年前,就是因为躲避战乱才搬进这东林峡谷里住的,跟着我的那些乡亲们也是。”
他说:“后来在这住的习惯了,也就没想再搬走。”
陆纲问:“那这次,为何你们不躲了?”
严城东回答的是那么平静:“没地方躲了,东林峡谷后边就是仙唐城,仙唐城要是被攻破,还能躲到哪里去。”
陆纲沉默下来。
严城东道:“我把老婆孩子都送走了,让她们去仙唐,我就留在这吧。”
他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城墙。
“这里原来有过兵,我打猎的时候和他们都熟,一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我再到这的时候他们在收拾东西,说是得到调令要撤走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这里如此重要,为何要调走?”
“他们说,不知道,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理解,可军令就是军令。”
严城东看向陆纲:“大人,冬泊这边的情况,和你们大玉应该不一样吧,这边......有些人,有些事,已经烂透了。”
他还说。
“离开这的时候,放鹿台的将士们心情其实很复杂,他们在这孤单,哪里都不能去,像是进了囚牢一样。”
“可他们得到调令走的时候,却没有一个高兴的,他们说,不该走啊。”
严城东看着陆纲问:“连他们这些当兵的,都知道这里不能没有人守着,为什么上边当官的就不知道?”
陆纲:“他们知道,所以他们才把人调走了。”
严城东其实也想到了,可是当陆纲说出这句话后,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短短十几年。”
严城东说:“十几年前,娄樊人打过来的时候,冬泊上下一心,富人倾家荡产的出钱,穷人出生入死的拼命,现在,十几年,就十几年......”
他问:“大人,这么看的话,这十几年前的仗,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结束?”
陆纲说:“是。”
这仗,一直都没有结束,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换了一个地方打,换了一个方式打。
娄樊人在这十几年间,到底收买了多少人,拉拢了多少人,只怕一
直到冬泊国灭都看不清楚。
十几年,对于人生来说都不算太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更为短暂。
却让一个国家,被蛀出了千疮百孔。
其实在几年前,御凌卫就有一份密报从冬泊送往歌陵,陆纲看过之后,觉得有必要呈递天子。
可当时玉天子看完后,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说了一句......
做个教训也好。
那份密报,报告的是冬泊官场上的变化。
御凌卫暗中监察冬泊发现,从几年前开始,冬泊为官者,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似乎都格外羡慕娄樊那边。
御凌卫的谍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随即暗中调查。
他们发现,这些年来,冬泊的官员,尤其是地方上的底层官员,对于娄樊的向往很重。
可是他们平日里,又不可能有机会,主动去娄樊那边看看。
御凌卫深入调查后发现,这些年来,从娄樊那边来冬泊的行商数量,比起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前,要多了数倍。
这不正常。
按理说,大战之后,两国几乎断了来往,如此敌视的情况下,为何娄樊商人到冬泊的数量更多了?
再后来,又发现这些娄樊商人,多是和冬泊国内各大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能顺利入关,也多是因为如此。
比如赫连家。
赫连家在冬泊是出了名的大家族,位高权重,在对抗娄樊入侵的时候,赫连家出力甚巨。
在娄樊南下的时候,娄樊的赫连家也是战功显赫。
但这并不妨碍,两个赫连家在暗中有所联络。
甚至,一些战后没有来得及的逃回娄樊的娄樊人,还得到了冬泊一些家族的暗中庇护。
而这,让娄樊大帝看到了灭掉冬泊的机会。
他开始改变策略。
十几年前,娄樊人通过和冬泊各大家族间的关系,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往来。
大量的娄樊商人入关,在冬泊境内却不以做生意为主。
他们渗透到了冬泊各地,唯一的目标就是接近做官的人。
哪怕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也不会嫌弃,他们都会倾尽全力的巴结。
娄樊大帝给这些人制定的计划,不是收买所有人,而是腐化他们,进而改造他们。
大批的冬泊官员,大大小小,不管是有实权的还是没有实权的,在这十几年间,都和娄樊人私底下有所交往。
商人们请他们喝酒,给他们送礼,但并不会求他们办什么事情。
在喝酒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宣扬在娄樊做官有多美妙。
他们说,哪怕是娄樊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在地方上也备受尊敬,非但可以拿到比冬泊这边二品大员还要高的俸禄,甚至可以不受约束的纳妾。
只要是做官的,就不会有什么规矩和礼法束缚,想娶多少个老婆就取多少个,而且,还说娄樊那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以能嫁给做官的人为荣,不管是的第几房她们也不在乎。
还说娄樊官员,哪怕没有爵位,也会有封地,能做到七品官,就有百亩封赏,不必缴纳任何东西,所收归官员个人所有。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冬泊的官员们,九成九都没有去过娄樊,但他们却坚信自己了解娄樊。
在他们眼中娄樊就是天堂,就是极乐世界。
谁若与他们辩驳,他们还会愤怒起来,大抵会回一句,是你了解还是我了解?
再久而久之,连冬泊的一些百姓都开始传扬,说娄樊那边,一袋
米才几个铜钱,而且不必缴纳赋税。
十几年,只这十几年。
越是官职低的冬泊官员,越是坚信娄樊那边繁华锦绣,坚信那边富足美好。
这不是一个两个人思想上出现了问题,而是大面积的官员都开始动摇。
这样的计划持续了大概十年之后,娄樊大帝知道,真正的灭国计划可以实施了。
他下令,让大量的娄樊虎啸军,假扮成商人从冬泊入关,然后前往孤竹。
孤竹国,是娄樊大帝全盘计划中也同样重要的一环。
因为大玉,对孤竹没有对冬泊那么好。
孤竹和娄樊不直接接壤,所以大玉这边,不必给孤竹提供大量的援助。
这事,就是如此扯淡。
大玉给冬泊的援助是全方面的,可是冬泊人却因为娄樊人潜移默化的影响,觉得娄樊更美好。
所以说,真真切切帮助一个人,可能还不如一个骗子对这个人的影响大。
孤竹国这边,本来就因为大玉的区别对待而心生不满。
同为大玉属国,冬泊那边拿到了无穷无尽的好处,孤竹这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娄樊大帝就算准了孤竹人会心里不平衡,于是这十年来,同样不间断的派人去腐化影响孤竹人。
因为冬泊就算有所改变,但冬泊绝对不可能藏兵三十万。
一旦暴露,十几年的计划就付诸东流,娄樊大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失败。
所以,藏兵计划在孤竹。
冬泊这边所有关卡上的人都已经被收买,所以假扮成商人的娄樊军队,分批,在几年内,悄悄的入关然后又出关进入孤竹。
与此同时,已经被娄樊彻底收买了的孤竹国,国内已经在大量的打造兵器甲械。
娄樊虎啸军现在的兵器甲械,都不是从娄樊带过来的,而是从孤竹拿到的。
在孤竹的全力支持下,娄樊在几年前悄悄转移过去三十万大军。
并且,配备齐全了所需的所有物资装备。
当冬泊国君玉羽成元已死,新任国君玉羽成匆即位的消息传到娄樊之后,娄樊大帝就知道,到时候了。
消息一来一回走了几个月,再加上其他准备,大概一年后,远在孤竹的三十万虎啸军,得到了娄樊大帝的命令。
与此同时,娄樊大帝亲自调集了八十万大军南下,直逼冬泊北疆。
只要冬泊国君敢把北疆的兵力调回去,娄樊大帝的八十万大军,就会直接冲破北疆,与三十万虎啸军汇合。
这是一个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的计划,这计划中,许多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比如说,冬泊北疆边关那些巡查的人,他们的官职并不高,可他们拿到了不少好处后,对于娄樊商人进出管理的极为宽松。
比如冬泊与孤竹接壤处的边关,一样被腐蚀,几乎失去了作用。
再比如,如今这东林峡谷中的放鹿台,原本有八百冬泊精锐驻守。
而一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所起到的作用更加恐怖。
这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东林峡谷放鹿台,为何没了兵?
原本这里有八百冬泊精锐驻守,可是因为上面一句话,说这里驻军无用,于是就被调走。
而这些事,冬泊国君却根本不知情。
当满朝文武说的话都是谎话,作为国君,再睿智,再精明,也无法分辨出什么是谎话了。
当真话的数量远远低于谎话,一万句谎言中只有一句真话,那么真话就变成了谎言。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没那么丑
陆纲问严城东:“你觉得,现在你们的国君怎么样?”
严城东回答:“我不知道。”
陆纲问:“那你为何还要在此拼死?”
严城东看了陆纲一眼,看起来很随意,但又很认真的回答:“因为这是我家啊。”
他看向陆纲:“大人又是为何在此拼死?”
陆纲想了想,回答:“因为冬泊后边就是我家。”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笑。
这还是严城东,第一次见到这位玉国的大人笑。
就在这时候,娄樊人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下边的人群也又一次聚集起来。
严城东把水壶摘下来,晃了晃,还有小半壶水。
他放在陆纲身边。
“大人,应该会比我活的久一些。”
陆纲没有说什么,因为严城东说的对。
娄樊人扑了上来,他们都是骑兵,并不擅长这种攻城战,可他们也有自己的使命。
最先到达此地的一千多人已经死绝了,现在上来的是呼哈德的兵。
这支将近一万人的骑兵队伍,得元帅赫连予的命令,作为大队人马的先锋军走在最前边。
他们这支队伍的任务,就是尽快控制东林峡谷,占据放鹿台。
先锋军的先锋军一千二百余人,到达东林峡谷的时候,怎么都没有料到放鹿台居然已经有人守着。
他们收买的官员说,放鹿台的八百冬泊精锐早就已经被调走了。
所以一到这他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四五百人,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袭杀。
那些玉人藏了起来,让放鹿台像是一座空城。
娄樊人上来后,在马上就进入放鹿台的时候,御凌卫弓-弩齐发。
被打下去的娄樊人,却没有立刻退走,在只剩下七八百人的情况下,居然选择硬攻。
御凌卫的人,也是第一次直面娄樊军人。
他们看到了那些娄樊人狰狞的面孔,但最可怕的不是那狰狞,而是娄樊人打起仗来的那种信念。
七八百人,第六次冲锋后,其实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人。
御凌卫仗着武艺高强,配合默契,又有石头城,损失倒是不大。
但当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仅剩下的三十几个娄樊骑兵,居然再次攻上来的时候,还是被吓着了,也被震撼到了。
那三十几个人连放鹿台十丈之内都没有靠近,全都死在了陡坡上。
陆纲下令尽快下去收回一些可以用的武器,不管是他们的还是娄樊人的,能拿多少拿多少。
他们还没能真正的喘口气,呼哈德的队伍到了。
八千左右骑兵。
山谷里,这些骑兵下马,抬头看,眼里都是他们同袍的尸体。
呼哈德的怒意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下令猛攻,不拿下放鹿台就不停下。
陆纲一箭射翻了远处的娄樊士兵,侧头看了看,严城东的手在流血。
严城东是个猎户,他会射箭,可他没有一天之内拉过这么多次弓。
他的手指都已被弓弦切开,血顺着手往下流。
可他没在乎,稍稍调整一下位置,继续朝着那些娄樊人发箭。
陆纲将自己的护指摘下来递给严城东,严城东摇头:“大人比我射杀的多,大人留着更有用。”
陆纲沉默片刻,把护指戴回去。
他发箭的速度更快了。
可是,当他再次把手伸向箭壶的时候,却抓了个空,箭壶里已经没有一
支羽箭了。
严城东把他的箭壶递过去,里边还剩下十余支箭。
陆纲问:“你呢。”
严城东搬起来一块石头:“我有。”
娄樊人太多了,他们到了放鹿台不远处,严城东站起来把石头狠狠砸下去。
一个娄樊人的头盔直接瘪了,下一息,血就从瘪了的头盔里流出来。
严城东笑。
他弯腰又抱起来一块石头,挺起身子的那一刻,一支箭飞了过来。
那箭到了他面前,他躲不开。
啪的一声轻响。
陆纲随手将那支箭握住,拿过来搭在弓弦上,一箭放出去,将一名娄樊士兵射穿。
“多谢大人。”
严城东又笑了。
他抱起石头再次砸下去,又一个娄樊人与他的石头一起翻滚下去。
又一支羽箭飞来,也又一次被陆纲在严城东面前攥住。
这个漠视生命的镇抚使,第二次救了一个他根本不会在意的冬泊人。
他把这支箭瞄准的时候,又一支箭飞过来,射中了严城东的脸。
箭稍微偏了些,从鼻子旁边扎进去,从耳朵下边刺穿出来。
严城东跌倒在地,石头也掉了,砸在了他自己脚上。
他躺在那,眼睛里有些空洞。
陆纲侧头看了看他,之前还漠视一切的眼神不再漠视,有些动容。
严城东说:“大人,我死了,这支箭得打回去。”
陆纲一怔。
他只把将那支箭掰断,拎着严城东往后一扔:“给他上药。”
有御凌卫上来,想给严城东包扎一下,严城东却一把攥住了那御凌卫的手。
“别把药浪费在我身上,我终究是要死的。”
他的脸上有个血洞,说话的时候,不只是洞在流血,他嘴里也在往外溢。
他不在乎,似乎连疼都不知道了。
在那御凌卫诧异震惊的目光中,他又爬起来跑回城墙上。
这一次,专心致志杀敌的陆纲没有注意到他。
严城东抱起来一块石头砸下去,又砸死了一个敌人。
但他的胸膛上,也多了四支羽箭,四箭都把他打穿了,箭簇露在后背。
因为他身上,没有护具。
他倒下来,躺在那看着天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可是感觉就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越是大口大口的呼气,越是差的多了。
“大人.......”
他说:“别让我闺女知道,我死的这么丑,我也不会去看她和她娘,吓着......了,吓着了不好。”
陆纲听到了,侧头看,严城东已经闭上了眼睛。
陆纲站在那,眼睛里越来越红。
【你了解你们的国君吗?】
【不了解。】
【那你为什么拼命?】
【这里是我家啊。】
陆纲深呼吸,大步过去,从严城东身上抽出来那四支箭,抽箭的时候力度很大也很快,有倒刺的箭簇上,挂着严城东的肉。
陆纲将这四支箭都射了回去,每一支箭都最少杀死一个娄樊人。
陆纲觉得不够。
毫无征兆的,他抽刀跳了下去,在其他冬泊百姓们震撼和惊讶的目光中,就那么直接跳了下去。
他跳了,附近的御凌卫纷纷抽刀,他们没有丝毫迟疑,跟着陆纲跳了下去。
刀芒在娄樊人群中一次一次亮起来,人一层一层的死去。
陆纲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杀到面前一空的时候,才发现娄樊人这一次攻势又被压了回去。
在他身后,站着四五个浑身是血的御凌卫。
跟着陆纲跳下来的,有四五十人。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娄樊人的尸体,血腥味浓到不仅仅是在人的鼻子里,也在人的脑子里。
陆纲深吸一口气,一掠回到城墙上,有人放下绳索,把那四五个御凌卫接了回来。
陆纲又回头看了一眼,严城东还躺在那,脸是那么白。
有人递过来一个水壶,陆纲接过后没有在意的喝了口水,喝完后才看清楚,这就是严城东放在他身边的那个。
沉默着,陆纲将水壶挂在自己腰带上。
陡坡下边。
呼哈德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已经看清楚了,死守在这放鹿台的没有多少人,区区几百个。
可是那几百个人中,有一个武岳境的绝对强者。
“把全军的盾牌都集中过来。”
呼哈德大声吩咐。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又怎么了,他有八千悍卒!
石头城上,陆纲在严城东的尸体旁边坐下来。
他看一眼尸体,见严城东是闭着眼睛的,他莫名其妙的就松了口气。
闭着眼睛死的,挺好。
严城东心愿已了。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猎户,是个普普通通的冬泊汉子,他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他有足够的理由选择逃避而不是拼死在这。
但他没有选择逃避。
严城东说,我让我婆娘带着闺女去仙唐城了。
他说,我和我婆娘说,如果仙唐城也被围了,你不用急着拼命,咱们还有闺女呢。
如果......
如果站在城墙上的爷们儿都死了,那你就去,别管其他娘们儿去不去,你要去。
因为,如果守城的爷们如果都战死了,一个不剩的话,那么娄樊人也不会放过城中任何一个人。
臻天给了男人们更强壮的体魄,所以理当是男人们站在最前边,当男人们都死了之后,女人们再站在男人们死去的位置。
陆纲听过严城东说这些,当时陆纲想着,这些冬泊人果然很傻。
此时此刻,陆纲醒悟了。
冬泊和大玉不一样,冬泊这样的小国,经历过太多次被敌人侵略。
他们活着的尊严在于国在家在,他们死去的尊严是要战斗而死。
“谁还有酒?”
陆纲忽然大声喊了一句。
有一名御凌卫上前,把酒壶递过来,这酒壶里还剩下大概一个壶底的酒。
陆纲撕下来一条衣服,小心翼翼的倒了些酒在上面,用这块布为严城东擦了擦脸。
擦的很仔细。
他真的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不说这些冬泊人,就算是他的手下,他认为该死的时候就要死。
这一次,陆纲觉得他们不该死,这些拿着不是兵器的兵器上城墙的冬泊百姓,都不该死。
死的不少了,在他眼前。
他真的擦的很仔细,很认真,也很慢。
当他把那张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擦的白白净净,他的手停在那伤口位置。
“放心。”
他说:“没那么丑,若能去看看她们娘俩儿,就去看看,大不了......远远的看就是了。”
第三百二十章 这一篇过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在放鹿台的城里空地上,放着一排一排的石块,每一个石块代表着一座新坟。
御凌卫已经没有时间为死去的人挖一个真正的坟墓了,他们只能把尸体抬到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用石头来做祭奠。
所有的民勇都死了。
在这三天中,这些悍不畏死的汉子们,没有一个躲在御凌卫的身后。
他们说,你们是客人,客人都在拼命,我看这些做主人的,哪有躲在客人身后的道理。
他们不善厮杀,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此时此刻,血战三天后,其实这几百御凌卫剩下的也只还有不足百人。
娄樊人的攻势很快就会再次到来,每一个御凌卫士兵到了此时也都清楚,死亡也许就在下一刻到来。
可是杀到现在,他们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了。
不愧皇恩。
陆纲说,陛下给我们御凌卫的最多,所以我们才能飞扬跋扈。
我们是得到皇恩最重的人,是仗着这皇恩最肆意的人,所以当陛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们就该冲在最前。
陆纲还说,你们也都知道,陛下现在可能对我们御凌卫有些不满。
所以,我们让陛下看看,论忠心,我们御凌卫永远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大人。”
一个年轻人站在陆纲身边,轻声叫了陆纲一声。
陆纲侧头看向他。
这年轻人问:“陛下会知道的吧?”
陆纲点头:“陛下会知道的。”
年轻人就满足起来。
因为听到了陛下会知道的这几个字,所有御凌卫都变得满足起来。
死则死矣,陛下知道就好。
就好像,大家都在嫉妒御凌卫,说御凌卫是陛下的亲儿子,仗着这亲儿子的身份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想办谁就办谁。
现在这小石头城里的御凌卫心中的信念就是,你们都得给老子看清楚。
陛下的亲儿子,不只是会仗着亲儿子的身份想办谁就办谁,在需要拼命的时候,亲儿子在最前边呢。
“也许,御凌卫将来会消失,不再有这样一个衙门了。”
陆纲看着山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娄樊人。
“可是将来史书上给御凌卫写下的这一行字,一笔一划都是忠诚。”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地上,那一排一排的尸体。
“其实,我们比他们要好一些,在冬泊的史书上,未必会留下有关他们的一行字。”
并肩战斗了这几天后,御凌卫们和这些原本陌生的冬泊汉子,已经有了同袍之情。
这个时候,大概还活着的御凌卫,都已经理解了镇抚使大人为何急匆匆的赶来冬泊。
大人,应是来求死的吧。
陛下已经不那么信任御凌卫了,陛下还搞出来一个武凌卫。
所以镇抚使大人的心情很难过,他想着,当御凌卫镇抚使带着他的手下,在冬泊力战而死的消息传回歌陵,陛下的心里会震动一下。
那便很好。
那便足够好。
他们却不知道,陆纲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一种争夺。
陆纲想过,自保其身,陛下不想要御凌卫了,那就不要了吧,只要还有陆纲就好。
然后陆纲又想着,若大玉都没有御凌卫了,那陛下大概也不需要陆纲了。
若是御凌卫没了陆纲,御凌卫还是御凌卫,若是陆纲没有了御凌卫,那陆纲也就不是陆纲,什么都不是。
他不是万念俱灰,他只是想证明一下。
远处,再次冒起了硝烟。
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看向峡谷远处,有些疑惑的问。
“三天了,谷口那边好像也有厮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陆纲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不可能是草束城的大玉边军,因为时间上来不及,更因为没有旨意,边军不可能擅动。
应该更不可能是冬泊军队,因为冬泊在草束城这
一线已经没有什么队伍了。
更何况,冬泊的主力军队,数十万精锐,全都在北疆那边呢,不可能从南边突然冒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可他们也在和娄樊人厮杀。”
一个御凌卫感慨。
他说:“冬泊这边的百姓们,或许比他们的兵还要忠勇。”
三天了,峡谷口那边每天都能看到硝烟,隐隐约约的也能听到喊杀声。
正因为如此,所以正在猛攻放鹿台的娄樊人,才没有真正的用尽全力。
陆纲看的出来,至少半数左右的娄樊人,在谷口那边在阻挡着什么。
虽然想不到会是谁来,但还是期盼着,在这个时候,援兵能到,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等不到援兵了。
因为他们剩下的这百十个人,大概也最多再坚持一次。
娄樊人已经察觉到他们身下的兵力不多,所以下一次攻势会更猛会更凶。
对于娄樊人来说,他们优势巨大。
只要尽快拿下放鹿台,峡谷口那边到底是谁的队伍在进攻,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稳守放鹿台,只需几日之后,娄樊的大军就会赶到。
当超过十万娄樊虎啸军到这的时候,峡谷口在进攻的队伍也就不战而退。
“虽然看不到他们,也不知他们是谁。”
那个年轻的御凌卫看向远方:“如果此时有酒的话,倒是想遥遥的敬他们一杯。”
就在这时候,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娄樊人的队伍集结完毕,他们也知道这将是进攻放鹿台的最后一击。
黑压压的人群顺着陡坡往上爬,他们的所过之处都是同袍的尸体。
三天,御凌卫和冬泊百姓,又杀死了至少一千四五百娄樊士兵。
陆纲撩袍,缓缓的跪下来,朝着大玉的方向叩首。
“罪臣陆纲,遥祝陛下万寿无疆,遥祝大欲万世千秋。”
随着陆纲跪下,所有的御凌卫都跪了下来,朝着大玉的方向叩首。
陆纲站起来,抓起长刀。
“战!”
百十个御凌卫起身,也握紧了他们的刀。
“战!”
他们已经耗尽了羽箭,也都已有死志,所以此时,他们只是在等着娄樊人冲到面前而已。
而为了减少损失,娄樊人也不在用羽箭压制他们。
因为娄樊人知道玉人的羽箭已经耗尽了,也无需去压制。
所有娄樊士兵都举着盾牌往上爬,很艰难,他们要防备的是玉人砸下来的石头。
可是这次,他们没有等到石头,所以他们大概也猜到了,剩下的玉人已准备好赴死。
当第一个娄樊人的手触及城墙的那一刻,刀芒炸起。
人头飞上了半空,旋转着,飘洒着血液。
“既然决死,何不冲锋?”
陆纲直接从石头墙上跳了下去,刀芒如电闪雷鸣。
“御凌卫,进攻!”
“攻!”
百十个御凌卫,纵身而下。
守不住了,那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娄樊人看看,大玉的兵是怎么赴死的。
百十个人,还几乎都带着伤,却像是百十头猛虎一样,呼啸下山。
陆纲冲锋在前,也不再惜力,没必要在保留内劲了,能杀多少是多少。
陆纲求死得死,求忠得忠,求名得名。
刀芒若巨蟒,在人群中翻腾,一刀一刀,在陆纲身边,尸体不断的翻滚下去。
谁又能想到,在这种时刻,这区区百十个人的反冲锋,竟是把娄樊人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这哪里还像是娄樊人在进攻,在进攻的分明是大玉的兵。
“把他们放下来打!”
娄樊将军呼哈德一声令下。
那些玉人就算再凶猛又有什么意义?区区数十人。
随着号角声响起,陡坡上的娄樊士兵开始往左右让开。
顺着坡冲下来的御凌卫,收不住脚,也没打算收脚,很快就冲到了峡谷中。
无穷无尽一样的娄樊士兵围了上去,把御凌卫一层一层的围住。
到峡谷中,御凌卫其实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人,他们组成了一个圆阵,四周是兵器如林。
“放箭!”
呼哈德却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箭矢朝着御凌卫飞过去。
这密密麻麻的箭雨中,那刀芒依然霸道,依然冷傲。
他在杀,在杀,在杀,还在杀!
陆纲的刀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毙命。
“投枪!”
又有号令传来。
这次是密密麻麻的投枪,朝着陆纲一人掷过去,因为陆纲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在这样的场面中,也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他砍死一排人,身中一箭,不理会,再砍死一排人,腿中一枪,不理会。
再上,再上,再上!
御凌卫,进攻!
呼哈德暴怒,一伸手抓了一柄投枪过来,单臂发力,朝着陆纲猛的一掷。
那投枪破空而来,陆纲一刀劈出去,投枪裂开,一分为二。
可是在投枪之后,呼哈德又射出一箭,投枪挡住了箭。
刀芒劈开了抢,斩掉了一抹箭羽,可是那箭已到近前。
陆纲一掌横扫,那箭在他眼前被劈开,他仰天长啸。
“天下间,除陛下外,谁想杀陆纲,陆纲先杀谁。”
这长啸声中,陆纲一跃而起。
他已不在乎那些箭,也不在乎那些投枪,人在半空,宛若雄鹰。
不知多少箭射中。
陆纲在半空中,一刀落下,这是武岳境强者,临死前的最后一刀。
不少娄樊士兵举起盾牌挡在呼哈德身前,刀芒至,盾牌裂开。
呼哈德抽刀去挡,刀上也是刀芒凛冽。
刀芒断,刀断。
陆纲的刀芒未断。
噗的一声,这一万多人的先锋军将军,就被一刀劈开。
陆纲落地,无数羽箭飞来,只瞬息,身上便满是白羽。
他以长刀戳地,撑着身子不倒。
眼见那娄樊主将已死,陆纲哈哈大笑。
无数娄樊士兵暴怒着冲过来,要把他碎尸万段。
可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边,洪流冲来。
林叶不知道守着放鹿台的人是谁,但他知道必须想办法支援。
他们攻了三日,却不能攻入谷口。
林叶忽然间想到了个办法,便决然一试。
他让所有士兵放弃自己的战马,用带着的毯子包裹战马点燃,驱赶马群冲击谷口。
放弃了战马,也就放弃了脱离战场的机会。
可是,何为战士?何为军人?
马群冲开了谷口的防御,林叶带着武凌卫的人,冲杀进来。
马群顺着山谷一路往北疾驰,山谷中的娄樊人也被冲散了。
林叶带着人到了放鹿台下,他在满地的尸体中,看到了御凌卫的锦衣。
林叶惊住。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被马群撞倒在地的镇抚使,躺在那,只剩下一口气,却还强撑着把手举起来让林叶看到。
林叶冲了过去,在陆纲身边蹲下来,想把陆纲抱起救治。
“不必了。”
陆纲看向林叶,眼神里,竟满是欣慰和慈善。
“如果人生有篇章,陆纲和御凌卫的这一篇,过去了,你是新的一篇,是新启。”
他握着林叶的手。
“若你能活着回去,见陛下,说一声......陆纲,没丢陛下的脸面,御凌卫,没丢大玉的脸面。”
他眼睛一僵。
“御凌卫......御凌卫!”
也许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御凌卫汉子,在等着他一起继续前行。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死守的开始
没有了战马还能不能撤出去,林叶已经没必要多在乎了,最起码他们冲开了娄樊人。
“看看附近,趁着娄樊人被冲散了还不能及时收拢,把四周所有的马都带过来杀了。”
“杀马?!”
焦天宝听到林叶的话一愣。
“将军,现在找不回来多少马了。”
庞大海也劝:“好几千匹战马啊,现在能找回来的没多少,还要杀了,咱们就真的没有马了。”
“将军,我们弄到这些马多不容易啊,真的要杀了吗?”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娄樊人很快就会重新集结起来,你们速度快一些。”
他一刀把身边的战马砍翻。
“马拉不上去,留在这要么是被敌人骑上它们了来杀我们的同袍,要么是变成敌人的口粮。”
喷了一身血的林叶扫视手下人呢:“你们选择吧。”
武凌卫的人互相看了看,沉默片刻后,随即跑出去把四周的战马拉回来杀了。
一时之间,山谷中回荡着的都是战马的哀鸣。
林叶爬到高处往四周看着,时刻注意着娄樊人的动向。
虽然火马阵冲散了娄樊人的部署,但以娄樊人的斗志,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扑过来。
“庞大海。”
林叶喊了一声:“吹角,立刻进入放鹿台。”
他喊完后就从高处跳了下去,抱起陆纲的尸体,朝着放鹿台那边掠了过去。
“将军,还有肉没割下来!”
有人喊。
林叶一边纵掠一边回答:“不要了!”
士兵们却有些舍不得,马是他们的马,就算是杀了,也是他们的肉。
有人拖拽着马腿往山上去,觉得已经没有那么重了,拉上去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远处娄樊人的号角声也越来越近,他们已经重新集结起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冲锋。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见还有人舍不得丢弃那些马,立刻就怒了。
“再有不从军令者,斩!”
这一声虎吼把士兵们吓了一跳,他们不敢不听,丢下了来不及剔完肉的马尸,开始往陡坡上攀爬。
后队还没有完全上来,娄樊人就到了,他们的骑射确实令人害怕。
骑兵呼啸到了山脚下,箭雨也到了,那些因为舍不得马肉而落后的武凌卫,顷刻之间就被射翻了好几十个。
娄樊人见还有机会黏住玉人杀上去,立刻就下马发起了进攻,干脆果决,没有丝毫迟疑。
此时武凌卫还没有完全占据石头城,如果能尽快黏住武凌卫的后队,武凌卫连借助石头城防御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说,娄樊人对于战争的理解,对于军令的执行,远比这些其实还不懂得什么战争的武凌卫要强得多。
眼见着那些娄樊人紧紧的咬了上来,林叶立刻下令。
“上边的人停下放箭,接应后队!”
已经爬到高处的武凌卫不敢再有任何迟疑,纷纷摘下来弓箭开始压制。
仗着地势高,他们的羽箭射程要比娄樊人远一些。
黏上来的娄樊人急着往上爬,劈头盖脸的一阵羽箭砸下来,损失不小。
可娄樊人的狠厉就在于,没有撤退的军令,哪怕眼前的就是箭如雨下,他们也没人往后退。
林叶拿过来一张弓,一箭一箭的放出去,他的箭专门挑着那些看起来军职高的娄樊人放。
“梯式接应!”
林叶又喊了一声。
往山上爬的武凌卫,原本有些慌乱,听到军令后醒悟过来,这些战术战法,他
们都曾演练过许多次。
只是到了战场上,真的和敌人厮杀起来后,这些演练过的东西就容易忘了。
前边爬着的武凌卫停下来,用弓箭配合高处的御凌卫压制。
后边的武凌卫爬上来,超过他们之后,再组成一排箭阵压制。
互相交替掩护着,一层一层的往回撤。
一开始武凌卫的散乱和慌张,让娄樊人以为看到了机会。
可是当武凌卫阵列成型之后,娄樊人从下往上追,又没办法还手,所以便失去了这机会。
呼哈德被杀之后,骨莫尔现在是这支队伍的最高军职,他眼见着自己手下的兵被射杀的太多,只好下令吹角收兵。
冲进来的玉军兵力并不算少,和之前那守着放鹿台的区区几百人,不是一样的对手。
再加上呼哈德被杀,那是一军主将,也是娄樊军中的颇有名气的勇将,军心所受影响必然巨大。
况且,在眼看着就要拿下放鹿台的时候,被玉人又夺了回去,军心也会受损。
骨莫尔是勇将,却并无帅才,呼哈德一死,其实他也没了什么主意。
到底是继续猛攻,还是马上派人回去请调援兵,他心中左右摇摆。
算起来,他手下的兵力还不少,之前被火马冲击损失虽然不算小,但此时把兵力归拢起来,五千多人还是有的。
只是看看陡坡上那密密麻麻的尸体,他其实并无多少底气,凭借这五千人,可以打下来那座小石头城。
因为玉人,也有数千人上去了。
武凌卫在这种交替掩护的阵列防御下,逐渐进入了放鹿台。
到了这之后,才能看出来那一战御凌卫和冬泊百姓打的有多惨烈。
他们连一支箭都没有了,城里边都没有一支,可见他们把敌人射上来的箭也都用了。
他们在空地上看到了那一排一排的石头,很整齐。
然后看到了堆积在屋子里的尸体,没有时间掩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掩埋。
这屋子里的尸体,是御凌卫能做的最后的保护了,不至于被风吹日晒雨淋。
“将军。”
武凌卫士兵们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纷纷回头看向林叶。
“把城中空地上的石板都掀开,石板搬运到城墙那边用于加高加固,碎石也不要随意丢掉,如果我们的羽箭也用完了,碎石亦能杀敌。”
林叶说到这,停顿了片刻。
“石板都搬到城墙那边后,把他们的尸体掩埋在空地上。”
得了命令,武凌卫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林叶走到一边坐下来,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的子奈。
“怕不怕?”
林叶问。
子奈摇头:“不怕。”
她一个这般年纪的少女,又怎么可能会不怕。
这刀光剑影,这血流成河,这生命无常。
林叶在子奈身边坐下。
“我没有特别特别坚持把你留在云州,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意。”
子奈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然后把头靠在了林叶肩膀上。
林叶说:“还有就是,有你在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会输。”
他笑。
子奈也笑。
他们身边,武凌卫的士兵们来来回回的经过,抬着石板去城墙那边加高加固。
可是这人来人往中坐在这的两个人,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安静的不像话。
小寒溜达回来,爬伏在子奈脚边。
子奈笑着说:“看,像不像一家三口。”
林叶也笑:“小寒最丑。”
小寒抬起头看了林叶一眼,应该是听懂了,它用那种不屈和不服的眼神看着林叶。
林叶:“我最丑。”
小寒满意了,又乖乖的趴在子奈身边。
片刻后,像是想起来什么,小寒用把爪子放在子奈膝盖上,然后又看向林叶。
林叶:“她第一,你第二。”
小寒这次真的满足了。
林叶起身:“我去给你找个合适的休息的地方,只有你一个小姑娘,得寻一个稍微安静些的。”
子奈摇头:“不用。”
林叶看向她。
子奈又摇头:“不用。”
她说:“哥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叶叹了口气,又坐下来。
小寒朝着林叶叫了两声,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本狗也一样。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子奈靠在林叶的肩膀上睡着了。
林叶没有动,小寒没有动,这一人一狗,都怕惊扰了那少女的梦。
娄樊人没有马上进攻,显然是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兵力,难以攻下放鹿台。
到了太阳都已经偏西的时候,子奈睁开眼睛,好像睡的很踏实。
“我去交代一些事,小寒你陪着子奈,不要乱走。”
林叶起身,小寒也起身,听到林叶的话后,它一改之前慵懒的模样,警惕的站在子奈身边。
林叶先到前边看了看城墙,然后把手下的将领们召集起来。
“粮食,不要浪费一粒。”
林叶说:“寻阴凉处,再想想别的办法,把马肉储存好,能多放一天就多放一天。”
他有指了指城墙外边:“上来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那陡坡,娄樊人的尸体太多,他们一时半半会儿也不会清理下去,天黑的时候,娄樊人就可能悄悄摸上来,趴在尸体里藏身,所以夜里当值的,每隔两刻,就要扔出去一些火把照亮。”
“敌人没上来之前,尽量多的去寻石头和木材,我们的羽箭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他看向众人。
“我们上来了,按照最初的预计,草束城的边军该在几天后赶到,可是敌人的大队人马也不会太远,如果敌人先来,我们便没有援兵。”
他看向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
“明天一早,带上几十个人,在山中寻寻出路。”
颜庚和许浩然点了点头。
林叶又看向封秀:“你我分两轮当值,你白天我晚上,无时无刻,须有主将在场。”
封秀道:“夜里我当值,你白天。”
林叶道:“回答是就够了。”
封秀沉默片刻,点头:“是!”
林叶深吸一口气。
“我们是在冬泊的土地上和娄樊人打仗,对于穿军服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战场。”
他指向城墙那边:“你们看到了,不管你们以前对御凌卫怎么看,可是在这,御凌卫没有孬种。”
林叶走到高处。
“武凌卫,也没有孬种。”
“是!”
林叶再次深呼吸。
“扭转这次战局的,就有可能是我们。”
他说:“我们这几千人,若把十万娄樊大军挡在这过不去,冬泊人就有更多机会调兵遣将,最终反攻。”
他说:“这放鹿台,每一个死战不退的人,回大玉之后都可以横着走,说谁人是英雄......”
林叶一指天穹。
“我们!”
第三百二十二章 办法
五天了。
林叶扶着城墙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连他都已经累成了这样,武凌卫的士兵们累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林叶要在城墙上奔走,杀掉那些娄樊军中的高手。
十三师兄许浩然挨着林叶坐下来,脸上的汗不停的往下流淌着。
“援兵,大概不会来了吧。”
许浩然坐下之前,看了看山谷里密密麻麻的敌军。
放鹿台外线的的兵力,损失格外惨重,每天伤亡的数量都让人揪心。
从石头城延伸下来的城墙都快被砸坍了,娄樊人疯了一样的在冲击。
娄樊人攻不上来,就想毁掉城墙。
如果不是这里特殊的地形,凭着林叶他们在峡谷一侧的防御,哪里能阻止已经赶到的十万娄樊大军。
放鹿台在峡谷右侧,左侧的岩壁像是凸出来的立着的一把菜刀,几乎能把峡谷截断。
要想从峡谷里经过,必须从放鹿台这一侧走,从放鹿台一侧的城门进来,从另一侧出去。
现在娄樊人不止想拆掉城墙,他们甚至想把左侧那凸出来的崖壁敲掉,当然,他们不敢,真能砸了的话,那就把峡谷完全堵死了。
但可想而知,他们此时已经急成了什么样子。
这支大军要和另外一路娄樊大军在仙唐城汇合,形成对仙唐的合围。
这是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围攻仙唐,逼迫冬泊国君下旨把北疆边军调回来。
可现在,十万娄樊虎啸军被堵在这过不去,如果此时再选择绕路走的话,绕过这条山脉,可能要走几个月的时间。
如果不能在预计时间内赶到仙唐城,以另外一路娄樊军队的兵力,难以形成合围。
而且拖的时间越久,冬泊调动人马反攻的机会就越大。
如果拖上一个月,不能逼迫冬泊北疆边军回防,那么这将近三十万深入冬泊腹地的娄樊虎啸军,就可能成为瓮中之鳖。
冬泊,大玉,两国的援兵会源源不断的赶到仙唐城外。
合围之下,三十万精锐的军队被吃掉,娄樊再强大,也一样会元气大伤。
而且,经此一战,若失败,娄樊人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了。
因为大玉,马上就会对孤竹用兵,灭了这个不听话吃里扒外的属国。
林叶听到十三师兄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是没有援兵,而是过不来。
元轻则和洪武定带着的三万边军,按照时间计算应该已经到了,可现在至少十万娄樊大军堵在峡谷这,那三万边军根本就支援不过来。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城墙内,武凌卫的汉子们,都坐在那喘息着。
在他们占据放鹿台的第二天,娄樊大军就到了,比预计的还要快。
然后就是昼夜不停的猛攻,娄樊人在兵力上有着巨大的优势,所以根本不用停下来休息。
他们轮换着进攻,有的是人可以用。
可林叶他们这边只有三千来人,坚守这几天的时间,他们损失了也有六七百。
如果不是这石头城的位置如此特殊,这里着实易守难攻,又怎么可能只损失这些人。
林叶伸手:“地图。”
亲兵队正庞大海把地图在林叶面前铺开。
其实这地图早就在林叶脑子里了,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对证着地图看一看。
“我们是在这
。”
林叶的手指点了点东林峡谷。
这条山脉,东西很长,峡谷在偏左一些的位置,将山脉一分为二。
如果娄樊人放弃进攻峡谷,往右边去绕路的话,最少要走两个半月,甚至是三个月。
如果往左边绕路的话会快一些,也要一个半月才能赶到仙唐城。
“元轻则是领兵之将。”
林叶指了指山脉的左侧。
“他不会把所有兵力都用来支援我们这边。”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的人脸色瞬间就都暗淡了一些。
林叶道:“如果娄樊人久攻不下,就只能考虑着往左边绕路去仙唐。”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又点了点头:“元轻则会把三万边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这牵制着娄樊人,峡谷本来就不宽,娄樊十万大军也展不开,元轻则分兵一半在这,其实也不敢主动去打,因为娄樊的主要兵力还在谷口外边。”
封秀蹲下来:“将军的意思是,元轻则为了防备娄樊人往左边绕路,会把一大半兵力放在后边,瀚海城,城墙高大坚固,可以阻敌。”
十三师兄许浩然张了张嘴,话却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这其实不就意味着,元轻则那三万边军,几乎是放弃了林叶他们。
如果他这句话说出口的话,大概会让很多人情绪崩溃。
“我们不需要援兵。”
林叶道:“如果娄樊人不进放鹿台,就不可能过得去,峡谷在这里极为狭细,你们都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的挤过去,他们何时才能把十万大军都挤到北边?”
林叶抬起头往对面看了看。
左侧的崖壁向外伸出来,如立着的菜刀,几乎将峡谷截断。
“想办法上去。”
林叶指了指对面的崖壁。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片刻后就纷纷摇头。
从放鹿台到对面崖壁,至少有二十几丈,这个距离,武岳境巅峰的强者也跳不过去。
至于赋神境的绝世高手行不行,那谁又能知道。
“如何过去,我来想办法。”
林叶起身道:“现在我需要一批人,冒险爬到对面崖顶,过去会很危险,九死一生,但上去了就安全,娄樊人的羽箭攻不到那边。”
“将军。”
十二师兄颜庚说道:“如果有飞索,我不怕爬过去,可这个距离,横向就那么宽,还要往上抛,更不可能,况且靠近的地方有没有树,树在更后边,眼见着应该也有十丈左右,就算把飞索扔上去,没有固定,还是爬不过去。”
林叶道:“我只需要有人敢。”
他说:“我不能过去,只能是你们上去。”
“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两日来,娄樊人调集了他们军中的强者,白天攻夜里攻,其中还有武岳境的高手,我不在这里,守不住。”
他指向崖顶:“可武岳境的高手也去不了那边,在那,只需几十个人,不停的搬石头砸下来,就算砸不死多少娄樊人,也能把那条窄路给他封上。”
颜庚大声道:“只要能上去,我第一个上。”
许浩然道:“我也上去!”
众人纷纷表态。
林叶回头看向子奈:“帮个忙。”
子奈使劲儿点了点头。
当武馆的师兄们看向子奈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林叶说的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子
奈问:“我扔什么过去?”
林叶:“你什么都不用扔,我需要你上去。”
子奈一怔。
林叶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不要争,你是最轻的人,而且也是最强的人,这里的兄长们能不能守住放鹿台,就在你了。”
子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再次使劲儿点了点头。
林叶让人找来绳索,在子奈腰间绑好。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相信哥哥。”
子奈点头:“我信。”
林叶让人把绳索顺好,然后抓了子奈腰上的绳子。
“过去之后,找地方把绳索绑好。”
他深吸一口气。
一瞬间,将他这段时间储存起来的所有内劲,全都灌输在了右臂之上。
随着林叶一声轻叱,他将子奈朝着对面山顶扔了过去。
子奈犹如一道流星,从放鹿台上笔直的飞过了峡谷。
二十几丈,林叶在发力的时候,右臂的肌肉暴起,把衣袖都撑了起来。
只一个恍惚,子奈就真的飞到了对面。
她落地之后,跑到崖边朝着林叶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又跑出去,寻了一棵大树将绳索绑好,再跑回来,示意可以了。
“你们在这边,多加小心。”
十二师兄颜庚纵身抓住绳索,双手交替着发力往对面爬。
可是才爬到一半就被娄樊人发现,他们发出一阵阵的呼喊声。
很快就有弓箭手聚集过来,朝着天空放箭。
十二师兄武艺不俗,内劲也强悍,很快就爬了过去。
十三师兄过去的时候也是有惊无险,有一支箭擦着他飞过。
后续的汉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对面爬。
林叶带着弓箭手压制下边的娄樊人,可是并不能完全阻止。
有人中箭,坚持不住,从高空掉了下去,落在娄樊人群中,很快就被那些疯了一样的敌人砍死,甚至剁碎。
有人过去,有人落下。
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有数十人爬到了对面,可是这时候,一支箭射中了绳索。
也不知道是足够精准还是巧合,绳索被切开了一半,上边的人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他们加快速度往对面挪,又过去了三五个人,绳索撑不住断开。
还在绳索上的几人呼喊着掉落下去,很快,呼喊声就消失在娄樊人的骂声中。
林叶看着对面,子奈就那么站在那看着他。
林叶朝着子奈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崖边远一些。
对面是峭壁,娄樊人上不去,他把子奈送到对面,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放鹿台这边随时都可能会被攻破,城外高坡挖的沟里,武凌卫损失超过大半,估计着再过两天,也就没有兵力再分派到外边去了。
他再次朝着子奈挥手,让子奈尽快到安全的地方。
小寒似乎都懂了林叶的意思,朝着子奈一声一声的叫着,好像也在劝着她,让她往后退一些。
两边都有人,呼应着防御,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可林叶想出这个办法是出于私心,他想让子奈到安全的地方。
“哥没问题!”
林叶朝着子奈喊:“在那边好好的。”
小寒:“嗷呜~”
第三百二十三章 虚惊一场
娄樊人的攻势只停顿了片刻,大队人马再次朝着陡坡扑上来。
显然,在绕路和强攻之间,他们还是选择后者。
黑压压的人群再次上来,武凌卫人却还在等着林叶的军令。
他们带来的武器装备,不能浪费,所以要尽量保证每一支射出去的箭都要伤敌。
林叶站在城墙上等着,他要对付的,是娄樊军中的高手。
其中有些穿铁甲的将军,可以在负重之下,也能在陡坡上奔跑如飞。
林叶和他的师兄们,对付的就是这些。
眼见着几个身穿甲胄的娄樊人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林叶的视线也锁定了这几人。
最快的那娄樊人距离还有半丈左右,凌空而起,人在半空中将手中长刀戳在城墙缝隙上,然后再借力向上。
只片刻,就已高高跃起。
然后死了。
林叶的列阵刀扫出去,虽没有刀芒,可是列阵刀可以变幻形态。
刀尖向前伸出去,在那娄樊人以为自己安全的距离,被列阵刀扫掉了头颅。
下一息,另一个娄樊人已经攀爬上来,林叶右手握着刀不能及时收回来,于是貌似随随便便的把左手伸出去,一把抠住了那娄樊人的铁盔。
五指发力之下,铁盔被他抓穿了五个指洞,手指也顺势抠进了脑壳里。
又有两人借力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双刀齐落。
他们速度奇快,也没什么用,比速度,又怎么可能是林叶对手。
两刀落下的瞬间,林叶已经跨步横移,一把攥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横向一扫,那人的刀就把另外一个娄樊人脑壳削掉了半个。
再下一息,林叶把人拉到自己身前,膝盖往上一顶,正中那人心口。
眼见着那人后背都鼓了起来,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
这些大概与大玉拔萃境相当的娄樊武者,在林叶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
哪怕他们有内劲。
可是在娄樊军中,这种实力的武者数量极多。
为了能尽快打下放鹿台,这些人前赴后继。
才杀了几个,又有不少靠近,仗着实力强悍,攀爬城墙的速度奇快。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飞来,正中其中一个娄樊武者的后脑,直接把脑壳打爆了。
对面山崖上。
子奈身前堆了一些石块,都是拳头大小,显然是精挑细选过。
她拿了这些石块,一个一个的掷出来,比弓箭的速度要快的多。
一开始还打不准......
世上无难事,只要练得多。
这些石子从娄樊人身后飞来,又快又猛,专门捡着看起来就军职高的人打。
娄樊的士兵还没有上来,实力不俗的百长或是校尉,已经死了几十个。
这种死法,连娄樊主将都不得不心疼。
赫连予站在军阵之中,用千里眼看着战局,眉头微微皱着。
那一座小城上的守军兵力,他早已看的清楚。
可偏偏就是这区区两三千人,挡住了他的十万大军。
“玉人善战,名不虚传。”
赫连予转身,又往左侧那边看了看,从这个角度往上看,几乎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块一块石头飞下来。
虽然说那些石头的数量,不足以让娄樊人损失惨重,可是太恶心人。
其中还有个强者,飞石极狠厉,杀的都是娄樊军官。
这么打下去,只怕拿不下这小小石头城,军官损失的数量已经让他撑不住。
可若不用这些高手,只靠士兵们猛攻,伤亡又更大。
“大将军。”
他手下将领历山扬低声说道:“如此猛
攻之下,兵力损失纵然不至于影响大局,可难以攻破放鹿台,怕是会耽误了合围仙唐的大计。”
他看了赫连予一眼,然后试探着说道:“若,现在就转到向西,绕过山去,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
走这峡谷到仙唐城,只需要六七天,绕过去需要一个半月。
赫连予抬起手,历山扬的话就戛然而止,不敢再说。
他再次往四周扫视。
这峡谷里实在施展不开,他队伍里带着的抛石车也没法用。
若可用抛石车,这小城只怕一天都坚持不住。
“派人给后军传令。”
赫连予吩咐道:“让后军分派人马,去抓冬泊当地百姓过来,无论男女老少,多多益善。”
手下人应了一声。
他一摆手:“鸣金收兵吧,今日不攻了。”
很快,陡坡上的娄樊人就像是退潮一样回到谷底,陡坡上又多了一层尸体。
林叶让手下人休息一下,他一招手,带着几个师兄直接跳了下去。
他们在陡坡上收集娄樊人的武器,只要能用的,捡回去一些是一些。
山谷中,赫连予举起千里眼看向林叶那边,眉角抬了抬。
“少年郎。”
他自言自语道:“玉人,豪杰辈出,确实不能小看了。”
他说到这,又想起那个在对面山崖上扔石头的人,料来也不会年纪太大。
可是,这扔石头的手段......
他举起千里眼往上看,然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似乎也在看着他这边。
那小家伙手里还攥着一个石块,举在眼前像在瞄准,赫连予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个距离,扔石头......”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那小女孩忽然一抬手,紧跟着那石块就飞了过来。
赫连予吓了一跳,连忙躲闪,那石块瞬息而至,当的一声,把他铁盔给砸掉了。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他这堂堂南路军的大将军,竟可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偷袭而死。
“退退退,往后退一些。”
众人举起盾牌,保护着赫连予向后退了好远。
“大将军。”
历山扬又劝了一句:“不然,先退兵......”
赫连予看了他一眼,眼神凶狠起来,当然也可能不是被历山扬激怒,而是被刚才那石头。
“报!”
后边有人骑马过来,到近前跳下后俯身说道:“大将军,后营有玉军进攻。”
赫连予道:“紧守不出,也不必在意,他们不敢真的攻。”
他们背后的玉军绝不敢拼死进攻,在这样的战场上,玉军不是娄樊骑兵的对手。
他们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吸引注意,给放鹿台的守军减轻一下压力。
“派几个人上去,挑些能打的。”
赫连予指了指山崖:“把那些恶心的人家伙杀了。”
他说的轻巧,这般山崖,陡峭平直,几乎没有借力之处,怎么可能轻易上去。
赫连予军令下了,手下人就要听,但上不去也不能怪他们。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有些人找来绳索和凿子之类的东西,准备试试。
他们用凿子凿出坑洼,再借力向上攀爬。
可林叶这边又不是瞎的。
等这些人爬上去能有一丈左右,下边的娄樊人护不住他们了,林叶就放箭。
整个下午,死了十几个爬山崖的,也没能超过这一丈高度。
“大将军,我去吧。”
赫连予帐下勇将斐镜请命。
斐镜的实力,已堪比大玉的武岳境强者,而且他身上
还有利器。
当年斐镜在军中比武极为出彩,得娄樊大帝赏识,赐给他一把流光刀。
这刀削铁如泥,堪称上品宝器。
赫连予问:“这山崖,差不多有近三十丈,你如何上去?”
斐镜道:“需历山扬将军与我配合。”
赫连予点头:“历山扬,你去吧。”
历山扬的实力,与斐镜在伯仲之间,两个人也都格外了解彼此,平日里关系也不错。
刚才历山扬说话让赫连予不喜,作为历山扬的朋友,斐镜这才出面,想把这事翻篇。
“我与你同时发力,尽全力发力,能跳多高就跳多高。”
斐镜看向历山扬。
历山扬点了点头:“明白。”
两个人都蹲下来,双手还撑着地面,然后同时发力跳起。
两个人都是武岳境的实力,足够强悍,内劲磅礴。
砰砰两声,再看时,那两人已经在崖壁高处。
两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朝着崖壁跳起后,又在崖壁上借力奔跑两步,再借力一踹,人再次拔高。
半空中,斐镜踩着历山扬的肩膀第三次发力,人又拔高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上去还不到一半的高度。
斐镜在半空中把流光刀抽出来,一刀戳进山崖,那刀上白光炽烈,显然不是凡品。
众人见斐镜挂在那,还想着他接下来如何做,才能继续往上爬。
只见斐镜又取出一把匕首,也是流光溢彩。
他将匕首戳进山崖,拔出流光刀,如此交替向上。
林叶的箭到了。
可是这斐镜实力强劲,在攀爬中,背对着崖壁往上爬。
有箭飞来便一刀斩落。
左手刀刺入崖壁,就用右手刀挡箭,右手刀刺入崖壁,就用左手刀挡箭。
如此循环,竟是被他快速升高,眼见着就到了山崖边缘。
斐镜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于是一发力翻了上去。
他到了悬崖上,刚刚站稳,就看到面前是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甚至还有些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小丫头。”
斐镜哼了一声。
“就是你拿石头砸了我家大将军?”
他用流光刀往前一指:“你别装柔弱,能把石头扔那么远,你还装我凑......”
他伸手用刀一指子奈,子奈伸手抓着刀尖把刀夺过去了。
斐镜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这刀会发光,应该值钱。”
子奈把刀往后一扔:“师兄,送你了。”
“还我刀!”
斐镜跨步向前,匕首刺向子奈咽喉。
这可是一位堪比武岳境的强者,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可匕首刺空。
这一幕把林叶都吓着了,可离着这么远,林叶急也没用。
下一息,子奈竟是蹲在斐镜身边了。
她一把抓住斐镜的脚踝,抡起来往地上砸了一下,然后横着一甩。
“哥,刀送给师兄了,人送给你吧。”
斐镜被他直接从那边,扔到了这边。
砰地一声落地,摔死了。
按理说,他这样的高手,落地之前很轻易就能稳住身形。
可他不能。
子奈不让他能。
内劲被封,力量也被封,飞过来脑壳落地,真倒霉。
山崖西边,无数娄樊士兵抬头看着,看着他们的将军嗖的一下子就飞进放鹿台了。
啪的一下子,就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战争本质
僵局。
娄樊大军虽然在兵力上有着巨大优势,却还是不能如期攻破放鹿台。
这地方就像是一条战争的大动脉,放鹿台里的玉军,就是钉在这大动脉上的钉子。
钉子拔不掉,大动脉就不通。
十万娄樊大军被堵在这,耽误的不只是对仙唐城的合围,更是这场蓄谋十年的战争。
娄樊大帝十几年的计划,如果因为这区区几千玉人而被耽搁,可想而知那位心怀大志的帝王会怒成什么样子。
又持续数日,娄樊人的攻势还不见起色。
城墙上,林叶把手里的干粮朝着高处举了举,示意自己正在吃饭。
坐在悬崖边上的子奈晃着腿的同时,把手里拿着的鸡腿向林叶晃了晃。
她居然在吃烤山鸡。
那边山上没有路上去,所以搞到吃的比林叶他们这边要容易不少。
从没有见过人的野物,不知道人的可怕。
几十个人,每天分派几个人出去狩猎,就能打到足够他们吃食物。
此时的子奈是在告诉林叶,我在这边比你吃滴好。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坐在城墙上吃着他的干粮。
远处的子奈伸出手还在那比划着,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她是要和自己干杯。
于是,他把他的干粮袋子举起来。
两个人,遥遥一碰。
子奈嘿嘿笑,继续啃她的鸡腿,虽然说......滋味寡淡了些。
十三师兄许浩然在子奈身边坐下来,把他带着的干粮递给子奈:“伴着吃,干粮里好歹有盐。”
子奈:“那就露馅了,哥会以为我吃的不好。”
许浩然一怔。
“你是怕你哥心疼你,怪不得。”
许浩然把干粮放在子奈身后:“偷偷吃。”
子奈想了想,点头。
因为这没有滋味的鸡腿确实不好次,特别特别不好次。
她把小手伸到背后,偷偷捏些干粮吃,那样子和偷食的小猫儿倒也不差多少。
按理说这干粮算主食,鸡腿算菜,可此时她只能是把鸡腿当主事,把干粮当菜吃。
“子奈。”
许浩然问:“你长大了,会不会嫁给你哥。”
正在偷偷吃干粮的子奈一怔。
她有些惊讶的看向许浩然。
许浩然道:“如果不想说......”
“会!”
子奈的回答,干脆利索,斩钉截铁。
这次轮到许浩然有些懵,他本来是想和子奈开个玩笑,逗逗这个小姑娘,他没想到这姑娘会如此认真的回答。
许浩然倒是有些愧疚了,支支吾吾的说道:“以前......好像,没有听你说过。”
子奈:“因为没人问我。”
许浩然心中一动。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在他看来,小师弟身边的女人,喜欢小师弟的应该不少吧。
他当然看的出来,那位云州大小姐对林叶,绝不仅仅是小姨照顾晚辈的感情,再说,那算什么小姨。
如果真的要从师娘论起来,师娘是拓跋云溪的师姐,那么林叶应该喊拓跋云溪师叔。
云州人谁不知道,拓跋云溪护着林叶,是那种比老牛护犊子还要严重的多的护着。
许浩然还知道,有个叫十色的漂亮异族姑娘,也是喜欢他小师弟的。
还有拓跋云溪身边个侍女,好像叫小禾,她看林叶的眼神也不寻常。
可是.....
.
如今日这样的局面,拓跋云溪会义无反顾的跟来吗?
她不会,因为她顾虑太多,最大的顾虑就是她哥哥拓跋烈。
那位小禾姑娘会毫不犹豫的跟来吗?也不会,拓跋云溪不来,她也不会来。
许浩然想着,如果有一天,小师弟和拓跋烈之间有了不死不休的矛盾,那拓跋云溪应该是很为难,但最终还是会站在拓跋烈那边。
可子奈会来。
不管多危险,只要她哥到的地方,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十三师兄,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子奈问许浩然。
许浩然抬起手尴尬的挠了挠头发:“没事没事,就随便问问。”
子奈说:“这可不是随便的事。”
她说:“事关我哥,什么事都不能随便。”
许浩然羡慕了。
他想,若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就这一刻真是羡慕的不得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再次响起号角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然后,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次上来的不是娄樊人,而是冬泊人,至少上千冬泊百姓。
他们被娄樊人驱赶着到了陡坡下边,每个人手里还都拿着娄樊人发给他们的兵器。
娄樊军中,赫连予冷冷笑了笑。
“那些玉人不是标榜他们是读圣贤书的吗,不是标榜玉人仁义道德么。”
他伸手往前一指。
“让这些冬泊百姓冲在前边,我且看看,这读圣贤书,满心仁义道德的玉人,会不会朝着这些无辜的百姓下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娄樊士兵开始驱赶着百姓向前。
这些冬泊百姓,每一个脸色都格外的难看,都是吓得面无血色。
他们抬起头看向高处的放鹿台,那里的玉人也都惊讶的看着他们。
“上前者,幸存可免死,不上前者,当场格杀。”
一名娄樊将军大声喊着。
可是那些冬泊百姓,哪怕一个个吓得发颤,却没有人再往前迈一步。
走到这之前,他们不知道娄樊人要他们干什么,走到这,他们明白了,所以他们不想去。
“妈的。”
那娄樊将军见这些冬泊人不动,顿时火气上来。
他从马背上跳下去,上去一脚将一个冬泊老妇踹翻,然后踩着那老妇胸膛问:“你们是不是想死在这?”
那老妇疼的咧嘴,可却倔强的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求饶,连眼神里都是不求饶。
“我们是不会往山上冲的。”
一个冬泊汉子大声喊着。
“嗯?”
那娄樊将军更加恼火。
不管那老妇了,大步过去,一把将那冬泊汉子抓过来,然后朝着小腹给了两拳。
他实力不俗,哪怕是没用内劲,这两拳打在小腹上,也让那冬泊汉子疼的瞬间就额头冒汗,身子也马上就佝偻起来。
娄樊将军把冬泊汉子按跪在那,右手抽出他的刀,架在了冬泊汉子脖子上。
“你们看着,不听话的,他便是下场。”
然后一刀将那汉子的脖子抹开,血液瞬间就喷涌出去。
娄樊将军把尸体踹倒,然后大步走到另一个冬泊汉子面前:“你带头!”
那汉子看了看山上,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最后视线落在那娄樊将军的脸上。
他看着敌人的眼睛,摇头。
“真不怕死?”
娄樊将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那汉子一言不发,只是满目仇恨的看着这娄樊人。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大胆子。”
娄樊将军一刀,又把这个汉子的脖子抹开。
他视线扫了一圈,选中了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孩儿。
他迈步过去,那女孩吓得连连后退。
几个汉子站出来挡在她身前,最前边那个中年汉子伸手拦住娄樊将军。
“要杀就先杀我,吓唬小姑娘,你也配叫个男人。”
娄樊将军被这话彻底激怒,一拳打在那汉子的脸上,这一拳,鼻血喷出来,嘴角也裂了。
可是那汉子却再次站直身子,还是拦在那。
“乡亲们。”
人群中,有个老者忽然喊了起来。
“玉人是来帮咱们的,他们是在守着我们的家园,是在保护我们的仙唐城。”
老人看了看手中娄樊人发给他的刀。
“我们冲上去,玉人如果不舍得杀我们,那他们都会死,如果他们舍得,我们还是会死。”
老人咬了咬牙。
“既然都是死,那就和这些娄樊鞑子拼了吧!”
他挥舞着根本就不会用的刀,老迈的身躯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大步向前。
噗!
一支箭飞来,精准的射穿了老人的脖子。
老人往前疾冲的脚步戛然而止,身子摇晃了几下后,扑倒在地。
“拼了!”
之前被打了一拳的汉子,一刀朝着那娄樊将军砍过去。
娄樊将军一怒,一伸手就把弯刀夺了过来,然后一刀劈落。
弯刀从那汉子的额头劈砍下去,一刀贯穿,将身躯分成了两片。
“杀娄樊人!”
几个年轻人冲在最前边,他们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回头看向放鹿台。
她喊:“玉人兄弟们,咱们冬泊人,不会害你们,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她啊的喊了一声,朝着娄樊人冲,可是才冲了几步,就被一支箭射中心口。
血很快就染红了她的衣衫,那支箭,带着罪恶送她远行。
“一群疯子。”
赫连予脸上变色,眼见着那些冬泊人冲上来,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不是被冬泊人的不畏死吓着了,而是愤怒,无边的愤怒。
他一摆手:“杀了!”
四周围着的娄樊士兵立刻放箭,密密麻麻的箭雨扫过去,冬泊百姓一层一层的倒下。
那个吓坏了的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往前跑,两只手握着刀柄的样子,哪里像是要杀人,可她决绝。
几支羽箭飞过来,然后留在她身体里。
她倒下去,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眼泪从眼角继续滑落。
一排一排的羽箭扫射之下,这些冬泊百姓最终都没有人冲到近前就都被射翻了。
赫连予不耐烦的吩咐一声:“不许一个活着。”
他身边的亲兵随即抽刀向前,在那满地的尸体中走过,逐个补刀。
不管中箭的冬泊百姓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会再捅一刀。
血几乎流干了,眼泪也几乎流干了,那个小女孩躺在那,一张狰狞的脸遮住了她看天空的眼。
刀落。
血腥味在这山谷里弥漫起来,飘出去,却散不掉。
放鹿台上,武凌卫的人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出声,只是每个人都握紧了拳头。
山崖高处,子奈哇的一声,也哭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领兵之将
娄樊人的计划没能起到作用,赫连予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群本该怕死的老百姓,为何就这么悍不畏死。
这些百姓,不该是能随意拿捏的才对?
地上那一层还没有流尽鲜血的尸体却在告诉他,芸芸众生,才是世间无畏。
赫连予的心情沉重起来。
因为如果这个计划都行不通的话,那么想攻下放鹿台就没有更好的计划了。
只能是打,死多少人都不顾的去打。
可如果一个月内都拿不下这一座小小的石头城,十万大军被挡在这,赫连予再想绕路的话,还要走一个多月。
而那时候,冬泊的援兵就已经到了,他的人还能不能到仙唐城都不好说。
所以在猛攻了十一天之后,赫连予终于准备绕路走。
现在选择绕路,已经有些晚了,可总比一直被堵在这要好。
十万娄樊虎啸军,得到军令之后迅速的收拾装备物资,然后开始调头向西。
可是往西走,也不是一点障碍都没有,元轻则那三万边军还在这边呢。
见娄樊大军拔营而起,元轻则立刻下令在这牵制娄樊人的一万边军后撤。
退八十里,就是坚城瀚海。
又两天后,瀚海城。
城墙上,元轻则扶着墙垛看着远处,那尘烟激荡遮天蔽日,便是娄樊的十万大军就要到了。
边军将军洪武定站在他身边,倒是没显得有什么紧张。
玉军最善防守,这瀚海城又高大坚固,以三万人防十万人,洪武定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可是,他在思考别的事。
“元将军。”
洪武定忽然叫了一声。
元轻则放下千里眼:“洪将军,怎么了?”
洪武定道:“前两日将军制定计划的时候,说是要死守瀚海,不放娄樊一兵一卒北上。”
元轻则道:“是,这其中道理,洪将军自然明白。”
洪武定当然明白。
把这十万娄樊大军堵在这无法北上,最多两个月之内,冬泊大军就能形成数十万规模。
最多三个月,从大玉来的援兵也就到了,到时候南北夹击,娄樊人必败无疑。
可是,这样做......洪武定于心不忍。
他沉默了片刻,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辞。
“元将军,其实......若我们再向后撤出一百二十里是定安城,定安城的城防与这里一般无二,能把娄樊大军牵制在定安城,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元轻则的脸色就变了。
他问:“洪将军,你是想边战边退,引着娄樊大军缓缓向北?”
洪武定点头:“是。”
元轻则问:“为何?”
洪武定道:“如果我们把娄樊人堵死在这,我们有三万兵,还有城高墙固,死守不是问题。”
他看向元轻则:“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元将军想过没有,娄樊人不会一味死攻瀚海。”
轮到元轻则沉默了,因为他想到了,但他没说,他是觉得若洪武定想不到,自己也就不必说。
洪武定道:“娄樊大军,攻瀚海,无需十日,只要赫连予觉得此地不可攻破,那必会掉头猛攻东林峡谷,那时候,他已经耽误了娄樊计划,所以必会拼死一战,林将军他们只有三千人......”
元轻则:“我知道。”
这三个字,把洪武定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元轻则道:“若边战边退,缓缓拖住娄樊人,若计划得当,不是不能打。”
“可是一旦出现失误,我们三万步卒在原野上被娄樊骑
兵追上,你想过损失会有多大吗?”
洪武定没有接话。
元轻则道:“从瀚海城到定安城一百二十里,从定安城到源来城一百七十里,从源来城到苏方城一百九十里。”
他看着洪武定的眼睛:“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我们只要慢了半拍,必会在旷野上不得不与娄樊骑兵决战,旷野啊,洪将军!是死三千人,还是死三万人,你怎么选?”
洪武定还是没有接话。
元轻则说的,其实没有任何不对。
一百二十里,一百七十里,一百九十里,这三个间隔,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娄樊人黏上追着砍。
三万轻甲步兵打这样的仗,等于被屠杀。
“洪将军。”
元轻则道:“你的想法我理解,我也想到过,作为林将军的同袍,我也想过不把死战的压力给他,可作为一名领军之将,我必须选择最正确的打法。”
他看向城外。
“娄樊人开始猛攻之后,你派人把城中所有的马匹甚至是毛驴,都集中起来,从另一个方向绕大圈去东林峡谷,那边地势狭窄,没办法安排太多兵力,安排多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停顿片刻。
继续说道:“就再调过去两千人,带过去的马匹牲口,就算是粮食补给了。”
洪武定道:“元将军你应该清楚,我们此时集结起来所有马匹,甚至包括你说的毛驴,一旦出城,马上就会被娄樊人的骑兵盯上,你觉得两千人,骑着驽马毛驴,还要带着粮食补给和武器装备,能跑得过娄樊骑兵吗?”
元轻则语气平静的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洪武定一怒。
元轻则看了他一眼:“洪将军,你是领兵多年的老将了,还是边军主将,你自己其实明白谁对谁错。”
洪武定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元轻则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收回来,举起千里眼继续观察娄樊大军动向。
片刻后,他又把千里眼放下来,眼神格外复杂。
“我是将军,打仗,永远都要以取胜为目的,而不是救人。”
洪武定已经走远,他当然不是说给洪武定听的,而是说给自己,是在劝说自己。
“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千里眼。
东林峡谷。
林叶他们总算能松一口气,娄樊大军退走,意味着要去绕路了。
焦天宝递给林叶一壶水:“将军,咱们的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
林叶摇头:“没有。”
焦天宝一怔,然后试探着问:“将军是说,娄樊人还会回来?”
林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焦天宝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回来?”
林叶看了他一眼,焦天宝张了张嘴,连表情都有些凄苦,因为他自己知道答案。
林叶道:“没时间休息太久。”
他走上高处,大声说道:“各营分派下去,想办法用树木,巨石,把下边的峡谷彻底堵死,最好在十天之内,在下边建起来一道城墙。”
他说完后看向焦天宝:“你带人去砍树,越多越好。”
焦天宝一跺脚,然后抱拳:“遵命!”
他招呼一声,带着手下武凌卫去砍伐树木。
封秀走到林叶身边。
“将军猜测,十天之内,娄樊大军必然折返回来?”
林叶点头。
封秀道:“我们要做的事,其实已经做完了,我们以这点兵力挡住了娄樊十万人十几天,够好了。”
林叶:
“我知道。”
封秀道:“我们现在撤出去,回草束城,就算是将来天子知道了,也不能因此而责怪,我们粮草物资几乎耗尽,兵器甲械也一样......”
林叶:“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
封秀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摇头:“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林叶指了指谷底:“我们之前没来得及,现在最起码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尽量把峡谷彻底堵死,至于粮食物资,分派人去捕猎,能攒下多少是多少。”
封秀点头:“我安排人去。”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
“我们的兵会来吧。”
许久许久后,封秀忽然问了一声。
武凌卫还有七千左右的兵力在元轻则手里,元轻则就算不放边军过来,也许会把武凌卫剩余兵力调过来。
林叶没回答。
不回答,封秀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元轻则是个合格的将军,他不会把足足七千兵力分派到这里来,不管这里放不放得下,元轻则都不会那么做。
他是想在瀚海城打一仗。
如果娄樊人攻不破瀚海,再次后撤,军心溃散,元轻则会找机会反攻。
况且,那七千人没有战马,他们步行要绕过娄樊大军的可能,微乎其微。
七千步兵在旷野被娄樊骑兵追上的话,可能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就会被屠杀殆尽。
当然,这些都只是林叶和封秀的推测,元轻则到底想怎么打,除了他自己之外谁又能确定。
“我们还有一千六百人。”
封秀低着头说道:“三千五百兄弟,还有一千六,守了十几天,如果娄樊人回来,凭我们这一千多人,大概守不了下一个十几天。”
林叶深吸一口气。
“如果守不住,就往北撤。”
林叶往北边看了一眼。
封秀道:“往北撤,出了峡谷,也都是娄樊人了。”
林叶:“我知道,我没说出峡谷。”
他说:“十天后,若娄樊人回来,我们再坚守十天,前前后后我们就在这堵了娄樊人一个月,他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封秀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瀚海城。
元轻则安排人布置好防务诸事,回头问道:“可见到洪将军了?”
四周的将士们都摇头。
就在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跑上城墙。
“元将军,洪将军带着武凌卫的七千人马,出城去了。”
元轻则脸色一变。
这个洪武定居然把他的三万边军丢在这,带着武凌卫的七千人走了。
“胡闹!”
元轻则的眼睛骤然睁大。
“派人去追!”
他大声喊着。
可是四周的边军将军们,一个个都站在那不动。
元轻则怒问:“你们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将军说道:“我们洪将军说,让我们留在这听元将军调遣,他去支援林将军了,洪将军还说,同为大玉军人,兄弟手足,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元轻则眼神里,冷意凛然。
另一个将军说道:“洪将军说,他会把七千武凌卫带过去,不劳元将军操心,也不必追,瀚海城和边军,交给元将军你了。”
良久后,元轻则眼神里的冷意逐渐消散。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知道了。”
说了三个字,他转身走远。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还有这等好事
元轻则一开始没有想明白,洪武定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是三万边军的主将,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带着武凌卫的七千人离开。
如果天子将来追究起来......
想到如果将来追究起来这几个字,元轻则的脸色就忍不住变了变。
刚才没明白洪武定到底是在想什么,现在明白了,想到这几个字,答案就已经近在眼前。
洪武定当然能猜到那圣旨是假的,所以这一战打完之后,会不会被追究他不确定。
与其陪在一个假的钦差身边,还不如干脆就直接把队伍交给元轻则这个假钦差算了。
将来天子若问及此事,洪武定就可笃定说自己没有怀疑过,所以才会把三万边军放心交给元轻则。
至于林叶......
洪武定又不是傻的,他自然也听闻了林叶如今被陛下看重。
此时带着武凌卫去支援林叶,算是一个结交,此时的结交可非比寻常。
况且,将来若论功劳,洪武定留在瀚海城,功劳与他无关,是元轻则指挥。
可若真的支援了林叶,死守放鹿台,这功劳还能没有他的?
撇开危险,稳拿功劳,这洪武定可不是看起来那般憨厚。
一念至此,元轻则也就释然。
说实话,心机城府不深沉的,哪一个能在官场上混的长久?
这就不是一个平凡人能生存的环境,心眼少一点的都撑不下去,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
洪武定可是边军主将,手下三万人马,正三品大将军,他心眼能少的了?
最主要的,洪武定这一番操作,还站在了道德的高度。
这样做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让边军将士们,看不上元轻则。
洪武定这一手,可谓一举多得。
他的边军可以交给元轻则指挥,但他觉得不能让元轻则得军心。
元轻则越想越透彻,反而没有了之前的不快。
说实话,元轻则这样的人,能把这几层想的明明白白,他难道能是个笨人?
洪武定要去就去,元轻则其实并不太在意。
一军有二主,这也是兵家大忌,洪武定自己走了,也是因为深知这一点。
而且,谁又能说清楚,洪武定的这些想法,元轻则没有?
东林峡谷。
林叶他们砍伐了大量的树木,把本就不宽敞的峡谷堵塞。
如此一来,娄樊人若回来的话,若不攻破放鹿台,连一个人都过不去。
他们在乱石和木头后边大概三四丈远的地方,又修建起来一座木墙。
有那一层乱石挡着,娄樊人想直接冲击木墙根本就不可能,木墙上的玉军,可以居高临下打击。
唯一不足的就是兵力。
现在东林峡谷这边只剩下大概一千五六百人,这点兵力,如果娄樊人尽全力进攻,每一天的伤亡都会大的难以承受。
林叶制定的计划是等到娄樊人回来,再守十天。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十天未必能撑得过去。
木墙上,林叶仔细看了看,又回头看向身后。
“焦天宝。”
林叶喊了一声。
焦天宝立刻跑过来:“将军,什么事?”
林叶指了指木墙后边:“看到那片竹林了吗?去玩。”
焦天宝楞了一下:“玩?将军,玩什么啊?”
林叶笑着说了一遍,焦天宝立刻就来了兴致,招呼了几
十个武凌卫跑去山坡竹林。
他们把竹子压弯,用绳索和皮子做出来几个超大号的弹弓。
一开始先是用石头试,能飞到敌人中的石头,确实难以形成杀伤力,太小了。
能造成杀伤的石头,竹子又根本弹不过去。
林叶想了想,让他们收集干柴竹叶,再去把之前娄樊人遗弃的尸体军服都扒了。
做成一个一个的草球,点燃之后再弹出去,确实看着很唬人。
虽然说,这种东西杀伤力也没多大,可是吓人啊,比砸过去点分量不大的石头要吓人多了。
“让受伤的人都到这边来,再多做一些这样的大弹弓。”
林叶交代道:“不要去管用得上用不上,用得上又有多大用,哪怕杀不了人只是吓敌人一跳,也要用。”
焦天宝应了一声,把那些受了轻伤的武凌卫都安排在这边。
“庞大海。”
林叶又把庞大海叫过来。
“你现在带人去谷口那边看看,之前娄樊军队驻扎的营地,是不是挖井取水。”
庞大海好奇:“将军,看这个做什么。”
林叶笑道:“让你去就去,若不是就回来。”
庞大海:“若是呢。”
林叶:“若是就飞快的回来。”
庞大海哈哈大笑,应了一声后,带着手下几个人跑出去了。
冬泊这边的气候好,处处可见水泽,水源也就充沛,农户家里打井取水的话,挖个一两丈深就够了。
大军出行,若不是临水驻扎,想要取水,多半都会挖井。
一两丈深的水井对于军队来说挖起来轻而易举,十万人的大营,挖个几十口,甚至上百口都不算什么。
人多力量大,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多久,况且军中辅兵,也会带着必须的工具。
庞大海果然是飞快回来的。
他到了娄樊大军的营地后,没多久就发现了水井。
“将军!”
庞大海跑到林叶近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有井。”
林叶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像是思考了片刻,又像是在犹豫。
庞大海等着林叶说话,等的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
“你们用围巾蒙住口鼻。”
林叶深吸一口气后交代道:“将娄樊人的尸体运到营地那边,等着那些尸体出现腐烂之后,把尸体丢进水井里去。”
庞大海怔住。
他看向林叶,一开始没理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这......”
庞大海显然犹豫了。
林叶一摆手:“去办吧......你们办完之后留在那作为前哨,若有我们的援兵过来,你们便提醒他们切不可饮水,直到见娄樊大军回来,你们再回来。”
庞大海应了一声。
林叶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所需饮水,走远些去后边山泉处运回来。”
他在城墙上坐下来,抬头看,就见子奈在对面山崖正朝着他挥手。
林叶笑起来,朝着子奈喊:“用石头把绳索掷过来。”
子奈听到后兴奋起来,把之前带上去的绳索收拢了一下。
他们之前上去的时候那根绳索断了,好在是为了以防万一,十三师兄许浩然上去的时候,还背了一捆。
子奈把绳索上绑了一块石头,然后朝着林叶这边狠狠一掷。
一开始,石头绑的小了,
重量不够,带不动那么长的绳索。
子奈一生气,找了一块足有几十斤重的石块,绑了绳索后双手发力往这边抛。
她这一抛,林叶都吓得往后跑。
等绳索在这边固定好,子奈拿了一块皮子护着手,直接滑了下来。
林叶笑问:“那边的鸡腿好吃吗?”
子奈哼了一声。
她拉了林叶的衣袖:“快烤些有滋味的肉吃,我们没带盐巴,太难吃了。”
林叶哈哈大笑。
等肉烤熟了之后,子奈坐在那大口大口的吃着,看起来是真的馋坏了。
“哥。”
子奈把手里的肉递给林叶:“你怎么不吃。”
林叶:“我不饿。”
子奈:“少骗人,我知道你们大人,总是以自己不饿来骗我们小孩子,其实是舍不得自己吃,把好吃的留给小孩子。”
林叶:“你想多了,我们这边又不是没有盐巴,我们烤的可好吃了。”
子奈:“......”
她又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吃肉。
林叶看她现在的样子还不错,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是战场,这是战争,在这会见到太多的生死,他怕给子奈留下阴影。
“哥。”
子奈把肉吃完,接过来林叶递给他的手帕擦手。
她问:“我们还要在这多久?”
林叶回答:“快的话,二十天。”
子奈唔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她以为林叶把她接回这边,是马上就要离开了。
“哥。”
子奈看向林叶:“我能不能做将军?”
林叶:“等你再大些,不是你不能,而是还小。”
子奈道:“那以后我就做将军。”
林叶问:“为什么?”
子奈:“以后,这样的事也许会很多吧,哥要带着队伍去很多地方,我做了将军,就能一直跟着你。”
她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休想再想以前那样,你出去做事,把我留在家里。”
她说到这,听到小寒在旁边呜呜的叫了几声,似乎有些委屈。
俩人谁也没理会它,难道它是因为子奈没和它说话,所以委屈了?
子奈刚要哄哄它,就看到小寒用前爪在扒拉子奈刚刚啃过的骨头。
“你......居然,是在嫌弃?!”
子奈瞪大了眼睛。
林叶看了看,然后没忍住笑了。
子奈啃过的骨头,就好像用铁刷子刷过似的,连一点肉丝都没留下。
小寒伸舌头舔了舔那骨头,更嫌弃了。
别说肉丝,连个肉味都没有!
子奈啃过的肉骨头,剩下的,就和木头差不多。
“看来是太骄纵你了。”
小寒哼了一声:“连骨头都不爱吃了,你知道我在对面山崖上这十几天是怎么过的?”
她掐着腰说道:“我在那边又没有好吃的,又无聊,每天除了吃难吃的饭,就是睡觉!”
小寒的眼睛都睁大了,好像再说......羡慕了羡慕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子奈继续说它:“你每天都有我哥陪着,我都没有!”
小寒一扭头咬着林叶的衣角,把林叶往子奈那边拉。
一脸嫌弃,就跟嫌弃子奈啃过的骨头似的。
拿走拿走,谁稀罕似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纯臣
五天之后,林叶都没有预料到,洪武定会带着七千武凌卫全员到齐。
但是看到这七千人如此破破烂烂的衣服,林叶又明白过来一些什么。
作为正三品的大将军,洪武定看起来和其他人也一样。
衣服几乎都看不出样子了,破破烂烂的,最主要的是,不只是破,还破的包浆了。
“爬过来的?”
林叶问。
洪武定笑了笑:“是。”
他说:“我们出瀚海城的时候,娄樊人的队伍已经没多远了,他们的骑兵多,游骑也多,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他出城的时候,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准备。
他让武凌卫的人,尽快熬出来许多浆糊,就是糊窗户纸用的浆糊。
他对武凌卫的人说,如果你们想一个不少的,安安全全的到东林峡谷找你们林指挥使,就必须听我的,不要质疑,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
在出城之前,他让武凌卫所有人把衣服上涂抹了许多这种东西,脸上头发上也不例外。
出城之后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打滚。
七千人打滚啊,那也是很壮观的场面。
这七千人在土地上翻腾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已经个个都是土人一样,是刚出土的人。
别说衣服,连头发和脸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出城之后就开始爬,洪武定说,不要有任何侥幸心思。
觉得娄樊大军还远,至少在十几里外,甚至几十里外,所以走走也没关系,想都别想。
所以这八十里的路,他们走了五天才到。
躲开娄樊人就用了四天四夜。
洪武定说,尽量到地势低洼一些的地方爬,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停下来。
白天尽量躲避,晚上就行动的快一些。
他下令,趴着不动的时候,别说身上痒痒了想挠挠不行,就算是拉屎撒尿也得一动不动。
可想而知,肯定是有人真的憋不住。
大便还好些,反正这前几天谁也不敢吃多少东西,能忍。
林叶听完后笑着说道:“后山有山泉,都去洗洗,不过尽量在下游,别在上游,吃水还要在那取。”
洪武定笑着说道:“你的兵我是不管了,我得去洗洗。”
林叶让焦天宝派人给他们带路,让他们到后边山泉处冲洗。
林子里,一对鸟儿蹲在树杈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在疑惑的讨论着什么。
它们大概很惊讶,从没有见过这个成规模的白条条的物种。
山里,从没有过七千个光着屁股的大老爷们儿。
七千个大白屁股啊,那可是白晃晃的一大片。
衣服也都洗了,没办法,这些家伙要光着到衣服差不多干了的时候才行。
所以干脆他们就暂时驻扎在那,反正大家都光着,谁也别嫌弃谁。
有的人颇为羞涩,采集树枝柳条野草之类的东西,做了个草裙勉强遮一遮。
这场面,看着也挺震撼的。
援军到了,林叶底气大增。
不过现在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因为援兵是爬过来的,所以都没带多少粮食。
他们每个人背了个干粮袋子过来,除去路上吃的,剩不下多少。
当务之急,就是分派出去狩猎,采摘野果,能搞到什么就搞什么。
于是,这场面就更壮观起来,七千个或是穿着草裙的,或是光着屁股的,漫山遍野的捕猎。
还嗷嗷的。
时间啊,好像一下子就倒退了几千年。
洪武定毕竟是大将军,要面子,所以他的草裙看起来就要严肃些。
居然是及膝草裙。
他还做了个草衣,手艺还不错,一个草编的跨栏背心款式的草衣。
就是编的稍稍短了些......
于是,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就是上半身露肩露脐装,下半身齐膝短裙。
猛的看起来,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已经从前哨退回来的庞大海,看到洪武定这一身打扮后,莫名其妙的就脸红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对林叶说:“虽然说我知道不应该,但我觉得还挺好看是怎么回事......”
林叶:“记下来,回头看看这么做衣服能不能卖出去。”
庞大海这才想起来,咱家林将军还有铺子呢。
洪武定装作气定神闲的走到林叶身边,表情倒是拿捏的还很严肃。
“我刚才听你手下人说,你在娄樊人营地水井里,做了些手脚。”
林叶点头:“是。”
洪武定嗯了一声:“嗯,挺好的。”
林叶:“但愿有用。”
洪武定:“我还听说,你派人到了对面山崖顶上?”
林叶:“是。”
洪武定:“嗯,挺好的。”
林叶:“洪将军要是觉得有些尴.......是不大方便,要不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
洪武定:“嗯,挺好的......”
说完背着手走了。
走两步,草裙要掉,这位正三品的大将军,就只能是一边走一边提着裙子。
庞大海看着洪武定的背影说道:“这衣服要是做出来,就怕没有姑娘敢这么穿,我打赌,真要有姑娘穿上这个,那绝对让人......”
说到这,他醒悟过来,不能显得自己太猥琐,于是闭嘴。
跳蚤站在林叶身边:“你说的那算什么,这种露出肚脐眼的衣服,我在青楼见过,西域的姑娘们就这么穿,只是裙子要长许多,都盖住脚面的那种。”
庞大海羡慕起来,眼神里都是。
跳蚤说到这,也醒悟过来。
他说:“倒也不是我亲眼见过的,我都是听朋友说,我有个朋友,经常去.......”
林叶站在那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跳蚤为了缓解尴尬,问林叶道:“将军,你是在想什么?”
林叶:“我在想,你们见过没见过我不确定,但......如果洪将军他没有见过的话,是怎么做出来的?”
“噫!”
跳蚤和庞大海这两人,眼睛同时都亮了。
洪武定确实是有些尴尬,这种衣服谁穿谁不尴尬?
他刚才故意找些话题来说,还被林叶给看出来了。
不过,他很欣赏林叶的果决。
尤其是在敌人兵营水井里投腐烂尸体这种事,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这种事在战场上,根本不必用什么道德不道德去评价。
如果是洪武定来做主,他也会这么干。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让洪武定对林叶刮目相看。
林叶可不是一个老将,他没有多少领兵经验,而且他这样的人,一定会被道德这两个字所束缚才对。
由此一事,洪武定对林叶的判断就做了些调整。
他知道自己带着七千武凌卫到东林峡谷来,元轻则那边会胡思乱
想什么。
可他不在乎,他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那么容易被束缚住的人,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选择,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不久之后,洪武定和林叶商量了一下,他安排两个跟他一起出来的亲兵,往草束城那边跑一趟,尽量再招募一批民勇,筹集物资。
林叶随即答应。
但是这两个亲兵离开后,一个直奔草束城方向,一个直奔大玉回去。
云州城。
拓跋烈站在城墙上往北看着,脸色有些凝重。
他在思考,自己做的选择对不对,人在对的时候做对的选择,同样是他的人生信条。
但是这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的话,哪怕他会有些犹豫,但他犹豫不了多久就会带兵北上。
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元轻则想到过,大将军不愿意马上就起兵,是因为舍不得北野军会有损伤。
他真的没有猜错,拓跋烈确实是因为害怕北野军有损失才没有决意出兵。
十万北野军是他能和玉天子掰手腕的力量来源,如果这十万人在冬泊损失惨重,天子一点都不会心疼。
难,处处事事都难。
就在他有些愣神的时候,拓跋云溪走到他身边。
拓跋烈回头看,笑了笑:“城墙上风大,你不该上来。”
拓跋云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纠结成什么样子。”
拓跋烈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多多少少有些自嘲。
他说:“他们都在说,我不马上动兵,是因为我怕北野军损失惨重,失去了自己安身立命的筹码,我都知道,不用去看也能想到。”
拓跋云溪笃定的说:“但你不是。”
拓跋烈看起来像是有些感动。
他说:“我只是怕死而已。”
拓跋烈道:“他们都不了解我,你了解......时至今日,已经不是我想放开兵权就能得善终的时候了。”
“陛下那边在看着,我动了,对于战局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坏了规矩,也违背了君法。”
“陛下他......”
拓跋烈长出一口气。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些什么。
良久后,拓跋烈看向他妹妹:“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不等旨意就带兵北上?”
拓跋云溪把其中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是你......”
她回答:“如果我是你,就该去。”
拓跋烈:“理由呢?”
拓跋云溪问:“我不知道天子最怕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能猜到,天子最怕你不是什么样的人。”
拓跋烈:“最怕我不是什么样的人?”
拓跋云溪回答:“纯臣。”
拓跋烈怔住。
拓跋云溪道:“当你开始思考,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如果不去会怎么样,如果去了又会怎么样。”
她看向拓跋烈:“你纠结于这些,便不是一个纯臣了。”
拓跋烈的眼睛逐渐睁大。
拓跋云溪说:“你选择不去,等旨意,这是看起来最合适,最守规矩的选择。”
拓跋烈道:“可是这样的选择,以前的我不会做。”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
“纯臣......”
他沉默片刻后,转身吩咐:“传令下去,大军尽快分发物资!”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年轻人
林叶预计的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在娄樊虎啸军转攻瀚海城的不到十天后,他们回来了。
赫连予棋慢一招的原因在于,他没有料到玉军会不得旨意就迅速北上。
而这,要从一份假圣旨说起。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走东林峡谷,因为这里没有驻军,没有阻碍。
可是现在有了。
若没有林叶那突然而来的胆大包天,如今冬泊这战局又怎会如此?
此时此刻,近三十万虎啸军,已经把仙唐城围了起来。
从赫连予的大军到这开始算,已有二十几天时间,这个时间,严重耽误了娄樊的计划进程。
此时此刻赫连予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他又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尽快赶到仙唐,因为如果他再迟迟不到,那就不是合围不合围的问题,而是先期到底仙唐城的娄樊军队,会不会被反包围。
这个计划的基础是快。
赫连予的这支队伍,没能快的起来。
放鹿台。
林叶举起千里眼往谷口那边看,已有大批的娄樊军队出现。
“看起来,赫连予急眼了。”
洪武定站在林叶身边说了一句。
林叶身后,庞大海看着面前这身穿军甲的大将军,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草裙装,在他脑海里都挥之不去了。
林叶道:“如果娄樊人那边出现了疫症,他们急眼也无用。”
洪武定问:“林将军今年,真的才十六岁?”
林叶:“未满。”
洪武定显然是有些惊讶。
他似乎是早有听闻,但一直都不大相信,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有这般成就。
“少年果然有少年的好处,少年亦有少年的强处。”
洪武定赞叹了一声。
连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亲兵,也都露出惊讶和羡慕的表情。
洪武定这次出瀚海城,身边一共只带着几十个亲兵出来,应该都是他的忠死之士。
“今日娄樊人大概不会急着来攻。”
洪武定往前看了看后说道:“他们要安营,要调整,还要防备元将军在背后袭扰。”
林叶点了点头。
跳蚤道:“那我睡觉去咯。”
林叶笑了笑:“去吧。”
洪武定等跳蚤走了之后问:“刚才那位,是林将军的亲信护卫?”
林叶道:“是我朋友。”
洪武定没想到是这样,他又赞叹道:“是好朋友,也是慷慨忠义之士。”
看起来,他真的是个不吝啬夸人的好人。
他问:“林将军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林叶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跳蚤还没走远,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回头对洪武定说道:“草民叫姚有钱。”
说完走了。
洪武定道:“倒也......不错。”
庞大海道:“他这名字其实还好,我家的名字,一言难尽。”
洪武定好奇起来:“你叫什么?”
庞大海回答:“我叫庞大海。”
洪武定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许多人没见过大海,只知道大海很大,所以取名为大海,反倒是生活在海边的人,取这名字的不多。
庞大海道:“我爹叫庞有根。”
洪武定:“嗯......”
庞大海:“我爷爷叫庞狗子。”
洪武定
:“嗯......”
庞大海:“我太爷叫庞留白。”
洪武定微微一愣:“令......曾曾祖父还是很有点东西的,令曾祖,不确定,这是家道中落了吗?”
庞大海:“我曾曾祖父的事,我哪儿知道,但从我太爷起,那肯定是没有什么东西的。”
正说着,远处竟是传来号角声,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娄樊人竟是一点都不做准备,才到这,就要发动进攻了么?
没多久,娄樊人的队伍就浩浩荡荡上来了,像是大水灌进了峡谷一样。
他们显然是真的急了,不做休整,直接杀了进来。
而且他们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那些往前跑的娄樊士兵,嘴里叼着弯刀,两手拎着布袋。
看那布袋,就能知道里边装的是土。
“他们要把陡坡垫起来。”
洪武定道:“不可让其靠近!”
只是可惜,他们军中没有重型的武器。
洪武定的边军中,拓跋烈的北野军中,皆有这种武器。
守城所用的床子弩,进攻所用的翻弩,都是大杀器。
若在这时候城墙上有一排重弩,压制娄樊人不在话下。
若有更为凶残的翻弩,峡谷之内,娄樊人密集,想想看那场面,就是屠杀。
翻弩是大玉独有的杀器,冬泊和孤竹等属国,求了许久,大玉都不曾送过一架。
翻弩最早是由上阳宫录法司研制出来,后经大玉兵部武工坊改进。
此物需马车装载,看外形,就像是两口摞在一起的棺材。
这东西,就是专门为了对付娄樊骑兵造出来的。
一架翻弩一次可击发数百支弩箭,犹如倾盆暴雨。
但这东西造价太过高昂,洪武定的三万边军中,也只配备了十五架。
若有两百架这个东西,洪武定真朕敢用三万边军和娄樊人在平原上交战。
“火球。”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后军那边,用竹林改造出来的大弹弓被拉弯下去,然后就是一个个火球腾空而起。
这一幕把洪武定也震撼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东西的威力似乎也不大。
“林将军。”
洪武定问道:“御凌卫中,有一种专门对付高手的武器,你可知道?”
林叶点头:“听闻过,未曾见过。”
洪武定道:“那是御凌卫暗部研造出来的东西,据说有了那个东西,几十个普通士兵,也能杀死一位武岳境的强者。”
他看向城外的娄樊人:“御凌卫不该藏私,这种东西若能用于军阵,大玉所向无敌。”
娄樊人已经靠近,那些飞过去的火球一开始确实把他们吓着了。
但杀伤威力有限,速度也不快,所以娄樊人还是在不断靠近。
但,这些东西的作用,是降低了娄樊人往前跑的速度。
“箭阵!”
林叶伸手一指。
此时人在百步左右。
一轮抛射,密密麻麻的羽箭飞上天空。
娄樊人不断的倒下,可是他们的后队,赫连予亲自督战,督战队的弩箭比玉人的还要可怕。
死人,不断的死人。
可是娄樊人还是靠近陡坡,他们把手里拎着的土袋丢下,然后就往陡坡上爬。
死的人越多,陡坡的坡度就越小,他们用这种堆人命的方式,不断的把坡道加宽也变缓。
只短短一个时辰,娄樊人在陡坡上丢下的尸体和沙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起来,一层
又一层。
赫连予看到这一幕,回头喊了一声:“哥部!”
一个看起来能有近一丈高的壮汉迈步而出:“在!”
赫连予一指放鹿台:“杀上去!”
这壮汉迈开大步,带着他手下人开始往前挤。
他雄壮,他手下这冲阵营的士兵也个个雄壮,虽不及他,也都是壮硕如熊的家伙。
哥部在前,一千左右的力士紧随其后。
他们手中都有盾牌,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藤皮甲。
这种东西,是用油浸的皮子和油浸的藤条编制而成。
藤条编造,再以皮子收紧,填补缝隙,雨打不透。
编造的过程也很复杂,两层藤皮甲之间,还有一层沙甲。
沙甲,是将沙子缝在衣服里,为了不让沙子流动,衣服被缝制分割成了许多小块。
三层甲胄护持之下,别说寻常弩箭,就算是长刀直接砍在上边,也并无多大用处。
这支队伍强悍无比,但最怕火攻。
一开始赫连予没让他们上去,是因为知道玉人最擅长的便是利用火攻战术。
他不想把这支最精锐的队伍,全都消耗在这弹丸之地。
然而现在,他已别无选择。
为了应对玉人的火攻,他还让人又缝制出来新的沙甲。
像是马甲一样套在藤皮甲外边,这样一来,冲阵营身上就算是有四层防护。
若不是身高体壮之辈,穿着这身防护都可能走不动路。
“藤皮甲。”
城墙上,洪武定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看向林叶:“可让士兵以火攻之,藤皮甲刀枪不入,最怕火攻。”
林叶立刻吩咐一声:“换火箭。”
漫天流火。
这些力士见火箭飞来,将手中盾牌举起抵挡。
有些火箭落在他们身上,被沙甲阻隔,不能马上就烧起来,被力士拔下来随手扔了。
林叶回身:“让竹林那边尽量抛射火球,越多越好。”
号令传出去,后边竹林的大弹弓再次击发。
这次,对路了。
藤皮甲力士最怕的就是火,他们虽然顶着盾牌,可那火球落下来就散开,终究还是吓人。
冲了大概几十丈远,藤皮甲力士中已经有人烧了起来。
那藤皮甲极容易引燃,烧起来就躲不掉,他们穿上后不容易脱下来,只要烧起来就必死无疑。
人群中,那些火球看起来格外醒目,哀嚎声也响彻峡谷。
“再多些!”
林叶回头喊。
火球,火箭,纷纷飞出。
如果是在平原上,队伍散开,伤亡可能还低一些,但在这峡谷里,可想而知有多可怕。
一千藤皮甲力士,冲到陡坡下边的时候,大概被烧死了能有两百余人。
可到了近处,哥部立刻就嘶吼了一声。
他不怕,因为他身上根本就不是藤皮甲,而是石甲。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如此雄壮的武士,还要穿着一身石甲,加起来的分量会有多重。
尤其是他上半身,是两个贝壳形状的石板对拼,分别挂在身前身后。
这种石甲,重弩都未必打的穿。
“若我不能回来,你指挥!”
林叶眼见着藤皮甲力士已经顺着斜坡上来,他一甩手,列阵刀出现,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随着他往下跳,他的亲兵营纷纷越下。
这一幕,让洪武定的眼睛骤然睁大。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一样的年轻人
“只管顶住他们,我来杀敌!”
林叶一声暴喝。
站在城墙上的洪武定这才注意到,林叶的部下,为了应对这藤甲力士,也早有准备。
跟着林叶跳下去的亲兵,手里拿着的都不是刀剑,而是长长的竹竿。
山谷中有竹林,他们砍伐了不少,林叶还特意交代了亲兵营如何使用。
当藤甲力士冲上来的时候,亲兵营随即掠出去,用长长的竹竿顶住那些人熊一样的家伙。
一排竹竿顶出去,顶着那些藤甲力士的胸膛,另一头顶着地,阻止藤甲力士前冲。
那些力士暴怒起来,纷纷想用手中兵器将竹竿砸断。
冲阵营所用的兵器,都不是弯刀,对于他们来说弯刀太轻了,根本不称手。
这些家伙用的都是狼牙棒,又长又重,一棒下去,脑壳必碎。
可是,他们的狼牙棒还没有砸下去,哀嚎声就先一步出现。
洪武定看到这一幕,眼睛顿时一亮。
林叶在竹竿下边。
他的亲兵营组成了一道防线,长长的竹竿顶住了藤甲力士,而林叶则钻进了竹竿下方。
一刀扫过,便是一排腿都断了。
“好战法!”
洪武定一招手:“跟我上去。”
他的数十名亲兵应了一声,立刻就跟着翻出城墙。
他们到了坡道上也钻进竹竿下边,只管砍脚踝处。
这些藤甲力士身上的甲胄不好破开,可他们防护不了脚踝。
玉军士兵在竹竿下边扫地一样往前卷,一刀一刀劈出去,地上留下了无数只脚。
洪武定挤到前边,喊了一声:“我来。”
他一刀出鞘。
刀芒过丈!
由此可见,这位三万边军的主将,实力也深不可测。
他这一刀扫出去,整整齐齐的那一排藤甲力士全都往后仰倒,地上整整齐齐的留下一排脚丫子。
此时洪武定都兴奋起来。
之前大玉的兵与娄樊交战,对付藤甲力士,多是用火攻。
还得是年轻人,林叶这种思维太不按套路。
兵法上可没有教过人这种打法,这都是人自己的悟性。
短短片刻,便有至少一两百藤甲力士被断了脚,连那个状若巨熊的哥部都下意识的后退,不敢靠近了。
“油布!”
林叶起身,朝着城墙上喊了一声。
城墙上的武凌卫,把早就准备好的,浇了油布扔过来,林叶他们把油布往那些断了脚也起不来的藤甲力士身上乱抛,然后就是几根火把也飞过去。
很快火就烧了起来,林叶他们立刻后撤,顺着城墙上放下来的绳索,回到城墙上。
大火很快就烧了起来,肉都烧焦了的那种臭味迅速弥漫。
甚至可以看到那火堆中,躺在地上不动的力士,在燃烧的藤甲下有油往外冒。
有的人在往下爬,冒着火,也留着油。
火烧起来后没多久,哀嚎声就不见了,也没人再翻滚。
黑烟滚滚而起。
城墙上,洪武定看着那浓烟滚滚,微微摇头道:“人说火攻最伤天和,是要遭报应的。”
林叶:“让管报应的神来和我说。”
他看了洪武定一眼:“我在杀敌,你在和我说报应。”
洪武定被林叶呛了一句,倒也不生
气。
他认真的说道:“这就是报应。”
他指向那大火:“十几年前,大将军刘疾弓的怯莽军,就是被这样的大火烧死的,我没有见过,但听闻山都被烧的通红。”
林叶沉默。
洪武定道:“一报还一报尚且不够,这才烧死多少。”
林叶看向他:“谢谢。”
洪武定像是微微一愣,应该是没想到林叶会说一声谢谢。
那股味道太浓了,令人作呕。
城墙后边,小寒咬着子奈的裤脚,让她往后躲躲。
子奈却摇头:“我就站在这里,这就是战场,我哥将来会很多次在这样的地方,若因为这味道难闻我就退缩,我以后怎么陪着他。”
小寒似乎是听懂了,不再拉子奈,蹲坐在子奈身边陪着她。
子奈说:“你若不喜欢,可到后边去,一会儿烟气散了你再回来。”
小寒呜呜了两声,态度看起来还挺坚决,子奈不走它也不走。
“小寒。”
子奈问:“你怕不怕?”
小寒居然摇了摇它那狗头。
子奈道:“我不信。”
小寒朝着她叫了一声,好像在说我就是不怕。
子奈道:“我怕,但我不能走,我长大了,以后就该我帮我哥了。”
她抬起头看着城墙上,虽然只能看到那黑烟滚滚,看不到惨烈场面,但她能想象的出来。
若她不想,也就不会那么害怕,可她没有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
“嗷呜!”
小寒忽然朝着天空叫了起来。
这一声叫,城墙的守军听到了,他们看着退下去的娄樊人,不知道是谁先学着小寒的叫声嗷呜嗷呜的喊着,很快,武凌卫的士兵们全都喊了起来。
正个城墙上,全都是嗷呜嗷呜的叫声,比狼群齐吼还要让人觉得震撼。
洪武定往四周看了看。
这些武凌卫,都被林叶变成了狼。
此时此刻,娄樊大军那边,赫连予的心情自然和林叶他们完全不一样。
连藤甲力士都上不去,这小小的石头城,难道真的就挡住了帝君的十年大计?
一想到这个,赫连予就心里发寒,那是能透入骨髓的害怕。
若此事传回娄樊,帝君听闻,别说他赫连予一人,可能他家族这一脉都会被帝君一怒抹掉。
这世间若有至高神,永远都不可能是那些已至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只能是帝王。
帝王一念,便是凡人的生死。
这是娄樊帝君十几年的计划,却因为这本不该重要的地方,或许全盘皆输。
眼前的这一幕,让赫连予一声长叹。
与此同时,仙唐城。
城墙上,冬泊国君玉羽成匆站在那,手扶着墙垛,看着城外娄樊大军的连营。
“好像不大对劲。”
他侧头问道:“安公,你觉得呢?”
被他成为安公的人,便是老臣邓刚。
正是他恳求玉羽成匆,决不能这么快就把北疆边军调回来,因此,他和兵部尚书涞元征大吵了一架,互相指责对方为娄樊奸细。
“陛下。”
邓刚放下千里眼后说道:“看起来,娄樊人的队伍并没有到齐。”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朕觉着也是,虽然娄樊人摆出来了架势,可他们缺少的不是三五千人,不是一两万
人,而是至少有十万人,再怎么摆架势,也看着单薄。”
邓刚道:“应是有一路贼兵,还未赶到。”
玉羽成匆道:“看来在东林峡谷的放鹿台,布置八百精兵,实有必要,或许正是那八百壮士,挡住了另一路娄樊兵。”
邓刚看了玉羽成匆一眼。
玉羽成匆道:“安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邓刚道:“东林峡谷里还有没有八百兵,不好说了。”
玉羽成匆眉头一皱:“安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刚道:“非臣针对涞元征,但臣觉得,兵部在这件事上,难辞其咎,想想边关啊陛下......”
他看向玉羽成匆:“若无兵部官员参与其中,娄樊三十万人,是怎么能顺利转移到孤竹?”
玉羽成匆回头问:“兵部尚书涞元征何在?”
他身边一个内侍回答道:“陛下,前几日涞元征向陛下请旨,去调集粮草,统筹物资,已经有几日没来上朝了,说是吃住都在大营那边。”
玉羽成匆看向邓刚,邓刚道:“臣不信他。”
玉羽成匆道:“派人去把涞元征叫来,就说朕有急事要与他商议。”
“是。”
那内侍应了一声,转身安排人去了。
大概得有两个时辰,派去的人赶了回来,瞧着脸色都不大对劲。
“陛下。”
派去的人俯身道:“到了大营那边,说是尚书大人三日前离开就没再去过。”
玉羽成匆眼睛都睁大了。
“派人去查!”
他喊了一声,然后回头:“百里红莲你亲自去查!”
大内侍卫统领百里红莲立刻答应了,带着手下人急匆匆离开。
又两个时辰左右,已经天黑,百里红莲急匆匆回到雁宫。
“陛下。”
百里红莲俯身道:“臣派人到涞元征家里去问,他家里人说,涞元征在几日前告诉他们,要吃住在大营,不回家了,他们也不知涞元征去了何处,只以为是在大营操劳。”
“臣又连忙派人去八门问,最近这些天,仙唐城八门皆闭,没有人进出。”
玉羽成匆脸色变幻不停。
“百里。”
他回身从墙上把他的佩剑摘下来:“拿朕的宝剑,再带上虎符,你连夜赶往北疆边军大营!”
百里红莲听到这,脸色也变了:“陛下是担心,涞元征已被娄樊人收买,潜逃出城,要去北疆假传旨意?”
“是。”
玉羽成匆道:“你现在就赶去,昼夜兼程的赶,务必不让北疆边军回援仙唐。”
“是!”
百里红莲拿了剑,带上虎符,回去后招呼了一百名大内侍卫,连夜出城往北去了。
玉羽成匆的心,从知道涞元征不见了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安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觉得八门紧闭谁也出不去。
可他疏忽在,涞元征做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城防的那些将军,哪个与他不是关系匪浅。
涞元征要走,又怎么可能会走城门,或许在某个夜里,被人从城墙上用吊筐放下去,早就逃之夭夭了。
城外若有人接应,涞元征又已出城数日,那......
等涞元征到了北疆,以他兵部尚书的身份下令,北疆边军回防仙唐,冬泊......
在这一刻,这位年轻的国君,心中充满了恐惧。
第三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的将计就计
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尸体能盖住面前大地的样子。
这条意义重大的峡谷里,每天死去的人太多了,这里是战场第一个转折点,可这里又像是被人遗忘的地方。
就连冬泊国都仙唐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群大玉的士兵。
林叶他们又死死扛住了七八天之后,娄樊人的攻势变得弱了下来。
而且从第七天开始,娄樊人的士兵在冲锋的时候,明显不如之前凶悍。
娄樊人作战,历来都以悍不畏死著称,一旦开始冲锋,他们的士兵就犹如扑向猎物的狼群。
当他们冲锋的时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林叶和洪武定商量了一下,两个人都推测,可能是娄樊人大营里真的出现了疫病。
到了第九天的时候,娄樊人没有来进攻,大营外边也不见有多少游骑。
这种事,就显得更不寻常。
第十天的时候,林叶他们到了谷口观察,见娄樊大营那边,营地里都少有人走动。
洪武定压低声音说道:“看来你的那一招奏效了。”
林叶点了点头。
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大营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是偶尔会有人出现。
“我想到更近处去看看。”
林叶看向洪武定:“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洪武定拉了林叶一把:“不必,我们的职责只是守住东林峡谷而已,不是歼敌。”
林叶沉默片刻,凑近了压低声音和洪武定商量了几句,洪武定听完后看向林叶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少年的思谋,再一次震撼了他。
不管是任何行业,从业的时间久了,都会觉得新人欠缺些什么。
归根结底,大概就是对新人的轻视。
洪武定在最初见林叶的时候,也觉得这少年郎最多是有一腔孤勇。
此时的他,不得不在心里再次正视这个少年。
“我去吧。”
洪武定道:“我回去比你好办事,毕竟我是边军主将。”
林叶点了点头:“是你去。”
洪武定:“刚才你还说,是你要去看看情况。”
林叶:“做个铺垫,看洪将军是不是自觉。”
洪武定:“从一开始你想的就是让我去?”
林叶:“是。”
洪武定:“你刚才说到近处去看看,只是想试探试探我的反应?”
林叶:“洪将军的脸皮若不那么厚,便不会让我去。”
洪武定:“你要是说话嘴巴不这么臭,应该还会挺讨人喜欢的。”
林叶道:“是直,不是臭。”
洪武定瞥了他一眼:“直?我只听到了八百个心眼转弯时候磨出来的臭。”
林叶:“不客气。”
洪武定说:“可是,我们现在连一匹马都没有了。”
洪武定看着林叶:“如果我跑的不够快......”
林叶:“我会想办法通知将军家人,且尽全力为将军争取更高抚恤。”
洪武定:“我谢谢你。”
林叶:“不必客气。”
洪武定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招手,带上他的亲兵出了峡谷。
可他们却没有向娄樊大营那边靠近,出了峡谷之后就一路往西走。
林叶举起千里眼注意着娄樊大营那边,他看到有人出来在观察洪武定等人,但即便如此,都没有派兵追击。
庞大海看向林叶:“看来娄樊人是真的出问题了
。”
林叶道:“但愿。”
他转身:“回去,准备一下。”
他算计了一下时间,就算洪武定他们没人追赶,路上安全,且脚程快,八十几里远也不能保证一天就走回去,毕竟还要躲避一下娄樊人在远处的游骑。
回去之后,林叶就下令把现存的所有羽箭都发下去,而且还挑选精锐,组成了一支冲锋军。
虽然林叶没有明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可能要反攻了。
娄樊人大营那边若真的疫病严重,可能已经失去了战力。
又隔了两天,夜里,洪武定派回来的人到了,说瀚海城那边的大军已经出动。
约定好,在今天后半夜突袭娄樊大营,元轻则将军亲自指挥。
林叶听完之后,让人回复洪武定说他这边已做好准备,到时候便按照元将军军令死守峡谷。
娄樊大营。
赫连予站在帐篷里,他把营帐的帘子撩开一点往外看了看,大营外边一片漆黑,如以往一样安静。
“这些玉人,怕是不敢来攻。”
他手下一个将军有些遗憾的说道:“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天,玉人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赫连予道:“玉人向来谨慎,他们不会贸然行事,况且东林峡谷里的玉人不过几千人,不等瀚海城的玉国边军到了,他们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个将军说道:“可是大将军,咱们在这已经拖延了太久,万一仙唐城那边......”
他说到这,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赫连予脸色。
赫连予却并没有生气,他也知道部下们现在的担忧。
他扫视众人:“若我们这次一点战功都没有,那回去后真的都会被责罚处置,可若我们吃下去这数万玉国边军,也是大功一件。”
他再次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玉人阴险,也幼稚,那个领兵的经验不足,毕竟年纪太轻。”
他放下帘子后说道:“真以为我们会连水源都不检查,多无能的领兵之将,才会连这种事都要疏忽。”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既然他们觉得这样可能击垮我们,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那几万边军不出瀚海城,我们便没有一丝机会,只有等着他们主动来攻,才能把他们一口吞掉。”
赫连予刚要继续说话,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大帐门口。
“大将军,来了!”
赫连予这种心境沉稳的人,听到来了这两个字也是心里一紧。
“什么来了?!”
他立刻问了一声。
来报信的斥候进门,单膝跪倒后说道:“外线的斥候已经探到,从瀚海城那边过来的队伍,距离大营已不足五里。”
赫连予一喜:“传令各军,不要轻举妄动,不见号令,便要留在原地。”
他回身一摆手:“你们回各营去准备。”
“是!”
这些将军们应了一声,离开大帐后,纷纷回归本营。
到了子时之后,娄樊大营外边,悄悄靠近的大玉边军队伍将箭楼上的人射死,然后推开了娄樊大营的辕门。
紧跟着,边军的呼喊声就像炸雷一样,撕裂了夜空。
可就在他们刚刚冲进大营,侧翼忽然又有一阵呼喊声出现,那是娄樊人的喊话。
一片火把冒了出来,照亮了黑暗,从侧翼过来,要把大玉边军截断。
大帐里,赫连予脸色大变。
“这是谁!”
他气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我说听我
号令再行事,为何此时就要合围!”
他气的,表情都狰狞了。
“报!”
一名传令兵跑过来,急切说道:“玉军见有埋伏,正在后撤。”
“去问问是谁!我要砍了他!”
赫连予暴怒之下,那双眼睛看起来都变得格外吓人。
“吹角,传令各营追击,不能让玉军撤走。”
他一把撩开帘子,大步走出:“牵我的战马来!”
亲兵连忙把他的战马拉过来,赫连予翻身上去,抽出弯刀:“吹角而行,传令各军,听角声方向进攻。”
他一打马,那马叫了两声,撒开四蹄向前疾冲而出。
原本是要合围,可不知道哪支伏兵没能耐得住,提前进攻,这就导致赫连予不得不改变计划。
娄樊大军杀出大营,紧紧的追在大玉边军后边。
八十里之内,只要将玉军黏住,这一仗娄樊人就不可能输。
可他们本该赢的更轻松才对,若等玉军都冲入大营,这一战也许到不了天亮,就能把几万玉军彻底歼灭。
这漆黑的夜里,各营娄樊兵马,听着前边的角声辨认追击方向。
出大营后追了大概七八里,到了旷野上,更加难以分辨方向,跑的急了,各军之间也乱了。
又追了二三里,左边是干枯的河床,河流改道之后,这里就显得有些荒凉。
娄樊大军沿着河床一侧追击,每个人都跑的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有几朵烟花打上了半空。
数不清的玉军从河床里突然冒了出来,犹如从地狱中钻出来的一样。
他们都用河沙泥土盖住了身体,一动不动的时候,在这漆黑夜里更不可能被看出来。
此时忽然杀出,一阵箭雨扫过,正在追击的娄樊人直接就懵了。
玉军杀上来,将已经追的建制都有些不完整的娄樊军队截断。
后边的娄樊人被挡住,前边的娄樊人想杀回来,可对面又一支玉军出现,和之前逃走的玉军汇合后,折返回来冲杀。
一处高坡上。
元轻则站在那,举着千里眼看向四周的火光起处。
追击出营的娄樊人,已经被切开成了两断。
他放下千里眼后,看向身边的洪武定:“洪将军,请你带两千人绕过去,攻娄樊人营地,只管放火,若娄樊人见他们大营火起,军心更乱。”
洪武定却没动,他笑了笑道:“大概,无需我去。”
他抬起手指了指。
远处,娄樊大营那边,已经有微弱的火光闪闪烁烁。
按照约定,林叶推测娄樊人是要将计就计,那不如大玉边军也将计就计。
只要玉军后撤,娄樊人不可能会放弃如此良机,必会紧追不舍。
一旦追击起来,娄樊人的骑兵和步兵就会严重脱节。
到时候将娄樊人队伍截断,这夜里,娄樊人怎知道来了多少玉军,再让边军大喊北野军口号,娄樊人必乱。
元轻则的意思是,让林叶带兵守住谷口,切不可让败兵侥幸逃脱。
林叶会只守住谷口?
他将几千人马分开,让封秀带着一大半人留守,他带着挑选出来的冲锋军,等娄樊人杀出去后就进了娄樊大营。
但他们一开始可没放火。
他们抢劫。
这一战若是赢了,剿灭敌人的战功,多数都会在边军那边,毕竟人家是数万人作战。
林叶不能让自己人什么都落不着,军功不占大头,那就好处占大头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单纯正直
一场反击,以三万多人的兵力,将近十万娄樊虎啸军吃下去,这一战将会写入帝国史册。
这反击的想法是林叶提出来的,但反击之所以能成功,确实还要归功于元轻则的指挥。
当然,若林叶指挥,可能和元轻则的打法并无区别。
娄樊人最强之处,莫过于他们的轻骑兵。
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把娄樊骑兵和步兵分开。
元轻则派人分兵五路,一路三千人,扮作主攻队伍,在黑夜中靠近娄樊大营。
另外一路两千人,多带火把,等他们的人假装要冲进娄樊营地的时候,突然亮起火把,以娄樊话呼喊起来,假意追击那支玉军。
到了这个时候,肉都已经到嘴边,赫连予不可能不追。
先追出来的就是骑兵。
元轻则让这五千人,再分成五队,带着火把往不同方向跑,引开娄樊骑兵。
当娄樊人的大队步兵冲出来后,再以伏兵分段切割。
黑夜中娄樊人分不清敌我,又不知有多少人埋伏于此。
他们只听到四面八方都是喊声,还听到北野军杀来,顿时就乱了。
元轻则用三万人切割至少两倍于己的娄樊步兵,这打法,足以让人钦佩,足够有胆魄的同时还要有足够的智谋。
负责切割的那支玉军损失惨重,因为他们腹背受敌。
元轻则集中优势兵力,吃掉第一段被切割开的娄樊兵,然后再回过头来支援。
如此一段一段的吃,硬生生以三万人打出了兵力优势。
到天亮的时候,娄樊败局已定。
被牵制开的骑兵回来,又中了埋伏,玉军的箭阵让骑兵也大吃苦头。
骑兵损失不小,又见大营已经被毁,步兵全军覆没,领兵的将军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退走,往孤竹那边逃走。
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这是最明知的选择。
剩下的这些骑兵,没有攻城能力,补给又已经没了,失去物资,他们就没有立足根本。
如今他们深入冬泊,后无援兵,退回孤竹才能保全下来。
天亮后,元轻则带着边军将领们到东林峡谷谷口。
林叶带着武凌卫的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一见面,元轻则就大步过来,抱拳道:“此战大胜,林将军居功至伟。”
林叶道:“若无元将军在,此战也没几分胜算,全赖将军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两人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往放鹿台那边步行过去。
元轻则一边走一边说道:“林将军这胆子真是大,我昨夜里派人来说,让林将军死守谷口,想不到林将军居然还敢分兵去烧掉了娄樊大营。”
林叶:“应该的。”
这三个字,好像有那么点敷衍。
因为林叶大概猜到了,元轻则提到这个话题,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
元轻则道:“只是有件事,格外奇怪。”
他看向林叶道:“大胜之后,我让人搜查了一下娄樊大营,贼兵的钱粮......只见了粮,不见钱,莫说金银宝物,连铜钱所见都不多,奇怪的很。”
林叶:“着实奇怪。”
他看向元轻则:“会不会是都被大火给烧了?”
元轻则:“大火连粮食都没有烧掉半数,倒是挑着金银财宝都给烧没了,那不更奇怪?”
林叶:“在理。”
元轻则:“此战出击之前,我曾与边军将士们说,这一战若赢了,所得之物,全都分给他们,按人数平分。”
林叶点头:“理当如此。”
元轻则:“可如今,这娄樊大营里未见金银......”
林叶:“娄樊人也是抠门,出征都不带着军饷的吗?也不知那些娄樊兵都见不得饷银,为何这般拼死。”
他问:“元将军,你猜,是不是娄樊人也如将军一样想法?”
元轻则:“什么一样想法?”
林叶一本正经的说道:“可能娄樊那领兵将军来之前也说的是,只要打赢了敌人,就把敌人的金银财宝平分给他们,所以娄樊人,实是一个铜钱都没带来。”
元轻则道:“他们从东疆入关,一路烧杀劫掠,有些冬泊的大家族为了自保,花钱买命,给娄樊人送了大量的金银......”
话没说完,林叶一下子就生气了。
“可恶!”
林叶气的嗓音都有些发颤的说道:“这个赫连予真是该死,在战败之前,居然还转移了财宝!守财奴!不要脸!”
这话,让元轻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过了一会儿,元轻则笑着说道:“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我,林将军带兵烧掉娄樊大营的时候,真的也没有见过那大笔的钱财?”
林叶:“没见,只顾着放火了,元将军大概对我也有些了解,你该知我没有虚言。”
元轻则:“这话......怎么说。”
林叶道:“以我性格,若真见了那么多金银财宝,我能不抢?”
元轻则:“这话......这么说,倒也,确实,不算虚言。”
他看向林叶道:“只是,若林将军发现了那笔钱财,或是,或是发现了那笔钱财的一部分,还望告知一声,毕竟我也应允了边军将士。”
林叶:“放心,只要我发现了一部分,必会告知。”
元轻则:“咳咳......”
林叶:“咳咳......”
就在这时候,庞大海带着林叶的亲兵队经过,准备回去收拾东西了。
庞大海路过的时候给他们行礼,这些亲兵走过的时候,看起来个个都挺胸抬头的,但不知为何,个个肚子都显得那么大。
庞大海弯腰的时候,哗啦一下子,掉出来不少银子。
林叶瞪了他一眼:“早与你说过,你攒了这十七八年的娶老婆的本钱,别都带在身上,万一丢了些,你老婆都娶不上了。”
庞大海:“是是是,卑职记住了。”
他蹲下来捡,不蹲还好,一蹲下来,上衣中塞的银子从领口都给挤出来了,又掉了一堆。
元轻则:“老婆本攒了不少。”
林叶:“也难为他了。”
元轻则:“确实是难为他了。”
林叶:“现在也不知道这都是什么破风气,娶老婆要的彩礼竟是高的离谱。”
他指了指庞大海:“你见他攒了不少,可也只勉强够彩礼的,这要是被人分走一个铜钱都舍不得,咳咳,是丢了一个铜钱都舍不得。”
他问元轻则:“要是换做元将军你,你也舍不得吧。”
元轻则:“是......换做是我也舍不得。”
林叶:“请,咱们到放鹿台歇一会儿,那边凉快。”
元轻则:“我现在就挺凉快的。”
林叶:“那边树荫多,身心都凉快。”
元轻则:“我说的就是身心都凉快。”
等到了放鹿台的时候,元轻则的心更凉快了。
林叶手下这武凌卫,看起来每个人都很臃肿,嗯......是肉眼可见的臃肿。
按照林叶的要求,昨天后半夜就尽快把钱都分出去了。
之前已经在守了很多天的士兵们先拿,能拿多少拿多少。
后续来的人再平分,反正每个人都是把衣服都几乎塞的满满当当。
走路可累了。
元轻则看着这些体态臃肿的武凌卫,忍不住叹了口气:“林将军的士兵,看起来都很雄壮啊。”
林叶:“惭愧惭愧,是我平日里放纵了他们,一个个又都会偷懒,训练的时候不积极,吃饭的时候一个顶俩,他们那可不是雄壮,是肥胖。”
元轻则:“......”
到了放鹿台后,元轻则仔细看了看这战场,立刻就能体会到武凌卫守在这有多残酷,有多惨烈。
所以关于那金银财宝的事,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又让林叶带着他,去陆纲的坟前拜祭,洒了几杯酒。
之后便是商议军务事,这支边军必须马上向北,经东林峡谷直奔仙唐城。
虽然不足以影响战局,可只要大玉的兵马一到,必会给娄樊人造成压力。
元轻则的想法,也只是先去那边看看情况,不能贸然参战。
只要他们出现在仙唐城外,至少能牵制数万娄樊人。
“我的人稍作休整之后,也会北上与元将军汇合。”
林叶道:“我已经应允了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几日,就不能随元将军一同去仙唐了。”
元轻则点头:“将士们厮杀辛苦,休息几日理所应当。”
当夜,元轻则就住在了石头城里,准备等他的队伍把粮食补给从瀚海城运过来,马上就向北去仙唐。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这山谷夜色,一个人像是发呆一样。
边军将军洪武定走到林叶身边,手扶着城墙也看向夜色深沉的远处。
良久后,他忽然笑了笑。
林叶侧头看他:“洪将军这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洪武定道:“我以前听闻,你性子冷硬又耿直,不苟言笑,是个很正直固执的人。”
林叶:“将军听闻的,大概就是对的。”
洪武定也侧头看了看林叶,一时之间是没想明白,林叶是如何气定神闲的觉得他自己是个正直固执的人。
所以他笑着问:“林将军觉得,正直固执,该作何理解?”
林叶:“所谓正直,正,是不做亏心事,直是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洪武定问:“那固执呢?”
林叶看着夜空说道:“固,是把持的住,可说是死心眼,也可说是立场坚定,执这个字的意思就简单多了,执,就是在手里.......固执就是,我的就是我的,拿了就是拿了,我拿了就是我的,在我手里,我把持的住。”
洪武定:“......”
林叶道:“我很欣慰,我虽然已不是十四岁的孩子了,可我依然单纯正直,所以才能固执。”
洪武定:“突然困倦,我先去睡了,林将军自己看夜色吧,愿林将军将来依然这样单纯正直。”
林叶:“好的,谢谢。”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劝你善良
几天后,从瀚海城送过来的物资补给到了,元轻则带着边军告辞北上。
林叶说要让他的武凌卫在东林峡谷继续休整,可是等边军走了之后没多久,林叶就带着武凌卫直奔瀚海城。
这一番操作,连他手下人都没有看懂。
此时娄樊军队已败,瀚海城那边也无事发生,林叶带着武凌卫跑去瀚海城那边,而不是北上,这就没道理。
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到了瀚海城之后,武凌卫并没有停留多久,更不是什么休整。
林叶先到了瀚海城的衙门,请衙门出面张贴告示,号召瀚海城的大户将能用的马匹都借给武凌卫。
这些人,当然不肯随随便便借。
但林叶给瀚海城官府打的招呼是,你最好别管。
然后林叶就带着武凌卫,干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抢劫。
武凌卫的队伍,硬闯进了那些大户家中,不由分说夺走了所有可以用的马匹。
冬泊产马,寻常百姓家里没有,但这些世家大户家里一定有。
元轻则当初也想过,从这些富户手中借出来一些马匹用于征战。
可是碍于两国关系,着人出面商量了一下,却没能商量的通,人人都说愿意借马,可是最终才发现,家中都只有三五匹。
城中富户凑了半天,凑出来几百匹,对于战局来说,相当于没有任何意义。
家家户户都说只有这些马,其一是因为他们担心借出去就回不来,其二是不敢暴露出来,唯恐事后追究。
毕竟哪怕是在冬泊,战马这种东西也不能养的太多。
林叶直接省去了商量的这个步骤,告诉瀚海城官府的时候,他已经带人抢马去了。
林叶说,我给你们打借条,将来大玉会还给你们,若不还,你们可以到歌陵去找天子告御状。
闯进第一家的时候,遇到了些反抗,林叶下令不准打死人。
嗯,只是不准打死人。
这种做派,最起码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一群好人。
好人,正义之师,哪有这么干的。
有了第一家被打翻的事,后边的也就不敢反抗了。
林叶还真就挨家该户的打了借条,然后带着抢来的马,又闯进了瀚海城的府库。
除了带走大量的甲械装备之外,还有干粮,唯独就没动府库里的银子,一个铜钱都没动。
抢了这些东西之后,林叶带着这六千多武凌卫离开瀚海城,一路往东南去了。
他不去北边,不去仙唐,一路往东南就好像逃跑了一样。
事实上,瀚海城的人就是这么说他的。
逃跑之前,还抢劫了城主富户,这种事当然是人神共愤。
大玉士兵的形象,两国关系的友善,因为林叶这一个命令都变了,最起码在瀚海城这变了。
“将军。”
十三师兄许浩然虽然完全按照林叶的命令做事,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一路往东南走。
他问:“咱们此时去东南方向做什么?”
林叶道:“做大事。”
许浩然更不解了。
他想着,要做大事,出大名,建大功,立大业,那不得去仙唐城吗?
这一战,武凌卫若是能在仙唐城杀出来一番威名,那才是真的让天下人敬仰。
“东南有什么大事?”
“现在没有,将来就有。”
林叶简单解释了一下,就再次催促手下人加快行军速度。
从瀚海城一路往东南走,会经过许多部族的领地。
林叶如在瀚海城里一样,过一个部族,就宣布征用他们的战马,若是不放心他们的马,那就连壮年男人一块带上。
一开始他还客气,后来见客气着实没用,干脆接来硬的。
所过之处,各部族必须派出三分之一的青壮,否则的话就要强来。
就这样,林叶的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到了半个月后,他距离瀚海城已有千余里,队伍也到了两万多人。
等到了距离冬泊东疆边关还剩下百十里,林叶下令队伍停下来休整一天,第二天再出发。
他亲自挑选了三千人左右,换上了娄樊人的军服。
这些衣服,都是林叶在守东林峡谷的时候下令留下的。
这三千人,打着娄樊旗号,就这么直接往边关那边去了。
如今这座关城已经被孤竹控制,在娄樊大军一路北上的时候,孤竹却没敢冒进,只是趁势抢夺了冬泊的边关,还有边关附近的城镇。
林叶这支队伍在接下来的一百里左右的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孤竹的巡逻队伍。
林叶让会说娄樊话的人跟他们交涉,只说是在东林峡谷打散了的队伍,回来找大将军赫连予的。
那一夜赫连予兵败之后,带着骑兵一路往东南逃回孤竹。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再去仙唐,就算有机会去他也不敢去了。
这次南征的元帅是他大哥赫连苍,为了平息众怒,赫连苍绝对不会饶了他。
如果饶了他,娄樊帝君就不会饶了赫连家族。
他干脆带着将近两万骑兵回孤竹,退一万步说,大不了就在孤竹做个地方诸侯了。
手里有这近两万骑兵,在孤竹也没人敢惹他。
况且,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任命的人,他也不是没机会翻盘。
若是娄樊大军最终攻破冬泊,到时候他再带着兵从南边接应一下。
若娄樊最终又被冬泊挡住,那他就不回去了,反正在孤竹,孤竹国君也不敢招惹他。
这些巡逻的孤竹士兵,听闻是娄樊败兵,也不敢过分阻拦,顺利放他们过去。
到了边关洗霞城,守城的孤竹军队也一样没有阻拦,直接就把林叶他们放了进去。
进城之后,林叶一声令下,直接攻入关城。
洗霞城里,林叶带着人从这头杀到那头,城中有一万多孤竹守军,可是仓促之下根本没来得及组织起来,就被林叶冲的支离破碎。
孤竹人万万没有料到,玉人会如此狡猾,又是如此的胆大包天。
其实玉人倒也不是都这样,主要是林叶这样。
杀穿了关城之后,林叶的队伍隔了一天也到了。
第二天一早,林叶又带着三千人离开边关,还是穿着娄樊人的军服,直接进了孤竹国内。
他们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进孤竹走了数百里,沿途绘制地图。
回来后,林叶的胆子更大了。
直接冲击了几座小城,进城之后就只管抢夺金银财宝,一路就这样杀了回来。
等他们回到洗霞城的时候,三千骑兵,战马都累的快走不动了,主要是驼的东西着实不少。
城墙上,林叶往下看了看,队伍都集结在城中空地上,等着他说话。
“冬泊国君请求我,带兵夺回被孤竹人抢夺的边关,如今,这关城已经拿了回来。”
林叶道:“你们,皆为有功之人,日后冬泊国君必会论功行赏。”
他看向各部族的那些汉子。
“你们现
在要做的,是守住这座边关,只要不再有孤竹的军队从这里进入冬泊,你们都是冬泊的护国功臣。”
封秀听林叶说到这,就知道他快说下一件事了,对于封秀来说,这还是有些艰难,毕竟这不是大玉军队的做事风格。
他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派人去抢夺物资,这事传回大玉,朝廷脸面都不好看。”
林叶:“朝廷脸面好不好看我管不着,我得管着我的兵不受冻不挨饿,现在已经十一月,天气都冷了,咱们的人身上还是单衣。”
封秀张了张嘴,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叶对他说道:“我是武凌卫的指挥使,朝廷若追究,自然是追究我。”
他看向下边的士兵们说道:“武凌卫的人,负责留在洗霞城修缮城防,各部族的勇士......”
林叶看向站在前边的那些人,都是他从各部族中挑出来的首领。
“冬泊国君答应过我,我看着谁可用,谁有能力,谁有战功,就可直接给谁封官,我说谁可以做将军,谁就可以做将军。”
他对那些人说道:“现在,你们都是我亲自挑出来的校尉,我信任你们,所以才会把各部族的兵力交给你们。”
“你们带着各自的队伍,从明天开始散出去,到附近各县去筹措粮草物资,最主要的是冬衣。”
“不要骚扰百姓,被我知道,定斩不赦,但各县府库里的粮食物资,你们该怎么带回来就怎么带回来。”
“临阵脱逃者,杀。”
“奸-淫-女子者,杀。”
“不尊号令者,杀。”
“抢夺百姓财物者,杀。”
林叶宣布了四杀令之后,大声说道:“各营,谁带回来的物资多,谁的功劳大,谁就是我任命的第一个将军。”
他一摆手:“散去准备吧!”
封秀听完林叶的四杀令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四杀令中,单独提到了抢夺百姓财物者杀,其中万一有人觉得这四杀令有漏洞可以钻,那么就会先拿各地官府的官员们开刀。
封秀看向林叶,眼巴巴的看着。
林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各营中我都派了一支五十人的督战队,只要各部族的人不过分,就由着他们。”
封秀:“这事传回大玉,只怕是更加难听。”
林叶:“我不让他们拿到好处,他们凭什么听我的命令,又凭什么去拼命?”
“现在各部族的骑兵加起来有两万人,非我武凌卫可以死硬的压制。”
林叶扶着城墙说道:“这个时候,名声臭不臭,我不在乎。”
封秀道:“若是赫连予不回来的话,那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赫连予必会回来。”
林叶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赫连予不回来,我自己革掉自己的军职,队伍就交给你了。”
封秀:“你可拉倒吧......”
封秀一点都不感动,激动倒是马上就激动了起来。
林叶:“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
封秀:“若赫连予不回来,这一切准备都没了意义,你自己革掉军职,我来当这个将军,朝廷说谁是将军谁担责,我替你背黑锅!”
林叶:“你这人,心肠都是黑的。”
封秀:“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林叶道:“若你心肠不是黑的,你怎么能猜我的黑心思猜的这么准,我劝你善良些,别整天都想的是这阴谋诡计,心里阳光一些不好吗?”
说完背着手走了。
封秀:“!!!!!”
第三百三十三章 深不可测
林叶在洗霞关住的地方还不错,这里原本是洗霞关总兵的府邸。
有了这样一个院子,子奈也能休息的好一些。
她现在努力的适应着,这种一直都在路上的生活。
因为她总是觉得,从这次离开云州起,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哥的生活大概就都会一直在路上。
林叶从城墙上巡视回来,子奈正在这院子里逗着小寒玩。
她在适应,小寒也在适应。
而且子奈也在学会思考,她哥的每一次决定,最终的原因是什么。
比如这次,为何要来这冬泊边关,似乎一下子就远离了战争。
连武凌卫的人都在说,指挥使是在照顾他们,因为东林峡谷的厮杀过于惨烈,指挥使想保全他们。
哪怕林叶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来这,是为了阻止孤竹大军进入冬泊。
可他们不信,他们觉得指挥使只是在找一个听起来不错的理由。
因为赫连予的娄樊人败了,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不可能再杀回来。
至于孤竹人,如果他们有那么大胆子的话,大概早就跟着赫连予一起杀进来了。
“哥。”
子奈看到林叶回来,立刻跑过来接他,小寒摇着尾巴围着林叶转圈。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子奈帮林叶把大氅摘下来,然后又转身跑过去给林叶泡了一条热毛巾擦脸。
“城墙上的事有封秀盯着呢。”
林叶坐下来擦了把脸,问子奈:“是不是睡不好?”
子奈摇头:“在放鹿台都能睡好,在这怎么会睡不好。”
她往四周看:“这里多好,又大又安静,被褥还都是新的呢。”
林叶看着子奈的笑容,心里却有些愧疚,子奈的懂事,总是会让他一阵阵心疼。
子奈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东奔西走,颠沛流离。
可是,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很长。
就在这时候,十二师兄和十三师兄他们也回来了,带了些食物。
“将军。”
许浩然把手里的一壶果酒递过去:“这边的特产,酒劲儿不大,很好喝。”
林叶接过来闻了闻,香气很复杂,不像是单纯的某一种果子酿出来的酒。
“师兄们,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喊我小师弟的好。”
林叶笑着说了一声。
颜庚道:“还是叫将军的好,习惯了,而且这是规矩,师娘说过,跟着你就要守军中规矩,不能给师父师娘丢脸。”
林叶示意大家都坐下来聊。
“师兄,你们来,是因为也想知道,为何我执意要带你们来洗霞关?”
颜庚点了点头:“是,我们商量了一下,脑子笨,没想明白,觉得还是得来问问你。”
林叶道:“其实也简单,就是在相对来说最安全,但却很重要的地方,带着你们拿更大的军功。”
这话说的,让众人有些不解。
林叶道:“这里早晚都会有孤竹大军到来,我们只要守住洗霞关,让大玉那些真正会打仗的队伍踏踏实实对付娄樊人,我们就能得功劳。”
他说:“以我们武
凌卫的能力,到了北边战场上,别说吃肉,连一杯羹都分不到。”
“我们这些人,最大的可能是被各军借走,用做斥候,或是干些零碎事。”
“指望着我们在仙唐城那边拿大功,没有希望,毫无可能。”
林叶道:“我推算了一下,最多再有两个月,大玉的军队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冬泊,主要战场当然还是仙唐那边,这一仗会打的很久,不似十几年前那一仗。”
颜庚问:“为什么?如果我们的大军到了,娄樊人进来的那二十万兵力,撑不住多久。”
林叶回答:“因为冬泊北疆必丢。”
众人都楞了一下。
林叶道:“娄樊人筹谋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战,绝不仅仅是只安排了孤竹这边的事。”
“陆纲临死之前说,御凌卫早就已经查到,冬泊国内的官员,被收买的人数多到骇人听闻。”
“其中最主要的,当然就是冬泊兵部的官员,当然还有北疆边军的某些将军。”
许浩然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不管冬泊国君会不会下旨,冬泊北疆边军都会回防仙唐?”
林叶点头:“是。”
他让人把地图拿过来,就在地上铺开。
林叶蹲在地图旁边说道:“你们看,从冬泊北疆到仙唐城,如果顺利的话,不用十天。”
他有指了指大玉:“我们的兵,北野军如果及时赶到的话,就算已经出发,也许一个半月才能到仙唐。”
他看向师兄们:“陆纲说,关于冬泊被娄樊人渗透收买的事,他早已告知了天子,但天子并没有打算过问。”
他问:“你们觉得,天子为何这样做?”
师兄们都在沉思。
子奈忽然说道:“之前,天子让冬泊换了国君,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个吧。”
林叶笑起来,他都没有想到子奈会看的这么透彻。
林叶点头道:“御凌卫早已把冬泊的情况告知天子,天子对陆纲说,就让他们多个教训好了。”
他问:“天子说的这个他们,是谁?”
颜庚道:“应该不只是冬泊人。”
林叶道:“我只知道,咱们的天子做事,必有道理。”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之前的十几年来,不只是冬泊,云州境内,大批的官员被娄樊人收买。”
“冬泊国君玉羽成元那时候态度模糊,他看起来很恭顺,可暗地里和娄樊人交往密切。”
“这样的小国,夹在大玉和娄樊之间,左右逢源本没有什么错处,可是......”
林叶看向师兄们说道:“玉羽成元控制不住局面,他都和娄樊人态度不清不楚,他手底下的人就更加肆无忌惮。”
“这十几年来,从冬泊进入大玉的娄樊密谍,可能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冬泊高层点头,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许浩然道:“玉羽成元想的是,一边从大玉拿好处,一边和娄樊搞好关系。”
林叶:“因为御凌卫察觉到了冬泊那边的变故,所以天子准备除掉玉羽成元,换一个国君,可能天子也没有想到,御凌卫中也有不少人被冬泊人收买,当然,又或许是天子故意的,听之任之。”
子奈道:“天子是要给冬泊人一个教训,让他们体会到国灭族亡的恐惧,所以才听之
任之。”
林叶示意子奈继续说。
子奈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在大战之前把冬泊国君换掉,是为了让冬泊依然在,也为了让冬泊更加依赖大玉,这一战,是为了让冬泊国君长长记性。”
林叶点头。
子奈道:“经此一战,冬泊人都会明白,娄樊灭冬泊之心不会因为他们示弱服软就没了,便会死心塌地的做大玉属国。”
林叶问:“还有呢。”
子奈道:“冬泊一战,大玉必会调兵遣将,大玉已经十几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天子怕的是他们不会打仗,只会拿着过去的荣耀骄傲着。”
林叶笑起来,他的师兄们也不得不对子奈刮目看向。
子奈得到了鼓励,继续说下去。
“天子要保的,是他刚刚换上去的冬泊国君,让这个新国君体会到没有大玉,冬泊根本就撑不下去。”
“对于大玉来说,这是一举多得的事,一为敲打冬泊,顺势灭了孤竹,现在没灭,早晚都要灭。”
她看向林叶:“所以哥才会带着武凌卫来这,武凌卫在仙唐城那边,什么都得不到,可我们提前到了这,为将来灭孤竹的大军守住通道,且还可能为北征的大军守住后路,这是大功,罕见的大功。”
她说:“别人都在看仙唐,可我哥已经看到了仙唐决战之后的局面。”
武馆的师兄们,这才真的明白过来林叶是什么意图。
在这,有洗霞关可以据守,只要物资充沛,挡住孤竹人不成问题。
子奈继续说道:“天子的第二个目的,是为了练兵,这一战打起来,要调动的当然不只是北野军,还会从其他各地调兵过来。”
她看向林叶,林叶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子奈道:“天子把大军调入冬泊,战后,必不会马上就把人马调回去。”
林叶笑了,格外明媚。
他没想到子奈竟然聪慧到了如此地步,刚才子奈的话已经让他感到惊喜,现在子奈说的,就是惊喜之上的惊喜。
子奈说:“之前,冬泊献给大玉一片疆土,三万边军驻扎于此,大战之后,天子大概会把调过来的大军,暂时放在这,以守护冬泊为名......至于驻扎多久,要看,要看......”
她说到这,看向林叶。
林叶道:“只管说。”
子奈道:“要看拓跋烈,陛下的第三个目的,就是在云州以北驻军,他不放心拓跋烈,之前又没有理由调动大军夹住拓跋烈的北野军。”
“经过这次大战之后,打过仗,有杀气,不怕上战场的几十万大军,会在冬泊压着北野军。”
师兄们听到这,脸色都变了。
林叶道:“子奈说的很清楚了,我也是如此推想。”
他说:“天子希望冬泊乱,打完了之后冬泊人才会真的归心,然后再灭孤竹。”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
“冬泊驻军,孤竹驻军,与云州呈品字形,如果云州真出什么意外,冬泊与孤竹的大玉军队,就能在顷刻间南下。”
林叶道:“我以为,天子布局,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大玉的北疆屏障,可现在看来,那也只是次要的目标,主要的,还是云州。”
他看向天空:“天子之心,深不可测。”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君心寒意浓
十一月末,林叶收到了消息,北野军在拓跋烈的率领下,北上进入冬泊,已赶往仙唐。
十二月初,林叶收到消息,冬泊北疆告破,娄樊大军南下。
这个冬天,很冷。
天子要在冬泊和娄樊人打一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仗,这一仗打好了,能换大玉二十年太平,五十年无忧。
这一仗打好了,冬泊就真的变成了大玉的屏障,孤竹就变成了大玉的疆土。
这一个多月来,林叶一直都在揣摩天子的心思。
越是去想,越觉得玉天子的心里藏着一头怪物,一头俯瞰人间,还能纵观古今的怪物。
二十年前,天子接手大玉的时候,大玉之糜烂,犹在冬泊之上。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有多孤单,谁也不知道当时的他用了什么方法。
他得到了军中新贵的支持,有拓跋烈和刘疾弓这样的人力挽狂澜。
他得到了上阳宫的支持,老真人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就足以说明上阳宫的态度。
再后来,拓跋烈坐镇北疆,上阳宫稳住中枢。
有拓跋烈和老真人在,接下来的十年,就是玉天子尽情施展手段的时期,这十年,把大玉的颓丧萎靡之气,几乎一扫而空。
大玉立国至今,除了太祖皇帝的时候,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皇权霸道。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林叶来说也是难得的思考时间。
冬泊的局势,看似是娄樊在主导,实则是玉天子在背后顺水推舟。
大玉不需要左顾右盼的属国,冬泊也好,孤竹也罢,这一战之后,都不再可能再有什么左顾右盼了。
那么,自己呢?
林叶一次一次的推想,自己在这个大局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
天子给他的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越是没道理,越是有必然的道理才对。
是天子需要他来牵制拓跋烈?
不,完全不是,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以前林叶还这样想,觉得天子是要借助为大将军刘疾弓和怯莽军翻案之事,以他来牵制拓跋烈。
此时此刻,林叶已经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确定,天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牵制拓跋烈。
看看现在天子的布局,重新把控新的冬泊,灭孤竹是早晚的事,以此来形成铁钳夹住北野军。
天子需要林叶吗?
天子最起码不需要林叶来对付拓跋烈,因为只要天子愿意,对付拓跋烈只是时间问题,看他想在什么时间对付。
城墙上,林叶坐在高处,脑海里不断的推想着所有事。
经历过的也好,没经历过却知道的也好,以及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也好。
每一件事,都应该是在天子的计划之内。
前些年,天下人谁不说天子是个废物?谁不说天子是个傻子?
他不停的封公封王,看起来毫无城府可言,居然还宣称要在大玉之内,封王一百,封侯一万。
这种荒唐事,在任何一个朝代发生,那都可能是灭国的前兆,不,不是可能,是必然。
天子啊,他把人间所有的手段,都用过了吧。
那看似荒唐无度的封侯封王,让当时的权臣全都把他当做一个笑话。
没有人觉得,天子有多可怕,甚至觉得天子和他父亲一样,还能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报!”
就在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登上城墙。
林叶侧头看了看,是他的十三师兄许
浩然。
“将军。”
许浩然跑到近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洗霞关往东一百里,发现了孤竹大军,看旗号,至少数十万人,漫山遍野而来。”
林叶脸色平静,毫无波澜。
该来的,终究回来。
赫连予回到孤竹之后,不会龟缩在那再无所图。
赫连予能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机会,就是控制孤竹局面,不管是逼迫还是怂恿,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好,他都会促使孤竹出兵。
以孤竹大军为刀,再次侵入冬泊,截断大玉军队的退路。
与娄樊南下的大军南北夹击,将大玉军队堵死在冬泊境内。
如果他能做到,非但可以保命,还能将功补过,甚至还可能得娄樊帝君的奖赏。
赫连予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林叶是他的话,也不会选择在孤竹那地方逍遥快活,因为孤竹都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灭掉,而且绝不会太迟。
“来了便来了。”
林叶回头道:“召集各军将领过来,这一战,咱们得好好打。”
十二月中。
云州。
云州文武百官都到了城门口,跪了一地的人,看起来个个诚惶诚恐。
因为他们也没能料到,天子居然会驾临云州。
上次天子到云州来,未到云州城,这次毫无征兆的来了,云州官员如何能不惶恐。
城主宁未末为首,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天子的车驾没有在云州城门口停下,而是直接进了城,甚至都没有与这些官员说一句话。
只是御书房总管古秀今对群臣说了一句,陛下舟车劳顿,进城后再与诸位大人议事。
宁未末在车驾过去之后,才敢抬头看看,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
玉天子让他来云州,当然不是随随便便选一个人补上云州城主的位置。
对于他来之后的作为,天子显然不满意。
城主府。
天子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上跪满了百姓。
他朝着百姓们挥手,脸上带着笑意,可是一转身的时候,那笑意就迅速从脸上消失不见。
城主府里,天子走到院子正中就停了下来,吩咐一声:“搬把椅子来。”
他就在院子里坐下,此时隆冬,天气正冷,可天子的态度让云州文武觉得,天气的冷一点儿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大将军去冬泊了。”
天子扫视一眼。
“谁来与朕说说,大将军的粮道可是通畅?”
宁未末连忙跪下来说道:“集云州之力,粮草冬衣,按照北野军兵力的一倍送过去的,臣等确保北野军出征,后勤无忧。”
天子点了点头:“大将军出征,你们一个个都殷勤,那么朕来问你们,武凌卫何在?”
宁未末脸色一变。
武凌卫何在?
武凌卫老早就去了冬泊,比北野军去的还要早许多,此时当然在冬泊。
他回答:“陛下,武凌卫指挥使林叶,在北野军之前率军去了冬泊,之前有所闻,他率军在东林峡谷阻挡娄樊赫连予所部,此时,大概也去了仙唐城。”
“唔。”
天子眯着眼睛看他一眼。
“大概,也去了仙唐城?”
天子俯身,看着宁未末问道:“大将军是大玉的大将军,林将军就不是大玉的将军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坐直了身子。
“朕问你们大将军的粮道可否畅通无阻,你回答的很快,语气中还颇有些自豪。”
天子问:“因为他是大将军,你们的殷勤是巴结他吗?林指挥使早已不在东林峡谷,也并没有去仙唐城,而是去了无人顾及的冬泊东疆洗霞关。”
他问宁未末:“你身为云州城主,只顾大将军,不顾林将军,你来告诉朕,为何?是因为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兵多一个兵少?”
宁未末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惨白无比。
怕什么来什么。
陛下这话,让他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林叶去了洗霞关。
天子的怒意,已经在一点点释放出来。
何为天威?
天子一怒罢了。
他冷笑起来。
“真是大玉的好子民,真是朕的好臣工。”
“你们是怕拓跋烈吗?”
他问。
谁敢回答?
天子看向宁未末:“林将军以区区几千兵力,在东林峡谷挡十万娄樊兵马一个月,然后又千里奔袭,夺回洗霞关,如今在洗霞关还要阻挡孤竹叛军......”
他问:“你告诉朕,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宁未末:“臣,确实不知情,林指挥使并未派人来告知,所以臣以为......”
“你以为?!”
天子目光一凛。
“你身为云州城主,战局当前,你不派人侦查,只坐在这城中当你的高官,你以为什么?林指挥使要力抗强敌,他没有派人回来告知,你就当做没这个人?”
他俯瞰着宁未末道:“大将军的粮道你们就管,小将军的粮道补给你们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你们真的很会做官,真的很明白谁高谁低,谁强谁弱。”
“古秀今。”
天子喊了一声。
古秀今连忙上前:“臣在。”
天子一甩袖:“你来宣旨。”
说完后,天子朝着城主府正堂那边大步过去。
他走了,这文武百官吓得瑟瑟发抖,连起身都不敢。
古秀今上前道:“云州城主宁未末,你所犯罪行就不必多说了吧,来人,扒掉他的紫袍,去他的梁冠。”
几名大内侍卫上前,不由分说把宁未末的官服和官帽都给扒了。
“宁大人。”
古秀今叹道:“圣人让你来的时候,与你交代的极仔细,我是在旁边都听着的,可是想不到宁大人到了云州,也是看人下菜碟,北野王那边你就好好伺候着,林指挥使那边你就不闻不问,这事,圣人不能容。”
他一摆手:“拿下查办。”
大内侍卫将宁未末架了出去,宁未末自始至终,连话都说不出,汗出如浆。
他这样,云州的官员一个个比他还不如,吓得爬跪在那,真的都是在瑟瑟发抖。
古秀今看向一侧:“云州官员是否有结党营私之事,圣人说,着大理寺卿余三翎查办。”
正三品大理寺卿余三翎上前:“臣遵旨。”
他转身看向跪在那的文武官员,扫视一周后,他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张纸。
“我念到名字的大人,劳烦跟我回去协查。”
啪的一声,纸张展开。
这啪的一声,吓得一群人整齐的哆嗦了一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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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马屁好官
城主府,夜。
天子坐在书桌后边,随手拿起来一本书翻开看了看,这些书册都是宁未末的。
每一本书都可以看出是认真读过的,因为每一页上都有些宁未末写下的感悟。
内侍上前,将香粉点了,押上盖子,那烟气笔直一条的飘了起来。
“圣人。”
古秀今从外边进来,俯身说道:“人带来了。”
玉天子点了点头,古秀今随即回身:“圣人叫进。”
门外,一个身穿囚服的人进门,一进来就跪倒在地。
“罪臣宁未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起来吧你。”
天子瞥了他一眼,问:“觉得心里憋屈吗?”
宁未末回答:“臣就是来干这个的,不觉得憋屈,陛下把这么大的事交给臣,臣只怕是不能干好,哪里顾得上憋屈不憋屈。”
天子笑道:“你知道,当初朕为何选了你?”
宁未末回答:“陛下有识人之明,慧眼如炬,知臣忠诚,所以选了臣。”
天子道:“此其一,还有其二,你能猜到是何缘故吗?”
宁未末道:“臣愚钝,臣不知。”
天子道:“选你来云州,一是因为你忠诚,朕有些事只能交给你,别人谁来办都不如你,二是因为你马屁拍的好,刚才那两句说的,朕就很满意。”
宁未末也笑了。
天子指了指对面,宁未末欠着身子坐下来。
“朕刚才看了你做的读摘和感悟。”
天子道:“天下读书人千万,会读书,真读书的人却不多。”
宁未末道:“臣谢陛下夸奖,陛下看的准,臣也就受之无愧了。”
天子哈哈大笑。
他笑着说道:“云州的事,朕当时很是头疼,想着谁能把这烂摊子捡起来,还能把这死局盘活了,想来想去,也就你了。”
他起身,换了个座位,在宁未末身前坐下。
“古秀今,去换茶来,宁大人是江南人,不喜北边的花茶。”
古秀今连忙要去换茶,宁未末起身道:“不必不必,臣在云州这阵子也喝惯了这花茶,初喝起来,味苦还无回甘,喝的久了,也能品出些滋味。”
天子笑道:“你是真读书,也是真喝茶。”
他问:“过阵子,让你去孤竹你可愿意?”
宁未末像是一怔,沉思片刻后,摇头:“臣其实是不想去,但陛下让臣去,臣就去。”
天子问:“为何不想去?去孤竹做个封疆大吏不好吗?天高皇帝远,朕都管不着你谁还能管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不自在?”
宁未末道:“回陛下,臣去了孤竹做封疆大吏自然好,也能为陛下把新拓的地方好好治理一下,可是若真去了,臣怕是很难再见陛下,再难当面聆听陛下教诲......”
天子:“戏过了。”
宁未末:“那臣收一收。”
天子笑道:“你心里美的不像话吧,巴不得现在就去。”
宁未末:“臣倒是还能忍一忍,正好也到了猫冬的时候,忍一冬也无妨。”
天子又大笑起来。
这满朝文武,能把天子逗的开怀大笑的人不多,古秀今是一个,宁未末是一个。
天子喝了口茶,问:“孤竹那个地方,一边靠海,一边靠山,说不上多富裕,朕一直放到今天才想打下来,也是因为油水没那么大,朕若让你去了,你觉得怎么办才能让朕觉得发兵不亏?”
宁未末回答:“天下之大,非地图上所画诸国,但天下之大是固定之大,不会再增一分,陛下的疆域图就不一样,还能增。”
他说:“传闻从孤竹出海向东北,过海后有数国并存,人丁兴旺,富庶繁华。”
他说:“以大玉之大,却无一处造船坞,建水师,能及的上孤竹。”
“哈哈哈哈。”
天子大笑。
他起身道:“满朝文武,要说心眼多,没人能比你多。”
宁未末笑道:“陛下以前的话,臣觉得都是金科玉律,无可反驳,但陛下今天这话,臣可要反驳了。”
天子问:“反驳何处?”
宁未末道:“要说心眼多,臣看那林叶的心眼,比臣一点都不少,他可是才十六岁,再过两年,臣的心眼也没他多。”
天子笑着点了点头:“他心眼确实不少,好在朕觉得,他那些心眼都用在了对的地方。”
天子走到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型地图。
古秀今连忙拿起灯烛,走到地图旁边为天子照亮。
天子的目光落在冬泊东疆。
“你看看。”
他的手指了指洗霞关。
“心眼少的人,会去那儿?!”
天子回到座位,他端起茶杯,又放下。
“朕本以为,天下间能猜朕心思猜准了的,一个是你,一个是小谷,还有半个是陆纲。”
天子轻叹一声。
“陆纲死的可惜了,他误会了朕的意思,所以他只能算半个,是忠臣,不是良臣。”
天子道:“现在看来,林叶算一个,他带着武凌卫那几千人,一路坑蒙拐骗了两万各部族的骑兵到洗霞关,实打实是猜中了朕的心思。”
宁未末笑道:“陛下这四个字用的贴切。”
坑蒙拐骗。
宁未末继续说道:“臣再补充一下,是坑蒙拐骗抢。”
天子问:“那你觉得,林叶若领兵攻孤竹,可保胜算吗?”
宁未末仔细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臣,拿不准。”
拿不准,就是对林叶的能力没有那么信任,不笃定。
换句话说,就是他不认为林叶领兵能顺利灭掉孤竹,哪怕孤竹倾尽国力凑出来的那几十万兵,也敌不过大玉五万精锐。
天子笑了笑道:“在你的身份,以臣子之心来说这件事,你信不过他是对的。”
宁未末问:“陛下为何觉得那少年能行?”
天子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其实是想问,为何朕要重用他?大玉如今能征善战的将军有那么多,为何要启用他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年。”
宁未末俯身:“臣不敢揣测圣意。”
“屁。”
天子白了他一眼:“朕刚说过,闲着没事总揣测朕心思的人,一个你,一个小谷。”
古秀今连忙道:“臣和宁大人不一样,臣是专门干这个的,宁大人那才是闲......”
天子:“就你话多。”
古秀今连忙俯身,嘴角却带着笑。
天子道:“不光你好奇,许多人都好奇,朕明明没有多了解林叶,为何要重用林叶。”
“有人说,朕是要利用林叶牵制拓跋,那可真是低估了拓跋,也低估了朕。”
天子道:“朕重用他,是因为他是刘疾弓唯一的亲人了。”
宁未末好奇的问道:“陛下,臣听闻,刘疾弓遗孀收养了不少孩子,如果这么算的话,不只是林叶一个与大将军刘疾弓是亲人。”
天子道:“朕说过,他是养子的事了么?”
宁未末眼睛睁大:“他不是养子?难道他是......”
天子道:“你别胡乱揣测,那是对刘夫人的不尊重。”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看他
那样子不仅仅是喜欢茶香,还喜欢热气扑在脸上的那种感觉。
天子道:“你只要知道,林叶与刘疾弓之间,不仅仅是养子的关系,他算是刘疾弓还在人间的最亲近的人了。”
“因为这一点,朕提携他,重用他,也算是告慰刘疾弓的在天之灵。”
天子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古秀今:“接下来的话,不许你告诉那个家伙。”
古秀今连忙道:“臣不敢乱说话。”
天子对宁未末道:“朕重用林叶还有一个缘故,是上阳宫小真人辛言缺喜欢他,在朕面前说过无数次,觉得林叶是可造之材。”
天子说到这,宁未末心里就不得不冒出来,那个他更为好奇的问题。
但他不敢问。
他很想知道,那位小真人辛言缺,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竟然能让陛下对他如此喜爱。
年纪轻轻啊,已是上阳宫第二号人物,将来做上阳宫掌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辛言缺实在太像陛下的那个弟弟,先帝最小的孩子。
可是宁未末敏锐的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可他就是不敢问啊。
宁未末甚至想过,如果谁敢当面问陛下这事,他愿意拿东西换,拿家产换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也没什么家产。
宁未末这个人,低调的不像话,日常吃喝不会铺张浪费,连衣服都不会多做一身。
他也极少有交际之事,别人请他喝酒他就去,他从不会请别人喝酒。
所以他每个月的俸禄都用不掉,一部分买书,一部分都用在聚养堂。
聚养堂是他从做官第一年开始办的一件善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没有断过。
他拿出自己俸禄的一部分,收养孤儿和老弱。
有人说他的是做戏,是为了让天子夸他,可一件善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别说不可能是演的,就算是演的又怎么了?
“不说他了。”
天子道:“你回去之后,好好的做个条陈出来,朕要仔细知道你对孤竹那边的想法。”
听到这话,宁未末连忙起身:“臣遵旨,臣回去之后,还得请古公公送些笔墨过去。”
天子看了看他那一身囚服:“还没穿够?还想回牢里去?”
宁未末道:“臣还是继续穿着吧,不穿不好收场。”
天子嗯了一声。
宁未末来云州干的事,不就是在这个合适的机会穿上囚服吗?
因为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事,天子查办了他。
只给大将军安排物资补给,不给林将军安排物资补给,是不是结党营私?
陛下怒了,当然要查。
这就是宁未末的主要差事,他来云州什么都不干,像是来做客的一样,只是因为他就在等着这时候,他只把这一件事干好就可以了。
就算林叶不去洗霞关也无妨啊,还有洪武定那三万边军呢,宁未末也没给那边送补给。
天子当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因为不可能查得出宁未末与拓跋烈结党营私来。
但是很多人都会查得出,查不出那就直接往头上按。
不久之后,宁未末就会降职处置,从正二品降到正四品。
旨意都已经准备好了。
贬宁未末为正四品东北农牧经略,这官职都是为他独创的。
就算听了这官职,谁能想到陛下准备让他去孤竹那边做封疆大吏?
宁未末告退离开,走了之后没多久,古秀今就提醒天子。
“圣人,她来了。”
天子的肩膀似乎微微一颤,然后转身:“朕去见她。”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启程吧
云州城,天水崖。
天子到云州来,当然要到天水崖看看,毕竟这里是上阳宫在大玉北疆最重要的分座。
但天子主动到这里来,不是给天水崖面子,甚至可以说不是给上阳宫面子,而是给掌教真人面子。
掌教真人对于天子的意义,亦师亦友。
艾悠悠小心翼翼的跟在天子身后,这位老人家,每一步都走的尽量轻一些。
“陛下,再往前就是观景台,可见整个云州城的景色。”
他轻声介绍了一句。
天子嗯了一声,走几步后回头问艾悠悠:“你在这里看云州,看了有十几年了?”
艾悠悠心里骤然一紧,一时之间,没办法判断出天子这话里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他瞬间就想到,天子的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他,你看云州十几年,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如果陛下真的这么问,他该如何答?
他又怕天子问,看了十几年你看够了没有?
这个问题,又该如何答?
天子回头看着他,见他脸色变幻,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天子说:“一个人能在一个地方沉下心十几年做一件事,值得肯定,也值得钦佩。”
艾悠悠没想到天子会说这个,一时之间,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刚才脑子里千回百转想的问题,就没有这一个。
天子说:“别人看十几年的风景,或许早已看腻了,你还能觉得此地风景好,也愿意看,那就在这多看一些年。”
艾悠悠连忙俯身:“臣,遵旨。”
天子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值得他开心。
走到观景台,天子手扶着栏杆俯瞰这座雄伟的云州城,看起来,应也是有些心潮澎湃。
云州这个地方,以前啊,太重要。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重要到象征着大玉的基石稳固不稳固。
云州只要不大乱,大玉北疆太平,天子就能安安心心的和那些权臣斗。
天子斗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是他对手,现在的他被世人敬仰,也人人皆惧。
可他开始与人斗进而与天斗的时候,他孤单弱小,哪怕他有天子之名。
近二十年来,放眼整个天下,不只是大玉,包括娄樊在内的这些国家。
斗的这么凶,还斗赢了所有对手的,也只天子一人。
与天子齐名的娄樊帝君,太顺利了,和天子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娄樊帝君早早就被定为皇位的接班人,早早的就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
他继承皇位的时候,皇权在娄樊无可撼动。
玉天子接手的大玉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雕塑,他用了二十年,才把这雕塑修补好,再注入血液,让雕塑活过来变成巨人。
而娄樊帝君,接手的就是一头凶兽,一头力量天下第一的凶兽。
艾悠悠站在天子身后,他看得出来天子心潮澎湃。
但他也能看得出来,天子的心潮澎湃中,九成九都是满足和骄傲。
是啊,天子为什么不能骄傲?
艾悠悠想着,当初天子那么在意云州,是因为害怕大玉这个庞然大物分崩离析。
云州是北方支柱。
现在天子的心潮澎湃,不是因为完全控制了这根支柱而骄傲。
而是因为,天子马上就能让云州失去支柱的地位了。
得冬泊草束城后,大玉的北疆已经向北推移了数百里,不久之后,天子必会征讨孤竹,那大玉的北疆会再次向北推移。
云州还是云州,还是如此雄伟壮观的云州。
可是失去了军事地位的云州,也就只剩下一座繁华锦
绣的驱壳。
天子都已经来了,那孤竹又怎么可能不被大玉纳入版图?
就算是不久之后,拓跋烈从冬泊凯旋,他再回云州,云州已经不是原来的云州。
之前的拓跋烈,在云州进可攻退可走,以拓跋烈的实力和能力,不管是进冬泊还是去孤竹,谁人可挡?
云州若是去军事意义,这座大城还需要驻扎庞大的军队吗?
天子知道拓跋烈扎根云州,所以他把云州这片肥沃的土壤给换了。
想到这,艾悠悠不得不有些后悔。
当初世人都嘲笑天子的时候,他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再见天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肤浅无知,有多幼稚可笑。
一个凡夫俗子,嘲笑过天上的神明。
天子没有说什么,可是艾悠悠就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云州很好。”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片刻后,又多说了一句。
“云州会更好。”
说完后,天子似乎失去了俯瞰这座雄城的兴趣,转身道:“高处看过,还是要到低处去看。”
艾悠悠记得,他曾听掌教真人说起过,陛下对于天下众生的看法。
陛下说,天子在高空,人间最高处,所以俯瞰人间。
百姓们才是人间,而权臣世家和贵族大户是飘在半空的云。
天子能不能看清人间,云说了算,云可以遮住眼睛,也可以堵住耳朵,云越厚,人间越黑暗。
所以天子不喜。
云太多不好,光芒就不能照遍人间。
“陛下。”
古秀今上前道:“大理寺卿余三翎有本上奏,陛下现在见不见?”
天子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吧,朕正好要下去,一边走一边说。”
于是,不久之后云州城的许多人就都知道了一件事。
云州城主宁未末,虽然没有结党营私的实罪,可他玩忽职守,德不配位,于是被一道旨意贬为正四品东北农牧经略。
余三翎没有查出宁未末多大的罪过来,可查出来不少官员,私底下都有盟结往来,暗通款曲。
勾结起来,联手对抗朝廷审查,伪造政绩,监守自盗。
大批的云州官员被查办。
这下可好,原本这云州的土壤就不那么肥沃了,陛下又把这最上边的一层土给铲掉了。
关键是,陛下他是带着一车新土来的。
陛下接连任命了不少官员,接手云州事务,可谓雷厉风行。
有人说,陛下这是趁着拓跋烈不在家,直接把拓跋烈的家给偷了。
话粗糙,可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紧跟着陛下又下旨,云州接连几位城主都出了很大的问题,恰恰就是因为云州这特殊的地位。
云州的大城地位是朝廷认可的,是天子赋予的,可是天子现在失望透顶。
所以天子不打算再于云州设立城主之位,剥去云州大城地位。
这狠不狠?
对于百姓们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影响,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一招棋落子之后,云州这一片,他们的棋子被陛下吃的差不多了。
对于朝廷来说,对于百姓来说,云州是在被重新盘活。
对于拓跋烈来说,这里是一片死地。
不再是大城,不再是边城,没有军事意义,没有战略地位,北野军何去何从?
云州城那些瑟瑟发抖的,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最多只是在自尊心上觉得有些难过。
不是大城了,被降级了,以后也就不能再说自己是大城云州人。
可是影响生活吗?
所以百姓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他们要面对的是柴米油盐,是吃穿住行。
陛下很快就又颁布了一些法令,惠民的举措一项跟着一项。
而且,陛下还说,云州吏治不整顿好,云州民生不调理好,他就不走了。
这一下,云州城内,不快的那些人更为不快,百姓们却欢欣鼓舞,山呼万岁。
陛下还宣布,他不会住在半山腰的城主府,也不会住在更高处的天水崖。
陛下就住在府治衙门里,要离他们的臣民们近一些,再近一些。
几天后。
天子看了一眼棋盘,然后笑了笑:“你今日落子怎么如此之慢。”
坐在天子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和陛下下棋,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年轻人,正是辛言缺。
他之前就来了云州,此时此刻人们才醒悟过来,他提前到这,大概是替陛下来打前站的。
只是那时候,谁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天子笑问:“与朕下棋,为何不好下?”
辛言缺道:“又不能显得自己很臭,配不上陛下的棋艺,又不能显得太好,让陛下觉得自己的很臭。”
天子噗嗤一声。
他笑道:“你棋艺一直都那么臭,现在终于想到了个好借口。”
辛言缺:“想个借口也不容易,毕竟不能太不要脸。”
天子道:“朕看来,你是心不定。”
辛言缺:“有点。”
天子问:“为何?”
辛言缺:“臣在想,陛下让人给林叶送去物资补给,是不是打算让那个家伙去攻孤竹?”
天子又问:“不行?”
辛言缺:“行是行,但臣可不可以和陛下谈个条件?”
天子道:“哪有人能随随便便和朕谈条件......也就是你,说吧。”
辛言缺坐直了身子说道:“臣在陛下面前夸过林叶许多次。”
天子:“是。”
辛言缺:“所以陛下觉得林叶是可用之才,与臣的举荐夸赞,一定有关系。”
天子:“是。”
辛言缺往前凑了凑身子:“若那家伙打赢了,顺利灭孤竹,陛下可以夸臣与林叶两人,若那家伙打的不顺利,陛下该换人就换人,只要别牵连到臣行不行?”
天子噗嗤一声又乐了。
辛言缺道:“打不好的话,陛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天子笑道:“你倒是撇的快。”
辛言缺:“毕竟要脸。”
天子:“是要脸还是不要脸?”
辛言缺:“看情况......”
天子道:“既然你那么不放心,那就去洗霞关吧。”
辛言缺显然一怔。
天子道:“你不踏实,朕都被你影响的也不踏实了,所以你就去洗霞关做督军。”
辛言缺试探着问:“如果打好了,督军功劳大,还是将军功劳大?”
天子:“当然将军功劳大。”
辛言缺又问:“那打不好,督军罪过大,还是将军罪过大?”
天子认真回答:“当然是督军罪过大。”
辛言缺:“臣不干。”
天子:“干不干都得去。”
辛言缺:“没的商量?”
天子:“可以商量一下,如果没打好,朕是治你的活罪,还是办你个死罪。”
辛言缺把棋子放下:“不玩了!”
天子:“那,启程吧。”
辛言缺:“......”
第三百三十七章 预购
辛言缺坐在马车里,想着自己是该现在就骂,还是出了城以后再骂。
这云州城多好,安安全全的,陛下非让他去洗霞关。
且不说那地方安全不安全,那地方肯定没有云州富庶繁华。
一般的边关都好不到哪儿去,大抵上不是穷苦就是荒芜。
到了洗霞关之后,整个关城里都是男人,想想就是无比没有意思的事。
他问不去行不行,陛下说你现在就伏法行不行。
辛言缺伏法不行,但是服软很行,于是他出发了。
辛言缺当然也知道陛下舍不得杀他,可他也不能仗着陛下舍不得杀他就不懂事。
归根结底,怪自己吧。
要不是自己在陛下面前把那臭小子夸的如同花儿一样,陛下又怎么会觉得那家伙可以独领一军,甚至可以北伐孤竹?
孤竹也是,多傻,竟然觉得投靠娄樊比投靠大玉要好。
越想越气,所以辛言缺还没出城就开始骂街了,但他倒也不敢骂天子。
那就先骂林叶好了。
臭小子做个混事的英雄不好吗?非要去做真英雄。
带着区区几千武凌卫就敢去洗霞关那种地方,难道他就不知道,孤竹肯定会孤注一掷?
是啊,那臭小子当然知道,不然的话他还不去呢。
他是带着他的宝贝武凌卫去捞军功了,仙唐那边打的再热闹,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胜,与他无关,那是北野王拓跋烈的事,败,他还得受牵连。
只有这洗霞关才能捞到功劳,那家伙一定是权衡过利弊,在相对来说仗好打一些的地方,得最大的利益。
“学坏了。”
他说。
坐在他对面的聂无羁问:“什么学坏了?”
辛言缺瞪了他一眼:“你学坏了,陛下让我去洗霞关做督军,你怎么不拦着些?”
聂无羁眼睛都瞪大了:“我拦着些?”
辛言缺道:“你就该自荐,说你觉得你比我强,你去洗霞关做督军一定比我去做的好,陛下没准就答应了呢。”
聂无羁叹道:“观主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辛言缺:“所以呢?”
聂无羁:“所以你就不要装了。”
辛言缺:“......”
聂无羁道:“在云州多无趣,陛下在云州呢,你整天陪着陛下下棋有意思?”
辛言缺不说话。
聂无羁道:“陛下要在云州下下棋杀杀人,还会有些别的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别人不够格不配知道,你够格但陛下不想让你知道,不然为何要轰你走?”
辛言缺还是不说话。
聂无羁道:“所以观主大人就不要装了,你只是让人觉得你不乐意,马上就要出城,装的多辛苦,况且你装的再好,我也不信。”
辛言缺:“当初在歌陵的时候,掌教老头儿说你是个可造之材。”
聂无羁:“掌教真人慧眼如炬。”
辛言缺:“我很后悔,当时我还点了点头说你确实很好,就因为头一天你出去偷西瓜分了我一半。”
聂无羁哈哈大笑。
辛言缺道:“若早知道你现在这么讨厌,我就该在老头儿面前说你品行不端。”
聂无羁:“那是一般的西瓜?”
辛言缺:“......”
聂无羁道:“掌教真人坚持了三年,第一年种的瓜苗没长大就枯死了,第二年瓜苗倒是长大了,一个瓜都没结,第三年种了二百
颗瓜苗,就结了一个西瓜,我偷了,你吃了一半,现在你倒是嫌弃。”
辛言缺:“你就想想,你是不是恶贯满盈!”
聂无羁:“是。”
辛言缺:“那瓜都没熟呢!”
聂无羁:“哪个说不熟也要吃了,不然对不起掌教真人三年的辛苦。”
辛言缺:“其实第四年他又种了。”
聂无羁:“你偷了?”
辛言缺:“我没有。”
聂无羁眼睛眯起来。
辛言缺:“我让别人偷的。”
聂无羁还是眯着眼睛看他。
辛言缺:“好惨,谁能想到为了看个瓜,老头居然布下了一个真雷阵法,去偷瓜那家伙被烧的头发都没了,可秃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十三年了,一根头发没长出来。”
他看向聂无羁道:“这么想,你我也确实很过分。”
聂无羁道:“三年种出来一个瓜,还让人偷了,这也就是掌教,涵养真好。”
辛言缺:“骂了三天街,涵养好?”
聂无羁:“才三天。”
辛言缺叹道:“老头儿也怪不容易的,前年我回歌陵,想着总不能空手回去看他,于是在半路买了个八哥送他。”
聂无羁:“会学人说话的那种可丑可丑的鸟儿?”
辛言缺嗯了一声:“老头儿了嘛,年纪大,少有人陪伴,所以有个能学说话的鸟儿陪着也好,我把鸟儿送给他,他很高兴,连说我懂事了。”
聂无羁:“我觉得既然你提起来,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辛言缺道:“老头儿自从有了这八哥,他对这鸟儿寄予厚望,还说那鸟儿有灵根,说不得跟着他能修行出来,到时候一张嘴就能背出来一整本大德经,他废寝忘食的教,整整一年,那八哥也争气,一个字都没学会。”
聂无羁噗嗤一声笑了。
辛言缺道:“我劝他别教了,不行咱就炖了这蠢鸟儿,他妈的何必费心费力。”
聂无羁:“在理。”
辛言缺:“那鸟儿也是莫名其妙,跟着我说了一句他妈的,从那天开始,见人就说他妈的。”
聂无羁:“......”
他叹道:“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会说话了,算是开悟,慢慢的就学的多了。”
他问:“后来呢?”
辛言缺:“后来老头儿就着烤鸟,喝了三杯酒呢。”
聂无羁没忍住,哈哈大笑。
辛言缺道:“后来,老头儿可能是养什么东西习惯了,于是又让人给他找了只小羊羔。”
聂无羁:“羊羔不会学人说话,不至于那么费心。”
辛言缺:“不是,老头儿说这东西养大了,肉多,那破鸟儿烤了都没有二两肉,还是烤羊值得期待。”
聂无羁:“......”
辛言缺往后靠了靠,他问:“你觉得林叶怎么样?”
聂无羁回答:“总是比那八哥要好些,最起码不会教什么学不会。”
辛言缺笑:“那是,我给他改出来的体质,要是学东西不快,浪费了我的苦心。”
聂无羁:“你之前可没说过,你给他改了体质。”
辛言缺:“现在也不该说,怎么就不小心顺嘴秃噜出来了。”
他看向聂无羁:“要不我把你杀了灭口?”
聂无羁:“......”
辛言缺道:“陛下在十几年前就看出来,谁可重用,一直重
用,谁可重用,一时重用。”
他看向窗外:“可是事与愿违,可以一直重用的不幸离世,可以一时重用的却一直得以重用。”
聂无羁:“我想知道,林叶和大将军刘疾弓到底是什么关系?”
辛言缺:“他和大将军刘疾弓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要储备新的人才。”
聂无羁:“如此说来,我也算是陛下储备新的人才计划之中的一个?”
辛言缺:“算是。”
聂无羁:“那我若现在把你杀了灭口,将来做掌教的会不会就是我?”
辛言缺:“你有病?你杀老头儿啊,你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我将来一定做掌教。”
聂无羁:“嗯?”
他好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辛言缺:“操......”
这堂堂的上阳宫二号人物,奉玉观观主大人,还真是出口成脏。
他说:“又说秃噜嘴了。”
聂无羁道:“我能想到陛下的宏图大计,也能想到未来的风云变幻,可我总觉得,陛下对林叶好,不只是因为你一直夸他。”
辛言缺:“你觉得,我说话分量还不够?”
聂无羁道:“够自然是够,我只是觉得,还有一个也很有分量的人,可能也在一直夸他。”
辛言缺想了想。
然后他问:“那天陛下到云州后,夜里见了宁未末,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聂无羁回答:“知道。”
辛言缺道:“见过宁未末后,陛下又见了一个人,可见了谁,只有古秀今一人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也在夸林叶的人。”
聂无羁:“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辛言缺一声长叹,还有些捶胸顿足的后悔,他说道:“我历来八卦,怎么这次就没好好的八一卦。”
聂无羁:“我之前说过,够格的人陛下不想让他知道,不够格的人不可能知道。”
辛言缺:“唉,好像错过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聂无羁:“陛下若不是知道你八卦,也不会这么急着赶你去洗霞关给林叶做督军。”
辛言缺:“都他妈怪林叶!”
聂无羁点头:“都怪林叶!”
辛言缺道:“等到了洗霞关之后,万万不能给他好脸看,你现在就想,到了之后该怎么整整他。”
聂无羁:“观主大人,你自重些。”
辛言缺:“唉......”
他问:“如果,我悄悄的回云州去探听一下这个秘密,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聂无羁:“不会。”
辛言缺:“操......”
聂无羁:“观主大人,你自重些。”
辛言缺道:“难不成,难不成......”
聂无羁等着他说出难不成后边的话,可是等了半天,辛言缺也没有把后边的话挤出来。
“罢了。”
辛言缺道:“若真是那样,这秘密等到以后也就知道了。”
他看向聂无羁:“其实还有一个惊天大秘密,你若想知道,我可透露给你。”
聂无羁:“好好好,快说快说。”
辛言缺:“一百两。”
聂无羁立刻掏出一张银票放在辛言缺手里:“给给给,快说。”
辛言缺:“不是现在说,你这一百两是定金,等到了该说的时候,我在告诉别人之前先告诉你,目前你是排在预购第一个的人,开心吗?”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我来扛着
从云州到洗霞关并不近,等辛言缺和聂无羁的队伍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年。
正月的洗霞关没有什么喜庆可言,因为关门之外,便有孤竹数十万大军。
从城墙上的血迹斑斑就能看出来,林叶在这边撑了一个多月并不容易。
况且,辛言缺看到的是内城墙。
辛言缺登上城墙的时候,孤竹人的攻势刚刚退下去。
他顺着坡道往城墙上走,抬头往上看着,能看到一些士兵抬着伤者和尸体正在下来。
辛言缺往旁边让了让,等着他们过去后再往上走,然后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低头看,鞋底已经沾满了血,抬脚的时候,血液和鞋底黏连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轻微却又那么清晰。
他看着鞋底发呆。
因为他有一种罪恶感。
因为他知道自己刚才这一脚踩下去,鞋底的血不是一个战士的。
他身居高位,可谓天之骄子,那一身红袍便是尊贵。
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身上这一套鲜红色的道袍,和这地上鲜红的血迹比起来,是那么的卑微。
他看到路过的士兵们朝着他行礼,很挚诚,他第一次也那么挚诚的回礼。
走到城墙上,他看到士兵们靠在那休息,一见到这一身鲜红的神官锦袍,那些累惨了的士兵们全都扶着墙起身想要行礼。
在这一刻,辛言缺心中的负罪感更加强烈起来。
不等那些士兵朝着他行礼,他先一步一揖到底。
这样的一个大礼,把士兵们都惊着了。
“我代天子来,谢谢将士们!”
如果郑重些,他应该加上自己的身份,说奉玉观观主辛言缺,代天子来......
可他说不出口,哪怕这样说,会显得更隆重些。
不多时,有人跑去禀告林叶,说是来了几位看起来就很尊贵的神官大人。
林叶过来的时候,辛言缺正蹲在地上给伤者治疗。
“观主大人。”
林叶行礼。
辛言缺朝着他摇头,眼神里的意思是那么明显......我不配。
他本不是这样心境不稳的人,是今天之所见,让他难以那么快就稳住这心境。
他来的时候还以为,林叶在这过的日子不会有多苦,因为孤竹人不难打才对,况且玉军是守城,比起攻城自然要更好一些。
“所有人都去帮忙。”
辛言缺回头吩咐一声。
那些随他而来的神官和上阳宫弟子们,一个个都有些呆,听了他的话才醒悟过来,连忙跑出去帮忙。
辛言缺救治了身边的伤者,起身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像是不舒服。
林叶压低声音道:“先生你先下去吧,这场面你大概还不能适应。”
辛言缺却摇了摇头:“不适应,那就尽快适应。”
从他到这里开始,一直到深夜他才停下来,双手上都是血迹,那身华美名贵的衣服上也都是。
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光鲜那么夺目,可是辛言缺却觉得,此时这身道袍才有了意义。
“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辛言缺看向林叶。
林叶伸手要过来一个水壶,示意辛言缺把手伸出来。
他看着辛言缺冲洗着手,那水都是红色的。
“战争哪有不难的。”
林叶说:“哪怕是大胜的局面,放在单个人身上也都是难的。”
辛言缺怔住。
是啊,哪怕是大胜的局面,也会有人死去,有人受伤,有人可能
再也不能行走,有人可能再也看不到光明。
“先生下去吧。”
林叶说。
辛言缺问:“你何时下去?”
林叶道:“我不能下去,我是主将,我和将士们说过,谁看到我离开城墙,谁就可以转身走人。”
辛言缺道:“那我也不下去。”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墙坐下来,在这一刻他长长吐出的那口气,才是真正体会到累到了极致后,长出一口气的那种感觉。
似乎在坐下后吐出去的那口气里,有一多半的疲惫都随着气吐出去了。
“找些吃的来。”
林叶朝着庞大海喊了一声。
不久之后,庞大海用衣服兜着一些馒头过来,这是中午吃剩下的,晚上这顿饭还没有送到。
馒头有些脏,有的上面沾着土,有的上面沾着血。
林叶把脏的地方揭了揭后,递给辛言缺。
辛言缺看着这馒头,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林叶:“先生,是吃不下?”
辛言缺摇头:“是觉得我不配吃这一口馒头。”
林叶道:“今天你会这样想,明天也会,三天后你就不会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矫情,有这个功夫,不如赶紧吃完,尽快睡一会儿。”
辛言缺沉默片刻,把馒头接过来,咬了一口......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食物能带给他的满足。
“不打仗的时候还是能吃口热乎的。”
林叶说:“可孤竹人比较可恨,从他们来开始,每天都在攻,白天攻夜里攻,所以有时候吃饭这种事得替换着来,或是抽空来。”
辛言缺沉默着。
如果要讲道理,这天下间的道理他比林叶要会讲的多,可以讲出各种深意。
可是这一刻,辛言缺只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天子让他来这,就是为了让他看看什么是战争。
他只是在道理上知天下万事,却没有真正的去见过天下万事呢。
“给观主大人找个毯子来。”
林叶回头喊了一声。
辛言缺问:“将士们都有吗?”
林叶:“都有。”
辛言缺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林叶扯过来一捆草料,分成两半,一半递给辛言缺:“当枕头用,身子凉一些就凉一些,脑袋凉着太难受。”
辛言缺躺下来,枕着草料。
抬头看,原来这洗霞关的星空,比歌陵的星空要漂亮的多。
可是歌陵的人,谁又能想到在这般漂亮的星空下,是这般惨烈的战场。
“先生真不下去?”
林叶问。
辛言缺嗯了一声。
林叶道:“那你明天别顾着救人了。”
辛言缺看向林叶,眼神里有些疑惑。
林叶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杀人吧,在这,先生杀敌比先生救人要有用的多,孤竹人倾巢而出,他们军中的高手偶尔能杀上来,先生杀一个这样的,相当于救了许多我们的兵。”
辛言缺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辛言缺侧头想和林叶说话,却发现林叶已经睡着了。
林叶的体质他了解,连这样的体质都能到瞬息睡着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么多天林叶一直没有下过城墙,是怎么撑下来的。
林叶是个有些洁癖的人,他现在这身上,都已经带着臭味了。
林叶睡着了,辛言缺睡不着,躺在他另外一侧的聂无羁也睡不着。
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平躺在那看着夜空。
他们觉得哪怕是轻声交谈,都可能吵醒了这群已经累坏了的将士。
那是罪过。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意上来,可能才睡着没多一会儿,一声铜锣响把辛言缺惊醒。
“敌袭!”
喊声在城墙上炸开。
原本还在睡着的士兵们纷纷起身,拿起了他们就贴身放着的兵器。
没多久,他们就已经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目光凛然的看着外边。
又是一夜厮杀。
清晨的阳光才刚刚升起来,林叶看到孤竹人退下去,他立刻吩咐一声:“换队伍上来!”
城下早已准备的队伍开始往上跑,分段的把厮杀了一天一夜的队伍换了下去。
那些终于能下去休息的士兵,大部分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抬起身边受伤或是死去的同袍,默默的往下走。
林叶回头吩咐:“下去的人,顺便去催催早饭,尽快送上来,孤竹人没准马上就会继续攻。”
大概半个时辰后,火头军上城,他们挑着担子,竹筐里是冒着热气的馒头。
三五个挑着馒头的士兵后边,就会有一个挑着腌菜的士兵。
将士们伸手抓起馒头,不管那白白的馒头上留下的手印有多黑,再抓几条腌菜,大口大口的吃。
辛言缺第一次觉得,刚出锅的馒头哪怕不吃菜,也能这么好吃。
“这样。”
林叶把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掰开,夹进去几片腌萝卜,然后再一大口咬下去。
这一幕,让辛言缺觉得有些陌生。
在他的印象中林叶是个很精致的人,尤其是对吃的,可以说格外挑剔。
但是现在,这个少年吃着馒头咸菜的样子,似乎比吃那些挑剔出来的美食还要香的多。
“呼......”
林叶咽下去一大口,然后呼出一口气。
这凛冬的清晨,他呼出来的白气显得那么浓。
“先生。”
“嗯。”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打完。”
林叶侧头看了看他:“先生是陛下派来做督军的?”
辛言缺道:“不是,我是陛下派来打仗的。”
他问林叶:“想要些什么现在就和我说,我派人把信送去云州,陛下还在那边,有陛下调度,应该能送过来的快些。”
林叶把手里的馒头晃了晃:“不求有肉,只求这个东西能一直有,别让我的兵在这喝粥吃粗粮。”
辛言缺说:“粮草补给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来的时候走的快,超过了运粮的队伍。”
林叶点头:“那就好。”
他说:“吃大玉送来的补给,将士们心里也会踏实些,毕竟现在我们吃的,都是之前我让他们去冬泊各县抢来的。”
这个踏实些,其实意思有些复杂。
吃上大玉送来的补给,对于死守在这的士兵们来说,那才能证明他们没有被遗忘。
“队伍还够用吗?”
辛言缺问。
林叶点头:“够,从各部族征调来的汉子们,也都很能扛,都是勇士。”
辛言缺道:“去冬泊抢肉吧。”
林叶看了他一眼。
辛言缺道:“将来若有谁问责,上阳宫奉玉观辛言缺扛了。”
他说:“怎么,能,他妈的,让汉子们,吃不上肉!”
林叶忽然笑了笑。
他说:“都跑了,没地方抢去,如果能抢,你以为我怕扛?”
第三百三十九章 补一个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又是一场厮杀结束,又是一场生死轮回。
今日这一战,辛先生杀敌三十一人,说起来不算多,可都是孤竹军中高手。
诚如林叶所言,他杀三十一人,能救下来的便不止是三十一人。
“快快快。”
辛言缺朝着林叶招手:“今天的馒头呢?我可是连午饭到现在都没吃呢。”
林叶笑。
辛言缺:“你笑个屁,快让人把今天的馒头送来,要热乎的,对对对,还有那个腌萝卜,今天可是得多给我来几条。”
林叶:“先生昨日说......”
辛言缺:“昨天的话都是放屁,既然都是屁,你还提个屁做什么,人生匆匆,你却执着于屁,赶紧去让人送饭来。”
林叶大笑,转身让人去安排把饭送上来。
他跳上城墙,坐在高处,腿在城墙外轻轻晃荡着。
他们很艰难,可孤竹人应该更艰难吧,一个多月了,没能把洗霞关打下来。
此时此刻,两次影响了战局的林叶,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于这场大战的影响。
虽然冬泊北疆还是被娄樊人攻破,总计超过八十万兵力的娄樊大军南下。
可是因为林叶在东林峡谷挡住了十万娄樊虎啸军,以至于娄樊的南路军,没有办法形成对仙唐城的包围。
这就导致了从各地来保护仙唐的冬泊军队,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仙唐城外。
按照娄樊帝君制定的计划,从孤竹入冬泊的三十万人马,要在他进入冬泊之前,完成对仙唐的合围。
到时候,仙唐就是一座孤岛,各路援兵就算到了也进不了城,没办法把冬泊国君救出来。
结果因为十万虎啸军没到,导致娄樊人兵力不足,二十万人难以完全控制局面。
现在于仙唐城外汇聚起来的冬泊军队,也有近八十万人。
其中半数,是从北疆退回来的精锐,这支队伍在仙唐城以北设防,阻挡娄樊帝君亲率的大军。
所以在仙唐南边的二十万娄樊虎啸军,不得不向后退避,因为非但冬泊的援兵到了,大玉的北野军也到了。
拓跋烈之威名,依然能让娄樊人胆寒。
到了这一步,娄樊人的计划其实已经被破坏了大半。
在仙唐南北的两支娄樊军队,隔着并不是特别远,却无法汇合。
只要赫连苍的南路军敢动,拓跋烈的北野军和冬泊军队就敢追着他打。
赫连苍不动,做防守姿态,也就没办法尽快接应娄樊帝君。
如果不是林叶急匆匆赶来洗霞关,逃回孤竹的赫连予纠集孤竹数十万军队能顺利北上,那么仙唐之战,娄樊人还能夺回绝对优势。
孤竹军在南,汇合赫连苍后,兵力众多,完全可以猛攻北野军,迫使北野军后撤。
打开通道之后,娄樊和孤竹的联军超过百万之众,就能再次死死将仙唐城困住。
可惜。
林叶就是这场战争的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但却让娄樊人恶心到了极致的局外人。
说无足轻重,是因为这种百万规模的大战,那区区几千武凌卫当然无足轻重。
娄樊帝君就算在场的话,可能都不会把林叶放在眼里。
“你说,这一战打完后,你会得陛下何等奖赏?”
辛言缺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馒头,一边问了林叶一句。
林叶摇了摇头:“还没想。”
辛言缺:“该想了。”
林叶:“给什么要什么,不给也没事,不罚就行。”
辛言缺笑。
他看向城外:“如
果不出意外的话,孤竹那边会设置东北经略府,宁未末就是经略府主官。”
林叶:“和我有关?”
辛言缺点了点头:“我猜着,云州那边大概不会再有什么重要的事,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
他看向林叶:“陛下既然有想法让你攻孤竹,就可能会让你留在孤竹做一军大将军。”
他又咬了一大口馒头。
“十六岁做大将军。”
他问林叶:“你就不该想想,到时候如何骄傲一下?”
林叶:“反攻的仗还没打呢。”
辛言缺:“我可是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的,我说把打孤竹的事交给林叶去办,万无一失。”
林叶:“军令状怎么立的?”
辛言缺道:“如果林叶打不好孤竹一战,那么该杀就杀,此等废物,留着何用。”
林叶抬起手指了指天空:“那些星星排列的好奇怪,看着好像谢谢你。”
辛言缺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的夜空:“那你看那边的星星排列的,像不像不客气?”
林叶道:“你看我这边的星星排列又变了,像不像他妈的?”
辛言缺:“......”
林叶往后靠了靠,躺在了冰冷的城墙上。
他说:“陛下若真的让我留在孤竹,还是因为北野王?”
辛言缺:“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我-操这个心干嘛?”
林叶见辛先生不想在这事上多说什么,他也就不再多纠缠。
“对了。”
辛言缺道:“我听闻孤竹那边,会有许多从东边海外来的女子,格外柔顺,将自己男人视为天一样,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林叶:“观主大人。”
辛言缺:“我知道我是观主!”
林叶:“唔。”
辛言缺:“难道你和你手下的汉子们,平日里聊天都不聊女人的?”
林叶:“难道上阳宫的神官们,平日里聊天经常聊女人?”
旁边的聂无羁没说话,却默默的点了点头。
辛言缺回答:“当然。”
林叶:“......”
辛言缺看向林叶道:“如果你是这么带兵,那不对,这是病,你得治治。”
林叶抬起手:“你看天上的......”
辛言缺:“滚蛋。”
正说着,忽然间有人急匆匆的跑上来,到林叶近前后说道:“将军,有旨意到。”
林叶楞了一下。
这个时候,天大黑了,忽然有旨意来......
若陛下有旨意,为何不让辛先生直接带过来,毕竟辛先生也才到不过两天。
辛言缺也好奇起来,陛下的旨意怎么就突然来了?
来传旨的,还是上次来见林叶的那位御书房总管太监古秀今。
“可是把我累着了,昼夜兼程的赶过来。”
古秀今一见到林叶就笑着说了一声,走到近处,看到林叶和辛先生都是一身的血迹,古秀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仗打的很凶?”
他问。
林叶点头:“凶。”
古秀今俯身行礼:“辛苦林将军了,辛苦观主大人。”
辛言缺一摆手:“我辛苦个屁,我才到两天,这里的将士们是真的辛苦,没日没夜的浴血杀敌,这也就罢了,可是补给还上不来,别说肉,连口馒头都快吃不上。”
林叶看了辛言缺一眼,眼神里都是感激。
古秀今连忙道:“
我回去之后就将这边的境况禀告圣人,圣人必会调派兵力过来支援,也会尽快安排下一批粮草补给。”
辛言缺道:“要送肉来。”
古秀今重重点头:“既然我已知道,圣人也就会知道,圣人不会让将士们没肉吃。”
聊了几句后,古秀今将旨意取出来,肃然宣读。
天子先是对武凌卫在冬泊战场上的英勇做了嘉奖,然后任命林叶为镇北将军。
这个镇北将军的名号,就显得那么不寻常。
按理说,率领大军在冬泊仙唐那边,与娄樊大军正面交战的指挥官,才会被封为镇北将军,其实镇北两个字都不大合适,最合适的是征北将军。
“圣人说,最迟一个月,调过来的援兵就会到。”
古秀今对林叶说道:“圣人还说,孤竹人既然那么不喜欢做大玉的臣子,那大玉也就没必要在给他们脸面,不臣之人不可留。”
林叶俯身:“臣遵旨。”
古秀今道:“圣人交代,孤竹人若是识时务降的快,那就待他们仁慈些,孤竹人若是不识时务,那就......”
他话没有说完。
林叶知道,这种话陛下也不会说完,得靠林叶自己去领悟。
毕竟那是天子,天子是天下至善仁义的天子,多杀一些人这种话天子不好直接说。
林叶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
古秀今点了点头:“明白就好。”
他把旨意交给林叶。
然后又从袖口里取出来另一份旨意,却没有展开宣读,直接递给林叶,他说:“这份旨意,林将军也收好。”
林叶有些好奇。
“这是?”
古秀今笑了笑道:“圣人补给你的,林将军在草束城那,不是把圣人的旨意不小心丢了吗?将来元轻则元将军若和林将军要的话,总不能没有,显得好像是林将军撒了谎,假传圣旨似的。”
林叶眼神都飘忽起来。
这事,这么快天子就知道了,能是谁告知?
不能是元轻则,如果是的话,古秀今刚才就没必要提一句若元轻则要旨意这样的话。
况且,元轻则又不是白痴,他是接旨的那个,他就从始至终的装作完全没怀疑过林叶就足够了,何必要去秘密禀告陛下?
他倒是可能秘密禀告拓跋烈,但绝对不会派人去歌陵。
洪武定!
林叶脑海里猛的出现了这个名字。
在东林峡谷,洪武定刚到不久,说要派人回草束城去筹措粮草物资。
那个时候,或者是更早些,洪武定就一定派人紧急赶回大玉。
古秀今看林叶的脸色有些复杂,他忍不住笑了笑。
“林将军是奉旨办事。”
他说:“既然是奉旨办事,那就不必顾忌什么,圣人交代下来的事最大,谁怀疑林将军,就是怀疑旨意,谁怀疑旨意,当然就是怀疑圣人。”
林叶俯身:“请古公公回去后,代我叩谢陛下。”
古秀今道:“圣人知道林将军做的事,也就知道林将军忠心,知道林将军高义。”
他笑着说道:“林将军,有圣人给你撑腰呢,不用怕这个怕那个,天下再大,大不过圣人。”
此时此刻,连辛言缺都觉得有意思起来,这天子对林叶的重用,显然又上了一个层次。
假传旨意的事林叶和他说过,所以刚才他问林叶想过要什么赏赐没有,林叶还对他说,到时候能功过相抵就很好。
陛下大概都不许他功过相抵。
功,天子说有就有。
过,天子说没就没。
第三百四十章 借一步说话
正月中。
从云州运过来的粮草补给总算是到了,虽然还是没有肉。
运粮队的人说,云州那边已经在不间断的筹措粮草,会一批一批的送过来。
天子亲自坐镇云州,这一仗,大玉是要和娄樊拼未来五十年的国运。
所以在后勤补给上,一定也早有准备,只是这准备是暗中进行的罢了。
这一仗如果娄樊打好了,得冬泊,直接威胁大玉北疆,甚至可能顺势南下。
如果大玉打好了,消耗娄樊百万大军,让二十年内娄樊再无兴兵之力,五十年内不敢轻动兴兵之念。
而这拼国运之战的关键处有两个,最主要的当然是仙唐城那边。
其次便是孤竹。
仙唐城那边,玉天子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担忧,因为直面娄樊大军的是冬泊人。
为了护国,冬泊所有兵力都集中过去,双方加起来的兵力之和,已经多的令人咋舌,所以这一战死伤的人数之多怕是更要超乎想象。
连续猛攻了将近两个月后,孤竹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力气,已经连续三日没有进攻。
本就是个小国,疆域面积,大概也就相当于一个云州属地。
之前为娄樊人提供兵器甲械和物资粮草,就已让孤竹国有些力不从心。
如今再有数十万大军在这打了两个月之久,孤竹的国力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非但国库空虚,各地的粮食也都快征调的差不多了。
这和林叶的队伍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大玉即将调往冬泊仙唐的大军,林叶预计不会低于五十万。
而这数十万大军前期根本不用消耗大玉国力,吃的用的都是冬泊的。
就算是需要用到了,只一个云州的储备,就足够大军两年所需。
林叶的队伍在这所用的粮草物资,对于云州支出来说只是一小部分。
洗霞关城墙上。
林叶看着远处的孤竹大军营地,他不说话还微微皱眉,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辛先生坐在旁边看着他,只看那家伙的眼神时而闪烁时而飘忽,就知道肯定在算计什么大事,而且肯定是要多坏有多坏的那种。
“你在算计孤竹人?”
辛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林叶道:“陛下封我为镇北将军。”
辛先生:“那确实够臭屁的。”
林叶笑了笑:“所以我现在要考虑的,不只是守着这洗霞关,还要考虑将来怎么把孤竹灭掉。”
辛先生:“你的援兵还远着呢,我听闻是从秦州调过来的,从日程上来看,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到。”
林叶:“先想着。”
他指了指孤竹大营那边:“先生猜一猜,此时赫连予和孤竹国君会不会在对骂,或是在心里骂?”
辛先生道:“孤竹这次选错了边,站错了队,他就是把赫连予骂死也无济于事。”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觉得,这次孤竹选错边站错队,会不会......”
辛先生摇头:“不可明说。”
然后就笑起来。
林叶也笑。
他想着,以玉天子的筹谋,孤竹这次犯傻干蠢事,背后推波助澜的会不会就有天子安排的人。
娄樊的人说咱们要一起去打大玉,大玉的人说对对对。
如果真有的话,那这事就变得格外有意思起来。
想想看,娄樊人在孤竹不断的怂恿着,对孤竹国君说这一战有的打,娄樊大军必能灭冬泊,然后攻入云州。
到时候
,冬泊的疆域分你一半就是了,将来打下玉国,自然还会再分给你好处。
孤竹国君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玉天子安排在那边的人出面了。
这个人是谁林叶不知道,也许还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没准是一批人呢。
这一批玉人也在那怂恿,他们说陛下你可不能犹豫不决啊,娄樊人说的对,既然要干那就干一票大的。
娄樊人撺掇他干,玉人也错撺掇他干。
然后孤竹没了。
你说这事最终要是如此结果,那多有意思。
林叶举起千里眼再次看向孤竹营地,他这两个月来一直都在观察,发现孤竹营地那边可谓是泾渭分明。
孤竹军队驻扎在大营左侧,娄樊的骑兵驻扎在大营右侧。
从开战以来,娄樊人一直都没有动过。
两个月,孤竹人损失的兵力应该已不会低于三四万人。
想想看,孤竹的那些将军们,怕早已是怨声载道。
可此时他们已骑虎难下,已经得罪大玉得罪的如此透彻,他们没有退路可言。
“古人说,富贵险中求。”
林叶看向辛先生:“先生觉得这话对不对?”
辛先生皱眉:“我觉得你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你趁早老实些,别去想那些旁门左道。”
林叶:“兵者,并无旁门左道,兵法上说,行其正,胜于诡,可在我看来,能赢的就是正道,连诡道都不算有,何来的旁门左道。”
辛先生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叶:“玩个大的。”
当夜,林叶孤身一人从洗霞关城墙上跳了下去,谁也没有告诉。
孤竹大营。
一群巡逻的士兵在营地外边经过,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的咒骂着,骂的都是娄樊人。
“他妈的。”
一个孤竹士兵边走边骂道:“打了两个月,他们一个人都没上过。”
“别说了。”
另外一个士兵说道:“若被人听到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有什么不好的,气急了老子,老子去他们营里骂。”
“你可别吹牛皮了,你现在去啊。”
“咱们还要打多久啊,这仗又是为什么要打?”
“陛下说打就打呗,可是我总觉得不该打,虽然玉人给我们的不如给冬泊的多,可玉人终究还是给。”
“娄樊人也说给,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我们的,死人也是我们的,他们就来了个空头许诺。”
“多半,陛下是被骗了吧。”
为首的那校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都闭嘴,以后这种话别到处乱说,再被我听到就按军法处置。”
一群人闭嘴了。
校尉回头说完,又把头转回来想继续往前走,才回过头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
他面前直直的站着一个人,已近在咫尺,差一点撞上。
林叶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是谁!”
那孤竹校尉立刻喊了一声,同时把他的刀抽了出来。
林叶道:“我是洗霞关里的玉军主将,我叫林叶,来这是想见见你们国君。”
“你放屁!”
那校尉如何能信?
他指着林叶喊道:“把他拿下,绑起来带回去交给将军处置!”
林叶道:“不必那么麻烦,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不要动手。”
他们不听。
一刻之后,孤竹大
营的左侧门口,当值的孤竹士兵们,看到一群人出现。
“谁!”
站在木墙的人立刻喝问。
林叶拉着一条绳索,绳索上绑着一串孤竹士兵。
他朝着木墙上招手:“我是玉人,被你们的人给俘虏了,快把我接进去。”
木墙上的士兵们都懵了。
当值的将军犹豫片刻,派了几百人顺木墙下去把林叶围起来,确定后边没有玉军后,这才开了营门把人都带进来。
林叶牵着绳子:“快走啊,你们到家了。”
一群人围上来要把林叶拿下,林叶道:“最好别动手,你们如果打了我,大玉的军队杀过来,你们谁也活不了,我官儿很大,相信我。”
他说:“我再说一遍,我叫林叶,洗霞关内玉军主将,我要见你们国君。”
孤竹国君童省身已经睡下了,一个内侍走到寝帐外,轻轻的叫了他几声。
“陛下,陛下?”
童省身睁开眼:“什么事,非得此时来烦朕!”
那内侍低声说道:“来了个玉人,说是洗霞关主将,已经到门外了。”
童省身猛的坐了起来:“杀进来了?!”
内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只来一个人。”
又半刻之后。
林叶往四周看了看,这大帐里的陈设还真是奢华,连出征都要带着这么多奢侈之物,这位孤竹国君的性格也就可见一斑。
童省身从内帐出来,先是打量了一下林叶:“你说你是洗霞关主将?”
林叶把腰牌摘下来递过去,有两个护卫上前,唯恐林叶此时动手。
童省身坐下来,仔细看了看那腰牌后问道:“你是来向朕投降的吗?”
林叶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在孤竹做国君,首先得会讲笑话吗?”
童省身眉角一抬:“既然不是来投降的,那朕也就不必听你胡言乱语,更不想和你废话,来人,拉出去砍了。”
几名大内侍卫上前,林叶倒也配合,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和上前的那大内侍卫说道:“你可要用快刀,出手要准,我怕疼。”
他跟着往外走,不,是主动往外走,倒是出乎了童省身的预料。
童省身尴尬起来,可他既然说了要杀此人,若没人给他台阶下,他又怎么能自己找台阶,毕竟国君要脸。
孤竹国相秦俊如咳嗽了一声,俯身对童省身说道:“陛下,此人既然来了,料他也知自己必死无疑,又或许此人就是故意来求死,陛下不如再审问一下,听听他意欲何为。”
台阶不大,也得下。
童省身是真的打烦了,也打怕了,他这段日子,一想到以后可能会遭受大玉的报复,他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你。”
童省身看向林叶:“暂且回来,朕有话问你。”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
说完又催身边的那大内侍卫:“你倒是走快些,磨磨唧唧。”
说完他倒是先一步出了大帐。
秦俊如在心里把这个愣头青骂了两句,然后一摆手,示意那几个大内侍卫退回去。
他看向童省身,童省身对他微微点头。
秦俊如清了清嗓子后,迈步跟了上去。
“你既然想死,那就由老夫来送你一程。”
他出了大帐。
林叶在看他。
片刻后,秦俊如做了个请的手势:“借一步说话。”
林叶:“不借。”
秦俊如:“?????”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是叛徒
孤竹国相秦俊如回到大帐里,看向国君童省身的时候,脸色有些复杂,因为他没能把那个林将军劝回来。
他快步走到童省身面前俯身说道:“陛下,看来这叫林叶的人,就是来故意求死的。”
这话说完后,他看了看童省身的脸色。
童省身哼了一声:“既然他是来求死的,那就成全他好了,两军正在交战,难不成朕还要厚待他?”
孤竹大将军岳击上前说道:“陛下说的对,臣以为此时既已开战,就何必还要给他留什么脸面,直接杀了就是。”
秦俊如道:“你这是误国之言!”
他看向童省身说道:“陛下,此时再打下去,到底有几分胜算,陛下应该也已看的清楚,诸位大人应该都很清楚。”
他有看向岳击:“你三番四次的怂恿陛下与大玉开战,说什么出兵即胜,又三番四次的夸下海口,说什么三日就可攻破洗霞关。”
他怒视着岳击道:“现在已有两月,你说的三日拿下洗霞关,过去了多少个三日?”
岳击道:“当初就是因为你,极力阻止陛下出兵,若早些听了我的,在赫连苍将军出兵的时候,陛下便准许我也带兵出关,此时冬泊的半数江山,已在我孤竹之手!”
秦俊如怒道:“你放屁!”
他看向童省身说道:“陛下,此人心怀叵测,陛下你要小心此人啊陛下。”
岳击道:“你才放屁!我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有目共睹,难道是你几句谗言就能哄骗了陛下?”
秦俊如道:“你还有脸说你对陛下忠心耿耿?”
他大声说道:“诸位都知道,当初娄樊人来商量的时候,我就劝阻过陛下,当时我就说,这一战就算打好了,以后也是看娄樊人的脸色,他们说的好听,要给咱们冬泊的一半疆域,可他们若不给呢?难道我们还敢与娄樊开战?”
他又怒视岳击:“我当时说过没有,我说若战胜了,未必能得好处,若战败了,大玉必不会善摆干休。”
岳击:“就是因为你这谗言,才贻误战机!若早些听我的,现在能是被挡在洗霞关外的局面?”
秦俊如道:“若早些听你的,怕此时陛下都被隔断在冬泊之内回不来了!”
岳击:“你胡说八道!”
秦俊如:“你狼子野心!”
岳击道:“我看你就是玉人的奸细,我刚刚才想起来,早些年你可是到玉国求学,学成之后归来就四处奔走,送了多少好处才能做官,现在看,说不得你就是那玉人御凌卫中的谍子!”
秦俊如:“你还敢血口喷人?你别忘了,当初大玉派将军来训练士兵的时候,你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差一点就要认人家做义父了,那大玉的将军可是还比你小几岁呢,如此厚颜无耻之事你都干的出来,八成你才是御凌卫的谍子吧。”
岳击:“诸位!大家都看见了,劝阻陛下不要与玉国开战的是你,你才是玉国的奸细!”
秦俊如道:“笑话,谁不知道你巴结玉国的将军,给人家送钱送物,还把自己小妾送给人家享受,这足以证明你就是玉人的奸细!”
“够了!”
孤竹国君童省身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们就这点本事吗?没有破敌之策,没有护国之法,只会在这说对方是玉人的奸细,难道你们
当朕是瞎的?!”
秦俊如道:“陛下莫被这贼人蒙蔽,此人绝对是玉人的奸细。”
岳击道:“陛下请仔细看清,这玉人走狗的嘴脸!”
“你们两个都给朕闭嘴!”
唐先生又暴喝了一声。
那两个人像是终于怕了,互相瞪了一眼后便不再说话。
童省身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当年的安民策是秦卿献给朕的,正因为有这安民策,孤竹的国力才会逐渐恢复过来。”
他有看向岳击:“当年冬泊人击退了娄樊人后,仗着有大胜之势,肆意挑衅,是岳卿带着我孤竹勇士将冬泊人击退,还在谈判的时候吓住了冬泊国君,这才有十几年太平。”
他又叹了口气:“两位爱卿,你们为孤竹做过的事立过的功,朕都没有忘呢,你们此时怎么能如此不和睦?”
“你们互相咒骂对方是玉人的奸细,朕听了,难道就不心寒吗?”
秦俊如听到这连忙俯身道:“陛下千万不要生气,确实是臣失礼了,臣有违人臣之道,臣请陛下责罚。”
岳击也俯身道:“陛下息怒,是臣狂妄了,臣请陛下赐罪。”
童省身沉默良久后看向其他人:“你们呢,觉得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
兵部尚书方弘业俯身道:“陛下,臣以为不如试探一下那林将军是什么来意,若他是和谈而来,倒是......倒是也可以谈谈。”
岳击:“有什么可谈的,杀了才痛快。”
秦俊如:“岳将军,此时还要说这些误国之言吗!”
岳击哼了一声,随即不再言语。
童省身又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林将军看起来态度颇为强横,只怕是不好谈。”
岳击道:“秦大人不是想和他谈吗,那就让秦大人去谈,我看秦大人应该能担此大任。”
童省身看向秦俊如,秦俊如立刻说道:“这是方大人提议的事,臣看不如就让方大人去见见那林将军。”
童省身皱眉道:“你们除了会骂对方是玉人奸细,是玉人走狗之外,其他的事就都不敢做?现在这般时候,竟是还要互相推诿?”
岳击连忙道:“陛下,臣是武将,不善言谈,若要臣和他去他,多半是要谈崩,若谈的生气,臣可能......”
秦俊如叹了口气:“岳将军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臣去和他谈。”
童省身点了点头:“秦卿现在就去,探探玉人的口风,若......若是可以谈和的话,孤竹还做玉国的属臣之国就是了。”
秦俊如:“若那林将军强横,不愿意就此善摆干休,陛下,臣该......作何让步?”
童省身又沉思片刻,然后语气悲怆的说道:“大不了,如冬泊一样,割给玉国一片疆域。”
秦俊如俯身:“臣现在就去会会那林将军。”
“等下!”
岳击上前一步,朝着童省身抱拳道:“陛下,虽然臣不善言谈,可臣也可做个见证,臣愿意和秦大人一起去。”
秦俊如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终究还是怀疑我与玉人有勾结?”
岳击道:“若秦大人心怀坦荡,那又何必如此抵触?反正若是我去和那林将军谈,我不怕秦大
人你在旁边见证。”
秦俊如道:“你果然还是在找机会与玉人勾结,你这个玉人的奸细!”
岳击:“你果然是怕被人盯着,就是想暗中与玉人谈条件,你八成是想叛逃过去!”
“你们两个够了!”
童省身气的脸色都白了。
好不容易才让这两位朝廷重臣不吵了,这一转眼又互相咬了起来。
关键是,一位国相,一位大将军,孤竹朝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互相指责对方是敌国的奸细,这种事传扬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莫说玉人知道了会笑话孤竹,连孤竹百姓们知道了也要当笑话听。
“你们两个都去!”
童省身怒道:“以后若再让朕听到,你们谁指责彼此是玉人的奸细,朕就不会如今日这样宽容,全都拉出去砍了!”
那两人连忙俯身:“臣有罪,陛下息怒。”
“去吧去吧去吧!”
童省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两人同去,朕且看看在玉人面前,你们两个还会不会这般互相难堪!”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同时一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林叶在一座空的军帐里,面前居然还摆上了美酒美食。
这般待遇,就让林叶更加确信了孤竹国君不想再打的态度。
正想着对策,门帘被人从外边撩开,秦俊如笑呵呵的进来。
“林将军,怠慢了。”
他上前两步。
后边,岳击跟了进来,进门的时候还板着个脸,进门之后脸色也换了,嘴角都开始上扬。
秦俊如抱拳道:“林将军,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不只是孤竹国相,还是大玉御凌卫取舍司刀统。”
岳击在后边抱拳道:“林将军,在下岳击,大玉御凌卫取舍司刀统。”
林叶愣了。
岳击看向秦俊如:“你倒是大胆,竟然敢在我面前直接坦承身份。”
秦俊如笑道:“岳将军难道不一样?”
岳击笑问:“你是何时看出来,我是大玉的人?”
秦俊如:“就刚才你骂我的时候,越骂我越觉得不对劲,我有一句话故意把玉国说成大玉,别人都没听出来,你明显听出来了,若你不是大玉的人,这句话你必会当场揪住不放,而你却故意绕开了,把我的话遮掩了过去。”
岳击笑道:“虽然很了不起,可你还是太冒失了,万一我不是呢?”
秦俊如道:“万一你不是,就算抓着我那句话不放,童省身也不会因此就真的把我怎么样。”
岳击笑道:“这倒也是。”
林叶:“你们两位稍等一下,你们是说,你,秦大人,孤竹国相,是玉人?你,岳将军,孤竹大将军,也是玉人?”
秦俊如道:“御凌卫取舍司被外派到各国朝廷里的人,身份隐秘,向陛下直接呈递消息,连陆纲陆大人都不知我们身份。”
岳击道:“林将军好胆魄,竟然直接孤身前来,卑职佩服!”
秦俊如也俯身道:“林将军胆识过人,卑职也很钦佩。”
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说:“你们且让我缓缓。”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有个办法
秦俊如道:“此时童省身已经乱了心境,早就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心思,他左右摇摆,整日都心事重重。”
岳击道:“此战秦大人本来试图阻止,我也有此意,可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干脆趁此机会把孤竹灭了就是,经此事,陛下应也不会再留着孤竹了。”
他看向林叶道:“将军此时来,恰到好处。”
岳击点了点头:“秦大人说的是,此时恰到好处。”
林叶道:“你们的意思是,童省身是打算割让一片疆域,然后退兵。”
秦俊如道:“是。”
岳击道:“林将军,你的援兵何时到?”
林叶:“你怎知我援兵未到?”
岳击笑了笑:“若林将军援兵已到,城墙上会多了援兵的旗帜,林将军陈兵施压再来,比此时孤身一人来要好些。”
林叶点了点头。
岳击道:“我们两个回去之后,劝说童省身先做退兵打算,到时候,我自会接应林将军的队伍进孤竹来。”
林叶道:“何必等援兵到。”
他看向岳击:“你一会儿派人去娄樊人的营地,请赫连予过来,就说童省身要和他商量军务事。”
岳击眼睛睁大:“林将军是要今夜就动手?”
林叶:“越早越好。”
岳击起身,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他回头看向林叶:“我虽为孤竹大将军,可我手中并没有多少忠诚人马,大营里的兵,都是从孤竹各地调过来的,我部下不过三万人。”
林叶:“给我两千人。”
岳击怔住:“两千?”
林叶:“够了。”
他认真道:“你只要能把赫连予请到这边来,我带你的两千兵突袭娄樊马场,他们只要没了马,不是对手。”
岳击道:“赫连予武艺不俗,身边又总是带着不少护卫,他见童省身的时候都刀不离身......”
林叶道:“我有办法。”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秦俊如听完后眉头微微皱起来。
“林将军,若如此,孤竹局势怕瞬间就会乱了。”
林叶道:“陛下要的孤竹是一个听话的孤竹,不听话就要平乱,所以要先有乱才能平。”
有乱才能平。
这五个字,背后藏着血流成河。
秦俊如看向岳击,岳击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林将军的说法办,只要能杀了赫连予,区区一万多娄樊兵倒是也不必太当回事。”
三人商议后,秦俊如与岳击随即出了大帐。
回去之后,那两人就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说的童省身越发烦躁。
最终还是决定,先退兵再说。
岳击装作不满的说道:“可若如此退兵,赫连予必不答应,他指望着我们帮他翻身,听说退兵,我怕他会对陛下都能动了歹念。”
说到这他看向童省身说道:“陛下,不如再让臣攻打洗霞关试试,臣再打他一个月,难不成还真就打不下来?”
秦俊如道:“岳将军,别说一个月,最多再有十天玉国的援兵就会到了,那时候玉国已有底气,我们再想谈和都难。”
岳击重重的叹了口气,装作很懊恼的一跺脚。
童省身心烦意乱,他看向秦俊如道:“那赫连予若真的闹起来,朕也是怕......怕会有什么意外。”
秦俊如道:“陛下,若要稳妥退兵,就必须给玉国一个交代,杀赫连予,将赫连予的人头献给玉天子......”
童省身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他说:“那若娄樊人报复起来......”
岳击道:“陛下说的是,反正都是要有人报复,一边是玉国,一边是娄樊,没什么大差别,不如继续攻城。”
童省身听到这话连忙说道:“不,不对,朕觉得还是有些区别。”
秦俊如道:“陛下圣明,娄樊大军还在仙唐以北,可玉国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童省身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此时内心更是百般煎熬。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随即吩咐一声,让内侍去请赫连予过来说话。
也是该着赫连予死,他实在没把孤竹人当回事。
他万万都不会想到,林叶会孤身一人来这件孤竹国君,也万万都没有想到,秦俊如和岳击都是玉人。
听闻孤竹国君请他议事,他就猜着是童省身那家伙又在左右摇摆,怕是想退兵了。
他招呼一声,带了自己的数十名亲兵离开营地,骑马直接到了童省身的大帐外边。
坐在马背上,他大声喊道:“陛下,你请我来,是要劝我退兵吗?!”
他不下马不进门,这把童省身吓了一跳,本就胆子不大,此时更怕被赫连予杀了,童省身竟是躲在桌子后边不敢动,身子都有些发软。
秦俊如看了岳击一眼,岳击随即起身。
他大步到了门外,怒视着赫连予说道:“赫连将军,你为何对陛下如此不敬?我为孤竹将军,誓死捍卫陛下威严,所以我劝你一句,不要太过分。”
赫连予哈哈大笑。
“你这废物,带兵攻城两月有余,毫无进展,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用马鞭指着岳击道:“告诉你们国君,若要战,那明日便继续攻城,若要退,我看这孤竹国君换个人做倒也无妨。”
“你大胆!”
岳击怒道:“你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让你人头落地!”
秦俊如撩开帘子出门,朝着赫连予俯身一拜。
“赫连将军,陛下请你来是要和和气气的议事,我们都已经结盟,且已攻打洗霞关两月有余,赫连将军还在怀疑陛下的诚意?”
他问:“若此时退兵,玉人会放过孤竹吗?连童叟都知玉人睚眦必报,赫连将军也该明白,我们都已无退路。”
赫连予在马背上问道:“那童省身他请我来要商议什么?”
秦俊如道:“想请赫连将军,也分派兵马攻城,我孤竹军中已有些怨言......”
赫连予怒道:“那就忍着!”
他用马鞭指向大帐:“若早些听话,在我大军出征之日,你孤竹就调兵遣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童省身听到这,再胆小也忍不住了。
他在大帐里骂道:“赫连予,你真是太放肆了!”
骂完了以后又怕起来,吓得身子更软了。
赫连予噌的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拎着马鞭大步进了帐篷。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说我放肆,你的这两位臣下对我的态度,就不是在放肆了?!”
见他进门,秦俊如和岳击对视一眼,两人嘴角都忍不住往上一扬。
岳击一摆手,埋伏在外边的孤竹士兵随即冲了出来,不由分说,朝着那些娄樊骑兵一顿乱射。
箭雨纷纷,几十名孤竹骑兵有一多半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射翻。
剩下的想跑,被死死围住,又怎么可能跑的出去。
赫连予听到声音,撩开帐篷帘子就出来了,一看这一幕,他顿时大怒。
岳击却先喊道:“你这贼人,休伤我主!”
赫连予一听,有道理。
他转身就冲了回去。
秦俊如大声喊起来:“赫连予行凶杀人,还劫持了陛下!”
不多时,赫连予将童省身就给抓了出来,一只手掐着童省身的脖子,一只手握刀压在童省身的肩膀上。
“你们都给我让开!”
赫连予大怒道:“不然的话,休怪我杀了你们这狗皇帝!”
岳击往四周看了看,都是他调过来的人,外边的人也看不到,这样不大好。
于是他下令:“都让开!”
他手下人纷纷避让,给赫连予让开了一条路。
童省身沙哑着喊道:“爱卿,爱卿救朕啊爱卿。”
岳击道:“陛下,臣这就是在保护陛下,若不依着这贼人,他或许真会伤到陛下。”
秦俊如也喊到:“陛下放心,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陛下且委屈片刻,这贼人若敢伤害陛下,臣等必将他碎尸万段。”
岳击道:“陛下,秦大人说的对,赫连予没有那么大胆子!”
赫连予此时已经怒的几乎没了理智,听到这话,立刻就在童省身大腿上划了一刀。
“我不敢?!”
他大声喊道:“都老实些,把路让开,不然我下一刀就抹开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候,娄樊大营那边突然火起。
林叶带着岳击给他的两千人,一把火将娄樊人的马厩给点了。
他们趁乱在马厩里奔走,一边点火一边放马。
草料堆先烧了起来,大火很快就冲天而起。
“逆贼竟敢威胁我主!”
岳击回头一看,娄樊人那边已经乱了,他立刻喊了一声:“诸位将军,速速带兵将娄樊人拦住,他们要杀君夺位灭我孤竹!”
这一夜,真乱。
大营里到处都是奔走的人,一群官员胆战心惊的跟着赫连予走,唯恐他们的陛下真的被那凶徒所杀。
“快放人!”
岳击大喊一声。
赫连予眼尖着他的营地那边火光冲天,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此时这童省身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松开。
岳击朝着自己手下示意,他几个亲信转到了人群后边,找准机会,朝着赫连予放了几支冷箭。
管它射的是谁呢。
两箭射在赫连予后背,可赫连予穿戴着铁甲,那两箭并不能伤了他。
一箭正中童省身的后心,这箭是真的准。
童省身一声哀嚎后,身子就更加软了下去。
岳击立刻就喊了一声:“陛下被他杀了!”
秦俊如也喊:“杀了这贼人为陛下报仇!”
然后两个人各自向后退了几步,一边喊一边后撤。
乱七八糟的人冲了上去,哪里还管会不会误伤到他们的陛下,还有几个人就是趁乱朝着他们的陛下去的。
等人群退后,地上多了不少尸体。
这赫连予确实武艺不俗,这种情况下,还能连杀十几人。
可惜的是,他面对的不只是十几人。
事发之前。
岳击说:“那赫连予武艺不俗,又带着护卫且刀不离身,不好下手。”
林叶说:“我有办法,你把这个药带上,吃下此药,浑身无力。”
秦俊如道:“赫连予那家伙戒备心很强,这药纵然管用,也不会轻易得手吧。”
林叶:“给孤竹国君下。”
那两人听了,同时愣住。
第三百四十三章 毫无作为的大将军
不得不说,药挺管用。
孤竹国君童省身被赫连予抓住的时候,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童省身如果不是被下了药的话,其实他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能打......
国君被杀,这一夜,孤竹大军冲击娄樊人营地的时候,比进攻洗霞关要凶狠的多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知道孤竹国君已死,不少重臣和将军就纷纷离去。
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林叶那句有乱才能平。
国相秦俊如私底下见了几个朝臣,和这个人说,陛下临终之前希望太子即位,和那个人说陛下希望二皇子即位。
找了几个之后,这些人也就急了,赶回去争功。
岳击这边也没闲着,秦俊如见了几个文官,他则见了几个武将。
说的话,倒是和秦俊如没什么区别,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回去辅佐明主抢夺国君之位。
这一夜,可把这两位给忙坏了。
又是要打仗,又是要使坏。
可要说坏,大概他俩加起来也不如林叶,因为这事就不是他俩想出来的。
等各军的队伍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叶让自己的队伍过来收一收战利品。
比如,那一万多娄樊人的战马,再加上孤竹人走的时候来不及带上的一些物资。
武凌卫为了在东林峡谷死守,所有战马都没了。
庞大海和焦天宝他们心疼的不得了,林叶什么都没说,可林叶比他们还要心疼的多。
那几千匹马,可是他千方百计辛辛苦苦搞来的。
好在他确实不怎么把所谓的仁义道德当回事,如果当回事的话,从东林峡谷一路往洗霞关过来,他也不会又把骑兵建起来。
此时又得了娄樊人的两万匹好马,当然美滋滋。
原野上,林叶来送别秦俊如和岳击。
岳击笑道:“我们回去走的慢一些,等到都城的时候,怕是已打的不可开交,刚好看戏。”
林叶道:“你们回去之后也要加倍小心,为了争夺皇位,那些皇子们都会拼了命。”
秦俊如笑道:“我与他们分别说了一样的话,我告诉他们,我与岳将军都支持他们。”
意思是,所有的皇子,此时大概都觉得自己底气很足。
有国相和大将军支持,那皇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秦俊如对林叶说道:“林将军倒也不必急着进兵,我们回去之后,自会站在太子那边,协助太子平叛。”
岳击道:“等打的差不多了,林将军再率领我大玉的军队过来收拾残局。”
林叶:“那我可就不推辞了。”
那两人哈哈大笑,然后抱拳告辞。
辛言缺觉得跟做梦一样,这一战,也给他上了一课。
以前都是他给林叶上课,这次林叶的课让他也触动极深。
“等援兵来了再进孤竹?”
辛先生问。
林叶点了点头后说道:“趁着这几日让将士们都好好歇歇,已经足足打了两个月,他们都累了。”
辛言缺道:“这大捷的奏折,是我来写还是你来写?”
林叶:“督军来写。”
辛言缺瞪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日子,洗霞关这边是真的太平,将士们得以休整,好好的放松几天。
可这边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大概十几天后,林叶就接连
收到了几封信。
都是孤竹的皇子写来的,包括那位本该名正言顺继承国君之位的太子殿下。
他们的信里意思都一样,大概就是说,和娄樊人结盟之事,他们当初确实是无力阻止。
他们从始至终,都把大玉当做主国,把自己当做玉天子的忠诚臣下。
他们都希望得到大玉的支持,只要他们做了国君,就会倾尽全力发兵支持大玉征讨娄樊。
林叶觉得这些信就好像一个人写出来的似的,其中很多话都一模一样。
想了想,这大概也和秦俊如与岳击有关。
林叶才不会给他们回信,一是懒,二是毫无必要。
真要是有心了,那就送点好处来,送封信来,言辞再恳切有个屁用。
又几天后,从秦州过来的援兵到了,第一天到了两军兵马,总计近三万人。
第二天又到了一军,第三天到了两军,第四天陆续到了四军兵马,第五天到了一军。
十万大军,汇聚在洗霞关。
如果算上各军自带的辅兵,赶到这汇合的队伍就超过了十六万人,再加上林叶的队伍,兵力达到了十八万人。
十八万人,号称二十万不过分吧。
林叶都觉得自己大概可以骄傲一下,哪怕只是浅浅的骄傲一下。
毕竟他才十六岁,帝国从建立以来,都还没有过一位十六岁的少年统帅二十万大军的先例。
这场仗打完,林叶若顺利灭掉孤竹,那么帝国的史册上,会把他的名字重重的写上去。
升帐议事之后,各军将军分别回去准备。
林叶站在大帐外边目送那些将军离开,他的亲兵队正庞大海见咱们林将军如此淡然,他都觉得林将军有些不正常。
不该骄傲吗?不该得意吗?
“大将军。”
庞大海嘿嘿笑了笑:“现在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了。”
林叶看了他一眼:“不要笑的那么明显,收一收。”
庞大海道:“大将军你倒是也笑一笑啊,这个时候,就该你笑才对。”
林叶摇头。
得装啊,这个时候,就得装起来才行。
十六岁的大将军,统帅二十万大军却波澜不惊,淡然自若,那不比咧开嘴傻笑显得有格调多了。
“大将军。”
焦天宝道:“现在孤竹的那些皇子们,若知大军已到,怕是又要给你写信了。”
庞大海:“写信?看都不来看的,直接撕掉,擦屁股都不用,嫌纸不好。”
林叶板着,虽然这句话已经很逗笑了,可他还忍得住。
焦天宝道:“要我说也是,写信难见诚意,可以让他们来大将军面前磕头请求,谁磕的挚诚那就多看谁两眼。”
庞大海:“磕头有什么好看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看向林叶道:“大将军,就让他们过来给你展示才艺,比如跳个草裙舞。”
一说到草裙舞,林叶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洪武定,他差一点就绷不住笑出声。
庞大海道:“让他们一边跳一边脱,谁脱的好看就多看谁两眼。”
焦天宝:“还是你骚,大家一起出去撒尿,尿的最骚的那个都是你。”
庞大海:“怎么,你还曾浅尝?”
焦天宝:“我凑你大爷。”
林叶到浅尝这句这,实在是绷不住了,确实是
笑出了声。
大军到了洗霞关后,整顿军备,恢复体力,又过了有七八天,林叶下令向孤竹进军。
仙唐城那边暂时没有战报送过来,大概也顾不上往他们这边送。
那边才是主战场,双方加起来的兵力,就算到不了两百万人也差不多。
一路进发,秦俊如和岳击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送回来。
此时孤竹国内,确实是打的不可开交。
太子虽然很烦恼,但他最起码还占据着绝对优势。
满朝文武,多数都站在他这边,毕竟他确实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而且,太子童冠赢已在都城阳梓宣布登基称帝,同时宣布任命岳击为讨逆大元帅,统帅各路兵马征剿叛军。
作为国相,秦俊如被封为国公,继续做他的国相,领朝臣,手握实权。
到了这一步,拿下孤竹,对于林叶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如果他愿意的话,以大玉这支精锐的战力,再有那两位的配合,摧枯拉朽一般就能把孤竹扫一遍。
可他不急。
大军行进的速度一点儿都不快,每日行军不过三五十里,慢慢悠悠的朝着阳梓城进发。
三天后,林叶得到消息,孤竹二皇子的队伍,在前边二百多里的地方中了岳击的埋伏,数万从者,皆被岳击所杀。
二皇子因为畏罪,自己吊死在一颗歪脖树上。
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肯定是二皇子自己上吊自杀的,可不是咱们岳大将军让人把他挂上去的,挂上去后还让几个人往下拉了一会儿。
可不是这样。
又七天后,四皇子带着他的队伍直接跑回了阳梓城,向孤竹国君投降认罪。
他大概是觉得,向他大哥投降还能留一条命,向岳击投降连个尸首都不一定留的下。
别说,国君童冠赢还确实动了恻隐之心,毕竟那是他亲弟弟,已经来投降了,还要杀了的话他于心不忍。
他这样优柔寡断,其实并不正确,好在他身边还有秦俊如。
秦俊如力劝童冠赢,说若留了四皇子,何以正国法?
还说,这四皇子来投降,其他人见能活命,也来投降,反正连谋逆这般大罪都不杀,那以后有机会了,再来一次又何妨。
一听说可能以后还会出祸端,童冠赢也觉得自己确实过于仁慈。
于是下令把四皇子吊死在城门外,并且示众了七天。
林叶的队伍在距离阳梓城还有五十里的地方停下来,他下令大军休整,不急于攻城。
接下来的事,还得是要秦俊如和岳击自由发挥。
真要是打起来的话,虽然大玉的军队不可能怕了孤竹兵,但哪怕死一个人,林叶都觉得这仗打的不值得。
这种仗若再有伤亡,那就显得林叶无能。
大军就陈兵在孤竹国都之外,至于那位新君童冠赢如何应对,那就是他的事了。
傍晚。
林叶站在这落日余晖中,举起千里眼看向远处那座也算是会恢弘的大城。
这个距离也就是看个轮廓,可是却觉得那城墙上飘扬的旗子,都显得有些蔫头耷拉脑。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来报,说是孤竹国相秦俊如,代表孤竹国君前来求见大将军。
林叶心说,这仗打成这样,里里外外他都没怎么出力,若将来再得个什么大的封赏。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不是一个好人
隔了有一个月的时间,秦俊如再见到林叶的时候,感觉又有些不同。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还要板着些,毕竟表面上看还是各为其主。
林叶也没给这位国相大人什么好脸色,秦俊如却还要装出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必须得是这样,因为他是代表孤竹国君来祈求大玉原谅的。
进了大帐之后俩人说了些什么,那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了。
等秦俊如回到阳梓城之后,把林叶的意思大概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为了守卫都城,岳击当然也已率军赶了回来。
所以听秦俊如说完后,岳击的脸色就变了,那叫一个勃然大怒。
“陛下!”
岳击上前说道:“玉军欺人太甚,林叶欺人太甚!臣愿意率军与玉人死战!”
童冠赢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秦俊如说,他代表国君向林叶表达歉意,说之前和娄樊人结盟之事,实是与当今国君毫无关系。
当今国君一心想与大玉交好,愿意割让半数疆域献给大玉,还愿意赔偿大玉出兵的损失。
如果大玉愿意让孤竹出兵协助的话,孤竹就算是倾尽全力,也要派兵随大玉出征冬泊。
秦俊如对国君说,臣把话都已经说的这样,可那林叶只说一句......我为人臣,没资格替天子原谅谁。
岳击就是听到这话开始勃然大怒的,他强烈要求国君下旨,与玉军决一死战。
童冠赢问:“这一仗,将军有把握打赢吗?”
岳击道:“请陛下相信孤竹定能上下一心,也请陛下相信所有孤竹将士,都愿意为陛下死战到底。”
童冠赢又问:“朕是问你,你有把握打赢这一战吗?”
岳击沉默片刻,然后昂首回答:“只要齐心协力,臣有几分把握可以守住阳梓城。”
童冠赢又问:“这次有把握,那下次呢?”
岳击装作怔住。
童冠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孤竹,完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走动一边说话,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中又都透着不甘和愤怒。
“我本不该指摘先帝,也没资格指摘先帝,可是你们也都清楚,从先帝决意出征开始,孤竹就已经完了。”
“我曾劝过先帝数次,可先帝却根本听不进去,孤竹是小国,小国生存之道,可以左右逢源,但不可远亲近疏......”
说到这,他扫视了一眼群臣。
“朕也知道,诸位臣工之中,应该有不少人其实和大玉关系密切,暗中多有往来。”
“朕还知道,你们之中不少人其实已做好准备,只要大玉的军队攻入阳梓城,你们就立刻跪地投降。”
“朕不怪你们,因为错不在你们。”
他回到那把象征着孤竹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的宝座旁,却没有坐下。
他的手在这宝座的扶手上轻轻抚摸,手指尖,是对这江山社稷最后的不舍。
“朕已意决。”
他回身看向满朝文武。
“刚才岳将军说有把握打赢这一次,可大玉若真的败了这一次,很快就会有下一次,大玉可以无休止的来攻,孤竹却不可能无休止的打下去,孤竹可以赢无数次,大玉却只需赢一次,大玉可以输无数次,孤竹输一次便是亡国。”
“秦大人。”
他看向秦俊如:“你来拟国书吧,朕愿意往歌陵请罪,只求玉天子可善待孤竹百姓,不要再动刀兵。”
秦俊如的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忍。
“你们都需记住,若有机会,多保一些孤竹百姓,他们比不得你们。”
说完这句话,童冠赢转身离开。
这位年轻的国君,背影萧条的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众臣纷纷跟了上去,有人一边走一边哭求陛下三思,有人仰天大哭一头撞在柱子上以死明志。
有的人站在那似笑非笑,有的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国君要去歌陵请罪,这就意味着,孤竹不存。
秦俊如回头看了岳击一眼,岳击点了点头,意思是......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脱掉了象征着皇权的龙袍,只穿了一身素衣的童冠赢,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步行出城,托盘上是孤竹的印玺和一对调兵虎符。
出阳梓城后边一路步行往玉军大营这边过来,而此时,林叶已得到了消息。
他带兵迎过来,在半路上相遇后,两边的人都停了下来。
“罪臣童冠赢,迎接主国上使。”
童冠赢双手捧着托盘,然后跪了下去。
林叶从战马上下来,看到这国君如此姿态,心情却超乎寻常的平静。
没有什么得意,也没有什么同情。
最多是对童冠赢的一点敬佩。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童冠赢不想让孤竹卷入战火,不想让孤竹百姓流离失所,他可以舍弃皇位,甚至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会派人护送你去云州。”
林叶将那托盘接过来,交给身边亲兵。
他对童冠赢说道:“我不能保证你到了云州后,会不会得陛下宽恕,但我可以保证,从这里到云州,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童冠赢俯身:“多谢大将军。”
林叶回头看向辛先生,辛先生心领神会。
他上前一步:“我随我一同回云州就是了。”
童冠赢看了看,见这一身道袍心里就微微一震,他虽然没有去过大玉,可他知道大玉上阳宫的地位,也熟知上阳宫的人如何穿戴。
这位红袍神官,身份之高,怕是说出来就足够吓人。
一天后,阳梓城。
辛先生看向林叶:“你怎么打算?”
如此顺利的拿下孤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所以此时此刻,林叶要面临一个选择,是留在孤竹还是率军往冬泊去支援北征大军。
“我已经和各军将军商议过。”
林叶道:“我在孤竹留下我本部兵马,再留下两军兵力清剿负隅顽抗之敌,剩下的队伍,都去冬泊。”
辛先生道:“你不去?”
林叶:“我不去。”
辛先生:“为何不去?”
林叶:“先生为何觉得我该去?”
辛先生笑了笑:“我没觉得你该去,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觉得不该去,陛下任你为镇北将军,这镇北二字,真的指的就是孤竹?”
林叶:“陛下觉得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能依着我的猜测做决定。”
辛先生道:“若你去了冬泊,以你现在手下兵力,说不得还有奇功。”
林叶:“所以我不去。”
辛先生知道林叶是什么意思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功劳这种事,不能贪得无厌。
天子给林叶一个镇北将军的军职,考验的可不是别人的心境,恰恰是林叶的心境。
若林叶因为这镇北将军几个字,就又不顾孤竹跑去冬泊那边,天子大概也就明白了林叶的心性。
辛先生道:“功劳这种事,从来都不会有人嫌多,所以重臣这种人,从来都不多。”
他看向林叶道:“陛下想让你去的时候,自然会派人来说,你且安安心心的留在孤竹,陛下自有他的打算。”
林叶嗯了一声:“谢谢先生提醒。”
辛先生道:“我一会儿就要启程回云州了。”
他回身看了看,远处,童冠赢的一些忠诚的手下,正在为童冠赢准备远行所需之物。
他们用最后的能力,尽力让他们的国君在远行的时候不会那么辛苦劳累。
“童冠赢很聪明,只要他一直都这么聪明,将来不犯傻,他能得大半生安乐。”
辛先生说完后,问林叶:“你觉得,他是在你率军到了之后才下定决心,还是在即位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么想了。”
林叶回答:“没即位的时候,他大概就这么想了。”
辛先生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争那国军之位?”
林叶道:“因为他不想那个去大玉安乐大半生的人,不是他。”
他说:“陛下需要一个孤竹国君来彰显陛下的仁慈,但陛下不需要那么多孤竹的皇子来显示仁慈,这种角色,有一个就够了,其实陛下倒是不在乎,做孤竹国君的那个是几皇子。”
辛先生嗯了一声。
他说:“童冠赢很清楚,兄弟相残争夺的并不是那国君之位,而是活下来的机会......可惜的是,他的弟弟们都不懂。”
辛先生说:“既然你都看破了他的心思,为何还要当众保证护他周全。”
林叶道:“因为此时,我就是这样一个角色,陛下要彰显他的仁义,可不是从童冠赢到云州的那天开始算,是从我到孤竹开始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希望孤竹多死点人,足以让活着的孤竹人害怕,陛下又希望孤竹人要感恩戴德,感谢陛下他的仁慈。”
他看向辛先生:“这个度,不容易。”
辛先生笑道:“你不容易个屁,这个度你都交给秦俊如和岳击两个人去拿捏了,你什么都没干,一路上走过来,更像是在游山玩水。”
林叶:“我什么都没干,陛下能满意即可,大概会觉得我什么都没少干。”
他看向辛先生:“我心肠是不是也很坏?”
辛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现在,可以踏踏实实的做官了。”
他说:“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的心境,你在大玉的官场上,尤其是到了歌陵,怕是连一年都活不了。”
说到这,辛先生拍了拍林叶肩膀。
“从今天开始,以后你的每一步,都不会如以往那么顺利了。”
林叶知道,林叶明白。
他已经到了那个卡口。
正三品大将军,坐镇孤竹,这是陛下可以给他的极致,接下来的路,就不可能再有这么顺的时候。
辛先生回身,让他的随从把一个盒子送过来。
他把盒子递给林叶:“这是送你的,本来到云州就想给你,后来想想,还是再看看。”
林叶打开盒子,里边是几本厚厚的册子。
辛先生说:“名单。”
他说:“当年怯莽军和无惧营,每一个人的名字兵部都有存档,我抄录了一份,你留着吧。”
说完这句话,辛先生又拍了拍林叶的肩膀。
“你真该谢谢拓跋云溪,是她教会了你,做一个人人都认可的好人,在你要走的路上走不远。”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名册的含义
这是一片宫殿,看起来恢弘壮阔,金碧辉煌,曾经象征着在这片大地上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地位。
按理说,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没有进去看看的想法,毕竟皇宫对于普通人来说显得高贵而神秘,可林叶似乎对这里没有任何兴趣。
从进阳梓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他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甚至都没有到近处去过。
林叶在阳梓城的住处,选在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
让林叶满足的,是这里的构造和他在云州城的家差别很小。
一个大院,正房几间,偏房几间,看起来略显空荡,可却不显得冷清。
这样的院子,只要有人在,永远都不会显得没有人间烟火气。
子奈和小寒也很喜欢这里,好像回家了似的。
没有什么公务事需要林叶去处置,林叶在这好像变了一个人,懒散又悠闲,完全撒手不管了。
在陛下安排的东北农牧经略宁大人来之前,林叶把所有事都交给秦俊如和岳击。
至于清剿残余抵抗势力的事,林叶交给了两位从秦州来的将军。
他的武凌卫,和他在冬泊招募来的那些兵,就在阳梓城里休整。
林叶严令,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军营,除非是得他允许的特休时候,士兵们才能上街去逛一逛。
阳梓城就连城防的军队都没变,还是孤竹兵。
林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操心。
他整日都在家里陪着子奈和小寒,若勤快了就出去买些菜回来,给子奈和小寒做几个好菜解解馋。
秦俊如来过几次,请示他了一些问题,林叶的回答就那几个字。
你们酌情办理。
这种举动,让秦俊如和岳击一开始都没能理解。
陛下明明是把这么大一片疆域交给林叶了,他就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人,可为什么就什么都不管?
后来,还是秦俊如想明白了。
林叶是故意为之。
不进孤竹皇宫,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下令封存皇宫所有物品。
是林叶在告诉所有人,他对所谓的权势地位并没有多大兴趣。
不干预政务,不管是大事还是家小事,一律不参与,把权力全都分派了下去。
是林叶从这一刻开始,就在用行动来表示他对孤竹治理的态度。
军政分离。
好在是,没多久宁未末就到了,进阳梓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拜会林叶。
两个人就在林叶的住处院子里坐下来聊了一阵儿,此时到了三月,天气也没有那么冷。
林叶问:“陛下有旨意给我吗?”
宁未末摇头:“陛下倒是......倒是没说什么。”
林叶也就明白,玉天子希望他在孤竹这个地方,多停留一段日子。
宁未末道:“下官才到,对孤竹这边的情况还不了解,还请大将军赐教。”
林叶:“宁大人可去问秦俊如。”
宁未末点头:“好,下官记住了。”
他又问:“大将军对下官,可有什么交代?”
林叶:“没有。”
宁未末道:“那,下官就先去履职,若遇到什么不决之事,再来请示大将军。”
林叶:“不必。”
宁未末都觉得头疼。
林叶这是态度,就是不干事也不担责,关于孤竹怎么治理,怎么恢复,都是地方官员的事,与他无关。
“对了。”
林叶看向宁未末说道:“如今孤竹确实还不太平,有些人贼心不死,暗中商量着什么复国大计,宁大人出行的时候身边多带些护卫。”
宁未末道谢后,告辞离开。
他上车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林叶的反应,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城府有些可怕。
再想想林叶对他的提醒,他就知道自己在孤竹这边的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
不见得都是来自孤竹人的仇视和敌对,还有原本就在这主持政务的那些官员。
人家辛辛苦苦的做事,他直接过来接手,怎么说会让人家有些心寒。
所以离开了林叶的住处,宁未末第一件事就是去拜会了秦俊如。
秦俊如在孤竹这边的影响力之大,只怕连林叶都稍有不如。
再加上一个岳击,这两个人一文一武,如果不搞好关系的话,他这个本就名不副实的封疆大吏,更难做。
哪有正四品的封疆大吏。
可陛下显然就是要用这样的态度来告诉孤竹人,你们什么都不是。
别的地方,朕选派的封疆大吏都是正二品,唯独孤竹,你们也就配有个四品主官。
可如此一来,就出现了一个更为难解的问题。
那就是如秦俊如和岳击这样的有功之臣,该如何封赏?
孤竹主官都不过正四品,他们难道还能超过正四品去?
在拜会林叶的时候,宁未末也试探着想问问林叶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林叶的态度就是......我没看,也不想看。
不该他看的事,他一眼都不看。
甚至,林叶还明确表示过,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必来与他商议。
这就是明摆着拉远了他和孤竹这边官员的距离,秦俊如和岳击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也感受到了林叶的态度。
将军府。
林叶坐在书房里,看着刚刚在纸上写下来的那些名字。
这些都是他安排在暗中的人,可林叶现在身边又实在缺人,所以得把他们放回到明面上来。
比如已经赶来的天机先生,花和尚,还有沐流火。
还有一些名字,林叶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一放,不能把人都暴露出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直接跟在我身边吧。”
林叶的视线从名单上挪开,他把名单递给天机先生。
“这些人你都带着,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在告诉你。”
天机先生点了点头:“明白。”
林叶看向沐流火:“我会从武凌卫里挑选出来一批精锐,你组个三百人的队伍,随时待命。”
沐流火抱拳:“遵命。”
林叶又看向花和尚道:“我从各部族的勇士中,挑选了五百人,都是弓马娴熟之辈,也等我命令行事,平日里你要带着他们严加训练。”
花和尚也应了一声。
三人虽然都接了队伍,可他们其实都不大明白,这三支队伍在孤竹的作用是什么。
林叶暂时不说,有不说的道理。
“沐先生和花大师,两位先去熟悉一下你们的队伍,天机先生留下,有件事和先生商量。”
天机先生等另外两人出门之后问林叶道:“大将军,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林叶道:“我刚才见宁未末的时候,让他小心些,我不知道他理解没理解我的意思,他应该是去见秦俊如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的话和秦俊如说。”
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本来不想干预他们做事,可他们好像没明白应该做什么。”
天机先生道:“大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抱拳:“我这就去盯着。”
林叶点了点头。
天机先生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林叶说道:“这些事,大将军前思后想,也只我能做了。”
林叶又点了点头。
天机先生再次抱拳:“大将军放心,既然交给我了,我便会把事做好。”
等天机先生走了之后,林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因为有些事做决定的时候,林叶也会感觉压力大了些,这压力来自他的内心深处。
他看了一眼书桌,桌子一侧放着厚厚的一摞册子。
那是辛先生离开之前给他的东西,当初怯莽军的全员名单。
这个东西,辛先生说是他特意抄录了一分给林叶送来,可林叶知道,那不可能是辛先生的想法。
兵部的名册,这种东西辛先生地位再特殊也没办法抄录出来,哪怕他是奉玉观的观主。
上阳宫地位超然不假,但上阳宫不可干预朝政,更不可把手伸进各部衙门里。
这是大忌。
所以这份名册,是陛下让辛先生交给他的。
如果不是对怯莽军有不一样的情感,这名册大部分人都不可能从头看到尾。
那只是一个一个的名字和籍贯,大概会越看越无趣。
可是林叶已经看了好几遍。
林叶在接到这本名册一开始,就在思考玉天子是什么意思。
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给他这名册,又是想让他从这名册中看出什么。
当林叶仔细看过后,他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怯莽军是从歌陵组建,绝大部分将士都是歌陵人。
所以,当初陛下让大将军刘疾弓组建这支军队,将士们又都是从歌陵招募,目的是什么?
最起码,目的不是把这支精锐送到北疆去死。
这支怯莽军,可以算是玉天子最可信任的队伍,所有将士来自歌陵,没有外在的关系。
和拓跋烈的北野军不同,北野军的士兵一多半来自当初拓跋烈率军护驾时候的老部下,另一部分是来自云州。
这支队伍,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陛下的亲信,和刘疾弓出身歌凌的怯莽军相比,天子当然会更信任怯莽军。
再想想,刘疾弓去云州,当时玉天子的意思,应该就是让他去接替拓跋烈的位置。
如果是这支人员全都来自歌陵的军队驻守云州,那么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和云州地方上的势力有所勾结。
不但不会勾结,反而会震慑地方。
可是紧跟着,这支天子亲自盯着组建起来的队伍,就在冬泊全军覆没。
林叶看过名册就知道,玉天子用这样一个方式来告诉他,怯莽军的事,不是他的意思。
看着那名册,林叶不由自主的深呼吸起来。
如果真要说起来,陛下是让刘疾弓训练了一支亲兵营,所有人出身京城,这支队伍就很纯粹。
这支亲兵营不留在歌陵的唯一原因就是,要留在更重要的云州。
林叶的手轻轻的抚过那名册。
天子让他留在孤竹,再加上这名册,意思就变得清晰起来。
目标,还是拓跋烈。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对坏人
国相府的牌匾已经摘了去,可是秦俊如在孤竹这边许多人心目中,依然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国相。
尤其是林叶放手不管后,孤竹这边的大事小事,都由秦俊如来做主。
现在宁未末来了,秦俊如的地位就变得略显尴尬,当然,宁未末也尴尬。
“秦大人。”
宁未末上前,主动为秦俊如倒了一杯酒,秦俊如连忙起身。
宁未末道:“陛下说,能顺利破孤竹,秦大人和岳将军两位,功不可没。”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过去给岳击倒了杯酒。
岳击起身道:“此战能成,皆赖林将军之功,我与秦大人不过是配合林将军而已。”
宁未末心说你当然这么说,现在谁看不出来林将军正得隆宠。
拍马屁这种本事,我宁某人也是擅长。
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马屁界中的新手。
“陛下说。”
宁未末笑了笑说道:“两位回大玉后会重重奖赏,到云州,两位可觐见陛下,到时候就知道陛下会有何赏赐了,我在这,提前恭喜两位大人。”
秦俊如道:“我们两个在孤竹多年,此时能回大玉,心里开心,能为陛下做些事回去,而不是空手而归,也就更开心些,至于赏赐,我们两个倒是从未想过。”
岳击点头:“为陛下分忧,为大玉谋事,是我们两个分内之事,何敢求得赏赐。”
宁未末道:“秦大人与岳将军高洁,我自愧不如。”
他坐下来后说道:“我之前拜会林将军的时候,林将军说,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秦大人......”
秦俊如笑道:“林将军既然这么说,那今夜宁大人就少喝两杯,明日一早我和岳将军要动身回去,今夜你我三人可秉烛夜谈。”
这话,让宁未末心里有些不喜。
陛下是让你们两个回去,可没说让你们两个这么急的回去。
他是来求教的,可这两个人明显不打算多和他说些什么。
秦俊如见他脸色稍稍有些变化,笑了笑道:“不过,宁大人倒是可以把我们两个回大玉受赏之事,多与其他人说说,孤竹人不知我们两个的身份,只知我们两个去云州受赏,是好事。”
宁未末先是心里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然后抱拳道:“多谢秦大人提醒。”
秦俊如道:“我和岳击两人,其实都没有多大的本领,也都自知才学有限,陛下能把宁大人派来,我们两个也都是松了口气。”
他笑问:“不知宁大人之前拜会林将军的时候,他可交代了些什么?”
宁未末道:“林将军之交代我多加小心,他说现在孤竹还想着要为童家复国的人不少呢,让我出行千万多带些人。”
秦俊如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看岳击。
宁未末叹道:“我这次来的急,也没带什么人手,林将军说让我出门小心些,其实也小心不到哪里去,总是要出门,毕竟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办。”
秦俊如道:“林将军交代的自有道理,我看,不如让岳击挑选一批人手,给宁大人暂时用着。”
宁未末道:“那就太好了,多谢秦大人提醒,也多谢岳将军相助。”
岳击道:“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人到宁大人身边做事,都是些粗糙之人,宁大人多包涵。”
三人这饭吃的口是心非,话说的是勾心斗角,可是又有那么点和谐。
宁未末告辞之后,秦俊如忍不住就笑了。
“林将军这是想让我们再多留两天。”
他看向岳击:“也想多给你积攒些功劳,回去之后
,多拿些赏赐。”
岳击道:“林将军年纪轻轻,这心思却如此细密,做事有如此周全,确实令人敬佩。”
秦俊如笑道:“林将军就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宁大人必会告知我俩,我俩知道了,也就明白林将军的意思。”
岳击道:“宁未末才是真明白,林将军也是明白宁未末会真明白。”
说到这,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秦俊如看了看外边的夜色:“趁着宁大人还没到家,你还不赶紧?”
岳击道:“行吧,那我就出去转一圈。”
当夜,在回府的半路上,新来的东北农牧经略宁大人遇袭。
刺客虽未得逞,可宁大人也身负重伤。
为此,镇北将军林叶勃然大怒,将追查凶手的事,交给了岳击处置。
岳击奉命调查,只五天就抓了不少人来,在大街上当众斩首。
这事还没算完。
岳击调查得知,暗中勾结者众多,所以暂缓回大玉的行程,亲自带兵在孤竹各地捉拿叛贼。
这一耽误就是两个月。
岳击在孤竹杀人如麻,孤竹不少高官和世家都牵扯其中。
这两个月,孤竹人心惶惶。
这杀人的魔头在把事干的利索之后,便和秦俊如一同回大玉去了。
两个月后,宁未末的伤也顺势就好了。
他站出来主持局面,安抚地方百姓,又亲自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孤竹贵族领袖们见了见。
他宣扬了玉天子的仁德,让这些人都安心,只要以后对大玉忠心耿耿,那大玉自会善待他们。
而且,最好不要再想着自己是什么孤竹人,以后都是玉人了。
宁未末奔走了半个多月,迅速把孤竹这边的局面控制下来。
而且经过这半个月的辛苦,宁未末在孤竹的名声和地位,都节节攀升。
半个月,宁未末从外地归来,进阳梓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拜会林叶。
他进门的时候,林叶正在院子里陪着子奈跳皮筋。
女孩子跳皮筋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最起码在宁未末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这么认为。
然后他看到子奈跳一下,落地就碎一块地砖。
“还是控制不好。”
子奈说。
林叶道:“比以前好些了,你总说控制不好,我想来想去想到这跳皮筋的法子,你不能有半途而废。”
宁未末往院子另一边看了看,那边地上铺的城砖,比这边碎的多了,细碎细碎的。
“大将军。”
宁未末抱拳俯身:“下官宁未末......”
话没说完,林叶就过来拉了他一把:“宁大人现在还这样,就显得有些假了。”
宁未末讪讪一笑:“下官确实该向大将军行礼。”
林叶:“待陛下旨意到了后,我再向宁大人把这礼都还回去?”
宁未末又笑。
陛下不可能让孤竹这边的封疆大吏一直都是正四品,重新把宁未末提拔起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将军不让我行礼,将来大将军若给我行礼,那也显得生分。”
宁未末回身:“把东西拿上来。”
他带来的随从上前,把抬来的一口大箱子放下。
林叶问:“是什么?”
宁未末道:“这些都是我巡查地方的时候,那些人非要塞给我,让我转交给大将军的东西。”
林叶:“礼物么?倒是不少。”
宁未末道:“大将军看来误会了,这箱子里的可不是礼物,而是礼单。”
他笑道:“若大将军觉得他们献给大将军的礼物只有这一箱,那大将军也低估了孤竹这些世家大户的慷慨。”
林叶:“礼单装满了一箱,礼物呢?”
宁未末:“礼物还没收。”
林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笑道:“这礼物要是我先自作主张收了的话,大将军怕是要把我架出去打。”
林叶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宁未末问:“大将军能不能给口水喝,一路上急匆匆的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直奔大将军府上。”
林叶回头:“子奈,去泡茶。”
子奈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屋子里。
宁未末道:“那些人和我说,大将军可先看看礼单,若是不满意,他们可以再改,再加,都可以。”
林叶:“你看过了?”
宁未末道:“路上回来也无聊,当做看书,倒是看了一遍。”
林叶:“只看了?”
宁未末:“不止,还让人抄了两份,一份送交云州呈递陛下,一份送到阳梓城刊印坊,让他们再多印出来几份。”
林叶:“有心了。”
宁未末笑道:“大将军送我一份大礼,我怎么也不能空着手来大将军这里讨水喝。”
就在进城之前,宁未末吩咐人把这些礼单印出来,张贴在阳梓城内。
大将军说,许多人都来给他送礼,他觉得若是一一表示感谢,那确实太麻烦了些。
于是把礼单印出来张贴,请各家都来看看,大将军已经收到礼单了,也顺便劳烦各家尽快把礼物送来。
大将军还说,不挑不改,各家送什么他都欢喜。
这些东西送到了之后,大将军会把所有礼物都拿出来在阳梓城中拍卖。
所得款项,都用来分发给受战乱波及的孤竹百姓。
大将军还说,替百姓们谢谢各家之慷慨,若他们还想送的话,大将军也还收。
不过下次不如直接送银子,大将军再发给百姓们的时候也轻松些。
林叶看向宁未末:“你在他们那做好人,却让我做坏人。”
宁未末:“可陛下会觉得大将军好,特别好。”
林叶道:“陛下大概会觉得,这不是我能想出来的事,九成九是出自你的手笔。”
宁未末:“陛下自然看得出来,可陛下会装作看不出来,且会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就是大将军你的手笔。”
林叶道:“这么看,我送你的礼小了些。”
宁未末:“哪有什么大小之分,都是情义,大将军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留我吃饭?”
林叶:“那就留你吃饭。”
他说:“但还有个条件。”
宁未末:“大将军你说。”
林叶:“记得催催各家,礼单我很满意,礼物尽快送来,再和各家商量一下,拍卖的时候来捧个场。”
宁未末笑了:“大将军,我可是演好人的那个,这事,还是大将军催催的好,派兵催催。”
林叶:“你这像个好人?”
宁未末:“大将军很感谢各家慷慨,为了不让各家辛苦,大将军派兵把东西运回来,也是对各家的体恤。”
林叶:“突然觉得,这饭,得吃你的。”
他回头看向屋子里:“子奈,不必泡茶了,今天咱们出去吃。”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朕不给他封赏了
娄樊人攻仙唐城已有三个半月,足足百天,依然没能将仙唐城拿下。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娄樊帝君十几年筹谋,已败了半数。
这筹谋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攻破了冬泊北疆,让冬泊人辛辛苦苦打造了十年才建成的北疆防线毁于一旦。
这条防线不仅仅是倾尽了冬泊人的心血,大玉也为之付出了不少。
当时冬泊国君在北疆防线建成之后,曾给玉天子写信,说这条防线坚不可摧,便是娄樊尽国之力,也不能攻破。
可是自古以来,每一个国家的防线都有两条。
一条在外,是边军将士守护,一条在内,是民族之心在守护。
最可怕的是,边疆的防线还在呢,可内部的防线早就被人攻破,千疮百孔。
冬泊此时之境况,便是如此。
如果冬泊不是背靠大玉,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玉终究不会袖手旁观,只怕此时仙唐城早已在娄樊人之手,别说仙唐,可能冬泊都已被灭国。
玉天子要让冬泊人长个教训,不然的话,大玉早些出手,冬泊这边可能境况会更好些。
经此一战,冬泊人在几十年内,怕是都不敢再和娄樊人亲近起来。
一个弱小的人,今日给那壮汉一个苹果,他不打你,还夸你懂事。
明日你给他一个梨子,后日给他一个西瓜,大后日你觉得关系已经搞好,不想再给,他过来给你一个耳光......
冬泊吃了这个亏,以后就会踏踏实实抱住大玉这条大腿。
因为大玉不用冬泊给什么东西,把大玉舔好了,大玉还会给东西。
天子灭孤竹,也是给冬泊人敲一下警钟。
用灭孤竹来告诉冬泊人,你有用所以你才存在,你无用,就如孤竹一样,随时可以灭你。
娄樊人可以灭你,大玉也可以灭你。
况且,孤竹国灭之后,大玉在孤竹驻军,冬泊就更被夹的死死的,哪里还有什么挣扎的可能。
战事三月半,双方僵持不下,从冬天打到春天都快过去了。
玉天子一直都在云州,并未往冬泊动身。
云州的盛春很美,天子最近走动的也多了些。
云州往北数百里内,都是北野军的屯田,天子特意到这里来看看。
古秀今站在天子身边,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农田,忍不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带着庄稼气味的空气。
“圣人你看,这云州沃土,果然名不虚传,这片屯田前几年才开垦出来,这两年的收成已足够云州所需。”
他说:“屯田的粮食,用于养兵和收入粮仓,百姓们产下的粮食就能余存更多,用不了十年,兰江以北这数千里内的百姓,日子就会富得流油。”
“哈哈哈哈。”
玉天子听古秀今说完,开怀大笑。
“你都能看得出来朕在想什么,明白朕在做什么,若你不在宫里做事,朕都想让你也去做个封疆大吏,应该不会比宁未末差。”
古秀今连忙道:“臣这点心思,尽全力也就是能哄陛下开心,哄不了天下百姓开心。”
这话说的,让天子的心里微微一震。
“小古,只这一句话,做封疆大吏就够了。”
天子说:“哄朕开心容易,哄天下百姓开心难,朕看了二十年,也没有看到几个如你这样想的人。”
他看向远方。
“做官的都觉得,糊弄百姓容易,糊弄朕难......那是糊弄,糊弄百姓容易
,是因为百姓们不敢说,不敢骂,也不敢反抗,糊弄朕,他们就要掉脑袋。”
他回头看向古秀今:“他们都说朕狠毒,你觉得朕狠吗?”
古秀今回答:“圣人救天下苍生,是大善,为救天下苍生而狠一些,也是大善,对付大恶之徒,不凶狠,对付不来的。”
天子笑了笑:“马屁中藏着道理的马屁,才是好马屁。”
古秀今道:“臣就不谦虚了,宁大人都比不得臣呢。”
天子哈哈大笑。
他笑够了,又沉默下来。
良久后,天子说道:“朕已经发力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朕把狠这个字,已经用的快到极致了,朕也快把力气用完了。”
古秀今连忙道:“圣人春秋鼎盛.......”
话没说完,玉天子就摇了摇头。
“不用说这些马屁话,一点都没新意,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总是称朕为圣人,别说朕不是,就算真的是,圣人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
他看着那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庄稼,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苍凉之意。
“朕其实欢喜。”
他说:“你知道,为何你称呼朕为圣人,朕不阻止吗?”
不等古秀今说话,天子笑了笑道:“因为朕也觉得,朕真是了不起。”
他笑着转身。
这云州以北的良田啊,可是拓跋烈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
当初谢夜阑到云州做城主的时候,秘密安插了不少人进来,想把屯田夺走。
可是他那些皮毛计策,在拓跋烈眼中就是个笑话。
天子做的多直接。
天子到云州,觉得这片良田真不错,于是划归户部直接管辖,兵部可派人协同管理。
玉天子在这田间,一边走一边对古秀今说道:“朕自傲的时候,觉得这大玉天下的颜色,都是朕给涂上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笑。
这样的话,他可不会对任何一个朝臣提及。
“朕当初在想,这灰蒙蒙的天,这黑乎乎的地,这看不清颜色的人心,朕需要多久才能都给改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很平和,可是古秀今真的能从这些话里听出来,陛下那藏于心中的骄傲。
“朕当初预想是三十年。”
天子说:“现在看来,大概无需三十年,朕可以提早五年歇歇。”
他说:“宁未末今年才四十岁,五年后把他调回歌陵,经过地方历练,他在朝中也能更从容些。”
说到这,他看向古秀今:“你也很喜欢林叶?”
古秀今道:“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林将军身上,还有些很难得的淳朴。”
“你放屁。”
天子瞪了他一眼。
古秀今挨了骂,可是噗嗤一声就笑了。
天子道:“朕用他,是因为他淳朴?他那一万八千个心眼,你说一句淳朴就能藏得住?”
古秀今道:“臣用词可能不准确,不是淳朴,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了一句:“是本心坚定。”
天子嗯了一声:“这句话说的倒是还有几分贴近。”
他说:“年轻人绝大部分本心都在,在官场上沉浮过十年以上,哪还有多少本心在的。”
他说到这,沉默下来。
良久后,天子叹了口气。
“他和刘疾弓是
真像......唯一不同的是,刘疾弓虽与他一样聪明,可太相信感情。”
古秀今道:“大将军他是江湖出身,所以重义。”
天子嗯了一声。
他问:“最近林叶一直都没有奏折上来,若是刘疾弓的话,就没这么多心眼。”
“不干涉地方政务,甚至连剿灭叛军的事他都交给其他人去办,他像是个甩手掌柜一样。”
他问古秀今:“朕让你猜猜,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古秀今道:“臣不敢乱猜。”
天子道:“朕让你猜的,不算你妄议朝政。”
古秀今俯身道:“臣是觉着,林将军他看似不问地方诸事,是想让陛下派去的那些官员们自在些,可放手去做事。”
“还有就是,林将军要守着这规矩,要有个表率,大将军领兵不假,但大将军不能干涉地方是圣人定下的规矩。”
他说到这,看向玉天子。
天子道:“还有呢?”
古秀今道:“臣鲁钝,想不出其他的了。”
天子道:“你是不敢多说。”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林叶一是要做表率,给手下人打样,让他们都要守规矩。”
“二,他是知道他在孤竹那个地方不会待太久,又何必和地方上的官员有矛盾。”
“三,他在摸索......”
天子笑了笑:“他知道以后会与朕打更多的交道,所以他在摸索朕的脾气,性格,甚至是思想。”
古秀今没敢接话。
因为揣测圣意这种事,你说是好事,也是好事,你说是坏事,那肯定也是坏事。
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天子怎么想。
“秦俊如和岳击,把脏活累活都干了,却还要念着林叶的好处,觉得是林叶帮了他们。”
天子叹道:“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就能有那么多心眼。”
这话,古秀今又没敢接。
“昨日,万域楼还对朕说,是不是该给林叶有些封赏才对。”
天子说的这些话,其实也不是在和古秀今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古秀今陪在天子身边那么久,自然也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接话,什么时候该静听。
“十六岁就是大将军了,还封了侯,灭孤竹确实有功,孤身一人去孤竹大营里确实有胆,把权力放下去让手下人人尽其才是有量。”
天子说:“万域楼对他赞不绝口,说可以再赏,朕想着,还是免了吧,十六岁,再赏......朕怕他飘。”
古秀今听到这话就明白,未来几年,林将军大概都不会有特别明显的更上一层楼。
“朕记得。”
天子看向身边跟着的另一个人:“林叶那个妹妹,也是皇族出身?”
和古秀今一起跟着陛下的这个中年男人,是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
他回答:“回陛下,御凌卫之前上报消息,说林将军收养的妹妹,确实是皇族出身。”
天子嗯了一声:“派人去孤竹传旨,林叶继续留在孤竹平叛,把他妹妹接到朕身边来,皇家出身的人,该学学皇家礼仪,得好好教她。”
他停顿了一下。
“先把名字写进来吧,其他的,朕看看再说。”
古秀今和叶万舟对视一眼。
俩人心里都惊着了。
陛下说不封赏林叶了,可是,把林将军的妹妹接到陛下身边来,这事比给林将军封赏还离谱。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只有大将军能做的事
阳梓城内的百姓们,都觉得从大玉派过来的官员,可是比他们孤竹的官员要好的多了。
虽然宁未末只做了三件事,可在安抚民心和控制舆论上,这三件事足够有用。
第一件,宁未末和阳梓城各大家族的人见面,告诉他们最近这段日子,最好都乖一些,因为大将军的杀气还在。
第二件事,宣布解散孤竹之前招募来的军队,只要回家去务农种田,就可领一笔银子,回家之后还能分发粮种。
第三件事,宣布天子政令,免除孤竹百姓五年钱徭税赋,每一户都要分得土地。
这三件事办好了,百姓们就不再骂街,不再担惊受怕,也不再有所抵触。
这是三件大事,还有无数小事夹杂其中。
连续两个月,宁未末几乎都没有能站住脚的时候。
他在孤竹境内奔走,迅速就让里安定下来。
两月后,天子旨意到。
一道旨意给宁未末,宁未末被提拔为正二品东北经略,这官职去掉了农牧二字,官职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另一道旨意是给林叶的,确切的说是给子奈的。
林叶看着子奈,子奈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低着头不说话。
“不去。”
林叶道:“我会给天子写信。”
子奈抬起头:“我不是不想去,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林叶:“不信。”
他挨着子奈坐下来:“天子想让你去,是因为......”
“我知道。”
子奈说:“虽然哥哥从没有告诉过我你做的事,可我知道,你已经帮我报仇了。”
她说:“我去了那边,会学到更多东西,将来就能做更多事。”
林叶:“我不需要你做更多事。”
子奈摇头:“如果我不去的话,天子会有疑心。”
林叶微微皱眉。
子奈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天子让我过去,不只是旨意里说的那些,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她说:“我身世如此,哥你现在又是大将军,天子怕的是我有报仇之心,又知道哥你对我好,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你,所以想把我叫过去看看。”
林叶没想到,子奈会想到这些。
子奈说:“我甚至可以想到,天子会说,我家里的事是御凌卫做的,他都不知情,这也可能就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可如果我不去,哥你也不让我去,天子的心里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我去了之后,打消他的疑虑,这样也好......”
她看向林叶:“你放心,天子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林叶默不作声。
他在思考,如果他强行不让子奈去,然后带着子奈远走高飞会是什么样。
天子当然不会把子奈怎么样,子奈说的没错,天子只是想亲自看看子奈有没有恨意。
如果子奈有,那么林叶这大将军的职位,怕是不能长久。
如果子奈没有,天子更不会动子奈,因为那样林叶就会有恨意。
天子在布局,在结束了和娄樊人这一战之后,朝廷也要完成新老更替。
林叶是天子布局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所以天子目前的一切举动,还都是以表现亲善为主。
可林叶担心的是另一方面。
天子身边必有上阳宫的高手,子奈修行了周天神术,万一被察觉......
“哥。”
子奈看向林叶认真的说道:“我可以封住内劲。”
林叶疑惑的看向她。
子奈说:“你不跟我说,我也知道修行那本书上的功法,肯定要很
保密很保密才行。”
“后来,聂无羁来家里的时候,他改造了那石像,我当时就在想,这石像可以克制内劲,是因为那法阵。”
“再后来,陆姐姐来帮我做法器的时候,仔细和我说过法阵的事,我便记下了。”
子奈笑起来,那明亮的眼神里有些得意。
“其实,天下所有法阵,都是内劲流动的一种方式,而天下再复杂的法阵,也远不如人的经脉复杂。”
“所以,我把法阵的运行路线,用于内劲在身体里的游走之后,就能封住内劲不外泄。”
林叶:“教我。”
子奈笑着摇头:“你不行。”
林叶:“我为何不行?”
子奈:“你内劲太少,都不用藏。”
林叶:“......”
子奈说:“我到了云州之后,还有辛先生帮我呢,所以哥你不用担心什么,你想,若辛先生害怕的话,这旨意来的同时,辛先生也会想办法送信过来。”
林叶点了点头。
子奈道:“况且,天子不会把我带去歌陵,他在云州多久,我也就在那边多久而已。”
林叶看了看子奈:“你怎么现在心眼这么多。”
子奈:“近朱者赤,近叶者心眼多。”
林叶在她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
“再说了。”
子奈笑道:“我去那边,又能吃的好睡的好,还能学更多东西,比在这里让你担惊受怕的其实还好些,这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恭顺谦卑,可他们暗地里还想着报仇呢。”
林叶点了点头:“那我给辛先生写一封信。”
子奈:“不要,谁都不要联系,哥哥给辛先生写信,交给谁都不安全,被天子知道的话更不好,若哥哥给辛先生的信由我带过去,又何必要写信。”
林叶:“你心眼比我多。”
子奈哈哈大笑。
她掐着腰:“我现在,可是处处都比你厉害呢。”
林叶:“做饭呢?”
子奈:“有你给我做饭,我为什么要做饭好吃,若我连做饭都比你好了,那岂不是我每天都给你做!”
林叶:“......”
子奈起身,在林叶的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好自为之啊。”
林叶:“你现在着实是有些飘了。”
就在这时候,亲兵进来说,宁未末宁大人求见。
子奈道:“我去后边收拾一下东西,哥你先见客人吧。”
不多时,宁未末就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没出现呢,笑声先出现了。
“恭喜大将军。”
他看到林叶后抱拳说了一声。
林叶问:“我何喜之有?”
宁未末道:“子奈姑娘就要回云州,这可是大喜事。”
林叶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讪讪的笑了笑:“要不,我换个事说?”
林叶:“换。”
宁未末坐下来:“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我自己做不得主,所以......”
林叶:“不管。”
宁未末:“这事确实有些大,普天之下,只有大将军你能做的。”
林叶:“不做。”
宁未末:“大将军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林叶:“不听。”
宁未末:“我昨日收了些礼,好东西是好东西,说价值连城不为过,可我自己又用不到,有些发愁,就是一种叫什么沉铁的东西......”
林叶坐下来:“来人,上茶。”
宁未末嘿嘿笑。
他回头吩咐一声,手下人抬着一口小箱子进来。
箱子大概只有一尺多,可是需要四个看起来明显有武艺在身的壮汉抬进来的。
他看向林叶说道:“这东西在我这一文不值,在大将军这还能有点用处,不能糟蹋了。”
林叶:“别人送你的,你却来送我,被人知道了岂不骂你。”
宁未末:“可以是别人送我的,也可以是查抄来的,只是没登记入册。”
林叶:“......”
宁未末道:“大将军,这个事呢,其实也不难。”
林叶:“请问那是什么事呢?”
宁未末道:“我听闻,陛下要请子奈姑娘过去,大概是要找人好好教导,是吧。”
林叶:“不知。”
宁未末:“咳咳......倒也无妨,我想着,孤竹这边许多世家依然有极大影响,可以说一呼百应,若他们能一直都乖乖听话,对于治理孤竹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林叶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
宁未末道:“我想,不如就跟各大家族的人说,陛下要召集一批人,送到云州去学习。”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林叶的脸色。
林叶还是静静的看着他。
宁未末继续说道:“从最有权势地位的家族中,每家挑选出来一人或是两人,总计选出百人左右,送到云州去。”
“完全不必用什么名师大儒来教导,云州尚武院里,尚院那边应该就能收纳。”
宁未末陪着笑脸说:“大将军还是尚武院的副院长呢,这事大将军只是一句话而已。”
林叶:“你刚才说了一句......这事有些大,你做不来,只有我能做来。”
宁未末道:“是是是,大将军是尚武院的副院长,只需给尚武院那边写一封信,他们自然会把事办妥。”
林叶:“不是这个事。”
宁未末:“那,还是什么事?”
林叶:“把茶撤回去吧,把宁大人放下的东西也请他的人带回去,另外还得记一下,宁大人收了一箱沉铁......”
宁未末连忙俯身一拜:“大将军恕罪,我这也是......也是逼不得已。”
林叶:“你现在已是正二品,官职在我之上。”
宁未末:“不论官职,只说能力威望,我哪里能与大将军相比。”
林叶:“我读过许多圣贤书,后来又在无为县陪着婆婆,她一直都对我说,骂脏话不好。”
宁未末:“......”
林叶:“你说这事很大,只有我能干,最好解释清楚些。”
宁未末:“就......刚才,我不是也说了一句,以陛下的意思来办这件事。”
林叶眼睛微微眯起来。
宁未末:“毕竟,传圣旨这事,大将军有些经验......”
他还故意少说了一个字。
林叶深吸一口气。
宁未末连忙又站直了身子:“大将军息怒,我这只是想与大将军商议,大将军若觉得不妥......”
林叶:“不够。”
宁未末:“啊?什么不够。”
林叶看了看那口小箱子。
宁未末立刻说道:“我去搞,就算把孤竹翻一遍,我也会再搞一些来!”
林叶:“宁大人这么忙,我就不留大人吃饭了。”
宁未末:“不吃不吃,我先告辞了哈......”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将军大人大量,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对吧?”
林叶:“最近孤竹这边有些反贼,好像又蠢蠢欲动,你出门多带些护卫。”
宁未末要哭。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说到做到
阳梓城的初夏到来,林叶在这已经安安生生的过了有几个月的时间。
冬泊那边的战事好像很远,可是消息却源源不断的送来,林叶会根据得到的消息在沙盘上推演战局,所以又好像近在咫尺。
子奈回云州去了,林叶安排人护送,其实戳中林叶内心,从而导致林叶同意子奈回云州的话,是子奈说我知道这里也不安全。
这里又怎么可能安全?
那些表面上恭顺下来的孤竹贵族,此时已蠢蠢欲动。
因为他们知道,大玉如今在孤竹的兵力不过五万人左右。
其中两万多人在阳梓城,还有两万多人,由两位将军率领在孤竹各地清剿叛军。
孤竹就算再小,也与冬泊相差无几。
冬泊可以训练出百万大军,有些人会觉得,只要肯去做,纵然孤竹没有百万大军,几十万人还是能凑出来。
忠于孤竹皇族的人,不在少数,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愉快的接受自己已是玉人的身份。
各种各样的试探,每天都会发生。
清晨,林叶正在院子里练功,庞大海从外边跑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大将军。”
庞大海到近前后说道:“府门外聚集了不少人,吵着让大将军开仓放粮。”
林叶侧头看了看:“他们为什么要开仓放粮?”
庞大海说:“说是什么现在青黄不接没饭吃,显然是有人怂恿。”
林叶伸手拿过来毛巾擦了擦脸,然后迈步往门外走。
到将军府大门口,街上已经挤满了百姓。
他们一部分是过来闹事的,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应该也有些身份。
林叶一出门,这几个人就很客气的俯身行礼。
“大将军。”
林叶站在台阶上看了看他们。
其中一人迈步上前,昂首对林叶说道:“城中缺粮,百姓们已经过不下去,吃了今日的饭明日就要挨饿,所以我等只能前来请求大将军开仓。”
林叶问:“你是谁?”
那说话的人回答道:“草民原本是孤竹户部员外郎,草民叫郭可录。”
林叶道:“户部员外郎,几品?”
郭可录回答:“正六品。”
林叶:“那就跪下说话。”
郭可录显然怔了一下,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以民意来要压林叶,林叶竟然以身份来压他。
可此人很聪明,他只思考片刻就跪下来,然后叩首。
郭可录一脸诚恳,满腔正义的说道:“大将军,草民代表阳梓城百姓,请求大将军救民于危难,开仓放粮,赈济苍生。”
林叶往下走了一步,跪在那的郭可录就下意识的跪着往后挪了两下。
林叶却就在台阶坐下。
他问:“你既然为户部员外郎,那你可知道,如今阳梓城粮仓里,可有多少存粮?”
郭可录摇头:“草民不知,但草民知道如果大将军再不开仓,百姓们就要饿死。”
林叶道:“你是代表百姓来的?还是代表你家来的?”
郭可录:“草民虽身份卑微,不敢说代表民意,可草民也断然不是谋私而来。”
林叶:“你说的很好,我最敬重无私之人。”
他
回头吩咐道:“请宁大人来。”
郭可录等人见他要去请宁未末,也便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宁未末才是孤竹现在的主官。
大概半个时辰后,宁未末急匆匆赶来,一见大将军府外聚集了这么多人,也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他到近前,还没有来得及问问,林叶就先问了他一句。
“现在就开仓的话,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给百姓们分发粮食?”
宁未末想了想,回答:“最快也要十日左右,需调派人手,清点粮仓,统计人口,然后再将粮食运出来,在城中设立发放之处,十天怕是都不够。”
林叶看向郭可录:“宁大人的话你听到了?”
郭可录立刻就大声道:“十天怎么行,今日百姓就已无米下锅,最多三五天就能饿死人。”
他看向林叶大声说道:“大将军该知,要是饿死人,就不会是一个两个,三五日后这阳梓城里若饿殍遍地,大将军也会看着心疼吧,天子将来问起来,大将军也不好回答吧。”
林叶:“你说的在理。”
郭可录回头看向那些围观的百姓:“你们都一起求求大将军,十日确实等不得。”
围观的人大概都觉得有便宜可占,毕竟开仓放粮他们都能分得。
一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有人回应,可只要有人回应,从者就会越来越多。
有人喊道:“十天怎么行,三四天就能把人饿死了,家里的老人怕是连三四天都撑不过!”
“就是,既然想开仓,何必要等到十日之后,现在就开吧!”
“大将军仁德,应该不会忍心看着满城百姓被活活饿死的。”
“大将军开恩啊,大家都等着发粮下锅呢。”
喊声越来越大,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跟着起哄。
林叶坐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后,抬起手摆了摆。
郭可录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些,且听大将军如何说,大将军必不会让阳梓城百姓受苦。”
林叶问郭可录:“你叫郭可录,你父亲叫郭英,原孤竹户部侍郎,我可记错了?”
郭可录道:“大将军没有记错,不过我父亲早已不是户部侍郎,草民也早已不在户部为官。”
林叶道:“宁大人说十天才能把统计好,我也觉得慢了,我想,大概是宁大人有心推诿。”
郭可录道:“草民不敢说,但十天之期肯定不能等。”
林叶点头:“我也觉得。”
他对郭可录认真的说道:“现在开始,我把开放放粮的事交给你办了,宁大人或许会拖延推诿,但你为民请命,必然不会如他一样怠慢。”
林叶起身道:“我看就这样吧,三天之内,郭可录负责此事,务必做到满城百姓分得的粮食必须一样,不能有任何疏漏,不能有任何不均,三天后我来问,如果满城百姓有一人没分得粮食,有一人分得不足,我便不答应。”
他大声说道:“民生之事,岂敢大意,三四天就能饿死人,三天之内不能把粮食公平公正的分发出去,就是故意害百姓饿死,国法可容,我不可容。”
他看向郭可录:“去吧,我把这权力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百姓们的信任。”
郭可录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他强撑着说道:“大将军,草民已不是做官之人,草民只是为百姓们说话,大将军怎么能如此草率,将这等人命大事交给草民来做。”
林叶道:“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我知道百姓们都信不过当官的,你不是做官的,百姓们更信你。”
他问:“难道你是怕三天发不完?发不均?”
郭可录:“草民,草民没权调动人手,也不知全城百姓有多少人,只我一人之力,当然做不到,可大将军手下有数万兵马,大将军一定做的到。”
林叶道:“我已把此事全权派给你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无权?另外......庞大海,传令下去,这位郭先生要调动多少人,就调动多少人,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谁不尽力,我就砍了谁。”
林叶转身:“就这样吧,三日后我亲自查验,分粮不均者,一律格杀勿论。”
郭可录:“大将军你怎么能如此强人所难!”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道:“宁大人,把阳梓城粮仓的钥匙都交给郭先生。”
宁未末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先生,我也很钦佩你为民请命的高义,只要郭先生愿意,我虽为正二品经略,每天有许多事要处置,可也都能放一放,我也去粮仓扛麻包,咱们现在就走吧。”
他回身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官员,自我之下,今日起都到粮仓去搬运粮食,为郭先生助力。”
说完后他也走了。
百姓们却没走,全都在那看着郭可录等人。
三天后。
林叶起来后并没有急着出门,如以往那样练功,然后洗漱,吃饭,更衣。
出门后,就看到郭可录等人在门前跪着呢。
林叶看到他就笑了笑:“郭先生果然了不起,宁大人十日都做不完的事,郭先生三日就做完了,还能早早的在这等我。”
郭可录还没说话,他父亲郭英叩首道:“大将军,犬子莽撞,不懂民生,亦不知深浅,草民带他来向大将军请罪。”
林叶:“郭先生为民请命,何罪之有?”
郭英:“大将军......三日,三日就要把粮食平均分给全城百姓,确实,确实难以做到,犬子他......”
林叶一皱眉:“没做到么?”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我是领兵之人,说话向来都不会出尔反尔,如今三日已经过去,不知阳梓城百姓有几人饿死,你们怎么敢不尽心尽力?”
“没有的,完全没有的。”
郭英急切道:“阳梓城中,没有一人饿死,大将军请放心,只要大将军再宽限几日,放粮之事必能办妥。”
林叶:“非我不能宽限,是阳梓百姓不能等,三日之前,他们便与我说的清楚,如果三日不能分发完,四日就能饿死人......”
林叶回头看向庞大海:“我记错了吗?今天是不是第四日?”
庞大海俯身:“大将军没有记错,今天就是第四天了。”
林叶:“唔......”
他看向郭可录:“视人命如草芥,视军法如玩笑,视赈灾如儿戏,你怎么敢的?”
他一摆手:“砍了。”
庞大海上前,一脚将跪在那的郭可录踹翻在地,没有丝毫的迟疑,抽出长刀,一刀落下。
郭可录人头落地。
啊的一声。
郭英瘫软在地。
庞大海上前抱拳道:“大将军,罪犯郭可录已就地正-法!”
林叶问:“你为何停手?”
庞大海答道:“他,已死。”
林叶:“我说砍一个了?”
庞大海转身:“遵命!”
第三百五十章 一个好人一个坏人
宁未末给林叶倒了杯茶,然后笑着在林叶对面坐下来。
他问:“大将军今日这火气,好像还没消呢?”
林叶:“这火气本该是你的,算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宁未末道:“算就算,不过大将军都开口了,只欠大将军一个人情,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问:“要不,我再多欠一个?”
林叶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大意了。
宁未末这个家伙,不管是脸皮还是心眼,都绝对是个能与林叶势均力敌之人。
宁未末笑道:“这事大将军发了脾气,有些人会被吓住。”
他起身,又去给林叶端过来一些干果的和点心。
“他们要试探的,恰恰就是大将军敢不敢发脾气。”
宁未末道:“有些人最近不老实,四处去挑拨怂恿。”
他拿了一块点心放在林叶面前:“他们觉得,大将军现在势单力孤。”
“大玉在孤竹的兵力只有五万人左右,那些人以为,大将军现在没有办法强硬起来。”
“他们要试探,大将军如果发了脾气,他们就缩一缩,大将军如果不发脾气,那他们就得寸进尺。”
“今日试探大将军这个,明日试探大将军那个,大将军一直都不发脾气,他们就觉得,大将军是怕他们。”
他把一盘瓜子洒在那块点心四周。
宁未末道:“一群宵小之辈围上来,七嘴八舌,大将军忍了,他们就会动手动脚,大将军再忍,他们就要群起攻之。”
林叶道:“他们的试探,难道不该找你才对?”
宁未末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兵,他们看不上我。”
林叶抓了把瓜子磕起来。
宁未末道:“他们虽不是直接来找我,可这事当然要算在我头上,大将军刚才也说,是我欠了大将军一个人情。”
林叶:“不计较了。”
宁未末:“不可不可,大将军可以不计较,我不能不计较,我不是那不实诚的人。”
林叶:“......”
宁未末笑了笑说道:“今日这事,大将军开了杀戒,他们就会适当的往后缩一缩,他们会觉得,大将军是敢动手的。”
他把林叶刚才抓了一把瓜子的地方,又补了一把瓜子。
“可是他们又不会死心,还会继续试探,直到试探出大将军真正的底线。”
林叶:“宁大人觉得,他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宁未末:“想让大将军妥协,觉得他们不好欺负。”
他说完这句话后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他们想要回权力,仅此而已。”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林叶:“原本孤竹的权力在他们手里,孤竹灭国,倒霉的是童家,他们没那么多人真的忠心耿耿,也没那么多人心有戚戚。”
他又端过来一些鲜果。
“他们的目标,就是想让大将军知道,他们没那么听话,除非大将军满足他们的条件,这条件当然是让他们回到权力高处。”
宁未末道:“要我看,我就再欠大将军一个人情,凑一对,大将军再多开一次杀戒?”
林叶眯着眼睛看着他。
宁未末道:“连逼迫大将军开仓这种事他们都敢干出来,以后还会干出些更过分的。”
他把鲜果放在林叶面前。
“与其等着被他们继续将大将军的军,大将军不如先他们一步,将他们的军。”
林叶:“你只欠我两个人情,
却想让我留个恶名?”
宁未末认真的说道:“毕竟我要长留于此,大将军指不定哪天就拍拍屁股走人,所以好人我来做,坏人大将军做,十分,百分的合适。”
林叶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宁未末道:“大将军开杀戒,总是少不了抄家灭门,所查抄的东西......”
他看向林叶。
林叶也在看他。
宁未末笑了笑:“只要不是少的过分,我都会装作看不见。”
林叶道:“将来天子若问及此事,你当然也会把事情都推在我头上。”
宁未末:“大将军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林叶:“天子若问起来,林叶杀了那么多人,抄了那么多家,到底私自截留了多少东西......”
宁未末道:“大将军多虑了,陛下问起来,我自然回答说不知道,因为大将军截留东西,我又不敢问,更不敢查。”
林叶:“说的漂亮。”
宁未末:“将心比心。”
林叶:“我见过许多小人。”
宁未末:“大将军是想说,都比不上我?”
林叶:“都不如你坦荡。”
宁未末笑起来。
他说:“这事,陛下其实也未必会问,除了我之外,别人又不敢去陛下面前告状。”
林叶道:“想杀你的人一定不少,但都不如我现在条件便利,毕竟我之前写过奏折,说孤竹内贼心不死之徒已刺杀过你一次,未成,贼心更加不死。”
宁未末道:“大将军......开玩笑了。”
林叶:“那就恶人我来做,好人,你好好做。”
说完后起身:“宁大人,我听闻三百里外的高柳县前几日春雨太足,出了水患。”
宁未末起身:“竟有这等事?那我要去看看,我明日一早就要去看看。”
林叶:“水患是大事。”
宁未末:“大将军说的是,水患是大事,那我现在就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动身。”
林叶道:“宁大人辛苦。”
宁未末:“大将军才辛苦。”
这家伙,居然真的能说到做到,只一个时辰后,就收拾好了东西,带上护卫,乘车离开了阳梓城。
当夜。
林叶走进了粮仓,他觉得粮仓这里隐患实在太多。
已是初夏,天干物燥,竟是没有合理的防护措施,这可怎么行。
于是,一刻之后粮仓就起了一把火,虽然只是烧了一堆草料。
又半个时辰之后,武凌卫调动兵马围了粮仓。
第二天一早,阳梓城皇宫前边那宽阔的空地上,林叶第一次到了距离皇宫这么近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仔细看了看那骗巍峨的宫殿。
可他还是没有进去。
他派人四处去敲锣打鼓,让百姓们都到这里来,告知百姓他有十分重要的事宣布。
城中各大家族的人,当然也都要到场,今日不到场的,都按照昨日粮仓纵火的疑犯处置。
没多久,往这汇聚过来的人就越来越多。
到正午的时候,这片空地上已经快要挤满了,人山人海。
林叶让人提前搭建了一座高台,他迈步走上去,往四周看看,此时聚集于此的应该最少也有数万人了。
“擂鼓。”
林叶吩咐一声。
这高台上,四面牛皮大鼓同时被擂响,通通通的声音震荡四周,百姓
们很快就安静下来,全都往高台这边看。
林叶提了提内劲。
有点心疼。
本来就不多,还要浪费在说话上,如何能不心疼,一个字一个字的,都是他的心血。
林叶道:“昨夜里,粮仓失火,许多人应该都已知晓。”
百姓们都屏气凝神的听着,林叶这句话说完,不少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林叶道:“虽还未抓获纵火嫌犯,可已推定,纵火之人,就是不想让百姓们分得粮食。”
“前些天,有人故意怂恿百姓聚众哄闹,经略大人说十天才能把粮食分完,可他们却说三天即可。”
“我把事交给他们去办,且下令我麾下兵马皆听其调度,他们三天所发的粮食有多少,百姓们也都看到了。”
“这些人,就是想让淳朴良善的百姓们做坏人,想让百姓们与官府对立,他们在背后看笑话。”
林叶缓了缓,看向四周,见百姓们又在点头了。
“我杀了些人,整肃了法纪,然后把发粮的事交给官府继续去办,可此时又有人来粮仓纵火!”
他再次扫视四周。
“现在的粮食,不够发给全城百姓了,他们居心何其歹毒,就是想饿死百姓,然后再怂恿百姓与官府对立,死多少人,他们不在乎,甚至死的越多他们越开心。”
林叶再次提高了嗓音。
“可是天子在乎,如今孤竹百姓也是天子臣民,天子不忍见百姓挨饿,分粮的事,还是要办,我既在此处,当然要为天子分忧。”
“谁和百姓们作对,就是和我林叶作对,就是和天子的仁政作对!”
林叶看向高台最近处,那些来自各大家族的人。
“可是现在又无粮可分,我不得已,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说:“我打算先和城中所有大户借粮,分发给百姓,待夏粮收库之后,借了多少还多少,再加一些利息也可。”
说到这,林叶感慨道:“若被天子知道,阳梓城里有百姓饿死,天子必会心疼,也会震怒。”
他再次看向各大家族的人:“诸位,家有余富,不妨做个表态,我会一一记下诸位的善举,也会一一详尽的写进奏折告知陛下。”
林叶觉得自己说的很多了,浪费了这么多内劲,着实心疼。
于是他做了个总结。
“现在,就请诸位高洁忠义的善人登台,当众说出要借粮多少,全城百姓都可做见证,大家都看着,我当然也就不能赖账不还。”
林叶道:“阳梓城,不能饿死人,饿死人,家有余粮者都有责任,我岂能坐视不理。”
说完后林叶就摆了摆手。
上千精甲从两侧进入,就站在高台前边,手按着刀柄,直视着那些大人物们。
林叶久久不见有人上台,于是再次迈步上前。
“诸位真是宅心仁厚,又谦逊有礼,不想让百姓们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
他笑了笑:“我看不如这样,既然诸位不想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就请各位打开自家的粮仓,由百姓们自取好了。”
然后他语气陡然一寒。
“谁不让百姓吃上饭,我就让谁以后也不用再吃饭。”
说完这句话,林叶转身离开。
回到将军府,林叶召集手下众将议事。
“我实不知,他们怎么敢煽动百姓闹事的,是真不知道百姓们最恨的是谁么。”
林叶看向众将:“调集孤竹的兵马,让他们去帮百姓们搬运粮食,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文武搭配干活不累
阳梓城。
从三百里外赶回来的宁未末,此时在他的府中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书房开着窗子,可却让人觉得密不透风,屋子里都是难闻的汗味和口气味。
一群人围在这,脸色凄苦,也不只是是凄苦,有人还压着自己的愤怒。
“宁大人。”
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老者,看起来激动的嘴角都在颤了。
他问:“大人不是和我们说好的么,怎么事情突然就变了呢。”
这位老者,是孤竹国内大户刘家的人,刘家最辉煌的时候,在孤竹朝廷里曾有十几人同朝为官。
站在这老者身边的中年男人,是孤竹郑家的人,郑家曾经出过两个国相。
刘老夫子道:“大人召集我等议事的时候,说的清楚,大人愿意让我们回到官府里来做事,也是为天子分忧,是为孤竹谋福,只是那林叶不答应。”
郑家的人连忙道:“是是是,当时我等全都在场,大人你确实是这么说的。”
赵家的人说道:“大人说,只要我们稍稍给那林叶一点颜色看看,逼着他服软,大人就保证我们能回到衙门里。”
高家的人说道:“大人啊,现在这事可怎么办,那林叶这次是真的发了脾气,已经抄了六七家。”
宁未末伸出手往下压了压。
“你们还有脸和我说。”
宁未末道:“我当时怎么说的,是说让你们适当的,有理有度的给林叶施压,让他不要过分为难你们,把他压一压后,我再出面为你们说几句话,这事也就成了。”
他看向众人:“再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居然召集百姓去堵大将军的家门,居然还敢拿粮食说事!”
刘家的人说道:“可是大人,当时我们也曾和大人提及过此事,大人并未反对啊。”
宁未末:“我答应了吗?”
刘家的人张了张嘴:“这......”
宁未末道:“我和你们说的很清楚,要有理有度,你们做的这些事,有理了还是有度了?”
高家的人道:“可是......大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林叶他这次是发了狠,若是不把我们家里都抄没了,他不算完。”
另一个人道:“还请大人帮帮我们,去和那林叶说一说,粮食我们可以拿出来一些,但全都抄走,我们也没法活。”
宁未末一瞪眼:“谁叫你们去烧粮仓的!”
赵家的人连忙说道:“大人,冤枉啊大人,就算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去烧粮仓。”
“就是啊大人,那粮仓的火烧起来的离奇,天知道是不是林叶派人点的。”
“他借着这个由头不再发粮,反而逼着我们把粮食交出来,现在那些穷老百姓都已经疯了,堵着门的闹事啊。”
“大人,你快出面吧,这事唯有大人出面才能解决了。”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宁未末看起来是怒容满面,可心里却别提多高兴。
这些家伙之前在他面前都还有几分桀骜,此时却快要跪下来求他了。
林叶这一招确实凶狠,那些人不是发动百姓们闹事吗,那林叶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可以发动百姓,林叶也可以,而且林叶绝对比他们做的要显得正大光明的多。
“大人,求大人快阻止林叶继续这样干下去,不然的话,家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大人,我等给大人行礼了。”
刘家的老
夫子俯身一拜。
宁未末叹了口气。
他缓和了一下后说道:“你们这些人,不吃亏是真的不知道长记性。”
他说:“我和你们说过,林叶是草莽出身,性子狠厉,又硬又臭,你们若是和他对着干,他才不会怕了你们,我说的向他施压,是要柔和的,有尺度的,有分寸的施压。”
说到这宁未末又叹了口气。
“你们现在把事情做成这样,又来求我保你们,我就算是硬着头皮去见大将军,大将军还不是一眼就看破,我和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宁未末道:“我当初就不该上了你么的贼船。”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本来我都在筹谋,把现在衙门里实缺的官职,仔细权衡后分给你们各家,现在这事,我提都不敢和大将军去提,哪怕我是这里的主官,可我手中没有兵马,我惹不起他。”
他走到窗口,一脸无奈满腔郁闷的说道:“你们不知道,天子对林叶有多喜欢,他做什么都行,可别人做就不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大人。”
刘家的人试探着问道:“大将军他可有什么喜好?就算他狮子大开口也无妨,我们各家都拿出来些,拼拼凑凑,也该能让大将军满足。”
宁未末:“不好说,我不曾听闻他有什么喜好。”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叹道:“你们先都回去吧,我稍后就去求见大将军,看看他的态度如何,若他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强硬,我怕,我也是无能为力。”
众人无奈,只好先告辞回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林叶的将军府里。
林叶正在拿着锄头踅摸着这院子里,何处适合开出片菜地来。
这两日他心情好,想起来拓跋烈在王府外边种菜的事,他便也想试试。
他在无为县的时候,和婆婆在屋前屋后种了不少菜,算算看,已有两三年没有干过农活。
今日忽然想起来,便打算开垦出来一片先种着。
他在孤竹这边还要停留多久,需看天子的心情,所以种种菜也能打发一些无聊时间。
他正在琢磨着呢,就看到宁未末那张透着狡猾的笑脸出现了。
“大将军?”
宁未末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扬了扬:“看,我给大将军带了什么?”
林叶:“庞大海,送客。”
庞大海迈步过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宁大人,请吧。”
林叶:“笨蛋!把东西留下,客就不留了。”
庞大海一伸手,把宁未末拎着的东西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原来是一包茶叶。
看起来,应是从大玉那边送来的茶,上边还有店号的印章。
宁未末笑呵呵的上前:“大将军是要种点菜?这事,我也是擅长。”
他伸手就要从林叶手里把那锄头拿过来,林叶却一转身把锄头递给身边亲兵了。
宁未末又陪着笑脸上前。
“大将军莫生气,那些孤竹人说是都读过书,都有学识,可实际上都是粗鄙荒蛮之辈,大将军和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别气坏了身子。”
林叶道:“你这是在孤竹人那边做够了好人,又想来我这做好人?”
宁未末道:“大将军这话说的,我在他们那边做好人,还不都是......靠大将军衬托。”
林叶瞪了他一眼。
宁未
末道:“我这事确实疏忽了,应该先和大将军提前沟通好,我也是没想到那些王八蛋性子那么急,一点王八的慢性子都没继承来。”
他说:“我确实是授意他们搞些花样出来,为的也是方便大将军动手,我若不应允他们,他们又怎么敢真的闹事。”
林叶叹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陛下不选别人来这,偏偏是让你来。”
宁未末道:“是因为我好用,陛下知道我什么活儿都能干,不怕脏不怕累。”
林叶道:“你自然是不怕脏不怕累,因为你把脏的累的都扔给我了。”
宁未末噗嗤一声就笑了:“咱不是说好了么,大将军做坏人。”
林叶坐下来,宁未末连忙上前,给林叶倒了一杯茶,好像是林叶在他家做客似的。
他给林叶倒了茶,又过去把锄头拿起来:“是翻这片地吗?”
林叶没理他。
宁未末也不在意,拿起锄头就干活,别说,这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有模有样。
林叶就那么看着他,也不阻止,也不帮忙。
宁未末没多久就冒了汗,他一边翻地一边时不时的回头和林叶说几句话。
林叶只是一概不理。
其实,林叶又怎么可能猜不到,那些家伙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和宁未末必然有关系。
宁未末又跑来劝林叶要开开杀戒,这家伙两面三刀用的是贼溜。
“大将军,你看这地翻的行不行?”
良久后,宁未末直起腰,累的都有些喘了。
林叶问他:“那些家伙,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跑来我这说情。”
宁未末道:“什么好处都没给,他们只是想让我来问问,大将军需要什么好处,才会停手。”
林叶:“你是好人,你说呢?”
宁未末道:“都开始办了,哪能随随便便就停下呢,大将军的话一言九鼎,若是就这般收手,那些家伙又会觉得大将军没那么吓人。”
林叶:“你果然是个小人。”
宁未末道:“大将军看的准,我这样的小人,才能把孤竹这样的地方好好整治一下。”
他笑道:“还是那句话,大将军指不定哪天就得陛下旨意回去了,我可是还要在这待上好一阵子呢。”
他把锄头放下,也不客气,自己过去倒了杯茶解渴。
林叶道:“若我猜得没错,你来我这里做做样子,回去后又要当着他们的面把我骂一顿?说我不识抬举?”
宁未末:“这话我应该不会说,毕竟力度差了些,我可能骂的比大将军想的更难听。”
林叶:“你是怎么做到,小人的如此坦荡?”
宁未末道:“皆因陛下需要。”
林叶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
宁未末道:“我估摸着,陛下调走大将军的旨意来的不会太迟,最多再有两三月也就该来了。”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啊,这坏人,你可得一做到底。”
林叶道:“继续做也可以,你让他们换个地方闹一闹?”
宁未末:“大将军的意思是......能直接闹出大事来的地方?”
林叶道:“我没说,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宁未末又喝了口水,抱拳:“那我先告辞,毕竟还要急着回去骂大将军。”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抱拳一拜:“先给大将军赔个不是,大将军就当不知道好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休息几日
阳梓城。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兄弟千里迢迢的走到这,抬头看了看那斑驳的城头。
“什么破地方。”
楚淡容道:“为何咱家二当家会跑到这里来,这里又怎么比得过云州。”
楚定从道:“又不是咱二当家要来这破地方,咱二当家现在得听皇帝的,皇帝让他来他能不来?”
楚淡容:“皇帝让二当家来他就来,二当家也是,怎么能这么听话,二当家看起来就是个桀骜的,不像个听话的。”
楚定从:“咱俩这么桀骜,大哥让咱俩来,你怎么没敢说不来?”
楚淡容:“那不一样。”
楚定从:“哪里不一样?”
楚淡容道:“皇帝让二当家到这来,二当家不来,皇帝会自己动手揍二当家吗?那肯定不会吧,大不了就是掉脑袋的事,怕什么,咱要不来,大哥那是真的会亲自动手揍咱俩。”
楚定从想了想,一脸疑惑又一脸佩服:“听起来有点道理,不是很多。”
俩人进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士兵见他们是玉人身份,还是从云州来的,也没怎么检查就把他们放了进来。
俩人打听了一下大将军府在什么地方,那守城门的人告诉他们怎么走,俩人听完后连连点头。
走了有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楚淡容问:“刚才他说怎么走来着?先直走,再往右,然后走二里到路口左拐,再走一里多远,再往哪边走?”
楚定从:“了不起!”
楚淡容:“什么就了不起?”
楚定从道:“我就记得先直走,到再往右就不记得了。”
楚淡容:“咱俩都是一个娘生的,为何你这般愚蠢?”
楚定从:“你也不比我聪明多少。”
楚淡容道:“你放屁,其实我到直走再往右那也忘了,但我没说,我还硬着头皮带你走,你还不敢问我是不是走对了,这就是我比你聪明的地方。”
楚定从:“你大爷!”
楚淡容:“不是你大爷?”
俩人对瞪。
片刻后,楚定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先找地方吃口饭,饿的肚皮都瘪了。”
楚淡容:“我也正有此意。”
他俩往四周看了看,前边不远处就有个卖饭的摊位,走到近前,原来是卖热汤面的。
卖热汤面的老板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很憨厚的样貌,笑起来更显得老实。
这小伙子见楚淡容走到近前,他连忙客气的问:“这位大叔,是要吃饭吗?”
楚淡容:“你多大。”
小伙子回答:“二十七了。”
楚淡容:“我二十八,你管我叫鸡毛大叔。”
小伙子楞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难道真的要这样吗的眼神看着楚淡容。
他犹豫了片刻,问:“鸡毛大叔,是要吃饭吗?”
楚淡容:“我凑?!”
楚定从在后边哈哈大笑,笑的都蹲下来,他看向那小伙子说道:“你怎么连他小名都知道,他小名叫鸡毛这事知道的可不多。”
小伙子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看楚定从:“是他自己说的啊......”
楚淡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他问那小伙子:“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
那小伙子憨厚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这做买卖好长时间了,两位大叔可能来我这吃过。”
楚淡容指了指楚定从,问那小伙子:“那你猜猜他叫什么大叔?”
小伙子摇头:“这可不好瞎猜。”
楚淡容:“不行,你就得猜。”
小伙子挠着头发问:“两位看起来,像是亲兄弟吧。”
楚淡容道:“那没错,我排行老大,他排行老八。”
小伙子:“那就是鸡......”
楚定从:“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把你摊子砸烂你信不信。”
楚淡容却蹲在地上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的,笑的都要抽抽了似的。
吃面的时候,楚淡容问:“你知道大将军府怎么走吗?”
小伙子抬手指了指。
楚淡容:“你指什么指,这阳梓城七扭八拐的,你直接说怎么走。”
小伙子又指了指。
楚淡容回头看,在斜对面的那户人家大门上,挂着大将军府的牌匾。
不是楚家兄弟太笨,实在是想不到,他们的二当家都已是大将军了,怎么能住的如此寒酸。
这地方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个大将军府,如果把那牌匾换成豆腐坊都显得比写的是大将军合理。
“二当家是落魄了吧。”
楚淡容自言自语。
楚定从道:“是的吧,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看起来跟在云州城里的家一模一样似的。”
楚淡容:“就是啊,一模一样......那咱俩感慨个屁。”
他看向楚定从:“操蛋了。”
楚定从:“在哪里操的?”
楚淡容:“滚你大爷的蛋!我说的是,咱们都到了,还自己花钱买了两碗面吃,应该吃二当家的才对。”
楚定从也一拍脑门:“那确实是操蛋了,这钱花的真冤枉,二当家知道我们来了,怎么可能会让我们两个掏钱,必会把这两碗面的账结了。”
那小伙子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两位是大将军的朋友?”
楚定从:“那当然,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大将军的朋友?”
楚淡容:“从我们两个的身型气质,你也该看的出来,与大将军是不是......罢了,不说这个。”
小伙子说道:“大将军也经常来吃我的面,他说我和他一个朋友有些相似之处,还说这面吃起来也有些熟悉。”
楚淡容起身,朝着林叶的住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喊。
“大将军,你的好弟弟来了!”
楚定从:“们!”
楚淡容:“我他妈还不知道找门?”
楚定从:“好弟弟们。”
楚淡容楞了一下,看向那同样有些愣了的守门的士兵。
片刻后,他问:“这位壮士,你们家大将军府的门怎么还取这么个名字,为何叫好弟弟门?”
那亲兵伸手拦了一下:“两位是从哪里来的,到大将军府有何贵干?”
楚定从道:“我是你们家大将军的好弟弟。”
楚淡容:“我也是。”
那亲兵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态度上没的说,怕是自己的问题,所以还揉了揉眼睛后再仔细看一遍。
“你俩,加起来有七十了吧?”
亲兵试探着问。
楚淡容:“你这小家伙,怎么能如此肤浅,我俩加起来七十了,难道就不能是大将军的弟弟?”
楚定从:“我爹娶我二娘的时候,我十九我二娘十七,我还不是要喊她二娘?”
楚淡容:“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比我二娘的孩子大三岁,你觉得应该管我二娘的孩子叫什么?”
那亲兵回
头看向台阶上边,台阶上当值的队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他说:“叫叔啊。”
楚定从:“那如果我二娘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块娶媳妇,他俩的媳妇还是亲姐妹,姐姐嫁给了侄儿,妹妹嫁给了叔,那姐姐应该管妹妹叫什么?妹妹的孩子又该管姐姐叫什么?”
林叶的亲兵队正楞了一下,怒斥:“哪里来的狂徒!”
一刻之后。
林叶把伤药递给楚定从:“你就说是不是活该。”
楚定从把伤药接过来,倒了些,敷在自己擦伤的耳朵上。
他说:“我哪知道,二当家你那亲兵说放箭就放箭,这也就是二当家你的兵,要是别人的,早被我放翻了才对。”
林叶侧头看了看楚定从的伤,只是擦破了点皮。
他笑问:“是大哥让你们两个来的?”
楚淡容道:“是啊,大哥得知子奈姑娘已经到了云州,猜测你会把身边的高手都派去保护子奈,所以让我俩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楚定从道:“我俩便立刻听话。”
楚淡容道:“出门后就去找二当家你留在云州的武凌卫借了两匹快马。”
楚定从:“吃饭的时候,还特意加了俩鞭。”
楚淡容道:“说是虎-鞭,可我一吃就知道,那分明是牛的。”
楚定从:“我吃着也是。”
林叶:“......”
他叹了口气:“两位好汉,我第一次怀疑大哥了。”
楚定从:“为何要怀疑大哥呢?”
林叶:“我怀疑大哥让你俩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还因为......”
楚淡容:“因为大哥觉得我俩机灵。”
楚定从:“那是。”
林叶:“也对......”
他问:“吃过饭了没有?”
楚定从:“在你门口吃的,那小伙子真不会说话,管我们叫大叔。”
楚淡容道:“不说这个了,二当家有没有什么差事交给我俩去办?大哥说了,我俩到了这必须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定从道:“对,大哥说,若我俩不听话,回去后就把俩阉了。”
楚淡容道:“把鞭喂给快马。”
林叶:“......”
他笑着说道:“你俩才到,这么远赶过来应该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几日,然后再说去办什么差事。”
楚淡容:“二当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们休息几日,我们就休息几日。”
楚定从伸手:“二当家给些钱吧,我俩来时花的有些大手大脚,盘缠都差不多用完了。”
林叶取了银子给他俩,那俩人同时起身,同时抱拳说道:“那我们两个就先告辞了。”
林叶都懵了:“你俩这是要干嘛去?”
楚淡容道:“二当家不是说往我们去休息吗?”
林叶:“我这里有的是地方,你俩何必要去别处休息。”
楚定从道:“二当家你这里不行,条件不齐全。”
楚淡容道:“你这里只能休息。”
楚定从道:“不能几日。”
他俩又同时抱了抱拳:“我们两个先去几日,然后再回来休息。”
俩人异口同声:“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了。
林叶想,大哥他应该是也被这俩折磨的够够的了吧,好不容易寻了个理由,总算把他俩赶出云州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中了算计
第二天楚家兄弟才回到林叶的将军府,看到这俩的时候,林叶觉得他俩虽然休息了一晚,但似乎比昨天赶路还要累多了似的。
楚定从把一个钱袋递给林叶:“二当家,这个给你。”
林叶:“为何还要还给我?”
楚定从道:“实在是不行了,没料到这边如此实惠,我俩实在是花不完。”
林叶:“......”
楚淡容道:“尽力了尽力了。”
楚定从:“不光是力。”
林叶:“可以闭嘴了。”
楚定从:“好......”
楚淡容:“二当家,我们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
林叶:“你们......竟然,真的......”
楚定从:“咱们大玉的汉子,说话就要算话,说回来再休息,就回来再休息。”
林叶:“赶紧去吧,我已让人把房间给你们收拾出来,快去睡觉。”
楚定从道:“好嘞。”
楚淡容:“确实好累。”
林叶:“滚,快马加鞭滚。”
楚定从走了两步回头对林叶说道:“对了,我们给二当家带了早饭,放在桌子上了。”
林叶心说还有点良心,过去看了看,竟然连食盒都能带回来,食盒上还有悦红坊三个漆字。
他到了院子里练功,没多一会儿,庞大海就进来,说是宁大人来了。
那家伙是无利不起早,太阳都才刚刚露头,这位封疆大吏就到了,显然今天这利大的很。
宁未末一见到林叶,就把手里的东西扬起来:“给大将军带了早饭。”
林叶无奈的摇了摇头。
宁未末笑呵呵的过来,把早饭给林叶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还有个新鲜事。”
宁未末道:“我来的时候,路过一家青楼,没想到这么早就开门了,我还好奇是怎么回事,见两个汉子互相搀扶着出来......”
话没说完,林叶点了点头:“真巧,我也见了。”
宁未末眼神一亮:“大将军也在啊。”
林叶:“嗯?”
宁未末讪讪笑了笑:“我肯定是不在,路过,只是路过。”
林叶:“何来的也字?”
宁未末:“我是说大将军也是出门遇见了?真巧,我也是出门遇见的。”
林叶看了看宁未末带来的那个食盒。
宁未末看了看另一个食盒。
林叶道:“宁大人真是辛苦,休息的时候还要处置公务,不然怎么一早就来我这里。”
宁未末道:“确实是辛苦,夜里都不踏实。”
林叶:“......”
宁未末笑了笑道:“我听闻,昨夜里孤竹虎贲军大营里出了些事,险些闹了人命。”
林叶:“所以你就急匆匆赶来了?”
宁未末道:“孤竹的兵也是兵,在这,是兵就归大将军节制,我怕大将军还不知道此事,所以特意来告知。”
林叶:“打伤了人?”
宁未末道:“是啊,听闻打伤了人,几个大将军之前提拔起来的将军,或许是威望不足,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去了大将军分派给他们的兵营后,和人闹了起来。”
林叶:“是我提拔的将军打了人,还是我提拔的将军被人打了?”
宁未末:“大将军这么问,我都有些信了大将军真不知情。”
他笑了笑:“这事,大将军得管。”
林叶道:“行了,回去休息吧,宁大人辛劳一夜,要保重身子。”
宁未末道:“那行,我先回去,大将军也不要太过辛劳。”
他起身,把刚才带来的食盒又拎了起来。
林叶眯着眼睛看他,宁未末又讪讪的笑了笑道:“都是一样的口味,我看大将军这有一份了。”
说完拎着食盒就出去了。
此时此刻,在这个家伙身上,林叶没出来一丁点封疆大吏该有的样子。
宁未末走了之后,林叶却没有急着动身去虎贲军大营那边。
他拿了锄头去那片新开垦出来的菜地里翻土,这片地里一颗菜苗都还没种呢,土倒是已经翻了很多遍。
林叶一边翻土一边思考,孤竹这边的局势大概需要多久能真的稳固下来,而玉天子又会给他多久。
拓跋烈喜欢种菜,喜欢在菜田里干活,原来是在做这些的时候,能真正沉得下心来。
林叶不是有样学样,而是在用别人的方式来了解别人。
“大将军。”
庞大海过来俯身说道:“虎贲军副指挥使秦崖求见。”
秦崖原本是虎贲军中一个校尉,之前林叶在虎贲军重新选拔人才的时候,这个秦崖各方面都让林叶满意,所以林叶直接把他从校尉提拔为从四品将军。
孤竹还在的时候,虎贲军的大将军是正二品,位高权重。
可现在林叶在孤竹呢,他才是正三品,所以虎贲军的主将不可能会比他官职还要高。
原本的虎贲军将军柬欲让地位与岳击相当,都是正二品。
但在孤竹国君童冠赢宣布投降之后,他这个虎贲军的大将军,也就名不副实。
此人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和大玉真的拼个你死我活,他又不是傻子,会觉得孤竹在没有娄樊的支持下,有与大玉一战之力。
所以在童冠赢投降之后,他也算不遗余力的支持林叶。
他本想着,自己表现的好一些,这虎贲军的将军之位也就稳固。
将来林叶走了之后,孤竹这边的武将,他当然就是第一人。
可是没想到林叶这几日开始陆续提拔了一批人,都是寻常人家出身。
这些人得了林叶的赏识,觉得可以大展拳脚,所以到了各自的兵营之后,就真的开始按照林叶的要求做事。
柬欲让手下的那些将军,自然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兵权交出去。
双方的矛盾立刻就爆发了。
昨夜里,柬欲让手下几个人不知道去何处喝酒,喝多了回来,本林叶挑拨起来的人拦住,双方各不相让。
秦崖是林叶提拔起来的从四品将军,算是如今虎贲军的第二人,在他头上只有一个柬欲让了。
可是,原本的将军都是豪门出身,自然也不会把他的军令当回事。
昨夜里那些饮酒归来的将军,就是被秦崖带人拦住的。
秦崖以虎贲军副指挥使的名义,要处置这几个人,结果这几人完全不给他面子。
事情闹到了柬欲让那,柬欲让只说这事既然是秦将军该管的,那他不能插手。
这一句不插手,表面上是他不护着自己人,可实际上是给秦崖下马威。
他手下的人闹起来后,双方动了手。
林叶让庞大海把秦崖叫进来,他低头在土里翻找,把刚才崩了锄头的石子找出来。
秦崖陪着小心的进来,见到林叶后,连忙俯身行礼。
“大将军,卑职......”
才说了五个字,秦崖的话就被林叶打断。
林叶一边翻找石子一边说道:“吃了憋,受了屈,然后才发现是自己被人家算计了,跑来我这里,是想让我去给你撑腰?”
秦崖脸色一变,看起来更加愧疚,也更加憋屈了。
他俯身说道:“卑职是来找大将军请罪的,卑职考虑不周,做事莽撞,这次被人算计,都是因为卑职的疏忽。”
林叶:“长记性就好。”
秦崖道:“卑职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狡猾。”
昨夜里,秦崖得到消息,说是柬欲让手下几个亲信得力的将军出去喝花酒了。
秦崖刚刚被林叶提拔起来,正是要立威的时候,得了这消息自然不会放过那几人。
他亲自带了人在虎贲军大营门口等着,要以私自外出饮酒这事来办了那几人。
那几人回来后,确实一身酒气,秦崖随即让人把他们拿了,要以军法处置他们。
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人家设计好的。
那几人一身酒气,却没有喝一滴酒。
说是被经略大人叫去帮忙了,经略大人现在住的房子老旧,昨日下了一场雨后,有一间屋子坍塌了。
宁未末就派人来,说是请虎贲军派几个人过去帮忙搬运一下东西,清理一下坍塌的房子。
这几人说,他们去了之后,发现那屋子里都是存酒,被坍塌的墙壁和木材砸坏了不少,要搬运这些东西,所以才染了一身的酒气。
他们并无饮酒,也确实是宁未末派人来过,说让派去一些人帮忙。
而秦崖呢,被他们给骗了。
那些人一开始还装作喝多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秦崖让人把他们拿下的时候,这些人还没有马上反抗,还在一个劲儿的说自己错了。
等其中有人被绑上,他们立刻就清醒过来,质问秦崖为何如此。
到现在,那被秦崖手下绑了的两个人,还不肯让人给他们把绳子解开。
只说是这件事若不给个交代,他们便不答应,就算是闹到歌陵见天子,他们也得这样被绑着去才行。
秦崖一脸愧疚的说道:“他们知道大将军提拔了卑职,也知道卑职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会设计坑我,目的是引我犯错,再以此来逼我走。”
他看向林叶:“卑职有愧大将军信任,这次......”
林叶道:“这次怎么了?”
秦崖道:“他们说我滥用职权,又公权私用,逼迫我向大将军请罪......卑职确实被他们拿住了把柄,所以卑职只能来请大将军,免去我的副指挥使。”
林叶道:“嗯,知道了,回家休息一天,明日再回虎贲军去。”
秦崖怔住:“可是大将军,这次......”
林叶摆了摆手:“走吧,昨夜里大概是一夜没睡吧,回去补个觉。”
秦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俯身一拜:“卑职遵命。”
林叶等他走了之后,忍不住笑了笑:“年轻人,做事就是莽撞,以为来了机会,却是人家圈套。”
庞大海在旁边听的都有些发懵,秦崖秦将军怎么说也有小三十岁了,大将军才十六,说秦将军是年轻人?
林叶道:“庞大海,你去把柬欲让叫来,就说我这新收了些好酒,请他来尝尝。”
庞大海见林叶说话的时候那个样子,就知道咱家大将军那心眼又启动了。
力度澎湃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小心机
柬欲让听闻大将军林叶要请他去家里喝酒,他当然明白这必和昨夜里的事有关。
想想这个时候,那谁都说傲气又冷酷的大将军请他喝酒,柬欲让就觉得可笑。
昨夜里他的人,就是用喝酒这一招把林叶的人给阴了,此时林叶让他去,九成九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柬欲让是打定了主意,今天林叶就算是逼死他,他也绝对一口酒都不喝。
出门之前,他派人去告知宁未末,说是林叶要请他喝酒,还望宁大人一会儿想办法帮他周旋。
宁未末现在可是孤竹人那边的,最起码孤竹人是这么以为的。
实际上,秦崖他们昨天夜里被坑,和宁未末就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这假喝酒的办法,就是宁未末貌似不经意的提起来,柬欲让就如获至宝。
用了宁大人这一招,果然是把林叶提拔起来的人给阴了。
所以此时此刻,宁未末简直就是柬欲让等人的主心骨。
到了林叶的家门口,柬欲让就恭恭敬敬的上前,请门外的亲兵进去禀告。
那亲兵说,大将军已经知会过,只要柬将军到了,直接请进即可。
有亲兵引领着进了门,这院子着实也说不上多大,他进来就看到林叶正在院子里翻地。
柬欲让快走几步,到近前俯身行礼:“卑职柬欲让,拜见大将军。”
林叶回头看了看,笑道:“柬将军来的好快,你且等我片刻,我把这点菜籽种完。”
柬欲让上前:“我来帮大将军。”
林叶道:“也好。”
他把锄头递给柬欲让:“我来放籽,你来埋土。”
柬欲让见林叶这般态度,想着莫非是自己的推测有些不准?
本来这片菜地就不大,两人分工合作之下,只片刻就把这菜籽都种完了。
林叶的亲兵从旁边水井里打了水,两人洗了手后,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落座。
林叶道:“我听闻,昨夜虎贲军大营里出了些事?”
柬欲让才坐下,听到这话就又连忙起身。
“回大将军,确实是出了些误会,不过都是同袍,误会也只是一时而已,大家都彼此了解,把事情说一说也就能解开。”
他看了林叶一眼后又俯身说道:“此事是卑职的过错,卑职没能及时制止,也没能提前知情,卑职请大将军治罪。”
林叶道:“与你有什么关系,刚才秦崖来过,把事情与我说了一遍,我听闻后,便让他回家闭门思过,此事,他的责任最大。”
林叶示意手下人上茶。
他语气温和的说道:“作为副指挥使,秦崖查军纪没错,可是夜查军纪却没有与你商量,是他不周在先。”
柬欲让不知道林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是连连认错,只说是他失职。
林叶道:“这事我来处置吧,你就不用为难了,秦崖有错那就处置他,别人有错也要处置,军营里,总是要赏罚分明才行。”
柬欲让道:“大将军公正严明,卑职对大将军,由衷敬重。”
林叶笑了笑:“你为何如此拘谨?”
柬欲让道:“大将军威严之下,卑职岂敢放肆。”
林叶指了指对面:“坐下说话吧。”
然后他吩咐一声:“庞大海,把酒拿上来。”
柬欲让
在心里冷笑一声,心说你装了半天的和气,还不是要在这等着我。
等庞大海把两坛酒端上来,林叶就吩咐道:“装个箱子,一会儿柬将军回去的时候让他带上。”
他看向柬欲让道:“家里人从云州送来的酒,我这算是忍痛割爱的分给你两坛,等没有军务事的时候你尝尝,云州的酒比阳梓城的要烈一些,滋味更足。”
柬欲让连忙道:“卑职多谢大将军,大将军对卑职的关照,卑职感激不尽。”
林叶道:“两坛酒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吩咐庞大海道:“对了,把给秦崖的酒也让柬将军捎回去。”
柬欲让一怔。
林叶道:“刚才秦崖来,我只顾着骂他,竟是把酒的事忘了,我记得柬将军回去要路过秦崖家,顺便给他带着。”
他语气更加温和起来。
“你们两个,一个是指挥使,一个是副指挥使,纵然我要办了秦崖,你们之间也不能显得格外不和气,那样会被人看笑话。”
他指了指那两坛酒:“你把酒顺便带过去,好好和秦崖聊一聊,这事我自会处置他,但你和他之间就不要有什么隔阂了。”
柬欲让抱拳:“大将军说的是,卑职回去的时候,把酒给秦将军带过去。”
林叶点头:“我早晚都要调回云州,将来镇守孤竹的重任都在你身上,秦崖做你的副手,你们两个还是要和睦些才好,最起码不要被外人笑话。”
他说:“你知道,我也知道,如今这阳梓城里,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呢,有的人想看你的笑话,也有人想看我的笑话。”
他看向柬欲让的眼睛:“最好是,能看到我与你一块出笑话,军中上下不和,他们高兴。”
林叶推心置腹的说道:“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不得不承认,若论心机城府你我不如那些专门钻研此道的人。”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们这些穿军服的,都是性子又直又臭,对从军来说这是好事,可难免会被人利用,而我们还不自知。”
他说:“有些人,就喜欢利用我们性子里的直接,把我们推倒前边来......”
林叶叹了口气。
“都是大玉的人,也都是天子的臣,搞的面目狰狞狼狈不堪,最终是什么结果?”
他又看向柬欲让:“最终不过是惹得陛下不开心,随随便便换个人过来,坐的还是最高的位置。”
他回到座位,坐下来后对柬欲让说道:“柬将军也该知道,如今大玉朝廷里,不少人惦记着这边,到了这不必和娄樊人打仗,只要中规中矩的做事,就能有功劳。”
他缓了一口气。
然后又笑了笑:“我今日这话是多了些,柬将军不要往心里去,只是想着你我都为军人,不该被心术不正之人左右。”
他说:“我这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了,柬将军若是军中还有公务,可先回去。”
柬欲让此时被林叶说的,已是心里有些飘摇。
因为他知道林叶的话,句句都在理。
他们之间斗的伤痕累累,甚至斗的你死我活,最终的结局,难道就是他们之间有人赢有人输?
玉天子一句话,就能随随便便的再派个人过来。
而他呢,难道此时不是被孤竹那些贵族们,怂恿到前边来和大将军对着干?
“卑职多谢大将军提点,大将军的话,句句至理名言,卑职谨记在心。”
柬欲让俯身行礼,然后带了那几坛酒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十三师兄许浩然过来,像是还有些遗憾。
他说:“我还以为大将军今天就直接办了那家伙,没想到大将军会如此善待他。”
林叶笑了笑:“善待?”
他起身:“你性子直爽,不要多学这些。”
然后他起身也走了。
许浩然心说,大将军你不让我学这些,可你也没说的到底是哪些啊。
林叶就那样走了,让许浩然的心里都像是百爪挠着似的,痒的受不了,不明不白的。
不久之后,虎贲军副指挥使秦崖,指挥使柬欲让先后到大将军府这事就传扬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在经略府里,一群人也都在等着消息呢。
他们都以为,林叶会出招,最起码也不会让柬欲让面子好看。
可谁想到,消息传回来后,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宁未末的手下人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阵,宁未末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这个柬欲让,搞什么名堂?”
宁未末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下去。
他看向众人说道:“刚才我的人说,柬欲让在林叶府里,与林叶深谈了许久,林叶说,让他不要被人利用了,不要给人当刀子用,也不要给人挡刀子用。”
众人听到这话,全都一愣。
宁未末起身,脸色有些懊恼。
“柬欲让非但没有被林叶处置,两个人还相谈甚欢,林叶给他讲了些乱七八糟的道理,柬欲让竟是连连对林叶行礼致谢。”
宁未末回身看向众人:“你们告诉我说,柬欲让是你们的人,现在你们再当着我的面说一次,柬欲让真的可以信任吗?”
有人回答道:“柬欲让对那林叶,也是格外的怨恨,不该如此啊。”
另一人说道:“前几日我与柬欲让见面的时候,他还把林叶骂的狗血淋头,今日这是怎么了。”
宁未末道:“我的人说,林叶显然有意拉拢柬欲让,临走之前,林叶还给了他几坛好酒,据说是从云州送来的。”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宁未末的手下人进来,凑近宁未末要低声告知什么。
宁未末一摆手:“就当着他们的面说,我又没什么要隐瞒的,何必搞的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他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俯身说道:“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从大将军府里出来后,带了大将军给他的几坛酒,没有直接回虎贲营,也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那几坛酒去了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的家中。”
宁未末一皱眉:“他去秦崖家里做什么!?”
手下人回答道:“大人,他去秦崖家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实在不好探知,只是看到,柬欲让进门的时候,带了一半的酒,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秦崖还亲自送他出来,两个人看起来十分和气。”
宁未末眉头皱着更深:“你是说,柬欲让把林叶送给他的酒,分送了秦崖一半?”
那手下人回答:“是,属下的人亲眼所见。”
宁未末哼了一声:“咱们刚才还在这替人家柬将军担忧,怕被那大将军处置了,哪想到人家柬将军一扭头,就和秦崖和好去了。”
他话里透着一股子不满,还有愤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是满脸的郁闷。
第三百五十五章 分头去办
柬欲让回到家里之后,把今日林叶见他的事仔仔细细又回忆了一遍,尤其是林叶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越想越觉得林叶是在劝他什么。
因为心境有些摇摆,情绪也不大高,所以他没回虎贲营,只想在家里好好静静。
他已有几日没有回家来住,夫人康氏见丈夫回家来,本还欢喜,可见到丈夫那愁容满面,她这欢喜也就跟着散了。
康夫人亲自泡了茶端上来,轻手轻脚的走到柬欲让身边,柬欲让回头看她,努力的挤出几分笑意。
“将军是怎么了?”
康夫人放下茶,又在柬欲让身后给他轻轻的拿捏肩膀,似乎能感受到丈夫的心情,手上小心翼翼的。
“没什么,只是些军务上的烦心事。”
柬欲让随便遮掩了一句。
不管他做官如何,做人又如何,他对夫人始终都极好。
当年他还岌岌无名之时,是他夫人不嫌弃,收留他,又资助他读书习武。
康夫人家境优渥,父亲本是朝中官员,虽说不上实权在握,可在柬欲让的人生道路上帮助不少。
康夫人道:“我知道许多事,将军都不方便与我说,可我只想告诉将军,若在孤竹已难容身,不如我们就离开,家里的东西变卖之后,出海去找地方隐居,我们不招惹谁,也不必有人来招惹我们。”
柬欲让回身,拉了夫人的手说道:“今日我去见了那大将军林叶,他和我聊了许多。”
康夫人一怔:“你不是说,那林叶针对你吗?怎么又去见了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柬欲让摇头:“没有为难我。”
他把事情仔细和夫人说了一遍,听完后,夫人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会儿,都觉得林叶这话,是在提醒什么,也像是在劝告,说的更直接一些,就是警告。
就在这时候,下人进来说,康老先生到了,夫妻二人连忙迎接出门。
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林叶暗中拜访了一下这位康老先生。
康博为在孤竹朝廷里虽算不算什么重臣,可他沉浮几十年,孤竹风雨再大都没有伤到他分毫,此人的智慧可见一斑。
林叶正是因为特意派人查过康博为,所以才特意去见一见。
康博为进门之后,坐下来就叹了口气。
“欲让,你有什么打算?”
柬欲让连忙回答道:“前阵子,朝中不少大人与我私下里商议过,都觉得这兵权,说什么都不能放手。”
康博为点了点头:“兵权在手,确实重要,我今日来见你,也是要劝劝你关于这兵权的事。”
老先生看下柬欲让:“可是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朝中诸位大人与你走的亲近,是因为什么?”
不等柬欲让回答,老先生自顾自说下去。
“他们现在与你亲近,是关照你,还是指望你?”
柬欲让道:“我手中若兵权还在,他们也就一直都会与我亲近,若我没了兵权,他们又怎可能与我走的近。”
老先生笑了笑:“看来你还没糊涂。”
他说:“不妨直接与你说,就在我来之前,大将军林叶亲自来见我。”
柬欲让脸色一变:“他这是何意?”
老先生道:“如果林叶有十足把握,并不把你放在眼里,他会来见我吗?”
柬欲让问:“他是真的不敢太过强硬?”
老先生摇头:“他敢。”
这话,把柬欲让说的一愣。
老先生道:“在孤竹,你觉得有什么是林叶不敢做的事?这里天高皇帝远,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手握兵权的人,他亲自来见我,是因为权衡利弊。”
柬欲让越发不懂了。
老先生道:“他什么都敢做,但要看值得不值得,兵权在你手里,他能用你,对他对你,都是好事,免得麻烦。”
柬欲让听完这句话后,懂了。
他这岳丈大人,是来给林叶做说客的。
老先生继续说道:“莫说是你,我在朝中为官几十年,那些如今与你走的亲近的大人物,可曾如此与我亲近过?”
他说:“你从寒门走出,这二十年风雨飘摇,他们可曾真的帮过你?”
柬欲让摇头:“没有。”
老先生缓缓道:“为官之道,做事可以不问对错,但一定要问利弊。”
他看下柬欲让说道:“你想想,你给那些人做手中刀,还是给大玉做手中刀?”
柬欲让的脸色变幻不停。
康夫人道:“我觉得父亲说的很对,孤竹已经灭国,大玉不可能再用他们继续做官,他们现在希望你来和大玉对抗,你输了,与他们无关,你赢了,你赢来的他们却会夺走。”
柬欲让点了点头。
老先生刚要再说什么,下人再次来报,说是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求见。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
林叶坐在院子里,泡了一壶茶,摆上了棋盘。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坐在他对面,试探着问了林叶一句:“大将军找我来下棋,是因为孤竹军中的事吧?”
林叶:“下棋就是下棋,与孤竹军中的事无关。”
封秀摇头:“我不信。”
林叶:“赌些什么?今日你我下棋,若谁先提到孤竹这边的事,谁就输了。”
封秀:“大将军最近缺钱?”
林叶:“......”
封秀:“不该啊,大将军再缺钱,也不该惦记着卑职这点银子。”
林叶:“只是下棋而已。”
封秀:“我和大将军下棋,到现在这是第九次,我一次都没有赢过,大将军若找人对弈,又不是找不到旗鼓相当之人,找我来,大将军安的什么心,卑职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林叶:“我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能找你做什么。”
封秀:“昨夜里虎贲营出了事,大将军先后见了秦崖和柬欲让,又出门了一趟,显然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林叶:“你输了。”
封秀:“我输什么了?”
林叶:“谁先提谁就输了。”
封秀:“噫!”
他一脸果他妈然的表情。
林叶道:“既然你先提到了,那么我就说两句。”
封秀:“......”
林叶道:“现在柬欲让摇摆不定,我不是非要留着这个人,但总不能一个孤竹人都不留,总得给他们留点权力,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柬欲让算好的。”
封秀道:“大将军只管吩咐。”
林叶:“你就不能自己想想?”
封秀:“我就不想了,我心眼再多也多不过大将军,还是大将军直接吩咐的好。”
林叶瞪了他一眼。
片刻后,林叶说道:“柬欲让在虎贲营中还有些威望,而要孤竹安定,首先要军队安定。”
他看向封秀:“既然柬欲让左右摇摆,那就让他摇摆不下去
。”
封秀往前凑了凑:“大将军的意思是?”
林叶:“自己想办法去,不然你整日闲着,我看着难受。”
封秀:“......”
片刻后,封秀试探着问:“柬欲让手下的人,有一大部分都是孤竹各大家族出身,他们看似对柬欲让忠诚,可实际上,这些人对于柬欲让来说也是隐患。”
林叶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封秀道:“虎贲营中,有个叫明无垠的人,明家在孤竹也是豪门,他在军中威望,也仅次于柬欲让。”
林叶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就好像老先生在看着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用眼神鼓励他,这辣椒你吃了死不了,快试试。
充满了慈爱。
封秀被林叶看的都有些怕了,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说:“我今夜就去见见明无垠,告诉他说,柬欲让摇摆不定,大将军已经烦了,如果他愿意为大玉效力的话,那么虎贲营交给他,大将军也很放心,只要明家表个态,大将军当然会给明家面子。”
林叶:“你心肠真坏。”
封秀:“啊?”
林叶道:“我不想和你这样心眼多的人下棋,怕跟你学坏了,你快走吧。”
封秀:“啊?”
林叶:“办法都想出来了,你还等什么?等我管你饭吃?快去快去,跑步去。”
封秀叹了口气:“大将军何必把我找来,直接派人说一声不就得了。”
林叶:“把你找来,是因为我怕你想的办法不够好。”
封秀叹道:“是不够坏吧。”
林叶笑了笑:“速去。”
封秀起身,俯身行礼后告辞离去。
林叶看向里屋那边:“焦天宝,你都听到了吗?”
将军焦天宝在里屋应了一声:“回大将军,属下都听到了。”
林叶让他从里屋出来,又问:“封将军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焦天宝立刻说道:“要说这种心眼,属下着实是没有,还得是封将军他行。”
林叶道:“封秀选了一个人,你也选一个,你去桌子上把那张纸拿过来。”
焦天宝过去,拿了那纸后低头看了看,一惊。
因为那纸上列出来的,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明无垠,后边写着的名字,也都是孤竹虎贲营中的将军。
林叶道:“封秀选了一个,你从剩下的人中选一个,今夜也去见见。”
焦天宝都愣了。
他问:“大将军在封将军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然后故意试探了一下封将军能不能想到这法子?”
林叶:“屁话真多,滚去办事,办不好就扣你两年的军饷。”
焦天宝叹了口气:“明明是大将军坏,还得逼着封将军承认是他坏.......”
林叶:“话这么多,看来你也不怎么想要军饷,那就先扣一年的,办好了再奖励给你,办不好把第二年的再扣一次。”
焦天宝:“拿我的军饷做奖励?还奖给我?”
林叶:“也可以拿你的军饷做奖励,奖励给封秀。”
焦天宝一扭头就走了:“属下一定能办好了,属下要他的!”
林叶:“......”
他想着,这位姓焦的汉子,如此头脑,事情要是办不好,自己都不能怪他。
第三百五十六章 是为什么
经略大人的府里,最近是一直都很热闹,只是来的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毕竟大将军那边也不是真的睁眼瞎。
宁未末和孤竹这些大人物的关系,有林叶的配合,走的越发亲近。
夜幕降临,不少人从经略府的后门进来,陆陆续续的,比这阳梓城里大部分青楼的贵客都还要多一些。
哪家青楼若夜里能来这么多大人物,那老板铁定会乐呲花。
经略大人也是忙,一直和这些人密谋到了子时,送走了这些看似必须仰仗着他的大人物,他这个真的大人物才总算能歇歇。
宁未末才坐下来,从里屋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上下。
他这一身道袍,与上阳宫的服饰并不相同,纯黑,无绣,看起来格外朴素。
“宁大人整日演戏,我看着都累。”
道人在宁未末对面坐下来,似乎对宁未末的身份,并无一分忌惮。
宁未末苦笑一声:“你真以为这一个好人一个坏人的局,做好人的那个就会轻松些?”
道人笑了笑:“你自己挑的。”
宁未末道:“是我自己挑的,可也说不上是我自己乐意,难道让林叶去演那个好人?”
道人又笑:“他演好人,坏人远远的见了他,立刻就跪下来磕三个头,然后绕路走。”
他看向宁未末:“可陛下看重的,不就是林叶骨子里这狠厉?”
宁未末道:“陛下看重林叶什么,我不知道,但陛下看重你什么,我一清二楚。”
道人问:“那你倒是说说,陛下看重我什么?”
宁未末道:“看重你游手好闲,明明是交给我们两个的事,你却只袖手旁观。”
道人:“那你可去陛下面前告我。”
宁未末:“你别急,等需要你动一动的时候,你办不好,那我必然会到陛下面前告你。”
道人笑问:“以你这般演技和脸皮,以林叶那般的狠厉和果决,你觉得还需要我动一动?”
宁未末道:“陛下既然让你来,就肯定有需要你动一动的时候。”
道人摇头:“陛下也看不清楚远在万里之外的事,时局时局,时在前局在后,况且那大杀招,我未必能成。”
宁未末瞪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叶那家伙以我被袭击的事做了文章,等需要他被袭击的时候,你说你做不到?”
道人叹了一声:“你低估林叶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林叶如果不想被别人用到这一招,那谁来都很难。”
他回头看向宁未末:“他那大将军府看起来不起眼,可哪怕是门口不远处更不起眼的卖热汤面的小贩,就非等闲之辈。”
宁未末一怔,他问:“你是说,林叶身边潜藏着的高手不少?”
道人点了点头:“最起码,我看到的就已经不少,以我的实力,他们一拥而上,我未必能成。”
宁未末道:“那我就赶紧给陛下写信,请陛下派个比你厉害的来。”
道人问:“你觉得如今陛下还会愿意用这一招吗?”
宁未末:“你什么意思?”
道人叹道:“陛下把林叶的妹妹接到云州去了,名字都已写入皇族的族谱。”
宁未末皱眉。
他沉默片刻后看向道人:“你的
意思是,陛下对林叶的重用,已不仅仅是因为其身份最合适。”
道人说道:“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身份最合适,可现在,陛下看到了林叶的能力。”
他问宁未末:“你不觉得,陛下把他摆在这与你共事,另有深意?”
宁未末仔细想了想,忽然间眼睛就睁大了,他问:“陛下是想让林叶做下一个拓跋烈?”
道人摇头:“低了。”
宁未末眼睛睁得更大了。
道人缓缓道:“陛下有意改善朝局,万大人的宰相最多再有几年也就下去了,接任者,除了你陛下别人也看不上眼。”
宁未末道:“陛下把林叶摆在孤竹与我共事,是想将来让林叶在朝廷上与我共事。”
道人嗯了一声:“所以你那些聪明,最好收敛一些,别让林叶真的记恨你。”
宁未末点了点头:“多谢道长提醒。”
道人笑了笑:“一个小小的孤竹,是陛下给你安排的晋升之路,你只想到自己,为何就没想到林叶,这里,也是林叶的晋升之路。”
他看向宁未末:“所以我才劝你,最好别把手段玩的越来越过分,去耍聪明看看林叶能不能跟得上你,你有没有想过,他跟不上你,你固然开心,那若他一直跟得上你呢?又或者,他一直跟得上你且并未尽全力呢?”
宁未末道:“我现在只盼着,他别把手段玩的那么过分。”
道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
陛下在去权臣,却又对林叶如此重视,难道陛下就不怕将来的林叶,就是又一个权臣?
可是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真的看懂?
与此同时,云州。
陛下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看样子,陛下长住此地,已不仅仅是因为冬泊的战事。
又或者,陛下从来就没有对冬泊的战事有过多少担忧。
院子里,天子站在那棵形状很漂亮的垂柳树下,背着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辛言缺到了的时候,天子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
听到脚步声,天子没等辛言缺到近前就开口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
辛言缺反问天子:“陛下想问的怎么样,是近处这个,还是远处那个?”
天子道:“你明知故问,废话这么多,就好像与朕说话是按字给你俸禄一样,与朕说的话字数越多,朕就给你的越多。”
辛言缺笑起来,他说:“陛下若问的是子奈姑娘,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她,悟性好,品行好,处处好。”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待她再好些,本来朕还想着,先把她名字写进龙纹卷里,其他的事等等再说,现在看来,朕应该想想给她个什么封号了。”
辛言缺道:“陛下若真的给子奈姑娘封号,朝中怕是有无数人就会嗅到什么,远处的那个,就会被无数人盯上,他们可以是顺水,去推一推那舟,也可以是苍蝇,叮一叮那无缝的蛋。”
天子到:“既然是无缝的蛋,怕什么苍蝇?”
辛言缺明白了,陛下这是故意的。
要想试一试某个人,不仅仅是看此人的才能,也要看此人的品行,最主要的是看看此人的心境。
辛言缺一脸无奈的问:“陛下为何就不能改一改心意?”
他这话问的,和林叶毫无
关系,和子奈也毫无关系。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回答,而是反问:“凭什么朕就要那么累?”
辛言缺无言以对。
天子道:“朕以前就和你说过,朕累二十年,让大玉回到该走的路上来,朕再用十年,让大玉在这路上走的顺畅些......朕马上就要做到了,去权臣是必走的路,然后再用人也是必走的路,至于朕以后的大玉天子,他们要面对什么,那是他们的事了,朕最大的本事也只是给大玉续命,而不是庇佑大玉千秋万世,太祖皇帝都没做到的事,凭什么要朕去做到。”
辛言缺道:“可陛下是天子。”
玉天子撇嘴:“若大玉想要千秋万世,一直都指望着天子一人之能,那是春秋大梦,大玉从立国至今,只出过两个明君,你又不是不知道。”
辛言缺:“陛下这话,臣不敢接。”
天子说过,大玉立国至今,除了太祖皇帝之外,也就他勉强够看,所以只能算出了两个明君。
他就是这样自夸也不觉得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自信。
他把太祖皇帝放在他之前,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敬意,一部分原因是纯属礼貌。
“子奈的事,你多费心些。”
天子道:“前些年御凌卫做事确实有些过分,朕有的可以看见,有的看不见,朕毕竟不是无所不能,就因为家里生了个男孩,御凌卫就把子奈家里灭门......”
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言缺居然胆大包天的说道:“现在陛下知道御凌卫有多过分了,陛下难道不该自罚?”
天子看了他一眼:“朕自罚什么?朕又没有做错什么,御凌卫有御凌卫存在的道理,这其中会出什么偏差,也都是小事。”
辛言缺叹了口气。
天子道:“你该明白,天子之心和凡人之心,永远都不会一模一样。”
他说:“我让你对子奈关照些,并不是因为朕觉得朕错了,也不是朕觉得对不起她,最多,只是觉得她无辜。”
他说:“朕为大玉所做过的任何事,从无错处。”
辛言缺默不作声。
天子道:“以后你会明白的,当你越来越年长,越来越成熟,就会越来越明白朕的厉害之处。”
他迈步往前走,辛言缺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后,天子问他:“你觉得拓跋烈,这次会不会忍不住?”
辛言缺摇头。
天子问:“说不清?”
辛言缺回答:“不是,臣以为,拓跋烈还是忍得住。”
天子笑道:“冬泊的战事结束后,孤竹那边又已经被牢牢攥住,他还能忍?”
辛言缺回答:“陛下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拓跋烈之所以能忍是为什么。”
天子又笑了笑。
辛言缺道:“拓跋烈忍的一直都不是怕有什么骂名,也一直都不是顾虑着大玉的百万雄兵他有没有把握打赢,更不是他最终想坐的那个位子以他的才能坐不坐的稳。”
他看向天子。
说:“拓跋烈在忍的,从来都只是陛下一人啊。”
他居然还敢说:“陛下一日不死,拓跋烈一日不敢反。”
第三百五十七章 声东击西
楚淡容和楚定从两个人,竟是手拉着手从后院过来,两个人还迈着轻快的小步伐。
林叶刚刚见过了焦天宝,正要回大营里去安排一些军务事,见到那两人出来,林叶有一种扭头藏起来的冲动。
可惜,慢了一步。
“二当家,你去哪里呀。”
楚淡容跳到林叶面前:“大哥可是说了,我们两个就是来帮你做事的,什么脏活累活只管交给我们就是。”
楚定从:“大哥话是这么说,如果有什么干净的活也可以交给我们。”
林叶摇头:“没有。”
楚淡容道:“二当家你不能把我们当客人看待,我们是自己人啊。”
楚定从:“如果你把我们当客人看待的话,那你可就有点招待不周了。”
林叶:“......”
楚淡容道:“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两个办不妥当的,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两个就马上去搞定。”
楚定从:“你这话说的不对,搞定这个词是从大玉最南边传过来的,标准发音是搞掂。”
楚淡容:“你装什么蛋。”
楚定从:“我是在教你学问。”
楚淡容:“咱俩一个妈生的,一个先生教的,你有几斤几两我没有?”
林叶扭头就走了。
他都走出大将军府,那俩还在吵架呢,谁能想到半刻之前他俩还手拉着手跳着走,像是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出门之后,就看到那个样貌憨厚老实,一笑就更显淳朴的家伙。
林叶看了他一眼,那家伙也看了林叶一眼,两人却没有什么交流。
这个人,当然是萨郎。
看到林叶往远处走了,萨郎坐下来,继续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发呆。
林叶的住处,距离武凌卫大营并没有多远,他走路过去,觉得今天这街上的人似乎比往日多一些。
走过这条街后,转过十字路口,再走大概不到三里远就是大营所在。
路边有个抱着孩子的少妇,轻轻的摇着怀里的孩子,身边还放着不少东西,显然是去采买回来的路上,孩子实在困的撑不住。
林叶看了她一眼,这个少妇的样子很美,皮肤很白。
从对面过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往前看了看路,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就弯腰掏他的烟斗和烟丝。
路另外一侧,有两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孩子蹲在那玩,俩人点起来一个爆竹后捂着耳朵转身就跑。
砰的一声。
爆竹炸开。
那少妇怀里抱着的孩子猛地颤了一下,显然是被爆竹声吓着了。
那正在缓缓往前走的老马也被吓着了,突然间扬起前蹄,赶车的老头儿还在往烟斗里装烟丝,一个没注意,从马车上摔下来。
马没了控制,又惊了,朝着路边的少妇冲撞过去。
那两个抱着头跑的小男孩儿回头看着,眼睛盯着的却不是他们的爆竹,而是林叶。
马车从林叶身边过去,几乎碰到他。
如果林叶足够快,下一息他就能抓住那老马的缰绳,以他的臂力,能轻而易举的拉住马车。
如果他不想这样做的话,他只需一个跨步就能将那少妇拉开,避免马车撞上去。
可林叶没动。
一动不动。
他就那么看着马车撞向抱孩子的少妇,冷血的像是没有一丁点怜悯之心。
在他眼中,撞向少妇的马车,就像是山坡滚落的石子,砸死了一大一小两只蚂蚁。
那少妇在紧急中往一侧闪开,但她还是被马车刮了一下。
在摔倒之前,她把抱着的孩子往旁边一送,那孩子就摔在林叶脚边。
于是,林叶低头看了看这孩子。
孩子一抬手,袖口里两支袖箭飞出来,速度快的人眼完全跟不上。
他就在林叶脚边,这个距离瞄着林叶的脖子发箭,确实太容易。
林叶等箭飞到脖子前边才抬起手,却恰到好处的一把攥住。
他的手在一瞬间变了颜色,是因为他的流沙列阵刀包裹住了他的手掌。
而与此同时,那个孩子从腰带上抽出来一把短刀,一刀刺向林叶的裆部要害。
在这一刻,林叶看到了那孩子下巴上,淡淡的胡茬颜色。
不是孩子,而是侏儒,哪怕他刚才还真的在吃奶,他也不是真的孩子。
吃是真的,奶也是真的,吃不出奶应该也是真的。
那少妇被马车刮倒在地的时候,上衣都开了,露出白的有些晃眼的胸脯,还有一点比白色要鲜艳无数倍的东西。
再下一息,侏儒的额头上也出现了这样的,比白色鲜艳无数倍的颜色。
因为他的箭刺进去了。
林叶松开手,两支箭笔直的下落,他抬起左脚,用膝盖往旁边一撞,侏儒握刀的手就被他撞开。
箭落下去,他抬起来的脚往下一踩,踩着袖箭的尾端,把两支箭踩进了侏儒的额头。
袖箭很短。
短到......刚好全都被踩进脑壳里,前边与脑壳是平的,后边还没有刺穿出来。
就好像,这袖箭的长度,是专门根据这侏儒的脑袋大小制作。
林叶背后那两个小男孩,当然也不是真的小男孩,他们两个同时甩动手里的鞭子。
在这之前,没有人会在意那两个小屁孩用来抽陀螺的麻绳鞭子。
可是这一刻,那两条鞭子上却炸开了璀璨的光芒,只有两尺长的鞭子骤然增加到了一丈半。
两条烈芒,带着火焰的气息,朝着林叶的脖子和腰卷过来。
而与此同时,那个扑倒在地的少妇,从她敞开的上衣里掏出来一把精巧的连弩,朝着林叶的眼睛连续点射。
也是与此同时,那个从马车上掉下去的老头儿,把他的烟斗朝着林叶抖了一下,烟斗里有密密麻麻的寒芒飞出,像是一群细小的飞虫,带着光,还比飞虫要快的多。
林叶向前跨了两步。
第一步,少妇打过来的弩箭被他避开,他侧身的时候,两支箭在他脑袋前后飞过去。
第二步,林叶左脚一脚踩住了少妇的头发,才半起身的少妇,也就只能半起身。
林叶右腿弯曲膝盖往前一顶,少妇的腰就往后弯折到对折。
这一顶,少妇如愿以偿的起来了,可她的一小半头发留在了林叶的脚底。
头发被踩住,后脑上血在洒落。
飞起来的躯体显得更白了,因为衣服敞开的更多了些。
如此一来,当那密密麻麻的飞针过来的时候,每一针落在什么位置,都能在白皙的胸脯上看出来。
再下一息,两条长鞭到了,一条鞭子卷住了少妇的脖子,一条鞭子卷住了少妇的腰肢。
她的腰可真细啊,比她的脖子也粗不了多少。
所以她的脖子和她的腰,几乎是同时断开的,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儿,就这样断开了三段。
林叶看着剩下的三个人,他没有再动,那三个人显然也不敢轻易的再动。
等了片刻后,林叶迈步往前走,用脚把那侏儒的尸体踢了踢,尸体翻滚了两圈后停下来,正好和那少妇面对面。
夫妻团聚。
林叶真是个好人。
他看向那两个像是孩子的男人,那两人对视一眼后,忽然同时动了。
是跑,转身就跑。
他们以为林叶一定会追,因为有人告诉他们,林叶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有人想杀他,他一定会把想杀他的人杀了才停。
可林叶根本就没追,甚至都没有用正眼去看那两个家伙。
林叶看着车夫。
老头儿叹了口气,他说:“看来,我们是被骗
了。”
林叶因为这句话而皱眉。
下一息,他转身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掠了出去,这让那车夫都变得迷茫起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再能杀了那年轻人,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离开阳梓城。
那两个用长鞭的侏儒跑了几十丈后回头看,不见了林叶,也不见了车夫。
他们两个本就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虽没有交谈,却选择一致。
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同时纵身而起,到了屋顶上后便开始发力,一掠就能从这排房子的屋顶,掠到后边一排房子上。
连续掠过了三排房子,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是,无法形容出来的一个女子。
人们总是说仙子清冷,高高在上,不会对人间有任何情感。
人们总说仙子绝美,人间的那些色彩和仙子相比,也就变得暗淡无光。
都这样说却并没有人见过,所以说归说,脑海里却是虚的。
今日他们两个见到了,可真走运啊。
在他们两个微微愣神的一瞬间,一道长虹飞了过来。
天上仙子从天上来,踩的只能是长虹,那样漂亮的五彩长虹才配得上她。
两个人手中的长鞭,在那道长虹前,就更像是丑陋的麻绳......不,是丑陋的草蛇。
两道长鞭甩出去,长虹与之相碰,长鞭便寸寸炸裂。
两人在半空中对视一眼,忽然间朝着对方攻出一掌。
两掌对撞,两人借力之下,往左右分开,没有丝毫迟疑的分头逃离。
可逃不离。
长虹一卷,左边的侏儒脑袋被兜住,他看不到别的东西,眼前只有五彩缤纷。
然后。
五彩缤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专一的红,鲜艳的红。
因为他被长虹甩了出去,他的头撞在了另一个侏儒的头上。
那一撞,裂开的格外彻底。
那条长虹在两颗头颅对撞的瞬间却抽离出去,以至于一滴血都没有沾染上。
那仙子依然脸色平淡的看着这一幕,就好像死去的两个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是有,也不过是相当于人踩死了两只蚂蚁。
此时许多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抬头看着那个仙子,第一眼感觉就是美,第二眼感觉是怪,因为那仙子背后,好像还背着一个很大的鼎。
车夫也在跑。
他跑出去一段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回头看,在远处的屋顶上看到了长虹碎长鞭。
车夫一惊。
他就知道这一次有问题,他也想过事情不可能会很容易。
可是对方给的太高,高到不可拒绝。
现在他才明白,这不可拒绝的价钱,他也拿不到,根本没有命去花。
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可能千里迢迢从大玉过来。
可就在他后悔的时候,他看到前边十字路口站着一个样貌很憨厚的年轻人,一只手里拿着双筷子,一只手里拿着个碗。
哪有这样的江湖客。
车夫也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人,他在组织里的排名虽然不算有多高,可他接过的任务却最多,哪怕排名第一的人到排名第十的人加起来,他不如他接的任务多。
可怕的就在于,原来,人家接的那些任务,一个就能顶他一辈子。
这个世界之所以有等级,原来是因为,真的有强弱。
下一息,车夫跑不动了。
因为他的两条腿上分别插着一根筷子,而他的屁股上扣着一个碗。
萨郎缓步走到落地的车夫面前,低头看了看,然后皱眉。
他在思考,这碗扣的太正了些,如果此时把碗取下来,碗里大概会有个完整的屁-眼。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能等
车夫在跑,没跑掉,两个侏儒也在跑,一样没跑掉。
他们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可实际上,他们会把林叶引到同一个地方。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他们也本来就没觉得,他们能在这条街上杀掉林叶这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被骗来的,可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会仔细查查林叶的实力,也会仔细的指定计划。
他们唯一没做到的,就是查了林叶的实力,但没有查彻底。
从目前民间和官方的说法来看,林叶依然算不上是修行者。
顶在林叶头顶上和修行有关的最大的光环,也还是那个有史以来的最强启明一芒。
可在修行者眼里这算什么光环吗?这特么难道不是个笑话?
其实他们的计划也不是不周全,伏击林叶,然后引诱林叶追击,真正的杀招就在更远处。
前半部分都挺好,直到林叶转身就走,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在距离这里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个中年男人放下千里眼,眼神里有些震惊,也有些失望。
他转身离开,下楼后上了早已等候的马车。
七转八转,马车其实也没有离开多远,绕出去能有十几里,可停下来的地方,距离伏击林叶的地方也不过三里。
这里是一片空置的大宅子,也是伏击林叶的真正的陷阱。
如果林叶追到此处的话,就会被埋伏在这的高手团团围住。
这个大院,就是林叶的墓地。
中年男人下车后,回头对车夫说道:“你先出城去等我,我把这边的事安排好后回去城外寻你。”
车夫应了一声,甩起马鞭,车缓缓离开。
中年男人推门进了院子后,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鼻子微微一动,血腥味也在这一刻直冲脑海。
下一息,他转身就走。
再下一息,车夫的尸体被人从远处扔过来,砰的一声摔在他脚下。
中年男人抬头看向对面,有个抱刀的年轻汉子正在看着他,大概是在看他吧,但他又能肯定,那个家伙的眼里没有他。
院子里是一地的尸体,至少上百具。
“生死簿的人,现在什么生意都敢接?”
抱刀的汉子往前迈了一步,中年男人立刻候车,直接退入大院中。
片刻后,这里亮起来一道刀芒。
笔直,冷冽。
刀芒在大院门外起,破门,破院,破房,破空。
中年男人的身体在奔跑中一分为二,和在这一条线上的任何东西,下场一致。
抱刀的汉子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开。
江湖上有个专门做刺杀生意的组织,名为生死簿,据说只要你给的起价钱,他们谁都敢杀。
当然这只是传说,生死簿的人本事再大胆子再大,也不会贸然对一位大将军动手。
大概一刻之后,有两个年轻人出现在院子门外,他们只往里看了一眼后,随机快步离开。
又一刻之后,一家客栈中。
两个年轻人上了客栈二楼,进了最大最奢华的甲字一号房。
万苍策没回头,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大街,似乎对刺杀林叶的事到底成不成,不感兴趣。
“大人,要伏击林叶的人都折了。”
其中一个人俯身对万苍策说道:“生死簿的人果然靠不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万苍策笑了笑:“生死簿能打的有很多,能杀林叶的也有很多,我找来的,本就不是能杀林叶的人。”
手下人有些不解,可万苍策不说,他们也不敢问。
万苍策转身道:“备车,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手下人连忙出门去准备,万苍策下楼后往远处看了看,有风来。
他鼻子动了动,似乎是想从风里闻一闻有没有他期待的血腥味。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经过,万苍策在车中端坐,眯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来孤竹,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不来,有些局面真的定下来,将来再想改就真的来不及。
“大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僧人,看着他轻声问道:“这事,宰相大人若知道,怕是会生气。”
万苍策语气平静的回答:“他知道自然要生气,他在那个位子上,就得让他看起来正直无私到光芒万丈,不然的话,天子看他也一样不顺眼。”
僧人问:“可大人这样做,天子不难猜到是你,更不难猜到你为何这样做。”
万苍策道:“他猜到又能如何呢?大不了,是杀我而已。”
万苍策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看,眼神都是飘忽的。
“父亲是宰相,虽不似以往的宰相那样大权独揽,可他好歹是群臣之首。”
“姐姐是贵妃,虽不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可在宫中地位,皇后也不如她。”
说到这,万苍策自嘲的笑了笑。
他说:“看起来,只有我最无能,无事,也无所谓。”
僧人摇头:“大人应该知道,宰相对你寄予厚望,贵妃娘娘也对你期望极高。”
万苍策道:“所以我来了。”
他的视线再次飘忽到了远处。
那是经略大人府的方向。
他说:“按道理,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几年后,朝中的那个位置也该是我的,可是陛下忘了曾经给我的承诺,现在要提拔宁未末......”
他说:“陛下他忘了啊......”
僧人不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似乎也不想再看什么。
万家,在大玉有着绝对超然的地位,有群臣之首的宰相大人,有统领后宫的贵妃娘娘。
万苍策此时的地位,确实显得配不上他的姓氏。
“提个醒吧。”
万苍策自言自语是的道:“希望陛下被提醒了,别再装作还是没有想起来。”
距离经略府大概只有一里半远的地方,宁未末的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身边带着的护卫有上百人,此时倒在地上的也有上百人。
宁未末坐在马车里没有动,他的第一反应是,林叶又要搞事情?
第二反应是,他确实激怒了林叶,所以林叶
要假戏真唱?
第三反应才是这件事和林叶无关。
两个黑衣人走到马车旁边,其中一个说道:“经略大人,下车吧。”
宁未末没动,也没回应。
他只是觉得有些后悔,这段日子他始终都在忙着算计孤竹人,忙着算计林叶,却忘了自己也会被人算计。
他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对手不在孤竹而是在大玉之内。
可是后来他在孤竹走的太顺利,顺风顺水的唯一弊端就是会让人变得懒散和轻慢起来。
而一旦如此,往往要出的事都会很大,大到万劫不复。
能破掉顺风顺水会让人变得懒散和轻慢起来这个弊端的办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直顺风顺水。
“不下车?那就一直留在车里吧。”
黑衣人的手放在马车上,被他触及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然后起火,再然后迅速蔓延起来。
另一个黑衣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宁未末起身,要去撞车厢的另外一侧,他闭上了眼睛,也单手按住了车厢,动作看起来很轻柔。
于是,这逐渐烧起来的车厢还被封住了,宁未末在车厢里拼了命的撞击,可撞到的彷佛不是车厢,而是岩石。
不远处,万苍策的马车停下来。
车窗撩开了一条缝隙,他往外看着,眼神里已经有些喜悦。
他要杀的第一目标确实不是林叶,而是这个将来一定会接替他父亲成为大玉宰相的男人。
“禅师。”
万苍策道:“如果有意外......”
年轻的僧人不等他说完就回答:“人生处处都是意外。”
说完这句话后,僧人向上伸出手,那宽大的袖子滑下来,他那病态发白的皮肤也就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令人觉得头皮发麻的白,白到还近乎于透明。
他胳膊上的青色的纹理显得那么清晰,连一条一条细微的血管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车顶裂开了。
没有兵器,不见烈芒。
僧人单手托住的,竟是一道无形剑气。
他抬起头往高处看,高处不胜寒,是因为剑意太寒。
僧人又看了看他的手,冰霜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起来,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腕。
“上阳宫的道人,大概不会用这样阴柔且狠厉的剑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稍显复杂,一部分是释然,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剑气,配不上上阳宫的光明,另一部分也是释然,大概是觉得,幸好上阳宫的道人不屑用这样的剑气。
如果上阳宫的道人,连这样的剑气都练,那么江湖中人就又少了几分活路。
他看向高处那个道人,那一身黑袍,像是就在光明下宣誓着与光明的不两立。
僧人说:“我来,本以为可战上阳。”
高处的道人说:“那你就当我是能战上阳的那道门槛。”
他的注意力全在年轻僧人身上,甚至都没有去管他本该管的宁未末。
不管是为什么,他都好像已经要放弃宁未末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是你锋芒太露
无形剑气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这四个字的前两个字。
而无形剑气也有强弱之分,弱者无形却有声,强者的剑气无形无声。
更强者甚至可控制剑气在何时发力,在何处发力。
只要是他的内劲范围之内,剑气随处可出,随处可消。
可到了这地步的修行者,必是赋神境的绝世之人。
黑袍道人的剑气已至无形之境,却尚未及赋神领域。
所以他的剑还有迹可循,所以那年轻的僧人,接住了道人的一剑。
僧人只是不解,道人既是宁未末的贴身护卫,为何不先救宁未末,而是先与他交手。
不解便问。
僧人说:“你为何不救他?”
黑袍道人回答:“因为我不是来保护他的,天子说,谁来杀宁未末便是大玉的敌人,可杀之。”
年轻僧人沉默片刻,点头:“怪不得你能练成这般阴厉的剑气,原来你可心无旁骛,我想请问,若此时身边有你只有亲朋,你是救他,还是拦我?”
黑袍道人回答:“杀你。”
年轻僧人点头道:“怪不得你不是上阳弟子。”
他伸手作礼:“请。”
黑袍道人随即点了点头,然后左手往前一指。
空气平静,毫无波澜。
可是不到一息之后,剑气凭空出现在年轻僧人身前。
当的一声。
剑气击中空气,却有金锐之声,就好像那一剑刺中了一个巨大的钟。
僧人右手抬起,单手向上,做慈悲状。
可他不慈悲。
黑袍道人立刻后撤,堪堪避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就被压出来一个坑。
坑是掌印形状,五指分明。
道人修的不是光明术,这僧人修的也不是慈悲心。
黑袍道人躲开一击之后没有停步,再次后撤。
他身前,两只看不到的手掌拍在一起,双掌无形,可劲气有形,砰地一声,黑袍道人身前出现了剧烈的气爆。
地上都被震出来一个坑,尘土飞扬。
下一息,黑袍道人凌空而起,僧人随即抬头看他。
可那不是道人,只是一件黑袍。
僧人皱眉,脸色微变。
便在此时,他胸前衣衫出现了一条裂缝,那剑气应该已能破体。
可不能。
僧人身上劲气爆开,僧袍都碎裂了,他身上像是被浇了一层金漆似的,竟是璀璨如星。
这一剑,被金光挡住,剑气明明都已经触及年轻僧人的心口,却再难寸进。
黑袍道人皱眉。
“你修的也不是正经佛法。”
他一跺脚,脚下像是有一条游蟒,在地下穿行,只片刻就到了年轻僧人脚下。
金钟不是无懈可击,金钟有口。
剑气从地下出,年轻僧人两脚离地而起,于地面三尺左右盘膝而坐。
那一剑中了,可还是如刚才一样,勉强触碰到了僧人的肌肤,却无法再进分毫。
黑袍道人笑了笑。
“知道你有命门就好。”
他双手往下一压。
天空上,无数把看不见的长剑落下,像是暴雨倾盆而下。
年轻僧人双手往上一举,两道浑厚的内劲化作佛手,万剑落,佛手可收之。
噗的一声轻响。
僧人的心口位置,忽然出现了
一道血痕,不大,又狭细,只渗透出来一个血珠儿。
可是年轻僧人的脸色大变。
之前那一剑点在他心口位置,被他以金刚不坏之法硬生生挡住。
可是,剑气也在他肌肤上刺开了格外不显眼的一个小口,如发丝那样细。
一道微弱的剑气侵入他的体内,隐而不发,刚才那万剑落,就是逼着他将内劲用于防御,如此一来,他以内劲气就有那么瞬间几乎清空。
那细微的剑气,就在这时候冒了出来。
黑袍道人微微摇头:“以你年纪能至此境界,很不容易。”
僧人低头看,那细微伤口上的血珠儿越来越大,他似乎在血珠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我着急了。”
年轻僧人脸色惨白的说道:“若我再练三年,你绝非我对手,可惜我心境已破,沉不住气,忍不了三年。”
“你错了啊。”
黑袍道人看着僧人说道:“三年后你可胜我,可三年后你的对手也未必是我。”
他说:“大玉之强,在于处处皆强,杀今日之你是我动手,杀明日之你是他人动手,你何时想与大玉作对,大玉何时都有刚巧能杀你的人在等你。”
他说:“我这样的人,大玉随便挑,我这样的人......也只是上阳宫的一个门槛儿罢了。”
年轻僧人沉默。
又依稀后,他心口位置忽然间爆开,一道血箭喷射而出。
黑袍道人看向马车另外一侧,那个已经在逃走的人,他没有追。
而他身后,宁未末也将死,他没有管。
因为他气血翻腾,连一步都不能动,甚至连回头都不能,只要动,必会七窍流血。
马车里,宁未末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临死之前喊一句什么,才能显得自己英勇壮阔?
哪怕就是在这瞬息之间,他脑海里还有了千回百转。
习武之人有高手弱者之分,那他这样的读书人也有高手弱者之分。
习武的高手在瞬息之间,招式可以千变万化。
而他这样的高手在瞬息之间,脑子里还能想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
英勇,壮阔,无畏,看淡生死是真豪杰。
这些词,他都想到了。
临死之前,当有大丈夫举动。
于是他高呼一声。
“救命啊!”
砰地一声,马车碎裂。
禁锢着马车的内劲被切开,车厢一分为二。
那不是剑气,也不是刀芒,而是实打实的刀锋。
林叶凌空而来,一刀将车厢劈开,这一刀擦着宁未末的后背劈落。
无比的精准。
没有伤到宁未末,只是把他后脑的头发削掉了一片,后背的衣服切开了一片,裤子也切开了一片。
露后脑,露后背,露-臀。
很白。
下一息,林叶一把抓了宁未末的衣服想把他甩出去。
抓了个空,衣服被他一刀切掉了,林叶反应奇快,一把抓向宁未末的头发,也没抓住,因为头发也被他切掉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就是林叶,别人当没有这般反应。
一脚把宁未末踹飞了出去。
那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看到林叶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这个杀局,杀谁都一样。
其中一个黑衣人朝着林叶一掌拍出,距离还有半丈,林叶就觉得炽热无比。
转瞬之间,他身前的衣服都被烧的缩了起来,犹如烈焰当胸。
“烧我奶者死!”
林叶一刀斜着撩出去。
这一刀很霸气,那一声喊......本该也有些霸气才对吧。
刀裂开了掌风,林叶像是在裂开的大浪中向前疾行。
另外一个黑衣人在这一刻蹲了下来,双手往地面上重重一按。
随着一声闷响,疾冲中的林叶身形骤然停了下来。
就像是在奔跑中,突然有两只手从地下钻出来,直接攥住了他的脚腕。
林叶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扑倒。
之前的黑衣人眼神更加明亮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林叶的死相。
他在林叶扑倒的同时,双手握拳往前一推。
一道炽烈的骇浪直冲林叶的头顶。
这才是千钧一发,林叶已经避无可避。
他把列阵刀猛的往自己身前一戳,刀身迅速展开,比之前变宽了一倍。
那内劲轰在列阵刀上,刀身都向后弯曲。
林叶人在列阵刀后,感觉热浪在身体两侧奔流,两袖被烧的都要黏在身上一样。
另一个黑衣人嘴角往上一歪,像是发了狠。
有内劲透过地面出来,爬上列阵刀,死死的攥住了林叶的手腕。
双脚被困住,手也被困住。
一箭飞来。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厮杀,所有的人活着或是死去,都是为了这一箭。
那箭似乎已破虚空,骤然出现在林叶的身后,几乎是趴在那的林叶实在是躲不开。
金光一闪而过。
砰地一声!
箭击穿了林叶的身体,又在林叶身下的地上轰出来一个深坑。
碎石纷飞,尘烟激荡。
远处,已经逃至高处的万苍策回头看,嘴角带笑。
终究还是成了。
林叶确实很聪明,可这样的聪明人,也好算计,只要利用他的聪明就行了。
万苍策安排人伏击林叶,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林叶对手,万苍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林叶以为,这次刺杀的目标其实是宁未末。
因为林叶太聪明了,想到这一层几乎是瞬息之间,所以林叶立刻就朝着宁未末这边赶过来。
这本就是对林叶的杀局啊。
这也不是为了万苍策自己,只是看起来像是为他自己。
他是万域楼的儿子,是万贵妃的弟弟,所以只要他出现在这,难道还有别的选项?
谁能想到,连他都是诱饵,都是这杀局中的铺垫。
只是为了那一箭。
箭击穿林叶,把林叶钉在地上。
在这一刻,林叶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也似乎没有感觉到恐惧。
太快,快到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
林叶趴在那,血在他身下逐渐蔓延出来。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喜悦。
成了,这经过无数次推演的计划,终于成了。
林叶被伏击的时候,暗中保护林叶的人全都被调动了起来。
所以此时的林叶,身边没有高手为他挡死。
因为这一箭只要出手边可称无敌,林叶身边的高手也不可能硬接,但他们可以为林叶挡死。
万苍策的笑意越发明显,眼神里的得意越发清晰。
他说:“是你锋芒太露。”
第三百六十章 那样的刀那样的人
林叶被一箭钉在地上,在这样的一箭之下,也许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反转。
那一箭,过于恐怖。
这个世上修行剑法的人多如牛毛,其中大剑修有傲立天地之威,但绝大部分练剑的人都是江湖凡夫。
这个世上修行箭法的人少之又少,可只要能在江湖上行走的,都是令人忌惮的存在。
这些修行箭术的人,能在更远的地方出手,贯以强大内劲,虽远必杀。
而且这样的高手,往往出身都有些不寻常。
大玉对于兵器的管制极为严苛,寻常的武馆里都不见真的刀剑,只能以木制的来练习。
大一些的宗门之内,所用兵器也要登记报备。
除非是像上阳宫和予心观那样的江湖圣地,朝廷对于他们的管制会稍稍松一些。
兵器管制,甲胄也管制,且管制的更为严格,若是在谁家里发现甲胄,无需审判就能定个谋逆的罪名。
至于弓箭,管制犹在甲胄之上。
说起来,箭这种东西应该很普通才对,毕竟军中的消耗品,以箭为最。
可实际上,由于朝廷对铁器的管制,寻常人家想打造箭头都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箭比剑更难练成,林叶都没能防住这一箭。
他趴在地上的时候,感觉一下子天都变得暗淡了不少。
刺客又怎会放过这种机会,哪怕他们确定林叶中箭必死,可还是会上前补刀。
一个黑衣人跨步过去,一拳朝着林叶的脑后砸落。
他的拳风中仿佛带着烈焰,拳风所过之处,花草枯萎,树木焦黑。
这一拳若正中林叶脑壳,碎裂的肯定要碎裂的,而且必会是烧焦的碎裂。
近在咫尺。
黑衣人的眼神里已满是喜悦,杀林叶,得到无比丰厚的酬金,大概二十年极尽奢华都不用再出来做事。
可是瞬息之后,他的眼睛就睁大了,本该出现在林叶眼睛里的恐惧,在他的眼睛里无限度的扩散出来。
黑衣人的瞳孔都在收缩,他打出去的那一拳,不像是要杀人,而是在送死。
啪的一声,他的拳被林叶一把攥住。
趴在地上本该半死,且是大半死的林叶,竟然反击了。
黑衣人在近前后才注意到,那箭不对劲。
在林叶的后背上,有碎裂的箭头,应该是精钢打造,却已裂成三块。
还有箭杆的碎渣。
箭根本就没有击穿林叶!
在箭袭来的瞬间,林叶开启了暗穴。
所有的内劲在这一刻,于他后背上汇聚成一点。
箭簇与他的内劲在他身体外大概半寸左右碰撞,而与此同时,林叶将两处暗穴移动了。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能将暗穴随意控制,不是封存在身体固定一处,而是可以在身体内随意游走。
两处暗穴,一处在后背,一处在小腹。
他的内劲抵消了那一箭的绝大部分力度,可还是有些许凌厉的内劲刺入身体。
两处暗穴相对,将这灌入身体的内劲从后到前,直接泄了出去。
所以林叶小腹下的土地,才会被炸开一个坑。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快到近前的高手都没能看出端倪。
那几里外的放出这一箭的高手,也就更不可能看的仔细。
此时此刻。
林叶的手掌攥住了黑衣人的拳头,那磅礴的内劲被林叶以肉掌封死,宣泄不出来的炽烈在瞬间反噬。
林叶的手掌在冒火,那
黑衣人的拳头也在冒火。
可林叶不怕。
强悍的肉身,给了林叶在这等内劲面前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权力,是肆无忌惮的肆无忌惮。
砰地一声,黑衣人的拳头爆开了,被他自己的内劲摧毁。
碎肉如米粒一般大小往四周喷发出去,密集如雨。
下一息,他的胳膊也爆开了,血肉四散,那条胳膊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骨头上挂着些鲜红的肉丝。
林叶起身。
他的双脚还被束缚,可他就那样直接起来了。
他一脚抬起,巨大的力量之下,肌肉暴起,裤管都被绷了起来。
而控制着他的另一个黑衣人,手臂骤然被拉直。
“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是谁!”
林叶面前的黑衣人在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嗓音沙哑且颤抖。
“不必。”
林叶一把抓过去,五指扣在黑衣人的脑壳上,紧跟着一脚踹在那黑衣人肩膀......
噗的一声。
黑衣人的身子向后笔直的飞出去,一边飞一边喷血。
人头还在林叶手中。
“天下至强者为军,军中至强者为将军,将军至强者为大将军,你......不该惹我。”
林叶回头看向另一个黑衣人,那人的半边肩膀都垮塌下来。
之前,黑衣人双手按着地面,以强悍内劲贯穿大地,然后再探出地面控制着林叶的双脚。
在林叶猛然站起的瞬间,他的胳膊就被林叶的力量拉的崩断了。
“如此控制内劲,随心所欲,已有武岳境三芒之上的实力。”
林叶看着黑衣人语气平淡的说道:“多谢你,让我知道我现在实力如何。”
他身形一动,只恍惚了一下,像是烈日下暴晒的水面上会有细微的空间扭曲。
他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那黑衣人背后。
林叶一把抓住黑衣人的后颈,手指发力的时候,那人的骨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谢谢你,让我知道,武岳境之内,我可无惧。”
林叶单臂往后一甩,黑衣人的身体向后疾飞出去,然后砰地一声撞穿了墙壁,半息之后,撞穿了后边的另一堵墙壁。
又半息之后,林叶一伸手,啪的一声再次攥住了黑衣人的脖子。
他已经在这里等待。
“这感觉很好。”
林叶单臂一扭,那黑衣人的身子就转了过来,头朝下脚朝上。
林叶向下一按,黑衣人的脑袋就撞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一声闷响后,石板碎裂,脑壳也碎裂。
林叶一脚踩着黑衣人碎了一半瘪了一半的脑袋,单手抓着脚踝往旁边一送,身体飞出去,半个脑袋留在坑里。
此时此刻,四周变得那么安静。
林叶扫视出去,每一个看向他的人,眼神里都充满了畏惧。
林叶微微昂起下颌,当我认可自己是一个大将军的时候,你们都该记住,那就是说,我已具备大将军的实力。
林叶缓缓迈步,四周围观的人一步一步后撤。
那个黑袍道人看着林叶,眼神看起来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懵了,满满的都是不敢相信。
林叶路过黑袍道人身边的时候,伸手在黑袍道人左臂上点了一下。
下一息,那条左臂直接爆开,一股气劲从断臂中喷薄而出。
黑袍道人脸色惨白,身子摇晃了几下后,似乎这才恢复过来,连忙封住自己断臂穴位。
他看向林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
语气诚挚的说了一声谢谢。
黑袍道人杀了年轻的僧人,看起来他的无形剑气更高一筹。
可他体内,也被年轻僧人的内劲充斥,在他身体里来回冲突,他一动都不敢动。
林叶断了他一臂,是最好的救法,不然他坚持不了多久,这混乱且雄厚的内劲就会把他直接炸开。
林叶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后,脚下发力,人腾空而起。
远处,数里之外。
在看到林叶反杀了两个黑衣人之后,一个站在屋顶上的男人转身就走。
才转身,脚步就戛然而止。
在他后边的那排房子屋顶上,站着一个抱刀的汉子。
手里抓着一张硬弓的黑衣人沉默片刻,然后释然一笑。
“怪不得了,大将军早就怀疑你有问题,只是爱惜你之才,所以没有杀你,大将军他大概都会遗憾,终究你还是会反。”
抱刀的汉子道:“我也早看他有问题,不然的话我为何要留在他身边,披着再多再厚的外衣,里边的龌龊和脏污也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黑衣人道:“说这些并无意义,你有把握接我一箭?”
抱刀的汉子沉默片刻后,摇头:“没有。”
黑衣人冷笑:“既然没有接我一箭的把握,怎么还敢拦在这?”
抱刀的汉子缓缓回答:“我没有接你一箭的把握,但我有把握......让你一箭都发不出。”
箭如流星,光华炸起。
又灭。
刀芒现。
那是银河落九天,那是霹雳裂人间。
箭在即将离开弓弦的瞬间,刀芒到了。
林叶在疾掠而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刀。
似乎这天地之间,也只能容而下这一刀了。
林叶在刚才连杀数人后,确定自己在武岳境已经不必再有那么多的惧怕。
最起码武岳境四芒之下的人,他可随便杀。
可是在看到这一刀后,林叶终于明白,那才是武岳境中的无敌。
抱刀之人的霸道来源于他的自信,而这自信就来源于他的刀......不,应该反过来,是那把刀,因在他手而霸道。
赋神之下我无敌,赋神之上一换一。
虽未入赋神,可杀赋神。
这种天赋,这种实力,这种自信到了极致的性格,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林叶落在一个屋顶上,那抱刀的汉子已经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林叶喊。
抱刀的汉子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林叶:“我已经帮了你,你还有什么事?”
林叶:“你还没说。”
抱刀的汉子回答:“我既已出手杀他,自然是因为我已识破他的身份,他也已识破我的身份,所以不用我说,你也该想到,要杀你的只能是拓跋烈。”
林叶:“我是说,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如此照顾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汉子已经一掠而起。
“你话太多,烦躁。”
抱刀的汉子凌空跃起,一步数丈,两步不可及,三步即无影。
林叶站在那,呆呆的看着那汉子的背影,眼神里有着无比复杂的东西。
“就......”
他自言自语。
“不能,多说几句话么。”
......
......
【今日建军节,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也是个很伟大的日子。】
第三百六十一章 理由
宁未末看着面前的林叶,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确切的说,更像是看着一个死灵。
因为他亲眼看到那支箭,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幻觉。
虽然他只是个文官,没有武艺,看不到那箭飞来,但他看到了那箭把林叶钉在地上了。
可现在的林叶,就好端端的坐在他面前喝茶。
所以宁未末看林叶的脸两眼后,又会如不自觉一样往林叶的肚子位置扫两眼。
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可又忍不住好奇的要看。
“没漏。”
林叶淡淡的说了一句。
宁未末陪着笑脸,讪讪的笑着。
“大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以后......”
宁未末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林叶打断,而打断他的话的话,让宁未末不得不深思。
林叶说:“好也不好。”
只四个字。
宁未末因为这四个字,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
林叶端着茶杯,轻轻的用盖子把飘起来的茶叶抹掉。
他看着茶杯说道:“陛下让你来,应该是早就已经想好的事,陛下没让我来,我却来了。”
林叶看向宁未末道:“所以就算是陛下打算让我来,也是因为我已经在冬泊边关,所以才临时起意。”
宁未末点了点头。
“是啊......可是,陛下既然让你来,大概就已经想到了,救我一命的肯定是你,因为你肯定会救我。”
宁未末看向林叶:“所以,陛下早就知道有人要杀我,你也一定会救我,我们两个之间会因为这救命的关系,顺理成章的变得亲近起来。”
林叶:“是啊,所以,好也不好。”
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未来的宰相。
突然间有了这样亲近的关系,是双刃剑。
宁未末说:“可陛下一定想到了这好与不好,不是么。”
林叶点头:“是。”
宁未末:“既然陛下想到了,那么......”
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下来,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他看向林叶:“其实陛下是想看有些人会不会杀你。”
林叶笑了笑,继续抹他的茶叶。
陛下想看的,看到了。
林叶想看的,也看到了。
抱刀的那个汉子,在杀黑衣人之前说......就算披着再厚实再严密的外衣,内在里的龌龊也终究还是会暴露出来。
拓跋烈啊......
林叶又笑了笑,这笑的宁未末都有些好奇,觉得林叶笑的有些吓人。
终究,拓跋烈还是开始忌惮林叶了。
这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事,陛下让御凌卫暗中查了拓跋烈那么多年,都查不出什么实质的证据来,这次,陛下不需要证据,看清楚了。
当年大将军刘疾弓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拓跋烈的忌惮?
宁未末看着林叶的笑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少年为什么要笑,如果是他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他都想哭。
那可是拓跋烈啊。
宁未末问:“大将军笑,是因为有把握?”
林叶像是刚回过神来,问他:“有什么把握?”
宁未末看着林叶,一脸大将军你非要让我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吗的表情。
而林叶却没有被他这表情所打动,甚至还给了宁未末一个你倒是勇敢点说出来的眼神。
宁未末终究没说。
因为到现在为止,那个名字还没有
被直接点出来的必要。
林叶的鼓励,对于宁未末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什么时候陛下给他这样一个眼神,宁未末才会脱口而出。
“孤竹很好。”
林叶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四个字,然后起身。
宁未末在林叶起身的时候,又忍不住盯着林叶的肚子看了几眼。
因为他确实看到那一箭把林叶打穿了,林叶身下的地面都炸开了坑。
“奏折你来写?”
林叶问。
宁未末想了想,点头:“我来写。”
林叶又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宁未末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将军会笑话我,因为这奏折我来写的话,就一定不会直接提及那个名字。”
林叶:“挺好。”
说完转身离开。
宁未末看着林叶的背影,想着你年纪轻轻就如此妖孽,有什么好的......
别人在几十岁的年纪才要面对的,你十几岁就开始面对了,累不累!
想到这,宁未末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羡慕。
只半个月,奏折就到了云州。
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是傍晚,玉天子坐在凉亭里,感受着秋天的凉爽。
冬泊那边的战事,已经从冬天打到了初秋,娄樊人现在是真的骑虎难下,所以天子心情不错。
对于娄樊人来说,继续打,胜负不明,不继续打,娄樊国内的矛盾就可能因此而爆发。
天子看过奏折后放在一边,这件事涉及到的人,还不值得占据他太多的思考时间。
都是他早已明白的事,至于有没有实质的证据,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宰相万域楼就站在玉天子不远处,一直低着头弯着腰,连呼吸声都很细微。
他没看,但他知道那份奏折里写了些什么,也知道那奏折里会提到谁的名字,不会提到谁的名字。
天子把奏折放在一边的时候,万域楼感觉,是有一把刀悬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不知道那刀会不会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感觉才可怕。
片刻后,万域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罪臣那逆子......”
万域楼才开口,就看到天子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
天子看着远方。
他问:“这场仗已经打了有六个多月了,你猜测,娄樊人会在什么时候退兵?”
万域楼心里打鼓,陛下说先不说这个,并不是说不说这个,先不说,意思是以后会说。
可他现在只能先回答陛下的问题,因为他还是大玉的宰相,还是陛下身边最被看重的臣子。
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后,万域楼回答了天子的问题。
“最多再三月。”
万域楼说:“等到了秋末冬初,娄樊人所携带的粮草物资基本就会耗尽,而在冬泊境内的二十几万娄樊虎啸军,也会因为粮草匮乏而被击败。”
他说到这看了看天子,天子还在看着远方。
万域楼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仙唐城外的二十万虎啸军只要败了,宗政世全就必须考虑退兵。”
宗政世全,是娄樊帝君的名字。
天子道:“他若退兵,你觉得朕派去冬泊的大军,能否乘胜追击?”
万域楼摇头:“臣以为,不能。”
天子回头看他。
万域楼道:“宗政世全这一战,只要退兵就是败,可只要大玉和娄樊的军队追击,他就还可
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天子又问:“如果如你所言,娄樊人损失了三十万虎啸军,还丢掉了整个冬泊用十几年时间织造的网,大玉算大胜么?”
万域楼又摇头:“臣以为,不算。”
他抬头看向天子。
他说:“这一战后,娄樊国内必有反对的声音,也必有对这一战是否该打的质疑,这一战的大胜不在于那三十万娄樊虎啸军,也不在于让冬泊人不敢再左右摇摆,而在于......”
万域楼停顿片刻,在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正确,是否合意。
他说:“这一战大胜的地方在于,娄樊国内,对于宗政家族统治的绝对支持,产生动摇。”
天子笑起来,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万域楼继续说道:“宗政家族对于娄樊内的统治,本就严苛霸道,这一战后,宗政世全必会更加严酷的惩治赫连家。”
天子微微点头。
如果不是赫连予的十万大军被林叶挡住,那么宗政世全图谋的闪电战术,就真的会奏效。
宗政世全这一战要打的,就四个字......其疾如风。
万域楼道:“赫连家被处置,就像是本就波涛暗涌的湖面,被一块石头砸起了浪,明里暗里,水都动了。”
他说:“只要筹谋妥当,用娄樊人瓦解冬泊的办法,也能瓦解娄樊,这才是这一战意义所在。”
天子听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说:“满朝文武,满眼都是贤才,可他们终究还是和你差的太远......朕很庆幸,你还没老,朕也没老。”
万域楼跪在那,俯身:“陛下,臣身为宰相,一直都在要求所有人当洁身自好,当严于律己,当知法守法......”
他看向天子:“臣,请陛下降旨,免去臣宰相官职,把臣交由法司查办。”
“查你?”
天子笑了笑:“查你还用法司?朕自己就可以把你说的清清楚楚了。”
万域楼:“陛下,臣是百官之首,臣当做表率。”
天子道:“苍策的事,你就暂时不要管了,朕自会有说法,只是还要等等。”
他说:“因为你,因为柔儿,朕许他犯错。”
万域楼不信。
陛下不许任何人犯错,陛下既然许了,那他儿子就不是在犯错。
所以在这一瞬间,万域楼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天子道:“过几年吧。”
这四个字,似乎含义复杂。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万域楼不知道此时再说些什么,天子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安静,很好。
天子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云彩变成了红色,又变成了黑色,和夜晚融成一体。
“小古。”
天子不想看了,他吩咐一声:“传旨下去,朕三日后启程往孤竹。”
古秀今俯身:“臣遵旨,臣马上就把旨意宣下去。”
天子迈步。
万域楼连忙起身。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就不用跟着了,去孤竹,也不用跟着了。”
万域楼脚步僵住。
天子说:“冬泊的战事为主,你在云州坐镇,朕心里也踏实些,朕从不疑你,你也不必疑朕。”
只这片刻,万域楼僵直的身子就又松开了,他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孤竹不大,所以不值得陛下亲自去。
但陛下不去,是因为缺个理由。
现在,有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天子心意
大玉的禁军队列整齐的等着天子出行,每一名禁军士兵都足够高大足够雄壮。
百姓们远远的看着,被禁军气势所震慑,不敢靠的太近。
这支禁军站在这,不动如山,但只要动,便动如洪流。
天子从院门出来,站在台阶上往四周看了看。
所有禁军士兵将右臂抬起来横陈在胸,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炽热的敬畏。
而远处的百姓们,则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天子朝着百姓们挥手,然后迈步走向御辇。
万域楼带着留守百官恭送天子,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着很复杂的感觉。
天子去孤竹,这代表着什么?
刚刚听闻大将军林叶和东北经略宁未末遇袭,陛下就要赶去孤竹,这是一种态度。
这态度是给孤竹人看的,也是给大玉的百姓们看的,是给文武百官看的,更是给在冬泊的某些人看的。
天子的意思是......朕派去远疆的大将军和地方主官全都遇到了伏击,这种事,天子要过问。
朕派去的人,朕要给他们撑腰。
登上御辇,天子挥手,百官叩拜。
“圣人。”
古秀今在天子身后说道:“贵妃娘娘已经上车了,可以起行。”
天子嗯了一声:“那就走吧。”
在御辇后边的便是万贵妃的车驾,这位贵妃娘娘不管陛下去何处都能随驾,其隆宠可见一斑。
车里,天子坐下来,身边只有古秀今一个人伺候着,还有两大箱子的书籍。
天子喜读书,兴趣庞杂,什么书都会看。
这御辇足够大,车厢两侧有足够的地方站着护卫,如果满员的话,两侧分别可站二十余人。
可是车厢两侧一共只有四个人,而且这四个人还都有他们的座位。
两个身穿软鳞甲的大内侍卫,看起来面沉似水,不苟言笑。
还有两个则是身穿红袍的上阳宫神官,看那红袍上的绣纹就知道其地位有多高。
而此时此刻,在万贵妃的车驾后边,第三辆马车里坐着的人,谁也没想到她们也会随行。
一个是拓跋烈的妹妹拓跋云溪,一个是林叶的妹妹谢子奈。
没想到,但是看到了,所以刚才满朝文武才会心事重重,也不得不百般猜测。
如今大玉北疆有两位大将军,两位大将军还都有个妹妹。
现在,这两位大将军的妹妹都随陛下的御驾出行......
林叶的妹妹为什么会随行,其实不难猜,因为林叶遇袭,陛下带上子奈姑娘一起去是情理之中。
可带上拓跋烈的妹妹,这意义似乎就变得复杂起来。
马车里,子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拓跋云溪的脸色,她在担心,小姨会不会不开心。
连她都能想到陛下带着拓跋云溪是为了敲打拓跋烈,拓跋云溪自己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人小鬼大。”
拓跋云溪忽然说了一声,她看向子奈,眯着眼睛笑。
如果说子奈真的是个人小鬼大的小狐狸,那么在拓跋云溪面前,她的修行也是真的相差甚远。
拓跋云溪只是看了她两眼,就从子奈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
“不必去想那么多。”
拓跋云溪微笑着说
道:“我听闻孤竹那边有着天下间最美的海滩,还有着天下间最秀的竹林,都是我一直想去看看的地方。”
子奈道:“那我就陪小姨一起看。”
拓跋云溪道:“小姨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小姨所看过的变幻也比你多。”
她抬起手,在子奈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所以啊,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不用为小姨担心什么。”
她说:“我只是有些心疼,如你和你哥哥这样的孩子,因为自己经历过苦难,所以就更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慈悲心,早早的就在你们这样不该懂事却懂事了的孩子身上。”
她的手好温柔。
子奈一时之间,有些想哭。
拓跋云溪拿起身边的盒子,递给子奈道:“带了些糖果,我做的。”
她说我做的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小得意。
子奈接过来,像是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看到那些糖果的时候眼睛也变得亮晶晶。
每一颗都好漂亮。
拓跋云溪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以后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那就去个安静的小城里,做糖果卖。”
她看向车窗外。
“只有喜事的时候才会发糖吃,所以来买糖的人,身上都带着喜气。”
她说:“喜气,多好。”
她看向子奈说:“以后小子奈有喜事的时候,糖果小姨包了。”
子奈嘿嘿笑。
拓跋云溪再次伸出手,在子奈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她说:“你这样的年纪,就该甜一些,天下间所有的孩子,在该甜的时候,不该有苦。”
子奈抬起头看向小姨,见她的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只是,这时候的亮晶晶带着水光。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小姨是怎么了。
“吃吧。”
拓跋云溪笑了笑,可是这一笑,眼睛就眯起来,眼睛眯起来,眼泪就滑落下来。
“小姨......”
子奈伸出手,帮拓跋云溪把那两颗泪珠儿擦去。
“风进了窗。”
拓跋云溪扭头。
她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说,风沙吹进窗口,迷了眼睛,那到底是该怪风沙,还是怪没有关上窗?两边都没有错,两边又都有错......该怪谁?”
子奈听不懂,哪怕她冰雪聪明,她也没有听懂,又或者她觉得金子不该懂。
另外一边,御辇内。
玉天子让古秀今把地图展开,他坐在椅子上斜靠着,视线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古秀今问:“圣人是在看,此去孤竹阳梓城要走多少天?”
天子摇头:“朕是在看,从仙唐城到阳梓城,要走多少天。”
古秀今想着,圣人在想的应该不是路程,而是距离。
路程和距离不一样,路程在脚下,距离在人心。
“给阳梓城那边传旨,让宁未末不要出城接朕,该养伤就养伤。”
古秀今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可是要拿东北经略大人遇刺受伤这事来办事,如果宁大人好端端的跑出来很远接驾,那这个事还怎么办。
所以古秀今笑着说道:“宁大人聪明,就算圣人不交代,他应该也会想到。”
天子笑道:“朕说过没有,你是可以做封疆大吏的人才。”
古秀今道:“圣人说过好几次呢,圣人也总说,臣会哄圣人开心,可臣觉得,陛下对臣才是真的好......”
话没说完,天子就笑了笑。
“你是在说朕哄着你玩儿?是在给你画大饼吃?骗小孩子?”
他说:“你要是这样想,朕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把你放出去做一任地方官,朕能把那么多废物蠢材封侯封公甚至封王,难道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这话可把古秀今吓坏了,连忙跪下来。
“臣不敢,臣从无此心,臣......”
“起来吧你。”
天子笑道:“朕身边有趣儿的人本就不多,再把你吓死了,朕就更无趣了。”
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派人去仙唐城,告诉云孤鸿,冬泊战报,送往孤竹阳梓城交朕知道。”
云孤鸿,是大玉的另一位大将军。
这次天子调集重兵往冬泊作战,带兵过去的就是此人。
之前天子有旨意,此次北征,以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为主帅,云孤鸿为副帅。
虽然云孤鸿带去了五十万大军,北野军只有十万人,可拓跋烈的地位在那摆着呢,云孤鸿做他的副手,也不算丢人。
然而刚才天子的话,让古秀今敏锐的察觉到,天子对拓跋烈的敲打又加了力度。
让云孤鸿往孤竹送战报,这份旨意里没有提到拓跋烈的名字。
天子坐在那,看着陷入沉思的古秀今,笑了笑道:“又在揣测朕的心思?”
古秀今连忙道:“臣有罪,臣失神了。”
天子笑问:“说点和朝事无关的事吧,朕记得,你是故兰州的老家?随你父母到歌陵定居,因为家道变故才入宫的。”
古秀今回答:“圣人好记性,臣确实是故兰州人,七岁离开,走了一年多才到歌陵。”
天子问:“你觉得这一路上走,有意思吗?”
古秀今道:“那时候臣觉得没意思,每天都在赶路,七岁的年纪,哪里能受苦,总觉得那样的日子一天都不想过了。”
天子点了点头。
他说:“你还记得不记得,你老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看的风景?”
古秀今道:“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有一条河,家在河边,父亲总是会和过往商船上的人聊天,聊的最多的就是歌陵。”
“父亲说,攒够了钱,就一定要去歌陵看看,无论如何都要去。”
他说到这,沉默下来。
他父亲说到做到,带他和母亲去了歌陵,可是才到歌陵没多久,父亲就病倒了。
为了给父亲看病,正好赶上宫里收人,他母亲哭着把他送进宫,换了二十两银子。
“以后,朕带你回故兰州看看。”
天子再次看向窗外。
他说:“朕心中,历来有两大宏愿,一个,快成功了,还有一个......快开始了。”
古秀今俯身道:“故兰州那边和歌陵没法比,臣还能记得,那边日子苦。”
天子说:“都得看看。”
就在这时候,天空上传来几声嘹亮的鹰啼,像是在向地上行进的这庞大的军队示威。
天子笑了笑。
轻轻说了四个字。
“羽虫而已。”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你胆子大不大
陛下的御驾要走一个月才能到阳梓城,可是陛下的旨意没用半个月就到了。
接到旨意的宁未末,心情格外的复杂。
因为他在思考,自己该伤成什么样才达标。
陛下说让他好好养伤,不必接驾,那么这伤最起码得下不来床,因为以宁未末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就算是勉强能爬,也会爬着去接驾。
他看向坐在一边悠闲喝茶的林叶,第一次觉得习武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
他必须装,可林叶那样被人眼睁睁看到一箭穿身的伤都不用装。
“陛下到了的时候,若问你我伤势如何,你回答了之后,最好派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宁未末道:“我好照着你说的那样装,最起码不能与你说的相差太多。”
林叶看向他,然后问道:“揣测陛下心意这种事,是不是很累?”
宁未末:“你以为我是你?”
他说:“某些人可以仗着陛下的喜欢肆无忌惮,而我这样的,只能是靠揣测陛下的心意如履薄冰。”
林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骂人都不点名点姓,听起来都不像是骂我,更像是骂陛下。”
宁未末道:“你住口!你想害死我?!你多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觉得你有多好。”
林叶:“气不?”
宁未末瞪了他一眼。
林叶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于江山社稷,你们文官重要还是我们武将重要。”
宁未末:“一样重要。”
林叶摇头:“你们重要。”
他说:“轮到我们重要的时候,只有两个条件,其一是江山社稷大好,其二是江山社稷不好。”
大好,便会有开疆拓土之念,不好,便是要保家卫国之时。
他看向宁未末:“既然我们只有这两个时候重要,平日里都是你们作威作福,你吃个屁的醋。”
宁未末:“谁说我吃醋?我只是单纯的嫉妒。”
他说:“我当然知道文官更重要些,因为我们做的好,是为了保证百姓们活的好,你们做的好,是为了保证百姓们不死。”
林叶:“这句话可以记下来。”
宁未末:“记吧。”
林叶:“你是斯文人。”
宁未末:“嗯?我特么说的是你记下来的记吧,不是......算了,不和粗鄙之人生气。”
林叶:“我是说你该记下来,等以后出现矛盾的时候,你再想想这话。”
宁未末又瞪了林叶一眼。
林叶喝了口茶,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宁未末:“帮什么忙?”
林叶道:“看你装的辛苦,我可以让你不必装,打断两条腿的事,不过举手之劳。”
宁未末:“送客。”
林叶:“小气。”
他问:“上次你去我家的时候,给我带了些从大玉送至阳梓的新茶,还有吗?”
宁未末:“有。”
林叶:“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带一些。”
宁未末:“一会儿我派人出去买,毕竟也只是我从半路上随便买的。”
林叶:“......”
宁未末道:“连你都没有人给送新茶,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有人惦记着,大玉的新茶下来都会有人巴结我,千里迢迢的送来些。”
林叶道:“因为拍文官马屁,拍好了可以平步青云,拍武将马屁的,拍好了抄家灭门。”
宁未末:“......”
宁未末道:“我以为我很抠门了,实在想不到你比我还要抠门。”
林叶:“何出此言?”
宁未末道:“但凡你舍得出去买点茶叶,你都不可能不知道我那是从你家不远处的茶行买来的。”
林叶:“不花钱,不是抠。”
宁未末:“呵......”
林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外边伺候着的,进来一个。”
宁未末的仆从随即从外边进来,俯身问:“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林叶道:“你家大人说要送我些好茶,你现在去采买,他说我救过他的命,得报答,所以要买最好的茶。”
那仆从看向宁未末。
林叶道:“你看他做什么,难道你觉得,你家大人是那种报答救命之恩都不舍得花钱的人?”
那仆从看向林叶的眼神,带着些无辜,还有些认可......我家大人,他是啊,他就是啊。
宁未末叹道:“去买吧。”
仆从问:“买......多少?”
林叶:“茶何须太多,捡着最好的买,有个四五斤即可。”
宁未末:“四五斤!你是喝茶,还是泡蛋!”
林叶:“有道理......”
他看向那仆从:“再买些不大好的,也买个四五斤,我要泡些茶叶蛋吃。”
宁未末:“!!!!!”
仆从只好转身去了,想着这次大人可是要肉疼了,第一次见大人他吃瘪,别说,还挺好玩的。
能让宁大人掏钱的,以他所见,大将军林叶可是第一个。
林叶等着那仆从买茶回来,笑了笑道:“多谢宁大人慷慨,我就先告辞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我送送大将军。”
宁未末起身。
林叶道:“不必送,莫忘了你还在养伤。”
宁未末道:“无妨,让大将军的马车直接到后院来,我在后院上车,没人能见到。”
林叶:“为何执意要送我?”
宁未末:“救命之恩啊,我若连送都不送你,显得我很不懂礼数,心意不诚。”
林叶道:“你愿意送就送,我不拦你,若被陛下骂你自己扛着。”
说完拎着茶叶出门,加起来将近十斤茶叶,那可是好大的两包。
宁未末还真就跟上了,在后院直接上了林叶的马车,林叶说你送到门口意思意思就算了,宁未末说一定要心诚。
于是送到了林叶的将军府,他就不走了。
林叶看着那个大大咧咧坐下来,还吩咐林叶的亲兵去泡茶的家伙,好像明白了什么。
宁未末吩咐林叶的亲兵:“去泡茶,就左边那包,我记着呢,那包是贵的,别扣扣索索的茶叶放的少,我口重,喜欢喝酽一些的。”
林叶轻叹一声。
宁未末又看向另外一个亲兵:“去安排饭吧,我今天要陪你家大将军喝两杯,你家大将军慷慨好客,你去买一些好酒来,就捡着最贵的买,不然丢你家大将军的脸面。”
两个亲兵同时看向林叶。
宁未末道:“看你家大将军做什么,难道你家大将军是那种好友上门,都舍不得好好招待的吝啬之人吗?”
那两个亲兵又看向宁未末,眼神有些无辜也有些认可......是的啊,我家大将军他是的啊。
林叶叹了口气:“去吧。”
宁未末坐在那,端起刚刚泡好的茶闻了闻。
“香!”
林叶:“屁,难道你上次带给我的不一样?”
宁未末指了指便宜的那包:“跟那个一样,跟这个不一样。”
林叶:“......”
宁未末看到林叶这个样子,他心里一下子就舒服了。
让他花点钱,着实心疼,若是不把这吃的亏找回来,他可
能今夜都睡不好。
翻来覆去,越想越气,大概会连夜来见林叶吃个宵夜才能解决。
林叶问:“我听闻,当初你在歌陵户部为官,是肥差。”
宁未末:“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银子,我每天都见。”
林叶:“嗯,所以?”
宁未末:“所以我知道银子的好处,一点儿都不能乱花。”
林叶:“我听闻,你后来被调往江南赈灾,把朝廷的拨款花亏了一倍,朝廷定的是每户十两银子,你给十五两,又和朝廷要了一笔银子用于重建,还要了一笔银子留作备用。”
宁未末:“第一那不是用我自己的银子,第二那不是给我自己用的银子,多花一些怎么了?该省省该花花。”
林叶:“我听闻你到云州做城主后,每日三餐格外节省,三餐只有中午那一顿才会有个荤菜。”
宁未末:“你想干什么!”
林叶:“我觉得,宁大人应该是喜欢那样......”
宁未末:“我不喜欢!”
他瞪着林叶:“若今日你给我吃素菜,还只有一两个,我明日就去宣扬你有多抠门,闹的天下皆知!”
林叶:“可你今日本该在养伤,不该在我家里吃饭。”
宁未末:“!!!!!”
“我们两个......”
宁未末堆起笑脸说道:“就不要这样了吧,我把今天这顿吃完,我心里舒服了,你也不觉得有多亏,以后就好好相处。”
林叶:“不好。”
宁未末:“你还想怎样?”
林叶忽然严肃起来,他说:“我打算在孤竹募兵,但手里缺少银子,你掌管孤竹地方大权,拨给我一些应该不是问题。”
宁未末:“你为何要在孤竹募兵?陛下并没有这样的旨意。”
林叶:“那你猜,陛下为何让我来孤竹?”
他说:“我现在手里的兵,有一大半是从冬泊招募来的,再从孤竹招募来一批,最起码要凑足五万之数。”
他看向宁未末:“这五万兵,不是大玉出身,将来需要用的时候就会好用。”
宁未末的脸色变幻不停。
他在思考,林叶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这是一个赌局。
如果林叶赌对了,陛下觉得欢喜,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林叶若是没赌对,他私自在孤竹募兵,那陛下发怒的时候,他这个给林叶拨款的人也跑不掉。
“怕?”
林叶问了他一声。
宁未末皱着眉,没有马上回答林叶的话,而是在深思熟虑。
林叶今日去见他,要茶叶也好,现在要款待他也罢,都是为了募兵之事。
而林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等着这位封疆大吏的决定。
片刻后,宁未末看向林叶,很认真的说道:“你该明白,这样赌的话,你一旦赌输了,陛下觉得你是要私-募兵马图谋不轨,你会掉脑袋,我给你拨款,我也会掉脑袋。”
林叶:“明白,但我觉得还是可以赌一把。”
宁未末:“你明白,你还赌?”
林叶:“赌。”
宁未末重重的出了口气。
他说:“那就赌个大的!”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我给你拨足够募兵十万的款,你不必担心钱粮不够,我去和孤竹那些有钱的家伙要,要不来我就抢,你只管募足十万之数,钱粮我管够,该省省该花花!”
林叶眼睛都睁大了。
然后他回头喊道:“再加两个肉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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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繁星
阳梓城。
孤竹国内也有许多势力庞大的家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样的错综复杂。
在孤竹国君向大玉投降之后,这些大家族之间的矛盾也随之爆发。
其中一部分人很愿意接受现实,就此成为大玉的子民,甚至为之喜悦。
因为成了真正的大玉臣民后,他们将来还能有机会,把族中的青年才俊送到歌陵去做官。
这一代做不到的,那就下一代来做,下一代做不到那就下下一代。
只要持之以恒,总是能让偏居于孤竹的家族,变成雄踞于大玉的豪门。
可有些家族却不希望如此,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路没那么好走。
大玉的豪门又怎么会容得孤竹这边的家族,轻而易举的在大玉扎根甚至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一心孤竹复国,只有在孤竹他们才能享受最大限度的特权。
他们复国,哪怕依然是做大玉的属国,他们也愿意,就是不愿意做大玉真正的臣民。
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宁未末在两股势力之间周旋的缘故。
如果都想做大玉的子民,那就好办,如果都不想做大玉的子民,那就更好办了。
这些日子,宁未末伤重在家养病不见客,所以林叶的大将军府变得热闹了起来。
孤竹这边的人不愿意和林叶打交道,因为林叶杀气太重,阳梓城里的死鬼冤魂,大概有九成都想找林叶索命报仇。
可是现在,听闻玉天子要驾临孤竹,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个局面很简单。
宁未末在孤竹做主官,还需给他们几分面子。
毕竟作为孤竹地方上官职最高的人,宁未末还是希望能尽快安定下来。
能不起冲突就不起,能不有矛盾就不有。
自古以来,会闹的孩子,都能多吃两口奶。
这道理,孤竹这边的人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们适当的和宁未末闹一闹,反而没有什么坏处。
可现在不一样,天子驾临。
宁未末会惯着他们,天子不会。
于是啊,这些往日里和林叶不相往来的人,此时也后悔不迭,只希望能尽快把关系搞好。
可是林叶是臭石头一块,他们来拜访,林叶闭门不见。
他们耐着性子等,不见林叶不罢休,林叶干脆就搬进了军营里去住。
把大将军府交给了楚家兄弟来看管,有这两个人在,轮到那些来拜访的家伙躲一躲了。
要不怎么说,人尽其才呢。
他们两个的实力算不上一流高手,如今孤竹这边情况复杂,林叶也真不敢让他们办什么大事。
上次的刺杀,那个朝着林叶发箭的人,未必就是唯一的高手。
如果是拓跋烈安排,以拓跋烈性格,又怎么可能会只有一手准备。
那些想拜见林叶而不能见的人,急的团团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间流传出去一个说法。
说是大将军来孤竹是为募兵,可是现在粮草不够,军饷也筹措不足。
所以这募兵的事大将军就一直拖着,天子驾临,必会问及此事,若募兵不利,天子震怒,林叶好不到哪儿去,孤竹这边各大家族的人,料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连大将军都募不到军饷,要说缘故,其一是大将军无能,其二是孤竹这边的人不给林叶面子。
这消息,又能从何处放出来呢,自然是那伤重都不能下床的宁大人吹了吹风。
所以,孤竹各大家族的人,从一开始抵触林叶,敌视林叶,现在开始排着队来给林叶送钱了。
这时间万事,本就不是一成不变。
之前还势不两立的人,现在就成了一条船上的小伙伴。
毕竟玉天子若追究此事,处置林叶会不会极狠厉谁也说不清,但天子要想针对一下孤竹这边的人,大概就不会留什么情面。
林叶真开心。
每天都有人一车一车的往大营里送钱,哪怕林叶不见他们都没关系,只要大将军把钱收了,他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你看这人心,便是如此复杂多变。
明明是主动给人家送钱,人家不收还会胆战心惊,觉得末日大概都要到了。
只要人家稍稍给几分脸面把钱收了,那边欢天喜地,比过年了心情都要好。
宁未末这种人,算计起这些人来简直是轻车熟路易如反掌。
只短短十余日,林叶这边筹集到的军饷之多,就已经能令人咋舌。
于是,林叶也开始了他的招兵大事。
他把武凌卫的人分派出去,到各地宣讲,第一批新兵,一律要求必须是农户出身,家中还不能是独子。
那些大家族的人送了银子,有些人还想着是不是能说说人情,把自家子弟送进新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可他们着实是想多了,因为他们后来才知道,林叶大概就是一个铁公鸡-吧。
只进不出。
这些人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就又开始对林叶破口大骂。
林叶在乎吗?
拿了银子就招兵,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是好事。
家中有人参军,按照林叶交代下去的说法,他们便是军户。
军户之人,可分得一块好地,可免交一部分钱粮,而且只要被选中,还会有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又是十天过去,玉天子的车驾距离阳梓城还有数百里远,林叶这边已经招募到了超过五万新兵。
还有大量的孤竹年轻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城中的客栈都住满了,连大街上都有不少露宿之人。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撑着一把伞走在已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往四周看着那些等待着报名的汉子们,他眼神有些复杂。
这些老百姓,以为从军就可能一飞冲天,就可能平步青云。
多少年轻男人是做着将军梦从军的,却成了别人将军路上的枯骨。
他走过大街,看到那些汉子们既是兴奋又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进了一条巷子,巷子口有个坐在那发呆的老妪,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他没理会,老妪又低下头来继续发呆。
进到最里边一户人家,院子里的人见到他进门,全都起身行礼。
“大人!”
这汉子把伞递给手下人,走到屋檐下站住,雨水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珠帘。
“要做事了。”
他开口说道。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人激动起来,有人则表情犹豫。
“我知道你们怕了。”
中年男人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这深秋时节,竟是吹出了一股白雾,好像已到凛冬。
“其实我也有些怕。”
他说:“夜鹰做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麻烦。”
“鬼死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但最起码,我们现在知道是谁杀了鬼。”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那几个在看着他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仇恨在,和惧怕混合在一起。
他说:“朱雀组,张死在云州,轸死在冬泊,鬼死在这阳梓城。”
说到这,他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几个人。
“你们怕,是因为你们都猜到了,杀鬼的人是斗。”
斗,夜鹰营玄武组的第一人,正是隋轻去。
说话的男人,是朱雀组的首领......井。
他声音很平静的说道:“因为那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的斗,他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不被他所杀。”
“斗既然能杀鬼,也就知道朱雀组到了阳梓城,我们都清楚,他会把朱雀组翻出来杀干净。”
井说:“可是,这世上没有人是神话。”
他站起身。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大将军。”
他扫视众人。
“天子的御驾还有大概四百里到阳梓,等天子驾临的那天,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雄壮男人说道:“斗会想到的。”
他说完后看向井,井另外一侧的年轻女子点头道:“翼说的对,我们想到的,斗也会想到。”
她是朱雀组,星。
在井身边,还有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看起来大概已有六十岁上下。
他坐在台阶上,抽着烟斗,之前一直安静的听着,此时抬头看向井:“你和他一起共过事?”
说话的老者,是朱雀组的柳。
井点了点头:“是。”
柳又嘬了一口烟斗,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他说:“我也和曾和斗共过事,两年多前,朱雀组里我留守,你们出去做事了,玄武组出去办事人手不够,我过去帮忙......我见到了他的刀。”
井沉默。
是啊,他也见过斗的刀,那样的刀,可能除了大将军之外,没有谁能挡得住吧。
柳嗓音沙哑的说道:“我们四个人,任何一个,都接不住一刀,除非我们在他出手之前出手,不给他拔刀的机会,可是......我所见到的刀,是两年多以前了,现在那把刀......”
星摇头:“我们找不到他,他却能找到我们。”
代号为翼的壮汉说道:“我们是不是太把他当回事了?他是强,人人皆知他很强,可我们若是不够强,大将军也不会让我们入朱雀。”
他看向井:“老大,四打一,我们有把握。”
“三打一。”
井忽然说了一句。
其他人全都看向他。
井深吸一口气后,格外认真的说道:“他最近不会来找我们的,因为他算到了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天子驾临的那天。”
他看向雨幕,似乎是想看到雨幕后边的人。
“可那天,我们又必须出手,所以我需要你们三个挡住他。”
井脸上出现了歉疚。
他说:“我知道,这样安排对你们很不公平,我最强,应该我去当斗才对,可正因为我最强,所以我去杀人也最合适。”
他的视线仿佛看透了雨幕。
“大将军交代的事必须做好,所以我必须如此安排,如果......如果你们不幸遇难,我做完事后会去找斗,能杀他,我杀他再死,不能杀他,被他所杀,我们终究会团聚。”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谁没有?
阳梓城,榆林塔。
萨郎顺着台阶往上走,抬头看,见还有一段才到顶,便有些烦躁。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山下很长一段时间,他最不喜的就是爬台阶这种事。
所以他也总说,自己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因为不愿往上走。
累。
塔的最高层其实有些狭窄,除去楼梯所占的地方之外,能落脚的地方也不多了。
隋轻去站在高处,俯瞰着夜色中的阳梓城。
萨郎好不容易走上来,竟是有些气喘。
“只是见个面而已。”
萨郎扶着墙停下来,靠在那说道:“而且你我见面,什么时候不是匆匆三言两语后,便各走各的,何必要爬这么高。”
隋轻去回头看他。
明明是那么平静的眼神,可是萨郎却感觉自己被蔑视了,越平淡,越强烈。
“你是变态,我不是。”
萨郎说:“你打架能打一天,我打架能看一天就不错了,还得是躺着看。”
他问:“找我来什么事?”
隋轻去说:“天子要到了。”
萨郎点头:“我知道。”
隋轻去说:“拓跋烈有繁星。”
萨郎又点头:“我知道。”
隋轻去道:“天子到的时候,会出事。”
萨郎:“所以呢?”
隋轻去:“我盯不住那么多人,需要你和陆师姐分头去盯一下。”
萨郎:“知道。”
隋轻去道:“那就好。”
然后纵身一跃,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就掠了出去,片刻后就消失在黑暗中。
萨郎看着那窗口,沉默片刻后开始骂街。
可难听了。
然后他开始往下走,虽然说下楼梯比上来显得轻松些,可他越想越气。
回到林叶的大将军府门外,他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子住。
出门走上几十步就到林叶家门口,对他来说这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走路?
如非必要为何要多走路?人从一出生就开始躺着,那就说明人就该躺着。
哪怕他是在这摆摊卖热汤面,他也还要为自己准备一个可以折叠的躺椅,只要没顾客他就会舒舒服服的躺着。
他打开门锁进院,看到那把躺椅的时候心情就变得好了起来。
看到那把躺椅上已经有个人的时候,这好心情就又没了一多半。
林叶躺在那。
“我等你一会儿了。”
林叶说。
萨郎:“我出去见了个人......”
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更加的越想越气,于是又骂了句......他妈的。
只那么几句话,加起来都没有百八十个字,隋轻去完全可以到这里来和他说,何必让他跑一趟。
萨郎问:“吃饭了没?”
林叶:“吃过了。”
萨郎:“那我去做点吃,你有事只管说,我一边做一边听着。”
他进了厨房,然后看到碗筷都动过,盘子的位置也动了,但都刷洗的干干净净。
他回头:“你在我这吃的?”
林叶:“等你的时候饿了,所以做了些吃的。”
萨郎:“既然你做了些吃的,为何不给我留一些?”
林叶:“因为我只做了刚好够我吃饱的,不多余。”
萨郎:“那你为什么不多做一些?”
林叶:“因为我不想。”
萨
郎:“......”
他想着,大概自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才会在一天之内见两个怪胎。
然后他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包茶叶,一坛酒。
你看,人生在不开心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了开心的事,刚才的不开心马上就能忘。
人生最矛盾的事,有一种是你不喜欢的人来见你,可他带了你喜欢的礼物啊。
况且,他又不讨厌林叶,林叶还带了礼物,只要是礼物他就喜欢。
所以他有些小雀跃的问林叶:“还给我带了礼物?”
林叶:“请别人剩下的。”
萨郎:“......”
他给自己煮了馄饨,虽然做馄饨比做面要复杂不少,可他着实已经吃够了热汤面。
端着碗出门,他问林叶:“找我有事?”
林叶:“过几天玉天子就到了。”
萨郎道:“你不会也想和我说,天子到的那天一定会出事,所以让我帮你盯着谁?”
林叶:“不是,我是想说,那天会很凶险,你不要乱走动,最好不要出门。”
萨郎:“不行。”
林叶问:“为何?”
萨郎笑了笑说:“因为在你之前,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怪胎,帮他盯着一些人。”
林叶:“他......”
萨郎:“无可奉告。”
林叶:“嘁......”
他从躺椅上起来,看向吃馄饨的萨郎:“我不喜欢这样。”
萨郎把碗往后藏了藏:“你不喜欢也不给你吃,你做饭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我也做些?”
林叶:“我不喜欢的是,你能随时找到我,但我不能随时找到你。”
萨郎:“你是想说......你想钱爷了。”
林叶站在那,没回答,也没动作,可是他的心里微微疼了一下,因为萨郎说中了。
他想钱爷了。
萨郎说:“会让你看到的,在钱爷愿意的时候。”
林叶沉默。
萨郎看他那样失神,把碗往前递了递:“要不,分你吃一个?”
林叶:“也好。”
萨郎都愣了,立刻把碗收回来:“你想的美!”
林叶看着他说道:“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是婆婆的义子?”
萨郎问:“钱爷不是,岁数不允许。”
林叶:“?????”
萨郎:“唔......你是问抱刀的那个,他,有些复杂,他不算是婆婆的义子,但和婆婆的关系也很亲近。”
林叶问:“与我关系亲近吗?”
萨郎:“那个闷葫芦你和他待一天,他也不见得和你说一句话,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都是源自于钱爷。”
林叶点头:“知道了。”
他准备离开。
萨郎说:“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什么都不清楚,可偏偏还要继续往前走。”
林叶:“我只是在想,我何来的福报,这么多人护送着我往前走。”
萨郎:“你何来的福报,你自己知道。”
林叶:“只因为我是在关系上来说,仅剩下的可算作亲近的人了?”
萨郎:“这就够了。”
他对林叶说:“你最近也小心些,抱刀的那个家伙说,拓跋烈这次派来的,是他手下最厉害的一批人。”
林叶:“应该不是。”
他说:“拓跋烈身边最厉害的一批人,永远都会只留在他身边。”
他拉开门,回头看了萨郎一眼:“你那馄饨一看就不好吃。”
萨郎:“
那我也不给你吃!”
林叶出门后,没有直接回大将军府,哪怕走个几十步就到了。
他绕了一圈后,退回到暗影处,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大街。
片刻后,萨郎出门了。
林叶想跟着他,他确实太想见到钱爷,他有太多的疑问想亲口问问钱爷。
可是,萨郎并没有走远,而是拎着一个东西直接朝暗影这边过来。
到近前,也不说话,把拎着的马扎放在林叶脚边,然后转身回去了。
林叶低头看了看那马扎,赞美了一句这马扎的精致和萨郎的好客。
“他妈的。”
萨郎一听这仨字,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想盯我,你还嫩了些,坐着盯吧,站了这么久怪累的。”
林叶不盯了,他拎起马扎就走,萨郎回头:“我凑?你走就走还带我马扎?”
林叶都不搭理他。
萨郎回到院子里,在那个躺椅上坐下来,看着天空,看着看着,噗嗤一声又笑了。
那个家伙啊,可真逗。
是怎么做到又精明又白痴的呢。
大概两刻之后,他屋子里居然出来个人,看起来身材瘦削,个子也不高。
萨郎见他出门,立刻起身:“就知道你坐不住。”
出来的,竟是钱爷。
萨郎把躺椅让开,扶着钱爷在躺椅上坐下来。
钱爷躺好,看着夜空,嘴角带着笑意。
“有阵子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萨郎听到这话就撇嘴:“都是徒孙辈分,你总是偏爱他。”
钱爷说:“他想见我,我不见他,你想见我,天天都可见到,这是偏爱你。”
萨郎:“我都烦你了。”
钱爷笑起来。
萨郎道:“其实到了这个时候,那也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为何不索性直接告诉他?”
钱爷说:“当初定下这个计划的人说,你们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独自成长。”
萨郎的嘴撇的更高了。
钱爷道:“你觉得这话不对?”
萨郎不接话。
钱爷道:“你不是在嫉妒他,你只是在感同身受,因为你知道那会多累多辛苦。”
萨郎还是不接话。
钱爷:“他妈的非得我骂你?”
萨郎也噗嗤一声笑了。
他说:“他独自成长要走的路和我们不一样,我不喜欢往高处走,所以再累又能累到哪儿去,可他得走,一直走。”
钱爷沉默着点了点头。
萨郎道:“隋轻去说,过几日玉天子到,一定会出大事。”
钱爷嗯了一声:“他大概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会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说。”
萨郎:“他又不知道你在。”
钱爷笑了笑。
萨郎想了想,又骂了一句街......那个家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钱爷在,只要他想知道的事,大概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钱爷道:“出事就出事吧,出事就说明拓跋烈真的急了,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
萨郎道:“他还说,繁星来了。”
钱爷撇嘴:“哪有什么繁星,不过是二十八星宿而已,况且前些年还死了几个,你猜死的那几个是怎么死的?”
萨郎:“我能应付吗?”
钱爷:“你不能,我可以吹牛,你不行。”
说到这,钱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拓跋烈的那繁星,算个屁的繁星,繁星啊......谁没有。”
第三百六十六章 造化
大将军林叶这几日忙着募兵之事,也忙着迎接玉天子的准备诸事,所以更加不容易见到他。
连在孤竹各地清剿叛军的两支队伍,也在几日前陆续回到阳梓城外驻扎。
官道上,每隔半里,便有兵马看守,若到了天子驾临的时候,怕是要一步一哨。
阳梓城里边,林叶调集的武凌卫每日都在加强巡逻,城墙上的守军数量也增加了一倍有余。
越是玉天子到阳梓城的日子近了,城中某些人就越是紧张。
毕竟他们巴结林叶,给林叶送钱,也只能算是临时抱佛脚。
谁知道天子驾临之后,林叶会不会帮他们说两句好话。
根据他们对林叶的了解,都觉得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大概是指望不上。
所以这几日,悄悄来拜访宁未末的人又多了起来。
他们不敢白天来,就晚上来碰碰运气,而此时的宁未末当然不会授人以柄,所以干脆还是谁都不见。
但是,宁未末又不可能一点面子不给他们,所以这几日最劳累的,就属宁未末手下的亲信们了。
连经略大人府里的管事,这几日的应酬都多到应酬不过来。
宁未末府里的管事,那当然是宁未末的亲信,甚至可以称之为亲信中的亲信。
这个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最多二十六七的年轻人,为什么能得经略大人的赏识重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能代表经略大人给个态度就好。
阳梓城,雅安居。
孤竹大家族刘家的家主,刘老夫子亲自给这个年轻人倒了杯酒,脸上都是和善的笑意。
“曲先生,大人的身子好些了没?
刘老夫子问,曲妙得回答道:“伤的很重,如今还不能下床行走,连坐起来都艰难。”
刘老夫子连忙道:“我还认识一些名医,如果经略大人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人去府里帮大人看一看,或许会有些用处。”
曲妙得摇头道:“多谢刘先生好意,陛下虽未到阳梓,可陛下安排来的御医,已经进府,所以就不大方便再找外边的人......”
他看向刘老夫子温和的说道:“老先生应该知道,宫里的御医身份地位高,心也高,气也傲,若此时再找外边的郎中来看,怕是会得罪他们,他们可都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刃啊。”
刘老先生连忙点头:“是是是......是我疏忽了。”
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的到了林叶募兵的事上。
刘老夫子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将军他的脾气秉性,着实是不好揣摩,银子没少送过去,可大将军那边连个回信都没有。”
听到这话,曲妙得忍不住笑了笑。
见他笑,刘老夫子就连忙问道:“曲先生为何发笑?”
曲妙得道:“老先生大概是没想明白,为何大将军对诸家捐献钱粮的事,都没有给个说法。”
刘老夫子道:“我正是没有想明白,所以才会心中郁闷,也颇为忐忑。”
曲妙得道:“这事,如果换做我是大将军,我也不好给诸家回复。”
刘老夫子问道:“这是何故?”
曲妙得品了一口酒,众人连忙都端
起酒杯陪了一口。
此时此刻,这经略大人府里的管事,反而是这酒局中最令人仰望的那个了。
曲妙得不紧不慢的说道:“虽然各家都给大将军那边送了钱粮,而且数量都不算少,但如果我猜得没错,各家暗地里商量过吧?”
他看向刘老夫子:“老先生,各家送过去的都一样,若老先生你是大将军,你怎么处置,你怎么回复?”
“各家都是一样的数额,所以当然要有一样的待遇,回复了这家,答应了那家,也就是说,每一家都要保。”
曲妙得摇了摇头。
他说:“若我是大将军,我才不背上这么重的责任,各家都要保,那是不可能的事。”
刘老夫子的脸色一变。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各家确实在暗地里商量过,为了公平起见,各家所出的钱粮基本上都一样。
所以,大将军他为何要偏袒谁?
曲妙得继续说道:“你们商量好了,出的钱粮一样多,我可以理解,但你们这样做,就完全没有考虑过大将军该如何应对。”
他说:“凭什么一样多,就要照顾你家,或是不照顾你家照顾别家?”
他端起酒杯,所有人连忙又都端起酒杯,可曲妙得没喝,又放下酒杯,所有人也都跟着放下酒杯。
曲妙得道:“各家中,诚心诚意愿意做大玉子民的,有之,虚情假意,还想着叛玉复国的,亦有之。”
他看向刘老夫子:“天子驾临阳梓,必会问大将军说,哪家听话哪家不听话。”
说到这,他看向刘老夫子的眼睛:“老先生来告诉我,大将军应如何回复陛下?”
他不等刘老夫子回答,笑了笑继续说道:“若我说,既是保命保家的大事,就不该去和别人家商量什么,能有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何必还要顾着别家生死存亡?”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稍显用力的敲了敲。
“我直说吧,经略大人的意思是,陛下到了阳梓之后,必会处置一批人。”
他再次看向刘老夫子:“所以,这个时候,老先生还要顾着别人家的事,我看是有些多余了。”
说到这他又笑了笑:“我这个人粗鄙,学识不多,礼数不够,说话可能直接了些,老先生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
刘老夫子连忙道:“多谢曲先生提点,若刘家得保,曲先生的救命救族之恩,日后刘家定会报答。”
曲妙得道:“既然老先生这样说,那我就不妨把话说的再直接些......经略大人现在不方便接驾,第一个接驾的人必是大将军。”
他说:“从城外接驾,到城内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吧,这半个时辰,大将军和陛下能聊多少事多少人?”
“如果老先生舍得,现在就再去给大将军送钱粮,不必去管别人,这个时候,大将军要保谁,难道还要保贡献少的人么?自然是谁贡献大,大将军为谁说话。”
刘老夫子起身,抱拳行礼:“曲先生一席话,救刘氏一族。”
曲妙得也起身道:“经略大人府里还有许多事要我-操持,我也就不打扰老先生了,我先告辞。”
众人连忙把他送出们,一个个的,看着曲妙得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都是感激。
“快去准备。”
刘老夫子回身对自己的晚辈们吩咐道:“不要通知任何一家,现在就去筹备,尽量快一些。”
刘家的人们纷纷答应,然后转身离开,各自去奔走筹措。
又两刻之后,清闲楼。
曲妙得一进门,屋子里等着的人就立刻起身相迎。
高家的人全都堆起笑容,一个个的满是谦卑,就好像他们要见的不是一个管事,而是一位王公大臣。
半个时辰之后,曲妙得又离开了清闲楼,迈着悠闲的步子顺着大街走了。
高家的人送他到门口后,家主连忙吩咐一声:“快各自分头去筹措,越多越好,你们都切记,此事不要和任何一家提及,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你们也都听曲先生说了,天子必会处置一批人,是谁家都行,不能是我高家。”
“是!”
高家的人全都答应了,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去筹措物资。
又半个时辰后,小野茶楼。
李家的人见曲妙得进来,马上就笑着迎接过去,那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人都不敢相信他们本身就是大人物。
还是不到半个时辰,曲妙得从茶楼出来,走的步伐更为轻松悠闲了。
李家的人也忙活开了,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这一天,可把曲妙得给忙坏了,也给累坏了,毕竟他收下的好处不少,府里派给他的车都要装满了。
回到经略大人府里,累的曲妙得都不想走路,两条腿都好像灌了铅一样的酸重。
可他还得赶紧把事情和经略大人说一声,一想到各家的人那谄媚和焦急的样子,曲妙得又笑起来。
不久之后,宁未末听曲妙得说完,笑了笑道:“你再辛苦一趟,去见一见大将军。”
曲妙得俯身:“属下明白,属下一会儿就赶去武凌卫。”
宁未末嗯了一声,见曲妙得要把今日收的银票给他,宁未末摇头道:“这是你该得的奖赏,大将军因为你今日之功,再得大批粮草物资,募兵大事更进一步,而这都是小处,往大处说,大玉都可能因此而更为强盛,声音你拿些银子怎么了。”
他笑着说道:“我让你去见大将军,大将军也不会少了给你些奖赏。”
曲妙得刚要行礼致谢,宁未末摇头道:“不必不必,以后说不得,你我就要同朝为官了。”
一听这话,曲妙得的眼睛都睁大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此时想想,经略大人安排他去做这些事,难道不就是为了提拔他吗?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致谢,也连连表示忠心。
这事,只需要宁大人和陛下随随便便提一句,曲妙得的前程难道还能差了?
他有能力,而宁未末这样的身份,随随便便给他安排一件事,做好了,便是给他铺的路。
“去吧去吧,去拜见大将军吧。”
宁未末笑道:“你留在孤竹做事,其实不好,你出自我门下,我不可能明着照顾你,甚至还会明着压一压你,毕竟我不能授人以柄,所以若你运气好,能留在大将军那边做事......”
宁未末看向曲妙得道:“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幸运
曲妙得在去见林叶的路上,难免紧张。
在这之前,他其实和大将军并没有多少交集,最多是在宁未末见林叶的时候他有随行。
他来的时候还在想着,大将军今年好像十六岁多一些,反正不到十七。
这个年纪的大将军,是不是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如果是的话,自己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要尽量浅白一些?
可大将军在这个年纪就能成为大将军,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幼稚浅薄?
所以,要不要尽量显得自己渊博一些,最起码不能那么没有学识品味。
一路上都在纠结,毕竟此时此刻,是他人生路上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经略大人说,如果大将军能赏识他,那便是他的大造化,以后的前程如何,自不必多说。
他自己何尝不清楚,如今大将军圣眷正隆,他跟着大将军也必会前途无量。
到了武凌卫大营门口,向当值的士兵说了一声,他便在大营外等着。
没多久,士兵回来,说大将军在中军帐里等他。
曲妙得收拾了一下心情,快步进了大营。
到中军大帐外,便听到林叶在帐中训话,听不仔细,可从语气中便听的出来,大将军似乎有什么不满。
不多时,一群身穿将军甲的人便鱼贯而出,他退后两步俯身行礼。
“曲先生,大将军请你进去。”
一个亲兵过来跟他说话,曲妙得连忙应了,整理了衣服后才迈步进门。
林叶正坐在那批示着什么,抬头看了曲妙得一眼。
曲妙得刚要行礼,林叶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宁大人既然叫你来,大概就没打算让你回去。”
林叶一边批示一边说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便不和你客气什么,一会儿你去军需领正五品主簿的官服,我让人带你去挑选几个人做帮手,辎重营的事便交给你了。”
曲妙得都懵了,他进门一句话都没说,大将军便给了他一个正五品的官职?
正五品啊。
放在大玉地方上,那就是一州府治,是实打实的地方主官。
那些正经科举出身的才子,绝大部分人穷极一生之力,都到不了五品。
“募集钱粮的事你清楚,比我还清楚,陛下来之前,你最好把账目整理仔细,陛下必会过目,陛下过目的事,对你来说可是好事也可是坏事。”
林叶说着话,又抬起头看了曲妙得一眼:“你今夜先安顿好明早再回去和宁大人说一声,以后留在武凌卫做事了,早去早回,尽快熟悉军务。”
“是。”
曲妙得心情澎湃之下,也在第一时间就领悟到了大将军做事的风格。
那就是简单直接,不必那么多弯弯绕。
所以他的回答,只一个字。
说完后边俯身行礼,倒退着出了大帐。
到了外边,曲妙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往四周看,见这大营里人来人往,而这里,也将有他的一席之地。
造化啊,便是如此奇妙,他在宁未末身边做事十年,从随从到管事,没离开鸡毛蒜皮的事。
现在,只因为他出去忙了一天,见了些在这之前与他并无关联的所谓大人物。
到了夜里,他便是正五品的官职了。
林叶等曲妙得走了之后,他看向站在一侧的十三师兄许浩然。
“劳烦师兄,再去找其他师兄们商量一下,问问谁愿意去辎重营,去和曲妙得学学如何做事,曲妙得在宁未末身边十年,再细小琐碎的事他都能处置的妥妥当当,不然宁未末不会把人送过来。”
林叶道:“请师兄们过去和他学学,辎重营是武凌卫的重中之重,咱们自己人管着心里踏实,若曲妙得做的好,早晚我还要把他调到更合适的地方,辎重营就交给师兄们打理。”
许浩然点头道:“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一声。”
如今这武凌卫,每天招募进来的新兵都以数千人计。
等后天陛下到的时候,武凌卫就算不足十万之数,也有至少八万人。
这个规模,玉天子见了,心里也会踏实些。
林叶在孤竹这么久都一直没着急办募兵的事,是因为他想给宁未末更多时间把地方时局稳一稳。
现在不一样了,天子要来,林叶知道天子心意,所以这事就得抓紧办。
一直忙到了深夜,林叶出大帐后活动了一下身子,想起来曲妙得的事,随即迈步往辎重营那边过去。
到了地方,见堆积如山的物资那边,曲妙得带着一群人,打着火把还在清点。
他没有过去打扰,但他知道,宁未末既然把这个人推荐过来,那就不能小用。
一天一天,诸事繁杂,林叶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了。
又一天后,有消息传来,说是玉天子的车驾距离阳梓城不到百里。
林叶把事情交代一下,然后挑选了一批人,直接出城去远迎。
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也放缓了行军的速度。
御辇中,天子看完了手中书信,忍不住笑了笑。
他把书信递给坐在一侧的女子,这位深得天子崇信的贵妃接过来,却没看,直接放在一边。
她能得宠,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如何让陛下开心,还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本分。
陛下可以把密信递给她,但她若理所当然的看了,那就是她不懂事。
她起身,走到天子身后,为天子按捏着肩膀。
“陛下很开心?”
万贵妃问。
天子笑着说道:“宁未末来信说,林叶只用了短短二十天的时间,就已经把武凌卫的规模扩大到了八万人。”
他回头看了看万贵妃:“这个年轻人,总是能让朕惊喜。”
万贵妃轻声说道:“若无宁大人帮忙,大将军他难免会有些吃力,宁大人的信里应该没说他自己的辛苦,只说了大将军的辛苦。”
天子笑道:“按理说,你不该为他说话。”
万贵妃的父亲万域楼是当今宰相,如今朝臣们都在议论,等过几年,孤竹这边的事差不多了,宁未末必会回到朝廷,接替万域楼的位置。
所以万贵妃,确实不该为宁未末说话。
可她是万贵妃,是这么多年来哪怕没有为天子生下皇子,但一直受宠的万贵妃。
“臣妾是陛下的人。”
万贵妃说:“臣妾不会忘了父亲教育之恩,母亲的生养之恩,但臣妾不必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出身万家。”
她蹲下来,头枕在天子的膝盖上。
“臣妾想着,宁大人虽已是正二品,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了,可相对于宁大人的功绩来说,还该有些赏赐。”
后宫不得干政,可这规矩,对于万贵妃来说没有意义。
因为天子特许。
这些话皇后娘娘都不敢说,说了天子就会生气,会责罚,可万贵妃说了,就不会有什么事。
天子道:“朕才刚刚赏赐过他,倒是对林叶,从他进孤竹后便没有什么赏赐了,他是做恶人的那个,比宁未末还难做些。”
万贵妃笑道:“陛下对大将军没有赏赐,是因为陛下要留着以后再赏,可是对宁大人就不一样。”
天子道:“那你说,该给他什么?”
万贵妃回答:“宁大人一直在大玉各地奔波,宁夫人一直都留在歌陵,也不容易。”
天子笑了笑:“那就二品诰命?”
万贵妃点头:“陛下英明。”
天子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从万贵妃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是万贵妃的眼神里,清澈无比。
所以天子叹了口气,他问:“万苍策的事,你真不打算问朕?”
万贵妃回答:“陛下的事,想让臣妾知道的,臣妾一定能知道,陛下还没说的事,臣妾不问。”
天子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语气平和的说道:“万苍策这些年,也为朕做了些事,可是朕不能再让他走到更高处。”
万贵妃道:“臣妾懂陛下的心意。”
她父亲的宰相之位,几年后就要换人。
陛下要给朝廷换血,就不可能让一个万大人下去,再换一个万大人上来。
所以她弟弟就算再有能力,再聪明,再忠诚,也不可能走到更高更远。
“朕会安排好。”
天子说:“不会让你担心。”
万贵妃嗯了一声,用额头蹭了蹭天子的腿,像是一只温柔的猫儿,蜷缩在主人的怀里。
天子道:“这些年,其实朕说不上亏待你父亲,也说不上亏待你弟弟,朕只是亏待了你。”
万贵妃摇头:“臣妾得陛下独宠,是陛下亏待了宫里其他姐妹。”
天子因为这句话,心情都变得更好了些。
“现在还说不上是什么独宠,待以后,朕会给你那份,别人都不可能有的独宠。”
他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快了。”
天下间,最懂天子的人没几个,万域楼算一个,古秀今算一个,宁未末算一个,连御凌卫指挥使陆纲都只能算半个。
可他们加起来,也不如万贵妃懂天子的心。
天子的手放在万贵妃的头发上,轻轻的抚摸着发丝。
“朕是幸运的。”
天子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万贵妃回答:“陛下是幸运的,可陛下的幸运比臣妾差了些,臣妾更幸运。”
天子笑道:“小古会哄朕,都是和你学的。”
万贵妃笑着说:“可是哄陛下开心,本就是我,是后宫所有人的本分事啊。”
她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臣妾能把陛下哄开心,所以臣妾才是最幸运的。”
天子道:“你幸运,朕也幸运,夫妻能走运.......也就没什么事办不好。”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陛下。”
御辇外边,古秀今低声说道:“阳梓城送来消息,大将军林叶,已率领阳梓官员,前来迎接。”
天子嗯了一声:“知道了,在车里加座位。”
片刻后,天子又补充了几个字:“加一个。”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三刀之舞
阳梓城。
小院里,井在收到手下人送来的消息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林叶果然狡猾。”
他看向朱雀组的另外几人说道:“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林叶要率阳梓城百官到城门口迎接玉天子,结果天子距离还有百里,他就带人出城去了。”
朱雀组中年纪最大的柳摇头道:“他是想用阳梓所有官员来护他一条命。”
最为雄壮的翼问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出手?”
井点头:“要。”
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墙放着的那个木盒,那盒子里,是他的兵器,也是他用来对付斗的秘技。
“带齐东西,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朱雀组的人全员出发。
刚要出门,天空中忽然炸了一声雷响。
这马上就要入冬的时节,阴云密布,有雷声起,那便不可能是下雪。
因为这雷声,井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天空,可是那一道躲在云层后边的闪电,早已经消失不见。
“老大?”
星叫了他一声。
井回过神,继续迈步:“动作快些。”
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四个人的脚步全都停了下来。
在门外的大街对面,有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站在那,怀里抱着一把刀,那刀无鞘。
“靠你们。”
井喊了一声,然后突然后撤。
翼一声暴喝,迈着大步朝那抱刀的汉子就冲了过去,他气势如雷,他的吼声比刚才那炸裂于天穹的雷声还要让人畏惧。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柳和星两个人也上来了。
井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那三个兄弟姐妹联手都未必挡得住斗,可他必须这样做。
大将军的军令就是山,不可移动,不可更改,不可寸变的山。
他从后院掠出,也不管大街上有多少人看他了,直接在屋脊上飞纵。
他的速度奇快,他还想更快,比时间快。
因为井很清楚,自己唯一可能要比斗强些的地方,就是他的轻功身法。
有那三个人阻拦,再加上他更快,所以他有一点时间可以去把他该做的事做完。
大街上行走的百姓们,感觉到了异样,他们抬头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井的速度实在太快,像是一道残影,在屋顶上迅速的掠过。
他心里有一种回头看看的冲动,越是跑的远了,这种冲动就越是强烈。
可井一直忍耐着,他能成为朱雀组的老大,就足以说明他不管是心性还是实力,都远超其他人。
再连续疾掠了一刻之后,他已经看到了要去的地方。
可就在他要去的地方与他之间,细密的雨幕中,隔着一个抱刀的汉子。
在这一刻,井的眼睛骤然睁大,他向前疾冲的身子也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到了斗,就在他们的住处门外,那个人难道是他看错了?
不可能看错的!
可若没有看错,有他三个手下阻拦,他自身的轻功还要超过斗,为什么斗还会拦在他面前。
隋轻去缓缓抬起头,在他抬头的那一刻,雨水在他斗笠上流下来的珠帘也断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的人,朱雀组的第一人。
“斗!”
井忽然喊了一声。
他一伸手把背着的木盒拽下来,遥遥看着隋轻去大声喊道:“你真的要做叛徒吗!”
隋轻去不说话,他历来都不喜欢多说话。
他只是看着井,眼神透过雨幕,仿
佛能直接盯进井的心里。
“那就战!”
井一把将手中木盒掷了出去,然后脚下发力,从屋顶上一跃而起。
当他在半空的时候,隋轻去的刀出现了。
刀芒,可裂世的刀芒。
井人在半空,追上了他掷出去的木盒,在刀芒出现的瞬间他从木盒中抽出来一把刀。
这是一把很厚重的刀,是井在见过隋轻去出刀后,特意去锻造的一把刀。
这把刀用陨铁打造,目测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斤左右,可实际上,这把刀超过一百五十斤。
寻常的壮汉想单手把这刀平伸出去,几乎都没有可能。
这是井几乎耗尽了他这些年来寻到的宝物,才锻造出来的好刀。
而这把刀的作用却不是用来杀隋轻去的,只是用来挡住隋轻去的一刀。
倾其所有,只为挡住一刀。
在半空中,井没有丝毫犹豫,把这柄重刀顺着刀芒的锋刃掷了出去。
那重刀旋转着,也散发出璀璨的白光,与刀芒笔直的撞在一处。
重刀迎上了隋轻去的刀芒,这把重刀撑住了。
硬生生的撑住了。
在抗住了刀芒的那一瞬,井的眼睛都睁大了。
天赋,霸道,这一切,他用金钱堆积起来的宝器可抗之。
世间万力,金钱都可抗之!
啪!
刀碎。
井脸色大变。
可他迅速出手,一把从木盒中抽出来第二柄刀。
这把刀,形似柳叶,薄如蝉翼。
“开!”
井一刀斩落。
如果说刚才的一刀,是借助天材地宝之力,想阻挡那绝世刀芒。
那么现在这一刀,就是井用他自己的内劲,来拼尽这刀芒最后的余威。
刀芒对刀芒。
一道湛蓝色的半月形刀芒,迎上了那一道炽烈的白。
刀芒与刀芒碰到的那一瞬,天空中传来了剧烈的摩擦声,尖锐到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大街上的寻常百姓连这声音都承受不住,纷纷抬起手捂住了耳朵,还都忍不住蹲了下去。
当这尖锐急促的摩擦声消失不见,天空中的两道刀芒也消失不见。
而此时,井已近身。
他身前飘着的木盒还在,在靠近隋轻去的那一刻,井的眼神亮了。
“斗,为了与你一战,我准备的太久了。”
他一伸手,又从木盒里抽出来两把刀,而他之前的蝉翼刀在说话后,被他叼在口中。
他左手一把环首刀,右手一把直刀,嘴里还有一把蝉翼刀。
那一年,他见过斗出手之后,便一直都在害怕。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那样的刀芒,他穷尽心思,不停的想办法增进内劲,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连一刀都挡不住。
两年来,无数次梦中惊醒,吓坏了他的梦魇都不是什么恶魔,而是那道炽白的刀芒。
他用两年的时间准备,不停的思考,推演,经过无数次的试探,他明白了一件事。
要想击败斗,唯一的办法就是近身战。
以三刀,破他的单刀。
为什么斗的所有交手,都是在很远的地方将敌人一刀毙命?
井本身就是个天才,也很有毅力,所以他无比清楚,要练成那样的一刀,就是需要在过去所有修炼时间中,不停的一次一次拔刀。
只有不停的练那一刀,才会有这无敌的一刀。
如果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这一刀,那么隋轻去就不可能再有时间去练刀技。
只要能近身,凭借他苦学的玄
妙刀法,就能破了斗不败的神话。
他兴奋了。
在靠近斗的那一刻,他血液里的好战都燃烧起来。
他的眼睛睁大,眼神里都是渴望,甚至有些狰狞。
三刀术!
井舞了起来,像是龙卷,在这要入冬的时节,龙卷配得上这萧条,也配得上这肃杀。
三刀之舞,他觉得,也只有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
隋轻去站在那看着,觉得这三刀之术......很多余。
但不确定,所以打算再看看,于是退后。
隋轻去的退后,却让井误会了,他以为那是隋轻去的惧怕。
这一退,也让井确定他的判断没有错,那个不可一世的斗,最惧怕的就是近身交战。
于是,他的三刀之舞更加疯狂,更加绚丽,像是旋转的星辰,璀璨夺目。
龙卷带着锋刃,别说可以横扫落叶,面前的一切,都可以被这锋刃扫成齑粉。
隋轻去又退了一步。
他觉得这三刀之术,看起来还挺好看的,所以再多看一眼。
毕竟,如果他不想看了,以后别人也看不到了。
他这又退了一步,暴涨了井的气势,也正是在这一刻,三刀之舞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可隋轻去不想看了,既然看到了最漂亮的地方,那其他的就没什么兴趣了。
他出手。
一刀。
在那三刀流转的缝隙里,看似一刀,却变化了七十二次,避开了旋转的刀锋。
而这些变化,全都来自于他的手腕。
锋刃不再明亮,龙卷不再狂暴,连那双之前睁大了的充满了欲望和战意的眼睛,都失去了光泽。
隋轻去看着那停下来的人,看着那人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他微微摇头:“要那么多刀做什么?你连一刀都没练好。”
说完后转身走了。
扑通一声,井双膝跪倒在屋顶上,片刻后身子又翻转着滚落下去。
他掉在大街上,他的那几把刀顺着屋顶滑下来,巧合的,一把一把的戳在他身边。
他仰躺在地上,天空落下的雨,很快就打疼了他的眼球。
隋轻去落地,似乎是有些心疼这个人,又或者那不是心疼,只是些许同情。
于是,他罕见的多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准备杀我,为此苦练两年。”
第二句:“你很有名气,都说你是天才,练刀的天才,所以我才没有一刀杀你,而是给你展示一下的机会。”
第三句:“看过了,你跳的很好,只是没用。”
说完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一边走,隋轻去一边想着,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愚蠢?
自己总是在远距离一刀杀人,那只是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可以与他近身一战的人。
走了几步,隋轻去醒悟。
原来,他没被别人看到的地方,就会被别人认为是他的弱点。
可那明明是敌人的弱。
无人能近身,这么多年,也就没有真正的打爽过。
一次都没有。
唔......
好像漏说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井已经死去。
隋轻去刚才好像还想说,别人说你有练刀的天赋......但你没有。
但他真的不喜欢多说话,不喜欢与人交流,所有漏说就漏说了。
唔......
还漏说了一句。
花里胡哨,不适合刀。
第三百六十九章 是时候了
隋轻去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门口,他并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过来看一眼。
在这小院的门口外边,之前还有些人在围观,可是现在,围观的人都被吓跑了。
毕竟,出了死人的事,谁也不敢再靠近。
有人远远的躲着还在偷看,却连身形都不敢露出来。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每一具尸体旁边都站着一个活人。
看起来,他们三个的装束基本一样,只有细微差别。
和隋轻去的衣着很像,更像的是,每个人怀里都有一把刀,每个人都戴着个斗笠。
隋轻去到了这,那三个人都看向他,然后微微颔首。
隋轻去转身离开。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也转身离开。
三个朱雀组的高手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他们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到底是谁。
在隋轻去走了之后不久,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者出现在路口。
他看起来身体不大好,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
他抬起手把斗笠往上推了推,只看了那几具尸体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这位老者一边走一边轻轻笑了笑,且自言自语一声。
“比星星多,你还是不行。”
他的拐杖在地上点的力度好像都比之前大了些,点一下,水花四溅。
繁星繁星,二十八星宿也配的上叫繁星。
老者离开的时候,眉眼间都带着笑。
与此同时,冬泊,仙唐城。
北野军大营。
拓跋烈坐在中军大帐里,抬头看着一侧挂着的巨大地图。
将军元轻则从外边迈步进来,看了看拓跋烈的脸色后,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大将军?”
拓跋烈像是刚回过神来,看向元轻则问道:“军务事?”
元轻则摇了摇头。
拓跋烈随即明白过来,摆手示意帐中其他人出去。
大帐里变得安静下来,元轻则站在那没有马上开口,似乎还在整理措辞。
拓跋烈笑道:“不管什么事,不至于让你开不了口,我了解你的性格,你也了解我的性格。”
元轻则看向拓跋烈道:“大将军,夜鹰营调去孤竹的事,属下觉得,不妥当。”
拓跋烈嗯了一声:“还有吗?”
元轻则深吸一口气后,鼓起勇气说道:“属下以为,这件事,稍显......稍显仓促了些。”
拓跋烈道:“想说些什么就直接说,你知道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把你的话不当回事。”
元轻则得了拓跋烈的鼓励,又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看向拓跋烈说道:“大将军做事历来稳重,从不会轻率冒进,这次把夜鹰营调去孤竹杀林叶和宁未末,却无异于暴露出来,属下不理解。”
拓跋烈笑起来。
他起身,走到元轻则身边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信任你吗?”
元轻则摇头。
拓跋烈道:“我做什么决定,下什么军令,其他人都会照做不误,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问后果。”
他在元轻则的肩膀上拍了拍:“作为军人,这样做自然没错,可是所有人都这样做,就说明他们没有认真的思考,也不去管军令正确还是不正确。”
“你不一样。”
拓跋烈道:“你觉得对我不利的事,哪怕你提出来,觉得可能会触怒我,但你还是要说,如果说他们对我的军令没有丝毫质疑是忠诚,那么你的忠诚在他们之上,因为你是真正的在为我担心。”
元轻则俯身道:“属下从军以来,都在大将军帐下做事,属下对大将军的感情,也不仅仅是部下对上官的感情。”
拓跋烈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他走到军帐门口,抬手把大帐的帘子放了下来。
他问:“我在乎一个林叶吗?”
元轻则没敢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好一会儿后,摇头道:“大将军,应该不在乎才对。”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大将军在乎那个家伙,早就已经把他除掉了。”
拓跋烈笑起来。
“我在乎他做什么呢?”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他是天才,是鬼才,是万中无一的人才,都不重要,他只是个棋子,是天子的棋子,是天子利用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搞出来的棋子。”
“你刚才说,如果我在乎,他可能早就死了,这话你说的不大对,如果我在乎,连那个婆婆也早就死了,我早就知道林叶身份,也早知道天子会做什么,我留着林叶,只是为了让天子能把棋一步一步往下走。”
他看向元轻则:“天子最善利用人心,他之前装糊涂,装蠢货,让所有对手麻痹大意,他才能一口一口的对手都吃下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做圣君,所以就需要一些人,从侧面来印证他就是个圣君。”
“刘疾弓的死,他早晚都会拿出来说,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然后再说他重重提拔之人,正是刘疾弓的后辈。”
拓跋烈笑了笑,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说:“我和天子斗心机斗了不是十几年,而是二十几年,从他派人给我送密信,让我率军去歌陵那天开始,我们两个就在斗心机了。”
元轻则站在那,安安静静的听着,别说不敢接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话大将军能直接对他说出来,就足以说明了大将军对他的信任。
这些话,能随便对某个人乱说吗?
拓跋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元轻则的脑子里也在迅速的盘算着,希望能跟得上大将军的思路。
拓跋烈道:“其实有些时候,我很理解天子,他的父亲,深受权臣之害,他自然不想步先帝后尘。”
“可是,他低估了所有人对权力的欲望,也高估了所有人对皇权的忠诚。”
拓跋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想做皇帝,可以,大家给你做臣子,也可以,你做你的至尊,我做我的权臣,大家都有的玩,这才是稳定之局。”
“你想做至尊,却不肯让哄着你顺着你的人拿到最大的好处,只想他们做牛做马,还觉得他们该理所当然的忠诚于你?”
“什么是皇帝,皇帝的威严从哪里来?”
说到这,拓跋烈看向元轻则:“是从众臣的衬托中来,不过是严肃些的过家家,这不是一句笑话,这就是实情。”
“天子可以灭一个家族,灭两个,灭三个,只要还有其他家族可以分得权力,那就没有人会跳出来。”
“可当所有人都拿不到权力,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天子玩着每隔十年二十年就给朝廷换血一次的把戏吗?”
说实话,这些话把元轻则吓得够呛。
拓跋烈继续说道:“做皇帝,有威严,那是需要人认可才行,都不认可,那威严就是笑话。”
他回到座位那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话回到刚才。”
他看向元轻则:“你问我,为何草率的把夜鹰营调去孤竹,现在我不回答你,听了我刚才的话,你自己来猜测我为何这样做。”
元轻则试探着问:“朝中看似平稳,皇权看似更重,可现在已有许多人都忍不下去了?”
拓跋烈笑着示意他继续。
元轻则思考了片刻,继续说道:“大将军把夜鹰营调去孤竹,对林叶和宁未末动手,看似有些轻率,实则是给各大家族一个态度?”
拓跋烈道:“粗浅了。”
元轻则俯身。
他又开始思考,拓跋烈倒也不急,只是坐在那一边品茶一边等他。
又半刻左右,元轻则抬起头看向拓跋烈道:“夜鹰营在孤竹若能得手,万域楼明面上骂大将军,暗地里其实会感谢大将军,没有人会真的愿意随随便便就放弃权力,他可是宰相。”
拓跋烈:“比刚才想到的深了些,但还是粗浅。”
元轻则再次臣沉默下来,他这次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认认真真的思考着,大将军刚才对他说那些话的含义到底有几重。
拓跋烈见他陷入沉思,随即又离开座位,走到地图那边去看,不时用炭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一些位置。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元轻则的眼神闪烁不停。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之后,元轻则忽然间转身看向地图旁边的拓跋烈。
“大将军,已得支持。”
拓跋烈笑着问道:“所以呢?”
元轻则走到拓跋烈身后说道:“大玉看似比过往强盛,但隐患已越来越多,各大家族的人,因为被天子逼出朝堂,所以怨声载道,进而心生恨意。”
拓跋烈点了点头。
元轻则道:“许多人暗地里说......说......”
拓跋烈回头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像个军人?”
元轻则道:“大将军,属下有罪,属下是想说......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说,大将军想反而而不反,是因为惧怕天子,大将军在等天子死。”
拓跋烈嘴角一扬,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生气。
元轻则道:“可属下现在才明白,大将军是在等他,失去民心。”
拓跋烈道:“天子可没有失去民心,天子失去的是臣心,当初太祖皇帝身边的那些功勋的后辈,此时骂的最狠。”
他说:“总是有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那是哄百姓们的话,也是哄皇帝的话,站在最高处的人,没有中间位置的人支持,指望着底层的人能把他举高?”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地图上。
“我不让夜鹰营去孤竹杀林叶和宁未末,天子又怎么可能去孤竹?”
他深吸一口气。
“最了解我的人是他,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拓跋烈的炭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他不离开大玉,我确实没胆子做事,这一点,我认。”
第三百七十章 积累
元轻则只是没有想到,大将军连夜鹰营都能直接做为弃子丢出去。
可是仔细想想,若没有这样的弃子,便换不来后面的大局。
元轻则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太对劲,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只是这不舒服,他一定要小心翼翼的藏起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大将军为何要有那看似轻率的举动。
朝廷里,有人支持。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怕是在军中也有另外的大人物支持。
如今天子调集的六十万大军在冬泊,整个大玉北疆之内,都没有更多的兵力可以调往孤竹。
从大玉南疆调兵过来救驾?天长日久啊。
况且,真的有人回去调兵吗?
一想到这,元轻则的心就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作为大将军的亲信,他自然早就明白大将军心意。
天子和大将军这二十年来互相利用,如今两个人都已明白,这局面到结束的时候了。
天子不再需要大将军,大将军也不再需要天子。
明明是早就想到了的事,可这事到了眼前,他还是会怕,会慌,会有些不知所措。
这局面,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又或者,大将军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
若如此......
元轻则想到这,眼睛都睁大了。
若如此的话,那孤竹人暗中勾结娄樊人的事,也是大将军授意?
心思一到这里,元轻则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因为这事若是真的,那大将军这局,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仅仅是孤竹,或许还有冬泊,甚至连娄樊人都被大将军利用。
元轻则越想越心惊胆颤,越想越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冷。
这事,太可怕了。
与此同时,孤竹。
巨大的御辇上,面对面坐着的只有天子和林叶两个人。
天子看着这个年轻人,越看心里就越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当年他见到刘疾弓的时候,唯一不同的是,林叶的眼神不似刘疾弓那样单纯。
这也是天子之前有些担忧的事,连他这样的人,其实也有忐忑,也有不安。
只是局面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赌的那么大,林叶就算不如刘疾弓单纯,他也必须要用。
用新人,还要用和拓跋烈有仇恨的新人,更要用和当今大玉之内各大家族没有那么多牵连的新人。
说实话,能选的并不多。
说大玉人才济济,每年都会有许多青年才俊崭露头角,可是这些青年才俊,又有几个和各大家族无关?
天子很清楚,说到挑人这种事,哪怕他是大玉的至尊,到他挑人的时候,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各大家族,朝中权臣,把早就挑好了也调教好了的人摆在他面前。
一个是各大家族挑剩下的,但哪怕被天子挑中了也早晚都会被清洗掉的人。
天子啊,看起来高高在上,可实际上,他能看到的,都是经过中间层次的那批人,再层层过滤后给他的看到的。
他在最高处,百姓们在最低处。
说百姓们是国家的基石不假,但直接和百姓们接触的不是他这个天子。
难啊,哪怕他已经为了这大玉努力了二十几年,如今的局面依然难。
可最起码,他已经有了掌控局面的实力。
“朕很欣慰,你能懂朕让你来孤竹做什么,只是,你的动作比朕预想的要慢一些。”
他说到这,看了看林叶的反应。
林叶微微俯身回答:“臣确实慢了些。”
天子见他这个反应,便大概猜到了,这个年轻人已经看懂了这局势。
就算没有全盘看懂,最起码冬泊和孤竹这局势,他看了个七七八八。
能在孤竹募兵,就说明了一切。
“说说吧。”
天子问林叶:“朕为何希望你在孤竹募兵,但又不直接告诉你这样做。”
林叶回答:“陛下身边的人,有别人的耳目,所以只能靠臣来领悟。”
天子道:“那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朕身边放耳目?”
林叶:“不是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而是一群人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天子笑道:“如你所说,那朕岂不是孤家寡人?”
林叶道:“陛下从歌陵到云州,从云州到阳梓,这一路上走过来,身边的人确实不多。”
这话说的,胆子也算是足够大了。
天子俯身看着林叶的眼睛问他:“那你的意思是,朕用你,是因为朕已经快无人所有?”
林叶抬起头,看着天子的眼睛回答道:“不是,陛下有人可用,大有人可用,臣就是其中之一。”
天子因为这句话,哈哈大笑。
他往后靠了靠。
“把你所想,都说与朕听听。”
他捏了一颗干果,没吃,在手里把玩着。
林叶思考了片刻,不是思考着天子的问题,而是思考着从何处先说。
片刻后,他回答。
“孤竹与冬泊这个局面,是陛下想要的,也是某人想要的。”
这话一说完,天子就微微皱眉:“你胆子这么小么?”
林叶再次开口:“孤竹与冬泊这个局面,是陛下想要的,也是拓跋烈想要的。”
天子嗯了一声:“继续说。”
林叶道:“拓跋烈必然是在许久之前,就察觉到了娄樊人准备南下的策略变了。”
说到这他看向天子,天子没回应,也看了林叶一眼。
林叶继续说道:“正因为拓跋烈看到了娄樊人的计划,他知道,可以将计就计。”
“第一步,他算准了孤竹不敢轻易和娄樊人勾结,所以他一定要安排人来,让孤竹国君相信这样做,有大好处。”
“第二步,孤竹国君在拓跋烈的授意下,答应了娄樊人的要求,为娄樊人南下做准备。”
“第三步,只要娄樊人从孤竹进入冬泊,拓跋烈就坚信,陛下必不能容孤竹。”
“第四步,因为陛下不信任他,再加上冬泊国内刚刚出过内乱,为了大局,陛下必会亲临云州。”
“第五步,陛下得知孤竹这边出事,臣与宁大人先后遇到伏击,大概会亲自到孤竹来。”
说到这,天子笑问:“朕可以来,也可以不来,那朕为何就非要来?”
林叶回答:“因为臣刚才所说的五步,不是拓跋烈准备的五步,而是陛下算准了的五步,所以陛下一定会来。”
他说:“不出危局,陛下无法看清楚,如今朝中文武,有多少人真心有多少假意。”
天子笑道:“朕是至尊,为何要以身犯险?朕留在歌陵谁也奈何不了朕,哪怕朕只是留在云州,也不会有人敢在朕面前放肆。”
林叶回答:“因为陛下的大计,这是最后一步。”
天子看林叶的眼神,已经满是欣赏。
林叶继续说道:“冬泊那边的局势忽然乱了,是因为陛下准备走这一步棋了。”
“御凌卫指挥使陆纲曾与臣说过,御凌卫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娄樊人的不对劲,可陛下并没有对此事有所指示,无应对,甚至是听之任之。”
林叶看向天子。
他说:“十几年来,陛下都没有对冬泊国君有过惩处,并非陛下不知道他与拓跋烈勾结,不知与娄樊人勾结,是因为时候未到。”
天子的笑意越发浓了。
他之前确实对林叶的能力有所怀疑,对林叶不如刘疾弓单纯有所担忧。
现在的他,满眼都是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
林叶道:“拓跋烈要想反,唯一的机会就是设计让陛下离开歌陵,甚至是离开大玉。”
“十几年来,冬泊国君,孤竹国君,一定在暗中与拓跋烈勾结甚深。”
他说:“陛下知道,拓跋烈的计划要开始了,所以提前先把他的计划打乱一部分。”
“这一部分,就是冬泊国君的更替,陛下用玉羽成匆,换掉了玉羽成元。”
“如此一来,冬泊这边的局面,拓跋烈就不能完全控制,所以他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孤竹这边。”
“陛下只要到孤竹,他就必会行事,而且.......”
林叶再次看向天子。
“而且,陛下一直都在配合他。”
天子问:“何处配合?‘
林叶道:“其一,陛下来了,其二,陛下没带万域楼来。”
天子的心情啊,在这一刻真的是好到了极致。
林叶道:“拓跋烈又想谋逆,又不想背负骂名,所以就需要有人为他遮掩。”
“如果陛下在孤竹这边出了什么意外,而在云州的万域楼,就能以宰相的实权,封锁消息,不让歌陵知道陛下这边的情况。”
林叶深吸一口气。
他说:“大玉之内的人不知道陛下这边发生了什么,但这个不知道,指的是百姓们不知道。”
“他们怕陛下,也怕百姓,因为他们深知陛下得百姓拥戴,百姓们才是陛下最大的依仗。”
“封锁消息,封的是大玉百姓的耳目,可那些手里有些权势,站在高处的人,他们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叶道:“经此一事,谁真心,谁假意,谁左右摇摆,谁笃定忠诚,陛下便能分辨。”
天子起身,走到车窗口,看着外边良久都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之后,天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朕即位的那天说......朕要让大玉换一个样子,朕要让江山变颜色,朕要让天下尽开颜。”
他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复杂。
“朕还说过,朕要用三十年来做一件可以被史册永记的事,现在看来,三十年......不用那么久了。”
“朕不怕任何对手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你们。”
天子回头看向林叶:“他们这十几年来只积累了怨恨,而朕这十几年来,积累了你们。”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从一开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天子都不想再遮掩什么,林叶自然也就不能再遮掩什么。
林叶让天子满意,林叶对天子也满意。
但林叶还是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清楚,他还不能直接问天子。
可以说天子这个计划很大胆,大胆到完全不计较自己的生死。
因为这个计划能成功的基础,就是天子配合拓跋烈的计划,离开大玉到孤竹来。
林叶也很清楚,就算拓跋烈这次没能让天子到孤竹,也能让天子去冬泊。
最不济,天子到云州。
林叶还没有想明白的就是,天子为何就这么来了,天子尚无皇子传人,万一这计划出什么意外,他在孤竹出事,这大玉的天下还不是一样的分崩离析。
而且,天子之前已经狠厉到,把所有能威胁到皇位的人都铲除了。
他的兄弟,他兄弟的孩子,能不留的就一个都不留。
如此局面之下,若天子在孤竹出事,皇族之中都选不出一人来继承皇位。
那大玉能不乱?
这一点想不明白,林叶就总觉得,天子这计划有些不能理解。
但以林叶如今对天子的了解,他确定,天子又不可能没有什么准备,那是怎样一个心思缜密又极具大局观念的帝王,怎么可能没有留手?
可是,就算留手,难道他真的做好了自己死在这的准备?
宁可自己死在这,也要把大玉的隐患彻底清理一遍?
然而江山社稷之事,定数难改,天子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大玉三十年的风气。
可是天子不在之后,也许只需再来一个三十年,权臣还会当道,豪门还会掌权。
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掌控身后百年大事。
因为不理解,反而有了钦佩。
天子这二十几年来所做的事,不是一个寻常人能做到的。
不够果断,不够自信,哪怕是不够狠,不够毒,都不可能坚持的下来。
从天子的御辇上下来,林叶本该去见见子奈,见见拓跋云溪。
可既然他来接驾,总不能在天子的队伍里随便乱窜。
子奈看到他了,有些激动,虽然离开林叶身边并没有多久,但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她能应付的来天子,应付不了每天的想念。
“他不可以随便上来,但你可以下去。”
拓跋云溪忽然说了一声。
子奈先是一喜,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再坚持一下,到了阳梓城就好。”
她说:“我哥在外边要护卫圣驾,我跑出去扰了他,会有不少人说闲话。”
拓跋云溪笑。
她看着窗外远处,那个骑在战马上的年轻人,竟然有些恍惚。
初见林叶的时候那家伙才十四,看起来虽然清秀俊美,那张脸上难免还有些稚气未脱。
如今十七岁了,身上不见了稚气,只有英气勃勃。
“你哥长大了。”
她自言自语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好像不该说这样一句话,于是她扭头看向别处。
子奈也笑。
而坐在拓跋云溪身边的小禾姑娘,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那么局促不安。
就好像,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让她不能踏实下来。
拓跋云溪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让这本就有些局促的小姑娘,更加慌了起来。
慌就慌了,还要故意表现的自己其实很淡定,她演技又说不上有多好,于是那张脸便红了几分。
小禾姑娘在想,自己这是何必呢,早知道留在云州好了。
可是大小姐要随御驾到孤竹来,她当然又不放心让大小姐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的心事,便可激流涌动,三个女人的心事,那就是风云变幻了。
与此同时,阳梓城。
宁未末失踪了。
就在隋轻去杀夜鹰营朱雀组的当天,宁未末失踪了。
与宁未末一起失踪的,还有萨郎。
所有事,并非都是意料之中,所有事,也并非都是掌控之内。
他们的对手是拓跋烈,不是一个凡夫俗子,那是能和天子斗心机二十几年的枭雄。
隋轻去拦住了朱雀组,却没有料到,对手的目标竟然还能是宁未末。
因为不管怎么看,宁未末都不算是很重要的那个才对。
拓跋烈是在忌惮如今已经成为大将军的林叶,是已经开始在孤竹募兵,将来权势会更重的林叶。
宁未末和拓跋烈之间,没有那么不能相容的对立。
可是,一群黑衣人冲进了经略大人府里,杀死了所有的护卫和仆从。
这些人出手狠厉,动作迅速,配合默契。
尸体中不见宁未末,可想而知他是被抓走的,负责帮忙盯着经略府的萨郎也失踪了,他大概是发现了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来得及留就跟了上去。
小院。
隋轻去站在钱爷面前,他不想见钱爷,不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而是他觉得,这个老人的性格与自己不和。
老人总是善于计谋,而他行事又向来直截。
“是我的错。”
隋轻去道:“我知道朱雀组来了,但没想到青龙组也会来,那本该是留在拓跋烈身边不会外派的队伍。”
钱爷点了点头:“是我的错,我只顾着算计拓跋烈,忘了万域楼。”
拓跋烈和宁未末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对立,但万域楼有。
那个老人,确实不想放权。
他是在两大势力之间夹着的那个人,反而被人忽略了。
“为何是抓走,而不是直接杀?”
隋轻去看向钱爷。
钱爷摇头:“我还没想到是为什么。”
这是很奇怪的事,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不管是拓跋烈还是万域楼,既然下手,就没必要抓一个活的宁未末走,直接杀了岂不更好?
“我去查。”
隋轻去转身就走。
钱爷道:“你不能去,天子就要到阳梓城,若拓跋烈已准备好反叛,必在这阳梓城里早有安排,他能让人封锁天子消息,不让大玉百姓知道,但他更愿意天子死在这,越早越好。”
隋轻去沉默。
钱爷道:“你和萨郎也不算多熟悉,我去查这件事,你留在阳梓城,帮林叶。”
隋轻去点头:“好。”
说完后转身往外走,到小院门外,他脚步停住,回头看向钱爷说道:“你已经很老了,一百多岁,活了这么久,别死的那么随便。”
钱爷微微一愣,片刻后眼睛都亮了些。
隋轻去大步离开。
钱爷想着,那个小家伙不会说话,你也不会,还真是说不出的一样。
他没有急着去查萨郎和宁未末失踪的事,他需要仔细梳理一下。
坐在那把躺椅上,越是思考的多,他的眉头越是皱的深。
拓跋烈暗中勾结孤竹国君,这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所以这阳梓城里,拓跋烈一定早有准备,可能潜藏起来的高手之多,超乎想象。
宁未末被抓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拓跋烈的人要审问宁未末。
想从宁未末嘴里逼问出,天子是不是有什么针对计划。
“老对手......你还是那么让人害怕。”
钱爷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拓跋烈,这些年来,他和拓跋烈合作,为的只是骗取拓跋烈的信任。
他成功了,也不算完全成功。
因为他越是和拓跋烈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越明白,拓跋烈其实谁都不信。
当年拓跋烈害了钱爷的两个弟子,一个是刘疾弓,一个是雁北生。
为了给刘疾弓报仇,雁北生被拓跋烈骗到了云州,创建朝心宗。
钱爷后来出现在拓跋烈身边,也是假装确定,刘疾弓和雁北生都是被天子谋害,这样才能换取拓跋烈的一丝信任。
“你在想,你到底输在哪儿了?”
就在这时候,钱爷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钱爷一惊。
自己刚才思考的太过专注,竟是没有察觉到有人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
“别胡思乱想。”
他身后的人笑着说道:“你没有察觉到我来,不是因为你在沉思,只是因为你老了。”
钱爷转身。
那个黑袍人就站在他身后大概两丈远的地方,被接近到这个距离,毫无察觉,钱爷心中生出几分悲凉。
“这世上终究没有修道之人,习武的至高境界,也不过是比寻常人活多几年,不可能如传闻那样,越老越强。”
黑袍人和钱爷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讥讽之意,甚至还充满了同情。
黑袍人道:“修道修仙的那些故事里,一两百岁的老家伙都很恐怖,可实际上呢,你一百多岁,连你巅峰时期三成的实力都没有了。”
钱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确实三成都没有了,不然的话,你又怎么敢亲自到我面前来?”
黑袍人把帽子往后撩开,若此时还有其他人见到这张脸,一定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我亲自来?”
黑袍人叹道:“你老了,不只是武学上的修为下降,你也变得愚蠢,变得迟钝。”
钱爷眼睛逐渐睁大,因为他面前这个穿着黑袍,和拓跋烈一模一样的男人,竟然不是拓跋烈。
黑袍人道:“你有什么心思,大将军早已看破,当年就看破了,留着你,只是大将军觉得能用你。”
钱爷忽然冷笑:“原来他怕死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有替身。”
黑袍人道:“这不是怕死,大将军要图谋天下,多做些准备怎么了?”
他不光是长相实在太相似,说话语气,和拓跋烈都几乎找不出差别来。
黑袍人道:“从一开始,和你联络,与你相见的,就都是我。”
他说:“最后送你走的也是我,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做人要有始有终。”
钱爷一笑,长身而起:“那就试试?”
黑袍人迈步上前:“我代大将军送你一程,大将军有交代,说他还算敬重你,所以让你死的体面些。”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朕去陪着
萨郎站在街角往四周看了看,哪怕他已经做了易容,可还是觉得不踏实。
阳梓城里的变化,在林叶出城去迎接玉天子之后也突然就出现了。
这变化来的太快,快到哪怕钱爷在这之前已有准备,却还是落了下风。
隋轻去让他帮忙盯着宁未末这边,他知道这其实不是个什么难办的事。
宁未末伤重在家修养的事满城皆知,玉天子到了阳梓城后必然亲自登门探望这也谁都能想到。
所以,谁会在这个时候还触霉头?
就算是拓跋烈的人都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招惹天子怒意,在拓跋烈没有在明面上以大军围堵孤竹之前,宁未末的生死不重要。
可宁未末就那么没了。
当时萨郎就在经略府外边,有个戴斗笠抱刀的汉子在远处闪了一下,萨郎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
他以为是隋轻去来找他有事,隋轻去那种性格,总是把他带到比较僻静的地方才会说话。
可是跟了一路,那个极像隋轻去的人并没有停下来,这时候萨郎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立刻折返回去,潜入经略府后才看到满地的尸体。
他冲到后院,后院也一样死了不少人。
唯独就没有宁未末。
萨郎根据地上留下的痕迹从后院追出去,一路追查,可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至此,他便知道钱爷的准备,似乎都已被针对了。
他在一刻之前,刚刚从旁边的茶楼里出来。
茶楼里的掌柜是隋轻去的人,他假意买茶的时候问了问隋轻去在哪儿。
那掌柜告诉他,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隋轻去带着人出城去迎林叶的队伍了。
萨郎松了口气,隋轻去既然出城去了,就说明城里没有再出更大的变故。
他在路口等了一刻,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往小院那边赶回去。
他走了不到半刻,这茶楼里来了几个客人,看起来像是外乡人,风尘仆仆。
几个人进了客栈之后不久,客栈里就传出来一片惊呼声。
不少人夺门而出,吓得面无血色,有人跑的太急还被绊倒,摔的很惨。
不久之后,那几个外乡人从茶楼里出来,把他们的短刀收进背包里。
掌柜的被剁死在茶楼里,四肢和人头都被剁了下来。
萨郎并不知情。
小院外边,萨郎再次停下来往四周看,即便确定没人跟着,他还是没有走正门,又绕了一圈后才从后院跳进去。
隐隐约约的,鼻子里闻到了些许血腥味,萨郎的脸色一变。
他急匆匆的往前院跑,看到钱爷坐在躺椅上,那躺椅还在微微的摇晃着,萨郎这才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你怎么连个声音都没有,以前你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我老远就能听到。”
萨郎一边走一边说道:“事情出了变故,宁未末被人抓走,我没跟上。”
他一边走一边靠近,说着说着,脸色就变了。
他看到了钱爷那张脸。
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钱爷的脖子上有指痕,像是被人掐过。
“老头儿果然有不少传人,你不是他的弟子,看你年纪,是他徒孙?”
黑袍人从正屋出来,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
他左手端着一碗面,又手拿着一双筷子,嘴里还在咀嚼。
“抱歉,等你的时候有些饿了,便自作主张的在你这里做了碗面吃。”
黑袍人在台阶上坐下来,把面碗朝着萨郎示意了一下。
“你饿吗?应该也饿了吧,毕竟追了那么久。”
萨郎的眼睛已经发红,红的彻底,像是一头被激怒的以近乎疯狂的野兽。
“你应该冷静些。”
黑袍人抬起头看向萨郎,在这一刻,暴怒的萨郎眼神都变了。
“拓跋烈!”
萨郎嘶吼出这个名字。
黑袍人问道:“吓着你了?”
萨郎忽然双手往前一推,从他袖口里喷涌出两团白雾。
黑袍人像是驱赶蚊虫似的随意一挥手,他那袖口飘了一下,浓浓的白雾就被驱散。
“在用毒上,你学了他多少?”
黑袍人丝毫也不在意,甚至还又吃了两口面。
萨郎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支短笛,放在嘴边吹响,那声音极为特殊。
可是不管笛音如何,这院子里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黑袍人招了招手,几个与他穿着一样黑袍的人出现,只是身材各不相同。
他们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扔在地上,有已经被撕成两截的毒蛇,有装了毒虫尸体的袋子。
黑袍人把面碗放在一边,看向萨郎说道:“杀你之前,我有件事很好奇。”
萨郎的脸都在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朝着黑袍人冲了过去。
黑袍人微微皱眉,有些无奈,有些同情。
一刻之后,黑袍人走到门口,回头吩咐了一声:“不要过分坏了他们的尸体,都是有敬畏有信仰的人,值得尊重。”
院子里的黑衣人俯身行礼。
两天后。
林叶站在路口,看了看那个显然已经空了几天的摊位。
他迈步往前走,明明没有多远,可是每一步却都重的像是绑着一座山。
他走到小院门口,抬起手想敲敲门,可是手却在距离门板不过半寸的地方停下来。
门没有关着,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里边有个人吊在那。
砰地一声,门板被林叶撞飞,他直接冲了进去。
钱爷还在那个躺椅上,已经冷硬。
萨郎吊在院子的树上,头朝下吊着,两只脚被绑了挂在树杈上。
萨郎的脖子上插着一根很细的竹管,此时他身下的一片血都近乎凝固了。
林叶站在那,脸色煞白。
钱爷死了,萨郎也死了。
萨郎的身下的血迹看着有些黑,可那并不是中毒的迹象,只是因为已经过去很久。
萨郎的上衣解开了,在他的身上写着几个血字。
拓跋烈在这......
林叶的眼睛睁大着,血丝瞬间就充满了眼球。
萨郎在临死之前,用他自己的血在身上留下了这几个字。
但是显然,他想写的不只是这几个字,只是他已经失去了力气,没有办法再多写一些。
一声极轻微的声音出现在林叶身后,林叶慢慢的回头。
隋轻去站在他身后大概一丈左右,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林叶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也都是红色。
一息之后,隋轻去转身离开,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林叶慢慢转回头,视线再次落在萨郎的尸体上。
那张脸,因为倒立的时间太久而变得格外难看,整张脸都是青黑色。
林叶迈步过去,将萨郎的尸体放下来,抱着放在钱爷的尸体旁边。
曾经的,那张憨厚的,笑起来就更显淳朴的面容,出现在林叶的脑海里。
【我叫萨郎,你记住我的名字,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钱爷在北亭山里给你留了些东西,你自己去找。】
【我也是婆婆的孩子,比你早,婆婆说收了个老幺,你比我想象中要显得强壮些,因为婆婆信里说你很瘦弱。】
【你走你的,哥哥们会看着你。】
林叶再看向钱爷,他脑海里的钱爷,和面前的钱爷,无论如何都不能重叠在一起。
【钱爷,我知道自己来找你很冒昧,但瘸子叔儿和瞎子叔儿信任你,我知道,我能找你。】
【小家伙,我把药经留给你了,这东西,能解天下之毒,再厉害的毒,半页也足够了。】
【东西都给你了,但事得你自己去领悟,有些传承,不只是教授,还得有领悟。】
一个时辰后,阳梓城皇宫。
一名大内侍卫急匆匆的到了寝殿外边,俯身说道:“陛下,城中出事了。”
天子往门口看了一眼:“说。”
大内侍卫语气有些急的说道:“大将军林叶,披麻戴孝,带着两具尸体正在穿街过巷,往城外走。”
天子眉头微微一皱。
古秀今在天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臣现在就去提醒一下大将军,圣人才到阳梓,大将军就披麻戴孝,着实不好,若是被人抓着把柄.......”
天子一摆手:“不必。”
古秀今看向天子:“圣人,这事确实有些过了,随行的大人们若来和陛下说,便无多少转还余地,臣现在赶过去提醒大将军,还来得及。”
天子道:“朕说,不必。”
古秀今俯身:“臣......知道了。”
片刻后,天子声音很轻的说道:“他披麻戴孝送的是长辈,接朕的时候他没说,所以便是在接朕的时候所发生......”
天子看向古秀今:“朕去看看,你不是怕随行的人会挑这个事的不妥吗,传旨,随行官员,与朕一起去看看。”
古秀今应了一声,连忙派人去传旨。
他回来后,天子已经要迈步出门了。
一时之间,这随行的官员们,还有阳梓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全都有些乱。
大将军林叶在这个时候披麻戴孝抬棺出行,怎么说都显得过分了些。
不说礼制上的事,只说天子才到他就这样,显得多不吉利?
在天子知情的时候,其实很多人也都知情了。
尤其是阳梓城里那些大人物们,他们都已经在等着看林叶的下场了。
如果天子连这种事都不追究,那......
天子就是不追究。
天子说。
“朕的大将军,因为要迎接朕而没能照顾好家里人,他送行的是他的长辈,他没能做到忠孝两全。”
“那,朕就陪朕的大将军一起送他的长辈,他未尽到的孝心,朕帮他补一份。”
“你们谁觉得不吉利,觉得不妥当,谁就可以不用跟来,朕不为难你们,但朕要去,谁若出言阻拦,为难朕,你们最好三思而行。”
话虽如此,一名文官立刻就撩袍跪倒。
“陛下,此举于礼不合啊陛下。”
天子迈步向前:“掌他的嘴,打到朕回来为止。”
余者,皆不敢再言。
第三百七十三章 逼我入魔
两座坟,一捧土。
林叶跪在那,为新坟填土。
身为大将军,他可不跪,可身为传人,他怎能不跪。
玉天子蹲下来,也捧了一捧土放在钱爷的坟上,然后轻轻拍了拍。
“朕没想到会是他故去。”
林叶侧头看了看天子。
“朕知道他。”
天子说:“十几年前朕收到过几次密报,是有关拓跋烈的,朕知只是何人,也不知是何居心,所以让陆纲查了查。”
“前年朕到过云州,但没进云州城,你还记得吗?”
林叶回答:“记得。”
天子道:“朕不只见了你,也见了他。”
林叶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震惊。
天子道:“他后来所做的许多事,都是朕请他帮忙做的。”
林叶眼睛里的震惊更大了。
他能猜到钱爷的身份,也能明白钱爷照顾他的情义,因为那是师爷对徒孙的关照。
可是他没想到,在十几年前钱爷就开始和天子联络了。
“他本该看着朕把拓跋烈的事解决掉。”
天子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人取一壶酒来。
天子把酒洒在坟前。
“朕会再来,你莫急着走,走要走的明明白白踏踏实实,朕再来的时候,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这句话后天子起身:“朕还要着人去查宁未末失踪的事,你多陪陪他,朕先回去了。”
林叶俯身行礼,以家属之礼回礼。
随行的人跟着天子走了,这两座坟前就只剩下林叶跪在那。
而在林叶身后不远处,子奈,拓跋云溪,还有小禾姑娘都没有走。
她们三个站在看着林叶,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心疼。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远处掠了过来,瞬息间就到了林叶身边。
子奈已经要动手,被拓跋云溪拉了一把。
来的人是隋轻去。
他落在林叶身边,手里拎着五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他默不作声的把人头一颗一颗的摆在钱爷和萨郎坟前,后退两步,跪下来,磕头。
然后起身,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五颗人头,不够。
他还会继续找,继续翻,既然拓跋烈在这阳梓城里已经布置好了一切,那么该死的人就一定有很多。
隋轻去转身离开。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隋轻去的身影消失的很快。
林叶又看向子奈道:“带小姨和小禾姑娘回家休息,我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天黑前回家。”
子奈点了点头:“好。”
她没有说我留下来陪你,哪怕她就是这样想的。
三个女人也离开了,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两座挨着的坟中间坐下来,左手放在钱爷的坟上,右手放在萨郎的坟上。
“你们总是这样,是不是都觉得,送行这种事就该是我来干?”
“可我......不他妈的想干,从来都不想。”
啪的一声,林叶手里的酒壶碎了。
“难道我活着,就只是为了一个一个的把你们送走?只是为了,需要有我这样一个人在你们坟前陪着?”
“如果可以换过来,我是什么都清楚的那个,我去拼命,你们送我,我应该心里会好受一些。”
他的手在两座坟上拍了拍。
“报仇,报仇,报仇......从始至终,我只知道这两个字,然后,不断的增加着需要报仇的事,需要报仇的人。”
他往后一仰,躺在两座坟之间,看着天空上的浮云流动。
“不想多说什么了。”
他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躺在这,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说话,直到天黑。
当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林叶坐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最后一程,就送到这吧。”
然后起身,朝着阳梓城城门的方向大步过去。
两个时辰后,皇宫。
这里曾是孤竹国君的宫殿,在孤竹投降之后,大玉天子又到了此地,所以这里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天子的行宫。
天子将这里更名为阳梓行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古秀今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随即到门口等着。
一名大内侍卫到门口俯身道:“古公公,外边有消息传来,大将军在连夜拿人。”
古秀今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天子站在孤竹地图前看着,披着件衣服,负手而立。
“圣人。”
古秀今声音很轻的说道:“大将军他......”
天子没回头的说道:“这几日不管大将军做什么,就都不用上报了,朕不过问,大将军若送人来,再告知朕。”
古秀今俯身:“臣这就吩咐下去。”
天子道:“孤竹人想给朕一个下马威,朕就让大将军去告诉他们,他们胆子大,那就把胆子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大。”
与此同时,刘府。
林叶带兵进来,没有理会那些已经吓坏了的人,径直走进了正堂。
庞大海一招手,两名亲兵抬了把椅子过来,就放在正堂正中。
林叶坐下来后,看了一眼那些一个个都脸色发白的人。
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几日前他们还刚刚追加了大笔的捐献,今日怎么这第一个倒霉的,会是他们刘家。
刘老夫子颤巍巍的问道:“大将军,这......深夜来访,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叶看了他一眼:“你多大了?”
刘老夫子连忙回答道:“回大将军,老夫今年已经七十三岁。”
林叶嗯了一声,问:“你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
刘老夫子吓了一跳,脸色更加的白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说道:“刘家没有做过忤逆之事,对大玉忠心耿耿,请大将军明察秋毫......”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叶打断。
林叶语气冷冷淡淡的说道:“我和宁未末宁大人聊过,你们都觉得他与我有矛盾,都觉得他贪了些便宜就会帮你们,站在你们这边。”
“我不想多解释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宁大人与我说过很多事,还说过,如果孤竹之内各大家族,与娄樊人,甚至于大玉的叛国之臣有所勾连,刘家排在首位。”
林叶看向刘老夫子:“我问你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你怕了,是觉得我会用他们来威胁你,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等刘老夫子说话,林叶就继续说道:“不会这样。”
还没等刘老夫子松口气,他继续说道:“我刚刚送走了我的长辈,你们刘家就陪陪我。”
他指了指刘老夫子。
庞大海上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毫不迟疑的一刀将刘老夫子的脑袋削了下来。
那具苍老的尸体摔倒在地,人头滚出去很远。
林叶问:“谁是他的长子?”
刘英勋看向林叶,那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又是悲又是愤,那双眼睛好像能吃人。
林叶在乎吗?
他现在才是能吃人的那个。
“你可以哭了。”
林叶说。
刘英勋看向林叶喊道:“你就算是大将军,凭什么可以胡乱杀人,凭什么可以不顾大玉的国法!我要到天子面前去告你!”
林叶点了点头:“可以,但你不能去,让你的儿子去吧。”
他问:“谁是刘英勋的长子?”
一个看起来看起来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猛的抬起头,眼睛里已满是恐惧。
他叫刘铮,是刘家的长子长孙。
有亲兵过去,把刘铮拎过来到林叶面前。
林叶道:“现在我放你出去,你去天子面前告状,回来后,给你父亲送行。”
庞大海手起刀落,众人一片惊呼。
刘英勋的人头,也被剁了下来。
林叶没有看那两具尸体,也没有看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长子长孙。
他问:“谁是刘桐次子?”
刘桐,就是刚刚被庞大海一刀削掉了人头的刘老夫子。
刘桐的次子吓得浑身颤抖,下意识的往后挪,跪在那往后挪。
林叶问:“现在你是刘家按辈分说最高的,所以,你是第三个。”
刘桐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大将军,我认,我都认,在大将军来之前,确切的说,是来娄樊人来之前,拓跋烈确实派人来过我家。”
林叶抬起手示意刘桐的次子刘英宁不用再说了,然后他看向刘铮:“你二叔马上就要说正事了,你现在做个选择,是你继续说,还是你二叔说?”
刘铮愣愣的看向林叶,眼神都飘忽了,人像是傻了一样。
林叶道:“那就你二叔说,我刚才说过许你去天子面前告状,机会给你了,你自己没接住。”
他一摆手。
庞大海上去,第三刀落下,刘家的长子长孙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林叶再次看向刘英宁:“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长子那一房没了,你现在是正经的家主。”
刘英宁跪在那,颤抖着把拓跋烈在几年前就派人来和他们接触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他一边说一边回忆,唯恐说漏了任何一件事。
林叶坐在那听着,脸色始终都是那么冷淡。
足足半个时辰后,刘英宁把事情大概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意思就是,刘家要装作顺从,在天子大军到孤竹之后,也带头表示忠诚。
不要让天子有任何疑心,等到大军合围孤竹之后,刘家等待信号再做事。
阳梓城毕竟城墙高大坚固,所以到了围攻阳梓城的时候,刘家需想办法里应外合。
林叶听完后点了点头:“宁大人说过,顺从的那批人未必是真顺从,有抵触之心的那批人未必真敢反。”
他看向刘英宁:“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你送去行宫,陛下如果有兴趣,会亲自问你。”
他说:“而且,陛下从明天开始会很忙,会见许多人,所以每家就不用多去了,一家一个即可。”
说完后起身往外走。
武凌卫上前,开始剁人。
半个时辰后,偌大一个刘家,只有刘英宁一个人瘫软着被武凌卫架了出来,刘家大院里,血流成河。
林叶上车:“留下一部分人把刘家抄了,咱们去下一家。”
他本没打算过这样做,可偏偏就有人,要逼着他做个杀人的魔。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夜乱
阳梓城。
这个深夜注定了不会如过去的那么多个夜晚一样安静祥和,当兵甲从大街上走过,那铿锵之声传来,下一息跟着的必将是血流成河鬼哭狼嚎。
有了刘家的事在前,得了消息的各大家族全都慌了。
尤其是之前在孤竹朝中为官的那些人,不少人连夜出逃。
他们之中更是有人,甚至不惜乔装打扮,抛家弃子,趁着深夜找地方躲藏。
被吓破胆子的人,今夜别指望能睡得着了。
城中一处普通民居的屋顶上,几个黑衣人爬伏在屋脊处看着,远处武凌卫的兵甲一队一队的经过。
一个黑衣人从屋顶上滑下来,落地后看向站在院子正中那个黑袍人。
“大人,咱们最好想办法出城。”
黑袍人沉默良久,摇头道:“不能出。”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云层被风吹着,时不时把月亮遮住。
“是我失算了。”
黑袍人自言自语的说道:“杀那些人,本意是想让天子,让林叶,把兵力用于搜查我们,我杀那个叫萨郎的人,故意用的放血之法,暗中看着他在自己身上留字说大将军在这......”
他的视线有些迷离,因为有一大片云,遮住月亮好久了。
“林叶,没有按照我预计的方向做事,他竟然选择向孤竹各大家族下手,是我没有料到。”
从语气就能听的出来,他现在已经在后悔,但并没有什么绝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叶的疯狂报复,是满城搜捕他们才对。
如此一来,天子才到阳梓,便闹得人心惶惶。
他们便会趁乱制造事端,说林叶的武凌卫胡乱杀人,最终必将促使百姓们闹事。
只要百姓们敢走上街头,到时候,黑袍人便会下令他潜藏起来的手下,在城中各处作乱。
他们制定的计划,甚至包括趁乱烧毁阳梓城的粮仓。
最终,如果武凌卫镇压阳梓城百姓的话,那么他们还会策动孤竹军队叛乱。
如今这阳梓城里,有至少十几万孤竹军队,城外还有近十万孤竹驻军,其中不少领兵之人都是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被拓跋烈收买的。
拓跋烈那样的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的让他自己背负什么弑君谋逆的骂名。
他的计划,本就是利用孤竹人来造成乱局,也利用孤竹人去下手。
天子到阳梓之后,在各种事端都爆发起来的局势下,拓跋烈收买的孤竹人,将会带着孤竹军队冲击天子行宫。
二十万孤竹军队,足以对不满五万的禁军造成压力。
拓跋烈当然也没指望孤竹人能够击败大玉的军队,能够杀了天子。
可只要孤竹这边大乱,他就能理所当然的率军进入孤竹,最起码在前期不会背负叛国的罪名。
进入孤竹之后,封锁消息,全力歼灭禁军,杀天子,然后回归大玉。
全盘计划,可谓精密。
然而在这计划的一开始,就出现了变故......那个林叶,不按理出牌。
天晓得他为什么不满城搜捕刺客,天晓得他为什么要针对孤竹的各大家族。
计划才迈开第一步,第二步就被林叶给打乱了。
林叶现在大开杀戒,但这样的大开杀戒,对于百姓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害。
百姓们会被吓一跳,也会人心惶惶,但百姓们在看到林叶只是针对各大家族之后,他们会觉得那些人死得冤枉吗?
不,黑袍人太了解那些穷苦百姓们的想法了,他们只会觉得解恨,甚至还会拍着手叫好,跟着起哄。
觉得林叶干的好,最好再多杀一些才更好。
而且林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现在再想办法煽动百姓闹事,根本来不及。
等到天亮之后,林叶已经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只有林叶自己能知道。
黑袍人深吸一口气,他依然抬着头,可那片他厌恶的云,还是没有过去,漂亮的月亮还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能再等了。”
黑袍人转身看向院子里的另外一侧,那里站着七个身穿黑衣的人。
这七个人,就是拓跋烈手下夜鹰营中,实力最为强悍的青龙七宿。
朱雀七宿已经全都被杀,这其实并没有让黑袍人觉得可惜。
正因为如此,那个钱老头在阳梓城里布置的人才会暴露出来一部分,青龙七宿也趁势而出,连杀数人。
可现在,已经不是小打小闹。
黑袍人看向青龙七宿说道:“你们现在就分散出去,尽量多的告知孤竹军中被我们收买的人,让他们连夜起兵。”
“此时他们也该等不及了,再不动手,林叶就把他们家里人都杀的干干净净。”
“林叶这样做确实让我有些头疼,但也确实给了我们机会,原本那些孤竹领兵的将军们,还会犹豫不决,我对他们是否全都有胆子率军攻玉还没十分把握.......”
“现在林叶正在抄家灭族,他们比我要心急,巴不得现在就赶紧让林叶死。”
黑袍人看向青楼七宿:“早已布置好你们各自去寻谁,切记不要有疏漏。”
青楼七宿整齐俯身:“是!”
黑袍人道:“大将军的计划需要提前,如果再不动手的话,那个林叶还能做出什么出人预料的事,谁也不知道。”
他一摆手:“去吧。”
青龙七宿同时转身,只一个恍惚,七个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袍人吐出一口气。
那片让他厌恶的云,总算快过去了,月亮已经露出来一角。
“林叶,我出招,你接招,且反制一招,以你年纪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了不起,可你的招,真的能跟上我?”
黑袍人自言自语一声,转身走向正屋那边。
他才进门,才刚刚露出来的月亮,又被更大的一片乌云遮住了。
深夜。
孤竹虎贲营大营。
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在大帐里急促的来回踱步,脸色看起来格外的阴沉,也格外的焦虑。
就在这时候,一名亲兵从外边大步跑进来,满头大汗。
亲兵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将军,属下回来了。”
柬欲让大步过去,抓着那亲兵的肩膀问:“怎么样?”
亲兵回答道:“大将军带着武凌卫的人,从指挥使大人的家门口过去了,没有进门,只留了一队人马在指挥使家外守着,也没有派人惊扰了指挥使家人。”
听到这句话,柬欲让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此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林叶连夜在城中杀人,一家一家的杀,城中不知道多少人都已经被吓的肝胆欲裂。
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手下亲信副将高明静凑过来说道:“将军,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报以侥幸。”
柬欲让看向他:“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高明静往四周看了看,柬欲让道:“你只管说,这帐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袍兄弟,没什么可隐瞒的。”
高明静随即大声说道:“林叶此时不动将军家人,我认为,只是缓兵之计。”
他看向柬欲让的眼睛说道:“将军,林叶本就生性凶残,又狡猾奸诈,他带着武凌卫过将军的家门而不入,是故意做个样子给将军你看的。”
“他先不动手里有兵权的人,把其他各家一家一家的屠了,然后再转过头来收拾剩下的,到时候他已经把兵力布置好,将军再想做什么,便来不及。”
听到高明静的话,柬欲让的眼神明显飘忽起来。
高明静看出他的心思,立刻上前,凑的更近了些。
“将军,此时反击,正是绝佳时机。”
他正义凛然的说道:“玉人本就看不起咱们,天子到了阳梓城,也早晚都会把咱们这些人都换掉。”
“退一万步说,纵然今夜林叶真的不会动将军家人,以后将军也是凶多吉少。”
“此时我们举兵起事,趁着武凌卫的兵马都分散出去,我们进攻皇城。”
这话一出口,大帐里的人全都给吓了一跳。
“你住口!”
柬欲让立刻制止了他:“你这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高明静辩驳道:“此时不动,大家早晚都会死,而且是满门被杀,现在我们先发制人,死的就是他们。”
他抱拳单膝跪倒:“将军,我们都追随你多年,如此乱世,将军就没有想过化家为国?”
柬欲让的眼睛,骤然睁大。
高明静道:“将军带着我们,杀玉天子,灭武凌卫,孤竹便是将军的孤竹,将军便是我等的主上!”
柬欲让的脸色,时而发白,时而有些发红。
此时此刻,帐中众人,谁都看得出来,柬欲让内心之中已经出现了摇摆。
就在这时候,亲兵跑进来说道:“指挥使,副指挥秦崖求见。”
柬欲让一惊。
刚才还澎湃的心情,因为秦崖到了而变得冷静下来。
秦崖是林叶的人,此时突然来求见,怕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高明静道:“将军,这是天助将军,杀秦崖,举兵攻皇城!”
柬欲让一摆手:“秦将军也是我们虎贲营的人。”
高明静道:“他早已不是了,秦崖早已死心塌地的投靠林叶,他巴不得将军你死呢,只要将军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掌控虎贲营。”
高明静一把握住腰刀:“将军若不下不去手,交给我来,等秦崖一进门,我便一刀剁了他。”
柬欲让沉思片刻后说道:“请秦副指挥使进来,你们且看他要说些什么,若他......若他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再动手不迟。”
高明静知道柬欲让已经被他说动,做好了打算,只要秦崖一进来便一刀杀了再说。
今夜虎贲营若能围攻皇城,就算杀不了那玉天子,孤竹的局面也会大乱。
那林叶,就算向柬欲让示好又能如何?
涉及到了生死存亡,再加上那诱人的皇位......
第三百七十五章 想看就给你们看
柬欲让站在大帐门口等着秦崖,远远的看到秦崖过来,柬欲让回头吩咐一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高明静带头应了一声,可实际上心中早已做好决定。
待秦崖到近前,只要他不备,就直接了当的先把他宰了再说。
高明静清楚此时的柬欲让还有些摇摆不定,秦崖只要一死,柬欲让还能怎么摇摆?
副指挥使死在他面前,还是林叶的人,他解释不清的。
高明静心里其实很高兴,原本光靠他一张嘴,未必能把柬欲让说的下定决心。
现在秦崖来了,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助攻。
“指挥使!”
秦崖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
柬欲让道:“秦将军这么急着赶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秦崖大步流星的过来,看得出,是真的急了。
“指挥使,出大事了。”
秦崖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武凌卫的人竟是闯进我家中,还请指挥使大人与我一同去求见大将军。”
这话一出口,柬欲让楞了一下,连高明静都楞了一下。
秦崖快到近前的时候说道:“罢了罢了,此时去见大将军也为时已晚,不如......不如我们直接反了吧!”
柬欲让的眼睛,骤然睁大。
秦崖走到柬欲让近前:“指挥使,此时不动手,怕是再没机会了。”
柬欲让刚要张嘴,高明静却笑了:“秦副指挥使,这是要逼着指挥使犯杀头的大罪?”
秦崖道:“我是诚心来帮指挥使的,林叶那厮出尔反尔......”
他凑近了柬欲让,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高明静听不到有些心急,便往前凑了凑,手已经握住了佩刀的刀柄。
他往前一凑,柬欲让在这一刻却忽然回头,一把匕首从袖口里滑出来,直接戳进了高明静的心口。
高明静防备着秦崖呢,他才不信秦崖会真的反林叶。
可他没有防备柬欲让。
只因为,秦崖在柬欲让耳边说了一句话。
大将军说,问问柬指挥使,需不需要把他家里人送到虎贲营里来,由柬指挥使亲自守着。
见柬欲让动手,秦崖随即笑了起来。
他看向众人说道:“高明静试图蛊惑军心,指挥使亲自将其除掉,是表对大玉的忠心,此事,大将军很快就会上奏天子。”
柬欲让此时,是欲哭无泪。
他知道自己刚才确实摇摆了,高明静的话,也确实触及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这天下间的男人,但凡手中有权,哪个不向往着最有权势的位置?
可是秦崖的一句话,就让他认清了现实。
秦崖大声说道:“大将军前几日亲自见过指挥使,与指挥使大人商议了今日之计。”
“大将军说,军中不安稳,只要有些风吹草动,这些人就会跳出来谋乱。”
他笑了笑道:“当时指挥使与我一同向大将军保证,只要有人跳出来,我与指挥使,就会把他们按下去。”
他说到这看向柬欲让:“指挥使,这话还是你说的呢。”
柬欲让连连道:“是,这话确实是我说的,大将军信任我,我便不能辜负大将军这信任。”
秦崖道:“大将军说,既然动手了,那就不要再留手,尽快把隐患都清理一下,明日一早好上奏天子,天子也好论功行赏。”
柬欲让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也是这样考虑。”
秦崖回头吩咐道:“指挥使有令,请虎贲营诸军将军,即刻到中军大帐来议事,就说指挥使大人,要谋大事!”
“是!”
他的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秦崖上前扶着柬欲让的胳膊:“指挥使,大将军派兵护着指挥使的家眷,不会让指挥使家眷受到一丁点惊吓,这,完全可以放心。”
柬欲让道:“我从无担心,从无担心,哈哈哈哈哈。”
不久之后,虎贲营的各军将军们,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本来有的人不想来,因为他们早已被拓跋烈收买,等着到了时机便举兵谋反。
可秦崖派人传令的时候,让他们多说了一句话......指挥使要谋大事。
这句话,让那些人有了些想法。
虎贲营十万大军,各军的将军只有一个人因为没在营中所以没来,其他的都到了。
按照秦崖的计策,柬欲让在中军大帐里摆酒,把他要举兵谋反的事直接说了一遍。
这些将军们一个个的,脸色各异,吓坏了的有,兴奋的也有。
当即就有人表态,愿意跟随将军谋大事,今夜就可举兵攻打行宫。
柬欲让随即端起酒碗,说愿意喝了这碗酒的,回去之后就调动兵马,不愿意喝的,回去之后便离开虎贲营,他不阻拦。
结果,一多半的人端起酒杯,陪着柬欲让把酒喝了。
喝了就死。
酒里有毒,秦崖带来的。
柬欲让随即下令,调集虎贲营出城,所有人不得过问为什么出城。
有违反军令者,定斩不赦。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林叶正在李家的大院里坐着,面前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人,一个个吓得,全都在瑟瑟发抖。
焦天宝从外边跑进来,到林叶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虎贲营那边已经拿下,柬欲让下令,虎贲营撤出阳梓城。”
林叶点了点头。
片刻后,武凌卫另一名将军跑进来,在林叶身边说道:“新军各营都已经调动起来,只对他们说要重新编排各军,所以要出城。”
林叶道:“把分派到各军的将军,都派去虎贲营,告诉柬欲让,就说新军兵器装备不够用,让他协调,从虎贲营中分给新军。”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出去。
虎贲营既然没出事,那林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的敲打着,神色依然是那么冷冷淡淡。
“我能破你的第一步,便能破你的第二步。”
他在心中自语了一声。
而脸上,凛冽寒意更重。
片刻后,林叶看向跪在面前的那些人。
“之前我去了几家,都还算配合我,我想灭族,他们便配合我灭族。”
林叶的这第一句话说完,下边跪着的那些人,竟是有人真的被吓尿了裤子。
林叶语气平缓,但透着一股冷意的继续说道:“我素闻孤竹人都性善温和,不愿与人为难,能成全之处,便多有成全。”
他问:“你们也愿成全我么?”
跪在最前边的那个,李家的家主李松然叩首道:“大将军,只要大将军发话,我等无不遵从。”
林叶:“唔,很好。”
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
等了大概半刻之后,场间安静的不像话,似乎连发颤的声音都变得清楚起来。
这半刻之后,林叶轻轻叹了口气。
“我有些遗憾。”
他指了指李家的家主李松然:“我已经等你先开口等了半刻,你一言不发,那就不必再说了。”
庞大海狞笑一声,带着几个武凌卫亲兵上前。
李松然脸色煞白,此时才反应过来,不停叩首道:“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我只是在等大将军问话,是我愚钝,是我不知好歹,我该先向大将军禀明才对。”
林叶抬起手,庞大海等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林叶道:“我今日杀人不少,杀心已退了半数,所以......”
庞大海立刻明白过来:“杀一半!”
武凌卫直接就冲了上去,已经杀了半夜的人,此时都已经杀红了眼睛。
他们现在都变成了野兽,哪里还管要杀的是人还是什么别的,只要一刀下去,便是血溅当场。
李松然彻底吓住了,甚至吓傻了。
他耳边都是哀嚎声,他下意识的往身后看,看着一个一个的家人被武凌卫当场砍死。
林叶还在等着。
庞大海一身血的回到林叶身边,抱拳道:“大将军,半数已灭。”
林叶点了点头,看向李松然,李松然此时已像个木头人似的,跪在那已经完全呆住了。
林叶不急,他只是看着。
大概又等了半刻左右,林叶起身:“不长记性。”
他迈步往外走,庞大海把刀再次抽出来,一招手,武凌卫再次上前。
庞大海把血迹还在的刀放在李松然的脖子上:“你如果不是李家的家主,你也在地上躺着的人里。”
说完一摆手:“把这个架走,不必问了,直接带到行宫外边,等天亮后陛下审问。”
几名武凌卫上前,把李松然直接抬了出去。
而此时的李松然,真的像是完全变成了木头,连眼神都是木然的。
林叶走到李家的大门外边,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距离天亮大概没有多久了,这一夜,他杀了不少人,可他的心还没有从地狱回来。
既然逼着他入了这个魔,那就让孤竹这边的人看看,他入魔之后的样子,可怕不可怕。
是他们想看的,那就看看吧。
他侧头看了看跟上来的庞大海:“累不累?”
庞大海摇头:“不累。”
林叶道:“还有多少力气?”
庞大海:“到天亮。”
林叶点了点头:“那就到天亮。”
他迈步登上马车,上车后吩咐道:“让焦天宝天亮后去行宫,向陛下告知我出城了,中午后会到行宫向陛下请罪。”
手下人应了一声。
林叶对庞大海说道:“天亮后,咱们再去城外转转,你若还有力气,我挑几颗军职高的人头送你。”
庞大海咧嘴一笑:“谢大将军赏赐功劳!”
林叶一摆手,亲兵将马车的车门关上,随着一声马鞭响,车缓缓向前。
大街上,武凌卫兵甲,浩荡而行。
第三百七十六章 他确实合适
真是个好天气,在东边刚刚才有些发白的时候就能让人看出来的,今天必会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昨夜里,驻扎于阳梓城中的虎贲营紧急调动,十万虎贲军连夜出城在郊外驻扎。
紧跟着,武凌卫新军六万人也被调出阳梓,然后并入了虎贲军中混杂安营。
柬欲让按照林叶的吩咐,把虎贲军和武凌卫新军间隔驻扎。
一营虎贲军隔着一营武凌卫新军,虽然夜里乱作一团,可到了清晨,诸营基本到位。
城墙上的守军都是原来武凌卫的老兵,这两万人都已经可算是老兵了,虽然他们都是林叶来的时候,从冬泊抢来的人。
可此时的心境就是不一样,作为老兵,就是有资格看着俯瞰孤竹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总算是明白了林叶的深意。
之前,娄樊人三十万大军从孤竹入境攻进冬泊。
冬泊人,对孤竹人立刻就有了不可化解的仇恨。
林叶当时强行从冬泊各部族征调了善战勇士加入武凌卫,那时候,封秀还只以为是林叶为了扩充兵力,以对抗孤竹人对冬泊边关的进攻。
现在再想想,封秀才明白在远见上,自己和林叶巨大的差距。
此时武凌卫的老兵都是冬泊人,他们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和孤竹人站在一起。
昨夜里,大将军大开杀戒的时候,用的也多是这些动冬泊征召来的兵。
这些冬泊人对孤竹人下手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手软,也一点都没有怜悯。
封秀在想到这些的时候,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高估了大将军。
其实一切都是巧合?
可是越想,越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越想,越觉得大将军他早就预料到了天子会到孤竹,局面会变成这样。
可是,大将军昨夜里的杀气,确实吓着他了。
作为林叶的副手已有两年多,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林叶内心深处一直藏着的那头凶兽。
与此同时,行宫。
天子昨夜里睡的还好,是真的还好,连侍寝的万贵妃都一夜未眠,天子虽然睡的很晚,也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可睡的很踏实很深沉。
天微微亮的时候天子起床,洗漱更衣,然后就到寝宫外边的空地上打了一套舒筋活血的慢拳。
在打拳的时候,禁军大将军西门烈求进,天子吩咐他近前说话。
西门烈快步走过来,俯身道:“陛下,武凌卫大将军林叶,昨夜里......”
天子一边打拳一边说道:“直接说人数。”
西门烈回答:“武凌卫昨夜里,粗粗统计,杀人五千以上,实际上,可能会有七八千人。”
天子嗯了一声:“不多。”
西门烈都怔了一下。
作为大玉军中真正有实力,有能力,且有过浩浩战功的大将军,西门烈都觉得昨夜林叶杀气过重,陛下的回复,居然只是这两个字。
不多。
天子道:“武凌卫这几日的事,不必过问,朕知道林叶有分寸。”
西门烈俯身道:“臣遵旨。”
他抬起头看向天子问道:“武凌卫昨夜里,抓了有上百人都按在行宫外边,等候陛下处置。”
天子道:“朕不审了,你去审审吧。”
西门烈再次俯身道:“臣遵旨。”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武凌卫大将军林叶今早出城去了,需不需要臣调动禁军往城外挪一挪?”
天子道:“林叶既然做了这样的调动,便该有处置好此事的准备,禁军不必调动,你也不必出面。”
西门烈也松了口气,他其实还真怕陛下说,准许他调动禁军去配合一下林叶。
此时陛下才到阳梓,禁军调动,可能会引起很大的猜测,也可能会影响到陛下的安危。
陛下的禁军不动,最起码是在告诉孤竹人,这样的风浪,天子根本就不为所动。
天子这边不为所动,那林叶那边,就更加底气十足。
城外,虎贲营。
临时调动,没有营帐,虎贲营和武凌卫的新军,就都在这郊野上席地而坐。
林叶的马车过来的时候,不少士兵都站起来看,他们心里也满是忐忑。
士兵们并不知道昨夜里其实很凶险,他们只是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如果柬欲让昨夜里被高明静说动,那么今天,他们这些人可能有不少,已死于大玉禁军的屠杀之下。
是的,必然会是屠杀。
哪怕虎贲营有十万人,而天子禁军只有四万八千人,可只要打起来,虎贲营能不能坚持到天亮都不好说。
禁军中所使用的兵器甲械,比北野军要强大的多,且机密的多。
一夜没睡,林叶并没有任何的疲惫,他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四周的士兵们也都在看着他这边。
马车停下来后,柬欲让带着虎贲营的将军们上前迎接,见林叶下来,全都俯身行礼。
林叶下车后,看了看那些弯着腰的孤竹将军们,他那张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波澜。
“都免礼吧。”
林叶迈步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柬欲让说道:“柬指挥使昨夜里处置果断,行事雷厉,我已经派人进宫禀明,陛下必会对你有所奖赏。”
柬欲让见林叶如此态度,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从出城之后,他越是回想,越是后怕。
那把刀在昨夜里已经架在他的后颈上,只要他的念头一转,刀就能把他脖子直接切开。
后怕,所以见了林叶的时候,他心里打鼓一样,开口说话之前,下意识的先咽了口口水。
可哪有什么口水呢,口干舌燥的厉害,咽下去的是他的忐忑紧张和畏惧。
他客气了几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陪着林叶往前走。
林叶道:“各营的将军,都重新分派下去了?”
柬欲让连忙道:“卑职不敢胡乱做主,各营空缺出来的将军,还需大将军亲自定夺。”
林叶道:“虎贲营里谁可堪任,你比我清楚,怎么......你自己心里没有人选?”
柬欲让刚要说倒也有几人可以重用,话到嘴边突然间醒悟过来什么,立刻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俯身道:“卑职觉得,虎贲营中的人,实在是没有谁适合,或许是卑职的懈怠,也是卑职的失职,到了这般紧要时候,卑职竟无人可用。”
林叶侧头看了看他,柬欲让连忙把头低下去。
“既然你无人可用。”
林叶道:“那我就越俎代庖了,还望柬指挥使不要觉得我做事有些过了。”
柬欲让俯身道:“卑职谨遵大将军教导,谨遵大将军军令,虎贲营上下,也必会依大将军指示行事,不敢有丝毫轻慢。”
林叶道:“现在城中还有些乱,虎贲营虽然调出城外,可早晚都要回去,不能总在城外驻扎。”
他看向柬欲让道:“不如这样,如今没有主将的这几个营,暂时由武凌卫的将军接管,与武凌卫新军混编入城,等日后安稳了,再重新编回虎贲营,你看如何?”
柬欲让立刻回答:“大将军放心,卑职立刻就派人去传达大将军军令。”
林叶嗯了一声。
他对身边跟着的封秀说道:“封将军,这事你来办吧,也不能拖着,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不然士兵们也没主心骨。”
“是。”
封秀道:“属下马上就去办。”
林叶挑选出来的人,就在身后跟着呢。
封秀一招手,带着这些人往前边兵营去了,这些人中,一部分是林叶的师兄。
昨夜里被杀了将军的那些队伍,被并入武凌卫新军,然后一军一军的重回阳梓城内。
按照林叶的命令,两日回城一军,其他各军依然在城外驻扎等待军令。
林叶的理由是,各军加起来这么多人,一起回城,难免混乱。
可昨夜里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出来的时候那么混乱他都不怕,现在会怕什么混乱?
两日回城一军,这事还需要仔细思考?
柬欲让听完之后,就已明白大将军他是要做什么。
并入武凌卫的那些队伍,没有主将,是因为主将都是隐患,所以死了。
可一军之中,又怎么可能只有主将一人是隐患?
如今那些隐患只是害怕,不敢闹,想看看时局如何发展,再加上没有主将也确实没有主心骨。
会把这些人能留着,那就不是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了。
所以两日回城一军,进城之后这些人就会被收拾掉。
收拾好了一军,再调下一支队伍进城,再收拾一批人。
昨夜里大将军林叶大开杀戒,到今日清晨大将军出城,柬欲让以为是大将军的杀气散了,杀人够了。
现在再看,昨夜里的血流成河,不过是这开杀戒的开,至于什么时候停......
那就是天知道了。
中午才过,在兵营里吃过午饭之后,林叶就返回阳梓城内,他还要去行宫见玉天子。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门外几里远的地方,这里有两座新坟。
隋轻去站在钱爷的坟前,再次放下来几颗人头。
这次,他没有马上就走。
难得的,他这样的人还带了两壶酒来。
难得的,他这样寡言少语的人,会在坟边坐下来准备说几句什么。
可他确实不善言谈,哪怕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良久后,隋轻去把一壶酒洒在钱爷的坟旁边。
“你说的对,小叶子是最合适的人。”
隋轻去盘膝坐在那。
他说:“我以为,我比小叶子心肠硬的多,看过了昨夜里的事,我总算明白,若换做是我,我下不去手。”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我只是看起来心肠足够冷硬,可还是藏着妇人之仁,小叶子看起来一直都有些妇人之仁,可他心肠冷硬起来......”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看了一眼钱爷的坟。
“没有什么杀戮,他那颗心受不住。”
隋轻去深吸一口气。
“他确实很合适。”
第三百七十七章 要不你们自己来
阳梓行宫。
天子坐在那看着桌案上的棋盘,他与自己对弈,要破的是星云集上这最后一个残局。
星云集是棋道圣书,书中记载了一百零九个残局。
天子的棋术也不是师承于谁,都是平日里自己钻研。
古往今来有这么久的历史,从无一人能把星云集上一百零九个残局全都破了的。
因为,据说这星云集就是那位开创了武学修行的究结道人所书,这一百零九个残局,也是他所创。
可最后这个残局,究结道人说过,这是天人局,天在人上,人不可在天上,怕是无人能解。
星云集上前边一百零八个残局,天子在五年前就已经全都破开了。
这最后一个天人局,天子已经思谋了五年,看起来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
林叶没有说话,就站在对面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看着。
那棋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头晕,太过深奥,他此时不能静心以对,再看下去,难免会被影响了心境,甚至可能会有些错乱。
所以林叶把视线从残局上收回来,屏气凝神,看着别的地方。
“朕想知道,是你早已想好的法子,还是因为你长辈的过世,让你心境有些改变?”
天子在林叶错开目光的时候,忽然间问了一句。
林叶回答:“想过。”
只这两个字。
天子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又过了许久,天子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似乎是耗费心神太巨,也不打算继续看下去了。
他抬起头:“有件事朕要告诉你......宁未末,找到了。”
林叶抬起头看向天子,心里微微一紧。
看林叶表情有细微变化,天子随即摇了摇头。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没有找到宁未末,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来,朕未动一兵一卒,为何就找到了他。”
“你在想,这是不是朕派人去做的,假意对宁未末出手,才能引出这阳梓城里的乱局。”
林叶没有说话,如果他足够圆滑,此时早已否认。
可他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否认,最多是不说话。
天子这样的大棋手,落下什么样不可思议的棋都不是完全没可能。
天子道:“不是朕。”
他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舒展着双臂。
“是他自己藏起来的。”
听到这话,林叶的眉角一抬。
天子继续说道:“朕没有让他露面,既然藏起来了,那就多藏一阵。”
林叶点头:“宁大人应该早有计划,所以暂时不露面也好。”
此时的宁未末如果露面,以他身份,林叶杀了那么多人,激起了那么大的波澜,他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
孤竹这边不少人把他当主心骨,甚至觉得他是真的愿意和孤竹人做朋友。
如今孤竹人胆战心惊,死了的就死了,那活着的呢?
只要宁未末重新现身,指不定多少人希望他能多说几句话,对天子说,对林叶说。
天子不让宁未末现身,便是因为此时这局面,不容的后退半步。
宁未末是个太聪明的人,他自己藏起来,难保不是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
也难保,他不是故意以自己的失踪,来引起这样的变故。
能被天子委以重任,从云州城主到孤竹经略,将来还要做宰相,这样的人心机有多深沉,林叶往多高去估量都不为过。
“虎贲军的事,你办的很好。”
天子看向林叶道:“不过,还不够好。”
林叶道:“臣明白。”
天子的意思是,既然都已经开了杀戒,既然都开始重新洗牌,那就不如洗的彻底些。
听林叶只说了臣明白这三个字,天子就知道,林叶心中还有些怨气。
这怨气不是对他,也不是对孤竹人,而是对操控这一切的那个家伙。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其实早已明白,朕为何把你调过来,你也早已想通。”
天子道:“朕既然把事交给你办,便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如何去办就如何去办。”
林叶深吸一口气,俯身:“多谢陛下。”
天子道:“你也乏了,回去休息吧,总不能因为一件事而过于疲劳辛苦,孤竹这边的事这是个开始,会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林叶道:“若陛下没有其他事,臣打算先回一趟虎贲营。”
天子想了想,点头:“你自己酌情安排,不要太累了的好,毕竟辛苦还在更往后的时候。”
林叶再次俯身行礼,然后告辞出门。
天子走动门口看着林叶,等那背影消失不见后,天子忍不住笑了笑。
这笑容里,有七分的欣慰,还有三分的感慨。
“当年,朕让刘疾弓去云州,他那心肠若有你一半的狠厉,也不至于会是那般结果。”
天子自语一声,然后转身又走向那第一百零九个残局。
一个时辰后,虎贲营。
如今调回虎贲营营地的,只有一军兵马。
武凌卫将军之一的杨程冀听闻林叶到了,连忙带着手下到大营门口迎接。
杨程冀是当初武凌卫的老人,最初的那批校尉之一,算起来,跟着林叶已有三年。
这三年来,武凌卫的那些老人们,其实也全都领略过了大将军的手段。
经过昨夜里一翻杀戮,他们对大将军的那种敬畏,又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虎贲营中的那些将军和校尉级别以上的官员,无论武将还是军中文职,全都跟着去迎接。
此时的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每个人的心都悬在那,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生是死。
林叶的马车在虎贲营大营外边停下来,所有人连忙上前,在马车旁边俯身行礼。
他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杨程冀你上来,其他人回大帐外等候。”
说完一摆手,马车直接进了虎贲营大营。
上了车,林叶一眼就看出来杨程冀格外紧张。
因为杨程冀他知道自己如今这身份象征着什么,他是被林叶挑选出来的,打第一阵的人。
后边那些要被改编的虎贲营都在看着呢,从武凌卫里挑选出来的将军们也在看着呢。
他这第一个如果没把样打好,后边的事就可能办的不顺畅。
也正因为如此,林叶才会从行宫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来这虎贲营。
杨程冀性格沉稳,但做事少了些锐意,大概和他年纪有关,毕竟已四十岁了。
见他这样局促,林叶微微摇头:“不该如此。”
杨程冀连忙道:“大将军,属下只是有些紧张,让大将军失望了。”
林叶道:“我一直都在用行动来告诉你们,武凌卫应该是什么样的队伍,应该是什么样的行事。”
他看向杨程冀:“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第一个吗?”
杨程冀连忙道:“是大将军信任。”
林叶:“是不信任。”
这话,把杨程冀吓得脸色都变了。
林叶道:“不是不信任你的为人,也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而是不信任你的性格,你自己也知道,武凌卫的人都知道你是个老好人。”
他看向杨程冀道:“知道你仁善,那些犯了错的人,总是去找你,希望你帮忙求情,而你每次也都会这样去做。”
听到这些话,杨程冀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
他也知道,这确实是自己性格中的缺陷,太过好说话,又太善良。
大将军选他做这个打样的人,就是因为也要稍稍敲打敲打他。
林叶道:“你性格如此,如果你把事办好了,后边的人看着,会想......连杨程冀那般仁善的都能狠下心,只这一个想法,后边的事便会顺畅起来。”
杨程冀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把事办好。”
林叶点了点头:“我始终信你,从无怀疑,不然也不会把你排在第一个,若真觉得你办不好,让你在后边有样学样不好么?”
他说:“不过,如果你亲自动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我教你个法子......你下不去的手,让他们自己下手。”
杨程冀看向林叶:“请,请大将军赐教。”
两刻之后,虎贲营大帐。
林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在大帐一侧坐下来,拉了拉大氅裹着身子,眯着眼睛在那休息。
杨程冀看了林叶一眼后,在心里给自己使劲儿打了打气。
他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虎贲营那些孤竹人。
“我话就不说的多直接了,毕竟诸位也都还要脸面,不过脸面和生死,诸位总得选一选。”
他扫视一圈后说道:“你们这一军的主将为何而死,你们也都心知肚明。”
说到这,杨程冀招了招手。
外边的亲兵进来,躺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十来把长刀,都已出鞘。
这张桌子就放在那些孤竹人面前,放下的那一刻,这些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杨程冀道:“不能不给你们机会,你们自己考虑一下。”
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把刀看了看。
“这些刀,有两个用处,其一......若你们自觉愧对大将军信任,那就自行了断,死之后,大将军仁慈,不再追究你们家里人。”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那些孤竹人。
“第二,如果你们觉得这样死了憋屈,可以拿起刀砍向我,大将军也在那边坐着呢,你们也可试试砍向大将军......若不敢砍我,更不敢砍大将军,那就不如试试,你们身边的人有没有价值?”
说完后他就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
大帐中,他所有亲兵都把双发弩端起来,瞄准了那些孤竹人。
杨程冀道:“要么自己了断,要么了断别人,总得有个态度,想活着......得证明自己配得上活着。”
他学着林叶的样子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休息。
“就,十个数吧,一,二,三......”
他觉得,自己这次应该学的像了些。
可实际上,林叶连三个数可能都不会给,而他给了十个数。
第三百七十八章 简简单单绕一圈
深夜。
林叶回到家里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以他的实力,其实不该出现疲惫才对,毕竟也只是熬了两个夜的事。
然而这种疲惫并非是身体上的,他这两日都没有停下来,是因为停下来脑子里就会出现钱爷,会出现萨郎。
两天,他杀了能有一万人。
可别说是杀一万人,就算是杀十万人,也不可能换回来任何一个人的命。
正因为这样,多杀些就对了。
既然换不回来,那就多杀一些陪葬,一万人不够,那就杀两万。
此时杀了,以后再杀,杀多少都是亏的,为什么不多杀些。
回到院子里,林叶轻手轻脚的去偏房那边洗漱,进门才发现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旁边也放着给他换的衣服。
小姨那个屋子里的灯火没亮,子奈那个屋子里的灯火也没亮。
林叶把门关好,脱掉衣服,坐进木桶里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换了似的。
坐在木桶里,林叶闭着眼睛思考着,这几日来发生的事。
可不管他多刻意的绕开悲伤,那悲伤还是好像水一样,无时无刻的不在侵染着他的身心。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最终还是感觉到了脸上那被泪水滑过的痕迹。
他捧起水洗了脸。
换好衣服出门,发现所有屋子里的灯火都亮了。
客厅里,小姨坐在那看着他,小禾姑娘站在门口,子奈则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还在蹑手蹑脚的从厨房往回走,看到林叶出来,子奈随即有些小尴尬的笑了笑。
她们一直都在等,只是不想在林叶需要独处的时候打扰了他。
林叶进门,拓跋云溪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看到了吗?三荤三素,热气腾腾。”
林叶道:“多谢小姨。”
拓跋云溪:“每一样,都不是我做的。”
林叶:“......”
拓跋云溪只一句话,就让这个心情阴郁甚至可以说冰寒的少年,一下子就有了些放松,有了些笑意。
拓跋云溪从身边拎起来一个酒坛:“酒是我带来的。”
林叶又笑了。
这个晚上,三个漂亮到能让神仙都嫉妒的女人,陪着这个少年喝了半夜的酒,说了半夜无关紧要的话。
讲故事,说笑话,小姨说每个人最少拿出来一个压箱底的笑话才行。
他们喝酒,大笑,一直到天快亮。
拓跋云溪在林叶回来之前对子奈和小禾说,他很累,但他不是身体上累。
以林叶的修为,只需要盘膝吐纳一刻,就能横扫身体上的疲惫。
他的累,是在精神上。
所以拓跋云溪说,让他放松下来的办法,不是让他不被打扰的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咱们就得打扰他,让他没时间去想那些其他事。
让他笑就是了。
因为他一定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各种各样的人。
清晨,她们三个都在客厅里睡着了,每个人睡着的样子都很美。
林叶回到里屋抱着被子出来,给她们三个都盖好。
这半夜聊了那么多甚至可以说毫无营养的话题,却让林叶真的轻松不少。
他走到院子里盘膝坐下来,闭着眼睛呼吸吐纳。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有一束阳光刚好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林叶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她们还在睡着。
林叶起身,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打了个招呼,然后迈步出门。
他走出大院的那一瞬间,拓跋云溪就睁开了眼睛。
她扶着椅子起身:“我回屋睡了,这里装睡太累。”
子奈也睁开眼睛:“我想和小姨挤挤......”
拓跋云溪:“不行。”
子奈:“就一次......”
拓跋云溪道:“一次也......”
话没说完,子奈一只手拉了拓跋云溪的手,一只手拉了小禾姑娘。
“走走走,三个人一起睡,挤着暖和。”
拓跋云溪看了看外边,已经入冬,她第一次没有那么固执,大概......不是因为这冬天真的冷。
拓跋云溪其实也有些洁癖,以她这样的身份,若没有些洁癖其实才奇怪。
三个女人洗漱后,换了衣服,都坐在床上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尴尬。
子奈是尴尬最少的那个。
她往床上一扑:“我睡中间。”
小禾连忙道:“要不然我回隔壁去睡,三个人实在是......”
太挤两个字还没出口呢,子奈一把拉了她的胳膊把她给拽倒了。
子奈往小禾姑娘身边一钻,嘿嘿笑:“又软又暖又香喷喷。”
拓跋云溪:“咳咳......”
子奈:“小姨快来。”
拓跋云溪还在犹豫呢,子奈拉了她一把,然后一边一个,抱着她俩的胳膊,她躺在中间,看起来好像很幸福很幸福的样子。
这一刻,拓跋云溪忽然明白过来。
其实,子奈是在害怕吧。
大街上,林叶的马车缓缓经过,这两天过去,阳梓城里谁还不认识这辆车?
百姓们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大街上该开门做生意的还要开门,该摆摊的还是要摆摊。
可是马车经过的时候,交谈的,行走的,都停下来,站在那安静的看着车经过。
有人下意识的俯身行礼,也许是被吓得,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有一个行礼的,所有人都跟着弯腰下去。
每一个人在马车过去后,还会不由自主的松一口气。
不到两天两夜的时间,马车的主人在这座城里,杀了近万人。
可奇怪就奇怪在,百姓们觉得这杀戮近在咫尺,又没有人觉得自己也可能会被杀戮。
就在众人安静的看着那辆马车过去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所有人全都扭头,不敢去直视。
林叶倒是没什么在乎,他下车,是因为他闻到了很浓郁的肉包子的香气。
昨夜里喝了不少酒,但以他修为,那点酒随随便便就能驱散,但驱散之后就是饿。
他下车,买了二十个包子,分装两兜,付了钱,然后上车继续走。
拿着一小块碎银子的那个老板,一时之间都懵了,他看着手里的银子,许久才醒悟过来那位大人物给的多了。
林叶上车之前,把一兜包子递给赶车的跳蚤,他自己拎着一兜上车。
跳蚤怕耽误事,把包子放在一边,然后就听到林叶说......趁热吃,肉的,凉了会腻。
跳蚤说:“大将军放心,我怎么会腻呢,我对大将军什么时候都不腻。”
林叶:“你要是让我把刚吃两口的包子吐出来,我就把你塞进粪坑里去。”
跳蚤嘿嘿笑,打开那纸包,拿了个包子大口大口吃。
跳蚤一边吃一边问:“大将军还没有说去哪儿,只说让我一直往前走,前边就到城墙了。”
林叶道:“那就绕个半圈,再回大营。”
跳蚤问:“大将军是想让他们看看,大将军这是在巡查?”
林叶:“我只是想偷会儿懒。”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道:“前两日杀人太多,做事太急太狠,总不能一味的又急又狠,得给他们缓一缓的时间。”
跳蚤嗯了一声,然后问道:“那大将军为何不在家里多歇歇?”
林叶:“家里有三个女人。”
跳蚤:“啊?”
林叶:“我应付她们比应付这两日的局面还要累。”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道:“别瞎想,我只是不想让她们费心思哄着我,我还得哄着她们,让她们觉得把我哄好了。”
他把包子吃完,问:“饱了吗?”
跳蚤:“饱了。”
林叶:“说实话。”
跳蚤:“就算没饱也差不了多少,一丢丢。”
林叶笑:“我记得前边有一家卖点心的,我们去买点点心溜溜缝。”
跳蚤道:“我忽然间懂了。”
林叶:“懂什么?”
跳蚤笑道:“大将军刚才说,只是想偷会儿懒,可大将军这绕着阳梓城走上大半圈,还下车买点吃的,这种偷懒儿,在那些人眼里看来,就是在巡查,就是在看看百姓们的反应。”
他说:“大将军这又是买包子又是买点心,指不定有多少人紧张的不知所措呢。”
林叶笑:“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就显得没有意思。”
跳蚤道:“我又不聪明,好不容易猜到了一次大将军在想什么,我若不说出来,憋的多难受。”
林叶道:“我下车买个包子,再买个点心,阳梓城里地方官员们就会紧张的出汗,他们会跟着我后边看,看看我问了百姓们什么,看看我说了些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
“让他们紧张起来,有时候需要杀几个人,有时候只需要走一圈。”
跳蚤笑道:“地方上的那些官员们,会全都绷紧了,唯恐大将军是在视察他们有没有把安顿百姓的事做好。”
杀人的事归杀人事,安抚百姓的事是安抚百姓的事。
林叶转半圈,这半圈的官员们会紧张起来,林叶没去转的那半圈,官员们更紧张,他们会立刻行动起来,趁着林叶还没来,赶紧多做点什么。
林叶舒舒服服的靠在马车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吧,有一个人做坏人,就能把局面变得简单起来。”
跳蚤道:“大将军做的可不是坏人,在他们眼里,大将军是杀神。”
林叶闭着眼睛说道:“杀神就杀神,总得有个人来。”
他算计了一下走了多远后,对跳蚤说道:“卖点心的那个铺子里边,会有两个憨批等着,你留心些。”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他就想,大将军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买什么点心。
大将军也不可能,真的只是偷个懒做做样子。
大将军说有两个憨批在那等着,还能是哪两个?
楚家兄弟来阳梓城已经有一阵了,大将军始终没有安排什么事给他俩。
看来,这次是有事让那俩家伙去办了。
一想到那俩人,跳蚤都皱眉头,心说是谁这么倒霉,摊上了大将军安排那两尊大神仙去应付。
第三百七十九章 若是你会怎样
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胳膊上挂着个篮子,低着头在大街上走过。
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他的脚步有些快,可衣服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他篮子里是刚刚从菜场上捡来的菜叶,大概便是他家人今天的食物了。
进了这个残缺破败的小院,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上一队武凌卫的兵甲巡视经过,并没有在意他。
他的视线很快就收回来,看起来也不大在意那些兵甲。
少年转身走进院子里,撩开那有许多补丁的棉布门帘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个眼神浑浊的老妪,抬起头看了看少年。
“街上还乱吗?”
老妪问。
少年点头:“乱。”
老妪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等少年进了里屋,老妪就拄着拐杖出门,步伐蹒跚的走到门口,坐在门洞里看着外边大街。
门洞并不是很宽,也就刚好能遮住雨。
少年进了里屋后,撩开土炕上的炕席,下边居然有个洞口。
他钻进去,顺着梯子往下爬,到了下边就变得宽敞起来。
此时此刻,黑袍人正在这暗室里,举着一盏油灯在看着墙壁。
那墙壁上他用炭笔写了许多名字,也有许多名字被他划掉了。
少年进门后俯身:“大人,今天街面上稍稍安静了些,不过武凌卫的人巡视还很严密。”
黑袍人点了点头:“打听到林叶的消息了吗?”
少年道:“今天林叶乘车在阳梓城里闲逛,已经转了有大半圈了。”
黑袍人嗯了一声:“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阳梓城里的地方官员,让他们做事尽心些。”
他把视线从墙壁上挪开,走到旁边坐下来。
“林叶杀的人太多了,需要缓一缓,让阳梓城里的百姓们别那么害怕。”
少年上前,把篮子上的菜叶掀开,里边是带回来的食物。
有酒有肉。
黑袍人道:“明日起就不必再冒险买这些东西,林叶远比我们预计的要厉害。”
少年俯身道:“不是买来的,是偷来的,我这样的穷苦身份,买这些东西会显得不合理。”
黑袍人笑了笑。
他看向少年说道:“明天一早你再出去一趟,想办法通知其他人,再忍耐几日。”
少年道:“知道了。”
他转身要出去,黑袍人把那篮子里的烧鸡递给他:“我留下酒即可。”
少年有些惶恐,但最终还是把烧鸡接了过来。
这暗室里除了黑袍人之外,还有一个盘膝坐在不远处土炕上的僧人。
黑袍人拎着酒壶走过去,把酒壶在僧人面前晃了晃。
僧人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他,黑袍人却被自己这无聊的举动逗笑了。
“你们师徒真有意思。”
黑袍人坐下来,扭开塞子,灌了一大口酒。
他说:“你徒弟杀人无数,你比他杀人更多,却还秉持着斋戒,这不是笑话?”
僧人回答:“能守一戒,便比一戒都不守的人要强些,最起码将来下地狱,我比你好过一点。”
黑袍人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说:“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僧人道:“你又哪里不一样?”
黑袍人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与你一样?”
僧人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做了二十年的替身,言行举止处处都学大将军,所以到了现在,你便时常觉得自己真是大将军了。”
这话有些狠,可黑袍人并没有生气。
他说:“如果我连自己都骗不了,我也就骗不得别人。”
僧人问:“到底还要等到何时?”
黑袍人回答:“快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等仔细查查,若确定天子身边居然真的一个赋神境的高手都没带,就可以出去试试了。”
他看向僧人:“你说,能守一戒是一戒,那你当初为何选择破杀戒?其他的,难道不比破杀戒强一些?”
僧人回答:“因为忍不住。”
黑袍人又笑了。
他笑道:“你能忍得住不喝酒,不吃肉,不说谎,却守不住杀戒,多荒唐。”
僧人回答:“不喝酒,不瘾,不吃肉,不馋,不说谎,不必,不杀人.......脾气受不得。”
黑袍人往前压了压身子,问:“想到就要杀玉天子,心里紧张不紧张?开心不开心?”
僧人回答:“我自六岁起研读禅法,与人辩经八十八次,次次都说不过对手,禅师说我没有慧根,说我再修五十年一百年,我也不会大彻大悟,禅宗之中不会留下我的名字。”
黑袍人:“留不留还能怎么样,你们禅宗的人不是说,无欲无求吗?”
僧人:“我不信。”
这三个字说的,黑袍人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道:“怪不得你师父说你没慧根。”
僧人说:“我不能以禅法留名,那就以杀天子留名,将来我那座师知道了,吓他一跳。”
黑袍人觉得这家伙有病,病得不轻,所以才能教出来那个一样病得不轻的弟子来。
结果,他那弟子也是因为病得不轻,所以死的很惨。
三年前,他那弟子觉得自己可以了,于是挑战他师父,被打残。
可是被打残后,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觉得自己更可以了,毕竟他师父打残他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
于是,那年轻僧人开始闯荡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去杀拓跋烈。
和他师父一样,想扬名江湖。
黑袍人问:“不悟禅师,这法号是你那座师给你取的?”
僧人回答:“我自己取的。”
他问黑袍人:“你有没有想过,我杀天子,若杀了,我名流千古,你呢?大将军若做了天子,你怎么名流千古?”
黑袍人道:“我不需要。”
他说:“不享受名声,我只享受权力,大将军做了天子也需要替身,我只要还是他替身,他有什么权力我就有什么权力。”
僧人想了想,点头:“也对。”
黑袍人起身:“你继续打坐吧,我去睡觉。”
僧人忽然说道:“你说的对。”
黑袍人回身问他:“我什么说的对。”
僧人抬头看向黑袍人,眼睛里是一种令人有些害怕的光。
他说:“我确实有些紧张,也很开心。”
黑袍人哼了一声:“果然他妈的是个疯子。”
与此同时,大街上,林叶的马车从这个路口经过。
透过车窗,林叶看了一眼那个坐在门洞里的老妪。
隔着雨幕,他都能看到那老妪浑浊的眼睛,没有经过太多的沧桑,不会有那样的双眼。
林叶问跳蚤:“为什么老人,总是喜欢发呆?”
跳蚤:“因为只能发呆。”
林叶点了点头。
他想起老陈了,他们都到了孤竹,云州城里就剩下老陈自己了。
陈微微把老陈托付给他,现在陈微微下落不明,也不知在冬泊何处。
好在林叶交代过高恭他们,一定要把老陈照顾好。
师父和师娘他们,也会经常去看望。
“大将军。”
跳蚤问:“陛下就这样来了孤竹,难道陛下真的不怕这孤竹有能伤到他的人?”
林叶道:“应该,怕。”
跳蚤又问:“既然怕,不来不就得了,何必非要以身犯险,我能理解,大将军说陛下来是引拓跋烈露出真面目,可万一陛下伤在这,引出真面目又能怎么样。”
林叶道:“我昨夜里还在想,陛下这二十几年来,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做之前他都会害怕吧。”
跳蚤想了想,再想想,还是没理解这是为什么。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上瘾?”
林叶被他这话逗笑了,哪有人会真的对危险上瘾。
想到这林叶又微微一愣,或许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对危险上瘾。
跳蚤想不懂也就不想了,他问:“大将军,你说那些家伙会藏在何处?”
林叶道:“拓跋烈若早在数年前就于孤竹筹谋,阳梓城里可能到处都藏着他的人。”
他说:“可能刚才路过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坐在门洞里发呆的老妪就是。”
跳蚤噗嗤一声笑了:“刚才跑过去的那条黑狗都可能是,但那都已老的动不了的妇人不可能是。”
林叶听到这话,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问跳蚤:“如果是你,你会把人藏在什么地方?”
跳蚤道:“这可不好说,因为藏是好藏的,随便藏在一户人家里,想翻出来都不容易,难就难在,藏在什么地方,还能去杀天子。”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回头问:“会不会,是行宫里?”
林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拓跋烈不可能预料到几年后来孤竹的人是林叶,因为那个时候,林叶还什么都不是。
但他一定能预料到,不管是谁来孤竹,都不会去那座皇宫。
对于做臣子的来说,这是大忌。
孤竹国君童冠赢投降之后,那座皇宫就空了,宫里的人都被逐了出去,一直到天子来,皇宫里都是空荡荡的。
跳蚤道:“不过天子身边必有高手,如果刺客选择藏身在皇宫里,难保一直都不会被察觉。”
他说:“我听闻,那些大高手,可以通过内劲来探查气息,再细微也能察觉到,或是以内劲来察觉内劲,反正神乎其神的。”
林叶:“怎样才能可以在皇宫里,但又不被高手察觉到气息?”
跳蚤:“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呗,哈哈哈哈哈......”
林叶忽然道:“回头。”
跳蚤立刻就把马车停了下来。
林叶道:“回家去,跟我接子奈。”
跳蚤问:“怎么突然要去接大小姐?是家里有什么危险?”
林叶摇头:“不是,接上子奈,咱们去行宫。”
第三百八十章 子奈的检查
阳梓行宫。
天子看着林叶,见这少年脸上是那般认真的表情,他心里有些高兴。
“行宫这边,禁军和大内侍卫都已经仔细查过多次,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天子道:“但你急匆匆的赶来,朕很欣慰。”
他看着林叶,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若再多说什么,就不怕得罪了大内侍卫和禁军的人?
林叶看出来了,但林叶不在乎。
他说:“请陛下准许子奈在行宫中随意行走。”
“子奈姑娘?”
天子看向子奈,子奈连忙低头:“我哥说,我可以帮忙看看。”
天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摆了摆手,古秀今随即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
等屋子里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天子才笑问道:“你哥说你能帮忙,那你可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子奈摇头,如实回答:“不知道。”
天子哈哈大笑。
见天子笑,子奈认真的说道:“我哥说我能帮上忙,我就肯定能帮上忙,我哥从来都不说假话。”
古秀今在旁边都笑,他笑,不是笑子奈,而是因为陛下开心。
他也很欣慰,除了他之外,总算是又有人能让陛下高兴起来,最近这段日子,虽然远离歌陵,可陛下的心情似乎比在歌陵的时候还要好呢。
天子问子奈:“你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
子奈道:“对啊,我哥说是什么,就肯定是什么。”
古秀今想提醒一下子奈姑娘,陛下说是什么才是什么,可此时,古秀今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话,那会扰了陛下的心情。
天子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随你哥在行宫中任意行走,朕不能辜负了你对你哥的信任。”
他看向古秀今道:“传旨下去,武凌卫大将军林叶可带刀觐见,可在行宫中任意行走。”
古秀今连忙俯身:“臣遵旨。”
天子看向子奈:“满意了吗?”
子奈道:“我呢?”
她说:“我哥刚才和陛下说,是准许我在宫中行走,可不是说他,我哥既然能,我也想要和我哥一样能。”
天子坐直了身子,严肃说道:“古秀今,再传旨下去,谢子奈与大将军林叶有同等权限,可在宫中带刀行走。”
子奈:“错了错了。”
天子:“朕又何处错了?”
子奈:“我没有刀,我是斧,大斧子。”
天子哈哈大笑。
今天的心情,真是好的离谱。
他随即再次看起来很严肃的说道:“谢子奈与大将军林叶有同等权限,可在宫中一个带刀一个带斧任意行走。”
子奈俯身:“多谢陛下。”
听起来都像是玩笑话,可这些玩笑话要是传扬出去后,这文武百官怕是一个个都会惊掉下巴。
可带兵器见驾,这种殊荣,自大玉立国以来,历代天子,也没给过几个人。
这句话的简单含义就是,天子对大将军林叶无比信任。
再复杂理解一些就是......现在在孤竹阳梓城,武凌卫大将军林叶说谁有问题,那就是谁有问题,他说谁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
不久之后,林叶请古秀今安排人引领,带子奈在行宫中仔细查看一下。
他不去。
他当然不能去。
哪怕天子给他在宫中任意行走的权力,他也不能真的就那么去做。
那只是个殊荣,并非是真的什么权力,陛下带着万贵妃,还带着其他极为贵人,你一个大将军带刀在宫中乱窜,像什么样子?
所以在行宫各处去仔细检查的人,就只能是子奈自己。
天子问林叶:“会下棋吗?”
林叶回答:“会一些,不精通。”
天子道:“那就试试,若你棋艺着实太臭,朕就不和你下了。”
古秀今连忙上前把棋盘摆好,天子示意让林叶执黑先行。
天子一边下棋一边问:“你为何笃定,叛逆之徒若要动手,必会在行宫之内?”
林叶回答:“因为行宫最合适。”
天子道:“朕当然也知道行宫最合适,不但朕知道,朕的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知道,朕的禁军大将军西门烈也知道。”
他说这些话,还是在提醒林叶,你虽然现在得朕的赏识,可有些时候,你还是要顾及一下同僚的想法。
你觉得行宫有问题,可是大内侍卫和禁军,已经把行宫仔仔细细的翻了好几遍。
林叶落下一子后回答:“子奈有些特殊本领。”
天子问:“是何特殊本领?”
话刚问完,外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其声音之大犹如惊雷。
这声音突然出现,一下子就把四周的大内侍卫全都惊动了,迅速在殿外防备,还有几批人,从各个方向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飞掠过去。
林叶拿着棋子,略显尴尬的回答:“就......力气大。”
天子微微一愣,再想到刚才那巨大的声音,他先是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古秀今从外边跑进来:“陛下,没什么事,是子奈姑娘......”
话没说完,天子就摆手把他打断。
天子道:“传旨下去,子奈姑娘在宫里做些什么,就不必有人过问了,由着她就是。”
“是。”
古秀今俯身应了,心里却惊的山崩地裂一样。
陛下这是,爱屋及乌?
是因为信任大将军,所以连子奈姑娘也无比信任?
子奈姑娘在后宫里搞出来那么大动静,刚才可是把几位贵人给吓了一跳。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外跑去传旨,唯恐慢了出什么事端。
那几位贵人若是发了脾气,着人去寻子奈麻烦,这事可大可小。
陛下说由着子奈姑娘来,那几位贵人可还不知道呢。
天子看了一眼急匆匆跑出去的古秀今,笑着问林叶道:“子奈,她为何力气会那么大?”
林叶:“或许是天生的。”
天子道:“朕之前派人把子奈接到云州去的时候,你可曾怨过朕?”
林叶回答:“没有。”
天子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和宁未末的区别吗?”
林叶摇头道:“臣不知道。”
天子道:“如果你们陪朕聊天,朕要按说话的字数赏给你们银子的话,你一个字应该是比宁未末会贵好几倍,他是话不停,你是话不多。”
说到这,天子停顿一下,然后作了补充:“话不多,质量还不高。”
这话把林叶给逗笑了。
林叶俯身道:“臣知错......但臣确实不善言辞,臣尽量改改。”
天子道:“说起公务事的时候你话多的厉害,闲聊起来就不善言辞。”
他落下一子后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过,有些时候会拍马屁,比实干更能得好处?”
林叶道:“臣并不相信,陛下重用宁大人只是因为他马屁拍的好。”
天子瞪了林叶一眼。
林叶道:“不过宁大人能在闲聊之中,马屁之内,把事情还都说的清楚,办的明白,臣确实不及。”
天子又瞪了他一眼。
天子道:“你说的没错,你果然不善言辞。”
他看了看棋局,对林叶的棋力有些欣赏,可也仅仅是有些。
因为林叶的棋力和天子相比,差的不是一个层次。
可是想想看,这少年才十七岁,各方面都要比同龄人高出不止一个层次,那又怎么能还对他有什么强求。
天子道:“既然你闲聊不善言辞,那就一边下棋一边聊聊正经事。”
他问:“你觉得,若叛贼真要在阳梓城内动手,会在何时?”
林叶道:“再十日左右。”
他说:“有十日,便大概能试探出来,陛下身边有没有带着赋神境的大高手,且,他们要想从城外调集人过来,也需要时间。”
天子道:“你觉得他们能试探出来吗?”
林叶道:“其实都不必试探,陛下带没带,陛下来之前他们就知道了。”
他说:“大玉之内,那几位大高手的身份并不神秘,叛逆能在孤竹与冬泊筹谋,也必会在歌陵筹谋,所以那几位大高手出没出歌陵,会早有消息送到叛逆手中。”
天子嗯了一声。
他再问:“你已把孤竹虎贲营重新编制,又募集新兵,最起码以孤竹人来杀朕的事,十有七八是不成了,那,他们还有胆子做?又是用什么办法做?”
林叶回答:“臣不知道。”
这四个字,还真是干脆利索。
天子等着,因为他确定林叶不可能只有这四个字的答案。
林叶看向天子:“但臣斗胆猜测,他们没有兵马,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天子看向林叶:“你是真的不怕得罪人。”
让子奈去行宫里检查这事,就算是陛下准许,可大内侍卫和禁军,一定对林叶颇有微词。
此时林叶又说起叛逆手里若没有把握着兵权,不敢轻举妄动。
这话若是传到西门烈耳朵里,他现在就会过来与林叶在天子面前对峙。
这话还能是在怀疑谁,陛下身边护卫着的,不就是四万八千禁军么。
林叶道:“臣不知道是谁,也不是想怀疑谁,但臣必须做此判断,臣还有个对策。”
天子道:“说吧,朕想看看你又有什么胡思乱想。”
林叶道:“臣请陛下准许,行宫外围的戒备,交给武凌卫新军,再请陛下准许,开孤竹武库,将重型器械兵器分派给武凌卫新军。”
天子眉头皱起来:“林叶,你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林叶身后说道:“你再说下去,不只是朕,怕是许多人听了你的话,都要怀疑那个叛逆是你才对。”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明知道有人想用孤竹人来围困朕,你居然想用孤竹兵来保护朕?”
他脚步一停:“你还有多大的胆子?”
林叶:“臣请旨,若真叛逆之事,请陛下准臣全权平叛,必要时候,臣可调动禁军。”
天子一怔,片刻后说道:“你的胆子果然还能更大。”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急匆匆跑进来。
“圣人,刚才......出了些事。”
天子道:“支支吾吾做什么,直接说出了什么事。”
古秀今擦了擦汗:“是臣的过失,臣传旨晚了,沁贵妃那边的人,因为沁贵妃刚刚被惊着了,所以派人去查,和子奈姑娘起了些冲突......”
天子皱眉:“嗯?”
林叶坐在棋盘旁边没动,没表示,可是他已在蓄力。
古秀今道:“是贵妃那边的人,被子奈姑娘打了。”
林叶蓄的力,慢慢又收了回去。
片刻后,天子吩咐道:“小古,你带林叶和子奈去给沁贵妃赔个不是。”
古秀今俯身:“遵旨。”
林叶也俯身:“臣遵旨。”
天子道:“至于子奈打伤的人......都是废物,既是废物,那就不必留着了,轰出行宫,去籍回家。”
第三百八十一章 都快了
子奈看起来有点怯生生的,毕竟她没有想到,那些气势汹汹直接上来要动手的人,那么不禁打。
跟在林叶身后,她又下意识的抓住了林叶的衣角。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也去赔过不是了,不必那么担心。”
子奈道:“我是有些歉疚,其实也不都怪他们,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林叶:“陛下出门来,会带着不懂事的人吗?”
子奈一怔。
她问:“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陛下怎么处置,这事就怎么了结,你不必多想就是了,你只需知道,万贵妃是因为得宠才能随行,那其他贵人若不得宠,她们为何能来?”
子奈想了想,忽然间眼神亮了:“陛下是故意的?”
林叶笑了笑:“不必多想,咱们只管回家去。”
他问:“你在宫里转了一大圈,可有什么发现?”
子奈:“不确定。”
她问:“我能再去转一圈吗?”
林叶都笑了:“再去把地面砸出来几个大坑,再把那些贵人们挨着个的吓一跳?”
子奈:“那......我不是故意的。”
刚要出行宫,古秀今从后边追上来,脸上带着笑意。
他拎着一个食盒,递给林叶道:“圣人说,刚才没准吓着子奈姑娘了,所以万贵妃挑了些子奈姑娘兴许会爱吃的点心,给子奈姑娘压压惊。”
林叶接过来致谢,又用脚尖碰了碰子奈的小腿,子奈反应过来,也连忙道谢。
看着这兄妹俩的样子,古秀今都觉得格外有意思。
行宫中。
万贵妃给天子把刚刚泡好的茶端过来,然后她蹲在天子身边,把天子的靴子脱了,为天子揉脚。
万贵妃笑着说道:“子奈姑娘,确实招人喜欢。”
天子笑道:“你说她招人喜欢,那就是真的招人喜欢,毕竟你那么挑剔。”
万贵妃道:“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明明离开她哥她都有些紧张害怕,可做事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所以臣妾觉得她好,可不是胡乱说的。”
天子嗯了一声。
他说:“一会儿你派人去给沁贵妃那边送些东西,再挑选几个下人送过去。”
万贵妃道:“陛下恕罪,臣妾刚才已经派人过去了。”
天子在万贵妃的额头上轻轻拍了拍:“说起懂事,子奈又怎么能和你比。”
万贵妃道:“本就不能比,臣妾是专门哄陛下开心的人,若随随便便就被比下去,臣妾岂不失职了?臣妾岂不是配不上陛下的宠爱?”
她手法极好,天子被按捏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往后靠过去。
万贵妃道:“那兄妹俩,都值得陛下在意,这便是陛下此行最大的收获。”
天子撇嘴道:“你是得了子奈什么好处,还是得了林叶什么好处?这么为他俩说话,都不像你。”
万贵妃道:“林叶那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来行宫里这一趟,会连大内侍卫和禁军一起得罪了,可他还是要来。”
她看向天子:“所以臣妾才说,这是陛下最大的收获,臣子之勇,不只于外,不止于下,就算臣妾不说,陛下心里也是高兴的。”
天子哈哈大笑。
这一天,天子确实高兴,已经笑了许多次,比往日可要多的多了。
与此同时,样子城外。
有两个人纵马向前,每人双骑,看起来是要赶路远行。
这两个人,就是那不靠谱的江湖大混混楚家兄弟。
楚淡容道:“大哥让咱们急匆匆的从云州赶来这,二当家又让咱们急匆匆的赶回云州,咱俩别的没干,尽在路上跑了。”
楚定从:“瞎说,明明是马在跑,你并没有在跑。”
楚淡容:“你这话杠的毫无意思。”
楚定从:“可我若不杠,便显得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就算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不可能认的。”
楚淡容:“果然咱妈说的没错,你出生,咱妈就说你脑后有反骨,将来必是个败家子。”
楚定从道:“你比我还晚出来一会儿,你知道个屁。”
楚淡容道:“咱爹说的,他藏的私房钱,哪次不是被你寻着全都花了。”
楚定从:“哪次你没跟着花?”
楚淡容:“你等我一会儿。”
楚定从:“等你什么?”
楚淡容在马鞍上抬起屁股,酝酿了一会儿,放出去好大一个屁。
他说:“骑马说话,果然吃风,吃风太多,果然屁大。”
楚定从:“你不吃风屁也大,而且臭的要命,你到底吃了些什么!”
楚淡容:“就算你我是亲兄弟,你也不能太过分,闻了我的屁已经是你走运,你居然还想要配方。”
楚定从:“滚......”
楚淡容道:“不要再扯淡,快些赶路,早些到云州早些把二当家的话告诉大哥。”
楚定从:“怪不得你刚才放那么大一个屁,你是想借风力超我!”
他甩了一下马鞭:“再怎么借力,你也不是对手。”
俩人不断的甩起马鞭,那马儿在官道上奔驰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在他们身后大概四五里处,也有几人在纵马狂奔,这几人看起来脸色都很凝重,并不似前边那俩货那样话多,谁也没有交谈。
这几人,正是刚刚被天子逐出后宫的那几个,他们大概每一个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所以才连话都不愿说。
阳梓城内。
细雨靡靡的天气着实令人觉得厌烦,才刚刚停了不足一个时辰,那小雨再一次洒了下来。
拎着篮子的少年从外边归来,那双目浑浊的老妪,依然还在门洞里坐着。
少年拎着篮子进门,老妪侧头看他:“急事?”
少年只点了点头就快步进去,老妪随即把拐杖拿过来,似乎也想起身去听听,奈何确实太老了些,起身两次竟是没能起来,于是长叹一声。
少年进了里屋,又迅速的下到了暗室之中。
“大人。”
少年道:“不久之前林叶进行宫,让那个叫子奈的女孩儿,在宫中仔细的检查,还砸坏了宫中几处地面。”
黑袍人听到这眉角一抬,他转身看向少年:“可是走漏了什么消息?”
少年摇头:“应该不是,大概是那林叶觉得,行宫中不安稳,所以才会去求见天子。”
黑袍人沉默下来。
他坐在那思考着,觉得这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林叶觉得行宫有问题,这不是问题,但林叶何必让一个小姑娘去行宫里检查?
那小姑娘有怪力,这情报他们早已得知。
莫非,是林叶怀疑到了暗道?
黑袍人左想右想,最终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起身道:“我要出去看看情形,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便不要再出门去了。”
那盘膝坐在土炕上的不悟禅师点了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少年则说道:“大人出去有些不稳妥,还是我出去吧。”
黑袍人摇头:“密道的事才是关键,若真被察觉到,想成大事便越发没了把握。”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沉思片刻后,又坐下来简单的易容一翻。
出门之前他交代那少年:“若我三个时辰没有回来,你就去见青龙七宿,让他们传令动手。”
少年点头:“是。”
黑袍人回头看向不悟僧人:“若我没回来,你也要去动手了。”
不悟僧人嗯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指了指那少年:“他呢?”
黑袍人道:“不用你管。”
说完后便急匆匆的出了暗室。
他没有从这破败小院的正门出去,出了房门后先看了看那老妪,那老妪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片刻后,同时点了点头,然后黑袍人就从后边跳墙出去。
老妪朝着屋子里喊道:“宁休,你过来。”
少年随即跑到老妪身边,老妪拉了他的手说道:“从此刻起,你不许出门,不许离开我眼前。”
叫宁休的少年应了一声,然后又多说了一句:“可我想多做些事。”
老妪道:“你想做多些事是好的,但你不出事才是最好的,你明白吗?”
宁休又应了一声。
两个人坐在门洞里,左边是雨右边也是雨,淅淅沥沥的。
“婆婆。”
宁休问道:“如果这件事做成了,婆婆还会在我身边吗?”
老妪笑了笑,那张原本因为枯瘦而又老眼昏黄以至于稍显狰狞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慈祥。
她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陪在你身边,可是宁休,你已经十三岁了,你该明白,人的生老病死不能阻挡。”
宁休点头:“我知道。”
老妪道:“你也该知道,此时在这阳梓城里,有无数人在准备拼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
她抬起手,那只手太枯瘦了,虽然难听一些,可确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鸡爪子一样。
这只难看的手在宁休脸上轻轻抚摸的时候,又是那般温柔。
宁休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温柔,把脸往老妪的手上又稍显用力的贴了贴。
他不在乎,那手有些粗糙。
老妪的那双眼睛,其实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她只能靠这样的触摸,才能知道这孩子长什么模样。
她说:“你一直跟随我,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事,其实都与我太像,这不大好,男人,就该更霸道些,更大气些,将来一定要改一改。”
她说:“像你父亲那样,行事作风,令人敬畏,所以你永远都不要忘记,你姓拓跋。”
宁休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握紧了拳头:“父亲虽然没有在我身边一日,可我知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老妪笑起来,温柔的说道:“快了,都快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想不明白但一定会发生
十天后。
虎贲营的重整编制基本已经完成,那些失去了主将的队伍,都被武凌卫的将军接手。
林叶在阳梓城的城墙高处坐着,俯瞰城下虎贲营大军正在操练。
柬欲让大概心里还是很慌张吧,毕竟到现在为止,林叶还没有下令让他把虎贲营调回阳梓城内。
回城完成整顿编制的队伍,也被重新拉回城外。
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依然是间隔驻扎。
如此形势之下,柬欲让并不觉得自己的位置就已经稳住了。
林叶坐在高处也在思考,虎贲营中进行了如此大规模的清洗之后,还有多大隐患。
他担忧,是因为他确定拓跋烈筹谋这么久,不可能只准备了刺杀这一条路。
虎贲营是在明面上的孤竹军队,如今在孤竹各地,军队的规模加起来也不算小。
想到这些,林叶就不得不思考,拓跋烈会在什么时候挥军进入孤竹。
要想达到如此目的,必须有两个先决条件。
其一,确定云州那边可以完全封锁孤竹的消息,不让大玉之内忠于天子的队伍赶过来。
其二,在冬泊境内的六十万大玉军队,其中有五十万人是天子调至北疆,这五十万人必须不阻止拓跋烈进入孤竹才行。
这两个先决条件,第一个其实不难。
如果云州那边的官员,尤其是万域楼早已和拓跋烈勾结起来,封锁消息的事就能做到。
难就难在第二点。
林叶此时有些不明白的,也正是这第二点。
那五十万大军是大将军云孤鸿带过去的,云孤鸿如果不是陛下亲信,陛下会冒这个险吗?
如果云孤鸿是陛下亲信,拓跋烈又怎么能避开云孤鸿,带他的北野军杀入孤竹?
拓跋烈要想做到第二点,似乎也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是云孤鸿也早已被他收买,两个人在许久之前就达成同盟。
第二是拓跋烈想办法杀了云孤鸿,在冬泊境内彻底接管那五十万大军。
可是这两点,是都难如登天。
以天子的谋略,以天子的眼力,如果云孤鸿早已和拓跋烈沆瀣一气,天子怎么可能让云孤鸿带兵北上。
再说杀云孤鸿这事,除非是让云孤鸿死在娄樊人手里,不然的话,那五十万大军如何能服拓跋烈?
就算拓跋烈有威名在,那五十万人是从云州南边调过来的,对拓跋烈并没有那么大的敬畏。
林叶一直都在思考,可他知道,哪怕自己找不到答案,拓跋烈也一定会来。
想到这,林叶深吸一口气。
拓跋烈的盟友一定不会少,不然的话他也绝不敢有此筹谋。
天子这二十几年来,摧毁了不少影响朝局的大家族,这也一定会得罪更多的门阀世家。
然而这里不是大玉境内,这里是孤竹。
这里的孤竹兵如果被林叶控制,天子身边还有四万八千最为精锐的禁军,那拓跋烈用什么动手?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十二师兄颜庚从远处跑过来。
他到近前后说道:“我按照大将军吩咐,到阳梓城各城门处问了问,最近这段日子进城的孤竹百姓确实比过去多了不少。”
他看向林叶说道:“听闻天子在阳梓城,数不清的孤竹百姓往阳梓这边涌来。”
“阳梓城有八座城门,每天都有不少人排队进城,盘查的事纵然仔细,也难免会有什么疏漏。”
林叶点了点头。
他有些无奈。
因为天子太过固执。
在前几日他和子奈一起进宫的时候,他与天子下棋,提到过这件事。
林叶说,进阳梓城的百姓越多,不安稳的地方就越多,不确定的东西也就越多。
他希望天子能下旨,以城中已无地方再容纳百姓为由,阻止更多的百姓进城。
可天子不许,天子说,孤竹百姓们要来阳梓看朕,那朕就不能把已是大玉臣民的人挡在外边。
天子的这一意孤行,在林叶看来无异于故意冒险。
“我来处置。”
林叶看向十二师兄说道:“武凌卫的老兵,咱们自己从云州带出来的六千人,全都驻扎在行宫两侧,分两营,让封秀去做。”
颜庚抱拳:“遵命。”
林叶道:“还有一件事,如今在阳梓城城墙上值守的,也是咱们武凌卫的兵马,两万余人,皆是冬泊兵。”
“你亲自去安排,把这两万多人分做三营,其中两营轮流当值,一营用作后备,驻扎在城下。”
“是!”
颜庚应了一声后,转身跑出了出去。
林叶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向庞大海:“去把许浩然叫来。”
不多时,十三师兄许浩然急匆匆跑来,到林叶近前的时候,额头上都见了汗。
“大将军,有事?”
许浩然还没停下来就问了一声。
林叶道:“你带上人,分五队,在阳梓城八门中随便选五个,闹起来,打起来,最好场面要看着热闹些。”
许浩然就不懂了,好奇的问:“大将军,这是......”
林叶道:“孤竹人进城越来越多,这些人可未必都是真的孤竹人。”
许浩然又不是笨蛋,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保证把事情搞的热热闹闹。”
一个时辰之后,阳梓行宫。
天子正在和兵部侍郎尹重体在下棋,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从外边进来,俯身道:“陛下,武凌卫大将军林叶他......又调兵了。”
天子侧头看向叶万舟:“出了什么事?”
兵部侍郎尹重体笑了笑道:“叶大人先别说,让我来猜猜。”
天子道:“猜错了,这局棋也算你输。”
尹重体道:“陛下,何至于如此。”
天子:“要么你就别猜,要猜,就按朕的说法来。”
尹重体笑道:“臣这又是何苦来哉......行行行,就按陛下说的来,臣猜测,是不是,哪座城门出了事?”
叶万舟道:“尹大人猜的准了,不过没有完全猜准,不是哪座城门出了什么事,是五座城门都出了事。”
他说:“因为要进城的人太多,拥挤之下,民心沸怨,难免出现争执,结果打了起来。”
尹重体道:“所以大将军他就亲自带兵,封闭了所有城门,严查打架闹事的人?”
叶万舟道:“正是,武凌卫调动了数千兵马,把阳梓城八门都给封了。”
天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尹重体看向天子道:“陛下,臣可是猜准了。”
天子道:“你那算什么猜准了,刚才叶万舟也说,你猜到了一些,没完全猜到,便算不得猜准了。”
尹重体:“陛下......这棋局的赌注,没那么大,陛下这样就显得有些过了吧。”
天子道:“朕总是会赢你,你这样认输了也显得干脆。”
叶万舟好奇的问道:“陛下和尹大人这局棋,赌了个什么?”
尹重体叹道:“爬树。”
叶万舟听到这话都愣了,心说那尹大人真的就只能你输,再怎么也得是你输,总不能让陛下去爬树吧。
尹重体道:“陛下刚才见宫里的那些柿子树上,柿子都熟了,红彤彤的看着就好,所以便与我赌了这棋局。”
他叹息道:“劳烦叶大人,去帮我找个梯子来。”
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劳烦叶大人,去给尹大人找个牢靠的梯子来。”
叶万舟俯身问道:“那,武凌卫那边的事,陛下过问不过问?”
天子道:“他先让人打架闹事来堵朕的嘴,朕怎么过问?”
天子起身道:“先由着他,过几日朕再让他把城门开了就是,不然的话,孤竹人还会觉得是朕真的怕了什么。”
叶万舟俯身:“那臣先告退,去给尹大人准备梯子了。”
尹重体一脸无奈。
天子也往外走:“走走走,我挑一棵矮些的让你爬。”
尹重体跟着天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他是怕,有太多人进阳梓城便不安稳,其实陛下也该由着大将军才是,过几日也不要过问的好。”
天子道:“林叶和朕想的不一样,他是做臣子的,朕还把阳梓城的防卫交给他,他当然是要把一切都堵死才放心。”
说到这,天子看向尹重体:“朕就不能和他一样,都堵死了,朕还看什么。”
尹重体叹了口气道:“臣和大将军一样,倒也希望该堵死的都堵死。”
天子笑了笑:“若真能都被堵死了,那倒也好,可你再猜一次,能都堵死吗?”
尹重体摇头:“不能。”
天子嗯了一声:“莫说这些,快去爬树摘柿子。”
大殿外边,万贵妃在一群随从的护卫下,从寝宫那边过来,几个宫女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是万贵妃刚刚为陛下亲手做的点心和热汤。
见万贵妃过来,天子笑着招了招手。
万贵妃到近前,端了一碗热汤递给天子:“陛下,孤竹这边的冬天比歌陵要冷不少,臣妾熬了些汤,陛下先暖暖身子。”
天子笑道:“给尹大人留着,毕竟爬那么高会冷。”
万贵妃道:“知道尹大人在陛下这,臣妾熬的多,给尹大人备着呢。”
天子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便忍不住赞叹了几声。
万贵妃趁着天子高兴,笑着问:“臣妾可以把子奈姑娘接进宫里来住两日吗?有几日没见,还挺想她的。”
天子微微一怔,然后说道:“既然要把子奈姑娘接进来,那就让云溪也一起进宫吧......毕竟有不少事,她也要熟悉,你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教。”
万贵妃道:“陛下,是打算......”
天子道:“拓跋领兵进孤竹的时候,也就没什么需要再瞒着的了,朕总说最对不起两个人,其实是一个,另一个,其实他没受什么委屈。”
万贵妃嗯了一声:“那,臣妾亲自去一趟吧,别人接,显得不够真诚。”
天子点了点头:“好。”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安排后事
黑袍人换了衣服,也做了易容,此时的他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贩。
他肩膀上扛着个扁担站在路边,从扁担的弧度就能看出来分量不轻。
一队武凌卫的兵甲路过,他连忙弯腰行礼,和旁边的孤竹人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
等武凌卫过去之后,他挑着扁担过了街道,进了一家看起来与他一样起眼的小饭馆。
来这吃饭的大多数都是做苦功卖力气的人,因为这里便宜,量大,实惠。
他坐下来,要了四个火烧,一碗豆腐汤。
不多时,这小饭馆里就变得人满为患,再来的人都已没地方坐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把空扁担放在旁边,问他道:“我可以和你拼个桌吗?实在没地方坐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都是出工的兄弟,随便坐。”
这年轻人也要了四个火烧,一碗豆腐汤。
来这里吃饭的人多半都认识,坐下来就开始聊天,声音越来越大。
年轻人则压低声音问道:“影大人,为什么突然要见面?距离约定的日期,还有几日呢。”
这黑袍人在拓跋烈手下的地位极高,被其他人称为影大人,拓跋烈给他的名字是......近影。
近影道:“大内侍卫和禁军在检查过几次行宫之后,林叶又带人去查了一次。”
年轻人眉角一扬:“或者,在动手之前,先杀了林叶?”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到了现在的局面,这个人早死比晚死要好些。”
近影道:“可试探一下,他最近经常在街上巡游,身边带的护卫不多。”
年轻人点头:“我来安排。”
近影道:“不能是你,青龙七宿的目标是什么,你最好不要忘了,大将军的交代,你应时刻铭记在心。”
年轻人沉默。
近影道:“让玄武七宿去办。”
年轻人嗯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结账走人。
在他走了之后不久,这屋子里吃饭的人陆陆续续也走了。
满屋子的人,至少有九成以上是他们的人。
近影吃完饭后起身,到柜台处结账的时候轻声问道:“万苍策此时在何处?”
掌柜的往后边瞥了一眼,近影随即点了点头。
然后掌柜的提高声音说道:“让货郎到后边去,问问夫人都需要什么,随便挑一些。”
小伙计随即引领着近影进了后院,而此时,万苍策就在后院那颗柿子树下站着。
一见到近影,万苍策俯身行礼:“影大人。”
近影点了点头,看向那棵柿子树:“我记得,阳梓行宫里也有几棵柿子树,也结了这么多的果子。”
万苍策道:“是,之前探查地形的时候见过,不过却没有见过果子。”
近影道:“你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天,我去年的深秋到了,看的自然不一样。”
万苍策问:“影大人亲自来,是因为出了什么变故?”
近影道:“我有两件事,到现在不能确定,心里不踏实,可谓......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万苍策道:“大人若想让我帮什么,只管说。”
近影走到一侧坐下来,小伙计连忙给他上了茶。
近影道:“第一件事,你父亲在云州没有随天子出行,太过巧合。”
万苍策道:“或许是父亲主动请求,他留在云州比跟着天子要有用的多,毕竟冬泊战事,云州才是后方补给之地。”
近影问:“你说过,你父亲会配合大将军做事,我此时想问你,你对你父亲有几分把握?”
万苍策道:“事已至此,影大人不该再问这些,大将军能信的,影大人也应该相信。”
近影沉默片刻,问:“第二件事,你姐姐,当真不能利用?”
万苍策道:“不能,我姐姐与天子之间,不可动摇,她性格固执,又有主见,若她一直都与万家纠缠不清,天子也不会宠着她。”
近影又问:“所以若举大事,杀你姐姐,你可会有什么不满?”
万苍策道:“她早已不把万家当自己家,也早已不顾我和父亲,只要你们不让我去动手,她死了也就死了。”
近影:“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们万家的人。”
万苍策道:“我跑不掉,我父亲也跑不掉,信与不信,最起码你们还能随便杀了我们两个。”
他在近影对面坐下来。
“姐姐对天子专情,以至于不顾家门,父亲要失去权势,我又已成天子弃子,家门衰落,她却并不在意。”
“她只觉得,只要她还是贵妃,我父亲是不是宰相,她将来也还能照顾。”
“姐姐一门心思在天子身上,天子要去权臣,她便事事处处帮着天子,还要做表率,所以万家有她在,不可能再有重权。”
近影听到这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后,近影对万苍策说道:“我已经得知,明日午后林叶会在城东巡视,我会派人杀他。”
万苍策问:“需要我做什么?”
近影道:“你带你的人在远处接应,若不必你出手,你就一直藏身在后,若有什么意外,玄武七宿需你帮忙......你就处置一下。”
万苍策点头:“我知道了。”
近影随即起身:“你好自为之,大将军能信你,这机会得来不易,大将军若成就大业,你父亲还为宰相,你将来可继承你父亲之位,这是大将军许你们父子的条件,万家将来如何,只在你们自己身上担着。”
万苍策道:“无需你多提醒,大将军若不信我,早已将我杀了,你若不信我,又不能杀我,不如闭嘴。”
近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为万苍策的话笑了笑。
离开之后,他挑着担子回到另一个藏身处。
在这,他再次换了衣服,做了易容,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
不久之后,他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小院,名为宁休的少年见他现身,立刻迎了过去。
近影道:“你和颜婆婆都随我进来。”
那位双目浑浊的老妪也拄着拐杖起身,跟着他们两个进了屋子。
关好门后,近影坐下来。
他看向宁休说道:“大将军还没来,但事情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我要派人刺杀林叶,不可保万无一失,所以你们要尽快离开阳梓城。”
他停顿片刻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容:“你仔细记住,这就是大将军的样貌。”
宁休使劲儿点了点头。
近影缓了一口气后,看向颜婆婆:“如果大事成了,你保护好少主,等待大将军到来,若......出了什么意外,你带少主尽快回到主母身边。”
拓跋烈的女人在什么地方,只有这位颜婆婆知道。
十几年前,拓跋烈率军北上,在冬泊与娄樊人交战。
在那个时候,拓跋烈就已经在为最后一战做准备了。
他在冬泊看中了一个冬泊女子,而这个女子,还是冬泊国君玉羽成元的姐姐。
玉羽成元之所以会铁了心和拓跋烈勾结,就是因为拓跋烈答应了他。
若将来大事可成,他姐姐玉羽霓裳会成为新的中原帝国的皇后。
在冬泊的那段日子,拓跋烈只要得空,便与玉羽霓裳欢好。
他太了解玉天子,知道自己只要在大玉有了子嗣,天子便会盯的更为严密。
玉羽霓裳有了身孕之后,拓跋烈便安排人,把人送到了孤竹保护起来。
拓跋宁休的名字,是拓跋烈取的。
他告诉玉羽霓裳,宁休的寓意是......希望将来,他登基为帝,便已万事宁休。
拓跋宁休从来都没有见过拓跋烈,但每年,近影都会代表拓跋烈来孤竹看望他们母子。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少年坚毅眼神,近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在拓跋宁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每年回去,都会把你的进步向你父亲提及,他很欣慰,他也迫不及待想要见你。”
“你现在虽然才十三岁半,可你该明白,你父亲不与你相见都是为了保护你和你母亲。”
“你也该明白,大将军所筹谋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的,天下江山,早晚也都是你来继承。”
拓跋宁休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父亲,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让父亲失望。”
近影点了点头,看着这孩子,他眼神里难免还是有些心疼。
他又看向颜婆婆说道:“城外吴家屯里有早为你们准备好的住处,我安排的亲信,也早已在那等候。”
颜婆婆点头:“你放心就是了。”
近影嗯了一声:“我刚才冒了险,将刺杀林叶的事告知了万苍策。”
颜婆婆脸色一变:“本不必如此冒险。”
近影道:“现在则有必要,大将军将孤竹这边的事都交给我,还许我专权,我便要为大将军负责,万苍策是个变数,如果明日林叶被伏击的时候有所准备,只能是万苍策告密。”
颜婆婆思考片刻后,点头道:“但愿他不会是虚情假意。”
近影道:“如果我出事,青龙七宿的首领【角】会代我指挥,大将军自然还有别的安排,但你们必须尽快离开,汇合主母后,等待大将军消息。”
颜婆婆道:“我明日一早就出城,你只管放手去做。”
近影再次深呼吸。
他起身道:“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为大将军做事,从来都没有过忐忑,今日之局,我着实没有万全把握。”
他说到这,看向颜婆婆道:“若我死了,是愧对大将军,你代我向大将军请罪,另外,再向大将军提一个不情之请。”
颜婆婆道:“你说。”
近影道:“若我死,必和万苍策有关,希望大将军能杀了他,再杀了万域楼,让万家绝后。”
颜婆婆道:“不必大将军答应你,你若出事,我自会把万家杀个干净。”
近影抱拳:“多谢。”
他看向拓跋宁休:“这些年是我代大将军看你,可我对你的好,都是大将军对你的好......”
说到这,他走到拓跋宁休面前认真的继续说道:“拓跋云溪不是你姑姑,事成也好,事败也罢,以后你要杀了她,因为她这些年在大将军身边,便是大将军最大的耻辱。”
拓跋宁休攥紧拳头:“我记住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心太坏了
林叶站在门口看着,马车里那个小家伙探出头来和他挥手,林叶也挥手。
子奈和小姨都被万贵妃接进行宫里去了,说是万贵妃觉得闷得慌,接她们进去住几日。
林叶在门口挥手相送,一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才停下手。
是因为,子奈一直都在挥手啊。
就在马车转过去后不久,有两个人从院子后边过来,走到林叶身后。
一个是天机先生,一个是沐流火。
天机先生语气低沉的说道:“天子这个时候把子奈姑娘接到宫里去,多半还是不信大将军吧?把子奈姑娘留在身边,就不怕大将军办事不尽心。”
沐流火道:“他什么时候信过谁?”
林叶道:“这次不一样,万贵妃把子奈接进宫里去,是因为宫里需要子奈。”
沐流火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但大将军没说,他也不好意思问。
林叶道:“我和子奈前几日在宫里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些只有子奈能看出来的问题,这事不便张扬,所以便以万贵妃的名义请子奈进宫。”
沐流火点了点头道:“可我还是不信天子。”
天机先生问:“大将军,拓跋云溪为何也被接到宫里去了?”
林叶道:“或许,并不是因为拓跋烈。”
天机先生道:“我有件事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请大将军解惑。”
林叶道:“你问。”
天机先生问道:“世人皆知,拓跋烈对拓跋云溪视若他自己的命,为何这次拓跋烈已准备谋逆,却没有把拓跋云溪带在身边?”
林叶道:“视若自己的命......拓跋烈他没带我小姨在身边,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因为他怕自己提前丢了命。”
天机先生眉头一皱,他着实是不能明白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有些事,可能只有天子和拓跋烈两个人知晓,他们两个之间,也不仅仅是对手那么简单。”
说到这林叶长出一口气:“可不管是为什么,拓跋烈没带着她,是好事。”
天机先生道:“这也是我更不能想明白的地方......如果拓跋烈兄妹情深,天子把拓跋云溪带在身边是为了要挟拓跋烈,那为何不直接禁锢起来算了,这样接到身边,就不怕拓跋云溪藏了修为,会对天子不利?”
林叶道:“他既然那么做了,便是不怕,至于为何不怕,以后会知道的。”
说到这林叶转身:“去忙你们的事吧,按照惯例,我今日要去巡城。”
天机先生道:“最近城里看似太平无事,可激流暗涌,大将军巡城还是多带些护卫的好。”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笑了笑:“若他们到了快动手的时候,杀天子之前,大概会先杀我。”
天机先生笑了笑:“因为他们恨大将军,应该超过了恨天子。”
林叶道:“那也很好。”
他招手,跳蚤随即赶着马车过来,这马车可不是林叶在云州的马车,那辆车已经打造好,却还没有派上用场。
林叶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是宁未末还在阳梓城的时候送给林叶的。
据说这辆马车是当初孤竹国相的乘车,原本宁未末自己用来着。
后来送给林叶的时候他说,想杀你的比想杀我的多的多,所以给你用意义大些。
林叶说宁未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这马车,招人恨啊。
曾是孤竹国相的马车,那些孤竹的复国派一见到这车,仇恨噌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好在是,那位国相大人也是个怕死的。
这马车打造的颇为坚固,车厢两侧木板内都夹装了铁板,连车顶也有铁板防护。
这车,就算是用重弩直接瞄着打,都未必能把车体打穿。
林叶上车之后,跳蚤问:“大将军,还是随便转转?”
林叶道:“上次去的西城,这次去东城。”
跳蚤应了一声。
马车随着一声鞭响缓缓起步,这车一匹马可拉不动,是四匹马拉着的。
四驾之车,也是身份地位象征。
跳蚤一边赶车一边问:“大将军,按理说,现在你出行,越没有规律越好,可为何你最近这十天来,越来越有规律。”
林叶问:“你猜呢?”
跳蚤道:“因为大将军心眼坏。”
林叶是被他逗笑了。
敌人在暗处,就算已经知道敌人是谁,却不知敌人藏在什么位置,又是在何时动手。
所以林叶就故意给他们看个破绽,而且,这还是个敌人看到了就不会放弃的破绽。
因为他们是真的想杀林叶,就算林叶不主动给破绽,他们也是要动手。
如今这阳梓城里,掌控着兵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禁军大将军西门烈,一个就是林叶。
禁军布置在行宫四周,林叶的武凌卫才是城防主力。
叛贼如要动手,先杀林叶是必然。
跳蚤像是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他叹了口气:“不舒服。”
林叶:“不舒服能保命,你就将就着吧。”
他给跳蚤找了件护身的东西,是他特意请示天子,从孤竹皇宫里翻出来的。
是一套软甲,这东西放在黑市上,也可称得上万金难求。
林叶要拿自己当破绽,跳蚤始终在他身边,他不能把跳蚤搭进去。
林叶说着话把车窗打开,大街上的百姓们看到他的车经过,依然充满敬畏。
所到之处,孤竹人纷纷停下脚步俯身行礼。
“他们大概也会害怕吧。”
跳蚤忽然感慨了一句。
林叶点了点头:“他们比孤竹国君投降之前,还要害怕。”
跳蚤想了想这句话,然后回头问:“大将军的意思是,孤竹国君的投降,其实也是算计好了的?”
林叶嗯了一声。
孤竹国君要想保命,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孤竹这里是战场,既然被选中了,哪怕他是国君,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投降多好,只要他投降,就肯定会被接送到大玉去,这孤竹闹成什么样,乱成什么样,都伤不到他分毫。
跳蚤又问:“那,孤竹那个老国君,可以算是被拓跋烈和国君的儿子算计死的?”
林叶又嗯了一声。
孤竹那位新国君童冠赢,可不是看起来那么忠厚老实。
在拓跋烈开始派人到孤竹这边来谋划的时候,这个人可能就被邀请参与其中了。
拓跋烈要想说服他,也没那么艰难,甚至可以说,童冠赢对拓跋烈的拉拢正求之不得呢。
拓跋烈先和老国君勾结,让老国君答应娄樊人的要求。
只要这事一定下来,老国君必死无疑的下场就已经写好了。
拓跋烈不杀他,天子也要杀他。
这个时候,拓跋烈再派人接触童冠赢。
只需告诉童冠赢说,大玉的军队杀进孤竹之后,你便立刻投降。
只要天子进了孤竹,到时候我杀天子我为帝,你还是孤竹国君。
童冠赢既能躲开这一劫,还能有希望复国,他没有理由拒绝拓跋烈。
跳蚤想到这,又问道:“那就是说,其实孤竹这边的人,不只是一些权臣已做好为拓跋烈卖命的准备,连国君童冠赢都早有布置。”
林叶点头:“必然。”
跳蚤一惊。
他回头问:“那,岂不是说,现在看起来顺从的那些孤竹官员,可能都是假意顺从?”
林叶:“必然。”
跳蚤又问:“那么多孤竹军队,可能也早已得了他们国君的命令,现在只是蛰伏?”
林叶:“必然。”
跳蚤有些急了:“既然大将军都想到了,为何不提前应对?”
林叶笑了笑说道:“我已杀了那么多人,这不正是在提前应对么。”
跳蚤道:“可是大将军杀的那些,都是表现出不服的,这些人,或许本就不在拓跋烈和童冠赢的计划之内。”
林叶笑道:“还说你不聪明?你这聪明,许多做大官的都及不上你。”
跳蚤急切道:“大将军还开玩笑,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就服了的那些家伙,才是真的杀招,大将军要不要现在就去干掉他们。”
林叶道:“你想到了,我想到了,但是数十万孤竹士兵没想到。”
跳蚤怔住:“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这计划,确实有些精妙,看着很有意思。”
他说:“举个例子,比如说......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
跳蚤道:“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家伙,如果有人想要藏起来,他肯定算一个。”
林叶道:“柬欲让已足够服从,他还配合我杀了不少虎贲营中的将军,此事,虎贲营十万孤竹兵都知道。”
“若我此时无缘无故再杀了柬欲让,那十万孤竹兵会作何感想?”
不等跳蚤说话,林叶继续说道:“他们会说,看啊,连柬指挥使都死了,玉人根本就不信我们,我们就算投降了,服从了,玉人还是要杀我们。”
林叶道:“若此时再有人站出来煽风点火,这虎贲营的十万孤竹兵立刻就会反。”
跳蚤惊着了,他问:“所以,连柬欲让死,都是那些家伙计划之内的事?”
林叶嗯了一声。
跳蚤道:“将军一直不动柬欲让,非但不杀他甚至还拉拢了他,也是早已看出这个设局?”
林叶:“不杀他,只是因为时候还不到。”
跳蚤问:“那什么时候动手?”
林叶道:“大概也没多远了,因为......我不杀他,那些反贼也会杀他,柬欲让不死,虎贲营怎么能反?”
跳蚤听到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人心真是太坏了。”
话刚说完,一支箭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前。
那箭仿佛破虚空而来,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到跳蚤心口前了。
跳蚤连反应都没有,这箭直接击中了他。
他身子向后飞,然后重重的撞在了车厢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混战
这一箭来的太过突兀,别说跳蚤毫无反应,连林叶都没能及时察觉。
跳蚤的后背撞在马车的上一瞬间,林叶就喊了一声:“装死。”
跳蚤没死,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一箭没能将其贯穿,可箭的力度太大。
他翻滚落地后,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林叶让他装死,他觉得自己倒也不必装了,确实是动也动不了。
其实,他这个车夫是不是真的死了,玄武七宿的人并不在意。
这一箭逼停了马车之后,第二箭紧跟着就到了,从另一个方向飞来。
一箭从侧翼而来,将拉车的四匹马全都洞穿。
这四匹马的身躯被一条血线穿过,四匹马同时翻倒在地,身上都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紧跟着,从街口转过来一个至少比林叶要高一头的力士。
他双手举着一个足有数百斤沉重的巨大石碑,朝着马车砸了过来。
再坚固的马车,纵然能抵挡重弩,也挡不住这样的一击。
石碑直接把马车一侧砸了大坑,车厢明显瘪了。
如果不是林叶伸手在那石碑上按了一下,这石碑或许能把车厢击穿。
再下一息,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凌空而起。
在半空中他朝着马车一掌拍落,那一掌出手的时候,掌风所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被扭曲。
林叶一伸手把石碑拉了过来,单手举起。
轰的一声!
武岳境的高手这一击之下,车厢被压的憋了下去,车顶直接压下来。
在车厢被碾碎的那一瞬间,又一支箭从正前方飞来。
林叶把石碑顺势立在自己身前,那一箭正中石碑,然后击穿石碑。
箭透过来的那一瞬,林叶抬手以两指把箭夹住,然后随手丢在一边。
他从马车上迈步下去,看了一眼在旁边的跳蚤。
力士在抛出石碑之后就开始大步往前冲,林叶下车的时候,他刚好冲到近前。
一个大跨步,足有碗口那么大的拳头朝着林叶的面门就轰了过来。
林叶身子往后稍稍一仰,双脚没动,只是上半身往后倾斜。
那一拳在林叶的脸前边砸了过去,拳风扫的林叶的头发都在飞舞。
等拳头过去之后,林叶后撤半步,又避开了那力士的身子。
庞大的身躯在他面前过去,像是一座山在眼前横移一样。
在力士过去的同时,林叶左手抬起来,一把抓住了力士的头发,发力往后一拉,脚在这一刻也踹在了力士的后腰上。
手往后发力,脚往前踹。
先是噗的一声,一大把头发直接被他撕扯下来。
然后是咔嚓的一声,力士的腰几乎被他给踹断。
脱发小能手,正骨老中医。
壮汉被这一拉一踹,身子平着飞了起来,后背落地。
身躯太大,砸在地上的时候,身下的石板路都被砸的裂开了。
林叶一脚踩在力士的脖子上,然后看向正前方。
他没有发力杀人,或许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些刺客还念不念及同袍情谊,又或许,是以此来震慑后来的杀手。
因为只要他想,现在一发力,就能把力士的颈骨踩碎。
但是显然,林叶没打算杀这个力士的时候,力士的同伴却并没有当回事。
两箭飞来,一箭自正前方出现,打的是林叶心口,一箭从侧翼过来,打的是林叶踩着力士的腿。
林叶抬手在箭到身前的瞬间往下一弹,指力之下,箭簇迅速向下坠,又精准的撞在横向飞来的箭簇上。
噗噗......
两支箭都刺入了力士的脸,左脸一支右脸一支,那力士的脑袋都被钉在地上了。
林叶在此时缓缓抬起脚,缓缓的踩在箭羽上,缓缓的往下发力......
两支箭,便彻底穿过了那力士的头,箭羽都塞进脸里去了。
林叶的脚底踩在那力士脸上的时候,两支箭也和力士的脑袋融为一体。
林叶后撤半步,一脚踢在力士肩膀上。
于是,力士的身子旋转了一圈。
可头颅被箭钉在地上了,身躯转了一圈头没转,脖子自然是会彻彻底底的被扭断。
“凶徒!”
刚才凌空而起的黑衣人见到同伴被杀,立刻就咆哮了一声。
林叶懒得搭理。
黑衣人向前疾冲,同时双掌连环拍出。
林叶在他出掌的同时,弯腰抓了力士的头发,直接把钉在地上的人又给薅了起来。
他把尸体往前一掷,黑衣人的掌风接连轰在历史尸体上,那尸体在半空中扭曲飞转。
黑衣人眼睛都红了,似乎是没料到林叶竟然会如此阴狠,拿尸体挡掌风。
他冲到近前,一把将扭曲到了极致的尸体接住。
然后林叶一拳到了。
情急之下,黑衣人实在来不及多想,把怀里抱着的尸体挡在自己脸前边。
林叶这一拳却是虚招。
他的拳在即将砸中的瞬间张开,五指抠住力士脸上的往后一拉。
尸体被林叶甩出去,飞出去的尸体正好将一支箭撞开。
下一息,林叶却忽然下蹲,这完全出乎了黑衣人的预料。
黑衣人本以为林叶会攻他面门或是胸口,所以他双拳齐出先打林叶的脸。
林叶却先他一步蹲下来,一把抓住了黑衣人的脚踝,然后轮了起来。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林叶来回摔了三四下后,脑壳都被撞碎了。
林叶一边甩,那碎裂的脑壳里,血和脑浆不停的往外飘洒。
三四下之后,林叶拎着黑衣人的脚踝站在那,脸色阴冷的看着面前远处。
几个黑衣人已经现身出来,两个人手里拿着弓,还有三个人正在往前疾冲,似乎要将林叶包夹。
距离一里多外,一座茶楼的屋顶上,万苍策盘膝坐在那看着这一幕。
透过千里眼看到林叶连杀两人后,万苍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个家伙,为什么实力会增长的如此恐怖。”
他自言自语一声。
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都在等待,其中一个人问:“大人,要不要去帮忙。”
万苍策沉思片刻后吩咐道:“你们散开,找机会下手,要有把握的时候再出手,不要暴露。”
他手下人随即迅速散了出去。
在另外一个方向,距离林叶差不多也是一里多远的地方,近影站在一座石塔上也在看着。
林叶这杀人的方式,确实连他都惊着了。
青龙七宿的首领【角】站在他身边,放下千里眼后对近影说道:“影大人,既然已出手,不如干脆些。”
近影道:“我知道你想亲自去会会他,可还不到时机,看看万苍策再说。”
【角】随即不再说话,举起千里眼继续看过去。
林叶见三个人包夹过来,他却并没有动,似乎完全不在意。
正前方那两个弓手同时抬起弓,同时发出连珠箭。
每人三箭,贯如流星。
这六支箭飞过来的轨迹竟然都是飘忽的,完全不是一条直线。
那三人呈品字形把林叶包围,然后三人同时出手。
三道飞器凭空出现,一斩林叶的脖子,一刺林叶小腹,一扫林叶双腿。
林叶在那三道飞器已至近前的时候,忽然迈步向前,迎着六支飞箭而去。
石塔上,近影看到这一幕眼睛眯了起来。
“玄武七宿若合力杀不得此人,就说明我们之前都低估了他,连大将军都被他骗了。”
近影的话才说完,忽然间脸色一变,然后从石塔窗口直接掠了出去。
他反应太快,快到他飞身而出的时候,他连【角】都没有来得及提醒。
而且,他在掠出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的,直接向前飞冲出去,头也不回。
刀芒从天空落下。
力斩!
轰的一声!
这石塔最高一层,直接被劈开了,刀芒没有继续往下劈,不是劈不开第二层,而是被挡住了。
烟尘飞荡之中,有一处亮起璀璨的光华。
紧跟着一股气浪席卷,将四周的烟尘全都吹散了出去。
【角】站在石塔上,单手举起,他手中有一柄已出了鞘的长剑。
剑身上的光芒像是一颗太阳,亮的人不敢直视。
就是这一剑挡住了刀芒的余力,没有让这一刀直接把五层石塔直接一分为二。
【角】回身看过去,在对面的一间屋顶上,隋轻去就站在那。
“斗!”
【角】看向隋轻去喊道:“我猜到了你今日会来,我也早就想领教一下你的刀。”
隋轻去没有理会,看了【角】一眼后,转身掠了出去。
【角】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过隋轻去,他身形一闪,朝着隋轻去离开的方向急追。
而近影在离开之后没有多久,他又调转了一个方向,从另外一侧绕向了林叶附近。
杀林叶不是他的目的,林叶死不死都不影响那一战的到来。
相对来说,他更在乎万苍策是不是能信得过。
如果万苍策信不过的话,那么在云州的万域楼应该也信不过。
万域楼负责切断孤竹这边的消息,一旦他背叛了大将军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影响后边的局势。
虽然......不影响孤竹这边该来就必会来的那一战。
如果万域楼不能为大将军封锁消息,那么大将军就要背负弑君谋逆的骂名。
如此一来,后续的事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且,各大家族的人,立刻就会要求大将军加重给他们分得的利益,不然就会站在平叛的那一边。
虽然说既已谋逆,到最后也不可能非要顾及那名声,可弑君之人夺位,毕竟不是好事。
近影速度奇快,他看了一眼前边,林叶与玄武七宿交手之处,不停的气爆出现,不停的有房屋倒塌。
可他的视线,很快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万苍策的所在。
万苍策坐在屋顶上,一声长叹。
他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现在反而成了关键,真是让人烦躁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用毒你就错了
三道飞器盘旋着过来,迅疾且狠厉,林叶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眼里只有那迎面而来的六支箭。
那六支箭并不是笔直而来,六支箭在半空中留下的轨迹,像是鱼在水中逆流游动的水痕,竟能左右移动。
林叶在飞器即将近身的瞬间,跨步向前。
右手上,流沙列阵刀飞速成型。
六箭飞来,一刀劈落。
流沙列阵刀在劈出去的时候,竟是分裂成了六刃。
一刃破一箭。
六箭不管如何变幻,六刃迎风破之。
六刃同声。
噗。
六箭齐断。
而在这同时,林叶的身形在劈开的十二支裂箭中穿过。
两个弓手同时怔住,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两个人几乎同时空拉弓弦,并未挂箭。
两声铮鸣之后,两道箭痕破空而现,一左一右,一强一弱。
林叶将流沙列阵刀横向一甩,那刀身竟是迅速幻化成了刀鞭。
带着锋刃的刀鞭,在半空中甩出一道曲线,将两支气箭同时劈开。
他的刀没有那么璀璨的刀芒,甚至看起来连内劲都没有,可是每一刀都精准而有效。
就是这短短片刻,林叶已然近身。
这个世上的高手,哪怕是到了武岳境四芒以上的绝对强者,也应惧怕于林叶近身。
若无惧,也只有一次机会可学会该惧。
况且,这个世上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武岳境的高手,拓跋烈手下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武岳境的高手。
玄武七宿中,只有两人实力在武岳之境,其他五人都是拔萃巅峰。
被林叶近身后的结果,便不可能再有任何意外。
这两个弓手,左边的那个在武岳境三芒,右边的那个是拔萃境巅峰,堪堪将要突破武岳境,是同伴,也是师徒。
林叶近身出手,先挑一人解决。
当然是挑强的。
黑衣人第二次空拉弓弦的时候,林叶的流沙列阵刀已经到了,一刀将硬弓劈断。
黑衣人迅速后仰,列阵刀扫着的胸膛过去,在前胸上留下一道笔直的血痕。
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林叶一脚踩在他的脚上,把黑衣人后撤的身影硬生生给留住了。
五分之一息后,林叶左手一个勾拳从下往上击中了黑衣人的下巴。
他脚踩着黑衣人的脚,拳打黑衣人的下巴,这一拳过后,黑衣人好像变长了不少似的。
这一拳,是为后天增高神术。
一拳之后,林叶出拳的手往上一扬,手肘下沉,重重的砸在黑衣人的心口。
黑衣人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后背就被气劲冲破。
心口位置直接空了,这一肘把血肉都给打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弓手立刻转身,对着林叶拉开弓弦。
在他一手拉开弓弦的同时,林叶左手抓住了弓,然后发力一拉。
弓手力气远不及林叶,那弓直接被林叶抢了过去。
在他惊恐视线中,林叶把弓挂在了他脖子上,然后一转。
弓弦到了前边,林叶拉满了弓弦后松手,弓弦弹回去,瞬间就把脖子切断。
杀第一个武岳境的杀手,林叶用了一脚一拳一肘。
杀这个拔萃境巅峰的杀手,林叶只用了一只左手。
再回头时,另外三个杀手的飞器才追过来,可见林叶出手的速度有多快。
三道飞器过来,林叶连头都没回向后甩出去一刀。
一刀将最近的飞器劈开,还把后边的另一个飞器撞的偏离出去。
第三道飞器到的时候,林叶像是背后生出了眼睛一样,在飞器即将击中他脑袋的瞬间他一歪头,那飞器在他耳边飞了过去。
林叶的左手抬起来,将飞器在半空中直接摘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把形似柳叶的小刀,大概有一尺多长。
“凡器。”
林叶轻声说了两个字后,拇指在刀身上一按,啪的一声将那飞器直接折断。
他身后的三人,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勇气。
玄武七宿中实力最强的四个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三个本就是打配合的。
此时他们三个就算把全部修为都归于一人身上,也自知远远不是林叶对手。
“同生同死,不离不弃!”
一声暴喝中,本该退走的三人却疾冲过来。
这三人明知不是林叶对手,明知飞器被毁近身必死,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朝着林叶疾冲。
三人冲到近前的时候,林叶的刀微微扬起。
对付这三人本不必用刀,既然林叶扬起了流沙列阵,就是对这三人义气的最大敬意。
可就是在这一刻,林叶背后的房子忽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一个黑衣人双手按在墙壁上,发力之下,墙砖碎裂激射而出。
他内劲磅礴,控制内劲的又极为精巧,碎砖被他内劲在瞬间打磨成了飞锥。
林叶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后迅速向前,那三人迎面而来,林叶却如闪现一样,掠至他们身后。
那三人才过来,漫天飞锥到了。
三人根本就来不及躲闪,况且以那飞锥的数量,三人就算想躲也躲不开。
无数道血线从那三人背后被打穿出去,血液向后喷射出来的样子,令人心中畏惧。
林叶落地后转身,流沙列阵刀在身前一转,打过来的飞锥就全都被荡开。
偷袭林叶的黑衣人眼见着第一招没有奏效,立刻下蹲,双掌按在了地面上。
随着他再次发力,砰地一声闷响后,地上的碎砖全都被震成了粉末。
气浪往四周席卷。
粉末漫天飞起,犹如浓雾一样,大雾可不会迷了人的眼睛,这些飞尘能。
在这飞尘之中,还夹杂着毒粉,黑衣人出手,竟像是比玄武七宿还要准备的充分。
林叶屏气凝神。
满天飞尘中,那些毒粉他并无畏惧,况且,他不用鼻子呼吸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叶感觉到脚下有些细微震动,立刻向一侧让开,一道亮光从地下飞出来,直冲天穹。
这不是飞器,这是暗器。
飞器可任意操控,收发自如。
暗器打出去后,便不会收回。
可是这个刺客所用的暗器手法,比操控飞器还要难的多。
能用内劲催动暗器在地下穿透至少一丈多远,再从地下激射出来打林叶的下盘。
这种暗器手法,正常人怎么可能用的出来。
林叶避开之后才已落地,身后又有两道暗器打过来,他转身一刀劈出去,精准的将暗器劈开。
四周的变得安静下来,林叶站在这等着再次出现暗器。
可片刻后,林叶就决定不等了。
他蹲下来,一只手按在了地上。
“开。”
随着他轻叱一声,左臂上的暗穴瞬间被他打开。
储存在暗穴中的内劲,随着掌心吐力钻进了大地之中。
浓烈的飞尘外边,黑衣人双手还按在地上。
他靠的是强大的内劲,敏感的掌心感知力,手按着地面,是在探知林叶落地的位置。
就在他仔细感知的时候,掌心忽然一疼。
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抬起手,可还是慢了半分,他掌心被击穿了一个血洞。
在这一刻,黑衣人眼神里闪出一抹惧意,只短暂思考,他立刻转身逃离。
而在飞尘的另外一侧,一个看起来身材颇为妖娆的黑衣人见同伴撤离,也毫不犹豫的离开。
大概半刻之后,两个黑衣人回到万苍策身边。
受伤的黑衣人见到万苍策,摇了摇头:“情报还是差了太多,林叶的实力深不可测。”
以暗器出手的黑衣人是个女子,她点头道:“之前都说他只能近身厮杀,所以我们才准备了这样的刺杀方法,可显然不起作用。”
万苍策道:“杀不得就不杀,我们的命比拓跋烈的人命金贵多了,咱们走。”
说完后闪身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一直都在不远处藏身观察他们的近影也转身离开。
又两刻之后,万苍策藏身的小院,他们几个人才回来,近影便跟了进来。
万苍策回头看向他:“影大人倒是追来的快。”
近影道:“我的人已全军覆没,我留在那里还有什么意义,话说起来,我的人都死了,你的人也有功劳。”
万苍策道:“他们三个避不开,怪我的人?”
近影看了万苍策一眼后说道:“此事不必计较,现在看来,林叶之前还是隐藏了实力。”
万苍策道:“近影大人担心的不是林叶隐藏了实力,而是林叶遇到伏击,天子那边却根本不为所动。”
近影没有说话,但显然被万苍策说中了心事。
万苍策道:“如果这是个陷阱,我们的人杀林叶,天子的人在后边看着,那么早该出手了才对。”
近影道:“是,若有一位赋神境的至强高手在,莫说被杀,便是想生擒我们,我们几个都早已被生擒了。”
万苍策笑了笑:“天子的人不为所动,其实是好事,足以说明,天子身边,真的一个赋神境的大高手都没带。”
近影道:“其实......就算带了,我们也有办法,既然没带,那就更好应付。”
万苍策看向近影问道:“影大人,现在还不愿意把计划告诉我吗?”
近影道:“后天行动之前,我自会把计划告诉你,现在你们好好隐藏,不必在出去招惹是非了。”
说完后转身离开。
万苍策看着近影消失,忍不住啐了一口。
“妈的,老狐狸。”
他看向受伤的手下:“去治疗一下,这两日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就在这时候,院门却被人敲响。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力度很轻,还显得颇有些节奏,没一下敲击,都仿佛在表明,来客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在这一刻,万苍策的眼睛眯了起来。
在这一刻,林叶站在门外,客客气气的敲着门,等着主人家的回应。
第三百八十七章 该不该敢不敢干不干
之前出手的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掌心,随即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被跟上。
林叶以内劲穿透地面又击穿了他的手掌,也就是在那一刻,一定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标记。
“我殿后,你们走。”
黑衣人转身面对大门,两个大袖之中各自垂下来一团黑雾。
可就是在这时候,敲门声却停了下来。
万苍策戒备着走向门口,侧耳倾听,门外好像确实一点声息都不见了。
良久之后,他才挪到门边,又仔细听了听,这才拉开门。
门外真的已经没有人了,门口地上有一对脚印,很浅,可还是看得出来有些许血迹。
万苍策没有看到是谁,但他确定是林叶来过了。
片刻后,他回头看向手下那两个黑衣人,那两个人也是半脸迷茫半脸警觉的看着他。
“我们不止低估了他的武力。”
万苍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语气轻松下来说道:“去休息吧。”
黑衣人问:“既然我们藏身之处都被发现,还不走吗?”
万苍策摇了摇头道:“没有必要,你们都猜得出来是他到了,但他却没有进门,只是想告诉我们一声,他找到我们了。”
黑衣人看向万苍策问道:“他不会是,猜到了吧?”
万苍策道:“无论是不是都已不重要了。”
他长出一口气后说道:“近影说后天行动,行动之前会把计划告诉我们。”
院墙外一侧,林叶听到这句话后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黑衣人再次看向万苍策,万苍策则笑了笑,一摆手:“你们先去睡,我来守着。”
不久之后,行宫。
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站在书房门口,把林叶遇到袭击的事仔细和天子说了一遍。
天子点了点头:“知道了。”
叶万舟道:“陛下,臣以为,他们刺杀大将军不是主要目的,臣觉得......”
天子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待朕把这画画完再说。”
叶万舟俯身:“臣遵旨,臣告退。”
天子正在作画,已经画了一多半,那是一幅雪地梅花图,以留白来表现银装素裹,寥寥数笔又勾勒出梅树的轮廓。
站在天子对面看着他作画的红袍神官脸色充满了敬畏,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心的敬畏。
天子的画,初看是静谧,再看是肃杀。
作为这次随天子出行的,上阳宫所安排的级别最高的神官,尚清讫不管是在修为境界,还是思想境界,都足够高。
他从天子的画作里,看到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而过往二十几年来,天子所行之事,每一件在完成之前,大概都是如此的决绝。
代价?
天子不怕什么代价。
天子要的是大玉变一个模样,要的是中原再上一个层次,要的是天下人对朝廷对大玉对皇族的信任,也换一个模样到一个层次。
“你怕吗?”
天子忽然问了一句。
尚清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气平和的说道:“随陛下出京之前,掌教真人将我等几人叫去,只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若臻天破了个洞,需要以上阳弟子血肉炼化成精魄来堵,你们觉得该怎么选人?”
天子听到这,忍不住好奇,他问:“你们如何回答?”
尚清讫道:“有师兄说,位高者先上,我回答说,自愿者先上。”
天子听完后没有做评,只是点了点头。
尚清讫继续说道:“掌教真人又问,若臻天真的破了个洞,能补救的机会只有一次,救了自然天下太平,救不了的话生灵涂炭,那么,该不该告知百姓。”
天子听到这个问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尚清讫道:“有师兄说,位高者先上,是因为能力高,若位高者先上而不能救,芸芸众生也该自救,所以当告知。”
天子看向尚清讫问道:“你如何说?”
尚清讫俯身道:“臣说,救了,就不说,救不得再说。”
天子点了点头:“所以掌教让你来了。”
尚清讫道:“拓跋烈如果死在孤竹,或是死在冬泊,那他就还是大玉的大将军,百姓们还会觉得,大玉的大将军为护佑他们,纵死无悔。”
“拓跋烈死于战场,死于边野,百姓们对大玉的军队,对大玉的战将,必会更加充满敬重,若再有战事,外寇来犯,百姓们也就必会义无反顾。”
他看向天子:“若天下人皆知拓跋烈是因谋逆而死,那天下人的心里也会崩塌一座石碑,那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来来回回却只有一个词......忠义。”
天子道:“掌教懂朕,你也懂朕。”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天高云淡。
天子说:“臻天不会破个洞,人间造乱千百次,生灵涂炭万万回,臻天依然好好的。”
他说:“朕为什么要配合拓跋烈?拓跋烈想在孤竹杀朕,朕就一定要来孤竹,正是因为朕知道那石碑的分量。”
天子说到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尚清讫道:“陛下苦心,按理说百姓若知道了才好,可实际上,百姓们不知道最好。”
天子嗯了一声。
他说:“朕不想让天下人失望,不只是不想让他们对朕失望,也不想让他们对所有做官的人失望。”
说到这,天子回头看向尚清讫:“掌教明白这些,所以朕请他不要跟来的时候,掌教便没有跟来。”
尚清讫从天子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些很沉重的东西。
为了除掉拓跋烈这个巨大的隐患,天子一定在歌陵也做了极为重要的安排。
掌教真人坐镇歌陵不动,就是在为陛下守着那个极重要的安排。
这安排,其实无需仔细想也能知道是什么。
可让人不解的地方就在于,那个人是谁?
天子没有皇子,他的兄弟又都已经被除掉,万一天子在孤竹这边出了什么意外,继承大统的那个人能是谁?
总不能是掌教真人。
这个人一定和天子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且掌教真人也一定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留掌教在歌陵,就是在群臣可能会质疑的时候,需掌教出面。
天子说:“朕刚才问你怕不怕,你没回答朕,但朕知道,你不怕。”
他笑了笑:“朕也不怕,因为朕从来都没有输过。”
尚清讫俯身道:“陛下得臻天眷顾,臻天也不会看着不管。”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话,虽然尚清讫说的真诚,可确实是一句玩笑。
臻天?
别说有没有臻天存在,纵然有,臻天也不会管人间的悲欢离合,不会管人间的起起落落。
天子笑了一会儿,点头:“你说的没错,臻天在朕这边。”
尚清讫道:“世上诸事,其实早有安排,若臻天无眼,解释不来为何大将军林叶会收留子奈姑娘,若臻天无眼,解释不来为何子奈姑娘此时会在宫中。”
天子听到这话,又笑了笑。
只是这两次的笑意不一样,第一次是完全因为你这些话真好笑,这一次的笑容里,是因为你这些话里真有几分道理。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圣人,大将军林叶求进。”
天子点了点头:“叫进吧。”
尚清讫随即俯身道:“那臣先告退了。”
天子嗯了一声,然后说:“等回歌陵之后,朕觉得可以让掌教写一本补天录,把你的名字写上去,写在前边。”
尚清讫微微一怔,然后俯身更低了些。
“臣谢陛下。”
尚清讫出门之后不久,就碰到了林叶,林叶还不认识他,尚清讫对林叶微微颔首,林叶也客气的回礼。
尚清讫忽然对林叶说道:“大道经上说,每逢世上有大不平事,有大灾祸,臻天便会挑选少年勇士,战不平,灭灾祸。”
林叶脚步一停,沉默片刻后回答:“大道经上若真的这样写,会不会是因为少年勇士好使唤?”
尚清讫大惊。
他本想用这样几句话来和林叶拉进些距离,毕竟不久之后,或许就要并肩作战。
可林叶这句话回的,多多少少有些大逆不道。
林叶笑了笑道:“或许也不是少年勇士好使唤,更可能是好骗,毕竟老人家们都喜欢躲在后边,加油助威,事成了就表扬奖赏,事败了就遗憾追悔。”
尚清讫道:“大将军说的深奥,也在理。”
林叶抱拳道:“神官大人说的也深奥,也在理。”
说完后随即迈步向前。
到了书房门口,天子就站在窗户那看着呢,笑问林叶:“你和尚清讫说了什么?”
林叶道:“神官大人说少年英勇,臣说是啊是啊。”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
天子说:“少年英勇,一分傻二分呆三分好骗,剩下四分才是英勇。”
林叶也笑。
天子道:“上阳宫里的人总是喜欢讲道理,可道理都是年纪大的人感悟出来的,年轻人懂那么多道理做什么。”
他说:“朕年轻的时候,遇事,心里大概只有那几个字,敢不敢,干不干。”
他看向林叶:“巧了,每次朕心里的答案都一样,又敢又干。”
林叶微微俯身道:“臣心里的字比陛下还要少些。”
天子问:“是什么?”
林叶回答:“该不该。”
少年人,哪会真的那么傻,纵然是容易被利用,可做事之前心里总是要问一问,该不该。
天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林叶说道:“这三个字,应该在敢不敢和干不干前边。”
林叶道:“又该,又敢,又干,那便一往无前。”
天子再次大笑起来。
他看向林叶问:“你进宫来见朕,是想告诉朕你知道了何时该不该?”
林叶:“有人说后天。”
天子道:“后天,那很近了。”
......
......
【准备再发一些周边,大家觉得是要长宁帝军的签名书,还是要其他实用的周边?】
第三百八十八章 没得选
行宫。
万贵妃迈步进门,身后几个侍女手里都拎着食盒,显然贵妃娘娘又亲自下厨去了。
拓跋云溪和子奈都起身迎接,万贵妃笑着示意她们可别这么多礼。
“你哥刚刚进宫来了。”
万贵妃看向子奈,子奈一喜:“我哥会来找我吗?”
万贵妃摇头:“和陛下聊了一会儿,又出宫出去了。”
子奈那满是星星的眼睛里,立刻就没有那么璀璨了。
万贵妃忍不住笑起来,她是真喜欢这小姑娘眼神里藏不住的儿女情长。
想想看,还是年轻时候更好些,喜欢,哪怕是藏着的喜欢,都会在不经意间热烈起来。
如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拓跋云溪在听到林叶进宫来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也璀璨了起来?
所以啊,万贵妃只是看破不说破。
拓跋云溪虽然不是小女孩儿了,可是那份热烈还在,就说明她心境里,那份纯粹也还在。
“给你们做了些好吃的。”
万贵妃坐下来,让侍女把食盒都打开。
她看向拓跋云溪:“总是问你喜欢吃些什么,你又总是说不挑食,所以我只能问子奈。”
她说到这看向子奈:“幸好,云溪身边还有个小谍子。”
子奈笑:“谍子可不是我,娘娘问我,我是问的小禾姐姐。”
小禾姑娘脸一红,下意识的看向拓跋云溪。
万贵妃道:“原来是两个小谍子。”
拓跋云溪连忙向万贵妃致谢,万贵妃笑着说道:“以后说不得要在宫里常住,你总这样谢来谢去的,多麻烦。”
她看向子奈道:“我也给你做了些你爱吃的。”
子奈问:“娘娘也找了谍子问过了?”
万贵妃道:“那可不是,你身边那谍子可不简单,大将军呢,我问他子奈喜欢吃些什么,你猜他如何回答。”
子奈:“肉......”
万贵妃笑的合不拢嘴:“果然是兄妹俩,说的答案都差不多。”
子奈好奇:“差不多?难道不是一模一样?”
万贵妃笑道:“你哥说的是......大块肉。”
说到这,她忽然语气变了变:“你们三个来宫里住,我从不曾说过不许随意走动,况且子奈还有陛下的恩准,可是这两日,便不要再出门了。”
拓跋云溪当然听得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点头:“多谢娘娘提醒。”
万贵妃道:“陛下的意思是,咱们就在这安安心心的就好,吃吃东西下下棋,外边再怎么风云涌动,有陛下在呢。”
她看向门外,起风了,天上确实风起云动。
林叶出宫后上了马车,赶车的人换了庞大海。
跳蚤受了伤,但好在有林叶为他准备的贴身软甲,所以并不致命。
他被林叶安排在个隐秘的地方休息,毕竟这几日,不管是他的大将军府,还是武凌卫兵营,大概都不会那么踏实。
庞大海一边赶车一边说道:“大将军,这几日街面上反而安生了不少,看起来百姓们都习惯了。”
林叶:“那就说明他们的力量,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庞大海脑子笨,他一时之间没明白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跳蚤在,马上就能懂,林叶的意思是,那些人能让街面上都安生下来,你说可怕不可怕。
“大将军,去哪儿?”
庞大海问。
他这个人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就不想,执迷不悟这个词,在他身上有不一样的解释。
他的执迷不悟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想不通的那就不想呗,废那劲干嘛。
反正大将军会指点他,该做什么他都听大将军的就对了。
马车在大街上经过,林叶往窗外看了看,大街上有许多人坐在街边像是在闲聊。
前阵子涌进阳梓城的人太多,多到客栈都人满为患,当然也有太多人根本住不起客栈。
他们都是想来看看,那传闻是人间至尊的玉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有些人看到马车经过,便会多看两眼,可他们的视线很快就会挪开。
林叶看他们的视线,也很快就收了回来。
庞大海问了林叶一声去哪儿,大将军却一直都没有回答,庞大海就明白,大将军又在思考什么呢。
所以他也就不再打扰,连甩动马鞭的动作都显得轻柔了不少。
“去虎贲营。”
林叶忽然回答了他,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催马快行。
虎贲营在城外。
此时此刻,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正在看着空地上的士兵们操练。
可是他眼神飘忽,大概眼前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副指挥使秦崖在带军训练,柬欲让回过神来的时候,是手下人已经喊了他三声。
“指挥使,大将军到了。”
柬欲让一惊,一听到大将军这三个字,他心里就莫名的害怕。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现在都忘不掉,也不敢忘掉。
大将军一怒,阳梓城里血流成河,好在是这其中没有他的血,也没有他家人的血。
林叶从马车上下来,柬欲让带着人快步迎接过去。
林叶看向空地那边,虎贲营的操练看起来确实不错,毕竟这是孤竹最能打的队伍。
“大将军......”
柬欲让行礼的时候,林叶不等他说完,就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这两日可能会有变故,所以我做了些安排。”
他说到这看向柬欲让:“为了稳妥起见,我把你的家人都接到我府里了,调派了亲兵保护。”
柬欲让连忙俯身道:“卑职多谢大将军,大将军对卑职的照顾......”
他的话没有说完,再次被林叶打断。
林叶道:“虎贲营暂时就驻扎在城外吧,你也留在城外,若真有变故需要你率军进城,我会派人知会你。”
柬欲让道:“卑职遵命。”
林叶缓了一口气,看向那些士兵:“都是好男儿,等将来新的军服送过来,换上大玉的军服,他们的前程都不一样了。”
柬欲让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噢。”
林叶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柬欲让道:“陛下说,等这边事都安排妥当后,想把你调到兵部任职。”
柬欲让的眼睛里出现了极为复杂的东西,只一闪即逝。
林叶道:“陛下对你很欣赏,你也将是第一个从属国之地直接调入兵部任职的官员,前途无量。”
柬欲让连忙俯身致谢,谢天子重视,谢大将军提携。
林叶道:“行了,你只管把虎贲营照看好,其他的事暂时不必管。”
说完后林叶转身:“我还要去武凌卫新军营里看看,你们继续练兵。”
在柬欲让看来,林叶这次来虎贲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他,你的家人我接走了。
所以柬欲让心里就更加复杂起来。
尤其是林叶说,玉天子还打算重用他。
他不知道林叶这话是真的还是骗他的,如果是真的,他进退两难,如果是假的,那就说明林叶一直都在怀疑他,这么说,就是故意让他进退两难。
他看向远处,秦崖跟在林叶身后在说着什么,他却孤零零的站在这。
片刻后,他转身回了中军大帐。
一进门,他就看到那个近影坐在他的位置上在喝茶,看到这个人,柬欲让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近影给柬欲让倒了杯茶,推过去:“你是因为林叶的三言两语,又乱了心境?”
柬欲让摇头:“没有。”
近影道:“大将军在数年前就和你保证过,大事若成,你便是国公身份,也和你保证过,你的家人不可能有丝毫危险。”
柬欲让道:“我数年前也已经答应过大将军,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近影点了点头:“那最好,我只是想提醒你,大将军答应的一定会给,但天子答应的,一定不会给,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你,以后又怎么可能会信你?”
柬欲让道:“我明白。”
近影道:“你今年好像才不到四十岁?不算老呢,走对了一步,位极人臣,走错了一步,黄沙埋骨。”
柬欲让:“我说过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将军就不会反悔,你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提醒我。”
近影笑起来:“那就好,等我消息。”
说完起身。
柬欲让道:“林叶让我在城外驻军,就算我坚定的站在大将军那边,可兵马不能入城,我便无用,你教我如何破这个局。”
近影道:“谁告诉过你,需要你入城?”
柬欲让一怔。
近影笑道:“此时的一切局面,都在大将军预料之中,我现在不妨就告诉你,见城中有信号起,你只管按兵不动,城外那两支玉军若要进城,你便率军阻拦。”
柬欲让皱眉:“如今守城的是武凌卫的老兵,一旦打起来,我的虎贲营便是腹背受敌。”
近影:“你的虎贲营?”
柬欲让眉头皱的更深了。
近影道:“虎贲营打赢了,不影响你的前程,虎贲营打输了,也不影响你的前程,你所要做的,就是阻止那两军靠近,所以你那虎贲营死光了,你也不必觉得心疼。”
柬欲让:“阻止多久,那可是最善战的玉军!”
近影道:“只需一夜,到天亮你就带兵撤走,让开城门位置。”
柬欲让:“一夜你就能成事?就算成事,那两军入城,你们都活不了。”
近影道:“准备好做你的开国公就是了,别的事不必多打听。”
他看了看那茶:“林叶送的吧,茶不错。”
说完后,从大帐后边出去了。
柬欲让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四肢无力。
他现在无法确定,自己这一步,究竟是走对了还是没走对。
可是,他又没得选。
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没得选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好对手
林叶从武凌卫新军回到城内之后,武凌卫新军也开始调动起来。
之前,武凌卫新军和虎贲营的兵马是间隔驻扎,一营隔着一营。
林叶回城之后,武凌卫新军的兵马抽调出来,在封秀的率领下,于虎贲营一侧驻扎。
兵马调动之前林叶还先见过柬欲让,却并未对柬欲让提及此事。
所以当听闻武凌卫新军调动后,柬欲让的心里更加纠结起来。
紧跟着柬欲让又收到消息,秦崖率领一部分虎贲营士兵,也离开了大营驻地,转移到了大营的另外一侧。
如此一来,柬欲让的虎贲营,就处于武凌卫新军和秦崖所部的包夹之下。
林叶如此安排,柬欲让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侥幸之心,这就是林叶对他的不信任。
他内心纠结,但又没得可选。
所以在听闻秦崖都未曾请示他这个指挥使擅自调动兵马后,也只能是忍不住一声苦笑。
之前林叶对他的信任,看起来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叶增强了城墙上的守军防御。
原本两万余冬泊兵分成三批,两支轮流当值,一支作为预备队。
现在,两支队伍上城,预备队不动。
马车里,林叶往外看了看,今天的天气着实好,蓝天白云,除了稍显冷了些之外,简直完美。
料来今夜必是月明星稀,应是赏月的好时候。
庞大海一边赶车一边问林叶:“大将军,柬欲让的家人被大将军接到府里去了,柬欲让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林叶道:“他哪有什么不敢,况且就算不敢他也会动。”
庞大海道:“那他可真够狠的,为了赌一把自己前程,连家里人都不顾了。”
林叶笑了笑。
他说:“我这次去虎贲营,是本来想在他们行事之前除掉柬欲让,可是见他之后,我便觉得暂时留着此人,未必是什么坏事。”
庞大海道:“大将军知道我脑子笨,大将军说留着他未必是坏事,那就肯定是好事。”
林叶又笑了笑,他看着窗外说道:“哪里会有什么好事呢,不管他们怎么动,都算不上好事。”
庞大海想着,大将军话是这么说,可大将军既然还能笑,就说明大将军心里有谱。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穿过,林叶看着大街上那些人,也在想着,这些人现在就动手似乎更好些。
该来的早晚要来,早来比晚来要好。
可是大街上的人只是那么看着,有的敬畏,有的恐惧,有的艳羡,还有的木然。
似乎他们进城来真的只是想见到传闻中的天下共主玉天子,没有其他任何图谋。
“大将军。”
庞大海问:“如果城中已经有不少伏兵的话,他们的兵器甲械从何处来?”
说话的时候,庞大海也扫过大街上的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群。
林叶摇头:“我不知道。”
拓跋烈既然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查出来。
不过,现在倒也解释的出来,为何天子的御凌卫在云州查了十几年都没有查到真凭实据。
是因为拓跋烈根本就没在云州筹谋什么,大概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会在大玉境内动手。
如果这么看的话,那么娄樊人南下攻冬泊,这事看似是娄樊帝君筹谋十几年的计划,实则是连娄樊帝君也被拓跋烈算计了。
这样一个大将军,做计划的时候不仅仅要把自己人算进去,还能把敌人也利用起来。
“所以......”
林叶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眼睛忽然间亮了一下。
“所以拓跋烈根本不会来孤竹。”
林叶看向前边:“大海,快些,我要进宫。”
林叶此时脑海里忽然间冒出来的念头,像是一道闪电,炸亮了他的思路。
拓跋烈如果不在乎名声的话,他可能不会隐忍这么多年。
他不想让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看看这些年他做的事,何止是满朝文武,连天下百姓都在说,是大将军拓跋烈一直都在委曲求全。
是天子一直都在步步紧逼,哪怕明明没有大将军谋逆的证据,天子还是不放过他。
这种事,百姓们茶余饭后都能聊上几句,还要为拓跋烈说点什么来抱打不平。
所以拓跋烈在云州这十几年,天子都没有他任何要谋逆的证据,也是拓跋烈为自己的好名声而做的铺垫。
冬泊除了北野军之外,还有五十万大玉的军队在。
不管他们是不是亲眼所见,只要拓跋烈率军进入孤竹,那么弑君谋逆这个罪名,终究会有人怀疑。
以拓跋烈的性格,哪怕是怀疑,他都不允许存在。
虽然还不确定他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么在乎名声,但既然他已经在做,必有其道理。
所以孤竹这个弑君之局,如此重要,他都不会亲自来。
他会一直留在冬泊战场上和娄樊人厮杀,他会一直都让百姓们觉得他就是个合格的大将军。
若拓跋烈不来的话,那么天子之前的推测,就可能都是错的。
马车越来越快,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林叶坐在马车里,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思路一打开,之前的各种怀疑,各种不合理,现在变得清晰起来,变得合理起来。
首先,孤竹投降的太快了。
当时林叶想过这件事,可又觉得是情势所迫,孤竹国君童冠赢已经选无可选,只能投降。
现在看来,孤竹这么快投降,不仅仅是童冠赢为求自保,更重要的是想隐藏什么。
马车在行宫外边停下来,林叶下车之后就直奔宫门而来。
他有天子旨意,无需告进,可直入行宫,所以当值的禁军都没有阻拦。
他大步往前走的时候,脑子里也逐渐理出来一个新的思路。
书房,林叶一到门外古秀今就看到了,虽然大将军他可以不请旨就直入行宫,可古秀今知道林叶性格,若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可能这样冒失。
所以他林叶转身进了书房:“圣人,大将军林叶来了,已快到书房门外。”
天子是何等智慧,林叶不请自来,他瞬间就想到了,林叶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不多时,林叶进门后就要俯身行礼,天子道:“直接说。”
林叶抬头看向天子:“臣以为,拓跋烈不会来孤竹,所以陛下应该即刻启程赶回云州。”
天子眉角微微一扬:“给朕个够分量的理由。”
林叶回答了两个字。
“娄樊。”
天子看向林叶:“娄樊?”
林叶道:“娄樊人用数年时间,分批进入孤竹,并非都是为了攻冬泊,那只是假象。”天子问:“为何突然这么说,拓跋烈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勾结娄樊人,这一点,朕还有把握。”
天子道:“拓跋烈不是勾结娄樊人,而是利用娄樊人。”
他看向天子说道:“拓跋烈不会到孤竹来,但他会在冬泊战场上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娄樊大军往孤竹杀过来。”
天子听到这,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叶道:“娄樊人可能在十年前,就已经在分批潜入孤竹,如今在孤竹内,依然还有大量的娄樊人潜藏。”
天子道:“你的意思是,拓跋烈算定了,朕只要一入孤竹,娄樊人在孤竹的密谍,就会立刻把消息送往冬泊娄樊大军之中。”
林叶道:“拓跋烈只需把娄樊大军漏过来,娄樊人就可长驱直入。”
他大步走到地图前,抬起手指了指。
“如今大玉的兵力,全都布置在仙唐城西南,正西,还有西北这三个方向,仙唐东北,正东,东南,正南,这四个方向都是冬泊军队驻扎。”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所以露出破绽的无需非要是大玉的军队,而是冬泊这边的防线。”
天子起身,走到地图前皱眉看着。
如果冬泊人被娄樊人收买的足够多,那么又怎么可能漏了冬泊军方的人不收买?
所以,在仙唐东半部驻防的冬泊军队,只要有一支队伍被娄樊人收买,他们就能把娄樊人放过来。
林叶道:“灭孤竹,灭冬泊,和能杀陛下相比,娄樊帝君不可能会选前两个。”
天子道:“或许,如今在孤竹境内还潜藏着大量的娄樊军队,那三十万进入冬泊的娄樊虎啸军,并非是这十几年来娄樊人渗透进来的全部兵力。”
林叶道:“此时此刻,在这阳梓城里想要叛乱的那些人,目的也并不只是要刺杀陛下。”
天子道:“如果他们能成事,拓跋烈自然欢喜,如果他们不能成事,也能用孤竹人来消耗掉朕的禁军。”
林叶道:“无需多久,娄樊人在孤竹的伏兵就会赶往阳梓城,从冬泊过来的娄樊队伍,只怕也已经没多远了。”
林叶道:“臣请陛下即刻启程赶回云州。”
天子站在地图前,眉头微皱,并没有马上回答林叶的话。
他在仔细思考。
林叶的推测很有道理,拓跋烈要一个完美的名声,那还有什么是比救驾更好听的?
天子不是死于谋逆,而是死于孤竹人和娄樊人的阴谋诡计。
拓跋烈千里奔袭为天子报仇,回大玉之后,他便是是人人敬仰的英雄。
他为天子报仇,然后在皇族无人的情况下,宣布不得不为天下百姓着想,也为防备天下大乱,而进位皇帝......
这样的计划,才附和拓跋烈的性格。
“陛下?”
林叶又叫了一声。
天子回头看向林叶道:“不必了,不管是谁来,孤竹人也好,娄樊人也罢,朕都在阳梓城里等着。”
林叶看向天子,天子却对林叶笑了笑:“朕没想到的事,你想到了,这很好。”
他走到书桌旁边,手扶着桌子,手指微微抬起,应该是想敲击一下,却又停在那。
天子回头对林叶说道:“朕还是不够在意他对名声的在意,他是那么在意得位不正,应不是只为了他自己,拓跋烈,藏的很好,着实好。。”
说到这,天子竟是笑起来。
“好对手,果然是好对手。”
第三百九十章 留个全尸
大将军府。
林叶从宫里回来后,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亲兵:“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亲兵回答道:“回大将军,柬欲让的家人都在府里,除了吃饭去茅厕之外,基本都没有出过屋,也很少交谈。”
林叶点了点头后,迈步走进院门。
柬欲让是个孝顺的,非但一直都把父母带在身边照顾,他的岳父岳母那边他也几乎每日都要去照看。
阳梓城里的人都知道,柬欲让对家人好,在这方面,其名声可谓人所共知。
林叶一到院子里,正在客厅里坐着的那些人连忙起身,见林叶回来,纷纷出门迎接。
柬欲让的父亲柬敬已有六十几岁,或许是因为不必费心操劳,看起来容貌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一些。
柬敬家世非常一般,在柬欲让做官之前,甚至可以说家境贫寒。
柬欲让的夫人康氏因为偶然间见识到了柬欲让的才学之后,便心生爱慕。
之后柬欲让便一直都住在康家,是他岳父康博始终在帮他,这才让他在孤竹朝廷里有一席之地。
柬敬夫妻后来被柬欲让从乡下老家接到阳梓城后,日子过的好了,人也变得富态起来。
康博是做官的人,而且在官场上起起伏伏数十年,比柬敬要有见识的多。
此时柬敬急匆匆迎接出去,他却故意落在后边。
“大将军,可回来了。”
柬敬见了林叶就俯身行礼,然后就问:“大将军,我儿子他怎么样,已有数日没见,心里挂念着。”
林叶道:“他今夜就会调回城内驻扎,明日若无事,我就把你们送到他虎贲营里去居住。”
柬敬听了明显一喜,连连道谢。
林叶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色已经发黑,月亮早早的就挂到天上去了。
白天的时候天气好,林叶就想着今夜一定月明星稀,所以他此时又想着,今夜着实是不大对,如此明亮的月色之下,有些东西藏不住,对手可是没选对时候。
“准备些饭菜。”
林叶吩咐道:“我与柬老先生,还有康老先生一起吃饭,迟些我就要进宫去了。”
柬敬问道:“大将军不是才回来么,怎么又要进宫?”
林叶道:“今夜宫里可能会有些事,我得过去守着,不过柬老先生放心,我会安排亲兵守着你们,这里不会有什么事。”
柬敬看向康博,康博似乎是想了想才说道:“大将军有事要忙,其实不必赶回来陪我等一起用餐。”
林叶道:“我答应过柬欲让要照顾好你们,自然不能轻慢了。”
柬敬连忙道:“大将军与康大人先聊聊,我这个人没什么学问,性子又粗糙,我去厨房跟着忙活忙活。”
林叶倒也没阻拦,柬敬随即拉了他夫人一起去厨房。
林叶和康博回到客厅里,康博问林叶道:“大将军刚才说,宫里可能会出事?我着实是不该问这些,只是心中确实好奇的厉害。”
林叶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宵小之辈可能会出来作祟,成不了气候。”
康博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大将军该用重典的时候就用,倒也不必太在意百姓们说什么,他们都是人云亦云,没自己的见识。”
林叶道:“康先生这话说的在理。”
林叶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柬欲让的弟弟和弟妹,也跑去厨房那边跟着忙活了。
他们都是乡下出身,大概都会觉得,和林叶这样身份的人闲聊会太拘束,又尴尬,不如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林叶道:“柬指挥使是个大孝之人,也有长兄风范,这一点我倒是颇为敬重。”
康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叶问:“康先生是想说什么?”
康博摇头道:“没什么,大将军明察秋毫,我很钦佩。”
林叶忍不住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此时,于外人眼中就显得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
因为他本就是个不爱笑的人,甚至和康博这样的人,就不该有那么多话。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亲兵开始把菜一盘一盘的端上来。
林叶看了看后,忍不住赞叹一声:“看起来便格外诱人,柬老先生的厨艺竟是如此精湛。”
康博只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这桌子上就摆满了菜品,非但品相极好,还没吃,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柬敬倒了一杯酒后对林叶说道:“欲让他能得今日之荣,全都靠大将军赏识提拔,今日我必须要敬大将军一杯。”
林叶道:“一会儿我还要入宫,酒就不喝了。”
柬敬道:“大将军公务缠身,确实不方便饮酒,不如大将军以茶代酒如何?”
林叶点头:“如此最好。”
柬敬示意了一下,他儿子柬欲停连忙起身给林叶倒了一杯茶。
林叶以茶代酒,陪了柬敬一杯。
柬敬才坐下,柬欲停就起身道:“我大哥能得大将军赏识,是我大哥的福气,我等能得大将军庇佑,是我等的福气,所以我也要敬大将军一杯。”
他妻子过去,给林叶又倒了一杯茶。
林叶道:“酒喝多了不好,茶喝多了也不好,喝完这杯就不要再敬酒了。”
柬欲停连忙应了一声。
两杯茶喝完,林叶又尝了尝这一家人的手艺,便赞不绝口。
倒是康博看起来没什么食欲,没吃几口,酒也只喝了一口。
大概一刻之后,林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或许是这几日太累了些,有些困倦。”
柬欲停道:“大将军连日辛苦,若宫里催的不急,歇歇再进宫也好。”
林叶起身道:“还是算了,陛下等着我去,我若去的晚了,陛下难免会气恼。”
说完后走了一步,身子就摇晃起来。
柬欲停起身要去扶林叶,林叶摆了摆手:“无妨。”
说完后又走了两步,身子摇晃的更厉害起来。
他们全都看着林叶,眼神各不相同。
林叶晃了好几下,忽然站稳了身子,笑了笑道:“是不是都在等着我倒下去呢?”
这话一出口,柬敬等人的脸色就全都变了变。
林叶回到座位,坐下来后说道:“我不大喜欢演戏,是因为知道这方面我天赋确实不好,刚才试了试,果然还是不好。”
柬敬道:“大将军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看来你们情报不少,知道毒对我并没有多大用处,也知道但凡用毒,毕竟会有些气味,所以你们用的是迷-药。”
林叶道:“用肃麻籽和郊尾根两味药提出来的迷-药最是无味无色,你们的药不错。”
柬敬他们在这一刻,全都起身后撤,只有康博和他夫人还坐在那没动,连柬欲让的妻子康夫人都退到了一边,一脸戒备的看着林叶。
林叶道:“拓跋烈不在孤竹,你们计划中的细节总是会有些不够好,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拓跋烈那样心细如丝。”
他看向柬敬:“如果柬欲让几年前就被拓跋烈收买,他又怎么可能把家里人留在阳梓城这么久?”
“阳梓城里的百姓们都知道,柬指挥使对家里人极好。”
他看向柬敬:“你在拓跋烈帐下,是何职务?”
柬敬道:“你别得意,我所下的药,不是你能随随便便就可以解掉的。”
林叶道:“茶里是迷-药,菜里有毒,是这样?”
说着话,林叶拿起筷子,这盘夹一口吃了,那盘也夹一口吃了,桌子上所有的菜,他又都吃了一遍。
吃完后他看向柬敬说道:“你的毒,似乎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
说到这林叶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低头看向面前的饭碗:“唔,原来是米饭。”
他把碗端起来,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都吃了。
柬敬的脸色,此时才是真的难看。
林叶道:“你们知我要入宫,自然不会饮酒,所以解药在酒中。”
柬敬见林叶看向酒壶,他抬起手就要把酒壶打碎,林叶却一把将酒壶拿了过来。
可他并没有喝酒,而是把酒全都洒在了地上。
林叶道:“好可惜,解药就这么没了。”
柬敬转身就走。
才转身,林叶竟是已拦在他面前,可他转身的时候,林叶明明就没有动,还在椅子上坐着呢。
下一息,林叶伸手要过来一碗饭,捏着柬敬的嘴都给塞了进去。
他松开手,柬敬摔在地上,不断的在伸手摸索,似乎是想把解药取出来。
林叶抬起手,柬敬才看到,装解药的小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林叶手中。
没多久,柬敬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可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中毒。
林叶道:“看来我猜错了,饭里,菜里,茶里,都是迷-药和麻药。”
他似乎有些失望,对自己猜错了的失望。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竟然不打算再处置这些人了似的。
然而他才走了几步,柬欲停忽然跪倒在地,然后翻身躺倒,看起来眼睛在动,可是身子却不能动了。
他是第一个,他妻子是第二个,然后是柬敬的妻子。
出了屋门,林叶回头看了一眼:“我的麻药,似乎比你们的好一些......庞大海,让他们睁着眼睛数自己被割了多少刀,尽量多些,你盯着割。”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一招手,亲兵随即提刀向前。
庞大海过来问:“大将军,那两个怎么处置?”
林叶回头看了看,柬欲让的岳父康博,还有康博的夫人。
那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没起身,但此时都是脸色煞白,尤其是康博的夫人,坐在那都在发颤。
林叶道:“康先生,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之前去你家中拜访,刚才我又出言试探,你若是更聪明些,可以不死,但我知道,你和夫人都保定必死之心,那就成全你们吧。”
他说:“我可以猜到你的心思,柬欲让的家人,早已被拓跋烈的人带走,无论你们事成还是事败,其实她们都会死,你很清楚,但你偏偏还不敢试探。”
他说到这看向庞大海:“给康先生和夫人留个全尸。”
说完迈步出门。
庞大海带着人上去,用绳索勒住了康博和他夫人的脖子。
就在两个人被累的眼睛都有些往外凸起的时候,林叶忽然回身。
他看向康博:“康先生,女儿你已经救不了了,拓跋烈不会心慈手软,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女婿?”
庞大海一摆手,亲兵随即松开了绳索。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来了
阳梓行宫。
林叶再次进宫来,他没有急着去见天子,而是站在行宫正殿门前的空地上,往四周仔细看了看。
这座阳梓城如果早已被选定的战场,那么这阳梓行宫就该是早已被选定的战场中心。
上次进宫是在不久之前,确切的说,连两个时辰都不到。
林叶在和天子说出拓跋烈不会来孤竹之后,天子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对手。
当时林叶就觉得,天子对拓跋烈低估了。
拓跋烈在乎名声,可没必要那么在乎名声,连孤竹都不来,这么大的事完全交给手下人来做?
按理说这是最大的事了,还能有什么事比杀天子更大?
林叶的脑子里,有一个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很合理,又很匪夷所思。
林叶想到的答案是,拓跋烈有个儿子。
而且就在孤竹。
拓跋烈要让他的儿子,亲眼见证天子是怎么死的,甚至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他的儿子才能明白得位的不易。
拓跋烈要得皇位,还不想被骂乱臣贼子,是为了他儿子将来继承皇位的时候,不会被人骂的那么惨,骂他是贼子之子。
更是让他儿子明白,皇位可以抢来,也可以被别人抢走。
当然,其中不可忽略的一个缘故是......将来拓跋烈手下的那群功臣们,会记得,天子是拓跋烈的儿子所杀。
这些人有多大功劳,将来论功行赏,也是拓跋烈的儿子能说上话的。
拓跋烈就是在用这最大的一件事,来为他儿子建立资本,和铺陈道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孤竹指挥这次叛乱的人,就极有可能正是一个少年。
林叶看向正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子从正殿出来了,就站在正殿外边的高台上看着林叶。
林叶刚要迈步上前,天子却先一步走了下来。
“陪朕随便走走。”
天子说完这句话后便迈步向前。
天子说:“你刚才站在这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林叶回答道:“臣在想,如果拓跋烈有子嗣的话,应该也就才十三四岁。”
天子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大概一刻左右,天子在一片园子里停下来,回头看向林叶:“你在想拓跋烈为什么不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朕为什么来?”
林叶回答:“臣刚才确实没有想过。”
天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叶的表情,林叶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让天子有些许不爽。
因为他很清楚林叶没说实话,林叶想到了拓跋烈为何不来,又怎么可能不去深思他为何要来。
拓跋烈都做了那般准备,他作为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所以天子又问:“那你现在想想,能想出什么?”
林叶回答:“臣只想出,陛下说,拓跋烈真是个好对手,如果稍弱一筹都算不得好对手,旗鼓相当才是好对手。”
天子又看了林叶一眼,林叶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臭脸。
良久后,天子叹了口气。
他说:“朕在想的是,你这样的人,朕会不会用错。”
换做别人早就被天子这句话吓得心里发慌,可林叶依然那副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的鬼样子。
天子看着林叶,若他不看着,林叶大概连这句话都不会回应什么。
林叶道:“陛下从不做会后悔的事,因为陛下做的事都是对的。”
天子这次瞪了林叶一眼。他缓了一口气,打算换一个话题。
他问:“宁未末失踪之后,你没查出来他下落,朕查出来了,你是不是想过,宁未末出事是朕安排?”
林叶回答:“臣也没有想过。”
天子问:“为何?”
林叶:“太粗糙......粗糙的像是在迎合,在拍马屁,陛下没必要迎合自己,没必要拍自己马屁。”
天子再瞪林叶一眼,他倒是不知道该夸夸林叶,还是该狠狠骂林叶几句。
天子曾经和林叶说过,这事和他无关,是宁未末自己藏起来的。
林叶当时就没有怀疑过,因为这种手段不是有些粗糙,是过于粗糙。
钱爷和萨郎死了,宁未末在这之前失踪,若和天子有关,便不会是只有宁未末的事于玉天子有关。
天子没必要因此而让林叶怀疑,这事做的一点都不漂亮。
宁未末失踪,必然是那个人精察觉到了什么,来不及做出安排,只好自己先藏了起来。
天子问:“那你猜,宁未末此时在何处?”
林叶回答:“在半路。”
天子眼睛就眯了起来。
宁未末确实在半路,在回云州的半路,因为按照时间来说,宁未末还赶不到云州呢。
之前天子说,宁未末暂时不露面也好,那时候林叶就猜到了天子的安排。
天子让宁未末回云州是早已计划好的事,哪怕宁未末的经略府没有遇到袭击,天子还是会让宁未末悄悄回去。
因为宁未末是人证。
云州那边,天子相信孤竹叛乱的消息一定会被封锁,不管万域楼是不是拓跋烈的人,消息都会被封锁。
拓跋烈在云州经营十几年,怎么可能会控制不住局面?
况且万家的人,也很有意思。
林叶此时猜测,万贵妃依然坚定不移的站在天子这边,连万苍策都是天子的人,但万域楼不一定是。
万域楼是宰相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几年后就要被人换掉,他心中会有不甘。
宁未末回去的作用就在于,他是孤竹这边的见证者,他可以告诉所有人孤竹发生了什么。
哪怕其实他在还没有见证什么的时候就回去了,但他毕竟是从孤竹回去的。
而且林叶猜测,如果宁未末赶回云州的话,那就不只是宁未末要去云州。
天子要除掉拓跋烈,就不可能不动云州。
所以宁未末这个人证,是要在一个很重要的人面前做人证。
除了那位被誉为帝师的上阳宫掌教真人亲至,还能是谁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再想想辛言缺如今也留在了云州,足以说明上阳宫在云州会有大动作。
天子的准备,永远都不会比拓跋烈少。
拓跋烈准备的那些是为了瞒住天子,而天子准备的,可是为了能瞒住所有权臣勋贵。
天子无嗣,所以决绝,这正是权臣勋贵所害怕的地方,因为天子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他们斗法。
现在看来,拓跋烈能有个儿子藏于孤竹,那天子就不能有个儿子藏于什么地方?
天子看出来林叶猜到了,所以他会瞪林叶,才会感慨一句,朕是不是用错你了。
“有些时候朕在想,朕这几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到底值得不值得。”
天子抬头看向天空。
林叶道:“陛下开始在想值得还是不值得的时候,其实事已经快做完了。”
天子问:“理由?”
林叶:“事后才会回顾。”
天子看着天空笑了笑。天空很黑暗,但是天空上有一轮格外明亮的月。
“快了吧。”
天子忽然说了一声。
林叶点头:“快了。”
天子说:“哪里会有什么后天。”
林叶道:“哪里会等到后天。”
万苍策故意让林叶听到了后天这个时间,是因为近影故意告诉万苍策后天这个时间。
就在这时候,子奈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
万贵妃说,这两日不要再随意走动,就留在她宫里。
可子奈来阳梓行宫就不是来躲着的,而是来办正事的。
“哥!”
子奈跑过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看得出来她有些急。
“动了。”
子奈喊。
林叶看向天子:“请陛下回殿。”
然后林叶看向子奈:“咱们走。”
在他们两个转身离开后,之前距离稍稍远一些的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立刻过来,带着人护送天子回去。
一边走,他一边吩咐道:“马上赶去见禁军大将军,就说时候到了。”
林叶和子奈大步前行,林叶问:“这几日发现了多少地方?”
子奈回答:“太多,至少几十处。”
林叶笑了笑:“那他们可真倒霉。”
子奈也笑。
他们两个回到正殿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起来不少禁军,子奈是从万贵妃身边过来的,所以料来是万贵妃立刻就派人去找了西门烈。
林叶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禁军士兵们手中的兵器。
御凌卫镇抚使陆纲临死之前和他说过,御凌卫中研造出来一种东西,专门对付大高手。
林叶一直都想见见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个夜里,总算是能见识到了。
子奈忽然拉了林叶的衣袖:“来了。”
林叶嗯了一声,然后高呼:“准备。”
四周的禁军士兵立刻压低了身子,前边几排都是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们的箭却有些不正常。
箭阵中故意留出来通道,为了方便箭阵后边的人能过来。
子奈显然有些紧张,攥着林叶衣袖的手,攥的很紧。
就在这时候,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先是鼓起来个大包,紧跟着那大包就坍塌了下去。
一股浓烈的烟尘喷出来,像是海里的巨鲸从地下出现了一样。
在正殿这里指挥禁军的,是禁军将军李灿,他看到巨坑出现的时候,伸手往前一指。
“攻!”
随着他一声喊,弓箭手后边,不少人朝着巨坑冲了过去,他们手里拎着奇怪的布包,一边跑一边把布包点燃。
下一息,无数个布包被扔进了巨坑之中。
片刻后,坑中忽然就炸了。
一声一声的巨响中,烟尘一下一下的荡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哀嚎之声。
看到这一幕,林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阳梓行宫之内,数十处地方同时坍塌,一个一个的巨坑接连出现。
而每一个巨坑四周,都围着大量的禁军。
与正殿这边相同,当巨坑出现的时候,禁军就把那威力巨大的布包扔了进去。
阳梓行宫在震动。
万贵妃宫中,天子坐了下来,他侧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杯都在晃动。
万贵妃把手放在天子肩膀上,天子抬头看向她,温柔一笑。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全城战争
正殿前边坍塌下去的坑足够巨大,还在不断扩大。
因为禁军使用的那些武器,威力大的林叶见所未见,可此时,他和许多人一起,见证了这武器的恐怖。
每一个布包扔下去,爆炸的那种力量,绝对堪比武岳境高手的全力一击。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武岳境一芒的高手,一掌拍在一个人身上,未必能把一个人拍的炸开到粉身碎骨。
但这种武器如果是在人身边爆炸,可能会把人炸的尸骨无存。
林叶在看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这就是天子的斗战之心。
天子是个凡人。
他没有习武的天赋,在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个无可争议的凡人。
可他又是至尊。
他是大玉的天子,是天下的共主,是人间的主宰。
所以,如此的一位凡人至尊,又怎么可能会对天下间有那么多人能威胁到他而不闻不问。
天子不只是要和权臣斗,和曾经的大玉朝廷制度斗,甚至也要和整个江湖斗。
他要的权,就是绝对的霸权。
他是个凡人,是凡人又如何?
他就是要用凡人之躯,来对抗那些堪比神明的大修行者。
武岳境的修行之人已经可以在世间横行,甚至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
因为到了这个境界的高手,地方上的法制,确实已经无可奈何。
他们做下大案就走,以地方上的官府力量来说,根本就抓不住,也就无法惩治。
天子要改变这样的局面,于是有了这样的武器。
每一个布包扔下去,巨坑下边都会炸起来一股土浪,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人的残肢断臂。
就在一息之前,林叶还看到了一颗人头飞出来,他甚至还看到了,那颗人头上双目中的惧怕和震惊。
子奈站在林叶身后,她也感受到了这武器带来的恐惧。
她不得不想到,这些残肢断臂皆与她有关。
因为每一处出现坍塌的地方,都是她发现的。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又或者,是早有注定。
子奈的兵器上有一个法阵,这个法阵来源于一场云州城内的江湖厮杀。
在差不多三年前。
林叶为了帮庄君稽和青鸟楼,与另一个江湖势力对抗,那时的林叶,还显得渺小孤单,他要对抗的这个江湖势力叫做飞鱼堂。
杀入飞鱼堂主楼的时候,青鸟楼的人被一个法阵困住,难以用出内劲。
当时那法阵,来自于飞鱼堂内的四尊石像。
后来,这四尊石像中的三尊被天水崖收走,其中一尊被林叶偷了回来。
这尊石像在林叶家里,先是被聂无羁改造成了测芒石,后来又被陆云珈炼化融入了子奈的子奈特别棒中。
飞鱼堂中的四个石像组成的法阵,可以压制修行者的内劲。
当时林叶就觉得,这法阵有些不对劲,纵然飞鱼堂算是云州城里暗道上的大势力,但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飞鱼堂可以有高手,可不可能用会制造法阵的人,这种人,绝大部分都在上阳宫呢。
但是后来林叶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东西已经被天水崖收走,这东西也就没必要再多想。
可是到了孤竹后,林叶忽然间想到了这件事。
如果飞鱼堂里那不该出现的法阵,是一种试验呢?
毫无疑问,飞鱼堂就是拓跋烈手中的实力之一,而且是上不得台面的实力。
飞鱼堂可以在云州暗道上排名靠前,但在正经的江湖大宗门面前,什么都不是。那些能懂得法阵的,去飞鱼堂这样的暗道势力,是自降了无数重身份。
因为飞鱼堂,只是云州城内一个暗道势力,出了云州都没什么人给飞鱼堂面子。
这样一个暗道势力,从哪里来的资源,从哪里来的底气,可以拥有如此法阵?
林叶想,如果这是拓跋烈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那么这个法阵,极有可能也是拓跋烈的一种尝试。
那是一个失败的雏形,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所以就放在了飞鱼堂中。
这个法阵的真正作用,是为了隐藏修行者的气息,甚至是隐藏大队人马的气息。
有这个法阵在,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探测不到藏起来的敌人。
所以在想到这些之后,林叶立刻就带着子奈进阳梓行宫。
因为,子奈现在的兵器,恰恰就是破掉这法阵的利器。
同宗同源。
都是可以压制修行者内劲气息的东西,只要真的存在,必然会有反应。
也许,拓跋烈都不可能想到,他在云州城暗道江湖中所做的试验,而且还是一个失败的雏形。
再而且都不是用在云州,是用在数千里之外的阳梓城内,会因为三年前飞鱼堂那一场不起眼的江湖厮杀而被破掉。
所以,这又不是什么天意,这是因为林叶的想法太多。
换做是别人,大概也不可能会把这些事联想到一起。
子奈在阳梓行宫里看似随意走动,只是在查找这些地方。
她大力在行宫中破坏,也是林叶授意,如此一来是为了麻痹那些藏于暗处的敌人。
让敌人错觉,子奈进行宫,也只能是靠蛮力四处敲敲打打。
实际上每一处法阵都被子奈标记出来,到了子奈感觉到法阵有异动的时候,禁军立刻调动起来,将这些地方全都围了。
所以,在这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林叶看到子奈的脸色,伸手握住了子奈的手。
两个人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禁军还在不断的攻击。
不知道这大殿正前方的巨坑里藏了多少高手,但足足半刻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冲出来。
料来,其他地方亦如是。
眼见着巨坑里没有了什么动静,禁军将军林灿握拳举高,攻击的禁军随即停了下来。
“弓箭手,进步!”
随着李灿一声令下,一圈弓箭手开始阵列向前。
他们朝着巨坑压过去,前排的人已经走进了漫天烟尘之中。
林叶拉着子奈后退了一步。
才退一步,忽然间弓箭手那边传出来几声惨呼。
紧跟着,便有璀璨的光华出现。
“武岳境高手!”
有人在烟尘中喊了一声。
巨坑中,人影飞掠而出,这些人实力强大到可以不把人间法则当回事。
他们一出手,便是肆虐人间的威势。
最先跳出来的黑衣人双掌往前一推,狂澜席卷,最前边的弓箭手被轰翻了一片。
他人在半空,双手不断拍击,掌风如奔雷,一掌出,便是生死断。
“攻!”
李灿又是一声暴喝。
弓箭手朝着飞掠而出的黑衣人放箭,每一支箭上都有星火闪烁。
黑衣人身上的气浪骤然一烈,强风往四周席卷,飞过来的羽箭被荡开了不少。
可是羽箭太过密集,有的羽箭没有靠近他就炸开了,气浪冲击,完全打乱了黑衣人的内劲。
他靠内劲纵掠,靠内劲支撑,此时身体四周都在炸开气浪,且每一个炸开的气浪中,都还有类似于暗器似的东西飞溅。
一位武岳境的高手,连杀数十人的时候不可一世,可没落地,就被羽箭伤了,身上被打穿了好几个洞。
他往下掉落的时候,几支箭射在他身上,然后炸开。
躯体在落地之前四分五裂,一条断了的胳膊笔直的朝子奈这边飞过来。
林叶一摆手,那胳膊被他扫到一边。
他摆手的同时,衣袖一扫,也将几滴血拦住,没有打在子奈身上。
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就这样被杀了,林叶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着。
再强大的修行者又能怎么样?
别说是武岳境的强者,哪怕是赋神境的恐怖存在,在这样的箭阵之前,也变得没有那么恐怖了。
只要人还是肉身,就不可能真的无惧。
纵然是传说中已经连成钢筋铁骨的外练高手,能扛得住一箭,能扛得住十箭?能扛得住一百箭?
林叶深吸一口气。
天子在推动的不是大玉在改变,而是时代在变革。
就在这时候,又有武岳境的高手飞掠出来,他们一旦能冲进禁军队伍里,便可大杀四方。
但至少又有三个高手,在没落地之前就被炸成了肉块。
“给我死!”
一个黑衣人落地后,只跨步便冲进禁军队伍里。
应是大杀四方。
但并没有出现。
连林叶都以为会大杀四方,毕竟那是武岳境的恐怖实力。
可是落地之后的黑衣人,连续杀了几个人之后就被禁军的连弩打的跪了下去。
这些禁军装备的,竟然不是双发弩,而是十发弩。
数百人围着一个武岳境的黑衣人乱点,密密麻麻的箭比暴雨都要猛烈。
而且,这些弩箭上也有那种东西,虽然不似那些布包的威力巨大,可接连炸开,就能彻底影响高手的气劲。
黑衣人向前突进了三步,杀了二十几个禁军士兵。
然后就跪了下去,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血洞。
那张脸都被打的满是血污,不知道被打穿出来多少小洞。
但不得不说,连续冲出来的武岳境高手,把禁军的包围圈冲乱了。
就在这时候,巨坑里再次发出响动,也是在这一刻,林叶拉了子奈再次后撤。
一头凶虎从巨坑里跳出来,站在那,先是眼神睥睨的扫视了一圈。
它的眼神里,完全没有畏惧,只有嗜血的残忍。
随着它一声虎啸,更多的野兽从坑里跳出来,朝着四周的人疯狂的冲了过去。
身体明显比寻常野狼要大的雪狼,站起来比人高出一半的大熊,还有正在蜿蜒爬出来的巨蟒。
而且这些东西身上,还披着特制的甲。
林叶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云州那个小县城,想到了传闻中那小县城外山里驯养了兽兵。
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云州的那些都只是雏形,只是一种开始。
武岳境强者,只是在为这些东西开路而已。
看似密不可破的禁军阵列,一瞬间就被冲的乱七八糟。
因为那些猛兽速度更快,更敏捷,更凶悍。
而且,人对人的畏惧,要远远低于人对野兽的畏惧。
与此同时,阳梓城内。
数不清的人走上了大街,他们看起来都是凡夫俗子,有小贩,有走卒,甚至还有青楼女子。
他们聚集起来,朝着阳梓行宫的方向,逐渐加速,进而狂奔。
也是与此同时。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也出现了变故。
第三百九十三章 没有做错的选择
阳梓行宫。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派来的人,急匆匆的跑到林叶面前,看起来脸色格外的焦急。
“大将军。”
那校尉跑到林叶面前:“大将军,城中已经聚集起来很多人,一部分朝着阳梓行宫过来,一部分朝着各处城门冲击。”
林叶点头:“我已告知封秀,若有人冲击城门,格杀勿论。”
他往行宫大门方向看了看,虽然禁军调拨了不少人在宫内防御,可在宫外,至少还有三万禁军戒备,敌人想冲进来哪有那么容易。
他话才说完,又有人跑了过来。
“大将军!”
那人一边喊一边跑,看起来却不是武凌卫的人,而是禁军服饰。
这人跑到近前后大声说道:“大将军,我家大将军派我来告知大将军,有人已经进入宫墙。”
林叶看向这人:“如何进入宫墙的?”
那人回答:“是地道,他们没有在宫内挖地道,而是在宫墙内挖的地道!”
林叶心里微微一惊。
拓跋烈,手段果然高明。
地道没有直接挖通到行宫之内,所以禁军和大内侍卫的人,不可能在宫内找的到。
但宫墙很厚,谁又能料到宫墙有些地方是空的。
而且这种空,又不是说剩下的墙壁很薄,所以拍打就能明显听出不对劲来。
地道在阳梓城可能有很多,直通到宫墙各处出口,他们再把剩下的宫墙挖穿,也用不了多久。
“大将军,禁军已在围堵,请大将军注意,后宫那边也会有贼寇从地道进入。”
林叶应了一声后说道:“告诉西门大将军,只管杀敌,后宫我去看。”
说完后林叶拉了子奈一把:“咱们过去看看。”
与此同时,阳梓城外。
虎贲营中,一群人都在看着柬欲让,只等着柬欲让下令。
他们这些,都是之前看起来无比真诚的向大玉投降的人,甚至还配合林叶,杀了不少孤竹人。
此时此刻,他们只等柬欲让一声令下。
“大将军。”
其中一个看向柬欲让,语气急切的说道:“大将军,再不动手,只怕就要出大事了。”
另一人道:“大将军,此时犹豫不决,大军的家人,我等的家人,怕是都难逃一死了啊大将军!”
除了柬欲让之外,不少孤竹将军的家人,在数年前就被拓跋烈的人绑走。
柬欲让的拳头握的很紧,连手背上的肉皮都要崩开似的。
“大将军!”
一个孤竹将军急切道:“大将军,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若能成,咱们的家人就能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大帐外边,几个亲兵扶着柬欲让的岳父康博快步进来。
因为走的太急,康老先生还险些被绊倒。
“等下,你们等下,听我说几句话。”
康老先生人在门外,声音就已经传来进来。
柬欲让连忙到了门口,扶着康博进门。
康老先生气喘吁吁的,没有对柬欲让说话,而是看向柬欲让手下那些将军们。
“诸位,可否先听老朽一言?”
众人敬重柬欲让,自然也敬重康老先生,所以全都点头。
康博道:“诸位,你们现在仔细想想,就算是你们此时反了,杀了玉天子,难道你们就能把家人都救回来了?”
他语气恳切的说道:“我女儿,我的外孙,与诸位的家人一样,数年前就已经被绑走。”
“我与诸位,同是心急如焚,救家人之心,如烈焰烧灼,不可等待。”
康老先生道:“可诸位此时更该冷静,诸位想想,若此时不成,我们都会死于玉天子之手,我等的家人,大概也不会活的下去。”
有人道:“老大人,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再等了啊,此时大将军带着我们攻入城内,杀玉天子,才有可能救回我们的亲人。”
康老先生道:“诸位,如果我们成了,那拓跋烈回大玉去争夺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们所有人啊。”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他,眼神也都变了。
康老先生道:“拓跋烈若要名正言顺去争得皇位,必须要为玉天子报仇。”
“他不可能让玉人知道,这谋逆之事是他主使,他会说,都是我们孤竹人做的。”
“所以,他绝不会允许我们之中任何一人活着,非但是你我,连虎贲营数万将士,数万将士的家人都会死。”
“因为我等活着,便是他主使谋逆的罪证啊!”
康老先生痛心疾首的说道:“诸位仔细想想,我讲的是不是在理。”
他说:“只要我们杀了玉天子,拓跋烈必会率军攻入孤竹,且封锁消息,不让大玉的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会毫不犹豫的屠城,以为玉天子报仇为名,在孤竹大开杀戮”
康老先生嗓音都有些沙哑的说道:“他是真的会屠城,阳梓城里的任何人,尤其是做着将来会飞黄腾达大梦的人,一个都不会活下来。”
“他甚至还不会只屠这阳梓城一地,还会在孤竹各地屠城屠村,以此来彰显他为天子报仇的决心。”
他看向四周:“拓跋烈回大玉之后,还会欺骗玉人,说他杀这么多人,是因为我们该死啊!”
“到时候,所有玉人都会觉得,我们孤竹这千万百姓都该死,全都死了玉人才会觉得出了这口气。”
他说到这,大帐里的将军们,都已经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康老先生继续说道:“恕我直言,我的女儿,我的外孙,大概都已不在人世了,诸位的亲人家眷,大概......大概也都早已被杀了。”
他看向众人:“拓跋烈杀了他们,还会说是为玉天子报仇而屠了我们满门,到时候,大于之内被他欺骗的百姓,还会拍手叫好。”
有人听完这些话,终究还是绷不住了,啊的喊了一声,然后蹲下来抱着头大哭。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不是想过一次,被绑走的家眷,可能都早已被杀了。
康老先生道:“此时,若我们能帮助玉天子平叛,非但我们可活,孤竹千万百姓都可活,我们还能报仇,杀拓跋烈报仇!”
有人沙哑着嗓子说道:“可万一呢,万一她们还都活着呢?”
柬欲让叹了口气:“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拓跋烈不可能容得她们活着,因为她们与我们一样,活着,就是拓跋烈谋逆弑君的罪证。”
那说话的人眼睛血红血红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康老先生道:“此时让开城门,放那两支玉军进城平叛,天子便不会怪罪我们。”
柬欲让道:“哪怕我们现在不帮玉天子平叛,只是把玉军放进去,我们也是大功一件。”
那些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犹豫不决。
“我是主将,我今日便独断一回吧。”
柬欲让大声吩咐道:“把城门位置让开!”
不久之后,虎贲营随即调离了原来的位置,把进城的道路全都让了出来。
此时在阳梓城外,还有两支大玉的军队。
这两支队伍此前留在孤竹,是为剿灭那些明面上的叛军。
天子到阳梓城后,这两支玉军也调了回来,但没有被调入城中。
此时此刻,见虎贲营让开道路,这两支玉军的将军,立刻下令进城。
这两支队伍,一支是夔字营,一支是雀字营。
大玉的队伍,皆以上古神兽的名字命名。
夔字营将军是刘让,雀字营将军是肖寒生。
两人一早就到了一处,都知道今天这日子,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见虎贲营挪开位置,刘让和肖寒生便立刻率军向前。
到了城门口,刘让派人到近前喊,让守城的武凌卫把城门打开。
武凌卫副指挥使封秀站在城墙上,俯瞰城下的两营玉军,嘴角带着冷笑。
“没有旨意,两位将军就在城外安心驻扎。”
封秀大声喊道:“大将军早已有令,守城兵马,不得天子旨意,不许放任何人进城。”
刘让大怒,催马上前道:“你可知道,你如此阻拦我等率军入城,害的就是陛下!”
肖寒生怒道:“你们武凌卫,是不是要谋逆,是不是逆贼拓跋烈同党!”
封秀大笑出声。
“我家大将军说的没错,你们这两营兵马最是可疑,谁说过拓跋烈谋逆了?你此时直呼拓跋烈之名,将来拓跋烈不会饶了你们吧。”
肖寒生也是情急之下才喊了出来,喊完了便已后悔。
他大声喊道:“陛下早有旨意,拓跋烈试图谋逆,让我们在阳梓城外等候,一旦有事,我们需即刻率军入城,你此时阻拦,便是违抗圣旨!”
封秀道:“你把圣旨拿出来,我立刻放你进去!”
就在他们喊话扯皮的时候,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孤身一人进了柬欲让的大营。
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满是敌意的看着他,每个人的目光中泛着寒芒。
虽然柬欲让的手下没有攻城,可他们对秦崖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秦崖像是被一群狼环视,心中若是能踏实才怪。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了柬欲让面前。
秦崖抱拳道:“指挥使大人,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传令。”
柬欲让皱眉:“大将军的命令?我是虎贲营的指挥使,大将军不给我命令,给你什么命令?!”
秦崖取出来一块令牌递过去,正是林叶武凌卫指挥使的腰牌。
秦崖道:“大将军命令,一旦夔字营和雀字营靠近城门,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即刻调动,封堵夔字营和雀字营的退路,将两营叛军围堵在城门之外。”
他说到这看向柬欲让:“这确实大将军给指挥使的军令,不是给我的,我只是为大将军传令。”
柬欲让看向他岳父康博,康博随即点了点头。
柬欲让又看向众人,众人都在看他。
片刻后,柬欲让深吸一口气,他将林叶的腰牌举起来说道:“我已决意,按大将军军令行事,诸位若有不愿打仗的,可卸甲离去,我绝不追究。”
众人纷纷抱拳:“尊指挥使将令!”
柬欲让点了点头:“那就传令各营,把夔字营和雀字营,给我死死堵住!”
“是!”
各营将军整齐应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开。
秦崖看向柬欲让道:“大将军说,指挥使大人不会做错选择,大将军没有看错你。”
柬欲让看了看秦崖,并没有说话,大步向前。
第三百九十四章 死士死师
那些野兽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吓着了,可是血腥味又让它们重新残暴起来。
正殿这边,数千禁军在和兽兵厮杀,压力,其实在禁军这边。
后宫。
林叶和子奈赶过来的时候,大内侍卫已经把万贵妃的寝宫保护的密不透风。
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见林叶赶过来,先是询问了一下别处的战况,然后问林叶要不要进去见陛下,林叶摇了摇头。
“帮忙把我妹妹带进去,我留在外边。”
林叶松开子奈的手:“听话,去宫里,和小姨待在一起。”
子奈摇头,没说话,但她的眼神格外坚定。
就在这时候,一侧忽然传来喊声,声音很大,也很急。
叶万舟往那边看过去,只见有一群黑衣人迅速的突破了禁军的阵列。
这些黑衣人速度奇快,快到禁军的羽箭根本就来不及瞄准。
他们的衣服也很特殊,飞起来的时候像是后像是蝙蝠张开了翅膀。
“护驾!”
叶万舟一声暴喝。
大内侍卫们纷纷将连弩摘下来,林叶这才注意到,大内侍卫用的连弩也换了。
之前林叶进宫,见大内侍卫所配备的弩也是双发弩,此时所见,都是那种以前没见过的十发弩。
那群黑衣人还没有靠近,弩箭便密集如雨的打了过去。
半空中,黑衣人忽然变了动作,把他们身上的黑袍从展开变成了包裹全身。
一个一个黑球一样的人从半空中落下来,靠着强大的内劲和特殊的黑袍,球落地居然还能弹起来些。
前边的十几个黑袍人迅速滚到近处,十发弩不断的把弩箭击发出去,打在黑袍上却只是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大部分都被弹开。
那十几个黑衣人到了近前后,同时张开黑袍,每个人在黑袍展开的瞬间,双手打出来不少小球。
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林叶一伸手从子奈背后将大伞摘下来,瞬间打开。
那些小球打在黑伞上,竟然能把林叶的手都震的微微有些发麻。
林叶低头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小球露出一个一个的圆孔,他随即皱了皱眉。
“禅宗,念珠。”
他的黑伞挡住了攻击,可大内侍卫们没有他这样的伞。
不少人瞬间就被打穿了身体,血雾在背后一团一团的爆开。
林叶等声音消失,一甩手把子奈往寝宫里边甩过去。
那些黑衣人放翻了不少大内侍卫后,同时转身想朝着寝宫里边冲。
叶万舟一声冷哼,伸手一摆。
两排大内侍卫同时蹲了下去,后边竟是一排重弩。
正在疾冲的黑衣人在看到重弩的那一刻,眼睛都睁大了。
随着嗡的一声,一排重型弩箭呼啸而出。
最前边的黑衣人已经躲闪不及,只能将他们的黑袍撑开抵挡。
随着砰砰的闷响声,这些黑衣人被打的向后飞出去。
他们的黑袍勉强挡住了重弩刺穿他们的身体,却挡不住重弩的力量。
一群人倒在地上,大部分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一片明晃晃的飞器旋转过去。
大内侍卫们手中的飞器各式各样,璀璨如星,而且数量太多,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落在人间的流星雨。
不少黑衣人因为被重弩震的动作没有那么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飞器所杀。
后边的黑衣人在此时又到了,如之前一样,落地就洒出来一片念珠。
不同的是,这些念珠在没有打中大内侍卫之前就突然爆开了。
那不是黑衣人也拥有和禁军一样的秘密武器,而是他们精巧的内劲控制。
念珠爆开之后,一团一团的毒粉散发出来,大内侍卫的箭阵前边,竟是弥漫起来一层浓雾似的。
这些黑衣人已经提前吃过解药,还带了湿布把口鼻蒙住。
转瞬之间,这些黑衣人就冲进了浓雾中,在他们进去之后不久,哀嚎声就穿透浓雾飘了出来。
最后边的几十个黑衣人看向天空,高处,他们的首领手擎着一口铜钟飘落下来。
四个黑衣人,像是四只巨大的蝙蝠一样,带着他们的首领和那口铜钟过来。
首领看到了他的人冲进黑雾之中,也听到了那连成一片的哀嚎声。
他嘴里念了一声......慈悲。
然后大步向前。
他知道,正前方的防御,会被毒雾和他手下人打开,那哀嚎声就是证明。
就在他大步向前的时候,一个东西飞过来,他身边黑衣人一掌将飞过来的东西拍落。
竟是一颗人头,光秃秃还血糊糊的人头。
浓烈的黑雾之中,一颗一颗人头飞出来,每一颗人头上,都是双目圆睁,显然死不瞑目。
林叶从黑雾中缓步走出来,黑伞已经回到他背后挂着,他两只手里,还分别拎着一颗人头。
每一颗人头都不是被利器隔断,而是被他硬生生拧下来的。
所以断口处,便显得更加恐怖。
他的两只手,五指都抠进了人头之中,走出黑雾之后,随手把人头甩在一边。
“孽障。”
黑衣人首领把单臂举着的铜钟往下放了放,左手抬起来在铜钟上猛的拍了一下。
那钟声一响,只片刻,四周的人就因为承受不住而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可这些黑衣人,竟是不为所动。
首领伸手往前一指,那些黑衣人趁势向前。
林叶醒悟,这些黑衣人都是聋子,他们是看其首领的手势行动。
林叶刚要上前,寝宫后边忽然又出现了一声巨响,紧跟着一股浓烈的烟尘就冒了起来。
显然,子奈没有发现所有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居然就在寝宫后边不远处。
林叶看向叶万舟,叶万舟已转身向着寝宫方向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黑暗中,寝宫之外,那钟声一响起来,在高处的几个黑衣人随即站了起来。
他们将手里的弓拉满,瞄准了钟声起处。
他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被自同一个人训练,都是拓跋烈引以为傲的远程杀手。
他们的目标,是为那擎钟的黑衣人打开一条通道。
就在这些弓手刚要将箭放出去的瞬间,他们的胸膛几乎同时炸裂。
一排箭齐着疾飞过来,穿透黑暗也穿透了胸膛。
在暗影处,几个身穿黑甲的人站了起来,他们的手里,也都拿着弓。
大内侍卫副统领颜夕怜面容冷峻的扫了一眼,然后一摆手:“动手。”
这些非同寻常的大内侍卫迅速散开,他们的截杀目标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干的,是狙杀目标。
行宫中。
黑衣人首领没有等来破空之箭,他知道后援应该已经被发现,且已被灭掉。
他也知道,要杀玉天子又怎么可能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并没有后退之心,他来,就已有赴死之念。
他将罩着头的黑袍往后撩开,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林叶看着这人问:“冬泊禅宗还是来自娄樊?”
这黑袍人,正是不悟禅师。
他深吸一口气,不回答林叶的话,将铜钟转过来,钟口对着林叶,然后一掌拍在铜钟上。
林叶身形一闪,犹如电芒一样避开,那音浪就在他立足之地轰出来一个坑。
不悟禅师大步向前。
“我来开路,杀玉天子,灭强权,护佑诸国万民。”
他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在铜钟上,并没有针对林叶一人。
随着钟声不断响起,不悟禅师正前方的大内侍卫,被一片一片的震死。
那些黑衣人见眼前防御空了一块,纷纷掠起来,朝着寝宫中疾冲。
一道黑线好像只是闪了一下,然后黑线所过之处,一路上的火把都被劲风带的横着飘起来。
下一息,冲在前边的黑衣人被一箭击穿了胸膛。
一箭,两箭,三箭......
暗影处飞来的羽箭,把黑衣人一个一个的钉死在地。
不悟禅师看到这一幕,深吸一口气,擎着铜钟纵身而起,与此同时左手向后一甩,那宽袍大袖甩起来,直接将一支箭荡飞出去。
他面前便是寝宫正门,只一步就能跨进去。
可是这一步,不好跨出去。
林叶已经挡在门前。
不悟禅师沉默片刻,看向林叶问道:“霸权在玉,威压诸国,这便不是众生平等,你身居高位,当思悟更深,难道不觉得大玉太过欺人吗!”
林叶淡然回答:“我是玉人。”
“你去看着子奈。”
就在这时候林叶身后有人说话,林叶回头,便看到了那个他很想多说几句话的年轻男人。
隋轻去。
隋轻去走到林叶身后,林叶没有丝毫犹豫就转身向后掠了出去。
两个人,还是没有多说话。
隋轻去看向不悟禅师道:“霸权在玉,身为玉人我很开心,天下诸国不服霸权尽可反抗,灭了玉你们就是霸权,灭不了,那就坦然赴死。”
不悟禅师道:“因反抗大玉暴权而死,如何坦然!”
隋轻去点了点头:“那就憋着。”
不悟禅师一声悲呼。
“臻天慈悲!”
他将铜钟对准了隋轻去,然后一掌拍在铜钟之上。
隋轻去轻蔑的看了一眼。
“臻天慈悲不慈悲,大玉说了算,连臻天之名,都是大玉给的。”
刀芒乍现。
铜钟的声音骤然消失,两片铜钟掉落下来。
隋轻去看了一眼不悟禅师,那位老僧人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红线。
隋轻去转身而行。
噗的一声,不悟禅师的脑壳忽然裂开了,那一刀只劈到了下巴,脖子都是完整的,可是脑袋裂开了。
“我是玉人。”
隋轻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才会修成这样的刀。”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不悟禅师的黑袍之下,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僧人突然间冲了出来。
其速之快,宛若流火。
人才现身,一掌拍出。
隋轻去才转身,那掌印就出现在他背后,砰地一声,隋轻去被一掌击飞。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全面开战
隔空一掌。
已经转身离开的隋轻去都没有要料到,也没有感知到,在那僧人宽大的衣袍下还藏着一个人。
这突然出现的老僧人枯瘦干瘪,身材又矮小,可此时爆发出来的内劲,却强悍的让人为之胆寒。
隋轻去往前扑倒在地,后背上犹如被烈火灼烧一样,而此时,似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他人生第一次遭此重创,手中的长刀却没有掉落。
那枯瘦的老僧人一招得手,自然不会就此停下,身形依然在向前飘掠过来。
隋轻去眼前发黑,整个身体好像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老僧人人还没到,第二掌又是凌空拍出。
砰地一声!
一掌正中。
一口器炉。
那应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器炉之一,便是放在上阳宫里,这也算得上是极品的宝器。
可是在这一刻,陆云珈没有丝毫犹豫的把这器炉掷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手中甩出一条长虹将隋轻去卷住。
老僧人一掌拍在器炉上,器炉竟是能吸收内劲一样,化解了绝大部分力度。
然而这一掌是老僧数十年功力凝聚,器炉只坚持了片刻,竟是出现裂痕。
隋轻去被长虹卷住,陆云珈没有丝毫迟疑,扶着隋轻去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几个黑影飞掠过来,为首的正是拓跋烈门下夜鹰营的最强高手......青龙七宿。
距离还远,青龙七宿的首领【角】就已经拔剑在手,夜色之下,他的长刀上在汇聚光华。
“斗要死,也是我来杀!”
【角】在喊声之中,长剑刺出。
一剑光华数丈,银河落入人间。
那一剑,陆云珈不能挡。
有人能挡。
在剑气袭来的瞬间,几个人落在了陆云珈身前。
这几个人,看装束竟是和隋轻去相差无几,其中一人一刀劈出去,刀芒与剑气在夜空中相遇,便是人间最凌厉。
“他若不伤,你敢说杀他?”
这几个戴着斗笠的汉子同时抬起头,眼神里都是一样的战意,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绳。
繁星。
钱爷说过,拓跋烈有二十八星宿,可那二十八之数又怎么配得上叫繁星?
青龙七宿被截住,而那老僧也被截住。
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飘然落下,看起来她那气质,犹在陆云珈之上。
她看不出多大年纪,那张脸宛若少女,可是眉目之间又有岁月沉淀。
她长袖一扫便将黑衣老僧拦下,那双清冷的眼睛扫了扫老僧,眼神很淡,连杀意都淡。
可她的淡淡杀意,便是人间最冷处。
“以近百年的修为,还要利用你徒弟的死,来偷袭一个后生晚辈。”
白衣女子语气中,连鄙夷之意都显得淡然。
偏偏是这淡然,已让黑衣老僧倍感耻辱,也如临大敌。
白衣女子甚至都没有一直看着老僧,她看向陆云珈抱着的隋轻去,隋轻去吐了口血,声音很轻的叫了一声。
“师叔。”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的时候,黑衣老僧一掌拍出。
而白衣女子在此时才回头,然后抬起手屈指一弹。
狂暴的掌风中,一点劲气逆流而过,噗的一声将老僧掌心击穿,然后是老僧的整条胳膊都被击穿,十分之一息后,那条胳膊突然间爆开了。
再下一息,黑衣老僧伤口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发黑。
再下一息,那老僧张了张嘴,一口黑血吐出来后,人直接躺在地上,身体迅速的萎缩起来。
而那老僧一掌拍出来的狂澜,在女子面前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
白衣女子往旁边看了一眼,侧头看向一处黑暗之地。
“鬼鬼祟祟。”
她五指张开,那片墙壁随即坍塌,碎砖尘土之中有个黑影飞身而出。
转瞬之间,那砖石就从碎裂变成了齑粉。
“是你了。”
白衣女子看向那黑影,迈步跟了过去。
而那避开的人,正是近影。
“我师侄萨郎以血留言,说拓跋烈在此,你挡住脸面,挡不住那双眼睛。”
白衣女子只一迈了一步,就已经在近影身后。
“拓跋烈不在阳梓,那萨郎临死之前留言所说之人,就是你了。”
这话,就在近影的脑后响起,从来都没有如此害怕过的近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这女子的修为之强,甚至可能已近赋神。
近影本身就有武岳境五芒的实力,可在那白衣女子面前,他这实力却如若一个站在壮汉面前的稚童。
他跑,跑不过,他想还手,可怜勇气都没有。
他从没有见识过赋神境的绝对强者出手,但他此时明白,这白衣女子他永远都不可能杀的了,别说杀,他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鼠辈而已。”
白衣女子语气之中,除了鄙夷之外,还有几分失望。
“你可装作拓跋烈,但与他差的太远。”
白衣女子一伸手就按在了疾掠中的近影肩膀上,他分明已经那么快了,可她却在后边闲庭信步一样跟着。
手放在近影身上的那一瞬间,近影想扭身,哪怕用尽自己武岳境五芒的全部修为,也要拼上一把。
他连机会都没有。
噗的一声。
近影的脑袋忽然就沉了下去,直接沉进了他自己的胸腔之中。
若有人亲眼所见这一幕,一定会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近影的脑袋缩进胸腔的下一息,他的四肢也直接翻卷着折断,然后卷进了胸腔腹腔之内。
恐怖的地方就在于,近影的身躯还在不停的缩小。
那没有丝毫威压可言的轻轻一按,把一个武岳境五芒的大高手压缩成了一个球,而这个球还在变小,还在变小。
当白衣女子身形停下来的时候,那个球只剩下拳头那么大。
哪里还有什么血肉,连骨头都没了,活生生一个人直接被炼化。
剩下的那个球,坚硬的如同岩石一样。
白衣女子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朝着寝宫飘了过去。
这一幕,把看到了的人全都吓坏了,彻底吓坏了。
在更隐秘的一个角落处,老妪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那,而拓跋宁休就站在角落里。
拓跋宁休声音微微发颤的问道:“婆婆,这样的人来了,我们可还有胜算?”
老妪皱着眉头回答:“少主,你不该有这样的退意,大将军她就不会有,临战之际,有退意便败了三分,大将军他一生征战,一往无前。”1
拓跋宁休连忙道:“我记住了,婆婆。”
老妪道:“我没有见过她,料来是刘疾弓的师妹,钱老头的弟子之一......看起来她武岳已满,赋神未到,我与她一战,胜负不可断然。”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
“近影说,请少主不要来,少主执意要来。”
老妪道:“既然来了,便当撑起大将军的霸气,心中有必胜信念。”
她回头看向拓跋宁休:“若少主觉得此时尚未有一往无前的心志,我现在可带你离开。”
拓跋宁休摇头:“不走,父亲将杀玉天子的事交给我,我便不能退。”
老妪笑了笑:“这才刚刚开始,少主且看着就是,我很高兴,少主此时,身上已有大将军几分气势了。”
阳梓行宫外边,大批看似寻常百姓的人正在疯狂冲击。
在阳梓城从城门里边,也有大批人正在凶猛的进攻。
整个阳梓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修罗战场。
城外。
虎贲营指挥使柬欲让骑马上了高处,举起千里眼往前看了看。
玉军夔字营和雀字营,已经被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虎贲营和武凌卫堵死。
“指挥使,要不要攻?”
他手下有人问道。
柬欲让又仔细看了看,从各军的火把来推断,合围已经完成。
“传令下去,不必进攻,只把这两支叛军堵死在这即可,传令后军戒备!”
就在之前,秦崖让柬欲让做好防备,因为那两军曾经在孤竹之内清剿叛军,可实际上,未必是清剿。
天子只带来了禁军,又在阳梓城内,没办法支援城外。
如果此时孤竹内还有叛军,应该已经快到了。
他才传令下去,黑暗中,后边出现了大片火光。
柬欲让深吸一口气,抽刀转身。
“中军,随我到后队御敌!”
城内,正在疯狂进攻武凌卫城墙守军的人,好像都很不一样。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武艺在身,他们虽然身上的穿着并不统一,但每个人的头上都包着一块白巾,在这夜里,火把照耀下,更显得醒目。
“不对劲。”
封秀自言自语了一声。
猛攻他这边,想要夺取城门迎叛军入城的,显然不是乌合之众。
奉命在此与他一同守着城门的许浩然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一件林叶和他提起过的事。
“封将军。”
许浩然道:“大将军曾经怀疑过,拓跋烈可能会在整个云州治内,所有州县的武馆中,暗藏兵力。”
听到这句话,封秀的眼神就变了。
“怪不得查不到。”
封秀道:“拓跋烈利用武馆隐藏兵力的事跟本就不在云州之内,而是在这孤竹,是在这阳梓城。”
阳梓城中有上百家武馆,每个武馆有百十个弟子,便是上万人的兵力。
此时此刻,就是这些能打的人在猛攻。
他们的任务,就是务必要冲开城门,接城外的叛军杀进来。
阳梓城内有不少暗藏兵力,那整个孤竹国内,拓跋烈应该也藏了不少叛军。
这一刻,封秀抬起手在嘴上抹了一下,然后抽刀向前。
“所有修成内劲的,跟我到最前边!大将军说过,力强者在前,力弱者在后,前者死绝,后者死战。”
刀光闪烁中,武凌卫里的高手们阵列向前。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人间有赋神
寝宫。
林叶听到了一声巨响,回身去看,便见寝宫后边升腾起来一股烟尘。
虽是黑夜,可此时宫里灯火通明,那烟尘起处,像是有什么凶物要从地下钻出来一样。
拓跋烈能在这孤竹之内安排万千,也就必会造成死伤万千,可这万万千千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玉天子一人。
他在意他却不来,并非是自负,而是不来比来更重要。
来了,就算封锁的再好,消息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泄露。
不来,那谋逆的就不是他。
这样做的两大好处就是,其一,若这里真有拓跋烈一个儿子,那此等大事是他儿子主持,将来这个儿子的权威必会很重,且拓跋烈的部下也不会对拓跋烈心有不满,他不来,但他儿子在此。
其二,万一要是败了,还是那句话,他又没来孤竹。
连谋逆弑君这样的大事他都要留一条后路,这个人的心机城府有多深,已可见一斑。
火把光芒照耀,见尘烟起,林叶便掠了过去。
此时是在寝宫后院,地面上又坍塌了一个坑出来。
子奈明明看过,尤其是寝宫这里,她在这住了几日,更是走动的多。
没有被她察觉出来,显然此地的安排更为隐秘。
拓跋烈那样心智的人,又怎么可能算不到万贵妃会住在何处,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一旦出事,天子绝对不会留在正殿,必会在万贵妃身边。
所以这里,才是最厉害的杀招。
地面坍塌的时候,禁军和大内侍卫已经围了过去。
他们等尘烟稍稍消散,就把那种威力奇大的布包扔进坑中。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出现,坑中的烟尘再一次弥漫起来。
林叶掠到近前,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已经先一步到了。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子奈和小姨都在寝宫里,大内侍卫将那宫殿保护的密不透风。
一片爆炸声消失之后,坑中忽然有风吹出来,将尘烟吹的迅速散开。
然后,便有沉闷之声从坑中传来,一声一声,犹如闷雷行于地下。
下一息,几个巨大的黑影从坑中跳了出来,落地之声无比沉重。
砰砰几声,林叶在看到出来的人后,脸色都不由得变了变。
青铜战甲。
小姨身边原本有六尊青铜战甲,后来损失一个,这战甲武士是怎么来的,如何训练,除了拓跋烈之外无人知晓。
小姨被天子召见后带在身边,剩下的那五尊青铜战甲没有跟随。
此时出现在这,林叶的心里就忍不住紧了一下。
他很清楚青铜战甲的实力,且不说那身穿战甲人本身修为就极高,只说那战甲的厚度和硬度,连天子秘密准备的武器,可能都没什么作用。
在这五尊青铜战甲出现的瞬间,大内侍卫和禁军士兵就同时攻击,数不清的弩箭朝着青铜战甲疾飞过去。
一声一声的爆炸连成一片,那些青铜战甲身上火星四溅,也烟雾四起。
可是如此密集攻势,那五尊青铜战甲竟是纹丝不动。
等一轮羽箭打完,这五尊青铜战甲随即跨步向前。
拓跋云溪见到这五尊战甲的时候,脸色变化更大。
她忽然间从殿门里出来,朝着那吴尊战甲喊了一声。
“退下!”
其中一尊青铜战甲看向拓跋云溪,厚重的面甲后边,他露出来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迷茫。
像是犹豫了片刻,青铜战甲向后伸手,他从背后抓下来一杆铁矛,然后朝着拓跋云溪掷了过去。
这些战甲个个都身材雄壮高大,力量无穷。
这铁矛掷出犹如流星,只转瞬就到了拓跋云溪身前。
子奈从旁边过来,手中战斧迎着铁矛一劈......当的一声,那铁矛被一斧劈开。
五尊青铜战甲开始迈步向前,见他们刀枪不入,禁军士兵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可他们掷出去的铁矛,却无人能挡,一矛掷出,笔直的线上便无一人能活。
拓跋云溪喊道:“他们行动并不敏捷,攻其下盘。”
叶万舟也喊道:“只有五个,无需害怕,都杀了就是。”
话音才落,坑中又有声音传出。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一排一排的青铜战甲从坑里掠出来,落地的时候,像是山峦从天砸下。
一排,两排,三排......
至少上百尊青铜战甲从坑里跳出来,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整列,然后整齐的迈步向前。
无穷无尽一样的羽箭和长矛朝着他们激射而来,可是打在他们的战甲上,却只是打的火星四溅,并不能伤到他们分毫。
黑暗处,几十支非同寻常的羽箭过来,这些箭飞过的时候,连旁边的羽箭都被空气波纹震的歪斜出去。
箭打在最前边的青铜战甲身上,随着啪的一声,箭竟然刺了进去。
可是,那些青铜战甲居然还在跨步向前,被射中的时候,身子只是晃了晃,便继续前行。
连如此威力的箭,也只是卡在青铜战甲上,不能完全破入。
叶万舟回头:“换刀。”
一名大内侍卫立刻将后边的陌刀递给了他,火把照亮,陌刀光寒。
叶万舟第一个掠了过去,在他身后,一群装束和寻常大内侍卫完全不同的人紧随其后。
这群人身穿黑甲,虽然不似青铜战甲那样高大,可也个个雄壮。
他们迎着青铜战甲过去,手中陌刀带着一片寒芒斩落。
叶万舟一刀落下,最前边的青铜战甲抬起胳膊挡住,只挡了大概半息。
这一刀将胳膊斩断后又重重的砍在肩膀上,火星四溅中,刀锋嵌入其中。
“给我开!”
叶万舟一声暴喝,双臂上肌肉一条条崩起来,原本已经停下的陌刀再次下行。
刀锋在火星中落下去,一刀将这青铜战甲劈开。
那战甲摇晃了几下往前跪倒,裂开的口子里,血液一下子就喷涌而出。
可是,只有叶万舟一人能斩杀青铜战甲。
后边的黑甲侍卫上前,刀刀狠厉凶猛,却不能轻易将青铜战甲击杀。
一名黑甲侍卫手中陌刀斩落,嵌入了青铜战甲的肩膀里,可陌刀一时之间竟是抽不出来。
那青铜战甲一掌拍在黑甲侍卫的脑袋上,整颗头颅瞬间就瘪了下去。
另一个黑甲侍卫陌刀横扫,在青铜战甲胸前切出来一条口子。
再挥刀的时候,刀柄被青铜战甲一把攥住。
黑甲侍卫奋力抢夺,可那刀就好像被一座山压住似的,完全拽不动。
青铜战甲一脚踹在黑甲侍卫胸膛,侍卫随即倒飞出去,落地后便吐血身亡。
谁也无法想象的出来,这些变态的青铜战甲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拓跋烈这样的人,确实可怕。
就在这一刻,白衣女子飘了过来。
她不是疾飞,而是飘。
疾飞之人,是借助内劲弹射而起,可她像是一片云一样飘过来的。
她落在一尊青铜战甲身前,那战甲低头看了看她,她站在那,头顶才到战甲胸口。
这身形对比,看起来,一尊青铜战甲能装进去两个她。
这尊青铜战甲轻蔑的哼了一声,一掌朝着白衣女子的头顶拍落。
白衣女子却根本没有避闪,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那巨大的手掌落下来,在距离白衣女子头顶大概一尺左右,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
这一刻,那青铜战甲的眼睛都睁大了。
白衣女子抬起手轻轻的按在了青铜战甲的胸口......
下一息,砰地一声,那战甲的后背直接爆开。
飞出去的战甲碎片,还把后边一尊青铜战甲身躯击穿。
白衣女子面前的青铜战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整个后背都空了。
白衣女子伸出手,虚空一握。
正对面的青铜战甲身体忽然就扭曲起来,先是脑袋猛的压下去,然后双腿直接往前撅起来,脚尖居然都踢到了他自己的面甲。
片刻之后,这巨大的战甲就被折叠起来,然后迅速的扭曲成了一个球。
血液在战甲缝隙里喷涌,被这般巨大的威压挤着,那血喷射出来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里发毛。
看到这一幕的人,哪一个不是头皮都紧了,毛孔都在泛着寒意。
一尊青铜战甲将手中巨刀朝着白衣女子劈落,白衣女子在刀落之前,手掌按在青铜战甲小腹上。
下一息,那战甲忽然间爆飞出去,如此沉重的人,飞出去能有数丈远,将他身后这一条直线上的青铜战甲全都撞翻。
当那人落地的时候,青铜战甲里边的肉身爆开了,血液从缝隙里激射出来,甚至还有滋滋的声音。
而此时,那白衣女子看起来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那一身白衣素雪,竟是连一滴血都没有沾染。
如果照这样下去,哪怕这些青铜战甲有上百之多,应该也无法靠近寝殿了。
白衣女子依然面无表情,她继续迈步向前。
她的手动作轻柔,不像是在杀人,更像是在采花拂柳。
可是那只手,又有让人不得不畏惧的万钧之威。
叶万舟退回来站在林叶身边,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这便是赋神之威么?”
不等林叶说话,忽然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
“她不配。”
这声音出现的时候,众人全都大惊失色。
因为那声音,竟是来自寝殿方向。
几乎所有人都被青铜战甲吸引,连那名白衣女子都还在于青铜战甲厮杀。
而那浑厚又显得有几分苍老的声音,却就在天子所在的位置传出。
一个身穿麻布长袍的老人凭空出现一样,说话的时候,已在天子不远处。
他看了看那白衣女子,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虽不配,亦不远矣,以你年纪,将来会有机会。”
说着话,他看向玉天子。
“冬泊叶菩提,为天子送行。”
他一步,便到了天子身后。
若天下武修是漫天繁星,那赋神境界的绝强之人,便是繁星中的最大最亮的那颗。
一星,压银河。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明暗
连大玉的寻常百姓都知道冬泊有一位巨先生,以一己之力可保一国传承的巨先生。
有人说,如果巨先生愿意的话,他随时都能取代冬泊皇族,成为冬泊之主。
还有人说,如果不是连玉天子都对巨先生颇多顾忌,那么冬泊的国君之位更迭,便不只是让弟弟换了哥哥,会是换一个家族。
冬泊人一直都觉得孤竹不值一提,远不及孤竹。
也是因为冬泊有这样一位巨先生,有这样一根擎天之柱。
可是后来,许多冬泊人都在骂巨先生,不敢明面上骂就在心里骂。
他们说,巨先生徒有其名。
当玉天子要换掉冬泊国君的时候,这位人人敬仰的巨先生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巨先生任由玉人随心所欲,放弃了冬泊人最后一丝尊严。
巨先生听过这些话,他似乎并不在意,连回应都懒得回应。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他这样一个没有担当也没有勇气的巨先生,会是杀玉天子的绝招。
巨先生出现的那一刻,白衣女子那般修为实力,也无法回身去救天子。
“陛下一去,冬泊还是冬泊,孤竹还是孤竹,天下小国不再胆战心惊,陛下一人死,世上万民生。”
巨先生一掌拍向玉天子的后脑。
可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另外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便知道那股气息来自何处,是那个他刚才并没有在意的锦衣太监。
此时此刻,这平常无奇的一个太监,身上却散发出了令他不安的气息。
这股气息让他无法专心致志的对天子拍出这一掌,这完全是赋神境绝世高手下意识的反应。
但他知道,这一掌还是会杀了玉天子,因为他在赋神境,在人间最高处。
哪怕收回这掌上十分之九的内劲,只以一成杀天子,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的内劲迅速收回来九成,从这条手臂转到了另外一条手臂。
因为在他背后出现的,同样是赋神境强者的气息。
他一掌向前,一掌向后。
砰地一声。
在他身后出现的人倒飞出去,那凄凉的身影正是御书房秉笔太监古秀今。
所以巨先生叶菩提猛然一惊。
他感受到了赋神境的威压,所以用九成实力去迎战身后的高手。
他不会感觉错,那种境界修为,与武岳境的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可是,为什么一个赋神境的高手,会被他以九成掌劲拍飞了?
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古秀今根本就不是赋神境的高手,他甚至连武岳境都不是。
他身上突然间爆发出来的绝世气息,是因为他打开了手里的一件宝器。
也就是在古秀今被击飞的那一瞬间,万贵妃嘴角一扬。
她一掌拍在了巨先生的手掌上,以一成功力想杀天子的巨先生,算错了对手。
天子为何离不开万贵妃?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因为她才是天子最大的屏障。
一掌出,既无声息,也无波澜,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一掌拍在巨先生的手掌上,有那么一息的时间仿佛是停滞了的。
可一息之后,巨先生的右臂就碎了,就像是一个土块被狠狠摔在墙上那样的碎。
万贵妃一掌拍碎了巨先生的胳膊之后,跨步向前,右手中指食指并拢如剑,一下一下点在巨先生的身上。
只三分之一息的时间,万贵妃在巨先生身上点了七十二下。
这一幕,让林叶都睁大了眼睛。在太监古秀今站出来的那一刻,林叶也被骗了,因为那气息那威压,绝对是真的。
在那一刻,林叶脑子里唯一的反应是.......怪不得古秀今能得玉天子如此信任。
原来,古秀今是个深藏不露的赋神境强者。
可是当他看到古秀今被击飞的那一刻,瞬间就又明白过来,这是个陷阱。
七十二击。
代表着冬泊最高战力的巨先生连退三步,身子摇晃了几下,却没有倒下去。
他站在那,眼神里先是不可思议,然后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说了三个字,然后嘴里便溢出来一股一股的血。
七十二击,让他筋脉寸断。
万贵妃后撤一步站在天子身前,她看着巨先生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却没有悲喜,也无得意。
她说:“巨先生这样的人,不该被卷进来。”
巨先生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事,也不是某个人的事,而是所有被大玉震慑之诸国万民的事,天子在,诸国不安。”
万贵妃道:“天子在,你们怕,天子不在,你们更该怕才对。”
巨先生沉默片刻,用最后的力气盘膝坐下来,他大概只想在走的时候,留最后一丝体面。
他说:“你们玉人永远都不会懂,那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活着的难过,生而为人,却人人不同,这是不公。”
万贵妃点了点头:“玉人不懂,以后也不会懂,永远都不会懂。”
巨先生沉默片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液泡透,七十二击后,他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摧毁。
远处,倒在地上的古秀今挣扎起身,他的嘴角也带着血。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之前巨先生一掌拍的碎裂,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件很奇怪的软甲。
软甲上还有些光华忽明忽灭,像是一件宝器在对人间做告别。
这件软甲之内,存贮了万贵妃的修为之力,她会时不时的把自己的内劲注入进去,始终保持着让古秀今能够打出赋神境一击的力量。
古秀今没死,是因为这软甲,是因为万贵妃的内劲。
可他没死,不代表他以后都能好好活着。
那是巨先生,那是赋神境强者给他的一击。
到了此时,对天子的刺杀已经可以说失败了,可失败的只是刺杀。
战争没有结束。
巨先生死了,这阳梓行宫里再无一人能威胁到天子,万贵妃赋神境修为一旦展示出来,其他人也不可能再有抵挡之力。
“陛下。”
万贵妃看向天子。
玉天子对她笑着,如过往这么多年来一样,温柔的笑着。
他笑,她满足。
也许她会被人骂做不孝之女,因为她为了她的爱情,为了她的男人,真的可以放弃自己的家族。
万贵妃转身:“剑。”
天子随即将他的剑递了过去,那是象征着至尊身份的天子剑。
万贵妃一步出殿宇,一步入战阵。
如果说,白衣女子之前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让人感觉到无能为力。
那么此时万贵妃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人体会到的就是......绝望。
她一剑入军阵,那原本势不可挡的青铜战甲便迎来了噩梦。
一剑出,莫说是碎了这战甲如垒,便说是能碎了天上凌霄也无人质疑。
一剑光寒百甲灭。
她从入阵到出阵,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而已,那些凶悍强大的青铜战甲就都跪了下去。
一尊接着一尊的跪了下去,然后垂头,犹如在向着大殿之内的玉天子行礼。
不,是忏悔。
跪下去的人,战甲脖子位置的缝隙里,血液不断的往外渗透。
每个青铜战甲的致命伤,都在咽喉。
可他们有着超绝的防御,那一剑又非剑气,到底是如何刺穿的,谁也没能看清。
白衣女子看的更多些,所以此时此刻,她有所悟。
她已至武岳圆满许久,想突破那层桎梏却始终不得寸进,此时见了万贵妃出手,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束光。
极远处,老妪拉了拓跋宁休向宫外掠出去。
她知道杀天子的事,已经从刺杀变成战争了。
当巨先生现身的那一刻,天子的死似乎已经不可质疑。
当万贵妃出手的那一刻,天子活着就一样变得不可质疑。
“婆婆,怎么办。”
拓跋宁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不怕。”
老妪道:“刺杀只是最低级的手段,你的父亲在战场上给你备下了更强大的力量,如果你能指挥大军杀了他,比你眼看着别人杀他更有用。”
拓跋宁休问:“那她若追来怎么办。”
“她是不会追来的,哪怕她确定四周已经再无赋神境的高手,她也不会离开天子身边。”
老妪道:“她在乎的不是江山社稷,她在乎的只是她的丈夫。”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
这一老一少,掠出了宫城。
老妪猜的没错,万贵妃不可能离开天子身边,因为她不能确定,还有没有人会再次杀出来威胁到天子。
看起来,她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冬泊的巨先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被一位赋神境绝世强者的内劲反噬,是多痛苦的事。
再加上她为了展示力量,又连杀那么多青铜战甲,她的暗伤又加重了一分。
巨先生在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迅速把攻向古秀今的力量又收回来几分。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内劲布于全身。
万贵妃给了他七十二击,他其实也还了七十二击。
到了这个境界的大高手,出手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靠双手?
每一条肌肉,甚至每一根头发,都是他的武器。
他反击了七十二次,但可惜的是,他在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老妪带着拓跋宁休出行宫,大街上到处都在厮杀。
老妪一边纵掠一边说道:“你看到了吗,那些都是你的棋子,哪怕是冬泊叶菩提,也只是你的棋子。”
她说:“只要是棋子,都可以是活子,也可以是死子,只要你还在,棋局就还在。”
拓跋宁休使劲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婆婆。”
他说:“我们去城外,父亲为我做了两个准备,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老妪笑了笑:“作为大将军的孩子,就该如此。”
她带着拓跋宁休一路疾掠,到了高大的城墙处,竟是没有丝毫停顿,顺着城墙直接跑了上去。
城墙外边,火把如海。
......
......
【我没有想到的是,一颗牙会让我连续三天晚上睡不好,昨天晚上更是疼的一夜没睡,大家平时一定要多注意啊,多吃甜食,多喝碳酸饮料,尽量不刷牙......要疼咱们一起来。】
【一夜没睡,倒也不都是坏事,多写了一章。】
【但我不发。】
【攒一攒,争取下周一开始,连续一周三更试试行不行。】
第三百九十八章 你懂吗?
从始至终,林叶都没有出手,他甚至都没有离开子奈身边多远。
作为一位大将军,林叶的表现绝对算不上忠诚。
但显然,玉天子似乎并不在意林叶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都在万贵妃身上。
当潜入阳梓行宫的刺客不再构成威胁,林叶和子奈这才从人群后边出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林叶得知隋轻去重伤的消息。
他让子奈陪着小姨不要胡乱走动,然后他赶去见隋轻去。
他不知道隋轻去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总有一种感觉,隋轻去和他之间的牵绊一定比别人多一些。
在行宫一处偏殿,林叶找到了隋轻去,陆云珈正在给隋轻去治疗伤势。
林叶刚要开口说话,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林叶身后。
那身影一手拍向林叶的后脑,林叶向前跨了一步,可是流沙列阵刀到却从他腋下向后刺了出去。
白衣女子伸手,屈指在列阵刀上轻轻一弹。
一声铮鸣,流沙列阵刀脱手而出,砰地一声戳在对面的柱子上。
“有些差。”
白衣女子只说了三个字,便不再理会林叶,甚至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直接迈步进了那座偏殿。
她一进门,陆云珈立刻俯身跪倒在地:“师父。”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隋轻去的伤势。
她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一手按在了隋轻去的小腹上。
当手掌贴上去的那一瞬间,隋轻去这般冷硬的汉子都疼的忍不住叫了一声。
下一息,白衣女子眉头微皱,掌心有微光闪烁。
再下一息,她手掌往外一拉,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息从隋轻去体内被她拉了出来。
当那股劲气被拉出来后,她向后一甩,那劲气轰在偏殿墙壁上,直接将墙壁轰出来一个大洞。
“我从没有看不起禅宗,对大德高僧也一直敬畏,但渡厄不值得我有半分敬意,哪怕他也已将至武岳境六芒。”
白衣女子所说的渡厄,就是偷袭隋轻去的那个黑衣老僧。
陆云珈急切问道:“师父,师兄他......”
“需要修养一阵子了。”
白衣女子对陆云珈说道:“你带他离开吧,三月之内不能让他动用真气。”
“是。”
陆云珈立刻应了一声,抱起隋轻去就纵掠出去,连头都没回。
白衣女子这才回头看向林叶,像是在看一件什么东西似的,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
“你十岁之后才开始习武?”
她问。
林叶回答:“回前辈,是。”
白衣女子道:“你既已是本门门主,不必称我为前辈。”
林叶道:“若本门规矩,门主就可以不论辈分,那我便在今日废了这规矩。”
白衣女子眼神微微一亮,似乎是没有料到林叶会如此回答。
她点了点头。
“你心机果然很快。”
她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讽刺,因为她的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情感在内。
她往前迈步:“你随我走,我有几句话交代。”
林叶俯身应了,迈步跟上。
白衣女子一边走一边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已经是你,那你就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林叶:“不明白,请前辈赐教。”
白衣女子道:“将来你要怎么走,让你明白的人不是我,自会有人对你说,我只能让你明白本门的事,本门弟子可以不行侠仗义,但决不可作恶多端。”
林叶:“晚辈谨记。”
白衣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违背了本门规矩,不管将来你身处何等高位,我一样杀你。”林叶:“能否请教前辈一个问题。”
白衣女子问:“什么问题?”
林叶:“我究竟是谁?”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再次仔细看了看林叶。
然后她继续迈步向前。
“我也想知道你是谁,大概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告诉你,如果以后有缘再见,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林叶沉默不语。
白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本门为何一直都在大玉北境之内?”
林叶回答:“守护。”
白衣女子又问:“守护什么?”
林叶回答:“正确。”
白衣女子的脚步一停。
她再次回头看向林叶,这次,似乎是在重新审视,仿佛之前看到的林叶是假的。
“怪不得。”
白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论天赋,你不及轻去,论忠厚,你不及萨郎。”
林叶没有说什么,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衣女子道:“正确......我的师尊曾经问过轻去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情义,师尊也问过萨郎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公道。”
她看向林叶道:“你无情,所以师尊才觉得你是正确的门主继承者。”
这是第一个说林叶无情的人。
可是林叶并没有反驳,因为他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就是无情。
他的无情,指的不是对自己人之间的感情。
他的无情,在更高一个层面。
白衣女子道:“孤竹之事了结之后,你大概会去歌陵,到歌陵后,满眼都是繁华锦绣,充耳皆为阿谀奉承,我希望你要记住你自己的答案。”
林叶再次俯身:“晚辈谨记。”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然后就那样飘了起来,没有再多看林叶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飞掠而去。
林叶站在那有些发呆,这位本门前辈好像说了不少,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正在林叶发呆的时候,有人跑过来找他,说是天子召见。
林叶回到万贵妃寝宫,天子端坐在椅子上,一群文武分列左右。
林叶进门后刚要行礼,天子就打断了他。
“城外战事未了,需有人临阵指挥。”
天子缓缓道:“林叶,朕让你统领除禁军之外所有兵马,出城平叛。”
林叶:“遵旨。”
天子起身,走到林叶面前,让林叶感到奇怪的是,天子也好像是和那位白衣女子一样,用一种重新审视林叶的眼神,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
“林叶,你知道这叛,该怎么平吗?”
“抓贼首。”
林叶的回答,只三个字。
天子嗯了一声。
“贼首何人?”
天子又问。
林叶此时感觉到,这大殿里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他,天子这话要林叶给的答案,却不是给天子的,而是给这满朝文武的。
“拓跋烈之子。”
林叶的回答很快。
满朝文武,一多半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子点了点头:“去吧。”
林叶行礼,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哪怕是这大殿之内就在陛下身边,满朝文武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林叶回答的那五个字,着实吓着他们了。
拓跋烈之子。
天子转身看向朝臣,停顿片刻后说道:“拓跋烈是不是很聪明?是不是很厉害?”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之前你们一定都很好奇,朕为什么要亲自来孤竹,现在你们也该明白了.......朕的御凌卫镇抚使陆纲查到了这些事,他对朕说了,但朕不信。”
天子走回到座位,他转身看着众臣继续说话。
“朕不信,你们应该也都不敢信,曾经为朕出力流血的拓跋大将军,为何变成了这样。”
“你们大概会觉得,是朕逼得他如此,你们还会想着,若朕真的对他深信不疑,为何又让御凌卫查他?”
天子坐下来,手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的摩挲。
“朕想信他,因为他曾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封他为王都觉得是亏待了他。”
天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朕带着你们来,经历凶险,才会让你们明白,朕怀疑他,是因为他真的一直在准备叛国谋逆。”
天子说到这,像是有些累了。
他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都走吧,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是朕错了,还是拓跋错了。”
他说:“如果觉得是朕错了,值此时刻,你们还有机会去另投明主。”
满朝文武全都跪了下来。
他们在朝为官,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天子,既然天子敢亲自来,那拓跋烈筹谋的再稳妥,也不可能有胜算。
“朕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和拓跋烈暗中颇多交往......哪怕朕一直压着他,你们表面上是对他拒之千里,但你们多半心里还会心疼他。”
天子闭上眼睛。
他再次摆了摆手:“朕不怪你们,朕也不会追究,都退下吧。”
重臣再三叩首,然后一个个胆战心惊的退出寝殿。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天子睁开眼睛:“小古。”
古秀今连忙上前:“圣人,臣在。”
天子道:“去看看林叶,他是不是真的懂了朕的意思。”
古秀今俯身:“臣这就去。”
古秀今离开阳梓行宫,直接去了城内的武凌卫大营。
他虽然受了伤,可他知道,此时此刻陛下需要他。
马车在大街上经过,到处都是尸体,大街上血流成河。
禁军已经开始反攻,城内围攻阳梓行宫的叛贼队伍,挡不住禁军的攻势。
宫内行刺失败,这些叛贼也明白大势已去,所以没了之前的勇猛。
到了武凌卫大营外边,古秀今就见到一队一队武凌卫正在调动,他进门之后又看到,这些武凌卫正在更换便装,还在分发不属于武凌卫制式兵器的兵器。
他刚下车,林叶的十二师兄颜庚就迎过来。
“古公公。”
颜庚抱拳道:“大将军说,让我在这候着公公来,让我转告公公,他已去平叛。”
古秀今心里笑了笑,陛下吃不准大将军林叶懂没懂,现在看来,大将军是真的懂。
颜庚道:“大将军说,让我带兵护送公公回去,城中叛贼未灭,不少大人都造了难,还请公公格外小心。”
古秀今笑起来:“多谢大将军好意,那我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当日,在这阳梓城里,不少随天子而来的文武官员,都开始准备后路了。
他们的后路当然不是去投靠拓跋烈,而是必须尽快安排人想办法出城回大玉去。
告知家里人,务必尽快断绝和拓跋烈的联系,务必把所有来往证据都毁了。
天子的话,在他们看来,是对他们的提醒。
他们还对天子感恩戴德,觉得天子难得的网开一面。
可天子没有。
武凌卫就盯着呢。
这天,有叛贼闯入随驾大臣的住处,杀了许多许多人。
阳梓城的高处,白衣女子站在那俯瞰这城,俯瞰这乱想。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师尊,他确实无情。”
第三百九十九章 他变了
马车里,林叶侧头看着窗外,喊杀声还在耳边,他却对这毫无反应。
大内侍卫副统领颜夕怜坐在林叶对面,林叶不说话,他也安静的陪着。
大概在半个时辰之前,林叶派人到阳梓行宫,请天子安排人到武凌卫这边接几个人。
颜夕怜觉得,这些人在武凌卫里押着就好了,毕竟现在陛下要重用的就是武凌卫。
不,陛下要重用的不是武凌卫,是他面前这个年轻男人。
颜夕怜学过一些看相之术,他此时看林叶的侧脸,怎么看都显得过于冷峻。
这样的面相,不过分阴柔,也不格外阳刚,大概是个狠毒凉薄之人吧。
看面相,有棱有角又冷柔如水。
“陛下说,如果大将军想知道些什么,可以问我。”
颜夕怜忽然说了一句。
天子知道林叶好奇的是什么,所以才会特意交代一声。
林叶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颜夕怜问:“禁军和大内侍卫用的,那是什么?”
“符器。”
颜夕怜的回答很直接。
他说:“在十几年前,上阳宫就与御凌卫暗部的人一起在研造这个东西了。”
林叶:“具体?”
颜夕怜道:“很早之前,镇抚使陆大人就觉得,做爆竹的火药可以利用起来,但不管怎么试验,威力都不够。”
林叶想了想后说道:“所以配合上阳宫的符文法阵增加威力。”
颜夕怜点头:“是......这还是掌教真人亲自提出来的事。”
民间所用的炮药,就算是把能用的分量做到可操作的极致,也不会对武岳境的高手造成威胁。
林叶道:“或许可以试试改变成分。”
颜夕怜道:“御凌卫十几年都没有停过,但确实做不到。”
林叶嗯了一声。
他虽然通药术,懂毒术,可对于这方面确实不擅长。
上阳宫以符文法阵将这东西的威力提升起来,应该是现下能找到的最合理的办法。
但,这东西纵然有用了,可是注定了数量不会特别多。
每一道符文法阵都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上阳宫弟子就能画出来的,消耗内心不说,更耗费心神。
因为那符文法阵,要在特殊的箭头上。
准确的来说,这东西,其实火药反而是辅助作用。
那些箭头都是特制的,其中大概存储了修行者的内劲,以符文法阵封住。
火药炸开的时候,与内劲相辅相成。
怪不得没办法装备全军,因为这东西的造价,根本没法估量。
颜夕怜问:“大将军还想知道别的吗?”
林叶摇头:“没了。”
颜夕怜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马车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来,这里已有不少武凌卫守着,才下车,颜夕怜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是来自大街上的血,队伍走过的时候,靴底发出的声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林叶下车的时候,武凌卫的人全都俯身行礼,颜夕怜看的出来,此时此刻的林叶,似乎还要超过当初令人闻风丧胆的陆纲。
进了门,大院里跪着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
吏部侍郎曹云根见到林叶进门,脸色立刻就变了,本就格外难看,见到林叶的那一刻,他脸色铁青里还瞬间冒出来惨白。
武凌卫将军焦天宝上前,俯身对林叶说道:“曹大人家眷安好。”
林叶点了点头,他看向曹云根,曹云根连忙上前:“多谢大将军派兵护佑我家眷,不然......”
“不然?”
林叶道:“不然就和许多大人家里一样造了贼乱,死就是满门?”
曹云根张了张嘴。
林叶道:“他们真可怜,死在贼乱之中,就算陛下仁慈有厚重抚恤,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曹云根低下头:“是,大将军说的是。”
林叶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是那么眼神平静的看着。
曹云根几次抬头想与林叶对视,可几次都是很快就再次把头低下来。
林叶等了一会儿,曹云根不说话,林叶就转身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把手举起来,也就是在他举起手的同时,焦天宝他们也准备拔刀了。
“我愿意!”
曹云根忽然间跪下来:“罪臣曹云根,愿意指证拓跋贼谋逆行径,罪臣都愿意。”
林叶看向颜夕怜,颜夕怜点了点头,招了招手,有大内侍卫上前将曹云根绑了起来。
他走到曹云根面前,俯身在曹云根耳边说道:“曹大人安心,既然你愿意选择活,那就没人再能让你死。”
曹云根低着头说道:“请颜大人转告陛下,罪臣......”
颜夕怜拍了拍他肩膀:“陛下知道曹大人心意。”
说完后摆手:“带回去吧。”
他走到林叶身边:“大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带谁来孤竹,未必是好事。”
林叶道:“不知道。”
颜夕怜一怔。
不知道?
武凌卫下手这么狠,下手这么准,你说不知道?
陛下带着这么多文武官员来孤竹,可不都是让他们来做见证的,有的还是来做罪证的。
林叶道:“叛贼所杀,皆忠义之士,是治世之臣,他们以身殉国,陛下也很心疼。”
颜夕怜又看了看林叶那张侧脸,这个家伙,真的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
颜夕怜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大将军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林叶点头:“有劳颜大人了。”
颜夕怜离开之后,林叶回头看了一眼这院子,没有血,很好。
他走出院门,大街上经过的禁军士兵们都在侧头看着他,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这仇恨不是对武凌卫的,也不可能是对林叶的。
因为他们刚刚都知道了,叛贼早有预谋,闯进了不少官员住处,见人就杀。
他们的仇恨,是对叛贼的。
林叶看着禁军士兵们眼神里的仇恨,还是心如止水。
他上车,庞大海问:“大将军,现在要出城去吗?”
林叶摇头:“不急,再转转,天黑后出城。”
庞大海道:“城外还在激战,孤竹虎贲营那边大概会损失惨重,大将军若早些去,他们心里可能会更有些底气。”
林叶道:“虎贲营死伤越多,他们也会越恨。”
庞大海心说自己果然是个笨蛋,大将军的话,他很少能马上听明白的。
马车出去有二里远,他忽然间明白了。
大将军是希望孤竹虎贲营死伤多一些,他立刻想回头问问,可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自从来了孤竹之后,大将军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阳梓行宫。
天子站在窗口看着外边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发呆似的已经看了有一会儿。
万贵妃披了一件貂绒氅,缓步走到天子身边。
“他什么都想到了。”
天子说。
看着天空说。
万贵妃握住天子的手,也看向天空。
她说:“他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做到,陛下不该不高兴。”
天子没有回答这句话。
一个雨点落下来,正好掉在窗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冬雨,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
天子低夏天看着这滴摔碎了的雨,声音很轻的说道:“是不是早了些?”
万贵妃握紧了天子的手。
她说:“不早,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天子嗯了一声。
雨水变得密集起来,很快就形成了雨幕,看这个人间就变得模糊起来。
天子盯着大雨很久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当初,是不是太偏激了些?”
万贵妃摇头道:“陛下只是做了最正确的事,除了陛下,没有人知道二十年前有多凶险。”
她也看向雨幕。
陛下和她说过,当年拓跋烈率军进歌陵城的时候,其实就已动了反心。
那场大乱,忠于天子的军队和叛军杀的几乎两败俱灭。
而在那个关键时刻进歌陵的拓跋烈手握重兵,天子以拓跋烈赌大玉的未来,拓跋烈想以手中数万精锐赌自己的未来。
如果那天,拓跋烈不是看到了带着队伍死战不退的刘疾弓,他心中的那根草,也许就偏向了另外一边。
当时那些准备谋逆的人都觉得,拓跋烈是在天子与他们之间摇摆。
可他们太低估拓跋烈了。
只有天子看的清楚,拓跋烈是在夺位不夺位之间摇摆。
是在进城的那一刻,拓跋烈与刘疾弓对视的时候,刘疾弓那双眼睛,让拓跋烈觉得有些害怕。
“朕就看着吧。”
良久之后,天子伸手揽住了万贵妃的肩膀。
他说:“到了这个时候,朕只想看看了。”
万贵妃把头侧靠在天子肩膀上,她声音很轻的说道:“陛下想看什么,我就陪着陛下一起看,陛下不想看的时候,我就和陛下一起转身扭头。”
天子笑起来。
天空依然阴郁,可天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城外的孤竹虎贲营,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叛军来势汹汹,而且准备充分,虎贲营的人本来就没准备好拼命,现在却被夹在了战场上,前后都不能动。
他们身后是那两支玉军,一个夔字营一个雀字营,这两军加起来近三万人,想迅速吃掉几乎不可能。
因为这两支玉军太善战,三万人,正面打孤竹人十万都不一定能战败。
如果不是有城墙上的武凌卫压着,也许此时虎贲营早就已经被击溃了。
“锐意和斗志。”
柬欲让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现在看明白了,孤竹军队和大玉军队的区别,从来都不是什么武器装备,甚至可以不去计较兵法战阵。
是一往无前的斗志,是舍我其谁的锐意。
虎贲营从一开始就在害怕,而那两支被困住的玉军,却始终不认为自己会输。
“派人去请大将军。”
柬欲让看了看天色。
午后才过,他的队伍士气已经快要崩了。
因为虎贲营的士兵们都在想着......他们这是在为谁拼命,最起码不是为了自己。
为玉人而拼命?
值得吗?
柬欲让看向手下人:“告诉大将军,若再不来,虎贲营守不住了。”
第四百章 战场
柬欲让此时都有了退意,就别说他手下虎贲营的将士们了。
对比之下,兵力更少的夔字营和雀字营,反而越战越勇。
虎贲营的左边是两支玉军,右边是孤竹叛军,他们被夹在正中,战阵未败,心理上却已经败了。
玉军这边。
夔字营指挥使刘让大笑道:“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怎敢与我交手。”
他伸手往前一指:“李明朗,给你一个时辰,撕开虎贲营防线。”
他部将李明朗抱拳道:“将军,何须一个时辰,卑职只要半个时辰,若不能撕开虎贲营,将军以军法处置卑职。”
说完后一招手,带着本营兵马上去了。
虎贲营的防线很厚,兵力也很足,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害怕。
大玉啊,以军立威,伐四方而无敌。
这种威压,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百多年的积累。
李明朗带着队伍往前压,迎着虎贲营的箭矢不断逼近。
“玉人来了!”
一个孤竹兵嗓音沙哑的喊了一声,下意识的起身想逃。
“我们人多!”
阵前的孤竹将军大声喊着:“他们攻过来的最多只有两千人,你们怕什么!”
他抬起手,拉弓搭箭,瞄准了冲锋在最前边的李明朗一箭射了出去。
李明朗已到阵前十丈,刚投出一杆标枪,那箭到了,正中他肩膀。
李明朗一刀把箭削断,看也不看:“杀上去!”
“杀!”
玉军奋勇,紧随其后。
这一幕,让孤竹兵更是胆寒。
直杀到阵前,李明朗加速冲起来,一脚踹在孤竹兵的盾牌上。
这一脚,把那盾牌手踹出去很远,还把身后的一人也给撞翻了。
李明朗跨步上前,一脚踩住那倒地的孤竹兵,刀子往下一扫就断了这孤竹兵的脖子。
“是哪个放箭伤我?!”
李明朗一声暴喝,吓得刚把弓端起来的孤竹将军肩膀都颤了一下。
“是你?!”
李明朗一脚将冲过来的孤竹兵踹翻,看也不看,大步朝着指挥的孤竹将军过去。
他身后的玉军士兵锋矢向前,瞬间就把孤竹阵列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号称精锐的虎贲营,在玉军夔字营面前,孱弱的像是一群孩童。
李明朗只管大步而行,靠近他的人,皆被他的亲兵放翻。
他冲到孤竹将军身前,那将军吓得扔掉弓箭抽刀想砍,却被李明朗一把抓了腰带单臂举起。
“你们也配叫兵?!”
李明朗将孤竹将军狠狠摔在地上,俯身一把将其头盔抓住,刀子在孤竹将军的脖子上来回抹了几下,直接将人头切了下来。
他举起人头:“再有人阻拦,皆此下场。”
四周的孤竹兵纷纷后撤,人多势众,竟是没有一战之勇。
“可笑!”
李明朗把人头朝着那些孤竹兵甩过去,吓得前边那一排人转身就跑。
“杀穿过去!”
李明朗刀锋一指,他身后亲兵随即发力向前。
只两千人,竟势如破竹的把孤竹兵的前排阵列撕开了,这口子还不断的被他们扩大。
另外一边,雀字营将军肖寒生透过千里眼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出声。
“夔字营已经破开贼兵第一排防御,我们不能被夔字营笑话。”他问道:“何人冲阵?”
他手下将军杜广军左手抓了一面盾牌,右手抽出长刀:“将军,卑职愿往。”
肖寒生道:“可去。”
杜广军随即俯身前冲。
又半个时辰不到,雀字营这边也罢孤竹防线给撕开了一条。
如此一来,虎贲营的第一道防线就被夔字营和雀字营切成了三段。
“指挥使!”
有人急匆匆跑到柬欲让身前,气喘吁吁的说道:“请指挥使调兵支援,后线顶不住了。”
柬欲让往前看了看,黑暗中,对面的叛军根本数不清多少,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火把。
“无兵可派。”
柬欲让大声喊道:“传令死守,挡不住那两支叛军,不被敌人所杀,便自杀谢罪。”
来求援的人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又跑了回去。
城墙上,林叶举着千里眼看着,脸色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封秀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若再不救援,虎贲营怕是封不住夔字营和雀字营了。”
林叶道:“不急。”
封秀还想劝,可见林叶这般反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哪怕是在夜里,也能根据两军的旗号和火把光亮,看出来态势如何。
虎贲营明显被截断分开,距离中军也没有多远了。
一旦杀到中军,虎贲营就可能被只有两万多人的叛军彻底吃掉。
“大将军你看。”
封秀抬起手指了指。
“应该是秦崖在侧翼的队伍分兵过来支援了。”
林叶嗯了一声,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光彩。
封秀想着,大将军是不是就在等着秦崖过来?
秦崖那边没有多大压力,他是虎贲营副指挥使,还得林叶的重用。
如果这一战中柬欲让战死,那秦崖自然是虎贲营指挥使的不二人选。
所以,若秦崖有私心,便不会派兵救援。
林叶语气平缓的说道:“若秦崖不救柬欲让,那此二人都不可用。”
他把千里眼转向秦崖那边,见这支孤竹兵已经横向切进叛军的队伍里。
叛军确实凶悍善战,但因为对孤竹兵的轻视,冲锋太快,前后拉的太长。
秦崖应该就是在等这时机,见叛军有些脱节,立刻率军横着杀过来。
“秦崖可用。”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封秀:“开城门,你带兵从叛军后边杀过去。”
他说到这停顿片刻后又说道:“告诉手下人,以刀背攻敌,叛军弃械不究。”
封秀一怔。
片刻后就懂了林叶的意思,他抱拳应了一声,然后招呼武凌卫的将士们下城。
没多久城门打开,封秀带着武凌卫的人马从叛军后边直冲过去。
叛军本已快杀穿虎贲营的防线,马上就能与城外来的叛军汇合。
此时正兴奋着,斗志也正高。
武凌卫忽然从背后杀出来,出乎了叛军预料,刘让和肖寒生都没有想到,城内的人居然敢开门。
封秀冲锋在前,追上叛军队尾后大声呼喊起来。
“大将军说,都是大玉的同袍兄弟,不该手足相残,所以大将军传令,以刀背进攻,只打不杀,为同袍留一条命!”
他喊,他手下人跟着喊。
武凌卫的人一边冲一边喊,叛军后队这边的人,心中立刻就矛盾起来。将军们要反,士兵们其实心中哪有那么笃定的反心。
他们只是要遵从军令,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选择。
此时武凌卫上来后这般态度,让叛军士兵们的心里出现了波澜。
“兄弟们!”
封秀一把将对面的叛军士兵按住,然后大声喊道:“陛下说,你们都是被叛贼蒙骗,并不知真相,所以陛下只追究刘让与肖寒生两人之罪,夔字营和雀字营的人,只要放下兵器,一律不究!”
武凌卫的人大声呼喊着,那喊声比刀锋还要有力。
刘让听到后军来报,说是武凌卫只攻不杀,他心里顿时就乱了。
他才不怕什么孤竹人,既然连造反都敢,他是连天子都不打算再怕了。
可是,他怕这些话。
因为他太清楚士兵们的心思,大家来孤竹本是平叛,结果突然之间,他们自己变成了叛军。
武凌卫打的不是仗,打的是牌,是能直戳人心的感情牌。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回头吩咐道:“庞大海,去请一面龙旗来。”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急匆匆往阳梓行宫那边赶。
到了行宫说明来意,从宫里借了一面代表着天子威仪的龙旗,然后举着大旗冲出城门。
一群武凌卫的士兵打着火把跟着他跑,那大旗在火海中迎风飘扬。
“陛下说,弃械不究!”
“陛下说,弃械不究!”
庞大海举着龙旗放声大喊,战场上的人,一看到那面龙旗出现,许多人都下意识的停手。
一个夔字营后队的士兵,看着那面龙旗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他又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刀。
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矛盾和挣扎。
片刻后,他把刀扔在地上,然后跪了下去。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没多久,扔下兵器的叛军士兵就越来越多。
刘让就怕出现这一幕,带着他的亲兵营做督战队跑回来,原本想逼着士兵们继续冲杀,可他到了的时候,后队都已经跪在地上投降了。
“大事败矣!”
刘让一声悲呼。
士兵们投降可活,可他却不可能活的了,所以他只好带着亲兵营往另外一侧冲杀。
夔字营这边如此,雀字营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杀孤竹人,这些叛军士兵个个奋勇,可见了龙旗,又听闻陛下不究,武凌卫的同袍用的还是刀背......
人心都是肉长的,雀字营的士兵们一时之间也两难起来。
肖寒生也看出来大势已去,知道无力回天,只好带着他的亲兵营突围。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在天亮之前,两支叛军全都投降了。
玉军这边放下兵器,孤竹虎贲营那边顿时压力一轻。
东方的天空发白,光明开始在整个世界驱散黑暗。
就在这时候,虎贲营的孤竹兵看到了林叶。
在朝阳初升的金色光芒下,大将军纵马而来,他手中竟然擎着一面虎贲营的大旗。
至阵前,大将军林叶将战旗高高举起。
“城中叛贼皆已伏诛,大玉皇帝陛下安好。”
林叶道:“陛下说,虎贲营护驾有功,所有人皆入大玉军籍论功行赏。”
他将战旗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下马后,林叶站在虎贲营大旗旁边。
“我与此旗在虎贲营最前,若有人见我退后,杀我无罪。”
第四百零一章 送礼
阵前,林叶坐在高坡上看着面前的地图,手中的炭笔已经快要用完了。
这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他划出来的痕迹,还有不少标注出来的字。
从目前来看,阳梓城外的叛军都是孤竹人,并未见到娄樊人的踪迹。
可林叶判断,娄樊人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到。
娄樊帝君宗政世全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能杀玉天子,比打下大雨的半壁江山他还要高兴。
因为这个世上啊,能被宗政世全视为对手的人,也只玉天子一人了。
林叶看着地图,思考的越来越多,眉角就越来越不舒展。
“大将军。”
庞大海跑过来,到近前说道:“陛下让兵部侍郎尹大人过来问问战况,人已经快到了。”
林叶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庞大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怕打扰了大将军的思路。
兵部侍郎尹重体到的时候,林叶还坐在那沉思着,庞大海再次上前想要提醒林叶一声,尹重体摆了摆手,示意庞大海不要过去。
他也不急,就在距离林叶大概十丈左右的地方坐下来等着。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林叶的炭笔在那张地图上画下最后一道,这才回过神来。
尹重体见林叶起身,他这才过去。
“大将军。”
尹重体说道:“早已过了正午,你怎么连饭都没有吃?”
他早就看到了,林叶身边放着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过,值此寒冬时节,这饭菜早就已经冷了。
林叶道:“尹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尹重体道:“才来。”
庞大海本来要说早就到了,却被尹重体这句才来把话给挡了回去。
尹重体道:“大将军是在思考什么?”
林叶蹲下来,尹重体也跟着蹲下来。
林叶指了指地图上他画出来的地方:“我打算请示陛下,我亲自带一军兵马去这里。”
尹重体看了看:“龙章台。”
林叶点头:“是。”
龙章台在阳梓城西南大概六百里处,是从冬泊进入孤竹的另一座边关要塞。
尹重体道:“大将军是要带兵先去阻断有可能从冬泊入关的娄樊人?”
林叶看向尹重体问道:“侍郎大人觉得,如果娄樊人会来,那宗政世全会不会亲自来?”
尹重体思考片刻,眼睛忽然睁大:“你是说,拓跋贼的目的,竟是要在孤竹封住两位帝王?”
林叶点了点头:“以拓跋烈的思谋,应该会有这样打算。”
如果,拓跋烈想办法把娄樊人放进来,而且让娄樊帝君知道大玉天子被困孤竹,那以宗政世全的心性,就算明知道凶险大概也还是要来。
能亲自击败当世唯一的对手,对于宗政世全来说诱惑极大。
尹重体来来回回的踱步,不停的思考着林叶推测的可能有多大。
最终,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有机会,宗政世全必会亲至。
如此一来,孤竹境内,便有当世最强大的两个帝国的皇帝同在。
拓跋烈若能一举将两位帝王都除掉,那他的地位和声望,必会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尹重体回头看向林叶:“大将军,若此时战事不吃紧,你我还是一同进宫见陛下吧。”
林叶往远处看了看,叛军暂时也不会有攻势,于是点了点头。
他和尹重体上车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尹重体知道林叶性子,所以也没有说话打扰。
一开始,他以为拓跋烈不过是想利用娄樊人来杀陛下。现在看来,拓跋烈不亲自到孤竹来,原来图谋更大。
马车到了行宫门外,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的古秀今笑着上前迎接。
似乎天子早就料到了,尹重体会把林叶带回来。
古秀今穿着厚厚的棉服,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貂绒大氅,这件大氅是天子的,赐给了他。
他受了伤,身子没好利索,走路快一些就开始咳嗽。
林叶从怀里取出来个玉瓶递给古秀今:“这两日夜里配了些药,古公公吃了试试,或许有些帮助。”
古秀今连忙俯身:“多谢大将军,感激不尽。”
林叶扶了他一把:“陛下让你来等着的?”
古秀今点了点头道:“圣人不在行宫,怕大将军和尹大人回来跑个空,所以让我在这等着。”
他指了指一侧:“圣人去城东冰湖上冬钓了,贵妃娘娘和子奈姑娘他们都随行。”
林叶他们又上车,往城东去。
古秀今坐在马车上,看了一眼林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在心里问自己,几年前他去云州第一次见林叶的时候,虽然有意善结,可那时候想过没有,林叶会在短短时间后竟成了大将军。
而从陛下的态度来看,这大将军,将来远不止于大将军。
他也总觉得陛下对林叶的态度不一般,不一般到他都无法理解的地步。
“大将军。”
古秀今看向林叶:“过了年,就满十七了吧。”
林叶点头:“是。”
他问古秀今:“古公公想说什么?”
古秀今道:“没什么,只是问问,好记下来。”
林叶嗯了一声,再次把头转向窗外。
在绝大部分时候,他确实是个很无趣的人。
如果换做别人,哪怕就算是装,也要装着和古秀今这样的人热络起来。
谁都清楚,古秀今可不仅仅是个太监那么简单。
就算没有这次为陛下挡了一击的功劳,古秀今的地位也格外特殊。
可林叶这样的人,总是会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当他开始思考,他就和身体所在的世界隔绝了。
古秀今想着,自己也是个年轻人,比林叶也大不了几岁。
可是两个人的行为处事却完全不一样。
因为他常年在陛下身边,早早的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早早的懂得了太多的人情世故。
正有些感慨,突然间听到了城外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
就在古秀今微微一怔的时候,马车的车门忽然开了,再看时,哪里还有林叶的影子。
那家伙直接跳下马车,甚至都没有解释一句,朝着城外掠了出去。
古秀今看向尹重体,尹重体讪讪的笑了笑:“军务为重。”
古秀今也笑:“是军务为重,可这事也就大将军他能干得出来。”
陛下等着见他呢,他说走就走了,完全不觉得这合适不合适。
尹重体嗯了一声,他想着反正自己干不出来。
等到了东湖,玉天子见古秀今回来,身边只跟着尹重体,不见林叶,他似乎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古秀今上前:“圣人,大将军他......”
天子笑了笑:“半路回去了?”
古秀今:“圣人是如何知道的?”
天子道:“算计一下时间,刚才城外有号角声,你们大概在半路。”
古秀今还想替林叶解释几句来着,此时看,完全没必要。
天子看向尹重体:“他既然要随你来见朕,应该是有话要对朕说,可半路回去,应该是你可以替他把话说了。”
尹重体俯身,把林叶推测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天子还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这些事,他也已想到了。
听尹重体说,见林叶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冷透了,林叶还一口都没有吃过。
天子看向古秀今:“你现在派人回去,从御厨里挑几个人去城外兵营,只管跟着大将军,他需要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给他做,他吃饭挑剔,让会做北方菜的去。”
古秀今俯身:“臣这就去安排。”
天子看向万贵妃:“朕记得,你有个可保温的宝器叫琉璃箱?”
万贵妃笑着说道:“回陛下,是有一个,臣妾专门给陛下用的东西,饭菜放进去,可保一天温热。”
天子道:“着人一并给他带去。”
万贵妃嗯了一声,然后笑道:“陛下偏心。”
天子道:“朕偏心?”
万贵妃:“偏心的厉害。”
天子点了点头:“那就偏着吧......”
说到这,天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子奈。
他问:“你哥哥最喜欢什么,大概只有你最清楚。”
子奈点头:“陛下说的是,哥哥喜欢什么,子奈最清楚不过了。”
天子问:“那你告诉朕,他还喜欢些什么?”
子奈认真且斩钉截铁的回答:“钱。”
天子一愣。
万贵妃噗嗤一声。
拓跋云溪抬头看向天空,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天子问:“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子奈更加斩钉截铁的回答:“给我花!”
天子又一愣。
子奈无比严肃的说道:“所以陛下如果想赏给我哥哥好多钱,还是直接赏给我吧,我会花,反正若是陛下给了我哥,我哥也会给我。”
天子哈哈大笑。
他笑问子奈:“你想要多少钱?”
子奈想了想,问:“那,若我想打造一件全天下最厉害的甲胄,需用多少钱?”
她说:“我哥给我的,我都攒着呢,他什么都想给我......我就攒起来,攒够了给他打一件铠甲。”
天子沉默。
片刻后,天子问子奈道:“你哥的兵器,叫做流沙列阵刀?”
子奈点头:“是啊。”
天子看向万贵妃,万贵妃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把流沙列阵刀解释了一遍。
天子问:“若与刀相同材料的东西,能造出甲胄来吗?”
万贵妃点头:“能。”
天子又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万贵妃:“不是钱的事,是需要极珍贵的材料,还有很复杂的工序......”
天子回头看向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造器的事你比较擅长。”
叶万舟俯身:“臣擅长,不如上阳宫的陆云珈擅长,陆云珈擅长,不如她师父擅长。”
他抬头看向天子:“陆楼逻就在阳梓城呢。”
天子想起把白衣女子,竟是眼神有些复杂。
看到天子如此反应,万贵妃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子瞪她。
天子叹息。
天子说:“你笑,你去说,毕竟她拒绝过朕一次了,朕是皇帝,朕不能被人拒绝两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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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真相
万贵妃也不是太想来见陆楼逻,这不是身份地位上的问题,也不是武艺高低的问题。
论地位,她是贵妃,其隆宠超过皇后娘娘,统领后宫。
论实力,她在赋神境,而陆楼逻距离赋神境还有一步之遥。
万贵妃不愿来是因为她有些怕。
至于她为什么怕,只有她和天子两人知道,因为天子也怕。
当年天子曾亲自请求陆楼逻去办一件事,这件事也确实算是委屈了她。
以陆楼逻那样的脾气,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拒绝了天子。
但天子没有生气,反而愧疚至今。
阳梓城城东有一座秀荷园,是孤竹的皇家花园,陆楼逻就住在这。
除了她之外,陆云珈和受了伤的隋轻去也住在这。
万贵妃到的时候她还深吸了一口气,以她的城府阅历,以她的实力修为,竟然有些小小的胆儿颤。
秀荷园这边没有兵马守护,因为天子知道陆楼逻的脾气,派兵来的话,反而会招惹她不喜。
万贵妃进了门,穿过前院,越是靠近越是紧张。
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心说万青梨啊万青梨,与赋神境的高手对决你都不曾怕过,此时你又怕的什么?
自嘲归自嘲,紧张归紧张。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当初她在予心观修行十五年,离开师门后回歌陵城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上阳宫掌教真人请去。
那时候,她都没有紧张过。
“你的伤还需在意。”
忽然有人说话,把万贵妃吓了一跳。
她转身去看,这才注意到白衣女子陆楼逻就在旁边几丈外的亭子里站着呢。
那亭子外边就是一片已经上冻的湖,不得不说,阳梓城这边的冬天,比大玉北疆还要冷些。
万贵妃堆起笑脸,转身往亭子那边走:“我知道的,已经调了些药,在吃。”
也不知道为什么,作为贵妃,作为天子最在乎的女人,她堆起笑脸往前走的时候,竟是稍稍显得有那么一二分的小谄媚。
“谢谢你。”
万贵妃说。
陆楼逻没有看她,站在亭子里盯着面前的湖。
万贵妃问:“是在想什么?”
陆楼逻回答:“想你在行宫里与叶菩提交手的事。”
万贵妃连忙道:“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与我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你有丝毫隐瞒。”
陆楼逻点头:“我知道。”
万贵妃:“那你现在就不妨告诉我,我何处可以帮你。”
陆楼逻道:“不必。”
万贵妃心里更紧张了些,心说她还是那般抵触自己吗?
都怪陛下。
当初若不是陛下和她说那件事,她又怎么会连自己一并记恨着。
要知道当初陛下求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进宫呢,陛下惹了她,关自己什么事。
好气噢。
正想着这些,陆楼逻道:“我与他的事,不牵扯你,我其实很喜欢你,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难得啊。
陆楼逻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而且还说喜欢自己。
一瞬间啊,万贵妃竟然有那么一丢丢受宠若惊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因为陆楼逻都不可能对陛下说这么多话,陛下求都求不得。
万贵妃惊喜之下,还在劝着自己,可别因为高兴就胡乱说话。
陆楼逻脾气太倔强,这么多年都没有给过陛下好脸色,自己可不能提陛下,万一再触怒了她......
陆楼逻看着万贵妃,万贵妃那脑子里的千回百转,好像都被她看透了,所以万贵妃回过神来的时候脸微微一红。
陆楼逻忽然道:“其实你不必想着逢迎我什么,你是贵妃娘娘。”
万贵妃:“不不不,我只是你的嫂子。”
这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只怕立刻就会吓的一身冷汗。
万贵妃道:“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什么贵妃看,我只希望你能接受......”
她话没说完,陆楼逻点了点头:“我若不接受,便不会说喜欢你。”
这话,让万贵妃开心的要飞起来了。
陆楼逻问:“你今日突然来见我,是他让你来说什么事?”
万贵妃立刻摇头道:“不是,他要是让我来求你做什么,我才不听他的,我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事来烦你,我今天来,只是来看看你。”
陆楼逻轻叹一声。
万贵妃道:“信我,我不是因为陛下让我来我才来的。”
陆楼逻又轻叹了一声。
万贵妃:“是我自己有事求你。”
陆楼逻:“你说。”
万贵妃道:“是......因为,我一时之间......”
陆楼逻:“因为林叶?”
万贵妃抬起手挠了挠眉毛:“也不算是吧,哈哈哈哈......”
陆楼逻:“你这尬笑一点都不好看。”
万贵妃更尴尬了,只好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脑子里再次千回百转,最终还是想到了子奈,打算以子奈为借口。
她说:“是子奈姑娘求我,让我帮忙为她哥哥做一件甲胄,那小丫头一直攒着东西,把林叶给她的都攒着呢,她说不希望她哥哥出事,所以想......”
陆楼逻问:“子奈她的体质很不错,你看过了?”
万贵妃立刻说道:“是是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和你有几分相似,比云珈更像你。”
陆楼逻嗯了一声,转身:“你跟我过来吧。”
万贵妃连忙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呼呼的轻轻吐气。
心里还在骂着自己......万青梨啊万青梨,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真的这么怂。
其实,她刚才还真想劝劝陆楼逻来着,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别太记恨陛下。
当初陛下求她去办那件事,毕竟也不是为了陛下自己,是为了大玉的江山社稷。
况且,她去,确实是最合适的。
陛下当初也不是强求,只是和她提了提,她不愿意,陛下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皇族的人心肠更狠,却不知道陛下对他这个妹妹,有多疼爱。
走着走着,陆楼逻忽然说道:“你其实应该知道我记恨他,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他......”
万贵妃脱口而出道:“不必说这些了,陛下当年若有第二个选择,也不会那样做,他对你们,何尝不是一样的。”
她本来都不打算替陛下说话,可此时,却实在忍不住了。
“江山社稷突然压在了陛下肩膀上,如果他不机关算尽,难道死的真的只是皇族的人?天下百姓必会陷入内乱,他们连先帝都敢杀,连陛下都敢杀。”
陆楼逻的脚步一停。
万贵妃继续说道:“先帝还在的时候,是陛下求了先帝,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去隐世修行,他就是想要保护你啊。”
陆楼逻回头看向万贵妃:“那小妹呢?”
万贵妃道:“小妹其实没多久,便......便病故了。”
陆楼逻的脸色大变。
她这样冷傲的女子,此时心境竟是瞬间就乱了,甚至是崩塌了。
“陛下不让我说,她怕你受不了。”
万贵妃道:“你去修行几年后,小妹出生,从一生下身子就格外的差。”
“那时候陛下想尽办法救她,穷尽心思,可小妹只活到了几岁就病故了。”
陆楼逻站在那,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万贵妃道:“陛下知道你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难过。”
陆楼逻忽然问道:“那拓跋云溪是谁?”
万贵妃:“只是,陛下不得已选出来的一个孩子,以公主身份送到拓跋烈身边。”
陆楼逻的脸色,越发的白了。
万贵妃道:“当初,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九成都被杀了,那时候的禁军,半数以上都参与了叛乱。”
“陛下能用的军队,只有血战之后刘疾弓带着的那千余人,除此之外,便只有拓跋烈了。”
她看着陆楼逻的眼睛说道:“陛下不得不用拓跋烈,而拓跋烈在那时候,便已有反心,又担心他反心已露陛下会猜忌他。”
“那时候的局面,是何等的艰辛苦难,陛下为了稳住拓跋烈,把拓跋云溪送过去做人质。”
陆楼逻问:“拓跋云溪......她自己知道吗,她并不是陛下的妹妹。”
万贵妃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陆楼逻:“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万贵妃:“不打算。”
陆楼逻一怔。
万贵妃道:“陛下说,当年他把那个小姑娘送过去,亏欠太多,所以今后就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对她提及。”
陆楼逻语气格外复杂的说道:“就像是林叶......”
两个女人,在这个时候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之后,万贵妃才继续说道:“当年陛下真的很难,刘疾弓忠心耿耿,但身边没有人可用,连军队都打没了。”
“拓跋烈有反心,他在反与不反之间来回摇摆,如果陛下不这样安排来安拓跋烈的心,在歌陵,拓跋烈就可能做出什么逆乱之事来。”
“我知道了。”
陆楼逻转身:“随我来吧。”
她在前边走,万贵妃在后边跟着。
片刻后,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这些,我也对不起陛下。”
陆楼逻摇了摇头。
两个人走到后院,陆云珈正扶着隋轻去在院子里走动,见到陆楼逻和万贵妃来了,两个人连忙要上前说话。
陆楼逻道:“把我准备的东西取来,交贵妃带回去。”
陆云珈应了一声,转身回房间去了。
不多时,她捧着一个箱子出来,看起来应该是分量不轻。
陆楼逻把箱子交给万贵妃:“自从知道云珈为林叶淬炼了列阵刀,我便着手准备这个东西,我本打算以后再给他,因为修行上的事,终究不可靠太多外力。”
她看向万贵妃:“我刚才说,不必你帮我,也是因为如此。”
万贵妃使劲儿点头:“都听你的。”
等她带着箱子走了之后,陆云珈看向她师父,有些好奇。
“师父,为什么万贵妃对你那般客气,甚至,好像,还有些怕你?”
陆楼逻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她不是怕。”
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留下了一脸疑惑迷茫的弟子。
第四百零三章 流沙战甲
林叶得到了一个箱子。
他看着子奈在看着那个箱子,小丫头蹲在箱子旁边,嗅着小鼻子在闻。
林叶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先闻闻?”
问完了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侧头看向蹲在箱子另一边的狗子小寒。
小寒则一脸骄傲的看着林叶,那双大眼睛里都是光彩。
仿佛在对林叶说:“满意吗,我教的。”
它见林叶毫无反应,过来咬着林叶的裤子,应该是想让林叶也蹲下来闻闻。
林叶看着它,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怎么不闻。
小寒竟然好像看懂了林叶的眼神似的,抬起头叫了两声,应是在回答。
它说的是......又不是屎,我闻它干什么。
林叶把箱子打开,里边还盖着一层丝锦,他刚要掀开,子奈一把拉住他的手。
“等下。”
林叶问:“怎么了?”
子奈道:“许个愿吧。”
林叶:“?????”
子奈:“你快许愿,希望得到一套特别好的铠甲,然后你猜猜能不能如愿?你快试试,万一是惊喜呢。”
林叶:“......”
小寒在旁边又叫了两声,林叶觉得自己听懂了......
小寒是在炫耀:“聪明吗?我教的。”
子奈:“哥,你快点许愿。”
林叶:“唔......那我希望得到一套特别棒的铠甲。”
子奈:“许愿就得闭上眼。”
林叶闭上眼,重新许愿了一次。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子奈坐在箱子里去了。
子奈朝着林叶笑,笑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可光彩还是能从眼缝里露出来了。
她说:“我就是你的铠甲!”
林叶:“唔。”
子奈:“你为什么不惊喜!”
林叶:“如果你得到一件一天吃八顿,一顿吃八斤的铠甲,你会惊喜吗?”
子奈:“!!!!!”
林叶拎着子奈的衣领把她拎出来,放在一边,被拎出来的时候,子奈还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
所以被放在一边的时候,她连坐姿都没变。
林叶低头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居然是一个......方块。
看起来,大概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铁块,整个看起来是黑色的,但隐隐约约还可见暗红色的纹理。
林叶第一反应就是,这铁块的材质应该是和流沙列阵刀相同。
林叶伸手触摸,那铁块上暗红色的纹理忽然间就亮了起来,那些红线似乎是在流动一样,最终汇聚在铁块正中,形成一个红点。
林叶用手指在那红点上按了一下,然后指尖便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息,那红色的纹理就变得更为鲜艳。
林叶刚要抽手回来,那铁块居然变了形状,他手指抬起来的时候,像是被黏住了。
再下一息,那铁块很快化作了铁粉,顺着林叶的手指迅速的蔓延上去。
林叶一惊,想抽手都来不及。
只转瞬,那一层流沙就在林叶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
让林叶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这流沙战甲似乎能自动感知林叶的身体。
连每一个毛孔,都对应着一个细小的出气孔。
因为流沙战甲是钻进了衣服里,子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她马上就过来要帮忙。
林叶脸色有些复杂的说道:“等下,你先......出去。”子奈急切问道:“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叶摇头:“没什么,只是需要脱掉衣服整理一下,你先出去。”
子奈这才放心,她到了门外,靠在墙上等着。
林叶等子奈出去之后,连忙把手伸进衣服里,他确实需要整理一下。
这流沙战甲虽然已经很好了,但总是会有些地方不那么完美。
比如......卡毛了。
他小心翼翼的整理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长出一口气。
别说,还挺疼。
这腋毛确实有些麻烦,林叶想着,如果以后再搞一件,那回头就都刮了去,不然每次可能都会揪的疼。
这流沙战甲覆盖之后,林叶试着走动了几下。
嗯,然后卡开腿走动了几下。
走动了大概半刻左右,子奈在门外问他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林叶道:“没事了。”
子奈进门,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林叶,发现完全没有区别。
“脖子呢,脸呢?”
子奈问:“这些地方怎么不能护住?我看别人的战甲,脖子和脸都能保护的。”
林叶道:“我试试。”
他将内劲注入战甲之内,原本很轻便的战甲,在注入内劲之后忽然一沉。
林叶脚下的地板都被踩裂了,他的身子也往下一沉,他连忙改变了劲气的流动,甲胄像是被无数道丝绦串连起来了一样,这沉重感随即减轻了不少。
子奈手疾眼快拉了林叶一下,却见林叶的衣服里边,黑色的战甲迅速往上爬,很快就把脖子和脸都包裹起来。
当成型之后,这战甲上才散发出一种金属的光泽。
子奈好奇的抬起手在林叶脸上敲了敲......当当当。
林叶:“震,震的慌,自己手有多大劲心里没点数?”
子奈:“......”
林叶道:“只是还不知,这战甲的防御有多高。”
子奈一回身把她的斧子拽了过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哥你准备好!”
林叶:“停!”
他看向子奈:“其实,可以脱了试。”
子奈:“竟是忘了。”
林叶再次注入内劲,流沙战甲从他一条手臂上迅速的退了下来,落地之后,又很快变成了一个方形的铁块。
子奈看了林叶一眼:“你靠后。”
林叶没有靠后,他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靠后?开什么玩笑......
子奈也觉得有些紧张,她把斧子抡起来,朝着铁块就狠狠来了一下。
当的一声。
子奈的胳膊都被震的往后荡回来,那斧子高高扬起。
林叶却在瞬间又掠回来,一把推住了子奈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来攥住了斧柄。
“很厉害!”
子奈回头惊喜的喊了一声。
她真的是太开心了,有了这样的战甲,以后哥哥再上战场的时候,就多了一层保护。
“试过了,很好用。”
林叶笑了笑:“是你的了。”
子奈一怔。
然后才醒悟过来,哥哥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子奈摇头:“我不要,如果我要的话,我会和陛下说。”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以为陛下的东西都是咱家的么?你想要就要。”
他手在子奈脑袋上胡乱的揉了一通,把子奈顺滑的长发都给揉的乱糟糟的。
他说:“不要争,是你的。”
子奈:“我偏不。”
林叶在她后脑勺上又给了一下:“胆子大了,竟然敢不听话。”
子奈:“我就不要!”
她抬着头气鼓鼓的看着林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微微发红,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林叶:“你说了不算。”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按住中间那个红点就行,小心些,会刺破手指,你试试,我还要去军营。”
子奈一把拉住林叶的胳膊,然后给了林叶一个背摔。
林叶看着窗口,屋顶,迅速的在自己眼前划过,然后被子奈摔在了地上。
子奈坐在林叶身上扬起拳头:“总是给我,总是给我,我只求来了这一件东西你都不肯要!”
啪的一声,一滴眼泪掉在林叶的脸上。
林叶还是第一次,看到子奈被气哭。
他躺在那,忽然笑了起来。
被气哭的小丫头,好像还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候小寒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它看到子奈把林叶放倒在地坐上去了,它觉得它也可以。
然后,林叶就看到了一个狗臀,在他眼睛里逐渐放大。
吓得林叶一个翻身,一边护着子奈不让她摔倒,一边把小寒给推开了。
小寒还一脸不解的看着林叶,仿佛在说,怎么的,这个世上还有人会不喜欢我的屁股?
林叶扶着子奈起来:“这样吧,你平时用,我上战场的时候用,你到时候再给我。”
子奈:“不行!”
林叶:“听......”
子奈瞪着他:“不听!”
她说:“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把它给小寒穿上!”
小寒眼睛突然就睁大了,突然之间就有了点小惊喜,你说这狗生就是这么幸福,好运气来的真快。
它过去用爪子放在铁块上,朝着林叶和子奈叫了两声。
意思是......你们做人的,要说话算话。
然后它看到子奈哭红了的眼睛,又把爪子拿下来了,一脸又骗狗的表情。
它走到林叶身边,咬着林叶的裤脚呜呜起来。
林叶无奈,点头:“行,我穿。”
子奈听到这几个字,立刻就破涕为笑。
小寒走到一边坐下来,又趴下,看着门外。
狗生真累。
明明说给我了,结果还是一句谎言,女人的嘴真的是靠不住,女人的心真的是摸不透。
它朝着外边叫了几声,林叶从这几声中听出来几分苍凉和悲伤。
他笑着说道:“回头我一定把东西攒够,给你也做一个。”
小寒立刻回头,然后又扭头,因为它看到林叶是对子奈说的。
林叶走到门口,在小寒屁股上踢了一下:“你也有。”
小寒噌的一下就战了起来,用狗头蹭着林叶的腿。
林叶看着它那一脸谄媚的样子,又看向子奈,子奈立刻摇头:“我不这样,它天生的。”
林叶笑起来。
天空中的阴云总算散去了,在云层后边露出来万道金光。
门外,庞大海喊:“大将军,陛下召见。”
林叶嗯了一声,他回头看向子奈:“以后,我给你做一件粉色的流沙战甲。”
子奈撇嘴:“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小寒抬起头,哈嗤哈嗤的,眼睛里也是亮晶晶水汪汪。
它像是在说......她不要,我要啊,我虽然不是个小姑娘,但我可以要个粉色的啊。
第四百零四章 梅先生
“大将军。”
古秀今跟着林叶一路往寝宫方向走,因为脚步有些急,他说话的时候又咳嗽起来。
林叶脚步放缓,古秀今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他提醒道:“圣人还在发怒,大将军一会儿见圣人的时候,千万小心些。”
林叶道了一声谢,到寝殿门口,他停下来等着叫进,古秀今先一步进去。
不多时,古秀今又出来:“陛下叫大将军进去。”
林叶再次致谢,迈步进门。
书房里,跪着四五个朝臣,看起来脸色白的厉害,显然是怕到了骨子里。
天子站在窗口,没有看那些朝臣,也没有看林叶,他背对着众人,可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他没有修行上的天赋,他不是什么绝世无敌的高手。
但,他是帝王。
那些可以凭借武艺形成威压的高手,在他面前,那种威压完全没有意义。
“圣人。”
古秀今小声提醒道:“大将军林叶到了。”
天子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的说道:“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无论品级,全都拿办,你们也不必在这跪着了,出去后自己把官服脱了,自己去等着受审。”
这话,把那几个跪着的人吓得同时颤抖了一下。
“陛下。”
林叶微微俯身问道:“臣在半路上已经在想对策,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来处置。”
天子看向林叶,指了指那几个刚刚退出去的朝臣:“他们也都交给你处置。”
说到这,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朕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人已经惰政到了如此地步。”
林叶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半日之前,负责为大军准备后勤补给的官员发现,孤竹粮仓里的粮食,一大部分是假的。
城中有两座粮仓,一座国库粮仓,一座城仓。
今日一早,准备运送粮草到城外大营的时候,发现粮食出了问题。
两座粮仓都一样,都出了问题。
储仓竟是被人打了隔层,下边一层是粮食,上边被隔开的都是砂石甚至草灰。
库里堆的成包的粮食,外边是真的,里边都是假的。
粮草大事,天子来之前,宁未末就应该仔细查过才对,但宁未末显然也没有想到,敌人的手段会这么隐蔽也这么狠毒。
宁未末没有查到,随天子到阳梓城的官员们接手此事之后,也没有太仔细的查。
敌人的手段又确实高明,就算是抽查,也根本察觉不到。
此时重新统计之后发现,阳梓城里原本足可够用的粮食,最多只能坚持二十天左右。
之前,那些家伙逼着林叶开仓放粮,林叶都没有想到粮仓里会有问题。
如果当时真的开仓放粮的话,可能还就发现问题了。
所以这就证明两件事,其一,那些闹事的,逼着林叶开仓的,不知道粮仓有问题。
其二,知道粮仓有问题的人,也不会阻止那些人闹事,因为他们算定了林叶不可能真的把粮食分发出去。
林叶道:“如果臣能在粮仓里仔细查查......”
天子道:“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就不该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该操心的,是你身为大将军,什么时候伸手要粮,后勤官员都能给你,他们不能给,你替他们扛罪?”
就在这时候,兵部侍郎尹重体也到了,一进门就跪倒在地。
“臣有罪,请陛下重罚。”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此事你难脱关系,朕会给你一个说法。”
尹重体不停叩首:“臣知罪,臣不敢推脱,臣罪该万死。”
他抬起头道:“陛下处置臣之前,请听臣一言。”
天子瞥了他一眼:“说。”
尹重体道:“陛下,臣请陛下即刻返回云州,如今粮草还有二十日所需,若走的快些,就算不到云州,也可得云州支援。”
他说:“若再迟疑,城中粮草告急,将士们无力再战,这阳梓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天子看向林叶:“你也这样想吗?”
林叶摇头:“大军不出城,省着些可以用一个月,大军出城,必败无疑。”
尹重体猛的抬头看向林叶。
林叶道:“既然敌人在城中粮仓动了手脚,那就不可能没有后招,只是想饿死我们。”
尹重体听到这话,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早晚都会发现粮仓有问题,所以第一反应,当然是马上离开阳梓城。
一直都没有见到真正的叛军主力,此时想想,这主力还能在哪儿?
自然是在陛下回云州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真正死心塌地忠于陛下的军队只有那几万人,平原交战,一旦被困,还不如在阳梓城里死守。
“臣去想想办法。”
林叶看向天子道:“请陛下也先不要处置尹大人,臣还请他帮忙。”
天子嗯了一声:“去吧,你最多只有五天的时间。”
林叶俯身:“臣知道。”
粮草估算起来,正常可用二十天,省着些也就个把月的事。
如果五天之后再不出发,那么剩下的粮草就不够半路所需。
本来也不够,可算计一下,提前派人往云州赶,让云州的人立刻筹备粮草接应,那么时间上还来得及。
这边粮草差不多用完的时候,云州接济过来的粮草应该也到了,两边的人会在半路相遇。
可若超过五天,尤其是在赶路的情况下,一旦出现无粮情况,饿上两天的队伍,还怎么和叛军打?
玉军就算再善战,没力气,还怎么善战?
林叶转身大步离开,天子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神里的那中忧虑还是很重。
没有粮食,神仙都救不了。
天子都不是神仙,何况是林叶?
其实,这事本是最基本的事,官员们竟是没有查出来问题,就足以说明必然是上边不尽心下边就敷衍。
被分管此事的官员交代下去,手下的人可能又交代下去,最终真正去查实粮仓物资的,要么是偷懒了,敷衍了,要么就是,连他们都可能是被收买的人。
“陛下。”
尹重体跪在那说道:“大将军没有五天的时间,最多三天......”
天子点头:“朕知道,你退下吧。”
尹重体张了张嘴,被古秀今拉起来,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尹重体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如果这次真的出了大事,作为兵部侍郎,他第一个该死。
所以此时,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叶身上。
林叶说他来想办法,尹重体就盼着林叶真的有什么办法。
林叶没有。
他出宫之后,庞大海在车边等着,林叶摇头示意自己不上车,想走走。
庞大海就赶着车在后边跟着,远远的跟着。
城中百姓们的粮食问题,应该不必太操心,孤竹这几年都没有什么天灾,百姓们家里其实都有些余粮。
上次粮草闹事,都是被人怂恿。
可一旦向百姓们要粮,那么城中必出哗变。
阳梓城才刚刚变成大玉的城,孤竹人才刚刚变成大玉的人。
吃饱喝足,平安无事,他们就是大玉的子民,天子就是他们的天子。
可一旦心慌了,觉得要完了,他们还在乎什么大玉什么天子?
不能从百姓们手里借粮,城中原本那些富足的世家大户,又早已被林叶搜刮干净,只怕再难刮出来一粒粮食了。
别说粮食被刮干净了,人都被剐干净了。
但城中一定有粮。
林叶一边走一边想着,原来粮仓的粮食,能运去何处?
如果是运出阳梓城,那动静很大,百姓们不可能看不见。
这事需要瞒着,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那么多粮食不可能被明目张胆的运出城外。
还有就是,如果敌人算计好了,因为没粮天子就必须突围返回云州。
那么接下来,叛军就会立刻重新控制阳梓城,截断天子的退路,如果城中没粮食,叛军指着什么活?
所以粮食,就在这阳梓城里。
林叶在大街上走过,低着头。
一侧的青楼里,窗口也有人低着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叶走过去。
“说是什么百年不遇的天才,杀伐果决又心思缜密的大将军......”
这人回身坐下,脸色带着些得意。
“难道,他能变出来粮食?”
这说话的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还有些特殊,行为举止又有些阴柔,让人很轻易就能猜到,他大概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他叫月晋中,确实是个太监,只不过在十年前就离开了孤竹皇宫。
说着话,月晋中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发现那人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而且眉宇之间似乎对他还有些厌恶,他便觉得有几分无趣。
“梅先生。”
月晋中问:“你猜,那位大将军此时在想什么?”
被称为梅先生的人,是拓跋烈幕僚,他在拓跋烈身边做事的时候,其地位更是为幕僚之首。
十年前,北野军的人都知道,梅先生因为饮酒骑马,不小心摔死了。
但那个时候,梅落乌就到了孤竹,开始为拓跋烈筹谋大事。
他来孤竹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那时候拓跋烈的儿子拓跋宁休已经三四岁,到了开蒙的时候。
拓跋烈信任他,才会把教导儿子的事都交给他。
梅落乌四十八岁,看起来面容比实际年纪还要大一些,两鬓都已经斑白。
这十年在孤竹,他比在拓跋烈身边还要累的多。
“梅先生?”
月晋中见梅落乌不理会他,忍不住有些气恼了,他又叫了一声。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你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月晋中道:“我并无什么嗜好,最多是喜欢听听戏,也不常去。”
梅落乌起身道:“月先生以后可以常去,最好每天都去,毕竟这阳梓城里的戏,也没多少天可以听了。”
说完后起身下楼。
在楼梯口,青龙七宿的首领,上次宫中叛乱中,七个人中唯一活下来的【角】就等在那。
他见梅落乌下来,俯身行礼。
“先生,去哪儿?”
梅落乌回答:“去睡觉,找个安静的地方。”
第四百零五章 我也想
【角】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有些刺眼,他往旁边墙影处挪了挪。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是眼神里那种轻蔑却还是露出了一二分。
【角】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于是又从暗影处回到阳光下。
梅落乌道:“也不怪你,你历来都是活在暗影里,一时之间还不适应在明面里活着。”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平和的说道:“可你该明白,大将军之留下你,就是想让你从暗影里走出来,你走不出,便是无用之人。”
【角】俯身道:“梅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会多注意。”
他问:“刚才下楼的时候,梅先生让月晋中以后多去听听戏,是什么意思?”
梅落乌道:“若他不够聪明,还能听两天,若他足够聪明,他可能连明天的戏都听不到了。”
【角】道:“我看月晋中这个人,头脑还是有些的,不能算笨。”
梅落乌道:“我说的不是他。”
说完后就脚步加快的往前走了,似乎对【角】的反应,并不欣赏。
【角】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令他不爽。
可他又知道,自己从暗影里回到光明中,不能离开这个梅先生。
但他并不觉得梅落乌有多了不起,这些读书人,总是喜欢装模作样。
说话更是会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以此来显得高深莫测。
可实际上,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梅落乌似乎是感觉到了【角】在想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若你不信,从今夜开始盯着月晋中,你自会看到。”
【角】连忙说道:“我确实愚钝,不明白梅先生意思,不过我深信梅先生的话......”
不等他说完,梅落乌就继续往前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你还是去看吧,既然不信,何必说谎。”
这句话里对【角】的不满意,更浓烈了些。
【角】停下来,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现在倒是真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梅落乌,到底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夜很快到来,黑暗笼罩人间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人会用火光来抵抗它。
可是黑暗的本领也就那么大,它无法连火的光亮都笼罩住。
它只是该来的时候会来,该走的时候会走,按部就班,没有那么多手段。
你怕它,它就变本加厉,你不怕它,学会了使用火,学会了使用其他释放光明的手段,它便拿你没办法。
【角】站在暗影里的时候,没想这些,他只是觉得还是在暗影里更舒服。
他习惯了这样,不知不觉间喜欢这样。
半个时辰前,他看到月晋中的马车回来,这院子里就再也没有人出去过。
半个时辰没有让他失去耐心,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最懂得如何隐藏,也最懂得如何忍耐的人。
他所学的一切,都和隐藏忍耐这四个字有关。
可是当过了子时,他已经足足在黑暗中藏身超过两个时辰,月晋中家外边始终没有动静,他的耐性也还是有些动摇,看着那座宅子,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很轻,但很浓。
梅落乌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林叶会查到这个月晋中吗?
看来,林叶没有梅落乌预想的那么聪明。
此时的林叶已经快要离开了,而不是没来。
月晋中回到家里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没觉得这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
可是当他走进客厅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林叶就坐在他家客厅里,喝他的茶。
月晋中的第一反应,扭头就走。
一转身,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肚子很大的秃头,应该是个僧人,但绝对不是个正经僧人。
僧人确实也不都是慈眉善目,可这个胖和尚的样子非但和慈眉善目无关,更像是刚刚把妖魔鬼怪的脑袋揪下来当玉米啃了似的。
月晋中的第二反应是跳窗,然后看到窗口坐着一个老者,看这老者的装束,大概就是个江湖骗子。
他的第三反应是冲破屋顶,抬头看的时候,房梁上也坐着个人,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门口的是花和尚,窗口的是天机先生,房梁上那个是沐流火。
花和尚从门外走进来对月晋中说道:“最好别叫,你知道喊出声的唯一结果,就是你会更惨一些。”
月晋中陪着笑脸说道:“几位好汉可是图财?如果是的话,我家里还存了些银子,只要不伤和气,银子尽管拿走。”
天机先生坐在窗口回答道:“谢谢,拿完了。”
有点客气,但不多。
月晋中一怔。
他忽然间向旁边冲出去,在花和尚一把抓向他的同时,把他的长衫脱了。
下一息,沐流火的匕首就顶在月晋中的脖子前边。
再下一息,月晋中的下巴就被摘掉,然后他的两根脚筋被花和尚直接挑断。
花和尚蹲在月晋中身边问:“现在给你把下巴挂回去,你能保证不喊吗?”
月晋中不停的点头,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也许还不如这样,被摘了下巴,疼的想喊也喊不出声音,不想说什么,也可以不说。
下巴被接回去,月晋中疼的哼了几声,确实没敢大声喊。
花和尚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拽到了林叶面前。
“不必侥幸。”
林叶语气很冷淡的说道:“查到你并非多难的事。”
如果粮仓不出事,没人会想起来查查这十几年来,孤竹皇宫里出去过什么人。
当然,这也不是正常人随随便便就能想到的事。
林叶想到了粮食不可能离开阳梓城,进而想到了谁能最合适又最有用的配合拓跋烈的计策。
十几年前孤竹这边就已被拓跋烈逐渐收买控制,那么最合适配合他的人,只能是孤竹国君信任的人。
没有什么人,比太监更合适。
林叶不是碰运气,去一个一个查十年来离开皇宫的人,而是直接查哪个地位最高。
“粮食在哪儿?”
林叶问。
月晋中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很惶恐的回答:“粮食,当然应该是在粮仓里。”
林叶因为他这个答案,不打算继续问他粮食在哪里了。
他问:“谁和你接头?”
月晋中:“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花和尚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手撕了月晋中的一只耳朵。
林叶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血液喷流的场面,似乎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花和尚又问:“我现在松开你的嘴,你可以不喊吗?”
月晋中不能。
太疼了,太怕了。
花和尚有些不开心,于是他手撕了月晋中的另一个耳朵。然后他俯身,抓了月晋中的手,咔吧一声直接把月晋中的一根手指掰断下来。
下一刻,他把这根手指对准了月晋中的耳朵眼。
花和尚说:“你可以喊,我也可以让你听不到你的喊。”
月晋中开始点头,疯狂的点头。
花和尚松开捂着月晋中嘴的手,然后把那根手指塞进月晋中嘴里了,他一手按着月晋中的头,一手托着月晋中的下巴,帮助月晋中把那根手指嚼了嚼。
花和尚说:“我刚才说过了,你喊,最多只是让你受的折磨更大一些,你配合,下场肯定比不配合要好。”
他低下头,此时倒是像是个慈悲的佛像,语气温和的对月晋中说:“我家大人不喜欢一个问题问两遍。”
月晋中疼的满头是汗,嘴里还都是血,他趁着这会儿把嘴里的手指啐出来,然后抬头看向林叶。
林叶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月晋中嗓音发颤着回答道:“我确实不知道粮食去哪儿了,此事我并未参与,请大人相信我,我句句属实。”
花和尚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
月晋中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回大人,我刚才还与拓跋烈一个手下街头,我只知道他姓梅。”
花和尚问:“人在哪儿?”
月晋中回答:“我不知道,每次他都是派人来找我。”
花和尚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息,月晋中吓得哆嗦了一下。
“大人,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不可能让我知道。”
花和尚道:“那你再仔细想想,还有谁与那位梅先生联络,或许知道梅先生在哪儿?”
月晋中立刻回答:“前大内侍卫副统领秦松应该知道。”
花和尚:“非要让我逐步的问才好吗?问你是谁,再问你怎么找到他,你难道自己不能仔细说?”
月晋中点头如捣蒜,那满脸满嘴都是血的样子,看着确实很吓人。
他说:“秦松如今在城中开了一家米行,就在灌云街西头,如果不出意外,他此时就该在家里才对。”
林叶起身。
花和尚对月晋中笑了笑:“谢谢。”
然后扭断了月晋中的脖子。
丑时之后,【角】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他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在想,自己见到梅落乌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才会不那么伤梅落乌的自尊心。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疏忽了什么。
毕竟他不是一个真的蠢货,他只是不喜欢被所谓的读书人轻视。
当他冷静下来后,他开始自责。
一刻之后,他看到了已经惨死在客厅里的月晋中。
所以他立刻折返。
他才要离开,就看到客厅后边亮起来一团微光,只是闪了一下。
他小心戒备,却看到梅落乌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烟斗。
“梅先生......”
【角】叫了一声,语气里一半是服气一半是愧疚。
梅落乌道:“不必在意。”
【角】问道:“先生猜到了林叶能找到月晋中,为何不提醒?”
梅落乌回答:“因为我也想杀他,但我懒。”
说完后转身。
“走吧,大概秦松那边,应付的时间会久一些,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个开门早的铺子,吃一口热乎早点。”
第四百零六章 不踏实
秦松也没应付多久。
林叶用的这三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成为领兵作战的大将。
但江湖上的手段,他们三个加起来就能出一本百科全书。
作为孤竹的大内侍卫副统领,秦松的武艺修为自然不弱。
可林叶不想打,不想动手的时候,武艺高强的人大概也没什么办法与他动手。
因为林叶还会用毒。
所以梅落乌猜错了,秦松还没有月晋中坚持的时间长。
看着中了毒,全身上下犹如被蛇虫啃咬的秦松,林叶掏出来一瓶解药放在他面前。
正在满地打滚的秦松,看向那解药的时候,眼睛血红血红的。
“两个问题。”
林叶坐下来。
“粮食在哪儿,或者,知道粮食在哪儿的人在哪儿。”
秦松瞪着林叶,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一样。
“不过......咳咳,一死。”
说完这句话,秦松竟是自己咬断了舌头。
许多人都听说过某个故事里有咬舌自尽的场面,可实际上,咬舌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人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当真的想要咬断舌头的时候,感觉到疼,便不大可能再能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秦松也知道,所以他咬住舌头后,猛的把下巴撞在了地上。
林叶可以阻止,但他没有阻止。
他起身往外走,没有理会那个满嘴是血,满眼是恨的汉子。
花和尚问林叶:“大人,不问了?”
林叶回答:“他恨大玉。”
真正心里有恨的人,便会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志。
花和尚点了点头,然后一刀刺进了秦松的心口。
天快要亮了。
大街上,一身黑色锦衣的林叶缓步向前,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次的对手比以往遇到的更强。
林叶本以为,在秦松这里他会遇到伏击。
他能想到查宫里出来的人,那么筹谋这一切的人也会想到。
可是在秦松这里,那个人只是让林叶看到了,有的孤竹人,对大玉化解不开的仇恨。
为什么连冬泊巨先生那样赋神境的绝世强者,都要拼尽一切的来杀玉天子?
因为大玉太强。
生存在大玉周边的小国,非但要仰人鼻息的活着,还要几乎在最大限度的供奉着这庞然大物。
大玉不会允许任何一个邻国逐渐崛起,再小都不允许。
曾经有人对玉天子说,让那些小国沐浴皇恩,感受仁宏,才会得到真正的臣服和敬畏。
天子说,不需要。
因为天子知道,永远不会从外人身上得到真正的臣服和敬畏。
天子说,朕不需要他们臣服,也不需要他们敬畏。
朕,只需要他们跪着。
所以大玉周边的那些小国,确实有许多人恨大玉。
哪怕大玉帮助最多的冬泊,也有不少人真的恨大玉。
看似兵强马壮的冬泊,只因为那是大玉需要。
大玉随随便便的,就把冬泊几乎每一个适合从军的男人,都变成了抵抗娄樊人的战士。
天子说。
你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但你从来都不会用自己的拳头让人害怕,每天都会给弱小者帮助,无条件的给他们好处。
时间久了,那些弱小者会觉得,不是你在照看着他们,而是你需要他们。
天子说,朕可以需要他们,也可以不需要他们,取决于他们跪的端正不端正。
天生国小力微,就要有自知之明。
如果大玉是弱小之国,朕也要学会跪着乞活。
有人对天子说,纵然国小,若联合起来,还是会咬人。
天子说,爬上脚背的蚂蚁,以为自己登上了高处,或许它会在脚背上咬一口,那就是它最大的力量,但它会被踩成一滩水,很小很小的一滩水。
能让小国轻而易举联合起来的大国,不是被蚂蚁爬上了脚背,而是被蚂蚁钻进了脑子。
所以林叶知道,从秦松那样的人嘴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也不是想成全了秦松的气节,因为踩死蚂蚁的时候,人不会去想这是不是成全了蚂蚁的气节。
当然,还因为秦松不是唯一的选择。
天亮后,武凌卫的人就开始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
凡是能向武凌卫告知,十几年来谁曾在孤竹皇宫做过事的,或者是曾在孤竹禁军做过事的,一经核实,一律赏银千两。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千两银子,足够半生荣华。
所以从告示贴出去的那一刻起,武凌卫大营外边就开是有人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而当第一个人走进武凌卫大营的时候,后边的人就会络绎不绝。
人,真的没有那么多道德,法律就是道德的最低底线,法律都约束不了所有人。
况且,这又不算什么伤道德的事,除非被举报的这个人,是举报者的亲朋好友。
因为法律所约束的道德,往往会和亲情友情爱情约束的道德相悖。
帮亲不帮理的时候,没人觉得自己错了。
行宫。
大内侍卫统领叶万舟把林叶在做的事,想天子仔细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如何。
因为他在想着的是,林叶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查粮食下落的事,本该办的隐秘一些,林叶现在已经把事情搞的声势浩大,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胡乱猜测?
这个案子,在叶万舟看来,就应该悄默声的办,最好是案子办完,阳梓城的百姓们都完全不知情才好。
天子似乎是看出来叶万舟的心思,他问:“你是在想,林叶是不是把动静闹的太大了?”
叶万舟俯身:“回陛下,臣确实是在想这个。”
天子道:“林叶自然有他的想法。”
叶万舟又不是傻子,会真的和陛下争执这个,陛下说是,那就是。
天子道:“有些时候,敌人给你看到的,只是对敌人有利的那一面,有些时候,你也会故意给敌人看到某一面。”
叶万舟心里一动。
林叶是要打草惊蛇?
最起码从陛下的话里,叶万舟听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陛下,已经两天了。”
叶万舟道:“臣只是在担心,大将军他这样办案,涉及的人太多,再从这么多人提供的消息中分辨真假,筛选轻重,时间上来不及。”
因为天子说过,林叶最多只有五天的时间。
可实际上,如果三天之内林叶查不到粮食在哪儿的话,天子就必须即可启程赶回云州。
哪怕明知道回去也凶险,都必须要走。
死守阳梓城确实比在半路上被拦截看起来好一些,但那是在特定的时间范围之内。
天子看向叶万舟:“朕说过,给他五天。”
叶万舟不敢再说什么。
天子起身,走到门口,感受着风在他身前吹过。
“天气好像没那么冷了。”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万舟没懂,陛下这句话是不是单纯说的天气。
可他还是觉得,林叶这样大张旗鼓,时间上就是来不及,哪怕陛下给他的确实是五天。
而且林叶这样做也不是很稳妥,万一激起了民怨,就可能造成更大的变故。
可天子信任,叶万舟就只能强压着性子,不能再多说什么。
又如鲠在喉,格外难受。
可他没有想到,天黑之后就传来消息,林叶还能把事情搞的更大。
入夜之后,武凌卫开始大举调动。
队伍分派出去开始满城拿人,只要是被举报的,一个都不放过。
一时之间,整个阳梓城里确实有些乱糟糟的。
不过,百姓们倒是也不大太担心自己,因为他们都听说了,武凌卫要拿的人,和之前行宫刺杀一案有关。
临河,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居门口,梅落乌坐在石墩上垂钓。
阳梓城里的河道不算太多,水里的鱼其实也不多。
他抬起头看了看,石桥上一队武凌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经过。
在这一刻,梅落乌的眼神里有一抹疑惑。
他在想的,和叶万舟在想的,并没有多大不同。
他也没有理解,林叶把事情闹的这么大,涉及这么多人,哪里有时间查问出真正有用的消息。
【角】出现在远处,站在梅落乌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眉角微微扬了扬。
“让他过来吧。”
梅落乌轻轻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角】蹲在梅落乌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已经有不少应该是之前接触过的人被武凌卫拿了。”
梅落乌不在意。
因为所有被拿了的人,都不可能是知道粮食在哪儿的人。
当初所有的知情者,都被送出了阳梓城,或者送进了酆都城。
“梅先生。”
【角】忍不住问:“林叶是不是怀疑地道?”
梅落乌点了点头:“之前刺杀天子的时候,暴露了那么多地道出来,他当然会想,粮食是是不会也藏在了某个地道里。”
【角】又问:“那,粮食到底在哪儿?”
梅落乌看了他一眼,【角】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又担心确实被林叶找到。”
梅落乌道:“你不如担心一下,林叶找到了粮食后,会怎么找你。”
他看了一眼水面,居然上鱼了。
把鱼竿往上一挑,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就被他提了起来。
看着那鱼,梅落乌却没有什么喜悦。
他把鱼儿摘下来,又随手扔回河里。
片刻后,他忽然摇了摇头。
“他让我们看到了他在干什么,可是看到了,我们反而更加的担忧起来。”
梅落乌把鱼竿递给身边的年轻人,然后起身对【角】说道:“你连夜出城,告诉少主,请他下令城外的队伍,全力攻城。”
他说:“不能让林叶再查这件事了,我心里不踏实。”
第四百零七章 没那么复杂
年轻的男人站在河边,他就好像是一根本该在这里的竹。
有节,无叶,所以更显得挺拔,也显得有些无情。
他是梅落乌的贴身护卫,他在来孤竹之前,拓跋烈说,梅先生可以死,但必须死在你之后。
只要你还活着,梅落乌就不能死,这些话他一直都记得,十年不忘。
他就叫竹节。
跟梅先生来到孤竹已有十年,他已是最了解梅先生的那个人。
从林叶开始大规模抓人起,竹节就看得出来,梅先生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心神不宁在之前十年前,从没有出现过。
梅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情绪不稳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只手和无数棋子。
梅先生是那只手,世人就是棋子。
在孤竹之内的整个计划,都是梅先生制定,到了现在这一步,距离局面大成其实没多远了。
就在两天之前,梅先生得到消息,大将军派人送来的消息。
娄樊大军已经在往冬泊东南方向猛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半个月后就会到达孤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后,玉天子应该被拦截在旷野之上。
到时候,杀玉天子的不管是不是娄樊人,传回大玉国内的时候,杀帝之仇一定是娄樊人。
刺杀天子的计划其实已经很完美,如果天子身边没有一个深藏不露的万贵妃,天子已死在阳梓行宫。
因为梅落乌算定了,上阳宫掌教真人不会随天子到孤竹来。
天子以自己为诱饵,逼迫拓跋烈动手。
以天子的筹谋,不可能没在歌陵有准备。
一定有个人能接替天子之位,拓跋烈可以藏起来一个儿子,天子也可以。
但,天子藏子嗣,最大的弊端就在于,臣下可以不认。
天子得罪的不只是一个拓跋烈,而是所有权臣。
到时候,所有世家门阀都不认这个新君,天子的这个准备就变得毫无意义。
唯一能震慑所有人的,只有那位上阳掌教。
所以真人不会离开歌陵,那天子身边就一定没有赋神境的绝对强者。
予心观那位不可能来,惜声寺那位也不可能来。
意外的,只是一个万贵妃。
可这不代表梅落乌制定的计划就失败了,因为刺杀,本就是不入流的手段。
对于善谋略之人来说,用到了刺杀这一招,就说明其无能。
那是最下乘的谋略,甚至都算不上是谋略。
竹节想着,梅先生的心神不宁,是因为他都看到了,是因为林叶让他都看到了。
天空再次微微发白,新的一天也再次降临人间。
竹节回头看,梅先生已经起床,披了件衣服出来,看的出他双目之中有些疲惫。
先生大概又差不多一夜没睡,竹节已经习惯了,梅先生不睡他也不睡,就一直守着。
“有号角声吗?”
梅落乌出门后问。
竹节点了点头:“有,半个时辰前就有,少主那边应该已经在挥军进攻了。”
梅落乌问:“城中兵马有调动吗?”
竹节摇头:“未见。”
他看向梅落乌:“先生还在担忧?”
梅落乌嗯了一声,走到河边和竹节并肩而立。
他说:“林叶让我看到的太多了,我往前看是他,往左看,往右看,往后看,都是他。”
他说:“这不对,这就说明他在隐藏什么。”竹节道:“我愚笨,猜不透人心,但我想着,既然看到的都是他在抓人,那他隐藏起来的也只能是抓人。”
梅落乌眉头皱起来。
“是谁在抓人?”
梅落乌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果按照正常思路,此时应该说的是,要抓的到底是什么人,而不是是谁在抓人。
因为显而易见,是林叶在抓人。
梅落乌抬起头看了看东边的天空,云红彤彤的,云下那露出来的太阳也是红彤彤的。
“竹。”
梅落乌忽然间眼神亮了一下。
“我遗漏了。”
他看向竹节:“你现在去杀一些人,越快越好。”
竹节扭头看向梅落乌:“谁?”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变得强烈起来,在这初春时节,就让人不敢直视。
戴着个草帽的竹节走进个小巷,他抬起头往前看了看,那户人家还关着门。
城外在打仗,城内在抓人,所以百姓们大概都会选择减少出门。
他缓步向前,伸手在木门上推了推,门竟是没有插着。
其实在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来晚了,梅先生的预感成真了。
他推门而入,院子里空荡荡的,屋门也开着。
没有犹豫,竹节转身离开。
又半个时辰后,城西一家开在偏僻地方的铺子门口,竹节停了下来。
铺子也没有开门,但窗子开着,看想屋子里,能看到那盏没有熄灭的油灯。
竹节知道,自己又来晚了。
他再次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继续去寻找梅先生让他去杀的人,而是直接走向了城北。
城北有一片竹林,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哪怕是阳梓城的冬天格外寒冷,这片竹林依然顽强,依然茂盛。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竹林,是不是因为自己姓竹。
他走到竹林里边那片空地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
不多时,在他来时的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和这竹林内阴冷的气息很搭的一辆马车。
车停,林叶迈步下车。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大将军,缓步走到了竹节对面。
竹节说:“梅先生说你是个麻烦,看来梅先生说的对。”
林叶道:“你也是个麻烦。”
他已经跟着这个看起来气质很孤傲的男人,走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是那条小巷,第二个是那家铺子,第三个是这片竹林。
但这不是林叶要跟他去的地方,林叶要找的是梅先生。
竹节说:“粮食,你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林叶点头:“昨天夜里就找到了。”
竹节叹了口气。
梅先生在十年前开始布局,那时候的林叶才是个几岁的孩子,所以这个局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孩子。
林叶问:“有没有商量?”
竹节摇头:“大将军说,梅先生可以死,但要死在我之后。”
他说:“我其实很敬佩你,但对不起,我更敬佩大将军。”
林叶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粮仓。
粮食就在粮仓。
天子从车驾上下来,然后回身扶着万贵妃下车。
前边,戴罪之身的兵部侍郎尹重体以及一群官员,爬跪在地上,在天子下车的时候,他们口呼万岁。
“尹重体,你到朕身前来。”天子说。
尹重体没有起身,就那样跪着挪过来,他不敢起身,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罪孽深重,哪怕他已经找到了粮食。
天子问:“粮食在哪儿?”
尹重体说:“在陛下脚下。”
粮食一直就在粮仓,只不过是从储仓里转移到了地下。
“怎么找到的?”
天子问。
尹重体跪在那回答:“大将军说,他来帮臣打掩护,大将军那边动静大,臣这边尽量没动静。”
“大将军说,想要藏起来那么多粮食,其实可以用的办法并不多。”
“如果要转移走,必会有大量的车马调动,如此一来,也必会引起百姓关注,十年而已,不可能人人忘了此事。”
“但这种可能虽然很微小,也要查,臣去查了,十年内,粮仓这边确实有过一次规模很大的车马调动,连城中不少百姓家里的车马都被征用。”
说到这,尹重体抬起头看向天子:“经查,几年前,粮仓重修,所以要把粮食都转移出去,粮仓重修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所有的粮食也都转运了回来。”
他说:“臣猜测,那一个月的重修,就是在给储仓做手脚。”
天子点了点头。
尹重体道:“臣查了当初暂时存贮粮食的地方,没有任何发现,那就说明,粮食是真的运回来了。”
“几年前把粮食转运出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说:“如果要藏起来粮食,就需要保证粮食不会发霉,能用的法子其实不多。”
天子道:“石灰,木炭之类的东西。”
尹重体俯身:“是......所以大将军让臣去暗中调查,这些年来,和大量石灰木炭有关的人,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年纪大的人,归乡思乡之心会更重。”
“但是一开始,臣以为粮食是藏在什么地道之中,没想到,就在粮仓这里。”
几年前粮仓的那次重修,是孤竹国君调集了一支军队干的。
完成之后,这支队伍就被调离了阳梓城,所有和此事相关的官员,也都被调离。
尹重体道:“其实想想,这事算不得多精密,在三四百年前,官仓储粮都是地窖,之后在保存粮食的方法上有了巨大进步,才逐渐都改成了地上粮仓。”
天子嗯了一声。
尹重体道:“臣已派人在挖掘,已发现了粮食。”
天子又嗯了一声。
然后他问:“看来林叶说需要你帮忙,是真的需要你帮忙。”
尹重体跪在那,沉默片刻后回答:“陛下知道,大将军说需要臣来帮忙,只是想保臣一命。”
因为这件事,其实没必要非得是尹重体来查,林叶安排武凌卫的人暗查也一样。
林叶只是觉得,尹重体这样的人如果因此而被处置,着实可惜。
而且,损失的是陛下的人才,高兴的是拓跋烈的叛军。
天子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林叶的意思,但他没说,就当不知道好了。
大将军保下一个兵部侍郎,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当然会很亲近,对于天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天子不说,那就是信得过。
尹重体也可以不说,但他选择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犯错。
“起粮吧。”
天子转身上车:“古秀今,让西门烈调集一万禁军过来。”
尹重体一直跪着,知道天子的车驾离开。
他重重的缓了一口气。
......
......
【从这一刻起,请叫我诚实可靠小郎君】
第四百零八章 两个世界的人
竹林,地方很好。
竹节在走到第二个地方,也就是那家铺子门外的时候,意识到了问题。
既然该找到的人被林叶找到了,那么就该有埋伏才对。
如果没有,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对他不动手,只是想跟着他找到梅先生。
暗中盯着他的人还能不被他发现,就说明实力最起码与他相当。
最大的可能,是在他之上。
所以他选择来他最喜欢的这片竹林,若死,死在此地,心里也宽慰。
人啊,有三幸,小中大。
能顺利出生就是一幸,是小幸,因为生的那一刻短暂。
能选择在什么地方活着,是中幸,因为活的时间很长。
能自己选择在什么地方死去,是大幸,因为死就是永远。
“能选择和谁做对手。”
竹节笑了笑:“我有些开心。”
林叶摇头:“你我不一样。”
竹节问:“何处不一样?”
林叶说:“我不选择对手,甚至能不选择出手的时候,就一定不出手。”
竹节皱眉:“你什么意思?”
林叶转身离开。
他说:“我没必要和你浪费时间。”
竹节一怒:“你身为大将军,连与人一战之勇都没有吗?”
林叶已经登上马车。
他说:“我从不考虑勇气的事,只考虑有没有必要,你是个没必要的人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坐进马车里,庞大海甩了一下鞭子,马车开始调头。
竹节暴怒。
他脚下一点,朝着林叶的马车冲了过去。
人在半空,几支弩箭朝着他飞来,他一拂袖,内劲迸发,将那几支弩箭荡开。
可就是在这荡开的同时,那几支弩箭也爆开了。
气浪和碎裂的箭簇,把他逼的不得不退回去。
落地之后,从竹林各处都有大内侍卫出来,朝着他不停的放箭。
竹节在看到林叶出现的时候,心满意足。
不管是能不能杀了林叶,人生最后的对手是林叶,这便值得满足。
可现在,他只有愤怒和不甘。
在他看来,林叶就是个懦夫,是个混账,是个毫无血性不配称为男人的男人。
可再不甘,他要面对的也已经不是林叶了。
无数的弩箭飞来,他不停的避让,不停的格挡。
以他的实力,足够在江湖上肆意行走,可现在,他寸步难行。
他已修成无形剑气。
虽然不到随心所欲,可已隐隐有宗师气象。
但是啊,剑气破弩箭,这就好像用金针去换麦芒一样,况且此时是金针有数,麦芒无穷。
四周出现的大内侍卫越来越多,他应付起来也越来越吃力,一开始还能反杀几个,后来只能全力自保。
直到,一支箭没有被剑气荡开,刺中了他的肩膀。
在更外线,大内侍卫副统领颜夕怜的出手了。
他带着的,是大内侍卫中最强的一批,身穿黑甲,用硬弓,杀人于数百步之外。
一箭射中竹节后,竹节的动作一滞,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没有一箭命中要害。
在颜夕怜和他的黑甲箭手开始出手之后,大内侍卫的弩箭就停了下来。
他们只是把包围缩的更小,绝对不会给竹节逃走的机会。
四箭同时击中了竹节的四肢,他被箭狠狠的钉在地上。
几名黑甲箭手上前,拉开了弓,近距离的用箭瞄准了竹节的脸。
竹节冷笑。
“放箭啊!”
他喊。
颜夕怜走过来,到近前俯瞰了竹节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第二眼都没有看。
在他看来,也没这个必要。
他手下人蹲下来,用特质的皮绳将竹节死死的绑住,同时割断了竹节的手筋脚筋,摘掉了竹节的下巴。
一名大内侍卫把竹节的衣服撕下来一条,走到一侧递给颜夕怜。
颜夕怜抬起手打了个口哨,林子里,几条獒犬飞奔而来。
半个时辰后,河边。
颜夕怜站在石桥上看着,那几条獒犬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狂吠不止。
四周的屋顶上,都是大内侍卫的黑甲箭手。
不多时,有人从院子里推门出来,是从后边进去的大内侍卫。
出来的人朝着颜夕怜摇了摇头,颜夕怜倒也没有什么反应,连一丁点的懊恼都没有,转身走了。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抓到人的话,那这局面又怎么会如此的艰难。
又半个时辰之后,行宫。
颜夕怜回来后,把经过仔细告知天子。
片刻后,天子问:“林叶去了何处?”
颜夕怜回答:“大将军又去了粮仓。”
天子问:“他可说去粮仓是去做什么了?”
颜夕怜摇头:“没说。”
古秀今立刻说道:“臣这就安排人去粮仓那边看看。”
天子点了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情好像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距离粮仓只有不到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卖茶汤的小摊,就在路边。
梅落乌和一个女子坐在那喝茶,两个人都没有看向粮仓那边。
但他们刚才看到了,林叶的马车从这经过,进了粮仓。
那女子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脸型有些方正,算不上是个漂亮的人。
她身材也略显粗壮了些,如果换上一身农妇的装束,不会有任何破绽。
“先生,是不是还有问题?”
她问。
梅落乌低头看着茶碗,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女子又问:“先生,若林叶还能察觉到问题,竹节是不是白白送死了?”
梅落乌抬起手拿了茶碗,没喝,手也停在半空。
“兰芷。”
梅落乌抬起头看向那女子:“若终究还是被林叶发现,你会不会怪我让竹节去送死。”
此时,轮到名为兰芷的女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梅落乌:“先生让竹节去杀人的时候,没有想过竹节必死无疑吧?”
梅落乌点了点头:“我让他去杀人的时候,只是想着别慢了林叶一步。”
兰芷道:“那我不怪先生。”
梅落乌依然脸色愧疚。
“我自命不凡,觉得事事处处都在我计算之内,林林总总都在我设计之中。”
梅落乌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抠着。
此时的他,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智者,只是一个在自责的兄长。
“咱们走吧,先生。”
兰芷道:“林叶已经去了粮仓,大概是不会再有什么侥幸了,竹节死了,可先生的计划没败。”梅落乌摇头:“败了。”
他说:“被人识破,就是败了,就算最后结局是圆满,这一招我也是败了。”
许多时候,善用智谋的人,比钻研武技的人更追求完美。
粮仓里,林叶蹲下来,捏了一些粮食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但林叶并不踏实。
再仔细看那些粮食,便能察觉到不对劲。
他回头看向庞大海:“去找一些活物来试试。”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
敌人藏粮的计划足够狠毒,但绝对算不上密不透风。
那么多粮食不可能运走,不可能出城,所以被找到的概率极大。
但找到的粮食能不能吃,是另外一回事。
这才是梅落乌的计划。
那么多的粮食,如何能下毒?需要多少毒?而且毒也不是永久都有效。
可他还是找到了办法,哪怕最终的药效不能毒死所有玉军,也能让玉军失去战力。
现在,这个藏在藏粮计划后边的毒粮计划,还是被察觉到了。
可对于林叶来说,察觉到了也不值得开心,因为找到的粮食没有用了,除非能解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敌人最终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要么把玉天子逼出阳梓城,要么就让吃下粮食的军队失去战力。
“大将军。”
庞大海看向林叶:“可以解毒的,对不对?”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着实是有些底气不足。
粮食太多了,如果全都被下了毒的话,想解毒似乎根本不可能。
就算能在短时间内查出来下的是什么毒,都不可能能配制出足够多的解药。
“我想想。”
林叶起身道:“不用跟来,我一个人走走。”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行宫,当天子听闻找到的粮食有毒的时候,以他的心境之稳,还是微微震荡了一下。
就算毒在这段时间已经挥发了不少,毒性没有那么大了,可这粮食还是不敢给士兵们吃。
“陛下。”
万贵妃看向天子:“是不是要准备离开阳梓了?”
天子没有马上回答。
此时离开阳梓确实在时间上来得及,可出城的凶险有多大,也可想而知。
“林叶呢?”
天子问。
古秀今俯身回答道:“回圣人,大将军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动,没带随从,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朕也去走动一下,不必有人跟着。”
古秀今知道,天子要去想对策,需要安安静静的环境不被人打扰。
他就盼着,那边在独自行走的大将军,这边在独自行走的天子,都能想出来办法。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林叶的脚步停住,而此时,天色又变得暗了下来。
陛下给他五天时间,但实际上三天最多,明天不出城,路上就可能出问题。
现存的粮草,便可能不够路上所需,导致赶路的队伍饿着肚子应敌。
林叶转身,朝着粮仓那边返回。
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试试,哪怕他想到的法子根本都算不上是什么药术解毒的法子。
在大步前行的时候,林叶的另外一侧,梅落乌和他在一条街上,往不同的方向走过。
两个人之间最近的距离,甚至只有一丈远。
这一丈远,便是两个世界。
第四百零九章 私心与将心比心
梅落乌和林叶几乎是擦肩而过,他故意的,他想在临走之再多看看这个年轻的对手。
他就要出城去了,阳梓城里已经没有他留下的必要。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想看看这个对手,虽然,在这之前他的对手根本不是林叶。
梅落乌觉得,如果天子不来,在孤竹他并无对手,天子来了,他才可满足。
可没想到的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年轻人成了他的对手,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头疼。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和林叶聊几句。
他要问问林叶,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想不明白,现在天子有多重用你,将来就会把你踩的有多狠?
那是天子啊,从来都不会对臣下深信不疑的天子啊。
如果林叶不信,他就要问问林叶,你没看到拓跋烈?
梅落乌想问林叶很多问题,但其实他自己心中也还有许多疑问,他想问林叶的,他都能给答案,但他疑问的,只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不是林叶。
是天子。
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许多人也想过无数次,甚至提及过无数次。
那就是天子何必亲自来。
若只是为了比拓跋烈动手,这根本得不偿失,就算是诱使拓跋烈露出真面目,那天子真的就心甘情愿冒险甚至可能赴死?
再精妙的计划,只要天子不到孤竹来,都不可能有任何意义。
这是困扰着梅落乌最大的疑问,排在这个疑问之后的便是林叶为何会得宠。
他回头看了林叶一眼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大将军已经走远。
不久之后,回到了第二个藏身处,梅落乌手下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他在院子里坐下来,在这个小院里靠墙位置,也种着一排竹子。
这个时节,这竹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漂亮。
坐在院子里看着那竹子,梅落乌的脑海里想到的不是已经死去的竹节。
他还在想天子和林叶。
林叶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从大玉立国以来最特殊的一个。
在林叶之前的拓跋烈足够特殊了,但拓跋烈是因为有护驾之功,在那之前,拓跋烈只是一个没多少人在意的四品将军。
林叶在没有多大功劳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正三品大将军。
“为的是什么?”
梅落乌自言自语了一句。
良久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是打算放弃思考,而是手下人提醒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不能在白天出城,阳梓城城门都被封闭,他们只能等晚上找机会出去。
以他手下人的实力,想偷偷出城也绝非是难如登天的事。
“先生。”
兰芷回到这个小院,走到梅落乌身前。
“刚刚我去了粮仓那边,林叶正在调动人马,看起来像是要把粮食运出去。”
梅落乌眉角一抬。
运出去?
莫非林叶没有发现粮食的问题?这可能吗?高估林叶了?
因为此事,梅落乌竟然放弃了今夜就走的打算,他想看看,林叶到底是要做什么。
如果粮食的问题真的没有被发现的话,那么他不出城比出城更有用。
一个时辰之后,又有消息回报。
说是林叶调动在粮仓那边的禁军,又在全城募集车马,把粮食一车一车的往行宫里边运。
梅落乌一时之间,无法确定林叶的意图了。
兰芷劝道:“先生,不管粮食的问题有没有被察觉,都该离开阳梓城了。”
梅落乌摆了摆手:“不急,再等等。”
他说:“如果他们没有察觉到粮食的问题,那么最多三天就会出现情况。”
兰芷道:“多留在阳梓城里一天,便多一分凶险,先生还有大局要掌控,不该留在阳梓城里赌这样完全没必要赌的小局。”
梅落乌道:“不只是因为粮食,我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去查证。”
他看向兰芷:“三天后,我一定跟你们出城。”
行宫。
天子看向林叶:“你说的三水法,有多大把握?”
林叶如实回答:“在没有试一试之前,臣只敢说,一分把握都没有。”
天子点头:“那就试。”
三水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冷水,开水,脱水。
林叶下令将一车从粮仓运来的粮食,先用细筛过,用筛子过后再用大量水冲洗,再把这些冲洗后的粮食放进大锅里煮。
不用去考虑把玉米和小麦磨成粉的事了,就这样直接煮。
煮熟了之后,再放进铁锅里直接炒熟,把水分脱干。
林叶之前在大街上独自走了那么久,大部分时间想的都不是解毒的法子,而是下毒的法子。
粮食太多了,不是一袋两袋,下起毒来那么容易。
如果是洒了大量的毒粉,这种其实不难对付,因为粉末太细小,大部分都会渗透下去。
林叶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他们下毒用的是混合法。
将毒粉搅拌成颗粒,和粮食混杂在一起。
天长日久之后,这些颗粒就变得僵硬坚固,混在在一起后,很难清理出来。
所以办法就是先用细筛过一遍,把细小的颗粒过下去,然后把剩下的粮食冲水。
毕竟这些东西是用粉末拌好的,就算已经干硬,过水还是能让其软化散开。
再用细筛过一遍,变小的颗粒就被过了下去,粮食却不会漏下去。
过一遍筛子后再冲洗一遍,然后才是第二步。
之后用开水直接煮。
这个过程不复杂,但有些费时间,林叶一直都在看着,天子也没有走。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第一车粮食才走完所有的工序。
天子让人把炒熟了的粮食拿过来一些,先找来鸡鸭喂食。
在看着那些鸡鸭吃的时候,连天子竟然都有了些紧张。
其实林叶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自己亲自试一试。
因为要吃这些粮食的,不是什么鸡鸭,而是人,是大玉的士兵,是他的将士。
可林叶没这个资格。
因为他毒不死,哪怕他直接吃那些粮食.......不,哪怕他把粮食里混杂的毒粉颗粒挑出来吃,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
观察了许久之后,确定那些鸡鸭都没有什么事,林叶这才松了口气。
工程虽然有些大,也会耗费很多时间,但只要确保没事,这些都可以不必在意。
只要是别吃了死人,哪怕口感上确实要差许多,也能接受。
天子见这样的办法有用后,回头看向尹重体。
“你派人传告下去,告诉将士们因为粮仓没有储存好,粮食有些发霉,这样做成干粮也是没办法的事。”
尹重体连忙应了一声。
林叶道:“陛下,可以再过两日,这两日不停的试,不停的找鸡鸭甚至更大一些的牲口过来喂食,确定没事之后再告诉将士们。”
天子点了点头道:“可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得出来,脸色都轻松下来不少。
“林叶,你随朕来。”
他说完转身而行,林叶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天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有没有想到,在阳梓城里有个很厉害的对手。”
林叶回答:“臣在找。”
天子嗯了一声。
他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朕为何要对你对别人特殊一些?”
林叶回答:“想过,没想通。”
天子笑了笑。
他说:“其实你不必因为这些事而有些烦恼,也不必想着去和别的什么人做比较。”
这话就差点名说出来,你不是拓跋烈。
林叶回答道:“臣明白。”
天子说:“你只需记住,朕对你好些,是因为在将来某个特殊的时候,朕希望你能帮朕把事情办好。”
他说:“这是连百姓们都知道的道理,你要想找人帮忙,首先要先对人家好一些。”
“百姓们登门求人,大概还会带些礼物,朕想让你帮忙,当然也要对你好些。”
林叶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天子这个比方,因为这个比方其实并不太好。
天子心情好,所以他不管这个比方是好还是不好。
天子说:“你也不必在意这个时期是什么,朕要托付你办的事又是什么,到了那个时候,该办的事自然而然就在你面前。”
他看向林叶:“所以现在,朕能对你好些就好些,毕竟是朕在求着你。”
这话说的,把林叶都吓了一跳。
林叶俯身:“臣不敢。”
天子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在这之前,从没有真的在意过将心比心的事,因为不实际。”
他看向林叶:“你懂吗?”
林叶点头。
天子若在二十年前和那满朝文武将心比心,而不是用雷霆手段,那现在的天子,也和先帝一样被权臣拿捏的毫无还手之力。
“将心比心是要给有心的人。”
天子道:“你就是。”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朕这二十几年来,一直在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正确的事。”
他说:“可是在不一样的时候,朕所做的正确的事,结果不一样。”
当年,天子选择刘疾弓的时候,那是最正确无比的事。
可是,刘疾弓死了。
现在的天子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天子选择一个正确的人,可以让这个人非但活着,还要强势的活着。
天子忽然笑了笑,是有些自嘲的笑。
他说:“你年纪还轻,大概会觉得将心比心这四个字,是感情上的相互付出。”
“可朕要告诉你的事,出于公心,永远都没有将心比心,所有的将心比心,都是因为私心。”
他看向林叶:“朕对你的好,也是朕的私心。”
说到这,天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朕以公心待人待己太久了,朕也想有些私心了,只是,朕终究是天子,朕要自私起来,也难免还是有些霸道。”
这话,说的林叶一头雾水。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天子所说的私心,真的只是为天子自己在谋虑什么。
第四百一十章 疯了
三天很快过去,梅落乌没有等来他想看到的局面,哪怕他明知道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这三天中,让兰芷有些不理解的是,梅落乌明明是说要去查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梅落乌却足足三天没有出屋。
这三天来,梅落乌每天都是坐在窗口发呆,如果不喊他吃饭的话,他会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兰芷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粮食的计策失败了,天子不会离开阳梓,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战场上的正面交锋。
梅先生留在阳梓城里就失去了意义,战场上,更需要梅先生运筹帷幄。
她刚要进门去提醒,梅落乌忽然间站了起来,是那种猛的就站了起来。
三天,他没有洗漱过,看起来人都邋遢了不少,头发都有些蓬乱。
他看向兰芷,忽然快步过来,一把攥住了兰芷的肩膀。
“我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
梅落乌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可此时却毫无疲惫之态,只有兴奋。
“我想到了!”
他来来回回,喊着的都是这句话。
兰芷问:“先生到底是想到什么了?”
梅落乌道:“如果我猜测是真的,那大将军的计划就可能要变,我们可能也要离开孤竹去歌陵!”
兰芷问:“先生到底想到了什么啊,你快说。”
梅落乌:“若真能被我猜中,咱们去歌陵,就可断了天子的后路!”
兰芷都急了:“先生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梅落乌:“天子要隐退!”
这话把兰芷吓了一跳。
她不信。
“怎么可能?天子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来铲除对手,为平稳朝纲,做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此时他除了咱们大将军之外已无对手,他怎么可能会隐退?”
兰芷摇头:“我不信,以天子对掌权的欲望来看,他不可能会退位。”
她看着梅落乌那血红的眼睛硕大:“再说,天子就算要退位,他能让给谁?”
梅落乌道:“有人,一定有人,只是这个人需要我们去歌陵查。”
他兴奋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那样子,好像他被什么脏东西给上身了似的,完全都不像他了。
“虽然不确定,可我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
梅落乌看向兰芷道:“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天子有个早夭的弟弟?”
兰芷点头道:“先生确实说过。”
梅落乌道:“就是这个弟弟!”
兰芷问:“可是世人皆知,天子的那个弟弟早在几岁的时候就死了。”
“没有,一定没有!”
梅落乌道:“虽然说起来匪夷所思,你不信,连大将军都未必信,但我就是肯定天子要退位。”
他急切道:“天子累了。”
兰芷皱眉,她觉得不是天子累了,是梅先生累了,累的已经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了。
梅落乌道:“我了解这种感觉,就比如我自己,我时常在想,帮大将军把事办完之后,我便去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隐居,过最普通的日子,虽然,只是想想而已,但我有过这般念头。”
兰芷虽然觉得有些伤人,可她还是不得不提醒梅落乌。
她说:“可梅先生是梅先生,天子是天子,不一样。”
梅落乌道:“没什么不一样了,他那么辛苦的把江山稳住,铲除权臣,就是在为他弟弟铺路。”
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全都是光。
他说:“这个弟弟,应该就是上阳宫的辛言缺!”
兰芷更加慌了,她是真的觉得,梅先生是想问题想的走火入魔了。
就好像她们习武之人一样,练功会走火入魔。
她扶着梅落乌,紧张的说道:“咱们今夜可以先不出城,先生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出城也好。”
梅落乌摇头:“我睡不着,我肯定是睡不着的,我发现了这等惊天秘密,我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人都有些错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步子很急。
片刻后,他忽然朝着书桌那边快步过去。
“我要给大将军写信,我必须把这件事告知大将军。”
他坐下来,嘴里还在不停的自言自语着。
“天子的那个弟弟几岁就死了,可是天子在上阳宫里,怎么就那么巧和的发现了一个和他弟弟很像的孩子?”
“辛言缺也是因此而得天子厚爱,也因此而得掌教真人的倾力教导。”
梅落乌道:“如果我猜对了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他着急要写信,可是拿起笔的时候,手都在发颤。
兰芷走到梅落乌身边,用手按着梅落乌的肩膀,想让他安静下来。
“先生,你想过没有,就算那个辛言缺是天子的弟弟,天子退位让给他,天下人就那么信?满朝文武就答应?”
兰芷认真的说道:“天子不是那样的性格,他如果是,就不会杀那么多亲兄弟,他如果是,就不会对皇族的人下手那么狠。”
梅落乌道:“如果他不狠,他不下手,谁来下手?”
他看向兰芷,那双眼睛里都是骇人的光,阴森森的,还很亮。
他说:“天子知道,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做到,他那个弟弟,不可能有这样的心肠,所以他提前帮他弟弟把事情都办了!新君登基,要施仁政,而不是杀人如麻。”
兰芷:“先生,我求求你,你快去休息吧。”
梅落乌摇头:“你不要以为我疯了,我知道自己说的话确实很难让你信服,但这些一定都是真的。”
兰芷:“我信先生的话,先生先去休息一会儿再给大将军写信,毕竟要把信送出去,也要等到夜深人静之后,还有时间。”
梅落乌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要现在写。”
他拿着笔的手,却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那是激动,无法言语出来的激动。
以至于,他落笔在纸上的时候,那些字都歪歪扭扭的。
“你来替我写。”
梅落乌猛的起身,拉了兰芷坐下来:“快,我来说,你来写。”
兰芷无奈,只好坐下来,她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让梅先生休息一会儿。
梅先生已经神智错乱到了这个地步,再让他想下去的话,可能真的要出事。
“你听我说。”
梅落乌道:“要写下我说的每一个字,不可有遗漏......咳咳咳。”
话刚说到这,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然后竟是咳出来一大口血。
兰芷见他如此,怎么可能还让他继续去想,起身将他扶住。
“对,还有林叶。”
梅落乌急切的说道:“天子为何要那么特殊的对待林叶?就是刚才你提到的那个缘故。”
他说:“天子藏的不是儿子,而是弟弟,但满朝文武到时候必然不答应,也不信,更会反对。”
“天子需要一个手握重兵,还极为强势,和各大家族毫无瓜葛,不可能被任何世家左右的年轻人来办这件事。”
“以强权来压反抗!”
他看向兰芷:“天子是有求于人,所以才会对林叶那么好,他需要林叶这样一个愣头青,帮他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稳定局面,如果有人不稳定,他需要林叶杀人!”
说到这,因为太过激动,梅落乌再次喷出来一口血。
兰芷不敢再耽搁,一掌拍在梅落乌的后颈上,直接把梅落乌给打晕了过去。
她把梅落乌扶到床那边躺好,然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看着哪怕是在昏迷之中,那张依然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扭曲的脸,兰芷有些心疼。
梅先生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刚才那些话,别说兰芷不信,她想着,等到梅先生清醒过来后,大概也不会信自己说的,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些。
天子会退位?
那怎么可能。
一个手段凶狠,杀人如麻,为了稳固自己的皇权几乎杀了半个皇族的人,会退位?
还让位给弟弟,而不是儿子?
这种事不是疯子想不出来,这这种话不是疯子不能相信。
这一仗是天子的最后一仗了,如果他打赢了大将军,那么天子就可高枕无忧。
接下来,天子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够了......生个儿子。
梅先生是因为想不到答案,想不通天子的做法,所以才会疯了。
刚才梅先生那个扭曲的样子,也确实把兰芷给吓着了。
她帮梅落乌把被子盖好,起身到门口,对手下人吩咐道:“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打扰先生休息,先生实在太累了。”
手下人纷纷答应,他们刚才也听到了梅先生急促的说话声,可是他们在院子里,没有能听的清楚。
若他们都听清楚的话,他们也会和兰芷的反应一样,觉得梅先生是真的疯了。
“我去给先生熬一些安神的药,你们守好屋门,另外,今夜派人出城去告知少主,先生要推迟到明天夜里再出去了。”
说完这些,兰芷迈步走进厨房那边,她要为梅落乌熬一些药。
她心里很害怕,是真的害怕,竹节刚刚死了,梅先生若再疯了的话,那她可能也会崩溃。
她知道,竹节的死对于梅先生来说打击也很大,只是他一直都强撑着不说。
竹节的死,让梅先生很后悔很内疚,这些,都可能是梅先生疯了的病因。
她坐在那,看着火在燃烧,眼神有些迷茫和害怕。
她在问自己,这些年,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火焰在一下一下的跳跃着,她的思绪也在一下一下的跳跃着。
忽然间,她的眼神里再一次出现了恐惧。
她想......先生会得到他该得到的那些东西吗?
大将军说过,若将来大事成了,先生就是新朝宰辅,天下之治,都会交给先生。
先生可以大展拳脚,可以真真正正的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
那万域楼呢?那那些也盯着这权臣位置的大家族呢?
大将军靠的,真的是梅先生吗?
还是那些大家族的支持?
......
......
【已硬三天!】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尊真神
秀荷园。
隋轻去自己慢慢的走动着,感觉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秀荷园大门的方向,眼神里飘忽了一下。
他只是看了一眼,一直都跟在他身边的陆云珈立刻就说了两个字。
“不行。”
隋轻去道:“你刚才和我说,林叶在找人。”
陆云珈道:“不管是林叶在找人,还是别人在找林叶,你都不能离开这。”
隋轻去道:“林叶在找的人,一定很重要。”
陆云珈已经在后悔了,她就不该提外边的事。
可是她知道隋轻去觉得烦闷,所以才会把外边的事讲给他听。
“他会找到的。”
陆云珈说。
隋轻去道:“我在拓跋烈手下做事多年,他那边的人我还算了解,要找人,我比林叶要方便的多。”
陆云珈:“若只是闲聊,你绝不肯与我说这么多话。”
隋轻去一怔。
他觉得女人果然是脑子有问题的生物,明明自己在说的是关于拓跋烈的事,她却一下子就转到了两人之间。
所以隋轻去不打算回答什么,他只觉得这话毫无意义。
陆云珈见他这个样子,知道是自己的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喜。
“师父说过,你伤不好,哪儿也不许去。”
“如果人活着,事事处处都要听话,那是自己活着吗?”
隋轻去的话,让陆云珈心里一惊。
隋轻去道:“林叶想找到人没那么容易,但我不难。”
他说:“我只要出去走一圈,二十八宿的人但凡还有一个活着的,便一定会想办法杀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毕竟,现在是他们杀我的唯一机会。”
陆云珈:“林叶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隋轻去道:“林叶对我来说重要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做事更合适,更正确。”
陆云珈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隋轻去道:“让人知道我在哪儿,这件事很容易就结束了。”
就在他说这些的时候,看到了林叶。
陆云珈看到林叶的时候,心里有些烦躁。
她知道林叶来做什么,当然只能是隋轻去刚才说的那些话。
只要隋轻去出现在外边,二十八星宿的人就会好像疯狗一样扑上来。
因为在他们看来隋轻去是叛徒,是背叛了拓跋烈的叛徒。
“你来做什么?”
陆云珈问。
她对林叶可不会那么客气,哪怕她曾经帮过林叶不少。
林叶朝着抱拳行礼:“神官大人。”
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林叶的视线就转到了隋轻去那边。
他在看这个年轻人男人,比自己大几岁的这个男人,他像是想在这张脸上找到些什么似的,可以说,一点礼貌都没有的那样盯着看。
隋轻去皱眉:“你想说什么?”
林叶道:“我废了一些周折才能进来,而且我进来的时间也不能太久,所以我长话短说。”
隋轻去:“说。”
林叶道:“如果我想找到拓跋烈的手下,最好的办法是把你带出去转一圈。”
隋轻去点头:“是。”
“不可能!”
陆云珈一步过来,拦在林叶和隋轻去身前,她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叶,她的怒意也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她质问林叶:“你为了做事真的什么都可以不顾?难道你不知道他现在的伤势有多重?”
林叶没看她。
他还是看着隋轻去。隋轻去道:“我现在出去走一圈,你要找的人就会露出破绽,他们要杀我不仅仅是因为把我当做叛徒,还因为私人恩怨。”
二十八宿,是拓跋烈亲自挑选出来的人。
拓跋烈对他们的要求中,有一点格外重要。
二十八宿的人,必选把同伴当做兄弟姐妹一样,要同进退,共生死。
隋轻去就是个异类,他从来都不把这话当回事。
他看谁不爽就会出手教训,谁看他不爽他也会出手教训。
二十八宿里的人,没有几个不怕他的,而且他太孤傲,不管有没有被他教训过,都恨他。
因为他们每一个,都被隋轻去轻视过,完全不放在眼里的那种轻视。
换句话说,隋轻去才不会把他们当做兄弟姐妹,如果有必要的话,隋轻去甚至能把他们都杀光。
林叶道:“看来,在我来之前,你也在想这件事。”
隋轻去道:“你现在可以去派一辆车来,接我出门。”
林叶回头看向陆云珈:“看来,在我来之前,你应该废了不少口舌劝他。”
陆云珈狠狠的瞪着林叶。
林叶道:“没有用,你劝不住他。”
陆云珈:“我能不能劝住他是我的事,你现在可以走......”
话都没说完呢,就看到林叶忽然把隋轻去扛了起来。
他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费尽周折才能来,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对他,只会劝。”
他把隋轻去抗进屋子里,平放在床上,然后在隋轻去身上点了几下。
完事后他回头看向陆云珈:“我大概需要三天时间找人,所以他的穴道也需要三天左右才能解开。”
他说:“我来,是因为我信不过女人的心肠,现在我也信不过你,只要他开口求,你就可能为他解穴。”
陆云珈张了张嘴。
林叶道:“第一,能动手的事就别一直劝,第二,我点的穴你解不开,三天之内若事情办好,我会再来。”
说完后林叶转身走了。
躺在床上的隋轻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但是口型没错......是个操字。
林叶经过陆云珈身边的时候说:“请神官大人每个时辰为他推拿活血一次,我点的穴不会增重他的伤势,但他会麻。”
陆云珈张了张嘴,回头看,林叶已经大步走出去了。
他出门后不久,就看到那位让他有些害怕的白衣女子站在院子里。
白衣女子在看他,他连忙俯身行礼。
也许是因为见过白衣女子出手,所以林叶对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怕。
见他这个样子,白衣女子扭头不在看他,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可是扭过头去的那一刻,嘴角就微微扬了起来。
林叶很客气的说了一声:“前辈你好,前辈再见。”
往外走的时候,都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好像他是格外的怕那白衣女子把他叫住似的。
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白衣女子和他说的话可算不上有多客气。
白衣女子说过,如果你将来做出对不起师门的事,那么不管你身居何等高位,我一定能杀了你。
她可不像是开玩笑的人。
林叶出了秀荷园后,又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这种感觉,就好像第一次去上阳宫天水崖的时候,他体内的大周天内劲自发运转起来一样。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出了门,林叶就上了马车,庞大海问道:“大将军,去哪儿?”
林叶道:“我请了人帮忙,不能让人等的太久。”
庞大海问:“大将军请的是谁,还要大将军赶去等着。”
林叶道:“一个我打不过的人。”
庞大海:“那是得等着。”
林叶看了他一眼。
庞大海:“驾!”
现在这个世上,修行者万万千千,但林叶打不过的人也不能算有特别多。
在陛下身边,有一位地位很高的神官,名为尚清讫。
上次行宫出事的时候,尚清讫没有在天子身边,是因为他奉天子之命去击杀那些兽兵了。
尚清讫预料到了会有高手出现,他要留在天子身边,可天子不许。
天子说,你只管去清除那些畜生,朕这边无需你担心,自有人能保护朕。
后来想想,尚清讫觉得天子让他离开,就是故意在给巨先生创造出手的机会。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打不过巨先生,可他在,巨先生未必会在那时候出手。
他觉得自己应该打不过巨先生,和谦虚有关。
因为他几乎没有与人打过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打。
他是个符师。
禁军和大内侍卫所用的那些特殊的兵器,都和他有关,因为那符文法阵是他创造出来的。
他这样的人如果想打架,需满足两个必要的条件。
其一,必须有一个值得他出手的人,其二,必须有一个能保护好他的人。
因为他一旦被高手近身的话,就肯定会输。
只要是在特定的合适的距离,他甚至都想和掌教真人过过招。
但每次提及,掌教真人都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
可不管看他有多白痴,掌教真人都好像溺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他。
尚清讫确实是个宝贝啊,在整个上阳宫内,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宝贝了。
掌教真人说过,如果尚清讫死了,那么上阳宫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半的体面。
不夸张,因为尚清讫还能说。
每年来上阳宫拜访的人那么多,博学大儒之士也很多,哪个不是辩力强大。
尚清讫是上阳宫最有学问的那个,他喜欢读书,上阳宫内所藏的典籍,他全都看过了。
用掌教真人的话说......尚清讫,就是上阳宫的门面担当。
掌教真人对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个子矮了些。
如果个子再足够高,身材足够漂亮,掌教真人都想在尚清讫死后,把他做成一个标本,摆在门口继续当形象代言人。
狠不狠?
此时此刻,尚青竹就在阳梓城那最大的两条街的十字路口。
他刚走到这,就看到林叶努力的挤出笑脸迎接过来。
于是他摇头道:“人求人的时候,连林叶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还要假笑。”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道童立刻点了点头:“就是。”
他说:“座师每次见到掌教真人要书看的时候,就这样。”
尚清讫看他:“你到底是谁的人?”
小道童:“对噢......座师,就让大将军对你谄媚,要是不能像你对掌教真人那样谄媚,就不答应他!”
尚清讫抬起手在小道童身上点了一下,小道童眼神瞬间就惊恐了。
他哀求:“又来,座师,放过我吧。”
尚清讫摇头:“你不够谄媚,等你像我谄媚掌教真人那样的谄媚我,我就答应你。”
小道童想死。
因为他开始放屁了。
尚清讫只要不出手让他停下来,他会一直放屁,而且都是响屁。
不停的放。
当林叶走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什么是连贯的间断性气流。
射速还很快。
第四百一十二章 精神力
小道童觉得座师一定不会让自己丢人的,毕竟他丢人,座师也会跟着丢人不对吗?
不对,座师才不在乎。
林叶到尚清讫身前,抱拳行礼:“见过司礼大神官。”
尚清讫以道门规矩还礼:“见过大将军。”
林叶觉得如果现在自己看一眼那个书童,都是很不礼貌的事。
但以他的耐性,都没能忍耐的住。
他看了......
小道童那边,红着脸,满脸满眼的可怜兮兮。
他屁股后边......噗噗噗噗噗,不但快,还还响。
尚清讫微笑着说道:“可爱吗,这是我书童的小本领,每次见到客人,都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
林叶:“倒也......不多见。”
小道童脸更红了。
如果说这个世上身份奇高,还像个孩子似的人本就不多,那尚清讫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这为数不多的人中足可名列前茅。
小道童总觉得自己是倒霉了八辈子,才让他跟在座师身边。
这是第八辈子。
林叶和尚清讫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说明了自己请司礼大神官帮忙的来意。
尚清讫很随和的听着,不时点点头。
林叶说完后回头看了一眼小道童,那小道童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天空,还吹了吹口哨。
奈何,口哨声压不住屁声。
林叶都讪讪的笑了笑:“总这样......会疼的吧?”
尚清讫道:“大将军在问你,你该有些礼数,要回答。”
小道童:“还......好。”
林叶如果是个正常人的话,就不该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
但他什么时候正常过。
他问小道童:“那,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来?”
小道童更委屈了。
好在尚清讫也不是那么一直没谱的人,抬起手在小道童肩膀上拍了拍,语气温和也很慈善的说道:“憋个气试试。”
林叶心里都惊了一下,憋个气试试?
尚清讫道:“或者,一会儿我吓你一跳?”
林叶听懂了,原来这屁多的事,和治打嗝是一样的法子。
小道童委屈巴巴的看着座师,想着你老人家还没玩够吗?
尚清讫对林叶说道:“让他自己想办法,咱们继续边走边说。”
林叶说了声好,便继续说着他需要请尚清讫帮忙做些什么。
尚清讫像是很耐心的听着,林叶还在说呢,他忽然一转身,一巴掌拍在小道童的脑门上。
“哈哈哈......”
尚清讫大笑:“吓一跳,是不是管用了?”
小道童果然不放屁了。
但他知道,这和吓一跳根本没有关系,吓一跳就好了这种把戏,只是座师他想玩儿。
林叶觉得,上阳宫那边的品级高低,大概不是用实力修为来评定的。
应该是看谁神经病病情更重些,没有神经病的当不了大神官。
从辛言缺到尚清讫,林叶见到的,上阳宫奉玉观里的这些地位奇高的人,有一个正常的吗?
尚清讫此时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一脸严肃的看向林叶:“大将军请继续说。”
林叶:“是......”
大概一刻之后,尚清讫上了林叶的马车,他在车里盘膝坐下来后说道:“不难办,只是会耗费一些时间,我来试试。”林叶连忙道了一声谢。
他对赶车的庞大海说道:“一条街一条街的走,不用太快。”
尚清讫盘膝在那坐着,双手捏了个诀,然后闭上双眼。
作为上阳宫里天赋最高,甚至可以说唯一能以符文之术位列司礼大神官之位的人,尚清讫在感知力上超凡绝伦。
要用好符文,感知力是最基本的要求,一个人的感知力越强,对于符文的控制力也就越高。
一个好的符师,如果提前在某个地方布置下陷阱,他可在几十丈外,甚至更远的地方操控。
一个人,就能对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打个埋伏。
如尚清讫这样的绝世符师,他的感知力若尽最大程度的放出去,覆盖的范围应该很恐怖。
林叶不了解符文,他的感知力虽然很不错,对于内劲的精巧控制也很不错,但他几乎没有接触过。
“是不是在好奇?”
就在林叶静心思考这些的时候,尚清讫忽然问了他一声。
林叶连忙道:“不敢打扰神官大人。”
尚清讫认真的说道:“无妨,若一心不能二用,那修行岂不是很无趣的事,修行的时候不能一心二用,就好像在拉屎的时候不能同时撒尿一样没有乐趣。”
林叶想着,这么看辛先生还算正常的呢。
他说:“要找到你想找到的人,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难......寻常修行者的状态,若没有遇到什么事,自然是放松的。”
“可若是藏身起来的叛贼,必会有人时时刻刻都在宁神戒备,他们的内劲像是弓弦一样绷着。”
林叶明白了,就是过筛子一样过一遍。
可如此一来,精神力和内劲的消耗,何其巨大?
所以林叶知道,这一行大概和自己无缘了。
正想着,尚清讫道:“若大将军也对此道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林叶讪笑道:“不必不必。”
尚清讫:“不感兴趣?”
林叶:“不是。”
尚清讫:“那是?”
林叶:“是......无能为力。”
尚清讫睁开眼睛看了看林叶,然后像是醒悟过来什么,点了点头:“我忘了,你不行。”
林叶扭头看向窗外。
尚清讫问:“我是不是说话太直了些?”
林叶:“不是。”
尚清讫道:“嗯,那就好,我刚才还怕话直伤了你,虽然你没什么内劲,但你身体还可以。”
林叶:“......”
他在反思。
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也这么不讨人喜欢,如果是的话......
尚清讫又闭上眼睛,林叶都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这位大神官,希望你接下来一直都能安安静静的。
安静了大概能有半刻左右,尚清讫又睁开眼:“观主说,能修行的七八岁的孩子,内劲都比你多,是真的吗?”
林叶:“是......”
尚清讫点了点头:“那确实有点少。”
林叶看着窗外,不打算接这句话了。
尚清讫:“那比五六岁的孩子怎么样?”
林叶:“......”
尚清讫看了看林叶表情,看不见,因为林叶连头都不回,就那么看着窗外,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尚清讫点了点头:“知道了,大概是不如。”
林叶:“......”
尚清讫:“那比四五岁的孩子,总是要好些的吧?”林叶:“......”
他刚才是在反思,只是浅思一下,此时觉得自己应该深刻反思,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招人烦。
尚清讫笑了笑,总算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可他是感知力那般敏锐的人,若说他第二,那第一可能只有掌教真人敢认。
他又怎么可能是真的感知不出来林叶的体质之特殊?他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林叶安心而已。
林叶体内有周天神术修行的迹象,尚清讫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但林叶不说,和林叶有过很深接触的观主辛言缺也不说,那这件事当然就是不能说。
所以尚清讫故意开几句玩笑,是为了打消林叶的顾虑。
因为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尚清讫明显感觉的出来林叶有些紧张。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感知着外边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会指一个方向,林叶便会过去查看。
这种方法算不上是什么捷径,要在阳梓城这么大的范围内找人,这样的法子和碰运气没有任何关系。
林叶从上车开始到现在,一共出去了十几次。
这十几次之中,他确实也出手教训了几个人,但和他要找的人没有丝毫关系。
无非是一些江湖上的败类,正在做些不可原谅的勾当。
就这样,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林叶用马车把尚清讫送回了行宫。
尚清讫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如此释放精神力和修为之力,换做别人的话可能早就已经不行了。
由此可见,他的实力之强悍,远超林叶之前的预计。
到了第二天清晨,林叶接了尚清讫再次出发。
此时再见尚清讫,竟然又那么神采奕奕,好像昨日那般恐怖的消耗,只睡一觉就都被他补充回来了。
也正是见到了这一幕,林叶就明白了一件事。
大周天神术。
唯有如林叶一样修行了大周天神术,甚至也经过了体质上的改造,才能如此迅速恢复实力恢复精神。
如果不是被改造了肉身,那......就更可怕了。
如昨日一样,尚清讫在马车上盘膝而坐,大部分时候都是闭着眼睛,偶尔会和林叶开几句玩笑。
但此时林叶也明白过来,昨日尚清讫的玩笑,才是真的玩笑。
自己这身体里的秘密,尚清讫该是早就已经看穿了,但人家不说。
想必这面子也不是都给他的,还有一部分是给辛言缺辛先生的。
“大将军其实可以试试。”
尚清讫道:“一开始,无需将精神释放出去,只试着凝结于一个方向,不难。”
林叶点头:“多谢神官大人指点。”
昨天的玩笑是在告诉林叶,你不用紧张。
今天这话,是在告诉林叶,你尽管试试,我不会告诉别人。
那就试试。
林叶也盘膝做好,开始将精神力集中起来。
小道童坐在那看着他俩如此安静,还有些不适应,托着腮有些无聊的等着。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他们的车马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
吃过午饭,略作休息,马车再次出发。
林叶用这大半天的时间,也逐渐掌握了凝聚精神力的技巧。
内劲这种事是靠积累的,但精神力这种事百分百靠的是天赋。
就在小道童无聊的想要睡一会儿的时候,尚清讫忽然睁开了眼睛,下一息,林叶也睁开了眼睛。
尚清讫看向窗外,林叶人已经掠了出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死的很好
尚清讫在看到林叶直接掠出马车的那一刻,心里微微一动。
他发现了不对劲,林叶也发现了,但林叶从今天开始才和他学如何控制精神力量。
这不代表林叶比他天赋更好,不代表林叶的精神力更为强大。
但一定代表着,林叶很敏锐。
小院的偏房里,兰芷正在熬药,她坐在那看着火发呆。
昨天她把梅落乌打晕了过去,本以为梅落乌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梅落乌醒过来后就又吐了口血。
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两只眼睛里的血红虽然退了下去,但双目也没了神采。
昨日的疯癫和今日的痴呆,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梅先生没有变成一个疯子,却变成了一个傻子。
他嘴里只是不停的念叨着,他看穿了,他看穿了,他看穿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兰芷想扶着梅先生出来走动一下,让他感受一下清风,或许精神就会好一些。
可是梅先生走了几步之后,竟是......尿了裤子。
那是何等风采的一个智者,那是坐观全局也能把控全局的谋士。
若说他无风采,那世上之人皆暗淡。
可他,此时竟然如此狼狈。
非但如此,兰芷还发现,梅先生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几乎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让她害怕的是,这个她一直敬仰的男人身上,竟然有一种腐朽的气味。
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所以下令手下人做好准备,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阳梓城。
少主那边有最好的医者,她坚信梅先生能够恢复过来。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砰地一声。
兰芷一怔,迅速从偏房掠出去,然后看到她安排在巷子里戒备的人就在地上躺着呢。
一身黑色锦衣的林叶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向兰芷。
兰芷的眼睛睁大了,她不能相信,林叶居然在这么能找过来。
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人暴露,这种情况下林叶能精准的找到此地,怎么能不让兰芷心里一惊?
林叶在看到那个身形稍显粗壮的女人出来的时候,应是下意识的往正屋那边看了一眼。
于是林叶便明白了。
“不是你。”
他说。
然后迈步朝着正屋那边走过去。
兰芷距离林叶还有大概三丈左右距离,她双手同时往前一伸,半空中内劲凝集成爪,朝着林叶夹了过去。
“你办你的事。”
声音在院子外边传来,有些缥缈,所以应该不只是在院外这个距离。
林叶继续朝着正屋那边走,在林叶的黑色锦衣上,有几个好像纸片似的东西落下来。
纸看起来是杏黄色,每一张也只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
落地之后,便没有再动。
可是那拍向林叶的双掌一击,却好像瞬间就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吞噬了一样。
兰芷看到林叶还在往正屋走过去,眼睛都瞪圆了。
她飞身而起,凌空抓向林叶。
内劲澎湃而出,如同龙爪,要把林叶直接拉回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一片杏黄纸自己从地上飞了起来,无风而起。
那张杏黄纸恰到好处的拦在兰芷的内劲前边,当内劲接触到杏黄纸的那一瞬间,那澎湃凌厉的劲气竟然又消失不见了,被吸进了无底洞一样。
林叶也感受到了这异样,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就如同在林叶耳边说话一眼。
“别乱看,走你的。”
林叶一个跨步,人就进了正屋。
兰芷发力急追,可是才迈了一步,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量给拉住了。
只一瞬间,兰芷的头皮都好像要炸开似的,她是真的被吓着了。
因为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拉住她的,正是她自己的内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张杏黄纸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她的背后。
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响,兰芷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巨兽撞了一下,身子直直的飞了出去。
她落地的时候,嘴里就喷出来一口血。
双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有两张杏黄纸贴着地面飞过来,一张贴在了她的后背上,一张贴在了她的左腿上。
半息之后。
兰芷一声痛呼,嘴里又溢出来一口血。
贴在她背后的符纸,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万仞高山,压的她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似的。
而贴在她腿上的那张符纸却是真的碎了,然后她的腿经脉也真的碎了。
两张符纸,不一样的力量。
贴在后背上的符纸,其实就是兰芷自己的修为之力。
刚才她对林叶两次出手,两股内劲都被符纸吸了。
符纸上的法阵不可能长时间的留下如此雄厚的劲气,所以很快就又用在了兰芷自己身上。
那压着她的力量,来自于她自己。
而绞碎了她腿部经脉的力量,才是来自于尚清讫。
屋子里。
林叶看到了那个呆傻的男人,蓬头垢面,眼睛无神,嘴里还有口水往下掉,甚至还拉出来长长的黏丝。
一时之间,林叶都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男人,会是设计了整个棋局的幕后推手。
他站在那看着这个男人,眼睛里有些疑惑,还有些惊讶。
梅落乌抬起头看向林叶,在那个瞬间,他的眼神里恢复了几分光彩。
可只是这一瞬间,很快那光彩就消失不见了。
他傻笑。
他说:“我认得你。”
他说:“你是林叶,你是天子要重用的大将军,因为天子有求于你,所以才会特殊待你。”
也是因为这句话,打消了林叶的怀疑。
林叶确定要找的人就是他了,虽然林叶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梅落乌痴痴傻傻的笑着,这一笑,口水就流出来的更多了。
他说:“你是天子的一个棋子,是他很重要的一步棋。”
说这话的时候,他发音都是含含糊糊的。
林叶走到梅落乌身前坐下来,伸手端过来旁边桌子上的水递给梅落乌。
梅落乌看了看水,没喝,只是又看了看林叶。
然后就又开始傻笑。
他说:“我看穿了,我都看穿了,什么都瞒不住我,我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林叶问:“你看穿了什么?”
梅落乌道:“你是林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叶道:“那你便是没看穿,故意装神弄鬼罢了,我倒也不信,有谁能看穿天子的布局。”
“我能!”
梅落乌显然激动了一下,这一激动,那张嘴都显得更歪了些。
他说:“天子要利用你,把你捧起来,给你兵权,不就是因为你是个白身吗?”
他问林叶:“你知道什么是白身吗?”
林叶思考片刻后回答:“我知道,我与大玉之内各大家族都没有利益往来,我不是哪个家族的人,也不会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大的实惠,天子把能给我的都给我,就让我不至于被各大家族收买。”
梅落乌使劲儿的点头:“是是是,你竟然能想到这些,你也很厉害......”
他说:“等将来,你到了那个时候,就会为天子去拼命,他可真的是太会利用人心了。”
林叶道:“拓跋烈难道不会利用人心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都是拓跋烈害的。”
“我不是!”
梅落乌激动道:“我不是在帮拓跋烈,我是在帮我自己。”
他激动起来说,说话越来越含糊,但好在,林叶还能听得懂。
梅落乌说:“我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天下白身的读书人,是为了改读书人的命运。”
他一把抓住林叶的肩膀,很用力。
林叶只是侧头看了看,并没有阻止,也没有把那只手拿开。
大概,他是想用两只手抓着林叶肩膀,可他有一只手抬不起来。
梅落乌道:“有史以来,不管是哪个朝代,从没有一位白身的宰相,哪一位权臣,不是出自名门大家?”
林叶点头:“是。”
梅落乌道:“我就要改,我要让天下人明白,寒门子弟,也可大有作为。”
他的口水留下来,把自己身前的衣服都打湿了。
林叶竟然有些心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因为他完全没必要这样。
林叶取出一块手帕,为梅落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梅落乌却死死盯着林叶的眼睛说道:“我为我自己,我不是为拓跋烈,我要做宰辅,我要做治世之能臣,我要名留青史......”
“只要我成功了,以后天下间所有穷苦书生,都可有晋升之路,都可一展抱负。”
他抓着林叶的肩膀使劲摇,更使劲的摇。
“你懂吗!”
他大声问。
林叶回答:“我懂。”
在这一刻,梅落乌竟是楞了一下,在下一刻,他忽然就哭了出来。
哭的声音很大,但哭的声音都是扭曲的。
林叶说:“天子要做的,也有这件事。”
正在嚎啕大哭的梅落乌忽然就怔了一下,片刻后,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他不是!”
梅落乌喊道:“他是暴君!”
林叶只是看着梅落乌,没有辩驳。
梅落乌道:“不过,好在他要退位了,他精心谋划的就是要退位,他用你,也是为了让你在那个关键时刻,可以帮助新君大杀四方!”
梅落乌抓着林叶肩膀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
他死死的盯着林叶的眼睛问:“你知道他选择的继位者是谁吗?哈哈哈哈......我知道,我都看穿了。”
林叶皱眉。
梅落乌往前压着身子,贴近林叶耳边:“我告诉你是谁,你一定想不到是谁。”
林叶闭上眼睛,慢慢的抬起手在梅落乌心口位置点了一下。
梅落乌的话刚说完,身子就僵硬住,然后就那样爬伏在林叶肩膀上死去。
片刻后,林叶抱着梅落乌的尸体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被困在地上的兰芷。
“他死了。”
林叶说。
然后走过兰芷身边的时候,林叶一脚踢在旁边的石子上,那颗石子随即洞穿了兰芷的头颅。
回到马车旁边,林叶停下脚步。
尚清讫问:“人抓到了吗?”
林叶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尸体,点头:“抓到了,但是个死的。”
马车里,尚清讫嗯了一声,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死了就死了吧,死的也很好。”
......
......
【嘁......完全不虚!】
第四百一十四章 等时间和等人
阳梓行宫。
天子看了一眼那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然后又看了一眼林叶。
天子问:“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林叶回答:“活着。”
天子又问:“那你可问过他什么?”
林叶回答:“问过。”
天子看着林叶那张脸,而林叶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林叶道:“他说,他都看穿了。”
天子皱眉:“他都看穿什么了?”
林叶回答:“他说,他都看穿了,只这一句,来来回回,翻来覆去。”
天子又看向跪在一边的御医。
御医见天子看过来,连忙俯身道:“陛下,从此人尸体检查来看,他生前已失心疯了。”
天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他问:“你如何确定,他疯了?”
御医回答:“口眼歪斜,半身僵直,是血瘀不通,他的死因在于心脉阻滞,气血皆失,心脏骤停。”
天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把视线转向林叶这边。
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别人有没有看出来不知道,但古秀今看出来了。
他立刻说道:“把这尸体抬下去吧,随便寻个什么地方埋了就是。”
等大内侍卫上前把尸体抬走,古秀今又看向其他人说道:“圣人还要与大将军商议军机要务,其他人也都退下吧。”
人都走了,古秀今也走了,躬身提出们后,还把门带好。
这大殿里,就只剩下了林叶和天子两个人。
天子坐下来后说道:“说吧。”
林叶俯身:“此人说,陛下要退位......”
天子没想到林叶竟然如此直接,他刚才还在想着,林叶若从此人嘴里得知了什么,是不是要遮掩。
天子抬起手:“好了,不必说下去。”
林叶的话便戛然而止。
天子问:“人是你杀的?”
林叶回答:“是。”
天子问:“怕他胡言乱语?”
林叶回答:“此人确实失心疯了,也确实胡言乱语,而且,一直胡言乱语。”
天子点了点头。
他没有马上说什么,林叶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压低了身子站在那。
良久后,天子看向林叶说道:“你本来可以对朕说,此人什么都没有猜到,此人什么都没有对你说。”
林叶回答:“臣不敢。”
天子道:“你信他的话吗?”
林叶道:“臣不信。”
天子道:“不信有不信的道理,信有信的怀疑。”
林叶道:“臣不怀疑,臣没必要怀疑。”
天子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回去吧,城外的战事还需你来坐镇。”
林叶俯身:“臣遵旨。”
说完后退出大殿。
等林叶走了之后,天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起来是真的因为这个死人的胡言乱语,而伤了些脑筋,也乱了些心境。
万贵妃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轻轻的捏着天子的头顶,力度很柔和,动作很轻缓。
“陛下,是怕林叶信了?”
天子笑了笑:“他已经信了。”
万贵妃道:“那陛下......”天子道:“没什么,早晚都是要说的,而且,早晚要说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握住万贵妃的手:“朕说过,朕把半生交给大玉,让天下太平,让朝纲清朗,让百姓安乐,让世道通坦。”
他抬头看向万贵妃:“朕也说过,把剩下的半生交给你,带你去看我们说过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看说过的窗含西岭千秋雪,看说过的春风走马绿杨道,看说过的三万里河东入海。”
他握紧了万贵妃的手。
他说:“朕不负大玉,也不负你。”
当年,她入宫的时候,天子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情。
她是宰相万域楼的掌上明珠,还是予心观这一代的最强者。
她入宫不是因为爱慕天子,而是为了帮她的父亲。
可是后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迅速的升温,从一个冷眼旁观一个小心试探,再到后来的形影不离。
人的情感很奇怪,奇怪到无情如天子,也可多情到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他对她说,朕会许你半生的时候,她只是笑的明艳如花。
但她知道,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陛下是大玉的陛下,陛下说许她半生,只是因为爱她所以哄着她。
可是她没想到,从天子说过这句话开始,便真的筹谋这许卿半生之事。
天子是真的要退位。
这是真的匪夷所思,诚如梅落乌对兰芷说的那样,匪夷所思到对拓跋烈说,拓跋烈都不可能信。
若这话真的当面对拓跋烈说出来,拓跋烈大概会笑的前仰后合,笑出眼泪来。
因为在拓跋烈眼中的陛下,不可能因为什么狗屁的儿女情长而放弃江山社稷。
因为,拓跋烈自己是那样的人。
让他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江山?
他可以为了江山,杀千万个女人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会信,永远都不会信,他觉得天子和他是一类人。
大殿里安静下来,安静到万贵妃泪珠儿掉落的声音好像都变得越发清晰。
天子抬起手,轻轻的抹去万贵妃眼角的泪水。
“朕知道你要劝朕什么,你就省省力死了心,这几年来,你劝过朕多少次了?”
天子声音轻柔的说道:“你可知道,朕做事历来都不会没有计划,朕会把所有事都提前思谋清楚,安排妥当,但只有一件事,朕不去想,故意不去想。”
万贵妃问:“陛下说的是什么?”
天子回答:“是陪你周游天下先去何处再去何处,朕不想这些,朕只想随着你的心意走,你要去何处就去何处,你要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
万贵妃笑了,笑的时候,又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天子的手心里。
天子说:“每次说起这件事你就哭,明明是那么强的一个女人,却总是会被朕这三言两语说的感动起来。”
万贵妃说:“因为这些话,是陛下说的。”
天子笑。
他拉着万贵妃的手走到大殿的窗口,推开窗子,看着外边的夕阳西下。
“朕幻想最多的场景是什么,你来猜一猜?”
万贵妃回答:“与臣妾走在夕阳下。”
天子笑着摇头,他说:“是你系着围裙手忙脚乱在做饭,笨手笨脚,还有半脸的草木灰,而朕坐在板凳上编筐......看着你傻笑。”
他说:“朕想的,可美了。”
他想的可美了,可此时此刻,林叶的心情却不美,一点都不美。天子的话其实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他,那个死了的人说的疯言疯语,都是真的。
这事搁谁听了能信?
穷尽二十年之功,把大玉从已经要倒塌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像是一个昏君一样蒙骗了所有人,然后又以旷古明君的样子,震撼了所有人。
林叶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如天子这样无情又多情的人,在天子身上,无情与多情都那么浓烈。
如果大玉没了天子,那大玉还能如有天子的时候一样吗?
偏偏,知道这个事的人是他,偏偏,天子还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
林叶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那个疯子说的话,他才知道这疯子有多可怕。
疯子竟然在朝堂之外,看穿了天子之心。
林叶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最合适的那个。
最合适么......
林叶想到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尤其是在孤竹这段日子做过的事,他不得不承认,是的,他最合适。
因为他杀起人来,确实无情。
只要正确,便能无情。
想到这,林叶停下脚步,然后在路边坐下来。
大街上的行人哪里敢靠近他,哪怕是和他同向走的人,也要绕到对向那边去走。
因为他是林叶啊,如今这阳梓城里谁不认识他?
阳梓城里死的人,十个有八个和这穿了一身黑色锦衣的年轻大将军有关。
林叶坐在那,坐在夕阳下。
庞大海也不敢靠近,他觉得大将军又是在思考什么呢,或者是什么案子,或者是城外的军务事。
他之前就赶着马车在大将军身后跟着,始终保持着距离。
此时他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夕阳余晖下的大将军,觉得大将军好像累了。
第一次,他觉得大将军累了。
他不知道大将军在想什么,但他觉得大将军只要想,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林叶什么都没想,他的人生虽然才十几年,可他没有浪费过一点时间去发呆。
别人看着他发呆的时候,他都是在思谋什么。
可这次,他真的是在发呆了。
夕阳在城墙边缘处,和城里的人挥手做了告别。
墙内的人觉得,墙外的人会比他们拥有多一会儿的余光。
墙外的人是战士,他们看着手里的刀锋,确实是多一些太阳的余光。
只是这光,在刀上反射出来的时候,比夜来了还要冷。
叛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他们是要制造混乱,在天黑之前就加强了攻势,是为了在深夜迎接一位智者归来。
他们需要把守城的军队调动起来,让那位智者在回家的时候,路可以更好走一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们只是在奉命行事。
林叶坐在那发呆的时候,城外的叛军军阵前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也像是在发呆。
发呆了一回儿后,拓跋宁休问:“婆婆,先生今夜回来,一定很累了,要不要今夜不打扰他,不问军务,不问时局,只让先生好好休息?”
他身边的那个老妪笑了笑,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欣慰。
老妪说:“少主说的没错,是该让梅先生好好休息一下才对。”
拓跋宁休道:“如果先生看到我现在披挂战甲的样子,他应该会很高兴。”
老妪点头:“是,梅先生看到少主英姿,一定会高兴。”
第四百一十五章 是你自己
城墙上,林叶站在这高处俯瞰着城外的军阵厮杀。
如今在打的,还是孤竹人打孤竹人。
城外的叛军是孤竹人,挡住叛军的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也是孤竹人。
所以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来定下的,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孤竹人在一年前绝对想不到,他们会从同族,变成了仇敌。
林叶往下看了看,城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城里出去,直奔阵前。
其中一匹战马上驮着的是一具尸体,那是一个昨日被林叶所杀人。
在行宫里,古秀今说让大内侍卫把那尸体抬出去,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去。
可林叶阻止了。
尸体被一队武凌卫直送阵前,没多久,就到了两军对阵之地。
得到了林叶的指令,虎贲营副指挥使秦崖伸手拉过来那驮着尸体的战马,拉着缰绳,然后催动他自己的战马。
叛军那边,见只一人过来,倒也没有马上放箭。
秦崖到了阵前后高声喊道:“我们昨日在城中擒获一人,你们应该想把尸体带回去,大将军仁慈,让我尸体给你们送到阵前来。”
秦崖喊完之后拨马而回,留了那一匹驮着尸体的战马在距离敌阵不远处。
拓跋宁休心里已经生出不详预感,他紧张的看了老妪一样,老妪摇头:“应该不会是梅先生。”
“把尸体带回来!”
拓跋宁休一声令下。
有几名骑兵冲过去,片刻后把那匹马拉了回来。
当拓跋云溪和那老妪在看到尸体的时候明显一惊,但又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因为那尸体是兰芷的。
尸体上还绑着一封信,老妪伸手将信拿过来,然后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信封里有毒,她是此道高手,取了个药瓶出来,自己先吃了一粒。
她把信封里的毒粉抖落,展开信后看了看。
林叶在心里告诉他们,这个女人的尸体送还给他们,不过,梅先生还活着,如果他们想要换回梅先生,就要退兵一百里。
“他们怎么知道梅先生的名字?”
拓跋宁休道:“莫非梅先生真的落在他们手里了?”
林叶知道梅先生,也只是知道他叫梅先生,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梅落乌。
因为在抓那个太监月晋中的时候,月晋中说过梅先生这三个字。
老妪点了点头:“看来,多半是被他们拿了。”
拓跋宁休问道:“先生他知道全盘计划,一旦先生落入敌人手中......”
老妪嗯了一声:“少主,先退兵回营,召集众将商议一下。”
拓跋宁休点头:“也好。”
不多时,号角声响起,叛军的队伍开始缓缓向后退去,可这一退,没有一个叛军觉得心里不甘,因为这突然的收兵,每个人还都松了口气。
哪会有什么不甘呢,今日收兵,那就能多活一日,今日进军,谁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日。
城墙上,林叶见叛军后撤,他转身往回走。
那个梅先生的地位必然很高,从叛军的反应也能证实这一点。
但林叶要看到的不是叛军退回大营,而是要看这城里还会发生什么。
他下城之后上了马车,然后让庞大海把马车赶的急一些,即可回大将军府。
与此同时,从阳梓行宫里也出来了一辆马车,在大队禁军的保护下往大将军府这边过来。
人群中,【角】站在那看着队伍经过,眉头紧锁。
他知道梅先生出事了,但他无法确定梅先生是生是死。
看着那支禁军队伍过去,他转身离开人群。不久之后,他到了距离林叶的大将军府不远处等着。
没用他等太长时间,就看到林叶的马车急匆匆的回来了,车都没停稳,林叶就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进了府门。
而此时,看起来一群官职不低的人就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呢,随林叶一块进了大将军府。
【角】看到这一幕,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或许梅先生就在那辆禁军押送的马车里。
但他不能轻举妄动,他能联络到的人不多了。
况且,天子这边有一位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就算他能召集起来一批人,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角】转身离开,他需要等一等。
之前有武凌卫的骑兵出城,送出去一具尸体,【角】当时看到了,那尸体正是兰芷。
他很清楚兰芷的实力,最起码与他不相上下,连兰芷都死了,梅先生不可能侥幸逃脱。
他回到藏身处后不久,他的一个手下急匆匆赶回来,对他说,武凌卫又有一队骑兵出城,送出去第二具尸体。
从手下人的描述来看,他就知道,那尸体是竹节。
思考良久,【角】决定是去找一个人。
在阳梓城城西有一座道观,香火并不算旺盛。
除了大玉之外,其实道宗在诸国的地位都不及禅宗。
孤竹这边寺庙林立,道观的数量却屈指可数。
小心观的名字都取的显得那么小心翼翼,这里日常也没有什么香客登门,更显得冷清。
【角】是从后门过来的,只有一条很窄的石子小路。
到后门他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门,不多时,有个小道童将柴门拉开。
【角】问那小道童:“上师可在?”
小道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在。”
不多时,【角】被引领着到了一个书房门外,那书房的窗子开着,有个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姑坐在那正在读书。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在看到【角】的时候,脸色变了。
因为,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到了她必须出面的时候,没有人会来联络她。
只要有人出现在这小心观,就说明梅落乌出事了。
两刻之后,道观后边的山林。
【角】小心翼翼的看了道姑一眼,似乎对这个女子充满了惧意。
他说:“菊上师,现在怎么办?”
被称为菊上师的道姑看着山林,脸色很平静,但是眼神里满是悲凉。
“太明显了。”
她说:“如果梅先生真的已在天子手中,天子何必要把他送到林叶的府里。”
【角】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这一定是天子设下的圈套,等着我们去林叶将军府里救人。”
他想问的,正是这一点,这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那么必然是要自投罗网,如果不救......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妥。
梅先生确实掌握全局,但全局到了此时,都已经在明处了。
刺杀计划失败,藏粮计划也已失败。
接下来就是正大光明的在战场上决雌雄,梅落乌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已不是那么至关重要的事。
“你回去吧,把人都召集在你身边,不能遗漏了一个。”
菊上师语气平淡的说道:“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就都与你在一起等候指示,至于大将军府的里的情况,我自会想办法。”
【角】等着的就是这句话,他才不愿去和林叶打交道。
就算是他们在阳梓城里人员齐备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去。
从道观出来,【角】明显松了口气,但他此时不得不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以他的实力,夜里找机会偷偷出城不是问题。
可关键在于,他知道少主对梅先生的感情,他就这么回去了,少主多半是要对他发脾气。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怒起来要杀人,理智控制不住愤怒。
菊上师既然把事情揽过去了,与他也就没什么关系。
谁能想到,大将军安排他们出发的时候,一个个意气风发,现在活着的,竟只剩下他一个了。
回到阳梓城繁华处,【角】也不必刻意隐藏身形,能认出来他的只有一个隋轻去,隋轻去现在伤重不能动,他便不担心什么。
此时还让他有些懊恼的,就是银子马上用完了。
连续换了多个藏身之处,带着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此时若不想办法解决,怕是连饭都要吃不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角】心里忽然冒出来个极大胆的想法。
他看向巡逻经过的士兵,想着自己若是去投军,谁能想到?
他随便找了个铺子吃些东西,这念头一旦起来,就越发控制不住。
他觉得这绝对是个绝妙的想法,林叶也好,天子也罢,都不会想到拓跋烈的人敢去投军。
吃过东西后,他在大街上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返回藏身之处。
他当然不是真的漫无目的的闲逛,而是在各处秘密联络的地方留下记号。
菊上师让他把人都召集起来,他不敢不听。
到了夜里,他藏身这个地方聚集起来的人逐渐多了。
潜藏在阳梓城里各处的人,悄悄的转移过来。
到了子时之后,他这里已经聚集起来有四五十人之多。
看着这些人,【角】心里有了些底气,最起码不是那么孤单了。
丑时才到,有人在门外敲响了暗号,【角】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随即过去开门。
当【角】看到是菊上师到了之后,连忙迎接上前。
“上师,可是有什么安排?”
菊上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里的人,皱眉:“只剩下这些人了?”
【角】脸色惭愧的说道:“只有这么多了。”
菊上师显然也有些意外,大将军在阳梓城里埋伏的人那么多,现在竟然只剩下这区区几十个。
她一直都在道观里藏身,所有计划都与她无关,所以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拓跋烈的交代是,如果梅落乌不出事,就不要找到她,让她继续潜藏下去。
“只有这些人,不可能营救梅先生。”
菊上师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纸包:“把匿身粉分发下去,你们天亮之前都离开阳梓城,这粉可以隐藏你们的气息,不至于被他们的獒犬找到。”
【角】把药粉分发下去,看向菊上师问道:“上师你何时出城?”
菊上师回答:“比你们晚些。”
她看了一眼【角】:“大将军曾经夸过你,说你聪明,也能干,此时你却让我有些失望。”
【角】问:“上师这是怎么了?何出此言?”
菊上师道:“因为我给你们的药粉是剧毒,你居然毫无防备,大将军高估你了。”
【角】脸色大变。
菊上师道:“你只知道,大将军说最后一个计划,就是一旦梅先生出事,你们才能找我,但你不知道,大将军说的最后一个计划,是清理。”
她说着话的时候,【角】已经觉得自己身上出问题了,皮肤剧痛。
菊上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梅先生如果被抓,城里所有暗桩都要清理,启动我的是你自己,所以你不要怪我。”
说完后,一指点在已经没什么反抗之力的【角】心口。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战场的意义
计划似乎失去了意义,对手并不会永远都在按照你的推想做事。
大将军府里来了一队禁军,来了一辆马车,这确实是个陷阱。
林叶想把阳梓城里剩下的人抓到,这陷阱并不精妙,算不上是什么妙计。
但这陷阱最大的诱惑就在于,那个梅先生的分量足够重。
只要足够重,就可能会有人来冒险。
可是,很快林叶就知道这个计划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有人来告诉他,甚至带着一点点挑衅的意思。
大将军府门外来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乞丐,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只烧鸡,让他帮个忙,他实在太饿了,所以虽然很害怕,也还是来了。
小乞丐是真的饿坏了,因为他走到大将军府门口的时候,那只烧鸡已经没剩下什么。
一名校尉将纸条送进去,林叶打开看,校尉问,是不是查查那小乞丐身份。
林叶的回答是......再给他一只烧鸡。
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址,林叶出门的时候,看着小乞丐拿着一只新的烧鸡跑远,那是无比欢喜的步伐。
有的人给他半壁江山都不满足,有的人得了一只烧鸡就欢天喜地。
到了地方,林叶手下人推门而入,就看到那一地的尸体。
林叶闻到了毒药的气味,不大,可对他来说,这气味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
几十个人都死了,只有一个是被一指点穿了心口而死的,其他的都死于毒。
在那具尸体旁边还有个信封,林叶把信封捡起来,吹了一口信封上的毒粉。
这封信也很简单。
意思是,不要再煞费苦心了,不管梅先生是死是活,都不会再有人因为他而死,死在这里的几十个人只有一个意思......到此为止。
林叶吩咐手下人把尸体处理掉,不要触碰,毕竟那毒也算霸道。
出门之后,林叶蹲在路边看了看。
这门前的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走过,想从脚印中看出什么,可能也不大。
但他要看的,也不是什么脚印,而是发现了些不一样的很小块的泥土。
门口这条街上没有那么干净,尘土自然不少。
可是林叶注意到的是,这小块的泥土不一样。
那是从鞋底上掉下来的泥,这几日没有下雨,城中干燥。
若是在天气炎热的夏天,这泥应该早就干了,可此时是初春,阳梓城还冷着,泥还有些湿。
林叶往远处看了看,城西那边有座山,不大,但山林很密。
他又往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阳梓城里有河,不过河边没有什么泥土,城内的河道两侧都是砖石。
两刻之后,林叶就到了这座山下,抬头看,山上有一片房屋隐隐可见。
他没有马上上去,在山下的一块石头上坐着,抬头看着山上那片建筑所在。
他又何必事事都亲自往前冲?
如今的他,已经没必要那么做了。
大队的武凌卫把山围了,随着一声令下,几十只獒犬先被放了进去。
紧跟着,做好了防护的武凌卫开始成群结队的进山,毕竟那个人也会用毒。
这只是城内的一座小山,想要围困起来不是难事。
但很快就有人送回消息,山中发现了一座偏僻道观,道观里的人都死了。
林叶让人到附近人家里去问问道观的情况,核对之后发现,少了一个道姑的尸体。
林叶起身,这里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查下去。
这个杀人的人,她唯一的作用应该就是清理掉剩下的人。
在梅先生被抓之后,不等梅先生招供出来什么,提前把人都清理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昨夜里那个道姑杀了所有人后,已经想办法出城去了。
所以,这城里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自此之后,没有什么阴谋算计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刺杀暗算。
接下来,就是战场上分胜负。
一个时辰后,阳梓行宫。
天子听林叶说完后点了点头,林叶的判断也是他的判断。
当那个清理者出现的时候,就说明拓跋烈在城中所有的谋划都结束了。
“陛下,城外的孤竹军队,臣想调回来。”
林叶问了一声。
天子道:“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林叶回答:“若再不调回来,便没有那么可信了。”
天子点头:“那你就去下令吧。”
林叶随意起身告辞。
不久之后,在城外的虎贲营和武凌卫新军就得到调令,所有在城外布防的队伍,全部撤回城内。
如此一来,城外的军队简直像是要过年了一样,竟是不少人欢呼出声。
进城之后,他们就能轮换驻防,不至于整天在城外提心吊胆。
有城墙在,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和敌人打,这比在城外面对面的厮杀要好无数倍。
虎贲营。
林叶看向柬欲让说道:“陛下明日就会召见你,我提前给你透个信。”
柬欲让有些紧张:“陛下见卑职,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叶道:“我记得,孤竹国君曾经封你为侯?”
柬欲让点头:“是,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林叶:“孤竹的侯没什么在意的,从明日开始,你就是大玉的侯爵了。”
柬欲让脸色一变,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叶道:“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此事你最为合适。”
柬欲让连忙道:“大将军只管吩咐,卑职必尽心尽力。”
林叶道:“叛军还在不断增兵,但大玉的援兵还要迟些才会到,所以,陛下想让你在阳梓城里募兵。”
柬欲让一怔。
林叶道:“虎贲营暂时交由秦崖来指挥,你这几日就先去忙募兵的事,等募兵结束之后,再回虎贲营来。”
柬欲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天子其实还是有些不大信任他,所以才会如此待他。
给他侯爵,但把他兵权给免了。
他在心里自嘲一笑,心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没了兵权,打仗的事他也就不必再操心。
林叶此时却说道:“不必胡思乱想,所募来的新兵都会并入虎贲营,虎贲营的指挥使还是你,在你募兵结束之后,秦崖我要调走。”
柬欲让又一怔。
这......
诧异了一下之后,他连忙俯身:“卑职多谢大将军信任,卑职也多谢陛下隆恩。”
林叶道:“你且回去准备一下,收拾收拾自己,明日进宫别失了体面。”
柬欲让连忙应了一声,心里美滋滋的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林叶又让人把秦崖喊来。
秦崖一见到林叶就立刻行礼,他是林叶在孤竹人中重用的第一个,所以对林叶有着特殊的敬畏之心。
“等过阵子,虎贲营你就不要呆了。”
林叶的第一句话,就把秦崖给说的一愣。
秦崖连忙问道:“是卑职......做事不够尽心,让大将军失望了吗?”
林叶摇头:“不是,我已让柬欲让去募集新兵,等他回来后,你就调去武凌卫做事。”
林叶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武凌卫那边封秀将暂代指挥使,你先去武凌卫做个将军,回头我看看合适的时候提你做副指挥使,我最近没有那么多时间管着武凌卫,你和封秀要多费心。”
听到这话,秦崖的眼睛都睁大了。
如果真能做武凌卫指挥使,虽然和虎贲营指挥使,在官职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地位不一样啊。
林叶看向秦崖:“把你调去武凌卫,还有一个原因。”
秦崖道:“大将军只管吩咐。”
林叶道:“柬欲让了解虎贲营,你了解柬欲让,也了解虎贲营。”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陛下没有不信任虎贲营,虎贲营在城外御敌已经那么久,陛下很欣慰。”
“但,有些事不得不防......”
林叶看向秦崖道:“陛下把虎贲营调回城内,要上城墙驻防,万一有个疏漏,那后果不堪设想。”
秦崖懂了,林叶要让他做的事,就是督战队的事。
让他进武凌卫,给他一支军队,让他来监督着虎贲营。
秦崖沉思片刻后,起身抱拳:“大将军放心,卑职会把这事办好。”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别激起矛盾,尽量要平和些,我知道你能把事办好。”
说完后林叶指了指旁边的箱子:“那是陛下特意派人从孤竹皇宫里找出来的,一套甲胄,一把上等的兵器,是陛下给你的。”
秦崖一时之间,竟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连道谢。
林叶道:“你进了武凌卫,将来就会随武凌卫到各处去,以后不会留在孤竹了。”
秦崖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从这一刻开始,他得到的不仅仅是大将军的认可,还有天子的认可。
林叶回到座位那边说道:“你该明白,如果将来有一天让你重回孤竹,身份必不寻常。”
秦崖的眼睛骤然睁大。
林叶道:“去武凌卫大营吧,封秀已经在等你,你去熟悉下分派给你的队伍。”
秦崖连忙答应了一声,出大帐的时候,他忍不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心胸开阔,前途无量。
林叶给了他一张已经可以吃进嘴里的大饼,又给他画出来的一张更大的大饼。
秦崖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天子和林叶给孤竹人树立起来的一个榜样。
孤竹人会实打实的看到,他们之中有人可以成为人上人。
林叶坐在那看着窗外秦崖轻快的脚步,他的脸色却没有那么轻松。
接下来的局面只会更难。
因为到了这一步,拓跋烈不可能还忍得住了。
如果娄樊人来了,拓跋烈也会来,孤竹这个战场的意义,才真正的体现出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天子棋局
冬泊。
拓跋烈站在军营中的一个高坡上,看着远处的风云变幻。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连风都不敢。
最终让拓跋烈回过神来的,是两匹快马带着一路烟尘而来。
他往大营门口方向看过去,那两匹战马只在大门处稍作停留,便再次提速而来。
“报!”
那两个骑兵距离还远,喊声就已经响了起来,如风吹隔壁,粗粝也嘹亮。
“大将军,军情急报!”
拓跋烈站在高坡上俯瞰着,那两个骑兵至近前后同时跳下来,也同时单膝跪倒。
“大将军,娄樊大军距离龙章台只剩下不到百里。”
拓跋烈点了点头:“去休息。”
那两个报信的斥候同时起身,然后同时行了个军礼,这才转身离去。
将军元轻则在这个时候,才敢走上高坡,他轻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先派人看看云孤鸿大军动向。”
拓跋烈笑了笑:“不必看,云孤鸿在娄樊大军到达龙章台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
元轻则道:“这个人反复无常,不好尽信。”
“信他?”
拓跋烈笑道:“若他可信,天子都不会让他来冬泊,你到现在还没有看破天子用心吗?”
他缓步从高坡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天子让云孤鸿来冬泊,是因为天子早已看穿,云孤鸿比我的心还要野。”
元轻则一时之间,确实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拓跋烈道:“从十几年前开始,天子就不断的调动各地驻军将军轮换。”
元轻则听到这话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他说:“这十几年来,天子用这样慢吞吞的手法,把那些不安稳的将军,全都调到了覃州以北,云州以南这一带。”
拓跋烈点了点头。
元轻则继续说道:“所以冬泊这边一旦有战事,云州驻军必会向北调动,而天子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把覃州到云州这一带的各军兵马都调过来。”
拓跋烈道:“有人曾经和我讲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不管合理不合理,这故事能说明一个道理。”
元轻则问:“是梅先生讲的?”
拓跋烈点头。
他说:“各大家族的人,在军中为将者,十几年中被天子逐步都调到了北境,等到冬泊有事,他们就全都被调到了冬泊。”
说到这,拓跋烈笑道:“你说,天子的胆子大不大。”
元轻则回答:“大,大的超乎想象。”
除了天子之外,谁敢有这么危险的操作。
把各大家族中领兵的将军全都调到北方,目的,就是在冬泊出事之后,把这些人都调出大玉。
也就是说,天子故意把拓跋烈的盟友都给调出来了。
冬泊这边要造反的不只是十万北野军,云孤鸿带着的那五十万大军,数十员战将,都是一样的人,他们要谋逆。
拓跋烈道:“天子大概还会笑笑说......你拓跋烈不是要造反吗,那朕就把要与你合伙一起造反的,都送到你身边去,省得你孤单,省得你自己再费脑筋想办法。”
元轻则道:“天子如此行险,是因为有备无患?”拓跋烈摇头:“你太小看天子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天子知道,这个结盟绝对不会牢靠。”
他说:“各大家族为什么支持我?因为各大家族被天子打怕了,他们都在怕被天子从朝廷里彻底赶出去。”
“所以他们才会向我表示善意,并且还要明确的告诉我,一旦我举兵,他们就会奉我为主。”
元轻则道:“天子却因为冬泊战事而提前调动了兵马,如果他们不听调令,天子自然会有办法对付他们,也有理由对付他们。”
“他们听了调令,所有准备在大玉之内策应大将军的人马,就都不得不离开大玉。”
拓跋烈问:“还有吗?”
元轻则道:“到了这,情况就不一样了,之前的时候他们各家的兵力都分散着,所以忌惮大将军,忌惮北野军。”
“天子把他们的兵力调出大玉后,他们忽然发现,他们竟然有五十万大军。”
说到这,元轻则看向拓跋烈:“天子要的是,大将军和各大家族内讧。”
拓跋烈嗯了一声:“这才是天子可怕的地方,他最善利用人心,他看的最透彻。”
他走到马厩那边停下来,拿了些草料喂他的战马。
“云孤鸿本来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角色,他以前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拓跋烈一边喂马一边说道:“可是,天子突然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但不让他做主帅,还让他听我号令......云孤鸿自然不会服气。”
元轻则道:“而且,有了五十万大军之后,云孤鸿还会想着,凭什么是大将军你来做这个天下之主,凭什么他云孤鸿不能来做?”
拓跋烈笑了笑:“是,不过也不必笑话他不自量力,换做是别人也会这样想。”
元轻则道:“所以......娄樊大军一旦到达龙章台,云孤鸿就会派人来催,情大将军跟着进孤竹。”
拓跋烈问他:“那你觉得,我们是进还是不进。”
元轻则道:“不进。”
拓跋烈道:“若我们不进,云孤鸿会不会来攻?”
元轻则想了想,点头:“会。”
他说:“就算国内各大家族的人不许他这么做,他也会冒险一试,在这没人能阻止他,若他赢了,回去之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各大家族也就只能勉强接受他。”
拓跋烈笑:“他不但会,而且会比你预计的时间要早。”
元轻则看向拓跋烈:“大将军的意思是......这几日之内?”
拓跋烈:“云孤鸿沉不住气,此时娄樊大军距离龙章台还有百里,我北野军在娄樊大军之后,云孤鸿在我之后......不出预料的话,最迟后日,娄樊人抵达龙章台的同时,云孤鸿必会亲自率军攻我。”
元轻则道:“可若如此,我们处境确实艰难了。”
娄樊大军到龙章台,不可能轻易就攻进去,天子不可能在龙章台一点防备都不做。
娄樊大军被挡在龙章台,云孤鸿进攻夹在中间的北野军,北野军就是进退两难。
元轻则有些急了:“大将军,要不然现在就传令大军改道?”
拓跋烈笑了笑道:“不改道,传令后军就地驻扎,挖沟筑墙,做好防御姿态。”
元轻则虽然觉得此举不妥,可大将军的军令,他不敢违背。
“属下这就去传令。”他立刻转身,还没走两步,拓跋烈就在他身后笑了笑道:“你怎么也如此沉不住气了?”
元轻则脚步停住,回头看向拓跋烈:“大将军,还有吩咐?”
拓跋烈笑了笑:“你不要派人去传令,你要亲自去。”
他把元轻则交到近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元轻则表情瞬间就变了,如恍然大悟一样。
“属下明白!”
听完拓跋烈吩咐,元轻则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几天后,北野军后边大概百里左右,云孤鸿的大军也停下来休整。
作为大将军,一样的身经百战,云孤鸿对拓跋烈的服气历来都只是表面上而已。
诚如拓跋烈猜测的一样,天子把云孤鸿调过来,还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他此时的心境早已变了。
在出关之前,各大家族的人轮番与他见面,把事情安排的可谓妥妥当当。
教他如何做戏,教他如何行事,教他如何应付天子,教他辅佐拓跋烈......
一开始,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确实打算做个听话的人。
现在,他只想冷笑。
五十万大军在他手里,他凭什么心甘情愿的做个绿叶去成全拓跋烈?
各大家族的智囊团确实随军而来,可现在他还需要看那些人脸色行事?
“大将军。”
云孤鸿手下得力大将秦瑟快步过来,抱拳道:“斥候送回消息,拓跋烈的北野军在前边不到百里停了,且后军在做工事。”
云孤鸿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
可他又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性格,所以表面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
他指了指旁边:“不用急,秦瑟,坐下说话。”
秦瑟道:“大将军,拓跋烈是不是看破咱们的意图了?”
云孤鸿嗯了一声:“这不是什么难看破的局面,换做我在前边,拓跋烈在我背后,我也要做好防备。”
他在秦瑟对面坐下来:“不过,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拓跋烈没有办法脱身了。”
秦瑟压低声音问:“那......那群先生们,会不会阻止?”
云孤鸿道:“他们必会阻止,所以我派人安排他们,明天一早去旁边的仙鹤山里游玩,再找些当地的漂亮姑娘陪着,他们会很开心,再给他们点酒,他们还能载歌载舞。”
秦瑟听到这话笑了起来。
云孤鸿看向外边的亲兵:“传令,请各军将军来大帐议事。”
吩咐完后,他看向秦瑟道:“如攻北野军,我想让你做先锋,你可有这决心,有这勇气?”
秦瑟起身道:“大将军放心,若我为前锋,必身先士卒。”
云孤鸿嗯了一声。
他往后靠了靠:“你也知道,国内那群老家伙都盼着我继续做个傀儡,继续被他们拿捏,我被拿捏,你们这些跟了我多年的人,拼了命,流了血,却成了别人嫁衣上的点缀。”
他说:“进一步,我们是整个大玉的主人,退一步,我们能占冬泊以自立。”
他说:“所以,我们凭什么让给别人?”
秦瑟大声道:“大将军说的是,凭什么给别人做嫁衣。”
云孤鸿道:“我将最精锐的队伍给你,三日后,让不可一世的北野军看看,咱们有多可怕。”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奇女子
孤竹,阳梓城。
天子走在小雨中,示意古秀今不用给自己撑伞,他还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了古秀今。
古秀今受伤之后,身子还没有恢复过来,明显比以前虚弱,也就显得很怕冷。
幸好这雨实在是算不得大,只是太细密,走在这雨幕之中像是走进了一场浓雾。
“你不必担心朕。”
天子一边走一边对古秀今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朕说要来爬山,你就不该跟着。”
古秀今笑着回答:“御医说,臣也应该活动活动,有利于伤势恢复。”
天子道:“听御医的,不听朕的,回头朕让你去太医院伺候他们。”
古秀今道:“臣学的本事可是伺候圣人,真要是去了太医院的话,那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天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看向林叶,问:“要不然让他以后跟着你打仗。”
林叶道:“臣一时之间,不知道陛下是看不上臣了,还是看不上古公公了,还是两个都想弄死。”
天子哈哈大笑道:“你这人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古秀今心说圣人啊圣人,你都哈哈哈了,还说大将军的笑话不好笑?
天子问林叶:“你之前说过两次要去龙章台,朕说等等,怎么这几日不再提及了?”
林叶道:“陛下没有马上应允,应该就是不需要臣去。”
龙章台是从冬泊北边进入孤竹的最近的一座边关,如果叛军要从冬泊入境,必走此地。
林叶的意思是,他带一队人马过去,只要死死守住龙章台,不管是娄樊人还是叛军,都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过来。
可两次提及,陛下都说不急,林叶就猜测着,陛下在那边应该是有所安排。
“你不必去龙章台驻守。”
天子道:“朕有人在那。”
林叶不知道会是谁在那,可既然天子能把如此重要的地方交代给此人,那此人就必然是天子所深信之人。
孤竹这边的局面是好是坏,其实都在龙章台能不能守住。
如果龙章台被攻破,大批叛军甚至是娄樊人攻入孤竹,那这阳梓城未必能坚守住。
天子是要冒险,可不是真的要送死。
“以后你会熟悉她。”
天子说:“大概,也确实用不了多久,你们会见上一面。”
林叶问:“陛下说的是谁?”
天子笑了笑。
他似乎心情不错。
“她......是一个奇女子。”
“女子?”
林叶都愣住了。
把龙章台那么重要的地方托付给一个女子?
林叶倒不是看不起女子,而是一时之间,真没想出来大玉之内哪个女将如此得天子信任。
甚至,林叶都想不出来,大玉有个女将军。
古秀今笑道:“大将军若是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很欣赏她的风采。”
林叶道:“现在就很好奇了。”
古秀今看了天子一眼,天子依然笑着,古秀今就知道天子是让他来说。
于是他对林叶说道:“她叫宁海棠。”
林叶听到这个名字后,就开始在脑子里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线索。可失败了,因为他确实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古秀今问:“观主没有和大将军提起过?”
林叶摇头:“没有。”
古秀今笑了笑道:“怕是观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不说,毕竟宁将军她是唯一一个扒了观主裤子的人。”
林叶一惊。
古秀今道:“宁将军六岁到上阳宫奉玉观修行,因为是女孩子,上阳宫不想收。”
“宁将军就生气了,问为什么看不起女子,上阳宫的神官说,不是看不起女子,是因为女子在上阳宫中有诸多不便。”
“宁将军就更不服气,她说,我自己若没觉得不便,用的着你们替我觉得不便?”
这......哪里像是一个六岁女孩子说出的话。
古秀今只是三言两语,就让林叶对这位宁将军的性格有了几分了解。
古秀今道:“宁将军进了上阳宫后,不许任何人对她有特殊照顾,就连洗澡如厕,也是要与男孩子一样。”
林叶更惊着了。
这,确实惊世骇俗,确切的说,这甚至都说不上是惊世骇俗,不知道多少人会说她伤风败俗。
古秀今道:“可宁将军不在乎,她可是说过的,我没觉得不便,就不用别人觉得不便,但谁要是敢盯着她看,她就会动手打。”
林叶:“打过观主?”
古秀今道:“倒是没打过,不过她与观主是同一年进上阳宫的,当时因为宁将军说那句她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别人也不必替她觉得不便的时候,观主说了一句......吹牛皮,我敢当众把裤子脱了,你敢嘛?”
林叶想了想,以辛先生那般性格,这话他的说的出来。
所以林叶更好奇了,他问:“然后呢?”
古秀今道:“然后宁将军就直接把裤子脱了。”
林叶的表情都变了。
古秀今道:“她把裤子往下一扒,然后对观主说......到你了。”
天子听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这事他格外熟悉,可每次提及他都忍不住想笑。
古秀今道:“可观主却扭捏起来,哪里好意思当众把裤子脱了,更别说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于是宁将军就急了,上去直接把观主的裤子给扒了下来。”
林叶心说,这等往事,辛言缺自然是不会与他说的。
别说与谁说,便是辛言缺自己每每想起来,怕是都要难受的不得了。
古秀今继续说道:“在上阳宫修行八年后,宁将军说,与男人怎么打架她已经学会了,她要去予心观,学学女人怎么打架。”
林叶心说这果然是个奇女子了。
古秀今道:“本以为,宁将军去予心观那边,予心观的人会有所抵触,毕竟那是上阳弟子,且在奉玉观修行八年之久,身份又有些特殊。”
“可没想到的是,予心观的女弟子们听说是宁海棠来了,竟是在予心观外列队欢迎。”
林叶想了想师父雷红柳那个性格,再想想小姨拓跋云溪那个性格。
然后就确定,予心观的女弟子们干得出来。
古秀今道:“宁将军到了予心观之后,非但没有什么不适应,反而很快就成为佼佼者。”
他看向林叶:“在予心观又修行几年后,宁将军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出师了,于是就自己打了个小包裹,背着包裹到予心观观主门磕了个头,磕完起身就走了。”“回歌陵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去找观主打架,可那时候观主离家出走,不在歌陵。”
“宁将军感觉自己有一股气撒不出来,不发出来不爽,便又去了武院。”
林叶听到这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不大想和这个女子打交道了。
古秀今道:“到武院后,她说要进武院修行,可武院哪有女子进门的,于是她就一路打了进去。”
“把武院打了个乱七八糟后,她发现所有武院弟子都不是她对手,于是她突然就对在武院修行没兴趣了。”
古秀今还没继续往下说呢,天子笑着不说道:“她想在武院做教习......”
林叶心里只有两个字。
真猛。
古秀今笑道:“结果经过连番的测试考核,武院竟是真的留下宁将军做教习,因为,绝大部分教习都确实不是她对手。”
“宁将军她性格好强,在武院做十个月之后,就带着她的弟子挑战其他教习的弟子。”
“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连挑了十一个班。”
古秀今看向林叶:“若非院长大人亲自出面,她可能会从头打到尾,可她虽然不再带着弟子打了,她也觉得无趣了,于是她又想到了个别的好玩的事。”
林叶问:“还有什么更惊人的?”
古秀今道:“宁将军和武院的院长大人打了个赌,如果她新招收一批弟子进来,一年之后,打不过同期的武院男弟子,她就离开武院。”
林叶:“院长大人答应了?”
古秀今道:“院长大人当然会答应,他是巴不得宁将军赶紧走。”
林叶道:“那毫无疑问,一年后,宁将军带的弟子们又赢了?”
古秀今摇头:“输了。”
林叶倒是没想到。
古秀今道:“虽然输了,但是并不丢人,而且输,也是因为院长大人亲自教导了一批弟子,最重要的是,宁将军带了一年的所有新弟子,都是女子。”
林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这一点,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古秀今道:“此事大将军没有听闻,是因为武院把事情封锁住,当然是不大希望被外人知道。”
“当时宁将军说,她不在武院内带弟子,在外边寻个地方,一年后就回来。”
“可谁能想到,一年后宁将军带回来的,是五十个女子,而且,个个都那么飞扬跋扈。”
古秀今道:“虽然输了,可是宁将军并没有气恼,也没有反悔,按照约定,她直接就离开了武院,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然后,她带着五十名女弟子,创建了大玉唯一一支女兵队伍。”
他看向林叶:“大将军,这事,你也不知道对吧。”
林叶点头:“是。”
他说:“按理说,我该有所耳闻才对。”
天子笑了笑:“你不知道,是因为朕不让人你知道,也不让天下人知道。”
林叶问:“陛下这是何意?”
天子回答:“因为朕要让她们名扬天下,等到天下人知道她们的时候,便是她们无双之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说到这,表情里都带着些骄傲。
“龙章台,宁海棠在,朕很期待。”
天子说:“娄樊人可以秘密渗透进孤竹,朕的人就不能?况且,谁会怀疑女子?”
第四百一十九章 等着他来
林叶听古秀今仔细的把这个叫宁海棠的女子介绍一遍后,他便确定了一件事......
龙章台,不需要他去。
如果古秀今所说的没有任何夸张,那林叶都不得不承认,宁海棠在某种意义上比他更强。
虽然有些事古秀今肯定没说,林叶从偶尔闪过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想到一些什么。
天子早就知道宁海棠的厉害,并且宁海棠能如此潇洒,也许背后就有天子的身影。
天子准许她潇洒,准许她肆意,甚至准许她有些时候的胡闹。
如果她是个男人,现在林叶的位置都可能是她的。
所以在有些时候来看,男女之间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足够的公平。
但天子选人,首重的是......正确。
从天子的话中,林叶推测出来一件事。
在很早之前,至少是两年以前,宁海棠便离开大玉进入孤竹。
所以,娄樊人渗透进孤竹,又从孤竹进攻杀进冬泊,都是在宁海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这就更加确定了,冬泊的战事,是天子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娄樊人往孤竹大规模渗透的时候,宁海棠也在这时候进入孤竹做准备。
一群女子,更容易被人忽视。
她们分批进入冬泊,然后在龙章台那边汇聚起来。
如果这是两年内发生的事,那这两年间,以宁海棠的能力,龙章台那边不管是兵力还是武器装备,大概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娄樊人可以收买孤竹的官员,甚至是从孤竹得到武器装备,玉人就不能?
天子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拓跋烈会怎样做。
之前天子从没有对林叶提及宁海棠这个人,是因为天子根本没必要什么事都和林叶说。
如果林叶不是两次请旨要去龙章台的话,或许天子还是不会告诉林叶,当然,也可能是不到时候。
天子对林叶说道:“你可以去龙章台,但不是去做主将。”
他说:“夔字营和雀字营的叛军,有大半数都投降了,那是大玉的善战之兵,朕说过既往不咎就既往不咎,但他们也需要证明自己。”
林叶懂了,天子是让他把夔字营和雀字营的降兵给宁海棠送过去。
只要龙章台稳住不丢,别管是叛军还是娄樊人都进不来孤竹。
孤竹这边的叛军也就没任何可能击败天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果能带着叛军攻破阳梓杀天子,那才是天方夜谭。
天子要的,只是坐实了拓跋烈谋逆的罪名。
林叶问道:“臣何时出发?”
天子道:“你还真想去?”
林叶一怔。
林叶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疏忽了,他可是阳梓城的诸军统帅,天子把与叛军交战的事都交给他来指挥了。
人啊,大概都有好奇之心和好胜之心,古秀今说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引起林叶的好奇和好胜?
而这,或许正是天子的本意。
见林叶有些发愣,天子笑了起来,他说:“去看看也好,总得让你明白,你不是唯一的天才,让你遇到些挫折不是坏事。”
林叶懂了,这就是天子的本意。
先让古秀今把宁海棠仔细说一遍,勾起林叶的兴趣,然后天子再趁热打铁,林叶怎么可能不想去龙章台看看那个宁将军。
天子让他去,肯定有缘故。
天子道:“到了龙章台之后,莫在一个女子面前丢了太大的脸面。”
林叶道:“臣尽力而为。”
随天子登山,回到武凌卫大营里后,林叶想了一路总算是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古秀今把宁海棠说的举世无双,大概没有一丝夸大其词。
以宁海棠的性格,她绝不会认为女子不如男人。
如果她对这种看法低头的话,她就不会在上阳宫扒了辛言缺的裤子。
如果她低头的话,她也不会在武院里,带着一群女弟子挑战武院精英。
天子实在是太喜欢宁海棠的才能了,所以才打算重用她。
但这就会出现一个矛盾,天子想重用她,但没打算让她成为林叶这样的人。
以宁海棠的性格,一定会问一声......凭什么?
天子对林叶说,到了龙章台,切莫丢了太大的的脸面,直接一点就是......你别丢了朕的脸面。
天子让林叶明白,如果你输了的话,那宁海棠对你做大将军会更不服气。
天子这些话更深层次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让宁海棠那样的女人服气,那么朕也许真的会把你的位置交给她。
天子对于人才的使用,向来不拘一格,他能用籍籍无名的林叶,就能用宁海棠。
天子只是不想让他的人才启用计划,出现矛盾。
宁海棠不会因为这个反了大玉,但她绝对会因为这个而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林叶要去做的,就是向宁海棠证明,他做这个大将军名副其实。
证明天子的正确。
天子之所以觉得宁海棠不能是林叶这个位置,不是因为觉得宁海棠不如林叶有实力。
而是因为天子知道,将来为了新君而需要大杀四方的时候,宁海棠下手绝对没有林叶重。
在要强之心这种事上,女人不会输给男人,但在为什么杀人这种事上,也许确实存在一些不同。
想明白了天子的用意,林叶都忍不住有些苦笑。
古秀今为什么要把宁海棠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的那般清楚?
他就是替天子在告诉林叶,你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厉害,你若稍有轻敌便会输的一塌糊涂。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星空,说句实话......他其实,有些期待。
龙章台距离阳梓城有几百里,如果急行军赶路的话,只需七天就能赶到。
此时此刻,龙章台的城墙上,宁海棠蹲在墙垛上,用千里眼看着远处的平原。
从冬泊这边过来,地势对于龙章台来说实在不友好。
太开阔,敌人的兵力可以完全展开,而且地势又平,敌人也可以使用抛石车之类的大型攻城器械。
甚至可能还有楼车,攻城锤等等让人头疼的东西。
在宁海棠身边站着十几个披挂着铁甲的女将,她们都是宁海棠亲手带出来的人。
良久之后,宁海棠把千里眼随手往后一扔,一名亲兵伸手把千里眼接住。
宁海棠转身,从蹲在墙垛上转为面朝着手下人坐在了那墙垛上,背对着城外。
她的坐姿都显得大大咧咧,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粗犷。
她也不是一个看起来很壮实的身材,甚至和她手下的女将相比,她还稍微显得瘦小了些。
“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几日叛军就要到了。”
宁海棠看向手下女将说道:“你们把队伍分派好,这种事不需要我来操心,另外......”
宁海棠看向其中一个女将:“明朵,我让你去招募义勇,你招募来多少人了。”
明朵肃立回答:“大将军,正在招募,但属下以为,不需要那些男人,我们也能守住龙章台。”
宁海棠微微皱眉。
她看着明朵的眼睛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挑选了你们,又把你们培养起来,让你们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吗?”
明朵刚回答:“属下知道!”
宁海棠直接打断了她:“你不知道!”
宁海棠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你们之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幸,我让你们变得强大起来,是让你们不要看不起自己,而不是让你们看不起男人!”
她从墙垛上跳下来,走到明朵面前,脸对着脸问明朵:“如果不是你因为跟着我修行而变得厉害了,以你天生的力量,你是男人的对手吗!”
明朵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然后挺胸抬头的回答:“属下知道错了。”
宁海棠大声说道:“我以为你们都懂了这个道理,没想到,我给了你们自信,你们却因此而自大。”
“我最讨厌的就是男人看不起女人,我也一样讨厌女人看不起男人!”
她发怒的时候,所有女将没有人被吓得不敢抬头,全都挺直了腰板,站直了身子听着教训。
宁海棠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这个世道把人分出男女,是为了他妈的传宗接代,是为了两情相悦,不他妈的是为了互相敌视,互相贬低,甚至互相屠戮。”
“你们如果还不清楚我要你们明白什么,那现在就可以带着我教给你们的本事滚蛋。”
她大声问:“听清楚了吗?!”
所有女将整齐的肃立。
“听清楚了!”
宁海棠看向明朵:“三天之内,如果你没有招募够储备兵力,你就离开龙章台。”
明朵大声答应:“是!”
宁海棠道:“想自立的女人,如果连理智都没有,只剩下满脑子的对立,那比当初欺负你们的男人更蠢。”
她说到这,缓了缓语气。
“再说了,好的男人,那是多好的东西啊。”
她走到明朵身前,拍了拍明朵的胸甲:“我可不会对着你们流口水,但漂亮男人,还是可以让我吹个口哨的。”
女将们全都笑了起来。
“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干活。”
宁海棠一摆手:“如果不出意外,最近陛下最喜欢的那个家伙就会来了,他是谁?”
所有女将整齐回答:“林叶!”
宁海棠道:“他来是干什么的?!”
她们再次整齐回答:“装-逼!”
宁海棠笑:“说的对,他是奉旨来装-逼的,因为陛下想让我看看,林叶比我强,但我不管他是不是奉旨,我只管他那大将军得来的是不是名副其实,他可以做大将军,我也可以,他来之后如果让我失望,我就去阳梓城当面问问陛下,凭什么。”
“将军威武!”
女将们一声高呼。
宁海棠道:“干活去,别让那来这装一回的人,觉得你们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威武!”
她们整齐行了军礼,然后转身大步散开。
第四百二十章 不便来接
林叶一直在想,陛下让他把雀字营和夔字营的降兵送到龙章台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毕竟这两营士兵是真的动了手的,背叛过一次,却还要重用,这本身就是冒险。
龙章台是如今孤竹最最主要的地方,比阳梓城还要重要,毕竟龙章台若丢了的话,天子还可以离开阳梓城。
这一万七八千人的叛军降兵过去后,会不会再次叛变?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可言。
绝大部分人连走路的时候神情都是漠然的,似乎不仅仅是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希望。
林叶沉思片刻,回头看向庞大海:“起个头,唱一首云州歌谣。”
庞大海:“大将军,我......我五音不全啊。”
林叶道:“没什么,唱就是了,扯开嗓子唱。”
庞大海:“唱什么都行?”
林叶点了点头:“只要是云州的歌谣,唱什么都行。”
庞大海思考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嗨!小妹妹看看你的哥,已被你迷的着了魔,就想捧着你小脸蛋儿噢,亲亲你的小酒窝。”
林叶眉角立刻就扬了一下,他想着,有些不对劲,不确定,再听听。
庞大海:“哥哥搂着你的咯吱窝,也想摸摸的你心窝窝......”
林叶:“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庞大海:“大将军不是说,唱什么都行的么,我确实也不大会别的啊,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妹妹与情郎之词。”
刚说到这,后边一个士兵大概是没等到庞大海下一局,他扯着嗓子接了下去。
“你心窝窝里,可有没有哥哥,哥哥一贴就知道你热不热,你不让哥哥亲亲你的小嘴儿噢,哥哥可怎么活。”
这两嗓子起来,后边的人就跟着唱了起来。
林叶心说,自己完全没有听过的这个东西,竟然传唱度这么高的么?
然后他撕开手帕,团了两个布团,塞进子奈的耳朵里了。
子奈竟然有些不乐意,她说:“其实还挺好听的。”
林叶前边的马车里,拓跋云溪靠在窗口,听着这些粗糙汉子们的歌声,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小禾就不一样,小禾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脸都微微泛红。
她皮肤特别白,所以脸红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就像是那种白-嫩嫩粉嘟嘟的水-蜜-桃一样。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禾红着脸自语了一声。
拓跋云溪道:“他们在征战的时候,大概只有这种听起来稍显粗鄙的歌儿,才能让他们放松些。”
小禾:“不好听。”
拓跋云溪笑了笑。
林叶本想让庞大海别唱了,可是他发现这歌儿唱起来后,队伍的士气都比刚才好了不少。
最起码,不再是之前林叶回头看的时候,那满眼的死气沉沉。
所以林叶也就不不管了,他从庞大海那越唱越得劲儿的表情来分析,这歌儿搞不好还能当战歌用。
反正没多久,庞大海嗓子都嚎哑了,可是还挺兴奋的。
只是半个时辰不到,队伍的气象就变了。
而此时,队伍唱的歌也越发的混乱起来,前边还在唱亲亲嘴,后边都可能狂放到扛起腿。
林叶此时已经把子奈从马背上搬下来,塞进了拓跋云溪的马车里。
拓跋云溪趴在马车窗口看着林叶,林叶伸出手,又停住,然后说了一声得罪了。
他按着拓跋云溪的脑门把人推回车里,然后直接把车窗给关上了。
拓跋云溪都楞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庞大海催马到了林叶身边,一脸期待的看着林叶问:“大将军不来几句?”
林叶瞪了他一眼。
庞大海可能是唱嗨了,所以有点不死心,竟然蹬鼻子上脸的又说了一句。
“大将军,你应该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你看大家唱的多开心,大将军你要是也来两句,大家一定更开心。”
林叶道:“你大概是皮紧了。”
庞大海贼胆更加大了,居然还敢再劝。
“大将军就来两句呗,让兄弟们都听听大将军的歌儿唱的好不好。”
林叶:“逆贼。”
马车的车窗突然又被人推开了,拓跋云溪手放在窗口,下巴放在手背上看着林叶:“来两句呗。”
林叶一伸手,按着拓跋云溪的脑门把她又给按回去了。
虽然看起来场面有些乱,歌唱的更乱,可是队伍里的死气沉沉倒是被这些虎狼之词一扫而空。
林叶等他们消停了,回头对庞大海说道:“传令下去,龙章台守军皆为女兵,到时候不许在这么放纵,若被我知道谁敢对女兵无礼,哪怕是言语无礼,我也会军法处置。”
庞大海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大将军你还了解咱们大玉的爷们儿?唱歌的时候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在妹子们面前,哪个不是一本正经的。”
林叶:“你不是。”
庞大海:“......”
林叶道:“现在派人传令。”
庞大海立刻答应了一声,亲自带着几个亲兵拨马往回跑,沿着队伍一路跑一路喊。
马车里,拓跋云溪坐在那看着子奈偷笑,她抬起手在子奈脑壳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纪,怎么一脸坏笑。”
子奈抬起手揉了揉小脑袋:“小姨还说我,我只是笑来着,小姨还怂恿我哥唱歌来着呢。”
拓跋云溪:“我怎么能一样。”
子奈不服气:“哪里不一样。”
拓跋云溪:“我......是长辈。”
子奈:“那小姨也是女孩子,还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女孩子呢。”
拓跋云溪一怔,眯着眼睛说道:“这拍马屁的本事,断然不会是你哥教的。”
子奈道:“我哥要会这个,还至于现在身边没个女孩子?”
拓跋云溪:“那你就乐意,你哥身边有女孩子?”
子奈:“不乐意。”
拓跋云溪:“嘁......”
子奈:“我不乐意的不是我哥身边有女孩子,我不乐意的是,有个不如我的女孩子。”
拓跋云溪道:“年纪轻轻,想些别的。”
子奈:“噢......那小姨你身边怎么没个男孩子。”
拓跋云溪认真的说道:“都被我杀了。”
子奈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哼了一声:“被杀死的不是人,而是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的心。”
拓跋云溪:“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拍马屁,还学的如此好。”
子奈道:“我才没有,小姨这样的女人,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有资格靠近一些。”
小禾就坐在旁边听着,抿着嘴儿乐。
子奈问:“小姨,我听闻在龙章台的那个将军也是个女子,而且好像特别厉害。”拓跋云溪点了点头:“女中豪杰。”
子奈:“小姨熟悉她吗?”
拓跋云溪道:“不熟悉,只是有所耳闻。”
林叶是在古秀今提起之前完全没有了解,可拓跋云溪却听说过关于宁海棠的事。
宁海棠的精彩,可不只是古秀今和林叶说的那些。
她在武院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追求,甚至连武院之内的那些教习,也有不少人动了爱慕之心。
甚至还包括,如今在冬泊战场上那态度不明的大将军云孤鸿。
云孤鸿曾经派人到宁家想说媒,结果都没有用宁海棠自己说话,宁家老爷子就直接给怼了回去。
老爷子说,不是不行,但需三个条件,其一是休了正妻明媒正娶,其二是提亲必须是云孤鸿亲自登门来,态度要诚恳,其三是......就算满足了这两样,海棠看不上他,也白搭。
云孤鸿因此还觉得自己被损了脸面,试图暗中操作一下,打压宁海棠。
结果几天之后,云孤鸿就被调离了歌陵。
还有一位武院的教习,疯狂的追求宁海棠。
宁海棠和他约定好在某处见面,然后那教习兴冲冲的来了,却见宁海棠带着他的妻子一块来的。
宁海棠说,你说了我几十种好处,你也说说你妻子的几十种好处,说的出来,我就考虑一下。
那教习脸红脖子粗,一时之间,险些恼羞成怒。
宁海棠语气平静的说,据我说知,当初你追求你妻子的时候,也是这般热烈,怎么现在却连几句赞美都说不出口了?
子奈好奇的问:“那她是不是格外看不上男人?”
拓跋云溪摇头:“不是,她从来都没有看不起男人,她只是人间最清醒。”
子奈点了点头:“那她应该也看不上我哥。”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拓跋云溪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明白了这小丫头的心思。
这人还没到龙章台呢,小丫头心里就已经如临大敌了。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小丫头掰着手指头说:“我哥,懒,馋,狡猾,奸诈,还不会说话......”
马车外边,林叶坐在马背上思考着,陛下让夔字营和雀字营去龙章台的用意,是不是就因为龙章台那边都是女兵。
陛下是想让这群汉子们看看,连大玉的女子都在拼死抗击外寇,你们这群男子汉大丈夫,却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如果天子有此意,那不得不说天子性格里的冒险,真的太重了些。
让叛军降兵去守要塞,这种事,但凡胆子小那么一丢丢的人都办不出来。
“大将军。”
前边的斥候催马回来,至林叶近前后说道:“距离龙章台还有五十里,前边有宁将军派来的人迎接。”
林叶深吸一口气,催马道:“随我过去。”
到了前边,见一员英姿飒爽的女将带着些骑兵在等着,林叶过来后,那女将肃然行礼。
“大将军,龙章台有战事,我家宁将军不便前来迎接,请大将军恕罪。”
林叶问:“战事如何?”
那女将回答:“两军对垒,十分惨烈。”
林叶心里一紧,他问道:“你们的人可有损伤?需不需要我现在派人赶回阳梓城,请调更多的医官过来。”
女将回答:“那倒没有。”
她说:“是龙章台外边打的惨烈,我家宁将军看的上瘾,所以不便来接。”
林叶:“?????”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你干掉他
林叶的队伍到达龙章台后,他下令大军在距离龙章台五里外扎营。
不让夔字营和雀字营直接进城,是因为林叶做事足够谨慎也足够客气。
夔字营和雀字营不是他的,他只是来给宁海棠送兵马。
他不经宁海棠同意就直接把队伍带进城,显得有些不大礼貌。
队伍要不要进城去驻扎,在林叶看来到了这就与他无关了,毕竟他只是个送兵的。
林叶进城后问那位迎接的那位女将:“宁将军在何处?”
女将回答:“城墙观战。”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宁将军,见城外两支叛军竟是打了起来,于是便要留在城上观战,将军她说,要从两军交战之中看出各自的深浅......”
林叶点了点头,想着确实应该如此,若换做是他的话,也会仔细看看。
娄樊人的打法,这可不是常见的事,对于领兵之将来说,多看看大有裨益。
他顺着坡道往上一走,就听到城墙上有人喊了一声:“买定离手!”
林叶一怔。
等他上了城墙,就看到一个身材稍显瘦小的女将军,蹲在石墩上扣住手里的碗:“不许耍赖,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赶紧买。”
因为过于专注,连林叶上城来,宁海棠都没有发现。
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
林叶没有直接过去,走到城墙边缘处往外看,城外的两支大军激战正酣。
从旗号来看,竟是娄樊大军与大玉的军队在厮杀,林叶又仔细看了看,那支玉军还不是北野军。
所以和娄樊人在如此惨烈厮杀的,大概就是云孤鸿的队伍。
而这就显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云孤鸿若是想和娄樊人决战,怎么可能拖到现在?
娄樊大军已到龙章台,目标是在孤竹的玉天子。
如果不是云孤鸿和拓跋烈一样故意把娄樊人放过来的,娄樊人根本就到不了这。
既然是云孤鸿故意放过来的,又何必在娄樊大军即将攻打龙章台的时候,与其厮杀?
这没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
但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不管是娄樊人还是云孤鸿,都被拓跋烈又给算计了。
林叶猜测的没错。
云孤鸿一开始,确实就只是慢悠悠的跟在拓跋烈北野军的身后。
他想要干的,是把北野军夹起来打,利用娄樊人做到对北野军前后堵截。
娄樊大军到了龙章台必会被阻拦,拓跋烈的北野军就在娄樊大军背后,到时候,只要云孤鸿动手,娄樊人不可能放过这等机会。
云孤鸿还在想,你拓跋烈不是可以利用娄樊人么,我云孤鸿也可以。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云孤鸿下令手下战将,带着最精锐的队伍猛攻拓跋烈后军。
可是攻上去之后才发现,北野军后军所做的工事是真的,但守军是假的。
阵地上都是草人,穿了北野军的衣服而已。
而在另外一边,拓跋烈下令骑兵对娄樊人主动发起进攻。
这种平原之上要来一场骑兵对战,娄樊人还求之不得呢,自然不会避而不战。
娄樊帝君宗政世全下令,骑兵迎击北野军,结果两军就要对冲的时候,北野军的骑兵忽然又转向退回去了。
娄樊骑兵在他们背后紧追不舍,北野军骑兵一路逃回大营。
娄樊人追进来之后发现,大营竟然是空的。北野军在大营中挖出来不少陷马坑,留出来可以让战马飞驰的过道好像迷宫一样。
北野军的骑兵显然早已熟悉,顺着这些通道从大营侧面又冲了出去。
此时娄樊骑兵却无法再加速追上去,被陷马坑坑的叫苦不迭,刚要退兵回去的时候,云孤鸿的队伍杀了上来。
两边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在北野军的营地里碰到对方。
拓跋烈的这计策,完美的把两边都给骗了。
他在大营里只留下了一支骑兵队伍,每日按照北野军全部兵力的数量来做饭。
不管是娄樊人还是云孤鸿的人,从北野军大营里升起来的炊烟数量都没看出破绽。
实际上,在北野军南下的路上,队伍就在悄悄的逐渐分散出去,然后赶往拓跋烈指定的地方汇合。
娄樊人见了玉军,还是在平原上,那斗志直接就上来了。
而云孤鸿的精锐,此时也不可能再有退回去的可能。
两边一打起来就收不住了,云孤鸿为了救他的先锋军,不断调兵遣将。
娄樊人这边也一样,不可能让自己的骑兵陷进去,所以兵力投入也越来越大。
打着打着,就有了两军决战的气象。
云孤鸿可能会怕,宗政世全会怕吗?
娄樊帝君历来就是个好战的性子,他一直都在寻求与玉军决战的机会,是拓跋烈始终避而不战。
这次打起来,宗政世全的兴致都给提起来了。
他的兴致提起来了,宁海棠的兴致也提起来了。
让她为了去迎接林叶,而放弃观战两军对决,那怎么可能。
让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双方厮杀而不赌上一把,那又怎么可能。
她蹲在石墩上说道:“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两军交战必会分出胜负,你们还有没有要下注的。”
一个女将起身举起千里眼又看了看,见云孤鸿调集的玉军,已经从两翼策应过来。
于是她把银子放在了云孤鸿那边:“娄樊人要提防着我们出去,害怕被两面夹击,所以不敢投入更多兵力了,云孤鸿有胜算。”
宁海棠:“有胆魄,还有下的没有?”
另一个女将说道:“宗政世全还有骑兵未动,不可能放任云孤鸿把两翼都压住,我赌宗政世全。”
就在这时候,一只看起来很漂亮的手,把一张银票推到了正中间的位置。
宁海棠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只漂亮手的主人那张脸也很漂亮。
不得不说,林叶的长相确实是那种格外讨人喜欢的样子。
他的面相不是那么棱角分明,也不是那么阴柔圆滑。
这种面相,女孩子比男人要更喜欢一些。
林叶:“我买平局。”
宁海棠抬头看着林叶那双眼睛:“为何要买平局?这等决战,双方都会力求分出胜负,拓跋烈还在一侧虎视眈眈,谁此时收兵就可能落败,谁落败就会被拓跋烈得渔翁之利。。”
林叶只是淡淡的说道:“买平就是了。”
说完后林叶就转身离开,又走到一侧城墙边缘处观战去了。
宁海棠起身看着林叶,那家伙好像根本就没有感情似的,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可是想想看,要来装一把的人,大概都会把自己搞成这种气质吧。
所以她也没多在意,更没觉得有些失礼,继续问手下人还押不押。
半个时辰之后,竟然如宁海棠在指挥作战一样,双方的战局竟然真的要结束了。而且,真的是平局。
云孤鸿调集重兵从两侧压过来,试图把娄樊的队伍包夹进去。
而娄樊人因为背靠龙章台,又不确定龙章台内玉军兵力如何,所以不敢再增兵。
于是,娄樊人这边先退了下来,各军逐渐的向后收缩,交替掩护,离开了战场。
本来应该有些胜算,已经占据主动的云孤鸿,见娄樊人退兵之后也立刻传令退兵。
从两侧压过来的玉军,掩护着中间的队伍向后退去。
战场上尸横遍野,双方的损失绝对都不在少数,可这一战,却谁也没能把谁彻底打的服气。
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把一兜银子递给林叶:“你的。”
林叶接过来,还打开兜子看了看,然后点头:“谢谢。”
宁海棠道:“你如何看出来双方会是平局,刚才大多数人都觉得,云孤鸿已有胜算。”
林叶:“所以大多数人不能做主将。”
林叶看向宁海棠道:“云孤鸿也是大多数之一,他没胆魄,怕丢了自己的本钱。”
宁海棠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心里说了一声......有点吊。
云孤鸿确实不敢赌,这是他性格里的东西,没有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就算可以把娄樊大军击败,但他的兵力也必会损失惨重,一旦他元气大伤,北野军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拓跋烈用一石二鸟之计阴了云孤鸿和宗政世全,接下来有斩草除根的机会,拓跋烈能不把握?
宁海棠道:“你来早了。”
林叶:“确实来早了些,不过,我也不打算道歉,毕竟赚了。”
宁海棠笑了笑:“请大将军跟我下城,我为大将军设宴。”
林叶点了点头:“好。”
宁海棠说你来早了,是因为如果林叶不来的话,不管是赌云孤鸿赢的人还是赌宗政世全赢的人都会输。
双方打平,庄家通吃。
这相当于林叶一来,就硬生生的把宁海棠要赢的银子分走了一半。
下城的时候,林叶看到站在坡道口的三个女子,微微愣神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林叶军中会有三个这样天仙一样的女子。
拓跋云溪身上是高贵且大方得体的气质,小禾虽然像个侍女,可身上有小家碧玉之风。
那个小丫头......又可爱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是星辰大海一样迷人。
她竟然不理会林叶了,直接朝着拓跋云溪三人过来。
她问拓跋云溪:“这位姐姐,看着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要是个男人说的,拓跋云溪应该会有些厌恶,因为这搭讪实在是过于俗套,可这话是宁海棠说的,就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
拓跋云溪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姐,我离开予心观的时候你还没到。”
宁海棠一听,顿时笑起来:“师姐好,怪不得师姐这么漂亮,气质也好,原来是予心观出来的人。”
她问:“这两位都是?”
子奈抬头:“我不是。”
她指了指林叶:“我是他妹妹,捡来的野生妹妹。”
宁海棠听到这个答案,眼睛里就立刻挤满了笑意。
“小姑娘真好看,要不然你再把自己丢一次,这次换我来捡到你?”
子奈道:“何必那么麻烦,丢来丢去的。”
她一指林叶:“你干掉他。”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兄妹以及狗
林叶知道宁海棠这样的女子,早晚都会与他分个胜负出来。
只是没有想到,这第一场胜负,竟是在饭桌上。
若寻常人在酒桌上分胜负,当然是拼酒。
大玉的民风算是彪悍,不管南北,要论到酒量的事,没有哪个地方的人会承认服了另外一个地方的人。
有大玉南疆的人到北方来,一碗烈酒下肚就龇牙咧嘴,但若问他还行不行,他会说这你们这地方的酒也就是辣嘴,毫无酒劲儿可言。
若是大玉北疆的人到了南方去,一坛米酒喝下去后开始上头,一边迷糊着一边满脸不屑的说一声......这米酒也算酒,不过是口甜水儿。
可是这顿接风宴上,连一滴酒都没有。
大碗的炖菜摆上着,大碗的辣椒也摆上来,然后就是一盆米饭一盆白面馒头。
宁海棠说了一声请,拿过来个馒头就先吃为敬。
林叶思考片刻,觉得自己输了。
他从来都不是能以饭量取胜的人,这个事,若是换了庞大海来就没问题。
但,子奈飒然一笑。
“我哥来的时候肚子有些不舒服,这几日吃不了辣。”
她伸手拿了个馒头,把馒头一分为二,然后在馒头里夹满了炸辣椒,都撑开的咧了嘴。
然后一口辣椒一口肉,吃的喷香。
宁海棠本来就觉得这小丫头有意思,对她颇为喜欢,此时见了子奈吃东西的样子,她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是吃肉还是吃辣椒,两个人看起来都是旗鼓相当。
说实话,这也是林叶所见的第一个,能在吃饭上和子奈有一战之力的人。
两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饭菜,总之看起来是不分胜负。
林叶想着,若是老陈此时在这看到的话,大概会开心起来。
家里有两个这样的女孩子,老陈那小菜园子的肥料应该是不用愁了。
也许以后会苦了蜣螂,觉得今天这收获有些辣嘴。
“饱了吗?”
宁海棠问子奈:“若是没吃饱,我让人再去做来。”
子奈一摆手道:“馒头吃的多了噎得慌,不必再来主食,来碗羹汤最好。”
宁海棠是太喜欢这丫头了,回头吩咐:“做两盆汤来!”
拓跋云溪坐在林叶身边,见林叶只是傻看着,于是在他腿上拧了一下。
林叶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子奈说道:“你年纪还小,少吃些。”
子奈撇嘴道:“你在家里的时候,我都还要收着些吃饭,就怕你说我,今日有宁姐姐陪我,你还要管。”
宁海棠道:“就是,女孩子能吃些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她看向子奈说道:“不过,喝汤涨肚,确实会有些不舒服。”
子奈道:“那......”
正说着,宁海棠手下人端着两盆之前也刚好做出来的汤上来。
子奈道:“那......就少喝点。”
她拿了个勺子,给林叶碗里分了一勺,给拓跋云溪和小禾也分了一勺,然后把盆挪到自己身前。
“哈哈哈哈。”
宁海棠似乎是不肯占了便宜,也分了三勺汤出去,然后两个人把木盆端起来,碰一下。
“干!”
吃完饭喝完汤,宁海棠道:“要不要出去溜溜食?溜达溜达,我再带你去吃点心。”
子奈起身:“走走走。”
俩人竟是就这样走了,没多久,林叶就看到宁海棠和子奈各骑了一匹马出去,转瞬就跑没了影。
拓跋云溪轻叹一声,看向林叶:“还不跟过去?”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疼。”
拓跋云溪伸手又要拧,林叶噌的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原本宁海棠和林叶见面,多多少少会有些火药味才对。
可因为子奈,宁海棠似乎对林叶失去了兴趣。
她喜欢子奈的性格,俩人在龙章台关内的原野上纵马狂奔,回来的时候,还打了些野味。
林叶站在军营门口看着,想着子奈若跟着宁海棠生活一阵子,说不定就会变得比原来坚强。
宁海棠人在马背上,将打来的猎物随手甩出来:“接着。”
林叶看着那两只野兔旋转着朝自己飞来,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野兔上还带着些内劲。
这个女人,若是不真的试试林叶的实力,她心里大概会一直不舒服。
等到那两只野兔快到近前,忽然又急速下坠,显然是想让林叶抓个空。
她成功了。
因为林叶根本就没动,那两只野兔摔在林叶脚边。
宁海棠微微皱眉,她只觉得林叶此人,年纪轻轻,为何连一点锐意都没有。
饭桌上,林叶就没打算和她比一比吃饭,此时,又故意不去接野兔。
她太不了解林叶,因为林叶只是觉得......没必要。
按照常人的思维来说,可以说他懒。
无端消耗的事,对于林叶来说,他如果愿意浪费一丝气力那都算他输了。
可是看见这一幕,不只是宁海棠不满意,宁海棠手下那些女将也不满意,甚至立刻就生出几分轻蔑来。
有人已在窃窃私语,说原来陛下看重的大将军是个文人。
小禾都觉得林叶应该接这一下,所以在看到林叶毫无反应的时候,她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只有子奈和拓跋云溪,一点变化都没有。
子奈觉得......嗯,那就是我哥正常反应。
拓跋云溪是觉得,嗯......那个家伙就是从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宁海棠不是个没有涵养的人,当然也不会因此一件小事,就真的对林叶轻视起来。
她笑着对林叶说道:“听子奈姑娘说,大将军厨艺无双,不知道今夜有没有机会,品尝到大将军亲手做的饭菜。”
林叶点头:“好。”
连点头的幅度都很小,也可以说是刚刚好。
她们都以为,林叶不接那两只野兔,听闻宁将军说要试试他的手艺,他总该弯腰把两只野兔捡起来才对。
可林叶没有,他只是打了个响指。
小寒就从旁边跑过来,低头叼起来那两只野兔,跟在林叶身边转身走了。
林叶在前边走,小寒在后边亦步亦趋,好像作为能给林叶打下手的帮手,它还很开心。
林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指了指自己脚边,小寒就把两只野兔放下来。
“去打些水来。”
林叶又指了指不远处放着的木盆,小寒立刻跑过去,叼了木盆跑到不远处的小河边上,把木盆接了不少水,又叼着回来了。
那木盆不小,装了大半盆的水,分量自然更重,可它只是咬着盆的一边,就那么四平八稳的把水端回来了。
林叶等小寒回来,又吩咐一声:“找几根木棍来,要合适的。”
众人听到这话都懵了,心说他怎么连找木棍这种事都让狗去做,而且还对狗说找合适的来,那狗能知道什么是合适的?
能。
小寒叼着几根木棍回来,甚至不用林叶说话,它就把几根木棍架了起来,先把一根咬着戳地上,然后架上一根,再依次多架几根。
然后它又跑出去,不多时就一趟一趟的叼着枯草和木柴回来,放在它刚才堆的那个木架子下边。
林叶倒是也做了些事,就是把兔皮剥了,然后用清水把兔子洗的干干净净。
一边洗他一边看向小寒:“这么懒,事事都要我说?”
众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那个懒货,居然说狗懒!
小寒却听懂了似的,小跑着到了子奈身边,抬起头叫了一声。
宁海棠好奇的问:“它是在和你说什么?”
子奈:“要东西。”
子奈把一个火折子递给小寒,小寒叼着就跑回去了。
宁海棠这次也惊着了,她问:“你竟是能听得懂狗要说什么?”
子奈摇头,认真说道:“听不懂,我只是看得懂我哥要干什么。”
宁海棠:“......”
小寒跑过去,趴在地上,两只前爪还能夹住那火折子,用嘴把盖子揪下来,它把火折子重新叼进嘴里,然后开始疯狂的摇头。
片刻后,它就用这吹起了火苗的火折子把干草点燃了。
然后它就蹲在林叶身边,一脸乖巧的等着林叶吩咐,时不时的,还瞥一眼林叶刚刚剥下来的兔皮。
那眼神,好像在说,一会儿你烤野兔的时候,这兔皮给我烤了吧。
林叶一边清洗一边说道:“没有肉,还不干净,更不好吃,你自己去找吃的,找些大的回来,一次吃饱。”
小寒立刻叫了一声,起身朝着远处跑了出去。
宁海棠问子奈:“它......去干什么了?”
子奈道:“我哥觉得肉少,不够吃,让小寒再去抓一些回来。”
宁海棠:“不用跟着?”
子奈道:“它拿得了。”
宁海棠:“?????”
小寒这一出去,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回来,但不是猎物不好找。
龙章台这种地方,想打猎绝非难事,它回来的晚了些,是因为林叶告诉它抓个大的。
于是,它咬着一头大野猪的耳朵就回来了,不是猎杀了的野猪,是活的。
那野猪被它咬着耳朵,也不敢逃离,就一路跟着跑了回来。
林叶看了一眼,嫌弃。
他说:“不好杀,容易弄脏衣服。”
小寒一脸了解的表情,一扭头,牵着野猪的耳朵就朝子奈这边过来了。
宁海棠:“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寒一伸手把背着的开山斧摘下来:“我哥懒,让我把猪杀了收拾出来。”
宁海棠:“?????”
她是个将军,她领兵作战,让她上阵杀敌她绝对不会害怕。
她是个女中豪杰,她连进两大修行圣地,让她一个人去挑翻了武院也没什么。
可她不敢杀猪......
子奈拎着斧子跳下战马:“没事,很快,咱们今天晚上不止能吃烤野兔,还能吃炖肉呢!”
她回头看了看宁海棠的表情,贴心的说道:“姐姐若怕,就靠后些,莫溅了姐姐一身血。”
......
......
[小硬七天,以示敬意......]
【明天开始恢复两更,什么时候再硬,看我身体素质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最复杂处是人心
林叶在白天的时候被一群女将看不起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了轻蔑。
可是当她们吃上晚饭的时候,这种轻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一顿饭而已,就让她们对一个男人有了改观。
同样只是炖肉,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复杂做法的菜品。
但林叶炖的肉,着实是香,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林叶做菜的时候并没有用那么多的作料。
也没有如大部分厨师一样,在炖肉之前,先把肉都过一遍水去去血沫。
第一是他觉得没必要,第二是他懒得增加一道工序。
野猪肉本身会有些发酸和腥臭,但他不知道怎么处置的,这野性味去的干干净净。
没过水,没去血沫,还没有这腥味酸味,就有那么一点显出本事了。
宁海棠还特意仔细看了看,林叶只是用肥肉熬油,等到肥肉几乎煸干的时候,放入大量的葱姜蒜。
再把所有切成块的猪肉放进去过油,翻炒一会儿后就开始加水。
小火慢炖,在锅烧开之后就抽掉了一些木柴,让锅只是中间那部分咕嘟咕嘟的冒泡。
所以这顿晚饭,她们吃上的时候都已快到半夜了。
都吃的很香,吃了很多。
子奈看到她们都赞不绝口,觉得自己哥哥可厉害了,天下第一厉害。
林叶却吃的不多,他吃东西本来就精细,这一点着实不大像个爷们儿。
相对来说,子奈就很爷们儿。
连拓跋云溪都吃了不少,这种露天柴火烹炒做出来的饭菜,她确实也不是时常吃。
林叶在做肉的时候,宁海棠也不甘示弱,另起一口锅,连着炒了七八个菜。
不得不说,她炒的菜不输于林叶,让子奈都比平时又多吃了些。
不说白天那顿饭比饭量的事,今夜这做菜的手艺,两个人可谓平分秋色。
吃饱之后,宁海棠没有再表现出和林叶比试别的什么的兴趣,而是又拉着子奈玩去了。
夜里的兵营,显得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更肃杀一些。
宁海棠带着子奈到她住处,找出来她爱吃的点心都给了子奈。
子奈只挑了一样,小心翼翼的收好,说回去和小姨还有哥哥他们一起品尝。
“你哥习武多久了?”
宁海棠送子奈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问了一句。
子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很认真,然后回答:“不知道。”
她说:“具体不知道,我哥是十岁之后才开始习武的,是十几开始他没说过,他现在才十七,总之不到七年。”
宁海棠点了点头,又问:“你哥,似乎......内劲并不充沛?”
子奈:“他充沛才怪呢,他连丹田气海都没有。”
宁海棠一怔。
“为什么?”
子奈道:“我哥没告诉我,我知道应该是受了伤,所以丹田毁了,无法修行内劲。”
宁海棠心里有些震动。
子奈道:“可不妨碍我哥厉害啊,武岳境的高手他又不是没杀过,又不是只杀过一个。”
听到这,宁海棠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子奈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宁海棠说道:“对了,奉玉观的观主辛先生曾经为我哥诊治过,连他都没法子治好我哥的丹田。”
宁海棠一撇嘴:“那个家伙根本不靠谱,怎么能指望他治好你哥。”
子奈道:“我小姨,遍请云州名义,也请过歌陵的神医,都治不好我哥的丹田。”
宁海棠点头道:“若要治好丹田的伤势,确实很难。”
子奈抬头看向宁海棠,一双大眼睛映衬着夜空上的满天星辰。
她问:“宁姐姐,你有办法吗?”
宁海棠道:“我不知道你哥的伤势到底如何,所以得等看过之后再说。”
子奈拉了宁海棠的手:“那就现在去看好不好。”
宁海棠道:“夜都深了,明日再看,不急于一时。”
子奈想了想,点头:“好。”
宁海棠问:“你哥一直都那么懒吗?”
子奈道:“应该不是吧,大概是从丹田被毁掉之后才开始那么懒的。”
宁海棠心里又微微的震了那么一下,她似乎明白了。
林叶没有丹田可修行内劲,他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力量,当然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浪费一分一毫。
想想白天的时候,她把两只野兔扔给林叶,林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此时知道林叶没有丹田,她才恍然大悟。
一个不能靠丹田修内劲的人,非但没有废掉,反而只靠着肉身修行能击杀武岳境强者。
对于林叶来说,那千辛万苦修出来的一点点内劲,哪怕少之又少,也是珍贵无比的东西。
她隐隐约约的,除了敬佩林叶之外,竟然还有些心疼。
这当然不代表她对林叶会有什么好感,只是一个坚韧的修行者对另外一个坚韧的修行者的理解。
可她虽然性格坚韧,但身体没有问题,自从开始修行就出类拔萃。
林叶不一样。
她觉得林叶很难,林叶若知道的话,大概也会很难......很难解释一下,他不难。
虽然没有丹田,可他开了穴,且到如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控制了多少处暗穴。
暗穴当然无法和丹田相比,但他多。
没了以质量取胜的丹田,他可以以数量取胜。
宁海棠觉得,自己白天的时候对林叶的那种轻视,确实有些草率。
她甚至在想,如果换做是她连丹田都毁了,还能不能有林叶现在的实力。
“对了。”
宁海棠看向子奈道:“我见你力大无穷,但似乎对控制力度还有些不纯熟。”
子奈道:“是,我哥也说过,他也教了我不少,但我笨,没能都学好。”
宁海棠嗯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回到住处后,子奈请宁海棠进屋再聊聊,宁海湾笑着说明天再聊,然后告辞离去。
子奈一进门,跑到林叶面前就笑:“那姐姐真好。”
林叶看着他白天跟宁海棠借来的地图,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嗯,真好。”
子奈眼睛一亮:“她可能对你感兴趣。”
林叶:“嗯,感兴趣。”
子奈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没在听我说话。”
林叶:“嗯,就知道我没在听你说话。”
然后回过神来,看向子奈:“你说什么?”
子奈:“没事。”
她拿着那包点心跑出去了:“不给你吃,我去给小姨和小禾姐姐送过去。”
林叶笑了笑,然后注意到子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已经在桌子赏给他留了两块点心。林叶拿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地图那边。
白天的时候他在城墙上看到了两军对战,却不见拓跋烈的北野军。
此时此刻,拓跋烈的兵马去了什么地方,是此战关键。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扫过,那地图上的线条,在他眼中,便是一片片平原,一座座高山,一条条大河。
说实话,他来龙章台确实有些期待,但他不是期待和宁海棠这样的女子分出什么胜负。
他是想看看,宁海棠这样的天纵之才,对于战事是有什么样的判断。
林叶才十七,但他像是早已修炼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一样,在无关紧要的胜负心上,心淡如水,没了什么兴趣。
放在三年前,他的胜负心还很重,他会特意去挑战一些人来试探自己的上限。
如今,修行上的事,他知道自己差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卡在什么地方。
在来龙章台之前,没见到云孤鸿和宗政世全大打出手的时候,林叶的推测,是拓跋烈一定会进孤竹。
但他会在娄樊人之后进孤竹,因为拓跋烈最期待的,当然是由娄樊人来杀玉天子。
可此时,在龙章台外不见了北野军,林叶不得不思考......拓跋烈是不是真的要去孤竹。
孤竹那边,可能有拓跋烈的一个儿子在,叛军就是那个少年在指挥。
如果拓跋烈不去孤竹,难道是连他那个儿子都不在乎?
这不合常理,如果他不在乎,他何必要藏起来这样一个儿子,何必要在孤竹为他儿子铺路?
如果他在乎,他......
林叶的视线忽然间从地图上移开了,转而看了看窗外。
窗外是南方,大玉在南方。
拓跋烈会不会趁机回到云州?
虽然是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可他回到云州之后,还能掌控大玉北方局面。
他可以从云州入孤竹,从云州方向彻底截断天子回大玉的归途。
而且,虽然是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但拓跋烈就能从南边进入孤竹后与他的儿子汇合。
林叶走到窗口,夜风微凉,他站在窗口看着远方,脑子里的思绪稍稍有些乱。
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子让宁未末暂时不露面,应该就是返回云州去了。
可宁未末回到云州,也许连万域楼都斗不过,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
他算计了一下时间,他安排回云州的楚家兄弟,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交代的事办好。
可他越想,越觉得拓跋烈回云州的可能更大。
拓跋烈用了这样金蝉脱壳之计,把娄樊大军丢给了云孤鸿。
他回去抢夺帝位......说不得,那些暗中支持他的大家族,已经在为迎接他回去做准备了。
可不杀天子,他抢了帝位又有何用?
天子只要安然回到大玉,登高一呼,拓跋烈这样的谋逆之贼,必是天下人共诛之的局面。
所以唯一合理的路线,就是拓跋烈把娄樊人甩给了云孤鸿和龙章台的守军,让那两军去杀个两败俱伤,他绕路云州进孤竹。
天子不死,拓跋烈就算强行宣布登基称帝,他连觉都不敢睡。
拓跋烈没打算用娄樊人杀天子,他是要把娄樊人甩开。
可他若是想利用娄樊人击败云孤鸿的五十万大军,就能让各大家族的人,连选都没得选了。
对付那些老狐狸,拓跋烈也不可能太心慈手软。
第四百二十四章 洗清罪孽
林叶在龙章台不会停留太久,毕竟他的公务事,也只是把队伍给宁海棠送过来。
这两天他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城墙上观察着远处的娄樊人大营。
暂时平静,也只是表象而已。
或许是因为之前与云孤鸿打了一仗,让娄樊人暂时不敢轻易对龙章台动兵。
所以这娄樊人的大营看起来格外平静,除了正常的巡游队伍之外,没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
娄樊人大营的位置也很合理,距离龙章台不算近,若龙章台的兵马有胆子出城偷袭,娄樊人的骑兵有足够时间做出反应。
就在林叶沉思着北野军会去何处的时候,宁海棠走到林叶身边。
她站在林叶身边的时候,就更显得她身材有些娇小。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会有那么彪悍的人生?
“你是在想,拓跋烈在想什么?”
宁海棠问。
林叶点头。
宁海棠看着城外说道:“我不是,我在想,宗政世全在想什么。”
林叶侧头看了看她。
宁海棠道:“宗政世全被誉为娄樊立国以来的最强君主,这一定不是虚名。”
林叶嗯了一声。
宁海棠道:“所以这样一位强势的帝王,不该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叶又嗯了一声。
宁海棠问:“你话一直都这么少?有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
林叶:“我虚。”
宁海棠:“......”
她再次看向城外说道:“宗政世全不可能会被云孤鸿那样的人压住风头,毕竟连拓跋烈都未必能赢他。”
林叶:“所以拓跋烈让宗政世全收拾云孤鸿。”
这突然说话多了一些字,宁海棠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说:“拓跋烈会和宗政世全暗中联络吗?”
林叶回答:“没必要。”
宁海棠嗯了一声。
是啊,没必要。
那是两个已经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他们的思谋,他们的眼界,都决定了他们根本无需去交流,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拓跋烈需要的是,靠娄樊人把云孤鸿那五十万玉军给灭了,纵然不能打的云孤鸿全军覆没,也要让云孤鸿再无一争之力。
而宗政世全借道孤竹灭冬泊,进而攻入大玉的计划其实早已失败了。
他在回国之前,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声望。
虽然没能如愿攻入大玉,可若能灭玉五十万大军,宗政世全回国之后,依然会被当做绝世英雄一样夹道欢迎。
娄樊虽强,可与大玉交手以来,从没有占到过便宜。
十几年前那一战娄樊人回去之后,一直宣扬的都是大胜。
然而实际上,他们只是靠着用火烧山这样的办法,才让怯莽军全军覆没。
在这之前,兵力只有一万多人的怯莽军,前前后后杀娄樊人能有近十万人,而且,最后被围困的时候,怯莽军没有支援,又已断粮多日。
即便如此,回去后,娄樊人在国内对这样的战绩都要大肆庆贺,鼓动宣传。
用十倍的损失,还不是在正面击败了怯莽军,对于娄樊人来说都是大胜。
那若宗政世全这次回去,带着击败五十万大玉军队的战绩,他更会被奉若神明。
谁还会说他南征失败了呢?
况且,冬泊也被他打的支离破碎,回军之后若只夺冬泊北疆不是问题。
所以,这根本不需要拓跋烈去和他勾结什么。
以宗政世全的眼界,以他的头脑,一眼就能看清楚拓跋烈到底是要做什么。
说实话,在娄樊人追着北野军骑兵进入北野军大营的时候,娄樊骑兵真的没机会撤回来?
那怎么可能,十成十是因为宗政世全看破了拓跋烈的计谋。
三个统帅,只有云孤鸿是上当了的。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政世全根本不想进孤竹。”
林叶点头:“有。”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政世全是在配合拓跋烈演戏给云孤鸿看。”
林叶:“有。”
宁海棠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拓跋烈已经脱离战场,想绕路去孤竹。”
林叶:“有。”
宁海棠问每一个问题,林叶的回答都很快,也都简单的不像话。
可宁海棠知道,就是这简单直接的答案,正说明她所问的每一个问题,林叶都是仔细考虑过的,而且应该不止考虑的一遍。
宁海棠问:“如果是这样,宗政世全下一步是干什么?”
林叶:“攻龙章台。”
宁海棠嘴角一扬。
明明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可林叶说出来的时候却又那么笃定。
宁海棠笑,不是嘲笑,而是肯定,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如果宗政世全的主要目标是云孤鸿那支玉军,他必会先假意攻打龙章台来迷惑云孤鸿。
可,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宁海棠道:“你刚来龙章台的时候,分走了我一半的红利。”
林叶:“我也分你一半。”
宁海棠侧头看向林叶:“你难道不该急着赶回阳梓城去复命?”
林叶:“分完就回去。”
宁海棠道:“陛下让你来,只是来给我送兵的,你却拖着不走,不怕陛下责备?”
林叶:“那你猜,陛下为什么是让我来?”
宁海棠没说话,可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也确实很好看。
只是送兵而已,非得让一位大将军亲自来?
还是阳梓城那边的兵马统帅,负责平叛大事。
这种事,陛下随随便便指派一个将领过来就能办的妥妥当当,让林叶来,可不只是让林叶和宁海棠有些无聊的比试。
林叶觉得无聊的,难道宁海棠就不觉得无聊?
她只是有好胜心,她又不是个莽撞人。
如果真的鲁莽,真的是头脑简单不服就干,那天子又怎么可能让她来龙章台。
宁海棠道:“那就说好了,分我一半,少一点儿都不行。”
林叶道:“另一半给你也行,我可以和你换一样东西。”
宁海棠问:“什么东西?”
林叶道:“你昨夜里和子奈说过,她对力量的控制不纯熟,你既然说了,就证明你有法子帮他。”
宁海棠:“我还和子奈说过,关于你丹田被毁的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法子救你的丹田气海?”
林叶道:“不需要。”
他转身道:“我先回雀字营和夔字营了,你若能帮子奈,都是你的。”
宁海棠道:“去吧。”
林叶离开城墙,宁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种似乎要飞扬出来的光彩。
不出预料,娄樊人在第二天就开始有兵马调动。
之前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这平静也只是一个假象。可这兵马调动,当然也是一个假象,哪怕这个假象造的足够逼真。
第二天,娄樊人就开始组建楼车,甚至还能看到他们的攻城锤已经推倒大营外边来了。
林叶他们能看到,云孤鸿派出来的斥候当然也能看到。
如果云孤鸿足够谨慎的话,那他现在可以带着人马立刻撤离了。
可遗憾的是,云孤鸿不是拓跋烈。
更遗憾的是,拓跋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北野军绕到了云孤鸿大军的背后。
此时此刻,云孤鸿变成了被夹在中间的那个。
曾几何时,因为北野军被夹在中间,云孤鸿开心的像个出门就捡到宝贝的孩子。
如今的云孤鸿,像是个才捡到了宝贝,就被两个壮汉把东西给抢走的孩子。
非但如此,一个壮汉把他的宝贝抢走了,另一个壮汉还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
拓跋烈这一路南下,连用三招。
诱敌深入,一石二鸟,移形换位。
娄樊人摆出来的攻城队伍,可不是用来骗云孤鸿的,因为没必要。
云孤鸿的大军已经被拓跋烈的北野军挡住退路,娄樊人可以敞开了打。
所以这攻城的队伍,只是给龙章台里的玉军看的。
宗政世全可不知道在龙章台里有两个妖孽,能把城外的局势看的这么清楚。
而且,那两个妖孽还想着,趁机捞一笔,狠狠的捞一笔。
第三天,娄樊的攻城队伍开始前压,至少出动了五万大军。
这支军队在城外摆好阵型,似乎随时都要发起进攻。
可实际上,在娄樊大营的另外一侧,宗政世全亲自指挥,大军几乎倾巢而出,朝着云孤鸿的队伍猛扑过去。
云孤鸿这结局,是注定了的。
他不可能用全部兵力来迎战,哪怕拓跋烈不夹攻他,只是把北野军摆在他背后,他就不得不分兵戒备。
在这样的平原战场上,娄樊人又是带着决绝之心,想干完这一架就回家去,士气自然凶猛。
而林叶和宁海棠,根本就不在乎云孤鸿那五十万玉军。
陛下都不在乎,他们何必在乎。
再说了,要在乎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们在乎的,就是能赚多大便宜。
第四天,娄樊攻城的军队再次前压。
看到这一幕,宁海棠就笑了。
如果不是宗政世全那边已经占据了上风,甚至可能已经要把云孤鸿压死,这支攻城做样子的娄樊军队不会前压。
看似要进攻,他们只是要把样子做的更足一些。
她侧头看向林叶:“何时?”
林叶抬头看了看天空,回答:“此时。”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从他们这边往娄樊人那边照,如果是午后的话,阳光就会照着龙章台这边。
这只是个细节,也不一定是重要的事,可不顾细节就一定是重要的事,而且是重要的坏事。
半个时辰后,龙章台城门大开。
林叶带着夔字营和雀字营直冲城外,烈旗连成一片,如虹落人间。
“杀过去,以娄樊人的血,洗掉你们身上的罪业。”
林叶心念一动,面甲覆盖,长刀向前。
一万多玉军士兵,眼睛里冒出来了冷冽嗜杀的光。
是啊,陛下把他们送过来,就是让他们来洗清罪孽的。
以娄樊人之血。
“杀!”
“杀!”
“杀!”
第四百二十五章 嗷
有点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个人比试,不管是林叶还是宁海棠,实在是看不上啊。
所以哪怕宁海棠手下那些女将期待了半天,那两个人之间也终究不会有什么火花闪电。
去找敌人干一仗,在别人都不敢,别人都不能,别人都以为没机会的时候,干这一仗。
宗政世全留下的五万人,只是做样子的。
他们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防备龙章台内的玉军杀出来,可他们不认为玉军敢杀出来。
太阳从东方升起,林叶带着夔字营和雀字营从东方杀出,阳光下,战士如龙,尘烟四荡,谁能确定有多少玉军冲杀向前。
林叶率军杀出之后,宁海棠伸手一指:“你们不是不想输吗?”
她大声说道:“你想让我给林叶下马威,想让林叶在我面前出丑,可在我看来,那幼稚可笑。”
“窝里斗的再厉害,本事再大,也只是懦夫行径,欺负自家的男人不是本事,欺负外边的男人才是大女子行为!”
她一把将战旗抓过来。
“林叶带着一群男人冲出去杀敌了,你们要是真觉得自己不会输给男人,那就随我杀出去,让男人们看看,大玉的女子上阵,亦可无双!”
说完单臂举着战旗,喊了一声牵马,然后率众杀出。
这一战,从清晨到日落。
娄樊人这五万人马,竟是被不到三万的玉军冲杀的节节败退。
其中夔字营和雀字营的士兵,尤其凶猛。
他们都是戴罪之身,知道此一战之后,便还是正大光明的大玉男儿。
冲杀之际,人人有一雪前耻之心。
嗯,虽然他们的耻,和娄樊人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可谁教娄樊人倒霉。
两支玉军一左一右,齐头并进。
到太阳落山之前,娄樊人的援兵赶来,却没有反攻,接应着留守于此的队伍向北撤离。
林叶判断,宗政世全已经赢了。
那心高气傲的云孤鸿,在这一战中就是个牺牲品。
他自以为是,可他的本领他的头脑,和拓跋烈,和宗政世全,都不在一个层次。
拓跋烈一兵未损,就把他的竞争对手打了个全军覆没。
这一战后,云孤鸿的队伍被冲散,只带着几千人马突围出去。
林叶对宁海棠说,此战玉军惨败,但兵力损失绝对不足半数,还有大批人是本就没有什么斗志,所以打起来就散了。
此时若派兵出去四处收揽败兵,龙章台的实力必会大增。
宁海棠随即下令,调派骑兵往四周巡视,收拢败兵回来。
大部分玉军士兵,哪里知道出大玉之后是要行谋逆之事。
人心浮动,根本就没有本该有的一往无前的锐意,当玉军出现颓势之后,两翼的队伍最先散了。
有人直接转身就走,连打都不想打。
夔字营和雀字营的人不一样,他们冲锋太狠,死伤也不算少,可是每个人打完这一仗后,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终于泄了出去。
夜,龙章台。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平原有点点星火,那是龙章台的骑兵还在巡游。
宁海话拎着两壶酒到林叶身边,一抬手扔给林叶一壶。
她一边拔开酒壶的塞子一边说道:“一个男人,饭吃不多,酒总不至于也喝不了。”
林叶接过酒壶后回答道:“比吃饭还差。”
宁海话大笑出声。她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烈酒,抬起手抹了抹下颌上的酒液,她看向林叶问道:“真的都不要?”
林叶:“不要。”
宁海棠笑道:“你可以不要,我也一样,说好了平分,那就是平分。”
她又灌了一口酒,看向远处说道:“至于子奈姑娘的事,与此战无关,我喜欢小丫头的性子,自会教她。”
说到这看了林叶一眼:“这是我和她的事,甚至与你无关。”
林叶换了个话题说道:“溃兵太多,你若约束不好,也是麻烦。”
宁海棠笑了笑道:“这就不必你操心,我倒是不信,大玉的男人们敢犯错,而不敢知耻,敢知耻,而不敢后勇。”
林叶也笑了笑,好像有点难得,宁海棠发现林叶笑起来还有点好看。
宁海棠道:“我知道陛下让你来是什么意思,陛下是怕我不服气,跑到阳梓城去找他理论,所以让你来,让我看。”
她看向林叶:“这道理,你也是早就看破了吧。”
林叶道:“我来,却不是让你看的。”
他指了指城外:“这么好的机会,不打一仗,我心里痒痒。”
宁海棠点了点头,然后问:“你的丹田......”
林叶道:“我不在意。”
宁海棠嗯了一声。
她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瞥了一眼林叶:“果然不行,酒留着是要养鱼么?”
她一把将林叶手里的酒壶拿过来,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又灌了一气。
这酒林叶喝过,她又不在意。
以她的性格,又怎么会如某些矫情女子那样,觉得自己若是和男人同用了一个杯子,便是示好。
又或者,觉得这是弄出些什么暧昧气氛的手段。
她只是觉得那酒给了林叶,有些浪费。
她一偏腿坐在城垛上,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也没剩下多少了,所以她更觉得不尽兴。
若她要是选男人,大概不会选林叶这样的吧,毕竟自己开心的时候,林叶这样的人也没法子陪着她尽兴的大喝一场。
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她也不想现在就找个男人成家。
她问林叶:“你就真的没打算,和我打一架?”
林叶看向她:“你呢?”
宁海棠道:“如果没打这一仗的话,我确实没想过和你分什么胜负。”
她侧头看向林叶:“可这一战打的我心痒痒起来,这酒我没喝尽兴,这仗我也没打尽兴。”
林叶回答:“忍着。”
宁海棠哈哈大笑:“你确实是个很无趣的人啊,子奈妹妹说的没错。”
“她说......我哥那个人,但凡脑子正常些,也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才对。”
宁海棠道:“她还说,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皮囊真可惜了,人是个傻的。”
林叶道:“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启程回阳梓,等到了阳梓后我打完她,会写信跟你说一声,你若跟她处的好,她可能也会写信告诉你一声。”
宁海棠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把酒壶递给林叶,在林叶眼前晃了晃,毕竟这壶酒是她刚才给林叶的。
林叶看着那酒壶在自己眼前上下晃,他说:“你以为我刚才说,我喝酒比吃饭差,是句客套话?”
宁海棠又大笑起来。
她收回酒壶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如果我要明确的和你说,我可能有办法治你的丹田,你会放下身段来求我吗?”
林叶道:“我刚才说过,我不在意。”
宁海棠嗯了一声。
林叶说:“总得有点什么事,让你觉得人生没有那么顺才好。”
宁海棠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这句话让她颇有些触动。
她不再问,林叶也不再说,她一口一口的喝酒,林叶仰望星河。
良久后,宁海棠问。
“明日真走?”
她问。
林叶点头:“明日走。”
宁海棠拎着那个酒壶转身:“那我就去找子奈了,你自己在这接着看。”
林叶又点头:“好。”
这边塞的夜色,真的好看,抬起头便是星河灿烂,低下头便是灯火燎原。
林叶走到城墙另外一侧,看向远处夔字营和雀字营那边的驻地。
那群汉子们,打完仗,流了血,出了汗,还是规规矩矩的回到自己营地那边,没有一个人在龙章台关内逗留。
那边营地里,应是点起来了一堆堆的篝火,林叶能看到篝火四周,那些汉子们肆意欢笑。
他们从这一刻起,又是纯纯粹粹的大玉爷们儿了。
天子一句既往不咎,只是留了他们的命,而这一战,则唤醒了他们的魂。
林叶沉思片刻后,下城墙,要了一匹马,出龙章台直奔雀字营和夔字营的驻地。
进了大门,林叶一下马,汉子们就跑过来,朝着他喊大将军威武。
一声一声,粗粝又挚诚。
他们都看到了,此时走在他们面前的大将军,在冲杀的时候也在他们的身前。
没有人可以超过林叶。
两营的将士们都知道,大将军其实可以不必亲自冲锋在前,他带着他们一起冲,是因为他真的想用敌人的血来洗掉他们身上的耻辱。
玉天子对林叶说,于公事来说,从无将心比心。
林叶在那个时候没有说什么,可林叶心里却有一个答案。
天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对。
他和两营的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这便是将心比心,是真心换真心。
林叶是真的不想,这群大玉的汉子们,一直都充满负罪感的活着。
虽然他们以后每每想起来,他们曾经参与叛乱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后悔。
可他们不至于,会连一点心里上的安慰都没有。
“大将军!”
有人喊道:“咱营里没有酒,不然我真想敬你一杯!”
另一人喊道:“敬一杯怎么够,若是大营里有酒,今夜就要和大将军一醉方休!”
林叶道:“喝酒算什么,是个爷们儿就能喝酒,喝酒不过是助兴而已,可若是为助兴,我倒是有个法子,比喝酒要好的多了。”
他迈步走到人群正中。
有人问:“大将军快说吧,是什么法子。”
有人喊:“大将军是要带着我们再出城去杀一阵吗!”
林叶却清了清嗓子,然后抬起头,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妹妹你看看你的哥,已被你迷的着了魔,就想捧着你的小脸蛋儿噢,亲亲你的小酒窝!”
“唔呼!”
“大将军威武!”
“哇喔哇哦哇哦~”
“嗷~”
第四百二十六章 嘴脸
宁海棠送林叶他们出龙章台,出城的时候,夔字营和雀字营的将士们也在路边等着。
当林叶骑着马从城关内一出来,两营将士瞬间肃立。
“大将军威武!”
一万多将士的整齐喊声,仿佛能把风都给震碎了一样。
他们朝着林叶行最标准的大玉军礼,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坚定且热烈。
林叶朝着他们挥手。
“恭送大将军!”
宁海棠看到这两营士兵如此表现,她对林叶说道:“看来这些将士,我只能是暂时替你带着了。”
林叶道:“他们是你的兵。”
宁海棠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在这两营士兵的问题上和林叶多纠缠。
可她知道,士兵们一旦选择了谁,那就很难再更改他们心中的认可。
她说:“至于战利缴获,我会派人把大将军的那一半送去阳梓。”
林叶道:“你把这些物资缴获都分给雀字营和夔字营,他们会报答你。”
他说:“你已经教了子奈功法,这就足够。”
宁海棠想了想,点头:“那就都分给这两营。”
林叶道:“就此别过。”
他抱了抱拳,宁海棠也抱了抱拳。
出城后,林叶的队伍逐渐加速,很快就用尘烟把龙章台甩的越来越远。
子奈似乎有些不舍,她一直回头看着,像是还有许多话没和宁海棠说完似的。
林叶对她说,也许用不了多久,在孤竹的战场就能和她再见到。
如果林叶和宁海棠的推测没错,那么娄樊人很快就会退回北方。
宗政世全打了一场胜仗,他没必要继续在这纠缠了。
他又不是个傻子,知道进入孤竹就会被围堵,就算拓跋烈没那么大的能力杀他,玉天子也不会容得他活着回娄樊去。
他带兵南下,做侵入孤竹之状,只是在骗云孤鸿那个大冤种而已。
云孤鸿自视甚高,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拓跋烈和宗政世全这两个人算计的连裤衩子都剩不下。
如果宗政世全退兵,拓跋烈也根本不会追击,他才不会把兵力用于没必要的厮杀。
娄樊人退意已决,他去阻拦,那娄樊人拼了命的打,北野军损耗也必然惨烈。
拓跋烈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他的目标是玉天子。
所以,林叶才会说在孤竹的战场上很快就能再见到宁海棠。
拓跋烈若诚如林叶推测那样,绕路云州去堵天子退路,宁海棠在龙章台的兵力也会赶往阳梓。
至于这一战到底什么时候打完,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哪怕高瞻远瞩如玉天子,也不可能做出定论。
天子都没有把握,这一战必能将拓跋烈杀了,或是生擒活捉。
只要拓跋烈有一二分的退意,他就可能不入孤竹,他会转而去攻冬泊。
他派一支军队绕路过去,接应他儿子从孤竹撤出来,然后攻占冬泊以自立。
毕竟,冬泊的兵力在之前和娄樊人的厮杀中,损失惨重。
若如此的话,天子也不会马上就调集大军征讨。
天子其实,乐意看到拓跋烈占领冬泊,在冬泊登基称帝。
能杀了拓跋烈自然是好事,若不能杀了,逼着拓跋烈成为大玉新的北方屏障,那比冬泊还要强不少。
因为娄樊人打冬泊,和娄樊人打拓跋烈,那不是一个层次的事。
在天子的筹谋中,拓跋烈这样的对手可能看起来没有输,但天子绝对是最大获利的人。
不管拓跋烈死还是叛逃,对于大玉来说都不是坏事。
冬泊这个地方,就算是能养得起拓跋烈的野心勃勃,也支撑不起这野心扩张出去。
北方就是娄樊,孤竹又已经被大玉所灭,云州换人驻守,冬泊这弹丸之地再也养不出百万大军了。以拓跋烈的傲骨,他可以利用娄樊人,但绝对不会向娄樊人投降。
所以接下来的几十年,拓跋烈想征讨大玉?
根本没可能。
娄樊人先是会不遗余力的拉拢他,甚至给他封王,给他厚赏,给他极高的荣誉。
可拓跋烈只要不投降,不接受,娄樊人就会把拓跋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天下的格局已经再次改变,对于林叶没说,如果真是这样的局面,他杀拓跋烈可能就要推迟几年了。
如果拓跋烈进了孤竹,那将是林叶报仇的最好时机。
回去的路上,林叶脑子里也还在不停的盘算这些,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而此时此刻,在云州城内,也是一样的激流暗涌。
大街的拐角处,楚淡容蹲在街边,手里拿着一根刚刚折断的柳枝,准备抽个柳笛出来。
他做了易容,脸色涂黑了些,还贴了个胡子,相貌上改变很大,不过那猥琐气质却遮掩不住。
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如果有人从对面不远处那个小院里进出,他就会多注意一下。
林叶交代他们兄弟两个回云州盯着,他们两个觉得,不能辜负了二当家的信任。
楚淡容扮作了一个小贩,卖的是些山货,不过不是什么飞禽野兽,而是木头。
比如稍显珍贵一些的木材做的拐杖,手串,筷子之类的东西。
一个嘴里叼着牙签的汉子溜溜达达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见那崖柏做的拐杖似乎不错,于是问了一声。
“这东西多少钱?”
楚淡容一抬头:“滚蛋。”
那汉子楞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上前就要抓楚淡容的衣领。
楚淡容把那崖柏拐杖扔给他:“拿去,滚蛋。”
这汉子又楞了一下,这是抓还是不抓,这是打还是不打?
楚淡容道:“心情不好,拿了东西就赶紧走,要不然咱俩就干一仗。”
那汉子拿起拐杖就走了,一边走一边骂街,心说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神经病。
走了一段路,才拐过弯,楚定从伸手把他拦下来。
那汉子问:“你想干什么?!”
楚定从指了指那拐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的话把你腿打折。”
那汉子怒道:“那是卖东西的小贩给我的,你凭什么抢,老子废了你信不信。”
楚定从还惯着他这个,一伸手就把拐杖抢过来,然后一拳打碎了旁边的城砖。
那汉子楞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走。
“你回来。”
楚定从喊住她。
那汉子问:“还有什么事,东西我都给你了。”
楚定从:“你骂我一句滚蛋。”
那汉子眼睛都瞪大了,瞪的溜圆溜圆的,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楚定从一拳又干碎了一块城砖:“让你骂你就赶紧骂。”
那汉子小心翼翼的,小声的骂了一句:“滚蛋?”
楚定从嗯了一声:“走吧,现在扯平了。”
汉子转身就跑,心说今天真-他妈倒霉,一出门就碰到俩神经病。
楚定从拎着崖柏的拐杖回到路口,扔给楚淡容:“你-他妈能不能干了?”
楚淡容:“换你来。”
楚定从:“你吃错屎了吗?”
楚淡容:“是,吃错了,把你那份吃了。”
楚定从刚要骂街,就看到那小院子里出来了人,他立刻蹲下来:“这崖柏的拐杖看着不错,多少钱。”
楚淡容:“仨铜钱拿走。”
楚定从:“你有病啊,这东西仨铜钱你就卖?”
楚淡容:“低了?”
楚定从:“废话。”
楚淡容:“那你重新问。”楚定从道:“这东西看起来不错,多少钱卖啊。”
楚淡容:“一亿两。”
楚定从:“我-日-你嘴。”
他俩一边小声对骂,一边偷偷看着那出来的人上了马车,很快就顺着大街走远了。
楚定从起身,拎着那拐杖说道:“这东西我要了,回头一亿两我烧给你。”
楚淡容:“我他妈又没死呢。”
楚定从:“我烧给咱爹,你再从咱爹那继承过来。”
说完拎着那拐杖,往马车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之前上车的那个人,虽然带着帽子,还穿的很厚实,可俩人还是看出来了,那家伙就是宁未末。
二当家说让他们俩回来盯着宁未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盯着,可二当家交代的事,他俩也不敢怠慢。
因为二当家交代的事如果办不好,大当家真的揍他俩。
马车里确实是宁未末,他奉旨悄悄离开阳梓城回云州来,是在等一件事发生。
如果这件事不发生,他就不能轻易露面出来。
他露面不露面所涉及的这件事就是......万域楼露出真面目。
因为万贵妃的缘故,陛下在对待万域楼的态度上,也还是显得谨慎了些。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万域楼没有特别明显的反态,那陛下也不能直接给他把罪名定了。
这个事复杂的不是陛下舍不舍得杀万域楼,而是牵连不牵连万贵妃。
如果万域楼的谋逆罪名坐实了,那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万贵妃怎么办?
陛下要顾虑的,可不仅仅是满朝文武怎么说,还有天下百姓怎么说。
宁未末悄悄回云州,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他其实很头疼,这件事解决好了,他大概也落不得什么好,解决不好,那万贵妃对他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
此时此刻,马车里,宁未末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对面那人递给他的一封信。
这信是密谍,刚刚从冬泊送回来的。
“估摸着,信送到咱们这的时候,云孤鸿已经败了。”
宁未末看完后,又叹了口气。
“所以,若不出意外的话,拓跋烈必会先返回云州,然后再从这里进入孤竹。”
他看向对面的人:“多难受。”
对面的人笑了笑:“你难受,又不是我难受。”
说话的人,竟是上阳宫天水崖的那位司座大人,艾悠悠。
他说:“陛下让你酌情处置,这个酌情,你想好了吗?”
宁未末道:“你要是不肯帮忙就别乱问,关你屁事。”
艾悠悠道:“恼羞成怒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笑了笑:“你可别忘了,观主大人还在云州呢,你求他未必好使,我求他......”
宁未末:“你看你,开句玩笑,怎么还当真了,虽然我来云州的时间算不得有多长,可与你是一见如故,我在心里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了。”
艾悠悠:“呵。”
宁未末道:“你是修行之人,修行的是气度,我是做官的,做官的就是心眼太贼,你若跟我计较,还会乱你修行之心,没必要。”
艾悠悠:“呵呵。”
宁未末堆起笑脸:“咱们这不就是要去见观主大人了么,你一会儿还得帮我多说句话。”
艾悠悠:“呵呵呵。”
宁未末道:“我将来应该还是要回孤竹去的,陛下说,孤竹那边我熟悉,也已经上手,好把握。”
艾悠悠:“所以呢。”
宁未末道:“孤竹是大玉新的领土,不久之后就会被化治为一个大州,所以按照规矩,上阳宫也会派人过去做司座神官,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回歌陵养老,可我若是死乞白赖的和陛下要你,陛下大概也会答应的吧。”
艾悠悠:“我凑?”
第四百二十七章 妖人
天空又阴沉下来,冬泊这边的气候比大玉北疆还要多变。
云层从像是一层稀薄的雾气,到变的厚重起来,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雾气被压缩,所以水被挤压了出来,浇灌着山林。
山中的气候被外边还要显得阴冷些,尤其是到了这阴雨天气,更显阴冷。
一棵松树上,有只松鼠顺着树干趴下来,一跃跳到了属下盘膝而坐的那个人的肩膀上。
那年轻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似乎不曾察觉。
松鼠像是已经习惯了如此,在它眼中这就不是一个活物,只是一块人形的石头。
它还凑到那年轻人脸旁边嗅了嗅,然后转身走了。
哪怕这不是第一次了,可那难闻的气味还是让它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知道过去多久,松鼠回来,嘴里塞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捡了些什么。
它顺着这人的衣服爬上去,然后一跳回到树干上。
它爬到它的树窝里,把带回来的食物存放在洞中,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踢下去一颗松果。
它看到了,应是有些心疼,所以顺着树干往下爬,想把掉了的食物再捡回去。
那松果掉落下来,在距离树下的人还有几尺远的时候,忽然间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直接被凌厉的气息绞碎。
树下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他抬头看了看,那只松鼠被吓得逃回树上。
躲在一根树杈后边,松鼠探出头,像是还在好奇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起身,脸上带着些歉意:“以后如果我再回来,我会换给你一颗,不过现在我要走了。”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盘膝修行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十几天,也许是一两个月。
他不吃任何食物,只是补充一些水分,在停止了所有的能量消耗后,他的身体只靠着水和呼吸吐纳来维持。
这是他之前想到的法子,要修不死魔功,就要试试结合道宗辟谷修行法。
在靠食物获取的营养都消耗殆尽之后,他靠着纯粹的修为之力来维持着生命。
他向来对自己都这么狠,不管他是在云州城那武馆做个小学徒的时候,还是在天水崖成为了蓝袍神官之后。
他活了下来,哪怕他现在格外虚弱。
他这样活下来,造成的唯一的后果就是,他达到了对劲气的最完美的控制。
每一条肌肉,甚至是内脏,哪怕是每一根发丝,都可能是他使用内劲的兵器。
他深呼吸,起身后一阵阵眩晕,这种反应让他明白过来,即便这样他也修不成神仙。
他是陈微微,狠人陈微微。
一天后,他逐步恢复了一些饮食,看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眼睛里越发有神。
两天后,他塌陷下去的两腮都变回来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三天后,他看起来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太瘦之外。
虽然瘦,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都变得比之前更为强悍。
四天后,陈微微走到了山顶,站在他生活了这么久的这座山的最高处,俯瞰着,张开双臂,大口呼吸。
不管是不是天下气运的转折,还是他人生的运气拐点,他在这里,得到了他曾经想都不会想到的东西。
朝心宗至高无上的不死魔功。
这一刻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这自然万物的一种,又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良久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远处的一块山石,瞬息之后,山石上出现了两道剑痕。
他看向旁边的树木,毫无征兆的,树上有一根枝杈掉落下来,断口齐平。
他不需要什么招式,不需要靠丹田来调动内劲,不需要什么奇经八脉。
他只需要,意念起。
顺着山坡往下走,并没有路,他落步无声,赤着脚走在这满是荆棘和石子的山坡上,却没有被任何东西刮伤皮肤。
走到半山腰,这里有一排木屋,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木屋外边有几个汉子正在劈柴,像是真正的山野村夫,他们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若不是有人看到陈微微已经走到木屋旁边,都没有能察觉到有人来了。
当这些人看到野人一样的陈微微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戒备。
有人认出来,惊呼了一声,然后跪倒在地。
“宗主大人!”
这一声呼喊,把屋子里的人也惊了出来,院子里很快聚集起来数十人。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陈微微顶礼膜拜。
陈微微走到他们之中,环顾一周后,语气平静的说道:“苦了你们在此等我,好在,我已修成不死神功,今日就可带你们下山。”
这些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陈微微,片刻后,有人开始叩头不止。
“宗主大人,是时候带我们下山报仇了!”
“朝心宗,复兴有望!”
“宗主,我们都在等着你。”
陈微微嗯了一声,点头:“我知道你们等我辛苦,我自己也辛苦。”
他说:“当年,师姐冒死把我送到此地,然后就被玉国御凌卫的人所杀,下山之后第一件事,我们便要去找那些仇人讨债。”
朝心宗的弟子连忙去给他打了水,烧热,伺候着陈微微沐浴更衣。
为他修剪了头发指甲,剃掉了胡须。
换上一身月白色的麻布长衫,陈微微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问:“山下如今是何情形?”
有朝心宗弟子回答:“娄樊人攻入冬泊已有许久,不过最近南下去了,有人说,或是要去孤竹,因为大玉的天子被叛军困在孤竹了。”
另一名弟子说道:“拓跋烈的北野军就在冬泊,不过也已南下。”
陈微微眉头微皱。
“天子被叛军围困?”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问道:“我朝心宗弟子,在冬泊的只有你们这些人了?”
有弟子回答道:“不止,当年从大玉避祸至冬泊的弟子不少,只是后来分成了几个流派,都藏的很隐秘。”
陈微微道:“那你们四散出去,想办法告知所有朝心宗传人,就说宗主回来了。”
“就定在下个月初九,在云州以北的黎阳城相聚,我会如期赶到。”
他迈步向前:“对他们要说清楚,宗主号令不可违背,如果听令不来,按宗规除名。”
“是!”
弟子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陈微微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要去冬泊都城,你们不必跟随,直接去黎阳城等我就是。”
说着话,人竟是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直接遁入了虚空一样。
朝心宗的弟子们个个都激动的不得了,他们都知道,朝心宗复兴的时候到了。
陈微微要去找人报仇,他得恩惠,才能修成朝心宗的不死魔功。
而当初给他恩惠的人,都已死在同样是朝心宗弟子身份的人手里。
他还记得,那些人以冬泊大内侍卫来隐藏身份,多半都是御凌卫。
不过,陈微微猜测,那些人也许不仅仅是朝心宗弟子和御凌卫那么简单,可能和拓跋烈有着极密切的关联。
他如今已经知道,当初创建朝心宗的那位前辈雁北生,应该就是被拓跋烈利用了。
拓跋烈为了自己的野心,葬送了无数朝心宗弟子的生命。
七天后,陈微微到达了出山后的第一座大城,此地名为传流。
传流郡位于冬泊西南,所以侥幸没有战乱发生。
娄樊人的铁骑没到这边来,这里的百姓们,生活依然如故。
只是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调去都城那边,连城中的江湖门派,能战之士,也多数去了。
陈微微走到城门口,有守门的兵卒上前拦他。
“你是哪里人,可有关蝶?”
陈微微摇了摇头。
那几个兵卒随即警惕起来,有人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陈微微看了看他们的动作,却并没有在意。
他说:“不要阻我,我不会在此地逗留,我是要赶去仙唐。”
那为首的伍长道:“你若无关蝶,不能证明自己身份,我要拿你回衙门问话。”
陈微微抬起手两指伸出后往下压了压,那几名兵卒的腰刀就同时掉在地上。
下一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兵器,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被揉成了几个铁球。
陈微微迈步向前,这些兵卒哪里还敢再拦,纷纷让两侧让路。
陈微微进城,走了几步后身子竟是凌空而起。
他向前飘掠,没有开口说话,可他所过之处的百姓们,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声音。
“为官者不仁,为富者不善,这世道需更改规则,推倒不公。”
“你们都是良善百姓,可你们却备受欺凌,若你们有所觉悟,便该入我朝心宗门下。”
“我此去仙唐,要清君侧,斩奸佞,还民自由,争世太平。”
“若为我朝心宗门下,将来人人可均分田产,衣食无忧,少有所教,老有所依。”
“若你们还有抗争之心,随我去仙唐,为国君清理身侧之奸佞,为冬泊重建公平之秩序。”
他飘过本城的官府所在,已经有不少人被惊动。
那本地的郡守大人听他这般妖言惑众,虽然也被这妖人气势吓着了,可他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他抬起手指着陈微微道:“这等妖人,满嘴狂言,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随着他一声令下,郡守府里的官兵纷纷放箭,其中有拔萃境的修行者,将飞器也亮了出来。
下一息,随着陈微微单手往下一压,所有人的兵器都掉落在地。
那些羽箭,飞到他身体几尺之外,就被劲气绞碎。
“愚昧。”
陈微微看了他们一眼。
他没有杀人,而是朝着官府那边拍了一掌。
轰的一声,衙门的门头直接被轰碎了。
陈微微继续前行。
“你们比百姓们更该清楚,谁才妖人,我有为冬泊百姓请命之心,你们难道还要苟活于此?”
第四百二十八章 我去聊聊
云州。
谁能想到留居云州的奉玉观观主辛言缺,竟是没有住在上阳宫天水崖。
从天子御驾亲征孤竹开始,辛言缺就失踪了一样,知道他在哪儿的人不多,好在还有个艾悠悠。
艾悠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辛言缺在住进这个地方之前找过他......拿钱。
辛言缺从天水崖拿了一些银子,把这地方买下来,然后还雇了几个人。
这地方原本是一家茶楼,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原本的东家经营不下去了。
辛言缺在云州城的时候,就经常到这家茶楼来听评书,知道茶楼要卖,于是就买了下来。
然后还把原本在这说书唱曲儿的父女俩也留了下来,工钱照开,只给他一个人说。
好在这位老先生实在是了不起,知道怎么把评书说的更长,怎么吊胃口。
简单来说就是......注水。
一个长篇故事,他可以讲上千段,一天讲个三五段,一个故事也能讲一年。
如果不够,那就自己编点。
合理不合理,真实不真实,这些都不必太在意,看长不长就完了。
马车在茶楼后门停下来,艾悠悠下车后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上前敲门。
辛言缺的道童把门打开,见是艾悠悠,连忙俯身行礼。
“观主在吗?”
“在的。”
“又在听那位老先生说评书了?”
“没有,给那位老先生说评书呢。”
艾悠悠:“......”
进了门,就听到辛言缺说话的声音,显然是学的不错,说话抑扬顿挫,极有韵味。
见到有客人到,那父女二人连忙起身,向艾悠悠和宁未末行礼后告辞离开。
辛言缺看向艾悠悠:“又扰我兴致。”
艾悠悠道:“怎么不听,改成说了?”
辛言缺道:“我怕他的评书段子不够用,所以写了一个,说给他听听。”
艾悠悠:“观主大人写的是个什么故事?”
辛言缺道:“一个大将军隐藏二十年,最终举兵谋逆的故事。”
艾悠悠几乎上前要堵辛言缺的嘴,如果他不是怕辛言缺拔了他的胡子,他一定会这样做。
这事现在能说吗?
云州百姓,在拓跋烈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几年,这种事一旦被宣扬出去,云州百姓就得炸了锅。
辛言缺看了看艾悠悠那个胆小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说:“这个事,早晚云州百姓都会知道,我提前写个故事出来,让他等平叛之后出去说,这故事一定能赚钱,想想看,这故事讲的可都是劲爆的内幕,百姓们听了能不激动,那赏钱还不哗啦哗啦的往前洒。”
艾悠悠:“观主大人何必要在乎那些小钱。”
辛言缺:“我不想个法子赚钱,怎么还你的钱?”
艾悠悠:“不用还了还不行?”
辛言缺:“那多不好意思,可你说了,我又不能不给你面子,毕竟按辈分来说得喊你一声师兄。”
艾悠悠:“......”
辛言缺看了一眼宁未末:“你怎么也来了?”
宁未末连忙上前道:“刚刚收到从冬泊送回来的密报,拓跋烈极有可能返回云州,绕路进孤竹堵陛下的归路。”
辛言缺:“所以呢?”
宁未末道:“若拓跋烈真的回来,万域楼的态度也会明显起来。”辛言缺:“所以呢?”
宁未末道:“陛下交代我们说......”
辛言缺:“陛下交代你们说的,又不是交代我说的,你们找我干什么?”
宁未末:“......”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意识的看向艾悠悠,希望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可以帮忙说句话。
艾悠悠站在那却点了点头:“观主大人说的对,陛下交代给谁的事,谁若没能力做好,只敢去四处求人,那就说明此人不可重用。”
宁未末:“......”
艾悠悠道:“要不然,还是把那位老先生叫回来,听段评书吧。”
他看向辛言缺:“观主大人最爱听的那段,是什么来着?”
辛言缺:“奸臣传。”
他说:“就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大奸臣们的故事,还挺带劲儿。”
艾悠悠道:“观主大人听这样的评书段子,大概也有所悟。”
辛言缺点了点头:“你还别说,真悟出来些什么。”
他看向宁未末:“这样的,一定得小心些,越看越像个奸臣。”
宁未末道:“我再像,还能又林叶像吗?”
辛言缺:“他不是像,他就是。”
他坐下来后看了看宁未末那张苦瓜脸,笑着说道:“我不喜欢林叶,你现在若是能当着我的面,骂他几句,我便考虑帮不帮你。”
宁未末:“这......”
辛言缺:“不想骂?”
宁未末道:“大将军他......请观主大人提示一下,从哪个方面来骂?”
辛言缺噌的一声站起来:“还哪个方面?他哪个方面不值得骂?我托他帮忙照看一下我在云州的药铺,他把所以药材都拿走也就罢了,家具也拿去卖了,他修房子,从我那药铺里揭走了一层地砖,连之前剩下的半沓擦屁股草纸都没留下!”
辛言缺转着圈说道:“我若是不回去看看还不知道,怪不得他跟我说,他把药铺照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宁未末:“此等小人,确实该骂!”
辛言缺:“我这口气出不来,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说:“我那铺子,是我一手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是我在外那几年的唯一产业。”
宁未末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我现在安排人把那铺子修一修?”
辛言缺:“嗯?”
宁未末道:“修缮房屋,添置家具所需的银两,我列个单子,到时候再和大将军要。”
辛言缺:“嗯?”
宁未末:“我列个单子给观主大人,观主大人再和大将军要。”
辛言缺:“嗯?”
宁未末:“我列个单子给观主大人过目,然后我去和大将军要,要了之后再请观主大人过目。”
辛言缺:“嗯!”
他再次坐下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艾悠悠道:“稍等,请让我插一句。”
辛言缺看向他:“什么事?”
艾悠悠道:“宁大人列单子的时候,把我借给观主大人的钱也加进去。”
宁未末:“......”
他对辛言缺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万域楼真的和拓跋烈已经勾结极深,处置起来也需小心谨慎。”
辛言缺点了点头:“毕竟那是万贵妃的父亲,处置不好,会牵连到她。”
宁未末连忙说道:“是,况且,边疆的大将军,勾结百官之首行谋逆之事,这传出去太难听。”
辛言缺道:“你们希望我出面?”
宁未末道:“毕竟观主大人出面,远比我们出面要好的多。”
辛言缺道:“突然想起来,我早晨出门到院子里去,竟是被一块地砖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宁未末道:“那可怎么行,我看,修缮药铺的时候,顺便把这里也一块重修一下的好。”
辛言缺笑起来:“你果然像个奸臣。”
宁未末:“我是大忠若奸。”
辛言缺:“屁,再大忠也不可能若了奸。”
宁未末笑了笑。
辛言缺道:“这事我来办,不过我还是觉得林叶让我很不爽。”
宁未末试探着问:“那......等到大事了结,已成定数的时候,我上奏折参他一本?”
辛言缺:“一个月一本吧,连参一年的。”
宁未末:“......”
他心说这记仇的事,果然是一脉相承,一点都不来差的。
辛言缺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如果拓跋烈真的回云州,那就说明云孤鸿已经败了。”
宁未末道:“拓跋烈是大患,云孤鸿也是大患,而且在某种层面上来说,比拓跋烈更让陛下厌恶,所以陛下设计让他带兵去冬泊,他不败都不行。”
辛言缺嗯了一声。
云州往南是覃州地界,覃州虽然不如云州大,可覃州最多的时候驻扎了五十万大军。
当初朝廷里的那些人,见陛下把各路人马调至覃州,还都沾沾自喜。
他们以为,陛下是忌惮拓跋烈,所以才把大军调过来防备,摆在覃州一线,阻挡北野军攻歌陵。
他们沾沾自喜是因为,他们觉得陛下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早已和拓跋烈暗中勾结。
陛下把他们调过来,这无异于帮了他们一把,比他们自己想办法还要简单,还更稳妥。
他们又怎么能想到,陛下要的是一网打尽,而这个网还不在大玉之内,而在冬泊。
如今覃州兵力空虚,各大家族的人就算想接应拓跋烈,也已经无兵可用。
在陛下离开云州之前,歌陵象山大营的兵马已经得陛下调令,离开歌陵开赴覃州。
只是,这支队伍不到那个时候,是不会出现在云州地界上的。
辛言缺想了想,转身看向宁未末问道:“你可见云州之内,有何变化?”
宁未末道:“我安排在云州的暗线报告消息,说云州官仓那边要运往孤竹的粮食,被万域楼下令阻拦,说是要重新调派兵马保护,重新选择进孤竹的路线,现在已经耽搁了几天。”
他看向辛言缺:“之前陛下派人回来,说是要回云州,但粮草不足,让万域楼备齐粮草,派队伍立刻运往孤竹接应。”
辛言缺冷笑一声:“这不就是反心已露么。”
陛下要回来,需要粮草和大军接应。
万域楼却按住粮草不发,若说他不是想把陛下饿死,那谁还能找个更合适的理由?
万域楼应该也早已知道拓跋烈要回归云州,这批粮草,又怎么可能给陛下送去,他还要给拓跋烈留着用。
辛言缺看向宁未末:“陛下可给了你什么信物?”
宁未末点头:“给了。”
辛言缺道:“那你带着信物赶去覃州吧,象山大营主将宁涉海就在覃州,你让他立刻往云州发兵。”
宁未末一喜,他并不知道象山大营的兵马到了覃州。
辛言缺道:“至于咱们的宰相大人,合适的时候,我去和他聊聊。”
第四百二十九章 赌就有输赢胜负
茶楼外边,一个拐角处。
楚淡容万出头往前看了看,然后回头看楚定从:“要不要进去看看?”
楚定从:“你特么是来盯梢的,不是要过去跟人家怼脸。”
楚淡容:“可是二当家说过让我们盯着,他让我们盯着的能是好人吗?”
楚定从:“所以嘞?”
楚淡容:“所以既然我们盯的是个坏人,那为什么不干他。”
楚定从:“那要是个好人呢?”
楚淡容:“要是个好人,干完了就跟他道歉,要是个坏人,干完了让他跟咱们道歉。”
楚定从:“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官府做什么?”
楚淡容:“那官府干错了人,能跟人家道歉吗?”
楚定从:“这......”
楚淡容探头就要出去,他身后有人说话了。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两位是青鸟楼的人?”
楚定从一回头:“没认错,你是哪个?”
然后楞了一下。
身后那家伙居然穿着一身红色的神官锦袍,看起来就贼贵的那种。
俩人睁大了眼睛看,然后就同时抬起手挠了挠头发。
“司礼神官大人。”
他俩同时打了个招呼。
聂无羁嗯了一声,笑着说道:“若是林叶让你们来这里盯着谁的,那就不必了,我回头直接告诉他。”
楚淡容:“那不行,你告诉我们,我们再告诉他,不然显得我们不称职。”
楚定从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和二当家关系好,那就肯定是好人,所以你就不要管我们干坏人。”
聂无羁:“我就住在那。”
楚定从:“你怎么能和坏人住在一起!”
楚淡容:“你也堕落了吗?”
聂无羁想了想,从袖口里取出来一样东西,伸手让那俩货看。
“我是因为这个东西才在这的,你们来看看,这东西很重要。”
俩人伸着脑袋往前看,见那是个小小的圆形的铁盒,他们看着聂无羁把盖子打开,里边是一些粉末。
聂无羁说:“凑近些看。”
他俩很听话的又凑近了些,然后聂无羁噗的一声,把盒子里的粉末吹了出来。
那俩同时向后一闪,可已经晚了,吹了那俩一人一脸。
楚淡容抬起手摸了一把:“这是什么东西。”
聂无羁:“迷-药。”
楚定从:“哪有好人随身带着这个东西的......这东西,劲儿还挺大。”
说完就倒了下去。
聂无羁点了点头:“好人不会随身带这个,我原本没有,是林叶给的。”
他看着这个倒下去,那个也倒了下去,他忍不住微微摇头。
林叶说过这两个家伙不正常,看来果然是真的,所以不能用正常办法来解决。
任由着他俩胡说八道下去,天知道这俩货能说多久,搞不好能说到明天。
没多久,宁未末从这茶楼后门出来了,又上了一辆马车,不过不是来时候那辆。
马车到了这路口停了一下,聂无羁拎着那俩货直接给扔车上去了。
聂无羁也迈步上车,把宁未末都给吓了一跳。
“聂神官,这两个是?”
聂无羁回答:“大人路上解闷儿用的。”
宁未末看了看那俩的长相,纵然是被迷昏了,也难掩那一脸的猥琐气质。是两脸。
宁未末苦着脸说道:“我也并无此好啊,就算我有此等爱好,这两个,我也实在是下不去手。”
聂无羁先是一怔,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这两人的身份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林叶本来是让他俩暗中保护你,结果他俩以为你是坏人。”
宁未末道:“大将军安排人暗中保护我,我确实心存感激,可派了这样两个人,我这感激之情可就不多了。”
聂无羁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之所以知道林叶安排这两个人回来,是因为林叶在这之前,还曾派人给他送回来一封密信,请他帮忙盯着在云州的万域楼。
林叶心中提到,宁未末失踪,极有可能已经秘密返回云州。
他会派两个人回去查查,若宁未末真的回云州了,这两个人还能暗中盯着保护一下。
其实这俩货刚到孤竹阳梓城,林业就打算让他们回来了。
聂无羁道:“他们两个就随大人去覃州吧,我把大人护送出云州治内,就要返回。”
宁未末又看了看那俩,叹气。
聂无羁道:“他们两个虽然行事略显鲁莽,可毕竟实力也算不俗,有他们两个在,宁大人也多了些安全保障。”
宁未末道:“安全保障?多了一些,但肯定又多不了多大一些。”
聂无羁取出一个药瓶,在那俩货鼻子前边晃了晃,片刻后,那俩货随即醒了过来。
楚淡容一睁眼,感觉到在晃动,立刻喊了一声:“是谁-他妈的在推我,还是我他妈的在推谁?!”
然后他就看清了聂无羁的脸,他立刻就要动手:“奸贼!”
聂无羁伸手在他身上点了两下,然后看了看眨巴着眼睛看他的另一个。
楚定从道:“我没那么鲁莽,你不用点我。”
聂无羁嗯了一声。
楚定从一把抓向宁未末:“这个好打,我先干这个。”
聂无羁伸手也把他点住了。
“听我说。”
聂无羁先取出来林叶的亲笔信,展开给那俩看。
“这是大将军林叶给我的信,他让我告诉你们两个,应该做什么。”
他问:“现在信我了吗?”
楚定从:“少来这套!”
楚淡容:“就是,真当老子识字?”
这话说的,聂无羁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听错了。
楚淡容道:“你先说,我们二当家让我们做什么?”
聂无羁想了想,若解释,大概是解释不通,于是他指着宁未末说道:“让你们两个盯着他。”
那俩货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聂无羁道:“大将军说,这个人很重要,不能被人杀了,一定要盯着他等到大将军回云州来,不然,你们两个就与他形影不离。”
楚定从看向楚淡容:“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楚定从道:“反正是盯着,既然可以形影不离的盯着,也是好事。”
聂无羁见状,把那俩货的穴道解开。
可就在这辆马车往城门口方向走的时候,有几个路人,看似不经意,却在马车过去的时候,分头转身。
不久之后,云州城城主府。
在想万域楼坐在书桌后边,正在低头写着什么,手下人急匆匆进来。
“大人。”
那手下人俯身说道:“有一辆车出城,车上之人极有可能便是宁未末。”
万域楼写字的手停住。
他沉默了片刻后,吩咐道:“去把宋十三叫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光头男人迈步进门,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格外醒目,斜着从额头到下巴,鼻梁骨都是断开的。
若没有这道伤疤的话,此人看面貌,应该是个清秀的男人。
“有人会带你去跟上一辆马车,离开云州治内后再动手,不要冲动误事。”
万域楼语气平淡的说道:“不管车上是谁,有几人,都杀了就是。”
光头男人笑了笑:“明白。”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万域楼语气变得有些肃然,他看着宋十三的背影说道:“这次要杀的人,我也颇为敬重,你不要再乱来。”
宋十三咧开嘴笑了笑,没回头,也没回答,迈步继续向前。
等他走了之后,手下人对万域楼说道:“大人,这能蛮夫莽撞之辈,以后还是要除掉的好。”
万域楼看了看说话的人:“你去除掉他。”
那人吓得脸色一变,俯身道:“属下胡言乱语,请大人治罪。”
万域楼道:“他看起来是个无礼之徒,可他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比大部分看起来道貌岸然的要强百倍。”
宋十三,曾经被人称之为大玉第一独行大盗。
这个家伙,在江湖上行凶名极盛,也臭名远扬。
当初,连御凌卫都出动了强者,动用了御凌卫的秘密武器,再加上刑部调派的高手,还有当地上阳宫神官,这才联手将其生擒。
这个人被抓回歌陵之后,对自己犯下的事供认不讳,并无推脱。
万域楼知道这个人有用,于是用手段,以另一个囚犯和宋十三调换,保了宋十三一条命。
至今已有五年,宋十三依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别想让他学会什么是礼貌。
可他对万域楼的话,从没有一丝质疑,交代他什么他就去办什么。
万域楼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踱步。
他已经收到拓跋烈的密信,大概在半个月之后,北野军就会返回云州。
会在云州补充物资,然后再入孤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什么。
但他不后悔,就算是死到临头,若再给他选择一次的机会,他还是要反。
他为天子兢兢业业做事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会是天子宏图中的一个例外。
可是,自从天子开始培养宁未末,他就知道,自己也不是天子必须留下的人。
他还没老呢,他还能掌权十年,甚至二十年。
他当然也知道这样选择有多冒险,可是,如果赌赢了,那所得的利益就大到足以让这冒险不值一提。
如果他不反,天子赢了,他当然不会死,还会带着荣耀告老还乡。
可是,他的儿子万苍策,不可能再得实权高位。
他的万氏家族,也不可能再有一人能在朝中掌权。
可若是他赌赢了呢,天子会死,他的女儿绝对不会有事,最多也就是怨恨他罢了。
如同他再掌朝权十年,他的儿子就能接替他的位置。
万家,就能至少迎来几十年的辉煌,这几十年,就能奠定几百年的传承。
既然从陛下那换不来他想要的,那他就和拓跋烈做交易。
最起码,拓跋烈离不开他。
再想到这些,万域楼就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
他抬头看苍穹。
胜天子,如胜臻天。
第四百三十章 仪式
烦,就很烦。
宁未末靠在马车里,一脸生无可恋的想着,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聂无羁,让这样两个货跟着自己。
如果还有聂无羁在,那俩对聂无羁多多少少有些怕,可是出云州治内后,聂无羁就要赶回去。
一想到,再走不了一天聂无羁就要走了,自己要面对这样两个家伙,再到覃州还要走个七八天,这七八天可怎么过。
所以他都不得不佩服林叶,什么样的人都能交朋友。
那俩货在马车里闲的没事,此时正在赌,这几日能赌的已经差不多了,原本以为他俩会消停,结果今日有想起来个新鲜的。
比谁的脚毛多。
男人的脚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尤其是大脚趾上显得稍微长点。
这俩赌的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赌钱,他俩赌扇嘴巴的。
数脚毛,谁的多谁赢,多几根扇几个大嘴巴。
一开始,为了公平起见,俩人决定脱了靴子,互相数。
结果数着数着,又都怕对方耍赖虚报,所以就决定拔,拔下来再数。
最主要的是,数着数着,他俩都想吐,坐在旁边的宁未末也想吐。
实在是太臭了。
可能这种事,大变态觉得不够变态没意思,小变态觉得这事太变态不能干。
他俩还拉着宁未末让做个见证,宁未末躲都来不及。
这俩还是自来熟,也不管你是做官的还是干嘛的,在他俩看来,熟了就是朋友。
当然,也不会管你做到多大的官,就算你将来可能是宰相,他俩也不觉得能认识你是他俩的荣幸。
他俩甚至还觉得,你能跟我俩玩,你就长见识去吧。
最后数来数去,发现俩人居然一样多,这让他俩顿时觉得特别无趣。
宁未末本想着,这样谁也不打谁,不就是很好的事吗,可他俩都不乐意。
最后竟然决定加赛一场,他俩想来想去,就问宁未末愿不愿意用自己的胡子,作为他俩的赌局。
聂无羁倒是觉得,这样性格的两个人其实真的很好,单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所以更不会有什么坏心。
在这两个人的心里,他们在乎的人说什么都对,让他们做什么都乐意。
而且一旦和某个人熟悉了之后,就差不多会掏心掏肺了。
这个世界上,如他们俩这样的人其实不多。
“你俩在青鸟楼,也经常赌吗?”
聂无羁问。
楚淡容道:“那是,不然闲着的时候做什么,岂不是无聊死。”
聂无羁又问:“那比如今日这情况,你俩赌不出胜负,要数宁大人的胡子,在青鸟楼,你们两个会赌庄先生的胡子吗?”
楚定从道:“第一,我大哥他没有胡子,第二,我俩打不过他。”
楚淡容道:“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宁未末第一次觉得,若能习武也是一件好事。
聂无羁笑了笑,问了问车夫到了何处,车夫说,再有几十里就出云州界,进入覃州界了。
他看向那两人,语气严肃起来。
“宁大人此去覃州有极重要的事做,他身边又没有多少护卫,所以他的安全,只能靠你们两个。”
楚淡容道:“你是信不过我们吗?”
楚定从:“我俩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说到这俩人同时大笑起来,笑的莫名其妙,然后又同时说道:“咱俩还真是。”
宁未末一捂脸,心说早知道就该求了观主大人,或是求那艾悠悠,从天水崖调派几个人来保护了。
聂无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若是林叶在,一定会信得过你们,所以我也一定信得过你们。”
因为这句话,那俩货互相看了看,居然坐直了身子,同时对聂无羁抱了抱拳。
“你说信得过,我们就会对得起你这信得过。”
聂无羁刚要说话,楚淡容又哈哈哈笑起来,说:“连我大哥和二当家都觉得我俩不靠谱,你居然觉得我俩信得过,傻子!”
楚定从也笑:“确实是个傻子。”
等到了云州界,聂无羁下了车,回头看,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他也松了口气。
进了覃州地界之后,其实也不必那么多担忧了。
他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去处置,所以不得不暂时离开。
“一路平安。”
聂无羁抱了抱拳,车上的人也抱拳回礼。
宁未末见聂无羁走了,心里那股子担忧就更重了,他倒是不太担忧安全上的事,他担心的是自己受不了这俩,忍无可忍,会把自己耳朵捅聋了。
楚淡容凑过来,笑呵呵的问:“宁大人,你们做大官的,是不是根本用不到钱?”
楚定从道:“那是自然,不然做官干什么,吃饭有人结账,买东西有人送,连泡妞都不必花钱。”
宁未末抬起手捂着耳朵。
楚淡容道:“倒也不一定,你看咱们二当家也是做官的,他不是连个妞儿都没有。”
楚定从道:“那是你瞎,郡主他肯定就是咱们二当家的妞儿。”
楚淡容道:“郡主若是咱们二当家的妞儿,那郡主那个漂亮的丫鬟,也肯定是。”
楚定从:“原来如此。”
他说到这,恍然大悟一样,一把拍在自己脑门上:“咱二当家可以啊。”
楚淡容:“不然呢,你是不是以为二当家和大哥一样,对女人没兴趣?”
楚淡容:“大哥他不是对女人没兴趣,是大哥他不行吧。”
楚定从:“你这么说,我竟然觉得有道理。”
然后这俩货就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就好像他俩刚才讲了一个多了不起的笑话似的。
又走了半日,马车在一个镇子停下来,今日只能在此地过夜。
车夫和几个护卫是宁未末的人,他从孤竹回来,本身也没有带多少亲信。
他家里被袭击,死伤惨重,虽然他没有带着家人去孤竹,可是护卫们死的七七八八。
天子安排他回云州,调派了一些大内侍卫跟着,可人数也不算太多。
此去覃州见象山大营主将,他身份特殊,非他不可。
而且,陛下的旨意和信物,都是给他的,关键时刻,需要来接管云州诸事。
他和象山大营的兵马熟悉一下,也是好事。
大内侍卫旗官公孙长鸣下车后摆了摆手,他的人随即散出去几个检查这个这镇子的情况。
提前安排两个人探路的,也已经把住处都定了下来。
这镇子里只有一家客栈,而且条件极差,就是百姓们常说的那种大车店。
没有单独的房间,一个大土炕能睡几十个人。
所以提前安排来的人,找了镇子里最大的富户,也没说是谁,只亮明了官府身份,要在家中借住一夜。
富户自然是不敢拒绝,还要张罗着把最好的房间腾出来。
公孙长鸣到了这户人家门外,那富户一家人都在门口等着迎接呢。
他客气了几句,又执意给了几十两银子,这倒是把那富户一家都给吓着了。
给银子不少,他们却不敢拿,总觉得拿了不踏实。
安顿好之后,公孙长鸣对楚淡容兄弟俩说道:“两位可否在前半夜值守,我来值后半夜。”
楚淡容道:“不行。”
公孙长鸣一愣。
楚定从道:“你说前半夜就前半夜?不必你们照顾,我答应了二当家要把事办好,就要捡着辛苦的来,我们俩后半夜,你前半夜。”
说完后俩人溜溜达达的就进院去了,公孙长鸣对这俩人,是讨厌也讨厌不起来,喜欢也喜欢不到哪儿去。
那俩人说是先去找地方休息,可他俩这精力旺盛的,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去睡觉。
不知道转去什么地方了,找都找不到。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他俩,宁未末吩咐人给他俩留出来饭菜,也就不等了。
这俩人在镇子里转了一大圈,无比失望,失望透顶。
因为这镇子看起来不小,竟然连一家青楼都没有。
俩人顺着镇子里的小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
“这地方,也算是交通要地了,进出云州的必经之路,竟然如此落后!”
“只能等到了覃州再说。”
“你说,咱俩这可是为了保护当官的,算不算是公差。”
“那得算。”
“既然是公差,那回去之后找云州衙门报销,应该不是问题吧。”
“请吃请喝不请嫖,人家凭什么给你报销。”
“也对,说出去不好听。”
“好听不好听的,我们倒是也不在乎,哈哈哈哈哈......”
这俩家伙一边打打闹闹的一边回来了,然后就看到,路口那边,有个人影闪烁了一下。
他俩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的靠近过去,尽量在暗影里藏身。
他俩找了个矮墙,半蹲着往那边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个家伙看起来不正常。
一个身穿雪白色长衫的秃头,在月色下显得那么醒目。
关键是,这个家伙的动作很奇怪。
他在客栈门口停下来,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似的,用手里一根长长的黑色的铁锥,在地上画了个图案。
然后就跪在图案里,时而参拜,时而起身张开双臂,所以又像是在祈祷。
那根大概能有五尺多长的铁锥,戳在他画的图案上。
这时候,客栈的小伙计出门,像是在询问那个奇怪的家伙是不是要住店。
那家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进行那奇奇怪怪的仪式。
“这是江湖骗子吗?”
楚淡容小声低估着。
楚定从道:“看着不像,像是个神经病,嘿嘿嘿嘿......”
他还笑着呢,忽然看到那白衣光头一把掐住了小伙计的脖子。
把他小伙计举起来又往下一放,就穿进了他戳在地上的铁锥之上。
然后,那白衣光头迈步进了客栈,没多久,抓了客栈的掌柜出来,串糖葫芦一样,把掌柜的也穿进铁锥里了。
“妈的,原来是个凶徒。”
楚淡容就要冲出去,可这个时候,两个暗哨大内侍卫先朝着那边掠了过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魔撒
宋十三是他的本名,在他师父让他必须忘了自己叫什么的那年,他记得大概也就七八岁。
师父自己说是来自西域,但他到了二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师父说谎了。
因为到了那个年纪,不说他见过的西域人,他杀过的西域人也已有数百。
从来就没有一个,和他师父的长相一致。
他师父身材高大,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说话舌头还不会转弯一样。
他二十二岁的那天,师父在给他准备的晚饭里下毒,准备杀了他。
被他识破,他问为何如此。
他师父说,因为我害怕你那双眼睛,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你早晚都要杀死我。
宋十三没有解释,因为他师父并没有看错。
他杀师父之前,说,你之所以能看出来我早晚杀你,是因为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你教的,我做人的准则也是你教的。
师父临死之前说,你这个中原人就是个狼崽子,不懂得感恩。
我好歹把你养活大,还给了你一身的本领。
宋十三说,当初被你抓到的孩子一共有六个,你吃了五个,没吃我,是因为刚好你吃完第五个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你要去的那座城。
如果再晚一天,我也被你吃了。
师父说,你吃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些。
宋十三说,我不吃,我也会饿死。
那是一条从西域到大玉边关的路,有六百里隔壁,渺无人烟。
宋十三还记得,他是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跑商队,从大玉到西域去的。
他贪玩,脱离了队伍,他师父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珠子,说是对着太阳看有七彩光芒。
还说这个很值钱,我带你去采,你爹娘见到了一定会夸你。
七八岁的孩子,说懂事,没那么懂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师父走了。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看到一辆驴车,车上有几个麻袋,他问师父那是什么,师父说,那是腌肉,以后要吃的。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昏迷了过去,也被装进了一样的麻袋里。
驴车出城后走了几十里,往偏僻的地方走,到了车不能行的地方,师父就把他们都放了出来。
后来宋十三想了想,师父抓他们,就是为了走过那六七百里的无人区所准备的口粮。
他师父要避开大路,可能是因为有人追杀,他如果是要抓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做食物,太麻烦,又不听话。
哪里比得上抓几个孩子,不听话就恐吓,恐吓不住就打,实在不行,就当着其他孩子的面杀一个。
这样多省事,抓来的食物还能老老实实的自己走路。
在路上的时候,师父说,他是魔鬼的信徒,魔鬼叫做魔撒。
师父还说,魔撒会给人勇气,会让信奉他的人,永远不会被战胜。
宋十三的运气在于,他因为是最瘦小的那个,最不容易反抗逃走的那个,所以被留到了最后。
进大玉的时候,他师父居然还准备好了关蝶,也不知道是杀了谁抢来的。
以西域行商的身份进了大玉,但他们不敢往大玉繁华之地去,后来几年,都是生活在大玉西疆偏远的地方。
他们一开始也不敢以杀玉人劫掠为生,专门挑着西域人下手。
他师父每次杀人之前,都会举行一个仪式,师父说,这是把死者的灵魂献祭给魔撒。
宋十三那个时候虽然瘦小,但他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果他不尽快成长起来,变得狠厉起来,不能成为师父离不开的帮手,那么他早晚都会被杀。
所以他在最初那些年,极尽谄媚,像是一条小狗一样讨好主人。
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把最好的东西也都在第一时间献给师父。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他师父开始教他本领,但他看得出来,师父受过重伤,而且应该很难痊愈。
等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杀掉师父的时候,他还是又谨慎的观察了许久。
直到他师父忍不住要对他下手,他才出手反杀。
他师父临死之前哈哈大笑,说我一生都是魔撒忠诚的信徒,将魔撒视为主人。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我自己能养大一个魔撒。
宋十三的师父说,你杀了我吧,魔撒大人就是在杀了自己所有至亲至近的人后,成为魔主的。
那时候宋十三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回去做一个正常人。
他还掩埋了师父的尸体,还烧了些纸钱,虽然他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入轮回。
之后的两年,他努力的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靠着自己的辛苦赚钱生活。
他在边城做苦力,可是雇佣他的商人,却察觉到了他的身份可能并不合法。
等到做工结束之后,商人就说,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如果你不现在滚蛋,我马上就报官把你抓起来。
宋十三想了想,没有抗争,转身走了。
他去给地主家种地做长工,说好了做工每满一年发一次工钱,可是到了发工钱的时候,他却被地主赶了出来。
地主放了恶犬,把和他一起做工的几个人都吓得乱跑,有一个人被差点咬死。
宋十三沉默了,他还是没有抗争,选择离开。
他去河路码头上做苦力,第一天干完活之后就被一群苦力拦住。
说,这是他们的地盘,所有新来的人,第一天的工钱都得交给他们,算是入伙费。
不交,就打,挨完打后就可以滚蛋了。
他把工钱交了,说,可不可以给我一张饼,我钱都给你们了,没钱吃饭。
那个苦力的头儿给了他一张饼,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吃。
然后,一个苦巴巴脏兮兮的流浪小女孩儿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吃饼。
他把饼掰了一半给了那流浪的孩子,因为看到这个孩子,他就想自己的过去。
这两年多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做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这样活下去,习惯了大概也就好了。
可是,没多久,他就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乞丐,一个耳光把那女孩儿打翻在地,抢走了那半张饼。
其实,这件事他可以觉得,已经和他无关了。
因为他给了那女孩儿半张饼,饼被抢走,已经不是他的可怜,是那女孩的可怜。
已经忍了两年的宋十三,在这一刻却忽然间爆发了,忍不住了,变回了魔鬼。
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将那个女乞丐拖到了巷子里,和他师父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的,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符图。
他折断了一个长长的树枝,把一端插进符图中,然后把那女乞丐串糖葫芦一样传进木棍里。
在那一刻,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宋十三觉得......好舒服啊。
一切都回来了。
他在那一刻也知道,自己真的败了,他脑海里不再只是有自己的经历,不仅仅有那个女孩儿被打倒的画面,还有了他师父狰狞的笑脸。
仿佛在一句一句的跟他说着......你看吧,你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你也改变不了命运了,你就是魔撒。
他杀了人,举行了仪式,可他知道,那个女乞丐的灵魂没有献祭给魔撒。
是献祭给了他自己,因为他在那一刻,是这个灵魂唤醒了他,他已经不可能再回普通人之中去了。
他准备离开小巷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吓得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他的师父拉着他的手,走在大漠黄沙中的画面。
他走过去,如果拉起那个女孩儿的手继续往前走,他很清楚自己会有一个伙伴,一个弟子,一个传承。
当这个女孩儿如他一样,在经历了十几年的杀戮之后,会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他蹲下来,看着女孩儿那双无辜的,惊惧的,满是求生欲望的眼睛。
“谢谢......”
女孩儿说。
宋十三愣住了,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以为女孩儿会求饶,会说别杀我,会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会说求求你放过我。
可是,她说谢谢。
片刻后,宋十三起身,拎着女孩儿的衣领把她拉起来,然后领着她的手走。
女孩儿一开始吓得颤抖,走了几步后,或许感受到了宋十三手心里的温热,所以不再颤抖了。
她抬起头看着宋十三的侧脸,那张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
她问:“我们去哪儿?”
宋十三说:“送你回家。”
他领着女孩儿走到刚刚进行过仪式的地方,那符图旁边。
把女孩儿拎起来,在一声惊叫中,把女孩儿也穿死在了那根树杈上。
他站在那,看着仰躺在女乞丐尸体上的女孩,那临死之前的眼睛,没有让他觉得害怕,也没有让他觉得后悔,只是让他更加平静了。
他说:“你说谢谢我,我就不能害你,你现在死了,比跟着我更好。”
他说:“也谢谢你,成全了我的心境。”
他转身离开,那女孩儿嘴里还在微弱的发出求救的声音,血液犹如泉涌一样流下去,把那仪式符图彻底染成了红色。
宋十三去了河道码头,杀光了所有的苦力,包括给了他一张饼的那个人。
他离开了这里,去了那个地主家,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图,用了七八根长木棍,才把这一家人的仪式举行完。
他去了边关那个商人家里,也画了一个大大的符图,这次,他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铁杖。
他杀光了商人一家,有老人有孩子,他从面无表情,到满脸喜悦。
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再叫宋十三了,宋十三是一个单纯的,善良的孩子。
八岁那年就死了。
他叫魔撒。
这样一个人,不该懂得感恩,在他被生擒抓回歌陵后,他也已经平静的做好了死的准备。
可是有人又把他放了出来,这个人带着他去了那占地极大且格外奢华的宰相府。
万域楼问他,你叫宋十三?
他说曾经是,但我更喜欢魔撒这个名字。
万域楼问他,魔撒是什么。
他如实回答。
万域楼又问他,所以你杀人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愉悦?
宋十三没有回答,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万域楼。
万域楼说,我是法,你是魔,忠诚于我,你可以肆意愉悦。
万域楼说,你以为自己是魔撒,可你错了,以你的地位,你只是个杀人魔。
他说,你和我比,我是魔撒,我和天子比,天子是魔撒。
......
......
【又存了一章稿子出来,本想着存多一些,再来个一周三更,可大家都在说楚家兄弟的事,那我就都提前放出来吧,一共三章,今天都更出来,我本来想写的是草莽之人,没什么学识,底线看起来也不高,但义字当头,可能是铺垫多了,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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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你这家伙
宋十三从来都是独行,他抗拒一切同伴,如果他能接受,也不会在当年杀了那个看着他的小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满是泪水的眼睛动摇了他,然后坚定了他。
所以他出现在客栈外边,而不是宁未末所住的那个富户家门外,因为没有人为他打探消息。
他以为,宁未末会住客栈。
两名大内侍卫见到有人行凶,又只有一个凶徒,所以没有多想就掠了过去。
能成为大内侍卫的人,又怎么可能都是凡夫俗子。
只是,他们这次遇到的是个恶魔。
宋十三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
之前,那小伙计和掌柜已经被他穿死在仪式铁杖之上,这个妇人,大概就是掌柜的妻子。
也不知道是被制住了什么穴道,还是因为彻底吓傻了,那妇人连挣扎都没有。
那妇人被宋十三一只手掐着脖子举高,两腿-之间,还在往下流着什么。
“把人放下!”
一名大内侍卫怒斥中,飞器已经盘旋而出。
宋十三看到大内侍卫的时候,反而笑了笑,客栈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可是要找的人却自己冒了出来,值得开心。
这种镇子里能有拔萃境以上的修行者,那就只能是那辆马车的护卫。
他看着那飞掠而来的大内侍卫,然后慢慢的把妇人举起来,手腕一转,那妇人就背朝下,身子往后弯曲着。
他把妇人的后背对准了那铁杖,慢慢的往下发力,那妇人随即发出哀嚎,这才开始挣扎。
可是哪怕他是手上的动作再慢,铁杖还是很快就刺穿了胸膛,在她的前胸穿透出来,满是血迹。
大内侍卫怒极,飞器迅疾飞向宋十三。
宋十三等到那飞器到自己近前才伸手,像是从旁边的树上摘下来一片叶子似的,轻而易举的把飞器捏在两指指尖。
随着他指尖轻轻发力,啪的一声,那飞器随即爆碎。
原本还在向前的大内侍卫见到这一幕,表情猛的变了,脚步也随之一顿。
暗处,楚淡容和楚定从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
“好强。”
楚淡容道:“我们两个若上去,未必能赢的轻松。”
楚定从道:“是未必能赢。”
楚淡容道:“是一定赢不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身,没有打算去帮那两个大内侍卫。
两人轻功身法远远超过他们打架的本事,没多久就回到了富户家中。
此时,宁未末才刚刚吃过了晚饭,准备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迈步出了门的那一瞬间,楚定从和楚淡容两人飞掠过来,一人一边架着宁未末的胳膊,同时发力掠了起来。
大内侍卫旗官公孙长鸣楞了一下,本能的想要呵斥。
可瞬间又反应过来,招手喊了一声:“断后。”
院子里的大内侍卫随即戒备起来,公孙长鸣回头看了一样楚家兄弟,犹豫片刻没有跟上去。
宁未末被架着飞奔,脸色都变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楚淡容道:“来了个格外凶狠的刺客,我们两个应该不是对手。”
楚定从道:“但我们两个跑的快,所以带你先走。”
宁未末道:“那他们.......”
楚淡容道:“加上他们也赢不了,他们的职责是为了保护你,我们的职责也是为了保护你。”
宁未末张了张嘴,没能再说什么。
这两个人架着宁未末一路飞奔,从镇子的另外一头冲了出去。
平日里,看起来这两个人格外不靠谱,可此时此刻,他们表现的又让宁未末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们在第一时间确定两个人联手也未必是那个刺客的对手,所以当机立断的带着宁未末就走。
甚至完全没有想过,和大内侍卫联手对抗刺客。
这种应对策略,明显就是江湖客的套路。
他们只信得过彼此,连那些大内侍卫他们都不大信任。
就这样一路跑一路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别说飞奔的那两兄弟,连宁未末这被架着的人,都觉得已经累坏了。
两个人将内劲都用于奔跑,远比常人要能坚持的持久。
借着月色,见前边有一片林子,楚定从朝着那边指了指,楚淡容一点头。
宁未末还想着,这里只有一片林子,那刺客若追来的话,肯定要来这里查看。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被两人架着冲进林子里。
飞奔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没有说话,却心意相通,同时掠起来,带着宁未末飞身上了大树。
正是初春,叶子还没有多少,两个人就在大树上不停的跳跃。
宁未末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人身上要迷惑那刺客。
明明是如此不靠谱的两个人,在干正事的时候却又显得那么心思缜密,而且格外冷静。
就这样跑跑停停,一直到天蒙蒙亮。
他们找到了一个小村子,楚淡容给了楚定从一个眼色,楚定从随即明白过来,他单独转身离开。
而楚淡容则拉了宁未末,藏身在一个柴堆后边。
大概一刻不到,楚定从回来,手里拿着几套刚刚从村子里偷回来的衣服。
他们在柴堆后边把衣服换了,还把头发也都弄乱,最起码别看起来和身上这村夫装扮不匹配。
只休息了片刻,三个人就再次出发,这次没有再走田间,而是上了大路一直往前走。
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大亮,此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城。
城门已经开了,门上边刻着两个字......双林。
宁未末记得地图,这里是双林县城,虽然不大,可刺客应该是不敢在这县城里行凶。
他已想好,一会儿直接去县衙,亮明身份后,从县衙借马赶路。
跑了一夜,饥肠辘辘,找到县衙门口的时候,见有个卖饼的小贩在,楚淡容随即过去掏钱买了十几个饼,打算在路上吃。
楚淡容则拉了宁未末去县衙前边敲门,刚到门口,楚淡容的脸色就变了变,一把将宁未末拽了回来。
县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院子里,地上戳着一根长长的铁杖,许多尸体被穿在铁杖上。
在尸体旁边画着一个符图,显然不是提前画出来的,而是杀人之后补上去的。
宋十三缓步走到院子门口,看着那两个人,嘴角往上勾起来。
他没有想那么复杂,也没有按照什么痕迹去追。
他确定,如果宁未末要逃,一定会往最近的城市跑,一定会去衙门找马。
所以,他比宁未末和楚家兄弟还要来的早一些,地上的血还在流动,可见他也没有早多少。
他手里还拎着一颗人头,宁未末只是看了一眼,那脸色立刻就变得惨白。
那人头,正是大内侍卫旗官公孙长鸣的。
宋十三随手把人头扔到一边,向后一伸手,戳在地上的铁杖随即飞过来。
“不要再跑了,我不会像杀他们一眼杀你们,让我来的人交代过,杀你们不能胡来。”
宋十三看了看公孙长鸣的人头:“只会像他一样。”
楚淡容一瞬间把宁未末甩了出去,朝着楚定从那边。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冲向宋十三。
“带他走!”
楚淡容一声嘶吼。
飞器从他袖口里激射而出,直奔宋十三咽喉。
楚定从一把接住宁未末,再看向楚淡容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楚淡容还在嘶吼:“二当家说的话,你忘了吗!”
楚定从一咬牙,将宁未末扛起来,大步朝着城门方向飞奔出去。
他似乎早已知道了结局,一边跑一边哭,眼泪往后飞。
而此时面对楚淡容的飞器,宋十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如昨夜里对付那些大内侍卫一样,抬起手,随随便便就把楚淡容的飞器捏住了。
啪的一声,飞器爆开。
可是在飞器中却喷洒出来一片粉末,宋十三脸色一变,瞬间一口气喷了出去。
这一口将粉末吹开,他人也向后急退。
下一息,楚淡容从腰带上将他的细锁链抽了出来,一甩手甩向宋十三的脖子。
宋十三一把将锁链攥住,眼神里都是不屑。
可是他没有想到,楚淡容的锁链前端也爆开了。
砰地一声,又是一股粉尘喷洒而出。
这是林叶为他们兄弟两个改造的兵器,如果遇到强敌,用毒可能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宋十三再次暴退,身形极快,转瞬就退出去一丈多远。
在后退之中,他一扫长袖,劲气将那些粉末又给吹散了。
楚淡容此时已经很确定,自己远不是那人对手。
他没有再进攻,而是转身就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不是楚定从带着宁未末逃走的方向。
宋十三看了他一眼,皱眉,然后选择放弃这个家伙。
他脚下一点,朝着宁未末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已经跑了几步的楚淡容一见那家伙没有追他,忍不住骂了一声王八蛋。
他本想把这刺客引走,奈何那个混蛋根本不上当。
他一咬牙,转身又冲了回去。
人在半空,他将锁链抖开,那锁链瞬间绷直,最前端的一截爆射出去,直奔宋十三后心。
宋十三把铁杖往后一挥,连头都没回,啪的一声将锁链荡开。
楚淡容一下一下的追击,没多久,锁链就被打光了。
“废物!”
楚淡容嘶吼道:“你是不敢和老子打吗?非要去追他们,难道你就不怕老子才是你要找的人?”
宋十三还是不理会,大步向前急追。
楚淡容又喊道:“你看你那丑样,料来是被狗咬在脸上了吧,大概还是一条母狗。”
宋十三眉头挑了挑,还是不理会。
楚淡容道:“你是不是看上谁家的母狗了,想要用强,狗都看不上你,还咬了你一口。”
宋十三眼神里杀气暴增。
楚淡容见那家伙还不回头,又喊道:“看你那模样,也就和狗配对,奈何狗都看不上你,就算看上你了,生下个孩子也是狗崽种。”
宋十三一转身,身形爆起。
下一息,楚淡容就被宋十三掐住了脖子,他一发力,楚淡容的脖子里就传出咔嚓一声。
“你想救他们,但没有用,你们都会死。”
他把铁杖往地上一戳,然后举着楚淡容的身躯,朝着铁杖狠狠压下去。
噗的一声......
楚淡容心口上,冒出来一个铁杖的尖,血顺着铁杖往下流淌,很快就到了地面。
楚淡容看着天空,嘴里的血也在往外溢。
天空没了颜色,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你这家伙......”
他轻轻说出几个字。
宋十三以为他又要骂自己,一发力把楚淡容直接按到了地上。
楚淡容眼睛迷离起来,嘴里又溢出一大口血。
“可得跑快些......别让老子,白死......下辈子,咱俩还投一个胎,我等着你......”
宋十三皱眉,一把将铁杖抽出来,再一脚将楚淡容踢飞出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 会等着的
天空是白茫茫的,人间是白茫茫的,楚淡容躺在地上,离开人间飞向天空,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那个家伙,会没事的吧。
这是他留给人间最后的想念。
那个家伙,还在飞奔。
楚定从的眼泪在往后飘,他肩膀上的宁未末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对不起。”
他说。
他是朝廷大员,现在的身份还是孤竹官职最高的人,是封疆大吏。
不久之后,只要陛下赢了,他就一定是大玉的宰相。
宁未末也始终自信,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他确定自己可以让把陛下要推行的新政推行天下。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青史留名,会被百姓爱戴。
可他现在恨极了自己,为什么是个没有与敌人一战之力的书生。
他恨极了自己,为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保护他的人一个一个前赴后继的战死。
他看到了楚定从的眼泪,那泪水如刀,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心口。
“对不起?!”
楚定从沙哑着说道:“你不该说对不起,又不是你强迫我们做什么,也不是谁逼着我们......”
他大步飞奔。
“要说,就说声谢谢吧。”
他们在这个小县城里飞奔,从县衙门口一直往城门方向跑。
可是楚定从知道,他最终还是会被那个刺客追上,双方的实力相差实在太大。
他飞奔之中,看到前边有人牵着一匹马在走,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冲过去的时候,一把将那牵着马的人抓起来扔进了旁边院子里。
紧跟着,他对宁未末说道:“把你衣服脱了。”
宁未末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外衣脱了,楚定从随手从柴堆上抓了些干柴塞进宁未末的衣服里。
他抱着那件衣服翻身上马:“你看到那个粪坑了吗,藏起来,嘴里叼一根空管,怕死就别怕脏。”
说完后,他催马向前。
宁未末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也不会在这矫情,还要朝着楚定从挥挥手。
此地要找什么空管已经来不及了,哪有那么合适的东西。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下了那人家屋子后边的粪坑中。
进去之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坑的往下一蹲,连头上都满是粪便,只一瞬间,那种恶臭无比的窒息感,差点让他吐出来。
全都沾满了之后,他把脸抬起来一些,像是平躺着一样,闭着眼睛,只把鼻孔露出来些。
而此时,杀了楚淡容的宋十三从后边追上来,远远的看到那个骑马向前的人该是自己要杀的那个首要目标。
但是另一个护卫却不见了。
他冷笑一声,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一定是那护卫骑马要引走他。
这时候他听到旁边院子里有声音不大的呻吟,他身形一闪就到了院子里。
再看时,却是一个没见过的人,还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呻吟着。
“人呢?”
宋十三下意识的问道。
那人说:“两个人,抢了我的马跑了。”
宋十三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远远的看着,那骑马的人前边还有一个人,隐隐约约露出来半个身子,应该是两个人都在马上。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朝着城门方向追了过去。
楚定从一边纵马一边回头看,故意把他抱着的衣服露出来一角。
这马不是什么战马,只是家里拉车用的驽马,跑起来并没有多快。他回头看一眼,就发现那刺客追的更近了些。
此时他也已经发了狠,抽出匕首,在那匹驽马的屁股上狠狠划了一下。
那马吃痛,惊着了,发力狂奔。
宋十三不停的加速,那马此时跑的四蹄如飞,距离没有被他再次追近。
他往旁边看了看,飞身而起,一脚踹在院墙上激射出去,半空中借力,又在一棵树上蹬了一下。
如此不断的跳跃,距离楚定从越来越近。
到了城门口,楚定从大声喊道:“我乃官差,护送军情,后边有贼人追杀,快关城门。”
他一边跑一边喊,冲开门口的人出城去了。
城门口的那几个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看看城外,再看看城内。
宋十三已经掠了过来,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脑壳上,借力继续向前,而那被踹中的人,脑壳直接碎裂了。
楚定从不停的打马,那驽马疼的厉害,也是发了狠的跑。
楚定从回头看一眼,那刺客的轻功身法竟然如此强悍,一大步就有一丈多远。
跑了大概两刻左右,不见后边追来的人被落下,却觉得这马的气力倒是有些不足了。
楚定从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我能救你多大一会儿就是多大一会儿吧。
若你命大活下来,念不念我们兄弟两个的好倒也无所谓。
我兄弟两个得二当家的命令要保护你,连命都用上了,不愧对你,也应该不会让二当家失望。
只是可惜了,二当家还说过,等事情有了个了结,带我们去歌陵耍耍。
想来那歌陵城中的青楼女子,大概个个都是貌若天仙吧。
他如此催马向前,并不是为了逃命,他知道楚淡容必死无疑,他一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如此打马疾冲,只是为了完成林叶的交代。
男子汉大丈夫,既是答应了的事,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到,做不到,也该尽最后一分力。
他只想着,就这样把那刺客引走,能引多远是多远,等到被追上了,那便拼死一战。
所以他又用匕首在马屁股上刺了一下,那马疼的又是一声嘶鸣,皮都一下一下抖着。
他越是这样,宋十三越是确定那两人都在马背上,前边那人只是趴在马背上怕被他看到。
一个跑一个追,很快就远离了双林县城。
此时藏身在粪池里的宁未末却没敢马上就出来,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到夜里再出来。
就这样藏在粪池里就是了,他往后靠了靠,斜靠在粪坑边缘,把头发往脸上盖了盖,此时却已经顾不上那奇臭无比。
盖住了脸,露个鼻孔在外边,斜靠着粪池边缘,便一动不动了。
他猜测,或许那位楚英雄也不会逃的太远,若那刺客见到楚英雄只是一个人,多半会回双林县城里来。
以他的体力,此时逃走,可能几里路都走不出去便会被追上。
城外。
已经跑了能有几十里,楚定从见那家伙竟然力气依然充沛,忍不住骂了一声。
再用匕首刺那战马,那马疼的叫,再加上跑的急,忽然间脚步乱了,往旁边一翻,直接摔进了路边的草沟里。
楚定从反应奇快,从马背上跳下来,那战马摔的极惨,一时之间都站不起来。
他也不打算再跑了。
宋十三追到近前,却见那人手里抱着一件鼓鼓囊囊的衣服,顿时知道自己被骗了。
一怒而杀意生。
楚定从道:“我家兄弟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宋十三大步朝着他走过来,楚定从深吸一口气,把怀里抱着的衣服扔到一边。
“你给我兄弟偿命!”
他暴喝一声,左手袖口里垂下来一条锁链。
他和楚淡容的锁链一模一样,而且打造精巧。
以前只要出手,多数都是他两人一起上,也不会管是不是以多欺少。
他们两个的锁链最前端有个卡扣,甩起来后,两条锁链鞭子能扣在一起。
这锁链上还磨的锋利了,他们两个最喜欢的,便是冲过去,把敌人懒腰拉断。
当初在云州城里,飞鱼堂要杀庄君稽的时候,这两个人用锁链勒死了至少上百人。
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了,也只有一条锁链了。
他连飞器都不想用,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意义,他更想和敌人近身去打。
疾冲之中,楚定从将锁链甩开,扫想宋十三的咽喉。
宋十三知道那锁链上有机关,没有直接去接,以他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只有接这一种办法。
待锁链飞到近前,他手中铁杖往前一伸后迅速的绕了几圈,精准的把锁链缠绕在铁杖上。
然后他把铁杖往地上一戳,左脚抬起来朝着锁链狠狠一踩。
巨力之下,原本就疾冲过来的楚定从被拉的速度更快。
快到,他都反应不过来。
宋十三一把抓住了楚定从的脖子,低头看着这个满眼都是仇恨的男人。
“是你亲兄弟吗?”
宋十三问。
楚定从想朝着宋十三脸上啐一口吐沫,可才有细微动作,就被宋十三猜到了他的意图。
宋十三手上一发力,咔嚓一声,便把楚定从的颈椎捏断了,楚定从的脑袋往旁边一软,这一口没有啐出来。
却发出一声痛呼。
宋十三道:“如果你那兄弟,不是一直追着我的话,他走了也就走了,我连杀他的兴趣都没有。”
他说:“你们两个,还真是一样。”
楚定从嘴里往外流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声音很轻也很沙哑。
宋十三低头听了听,然后皱眉。
楚定从的最了还在往外淌血,他歪着头,斜着眼睛看着宋十三。
“操-你-妈的......操两次,一次是我,一次是我兄弟啊,啐......”
他终究还是啐了一口,可是没了力气,啐出来的血从嘴角涌了一下。
宋十三深吸一口气。
“你们死的不值,因为你们救不了他。”
宋十三松开手,楚定从倒在地上。
宋十三甚至都不急着回双林县城,他只是看着面前这即将失去生机的人。
“让我来杀你们的人说,不要乱来,因为他也敬重你们,但我想,他说的不是你,也不是你那兄弟,而是我要杀的那个人。”
宋十三说:“或许躲起来的是个什么狗屁的大人物吧,有才学,有品德,所以连派我来的人都说敬重他。”
“可是,对我来说是错了,那样的人不管谁敬重,我不会......但我会敬重你们。”
他一杖戳进楚定从的心口。
“所以我该让你死的快些。”
宋十三回头看向双林县城那边,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身子骤然发力,疾掠而出。
楚定从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白茫茫的。
那家伙。
肯定不会先走,该是在什么地方等我。
好他妈的疼。
操。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我烦了
宋十三站在双林县城的大街上,有些茫然。
他当然是一个很极端的人,也当然相信人在极端环境下什么极端的事都干得出来。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将来会做宰相的人,不久之后论地位就是下一个万域楼的人,竟然能藏起粪坑里。
所以他没有找到,因为他也不是一直都能在这找下去。
他回到双星县城开始,把他走过的路一步一步重新走了一遍。
他追杀那些人的时候还是清晨,双星县的城门才刚开没多久。
此时已经是另一个清晨了,双星县城门一直都没有关闭。
因为县衙的人被他杀光了,原本在城门口的那几个,一部分跑去州治衙门报信,一部分在县衙守着尸体。
他看到城门外有烟尘起,哪怕自信如他,也不敢直接面对一支军队。
这也许就是宁未末的运气好,也许就是楚家兄弟的运气不好。
在覃州的歌陵象山大营主将宁涉海,让手下将军路石轮为先锋,带着一支队伍往云州方向进发。
赶去州府衙门报信的人,还没有到州府,半路上遇到了象山大营的队伍。
路石轮听闻之后,立刻带兵赶来,他们一夜没停的赶,到双星县城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在这一刻,宋十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看到了那支骑兵队伍的规模,哪怕他性格阴狠狂傲,他也不会傻到去挑战军队。
宋十三走向另外一座城门,有人朝着他大喊:“杀县令大人的就是他!”
宋十三看了看喊话的那人,是在县衙门口卖饼的小贩。
如果他有兴趣,哪怕军队已经快进城,他也会把这个人杀了。
可他此时只觉得无趣,又觉得有些失望,还因为那两个人的赴死,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所以他没有理会那个小贩,大步向前。
可那小贩居然敢冲过来,好像是因为军队来了,所以这些凡夫俗子也有了勇气。
他们昨天可不敢这么放肆。
“拦住他啊,他是杀害县令大人的凶手!”
“就是他,杀了县衙里所有的人,他就是凶手!”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无数人跟着站出来。
宋十三明明是那么看不起这些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心里有些慌张。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一群百姓们跟在后边追着骂,可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路石轮带着骑兵进城,见百姓们在前边呼喊,于是分派人过去看看。
听闻凶手跑出了城,那队骑兵又往城外追去。
路石轮问半路上碰到的那个报信的人:“县衙在什么位置,我要去看看。”
那人指了指县衙方向,路石轮随即催马。
可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亲兵忽然喊了一声:“什么人!”
只一瞬间,不少人已经将连弩摘下来瞄准过去。
路石轮看着从粪坑里起身的那个人,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我是宁未末!”
那家伙应该是想大声喊,可却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我是宁未末......我要见宁涉海宁将军。”
半个月后,云州城。
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在码头不远处停下来,为首的校尉示意队伍停下。
他将兵器交给亲兵,然后下马朝着码头那边步行过去。有几个青鸟楼的汉子过来,俯身行礼,问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那校尉解释了几句,还回头看了看那辆马车。
那几个汉子听完后,表情全都变了。
他们朝着那马车冲过去,有人跑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哭。
不久之后,庄君稽快步从仓库那边跑过来,跑的太急,如他这样风采的人,竟是跑出了几分狼狈。
他大步跑到马车旁边,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嘴里连个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指向马车,那校尉对他点了点头,上前将马车上盖着的白布掀开。
庄君稽在这一刻,像是被雷击了一样,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住,可是下一步就重的好像腿上挂着一座山。
与此同时,茶楼。
一辆马车在茶楼外边停下,艾悠悠下车之后,摆了摆手示意马车走远些。
他这次没有走后院的门,而是直接到了前边,在抬起手要敲门的那一刻,小道童把门打开了。
“正好看到司座大人到了。”
小道童看了看艾悠悠的脸色:“司座大人,是......出事了?”
艾悠悠嗯了一声,迈步进门。
不久之后,辛言缺听艾悠悠把事情说完,猛的抬起头。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竹板,片刻后,那竹板化成了粉末,簌簌而落。
“派人去孤竹吧。”
辛言缺说完这句话后,迈步走出茶楼。
“观主大人,你要去何处?”
“去见万域楼。”
艾悠悠连忙追上去:“拓跋烈的叛军还没有到云州,万域楼谋逆之事并无实据,此时你去......”
辛言缺道:“此时我去,已是晚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城主府。
万域楼听闻奉玉观观主到了,连忙亲自出门去迎接。
他还没有走到城主府门口的时候,辛言缺已经进了大院,门口那些护卫,没人敢真的出手阻拦他。
“观主今日怎么到了,应该提前派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辛言缺就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万域楼心里一阵忐忑,转身跟着辛言缺进了正堂。
辛言缺进门口就背着手站在那,等万域楼也进来,他一挥手,那门吱呀一声就关上了。
万域楼试探着问道:“观主,这是何意?”
辛言缺转身看向万域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万域楼装作怔住,然后笑着问道:“不知道观主大人,想要说的是什么。”
辛言缺道:“当年我在奉玉观修行的时候,问掌教真人,何为官本,掌教真人说,我没有做过官,说不清楚,你可去问万域楼,普天之下,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如何做官。”
万域楼道:“是掌教真人抬爱。”
辛言缺道:“我去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万域楼:“倒是有些年了,确实记不大清楚,可是我当时说错了什么?”
辛言缺本想再说,可此时已经没了兴趣。
他说:“你不如你女儿,也不如你儿子。”
万域楼这次脸色变了变,看起来情绪在瞬间就有些不稳了。
以他城府,除了提到他女儿和儿子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事再能影响到他。
“观主,虽然你身份尊贵,可我乃本朝首辅,官居一品,观主说话,未免有些过了。”
辛言缺道:“我曾经,还觉得你可称之为良师。”
万域楼道:“观主若今日只是闲来无事消遣万某的,那就恕我无礼,先请观主出去了。”
辛言缺道:“我没心情陪着你们玩了。”
万域楼:“观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辛言缺忽然间一把抓住万域楼的胸口,万域楼下意识的要退,可是他身后却传来一股力量,顷刻间在他背上连点几下。
辛言缺出手,只是虚招而已。
他的内劲似乎出了身体就能破入虚空,然后再从虚空中出来,出其不意的攻万域楼的后背。
“你能有万贵妃那样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不懂修行。”
辛言缺道:“可是你攻心计太久,修行上早已荒废。”
他一把拎起万域楼,直接就往外走。
万域楼府中的那些高手们,万万没有料到奉玉观的观主,竟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抓相爷。
他们围拢上来,但万域楼在辛言缺手中,他们又不敢真的出手,唯恐误伤。
辛言缺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借你们万大人回去玩几天,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来归还。”
一群人上前拦在路中,有人一脸为难的说道:“观主大人,你这样做确实有些过分了,如此欺辱我家相爷,怕是情理上说不过去,国法也不容。”
辛言缺道:“那你们倒是来抢?”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上,但是谁也不愿意让路。
辛言缺看的心烦,直接抓了万域楼的胳膊,咔嚓一声就把万域楼的骨头掰断了,万域楼立刻就一声惨叫。
“你们相爷只有四肢,掰不了几回。”
辛言缺问:“让路还是不让路。”
那些人犹豫的时候,辛言缺一把抓住万域楼领一条胳膊,咔嚓一声又给掰断了。
那群人吓得一个个哪里还敢耽搁,全都把路让了出来。
辛言缺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该是斗智斗勇的局面,可现在我烦了。”
他直接出了城主府后,上了自己的马车,随手把万域楼扔在自己面前。
万域楼疼的脸色惨白,可还是在质问辛言缺:“你如此蔑视国法,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容你。”
“装吧。”
辛言缺伸手抓住万域楼的两个脚腕,然后发力一抖,那两条腿同时被内劲震断。
万域楼疼的几乎昏过去,只瞬间,他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水。
“我既然烦了,不妨直接告诉你。”
辛言缺道:“陛下选择的人是我,我也不姓辛,我姓谢,我的本名是谢拂重。”
他看着万域楼的眼睛说道:“你猜猜为什么是我?”
万域楼强撑着疼痛,冷哼道:“不知道你要胡言乱语什么,我只知道,你要谋杀朝廷首辅。”
辛言缺道:“如果不是陛下他担心万贵妃心里不好受,你觉得你会活到现在?”
万域楼脸色越来越白,剧痛之下,咬的嘴唇都破了。
辛言缺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谢家中修行天赋最好的那个,我若可入赋神,大玉的江山,谁还能动摇,谁还敢动摇。”
他说:“你们都小看了陛下,他从不会贪恋权位,他只做最正确的事,包括选择我。”
说完后,辛言缺一伸手把万域楼的下巴给摘了。
“感谢你的女儿吧。”
辛言缺道:“是因为有她,我现在还能忍着不杀。”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上阳弟子
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辛言缺的眉角忽然抬了一下。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站在街边的宋十三转身离开。
他没有选择出手,因为这一次,他不敢。
宋十三非但没有去拦住那辆车,甚至也没有回城主府。
他这样的人能在那么恶劣的童年环境中活下来,靠的可不是什么运气。
他直接去了一间铺子,买了至少够四五天吃的食物,又去牲口市场上买了一匹老马。
从云州北城门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定什么目标。
上阳宫奉玉观的观主直接对万域楼动手,这就意味着,拓跋烈谋逆的局势要大变了。
万域楼以为没实据就不会有人真的敢动他,他大概是忘了,皇权可以最大限度的不讲规矩。
所以他逃了,没什么遗憾的。
万域楼确实救了他,他为万域楼做了不少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感恩。
只是有这样一个靠山,确实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他要往北,大概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大玉来了。
往北是冬泊,冬泊现在很乱,对他来说乱才好,至于去冬泊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冬泊,仙唐城。
玉羽成匆没有想到,一个大玉邪教的传人,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他面前。
并且,看起来对他这个冬泊国君也没有什么敬畏。
“看来巨先生死了。”
陈微微说。
他看起来,倒是也不大在乎围了一圈的大内侍卫。
如果巨先生还活着的话,他不可能这样进入冬泊皇宫,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玉羽成匆面前。
“那么,现在国君应该是需要一个新的巨先生了。”
陈微微走到一边坐下来,最起码,看起来他很从容。
玉羽成匆问:“你到底是谁?”
陈微微回答:“我刚才说过,我是朝心宗宗主,不过我以前还有个身份,是大玉上阳宫弟子。”
玉羽成匆的心里一动。
陈微微道:“国君了解朝心宗吗?国君了解拓跋烈吗?”
玉羽成匆道:“如果你想让朕帮你做些什么,你可以只说,朕会考虑。”
陈微微道:“国君错了,不是我要请国君帮我做什么,而是国君现在需要请我帮你做什么。”
他看向玉羽成匆道:“我听闻,玉天子被叛军困在孤竹,拓跋烈已经带着他的北野军去了。”
玉羽成匆问:“这与朕有什么关系,娄樊人已经退兵,北野军也要退走,冬泊太平了。”
“冬泊太平了?”
陈微微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走到玉羽成匆面前,直视着玉羽成匆的眼睛,显得很无礼。
“国君觉得,玉天子会输给拓跋烈吗?国君觉得,玉天子会真的被困在孤竹吗?”
玉羽成匆道:“朕还是那句话,你要做什么,不妨直说。”
陈微微道:“孤竹那边一定是个陷阱,拓跋烈如果真去了的话,那他一定会败。”
玉羽成匆:“那是大玉的事,与朕无关,与冬泊无关。”
陈微微道:“那国君觉得,拓跋烈会那么容易败吗?”
玉羽成匆的眉头皱了起来。
陈微微继续说道:“拓跋烈一定不会去孤竹,他现在所有的行动,或许只是在迷惑玉天子。”
“他会率军返回仙唐城,杀国君以自立,在冬泊建国,登基称帝。”
玉羽成匆道:“冬泊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娄樊百万大军都奈何不了冬泊江山。”
陈微微道:“我很佩服国君的自信。”
他起身道:“如果国君觉得,冬泊需要我这样一个,或许再用不了多久就能越境赋神的人,以我的年纪,大概会成为普天之下最年轻的赋神修士,国君若考虑好了,可以派人到黎阳城寻我。”
他说:“我在黎阳城会停留一阵子,也不会太久。”
玉羽成匆见他要走,微怒。
“你以为这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能阻止?”
陈微微道:“没人。”
他大步往外走:“若国君想试试,那就大可试试。”
玉羽成匆问:“为什么是黎阳。”
陈微微回答:“因为黎阳城是拓跋烈回军冬泊的必经之路,我若是他,我就走黎阳。”
玉羽成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殿一侧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巨大的地图。
再回头时,陈微微竟是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走到地图前边,仔仔细细的看着。
在今日之前,玉羽成匆根据各方面的消息来推断,拓跋烈要回云州,补充粮草后,去孤竹杀玉天子。
可刚才那个疯子说,拓跋烈一定会悄悄回军杀奔仙唐。
他动摇了。
娄樊人退兵了,但并没有彻底退出冬泊,宗政世全是不可能把冬泊北疆让回来的。
冬泊人在北疆修建了大量的工事,打造了一条完整的防线。
如果娄樊人直接退走,这条防线在将来还会起到作用。
所以,娄樊人必会死死守住北疆,而玉羽成匆也只能将大部分兵力,调到那边去和娄樊人争夺。
这个时候,拓跋烈的大军若杀回仙唐城,这座都城,也许真的挡不住比娄樊人还要凶悍北野军。
可如果他不把军队派去北疆抢夺防线,北疆就真的落入娄樊人手里了。
一时之间,玉羽成匆进退两难。
况且,世人皆知,拓跋烈被誉为赋神之下第一高手。
如今冬泊已经没有赋神境的强者了,玉羽成匆有些惧意。
再况且,巨先生去了孤竹的事,他就算如实和玉天子说他完全不知情,玉天子会相信他吗?
如果冬泊真的还能再有一位赋神境的强者,那么他也确实能在这国君之位上坐的稳妥些。
“请他回来!”
玉羽成匆忽然间吩咐一声。
不久之后,御书房。
玉羽成匆起身,给陈微微倒了一杯茶。
他问:“以你之见,朕该如何又能夺回北疆,又能防住拓跋烈?”
陈微微回答:“简单,只需国君给我一个特权。”
玉羽成匆问:“是什么?”
陈微微道:“国君宣布,朝心宗为冬泊国教,我为冬泊国师,我会在短时间内,号召信徒往黎阳城驻守。”
玉羽成匆摇头:“不行。”
陈微微道:“国君是害怕玉天子报复?毕竟朝心宗是玉天子定为的贼教,当年还有谋逆大罪。”
玉羽成匆点头:“是。”
陈微微道:“朝心宗可以不叫朝心宗,只是个名字而已。”他看向玉羽成匆问:“叫上阳北宗这个名字,玉天子还会觉得不满意吗?”
玉羽成匆一惊。
他现在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是有着绝对吓人的野心。
上阳北宗......
陈微微道:“陛下只需下旨,说我是上阳宫弟子,奉命到冬泊来,愿意为守护冬泊百姓而战。”
“凡入上阳北宗之人,皆可得上阳武学真传,且入宗弟子,家中可享军户待遇。”
玉羽成匆断然拒绝:“这不可能,冬泊的带甲儿郎在战场上厮杀,死伤无数,你随随便便一个借口,就让你那什么上阳北宗的弟子与军户相同,你让朕的将士们如何想?”
陈微微道:“既然国君不愿意,那就换一个说法。”
他说:“上阳北宗弟子,皆为冬泊备用军队,一旦上了战场为冬泊杀敌,其出身即可转为军户。”
玉羽成匆的脸色变幻了一下,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马上拒绝。
陈微微道:“如果这样陛下还不满意,那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发动百姓,为冬泊效力。”
他说:“百姓们若是要去打娄樊人,自然人人奋勇,可若是知道打拓跋烈,打大玉的军队,他们或许会有所抵触,也会害怕。”
他说:“我是上阳宫弟子,以上阳宫传人身份创建北宗,宣布拓跋烈为叛军。”
陈微微看向玉羽成匆:“若玉天子知道了,大概也会很满意。”
玉羽成匆道:“朕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野心,一样是对朕的威胁。”
陈微微道:“大玉因有上阳,所以根基稳固,冬泊为何不能有上阳?国君说我有野心,我又不是想做国君,我想做的是......冬泊的上阳掌教。”
他起身走到窗口,指了指南方:“若冬泊上阳北宗发扬光大,连大玉上阳宫都要认可北宗地位。”
玉羽成匆脑子里千回百转,他知道自己此时要做的决定,可能会影响整个冬泊的未来。
可他太难了。
陈微微的话,又是有着那么大的诱惑。
最揪心的就是,巨先生去孤竹刺杀玉天子,这件事玉天子不可能不追究。
若是冬泊之内有了一个上阳北宗,大概比有一个巨先生让玉天子放心。
这,也是向玉天子低头的一个办法。
“朕答应你了。”
玉羽成匆看向陈微微:“但朕什么都不能给你,不管是兵器甲械,还是粮草物资,朕什么都不能调拨给你。”
陈微微道:“如果我连这些事都不能解决,那么国君也不必在乎我能不能挡住拓跋烈了。”
他朝着玉羽成匆俯身一拜。
“国君成全的不是我的野心,国君成全的,是冬泊百姓的渴求太平之心。”
他直起身子。
“我以上阳弟子身份,号召百姓在黎阳阻挡拓跋烈,大玉都不可能不认可。”
陈微微道:“而国君,只需一道旨意,便可让冬泊免于危难。”
玉羽成匆问道:“你的名字。”
“陈微微。”
“本名?”
“本名。”
玉羽成匆道:“若用本名,你就不怕上阳宫查出来,你不是上阳传人?”
陈微微笑:“不怕,因为我真的是。”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以后国君就会知道了,因为国君用了陈微微,而能得来多大的好处。”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赌
不知不觉间,春天都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孤竹这边从寒冷到温热的过度,快的好像没有过度。
空气中的那种燥热,已经在告诉所有人,夏天就要到了。
林叶从龙章台率军回来已有一个多月,阳梓城这边的战事,看起来依然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天子这边,拓跋烈不到,象山大营的兵马就不会过来封堵,所以等于没有援兵。
拓跋宁休那边,拓跋烈不到,他也不敢全力攻打阳梓,毕竟他的兵力也没那么足,可以到不计消耗的地步。
玉天子之前下旨,把兵力全都收回到阳梓城内,叛军看似向前压缩了些,可实际上,并无区别,反正是进不来城。
站在城墙上,玉天子俯瞰着城外的叛军连营,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圣人。”
古秀今急匆匆的过来,把手里一份密信递给天子。
“云州加急送过来的。”
天子接过密信看了看,脸色一变。
“去传林叶。”
天子吩咐一声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言缺派人送来的密信上说,已经将万域楼拿下,象山大营兵马距离云州城不远了。
出的变故就是,万域楼派人杀宁未末。
宁未末没死,可是死了林叶两个朋友,还有不少大内侍卫。
动了就动了吧。
天子知道辛言缺和自己的区别就在于,辛言缺身上还有很多人本该有的感情在。
不久之后,林叶从大营赶到。
天子把那份密信递给林叶,没有说什么,林叶看过后,也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城墙上,足足又两刻的时间谁都一言不发。
天子侧头看了看林叶的表情......那张脸上没有表情。
那双眼睛里,甚至都看不出悲伤,可是天子知道,林叶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和他太像了。
愤怒,悲伤,仇恨,杀意......
这些情绪,林叶没有表现出来,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不代表他没有。
“你要回云州吗?”
天子道:“如果你想回去,朕可以准你两个月的假,一来一回,走快些也够了。”
林叶摇头。
天子点头。
然后就是又一次的沉默。
就在这时候,古秀今拿着一份密报,又急匆匆的走来,双手递给天子:“圣人,冬泊密报。”
天子把密报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微皱:“陈微微?这是谁?”
林叶听到这个名字,回答:“臣在云州严家武馆学艺的时候,有一位师兄叫陈微微。”
天子把密报递给他:“你看看吧。”
这份密报,是冬泊国君玉羽成匆派人送来的。
玉羽成匆在密报中说,有个叫陈微微的人,自称是上阳宫弟子,得天子令和上阳宫掌教之命,来冬泊创建上阳北宗。
玉羽成匆还说,他已经答应了陈微微,将陈微微封为冬泊国师。
下旨将上阳宫北宗立为冬泊国教,可在冬泊境内广收弟子。
林叶看完后,把密报递给古秀今。
“他确实曾经为上阳宫弟子,在云州天水崖已是蓝袍神官,随他师父,天水崖司礼神官到冬泊的时候,司礼神官被杀,他失踪。”
天子听完后,点头:“是个有野心的家伙。”林叶道:“可派人往冬泊告知玉羽成匆,陈微微没有得天子旨意,也未得掌教允许。”
天子看向林叶:“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叶一怔。
天子道:“朕不会去在意一个上阳弟子的野心,他要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要做冬泊的国师,朕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林叶懂了。
陈微微突然间冒出来,以上阳宫弟子的身份和玉羽成匆接触。
是利用时势。
巨先生刺杀天子的事,天子不可能不追究,玉羽成匆怕是整日都担惊受怕。
现在,一个上阳北宗取代了巨先生的地位,不管是对于大玉来说还是对于冬泊来说,都不是坏事。
天子道:“人生活在太平盛世,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追求自己的野心,要在朕定下的规矩之内。”
“在冬泊的人赶上了乱世,有抱负,有野心,朕都没资格去阻拦谁,尤其是,利大于弊。”
他看向林叶:“朕和你说过,朕的底线只有一个。”
林叶知道,是正确。
所以林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根本就没打算把陈微微的遭遇多说一些。
他也根本没有打算说,他其实也觉得,陈微微在冬泊如果能创建上阳北宗不是什么坏事。
但他想的不是对大玉不是坏事,而是对陈微微来说不是坏事。
“云州那边既然已经动手了,拓跋烈便会尽快进入孤竹。”
天子看向林叶道:“你若不打算回云州,就准备好决战吧......快了。”
林叶俯身:“是。”
他不打算回云州,不是不想为楚家兄弟报仇,而是要看准了仇人是谁。
一切的缘故,皆归于拓跋烈。
若能在战场上击败拓跋烈,杀了拓跋烈,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报仇。
与此同时,冬泊黎阳城。
拓跋烈也是站在城墙上,朝着远方眺望。
“大将军。”
元轻则快步过来,俯身道:“从云州送来密报,万相被辛言缺从城主府请出去,大概是被囚禁了。”
拓跋烈点了点头:“没什么。”
他的视线,从南方转向东方,孤竹的方向。
“黎阳城这个地方很重要,所以你就不要跟我去孤竹了。”
拓跋烈道:“如果玉羽成匆聪明些,就会分派兵力在黎阳城驻守,截断我回军之路,我给你两万人,你守好黎阳城,我退路无忧。”
元轻则俯身道:“属下从不曾违抗过大将军军令,可是这次......”
拓跋烈道:“这次也一样。”
他看着远方说道:“我们其实已经败了,我筹谋十几年的事,天子一一破之。”
“孤竹的局面变化,是我始料未及,这一战不得不打,但已无十成胜算。”
“黎阳城是退路,这里你守着,我还能回冬泊,这里守不住,我们都是孤魂野鬼。”
元轻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我生不逢时。”
拓跋烈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数千里外的老朋友听。
这个世上,拓跋烈能认为可称为知己的人,也只天子一人了。
他想,天子大概也是这般感觉,所以这最后一次斗,才会斗的这么你来我往。
天子大概是不想,就那么无趣的送走这人间唯一的对手和知己吧。
如果天子想的话,可能连孤竹的局面都不会有。
“传令下去。”
拓跋烈吩咐道:“明日大军开拔,沿途所过之处,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所有男丁一律征召,不听召令者,斩。”
他看向元轻则:“你随我多年,是我部下,亦是我手足兄弟,黎阳城我交给你了。”
元轻则肃立行礼:“大将军放心,元轻则在,黎阳城在。”
拓跋烈嗯了一声,大步走下城墙。
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天子会去孤竹。
天子不想大玉发生战乱,不想动摇大玉的根本。
但天子还想和他真真正正的打一场,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天子能让大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只是斗赢了勋贵世家,也是斗赢了天道规则。
再把拓跋烈这个老朋友送走,天子便是人间无敌。
他不退隐,他还有什么乐趣。
第二天,北野军全军开拔,沿途所过之处,强掳男丁,搜刮粮草。
从黎阳城出发后走了十几天的时间,到达了孤竹和冬泊的边境。
拓跋烈知道,他此去孤竹大概是没绝对胜算,他想把天子困在孤竹,可现在最大的可能是他被天子困在孤竹。
可他必须要去,因为他儿子还在孤竹,哪怕是把北野军都陪葬进去,他也要赌这最后一把。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这一路上,百姓们饱受其苦,有的地方提前听到了传闻,拖家带口的逃走。
北野军一路行来,百姓们遭受到的,比一场天灾还要可怕百倍。
到拓跋烈的大军进入孤竹的时候,已有百万之众。
虽然多数都是被他掳来的平民百姓,可这队伍的声势看起来也确实浩大。
进孤竹之后,拓跋烈派人四处去宣扬,说大玉武凌卫将军林叶谋逆,已经在阳梓城杀了玉天子。
他这次来,是要为天子报仇,是要诛杀逆贼。
凡是愿意从军讨逆者,将来都是大玉的功臣,必会重赏。
结果还真的有不少孤竹百姓被他骗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根本吃不上饭,觉得从军的话,最起码能一日三餐有个保障。
拓跋烈这叛军队伍便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等到了距离阳梓城还有二百里远的地方,他的队伍规模已经不下一百五十万。
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就抢光什么地方,能吃的全都带走。
哪里有什么行军的秩序,只是漫山遍野的走,像是过境的蝗虫一样。
拓跋烈也故意不约束他们,而且派人宣扬,只要攻破阳梓城,城中所有钱财粮食,甚至是女人,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若是有本事在阳梓城里抢到了房子,那房子也是他的。
在这样的蛊惑之下,这支叛军队伍的气势倒也格外膨胀。
没有那么多的兵器甲胄,这些人就折断树枝当长矛,手里能有把镰刀的就算不错了。
其中有些半大的孩子,开始还觉得害怕,后来反而觉得有趣,一路走一路玩。
有些年纪大些的,则明白大概此去无回,愁容满面。
有的人用藤条编了个护甲,可这种东西能有什么作用,不经过特殊处理的藤条,最多只能是给人点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到了距离阳梓城一百里的时候,拓跋宁休赶来迎接他的父亲。
这,还是父子俩十几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第四百三十七章 经验与天赋
阳梓城外五十里,站在高坡上,已可远眺阳梓城的样貌。
拓跋烈放下千里眼,伸手指了指阳梓城方向。
“我儿,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拓跋宁休没有马上回答,他猜着父亲可不会问这么浅显的问题,那是阳梓啊,还用问吗?
片刻后,拓跋宁休回答:“是垫脚石。”
拓跋烈笑了笑。
“不必等什么了。”
拓跋烈回头吩咐道:“既然我儿已为大军准备好攻城诸事,那就直接压上去,传令各军,合围阳梓,四面皆攻。”
随着拓跋烈号令下达,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开始调动起来。
拓跋宁休在孤竹这么久,并没有真正攻城,就是在为拓跋烈的到来做准备。
各种攻城器械,他们准备的都不少。
各军把阳梓城围住,看起来水泄不通。
没等多久,就有心急的队伍开始攻城,连一点战前的动员都没有,只喊了一声去抢钱钱粮抢女人,这群人就嗷嗷叫唤着往前冲。
城墙上的守军们,看到好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敌人,一开始还确实有些紧张。
毕竟敌人的规模,实在大的离谱。
林叶站在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看向敌军中军位置。
那边有一杆大纛,应是拓跋烈所在,不过距离阳梓城很远。
“拓跋烈是想一鼓作气。”
林叶道:“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队伍,能打的只有北野军,这些乌合之众,若前几日不能攻破阳梓,那士气也就散了。”
封秀问道:“那是否无需出战,只死守,几日之后,待敌军士气跌落之时再做图谋?”
林叶伸手指了指正前方:“拓跋烈中军在正南,不然,我们此时出城往正南冲杀?”
封秀吓了一跳。
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就要反打回去?
叛军中军。
拓跋烈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嘴角带着微笑。
“让顾万生带着一万精锐,压进左翼,刘奎志带一万人,压进右翼。”
他笑着说道:“年轻人做大将军,总是会觉得自己要拼的便是锐意,若我所料不差,林叶必会亲自率军往我中军方向冲杀,以震士气。”
所以他以两万人埋伏进那群乌合之众的队伍里,等到林叶率军冲杀出来,便立刻包夹。
此时此刻,拓跋烈才是那个在战场上沉稳如山的大将军。
“传令骑兵,若林叶率军攻出,不计代价,将其退路截断。”
“是!”
拓跋烈手下众将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准备。
拓跋宁休问道:“父亲,那林叶真的会杀出来吗?”
拓跋烈笑着点头:“我在云州的时候,对他便颇为了解,知道此人性格刚硬,又激进。”
“况且,他知道我兵马虽重,但皆为平民百姓,一旦遇挫,便会士气崩坏。”
拓跋烈道:“若我是林叶,必会亲自率军出击。”
拓跋宁休笑着说道:“他那般战场上的雏儿,又怎么能和父亲相比。”
拓跋烈道:“休儿,不可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况且是林叶那样的奇才。”
他指了指前边战场:“若林叶真会率军出击,也定会有所防备,必有接应。”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
就在这时候,木头搭建起来的高塔的上方,瞭望手大声喊道:“阳梓城南门打开,有队伍出城!”
拓跋宁休一喜:“果然不出父亲所料,那林叶真的出城来了。”
拓跋烈抬头看了看那高塔,纵身一跃,上去后,伸手把千里眼接过来看了看。
只见阳梓城的南门打开,一队骑兵速度奇快的往城外冲来。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阳梓城还有些距离,只看的出来,那骑兵队伍人数似乎不多,在骑兵后边,是不少步兵。
拓跋烈微微皱眉,没有看懂林叶这是什么战术。
若林叶是想打一个反击,那为何不都用骑兵?
林叶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所以这一定有问题。
“传令下去,让两翼包夹的队伍暂时不要上去。”
拓跋烈喊了一声。
不过,等传令兵上去的时候,哪有那么快。
城门里冲出来的这些人,一边跑一边呼喊,看起来不大像是来拼命的。
冲锋最前边的叛军不是冬泊人就是孤竹人,听到城里的人那乱七八糟的喊声,又怎么会管那个。
前边的那些骑兵可也没给他留客气,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呢,一片弩箭就扫了过来。
城下一下子就乱了,那为数不多的骑兵却迅速撤离回去,没有丝毫的迟疑。
后边跟出来的那些步兵可就倒了霉,很快就被潮水一样的叛军卷了进去。
哀嚎声马上就响了起来,不知道多少人在顷刻之间就被砍翻在地。
那些步兵竟然不敢反抗,有的人早早就把手里的兵器扔了,跪下来祈求活命。
还有人大声喊着,可奈何叛军才杀红了眼睛。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见自己的骑兵已经回来了,随即点了点头。
城门关闭,吊桥升起。
站在高塔上的拓跋烈看着,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林叶这是什么打法,送出来一批人就是被人杀的?
如此,可不是能打压叛军的士气,这反而会助长叛军的戾气。
“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拓跋烈大声吩咐。
有人纵马而出,朝着前边战场上疾冲过去。
而此时,得令围拢过来的两支北野军精锐,也是懵了。
因为根本就没用他们出手,只是那些乌合之众,就把出城的步兵杀了个七零八落。
而且,林叶还立刻下令升起吊桥,这是根本没给出城的人留活路。
此时此刻,阳梓城城墙上,林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
“我说过,他们必会屠城,你们不信,现在看到了,何去何从,我还是不会强求。”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城墙上那些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家伙们,全都吓白了脸色。
就在之前。
天子问林叶道:“城中有不少百姓,并不想为守城而战,尤其是那些富户,更不愿意为朕效力,若得机会,他们便会逃出阳梓城,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林叶道:“臣来办。”
天子问:“如何办?”
林叶道:“他们想出城,那就让他们出城好了。”
叛军围城的时候,林叶派人把那些富户召集起来。
告诉他们说,你们不是想出城吗,现在叛军到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所有想出城的,我一概不阻拦,还会调派骑兵送你们出去,而且,我还会分派甲胄兵器给你们防身。
他说,这次离开之后,我不指望你们能帮天子做些什么,只要别和叛军勾结即可。
于是,不少人抱着希望出城。
他们只是觉得,叛军要杀的是玉天子,又不是要屠尽阳梓城的人,所以他们出去,叛军欢迎还来不及呢。
因为正常情况下,这些叛军见到有人出来,该优待才对。
此时此刻,第一批出城的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城里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林叶顺着坡道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把第二批人也送出去吧,他们在叛军之中,大概也有些远亲朋友,或许能有个好结果。”
话才说完,就有人跪了下来。
“大将军,我们不走了。”
“大将军恕罪,是我们糊涂,我们不该想着出城去,不该想着去逃命。”
“我们不出去了。”
“我们就留在阳梓城里!”
尤其是那些被林叶请上城墙,眼睁睁看着第一批人死光了的那些家伙,更是不敢再说出去的事。
林叶看了看他们,问道:“你们可是真心实意?陛下不会阻拦你们,你们也不必担心会被处置。”
“不走了,不走了!”
“我们都不走了。”
一开始还有人疑惑,毕竟队伍后边的人没有看到城外的事,可是看到的人又不傻,很快就传遍了。
林叶道:“既然不走了,那就都先回家里去,陛下说,只要还有一个带甲之人,就不会让你们去城墙上拼死,大玉的军队,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可若......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还请诸位施以援手。”
说完后,转身又回城墙上去了。
林叶的亲兵校尉庞大海一脸兴奋,他一边走一边问:“大将军怎么会知道,那些叛军不会善待出城的人?”
林叶道:“他们都是被拓跋烈强掳来的,拓跋烈要想激励士气,让他们人人奋勇,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们,一旦攻破了城,城中一切都是他们的,还会告诉他们,杀一个人就赏多少银子,不管杀的是谁,都算。”
庞大海恍然大悟:“怪不得。”
没多久,消息传到阳梓行宫,天子听完后忍不住笑了笑。
他说过,林叶是个正确的人。
因为林叶足够无情。
但凡林叶身上有那么一点所谓的圣母之心在,这事他都干不出来。
“朕知道了,派人去告诉大将军,说朕三日之后,会登城与将士们同战。”
他说完后,看向万贵妃道:“你们女人,大概是不会喜欢林叶这样的性格了。”
万贵妃道:“不一定,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说完之后往外努了努嘴,院子里,拓跋云溪和子奈她们正在聊天。
天子又是忍不住的笑了笑。
很快,阳梓城里这消息就传遍了,说是天子仁慈,答应了想走的人,开城门放他们走。
结果所有人都被叛军屠杀,死的格外凄惨,还有人被剁成了肉泥。
这一下,城里的百姓们,谁还想着叛军不会杀他们,只是想杀玉天子。
林叶趁势派人去宣传,叛军要屠城,请百姓们做好准备,若大玉的军队伤亡惨重,还需百姓们上城支援。
城墙上。
林叶看着外边黑压压的军队,他的视线飘向远处,叛军的中军位置。
他看不到拓跋烈,但他知道,拓跋烈此时一定也在看向他这边。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战术
羽箭密密麻麻的飞下去,好像是漫天的暴雨。
这些叛军,比林叶预计的要稍稍强一些。
林叶本以为,让他们见识一下战争的残酷,这些人也就怕了。
除了还没怕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叛军的数量太多,一旦靠近城下淤积在那,他们怕也没法退。
一架云梯被高高举起,朝着城墙上靠过来,守军的羽箭立刻就瞄准了过去。
一团箭砸过去一样,那些扶着云梯的人,个个都变成了豪猪。
一个叛军士兵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只看到了一片黑点过来。
下一息,他的脸上就被两支羽箭射穿,一支箭钻进腮帮子里,把舌头切开一条口子,然后怼进了嗓子眼。
另外一支箭把他的脸颊射穿。
他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声音就被堵在嗓子眼里了。
紧跟着,又一支箭钻进了他的眼窝,一支箭击穿了他的额骨。
云梯倒了下去,后边的人因为太密集,躲都躲不开,被砸在下边之后,又被无数双脚践踏。
如果不是这样的场面,谁也不会见到人被踩成肉泥是什么样子。
有人穿着藤条甲,藤条都被踩碎了,在藤条下边,血液和肉像是烂泥一样,一踩就挤出来。
当叛军士兵聚集在城下的人越来越多,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把烧开了的水往下泼洒。
武凌卫的士兵们,做了简易的小型抛石车,把水盆放在一个架子上烧,烧开了之后,前边的人用力往下一按,架子就把水泼出去。
被开水迎头泼了一身的人,那嚎叫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林叶伸手抓过来一个布条把口鼻蒙住,在他身边,竟然摆着一个粪盆。
他抽出来一支箭,在粪盆里蘸一下,然后再射出去。
城墙上的守军几乎都是这么干的,哪怕他们其中一部分人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干,还有一部分人以为这样干就是为了恶心一下外边的叛军。
每一息都在死人,而且绝对不是死一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人那张脸扭曲的比饿鬼还要可怕。
被开水烫的打滚的人被踩死了,又有人被挤上来。
林叶一箭射出去后,抽刀将将身前挂着的狼牙拍放了下去。
那个有七尺多长,三尺宽,布满了狼牙钉的厚重木板重重的拍落下去。
城下的人立刻就被排翻了好几个,当守军士兵奋力的将狼牙拍拉起来的时候,那几根相邻的钉子上,盖挂着一块脑壳,还有一块黏糊糊的带着头发的脑壳掉了下去。
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墙,叛军士兵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才爬到一半的时候,云梯被挠钩推开了,最顶端的叛军士兵一边喊着一边往下跳。
他奢求有人能接住他,可奢求就是奢求。
落地之后腿被摔断了,哎呦哎呦的叫着,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还没有把他拉起来,两个人都被后边的人群挤翻。
这些人,哪里懂得什么阵法,哪里懂得怎么攻城。
他们后边有督战队,要么往前死,要么往后死。
从清晨到日落,地上的尸体多到已经堆起来有半人高。
在林叶命令下,夕阳中,一盆一盆油泼下去,紧跟着就是火把往下扔。
成堆的尸体被点燃,一瞬间,那股焦臭的味道就四散出去。
肉被烧焦的味道,还有粪便的气味,血腥味,汗水味,还有人被吓坏了之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味,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这城外的味道难闻到哪怕只有一丝进了鼻孔,也会忍不住想吐。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那些叛军终于退了下去,不知道几个营的兵力在城外死绝,但活下去的人,却好像胜利了一样,往回跑的时候,竟然后人大喊出声。
林叶缓缓的松了口气。
城外有护城河,许多人都是游水往回退,和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混在一起。
护城河拦不住叛军,他们数量太多了,多到完全可以不顾伤亡的,在护城河游过来,甚至是铺造木桥。
从护城河到城墙下这一片,是尸体堆积最多的地方,此时还在烧着,黑烟滚滚。
很惨烈,但叛军的攻势,这只是第一波而已。
拓跋烈那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很快就会调整攻城的战术。
他之所以一开始用人命往上填,只是想试探一下,阳梓城的防守怎么样。
他才不在乎死多少人,这一战又能死多少人?
一万?两万?
“孩子。”
拓跋烈看着远处的战场,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你看到了吗,那才是战场。”
拓跋宁休点了点头:“父亲,孩儿看到了。”
拓跋烈道:“我这么多年来没有亲自教导你,是我的过错,这次,我来教你应该如何打仗。”
他回头吩咐道:“让顾万生过来。”
亲兵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半个时辰之后,将军顾万生从他的营里急匆匆的赶来,到近前后立刻行礼。
拓跋烈拜了拜手示意他不用行礼,然后问道:“今日攻城的战事,你怎么看?”
顾万生道:“回大将军,城防坚固,武器齐备,兵力也足,所以如此强攻的话,怕是难有成效。”
拓跋烈问:“若我把攻城的事交给你,你如何做?”
顾万生道:“土工。”
他指了指阳梓城方向说道:“如今气候转暖,地已化冻,土工完全可行,今夜属下就阻止兵力向阳梓城挖沟靠近。”
他大声说道:“阳梓城虽然有护城河,但河道不算太宽,可分兵往上游去,用土袋将护城河截断,让水过不来。”
“然后这边的壕沟多挖一些,将主攻方向的护城河河水放出来,如此更有利于兵力施展。”
“若将来要用到楼车和攻城锤,放掉这一段的河水,也可利于器械靠近城墙。”
“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耗时间,大概需要多日才能完工,而且,两翼兵马在封堵河道的时候,兵力损失也会很大。”
拓跋烈听到这,看向拓跋宁休:“学到了吗?”
拓跋宁休俯身:“孩儿记住了。”
拓跋烈说道:“攻打这样的坚固大城,用人命堆没有错,但看要怎么去堆,今夜开始,你跟着顾将军去学习土工战术。”
“是!”
拓跋宁休俯身一拜。
到了夜里,顾万生召集起来队伍,让那些冬泊人和孤竹人挖沟。
所有的沟都不能是通向城墙那边,要像蛇爬一样蜿蜒着挖。
而且沟的深度,要让人能弯着腰跑起来,不能太浅。
城外,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城墙上,林叶举起千里眼看着外边,在重弩的射程之外,那边火光冲天。
火把照耀下,密密麻麻的人正在干活,烟尘像是浓雾一样。
封秀放下千里眼,他忍不住有些担忧。
“大将军,看来拓跋烈是想把壕沟一路挖到城下来,他们人多势众,这样挖下去,只怕用不了几日就会把沟挖通过来。”
他说:“如果我是拓跋烈,我会先去上游把通过来的水路堵死,然后分兵截断城南这一代的河水,多挖壕沟,把主攻这一面的河水放掉。”
说到这,他举起千里眼又看了看:“如果他们靠近城下,以大的盾牌盖住壕沟,他们在沟中继续深挖,甚至可能从城墙下挖进来,虽然说可能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林叶问:“你既然已经看破,那你觉得如何应对?”
封秀道:“他们挖,我们也挖......在城墙内挖出来一条隔离沟,这样,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是挖地道进城,出来就会被堵死在沟中。”
林叶点了点头。
护城河的水,是城北一条大河引流过来的。
如今阳梓城被四面围困,护城河的上游并没有兵力驻守,就算有也没意义。
拓跋烈不在乎那些叛军的生死,大可派兵拿人命来填那护城河。
“大将军。”
封秀道:“一旦他们真的能把河水放走,到时候兵力施展开,被攻上城墙的可能也很大。”
林叶点头。
封秀又道:“属下觉得,不如先用沙袋,将城墙上隔开,以三丈距离为准,隔断之后,就算有的地方被敌人杀上来,有墙隔着,他们也不可能迅速扩大强占的范围,而我们还能调动兵力把他们压回去。”
林叶嗯了一声。
封秀是大玉歌陵武院的精英,要说在出奇制胜的谋略上,他的鬼点子一定不如林叶多。
但是在这种明面交锋的攻防战中,他所学到的东西,足够让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封秀道:“还需准备火攻,最好距离能远一些。”
他指了指城下:“如果叛军不计代价,将壕沟挖到城下,他们的云梯戳在壕沟里,我们再想推倒也没那么容易了。”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弓箭手放箭之前,林叶让弓箭手蘸一下粪盆的事。
“大将军,我在想,要不要收集城中的粪便,全都扔进护城河里?”
他说:“虽然不一定十成十的有用,可只要有用,就可能会出现扭转战局的情况。”
林叶笑起来。
他问:“歌陵武院有教过这样的打法吗?”
封秀笑着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领兵之人,征战一生也要学习一生,我跟着大将军也有好几年了,我就算再是个正经人,也......”
说到这看了看林叶,然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林叶道:“这种战场上的事,我不如你,所以下次有什么想法不必犹豫不决,直接与我说就是。”
他回头吩咐道:“庞大海,把武凌卫的战旗拿过来,交给封将军的亲兵,从此刻起,南城这边的兵力由封将军指挥。”
林叶道:“我给你助威。”
封秀:“大将军......”
林叶一摆手:“不必推辞,拓跋烈亲自率军的主攻方向是你在挡着,这个事,过多少年都可以吹牛皮。”
他说:“这个牛皮,我吹不来,但我可以帮你吹的更大些。”
第四百三十九章 对不起
城墙下,林叶正在给伤兵上药包扎,亲兵过来说,郡主来了。
林叶抬头看了看,就见远处,那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擎着一把油纸伞,安安静静的站在那。
林叶连忙洗了手过去。
“小姨。”
拓跋云溪嗯了一声,问他:“现在可有空?”
林叶道:“有。”
拓跋云溪转身:“那就随我走走,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林叶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星落了他一脸,孤竹这边的春雨是真多。
拓跋云溪把雨伞往他这边偏了些,自己有一多半露在外边。
他伸手把拓跋云溪的伞拿过来,他为拓跋云溪举着,就让她在伞下,他在雨中。
“昨日我听说,你把叛军主攻这边的守军指挥,交给了封秀。”
“是,确实如此。”
拓跋云溪问:“那又为何如此?你该知道,这一战是陛下亲眼看着的。”
林叶道:“正正经经的防守作战,我指挥起来还不如封秀,他足够应对。”
拓跋云溪:“我只是怕......”
林叶道:“小姨是怕,我是在培植自己人?是要为封秀讨功劳。”
拓跋云溪微微点头。
林叶道:“陛下和我说过一个词,说了很多次......正确。”
他说:“封秀在城墙上指挥,比我在城墙上指挥正确,如果陛下觉得我这是在培植党羽,那便是陛下不正确。”
拓跋云溪看了林叶一眼,这话说的,还是有那么几分孩子气,可他的年纪,也确实还算个大孩子。
林叶道:“小姨别生气,封秀确实......”
话没说完,拓跋云溪就问他:“你怕我生气?”
林叶嗯了一声。
拓跋云溪笑了笑,这一笑,似乎让这阴郁天气都变得灿烂了些。
“我只是随便过来问问,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在云州时候的那个小孩子了。”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更想问问,你不好奇?”
林叶:“好奇,但不能问。”
她没说好奇什么,林叶也没问好奇什么,但两个人好像都知道彼此一定听得懂。
拓跋云溪如果是拓跋烈的亲妹妹,那么此时就不该在行宫里住着。
拓跋烈是叛贼啊,那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满朝文武,随天子来孤竹的,已经有不少人上奏折,请求天子处置拓跋云溪。
可是天子对这些奏折的态度就是......视而不见。
不理会,也不解释。
“我自己都好奇。”
拓跋云溪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这倒是出乎了林叶的预料,因为林叶猜测,谁不知道,小姨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拓跋云溪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被她那把漂亮的伞遮住了,所以她只能看到漂亮的这一面。
“我真的是吗?”
她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叶不知道回什么。
拓跋云溪道:“我以为你会积极一些。”
林叶道:“关于小姨的事,我不敢胡乱打听。”
拓跋云溪道:“我指的是平叛战事。”
林叶道:“那,确实没什么需要我积极的,因为这一仗,归根结底,是陛下和拓跋烈的事。”
他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陛下提前调动的兵马很快就会从云州出发,阳梓城只需坚守一月,大军到来,拓跋烈也就不敢打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件事,陛下会给我些功劳,但却并无我什么功劳,所以无趣。”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
她以为,林叶现在很迫切的想手刃拓跋烈才对。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林叶似乎是猜到了小姨在想什么,所以补充了一句。
“对不起。”
他说。
拓跋云溪侧头看向林叶,她没有说话,片刻后,抬起手把林叶脸上的雨水擦了擦,她的手好温柔,可是手指的温度和这雨水一样凉。
她说:“靠近些,这伞又没那么小。”
林叶确实慌了一下,但还是听话的靠近了些。
靠近了,便能闻到小姨身上那独特的香气,淡淡的,可是闻进鼻子里,便好像能让心里都愉悦。
又不能说是愉悦,是一种......闻到了,便会让人血液都变得稍稍躁动起来的感觉。
“你其实知道,拓跋烈不可能在孤竹输的彻彻底底。”
“是。”
林叶道:“陛下希望拓跋烈在孤竹输,但不希望他在孤竹全军覆没。”
天子更希望拓跋烈带着残兵败将,跑去冬泊再折腾一翻。
如果拓跋烈赢了冬泊,那他的北野军也剩不下什么了,胜也是惨胜。
冬泊赢了拓跋烈的话,那自然最好,那样一来冬泊的国力也大大受损。
拓跋烈是叛贼,要灭,冬泊不听话,要打打屁股。
陛下不希望是大玉的精锐去拼拓跋烈的北野军,让冬泊人去拼好了。
如果拓跋烈赢了,那陛下马上就会调集兵马清扫冬泊战场。
拓跋烈以为自己是天子唯一的对手,可天子从来都没有对手。
他对任何人的打击,都无需倾尽全力,甚至要把自己下降一个层次去应对。
“如果。”
拓跋云溪说:“将来攻冬泊的主将是你,你带上我可好?”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紧跟着就是骤然而来的心疼。
小姨,终究还是想再见拓跋烈一面的,哪怕那个哥哥是假的,十几年来的疼爱可能也是做做样子,但那个过程是真的啊。
“好。”
林叶点头。
拓跋云溪笑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却没有刚才那一笑的明媚灿烂。
她说:“天子总是正确的,所以他才会伤害到许多人,因为一个人如果感情太浓,往往就忽略对错。”
她看向林叶。
没有再说什么,可林叶知道,小姨是怕他也如天子那样无情。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拓跋云溪直接迈步走出去,走进这细密纷杂的雨水中,没有拿林叶手里的那把伞。
林叶站在那看着,看了好久。
远处,拓跋云溪登上了马车,可不再是那辆粉色的马车,那辆车都已是过去。
小禾姑娘像是鼓起勇气似的,在车边朝着林叶挥了挥手,林叶朝着她点头致意。
马车离开了兵营,雨水在车厢外边,溅起来一层水汽,让车像是画在这天地间的。
林叶回头看向城墙那边,喊杀声还在。
那不是画在天地间的,那是刻进天地间的,会被记住很久。
拓跋云溪说,林叶对这一战看起来并不积极,是因为林叶知道,这一战他没机会杀拓跋烈。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一辆马车来了。
车还没停稳,子奈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着林叶这边飞奔。
林叶看到她那般着急的样子,也快步过去接她。
先接到了小寒,那家伙直接一跃而起,给了林叶一个一百多斤的狗抱。
“这么着急跑来,也不打把伞。”
林叶把雨伞递给子奈。
子奈道:“刚才,小姨来找你,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着回家里去帮你拿几件衣服,然后......”
她递给林叶一个布包,看起来方方正正,里边像是包着一本书册。
“这是什么?”
林叶问。
子奈道:“我收拾自己的东西,才看到这个,肯定是宁姐姐偷偷放在我这的,她也没有告诉我。”
林叶把那布包打开,里边不是什么书册,而是一本笔记。
宁海棠的修行笔记。
打开之后,里边还夹着一封信,很短。
信上说,她从来都不想欠着谁的人情,在龙章台一战大胜,就是她欠了林叶一个人情。
这本笔记,是她在上阳宫修行和予心观修行时候的心得,让林叶仔细看看,或许对于恢复丹田有帮助。
能在上阳宫和予心观都修行过的人,当世又有几个?
林叶和子奈回到阳梓城后,子奈就直接住进了行宫,所以东西都没怎么收拾。
如果不是今天回去给林叶找衣服,她也顺便收拾一下,还不会发现这笔记。
“宁姐姐知道你也不会随随便便欠别人的人情吧。”
子奈说:“所以她才会把这东西,悄悄放进我的箱子里。”
林叶道:“我不是不想欠人情,是我欠的已经太多。”
子奈还不知道楚家兄弟已经死了的事,林叶也不打算告诉她。
“哥,你怎么了?”
子奈敏锐的察觉到了,林叶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悲伤。
“没事,战事太残酷。”
林叶抬起手在子奈脑袋上揉了揉:“没事就赶紧回宫里去,这里不好玩。”
子奈道:“我也能打仗,我和你说过的,将来我要做将军,见过宁姐姐之后,我更想做将军了。”
林叶笑:“再等等。”
子奈下嘴唇噘了起来:“要等多久。”
林叶道:“我其实算十六岁才开始正式领兵,你也十六岁吧。”
子奈道:“你说的,以后不许反悔,反悔就是狗。”
小寒还在林叶身上挂着呢,听到这话回头看子奈,一脸怎么还有我什么事的表情?
林叶点头:“好,我若反悔就是狗。”
小寒看向林叶,突然就多了一种亲切感,眼神慈祥,像是在说......傻孩子,你本来就是啊。
“快回去吧。”
林叶把小寒放下来,小寒抬头看着林叶,叫了两声,意思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它屁股对着林叶,回着头叫,林叶给了它屁股一脚,它满足了。
子奈和小寒也回去了,回去之前,子奈把伞往林叶手里一塞,然后抱着自己的脑袋就跑向马车。
“哥你身子弱,别淋了雨。”
林叶:“和你比,谁身子不弱。”
小寒:汪汪!
林叶:“和她比,你是弱狗。”
城外再次响起号角声,听起来是叛军暂时退下去了。
他们这两日都只是佯攻,也只是为了那些在挖壕沟的人打打掩护罢了。
林叶回身走向兵营那边,雨比刚才更大了些。
第四百四十章 我
叛军那边还在挖掘壕沟,距离护城河已经没有多远了,面对这种打法,守城的一方其实也没有什么太有效的办法阻止。
林叶用千里眼仔细看了看护城河的河水,不见流动的痕迹,就说明上游已被截断。
护城河的河道,比敌人挖出来的壕沟要深不少,敌人不可能把水都放尽。
但他们兵力雄厚,可以用沙袋将剩下的河道垫平。
可林叶心中却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越是和天子接触的时间久了,他越是能明白那种局面尽在掌握的力量。
他站在那看着城外在忙忙碌碌的敌人,这些人,大部分多是要死的。
本不该死,却因为卷入叛乱而死,对于天子来说,那些人命一点儿都不值得在意。
这里死去的人对天子的影响,也许,还不如......
他也在园子里种了些菜,可突然到来的一场霜冻,把菜都冻死了。
菜要不得了,天子还会说一声可惜。
就在这时候,林叶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从坡道那边上了城墙。
许多人并不认识她,士兵们好奇的看着。
而那白衣女子,则在人群中迅速找到了林叶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林叶就是怕她。
她看到了林叶,也确定林叶看到了她,所以她连个手势都没有转身往回走,而林叶就好像被什么驱使着,迈步跟了上去。
到了城墙下,白衣女子在一棵树下站着。
她好像和这个季节不搭配,又或者她和四季都不搭配,哪怕是在寒冬白雪的天气,也不如她的气质清冷。
“前辈。”
林叶俯身行礼。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刚才听闻,有个叫陈微微的人,要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
林叶回答:“是。”
白衣女子道:“那你觉得此事如何?”
林叶回答:“陛下说,冬泊若有个上阳北宗,对大玉来说不是坏事。”
白衣女子微微皱眉:“我是问你觉得,不是问陛下觉得。”
林叶心里一紧。
他回答道:“陈微微与我是旧识......”
白衣女子眉头皱的更深了:“我也没有问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林叶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
他说:“我也不认为陈微微在冬泊创建上阳北宗是坏事,不管是对于大玉还是对于他自己。”
白衣女子:“他若用的是本门功法呢。”
林叶看向白衣女子:“前辈是说,他已得朝心宗的不死魔功?”
白衣女子道:“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傻掉,既然你能推测出来,便该明白,他不是本门弟子,不可修行本门功法。”
林叶道:“可他有本门修行根基,这也怪不得他。”
白衣女子:“雁北生是你......该敬重的师叔。”
林叶沉默。
白衣女子道:“他苦心所创的功法,若被不相干的人用于野心便不对,那个叫陈微微的人,若用上阳修为去创建上阳北宗,我自然不会过问,可他若用你师叔的功法,且你身为门主,就当过问。”
林叶还是沉默。
白衣女子道:“陛下选择你的时候说,是因为正确,钱爷选择你的时候说,是因为正确。”
她看着林叶的眼睛:“那你觉得,若要正确,应该不应该抛开情感不谈。”
林叶依然沉默。
白衣女子道:“你的心境,还不够。”
说完后转身走了。
林叶抬起头看向白衣女子:“我不信陛下选择我只是因为正确,钱爷选择我也只是因为正确。”
他说:“婆婆有几百个养子,我绝对不是最正确的那个。”
白衣女子回身看了看他:“你的话她若听到了,她也会对你失望。”
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了。
林叶朝着她喊:“你是我什么人,隋轻去又是我什么人!”
白衣女子这次连头都没回,甚至连步伐都没有一丝变化。
看起来,她大概是生气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林叶看不到的那张清冷又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
她不想让林叶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只做正确的事。
可是她又明白,现在的林叶,只能在正确的事上一直做下去。
林叶站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决定去拜访一个人。
一座小凉亭,石桌石凳,两个对坐人,烹茶煮梅。
“大将军才不会无事来找我,城外战事未停,大将军应该在城墙上,而不是在我这里,况且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大将军亲自跑一趟。”
上阳宫大礼教神官尚清讫把煮好的梅子放进茶汤里,然后递给林叶。
林叶俯身接过。
“大礼教,我只是很好奇,当年朝心宗在云州叛乱,雁北生......”
话没说完,尚清讫就摇了摇头。
“朝心宗不是叛乱,陛下知道,上阳宫知道,唯有天下百姓不知道。”
尚清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说:“可是朝心宗的事,只能是叛乱,不对是不对,正确是正确。”
又是正确。
林叶的眉头皱起来。
尚清讫道:“那个时候,陛下还不能把拓跋烈怎么样,刘疾弓又已战死,北疆无人可用。”
林叶:“那杀雁北生的,真的是上阳宫的一位大礼教?”
尚清讫回答:“真的。”
林叶道:“既然明知朝心宗不算叛乱,为何要杀他?”
尚清讫:“因为他真的杀了一个上阳宫的神官。”
林叶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尚清讫问道:“你了解雁北生所修行的,到底是什么功法吗?”
林叶道:“只听闻,叫做不死魔功。”
尚清讫道:“哪有什么不死的魔功,那只是被宣扬出去的噱头罢了......雁北生所修行的叫做三重蝉。”
他看向林叶解释道:“道宗上,对蝉蜕有着极深刻的理解,觉得蝉从生到死,可概括自然万物,也可概括修行一道。”
他说:“蝉生于地下,是不是与其他活物不同?”
林叶点头。
尚清讫继续说道:“它在地下多久,其实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两三年,有人说七八年,还有人说十三年,还有人说十七年。”
“能从地下钻出来的蝉,在道宗看来,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因为并不是每一只,都能从地下钻出来。”
“进而是蝉蜕,爬到树上去蜕壳,金蝉脱壳这个词便是如此而来。”
“这,在道宗看来是经历了第二场生死劫,因为在蝉蜕之前之后,蝉的生死不由己。”
他看向林叶:“你小时候可抓过吗?吃过吗?”
林叶回答:“抓过,没吃过。”
尚清讫道:“纵然没有被你下油锅炸了吃掉,那被你抓过的,活下来了吗?”
林叶摇头。
尚清讫道:“所以,道宗说,蝉历经双重生死经历,才有羽化而飞的结果,双重劫,三重命。”
他看向林叶:“雁北生所修的,便是这样的功法,两重神功,一重一命,他不是不死,他只是能破土能蜕壳。”
尚清讫缓了一口气后说道:“非世间又大执念大定力之人,修不得这样的功法。”
说到这,他语气中满是可惜。
“雁北生如果度过第二次生死劫,那他必成赋神境......第一人。”
他看向林叶:“也许,到了那个地步,连掌教真人都不是他对手了。”
尚清讫道:“雁北生有大执念,却不够大定力,所以才会被拓跋烈利用。”
“天水崖前司座神官陆中蜓去劝说他,让他放下执念,去一身魔功,可入上阳修行。”
“雁北生已经有所动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又勃然大怒,将陆中蜓杀死。”
尚清讫低头看着茶杯,语气越发深沉起来。
“你只知艾悠悠是天水崖司座神官,不知道他是接替陆中蜓才去的天水崖。”
“消息传回上阳宫奉玉观,掌教真人随即让大礼教神官许卿君前去处置。”
“大礼教到了云州之后,单独去见了雁北生,他是我师兄......也是掌教真人最喜欢的弟子。”
“知雁北生是被利用,师兄他去云州并非是为杀人,而是想废掉雁北生的魔功,带他回上阳宫闭关静修。”
“但那个时候的雁北生,执念入骨,人已经半疯,直接与师兄交手。”
“师兄将其魔功打废,结果却没料到,打废的只是第一重破土,雁北生入蝉蜕境,人彻底疯了。”
“师兄与他大战,两人皆精疲力尽,依然不分胜负,雁北生强行破蝉蜕入羽化,自己把自己废掉了。”
说到这,尚清讫看向林叶说道:“你该知道,境界提升,需长久积累,待内劲到一定地步后,才可冲破桎梏,那时的雁北生内劲几乎耗尽,强行破功,没能入羽化。”
林叶深吸一口气。
尚清讫道:“他死了,我师兄废了,没有谁是赢家。”
他起身走到亭子外边,看着天空说道:“也许你会不喜欢听......”
“朝心宗数万弟子被朝廷大军剿灭,一多半的罪责在拓跋烈,一小半的罪责在半疯的雁北生。”
他说:“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雁北生杀过多少无辜之人,也没有人告诉你,半疯之后,他甚至嗜血。”
“因为那样的一个人,就不符合他们要告诉你的道理,为了正确,一个入了魔的人,也可以只保留他是为何入魔那部分,不去说他入魔之后那部分。”
尚清讫道:“你大可不信。”
林叶道:“信。”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人,可能也已修成了三重蝉,最起码,已到破土。”
尚清讫问:“是那个叫陈微微的人?”
林叶点头:“是。”
尚清讫问:“他有大定力吗?”
林叶摇头:“没有。”
尚清讫又问:“他有大执念。”
林叶又点头:“有。”
尚清讫叹息:“那就麻烦了,怕是又一个雁北生。”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问道:“你可知他执念是什么?”
林叶沉默片刻,回答:“我。”
尚清讫微微一怔:“那就更麻烦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新怯莽军
入夏的第一天,叛军攻至阳梓城下,昼夜不停。
在强势进攻的掩护下,他们将壕沟一直挖到了城下不远处。
叛军把云梯立在壕沟里,有沟底顶着,还有人压在那,所以云梯便不容易被推倒。
对于叛军来说,看起来是有了些破城的希望,但他们在城下当然不可能好受。
河道又腥又臭,守军除了往河道里抛洒粪便之外,还把叛军的尸体也推了进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人连呼吸都觉得是受罪。
云梯搭起来,实力比较强的修行者就用飞器或者是他们的利刃将云梯斩断。
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拔萃境以上的修行者在这一刻顶在最前。
第一天没有叛军可以攻上城墙,第二天亦然。
第三天的时候,叛军持续猛攻之下终于杀了上去,可是却没能在城墙上站住脚。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城墙的腐臭味已经浓烈到让人连一息都不待了。
而城墙上的守军士兵们,虽然也能闻到气味,但最起码不必和下边的腐烂东西直接接触。
叛军的规模那么大,他们一路烧杀抢掠的走来,可能在粮草上不会马上就捉襟见肘。
但他们一定缺少药品。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林叶站在城墙上往叛军大营那边看,看到不少人蒙着口鼻,把大量的尸体运出去。
这些尸体可能不是死于疫病,是因为没有药物止血治疗,感染而死,或是直接被当做了弃子。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从叛军大营里往外运的尸体越来越多。
这样的战事下,受伤的人没有救治,天气又变得热了起来,他们无异于等死。
再看叛军攻城的士气,也明显不如之前高涨。
每日叛军攻城的时候,林叶都让守军士兵们一边防御一边呼喊。
说拓跋烈根本就不拿叛军士兵的命当回事,只想让他们送死。
林叶还请了一些孤竹的乡老,站在城墙上用孤竹话高呼,说玉天子还在,叛军都是被拓跋烈骗了。
原本开战没几日,天子就要上城墙鼓舞士气,林叶请求,请天子过几日再来。
此时见叛军士气低迷,军心溃散,林叶随即派人到行宫请天子登城。
第十一天的上午,叛军又来攻,天子的黄罗伞出现在城墙上。
玉天子亲至,城墙上将士们士气大振。
无需天子说什么,只是在城墙上露一面,拓跋烈说林叶谋逆杀天子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
到了十一天的夜里,或许是拓跋烈已经知道军心难以稳住,不能再拖。
于是下令夜袭。
在北野军将军顾万生的指挥下,叛军士兵开始挖掘地道,试图在城墙下挖洞进城。
封秀下令,城墙上的守军用石头往下砸,拖延叛军挖地道的速度。
阳梓作为孤竹的都城,虽然比不得大玉的都城歌陵,可地基深厚坚固,哪是那么容易挖穿的,又不是豆腐,说捅就能捅个洞。
叛军想要挖穿城墙的第一个夜并没有多大成效,死伤却不少。
到了第十二天,拓跋烈下令,也不必等到夜里,白天就这样不计代价的挖。
大玉的军队在城墙上疯狂的收割着叛军的生命,每天死伤的人数都大的让人头皮发麻。
第十三天的时候,河道总算是被叛军清理出来,也垫平了,叛军的楼车开始往前强推。
林叶站在城墙上仔细观察,他确定叛军非但是药品不够,可能连食物也不大够了。
那些叛军士兵,大部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动作也远不及一开始迅猛。
拓跋烈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他强掳百姓做炮灰攻城,声势浩大,但却无法持久。
一百五十万人以上的大军,每天的粮食消耗有多大?
况且,他们没能从云州获得补给,就算是平均每人每天只发半斤粮食,一百五十万人,他们又能撑得住多久。
本来按照天子的计划,万域楼在云州接应拓跋烈,为拓跋烈补充粮草物资的时候,宁未末会接应象山大营的兵马,截断叛军的粮草。
出云州从后追击,将拓跋烈的计划彻底打乱。
可是因为万域楼猜测到了宁未末偷偷回来,并且还被他找到了,所以云州那边的计划就变了。
然而纵然计划再变,拓跋烈身后的象山大营进军孤竹也不会变。
到了叛军围城的第十六天,拓跋烈知道,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本意是求一个快字,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鼓作气将阳梓城拿下。
然而,阳梓城里的粮草计划失败,就意味着天子的军队不缺粮。
他这个快攻战术,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样一个精密且庞大的连环计划,拓跋烈与梅落乌从最初设计到执行其实都没有什么错,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天子,还有一个初出茅庐的林叶。
到了这个时候,拓跋烈知道,他必须准备离开了。
留在边疆的斥候急匆匆的赶回来报告消息,大玉象山大营的兵马已进入孤竹。
他再不走,也就没有走的机会了。
他不来赌这一把,不会甘心,但赌这一把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明白把玉天子困死孤竹并无多大成算。
所以他给大军下令,持续三日猛攻,昼夜不停。
若这三日能破城,他便还有机会,破不得城,只能折返冬泊。
可是才又猛攻了两日,城北的斥候来报,发现大规模的军队赶来,打的是大玉旗号,将军旗号是一个宁字。
龙章台的宁海棠率领大军赶来,而此时她手下的兵,可是实打实的大玉精锐。
她的亲兵不必说,已经归于她部下的夔字营和雀字营也不必说,连云孤鸿在冬泊战败的队伍,也都是大玉的正经军队。
叛军大营。
得到消息的拓跋烈眉头紧锁,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拓跋宁休看着他父亲这个样子,想说什么,也没敢说。
良久之后,还是将军顾万生劝了一句,请大将军早做决断。
拓跋烈沉思片刻后下令:“传令下去,北野军今夜撤出大营,只说是去突袭城北,号令其他各军,夜里继续猛攻。”
顾万生立刻就应了一声:“遵命!”
拓跋烈又看向他儿子说道:“你去准备一下,今夜我们就回冬泊。”
拓跋宁休问道:“我娘亲呢,孩儿想派人去接她。”
拓跋烈道:“我已派人去接了,你不必操心,快去准备。”
拓跋宁休一喜,连忙去收拾东西。
到了夜里,叛军继续猛攻,只是大部分的叛军士兵其实已经耗尽了斗志。
这夜里又不好监督他们,所以这冲杀,许多人都是做做样子,不敢真的冲在最前边。
战争的经验告诉他们,冲锋最前的人不一定能得到许诺给他们的军功,但一定比后边的人死得快。
整个叛军大营的兵力都在调动,所以那些被强掳来的百姓们,也不知道北野军精锐已经连夜调了出去。
到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可开始并不在意。
天亮之前,北野军已经绕到阳梓城北边,从另一个方向往龙章台赶过去。
龙章台主将宁海棠已经率军驰援阳梓,所以龙章台兵力必然空虚。
拓跋烈不往回走,往龙章台去,最近的时候,和宁海棠的玉军相隔只有四十几里。
到了下午,叛军们大概反应了过来,他们都被抛弃了。
所以开始出现大量的溃逃,一开始是有人偷着跑,后来便是成群结队的跑。
快天黑的时候,叛军逃离的数量已经超过十万人。
宁海棠率军到了之后,下令不休整,直接进攻。
她部下,多数都是戴罪之身,此一战便是他们洗去大罪的唯一处方良药。
所以这支从龙章台来的军队格外凶悍,从日落到日出,足足追杀了一夜。
没有了北野军,叛军哪里是大玉军队的对手,早就已经人心惶惶,被冲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
因为要以功赎罪,这些玉军士兵根本就不会去想,那些叛军可怜不可怜。
他们只有杀戮,从头到尾,杀的血流成河。
不管是孤竹人还是冬泊人,他们并非自愿来这里做叛军,确实可怜。
但没有人能阻止这样的结局,就连阳梓城里的天子也不会阻止。
他需要这些士兵觉得自己靠一场杀戮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至于被杀的孤竹人还有冬泊人,他们的血,在天子眼中,能有这般作用,便还算死的不是一文不值。
宁海棠带着玉军一路往南追杀,叛军死的尸横遍野。
逃到半路,又被大玉象山大营的兵马堵住,大将军宁涉海自然也不会下令宽仁对待叛军。
哪怕,此时的叛军已经不像是什么叛军了,更像是一群难民。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叛乱的后果有多严重,那么杀戮就必不可少。
两个宁将军带着大玉军队一南一北的杀,拓跋烈强掳来的这些百姓,在孤竹这片原野上,死伤数十万。
有人以为投降最起码能活下来,可所有投降的人,也一样被割了头颅。
宁涉海下令,在战场上以叛军的头颅做京观,以震孤竹。
到了七天之后,汇合的两支玉军到了阳梓城外,两位将军下令兵马距离阳梓城二十里安营驻扎,他们不带亲兵,不带兵器,去甲胄,着官服,两个人骑马到了城下。
至此,拓跋烈苦心谋划的孤竹叛乱,便成了一个过去。
玉天子下令开城,林叶和古秀今,代替天子迎接两位有功之臣进阳梓。
天子下令,宁涉海率军返回云州,接管地方,肃清叛贼余孽。
宁海棠率军驻守阳梓,清剿孤竹国内的叛军,待孤竹局势平稳之后,再进冬泊。
天子还下令,所有孤竹百姓,若收留叛军者,一律满门抄斩。
同时,天子把武凌卫,雀字营,夔字营,林叶从孤竹招募的武凌卫新军,总计八万余兵力,交给林叶重整编制。
天子说,这支队伍叫什么名字,你就不必费心去想了,朕帮你定下来。
就叫,怯莽军。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天鉴亭
龙章台。
林叶站在城墙上往西边看,还能看到远处有些尘土飞扬的痕迹,带着些急促和狼狈。
拓跋烈的北野军绕路龙章台出关进入冬泊,林叶率军紧随其后,但没有追。
拓跋烈手下那支粮草匮乏的队伍进入冬泊之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继续作恶。
北野军在冬泊的名声已经臭了,没有人会再把他当做大玉的英雄,也没有再把他当做曾经拯救冬泊的英雄。
他在孤竹的孤注一掷,让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曾经的地位,还有名望。
曾经的冬泊人,在提到拓跋烈这个名字的时候,心怀敬畏。
哪怕就是在几个月之前,拓跋烈率军在冬泊与娄樊人对峙的时候,冬泊人还把拓跋烈当做救世主一样看待。
许多人幻想着,就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拓跋烈会带着他百战不殆的北野,把娄樊人杀的溃不成军。
然而,十几年抵抗恶魔的那个英雄,如今变成了恶魔。
林叶不急着追,是因为他需要让拓跋烈的名声更臭一些。
拓跋烈最害怕的不就是名声受损吗,既然臭了,那就让它继续臭下去,更臭下去。
北野军进入冬泊之后会好像剐骨一样,把所有能用到的粮草物资全都搜刮干净。
到那个时候,全民皆兵的冬泊,会让拓跋烈陷入战争的泥潭。
此时此刻,龙章台的城墙上飘扬着的是一面大玉的战旗,林叶抬头看了看,那战旗似乎有些孤单。
“做一面怯莽军的大旗来。”
林叶吩咐一声。
虽然在阳梓城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怯莽军的番号,可立刻开拔的队伍还来不及做一面大旗出来。
“大将军。”
封秀问:“我们何时进军?”
林叶道:“让将士们在龙章台休整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再说。”
“一个月!”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封秀的预计,他猜到了林叶不急着进冬泊,但没猜到林叶这么不急。
“传令下去吧。”
林叶说完后又看向庞大海:“记得把怯莽军的大旗做的漂亮些。”
封秀跟上林叶:“大将军,一个月会不会太久了些。”
林叶道:“我本想休整三个月再进冬泊。”
封秀又吓了一跳。
三个月,那夏天都过去了,秋天进冬泊......秋天进冬泊?是去抢粮食的吗?
冬泊遭遇战乱,夏粮基本上不会有多大收获,秋粮是救命粮。
封秀道:“如今我们早些进冬泊的话,冬泊上下都会对大将军感恩戴德......”
林叶道:“不需要。”
封秀不死心的说道:“可若是真的一个月以后再去,拓跋烈的兵马也可能休整过来了。”
林叶道:“那就是冬泊人还不够恨他。”
封秀下意识的说道:“大将军是怕兵马损失?”
林叶道:“我为什么不怕兵马损失?”
封秀脱口而出:“当初拓跋烈就是这样,陛下才不信他!”
林叶侧头看向封秀,封秀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连忙俯身道:“是属下胡言乱语,请大将军治罪。”
林叶道:“我不想让我的兵死伤多,所以让冬泊人去和拓跋烈拼命,你觉得是我残忍?”
不等封秀说话,林叶看着封秀的眼睛说道:“若是冬泊人能把北野军击败,怯莽军就算进冬泊什么都没干就回大玉去,我也很乐意。”
封秀低着头:“属下知道了。”
林叶大步走下城墙,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了中军大帐,天机先生他们三个已经在大帐里等着了。
林叶进门之后直接说道:“带上你们的人,出关之后分作三路去黎阳城,我要知道陈微微的所有消息。”
花和尚问道:“门主,陈微微会去黎阳城?”
林叶道:“陈微微不一定是什么将才,但他一定看得上黎阳的粮食,黎阳仓是冬泊三大粮仓之一,他能发展信徒把控黎阳,以冬泊如今的国力,玉羽成匆都会拿他没办法。”
沐流火道:“拓跋烈一定分派重兵把守,陈微微就算能发展一些信徒,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对抗的了北野军。”
林叶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个世上,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就是欲望和仇恨。”
他坐下来,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陈微微现在把这两个机会都抓住了,冬泊人,现在太缺少一个精神上的领袖了。”
陈微微的性格偏执,还阴沉,这一点在武馆的时候林叶就看的出来。
他现在能打出上阳北宗的旗号来,就说明他的偏执已经进了骨子里。
天机先生道:“门主放心,我们收拾好了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发,到黎阳城后,密切关注上阳北宗的动向。”
林叶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们要小心些,陈微微到底想做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看不透。”
那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
为什么门主他此时认定的首要目标不是拓跋烈,而是那个小角色陈微微?
与此同时,黎阳城。
将军元轻则在书房里看着地图,他还没有得到拓跋烈在孤竹退回的消息,但他猜得到,大将军可能快回来了。
“将军。”
一名亲兵快步进来,俯身说道:“卓先生想请您到城墙上议事。”
元轻则道:“他为何不来我府里。”
亲兵回答:“卓先生派人来说,请将军到城墙上看一件事。”
元轻则犹豫片刻,起身:“备马。”
卓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元轻则其实一直都不知道。
他不喜欢这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甚至都不愿意和这个人多说几句话。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憎恶,哪怕只是一眼看去的不舒服,也是缘故。
卓先生是天鉴亭的人。
到现在为止,天鉴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元轻则也不知道,可能整个北野军里,只有大将军对这个人知根知底。
他只能猜测,天鉴亭代表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实力集团。
可是,大玉的百姓们都知道天鉴亭是什么......是武学圣地之一。
能被称之为圣地,其地位就算不如上阳宫奉玉观,也和予心观惜声寺这样的圣地相差无几了。
上阳宫在歌陵,予心观和惜声寺都在蓬门君开城,天鉴亭在薪城大雪山上。
薪城是大玉在西疆唯一的一座大城,其地位与云州也差不了多少。
薪城在大雪山下,这座大雪山被称之为天山,天山天鉴亭,便是这山的名片。
按理说,再自视甚高的江湖宗门,也不敢和朝廷对抗,哪怕是上阳宫,也需遵守朝廷规矩,只是因为掌教真人足够特殊,所以才显得上阳宫也那么特殊。
天鉴亭的人出现在叛军队伍里,被人知道了的话,那天鉴亭这座圣地还能做多久的圣地?
等到了城墙上,元轻则看到那个叫卓先生的人就站在城门上方俯瞰着他。
这样的俯瞰,让元轻则心中更为不喜。
但他也不会和卓先生出现什么矛盾,因为大将军说过,卓先生这个人不必在意,但卓先生背后是无穷的财力物力。
登上城墙,元轻则问:“卓先生喊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卓先生看起来四十几岁年纪,穿着一件长衫,文质彬彬。
他指了指大街上:“最近进城的百姓,似乎比过去多了不少。”
元轻则心里一恼,就因为这事?他身为黎阳城主将,还能忽略了这种事?他身为黎阳城的主将,就因为这件事就要跑一趟来听?
卓先生道:“将军当然也看的出来,但将军可看的出这些人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元轻则道:“逃难而来,苟活于世,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卓先生说:“他们眼睛里有光。”
他还说:“如果真的是苟活于世的逃难者,他们的眼睛里不可能有光彩。”
元轻则知道这卓先生有些神神道道,毕竟是江湖宗门出身,而且还喜欢玩神仙鬼怪之类那一套。
卓先生道:“最近在黎阳城北边,有人在大肆宣扬,加入上阳北宗就能得臻天庇护。”
元轻则道:“真正上阳宫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得臻天庇护,不过是有人趁着乱世,想要骗些钱财罢了。”
卓先生看向元轻则:“将军是忘了,十几年前的朝心宗?”
元轻则微微一愣。
卓先生道:“我只是想提醒将军,在这个时候,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元轻则点头:“多谢先生指点,我派人去查查这个上阳北宗到底是什么东西。”
卓先生道:“那将军就该快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今黎阳城里,已经来了不少上阳北宗的弟子。”
他说:“你看看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他们进来之后左顾右盼,眼神里透出来的不是畏惧,不是惊慌,而是欲望。”
元轻则道:“先生的意思是,有人要利用冬泊百姓,破坏黎阳城?”
卓先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云孤鸿身边,到大将军的北野军中来吗?”
元轻则没回答。
卓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希望元将军能够相信,天鉴亭有提前判断福祸的能力。”
他负手而立。
“我知道元将军不喜欢我,但元将军喜欢与不喜欢,都不该与大将军的大业有冲突。”
元轻则心里一震,抱拳道:“先生的话,我铭记于心。”
卓先生道:“天鉴亭一直都对大将军毫无隐瞒,所以大将军也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天鉴亭唯一的选择,我们最初,也不一定会尽全力只支持大将军一个。”
他说到这看向元轻则:“那时候大将军还兵多将广,士气如虹,现在,大将军应该已败于孤竹,狼狈而回。”
他说:“但,好消息是,他现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克制
宋十三抬头看了看这城门口上方的字,这城叫做黎阳。
他离开云州之后就一路往北走,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走到这黎阳城他觉得可以歇歇了,因为据他打听来的消息,黎阳城的守军是北野军。
他倒也不是想去投靠拓跋烈,但若在这地方出什么事的话,他是万域楼的人,拓跋烈的手下应该还能求助一下。
自从跟了万域楼几年后,他也明白过来,自己过往那独行虽然好,可在有些时候,能得大人物庇护更不是什么坏事。
他站在城门口抬头看,还有一个年轻人也站在城门口抬头看。
宋十三收回视线的时候,那个家伙还在看着黎阳城这几个字。
宋十三发现这个年轻人着实有些不一样,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模样,但气度有些老成。
最主要的是,宋十三觉得这个家伙杀起来一定有趣。
他是太喜欢看年轻人被杀的时候,那满目满脸的不甘。
他不喜欢杀老年人,虽然说年纪大的人也会怕死,但身上已有腐朽之气,血的颜色都不漂亮。
于是,他决定送这个少年一程,当做和这个有缘人的见面礼,也是送别礼。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城门看?”
宋十三迈步过去后,笑呵呵的问了一声。
那少年看了宋十三一眼,然后继续看那三个字。
宋十三问:“你是觉得那三个字刻的漂亮?”
那少年淡然道:“你挑错人了。”
宋十三心里一顿。
但那少年显然没有和他多纠缠的欲望,迈步进了城门。
宋十三看到那家伙进城之后,路边有不少人显然是在等着,见了那少年后,纷纷俯身行礼。
那可是一群看起来衣衫不整的落魄家伙,其中更有人看起来犹如逃难的人一样。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丐帮帮主?”
宋十三自言自语了一声,想着若真是有,那杀了一定更有趣。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那些人身后,倒也不在意他这样会不会引人敌视。
奇怪的是,那群难民一样的家伙,却把那少年簇拥到了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客栈门口。
这群人,应该是砸锅卖铁请这少年住上好的客栈吧,可能连裤衩子都当了换钱。
所以,宋十三更加好奇起来。
他又不缺钱,缺了去杀个人就是了,不够就多杀几个,所以他决定也住进这家客栈里。
走到门口,那几个家伙却伸手把他拦住。
“这客栈我们已经包下,劳烦到别处去落脚吧。”
其中一人伸手拦了宋十三一下,态度说不上敌视,但足够蔑视,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蔑视,让宋十三觉得有点新鲜。
宋十三笑着问:“刚才被你们迎接上楼的那个少年是谁?”
那拦着他的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你什么意思?”
宋十三道:“只是见他器宇不凡,所以好奇打听一下。”
那汉子道:“你问的人是我们东家,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宋十三心里笑笑,这些人显然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个好跟班。
他倒也没强求,转身就走了。
到了斜对面一家还开着的青楼,宋十三随便点了个姑娘,反正他对女人也不怎么挑。
喝酒的时候还在想着,过了子时,就在那客栈院子里画个符图,把那漂亮少年送走。
什么东主,瞧着就有几分装模作样的土气。
几壶酒下肚,宋十三稍有些醉眼迷离。
他想着先眯一会儿,待到子时之后再出去过瘾。
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屋子外边有人说话,他警觉起来,刚坐直了身子,就见房门被人推开。
这青楼的老鸨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说,公子,你的朋友到了。
宋十三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那个少年背着手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多谢。”
少年回头对老鸨道了一声谢,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宋十三对面。
他还朝着陪宋十三的姑娘说,请你先回避一下,我与我朋友有些要紧事说,还很客气的取了一块银子递给那姑娘。
那姑娘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朋友,接过银子道谢,起身走了。
这一身月白色麻布长衫,在宋十三眼里装的有些土气的家伙,当然是陈微微。
陈微微不觉得自己装,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总是下意识的去学林叶的一举一动,比如说话简单,比如对谁都一脸漠视。
陈微微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闻了闻。
然后问:“省心吗?”
宋十三问:“省心是什么意思?”
陈微微抿了一口酒后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你却对我懂了杀念,既然你动了,我自己送上门,有这么省心的目标,你应该满意。”
宋十三觉得有趣,问:“那你觉得我为何要杀你。”
陈微微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每个人死的都有道理,那这天下可是不二的盛世。”
宋十三觉得这话也装,他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贴心......”
他把自己的铁杵拿出来放在陈微微面前。
“你自己把自己戳死可好?”
陈微微看了看那铁杵,打造的很粗糙,所以上边都是密密麻麻的砂眼。
而这砂眼里那残存的血腥气虽然很淡,陈微微却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他笑着说道:“既然你说我贴心,那我就贴心。”
他把铁杵拿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位置,然后一点一点的往心口里戳。
那铁杵一点点的进去......不,不是进去,是在变短,只是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错觉。
宋十三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复杂的意味。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有什么可怕的气息,甚至,在城门的时候,他故意试探,都没有探查到这人身上有什么修行过的痕迹。
陈微微把铁杵放在宋十三面前:“给你留一半。”
他说:“我记得,在天水崖的时候,曾经听我座师说过一件往事,几年前,我座师的师兄来天水崖做客,说起围猎一个被人称为魔撒的独行大盗。”
他看着宋十三的眼睛:“据说此人,杀人就喜欢用一根铁杵,戳在地上,把人一个一个的穿上去。”
宋十三道:“我倒也听说过,不过这个人在歌陵已经被处死了。”
陈微微指了指那铁杵,被他推短的那部分,形成了一个铁盘似的。
他把铁盘朝下,铁杵朝上摆好。
“这样是不是稳一些?”
宋十三:“你可以试试。”
陈微微:“好。”
他忽然伸手抓向宋十三的胸口,宋十三双指往前一送,内劲如剑,刺向陈微微的掌心。
可是,那剑意却好事石沉大海一样,在刺入陈微微掌心后,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十三一慌,第一次遇到这样对手,他立刻向后退出去。
陈微微起身追过去,跨步,一拳轰出。
只是最普通最简单的一招冲拳,就算是大街上的孩子看到了,都能马上学的有模有样的冲拳。
武馆里学来的,要装,就要用这简单的一拳,林叶那时候就喜欢用操拳,陈微微还记得呢。
宋十三一拳迎过去,拳拳相撞。
砰地一声,陈微微的身形一顿,宋十三则手臂一麻,紧跟着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劲,像是河水倒流一样往对方的身体里灌。
“万象门?!”
宋十三脸色大变,强行将内劲往回拉。
“什么万象门?”
陈微微眉头一挑,因为这三个字,收回了他的功法。
“你还装?”
宋十三道:“你用的明明就是万象门的邪功,有必要装吗?”
陈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叫万象门。”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宋十三是真的怕了。
“你为何知道,这是万象门的功法?”
“我师父就是被用这样功法的人打伤的,四处逃命,甚至躲去了西域,再回大玉的时候,都不敢轻易露面。”
“唔......”
陈微微若有所思。
他只知道这是雁北生的魔功,一直都以为是雁北生所创。
原来这雁北生,出身在一个叫万象门的宗门之中,但他并没有听过。
陈微微道:“你很怕?”
宋十三道:“你我本我冤仇,今日我输了,你放我走,我算欠你一个人情。”
陈微微:“那就现在还吧。”
宋十三皱眉:“你什么意思?”
陈微微道:“我现在缺人手,如果你愿意帮我,可以留下来。”
宋十三:“我独来独往习惯了。”
陈微微:“果然是魔撒么。”
他说:“你的功法也很邪门,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宋十三看着陈微微:“你出拳用的是大玉边军的操拳,你的内劲有些乱,隐隐约约有上阳宫的影子,但你的内劲更邪门。”
陈微微道:“我说过了,我就是上阳弟子,至于你说的邪门,你好像很怕?”
他说:“如果,你跟着我时间久了,说不定就想出来破我万象门修行的办法出来,还能杀了我,多好。”
宋十三在这一瞬间,居然觉得很有吸引力。
他师父说过,当年在中原行走,碰到了一个背剑的少年,看着那把剑就价值不菲。
所以动了歹念,一路跟了上去,谁知道被人家早就察觉到。
故意把他师父引到了僻静处,他师父还以为机会来了,却不想,被人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师父说,那少年根本就没有出剑,他便完全不是对手。
不管他怎么出招,都被对方克制,对方的功法更是邪门之极,能吸人的内劲修行。
他师父跪地求饶,询问是哪里来的高手,那少年回答说万象门。
他师父不断磕头哀求,说自己只是想抢那人的剑,不是想杀人,还请放过一次。
就在那少年犹豫的时候,他师父偷袭得手,一拳打中那少年。
可是,手却被吸在那少年身上,抽都抽不回来。
那少年说,我不杀生,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你放走,所以只好给你个惩治。
于是废了他师父的一身修为,然后就飘然而去。
他师父邪功不俗,后来硬是恢复了几分,可终究大不如前,身子也差了许多。
那少年说,莫要再踏入中原半步,他师父就真的跑去了西域躲着。
直到过去多年,觉得西域实在是荒蛮偏僻,这才偷偷回中原来。
如果他师父有当年的功力,又何必去费事抓几个少年带在身边。
想到这些,宋十三居然点了点头。
“好,那就跟着你。”
他说:“但你真不怕,我知道如何破你的功法后,会真的杀了你?”
陈微微笑了笑,不回答。
他起身道:“你且在这里住着,我需要你的时候,自会来寻。”
说完转身走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我不会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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