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之光续》 引子:苦命的孤儿 “苏主任,那我就不远送了,您早点回家休息。今天没安排好,您得原谅我还年轻,下回,咱有的是机会。我都想好了,专门儿物色了一个地儿,就是现在季节还差着点儿,等开了春,咱们往外走走,好好聚两天。哎~哎~,车来了,低头低头……。再见~再见~” 看着渐渐远去的‘奥迪’,张伟抹了一把脸,啐了口吐沫狠狠的骂了声“操!” 吃饭、洗浴、按摩(非法律允许项目),整整造出去七千大元,就他妈为了这三孙子。明明肉疼的不行,还得恬着脸巴巴的说‘照顾不周,您多原谅。’ 深吸了一口北京一月初冰冷的空气,自己安慰一下自己吧,咱不是给这姓苏的当孙子,咱不是为了从他负责的项目中套钱么。 这年头,在哪儿都是经济挂帅,医药行业的腐败是人所共知的,那真是‘晚上劫道的、白天卖药的’,暴利的一塌糊涂,但想要在这个行业里面掘金,更是需要拿钱开道。但既然干上了这一行,就得按照行规走不是。咱是给钱当孙子。没办法,这年头,钱是大爷,谁让咱缺呢。 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啊~!”嘶吼了一声,张伟掖了掖围巾,再次狠狠诅咒了一句“这他妈见鬼的天气!”仿佛一心的不甘,就这么转嫁给了无辜的老天爷。 打车回到租住的狗窝,一颗心多少安定了一些。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啊。 作为孤儿,虽说现在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但好歹自己也是条汉子,靠着政府的救济上了大学,咱也不能一辈子给政府填麻烦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学四年毕业,北漂北漂,漂到了北京,生生把自己一个三好学生四有青年优秀学生干部漂成了一个市井小人,白学了一脑子的化工知识,却干起了医药代表。 想想念书时候的铮铮铁骨,再看看镜子中专门为五斗米折腰的现在。“什么世道……”张伟忍不住又诅咒了一句,洗洗睡了。 心不静,觉也睡不着。张伟再次翻身起来,拿起了茶几上的一套组装模型,准备完成未完成的‘事业’。 这是一架‘麦德森机枪’的一比十模型。儿时的梦想,坚持到现在的,只剩这一项了。就这一项,要不是因为这几年中国网络军事论坛的兴盛,和虚拟网络战争游戏的兴起,恐怕都坚持不到现在。 在张伟他们那个群里,你要是没几个拿得出手的‘硬货’,你在线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还好,通过这两年对轻武器模型的磨练,张伟可以负责任的说,只要给他必备的工具,他能手工给你做出一支‘八一杠’。 “玎玲……” “操!”张伟睡眼惺忪的拿起闹钟看了一眼,腾地坐了起来。“奶奶的,又得迟到了!这倒霉催的!”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儿的穿上衣服登上鞋,简单的大洗了一把脸,牙是来不及刷了,反正咱也不找对象,嚼块儿口香糖凑合了。沾点儿水抹了抹板儿寸的发型,便义无反顾的冲出了家门。 昨晚上好像后半夜雪下大了,路上一片湿滑。交通拥堵,打车都难。张伟一边感谢社会主义的经济大发展,一边进一步的诅咒老天爷“你丫就耍我吧”,同时还在跑步向地铁站赶。 昨天陪客户本身回家就晚,还熬夜做了两个小时的模型,一晚上就没睡多长时间,现在的张伟脑子还有点儿模糊,他打算上地铁上找个座再补补觉。他这样的租住在京郊的上班族都这样,一大早爬起来,然后上地铁或者公交上补觉,运气好的能捡个座,运气不好,站着都能打盹。 眼看地铁站就要到了,张伟紧赶几步,却没料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就在这时,冷不丁左侧一辆‘宝马’猛地窜出来。 “嘭~”。 “我****老天爷,你丫就耍我吧!”这是张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 “撞死人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却没有天上莫名响起的惊雷更引人注意。一地的鲜血,楞没留住早晨上班族们的脚步。观者寥寥。 第一章、妖孽的诞生 “醒了,王爷,小王爷醒了!” 随着一声带着欣喜的女音,锦榻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头好疼,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子里面转啊转的,让人只想吐。还好,随着眼睛对光线的适应,面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而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也终于开始渐渐淡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银白色的帐幔,然后,陆续浮现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最先出现的是一张娇媚的笑脸,这姑娘约莫十四、五岁,鸭蛋脸,两个小酒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带着泪花,也不知道她哭还是笑呢。然后是一老头,满脸的皱纹,一部山羊胡子,像模像样的摸了摸咱的额头,点点头用略微带点儿山西口音说道:“不碍事了,再吃两服药,就好。” 然后挤过来一张俊美少妇的脸,看样子应该30来岁吧,只是脸上粉比较厚,看不真切。少妇的脸上明显带有被眼泪冲击出来的‘粉沟’,想必是刚刚掉过不少眼泪,现在一上来就抱着咱的身子,一通‘心肝儿宝贝’的乱叫。 脑子里的那些东西终于消失不见,少妇的呼唤让自己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额娘。”小男孩儿动了动嗓子,轻轻的叫了一声。 稚嫩的声音,虽然只是轻轻地两个字,却让少妇再次泪流满面。 “唉~,额娘在这儿。” 叶赫那拉.婉贞曾经育有一子,但是在2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因此对这第二个儿子自然更加的宝贝。却不想只是在后花园摔了一个跟头,这个宝贝儿子竟然昏迷了两个时辰。吓得那拉氏三魂出窍,生怕再失去这第二个儿子。现在孩子终于醒了,看上去也没有受什么伤,这一颗心才算放下。 同样欣喜的还有奕譞。 对于自己这第二个儿子,作为父亲的奕譞同样疼爱。在听闻爱子出事后,盛怒的醇亲王欲将当时陪伴在儿子左右的四个宫女、太监全部杖毙就可见一斑。此时见儿子醒了,立时也凑了上来。 “阿玛。”看到眼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已经清醒过来的载湉立即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嗯。”奕譞作为父亲,自不能像福晋那样失态,但内心的疼爱却绝不会少。 奕譞拍了拍爱子的小身板儿,俯身正要说话,门外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不过小太监自然不会直接和高高在上的亲王直接对话,而且看到屋内的情形,一个小太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搅啊。 一旁侍立的王府总管太监看了看围在小主子身边的王爷和福晋,轻轻的退了两步,走出屋外,对那报信小太监招了招手,“什么事,这么慌张,成何体统。” 小太监立刻打下千去:“奴婢该死,还请老祖宗责罚。是宫里来了人传旨,要王爷即刻进宫。” 老总管听了眉头一皱,知道这是大事,万万耽误不得,自也不会再去责怪那个小太监,一提衣摆,快步来到自家主子身边。 “王爷,宫里来人了,要王爷即刻进宫!” 正在关爱儿子的奕譞一听,脸立刻阴沉下来。 当今皇上身体一直不好,进了12月,病越发的沉重起来,此时宫里急招,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思及此处,奕譞立即起身:“人在哪里?” “在外厅候着呢。”总管道。 “走,更衣备轿。我要进宫。”前一句是吩咐下人,后一句却是对福晋说的。 那拉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却没有起身相送——现在儿子是第一位的,她自然不愿离开片刻,哪怕是走到门口这一点点距离。 看着匆匆离去的父亲,载湉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道:“额娘,湉儿口渴。” 换好服饰的奕譞快步往前厅走去,远远的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小太监。此人奕譞认识,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不过姓安还是姓李记不太清了。 那太监见到奕譞过来,竟不等奕譞进门,反而快步跑了过来,先给奕譞见了礼,然后马上附到奕譞耳边说了一句话:“皇上崩了,太后请王爷议事。”说完,便后退了几步,低头垂立。 虽然早有此思虑,但一旦被证实,却依然震的奕譞一愣。 “快!进宫!” 反应过来的奕譞连忙招呼那传话的太监,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出了王府,早有轿子等在门外。上了轿,奕譞一叠声的催促,四个轿夫仿佛足不沾地般的飞奔而去。 西暖阁。 奕譞和慈禧见了礼,早有太监搬来锦墩,奕譞刚刚坐定,慈禧突然问道:“载湉可好?” 奕譞一愣。 在来的路上,奕譞想了很多慈禧会和他说什么,唯独没想到慈禧会不谈同治而问载湉。此时下意识的答道:“不敢劳动太后挂念。湉儿尚好,只是今日玩耍,摔了一下,睡了半晌,现已无事。” 慈禧听了,点了点头,便不在说话。 奕譞被这一问弄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见慈禧不说话,自也不好再问,便也闷声坐着。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顿时觉得气氛变得很压抑。 停了几分钟,慈禧仿佛最终下了决心,终于再次开口:“我欲将载湉过继给先帝显皇帝,以继大统,你意如何?” 一句话,登时将奕譞雷了个外焦里嫩! 今日的种种仿佛在梦中一般,先是儿子好好的摔了一跤就莫名昏睡不醒,刚刚醒来又惊闻当今驾崩,匆忙赶来还未定神,又听到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自己儿子要当皇帝。 古之大礼,君臣、父子。那是先论君臣,才论父子。现在自己的儿子要做皇帝,只怕从此一入深宫,从此再无父子亲情,再见,却还要自己向儿子下跪行礼。思及爱子,奕譞心中诸多不舍,只是,这事又岂是他可以做主的? 心念电转,这些思量只在一瞬之间。奕譞知道此事两宫必然已经议定,此时众王大臣及众军机均不在,想必是还未到,自己只是因为是载湉的生父,所以提前告知一声而已。 思及此处,奕譞早已翻身下拜,叩首道:“大统之事,唯太后独断,臣不敢妄自揣摩,单凭太后做主。” 慈禧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且随我一起去见姐姐。” 慈禧口中的‘姐姐’,自是指的慈安太后,也就是东宫皇太后。奕譞闻言,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弯腰退立一旁。早有太监、宫女,服侍慈禧起驾。奕譞随行左右,一路往东暖阁来。 东暖阁内,慈安见慈禧、奕譞一行,心中清楚,轻声问道:“跟他说了?” 慈禧先和慈安见了礼,口称‘姐姐’,这才道:“已说过了,王爷是明理的。” 慈安点了点头,又对奕譞道:“你也放宽心,左右都是亲人,也不见得就疏远了。我知你疼爱大阿哥,只是交给我们姐妹,你也该放宽心。日后皇帝读书,也还是你来相伴,只是君臣之道,却需谨慎。” 同治帝未亲政时时,奕譞就是弘德殿行走,稽查课程,督导皇帝读书学问。挨同治帝勤政,便被免了此职。此时慈安太后所说,就是许下了之后载湉读书,仍让自己为弘德殿行走,伴读皇帝,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亲近儿子的机会。 奕譞此时自然是磕头谢恩。 门帘掀开,一个太监进来禀道:“回二位主子,恭亲王他们都到了,是否现在让他们进来?” 慈禧看了慈安一眼,见慈安没什么表示,便挥手道:“请各位王爷、臣工进来吧。” 太监领旨出去传话。少顷,恭亲王奕䜣、惇亲王奕誴、孚郡王奕僡、惠郡王奕祥、贝勒载瀓、镇国公奕谟等王大臣及各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御前大臣陆续进来。众臣给两宫太后行礼后,分列两边。奕䜣等人见奕譞先到了,都是心中诧异,只是大家都是心中暗自揣摩,都不会表露出来罢了。 慈禧见诸位大臣都到了,先起身跟慈安行了半礼,然后说道:“先帝沉疴日久,一朝大行,众位臣工已都知晓。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却无子嗣,我与圣母皇太后商议,应从宣宗皇帝嫡派子孙中过继一人到显皇帝嗣下,不知众位臣工以为,何人可继大统?” 大行皇帝宾天,众位大臣自也和奕譞一样,在来时便已知晓。实际上大家到的只比奕譞晚上那么一点点而已,只是未奉宣召,都在殿前军机处候着而已。而众大臣相见,虽然都表面上对大行皇帝悲痛不已,但心中都有同样的一个小九九——就是皇帝无嗣,何人继统。 国之大事,继统为最。古往今来,都是拥立之功大如天。若是在拥立之事上站好队,那今后有生之年,必然一帆风顺,甚至荫及子孙。而若是压错了宝,那丢官罢职,只在朝夕。 众人都知道,同治帝宾天,按照祖宗法制,子继父位,如今能继承大统的只能是同治皇帝的儿子。可同治皇帝死的太早了,还没来得及生。那么按照常理,就该在小一辈儿也就是‘溥字辈’找一个嫡派子孙过继,然后继承大统。可尴尬的是现在皇族道光爷嫡派子孙‘溥字辈’的都还没有出生呢。 怎么办? 那么从道光爷的嫡派子孙中选择一人过继到先帝显皇帝——也就是咸丰帝的嗣下就是唯一选择了。 显皇帝的亲兄弟有奕誴、奕䜣、奕譞、奕譓四人,但是奕誴已经过继给了前惇恪亲王绵恺袭爵,那自是不能再从他这一系出人了。而奕譓又没有子嗣。如此,便只剩下奕䜣、奕譞两人。 奕䜣之子载澄,十八岁;奕譞之子载湉,五岁。这两人会过继谁来继承大统?这个问题,不只是今天,在半年前同治帝身体每况愈下之时,这满朝文武就已经开始猜测了。 众臣当然希望是载澄。 咸丰帝驾崩托孤于八大臣,却又遗诏两宫,以作牵制。本是想内外制衡。却被两宫用了手段,竟联系六王爷夺了大权。两宫垂帘,六王爷总领军机。虽然六王爷睿智,两宫殷勤,但毕竟这大清的江山让两个妇人把持,众人心中又如何不是扎着根刺?若是年仅五岁的载湉继统,岂不是两宫还要二次垂帘? 大清帝国这些年内外兼优,所谓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而雌鸡叱晨、妇寺干政,这可绝非朝廷之福! 而载澄则和同治帝同龄,载澄天资聪颖,素有贤名,人称‘过目即能成诵。喜为诗,叉手而成。’而且‘博材艺,精骑射’,想来必可振兴大清。 不过同治帝正宫皇后阿德鲁氏今年二十一岁,却要过继一个十八岁的儿子,而且载澄和同治帝本就是一辈儿人,如今却要给自己的死鬼堂兄当儿子,这怎么想都觉的别扭。 最关键的是,一旦载澄得登大宝,那么六王爷必然在朝中一枝独秀,这两宫太后,又是否愿意呢? 猜测归猜测,如今一进入东暖阁,看到奕譞已经在座,众大臣瞬间心中就都明白了——谁都甭别扭了,这必是要选载湉无疑了。 有几人和奕䜣交好的大臣此时听西太后发问,便都拿眼偷偷来瞟奕䜣,估计是不甘心,跃跃欲试,便要说话。 只是众人不知道,奕䜣却早已知晓将由载湉继统,甚至比奕譞还要早——召他进宫的太监自是东宫身边的人,他在奕䜣耳旁除了说了那句和其他传旨太监同样的话,还多说了两个字‘载湉’。 以六王爷的聪慧,自然立时明白。 东宫放出来的消息,说明东宫已经认可了,两宫同时首肯,那就是摆明了忌惮自己大权独揽。如果自己再争,必然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载澄已经成年,一旦登基,必然亲政,两宫自然靠边儿站。自己本就是军机大臣,再加上皇帝是自己的儿子,那不是比多尔衮还多尔衮?自己越争,就会越招人所嫉,所谓树大招风,到时候,可能就不仅仅是两宫联合反对,其他王公大臣也可能会联合起来反对自己。与其平白树敌,不如不争。 这个道理奕䜣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明白,但却有人不明白。或者有人明白,却仍想火中取栗。奕忻担心此时若自己不出面挑明,任由自己一系的出来放炮,反而横生枝节。思及此处,便率先出列道:“既是为先显皇帝继子,天家私事,太后代上择子,自然是从二位太后之意行事,臣等不敢妄断,只是不知是母后皇太后为嫡母,亦或圣母皇太后为嫡母?” 奕䜣出列,众人本来等着他的‘当头炮’,下面自然有人‘把马跳’,然后众人一起‘将军’完事儿。却没想到六王爷会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叫‘为显皇帝继子’?这是过继个儿子这么简单的事儿么?这是为国选君好么!还‘天家私事’?啊呸!天子即朝廷,天家即天下!这皇家一举一动都关系这大清江山,那有什么私事!再退一万步,就算只是过继个儿子的事儿,那也是得内务府和众王大臣商议呀,也不是任由两个妇人‘决断’!何况这可是皇位,你鬼子六就不想争? 当然也有那机灵的,明白了这里边儿肯定都是商量好了,这是在众人眼前演戏呢,咱静观其变吧。可大多数人还是被彻底雷倒。 慈禧听了奕䜣的话,心下雪亮,知道这是东面提前打好招呼了,否则绝对没这么轻松。毕竟立储继统的大事,若是有什么枝节,就算是自己做了再多的铺垫,也不可能就一定罩得住。 眼睛轻瞟了一下慈安,慈安还是低眉顺眼的正襟危坐,一如往常。慈禧略一思量,此时当然要快刀斩乱麻,立刻道:“此事我和母后皇太后计议,认为醇王爷大阿哥年少聪慧,正是人选,欲收为子嗣。”此时略一顿,心念一转,所谓投桃报李,同时也是安六王之心,便道:“过继之子,自是收在中宫之下。” 慈安太后是咸丰帝的正宫皇后,也就是中宫。慈禧的意思,就是以慈安太后为载湉的嫡母。 过继载湉,六王就算勉强接受,心中也必然愤恨,但是碍于慈安也同意,这才咬牙接受,若是再以自己为嫡母,恐怕奕䜣当时就会反对。而且慈安无子,自己却曾有个同治,此时过继皇子,以正宫为嫡母正是名正言顺,奕䜣若是拿话逼迫,自己也无话反驳。与其让别人提出,不如自己做个好人。 何况载湉是自己的亲侄子,本就有一层血脉关系在,自己有妹妹在手,到时怎么也不会疏远了就是了。 奕䜣听了,明白这是最终的结果了,自然叩首道:“臣附议!” 一旁早有慈禧提前安排好的近臣,立即跟上道:“臣等附议!” 六王一党不明所以,见奕䜣没话说了,也就跟风附议。其他大臣一看这阵势,那还说啥啊,附议吧。 看着匍匐在下的众位大臣,慈禧心满意足。然而不经意间瞥到慈安微笑的嘴角,心里没来由一惊——难道,最终赢的,却是她? 多年之后,一次偶然的密谈,盛宣怀曾问李鸿章:“为何会选今上?”李鸿章满怀深意的说了一句:“东宫尚小西宫两岁,西宫欲揽朝政,难道东宫甘愿孤独等死?” 说到这里,李鸿章宛然一笑,又道:“同意今上继统,避免六王独大。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又不得罪西宫,同时又立时交好了七王爷,为自己挣得又一援兵。明知六王必然不会甘心,定要给西宫上上眼药。借六王之口,将今上养在身边耳提面命,一个养母,一个姨母,孰亲孰近?恐怕今上也难以选择。等到今上亲政后自然也不会被遗忘而打入冷宫。母后皇太后一言未发,却一举数得。哼哼,都说西宫‘机敏而工于心计’,其实要论心机之深沉,东宫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至于同治皇帝的正牌皇后阿德鲁氏为什么没人提呢?这不明摆着的么?西宫提出为‘显皇帝’立嗣,东宫不说话,六王又配合,这不摆明了把阿德鲁氏当不存在么?只怕当朝除了阿德鲁氏的亲爹,再无一人会在此时还能思及这个短命皇后。 公元1875年1月12日,即同治十三年腊月初五,大清帝国第十位皇帝爱新觉罗.载淳病逝,享年十九岁。当晚,两宫皇太后召集众位大臣商议,过继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为文宗皇帝嗣子,以东宫母后皇太后为嫡母,继承大统。 次日,翰林院侍讲王庆祺上折,质疑为何有‘贤君’不立而立幼君,力推册立载澄,两宫及军机处以‘幼君尚未成年,正好调教,何以预知为不贤’驳回所折。 初七,诸王大臣等以遗诏迎载湉于醇王府,自此,叶赫那拉.婉贞失去了她第二个儿子。 同治十三年腊月初八,民间的传统腊八节,这一天,慈安、慈禧两宫皇太后在众王大臣的‘殷切期盼’下,终于光荣的二次垂帘听政,再次延续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腊月十四,两宫太后颁布懿旨,醇亲王奕譞以亲王世袭罔替。同时定翰林院侍讲王庆祺有罪,褫职。定服制,缟素百日,仍素服二十七月。又进伯彦讷谟祜、景寿俱管理神机营。 次日再次颁旨,诏‘惇亲王、恭亲王、孚郡王谕旨章奏勿书名,召对宴赉免叩拜’。也就是这几个人今后写什么东西给皇上看就不用署名字了,见面、吃饭也不用磕头了。这一方面是感谢几人在立嗣时没和自己唱反调,但同时也是为了免除奕譞的尴尬。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即公元1875年1月23日,文宗显皇帝嗣子爱新觉罗.载湉正式称帝,年号‘光绪’,下诏以次年,即公元1875年2月7日起为光绪元年。二十九日,祫祭太庙。 第二章、可爱的小男孩儿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我要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这是光绪三年深秋的一天。一大清早,小载湉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洗漱完毕,先给母后皇太后请了安,然后再去长春宫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再跑回钟萃宫陪慈安太后吃过早饭,然后送慈祥的母后皇太后摆架养心殿听政,这才自己背上小书包去上学。 这通忙啊! 呵呵,开个玩笑。忙归忙,可小载湉贵为皇帝,哪能自己背书包呢。而且皇帝陛下自然也是不能去学校的,小载湉读书的地方叫毓庆宫,在这里有专门的老师教导皇帝读书。内阁学士翁同龢、侍郎夏同善负责教小皇帝识字及儒学,另有内务府御前大臣教习满、蒙语言文字,每隔三天还有一堂骑射课——盖因满人自马上得天下,表示不忘本也。 今天仍然是讲千字文。虽然载湉早已将千字文背的滚瓜烂熟,但翁师傅就是不肯开讲论语,无奈。不多时,毓庆宫中开始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养心殿。 两宫太后正在听诸位大臣汇报工作。内容毫无新意,仍然是各地闹灾,要不就是造反的,这几年来就没个消停,但也不能不管啊,自然是该抚的抚,该剿的剿。 众人公事说完,总理大臣奕訢出列道:“启禀太后,有法兰西公使送来锦盒一个,是给万岁爷的,说是今夏万岁爷订的礼物。” 说着,上前两步,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 两宫太后相视一笑,心道:又是载湉搞得鬼。慈禧便问道:“可知所盛何物?” 奕䜣道:“奴才不知。锦盒封着,没有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开启,只是奴才闻着,锦盒中隐隐透着香味。” 一旁太监接过锦盒,轻声道:“太后老佛爷,可要奴婢打开看看?” 慈禧微微一笑,挥手道:“不必了,到时自知。”遂又传:“醇亲王。” 奕譞出列:“奴才在。” “你稍后要去毓庆宫,就交给你带给皇帝。” “奴才遵旨。”奕譞上前两步,早有太监将锦盒拿来,奕譞不敢怠慢,手捧锦盒,退了回去。 毓庆宫中,载湉已把千字文读完,开始练字。一手馆阁体饱满光润,颇有三分神韵,令翁同龢欣喜不已。 小皇帝天资聪慧,可以说是过目成诵。一般人识字念书,最少也要个三五年,才能从百家姓、三字经念到千字文,并不是这里面内容多么深奥,文字多么繁复,盖因少年初学识字,所以困难。 可小皇帝识字,几乎是看一遍,便能记住,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三本书已经熟透,更是背下来诗经、唐诗、宋词不下数百首。要不是自己硬压着,早该学习四书了。就这样,小皇帝还自己开始看资治通鉴既明史,经常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出来,搞得自己和夏同善这叫一个汗那。 但是尴尬归尴尬,摊上这么一个聪慧而又好学的学生,那个老师不喜欢呢。翁同龢总是欣慰的想:祖宗保佑,天降圣君,大清中兴有望! 只是不知道翁同龢心中的这个祖宗,又是那一个?想必不会是他翁家的祖宗,毕竟一个汉人的祖宗,怎么会闲的没事儿来保佑满人的江山? 载湉能有让众位老师惊艳的表现,可也不光是得益于聪慧的仿佛生而知之的头脑,苦练也是必不可少的。就比如这书法,没有一个好耐性,绝对沉不下心来,更不可能写得好。虽然小皇帝正是好玩闹的年龄,但他知道翁师傅最看重一个人的字——所谓见字如见人——因此也耐着性子勤学苦练。 既聪慧又好学,更难得是乖巧伶俐,因此不光是几位师傅,就是两宫太后,如今也对小载湉是喜爱的很。 进宫三年多来,载湉将自己的天真可爱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一张小嘴儿,就像抹了蜜,对两宫太后的马屁拍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真不愧名字里有个‘甜’字。 在称呼上,因为慈安太后没有子嗣,他便称呼慈安太后为‘皇额娘’,而称呼慈禧太后为‘亲爸爸’。完全号准了两个中年妇女的脉,什么好听说什么,爱听什么说什么。 尤其是对慈禧太后的称呼,充分反映出了小载湉的聪明睿智。 满人一般称姑母叫‘姑爸爸’,这样显得血缘关系近,而且亲切。慈禧是载恬的‘姨母’,就算过继了,和‘姑爸爸’也八杆子打不着。但慈禧曾说:“皇帝的父亲是醇亲王,母亲是我的妹妹。我妹妹生的儿子,就跟我亲生的一样。”小载恬深刻领会慈禧的用意,便尊其喜好,不但称其为“爸爸”,还特别在前面加个“亲”字,既显得亲昵又可以掩饰非亲之嫌。 小载恬不但嘴甜,叫的慈禧极为舒爽。而且极有眼力价儿,今天给母后皇太后捏捏头啊,明天给圣母皇太后打水洗洗脚啊什么的。 你说这样的小孩儿能不招人稀罕么。 本来慈安太后将载湉收到自己宫中带着,就是想发动‘亲情攻势’,让幼年离开母亲的载湉对自己产生依赖,为将来皇帝亲政后自己的幸福生活埋下伏笔,自然不会亏待载湉。现在被小载湉这么一忽悠,更是让没有子嗣的慈安母性大发,疼爱的不得了。 而慈禧那边,虽然对权利的欲望绝不会稍减,但之前同治选妃的事情告诉她,亲生儿子都为必可靠,更何况外甥?自己都四十了,皇帝一天天长大,早晚亲政,为了晚年不会像嘉顺皇后那样被踢到一边,就绝对不能放松对载湉的亲情攻势。 更何况慈安那边对小皇帝这么好,自己若不表示表示,十年之后,自己还不得被她们娘俩儿吃了啊。 于是乎,两宫太后除了在大权上毫不放松外,在日常生活上,则是争先的展现自己慈祥的一面 例如今年夏天,两宫太后就允许了在小皇帝生日那天诸位大臣给小皇帝上贺,还举办了宴会,邀请各国驻华公使前来同乐。 宴会之上,各国公使夫妇都来给小皇帝行礼。在见到法国公使时,小皇帝问道:“我听说法兰西的香水非常好,是这样么?” 法国公使微笑但高傲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您说的没错,法兰西的香水是世界上最好的。” 载湉点着小脑袋道:“那好吧,我想要买一点,是不是有一种叫做‘芳烃’的香水呢,希望公使阁下能够帮助我从法国买一点回来。” “当然,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国的香水品牌有很多种,我不知道有没有皇帝陛下要的这个牌子,我会写信让朋友去找,如果有的话,相信可以找到。不知道皇帝陛下要来做什么呢?” 载湉认真的道:“今天是我的寿辰,两位母后送给我很多精美的礼物,再过几个月,母后也要大寿,我也想送给母后一份礼物,所以,还希望公使阁下能够尽快为我买到。” 法国公使听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您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哦,请原谅我的冒犯,你们中国人好像是这么评价的吧。我想,两位太后一定会喜爱这份礼物的。” “谢谢您的帮助,公使先生,希望您在宴会上玩儿的愉快。” 和法国公使谈过后,载湉又同样和美国驻华公使聊了几分钟。 小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人关注,很快就有人来询问两位公使,小皇帝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哦,你们的皇帝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他希望从我国购买礼物,用来在两位太后的寿辰时送上祝福。” “哦,是这样啊,不知道我国皇帝陛下想要购买的是什么呢?” “不,这个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是秘密,要到寿辰的时候打开礼物才有惊喜,请耐心等待。” “呵呵,”来人尴尬的笑了笑,“好吧,那就拜托您了。” 几分钟之后,慈安、慈禧两人便都知道了小皇帝向法兰西、美利坚两国公使购买礼物,以便在自己生日时进献的消息。两位太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止小孩子献爱心,这才有之前文中奕䜣捧出锦盒的一幕。 小载湉的萌童大法和马屁神功所取得的成绩还远不止如此,他甚至成功干预了一次政治决定。 那还是在一年半前,光绪二年的一天。此时,小载湉还没有开始上学。 这天,慈安太后垂帘听政后返回钟萃宫,小载湉像往常一样乖巧的等在一旁。挨慈安换好衣服,净了面,小皇帝乖巧的端上一碗温热的燕窝。 “皇额娘,这是儿臣为您准备的燕窝。”小小的双手捧着金碗,乌黑的眼睛清澈的看着略显疲惫的慈安,嘴角还带着微笑,实在让人不忍拒绝。 慈安结果燕窝,微笑道:“这种事请,让奴才们做就是了,你是皇帝啊。” “可是,儿臣见书上说‘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儿臣在皇额娘面前,只是额娘的儿子,自当侍奉额娘。” 几句话说的慈安疲惫尽去,顿时觉得平常没白疼他。 看着慈安将燕窝几口吃尽,小皇帝歪着小脑袋脆生生的问:“皇额娘,甜么?” 慈安将空碗递给身边的宫女,微笑答道:“皇帝给额娘的燕窝,当然是甜的。” “皇额娘,你累么?让儿臣给你揉揉头吧,可舒服了。”说着,就要往锦榻上爬。 慈安连忙拦下:“皇帝有着个心就是了。”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男孩儿,慈安忽然心中有种久违的温馨,就像自己小的时候,在自家的炕头陪着额娘一样。 “来,皇帝,坐到额娘身边,跟额娘说说话。” “嗯,”嘴上答应着,随手搬了个锦墩,就坐在慈安脚边。 “额娘,这世上,真有人长着黄头发、绿眼睛么?” 慈安奇道:“皇帝怎么想起问着个?” 载湉指着屋中一座报时钟道:“他们说那个报时钟就是什么法兰西国进贡的,还说法兰西人就是黄头发、绿眼睛。皇额娘,是真的么?” 慈安点点头:“不错,而且啊,就在今日,咱大清还准备派学生去法兰西学习制造呢。” “是么?也是学怎么制作报时钟么?”载湉听到慈安说道政事上,灵机一动,追问道。 “不是的,这报时钟咱们的工匠早就会了,是李鸿章、沈葆桢、丁日昌他们上折子,要选派十几人去学习造机器、炮台、兵船、火器。” “哦。皇额娘,这世上除了咱们大清,是不是只有法兰西国啊?” “当然不是了。咱们大清富有四海,属国众多。东面有朝鲜、琉球,南面有越南、缅甸,西面还有廊尔喀。但极西之地,却有几个国,十分强盛,法兰西只是泰西诸国之一罢了。” “既然不止有法兰西一国,那么我们为什么只安排去法兰西学习呢?是因为法兰西最强盛么?” 慈安听载湉这么一问,也是寻思,是啊,为什么就去法兰西呢? 一旁载湉见慈安若有所思,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在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坐着。 不多时,慈安着太监拟旨:今日李鸿章、沈葆桢、丁日昌等所奏派员赴法国求学一事,哀家以为,夷人狡诈,多欺我不识他国技术,常以次充好。若仅赴法兰西一国,恐又被欺瞒尤不知。泰西诸国,除法兰西外,尚有英吉利、美利坚,又有意、奥、德等国,均国力强盛,不弱与法兰西者。且有技术更胜者。宜多选英才,联络诸国,各派人员,以策万全。” 写完,交太监拿去给慈禧,些许小事慈禧自无意见,便用了印,发总理衙门,着奕䜣联络诸国,统一办理。数月后,大清帝国第一批公派留学生二百多人,分别奔赴英、法、德、美、意等国系统学习医学、电子、数学、化学、物理、机械等科。 之后,各省督抚依样画瓢,也纷纷选派人员出洋学习,或去英吉利、或去法兰西,由此数年,循成定例,掀起一股海外求学的浪潮。这些人学成归来后,为中国在20世纪初期制造业和科技腾飞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而谁又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一个仅有六岁的小孩子的短短几句话。 第三章、慈禧病了 却说当日散了廷议,奕譞便拿着锦盒来到毓庆宫,此时载湉已经完成了上午的学业。 奕譞先给自己的儿子行了君臣之礼,之后便问了几个学业上的问题,随即翁同龢告退。待翁同龢离开后,奕譞将锦盒拿了出来交给载湉。 “这是什么?”三年以来,载湉从未收到过奕譞的礼物,而且君臣有别,奕譞怎么会平白拿东西给皇上?所以载恬很好奇的问道。 “这是今早恭亲王拿来的,说是法兰西国公使托恭亲王交给皇上,是皇上交办的东西。”奕譞恭敬地答道。 “啊!”载湉顿时大喜,“原来买到了,就快到‘亲爸爸’的万寿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随即把玩起锦盒来,看到盒上封条未动,便不动声色的收入怀中。 当晚,就寝后,载湉在帐中拿出锦盒,轻轻地撕掉封条,打开锦盒。之间里面有一个白色透明玻璃瓶,约半公升,里面装着一些透明液体。锦盒中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法文写着几句话,载湉拿起字条看了看,嘴角漏出一丝微笑,随即将锦盒盖好,放置一旁,并将字条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咽下。 光绪四年十月。 这一天,是圣母皇太后的生日。 自穆宗皇帝死后,朝廷停止了一切饮宴活动,规定饿分二十七个月内不能穿着华丽的衣服,不能饮酒作乐,以此为给穆宗皇帝奉孝。所以从光绪元年开始,小皇帝载湉和两宫皇太后都没有做过大寿。直到光绪三年七月,慈安皇太后生日,才废除了这一规定,只是太后万寿,自不能大张旗鼓,抛头露面,而且慈安太后性格沉静温雅,也不喜大张旗鼓,便只发了懿旨给各督、抚、大臣,并没有操办。 到了八月份,小皇帝载湉生日,自然也就不用再停办寿宴。 慈禧太后则不同,本就喜爱热闹,尤其爱看京剧。因此生日这天,特意找了一个京城著名的戏班进宫给太后娘娘祝寿,而且,还很是邀请了几个外国使臣的夫人以及各王公大臣福晋一同欢乐。 醇亲王福晋叶赫那拉.婉贞作为慈禧太后的亲妹妹,自然在被邀请之中。 自载湉被接进宫中继承大位之后,每年节庆,婉贞都要进宫给自己的姐姐请安。其目的,当然是希望能有机会见见自己的儿子。可是每一次,慈禧都是以一句“皇帝安好,不用请安了。”直接的拒绝了。婉贞只能通过自己的丈夫口中,探知儿子的一鳞半爪,知道儿子吃饱了,穿暖了,长高了,乖巧了,识字了,念书了。 昨天这一整天,婉贞都心不在焉的,因为她知道,明天是姐姐的寿辰,自己的儿子作为皇帝,是必定要在宴会上给太后拜寿的,而自己就可以趁机见到儿子了。 果然,宴会开始不多时,就有慈禧贴身太监李莲英通传:“皇帝陛下来给老佛爷请安了。” 慈禧微笑点头道:“快请!” “喳~”,李莲英打千道,随即起身拉着长音儿尖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行礼拜见,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婉贞自然也随着众人一同行礼,只是一双眼睛却偷偷的向儿子瞟去。 然而小皇帝目不斜视,根本没有向他的亲生母亲看上一眼。 “儿臣参见圣母皇太后,给圣母皇太后请安,祝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载湉一边说着,一边跪下给慈禧行大礼。 其实载湉平常的时候给慈禧请安都是说‘亲爸爸吉祥’的,只不过今天有外国使节夫人在,属于正式场合,因此见礼时称呼慈禧的封号‘圣母皇太后’。 载湉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慈禧笑盈盈的说道:“皇帝请起。”一旁李莲英连忙过去躬身扶起来,早有太监宫女搬来锦榻放在太后身边。周围其他福晋、妇人给皇帝行完礼后,也都站直了身子。 载湉起身,却没有马上过去就座,只是嘻嘻一笑,道:“亲爸爸,儿臣有礼物送给亲爸爸。” 慈禧笑道:“早知道你要献宝,这就拿出来吧。” 三个月前慈安寿辰,载湉所献是一个美利坚国所致的机器盒子,打开来,就能传出简单的音乐,精美异常。不知今日载湉会拿出什么。 此时载湉便从身边太监手中拿过一个锦盒,当然,此时已不是前段时间奕䜣所交的那一个。载湉所捧这个更大,更华丽。一旁李莲英连忙接过,打开来一看,里边乘着一大一小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瓶中是一种不知名的半透明液体。 慈禧笑着打趣道:“嗯,瓶子倒也精致,只是这瓶中所盛是什么东西?也太少了吧。” 载湉连忙道:“这是香水,是儿臣专门从法兰西国买回来的。亲爸爸别看这一小瓶少,其实,只要一小滴,就能满室芳香。这一瓶,可以用很久呢。” “哦?有多香?这我倒要试试呢。” 李莲英听了,连忙拿出那个小瓶。刚一打开瓶塞,便有香味瞬间散发出来。随即点了一滴到桌上,顿觉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鼻而来。此香味儿不同于花香,又不同于麝香,众人都从未闻到过。而且,慈禧感觉,这种香气,竟让自己隐隐有一种兴奋。 这种兴奋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情绪。慈禧内心思量着,对,就好像自己刚刚杀了肃顺,垂帘听政时的心情似得,是一种掌控的欲望被满足后带来的兴奋,而且,是那种掌控生死的欲望。 慈禧顿时喜欢上了这种香味。 看到‘亲爸爸’满意,载湉脸上的笑容更盛。此时有太监过来请示,是否开戏。慈禧兴致正高,当然吩咐开戏,一旁李莲英悄悄地将锦盒收起。 当晚宴罢,回到寝宫的慈禧唤来李莲英,“验过了?” 李莲英恭谨道:“是。取了一点儿放入狗食中,无事,又在一小拉苏、一个行走小太监身上各取少量涂抹,都行动、做事一如往常,也无事。奴才也着人问了法国人,证实皇上托他购买的确实是一种香精” 慈禧默默听了,一言不发。 李莲英顿了顿,轻声道:“奴才可着人再详细调查。” 慈禧这才说道:“不必了。” 又顿了顿,随即又道:“以后就用这个吧,但是要注意用量。” 李莲英顿时应声道:“喳。”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光绪六年的秋天。 长春宫中一片忙乱,但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生怕惊扰到屋内躺着的慈禧太后。 慈安此时也在外间坐着,旁边陪同侍立的是小皇帝载湉。母子两人都是皱着眉头,愁眉苦脸的一言不发。似是为里间的人担着天大的心。 慈禧是在养心殿听证时昏迷的。其时,众臣正在议崇厚的事。 同治年间,中亚回人穆罕默德·雅霍甫——又称阿古柏——作乱,于1865年成立哲德沙尔汗国,率军入侵新疆。光绪元年,两宫授左宗棠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以金顺为乌鲁木齐都统副之,征讨新疆回乱。光绪三年,阿古柏被清朝陕甘总督左宗棠击败。 但阿古柏是由沙俄幕后支持的,而且同治十年四月,沙俄借阿古柏侵略中国新疆而出现的边疆危机,悍然出兵侵占伊犁地区,并由此向周边渗透。左宗棠击败阿古柏后,本应进一步收复伊犁,但清政府却无力与沙俄作战。于是光绪四年,朝廷派出使俄国钦差大臣崇厚前往俄国,希望和平解决伊犁问题。 崇厚于光绪四年十二月初八日抵达圣彼得堡。三日后开始与俄谈判。没想到崇厚胆大妄为,竟然在未经过朝廷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与俄人签订《里瓦几亚条约》,将伊犁南境的帖克斯河流域和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的大片领土割让给沙俄,并赔偿伊犁兵费及恤款五百万卢布(合银二百八十万两)。 条约还允许俄商在蒙古、新疆贸易免税并增开三条通商路线——增加尼布楚至库伦;从科布伦多至归化,经张家口转天津;从新疆经嘉峪关、西安或汉中至汉口。而且,由陆路运入天津、汉口的俄国货物,进口税需较海路运入者减低三分之一。开放松花江,俄商在嘉峪关、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古城、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七处增设领事。 条约签订后,国内一片哗然,清流大臣纷纷谴责崇厚丧权辱国,就连一向主和的奕诉也认为此条约丧失的权利太多,签了不如不签。 张之洞上奏说:“若尽如新约,所得者伊犁二字之空名,所失者新疆又万里之实际。”要求朝廷立即将“误国媚敌”的崇厚“拿交刑部,明正典刑”,以为后来者戒。 左宗棠听到条约签定的消息后,更是愤怒不已地说:“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 光绪五年,朝廷通告俄国公使,以此约“流弊甚大”,拒绝批准,并将崇厚革职交刑部治罪,定为监斩候,秋后处决。 但今日有大臣为崇厚申辩,希望朝廷允许崇厚以白银三十万两为军费以赎罪。慈禧为之大怒,道:“伊犁北境数万国土,只值三十万两白银么?更何况还要赔偿俄人军费。”刚说完这一句,慈禧便感觉一阵头晕,随即不省人事。随即被立刻送回长春宫。 此时,太医已经在里面看了半个时辰了,总算等到慈禧身边的太监总管李莲英撩帘出来。小皇帝连忙问道:“李总管,太后他老人家如何了?” 李莲英先上前给慈安太后、光绪帝行礼,随后道:“启禀母后皇太后、皇上,太后已经醒了,正着奴婢请母后皇太后呢。” 慈安太后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挥挥手道:“我这就进去。”说着,站起身来。载恬连忙过来搀扶,李莲英则赶忙为二人打帘。 二人进到里间,太医还没有离开,见到二人来到,立即跪下行礼。 慈安太后一挥手:“罢了,赶紧熬药去吧。”说着,走到慈禧床前坐下。小皇帝给慈禧行了礼,侍立在一旁。 慈禧刚醒,浑身无力,便没有起来,慈安本是个随和的性子,此当然更加不会和她在意。 “妹妹,不是做姐姐的说你,你看你这是何苦。” 其时这段时间,慈禧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每次听政,都是勉力支持。 从光绪四年冬开始,慈禧处理政务越发的勤勉,到光绪五年,更是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这中间,小皇帝载湉曾多次劝说‘亲爸爸’注意身体,慈禧都以‘国事为重’,不予理睬。甚至在慈安太后劝说时,反以为慈安是想要分自己权利,竟然和慈安争吵起来。于是慈安便也不再过问。但此时看慈禧又一次躺在床上,自然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慈禧在床上勉力笑笑,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要等好时,却不知什么时候,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只是让姐姐担心了,到叫妹妹心中不忍。” “你看你,都这时候了,还是这么好强。太医用的什么药?” 慈禧道:“哼哼,还不是和往常一样。” 慈禧早年就有痛经、带下等症。咸丰年间,曾服用“调*经丸”。而且慈禧喜食京鸭等油荤之品,因此多年患有脾胃病。光绪四年之后,慈禧“神虚未易安眠”的症状更加严重,再加上她本就醉心权利,此时处理政务更是每每都到三更天。 到光绪五年,开始出现突然昏迷等现象。多次请太医查看,都是认为是‘骨蒸’之症,用了药后,初时倒也见效,但是后期病情反复,药效也越来越不明显。但太医也确实查不出其他的病,也只能还是当‘骨蒸’来用药。 “这些个庸医,都该砍了他们的头,没一个用心的。妹妹这病让他们治了两年了,反而越来越重。依我看,不如传旨天下,广招名医。我就不信,泱泱大清,就没有一两个神医?” 之前慈禧的病情一直是太医院医治,但现在看来必须要另找它方了。传旨天下求医问药为自己诊病,慈禧自然不会反对:“这几日妹妹不能上朝,要辛苦姐姐了,政事处理,全凭姐姐决断便好。” 慈安拍拍慈禧的手,说道:“妹妹且安心休息。姐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根本不喜这些,还盼着你赶快好起来,这担子,还得你来挑。” 慈禧微笑不语,两人又聊了些其他,慈安便嘱咐慈禧好好休息,便带着载恬离开了。 第四章、敏感的神医和好奇的大臣 李鸿章一回到宅子,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先奔书房而去。一名中年文士早就等在这里。 此人名叫周馥,安徽建德人。早年因多次应试未中,遂投笔从戎,跑到淮军中做了一名文书。凭着过人的能力,被李鸿章看中,成为李鸿章的幕僚。不多久,周馥升任县丞、知县,之后又升任直隶知州留江苏补用、知府留江苏补用,仕途一帆风顺。清同治九年1870年,以道员身份留直隶补用,光绪三年1877年任永定河道;如今在李鸿章府上,可称得上是头号幕僚。 此时李鸿章一进书房,周馥立即迎上去抱拳行礼。李鸿章虚扶了一把,点点头:“玉山不必多礼,坐吧。”说着,两人分宾主落座。 “西宫的病又犯了,这一次是在朝堂之上昏了过去,众位大人都看在眼里。之前宫里传出消息,说已经有过几次突然昏倒,但一直没有外传,对众位大臣也只是说小恙,现在看,怕是没那么简单,估计这时候,京里已经风言四起了吧。” 周馥笑笑道:“哪里还用到现在,那些个王公大臣,那个在宫里没有眼线,对西宫的病情,早已多方打探猜测,今儿只是证实罢了。只不过这一来,崇厚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李鸿章也是一笑:“确实,要搁在平常,众人求求情,也就过去了,今儿却偏偏赶上太后发病,就算不是被崇厚气的,这屎盆子也得扣到他脑袋上去,弄不好,还要抄家。这个先不去管他,必死的人了。如今宫里传来旨意,请各督抚举荐名医,进京会诊,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周馥摇了摇头道:“西太后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听闻在咸丰爷的时候就有病根儿,经太医院诊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现如今好像还越来越重了,可见这个病恐怕是真不好治的。虽说是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知凡几,未必就真没有能治好的,但毕竟治不好的可能比较大,若是没有治好,却恐怕连累这举荐之人。” 李鸿章点点头:“话是没错,但宫里既然下了旨,总不能当没看见。所以这个人选,就要慎之又慎了。” 听李鸿章这么一说,周馥想了想,旋即‘啪’的轻拍手中折扇道:“有了,学生举荐一人。此人名叫薛福辰,无锡人,是咸丰五年顺天乡试的第二名举人。做过几天工部员外郎。咸丰八年,因父病故,扶枢归里。丁忧期间正好赶上长毛攻克无锡,他便与母、弟避居宝应,其时曾在东翁府上供过职。平定长毛之后,到山东候补知府。当时黄河缺口,泛滥成灾,巡抚丁宝帧知其对水利索有研究,请他去助治,因此和丁宝帧相交非浅。此人精通诸家医书,东翁可以拉着丁宝帧联名举荐。这丁宝帧之前曾因安德海一案恶了西太后,虽然他有东宫太后护着,但如今举荐良医,可以和西太后修补关系,他断无拒绝的可能。他日若是没有医好,也可以让他分担些责任。” 数日后,李鸿章联合湖广总督李翰章、山东巡抚丁宝帧共同保举上冻候补道薛福辰进京为圣母皇太后诊病。 崇厚因为又有官员参他贪墨,被慈安太后下旨处斩并抄家。从其家中抄没资产折合纹银共计把八十七万两,其中现银就有三十七万两,想必是准备出来打点赎人的,如今全都用作了左宗棠之西军军饷。 另有宅院、田产、铺面并家中珍藏,共折银五十万两,送入宫中,留着给太后娘娘看病用——谁让你把太后气趴下了呢。 八月间,薛福辰到了京城。 今日是太医院面试,既然要给太后看病,总的试试你有没有真材实料啊。同时面试的还有山西阳曲县知县汪守正、武进县孟和派名医马文植等七人。 在问了读过哪些医书,对某些医学问题的见解等常规性问题后,被内务府认为“医学、脉理均极精通”,这才开始进宫给慈禧治病。 薛福辰刚一走进慈禧的屋内,便闻到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带着一丝微微的甜味儿,既不同于花香,也不同于麝香或者木香,不知是什么东西。 薛福辰自幼体质异于常人,对外界的变化非常敏感,这也是他为什么后来自学医术的原因。盖因自己的体质问题,太敏感了,所以外界气候环境一有点儿变化就会得病,所谓久病成医,不学不行啊。 进到慈禧床前,隔着帐幔,几人先给太后娘娘磕了头,这时从帐中缓缓伸出一只手——当然,是藏在袖中的。隔着衣服,薛福辰和同来的汪守正、马文植以及太医李德立四人分别给太后娘娘诊了脉。 慈禧便问道:“哀家这个是什么病症,诸位卿家可有结论?” 几人相视一眼,此时自然是太医先说话为好。李太医也不客气,答道:“从太后的脉象看,确是‘骨蒸’之症。当以苦、寒之药平和。” 李太医说完,薛福辰等也都附和。但薛福辰在用药方面却不同意李太医:“臣认为,‘骨蒸’之症用苦、寒之药,的确没错。但太后如今病体衰弱,如果仍只用苦、寒之药,恐征伐过甚,反而不美,不如试试加入‘地骨皮’等药折之,再用人参等温补才是。” 一旁马文植立即道:“不可,太后已病了多时,身体虚弱。所谓‘虚不受补’,此时如用人参等物,才是征伐过甚。” 慈禧见众人所说不一,自不耐烦听他们争论,便将几人都打发了出去。 到了外面,自然有太监带领每人分别开方下药,薛福辰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很快便开了方子。随行伺候的小太监见开好了方子,便要拿去给慈禧看,薛福辰却思及一事,连忙拦住道:“这位总管,下官适才在屋内闻到一种香味,从未闻过,甚是好奇,请问太后老佛爷房内用的是什么香?” 一边说着,手中一边递过去一锭银子。 那太监不动声色的接过,随手掂了掂,约莫有半斤多重,便藏入怀中,道:“不敢当总管二字。太后老佛爷屋中用的,乃是法兰西国的洋香水。最初是万岁爷在老佛爷万寿时献的一份孝心,后来太后老佛爷用的好,这才让李总管又找的法国公使专门买的。” 薛福辰听了,略一思量,又在原本的方子上加了几句话,这才交给那小太监带走。 不多时,四人的方子就都摆在了慈禧的面前。只见薛、汪二人所开方子基本一样,都是温补的方子,马文植所开则是甘平的方子,那李太医自不用说,仍然如同既往,还是苦寒之方。 慈禧吃太医院的药方已经多时,病症不轻反重,此时自然摒弃了那李太医的方子。本想用马文植甘平的方子,但见到薛福辰在方子中写道:“太后此病不宜久卧房中,应适当外出,房中当多通风,臣听闻太后好用香水,此时当用清淡花香为佳。”再思及四人会诊,薛、汪两人都用的温补的方子,便将薛福辰的方子递给李莲英道:“就用这个吧。” 从8月起,宫内用温补的方子,开始给慈禧服用吉林人参,并且每日三次,由小太监抬着慈禧在宫内走动。九、十月份,慈禧的精神开始恢复了一些,凤颜大悦,不但赏赐了薛福辰、汪守正两人金银珠宝不知凡几,还专门为薛福辰题写了云龙福寿字以示嘉奖。至于其他人,自然打发各回各家了。 “光绪三年,今上首办寿宴,当时有法兰西、美利坚两国公使曾和皇上交谈。之后得知,皇上是请他们代买西洋珍玩,作为献给两位太后的礼物。之后母后皇太后万寿,皇上献上美利坚国音乐盒一只,到圣母皇太后万寿,献上的便是这西洋香水。” 李鸿章书房内,周馥正在侃侃而谈。 “太后用了,想必是喜欢的,便在之后又着李总管联系法人,再次购买了一些。两次都是通过法国公使去信,然后买来的。” 薛福辰用的方子使慈禧精神逐渐好转,他的方子自然是各个王公大臣关注的重点。除了用药和别人不同,李鸿章尤其关注薛福辰在方中所写的那两句话。 送走了周馥,李鸿章吩咐更衣备轿,独自一人来到东交胡同,拜会法兰西公使巴德诺。 “哦,我的朋友,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一见到李鸿章,巴德诺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 李鸿章不喜西洋礼节,连忙拱手,巴德诺久居中国,自然知道这些中国官员的毛病,不以为意,将李鸿章让进客厅。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巴德诺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对于西洋人的这种直来直去的谈话方法,和乱用中国俗语的能力,李鸿章久办洋务,早已熟悉了,当下笑笑道:“的确有事情请你帮忙。” 巴德诺大笑道:“没关系,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经管说。是关于俄国人的事情么?” 因为前段时间慈禧的病情,朝廷始终没有同意俄国人在新疆的要求,而是派遣曾纪泽前往俄罗斯重新谈判,但俄人以崇厚之约在前,不同意换约,并且增兵西北。此时英、法、美诸国都希望朝廷能够适当开放口岸给俄国通商,这样一来,根据西洋人‘利益均沾’的原则,便也可以同时享受。 李鸿章最讨厌西洋人找各种借口干涉中国内政,更何况是逼迫自己签订不平等条约!此时听巴德诺一提,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来找公使先生并不是谈论公事的。是我自己有一点私事,想要麻烦公使先生。” 听到李鸿章不是来谈新疆的事,巴德诺略微有些失望,但仍虚情假意的说:“哦,没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请尽管说。” “是这样,之前我国皇帝陛下和太后曾拜托公使先生购买贵国香水,我的夫人知道后,非常希望也能使用到这种高贵的香水,因此我来请教公使先生,不知道这种香水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可以买的到?” “哦,原来是这件事。非常抱歉,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这种香水确切的名称,但是我可以向国内的朋友去信询问。” 李鸿章一听,连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不如这样,请公使先生将你朋友的名字和地址给我,我自己去信询问,如何。” 巴德诺心想,只是代买一点儿香水,又不是军火,根本不挣钱的事儿,无非是个面子问题,当下二话不说,拿出纸笔,便将国内联系人的详细联系方式写给了李鸿章。 李鸿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又怕巴德诺再提新疆订约的事儿,不敢多待,赶紧告辞出门。 回到家中,李鸿章换了常服,来到书房坐下,吩咐道:“请府内懂法文的先生过来。” 李鸿章自淮军起家时,就和洋人打交道,家中养了很多精通洋务和洋文的先生。得了老爷的吩咐,马上有下人去请人过来,不多时,一个年轻人便站到了李鸿章面前。 李鸿章将巴德诺写的联系方式给他,“帮我写一封信过去,问问之前法国公使巴德诺先生购买的香水的具体情况。” 那人也不多问,接过纸条,便告辞出去。信写好之后,自然有人交给回法国的商人带去,这就不用李鸿章操心了。 光绪七年,初夏。 经过薛福辰的治疗,慈禧的身体在秋天的时候略有好转,到了春天,已经可以上朝议政了,只是身体还是虚弱,仍然不能长时间的处理政务。没想到到了夏天,因为天气变化,慈禧的病情又出现反复。一直到现在,薛福辰都始终住在宫里,为慈禧调理身体。 这一天晚上,李鸿章正在家中听人读着法国的回信。 “法国人在信中言道,此物虽然确实可以当做芳香剂使用,但因为有一定的毒性,最好不要大量使用,当然,少量使用是没有问题的。” 年前因为突如其来的兴致,给法国人去信询问香水的事情,过了半年,李鸿章都将此事忘了,不想如今终于有了回复。 李鸿章听了翻译所说信的内容,立刻被‘有毒’这个词抓住了心神。 要知道,这可是给太后娘娘使用的,哪怕是有一丁点儿跟‘毒’这个字沾边儿的,那都是杀头的罪名,更何况这个东西是皇帝进献的。 可是宫里用度,任何东西都一定会找人尝试,想必肯定是没有问题,才会给太后使用,更何况太后用了之后,还非常喜欢,更让人再次采买,这法国人会不会搞错了? 这些想法他自然不会跟眼前的小翻译讲,像这种关系到皇家的事情,不要说仅仅是猜测,就算是有真凭实据,都不能跟任何人说。李鸿章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其实他也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 接过翻译递过来的信纸,李鸿章随手将其收入袖中,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小翻译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行礼出门,刚走到门口,却迎面和匆忙跑来的的管家撞了个满怀。 老管家跟了李鸿章几十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此时这么慌乱,必定是有大事发生。李鸿章顾不上责怪那个小翻译,赶紧问道:“除了什么事!” “老爷,出大事了,母后皇太后薨了!” 第五章、帝国的黎明 “什么?”李鸿章顿时一惊,“薛福辰不是一直在宫中给太后调理身子么?怎么突然就薨了?” 管家见李鸿章没听清楚自己所说,连忙道:“老爷,不是圣母皇太后,是母后皇太后薨了!” 这次李鸿章到时听清楚了,但也更加不信:“一派胡言!你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你也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这样的话也信?我昨日才见过太后,商谈政事,太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事!这种事也拿来乱说,莫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李鸿章是真的生气了。如果说慈禧太后出事,毕竟已经病了多年,倒也不无可能。可慈安太后这两年身体一直康健,更何况昨天自己还见过太后,这才过了一天时间,就死了,谁信呐?背后诅咒太后,这要给人知道了,别说老管家的脑袋保不住,就是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老管家见李鸿章不信,急的都快哭了,跪在地上磕头道:“老爷,老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是真的太后老佛爷薨了,传旨的太监就在前厅候着呢!” 李鸿章顿时愣在当场。 钟萃宫中,一个巨大的金棺就放在中间的地上。旁边,几位王爷、军机,各大学士、部堂跪了一地。 面前的凤床上,慈安太后的尸体冰冷的躺着。慈禧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小皇帝跪在床前,哭的像个泪人儿似得。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看着慈安冰冷的尸体,众位大臣都是满腹心事。东太后死的太过突然,此时千头万绪,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左宗棠是个急脾气,此时见众人谁也不说话,便轻咳一声,问道:“初九日,太后还在和我等商议军机,仅仅过了一天,竟然弃世而去,如此之快,到底是什么病?!” 左宗棠带着责问的语气,问出了屋内所有人的心声。虽然左宗棠的语气有些冲,慈禧此时听了,却没有半点脾气,点头向李莲英示意了一下。 李莲英会意,立即出去将太医带了进来。 老太医此时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只待宰的小鸡。的确,给太后看病却把太后治死了,不管是不是他医术的问题,反正人是死他手里的,这太医心知拉他去陪葬这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殃及家人。 李莲英上前啪啪两个大嘴巴,将已经吓得神智有些不清的太医打醒:“中堂大人问话,你将母后皇太后的病情详细道来!” 那太医磕磕巴巴的说了,一旁李莲英有拿来太后的起居注和太医院的脉案过来给左宗棠和众位大人看过。 原来慈安太后初十一早发病,当天没有召见大臣,太医院脉案记载‘类风痫甚重’,因为数年前慈安太后也发过同样的病,便按照‘肝厥’用药,到了中午,慈安病情突然加重,神识不清、牙紧,只能撬开牙齿灌药,此时小便已经失禁,到了晚上,脉象已经弱不可查,而且药也已经灌不下去了,戌刻仙逝。 见众位大臣王公再无异议,慈禧才吩咐将慈安太后收殓。 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慈安,再看看形销骨立的慈禧,李鸿章突然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慈安的死、慈禧的病、年幼的皇帝、垂帘听政的两宫太后、早夭的同治皇帝。这些东西突然之间一个个的浮现在李鸿章的脑海,逐渐地串成一串儿。 李鸿章突然就想起了仍然在自己衣袖中的那封信。 香水有毒,那么第一个把香水献给慈禧太后的小皇帝知不知道?这法国人既然在信中跟自己说了,那么他就没理由不告诉巴德诺。可巴德诺如果知道有毒,以他对中国皇室的了解,就决不可能还将它献给皇帝。 那么就是说巴德诺不知道了? 如果法国人确实也写了一封信说明香水的问题,而巴德诺却没有看到,那么这封信就一定是随着香水一同送进宫里的,那天奕䜣拿来的时候,自己也在长,那盛香水的锦盒是封着的。当时谁都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而李莲英还提出是不是打开看看,可当时有了慈安太后的礼物在先,慈禧就没有打开,而是交给奕譞直接带给小皇帝。 小皇帝看到这封信了么?信想必也是用法文写的,小皇帝即使看到了,恐怕也不认识。可他会不会问了别人呢?而且,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封信呢? 为什么自己又会突然想起早逝的同治帝? 咸丰爷宾天,年仅六岁的穆宗皇帝即位,两宫太后联合奕䜣查处了顾命八大臣,开始垂帘听政。十年后,皇帝亲政,但朝政大权实际依然是两宫执掌,郁郁不得志的穆宗皇帝最终英年早逝。随即,同样年幼的载湉即位。 光绪即位时比穆宗更小,至于为什么找个这么小的皇帝,两宫太后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么十年之后小皇帝长大亲政,会不会还像当年穆宗皇帝一样? 思量到这里,李鸿章陡然一惊!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的袭上他的心头。 要怎样,才能避免当年穆宗皇帝的尴尬局面? 只有两宫太后的死,才能为小皇帝的亲政彻底扫清障碍。 不可能的! 李鸿章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虽然心头的恐惧还是那么的不可遏制,而且越来越强烈。 那时候小皇帝才几岁啊,不可能想到的,更加不可能用什么手段,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甚至连书都刚刚开始念。 可是,万一呢? 心中那巨大的恐惧和衣袖中的信纸向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万一呢?万一小皇帝当年想到了呢? 那么用什么方法,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孩,能让两个健康的中年人离开人世? 那封信,或许就是答案。 这得是什么样的智慧,什么样的心机! 不,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李鸿章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仿佛被衣袖中那薄薄的一片纸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前那个哭泣的小男孩儿,突然变得不再瘦弱,反而是高大起来,而且,强壮的让自己恐惧! 这一刻,李鸿章忘了一句老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慈安太后薨了。 虽然她死的有些急躁,有些莫名其妙,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人们只能接受。 第二天早晨醒来,慈禧太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那道珠帘之后的惟一一个人。 可以独揽朝政的事实就像一针鸡血,让本来缠绵病榻的慈禧突然间来了精神。对于权利的欲望,让慈禧太后重新焕发了生机,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到革命工作中来。 “恭喜、恭喜!” 薛福辰府上,前来拜访的冯桂芬满面笑容的祝贺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太后老佛爷病体康复,实在是我大清之幸,更兼得振美兄医术超凡,妙手回春。这一次朝廷赏了振美兄头品的顶子,虽然现在是母后皇太后丁忧期间,这喜宴不能摆,但礼却是不能少的。” 说着,着人捧出一幅卷轴:“这是中堂大人亲笔,还请笑纳。” 薛福辰连忙接过,打开一看,乃是‘妙手回春’四个大字。 “中堂大人抬爱了,下官担待不起。” “哎~,振美兄治好了太后的固疾,这天下人都看着呢,振美兄若是担待不起,那天下就没人担待得起了。” 因为慈禧重新燃烧起来的小宇宙,作为近期给太后治病的首席大夫薛福辰自然受益匪浅。 光绪七年六月,重新走上领导工作岗位的慈禧太后将一种前所未有的礼遇加在了薛福辰的头上——因为治好了自己的病,薛福辰被赐予头品顶戴。 这事儿可不算小了,薛福辰虽是小人物,但慈禧因此康复却是大事!因此虽然此时慈安太后新丧,但仍然有很多人过来奉上礼物,以便结交新贵,而冯桂芬就是受李鸿章之托,过来表示心意的。 之所以选冯桂芬而不是周馥来,一是因为冯桂芬和薛福辰都是江苏人,而且二人都是咸丰初年同时入的李鸿章幕,情谊深厚,二是因为冯桂芬不像周馥等人那样有官职在身,属于清流,不太招人猜疑。 但薛福辰是多么聪明的人——不聪明也不可能单凭自学就能学成一代神医。他知道如果只是冯桂芬私人的关系前来祝贺,那应该用的是自己的手幅,毕竟相比李鸿章来说,冯桂芬才是举世公认的书法大家,单纯从字上说,他的字可比李鸿章的金贵多了,而且也是这份情谊。 但冯桂芬拿来的是李鸿章的字,这就说明冯桂芬实际上是受李鸿章所托来的。 李鸿章是什么人?不说他薛福辰曾经只是李鸿章的一名幕僚而已,就算是现在,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机缘巧合讨了太后喜的弄臣而已,他李鸿章一个超品的爵爷,天下督抚之首,能来给自己送礼? 很明显,这里面有其他的意思在。 薛福辰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看着眼前‘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再一琢磨冯桂芬刚才说的话,薛福辰明白了李鸿章想要的是什么。 伸手点了点桌上的那幅字,薛福辰看着冯桂芬的眼睛,郑重的说道:“中堂大人错爱了,下官确实担待不起这四个字。” 冯桂芬同样定定的望着薛福辰,两人半晌都没说话。随即冯桂芬垂下眼帘,点点头,轻声道:“如此,我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送走了冯桂芬,薛福辰回到客厅,看着那仍然摆在桌上的手幅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扭头而去,只留下那四个大字,孤零零的躺在桌子上。 李鸿章府。 “他是怎么说的?”对着回来复命的冯桂芬,李鸿章谨慎的问道。 “他说,‘中堂大人错爱,下官确实担待不起这四个字’。” “哦?他说‘错爱’?” 冯桂芬肯定的说道:“是!” 得到了冯桂芬的答复,李鸿章顿了一顿,随即起身道:“吩咐备轿,我要去醇王府!” 醇亲王奕譞近期很郁闷。 奕譞是个谨慎的人,他清楚的知道作为皇帝的亲生老爸,在两宫垂帘的时代,自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所以,在光绪登极不久之后,奕譞便提出辞职,回家养老。 这么有眼力价儿的奴才,太后们自然喜欢,所以,奕譞虽然已经辞职,但一有点儿什么事儿,两位太后也都还想着他,于是去年又委任奕譞统领京城神机营。 但越是被两宫太后关注,奕譞就越是低调,平常的时候尽量不与其他王公大臣来往,以免招人猜忌。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慈安太后暴薨之后,李鸿章好像吃错了药,突然对自己热情起来。 先是因为日本侵占琉球一事。光绪六年,俄人因为伊犁之事咄咄逼人,欲动用兵舰封锁渤海。朝廷本拟按照张之洞折子所说,连日抗俄,因此同意日本对琉球的占领,清廷只保留宫古岛及八重山两地。但詹士府陈宝琛却认为日本人不会因为我们割弃了琉球就与俄人交恶,而大清反而丧失了领土,再加上所谓的‘利益均沾’条款,对朝廷十分不利,不应该同意。 当时两宫太后都还健在,便将这件事交给惇亲王和自己商议。于是各大臣开始就此事扯皮,有说应该尽快签约以免日本人发火,引发战争;有的说应该等俄国条约签订后再签订琉球条约;有说千万不能割地,但可以通商的;也有的说割地可以,但‘利益均沾’绝对不行。 这一扯,就扯到了慈禧病倒,之后曾纪泽和俄人确定了伊犁合约的事,再然后慈安暴毙,日本公使见没便宜可占,便悻悻回国,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之后李鸿章又因为兴修京畿水利的事,找过自己,但这是太后交办的差事,倒也无可厚非。可今天,却是因为撤‘出洋肆业局’的事儿,这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 奕譞早已走神不知道哪里去了,李鸿章还在那里侃侃而谈。 “王爷,这‘出洋肆业局’原本是为了办理洋务,熟悉西洋各国情形而设。同治十年由南、北洋大臣商议上奏,挑选适龄儿童出洋学习,也是为了给国家将来之用。后光绪二年,两宫太后下旨扩大派洋学员的范围,随即由留美,扩大到英、法、奥、德等国。这一次江南道御史所奏‘荒无管束,致使学员荒废学业甚至私入邪教的,只是留美学员一批而已。且,相关管带人员已经撤回治罪,学员也已结束回国。但其他国学员乃是光绪二年派出,现在学业正盛,且并无任何不利之言传出。老夫以为,当以严格巡查管理为好,不要轻易召回学员,更不宜裁撤’肆业局’。不知王爷以为呢?” 奕譞好容易听完李鸿章的絮叨,赶紧道:“此事乃是太后交办总理衙门议奏,并没有要本王协办,李大人询问本王,仿佛不妥。” 李鸿章听出奕譞话中不虞之意,笑了几声,眼珠一转,随后又道:“王爷多虑了。老夫知道王爷奉太后懿旨,统领神机营。想神机营乃是以火器为先,如今留美学员不日回国,其中不乏熟悉机器、物理及化学的,我欲提请太后将回国学员根据其造诣深浅,分赴各处工作。王爷统领神机营,不如从中筛选优秀之人,在京设立机器局,以便就近补充。如何?” 此事奕譞倒觉得可行。 自从去年冬天督神机营以来,确实发现神机营士官操演虚弱,军备松散,而且所用火器洋枪、炮都不统一,根本已经荒废。如今自己统领,自当尽心整治。而且,这李老头毕竟是当朝重臣,这么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自己一点儿表示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来朝堂之上也不好相见。于是便道:“李中堂这个提议好,本王也有意整顿神机营,来日上朝,必当附议。” 李鸿章见说,立即道:“如此甚好,那老夫就不多打搅了。”于是告辞而去。 几日后上朝,李鸿章果然提请将回国留学人员分派各地,量才适用,同时提请办天津医务局、天津电报局。慈禧都准了。 随即奕譞出来奏道:“自去年领旨统领神机营后,发现营中机构日益臃肿,各种职官达540余人,竟比兵部还多了300余人。而且官兵腐化严重。臣奉命大阅,只见士弱马疲,步伐错乱。有一兵丁竟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骨。更有吸食鸦*片者众多。至于其枪械,均采购至西洋,样式凡几,不堪重用。之前恭亲王曾奏准选派神机营官兵30名,赴天津机器局‘学习外洋炸炮等项及各种军火机器’。臣以为不如于京西三家店创设北京神机营机器局,自己生产枪、炮、子弹,以供应京畿营防。” 神机营训练日渐松弛,纪律涣散的问题慈禧早有所闻,因此才专门安排奕譞前去统领。此时听了奕譞的话,慈禧一方面准了奕譞所请,委托李鸿章派员从欧洲代为采购新机器并安排人员,同时也严令整顿神机营防务,裁撤冗员。 兵部尚书左宗棠随即上奏,说各省督抚本应每年造册上报所属兵马详情,近年荒废,亦当加强整顿。 慈禧准奏,着各省即刻上报,并整顿防务。如再延迟,严惩不贷。 下了朝,光绪陪同慈禧回到长春宫中,慈禧随口问了载湉几句学业,便挥挥手道:“你且去读书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 载湉连忙行礼告退。 出了长春宫,载湉深深的凝望了这座宫殿一眼。自从慈安死了,慈禧跟自己明显开始疏远,交流的越来越少,而且几乎都是随口问两句学业上的问题,便将自己打发走,再不似当年嘘寒问暖了。 打发走了载湉,慈禧揉揉心口,对身边伺候的李莲英道:“小李子,哀家这两日月事不净,胸口也闷得慌。” 李莲英连忙递上参茶,轻声道:“奴婢这就去请薛神医来给老佛爷诊治诊治。” 慈禧点点头:“是该让他来给哀家调理调理了。” 说着,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咳、咳、咳。 彷佛是呛着了,慈禧突然咳嗽起来。李莲英赶忙接过参茶,掏出手绢给慈禧擦拭嘴角。 ‘噗~’ 猛地,慈禧一口献血喷了出来,往后一仰,摔倒在地。李莲英近在咫尺,立时被淋了一头一脸。 第六章 帝国的黎明(二) 被吓呆了的李莲英甚至忘了去扶业已昏过去的慈禧。直到身边太监宫女的尖叫将他唤醒,李莲英才扯着嗓子尖声道:“快去请御医,不,去请薛神医!快去禀报皇上!” 没走多远的载湉飞快的赶到,此时慈禧已经被抬到床上,仍然昏迷不行。载湉立即吩咐随行的太监,传召在京各王、公、军机大臣、部阁大臣进宫侯旨。 不多时,薛福辰几乎被两个太监抬着就进了来,见慈禧牙关紧咬,面如金纸,且下体流血不止,立即施以金针,暂时止住了血,随即开了个方子,交给李莲英下药。李莲英接过看也不看,便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去煎药。此时载湉上前问道:“薛卿家,太后身子如何?” 薛福辰这才顾得上给皇上行礼:“适才匆忙,请皇上恕罪。” 载湉不耐烦地摆摆手,“都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太后的病情如何,你到是赶紧说啊。” 薛福辰战战兢兢的道:“太后老佛爷肝脾淤结,心脉不畅,崩漏不止,臣已经用金针只了血,要等用了药后,稳定住病情,过了今晚,才能仔细诊治。” 听了薛福辰的回答,载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吩咐道:“太后病重,恐近日不能临朝,请恭亲王、礼亲王、醇亲王并李鸿藻、翁同龢和在京总督李鸿章等人进宫,商议这几日朝政处理章程。” 此时太后已经昏迷不醒,李莲英魂不守舍,宫中天大地大,当然皇上最大。得了皇帝的吩咐,立即就有小太监出去传旨。 之前已经要各王公大臣到殿前侯旨,此时再传,自然快捷。不多时,六位大臣便来到长春宫。 看到不省人事的慈禧,诸位大臣自然又是一阵慌乱,都围着薛福辰和李莲英质问。 载湉道:“诸位卿家,圣母皇太后处理朝政,连日操劳,以致卧病在床,现在薛卿家会同诸位太医正在尽心治疗,但这几日恐不能就见好。朝政事繁,不可一日荒废,诸位卿家都是国之弘股,素来被太后所倚重,未来朝政如何办理,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这是载湉第一次和大臣们谈论政事的处理问题,诸位大臣见载湉说话条理清晰,道理明白,心中都是感慨。 此时李鸿章第一个说话:“圣母皇太后这两年偶有不适,但当时母后皇太后尚且安康,朝事都是由母后皇太后言决。如今母后皇太后宾天,母后皇太后又突发重病,以臣之见,这日常政事,倒不如由皇上亲自决断为妥!” 听了李鸿章的话,载湉心中倒是一惊。没想到李鸿章会这么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支持自己理朝,本以为第一炮会是翁同龢呢。 一旁礼亲王听了,却道:“恐怕不妥,奴才斗胆,皇上虽然天资聪慧、英明神武,但毕竟还在学业之中,此时临朝,恐怕荒废了课业。倒不如由各部大臣将朝政议了折子,再交宫中,仍由太后定夺。” 翁同龢立刻道:“正如礼亲王所说,皇上天纵之才,于学业一途,倒也不必挣在一时一刻,只要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读书,想必也误不了什么。倒是太后,即使薛福辰用药得当,太后不日康复,但病体初愈,怎好再次操劳过甚?须知正是太后政务繁重,这才病倒。” 翁同龢是帝师,皇帝亲政,他必然是受益的那一个,自然不遗余力的想要推动载恬临朝。 恭亲王奕䜣和慈禧素来不睦,如果慈禧能够放开朝政,奕䜣求之不得,但他也不希望事事都听小皇帝的。毕竟,载湉如今才十二岁。随即道:“翁中堂所言倒也有些道理,以太后如今的身体,确实不宜操劳。只是礼亲王顾虑,也不能不考虑,倒不如暂且将政事移交军机处,以军机大臣汇合诸王公共同议决。” 奕䜣主管军机处,这是在为自己揽权呢。他早在同治初年就想当摄政王,只是有两位太后在,不能得偿所愿,此时见了机会,哪里会不上? 不过他这点儿心思,众人早就看的明明白白,哪能遂了他的意。 奕譞此时仍然担心慈禧会被救治回来,所以心中仍是小心谨慎,不敢明着支持自己的儿子临朝,但他也绝不可能将朝政拱手交给恭王,哪怕他们哥俩私底下再好,但涉及到皇权,一样没有道理可讲。 翁同龢却没有奕譞那些顾虑,立刻道:“朝廷政务全都由军机处打理,六王爷作为领班大臣,又有宝鋆为臂助,自可总揽朝政,只是不知,届时将置皇上于何地?” 翁同龢的言辞虽然犀利,但恭亲王在军机处一家独大也是事实,此时李鸿藻和恭王同在军机处,礼亲王、李鸿章两人平日和恭王、醇王私交都好,此时都不方便明着说话,只有翁同龢,摆明车马的反对将政务交给军机处署理,和奕忻争了起来。一时,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其余四人各打算盘的时候,一直默默无闻的小皇帝忽然道:“适才朕听了诸位卿家所说,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心甚慰。以朕之见,太后也许不日安康,到时所有事务,自然仍是由太后决断,只是在此之前,还是要以太后老人家的身子要紧。太后既不便临朝,朕又尚且年幼,而完全将国事推给军机处也大为不妥。倒不如效仿先帝,由恭亲王、醇亲王、礼亲王、二位李中堂、翁师傅六人共同署理政务,商议处置。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六人意见不一,但有两人反对时,再各自上折,由朕待太后精神好些时,再交太后决断。至于朝廷用人、兵祸及涉及西洋诸国事务,仍然以廷议为主。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小皇帝这一番话,说的条理清晰,而且中规中矩。大清在顺治、咸丰二朝都有辅政大臣的先例,虽然那些个辅政大臣们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但此时慈禧未必就薨了,只是几人临时商议一下朝政,不过是将军机处变着法儿的扩大了一下而已,倒也并无不可。 而且此时在慈禧病情不明的情况下,这个建议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是最容易接受的。 六人互相看一眼,这才忽然发现,皇上临时传召的六人,正好三满三汉。六人当中,恭王和李鸿藻属于军机处,醇王和翁同龢自然是亲帝派,而李鸿章和礼亲王则可以算是中立派。三个王爷当中,又是一个帝派、一个朝堂派、一个中立派;而三个汉臣当中,翁同龢算是帝党,李鸿章虽然不算是军机派,但却和翁同龢不和,又是督抚之首,手握重权,反倒是清流的李鸿藻成了中立派。 六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平衡状态,而这么一个平衡,又恰恰是此时最应该保证的局面。 此时药已经熬好,众人撬开慈禧的嘴巴,慢慢的将药灌下去。 之前慈禧用了金针,下体的血已经止住,现在又服了药,薛福辰见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至于能不能见效,只能听天由命。于是和众位太医到殿外等着,谁也不敢睡,就这么耗着。 至于载湉,也有太监伺候,到偏殿休息去了。 外面奕䜣等人将和皇帝商议临时辅政的意思向等候的诸位大臣传达了一翻,同时也和没能进宫请安的诸位同僚通报了太后老人家现在已无大碍,便打发众人都回去了。不过奕䜣等六人还不能走,他们要等慈禧醒过来,将之前和皇帝商议的决定回禀了,才能算完。 几人自有侍卫和小太监伺候着吃了晚饭,胡乱在军机值守房里凑合着睡了。 呆到后半夜二更时分,几位老大人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小太监叫门,大家开门一看,小太监一个头磕在地上:“诸位大人速速进宫,太后老佛爷薨了!” 几人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也顾不得形象了,胡乱套上靴子,就往长春宫奔。 到了宫里,太监、宫女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也没人通报,六人就进了长春宫。 光绪皇帝已经在了,薛福辰和几位太医跪了一地。六人也连忙跪下,连忙询问怎么回事儿。 得了皇帝的首肯,薛福辰颤声道:“我和其他几位太医一直在偏殿候着,半夜李总管使人来叫,说太后老佛爷病体转危,要不行了。我等连忙过来,见太后下身再次出血。连忙施以金针,但仍不能止住,仓促间取药过来,太后已经没了呼吸,药已经灌不下去了……” 说完,和众太医磕头请罪不已。 六人听了,相视一眼,奕䜣道:“皇上,可否让奴才们看上一眼。” 载湉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挥挥手。六人互相搀扶着起来,一起颤颤巍巍的进了寝宫。 寝宫里面一股血腥味儿还没散,李莲英趴在地上,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人轻轻地上前,只见那拉氏平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奕䜣壮着胆子上前试了试鼻息,早已经没气儿了,这才回身冲另外五人点点头。六人都没说话,便出了寝宫。 出来后,六人再次跪在光绪面前,恳请皇帝节哀,保重龙体,同时,请皇帝示下,太后的丧事,该怎么办。 光绪沉声道:“依照母后皇太后旧例办吧。”随即又对薛福辰等说:“你们也尽力了,这便出宫去吧。” 几名太医连忙磕头告退,他们虽然听皇上说了不怪罪,但心中仍然惶恐不已,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就会搬家,现在能够奉旨出宫,还来的跟家里安排一下自己的后事。 剩下六位大臣在宫里,开始安排太监、宫女们操持将太后先敛了。然后六人便向皇上请赐,他们要赶紧出宫召集礼部、户部等大臣商议安排太后的后事。 送走六位大臣,天色已进黎明,毫无睡意的光绪帝没有回寝宫,却带着随员,信步上了午门城楼。 清晨,朝阳从东方升起,金水河上一片金光,看着脚下这座逐渐焕发生机的城市,光绪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豪情。那长久以来徘徊在心中的压力,此时荡然无存。 是啊,那压力曾经像一块巨石,不,是像一座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那一天,自己在自家院中玩耍,突然摔倒后昏迷。等自己醒来,一切就都变了样。原本的皇上突然死了,自己却成了皇上。原来的阿玛成了臣子,额娘不能见面,却多了一个皇额娘和一个‘亲爸爸’。 想到这儿,载恬心里一阵恶寒! 自己是怎么想起这么个称呼的?简直肉麻的让人恶心。 是那个女人,是她带给自己的压力,逼迫自己不得不暂时舍弃自己的尊严。 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一种复杂的情感就充斥着载湉幼小的心胸。它包含了愤怒、惊恐、厌恶、欣喜,还有仇恨。没有人知道,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孩脑子里会有这么多、这么复杂的情感。 就连载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情感,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情感,在他的眼中,外人只能看到一个小小对未知的茫然。 但它们确实存在,并且指导着小载恬作出了许多决定。 比如讨好她,比如杀了她。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刚进宫的那段时间,自己每天都要充噩梦中醒来,每一次噩梦,都是自己被那个女人杀死。以至于在白天的时候,他都不敢靠近那个自称是自己亲人的人。 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中,一个想法逐渐清晰——不能等她杀了自己,我应该先杀了她。 可是那时在载恬小小的脑袋里,甚至不知道‘杀’是一个什么概念。 但他知道保命。所以他下意识的想尽一切办法讨好那个女人,当然也包括另一位皇额娘,以便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更安全一些。 直到有一天,他有机会见到了宫中以外的那些人,他鬼使神差的和那个法兰西公使要了一种药物。 在和那个女人共同生活的三年里,他知道她身上一直有一种病。这种病很奇怪,反复咳嗽、痰中多有血丝,间伴胸胀胸痛,以肋间、胸口处为主。另外还有长期存在间断腹泻、血便的症状。尤其特别的是,她的月经极为不正常,经常会有出血不止的症状,曾经有一次在上朝时因为出血不止晕倒,血腥味儿连大殿里的朝臣都能闻到。 载恬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但他知道在那些洋鬼子的国家,有一种具有浓郁香味儿的液体,这种从生产煤气的原料中剩下的油状液体虽然有浓郁的芳香,却能够加重慈禧身上的病情。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种东西的,总之在那时这个想法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了,然后他就通过自己的方法搞到了这种液体,并送给了那位太后。 在送出这份‘礼物’后,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担惊受怕,担心被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然而,那位太后不但没有发现,反而喜欢上了这份礼物,长期使用,乐此不疲。 载恬没有想到,慈禧之所以离不开这种香水,正是因为这种液体香味儿浓郁——她需要这种香水来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自从那一次在朝堂之上崩漏不止之后,慈禧就有了一种心病——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带着一股血腥气,尤其是来例假的时候,更是如此。而那种香水香味儿浓郁,正好可以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所以,慈禧便一直将其带在身边。 终于,她再次发病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自己以为事情会这样就结束掉,却没想到横生波澜,一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夫竟然发现了香水的秘密,他竟然再给太后治病期间,明确要求更换另外一种提取自茉莉/花的精油来替代,还鼓励慈禧经常呆在户外,以避免接触房间里的香水味道。 后来,载恬知道了那位大夫叫薛福辰。 慈禧在薛福辰的治疗下,竟然奇迹般的渐渐好了起来。这对慈禧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但对载恬来说,却是天大的悲哀。 他只能另觅他法,再找机会。 可是没想到,奇迹再次发生。母后皇太后慈安竟然暴毙了! 在小皇帝的心中,虽然两宫太后都是高高在上的,但是他对那位抚养他的慈安太后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既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 所以他没有对这个抚养他的女人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慈安的死亡完全是意外。 但慈安的意外死亡却让慈禧看到了独揽大权的希望,于是,在权力的欲望驱使下,她开始不顾薛福辰的意见,废寝忘食的处理朝政,同时,为了能够保持精神,让自己兴奋起来,她再次使用了原来的那种香水。 这一次,再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但是他心里还是忐忑着。薛神医之前曾经创造过奇迹,万一这一次他还能创造奇迹,将慈禧从死亡中拯救出来呢? 小载恬知道自己不能在冒险等待了,他必须采取行动,确保那个女人死去。 现在,这个女人终于死了。搬掉了这座大山,小皇帝的心中感觉无比的轻松。就像这朝阳照射下的城市一样,仿佛一下子焕发了新生。 下了午门城楼,载恬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向着皇城走去,走向乾清宫,也走向自己权利的起点。 在小皇帝登上午门城楼的时候,李莲英却一直在长春宫的偏殿中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进宫快三十年了,在太后身边当总管也有十几年,他见惯了宫中的尔弥我诈,为争权夺利的各种龌龊手段。包括他自己,也同样是用了手段,才能除去安德海,在21岁的时候就当上大总管。 但是今晚发生的一幕,现在想来还是让他不禁遍体生寒。 太后旧疾突然爆发,薛福辰和太医们即刻赶到,小皇帝也飞速赶来请安,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太后用了薛神医的药,病情稍稍稳定,但仍在昏迷。薛神医和太医们都在殿外等候,随时准备施救,皇上孝心一片,想要伺候左右,随即被安排在左面的偏殿暂歇,只有几个宫女和李莲英在寝殿照顾太后。 过了一会儿,皇上独自进来探望太后。他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太后,随即问了自己一句话:“太后能醒过来吧?” 李莲英连忙答道:“有薛神医在,应该没问题。” 皇帝点了点头,“薛神医的确医术通神。”随即又问:“你觉得太后这次恢复后,将来还会不会再次病发?”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李莲英想了想,其实他在太后的身边最长,知道太后这病曾反复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此时他不能这么说,“依奴才看,有薛神医的调理,太后的身子应该能好起来。” 皇帝似乎笑了一下,随后对身边的宫女说道:“你们去给太后准备些热水来,一会儿再给太后擦擦身子。” 几名宫女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灵机一动,感觉到皇帝似乎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随后对几个宫女点头道:“你们都出去张罗去吧。” 几名宫女随即告退,待屋子里只剩下皇帝和自己时,皇帝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太后真的能好起来么?” 李莲英不知道皇帝什么意思,于是模棱两可得道:“这个,要看薛神医……” 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用更加坚定的语气问道:“李总管是聪明人,你觉得,太后这一病,还能活多久?” 李莲英的脸色变了。 随即,他看到小皇帝慢慢地走进太后的床前,拿起一个靠枕,放到了太后的脸上,就这么按了下去。 李莲英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阻止、想喊叫,但他立刻想到了皇帝刚才问道的问题——太后就算醒过来,又能活多久?太后的病真的不会再复发了么? 随后又一个问题出现在脑海——太后和皇帝,孰轻孰重,自己该怎么选择? 就这么一迟疑间,皇帝已经将靠枕从太后头上拿下来了,他对李莲英点点头,“李总管是聪明人,这大清的内宫,就需要像李总管这样的能臣来管理,朕将来还要依靠李总管,请李总管多保重,不要太过悲哀,伤了自己的身子。” 说完,小皇帝迅速的回到了对面的偏殿。 等到小皇帝离开,李莲英才颤颤巍巍的走向凤床,将手伸向太后的鼻端。 呼吸没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取水的宫女回来了,李莲英连忙退回原位,照常让宫女给太后擦拭。就是这时候,为太后擦身子的宫女发现太后下体再次流血。 不知不觉,天亮了。皇帝要登临大殿,接受朝臣们的礼拜,同时还要安排太后的丧事,而李莲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但要配合礼部、内务府安排太后入殓,还要安排当晚服侍的那几名宫女消失。 第七章 火药 光绪八年,五月。 慈禧太后的丧事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慈安太后刚刚下葬不久,众人只是把之前的流程再走一边而已。慈禧和慈安一样,也安葬在咸丰皇帝墓中,和老皇帝作伴。 因为六位大臣的通力配合,慈禧的突然离世并没有给朝廷带来什么动荡。军机处、总理衙门该找谁汇报工作找谁汇报工作,各部也有各部的尚书看着,各省督抚分别上书表示了哀悼和对皇权的忠心后,也是该干嘛干嘛。因此,光绪顺利地接过了慈禧的枪。 不可否认,奕䜣、奕譞等满员也好,李鸿章、翁同龢等汉员也好,虽然都各有各自的毛病,但他们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他们在朝中,小皇帝倒也省了不少心。比如每天各地、各部堂的折子,都是由他们先看完批复,然后摘要抄录一份摘要给小皇帝。如果小皇帝没什么意见,用了印,第二天就发下去执行。如果有不同意见,或者事情重大众人意见不一,再由皇帝召集会议,拿出章程。至于其他朝廷官员,一般是每五天一次的朝会时,才能亲自给皇帝汇报工作。 这一****会日。 工部尚书、军机上行走翁同龢奏:“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湖广总督李鸿薻上书,因其母病逝,再次请旨许其丁忧一事,以臣之见,我朝以孝治天下,二人乃国之重臣,天下表率,当准许二人丁忧三载,以全孝道。” 载恬知道翁同龢与李鸿章素来不和,这两家的恩怨太复杂,自己也懒的去调和,但是现在翁同龢这样趁火打劫,光绪就非常看不惯。 “不妥,如今朝鲜与美利坚合约未定,东洋人尚据琉球而虎视中华,南方法国人也蠢蠢欲动。国家多事之秋,当以朝廷大事为重,怎可以小孝而失大义!此事无需再议,就命李鸿薻代为丁忧,尽孝坟前;李鸿章可暂卸直隶总督之职,回乡理事。但仍为北洋大臣,并署理两江总督,一方面防备南方法人滋事,同时也整顿长江防务,以防日人趁火打劫。” 见皇帝做了决定,翁同龢也不好再争,否则君前失仪,还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一旁总理衙门行走陈兰斌奏道:“朝鲜使臣正月到京,此时已经数月,日前,美国人薛菲儿也已经到达天津,是否这就签约?” “既然此事已经议定,可以签约。之前李鸿章举荐道员马建中办理此事,朕也认为马爱卿稳重严谨,着令其前往天津,与朝鲜、美利坚签约。切记条约中必须明确朝鲜为我中华属邦,签约时,当以我朝大臣签名在前,而朝鲜使节签名在后。” 陈兰斌领旨。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左宗棠又道:“之前朝廷曾下旨粤、桂、云南督抚,令其整备防务,以防法人。各省虽已多做准备,但以臣之见,南兵多为绿营,久失操练,恐难当重任,朝廷应当早作打算,从湘、淮抽调团练,以应不测。” 载恬想了一下,摇头道:“去年因俄人新疆之事,已从湘、淮抽调二十三个营北上,若是再行抽调,恐两地急切无人可用,反而不美。我看广西、云南二抚在折中都提到刘永福其人,言道骁勇异常,甚是可用,可命刘永福为北圻镇扶使,三品顶戴,在广西、越南等地就地招募兵勇,训练成军,以御法人。” 左宗棠又道:“刘永福乃是反贼出身,近年虽心向朝廷,但仍不可不防,既许了他镇扶使的顶戴,最好还是再派干员为副手,以为牵制。” 载恬笑道:“所谓大人有大量。反贼能有改过自新、报效朝廷之心,我朝廷难道没有容人之量么?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许了他,就让他放手去干,再派人牵制他,恐怕适得其反。另外,不妨再示恩宠,允诺其镇成军后,枪、炮火器并铜帽子药,均有朝廷神机营机械局配发。他只要能保障我西南屏属,其他都不用他牵挂,朝廷自有封赏。” 说到这儿,载恬又看向奕譞:“醇亲王,机器局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奕譞连忙出列道:“回皇上,之前由李中堂采买的洋人机械,上月都已运到,现已组装完毕。光绪二年选派留洋人员,也已经到位,随时可以开始生产。” “嗯,很好。过几天朕要亲自去看看。” 奕譞领旨,载恬又叫翁同龢:“翁师傅。” “臣在!” “光绪二年留洋回来的学生,可都安排好了?” “回皇上,都安排好了。根据皇上的意思,抽调了其中拔尖儿的,分拨神机营、天津机器局、济南机械局、青岛北洋水师学堂、福建南洋水师学堂、江南制造局、福建船政局等处。其他人员,分交山西、直隶、山东、河南、安徽、两湖、两江、闽浙、四川、两广当地,使办学堂传授知识。现各省已经开始选择适合之少年入学。新学堂除教授四书五经、算术之外,还开设西洋物理、化学等课业。” “如此甚好。要知道,这些人学成归来,若只是放在各个机器局,不过督抚一人之财产,所贡献不过一只枪、一门炮而已,若是能开启民智,则可广济天下,假以时日,所献又何止百万枪炮。” 众臣山呼‘皇上圣明’。 随即总理衙门又奏报了第二批选派留洋学生的情况,载恬又要求总理衙门驻西洋各使节在外招募西洋教师来华任教事宜,大朝会遂散。 散了朝,载恬回到宫里,换了衣服,便出去跟侍卫打了一趟拳。 自从慈安太后死后,小皇帝感慨人生的无常,越发惜命的很,便请自己的亲老爸帮忙,从外面请了几个江湖上的好手,内外家的都有,来教自己拳法。本来这事儿几位满洲王爷是不准的。毕竟自入关以来,宫里的侍卫都是八旗的子弟,现在整几个汉人拳师进宫,成何体统?但是小皇帝说了,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难道诸位王爷没看到二位太后和先帝都是英年早逝么?难道各位王爷也希望自己早死? 这个帽子可太大了,谁敢答应?于是再没人反对,只是在汉拳师之外,又多加了几个满洲、蒙古布库武士。 想哪布库武士力量虽大,但都是以摔跤角力所长,载湉贵为皇帝,怎么能跟别人抱在一块儿摔跤?你当是写鹿鼎记呢?这么安排,不过是各位王公找一个心里平衡罢了。 如今为了身心健康,小皇帝每天的作息时间极有规律。早晨起来先跑跑步,锻炼一下,然后早饭。有朝会的时候或者有需要处理的政务的时候,就上朝;没有,就去毓庆宫读书。中午饭后午睡半个时辰,然后跟师傅练拳养身。晚上再看看折子,戌时之前就上床睡觉。 又过了几天,醇亲王说机器局已经开始生产了,之前小皇帝曾经说过要亲自视察工作,但众位大臣都以火药制造太过危险,坚决不同意。载恬也觉得目前还是小命重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就从善如流了,改为安排人员进宫汇报工作。这天醇亲王说这个事儿,就是带人过来汇报的。 “机器局选用机器均为采购德国最新机械,臣等这几日试以生产,测算出大约每年可制造西洋后膛连珠枪五千只,子药约十二万发,若是生产英国十二磅后膛炮,则可生产约七十门。仿制武器的射程、威力,相比西洋采购基本相同,但花费只有一半。” 一名年轻的官员跪在地上,大声的说道。另有几名年轻人则匍匐在他四周,连头也不敢抬。 从他的顶戴朝服上看,只是一名从六品德帮办,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机会能和皇帝对面奏对,因此神情非常激动。 听着下面的汇报,载恬皇帝脑子里面忽然泛起一个念头。那个年轻官员后面说了些什么小皇帝基本没有再听,只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脑子里的信息向画片一样不断闪过,从一个个的碎片开始,逐渐清晰。 “你们中间可有人在西洋有非常要好的朋友?必须要十分靠的住的,朕有事情要交办。” 小皇帝打断了年轻官员的汇报,突然问道。 下面跪着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陛下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 看大家都不说话,载恬眉头一皱:“怎么?没有么?” 一旁奕譞见皇帝脸色不虞,连忙道:“回禀皇上,这一批都是光绪二年选派留洋的,求学期间,颇为自律,所以在交际方面,稍显薄弱,如果皇上要用人,是不是传旨总理衙门寻找?” 载恬摇摇头:“这件事,不适合总理衙门的人去做。回头你再去信给其他机器局,让他们找找去他们那边的人里面有没有,若是真没有,也没法子。” 这时一个年轻官员见皇帝语气消沉,咬了咬牙,仿佛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颤颤的道:“启禀皇上,请皇上恕罪,罪臣有下情禀告。” “嗯?什么事?恕你无罪,说吧。”载恬倒没注意他的神情,只是随口接道。 那年轻官员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道:“罪臣在德意志国学习化学时,因成绩优异,颇得教授喜爱。因此曾被教授邀请到他家去做客,一来二去,便和教授的女儿相爱,约定终生,而教授也并没有反对,只等这次回国禀告父母,便去信请伊莲芙娜过来完婚。罪臣知道在留洋期间私自交往洋人有罪,但若能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开恩,许臣将功抵过。” 说完,匍匐在地,等待皇帝的裁决。 小皇帝听完,不怒反笑:“你倒是好本事,朕让你出洋学习西洋科技,你倒带回个西洋婆子来。不过,这样一来,到确实能用得上了。朕恕你无罪,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连忙谢恩,起身答道:“臣名王世绶。” “嗯。你倒也精明,你这桩婚事,想必家里定是不许吧?” “回皇上,皇上圣明,臣家里的确极力反对,为此事,家严已经准备将臣逐出家门。” 载恬点点头,以现在人的思维观念,婚姻那是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自己的儿子背着老子找了一个洋鬼子为妻,没把他打死那算好的了。 “也罢,你家里的事情,朕来给你解决。你是学化学的是吧,你上前来,朕有差事要你去做。” 说着,吩咐太监取来纸笔,写了一些东西。那王世绶跪行几步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皇帝墨宝,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化学分子式和一些原料配比。 “能看得懂么?” “皇上是天生的圣人,所写这些原料,臣在德意志时也曾接触过,但这配方和反应方程,却从未见过。” “没关系,这是一种新式火药的配方,你按照这个配方回去多尝试几次,定然能够成功,有什么需求,只管找醇亲王。等你试制出来了,朕再让你去德国做另外一件事。” 载恬说完,便起身离去,结束这次召对。 第八章 壬午之变 7月盛夏,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在炙热的骄阳下,一队衣衫褴褛的民夫押运着百十艘粮船,沿着汉江驶进了汉城。 “大人……” 闵谦镐正躺在家中的凉席上乘凉,听到有人叫他,这才抬眼看了一看。 来人是自己的忠仆闵捷。闵谦镐摆了摆手,懒洋洋的道:“什么事?” “回禀大人,从全罗道运来的漕粮到了,您看……” 闵谦镐眼都没睁,随意的道:“到了就到了吧。你去安排一下先给武卫营和壮御营发放1个月的军饷。” 闵捷连忙道:“是,小的立刻就去办。” 7月19日。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领到俸米的金永春把布袋子里的粮食猛地摔在地上,只见袋子里东西洒落了一地,掺杂在粮食里面的糠皮、砂子清晰可见! “朝廷欠了我们13个月的俸禄,现在只发给我们一个月的不说,还用这种糠米来糊弄我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我们找他们说理去!” 身旁的几名士兵立刻响应,“对!找他们说理去!” 随后几名士兵不顾长官的阻拦,愤而冲出军营。沿途,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进来。 到了都捧所,金永春将手中的糠米袋子一把摔在守门的别技军士兵身上,随后高声道:“让库直出来!”在他身后,数百名士兵也一起喊着:“让库直出来……” 守门的士兵连忙跑进去,没过多久,闵捷带着十几名卫兵来到大门口。 “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么!” 金永春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去,愤怒的道:“我们本来应该领到13个月的欠俸,现在你才给我们发了一个月的,而且发给我们的俸米里面一半儿都是糠皮和砂子,这样的米让我们怎么吃!”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贪心的主子,就有贪污的奴才。闵谦镐让闵捷给士兵发放一个月的俸米,闵捷就将一半儿私下买了换钱,而将糠皮和砂子掺进去发给了士兵们。 面对据理力争的士兵,闵捷不但不承认贪污,反而污蔑士兵们无理取闹。 “俸米是什么样的我哪儿知道。漕粮运过来是什么样我就发给你们什么样。况且,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私下里将米里混进了糠皮和砂子,反而想要讹诈朝廷。告诉你们,趁老子还没发火,赶紧给我滚回去,否则,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抓起来关进大牢!” 见闵捷蛮不讲理,金永春怒极反笑,“好,你不承认,不想给我们发放俸米,那我们就自己进去拿!” 说完,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一声:“兄弟们,库直把我们的俸米私吞了,我们能答应么!” “不能!” “那好,我现在要进去自己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俸米,你们有谁愿意和我一起的,就随我冲啊!” 随着一声大喊,大批愤怒和饥饿的士兵冲入都捧所,砸毁仓库,夺取粮食,顺便将库直揍了一顿。 “反了!” 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家仆,闵谦镐不但没有追究他贪污的事情,反而迁怒于那些士兵。“传我的命令,立刻将带头闹事的士兵抓起来!” 闵谦得了主子的军令,随即率领别技军士兵来到,武卫营军营。此时,怒闯都俸所的士兵们早就一哄而散。但武卫营的军官知道带头的是金春永,很快,金春永、柳卜万、郑易吉、姜命俊等四名士兵被别技军抓住,随后被交汉城捕盗厅惩处。 21日,汉城民众中开始流传这四人行将被斩首的消息。很快,消息传到汉城东郊士兵聚居区往十里,引起了士兵们的极大愤慨。 当天晚上,金春永之父金长孙和柳卜万之弟柳春万两人商议后,开始秘密联系和四名被捕士兵的同袍。次日夜间,十几名为首的士兵在金春永家集会,决定聚众哗变,以挽救即将被害的同袍。 当晚,由金长孙起草了通文,要求大家在次日到东别营集合,救援4名士兵。 7月23日,以金长孙、柳春万为首的上万名士兵及其眷属麇集汉城郊外的东别营。 起初,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援救被捕的4名士兵,其方式也是示威和请愿而已。士兵们先找到他们的长官——武卫大将李景夏,请求他出面解决此事。李景夏虽然对士兵有所同情,但没有实权,又不敢得罪闵家,遂只写了一封陈情书,让他们直接去找闵谦镐。 当士兵们携带陈情书前往砖洞闵谦镐家讨要说法时,正好撞见了担任都捧所库直的闵谦镐家仆闵捷。此时的闵捷还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依然是一副大爷的样子。并且拒不接受士兵们的陈情,拒绝释放被捕士兵,还威胁要将金长孙等人也抓起来。 闵捷的嘴脸进一步激起了士兵们的情绪,他们愤怒的闯进闵家,想要和闵谦镐见面。但此时闵谦镐不在府中,四处寻找的士兵们看见闵府内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哗变士兵一时积怨爆发、群情激愤,完全把陈情上诉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便打死了库吏,冲进闵府大肆破坏。 壬午兵变由此爆发。 京师。 御书房内,载恬正伏在案头用心翻看奏折。 前几日,王世绶等人在神机营机器局中经过几次试验,终于成功的制造出无烟火药,随即小皇帝交代给他另外一项差事,将他打发去了德国。这几天则全心投入,关注着越南局势。 日前,因为越南局势变化,已经委派曾国荃为两广总督,并水陆并进,驻防越南。水路方面,着广东水师提督吴广美统带先进兵船,巡防越南洋面;陆路方面,则以广西记名提督黄桂兰统领广西勇营进驻北宁,又有道员赵沃统防军驻太原以为策应。 载恬虽然知道这些准备未必能在冲突真正爆发时起到什么作用,可现在毕竟中法还没有撕破脸,大清只能以追剿叛匪为名进行军事部署,能做的也实在不多。 最关键的是,法国毕竟还是号称‘世界第二’的强国,以大清之疲弱,和法国交战,胜算实在微弱,所以,朝中仍然以主和派为多数,能谈判解决,最好不要妄起边衅。 脑子里正想着如何谈判才能既不损失过多的利益,又能使法国暂缓军事行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进来奏道:“启禀皇上,恭亲王有紧急军情求见。” 嗯? 载恬一惊。莫非法国动手了?赶忙道:“快请进来。” 旋即,奕䜣进来参见:“启禀皇上,朝鲜发生叛乱,数名大臣被乱兵杀死,朝鲜王妃失踪,大院君李昰英自立为朝鲜国王。” 听闻是朝鲜兵变,载恬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相比法国在越南的咄咄逼人来说,朝鲜的兵变的确算不了什么。 “朝鲜国内自乱,我大清不宜过早介入,等其国内平定,再派员赴朝沟通。” 听了载恬所说,奕䜣却没有马上奉旨,“回皇上,还有一事,朝鲜乱兵在叛乱时,打死了几名日本人,而且,防火焚烧了日本使馆。” 嗯?听闻牵扯到日本人,载恬立刻皱起了眉头。 外交无小事,况且以现在大清的国力,跟任何一个国家发生外交冲突,都要小心翼翼。就算是日本,在之前侵占了属国琉球,清朝也是捏着鼻子毫无作为。 “召集几位军机大臣、醇王、署理北洋大臣、礼亲王速来商议。” “是”。奕䜣领旨出去叫人,不多时,众位大人便来了。 听奕䜣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光绪道:“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此时署理北洋大臣的是张树声,他是个主战派,立刻道:“以臣之见,日人贪婪无限,觊觎朝鲜已久,当此兵变,必然横生事端。以朝鲜国力,根本无法相抗,我国若坐视,则恐又一个琉球事件。此时趁日人尚无反应,应该马上派遣兵舰前往朝鲜平乱,并驻扎当地。若日人不来则罢,如果日本人果真有非礼要求,便就地支持朝鲜抗击。” 听了张树声的话,礼亲王立刻反驳:“不妥,如今南面有法国人欲吞并越南,诸位疆臣督抚均认为以此事为第一要务,若此时在和日本人相抗衡,则我国南北受敌,实为不智。以老臣之见,应当静观其变,等日本人提出条件,再行商谈,如能谈判解决,方为上策。” 张树声还要再说,载恬已在上面发话道:“礼亲王所言,老成谋国。如今朝鲜杀伤人命在先,如果我国立即派兵,恐怕在国际舆论上对我们不利。倒不如暂缓一步,先看看日本人作何行动,我们后发制人,犹未晚也。不过我们也不能毫无准备,着令北洋水师选派干员,整顿兵舰,随时待命!” 诸位大臣中只有左宗棠是支持张树声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持谨慎态度,如今皇上又已将调子定了,张树声知道争也争不来,也就不在说什么。 此时在朝鲜,哗变士兵已经得到了引退的大院君李昰应的暗中支持。 当天,士兵们在冷静下来后,自知闯下弥天大祸——抢劫了当朝权贵闵谦镐的府邸已是罪在不赦;而他们以一介兵丁的身份起事,竟然没有靠山。 冷静下来的士兵们知道,事后他们一定会被朝廷像屠宰牛羊一样尽数铲除。这时候,有人喊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兴宣大院君来主持公道?” 此时士兵们一点儿方向都没有,只要有一个人提出意见,那怕是错误的他们也会执行,更何况大院君在朝鲜民间的名声比闵妃好了很多。 于是,哗变士兵前往并包围云岘宫,请求居住在里面的兴宣大院君予以协助。 李昰应此时已经引退了八九年,但仍不断试图干涉政事,士兵们的行为正好给他从闵妃手中夺回政权提供了机会。 老奸巨猾的大院君对于如何“引导”兵变和掌握大权可谓是胸有成竹。当上万名士兵和军眷向他求助时,他明面上推脱自己已经老了,并厉声喝退士兵;暗中又召来兵变的发起人金长孙、柳春万等人,授之以“密计”。 24日,李昰应派自己的家臣许煜化装成士兵潜入兵变队伍中与金长孙等人一起指挥行动,实际上,哗变士兵现在已经完全被李昰应操控住了。 当天下午,已经被引向‘反闵、排日’的哗变士兵们占据了东别营武库,他们先夺取武器武装自己,然后兵分三路展开暴动:一路袭击捕盗厅和义禁府,释放被关押的金春永、柳卜万等士兵和其他犯人,以及著名的卫正斥邪派儒生白乐宽——后者由于上疏反对开放政策而被闵妃集团逮捕;一路袭击别技军军营所在地——下都监,处死日本籍教官堀本礼造,从而使朝鲜政府手中唯一能镇压起义士兵的力量被消灭;一路则占领京畿监营,扼制朝鲜政府的有生力量。 在士兵行进的同时,大量的手工业者、小商人、城市贫民等汉城普通市民加入了进来,使“兵变”迅速转化为“民变”。 随后,救出同袍的起义士兵高呼着“杀光闵氏”的口号,大举向汉城王宫进发,准备一举推翻闵妃集团的统治。途中士兵们和市民又顺路捣毁了闵台镐、闵泳翊等外戚权贵以及与日本人有交往的人士的府邸;杀掉了前领议政兴寅君李最应和吏曹参判闵昌植。 起义士兵和市民气势高涨,势不可挡,从敦化门攻进了王宫——昌德宫,打死了躲在王宫的金辅铉、闵谦镐等大批闵妃集团官吏,其中闵谦镐连肠子都被打出来,可见民怨之深。 随后起义士兵和市民还攻入后宫,四处追杀闵妃。闵妃在混乱中急忙化装成宫女,在武艺别监洪在羲的保护下逃离王宫,藏身于老家骊州郡的亲戚闵泳纬家中。 接着,哗变士兵与暴动民众开始攻打附近的日本公使馆,声言将‘尽屠倭人’。 在哗变士兵和市民们到达日本使馆之前,花房义质已经接到了别技军军官尹雄烈的信函。花房义质本来想寻求朝鲜政府派兵保护,但此时闵妃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他们。 下午5时许,成千上万的朝鲜军民开始围攻日本公使馆。此时负责守卫使馆的只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但日军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都不是朝鲜义军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 起义士兵和市民与日本人激战至深夜,仍未能抓住花房义质。26日,花房义质几经周折,逃到仁川避难,得到仁川府使郑志镕的款待。但是此时兵变已经波及到了仁川,当地居民得知日本公使在府使官邸,立刻群起围攻。 不得已,郑志镕只得安排花房义质连夜乘小船出海逃走。 第九章 壬午之变(二) 29日,日本驻朝鲜公使花房义质搭乘英国人的船只,匆匆回到了长崎。随后,他又乘船匆匆回到京都,拜见外务卿井上馨。 “朝鲜兵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朝鲜旧军闹饷引起的。”花房义质干脆的说,“因为闵妃想要进一步扩充‘别技军’,又不舍得从自己的花费中节省开支,就将主意打到了旧军头上。她打算裁撤旧军,因此一直以来都没有给那些旧军发饷,士兵们气愤,所以激起了兵变。” 自1876年同日本签订《江华条约》,被迫开港以后,朝鲜各种社会矛盾迅速激化。为缓和社会矛盾,当权的闵妃集团表示要“开化自强”,效仿清朝正在实行的“洋务运动”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他们对内按照清朝总理衙门的模式设立了统理机务衙门,对外分别派使团赴中国和日本访问和学习。 但事实上,闵妃集团的这些对外开放和对内改革的措施只是其维持权力、打击反对派的手段。他们醉生梦死,根本没想过为了朝鲜的未来而实行真正的改革。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大力排斥异己,从中央到地方任人唯亲,扶植亲信。闵妃集团的骨干人物闵谦镐、闵台镐、李最应等人都窃弄威权、贪污腐化,地方官吏更是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1881年,朝鲜创立了一支新式军队——别技军。这支军队由闵妃的侄子闵泳翊掌管,并且延聘日本人充任教官。这支在日本人的威逼下成立的,以排挤清朝为根本目的的军队,却因为是由闵妃的侄子掌管,反而成为了闵妃集团的宠儿和依仗。 1881年7月,日本武官堀本礼造致信闵妃集团骨干闵谦镐、沈舜泽,阐述了建立新军之必要及新式军制。并称设立别技军两个月以来,“队伍略整,行止旋转渐得如意,稍足以见其绪然”,建议“联各科教员于我国,速设兵学校,先立其基,而或教士官,或训兵卒,俾之益扩张,则今日之举终不空”。 在堀本的建议下,闵妃集团打算进一步增加别技军的人数,从京城班常子弟中选出“士官生徒”,前往日本户山军校接受军事教育和训练,以作为别技军军官的后备力量。 加强军备也好,派员去日本学习也好,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但闵妃集团不愿牺牲既得利益,反而变本加厉地剥削人民,从而使朝鲜普通人民的生活更加痛苦,阶级矛盾空前尖锐,骚动的迹象已经出现。 与此同时,朝鲜旧式军队的地位也在迅速下降,与别技军形成鲜明对比。 别技军装备先进,衣装整齐,军饷丰厚;而旧式军队的待遇则十分糟糕,竟13个月欠发军饷。不仅如此,闵妃集团还决定扩充别技军,减少旧军队,将京军训练都监、龙虎营、禁卫营、御营厅、总戎厅五营缩编为武卫、壮御两营,半数旧式军人被迫解甲。 在这种情况下,别技军与旧式军队的矛盾也日益尖锐。 在井上馨面前,花房义质将朝鲜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同时力主对朝鲜用兵。 听完花房的汇报,井上馨追问道:“使馆的其他人员现在如何?” 花房义质沉声道:“在下都监别技军被攻击时死了7人,离开汉城的过程中死了6人,一共十三人玉碎。” 井上馨获得了全部资料后,随即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立刻去向天皇汇报。” 明治天皇立即召集太正大臣三条美实、右大臣严仓俱视、内阁顾问黑田清隆、参议山县有朋等人商议对策。 黑田清隆和山县有朋都是激进的战争派,听说朝鲜事变后立即建议出兵控制朝鲜,但右大臣严仓俱视却详细的分析了在东北亚中国、日本和俄国三国之间的战略关系,认为自身目前羽翼未丰,应该低调行事,将自己伪装成受害方,博取国际舆论同情,以便取得更加广泛地支持。 此时,日本国内民众通过新闻报纸,也都知道了朝鲜杀死日本使馆人员的事,一时群情激奋,纷纷要求立即对朝宣战。顿时,日本上空,战云密布。 汉城。 起初,朝鲜政府面临变生肘腋的这种情况,并没有给以足够的重视,把这次兵变当作一般的变乱处理,在暴动蔓延时只让武卫大将李景夏再度出面,去晓谕解散。 没想到李景夏被起义军民给轰走了。随后,闵妃派去镇压哗变的一点兵力竟也全部倒戈,终于使闵妃集团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汉城的军队和政权机构一日之内全部瘫痪。 朝鲜高宗李熙面对这种突发状况惊慌失措,被迫急召大院君入宫随侍,并宣布归政于大院君以挽回局面。 李昰应终于如愿以偿,在起义士兵和市民的拥护下第二次掌权摄政。 大院君执政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宫廷的乱局。 此时宫中涌入成千上万的士兵和市民,搜寻闵妃,捕杀官吏,刹那间变得腥风血雨、混乱不堪。 大院君先命令士兵撤出宫廷,不料士兵们表示:“闵妃还没有被抓到,如果不把她抓住,我们绝不退兵!” 为了安抚起义士兵和民众,大院君诈称闵妃已死于乱军中。同时,他颁布法令,赦免了起义士兵和市民;释放了因反对开放国门而下狱的郑显德、李晚孙、金平默等官员和儒生;又宣布恢复五营军和三军府,废除别技军,并发给士兵积欠的军饷。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起义士兵和市民这才放下武器,从昌德宫撤走。 随后,大院君起用自己的亲信和申应朝等保守士大夫,让自己的长子李载冕兼任武卫大将、户曹判书、宣惠厅堂上等重要职务,掌握兵权和财政。 除了人事的安排外,大院君亦立即着手推行改革以缓解社会危机。 他下令把京城附近郡邑的粮米运往京城,作为军士的俸米及民众的粮食。此后,又下令严禁私自铸造货币,以维护国家的利益;废除都贾制度,强调人人均须纳税;将地方物产直接运至汉城,以免各地豪强从中取得非法利益。 随着李昰应的一项项措施的推行,壬午兵变暂时平息下去。 壬午兵变虽然平息下去,但它引起的政治事件却并未完全结束。 8月5日,鉴于国内的舆论,明治政府下达戒严令,8日又下达了征兵令,积极进行战争准备。 但此时的日本羽翼未丰,也不敢轻易发动大战。随后,在天皇的授意下,井上馨将日本政府的各种条件及应对朝鲜的策略详细阐释在一份“机密训令”中,交给花房义质,由花房义质率领一部分军队前往朝鲜接触大院君政权,以期胁迫其签订不平等条约。井上馨自己则坐镇下关遥控指挥,另有代理陆军卿山县有朋率大军待命。 8月10日,直隶总督署。 因为慈禧的死亡而被一撸到底的薛福辰,又回到了北洋,仍旧在总督署中任幕僚。此时他手持一封电报,急匆匆的跑来找张树声。 看到一向沉稳的薛福辰焦急地表情,张树声立即道:“可是黎庶昌那里有消息了?” “不错。大人所料不差,日本人果然不肯善罢甘休。黎庶昌急电,日本已经发兵前往朝鲜,莼斋在电报中建议朝廷立即派兵。” 张树声听了一拍桌子:“传令丁汝昌,着其会同道员马建忠和滞留中国的朝鲜问议官鱼允中,搭乘威远、超勇、扬威三艘军舰赶赴朝鲜,调查事件,了解敌情。还有,告诉他,朝廷还未下旨,如遇敌舰,暂且避让。” 薛福辰领命而去,张树声随即将日本准备出兵朝鲜的消息报告给了军机处、总理衙门,申请出兵朝鲜。 得知日本出兵的消息,朝中原本主和的大臣见日本根本没有跟朝廷谈判的打算,不得已,也同意了张树声的出兵计划。 11日,总理衙门上奏称:据张树声函报,日本现有水兵七百余,陆军七百,奔赴朝鲜,我国似宜派兵前往,以观其变。 此时的光绪,在日本出兵的压力下反而坚定了起来。下旨给张树声及军机处、总理衙门道:“既然日本人咄咄逼人,和平已不可得,便应全力以赴,积极备战。北洋水师立即北上赴朝,同时严令直隶、山东、奉天、吉林等省立即整理勇营,随时准备由海、路两边出兵朝鲜。如北洋水师不敷调派,即调南洋水师北上支援;如兵船不敷调派,即调招商局民船运兵。” 却说丁汝昌当日接到张树声的命令,但因为只是前去探查而非作战,又有‘切勿接敌’一说,所以并没有着急。8月11日北洋水师出发,一路晃晃悠悠,12日下午,丁汝昌等方才到达仁川,然而此时,日本军舰“金刚”号等已先一步到达。 8月12日,花房义质会同陆军少将高岛鞆之助、海军少将仁礼景范,率领1500名士兵气势汹汹地抵达朝鲜仁川港,开赴汉城“问罪”,准备胁迫大院君政权签订不平等条约。 看着仁川港中的日舰,丁汝昌转身和马建忠商议:“如今日本人封锁了仁川港,如果我军强制进入,势必和日军发生冲突。不如暂且回去,看朝廷旨意,再做打算。” 马建忠想了想,随即说:“不妥,中堂大人派我等前来刺探虚实,若是连岸都没上,便仓促返回,恐怕不好交代,不如由我和鱼允中留在朝鲜进一步探查敌情,军门则回国搬请救兵。” 丁汝昌见马建忠自请留下,正中下怀,随即将船驶离仁川,在马山浦登陆。留下两百水兵保护二人之后,丁汝昌便启程离开。 因为日本人已经到达朝鲜,丁汝昌回去的路上便快了许多。8月13日晨,回国后的丁汝昌带来了日本军舰封锁仁川港及马建忠极力主张出兵朝鲜的报告书:“乘迅雷之势,直取王京,掩执逆首”。 第十章 壬午之变(三) 此时在朝鲜,花房义质已经进入仁川府。 12日夜,仁川府使任荣镐设宴,接待花房义质等人。 酒席间,一名日本军曹跑到花房义质身边耳语道:“阁下,有两名朝鲜人跑到我军驻地,自称是闵妃属下官员,想要求见阁下。” 在朝鲜担任公使期间,花房义质和闵妃多有接触,知道此人乃是亲/日派。其实正是因为闵妃的亲/日政策,才造成了朝鲜的这次兵变。如今此人派人前来接触,肯定是对自己有利的。 想到这里,花房便起身向任荣镐告辞,回到日军驻地。随即,有士兵带进两个朝鲜人来。 二人一进房间,便拜倒在地:“兵曹判书赵宁夏、工曹参判金宏集见过尊使。” 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两名朝鲜官员,花房微微翘起了嘴角。他并没有让两人起来,而是直接问道:“你二人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么?” 二人连忙道:“是、是。回尊使阁下,我们都是反对大院君的,希望贵国大军能帮助我们迎回王妃。这次前来,我们带来一个消息。” 随即,二人将打探到的中国皇帝准备派兵前来朝鲜的消息,告诉了花房义质。 得到消息的花房立刻和高岛鞆之助、仁礼景范进行了商议,并将这一消息报告给了井上馨。 8月14日,得知清朝准备派兵的消息后,井上馨大为震惊,随即命令花房义质“一秒也不要犹豫,马上进入京城,以速决谈判,避免中国的干涉”。同时告诫花房义质“你出使之事的成功与否,就在于比清国人进入京城的先后快慢”。 得到命令后的花房义质不敢耽搁,立即率领士兵从仁川出发。8月15日,花房义质会同陆军少将高岛鞆之助、海军少将仁礼景范率1500名日军抵达汉城,准备强行进城与朝鲜政府谈判。 大院君虽非常不愿意日本人进入,但由于日本兵临城下,被迫于18日同意日军入城。8月19日,1500名日本军全数进入汉城,在昌德宫敦化门广场屯驻。 就在日军进入汉城的同时,奉旨驰援朝鲜的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率‘庆字军’六营共3000人,乘招商局货轮抵达朝鲜。和他同时到达的还有统领水师的丁汝昌。此时,清军仍秉承‘后发制人’的原则,不想与日军立即发生冲突,随即于仁川北部南阳府的马山浦登岸。 清军大营。 中军帐中,正中间坐的是吴长庆。下首,左边第一个是丁汝昌,之后是林泰增、邓世昌等水军管带;右边第一个是道员马建忠,之后则是庆字军中的带兵将官。 这一次朝鲜之行,吴长庆做为主帅,此时自然要和诸位同僚就朝鲜局势交换一下意见。 “本官此次身负皇命,率军支援朝鲜,主要是为平乱而来。至于日本人的事,来之前蒙皇上亲自接见,面授机宜。” 说着,冲上方拱了拱手。下面所座的众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儿,准备聆听皇上口谕。 扫了一眼众人,吴长庆这才道:“皇上的意思,我大清是爱好和平的,能不发生武装冲突,自然最好。但是小鬼子如果非要蹦跶,那也不要客气,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也是很有必要地。” 众人都知道皇帝幼年登基,如今年龄还不大,此时听皇帝将日本人称为‘小鬼子’,心中都是莞尔。不过皇帝这样称呼,倒还是很贴切。那些‘洋鬼子‘都是人高马大的,但东洋人个子矮小,他们称呼日本人,不是一直也是叫‘倭人’、‘倭寇’么。 吴长庆传递完了朝廷的最高指示,便把头转过来,对马建忠拱手道:“马大人,” 马建中连忙回礼。 “之前有劳马大人为我军打探消息,吴某再次多谢了。不知如今朝鲜王宫情形如何?” 马建忠道:“军门客气了,下官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说着又道:“如今日本人的兵舰已经封锁了汉江口,而且日本兵也已经兵临汉城。日前,朝政一直是由大院君把持,此人野心甚大,希望通过这次兵变彻底掌握政权,因此最害怕日本干涉。这几日在城中,以‘斥和攘夷’的口号希望鼓动官员和百姓一致抗日。但如今城内百姓虽然斗志激烈,但官员和士兵们则害怕和日本开战。没有了官员和士兵的支持,以下官来看,恐怕大院君也扛不住日本人的压力,弄不好,现在日本人已经进城了。若是日本人和朝鲜抢先签订了协议,那我国就被动了。” 马建忠却不知道,如今花房不但率军进了汉城,甚至已经见到了大院君和朝鲜国王李熙,并立即开始与负责接待的朝鲜领议政洪淳穆、礼曹判书李会正等人谈判了。 吴长庆才不管那大院君受了多大压力,朝鲜又签不签订什么协议,在他看来,只要日本人不动武,跟自己就没关系。当即笑道:“若是朝鲜能和日本人顺利签订协议,而不用打仗,那是最好不过。” 听吴长庆这么一说,坐在一旁的马建忠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军门大人错了。如果此事如此简单,朝廷又何必派我等前来?直接坐视日本人和朝鲜签约不就行了?又何必劳动大人大军?” 吴长庆虽是此次行动主帅,但他是个武官,对这些外交上的东西,就远远没有马建忠这样经常和洋人打交道的文官那么清楚了。听马建忠这么一说,好像朝廷如此安排还另有深意,连忙问道:“马大人有何高见?” “适才军门曾转达陛下口谕,不知军门对陛下的口谕作何理解?” 听他这么一问,不但是吴长庆,其他在座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想听听马建忠到底要说什么。只是众人之中,倒有两人似乎表情和其他人不同,若有所思。 吴长庆愣了一下,马建中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理解朝廷或者说是皇帝陛下安排他过来的用意。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但表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说来是下官的不是,军门还是听下官将此次朝鲜兵变的来龙去脉详细说来。” 原来,朝鲜自同治十九年以来,都是以骊兴闵氏为核心的闵妃集团统治朝鲜。闵妃外戚集团通过政变上台,上台后为了标榜与原来的大院君政府不同,便一改大院君时代厉行的锁国政策,而以对外开放标榜,表示要“开化自强”。闵氏集团效仿中国清朝正在实行的“洋务运动”,决定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他们对内按照清朝总理衙门的模式设立了统理机务衙门,对外分别派使团赴中国和日本访问和学习。 光绪二年,朝鲜同日本签订《江华条约》,朝鲜的国门从此被打开;今年又分别与美国和英国缔结了修好通商条约,光绪七年,朝鲜创立了一支新式军队——别技军,由闵妃的侄子闵泳翊掌管,并且延聘日本人充任教官。 说到这里,马建忠看了众人一眼,见众人并没有表现出理解的意思,不得不继续道:“从闵妃依靠日本人来训练新军这一点,表现出她明显的亲/日倾向。导致日本开始从各方面渗透和侵略朝鲜。这才是朝廷真正忌讳的。”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朝廷早已担心日本人会像对待琉球一样,将朝鲜从中国的势力范围剥离出去。 又看了一遍众人的表情,马建忠稍稍有些满意,这才继续道:“不过诸位也不用过于担心,朝鲜受我中国千年影响,没有那么容易就会被别人分离。我听说朝鲜人对日本人非常痛恨,‘语到倭边,咬牙欲杀之,小民尤甚’。光绪四年时,日本驻朝公使花房义质进入汉城时,一路遭到民众投石袭击,狼狈不堪。” 众人一听,笑道:“花房义质,这不是如今带兵进入汉城的日本人么?原来这小鬼子当年如此狼狈。” 马道忠也笑道:“是啊,由此看出,朝鲜人对待日本人和对待我大清之区别。” 随即又道:“今年三月,日本大仓组职员儿玉朝次郎、三菱公司职员大渊吉成和东本愿寺的和尚莲元宪诚无视开港条约的规定,擅自到朝鲜通商口岸元山港以外的安边府游历,结果遭到朝鲜百姓二三百人的袭击,儿玉和大渊遭重伤,莲元则当场身亡。” 吴长庆此时拍了一下扶手:“原来几个月前日本人就已经死了,那怎么还说是兵变杀死的?” 一旁丁汝昌也问:“是啊,那这兵变又是怎么一回事?” “诸位大人莫急,请听我慢慢说。实际上,去年闵氏设立别技军时,考虑到粮饷的不足,因此将京军五营军(训练都监、龙虎营、禁卫营、御营厅、总戎厅)缩编为武卫营和壮御营,超过半数的旧式军人被迫解甲。这本来就引起了旧式军人的不满,而缩编后的武卫营和壮御营的士兵也并未得到良好的待遇。由于闵妃的弟弟闵谦镐克扣军饷并中饱私囊,加上连年的旱灾和日本的掠夺性贸易,武卫营和壮御营的士兵已经连续13个月没有领到军饷了,武卫营和壮御营充满着怨恨的气氛,这才发生了‘都捧所事件’并马上引发了‘壬午兵变’。” 听马道忠讲了这半晌,众人这才把此次朝鲜兵变的来龙去脉整清楚。 “也就是说朝廷是担心日本人利用这次事件,再扶植一个更加亲/日的掌权者上台,使朝鲜完全脱离我大清的掌控。” 这时一个坐在马建忠下首靠后的年轻官员插了一句嘴。 马建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吴长庆。吴长庆随即介绍道:“这是我军中幕室参军张蹇。” 那青年连忙起身给马建忠见礼。马建忠微笑回礼,随即道:“张先生所言,正是朝廷所想。因此,我建议军门将大军移至汉城城下,向日军施加压力,同时也是表示支持大院君对抗日本人。如果大院君不与日本人签约,那么,这主动权便就又回到我们的手上了。” “嗯。”吴长庆点头道:“马大人所言有理。丁军门,水军方面就拜托诸位了。我军今日先休整一日,明日便移师汉城。” 丁汝昌等人均起身行礼道:“定不负所托!”便告辞出营回船。 第二日,因为仍有很多士兵晕船后体力没能恢复,不得已清军在21日才拔营向汉城进发。 上路还没有多久,前面探马来报:“有朝鲜使臣求见!” 吴长庆一听,连忙召集马建忠等人,共同回见朝鲜使节。 “下国使节李会正见过清国诸位天使大人。还请诸位大人率领大军速速驰援,晚了,恐怕日本人就要攻城了!” 朝鲜来人一见到吴长庆等人,立即扑到在地痛哭流涕道。 原来,花房义质一进入汉城,便向朝鲜提出‘必须立即惩办凶徒、对日本遇害侨民和各种损失给予赔偿、割让朝鲜巨济岛或郁陵岛以及增开通商口岸和驻兵权’等七项条款,并威胁朝鲜政府以三天为限答复。 一向排外的大院君为日本人的无礼和刻毒所激怒,在表面上对花房表示不再固执于锁国的同时,暗中指使洪淳穆等人借口为闵妃办理国葬而一再拖延,并准备动员全国兵力击退日本军。 花房义质对朝鲜方面拖延战术非常不满,冲动之下,竟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率日军撤出汉城,以示谈判破裂。 他向朝鲜政府发出最后通牒,打算按照如果谈判破裂就诉诸武力的原定计划,在23日正午开始对朝鲜发动战争。 听完李会正的叙述,马道忠大喜过望,立刻向吴长庆请命道:“军门,此乃天赐良机,使我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夺取汉城。时不我待,请军门允许我先带人火速赶往王都。” 吴长庆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略一思索,便叫过一人道:“此人名为袁世凯,现为我营务帮办,也是一员悍将,便由他帅两哨军兵,随马大人前去,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说罢,又吩咐袁世凯道:“若日军攻城,如城墙不可守,便退守王宫,务必保护好马大人以及朝鲜国王,等待我的援军。” 袁世凯下马行礼道:“卑职必不负军门所托。”说完起身,挑选精锐士兵二百人,随马建忠飞奔而去。 第十一章 壬午之变(四) 22日夜。 正在城头值守的金孝勇被一泡尿憋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他慢慢地爬上城墩,打算朝城外尿上一泡。就在这时,他迷迷糊糊的看到城脚下有一团火光,随后,几声奇特的鸟叫声传来。 金孝勇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他们这些值守城楼的军士早就被叮嘱,千万要注意晚上来自城外的灯火信号,现在,信号果然出现了。 金孝勇来不及系好裤子就跳下了城垛,一脚踹醒还在睡着的同袍,“来信号了,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将军!” 冷不丁被踹醒的同袍还没有回过神儿来,金孝勇已经跑得没影了。 十分钟后,在城外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李会正终于看到城楼传回的信号,随后,一个吊篮从城上缓缓放下。 乘坐吊篮登上城楼的李会正没好气的对赶来的守城将领道:“怎么这么久才来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要不是有人半夜朝城外撒尿,本官岂不是要等到天亮!” 守城的将领知道是自己睡觉误事,不敢回话,只在一旁支吾。李会正也知道这些兵将都是什么成色,发了几句火之后,也便不再追究。“好了,你赶紧带着人去开城门,清国大军到了。” 自前几日日军大队进城后,虽然城里军民口号喊得响,但一想到可能真的要和日本人作战,谁的心里也没底。尤其是这些领头的丘八,别看平常的时候武武喳喳的,真要让他们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死战,每一个带种的。 此时守城的将领听到****大军到了,也就意味着他们不用再亲自和日本人死战了,立刻兴高采烈的跑下去开城门,准备迎接大军进城。 随着城门悄悄地打开,马建中、袁世凯立刻率领士兵进了城,随后他们毫不停留,在李会正德引领下直奔王宫而去。 看到大清的兵丁走远,金孝直这才小声的对自己的头儿说道:“清国的大军就来这么几个人,太少了点儿吧,这能打得赢日本人么?该不会是还得靠我们吧?” 那将领下意识的答道:“也许这只是先锋也说不定,后面肯定有大队人马……”说到这儿,他会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和一名小兵解释。随即翻脸骂道:“妈的,你们还不去城头值守,在这儿干什么!之前偷懒儿的事儿老子还没跟你们算账呢,还不快滚!” 金孝直等人连忙跑掉,那将领兀自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但其实心中却在想着,要是****真的只有这点儿兵力过来,到时候肯定还得指望自己这些人,自己要不要先想个什么由头躲一躲呢。 皇宫里,睡梦中的李熙和李昰应被近侍叫醒,得知大清已经派来军队的消息,两人都是心中大定。然而,当看到来的只有区区二百人时,两人的心中又同时一凉。 马建中似乎知道两人担心的是什么,于是上前道:“陛下、大院君,我等只是担心陛下等人安危,这才率精锐提前赶来,至于朝廷大军,日后就到!” 听到朝廷还有大军,两人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下一半儿,随后李昰应道:“天使能够急我父子之安危,连夜劳顿,下国君臣铭感五内,只是清朝大军赶到虽为时不远,但明日就是日本人最后通牒规定之日,若是届时日本人发起狠来……” 马建中笑道:“无妨,我等自有记忆,袁参军……” 袁世凯应声而出,“陛下,各位大人,下官在路上曾听闻朝鲜曾经有过一支日人训练的军队?” 李昰应道:“不错,不过那‘别技军‘此时已经被解散了。”他以为袁世凯此时提起这支军队,是担心‘别技军’和日本人里应外合,于是连忙解释。 袁世凯道:“哦?那不知贵国是否还能再次找到这些人,如果可以,请立刻派人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我有用处!” 原来,袁世凯在路上就和马建中想好了,吴长庆的大军可能在23日或者24日才能赶到,如果庆军大队来不及赶到汉城,那么23日日本人攻城的时候,自己就需要独力面对日军大队兵力,凭借他手上的二百人,肯定是力有未逮的。 所以他们只能借助朝鲜现有的军力。袁世凯随即想到,以日本人的严谨,他们训练的‘别技军’也许战斗力比不上日军或者清军,但一定比那些基本不训练的其他朝鲜军队要好的多。所以,他就打起了‘别技军’的主意。 李昰应听明白了袁世凯的计划,但他还有些犹豫,“这样可行么?” 马建中笑道:“请大院君放心,汉城的安危,包在我等身上。” 也许是马建中打了保票,也许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总之李昰应同意了袁世凯的请求,连夜派人设法找到那些被遣散的‘别技军’士卒,到东别营集合。而马建中、袁世凯等人,则抓紧时间休息。 23日清晨,对花房义质来说,这是重要的一天。早晨六点半他就起来了,做了一点儿晨运让自己更加清醒和兴奋,然后吃了早饭,再将井上馨所交代的条件默想一遍。8点,他来到了兴仁门外。 汉城最宏伟的城门是崇礼门,但是崇礼门是南门,是用来迎接来自大清的使节的主要城门,花房义质认为日本在东方,所以三天前他离开汉城是出的是兴仁门。 在花房义质的心里,他想通过这次威逼朝鲜王室签约后,将兴仁门打造成第二个崇礼门,为日本奠定在朝鲜和大清一样的地位。 兴仁门外,几名朝鲜官员早已等候在那里。 看到他们,花房义质会心的一笑,知道李熙和大院君抗不住压力了。 果然,几名朝鲜官员就是被委派过来和他洽谈的。 但是花房义质很不满意,“为什么李昰应不亲自前来,难道是蔑视大日本帝国么?” 李会正赶紧陪着笑脸上前道:“不敢不敢,不是大院君不想来,天使也应该知道,城里刚刚平静没几天,现在仍有很多暴民不肯和大日本帝国合作,大院君需要抽出精力平息城内民众的怨气,因此让我等先来,和天使先洽谈一下合约细节。” 李会正已经将对花房义质的称呼由‘使臣’变为‘天使’了,所以他对朝鲜官员的表现还比较满意,因此同意给他们一个面子。 “这是大日本帝国提交的合约副本,之前本使已经将条约内容和大院君大人说过了,只要你们签订了这份条约,今后朝鲜就是大日本帝国的友邦了,大日本帝国会像之前那样,支持你们的朝廷的。” 李会正点头哈腰的道:“明白明白,小臣这就将合约拿给国王陛下和大院君,还请天使在此稍待片刻。”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身边的人安排茶水点心,伺候花房义质等人休息。 花房义质目送着李会正进了城门,然后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兴仁门外。 事实上,已经得到了来自大清的支持的大院君当然不会再同意花房义质的苛刻条约,李会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而已。 此时再东别营,四百余名‘别技军’士兵已经重新集结了起来。除了他们,在远处还有数百名精选出来的朝鲜士兵在列队等待着。 李景夏看着眼前的士兵,随后笑着对袁世凯道:“袁大人,士兵们已经集合完毕,你看……” 袁世凯拱手问道:“有劳李大人。不过,‘别技军’就这么多兵员么?” 李景夏道:“当然不止,不过经过之前的乱象,有些被裁汰的士兵已经离开汉城了,现在能够集合起来的就是这些了。” 袁世凯点点头。 随后,他走到队前,开始对这些懵懂的士兵们讲话。“士兵们,我知道,你们之前经历了不公正的待遇,你们身边的亲朋好友、袍泽,还有朝廷,因为你们是被日本人训练出来的军队而对你们冷眼相看,甚至将你们解散,剥夺你们为国效力的机会。但是我知道,无论你们是接受了什么人的训练,你们首先是朝鲜人,你们从军的使命,首先是保卫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民。现在,能够证明你们仍然是忠诚的朝鲜人的机会就在眼前,今天,我们就要和日本人作战,抵御日本侵略者,保卫皇城。你们有谁愿意加入这支光荣的队伍,证明自己的英勇和忠诚,就请上前一步。” 袁世凯说完,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士兵们中间,没有人向前。大家都在观望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过袁世凯没有催促他们,仍然面带微笑,静静地等着。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一个年轻的士兵越众而出,“如果我愿意参战,是不是能得到和他们一样的信任?” 袁世凯沉声道:“信任不是靠别人给予的,而是要凭你自己来争取!” 那青年顿了顿,随后道:“好,我参加,请给我一支枪!” 袁世凯笑道:“很好,士兵,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现在,请你站到我的身后。”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四百多名‘别技军’士兵都选择了重新拿起武器。 ‘别技营’在之前是作为闵氏的亲信来培养的,但成军时间尚短,大多数士兵并不是死忠于闵氏集团的,而且,之前因为日本教官问题和军饷问题,他们在汉城里一直被人瞧不起,其实每个人心中也都憋着一股怨气。他们并不想低人一等,备选入‘别技军’也不是为了被人嘲笑辱骂的,现在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大家又怎么会不接受。 现在,袁世凯手中有了一千名精锐的士兵,守城的信心大增。城外的日军不过只有一千五百人,他认为,即使没有吴长庆的援兵,他也能守住汉城。 城外,花房义质仍然在静静地等待,李会正成功的拖延了时间,直到中午,花房义质依然没有看到李会正的影子,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恼羞成怒的花房随即下令炮轰汉城。 “不要慌!不要慌!”城楼之上,袁世凯大声的安抚着士兵们。“日本人急切赶来,希望能够逼迫你们的国王投降,但是他们太心急了,所以不可能携带更多的大炮。他们手里最多只有一些行营炮或者六磅青铜炮,这样的炮火看着吓人,其实根本不能威胁到我们的城墙。” 把守城头的朝鲜士兵在日军刚开始炮轰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慌乱,但袁世凯的话很快平复了他们的情绪。的确,日军的炮火确实带来一些麻烦,却仅仅让几十名士兵受了轻伤,而且多是慌乱中被碎砂石击伤的。那些炮声听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对城头士兵的杀伤远不如对城内的平民。 攻城的战斗主要由高岛丙之柱指挥,看到炮击效果不大,高岛果断的停止了炮击,命令日军开始攻城。 日军士兵训练有素,他们的射击更精准,士气更旺盛。那些步枪所带来的杀伤要远大于火炮,守卫城头的士兵伤亡顿时大了起来。 但清军和朝鲜军队毕竟拥有城池之险,即使伤亡增加,日军也无法轻易地夺取城门。同时,袁世凯命令朝鲜军民将清军的旗帜四处树立,以迷惑日军。高岛担心清军大部已经进城,也不敢盲目进攻。 当发现汉城城头出现清军之后,花房义质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可这时候已经后悔莫及。 夺取城门的战斗断断续续的持续到天黑,不知道城中到底有多少清军的花房不敢贸然进攻,只得暂时退回营地,为了防止清军夜袭,高岛还安排了士兵修筑防御工事以防清军反扑。同时,花房义质也紧急向井上馨求助。 此时的汉城,打退了日军第一天的进攻的朝鲜军民一片欢腾。尤其是那些原本‘别技军’的士兵,白天,他们和其他营5营的士兵一起协助清军守城,在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作用,自此以后,再不用受别人的冷眼,甚至他们有机会重新成为朝鲜王室的精兵。 但李昰应的心中仍然忐忑不安,今天虽然没有让日本人打进来,不代表明天也无事,大清的大军一天不到,他就一天不会安心。 24日,随着吴长庆率清军大部进驻汉城并在汉城郊外构筑阵地,李昰应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第十二章 壬午之变(五) 随着朝鲜局势的变化,西方列强也越来越关注,其中法国、俄国因为自己的利益缘故,开始表露出对日本的支持倾向。 “皇上,这几日,各国使节纷纷表示对朝鲜局势的关注,尤其是英、法、美、俄等国,而且,臣听闻俄、法使臣曾私下里找过日本人,表示愿意对日本进行援助。若是俄、法两国介入,恐怕朝鲜局势会急剧恶化。” 负责总理衙门事务的醇亲王话音一落,养心殿中其他大臣立刻轻声私语起来,这些老臣都是经历过十几年前二次鸦*片战争的,对西洋的恐惧还是非常重。 京城内各国使节的暗中活动,载恬其实早有思量,此时听奕譞这么一说,便道:“各国关注朝鲜,无非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而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还记得之前签订朝美、朝英条约时的做法么?” 当初朝鲜在和日本签订第一个通商条约后,美国人也随即带兵舰威逼朝鲜签约,那时负责签约的,便是现在在朝鲜的马道忠。之后英国秉承利益均沾的原则,也随后和朝鲜签订了通商条约。 但奕譞却不知道光绪此时提起这件事,到底想说的是什么。“臣愚鲁,还请皇上明示。” 载恬看着奕譞,暗自谈了口气,自己这个老爹虽然办事认真,又绝对忠心,但在洋务一事上的敏感度,确实和李鸿章还差了不少。 “之前和英、美签订条约时,曾明确规定我中华是朝鲜的宗主国,一切对朝条约、行动,均需经过我国。当时为了顺利签约,这一条英、美都是认可了的。所以,此时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和英、美交涉。一方面允诺绝对保证其在朝鲜的利益,同时也要说明此次事件,是日本挑衅在先。我大清是爱好和平的,不希望和任何国家发生武装冲突,但如果他国无视我国利益存在,我国也绝不会任人鱼肉。” 奕譞倒是一点就透,原来在之前皇上就已经埋下了今日的伏笔,心中不由得大是叹服,更是骄傲不已。其他大臣也同样惊奇于皇帝的心思缜密和料敌机先。 “那俄国和法国那边?” “法国不要紧,现在越南局势未定,法国政府受议会制约,应该不会节外生枝,最多也就是口头上支持日本而已,其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我朝能在越南事务上让步。这方面,可以致电李鸿章,让他在上海和法国人再拖延拖延。至于俄国人。” 说到这里,载恬稍微停了停。 “俄国人觊觎朝鲜日久,其利用‘瑷珲条约’获得我国乌苏里江以东土地之后,立即修建军港,并起名‘符拉迪沃思托克’,征服东方之野心昭然若揭,不可不防。如果朝鲜事件处理不善,俄人倒有八分可能会武力干涉以谋求利益,一旦俄人卷入其中,事态发展便难以掌控。” 下面侍立的大学士,礼亲王奕縱道:“是否可以暗中接触俄人,效法英、美签订条约,许其利益,以使其保持中立?” “万万不可!” 光绪声音虽然仍嫌稚嫩,但却分外坚定。 “俄人不同于英、美,二者远居海外,谋求利益者,无外乎金银矿产,但俄人尽在咫尺,与我陆路相连,所求者却是我大清土地子民。所求利益截然不同。如俄人得了朝鲜,必然进一步窥视我关外龙兴之地,到时候,难道要连祖宗基业也一并舍了么?” 奕縱见说,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涉及祖宗基业,倒也不好在争论什么,便悻悻退下。 一旁奕䜣随即道:“以皇上意思,应该如何处理?” 载恬道:“如今之际,最好迫使日本尽快签约。” “就怕日本难以善罢甘休。”奕䜣随即道。 “哼哼,不见得。日本虽然所求甚大,效法西洋,整军经武,但其毕竟国小力衰,其国内兵舰可用者不过数艘,水兵不足万人,陆军不过数万。若是贸然和我国全面开战,虽然我国必然损失惨重,但日本也恐怕多年积累毁于一旦。日本人目前谨小慎微,我料其必然不会孤注一掷。” 载恬一谈到日本,顿时仿佛豪气满胸,一扫方才谈论俄国时的压抑之情。 “传旨,令北洋水师全力备战,各舰随时准备,做出支援朝鲜甚至出兵日本的姿态,再令南洋水师同时准备,做出随时支援北洋之态。令宋庆、铭安分别整顿毅军和吉林练军,做出随时准备出兵朝鲜的姿态。令黑龙江将军文绪同时整顿练军,以防俄人。” 众人听小皇帝如此安排,大惊失色,奕䜣连忙道:“大军一动,所耗何止万钱,如今国库空虚,还望陛下三思。何况跨海击日,耗费不说,也难有必胜把握,而南洋水师,还要兼顾法国人。臣认为,此举万万不可!” 其他大臣也附和奕䜣,养心殿中顿时跪倒一片。 载恬见众臣都不赞成自己,却也不着急,微笑道:“众位爱卿请起。” 奕䜣依旧跪在地上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其他大臣见奕䜣不起,自然也一起跪着,只有奕譞、张树声、左宗棠等少数几人站在哪里。 奕譞见场面尴尬,连忙轻声道:“皇上,此事,是否交由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再议议,拿出一个稳妥的章程出来?” 载恬见奕譞出面,倒也不好驳他,便道:“众位爱卿都误会朕的意思了,还请起身,听朕道来。” 众人见皇上语气放软,再勉强下去,反而显得臣欺主幼,反而不美,便都平身,听皇上怎么说。 载恬见众人起来,这才点头道:“众位卿家所虑,朕心中明白。只是众卿可知‘以和求和,则战必不可免;以战求和,方可避战’的道理?朕方才诸多安排,并非是要全面开战,而是做出一种假象,所谓兵不厌诈,让日本人认为如果他们不尽快和我国订约,则可能会面临我国全面打击。而俄国人也会考虑在此情况下,如贸然介入,是否会损失惨重。如此以来,一方面对日本人施加压力,同时也使俄国人患得患失,这就为我们接下来争取和谈奠定了基础并争取了时间。” 众臣这才明白,皇上所行的乃是疑兵之计,顿时为自己适才所做汗颜不止。 其实满朝文武的智商那个也不比载恬差,只不过大家都被英、法在二十年前打怕了,现在一提到和洋人开战,一个个的就都只转腿肚子,不转脑子了。 此时在朝鲜,中日之间又爆发了一次激烈冲突。 26日,马道忠前往仁川会见花房义质。 此时朝鲜局势的主动权已经牢牢掌握在中国手中,就连大院君父子,也被袁世凯设计软禁起来。手中底牌甚多,马道忠在谈判时自然气盛,要求日军立即撤离朝鲜,对于日本所要求的诸般条款,几乎全盘否定。 这时候井上馨已经知道朝鲜事态已经不在控制之中,作为主和派的外务大臣,井上馨一方面命令花房义质稳住局势,尽量通过谈判,获取一定的利益,同时也开始启程亲自奔赴朝鲜。 此时日本的和谈底线已经降低为赔款、道歉、驻军和开放通商四条。但花房义质却另有想法。 花房知道帝国之所以在当前如此被动,都是因为自己当时一时昏头,贸然撤出汉城,以至于清军趁虚而入,掌握了主动。如果自己不能在谈判中为帝国获取更多的利益,那么回去之后等待自己的,很有可能就是切腹。 因此花房一方面在谈判中坚持之前的无理要求,另一方面,则鼓动水、陆两军的好战分子向清军发起挑衅。花房此时仍然认为,一贯软弱的清军并不会和帝国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军事冲突,而且即便发生冲突,训练有素的帝国军队也一定能战胜清军。 届时,挟军事优势,谈判的主动权就又回到自己手中。这样一来,不但能抵消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说不定还能成为帝国的英雄。 日本的军人基本上都是坚定地主战派,在花房义质的暗示下,28日,日本陆军首先向清军阵地发起进攻。 应该说,当时日本陆军的整体素质是优于清朝军队的。但万事总有例外,清朝上百万军队,总能挑出几个能打仗的,偏偏吴长庆的‘庆字军’就是其中之一。 吴长庆虽然在外交方面比较弱,但他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猛将,带兵打仗还是很有一手的,更何况清军还占据着地利、人和的优势。 日军在汉城郊外几次冲击,都不能攻破清军防线,反而损失数百人。看到强攻不行,日军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此时在海上,日本也出动兵舰‘金刚’号、‘比睿’号和‘日进’号向北洋水师发起了进攻。 北洋水师目前在朝鲜也只有三艘兵舰,原本一起过来的招商局轮船已经载着朝鲜大院君返回大清,丁汝昌同时安排了在海战中比较鸡肋的‘登瀛洲’号炮舰护航。因此在海上中日双方兵舰数量是相等的。 但日军兵舰的总吨数却远大于北洋水师。 日军的‘金刚’、‘比睿’两舰都是两千两百多吨的铁甲舰,航速14节。3门170毫米炮分别安装在舰艏和舰艉,而在舰体两侧各装备了3门150毫米炮。 北洋水师的‘超勇’、‘扬威’、‘威远’三舰的排水量只有一千二、三百吨。其中‘超勇’、‘扬威’两舰各装备了两门26倍径254毫米阿姆斯特朗后膛炮,航速达到16节;‘威远’舰的一般航速只有11节,但它还备有风帆索具,顺风航速也能达到16节,主要武器装备则是1门190毫米阿姆斯特朗前膛钢炮,另有6门120毫米阿姆斯特朗后膛速射炮位于船舷两侧。 日军舰队的吨位更大,但北洋水师在航速和火力上,却有明显优势。 当今世界,海军仍处在剧烈变革的时代。虽然铁甲舰早已成为各国海军基本装备,但舰炮的布局仍然是采用传统的两侧布局较多。也就是所谓的船旁列炮铁甲舰。这样的舰炮布局,可以使舰艇在使用侧舷接战的时候能够同时获得最大数量的火炮的火力,就像法尔特加海战那样,作战双方的舰艇一旦靠近到射程之内,便需要调整航向,降低航速,然后开炮对轰,看谁先扛不住。 海战一开始,‘超勇’、‘扬威’两舰就充分发挥了航速的优势,牵着‘金刚’、‘比睿’到处跑。日舰虽然在航速上略逊,但相差不多,一开始也能紧紧地咬住北洋的两舰不放。这样一追一逃之间,航速只有九节的日舰‘日进’号便被远远甩在后面,和‘金刚’、‘比睿’两舰拉开了距离。 另一边,‘威远’号则向侧翼扯动,避开日军两艘主力舰,将目标放在了防御力和火力薄弱的‘日进’号上。 洞悉北洋水师的作战意图后,‘金刚’号舰长有马欣一少佐立即向仁礼景范请示:“阁下,敌军舰船向我军后方包抄,应该是想要对付落后的‘日进’号,我们要不要返回支援?” 仁礼景范当然也看得出清军的意图,但此时前面的‘超勇’和‘扬威’两舰为了掩护‘威远’舰,开始降低速度,若是回援‘日进’号,则恐怕会失去攻击中国军舰的机会,而且,仁礼景范也担心,此时回头,会被航速更快地北洋舰追击,到时候首位难顾,将更加不利。倒不如孤注一掷,希望能够在清军‘威远’舰攻击‘日进’号之前就击沉或者重创面前的‘超勇’、‘扬威’两舰。 “不,先不要管‘日进’号,我们全力攻击前面的两艘敌舰!” “是,阁下!”有马欣一毫不迟疑的执行命令,‘金刚’号立即打旗语给‘比睿’号,告知对方指挥官的作战意图。 第十三章 壬午之变(六) 六千米外,拥有更大口径舰炮的北洋战舰抢先开炮。 第一轮炮弹在敌舰左前方落水,据离日舰至少百米,连浪花都没有溅到。 “修正炮位,快装弹!” 刘冠雄是‘超勇’号的枪炮大副,看到第一发炮弹偏离较远,立刻传令及时调整炮位。此时距离日舰驶进他们火炮的最佳射程还有几分钟时间,如果抓紧,‘超勇’还可以再发射两次炮弹。 第二轮炮弹再次打偏,此时已基本处于静止状态的‘超勇’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之后,他也将面对日舰六门火炮的同时打击,那时候,火炮数量更少的‘超勇’将处于劣势。 第三轮炮击打完后,林泰曾来不及查看战果,‘超勇’号便迅速启动再次逃跑。几秒钟后,由日舰上发射的炮弹就落在了‘超勇’身后的水面,要知道‘超勇’可不是铁甲舰,如果被击中,很可能就会失去作战能力。 不能不说林泰曾的运气实在不错,他的第三轮炮击就打中了。 此时日舰距‘超勇’号已不过四千多米,‘超勇’舰上所装备的254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可以轻松击穿日舰上的装甲,炮弹从侧甲板穿入,迅速爆炸,将船的左舷炸出一个大洞,海水顿时涌入。 现在日舰已经发射了一轮主炮,‘金刚’上面的克虏伯炮射速可没有‘超勇’的阿姆斯特朗主炮那么快,现在刘冠雄又有时间了。 ‘扬威’和‘超勇’采用的一摸一样的战术,就这样,两舰打几炮就跑,打几炮就跑,凭借更好的机动性和射程更远的舰炮,始终牵着日军的鼻子走,气的仁礼景范哇哇乱叫。 几轮之后,‘金刚’再次中弹,这一次被击中的是舰桥建筑,发动机排烟管被炸毁,飞舞的碎片四散,正在甲板上指挥作战的有马欣一因此受伤。而且,因为两次中弹,‘金刚’号的动力严重受损,航速大大下降,形势越发对日军不利起来。 但首先取得战果的却是另一片战场。 ‘威远’号没有那么快的航速,也没有日舰那样的装甲和‘超勇’那么优良的火炮,但面对‘日进’号,它还是有优势的。 ‘日进’号作为十年前装备海军的木制战舰,在这样的现代海战中几乎可以被直接忽略,‘威远’的侧舷能同时提供3门120毫米速射炮火力,还能有一门190毫米主炮支援。而无论是120毫米炮还是190毫米炮,都是‘日进’所不能承受的。 远远地看到逐渐沉没的‘日进’和陷入困境的‘金刚’,‘比睿’号就知道如果现在再不撤出战斗,以清军兵舰的高航速,今天恐怕要全军覆没,于是果断地放弃了不可能撤出的‘金刚’号,独自逃之夭夭。 几十分钟后,‘金刚’号沉没,舰上的全体官兵以及海军少将仁礼景范共三百余人葬身海底。 而逃回仁川港后的‘比睿’号几乎没有停留,在加注了淡水和燃煤后,放弃了仍在汉城郊外和清军对峙的陆军和沿汉江逆行进入汉城支援的‘清辉’号,只接上花房义质及其护卫队数十人后,便仓皇逃离朝鲜,返回日本。 28日夜。经过了一天的激战,吴长庆仍不能休息。他需要盘点当日的损伤,并安排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 此时吴长庆的临时官邸中灯火辉煌,庆字军中几位干将都在,似乎在商议什么。 “报告,”一名亲兵进来道:“大人,马大人求见。” “哦?这么晚了,他不在王宫里好好歇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一边琢麽着,一边吩咐道:“有情。” 随着亲兵的离开,很快马道忠便走了进来,他还带领两名朝鲜人前来拜会吴长庆。 双方见面,互相谦让了一番,马道忠向吴长庆引见带来的两个朝鲜人。 两人自进了厅中一直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此时听马道忠引见,连忙道:“罪民金长孙、郑易吉参见****尊使大人。罪民等一时冲动,酿下滔天大祸,劳动天兵,罪该万死,但罪民冒死恳请天使,允许罪民上阵杀敌。罪民等虽万死不赦,但希望能死在战阵之上,还望天使开恩!” 两人说完,磕头不止。 吴长庆诧异的看着马道忠:“这是怎么回事?” 马道忠道:“此二人是本次兵变的士兵代表,他们白天找到我,希望能有机会上阵杀敌,戴罪立功,不求赦免,但求能死的壮烈一点儿。兵法云‘哀兵必胜’,我看这些人军心可用,就想到一计,正需要他们这些当地熟悉地形的土兵帮助,所以,就带来给军门。” 吴长庆听闻马道忠说有一计,便微笑环视左右,随即问道:“不知马大人计将安出?” ****忠道:“下官见白日里日军攻击甚猛,想必一定疲惫,因此建议军门夜袭!” 吴长庆听了,哈哈大笑,一旁其他庆字军将领也是附和大笑。马道忠被笑的一愣,但随即便醒悟过来,也大笑起来:“原来军门早有准备,倒是下官多虑了。” 吴长庆道:“哪里哪里,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而且,我们正在为黑夜中不利于进攻而头疼,原本打算用那些守城的士兵,正好马大人就送来了及时雨。不知这些朝鲜土兵有多少人?什么装备?” 马道忠见问,踢了那两人一脚,“回大人的话!” 其中一个叫金长孙的连忙道:“回天使,罪民们都在京城东郊十里外聚集,共一千七百人,装备都是些刀枪,仅有少量火器。” 吴长庆想了想,道:“夜间攻击,如果训练不熟,火器反而不堪用,倒不如刀枪来的便利。如果你等果然有心,我便给你们一个待罪立功的机会,你们且回去召集人手到营中集合。” 两人听了大喜,立即磕头道:“多谢天使开恩,我等必奋勇向前,万死不辞!”说完,领命去集合队伍去了。 得了这一千余土兵相助,吴长庆便迅速将夜袭的事情定了下来:“袁世凯,命你率两营火器兵,待朝鲜土兵到后,先用餐休息,待到丑时,前去劫营!” 袁世凯领命大喜,连忙出去张罗去了。 当晚,大军杀向日军阵地,清军火枪手在中军呯、呯放枪射杀,两翼是朝鲜土兵挥舞大刀长矛掩杀。日军猝不及防,黑暗中更不知道四面八方有多少敌军杀来,匆匆抵挡一阵,丢下一地尸体,狼狈逃向仁川去了。 合肥,李家大宅。 李鸿章正在书房写大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薛福成一撩门帘,走了进来。 “中堂……” 李鸿章头也不抬,“有信儿了?” 薛福成上前一步,将一份密函递了过去:“从天津走的水线到上海,然后四百里加急过来。” 李鸿章随手接过电函,却看也不看,顺手放到一边,继续写他的字,同时嘴上笑道:“怨不得杏荪一力推崇要架铜线,这洋人的玩意儿就是快。如果单靠跑死马,估计京城那边结果都出来了,我这儿还没收到信儿呢。” 薛福成原本急匆匆的赶来报信,却没想到李鸿章气定神闲,相比已经成竹在胸,随机强迫自己舒缓了情绪,符合着笑道:“恐怕中堂的消息要比某些京城的大员们知道的都早。” 李鸿章却摇摇头:“不行了,离了直隶,就算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天津那几位。那些在京师的,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真正该知道的人,现在都在天津呢。” 薛福成知道李鸿章说的不是张树声。虽然张树声署了直隶总督的位子,想要趁李鸿章丁母忧期间成为新的淮系首领,为此甚至不惜联合翁同龢和恭亲王。但前些日子京里传来消息,皇上下旨夺情,让李鸿章在合肥领了两江的差。这说明圣眷未衰,李鸿章依然简在帝心,早晚有启用的一天,张树声不足为虑。 “中堂说的是恭王?” “还能有谁?”李鸿章放下笔,拿起一抹方巾擦了擦手,随手放下了衣袖,缓步走到桌前喝了口茶,这才道:“太后宾天,皇上圣明,当即立了满汉各三位辅政大臣,其中通洋务的,不过我北洋通商衙门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如今我身在合肥,张树声根底浅,六王爷不趁机把洋务都揽过来,那他还是‘鬼子六‘么?” 薛福成想了想:“那中堂是不是和醇王通通气?” 李鸿章笑道:“叔耘啊叔耘,你的医术的确高明,但要说政治,还真是差多喽。” 薛福成赶紧道:“请中堂指教。” 李鸿章道:“现在朝政之中最要紧的差事,莫过于洋务,洋务之中最要紧的差事,莫过于外交。而在我大清,能办外交的,不过我与六王两人而已,醇王虽然尊贵,但此事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皇上要想办好差事,就必须要用六王,所以即使他不争,这外交一事,皇上也得倚重他,所以六王一直领着总理衙门。也正因为如此,皇上绝不会让他再染指北洋通商衙门。这一次朝鲜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六王既然动了心思,皇上自然会看在眼里,所以无论我们动与不动,这次的差事都落不在总理衙门身上。与其急吼吼的树敌,不如老老实实的在家丁我的忧。” 薛福成在进京给慈禧看病之前,是山东的地方官,慈禧薨了之后,薛福成被李鸿章保了下来,但也一撸到底,正好随李鸿章回了合肥老家。在薛福成的从政生涯中,从未办过涉洋事物,但他脑袋聪明,很多事情只要点一下,他一琢麽就明白了。 就像去年他奉旨进京给慈禧太后看病,当时李鸿章曾送给他一幅字,做了一番暗示。而薛福成之所以能在光绪亲政后保住一条命,恰恰是因为他聪明的理解了李鸿章的暗示。 自辛酉政变之后,两宫太后为了和六王一系争权,将三口通商大臣从总理衙门分出来,另立了北洋通商衙门,现在看来,这步棋皇上还得一直下下去。 “中堂的意思是,这次朝廷还是会派北洋的人去办交涉?如果这样,不知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李鸿章道:“不是朝廷,是皇上会将差事派给北洋。北洋大臣管理直隶、山东、奉天三省通商、洋务及有关外交、海防、关税等事宜。朝鲜之事,交给北洋谁也说不出什么。但是张树声刚刚上任,现在又和六王打的火热,估计皇上不会经过他,应该会直接下旨任命总理谈判使节。至于人选么,马建中本就在朝鲜,这个人有些本事,应该就是他了。” 说了这么半天,李鸿章一句也没问来信的内容,而是三绕两绕,直接扯到了和日本人的外交谈判上去了,似乎心中已经箍定,从天津过来的一定是好消息。 但薛福成可没有李鸿章那么足的信心,“中堂认为,日本人不会继续用兵了?” 李鸿章笑道:“日本人好勇斗狠,生性卑戾乖张,恨不得和我们斗个你死我活才好,但是他们不傻,知道自己现在几斤几两。想打?他们拿什么打?” 说着,李鸿章站了起来:“日本是岛国,不管陆军再怎么建设,要想到朝鲜用兵,首先得有海军,但是现在我北洋水师已经扼守朝鲜海上要道,以日本人的水师力量,根本无法把兵力运到朝鲜去。既然打不了,那么他们就只能和谈了。” “可是属下听说法国人在支持日本人,如果日本人能从法国购得军舰,或者直接靠法国人运送兵力,那么……” 李鸿章明白薛福成的意思,他是担心小日本有了法国人撑腰,会不顾一切的全力一战。 “法国人想要的是越南,他们支持日本人,无非是希望日本人能在东北牵制一下朝廷,好让他们能够肆无忌惮的吞并北圻。但日本人未必会甘心做法国人的马前卒。老夫以为,这中间一定还有变数,估计,现在六王爷应该正在和俄国人接触。” 日本人想要借法国的力来压大清,大清自然也会想要借俄国人的力来压日本。这一点载恬能想到,李鸿章不会想不到。 说到这儿,李鸿章似乎谈性已衰,随手拿起刚刚写好的大字,交给薛福成:“来,叔耘,把这幅字拿去交给下人,裱起来。” 薛福成赶忙上前接过,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四海升平! 第十四章 和谈(一) 日军在朝鲜大败的消息先后传到大清和日本国内。 这算是大清自道光以来第一次在对外战争中取得决定性胜利,朝野上下自然一派欢声鼓舞,有很多士子、大臣趁机向朝廷提出,要趁势攻击日本本土,收回琉球属国。但绝大多数的大臣则认为,以如今战局对中国有利的时候,应该见好就收,和日本进行谈判,以便获取一些有利于大清的条件。 不同于清廷,日本国内则是主战派占据绝大多数。陆军卿山县有朋已经在福冈集结了数千人的混成旅团,随时准备出发攻击朝鲜,而日本右翼组织‘玄洋社’也征集了一些狂热的战争分子组织‘征韩义勇军’,准备从釜山登陆,直捣汉城。 主和派的井上馨等人虽然一力上书,但因为井上馨在本次朝鲜事件中的军事失利,被军队的骂声完全淹没,其主和的声音完全无人理会。 眼看日本就要出动大军发动更大规模的战役,来自内外两个方面的几条消息却让朝野上下冷静了下来。 第一条消息是海军卿川村纯一写给山县有朋的私人信件,信中川村虽然对山县的热情极力推崇,却同时分外冷静地向山县指出,没有海军的护航,运送陆军的民船在海上就是清朝水师的活靶子。恐怕这个混成旅团还没有看到朝鲜的陆地,就已经葬生大海了。而海军现在只有‘扶桑’、‘比睿’两艘军舰可堪使用。但从此次马山浦海战可以看出,两舰虽然火力齐备,但火炮威力、射速以及船速根本无法对抗北洋水师的快船。 川村纯一信中所说就是一个意思,如果现在出兵,就是送死。倒不如隐忍时日,等海军建设完善,再报此一箭之仇未晚。 第二条消息来自美国。刚刚和朝鲜签订完协议的美国不希望日本干扰朝鲜的稳定,实际上美国也不希望日本因为朝鲜事件在次兴兵。很简单,如果胜了,日本会分的朝鲜更多的利益,这可能会损害美国的既得利益;而且日本有可能借此机会成长,摆脱自己的控制。如果败了,日本必然损失大量的财富来为战争买单,同样会损失美国在日本的既得利益。 第三条和第四条消息也同样来自国外,法国因为越南问题,只能在后面摇旗呐喊,无法给与日本任何必要地支援,而俄国因为清政府在东北地区的动员,担心如果干预会得不偿失,所以也决定保持中立。另有消息说,俄国人在积极于清政府接触,希望通过谈判,获得朝鲜的一部分利益。 这几条消息就像一盆盆冷水,浇灭了日本君臣的热血。山县有朋和川村纯一共同上书,建议暂缓用兵。但他们同时也要求天皇下令改善军事装备,购买先进快船、铁甲舰,训练陆军。 随即明治天皇授权井上馨和中国谈判。 临危受命的井上馨迅速从之前战败的阴影中走出。他先是拜访美国驻日公使,希望美国能联合英国斡旋此事,又拜访了法国人,以购买法国军舰为诱惑,希望法国人能给清廷施压。然后井上馨才前往朝鲜,准备和中国的谈判。 一方面清廷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日本打一场大战,同时西方各国——尤其是法、俄的压力起了很大的作用。9月5日,清廷以马道忠为代表,和井上馨在仁川展开会谈。 “不行,我国政府可以同意对贵国在本次冲突中的损失进行有限赔偿,但这种让步仅限于本次冲突。琉球群岛问题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贵国对于琉球的主权要求毫无道理,我国政府不能够接受!” “井上先生,琉球群岛自古就是中国的属国,其国王一直以来都对我大清称臣,我国当然有理由要求日本撤出对琉球的占领,将主权归还我国,这怎么能说‘毫无理由’呢?况且,在之前日本国对琉球非法占领后,我国政府始终没有承认日本国对外宣称的主权归属,因此这一问题一直没有定论。既然没有定论,为什么不能拿来讨论?” “道台大人,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们在这里讨论的问题,仅限于本次朝鲜冲突范围。大日本帝国虽然在本次冲突中失利,但却并没有失败,因此,超出本次冲突范围的问题,我国政府不可能接受。” 马道忠看着恼羞成怒的井上馨,只是微微一笑。他心里清楚,别看井上馨表现得好像多么愤怒,如同丧失了多么大的利益一样,其实这只是对方的一种谈判策略而已,已经老于洋务的自己,当然不会被他影响。 “哦,那井上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两国在进行一场战争,直到日本国承认失败为止?就怕到那时,我们要谈的就不仅仅是琉球的问题了。” 井上馨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这个中国官员。通过这几天的谈判,自诩为外交高手的自己心知真的遇到了对手。这名中国官员完全不同于自己以往接触的那些清廷官僚,他对国际准则、各国关系和自己的心态都把握的非常到位,而且表现得自信满满。 最关键的就是这种自信。 其实井上馨知道,以日本国内目前的制造基础,以及海陆军实力,是不可能和拥有地利、人和的清政府在朝鲜半岛拼个鱼死网破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马道忠竟然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之前的谈判中,井上馨一直处于被动——已经同意对清朝水师本次冲突中沉没的舰船予以赔偿,而自己所希望得到的条款却被对方一个皮球踢到朝鲜政府代表那里。 其实傻子都知道,现在中日没有谈完,日朝之间谈什么都没用。 而今天,对方更进一步的提出了琉球问题,这是井上馨绝对不能接受的。 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这不符合大和民族的习惯。 “马先生,你这是战争讹诈。我从未说过再发起战争的话,也没有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我只是说,我国政府绝不会同意贵国对超出本次事件之外的问题提出的过分要求。如果因此贵国要发动对大日本帝国的战争,我国人民也绝不会退缩。” “井上先生,我国对于贵国提出的领土要求,是基于我国的传统属国的,并没有要求长崎或者京都,我不明白您的所谓‘过分要求’从何而来?” “马先生,作为外交官,我佩服你的谈判能力。就像本次事件,完全是贵国的责任在先,最后却被您将责任强加到我国头上,而对我国的损失完全回避。现在又节外生枝,我国政府完全无法接受。” “不不不。我想您误会了。我国政府从来没有逃避过责任,更不会将责任强加给任何一方。本次事件的起因的确是朝鲜暴民违背了国际公约,杀害使馆工作人员,有错在先。作为朝鲜的宗主国,我们承认这一点。如果日本国当时就这一问题同我方展开谈判,我方愿意依照国际公约对贵国损失进行赔偿。但贵国并没有同我国进行谈判,而是公然发动对朝鲜的侵略战争,这才改变了问题的性质。所以井上先生必须明白,我们现在所谈的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次杀害外交人员事件,而是一次侵略战争。” 井上馨懊恼的摇摇头:“马先生,关于责任问题,我们已经吵了不下十次,我想,我们已经没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您,我国政府是绝不会就琉球问题妥协的。如果贵国坚持这一要求,那么我们的谈判恐怕无法进行下去。” 这种谈判可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功地,看到今天已经不可能取得进一步的进展,马道忠随即起身道:“即然这样,我希望井上先生能够再次致电国内。希望下一次谈判,能看到贵国的诚意。” 言罢告辞,带着随行的武官和朝鲜官员离开了。 回到驿馆的井上馨刚刚换好衣服,一名少佐便过来道:“阁下,山县阁下和川村阁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井上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跟随少佐一起来到另一间房间。 打开房门,房中日式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两个身穿和服的日本人,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的盒子。 井上馨当然知道山县有朋和川村纯一的来意,所以三人没有过多的寒暄。 看着眼前白布包裹的盒子,井上馨给二人深深的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 山县和川村对视一眼,回了半礼,道:“井上君客气了,花房君的骨灰,我们会带回日本,妥善安葬,请井上君放心。” 井上馨再鞠一躬:“拜托了!” 花房义质在本次事件中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将汉城拱手让给了中国人,这才导致日本方面后面的事件发生和现在的谈判极为被动。这样的丑闻虽然不可能在国内传播,但高层官员自然都清楚。花房义质必须为此事负责,只有刨腹一途。 山县两人最关心的当然还是目前的谈判进展,谈论完了花房的事情,立即问道:“今日的谈判进行的如何?” 提到和中国人的和谈,井上叹了口气道:“这个中国官员非常难缠,他的谈判能力很强,技巧也十分丰富,不是轻易能够说服的了的。今日又突然提出了对琉球的主权问题!” 听了井上馨的话,山县有朋勃然大怒:“中国人太得寸进尺了。帝国的勇士用鲜血换来的土地,绝对不能如此轻松的就让出去!作为帝国的军人,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山县有朋的话中带着刺儿,井上馨又如何听不出来,但现在并不是和山县有朋吵架的时候,所以井上馨也只能默默地摇头苦笑。 “山县君,不要这样,这并不是井上君的错。国事艰难,作为军人,护卫国家的利益,我们当然义不容辞,但井上君也同样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我们应该相信他!” 看到气氛尴尬,一旁的川村纯一连忙出来打个圆场。 井上馨感激的对川村纯一点了点头,“请二位放心,我绝对不会轻易损失帝国的利益,今天,我已经非常明确的答复了中国人,对于琉球问题,帝国绝对不会让步。” 川村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皱眉道:“但是,俄国人那里?” 马道忠今日提出琉球问题并不是没有依仗。一方面,清廷坚信日本不可能在现在和自己进行一场生死斗,另一方面,在谈判之前奕䜣也曾秘密约见沙俄公使,寻求俄国人的支持。 在琉球问题上寻求俄国的支持是光绪皇帝的密旨。 载恬自然知道,和北极熊谈判是真正的与虎谋皮。但沙俄对朝鲜港口的需求决定了其在本次和谈中必然不会置身事外,如果任由沙俄做文章,只能将朝鲜目前大好的和谈局面破坏,倒不如用另一个诱饵来转移这头贪得无厌的北极熊的视线。因此,秘密指使奕䜣和沙俄协商,如果在沙俄的支持下中国重新获取了琉球群岛的主权,朝廷愿意将琉球主岛以北的‘奄美岛’租借给俄国。 一个朝鲜的不冻港,当然比不上一个太平洋中的大岛。因此在此次和谈中,沙俄一力支持中国对琉球群岛的主权要求,并向日本施压。 听了川村的担忧,井上馨又叹气道:“俄国人的压力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俄国人帮助中国也是为了利益,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我之前已经拜会了法国人,他们表示会帮助我们对付中国人。” 川村不无忧虑的说:“法国人能靠得住么?之前他们也说帮助我们,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井上馨冷笑一声,道:“任何国家都靠不住,帝国想要强盛,想要打败中国人,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不过,法国人现在希望在越南获得利益,所以他们不希望中国在朝鲜问题上获得太多的利益,以免将来在越南问题的谈判中起点过高,所以,他们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还有美国人,我们也可以找他们帮助斡旋。” 看井上馨已经有了准备,川村纯一略微放了点儿心。 “的确,如果我们自己的实力强大不起来,依靠别人,是没有指望的。所以,我已经提请内阁,购买更先进的铁甲舰,在这一问题上,还请井上君支持我们!” 说完,川村直起身来,给井上馨行了一礼。一旁山县有朋也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不仅仅是此次谈判的日方代表,他还是内阁的主要成员之一——外务卿,而且,井上馨还是朝中主和派的代表人物,在国内的影响力十分的大。思及这里,山县也连忙拜伏下去道:“请多多关照!” 井上馨自然不会平白受他们的大礼,连忙道:“二位客气了,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兴盛,我一定会全力支持军队的建设的!” 第十五章 又一个少年 与此同时,大清京师的御书房内,一对君臣也在谈论着这件事。 “翁师傅,你觉得此次和日本人谈判,结果如何?” 翁同龢略想了一下,道:“回皇上,臣以为,此次谈判,日本方面虽然一时失利,但并没有伤及根本,朝廷从东洋获取一点儿赔偿或许是可以的,但若是其他方面,恐怕很难达成协议。” 小皇帝听了微微一笑,起身踱步道:“哦,为什么呢?” 见小皇帝起身,翁同龢连忙跟上,边走边道:“臣知道皇上派恭亲王联络俄国人,但臣以为俄国人并不可靠,而且,以现在的局势,法国人必定会向着日本人,这两家一抵消,最终能不能成事儿,还是要看咱们自己的实力。北洋水师虽建成已久,但并不敷用,所以,臣以为难以迫使日本屈服。” 光绪突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看了翁同龢一眼。 翁同龢不敢迎着光绪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 光绪随即一笑,道:“北洋水师虽筹建于数年前,但所费白银基本都用与港口建设和炮台等,所购兵舰仅有超勇、扬威两舰勉强可用,自然难以全面压制小鬼子。当然,翁师傅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能不能成事儿,最终还是要看自己的实力’。哼哼,这次虽然不能压服小日本儿,可总有一天,朕的靴子,会踏上富士山巅!” 小皇帝的豪言壮语,翁同龢倒没多少感触,但光绪前面几句话,他可是听明白了。小皇帝能为北洋水师说话,说明李鸿章现在在皇帝的心中,圣眷未衰,自己现在想要将其一杆子打倒,恐怕还早了点儿。 想到这里,翁同龢又提起另一件事:“皇上,前日御史陈启泰奏‘云南报销案’,户部已查实上下人等共贪墨银两十几万两,其中尤以龙继栋、孙家穆为甚,现二人已交刑部。涉案官员该如何惩处,不知皇上可有旨意。” 一提起贪污腐败,光绪就气不打一出来,“国家现在到处用钱,安徽、江西、浙江三省水灾,民不聊生。南边法国人虎视眈眈,东面有日本人,北面有俄国人,国家多事之秋,这帮人还吸血敲髓。他们不是贪钱么,传旨刑部,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抄家。左宗棠不是奏请南洋海防缺银子么?就让左宗棠安排干员办理,抄没的银子全部用于南洋水师!” 说完光绪看了翁同龢一眼,又道:“景廉和王文韶那边查的如何?” 景廉和王文韶曾分别署理过户部,因为‘云南报销’一案,御史洪良品参二人在案中受贿巨万,但二人都是当前朝中重臣,当然不能像那些小吏仓促立案,因此光绪命醇亲王和翁同龢二人详加询问,务必得到真凭实据之后,才能处理。 “回皇上,臣和王爷问了,但洪良品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不能指实。” 光绪冷笑道:“这不废话么,难道贪墨这事儿,还能留下人证物证等着你查?若是真没事儿,怎么给事中邓承修又参他?难道这些臣子没事干,觉得给自己树立一个枢臣为敌挺好玩儿?”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内快速踱起步来。 翁同龢在旁边看的直眼晕,想说些什么,又不敢打搅小皇帝的思路。这时光绪突然一顿,道“暂停二人的差事,通知他们,在每天的辰时到申时之间,到大理寺交代问题。记住,要他们将所有家产、田产、财物全部交代清楚,不得隐瞒。每一块田产什么时候购入,通过谁买的,买时价值几许等等等等,都需要详细的交代清楚,必须言之有物,若是交代不清的财产,一律充公。” 光绪快速地交代完毕,可累坏了一旁记录的小太监,他那能理解小皇帝‘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代问题’的深厚用意,但好在旁边有个深霭为官之道的翁同龢,好歹领会了皇帝的深奥理论,赶紧出去办差去了。 刘永福回到家中已经是戌时了。这两年法国人闹得厉害,尤其是近期,大军频繁调动,似乎又有北上的意向。黑旗军受越南国王所托总领三宣防务,这些日子,刘永福为了应对法国人,四处招兵买马、安排军务,也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正准备回自己的卧房,冷不丁儿看到一侧的厢房还有灯光亮着,刘永福一笑,知道自己宝贝儿子还没睡,也就不着急回去了,信步来到儿子的房间。 推门进去,就看到窗边的桌子上一个俊俏的少年正在拿着鹅毛笔画着什么。 少年的面前放着一个特殊的大烛台非常有特点,在三只大蜡烛的后面,还插着一块儿镀银的金属板,金属板略有弧度,正好在烛台后面形成一个半包围,将蜡烛的光线全部反射到前面的桌面上。 顺着灯光看去,这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可能是常年生活在军中的缘故,身体显得比较健壮,只是皮肤略黑,正是刘永福的二儿子刘少卿。 刘永福本来还有一个长子,但是在同治年间和清军的战斗中失散了。当时清军攻过来,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还在家中来不及转移。到了越南后,刘永福又在当地找了一个越南姑娘再次成亲,之后就有了这个儿子。 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得长子和前妻都失陷乱军之中,刘永福将对妻、子的愧疚几乎都转嫁到了眼前的这个小儿子身上,对他可谓是宠溺非常。偏偏这个儿子也是乖巧伶俐,而且从小就表现得异于常人的聪慧,什么字词诗赋、四书五经不说过目不忘吧,起码也是看个两三遍就能背下来。但就有一点儿不好,总有些奇思怪想,比如做的这个烛台,说是为了保护视力,不得近视眼。 听到有人进来,少年连忙抬起头来,看到是父亲,展颜一笑道:“是父亲大人,这么晚了,找孩儿有事么?” 刘永福笑着上前摸摸孩子的脸颊,“刚从营中回来,看到你屋中还亮着灯,过来看看。”随即拿起桌上的纸张。 “这是在画什么?” “回父亲,之前清廷不是送来一批枪支武器么,孩儿看了看,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所以想着怎么能够重新设计一下,让这步枪能够更好用。” 刘永福没念过什么书,虽然听不太懂儿子说的‘空间’啊、‘设计’啊什么的,但意思还是能够明白的,又看了看手中的图纸,也看不懂,只好转过头来问儿子:“能行么?” 刘少卿嘻嘻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孩儿现在就是设计个草图,真要改进,那得有相应的机器设备,还有火药,也得跟上才行,现在咱们可做不了这个。” 原来是还没影的事儿,刘永福也就不在追问。 看看父亲的脸色,刘少卿顿了顿,随即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刘永福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跟别人不同,脑子里面想法非常多,而且都是别人想不到的,所以有什么事儿也愿意跟儿子念叨。就说上半年清廷突然支援一批武器过来的事情,因为黑旗军原本就是反抗清廷起家的义军,故此军中许多老兄弟都不同意接收。但是儿子却说‘师夷长技以制夷,连清廷都懂得这个道理,难道我们汉人的子孙,反而不如满人?如今法国人咄咄逼人,我们武器不如法国人,如果法国人打过来,难道任由的弟兄们去送死么?倒不如拿了这批武器,就算将来不跟法国人打仗,回头去打清妖,也打得更痛快不是么?’ 这一番话说动了刘永福的心,刘永福这才劝住了一帮老兄弟,留下了这批军火。有了这两千只新式洋枪,黑旗军的战斗力立刻成倍增长,一帮老兄弟们的心思这才转过来。 此时听儿子问起,刘永福整了整思路,道:“北面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李鸿章在上海准备跟法国人签约了。我寻思着,若是清廷和法国人签了约,恐怕就会放弃越南这块儿地儿。到时候法国人要是打过来,咱们往哪儿去好呢?” 刘少卿听了,微微一笑,随即转身搬了把凳子,走过去坐在父亲脚下,偎在刘永福的膝前。 “父亲想往哪儿去?” 刘永福摸摸儿子的头,叹了口气:“我们这帮人在中国造清廷的反,被撵到这儿来,本以为这南蛮之地,无人问经,能太太平平的了却余生。却不想法国人竟然惦记上了这块儿地。如今我们有国不能回,只能在这儿跟法国人死磕到底了,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孩子。” 听老爹吐露心声,刘少卿倒也微微有些伤感。“清廷不是给了父亲一个镇扶使的官职么,为什么父亲说‘有国不能回呢’?” 刘永福冷哼一声,道:“你不懂,清妖惯会收买人心,现在是为了让我们挡住法国人,若是等和法国人签了约,我们就没用了,之后必然还是想着剿灭我们,你以为这个什么破镇扶使,真能当什么用?” 刘少卿做恍然大悟状:“父亲所言极是,所以,要想我们有家可回,有国可归,就必须保证我们还有用!” “嗯?”听儿子这么一说,刘永福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又有鬼主意了,马上追问道:“你有什么想法,跟为父说说。” 刘少卿站起身来在屋中走了几步,随即道:“依儿子看,这朝廷虽然让李鸿章和法国人谈判签约,但这约到底能不能签的下来,恐怕还是未知之数。而且,就算李鸿章和法国人签了,法国人也不一定认账,到最后,这两家肯定还得打起来。那,咱们不就有机可乘了么。” 刘永福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约就签不下来,你有怎么知道签了约法国人也能不认账?” “父亲您想,这夏天的时候,清廷是不是在朝鲜和日本人干了一仗?” 刘永福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而且听说还打赢了。” 刘少卿一拍大腿:“是吧!您想,清廷能在这个时候让李鸿章和法国人谈判,说明朝鲜那边的事情肯定完事儿了,以中国之新胜,又对的是小东洋,这清廷上下的底气一定倍儿足,所以这朝鲜的谈判,咱们肯定吃不了亏,对吧?” 刘永福想想:“嗯,是这么个理儿。” “哎~,那您再琢磨,这清廷因为越南的事儿,和法国人还没打起来呢,若是这时候谈判,一下子就让法国人将便宜占得够够儿的,那李鸿章这个官儿,还能当得下去么?那还不得被朝中的清流们骂死啊。所以,我想这次和法国人签约,咱们朝廷的要价肯定不能低了。可法国人的性子您是清楚的,他们若是没把这便宜占足了,他们能善罢甘休么?所以孩儿断言,这个约,他们肯定签不成!” 听了儿子这么一分析,刘永福立刻觉得心里的结散了不少,他光顾着琢磨这其中的道道了,完全忽略了儿子‘咱们朝廷’的用词。 刘永福虽是义军,但也算是和清廷打了半辈子交道了,对朝中官员们彼此之间的争权夺利之心清楚得很。当年天地会在广西,就是利用了各级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这才有了生存的余地,也才能从清军的围剿中觅得一线生机,逃来越南重立了黑旗军的大旗。所以他知道,儿子所说的很有可能会变成事实。 此时解开了心结,刘永福顿时觉得心中畅快不少,随即哈哈大笑道:“有道理。那你再说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刘少卿道:“常言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咱们也不能光指望别人,最重要的是还是要将咱们自己的实力搞上去。只要是咱们自己强大了,什么清廷、法国,都不敢来惹咱们,到时候还不是想住越南住越南、想住中国住中国。”说着,刘少卿在书桌上翻腾出几张纸来。 “这时儿子这几日想的一些练兵的方略,都是针对现在的新式洋枪洋炮设计的,还请父亲能相信儿子,照此方略练兵,必然能使我黑旗军的战斗力更上层楼!” 刘永福接过儿子递来的几张纸,之见上面写满了字,还有各种图画,画的都是阵列或是健身器械什么的。每一幅图画都配着文字说明,表明这是干什么用的,能起到什么效果等等。 刘永福看了半天,也没看太懂,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还是把这几张纸郑重的收入怀中。 第十六章 和谈(二) 正向刘少卿猜测的那样,琉球问题虽然困扰了朝鲜和谈一段时间,但由于日本在这一问题上出奇的强硬,再加上美国并不希望现在日本被过分削弱,而法国则担心中国一旦在朝鲜事件上获得良多,会直接影响他和中国就越南问题的谈判,因此在各方的角力下,10月27日,中国和日本、日本和朝鲜、中国和朝鲜三方分别签订了协定。 依照条约,中国再次确立了对朝的宗主国地位,并从日本方面获得了五十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同时朝鲜也需要支付白银一百万两,作为中国出兵的军费。 为了确保接下来朝鲜政治局势的稳定,清廷还决定留吴长庆军在朝鲜长期驻扎,一方面监视日本,同时也帮助朝鲜稳定局势。 至于琉球问题,在无奈之下,清廷不得不暂时搁置争议,同意将琉球问题留待以后解决,但却明确提出,在争议未能达成一致之前,日本方面也不的主张对琉球的主权,并且不得向琉球驻军、移民。 而日本除了获得朝鲜提供的五十万日元的使馆重建费用和死亡人员丧葬费,最关键的是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在朝鲜驻兵的权利。当然,是以保护使馆工作人员安全的名义。在中国的干预下,明确规定驻兵人数不得超过百人,且士兵只能在日本使馆区范围内携带武器。 日本同时还要求惩处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些造反的官兵和民众必须交给日本审判。 这好办,清廷和朝鲜随便拿出几十条死于此次战争中的朝鲜士兵、贫民的尸体给日本,就算交了差。反正你也不认识谁是谁,我就一口咬定是这些人,已经被我们处死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朝鲜的损失自然最大,但大院君却得以再次掌权。 闵妃成为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清军派陈云龙、吴长纯二将率领100余名清兵,和朝鲜高宗李熙派遣的领议政洪淳穆一起前往忠州捉拿闵妃回宫。同时朝鲜国王李熙颁发罪己诏,将闵妃的罪行昭告天下。 至于赔款什么的,那是朝鲜人民需要负担的,对于大院君派系的官员来说,他们只看到因为闵妃倒台而空出来的官位。 条约签订之后,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日本方面在签订了条约之后,便向清朝索要在此次冲突中被清军俘获的日本战俘,却没想到一向在外交事务方面表现得客气大度的清廷,此次却没有痛快的释放被俘的日本士兵,反而以此要挟,索要赎金。否则就要将这些战俘带回国内审判。 傻子都知道这些士兵被带回中国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陆军方面极力主张政府要珍惜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迫于国内压力,日本政府不得不再次花费五十万两白银,将这些被俘士兵赎回。 被赎回的士兵回到国内后受到了英雄般得待遇,因为陆军方面的宣传,作战失利的责任被转嫁给了海军,而被俘士兵则被渲染成为被国家放弃,在得不到任何支援的情况下仍然孤军奋战,最后为了国家的利益而放弃抵抗的悲情英雄。 那些阵亡的将士,则和堀本礼造、铃木金太郎等13名被朝鲜起义士兵和市民所杀的日本人一起被供奉入靖国神社。 海军虽然背了黑锅,但却得了实惠。 藉此机会,海军卿向民众和政府哭诉装备的低劣,也一再的表现了海战中战死官兵的壮烈,尤其是付出了一名少将的代价。于是,在民众的同情声中,日本政府决定开始大规模建设海军。 为购买新型军舰,日本政府可谓是勒紧了裤腰带。甚至民间流传一句口号‘平时少吃一口肉,战时少掉一块肉’。 御书房中,光绪皇帝正在和奕譞聊天。 “关于此次李中堂赴上海和法国人谈判的事儿,醇亲王怎么看?” “回主子的话,奴才以为。。。。。。” “别主子、奴才的。”载恬有点儿不耐烦的打断奕譞的话,“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有话直说就行。” 奕譞当然知道小皇帝为什么这么说,但君臣礼法的束缚,光绪可以视而不见,奕譞却不敢跟他一样。但皇上这么说了,也只能暂且应声:“是是,奴才知道了。” 见奕譞还是改不了口,载恬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板过来的,也不急在这一时,随即也不管他,只听他怎么说。 “依奴才看,李鸿章此次和法国人谈判,恐怕困难重重。法国人不像日本人,不是好打发的,可现在若是再谈赔款割地,开放口岸什么的,有朝鲜协定珠玉在前,也不合时宜。” 小皇帝摆摆手:“什么珠玉在前,你们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海军陆军花费那么多,死了那么多人,还沉了艘船,就拿回两百万两银子,还好意思说?” 看到小皇帝不太高兴,奕譞立即住嘴。载恬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发的没来由,随即道:“当然,这也不愿你们。国力如此,必然受制于人。不过那个马道忠倒是不错,还知道拿俘虏换钱。这次李鸿章去上海谈判,真应该带上他。“ 随即载恬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又道:“算了,现在也来不及了,下回吧。朕也知道,这次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越南那边,可万万不能放松。” 奕譞知道皇上说的是在越南备战的事情,连忙道声:“喳~” 随后载恬话题一转,“前日南方几个督抚上折子,希望朝廷能派一个干员督两广。本来是想从李鸿章、左宗棠两人中选一个,但李鸿章刚刚署了两江,现在已经在负责和法国人谈判,这么快就再调他督两广,恐怕不太合适。而左中堂年岁又太大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再累个好歹来,到了哪里,反而添乱。所以这人选朕一直下不定决心。以你之见,朝中是否还有大臣能当此重任?” 奕譞想了想,道:“奴才这里倒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陕甘总督曾国荃,一个是巡抚山西的张之洞。此二人年富力强,又锐意进取,都是国之良臣。” 光绪点点头:“的确。不过张之洞那里,我还有事情交代,不宜半途而废,还是用曾国荃吧。曾国荃年岁更长,根基也厚,办事稳重,足可胜任。” 皇上既然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之后奕譞自然会联络大臣,在朝会上提案,只等皇上一用印,曾国荃便可赴任。 谈完了这事儿,光绪又道:“无烟火药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之前皇帝曾经召见神机营机器局工匠,并亲自传授秘方,制出一种新式火药。此药燃烧后残留物极少,因为燃烧充分,所以威力更大。当时,因为此药燃烧时只有一股淡淡青烟,顾命名为‘无烟火药’。 之后皇上亲自选定了一个叫王世绶的人,派往德意志办差。意图借德国人的手,办起一个初具规模火药生产厂,为皇室挣一些银子。 这些事儿都是奕譞张罗办的,自然知根知底儿。 “前日王世绶来电,说已经和其德国岳父谈妥,先将无烟火药申请了专利,并准备近日就开办一间工厂,专门生产这种新式火药。现在正在和德国的毛瑟厂谈合同,准备给其供货云云。” 载恬听了奕譞的回复,随即正色道:“这无烟火药可是大事,你别看咱们大清现在被英、法等西洋强国欺负,可有了这个,不出二十年,就再也没人能欺负咱们。你记住了,这件事现在一定要保密,这在德国的工厂,投资的股份就算是醇王府的,每年收的利润也暂时收入醇王府,我过几年有大用。回头我会写个章程,告诉你这笔钱该往哪儿用。哼哼,只要操作的好,用不了二十年,这笔钱恐怕不会比咱们大清现在的海关税银少。” 奕譞本来根本没在乎这个什么火药。他也不懂,以他的想法,这就是小皇帝一时兴起,瞎胡闹呢。别说从没想过这玩意儿能给大清带来什么好处,相反,他认为小皇帝这玩物丧志,倒是大清的不幸,自己还想找个时机劝劝皇帝。此时听皇上这么一说,好似大清的兴盛全指着这个什么药了。好家伙,不低于海关税银!海关税银那是多少钱知道么?一年一千四百万两白银!大清一年的支出几乎全从这里面来的。 对此完全没有丝毫信任度的奕譞实在忍不住泼小皇帝的冷水:“皇上,依奴才看,咱们大清若想回复圣祖爷的荣光,还需要兴教化、务耕织,方能国泰民安,四夷来朝。这西洋小药,奇技淫巧,如何能当大用。” 载恬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生父,笑道:“奇技淫巧?你可知道,那西洋人就是凭借这些个奇技淫巧,才打开了我大清的海防。没有这些‘奇技淫巧’,洋人能占了香港?八里桥咱们能败得一塌糊涂?先帝能被迫北狩,客死异乡?圆明园能被洋鬼子一把火烧了?“ 小皇帝一连串的提问,让奕譞张口结舌,接不上话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咄咄逼人,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生父,载恬压了压情绪,随后声音放缓:“当然,王爷所说也有道理,单独靠一个火药,哪怕再先进也肯定是不行的,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做。你说的兴教化、务耕织,倒也没错。所以我才让王文韶去开办新式学堂。” 之前因为‘云南报销’一案,牵扯到王文韶和景廉二人。虽然朝廷一直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二人有罪,但张佩伦一月三道奏折参王文韶,小皇帝又出了个损招。最终二人上书请辞,并愿意‘捐出’白银五十万两,以赈南方水灾,这才把事儿平了。 事后,皇帝下旨,叫二人在直隶、江苏督办新式学堂,教授西洋物理、化学、机械等知识,这费用,就在这一百万两捐款里面出。 奕譞仍然不能理解小皇帝的用意,但他也知道此时再劝,就失了君臣礼仪。这可不是在醇王府,他还是载湉的爹,说什么这小子都得听着。现在正好反过来,是小皇帝说什么,他得听着。 正说着,李莲英轻声进了屋子,“回皇上,恭王、左大仁、翁师傅等大臣已经到了,是不是现在就宣?” 载恬这才想起来,因为越南的事情朝廷临时传召了云贵总督刘长佑进京奏对,今天是专门安排军机大臣和刘长佑一起来养心殿议事的,原本想先和奕譞通个气,看看亲爹心里是怎么想的,父子先做个沟通好共同进退,结果聊着聊着就跑题了。 白了奕譞一眼,小皇帝在心里自是将所有责任都抛给了老爹,现在列位臣工都已经到了,再和老爹在房中密谈就不好了,载恬只得吩咐:“请大家进来吧。” ‘嗻~’李莲英躬身离开,随后载恬也和奕譞抬腿出了偏房,来到正厅坐下。不多时,军机处几位辅政大臣和刘长佑一同走了进来。 第十七章 银号(上) 君臣礼毕,直接切入正题。 “之前,广西巡抚倪文蔚已经令提督黄桂兰秘密交付两千杆洋枪并子药十万枚给黑旗军刘永福部。但刘致信倪督,希朝廷能再支持一些火炮。“ 载恬听了,随即问翁同龢,“这件事,翁师傅怎么看?” 翁同龢道:“刘部原为天地会余孽,因被朝廷通缉方才流落越南。现在朝廷为对抗法国人不得不倚重其部,但观刘部所行所想,似乎想要借机壮大,老臣以为,如果朝廷答应了他们的所求,恐将来养虎为患。” 载恬道:“这么说,翁师傅是不赞成继续支持刘永福了?恭王的意见呢?” 奕?上前道:“回皇上。从法兰西国传回的消息,其国内阁臣首辅茹费理似乎有意支持军队在北圻的行动。自去年通过了二百四十万法郎的军费后,近期再次通过增加军费三百五十万法郎。现在,法军数千已在军酋李维业的带领下占了河内,北圻一战已经在所难免。如果朝廷不用刘永福部,那就只能传令倪文蔚,让广西提督加紧整兵备战。“ 两个人的意见都是不可轻易让出北圻,只不过要如何对抗法国人,则各有所想。 载恬将目光转向刘长佑,这一次叫他进京,主要就是要听一听地处一线的地方大员的意见。 刘长佑赶忙上前,“回皇上,法国人在北圻的行动,表面上是亡越,实际上是为了图我。就像恭王所说,法国人是希望通过打通红河通道,进而将军力伸进云南。如果北圻不保,则云、贵、桂、粤四省就都将暴露在法国人的兵峰之下。现在法国人在北圻日日增兵,但迟迟未能发动,其主要障碍就是黑旗军。法人已经悬赏万金求/购刘永福的人头,又悬赏十万要法军攻取保胜,灭黑旗军的老巢。在臣启程上京之时,听说刘永福亲赴谅山面见黄桂兰,表示了同仇敌忾之心。以臣之见,法国人随时可能发动攻势,与其临时操演广西练军,不若先以刘团为屏障。一方面可以为我军整练争取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搓法人之锐气,耗其兵员、粮饷、弹药,等刘团和法人拼的两败俱伤,我大军也已经整练妥当,在以泰山压顶之势定鼎胜局,是为上策。“ 载恬点点头,看来刘长佑的意见是暂时支持刘永福,而且载恬也注意到,刘长佑似乎对黑旗军的战斗力比较相信,认为刘永福才是让法国人真正顾忌的存在,而且认为黑旗军有能力和法国人拼个‘两败俱伤’。 刘长佑对黑旗军表现出来的信心,让载恬很好奇。 “黑旗军能挡得住法国人么?” 刘长佑想了想,道:“保胜地势险要,黑旗军在当地经营日久,已经根深蒂固,保胜有该部驻防,法军绝不会得逞。但黑旗军所部现在不过三、四千人,如果要分兵驻守北圻其他地区,恐兵力不足。” 载恬想了想,没有继续问刘长佑,而是转向左宗棠道:“兵部有什么意见?” 左宗棠上前道:“臣以为,刘大人的意见很有道理。黑旗军曾在十年前阵斩法将安邺,一战鼎定北圻十年太平,其军战力可期。与其让黄桂兰部练军、防勇草草出战,倒不如假刘团之手,消耗法人锐气,说不定法人再遭挫折,再换一个十年安定也未可知。” 待左宗棠说完,奕?又道:“法人当下的借口只是越南,我朝若是直接派兵参战,难免会落人口实。而刘永福其人,乃是越南三宣副提督,以黑旗军抗法,正是名正言顺。“ 左宗棠、恭亲王两人都明确表态支持刘长佑的主张,继续支持刘永福。同时,左宗棠还不忘顺便踩了一脚淮系的将领黄桂兰。 六位辅政大臣中李鸿章不在,剩下的五位中已经有两位表明了态度,现在就看醇亲王奕譞这一票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奕譞不紧不慢的上前道:“臣附议。” 夜已深了,但张之洞仍然枯坐在书房,没有回去休息。 两个月前,张之洞收到皇帝的一封密旨,交代了两个差事要自己去做。其中一条就是禁烟、戒毒。 山西受鸦/片侵害很大,山西人都说‘晋患不在灾而在烟’。有嗜好吸食鸦/片的人一乡之中十人而六,城市十人而七、八,而吏、役、兵三种几乎人人都吸食,可见流毒之深。 鸦/片之害导致山西人人枯瘠,家家晏起。全省一派阴惨败落景象,有如鬼国。所以张之洞来山西除了胪举人才、编练军队、清查仓库、整顿吏治、振作革弊、劾罢贪纵害民的县官;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禁烟。 这一点皇帝倒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不过看起来皇帝想的比自己还周到,在信中,皇帝专门给了一道‘戒烟’的方子,说是依方配药,这抽大烟的只要服用一个月,就能戒掉烟瘾。这可比自己强制禁烟要好得多,毕竟,对于那些久食鸦/片的人来说,一旦强制戒烟,立刻就能有生命危险。 而且强制戒烟,势必会牵扯到鸦/片烟馆。这些烟馆多数都是背后有人的,一旦强制全禁,得罪人大发了不说,搞不好还能酿成国际纠纷。 但皇上说了,鸦/片所害不是一人,而是一家,这人如果能通过药物戒掉烟瘾,则家人必定不会让其再次吸食。没有了吃鸦/片的客人,这烟馆自然也就开不下去。同时朝廷再对烟馆课以重税,一方面补贴财政,一方面也是限制大烟馆的开设,两全齐美。 当然制药是要用钱的,不过药钱再贵,也比鸦/片便宜不是,而且只要吃一个月就行,让那些吃鸦/片的人家拿点儿钱,也是利大于弊。 可是另一件事儿,就实在让张之洞挠头。 这件事其实也不复杂。皇上在信中指示,让张之洞联络晋商,设立一家联合票号‘晋商银行’,并且在西北、口外到蒙古建立起一条财、货两通的渠道。 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朝廷趋利,这很正常,可问题是这事儿应该是户部来办啊。把这样一件事交个一个巡抚来办,而且还这么重视,说的这么严重,就让张之洞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在信中说了,醇亲王本来想举荐自己到南方去督两广,以应对法国人。但皇上认为他的这件事比安排自己去两广还重要,说是关乎到十年二十年后的大清生死存亡。 现在法国人在越南那边儿闹得正欢,这仗可能随时都能打起来。张之洞怎么也不能理解,一个山西巡抚,能比两广总督重要?一个票号,能比越南重要?一个货运通道,能比法国人兵临城下重要? 小皇帝是不是疯了? 可疯了的皇帝也是皇帝,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情,再不情愿,也得办,还得办好! 呯的拍了一下桌子,算是发泄了心中的不满,随即喝了声:“来人!” 管家应声而到。 “吩咐下去,以我的名义,下帖子给晋省各大商号,约他们的东家十天之后在鸿雁楼吃饭。” “是,老奴这就去办。”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巡抚大人一声令下,数匹快马便分头行动。 ‘砰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有喘气儿的没有?快开门!” 一阵碎碎道道的脚步声传来,砸门的终于不砸了,随即门上开个小缝儿,探出个苍头。 “哎呦,是军爷!” 门房老苍头一看是个穿制服的,也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但惹不起是肯定得了。所谓民不与官斗,就算咱家再有钱,这衙门里的人,能不惹也别惹。 “抱歉抱歉,不知道是您老,让您久等了。您里面请,里面看茶。” 那戈什哈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不会搭理一个看门的苍头,看见门开了,一整腰刀,抬脚就进。 老苍头也不敢拦着,将人让进客厅奉茶,然后赶紧去通知管家。 不多时,茶奉上来了,管家也到了。 戈什哈斜眼打量了一下来人,看穿戴是个管事的,这才站起来一亮腰牌:“本官是巡抚张大人身边侍卫,奉巡抚大人令来拜会你们家老爷。” 那管家根本没看清在自己面前‘嗖’一下闪过的东西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巡抚大人贴身侍卫的名头可是听得真真的。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这巡抚的侍卫,不论有品没品,反正自己是惹不起。 “哎呦,您看,劳烦您老跑这么一趟,真是辛苦、辛苦。不知抚台大人何事召唤?” 那戈什哈一声冷笑,随即又坐了回去,品了口茶,这才慢悠悠的道:“我家大人吩咐本官来,是要拜会你家老爷,不是你!” “是是是”,听着戈什哈的语气,看来是来者不善,那管家头上立刻就见了汗珠,连忙道:“您老坐着,我这就去请老爷,您稍候,稍候。” 不多时,之见那管家小碎步跑着,跟在一个戴青瓜皮帽的老者后面,急急的就来了。 老人进了客厅,快速打量了一眼来者,随即行礼道:“老朽王本昌,见过大人。” 那戈什哈随张之洞走南闯北,是个识得人的,见来的这个老者虽然穿戴简单,但气度雍容,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富家翁。既然正主来了,他也就不拿捏着了。随即从怀中抽出一张烫金的拜帖,说道:“奉山西巡抚张大人之命,请王老爷子本月十七太原鸿雁楼中赴宴。”说着,将帖子递了过去。 王本昌连忙接过,口中连道:“不敢、不敢,老朽何德何能,怎敢劳动抚台大人宴请。” 那戈什哈冷笑一声,道:“你有何德何能我不知道,总之帖子我是送到了,至于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着一拱手,抬脚就往外走。 王本昌连忙相送,一边给管家打个眼色,管家会意,忙跑去封了一包银子,约莫有五十两,塞到那戈什哈手中。 戈什哈掂了掂手里的银包,一笑道:“王老爷子有心了,行了,您留步吧,我还要去下一家,就不多留了,咱们太原见。” 王本昌满脸堆笑道:“是是,您辛苦,哎,慢走,慢走。” 看着那马扬着四蹄儿绝尘远去,王本昌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进门而去。 所谓宴无好宴,相比于一百多年后的‘红白炸弹’,这时候的请帖才真正是‘炸弹’呢。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赴一省巡抚之宴,一个不好,就有可能是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好在那五十两银子没白花,那侍卫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包含信息,这次巡抚请的不止是自己一家。若是这么推算,那么说不定这晋省有头有脸的商家都在帖子上。想到这儿,王本昌赶紧吩咐道:“快准备马车,我要去候家。” 第十八章 银号(下) 三日之内,除了王家,榆次的常家,太谷的曹家,祁县的乔家、渠家,平遥的李家,介休的侯家、范家,临汾的亢家等等大商户,均收到了巡抚大人的请帖。 “这巡抚大人上任一年多了,倒是做了几件好事。但是不光咱们乔家,其他几大家,包括和庆王爷关系极好的范家,在这一年当中可是递了不少帖子,他老人家是一个都没见。这一次,突然召集几大家一起吃饭。恐怕这里面没按的什么好心。” 阎维新是乔家的大掌柜,也是乔致庸的心腹幕僚,他的顾虑,其实就是几大家共同的顾虑。毕竟这不是一般的官员,是朝廷二品大员,启是好相与的?就算是和庆王掰掰腕子,也是够分量的。 乔致庸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从商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虽然心中也不乏忐忑,但仍然微笑道:“不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刚才也说了,这张大人上任,办的都是好事。我听问这位巡抚素有贤名,是清流的代表,应该不会堂而皇之的敲诈勒索。总之过几日就能见分晓,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 看到老东家镇静的表情,阎维新的心也随之定了下来。 鸿雁楼是太原府有名的酒楼,虽然不是最奢华的,但据说是请的从前京里御膳房的厨子,所以食客众多,口碑甚好。这一日,鸿雁楼却显得冷冷清清。 倒不是因为巡抚请客而把鸿雁楼整个包了下来,张之洞的性子,不好搞着些大排场。但架不住来的都是晋省最顶尖的富豪,马车、随从、护卫一大堆,把个鸿雁楼差点儿围了水泄不通。 张之洞一顶绿尼小娇,两个戈什哈随从,反倒在这里面显得清贫了,只是胸前锦鸡的补服,让在坐的诸位富商不敢正视。 哦,说错了,应该是‘在站的’。巡抚大人没做下,那个敢做? 菜肴早已被好,至于是不是凉了,反正不是真的为了吃饭,哪里有人在意。张之洞环视了一眼,十张请柬十个人,全到。 满意得点了点头,张之洞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本官上任山西,一年以来,承蒙诸位乡绅抬举支持,不胜感激,今日略备薄酒,权当谢意。”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盅道:“来,本官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忙起身,连道‘不敢’,随即陪张之洞饮了一杯温酒。 再次倒满一杯后,张之洞继续道:“本官来此期间,诸位也曾给本官送过拜帖,只是本官初来,公事繁忙,所以今日才和诸位相见,这一杯酒,就请诸位乡绅多多原谅。” 张之洞说的客气,但几人怎敢当真?慌忙举杯道:“大人为了山西百姓呕心沥血,我等均铭感五内,今日大人在百忙之中能拨厄接见我等,已经受宠若惊,还望大人莫要折杀了草民等。” 说完,众人连忙饮了杯中酒,以示敬意。 所谓酒过三巡,如今已经饮了两杯,这第三杯,该说正事儿了。 “今日本官请诸位乡绅前来,除了表示感谢,实则还有一事托付,还望诸位能够鼎力支持。” 在座的财东那一个不是积年的老妖,听张之洞这么一说,便知道本次‘鸿门宴’的戏骨来了。但张之洞虽然是一省巡抚,可没有听到究竟是什么事儿的时候,这些人可也不敢轻易的应承。 于是一桌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亢家家主的身上。 亢家是山西首富,虽然现在亢家的生意主要在江南的盐道上,但因为二十年前闹长毛,亢家已经将家财转移的大笔回山西。而且现在是出来扛事儿,自然众人不会强出头,都挑个高的来定着。 亢有道见众人的目光袭来,知道躲不过去,便在座上向张之洞行了一礼,轻声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只要我等力所能及,自然当仁不让。若是省里需要修桥铺路、兴资办学,我等捐个几万两银子,不成问题。” 亢有道张嘴就是几万两银子,看上去不少,可张之洞心里却冷笑连连。 谁不知道亢家是山西首富?这大清朝的富商,若是排个名次,前十位当中倒有七八位在座。就说这亢家,单他一家,银子也至少也得有个上千万两。现在才肯出几万两,当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心里所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话:“诸位乡绅高义,本官早有耳闻。不过这次找大家,却不是为了捐银子。当然,巡抚衙门正准备兴建戒毒所,若是诸位想捐,本官也是不胜感激。” 巡抚衙门张罗禁烟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在座几位都清楚得很,只是大家都在观望,却没人站出来明确支持,毕竟,能开烟馆的,那个都不好惹。此时张之洞把这事儿提出来,明显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亢有道尴尬的笑了两声,连道:“应该支持,应该支持。不过,大人说此次另有他事,不知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其他几家也都好奇,这官府请客,不为了要钱,那还能为了什么? 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张之洞站起来整了整官服,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此事,乃是皇上亲自交办!” 众人一听,原来是万岁金口,连忙起身下跪,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说,晋商善于理财,勤俭持家,这天下的票号,十家到有八家是山西人的,所以山西人敛财的本事,可见一斑。” 所谓‘士农工商’,世人都把读书看成一等大事,而把商人看做最底层之人。此时听皇上讲山西人‘善于敛财’,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人,众人心中一哆嗦,赶紧把身子爬得更低了一些。 “皇上的意思,是希望能整合山西商户资源,共同入股,开设一家统一的票号‘晋商银号’。今后,凡是涉及到朝廷采买、赋税、粮饷、借贷等金融业务,均交付‘晋商银行’办理。” 我靠!天上掉馅儿饼啊?地上跪着的众人立即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雷晕了。 现在山西的票号虽然已经开始承接一些朝廷的业务,但那都是个别票号才能揽到的,而且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就为这,还得给几个主管的官员送上厚礼,真不知是得偿所愿还是得不偿失。但若是皇上金口一开,将来把各项采买、税赋什么的都交由票号办理,那这利润,还不得赚翻了? 不过这么好的事儿,朝廷怎么会、又为什么会交给咱们做呢?众人抱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小心的问道:“皇上能垂怜小民,令小民等不胜惶恐。能为皇上办差,是小民等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小民等不知,在这‘银号’中,需要做些什么?” 张之洞此时到能体会这些商人的心情,毕竟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到底朝廷能从中得到什么呢?不过此时倒不是琢磨的时候。 “皇上说了,这银号,由朝廷颁发经营许可证书,但须要大家出资。首期股本五百万两,你们十家各五十万两。每年利润分红,朝廷占一成,另有一成滚入股本,剩下八成你们十家均分。” 这就是光绪的其中一个用意了。 大清需要钱。现在朝廷面临着随时会和法国人开战,面对一个当今世界的第二大强国,无论做出怎样的准备都不为过,可有一条,无论什么准备,都要有经济作为基础。 但清廷每年的财政收入都入不敷出。以清廷的税收,每年只够维持朝廷的勉强运转,不要说支撑一场战争,就算是给各地的练军和勇营更换装备,都得要那些督抚自己从上缴国库的税金中设法挪用。 所以载恬要设法弄钱。 让那些商人认捐?这样的蠢主意也就道光、嘉庆那些皇帝能接受,载恬可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儿。一方面,那些认捐的银子只不过是这些富商财富中的很少一部分,根本不够用。另一方面,当这些富商用银子买来了官位或者其他特权,他们就会想要用这些特权来为自己谋利,以便重新赚回自己之前所付出的银子。 这无异于恶性循环,而且朝廷实际上什么也没拿到——那些富商用来买/官的银子最终从百姓的税收中被贪墨了,而那些税收原本应该是朝廷的。 那么直接将这些富商一网打尽?很明显,这种杀鸡取蛋的事儿也不是载恬这种智商的皇帝所能做的。 载恬自己算了算,虽然现在的医疗条件比较艰苦,也许一场感冒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但是自己锻炼身体也算是用心了,就算命苦些,怎么也能再活个二、三十年。 将这些富商全部杀头抄家,所得银子不过数千两,顶多能支持他祸祸个十年八年,那剩下的十几二十年呢,再杀? 与其涸泽而渔,不如养一只能生金蛋鸡。所以小皇帝灵机一动,准备玩儿金融。 至于这个灵机是怎么动出来的,他也不知道,总之他的脑子里就这样冒出了一个想法,然后逐步将其完善为一个行动计划。 大清朝廷虽然穷,但是民间却富得很。仅山西一省的富商凑凑,就能拿得出上亿两的白银。而大中国除了晋商,还有徽商、浙商、闽商、粤商。除去这些商人,那些普通的地主、富农、小手工业者,他们也一样能拿出一点游资,虽然每个人能拿出来的钱不过几两银子,但是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汇集起来的财富,也一样客观。 载恬就是想要通过‘银行’——或者说叫银号——将这些民间的财富都吸纳进来,然后通过资本运作,让它变成一只会生金蛋的鸡! 其实要想开办银行,最好当然应该先由朝廷来操办,但是现在的清廷却不具备这个能力。 首先朝廷没有余钱来开银行,就是有钱,以清廷目前的腐败,估计也是稳赔不赚。惩治腐败需要时间,但是载恬现在却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儿。与其和那些户部的胥吏斗心眼,倒不如直接借用民间资本。 其次,户部的官员们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要说中国哪儿的人最会做生意,也许有人会推崇徽商、浙商,哪儿的人脑子最灵活,也许有人会说粤商但要说那儿的人做票号最好,那就公认的是山西人。 既然山西人又有钱,又能干,那还要户部干什么。所以,载恬干脆舍了那些胥吏,直接找上了晋商。 不过载恬的票号可不会像那些老西儿的做法,把赚来的银子攒起来。 这银子流通起来,形成购买力,才有经济效益,若是像以往私人经营的票号,将赚来的银子金子都铸成银冬瓜金罗汉的存在地窖里,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这些晋商有的是钱,把他们的存款吸引到市场投资上来,搞活经济,才是朝廷的大利。至于后面的跟进项目,现在还不是时候,终究会有一天,借助晋商的银子,做一盘大棋。 众人听说只用出五十万两银子,对谁家都不伤筋动骨,而且朝廷只占一成的股份,应该说比较合理,完全在众人的接受范围内,大家的心这才放下来。 只是,这银号,要由谁来管理呢? 众人刚放下的心,立刻由提了起来。若是交给官办,那恐怕就是肉包子打狗,绝对的有去无回啊。 仿佛了解众人的顾虑,张之洞及时的说道:“为保证‘银号’的独立性,朝廷决定,将银号委托乔家乔致庸管理。十家各出一人成立董事局,由乔致庸任首任董事长,全权负责银号的经营,任期五年。银号的经营,朝廷任何人员不得私自干涉。五年之后,再由众人推选下一任董事长。” 乔家在山西也是数得着的大户,经营票号多年,手中资产不下七八百万两白银。而乔致庸为人谦和正直,口碑极好,皇上委任此人主管,众人倒也都信得过。更何况还有每家出一人监管呢。 听了张之洞的话,乔致庸连忙跪行两步,磕头道:“草民受皇上委以重任,必当兢兢业业,不负皇恩。” “嗯~”张之洞满意的点点头,“皇上说了,朝廷最终的目的,是要做到‘货通天下、汇通天下’!而且不光要做大清的生意,还要做到西洋去,做到南洋去。” 众人一听,立刻山呼万岁。到此为止,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随即又勉励了众人几句,吩咐乔家回头和大家商议一个章程报上来给皇上看,这才让众人都散了。 送走了这些商户,张之洞叹了口气。心道,不管怎么说,皇上交代的事情总算是安排下去了,至于能不能做到皇上说的那样,反正自己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抬头向东方望了一眼,张之洞突然想起,不知道李鸿章那厮现在和法国人谈的如何了? 第十九章 论战(上) 李鸿章这厮很郁闷。 十一月,法国公使宝海致电总理衙门,询问清军在越南的调派一事,并对此表示担忧。虽然总理衙门以追剿叛匪答复,但宝海明显不信。随即,光绪帝电令李鸿章在天津和宝海就越南事宜进行洽谈。 但谈判却进行的十分的不顺利。 天津北洋大臣官邸。在座的都是李鸿章的铁杆儿亲信,比如盛宣怀、比如周馥、比如重新回归的薛福成。所以,大家说话也不用太顾忌,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大人之前发给皇上的电报,可有回信?” 这里能被称之为大人的,自然只有李鸿章一人。 “回了。但也等于没回。荇荪,你拿给他们看看吧。”说着,李鸿章从袖中取出一张电报来,递给盛宣怀。 盛宣怀接过,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如果你认为这样能使法国人偃旗息鼓,使越南安定,可以便宜行事。” 看过电文,盛宣怀一言未发,转而将电文交给了对面的周馥,周馥看过,同样一言不发,又交给了薛福辰等人。 等到大家都看过了电文,李鸿章才问道:“你们怎么说?” 知道李鸿章必然会问,盛宣怀、郑观应和薛福辰等人都看向周馥。作为李鸿章幕府的第一干将,也是李鸿章心腹中的心腹,北洋名臣,这时候当然是第一个发言。 “从字面上看,皇上的意思应该是准了,但是,这字里行间的背后,却好像恰恰相反。”周馥语速比较慢,以便显得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为什么这么说?” “大人请想。若是圣上真的同意,只要回复‘照准’两字即可,但偏偏是回了这么一句话,尤其是里面‘若能使法国人偃旗息鼓’,这法国人到底怎么想的,谁也摸不准,若是真能‘偃旗息鼓’,哪怕只是安生几年,这一关,咱们也就算渡过去了。” 李鸿章点点头,又转向盛宣怀等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盛宣怀道:“属下所想,和玉山兄相同,这最关键的,还是要看法国人的态度。” 一旁薛福辰也道:“是啊。不过在之前的协定中,法国人已经在我大清获得了充分地利益,此时再以越南一事大费周章,岂不是画蛇添足?以属下看,法国人应该志在越南,而不在我。” “哦,是么?杏荪也这么认为么?” 盛宣怀道:“属下想,法国人行事乖张,贪得无厌,或许不排除得陇望蜀的可能,但即便如此,他吞下越南,想必也不会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化的,而且,大人莫非忘了,在越南,我们还有一招暗棋。” 周馥听了心中一动,“杏荪所说莫非是?” 盛宣怀连忙接上:“不错,就是那刘永福的黑旗军。法国人不是第一次企图倾吞越南,但就是因为这个黑旗军,不但没能得逞,反而损兵折将。依属下看,这黑旗军就是法国人的克星,只要有他们在,这法国人就算是拿下越南,也是个消化不良,而要借越南而进我西南,恐怕不是短时间就能实现的。只要能给我们几年时间,到时候北洋水师成军,就算要战,咱们也多少有了底气。” “嗯,杏荪说的不错。本身这份协定,我大清和法国也是以红河为界,那黑旗军驻地在红河东岸,扼守西进咽喉,法国人若是不把黑旗军消灭,想要沿红河进犯云贵,根本不可能。只是希望这黑旗军能多拖延一些时候。回头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再支援他们一批军火。” 盛宣怀立刻点头应诺。 “杏荪呐,我知道你对洋人在我大清横行早有不满,但是你要知道,大清朝现在就是一间四处破洞的老屋,我们竭尽所能,也只是在修修补补,这根基却要慢慢养着才行。而这西洋诸国,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野汉,战事一开,若是被他们闯进屋来,恐怕这好不容易补好的屋子,一下子就有要塌了。咸丰爷北狩的事儿,荇荪莫非忘记了?” 李鸿章说的‘咸丰爷北狩’,指的是英法联军入侵北京,逼迫咸丰皇帝逃亡热河的事儿。那一次,英法两国不但攻入北京,抢劫、焚烧了圆明园,就连咸丰皇帝也是因此在热河辞世。自此之后,国人越发的畏惧洋人,为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几乎到了对洋人有求必应的地步。也是由此,朝廷中逐渐有一些所谓的‘清流强硬派’出现,而且因为此次朝鲜事件的成功,‘主战派’势力大有抬头之势。 但盛宣怀却知道,李鸿章不主张战争,主要是担心自己辛苦攒下的淮军和北洋水师家底儿被拼光,以至于在朝堂之上失势而已。但这话只能心里想想,说是万万不能说的。毕竟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李鸿章失势,对他们任何人也没有好处。所以此时也只能附和着说:“大人说的是,这大清基业,已经摇摇欲坠,还不是全凭着大人在这儿支撑着。这些洋人船坚炮利,又有那一个是好惹的。” 李鸿章点点头道:“嗯,你明白就好。那就这样把,你们再商议一下,拟个条约,把法国人的条件整理出来,这几日,就把约签了。” 三人听了,一同起身应诺,随即告退办差去了。 目送着三人离去,李鸿章下意识的拿起那张电报,看着上面的话,本来舒展的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个身影,那个趴在地上哭泣着的,看似无助、却又给自己带来莫大压力的幼小身影。 1882年十二月,李鸿章受朝廷委托,在天津和法国公使宝海签订《越事协定》。协定规定,中法两国以红河为界,分为南北两区,分别由中法两国保护;中国军队撤离驻越南北圻之兵,法国保证不侵占中国领土;中法陆路通商等条款。 条约内容传到京城,朝野大哗。支持者有之,声讨者亦有之。 声讨者自然是抨击李鸿章丧权辱国,法国未发一枪一弹,而越南全境已失。而支持者则说,法国号称世界第二强国,咸丰之败尤前车之鉴,如今能够不伤人命,不费钱银而成合约,而越南尤在,仍为我属国,实在是难能可贵。更何况法人承诺,不侵占领土,只求通商。 不过相对于支持者,声讨者的声音明显更响亮、有力一些。 “皇上,深州地震,正是因为李鸿章丧权辱国之条约,惹得天怒人怨,上天这才示警。所以,此条约万万不能同意。” 前日,河北深州地震,数万人受灾,翁同龢与李鸿章素来不和,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参他的机会,趁机将天灾和人祸连在一起,参李鸿章一个大逆不道,天怒人怨。 对中法协定不满的不止翁同龢一人,左宗棠也是愤声抗议,只是不同于翁同龢,左宗棠是因为条约而抗议,翁同龢却是因为条约是李鸿章签的而抗议。但此时两人是同一战线,都不希望条约能顺利签署,此时翁同龢弹劾李鸿章,左宗棠在一旁自然附和。 这两人在军机会议上提此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不但是他俩,就是奕䜣,也因为此事而弹劾李鸿章。不过奕䜣为的,却是能牢牢把握住总理衙门的外事权利而已。如今大清首要重务无不牵扯洋务,而洋务又归口总理衙门办理,但近年来李鸿章的北洋系统办理洋务越来越多,所以奕䜣心中非常不爽,想要趁机落井下石,搞他一下。 六个辅政大臣,如今三个明确反对和法国人签约,奕譞不表态,是因为要等小皇帝的意思,而礼亲王则是主和派,支持李鸿章的。 这两日朝中主和、主战的吵翻了天,小皇帝始终没有明确态度。今日翁同龢再次发炮,左宗棠、奕䜣在一旁附和,又借深州地震说事儿,大有今天不给个明确的说法就誓不甘休的架势。 看翁、左、奕䜣三人犹如斗架的公鸡,载恬心中暗暗有些好笑。不过今日的确要给他们一个答复了,否则每天都纠缠这事儿,别的活儿都干不了了。 “中法条约,既然已经拟定,李鸿章作为朝廷全权大臣,自然有权代表朝廷签约。李中堂的意思,就是朝廷的意思,也就是朕的意思。” 纳尼?前段时间还信心满满的支持刘永福和法国人开片,为此还专门调整了广西巡抚和云贵总督等要职,这才几天哪,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玩儿了? 皇上,这样不好吧? 见皇帝明确表示支持李鸿章,同意签订中法条约,左宗棠大急,立刻上前两步跪倒:“皇上,不可啊。” 载恬见左宗棠跪下,连忙示意太监上前扶起,口中道:“左卿家不要着急,听朕把话说完。” 止住了心急如焚的左中堂,光绪这才道:“朕也知道,这纸条约一签,则越南恐怕就要落入法国人的手里。但是,若我国不签此约,就能保得住法国么?那法兰西号称世界第二强国,船坚炮利,据称光五千吨以上的铁甲舰就有数十艘,再看我军,北洋水师仅有快船两艘,排水量不过千余,而南洋水师甚至连铁甲快船尚且没有。若是不能遂法国人所请,战事一开,我国拿什么抵挡?而且陆军皆以淮军为主,虽装备不断更新,但士卒缺乏训练,斗志全无,如何能保证守住国门?到时候,恐怕不但越南保不住,连广西、云南都要丢了。若法国人再索以兵费,对我岂不更是雪上加霜?此时只凭一纸条约,就能消弭战乱,不伤人命,更节省了大批银两,何乐而不为?” 小皇帝一席话,说的左宗棠无言以对。 的确,主战派之所以参劾李鸿章,仅仅是为了此条约丧权辱国,这纯粹是基于义愤,真要说到和法国人开战,又有几人能够保证就能打赢?而且,就算越南一战能打赢又如何?法国人若倾国来攻,大清如何抵挡?更何况英、法两国狼狈为奸,北面又有俄国虎视眈眈,东洋人新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趁火打劫?若真这样,那大清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更何况,打仗不光会死人,还要花银子。可现在户部的银库里干净的能踢足球,上哪儿找银子? 想到此处,左宗棠不由得感叹国事艰难,竟然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载恬看的心中实在不忍,暗叹一口气。他知道这位老臣子是真正的为国事担忧,对大清忠心耿耿,若是自己再不将自己的真实打算说出来,实在是对不起这位老臣。 取出袖袋中自己的手帕,小皇帝示意身边的太监拿去给老大人擦擦眼泪,等到左宗棠情绪稳定一下,这才说道:“爱卿忧心国事,朕甚感欣慰。其实有一番话朕早就想说,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正好,几位爱卿都是朕的弘股之臣,朕也就不瞒大家,把心里的想法和众卿说一说。” 五位辅政大臣互视一眼,均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集中精神,看看皇帝要说什么。 “跟法国人的这份协定,我们要签。” 第二十章 论战(下) 一听皇帝这第一句话,左宗棠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结局,但面对这么一个丧权辱国的局面,叫这个正直的大臣如何不痛心疾首。而翁同龢、奕䜣则想的是要搬****鸿章,恐怕只能在找机会了。 下面几人的心思,光绪不清楚,但各人是什么秉性,小皇帝还是知道的,此时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是,签这份合约,并不是为了卖国熄战,恰恰相反,签这份条约,正是为了和法国人开战做准备!”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登时把老几位雷了个外焦里嫩。 适才说了一箩筐的‘打不得’的理由,把个主战派的代表人物都说的哭鼻子,现在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怎么还是要打? 礼亲王世择连忙启奏道:“皇上,适才皇上分析透彻,这仗万万打不得,可现在皇上又说为开战准备,这、这,这从何说起呢?” 不光礼亲王困惑,其他几位也都一头雾水,都看着光绪,想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朕和翁师傅读书,曾看到汉人有这么一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朕就在想,为什么我堂堂大清,却要被西夷小国欺凌?想当年圣祖爷临朝,西征葛尔丹,南定三番,北据罗刹——那罗刹国,不就是今天的俄罗斯?为什么当年圣祖爷能打得罗刹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天我们却要割地赔款求和?自高宗皇帝平定新疆之后,天下承平几十年,但英、法两国以区区几艘炮舰,便打开了我国海防,为什么?” 小皇帝仍然略显稚嫩的话音此时却是慷锵有力:“就是因为这四个字,‘忘战必危’!” 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侃侃而谈、长篇大论,几位辅政大臣忽然觉得,面前的小皇帝不在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一国之君,那种从内心中散发出来的自信,让几人生出仰视之感。 “不错,就是‘忘战必危’,而且,朕还要把这句话改一改,叫做‘国虽大,忘战必危!’我大清虽大,但四周群虎环视,瑷珲条约、伊梨条约,俄国人割去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试问我大清就是再大,又能经得住这样切割几次?东面日本人占了琉球,又想占朝鲜;南面法国人占了南圻又想占北圻。今天我们让了越南,明天若是法国人要云南呢?我们给是不给?俄国人得了伊犁,若是再想要蒙古,我们给是不给?英国人若是想要浙江,我们给是不给?今天让一步,明天让一步,彼国愈强、胃口愈大,而我国愈弱。长此以往,等到洋人想要切割我直隶、满洲之时,就是想再战,也无能为力了。到时候,我们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有何脸面去面对天下百姓?” 小皇帝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但毕竟世择等人是经历过二次鸦/片战争的,单靠大道理,是说不服诸人的。 “皇上所言极是,但是皇上之前也说过,我国国力弱于法兰西,若是战端一起,法国举国来攻,我国如何抵挡?不如韬光养晦,效法古人卧薪尝胆。如今我大清也在兴办洋务,暂且委曲求全,等到来日再一举振奋,方为上策。还请皇上三思。” 看着礼亲王,光绪笑了笑,他就知道这些老大臣一定会用这一番话来劝说他。 “礼亲王所说乃是老成持重之言,的确,若是法国举国来战,我军恐万万不敌,但朕断言,法国必不会举国和我交战!” 众臣一听,立即窃窃私语起来,小皇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那来的把握?奕䜣上前道“恕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诸位爱卿可知,现在法兰西是什么人当政?” 众臣相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奕䜣。奕䜣领班总理衙门多年,对外国事务,自然比他人知道的多些。 “回皇上,现在法国人,乃是茹费里内阁掌权。” “不错,那你们可知道,茹费里内阁掌权多久了?还能掌权多久?茹费里又是因为什么得以掌权的?” 奕䜣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据臣所知,此人似乎是光绪七年上台,是被选上去的,至于何时下台,臣实在不知。” 光绪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他是被选上去的,既然能被选上去,自然也就能被选下来。现在的法国,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如今他们施行的是共和制,是议会说了算,而不是皇帝。朕断言,只要中法战事一起,若法国在越南战败,茹费里必然下台,法国议会必然不会再战而求和。” “皇上怎么知道法国议会不会再战?” “法国人发动战争,为的是什么?利益。如果战胜,当然就有利益可得,若是战败,不但花费钱银,更牺牲人命。之前法国曾经打败意大利,获得了非洲的******,更近而进入刚果河流域和尼日尔河流域探索,但这些都是靠士兵的生命和大笔的银子来支撑的,其国内因为战争损耗过大,已经颇有发对者,如今若是再败于我手,则茹费里必然下台。就像年初法军攻陷顺化,为何随即又交还给了越南?就是因为当时费里内阁的垮台,导致法军无所适从。你说,这当权者都下台了,他们怎么还会和我国继续交战?” 众人没想到小皇帝对洋务竟然如此精通,有些事情连奕䜣都不清楚的,比如1882年4月法军夺取顺化旋即又撤出的事情,当时中、越两国都莫名其妙,而小皇帝竟然都清清楚楚。众人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都愣在那里。 还是奕䜣反应最快:“皇上圣明,原来皇上对法国人的事情早已了如指掌,只是,臣担心,咱们一旦开战,是否必胜?” 对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所有这一切,是建立在法国战败的基础上的,可这两国交兵,谁又能言必胜?更何况对手还是号称世界第二的法兰西。 “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你们以为法国还是二十年前的‘世界第二’么?错了,经过和德意志帝国的‘普法战争’,法国已经衰弱不堪,‘法兰克福条约’的签订,使法国割让了阿尔萨斯、洛林两个重工业区和之上的十几万人口,更赔偿德国五十亿法郎。” 载恬敲着桌子,咬牙切齿的道:“五十亿法郎啊,你们想想,这得是多少白银,就算我大清积攒一百年也不一定能攒的下来。就这么赔给了德国人!现在的法国如今别说世界第二,就是第四、第五,恐怕都难。而且法国刚刚结束和意大利的战争,军心疲惫,又劳师击远,补给困难。我军占地利之便,又有边民支持。只要我君臣一心,士兵用命,地利、人和齐备,如何能不胜?” 事实上,法国不仅需要支付德国战争赔款50亿金法郎——相当于大清上百亿两白银,此时清政府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七、八千万两,载恬还真没说错——同时,每天还需支付125万金法郎,作为德国占领军的军费。 这种敲骨吸髓式的掠夺,使得法国立刻从列强俱乐部里被扫地出门,虽然不至于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弱国,但‘高卢鸡’也的的确确成了‘落汤鸡’。 法国是不是真的衰落到了世界第好几,养心殿内的诸位大臣可能算不过来,但是五十亿法郎价值多少白银,他们就算不是确切的知道,大概齐也能估出个上下。 在几位老大臣的心中,大清经过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失败,赔偿个一、两千万两白银就已经让朝廷累个半死了,这法国人一下子签了赔偿五十亿法郎赔款的条约,那还不干脆离死不远了? 大清泱泱大国,打一个离死不远又是劳师及远的法兰西,应该问题不大吧? 载恬一席话,将几位大臣的信心一下子竖立了起来。 不过翁同龢还是想在搞清楚一些,又问道:“既然皇上已经成竹在胸,为何还要签订‘李宝条约’?” “这一条约的签订,用意有三。其一,是迷惑法国人,让其以为我不敢战,掉以轻心,以有心算无心,以便到时给其迎头痛击。其二,是安抚英、美等国,我国刚刚在朝鲜事件上力压日本,若是在越南问题上在一味强硬,恐怕会引起西方其他国家忧虑,一旦英、美和法国联合起来,我军就被动了。其三,如今云贵总督、广西巡抚等文武边臣,都是淮军派系,这仗如果打起来,无论是钱财、物资还是人力调动,最终还是要靠他们。如果不把他们的退路封死,真打起来消极抵抗,我军又怎么能打赢?” “可若是我国单方面撕毁条约,那不是更招他国所忌?到时候李鸿章岂不是更有借口?” “哈哈哈~,翁师傅放心,朕断言,不出三个月,法国人一定率先撕毁条约,而且连那宝海,都要下台回国。半年之内,法国军队必先发起战衅。黑旗军在保胜首当其冲,朕到时候会安排唐景崧前去联络,提前安排,必然要让法国人吃个大亏。“ 秋天时吏部六品主事唐景崧曾上折请用刘永福,并自荐前往越南与其会晤,原来是皇帝私下安排的伏笔。 能够和皇上一起私底下摆李鸿章一刀,不论是为了什么,翁同龢都很高兴,为了把这事儿砸瓷实,翁同龢连忙追问道:“那这事儿,是不是先通报一下李中堂?” “不必了,朕已经决定由李卿家主办沪粤电报线路一事,到时候朕会专门知会,今日所说,切切不可外传!” 诸人见皇帝早已成竹在胸且安排妥当,此时自然不再言语。除了左宗棠心潮澎湃,其他人却都持观望态度,毕竟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万一法国人不撕毁协定呢?毕竟协定对法国人有利,这样单方面撕毁协定,在国际上还没有过先例。 第二十一章 练枪(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夹杂在不时传来的‘呯’、‘呯’声和隐约可闻的号子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因为从小表现出来的聪慧,刘永福对这个儿子的要求反而更加严格,他已经快五十了,自知恐怕很难再有子嗣,因此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刘少卿倒也争气,在其他孩子还在启蒙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学习‘千字文’、等更加繁复的文章了。不过所付出的也要比别人多一些,这不,其他孩子都已经跑出去玩儿了,他还要在这里背‘千字文’。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好玩儿好动的时候,那怕是乖巧伶俐的刘少卿,也免不了男孩子的天性。此时,外面传来的枪声和士卒训练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让他的心中猫爪一样痒痒。 西馆先生早就将这孩子的表情看在眼里,教了十几年的蒙学,哪能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早就不在课堂了。要是别的孩子,老先生恐怕早就一戒尺打了上去,但刘少卿的聪慧就算是老先生也是喜爱非常,有哪里舍得打这个自己的得意弟子? “少卿,为师刚刚说的一段都背会了么?” 老先生用戒尺敲了敲桌沿,这才将心思飞走的刘少卿的魂儿叫了回来。看到老先生严厉的表情,刘少卿连忙低头答道:“是先生,学生已经背下来了。” 老先生沉声点了点头:“那好,背给我听!” 刘少卿整理精神,开始背书。虽然有些磕绊,但小家伙的短时记忆能力真不是盖的,还真背下来了。 老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还好,不过还不熟练。” 小家伙一听先生认可了,连忙道:“那我现在可以下课了么?” 老先生虽然还想再说道说道,但看眼前的小男孩儿迫不及待的样子,心知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是白费,于是道:“这段文章今天要背熟,明天一早检查,若是还像现在这样,老夫可不饶你!” 刘少卿连忙答道:“请师父放心,学生一定背熟。” 老先生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刘少卿立刻像撒了欢儿的小马驹,尖叫一声扭头跑了出去,连书桌都没收拾。老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聪明是真聪明,就是心性太跳脱了,要是能沉得下心来,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从学馆出来的刘少卿一路小跑,途中随意的和正在训练的几个营打着招呼,直到跑到靶场,这才停了下来。 “少爷,你怎么才来啊?” 看到刘少卿跑来,几个半大小子立刻围了上来。 “哎,别提了,老先生又要我背书。”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大人儿似得摆摆手,似乎想把那些绕在脑海中的文字像赶蚊子似得赶走。“不说这些,咦?涌哥怎么不在?” 说了会儿话,刘少卿这才发现平常聚在一起的几个玩伴中,少了一个黄成涌。 黄成涌是黑旗军三员虎将之首黄守忠的儿子,今年19岁,是这帮半大小子中年级最大的,所以大家都叫他‘涌哥’。 “哦,涌哥被他爹叫去拉练了,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一旁的连城答道。 连城、杨勇、楼云、吴法宪、陈学全,再加上刘少卿和黄成涌,这就是黑旗军第二代的一帮公子哥的小圈子。这些孩子的父辈都是黑旗军各营的管带,连城的父亲就是刘永福亲军左营的管带;杨勇和吴法宪的父亲则是黑旗军另外两员虎将杨著恩和吴凤典;楼云的父亲是后营管带楼殿发,而陈学全则是右营管带陈尚发的侄子。 这些人都算是刘永福的磕头兄弟,到了孩子们这辈儿,因为从小一起长大,这关系就显得更亲了。 一帮孩子中刘少卿的年级最小,其他几个都是十六、七,十七、八年岁,所以他管谁都得叫‘哥’,不过因为他是刘永福唯一的子嗣,其他孩子按尊卑主次,还是要叫他一声‘公子’。 “城哥,你的枪法练得咋样了?” 听刘少卿这么一问,旁边几个少年都笑了,连城一脸恼火的道:“别提了,还是不成,怎么都打不准。” 刘少卿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刚才连城已经被取笑了好久,这时候他也不再火上浇油了,随口道:“来,城哥,你再打两枪我看看。” 练习火器这档子事儿还是刘少卿先提出来的,就连如何锻炼枪法的章程也是刘少卿想的,这些孩子自然都清楚。而且按照刘少卿所说的法子,仅仅半年的时间,整个黑旗军的精气神确实都提高了不少,而且好些战士的枪法也真的练出来了,这让大家对刘少卿更多了一层信服。 连城此时二话不说,重新抬起枪,拉开扳机,然后将撞针压下去,摸出一枚子弹填入枪膛,然后半跪在地上将枪垛上肩,重新推上扳机,再将撞针轻压一下使撞针处于待击发状态。 ‘呯!’ 随着一股白烟散去,几个少年迫不及待的像五十米外的靶子看去。 很快,有亲兵将靶子送了过来,只见半人形的靶子上,斜上方靠近左肩的位置,有一个弹洞。 “可以啊城哥,这不是打的不错么?”刘少卿看着弹洞说。 连城摸摸脑袋,“可是我瞄的是胸口啊”。 嗯? 瞄胸口打左肩,看来是不太准,这才是五十米的距离,要是一百米,估计就脱靶了。 “是不是枪的问题?” 一旁吴法宪接话道:“不是,小全用这枪一样能打得准。” 刘少卿看看陈学全,“全哥,你是怎么瞄的?” 陈学全道:“就是按照你说的那样,豁口、准星、标靶三点连成一线,然后扣扳机射击啊。” 连城连忙道:“我也是这样瞄的啊,可是每次都打高。” “每次都打高?” “是啊,每次都打高。而且多数都是左肩,有的时候还打到头部位置。” “啊呀,城哥你厉害啊,都能一枪爆头了!” 刘少卿的调侃再次引来少年们的一番取笑,搞得连城一张黑脸憋成了紫葡萄。 笑闹够了,刘少卿才再次转入正题。“全哥,你来打一枪试试。” “好,”陈学全也不客气,上来接过连城手里的枪,重新退弹上弹,也是采取跪姿,瞄了瞄准,然后‘呯’的一枪打了出去。 靶子重新送过来,只见这一枪几乎正中胸口,看来陈学全的枪法恐怕是这帮半大小子中最好的一个了。 “好,现在再换城哥,城哥你再打一遍。” 连城不明所以,但仍然接过步枪,又开了一枪。 在连城瞄准射击的同时,刘少卿在一旁仔细的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同时和刚才留在脑海中的陈学全的动作做比对,想要找出两人的差距。 这一枪不出所料,还是高了,看着沮丧的连城,刘少卿想了想,随后对一名亲兵道:“你去找一个枕头过来。” 亲兵领命去了,几个少年奇怪道:“公子,你要枕头干什么?” 刘少卿笑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不消片刻,亲兵拿着一个枕头跑了过来。 刘少卿接过枕头,随手将其放在面前的地上,然后对连城道:“城哥,你过来趴在地上,然后将步枪放在这枕头上,再打一枪试试。” 这是利用枕头来当枪托,来辅助瞄准啊。几个少年立刻明白了刘少卿要枕头的用意。连城连忙过来趴在了地上,重新退弹装弹,随后将步枪的枪管托在枕头上,用左手辅助固定,右手食指伸进扳机中,缓缓扣动了扳机。 ‘呯!’ 又是一声枪响。这一次,送回来的靶子上,在胸口部位清晰地出现了一个弹孔。 “嘿!打中了!”连城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公子,你真厉害,这个法子真管用,你是怎么想到的?” 刘少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连城的问题,而是板起脸来道:“城哥,你是不是没有按照我说的方法,没有练托枪啊?” 连城被刘少卿问的有些不好笑意思,尴尬的笑了笑:“公子,练托枪太麻烦,双手托着步枪一动不动,多枯燥啊。” 刘少卿没好气的道:“你嫌枯燥所以不愿意练托枪,所以你的枪法总也赶不上大家。” 这会儿不光是连城,就连其他几个少年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 “公子,这练托枪真的和枪法准不准有关系么?” “对呀对呀,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城子偷懒的?而且为什么他趴在地上就能打准了呢?” 听了大家的疑问,刘少卿这才给几个兄弟详细的解释起来。“练习托枪的目的,一是让大家的双臂的力量更强一些,托枪的时候才能更稳,而且,长时间的托枪练习,也会让你们的身体、肌肉产生习惯性记忆,这样在任何时候,只要你们一端起步枪,身体就会下意识的摆出最正确的瞄准姿势,可以让你们在快速反应的时候仍然能够形成精准的射击。” 刘少卿嘴里冒出的几个名词几名少年是听不懂的,但是他们能够明白其中的大概意思,这就好像是形成一种习惯,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他们就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一枪命中目标了。 “当然,好的枪法是用子弹喂出来的,托枪练得再久,没经过实弹射击一样成不了合格的步枪手,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没有正确的联系方法,只是盲目的用子弹射击,那是浪费,有了正确的联系方法,再配合实弹射击,才能用最小的代价,更快速的培养出合格的枪手来。” 现在黑旗军手中的子弹不富裕,而且子弹是要钱买的,黑旗军的银子可不宽裕,能省则省。 “至于我是怎么看出来城哥偷懒的,嘿嘿,很简单啊,刚才城哥和全哥射击的时候我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两人在瞄准的时候都没问题,但是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城哥的左臂有一个下意识向上托的细微动作,虽然只是很细微的一动,但已经足以影响精确度了。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城哥的手臂对步枪的重量不熟悉的缘故。” 第二十二章 练枪(下) 在几位小伙伴的注视下,刘少卿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身边的步枪拿了起来。 “咱们现在用的这款雷鸣登步枪虽然只有四尺多长,但是重量也有八斤多快九斤了,左臂悬空端着几斤重的东西,自然会有压力。手臂感觉到压力,就会下意识的往上有个托举的力,当城哥在瞄准的时候,他还能很好的控制左臂的肌肉,所以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被控制住了,但是当他扣动扳机时,因为精神立刻转向了右手的食指,对左臂的控制就差了,于是这种小动作的危害就显现出来了。这就是为什么城哥每次射击都会偏高的原因。” 说到这儿,几个少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公子能猜出城子偷懒了,原来这练没练托枪真的对射击有影响啊。” 刘少卿点点头:“是啊,所以趴在地上加个枪托,不用左臂的力量,城哥打的自然就准了。” 刘少卿的话音刚落,连城灵机一动,马上接着道:“那要是这么说,我以后都趴着射击,不就不用练托枪了?” 连城的话引起了几个少年的共鸣,毕竟,练托枪是个既辛苦又枯燥的事儿,他们宁可去练体能,也不愿意端着步枪在那儿一蹲半个小时。少年心性,如果能有捷径,谁还愿意费劲吗哈的练基本功呢。 刘少卿却摇摇头:“看起来是这样,而且卧姿射击精准度更高,还更不容易被敌人打中自己,受伤甚至战死的几率也大大减少,但是有一点,卧姿需要有时间给你趴下啊,如果你是在撤退之中,就是正在逃跑,敌人从后面追上来,你是愿意一转身抬枪就将敌人打死,还是转身、趴下然后调整瞄准在射击?” 答案很明显,后一种方法需要的时间更多,而这些时间里就有可能让对手捕捉到机会也许敌人没有取巧,而是用心练习了射击技巧,那就很可能被敌人一枪毙命。 和失去性命相比,现在多点儿练习吃点儿苦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我一直强调,‘平时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候的刘少卿不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是像西馆的老先生一样,完全可以作为几个少年的师傅。 杨勇搔搔头,憨厚的问道:“公子,我真佩服你,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刘少卿俏皮的指了指脑袋:“小爷天生就会!哈哈……” 几个少年都会心的笑了起来,少年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像大人一样的严肃认真,但有时也会为了一句简单的话而高兴起来。 几个少年打打闹闹,开始准备继续练枪,远处却突然跑来一名亲兵。 来人是刘永福身边的亲兵,一看到刘少卿就气喘吁吁的道:“公子爷,您果然在这儿,小人刚刚去西馆找您,老先生说您早就跑了,让我来靶场看看。您赶紧跟小的回去,福帅正找您的。” 父亲这么着急找自己,看来是有急事。现在法国人在中圻蠢蠢欲动,莫非是他们终于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 刘少卿想到这儿,连忙和几个玩伴打声招呼,跟上亲兵的步伐像家中跑去。 “少卿,这次你可估计差了,北面传来消息,李鸿章已经在天津和法国人签约了。” 刘永福摇着手中的一份电文,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刘少卿正琢磨父亲急急忙忙差人叫自己来干什么,一听是这事儿,立刻快步上前,接过电文看了起来。 电文中除了报告消息,还简单说了条约的大概内容。看过之后,刘少卿满脸微笑,对刘永福说:“不知父亲是愿意清廷跟法国人议和呢?还是不愿意和法国人议和?” 刘永福眉头一皱,粗声道:“哼!若是真能凭借着一纸合约,便能消弭战端,不用死伤士卒,何乐而不为。就怕事与愿违。若是清廷依照合约,撤走驻军,而法国人却接机进犯,那我们可就孤木难支了。别忘了,条约中可是约定将保胜开放为商埠!” “原来父亲是担心这个。父亲放心,孩儿担保这合约签不下来。” “妄语!这白纸黑字,合约已经签订,还说什么签不下来?” “父亲莫急。这合约现在只是李鸿章和宝海二人签署,清廷却还未必肯认,就算清廷也认了,可法国国内也未必肯认。以孩儿看,法国人的目的是越南全境,进而以越南为跳板,侵占我大清之云、贵、广西。有此野心,岂能甘心于红河南岸?所以两月之内,法国人必定撕毁约定,入夏之前,必起战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一步招募士兵,训练军队,以备战争。” 三月,关于中法李宝条约签订的事件终于明确下来——茹费理内阁拒绝签订李宝条约,反而通过了扩大入侵规模、控制整个越南北方的军费预算,计划通过这次战争,逼迫越南政府正式承认是法国的被保护国。 上海。 拿着法国领事递交的公函,李鸿章心若死灰。 其实在宝玺被法国国内紧急传召回国时,李鸿章就猜到了这件事要坏菜,但他仍寄希望于宝玺回国后能在争取一下,那怕重议合约呢。 但是现在法国正式的公文来了所有的希望都被击碎,再无回转余地。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而他自己也必将沦为满朝的笑柄。 但事情已经难以挽回,瞒是瞒不住的,李鸿章必须立即将消息上报中枢,同时,他需要想办法应对即将到来的各路攻讦。尤其是翁同龢,这么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不可能不把握住。还有恭王那边,很可能会借机要求收回北洋衙门的外交权限。 帝都。 翁同龢从李鸿藻府上出来后,快步上了轿子,然后吩咐轿夫:“快,恭王府!” 轿夫不敢怠慢,脚下步行如飞,难能可贵的是,一顶四人小轿依然是抬得四平八稳,让翁同龢能够在轿子里静下心来想想后面的对策。 李鸿章这一次闹了个大笑话,而且远离中枢的李鸿章也并不知道小皇帝的心中其实是主战的,这样一来,自己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将李鸿章在光绪皇帝的心中彻底抹黑。刚刚从李鸿藻的负重出来,他已经得到了清流将会在明天发动对李鸿章的弹劾,但仅靠清流的弹劾恐怕难以将李鸿章钉死,他还需要借一个人的力,那就是恭王。 自二十年前开始,恭王就一直总领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差事,虽然这期间总理衙门大臣换了几任,但这个衙门的部务,却始终挂在恭王的名下。 翁同龢知道恭王心中对当年将南、北两洋事物分化出去一直心有不甘,南洋还好办些,尤其是北洋,因为距离京师近在咫尺,李鸿章又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人,竟渐渐将北洋衙门做的有和总理衙门分庭抗礼的意思。 恭王最大的本事就是在处理洋务上,绝不会甘心这个差事被北洋占了去。但李鸿章很会做人,恭王也不好明着和他撕破脸,毕竟这是朝堂,大家还是要面子的。 另外翁同龢还知道恭王的另一个心思。 光绪皇帝亲政,但因为年岁尚小,不得不依靠六位辅政大臣共同处理朝政。但六位辅政大臣中三满三汉的安排,让恭王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在他的心中,这天下是满人的,如果要辅佐少帝,那也应该是满臣来辅佐,虽然现在朝中的汉臣势力越来越大,但六位辅政大臣中也应该是四满两汉的态势才好。 小皇帝亲政,六位大臣辅政,这其中和小皇帝最贴心的自然是亲爹奕譞了。这从醇亲王现在领着户部和京营的差使就可以看出来。一手掌钱、一手掌兵,俨然是六大臣之首。 恭王要想在朝政上和醇王掰掰腕子,就必须要拉上一个臂助,偏偏礼亲王是个不爱担事儿的性子,左宗棠为人又过于刚烈,脾气也为恭王所不喜,能作为援兵的,只有一个翁同龢。 可惜的是,李鸿章和醇王走得更近一些。仅凭一个翁同龢,根本抵不了李鸿章的作用。恭王在朝中还是落在下乘。 除非将李鸿章扳倒,换一个恭王一系的满臣上台,这才能让奕?有和七弟一挣高下的筹码。 所以翁同龢断定,恭王这一次一定会和自己联手,一举参****鸿章。 至于李鸿章倒台后是哪一个能成为新的辅政大臣,那就不关翁同龢的事儿了。刚才从李鸿藻府上出来,这位清流大佬要不是也盯着辅政大臣的位子,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发动徒子徒孙来参李鸿章? 来到恭王府,以翁同龢今日的地位,自然是马上被礼让到南书房,却没想到,宝鋆也在这里。 翁同龢拱手施礼:“不知宝中堂在此,真是失礼、失礼。” 宝鋆同样拱手笑道:“无妨,翁师傅来的正好,我和王爷刚巧说到你呢。” 翁同龢一愣:“王爷,不知何事提及下官?” 翁同龢虽然贵为帝师,又和奕?同为辅政大臣,但奕?贵为亲王,又是王族中少有的手握实权的********,面对他,翁同龢的姿态不得不放低一些。 奕?笑道:“翁师傅莫听宝鋆胡说,我们只是刚才随口说着几句闲话,想到翁师傅或许会感兴趣。” 翁同龢年老成精,如何不知道恭王早就猜到自己所为何来。之所以明明宝鋆在场也要将自己请进南书房,消息必定是和自己有关,而且还是宝鋆带来的。 现在自己最关心的事儿自然是如何参****鸿章。而自己也恰恰是为此事来的恭王府,那么,奕?所说的‘闲话’,必定是和此事有关得了。 思量至此,翁同龢正色抱拳对奕?道:“还请王爷明示。” 奕?拿眼示意宝鋆,宝鋆意会,开口道:“翁师傅一直在外奔波,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今日一早急招了醇王进宫,一个时辰后,又传召了户部主事唐景崧,没过多久,唐景崧出宫,领命直接南下了。” 听了宝鋆的话,翁同龢立刻明白了,小皇帝没和任何人商量,仅仅找了自己的亲爹,然后就越过其他辅政大臣直接给唐景崧下了圣旨。 要不是宝鋆在军机处当值,恐怕现在他们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开始行动了。 虽然皇上之前就已经和几位在京的辅政大臣交了底,大家也都赞成开战,但事到临头皇上却没给几人打招呼,这还是有些不同寻常。再加上李鸿章这次出了大丑,这个时候皇上独断专行,就别有一番味道了。 响鼓不用重锤,以翁同龢的智商,宝鋆只要说出这几句,他就应该明白了。 果然,翁同龢随即便问恭王:“王爷,那这次的事儿,就这样了?” 奕?眯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一旁宝鋆接着道:“唐景崧出京的第一站,就是到上海面见李鸿章。” 翁同龢明白了,这一次李鸿章又逃过一劫,但他仍然不甘心,“为什么……” 奕?缓缓的道:“皇上既然要打,就不得不用李合肥,淮军号称天下精锐,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恶了李鸿章,万一打起来那些个军头不服调度、贻误战机,最后吃亏的还是朝廷。难道要再向李合肥低头,请他出山重掌大局?” “这天下可不止他淮军能打仗!” 此时的翁同龢表现的就像个置气的孩子,看的奕?直摇头。 “所以啊,皇上才用召刘长佑进京的机会换了云贵总督,又急派唐景崧去联络刘永福,存的就是再立新军的念头。这一次,若是淮军打赢了便罢,若是输了,不说把李鸿章扳倒,也要淮系伤筋动骨!” 翁同龢明白了,但他又道:“要是刘团和岑督也不行呢?” 恭王正色道:“所以我们也要跟着皇上的心思,力挺刘永福和岑毓英,务必要在淮系之外在扶起一个能和淮军抗衡的练军出来!” 第二十三章 会面 3月20日,光绪皇帝命令唐景崧急赴越南面见刘永福,同时电令两广总督曾国荃、云贵总督岑毓英、广西巡抚倪文蔚,令几人立即整军备战。 23日,唐景崧乘船抵达上海,他在第一时间拜会了李鸿章。 “李中堂,这一次,皇上可是顶了不小的压力。您也知道,为了合约的事情,京城里的清流们都闹翻了天。” 李鸿章得知这一次自己只是降两级留用,算是逃过了一劫,但他也清楚,皇上能够力保自己,也是存了让淮军卖命的心思。 “皇恩浩荡,李鸿章铭感五内,便粉身碎骨,也难报圣恩于万一。皇上但有什么吩咐,李鸿章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唐景崧连忙道:“李大人严重了,不过,中堂大人也知道,法国人咄咄逼人,这一仗不打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如何应对法国人,是皇上当下心中最大的念想。下官离京时,皇上也嘱咐下官,这一战若是打胜了还好,若是败了……” 李鸿章明白,要是淮军再败了,那他老李可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到时候就别怪朝廷新账老账一块儿算。他李鸿章能留下一条老命,就算烧高香了! 李鸿章略想了想,随后道:“淮军练勇急切恐难堪大用,况且国家承平日久,各地练军要想收拢,也需要一点儿时间,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黑旗军为朝廷争取一点儿时间。” 唐景崧笑道:“大人说的不错,皇上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刘团不过七营兵马三千多人,而且粮饷、器械不足,能顶住法国人多久呢?” 李鸿章明白唐景崧的意思。 “老夫即刻让人置办新式洋枪一千五百杆,并子药十万粒,以支援刘团,另外还可发动乡绅助饷十万两白银,交由唐大人一并带去北圻。不过唐大人带着这么大笔银两和武器长途跋涉,恐沿途遭小人觊觎。不如由老夫派遣两营精锐护送唐大人南下。” 对黑旗军的支持,无外乎钱粮、武器和兵力,唐景崧这次来上海面见李鸿章,一是告诉他这次的风波皇上帮他挡了,让他记个人情,同时也是敲打李鸿章,让他不要在中法开战后再心存侥幸。这第三么,就是来打土豪来的。 朝中文武百官各个派系,人力、财力最广的就是淮系。李鸿章会做人,又有手腕,自曾国藩之后,淮系可谓是一家独大,而且李鸿章不像曾国藩后期那么低调。淮系将领在各省的势力,甚至比当年的湘系更大。 既然吃了国家这么多供养,那么国家要打仗,你李鸿章就要反哺一些了。饷银、武器自不必说,那两营淮军精锐,自然也是李鸿章拿出来堵朝廷的嘴的。 从李鸿章手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唐景崧这才离开上海,直奔广州。 3月25日,率军驻扎在越南北方的法军将领李维业首先采取行动,率炮艇“军乐”、“短枪”、“土耳其弯刀”、“大斧”、“突袭”以及新编入南圻支队的“雎鸠”号,和大批载运着登陆队的汽船,开赴越南北方第二大城市南定。 清晨5时,南定北门外的情形就已不正常,“军乐”、“大斧”、“短枪”3艘炮舰抵达了北门外的红河河面,舰上的法国官兵开始调整火炮射角,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向河内城。与此同时,一队队头戴绒球小帽,身着蓝色水兵服的士兵,也向这里聚集。 随后,李维业向南定总督黄耀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他必须在3小时内就法国提出的要求做出明确答复。 时间到了上午8时,李维业没有收到他想要的回复,法军立刻开始进攻南定。 8时15分,“军乐”、“大斧”、“短枪”3舰的火炮相继鸣响,对准南定北门及附近城墙开始猛烈炮击。8时30分,法军炮队将从租界调用的120mm火炮推至东门,加入战斗。9时15分,炮击向城内延伸,装备3门40mm炮的海军炮队在城外寻找到一处高地架设炮位,也投入战斗。 面对近代化炮火的打击,南定城里的越南守军根本无法抵挡。11时15分,李维业的军队攻进了南定城,数千越南守军弃城而逃,总督黄耀上吊自杀。 拿下南定之后,法军继续沿红河北上,准备进一步占领河内。 “卿儿,你说的一点儿不差,法国人果然拒绝签署合约,据称,连公使都撤回国内了。现在法军已经占领了南定,正准备向河内进军,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因为儿子的料事如神,刘永福现在越来越依赖自己的儿子。 “父亲不必着急,现在还不到咱们出手的时候。过不了一个月,清廷必然派人来和父亲交谈,劝说咱们出兵抗法,到时候,咱们要人、要权、要枪、要饷,把条件都提足了,在出兵不迟。咱们原来的三千老营,虽然能征惯战,而且训练新式战法已经大半年,足堪一用,但毕竟人数太少,新招募的越南土兵,还需要加强训练,所以能拖一时是一时。” 开战在即,刘少卿小小的心中也是紧张的不要不要的。其实,他宁可太太平平的在保胜生活一辈子。哪怕在知道法国人有意侵占北圻的时候,他也希望黑旗军能够不和法国人发生冲突。 在他的心中,《李宝协定》真的能奏效才好呢。起码不用打仗,不用死人。 但可惜事与愿违,法国人不是乖宝宝,不可能按照刘少卿天真的想法做事。而刘永福也不可能轻易地舍下黑旗军的基业不要,躲回乡间做一个富家翁。 刘少卿知道父亲手中有一笔银子,之前父亲也曾想要用这笔银子为自己买一个未来,只可惜,没能成功,还和黄守忠等人为此吵了一架。 之后,法国人咄咄逼人,黑旗军被顶在前面,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刘永福甘心将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交到清廷的手中。 这样一来,福祸更加难料,倒不如孤注一掷,拼上一把。 正是因为没了退路,刘少卿才不得不帮着父亲设法提高黑旗军的战斗力。他先是设法让父亲接受了清廷的馈赠,又设法让黑旗军上下开始熟悉火器的使用。 有了火枪的黑旗军,战斗力直线上升。而且黑旗军有地利之便,刘少卿有把握,只要法国人不是大举来犯,黑旗军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同时,他还想要为黑旗军争取更多的利益。 刘少卿从出生就在黑旗军长大,军中的这些将领都是他的叔伯、那些士兵也都是他的兄弟,打仗是要死人的,在刘少卿的心中,自己的亲人能不死当然最好,如果迫不得已,自己也要为他们争取足够的利益。 现在朝廷是要靠着黑旗军顶住法国人。虽然刘少卿不知道朝中的大佬们和皇上已经存了心思要不遗余力的扶植黑旗军,但他能看得出来,黑旗军越强,对朝廷也越有利。因此这个时候是黑旗军借机谋求自身利益最好的时机。 “好,既然如此,那就听你的,咱们按兵不动,等着清廷来人,谈好了条件再说。” “嗯,父亲切记,其他一切都是虚的,但军权必须牢牢掌握在咱们手里。咱们现在兵少,若是想和法军正面对决,我们还不是对手,但若是清廷派兵相助,务必使其交由我们指挥,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去年朝廷为拉拢刘永福,曾提供了新式洋枪两千杆,铜帽十万发。之后李鸿章又私下提供洋枪五百杆,铜帽也是十万。但这些枪只够装备五个营的,为了应对法国人紧逼,黑旗军这大半年来新征了不少兵,人数已经扩大到12个营。而且这大半年的训练,铜帽也耗去不少,真要和法军对上,这点儿枪支弹药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还好,战争的压迫和皇帝的亲自督办有效地提高了清廷的办事效率,刘永福——或者说刘长卿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特派员唐景崧先生。 四月中旬,唐景崧与刘永福在广西会面。 “刘军门是聪明人,多余的话兄弟也不多说了,但有什么要求,只要兄弟能做主的,尽管提。” 唐景崧是来拉拢人的,自然不能摆什么官架子,他也知道和这些土匪出身的人怎么谈招安,所以刻意的表现出自己的豪爽热情,几句寒暄之后,两人便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刘永福来之前,已经和儿子商量好了——刘永福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但关键是儿子这一年在几件事儿的处理上可谓是料事如神,分毫不差,这才养成了凡事儿都和儿子商量的好习惯。 “唐大人客气了,小弟也是心向故国,只要朝廷有差遣,刀山火海,定无不从。只是大人也知道,法国人势大,兵精粮足,装备先进。兄弟这三五千人马,要想和法国人面对面的来,实在是捉襟见肘,力有不逮。所以,还希望和大人打个商量。” “哎~,客气什么?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是。这第一,就是武器弹药。现在兄弟的队伍,大多还是用大刀、梭镖,虽然前期朝廷已经支援了一些,奈何人多粥少,还是远远不够。这第二呢,不瞒大人,兄弟养活这些个士卒,全凭红河的税银,一旦和法国人开战,我这收入来源可就断了,所以,粮饷这边,还需大人帮着周转周转。” 黑旗军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从越南政府手中拿粮饷的,至于每年七、八万两的红河税银,则大部分都进了几个主要军官的口袋。正是因为有红河这条商道,黑旗军才能得以不断壮大,也恰恰是因为这条财源,让黑旗军甘心和法国人再见个高低。 不过现在清廷既然送上门来求自己,刘永福也没必要和他们客气,银子多了不咬手,能从越南朝廷之外再拿一笔丰厚的饷银,何乐而不为? 对于黑旗军可能提出的要求,唐景崧在来之前就早有准备。知道刘永福这样的要提条件也就不外乎这几个方面,所以早就和皇帝交过底。此时自然满口答应:“军门放心,兄弟这次来,就是为此事来的。外面有洋枪一千五百杆,铜帽十万发,用作军需。另有白银十万两,作为士兵们的开拨银子。只要军门一心抗法,事后,朝廷还有封赏。另外,兄弟此次还带来淮军精锐两营,相助军门。” 这些全都是李鸿章在上海拿出来的,合着唐景崧啥都没带,光着屁股就来拉拢刘永福来了。 刘永福并不知道唐景崧是在慷他人之慨,听到武器、银子都有了,顿时喜上眉梢,又听到两营淮军的事儿,立刻问道:“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大人知道,这兵凶战危,战场之上,往往瞬息万变,若是令出多门、协调不利、配合不畅,恐怕会出问题,所以,这两营士兵,是不是……” 唐景崧点点头:“军门所言甚是,这两营士兵,当然也是交由军门提督指挥。” 在这一点上,唐景崧没有和刘永福争。倒不是他相信刘永福的指挥能力和‘黑旗军’的战斗能力,甘愿将指挥权拱手相让。事实正好相反,唐景崧根本不相信刘永福有什么指挥能力,他的真实想法是希望由自己掌控这只作战悍不畏死的土匪武装。 是的,在他看来,‘黑旗军’就是一支土匪武装,但这话不能放在明面上。难道要他直接说‘你丫就一土匪,懂什么指挥作战,把你的人都交给我,我带着他们打仗。’ 这不是有病么? 唐景崧打得算盘是,先让刘永福上,等他不行了,自然要依靠自己带来的淮军精锐,到时候自己打几个漂亮仗,那刘永福还不得乖乖的把军权交出来?这个时候争,费力不讨好。 唐景崧的这番花花肠子,刘永福自然猜不到,此时他见自己的目的基本都达到了,这才彻底放心。 唐景崧又道:“军门别怪我说话直,这人、枪、银子我已经给了,这对法一事,军门是不是也给兄弟一个交代?” 第二十四章 亮相(上) 唐景崧代表清廷,在向刘永福提供了洋枪、军饷之后,甚至将随行的两营淮军精锐也一并交给了刘永福指挥。但在交出这些后,唐景崧也要向刘永福要一个交代。 “那是、那是。”刘永福连道:“不过一方面末将还需让士兵熟悉熟悉枪械,另一方面,淮军的兄弟们也许要适应适应这里的气候。大人放心,一个月之内,末将定然拿出章程,必不让大人失望。” 唐景崧也知道确如刘永福所说,也就点头默认了。 正事儿谈完,刘永福自然是宴请唐景崧一行,不必细说。 安顿好了这些个事儿,刘永福这才到儿子面前汇报工作,并商量下一步工作计划。 “没想到清廷这次倒是痛快,看来是真把咱们作为倚柱了。” 得了大笔的好处,刘永福不无兴奋地说。 看着眉开眼笑的父亲,刘少卿不由得心中暗叹‘眼皮儿太浅,没见过世面。’ “父亲大人,现在咱们还没到放心的时候。朝廷现在看中的,是我们的身份。现在朝廷和法国人还没有正式开战,所以不方便直接用以清兵,否则,父亲以为清廷真的是看中我们的战斗力?你看他们这次带两营淮军过来,就知道咱们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听儿子这么一说,刘永福立刻担心道:“哦,那我们该怎么办?” 刘少卿道:“简单,两条路。若是父亲打算就这么在越南待下去,那咱们就拿了好处走人,一旦有事儿,把那两营淮军顶上去便了,若是他们顶不住,咱们脚底抹油,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反正清廷里面也没人会认为咱们比淮军精锐还强。” 这条路刘永福明显是不想走的,否则他干嘛巴结清廷?难道真是为了眼前这点儿小利? “儿啊,咱们能在越南生存,一是众将士作战拼命,另一个是有了红河这条商道,才得以养活咱们。可法国人若是来了,这条商路必定没咱们的份儿了,到时候,要么咱们再跑到缅甸去,要么就得退回大清。可缅甸山高水深,实在难以生存,所以,咱们将来必须得依靠清廷才行。” 刘少卿知道,刘永福这算是给自己交了个底儿。本来刘永福不这么说,刘少卿也打算设法说服他投靠朝廷,和法国人干到底,既然刘永福自己也是这么想,那就没问题了。 “真是父子同心,孩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将来打算,咱们就必须让清廷看清咱们的实力,不再把咱们当成抹脚布!” “嗯,你说说,具体怎么做,为父都听你的。” “孩儿不敢。孩儿以为,近期,咱们就要打一个胜仗出来,这清廷的官儿不是还没走么,就让他、也让那些个淮军看看,咱们到底有多强!” 黑旗军的士兵都是些作战勇猛的主——不勇猛的都死了——再加上这大半年的先进军事训练,其战斗力,刘少卿是很有信心的,跟法军比,不说一比一,二比一肯定是十拿九稳的。 “好!那咱们就干祂娘的!” 1883年4月25日,刘永福率军祭旗,尽起黑旗军精锐,开往河内。而唐景崧竟然也率领一千淮军跟随‘黑旗军’一同行动。 唐景崧虽然希望黑旗军能够直接进攻河内,奈何刘永福坚持先将法军主力引出城外,待敌人兵力削弱后,再进行攻城。因此,‘黑旗军’再次将行营驻扎在河内城西郊的纸桥。 “呵呵呵,军门选择这里扎营,是想重现当日的辉煌么?” “不错!大人,河内城是北圻重镇,三面环水,仅有一面与陆路相连,便是这里。法军兵船势大,如用水军,决不可能攻破法军防线。而且我军如强行攻城,一方面不知道城内法军虚实,二来敌军依仗城池之险,地利上于我军不利。所以末将以为,还是故技重施,将其一部分军力引出城来歼灭,削弱其兵力,方为上策。” 唐景崧虽代表清廷,但毕竟只是客军,此时只能附和道:“既然军门已经成竹在胸,那兄弟就静候佳音了,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军门尽管吩咐。” 之所以这么说,唐景崧主要还是不太信任‘黑旗军’的战斗力。毕竟再怎么宣传,他也不可能相信一支刚刚学会使用新式洋枪的土匪武装,会比久经阵仗的淮军精锐强。毕竟这些土匪在一年前,还是用大刀长矛来进行作战的。 刘永福当然知道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要依着自己以前的性子,巴不得让淮军上去当炮灰呢,但现在的目的既然是在清廷面前立威,自然不好再借用淮军的兵力。此时听唐景崧说完,立刻答道:“大人放心,若是我军不成时,再请淮军出击不迟。不过,我相信,应该是不用劳动诸位的了。” 看到刘永福自信满满的样子,唐景崧也不说什么,只是心中冷笑。‘一个穷乡僻壤的贼军头领,机缘巧合下不过和数十名法军交战取得了一次胜利,被人吹捧了几年,就以为自己真的是法军克星了?等你损兵折将时,自然知道厉害’。 和唐景崧达成一致后,刘永福一面派细作在河内城墙上张贴檄文告示,一面不断以小股部队游击骚扰攻击河内城外的法国教堂,希望以此举引诱李维业出战。 狂傲的法军果然中计。 此时法军的统帅是法国海军南圻支队司令李维业。 李维业于光绪七年受交趾支那总督卢眉的委托,负责越南北圻军事行动的组织和执行。之所以选择海军而不是陆军,主要是普法战争中法国陆军元气大伤,加之战后人口增长缓慢,无力在海外大批驻扎。而且当时在越南的法军主力就是海军。 作为海军上校,李维业有丰富的海外服役经历,同时光绪七年到九年初对越南一系列军事行动的顺利进行,使他的越发看不起这个东南亚小国,包括北方所谓的‘黑旗军’和大清帝国。 “诸位,相信大家已经知道,我们北方的敌人现在开始向我们发出挑战。而且,我国在城外的教堂也频繁受到骚扰,上帝的仆人们随时可能会被那些异教徒夺去性命。我不知道得知这一消息的诸位如何看待此事,但依我看,‘黑旗军’的挑衅就是找死,是对法国英勇士兵赤裸裸的侮辱。” 李维业挥舞着手中的传单,语带蔑视的说道。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对这些黄皮肤的猴子进行惩罚,让他们知道,侮辱我们的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话音落下,一位参谋说道:“尊敬的上校,对于这些挑衅,我本人和您一样愤怒,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我们目前的兵力状况。您知道,我们此次仅仅带了6艘炮船、680名陆战队士兵以及20名安南狙击兵。仅仅这点儿兵力,不足以支持我们向对面的‘黑旗军’发动攻击。毕竟,‘黑旗军’的战斗力是很强的,请您不要忘记安邺上尉的教训。” 李维业听了非常不爽,立即反驳道:“请您不要将我和那个懦夫相提并论。安邺的死亡完全是他自己的愚蠢造成的。至于您所说的‘黑旗军’的战斗力,我想您一定是被他们的宣传所蒙蔽了。在我们占领南定时,城中一样有数百名‘黑旗军’,他们又发挥了什么作用呢?还不是像兔子一样被我们追着跑?我认为,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已经足够给那些上蹿下跳的猴子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了,所以,我决定,除留下少量人员,其他士兵明天出城,我将亲自带领你们,打败那些中国人。” 看到主将已经决定,其他人自然不再说什么。5月19日凌晨4时30分,李维业率领400余名法军,携带3门65mm行营炮开出河内城,搜索攻击黑旗军。 黑旗军在北圻不仅拥有地利,还拥有人和。法国人的动向很快就通过安插在河内城中的内线报给了刘永福。 上午8时30分,法军走上河内城外的纸桥。 丁逸伟略显慌张的跑进了关帝庙中——在得知法军出城的消息后,刘永福迅速地安排了兵力部署,并将临时指挥部设立在这所距离纸桥约三、四千米的关帝庙。 此时刘永福正在和唐景崧交谈着什么,丁逸伟进来后,先向刘永福行了个礼,然后对唐景崧说道:“大人,情况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要糟,据前面传回的消息,这次法军约莫有一个营的兵力,还带着三门火炮。所以,卑职认为,以我们目前所布置得兵力,远远不能应对,必须立即调整!” 法军一个基干营兵力能达到八、九百人,而清军一个营通常是四、五百人,丁逸伟口中所言的‘法军一个营’,是以清军营的编制来计算的。 听了手下营管的报告,唐景崧顿时皱起了眉头。他也知道法国人不好对付,但自己毕竟只是个文官,没有上过战场,而丁逸伟作为淮军精锐营头的管带,是曾经和洋人接过仗的,他的意见,显然非常重要。于是唐景崧立即问道:“那依你看,要如何应对?” 丁逸伟连忙道:“回大人,标下曾随中堂大人营中和洋人打过仗。洋人火器犀利,训练有素,非数倍兵力不足以抵挡。如欲胜之,则至少需要五、六个营的兵力方有可能。” 听到这里,唐景崧反而松了一口气,“洋人果然难以对付,本官以前只是耳闻,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此次刘军门所带士卒有七营,再加上你和李季云的两个营,应该足以应付。” 丁逸伟一听此言,便知道原来唐景崧还被蒙在鼓里,急道:“大人有所不知,刘大人所部虽有七营,但却仅布置了不足两营在前面,其余人等以及标下、李参将所部,根本没有安排!” 刷!唐景崧的脸立刻变了。马上转头质问刘永福:“军门,丁大人所言可是实情?” “不错,这的确是本官安排的。在前面负责阻击的是杨著恩手里的主力营,同时,本官还在敌军的左翼布置了一个营的伏兵。至于其他士卒,此刻都在关帝庙左近休息观战。” 刘永福现在虽然身上没有清廷赋予的官职,但是他却是越南国王任命的三宣副提督,所以在唐景崧面前自称‘本官’,倒也符合身份。 刘永福刚解释了两句,还没等唐景崧再问,丁逸伟又插话道:“而且刘大人的七个营头,还有三个营仅仅装备了弓箭、长矛!刘大人所谓的伏兵,正是其中一个仅装备弓箭和长矛的土兵营!” 唐景崧闻言大怒,一拍桌子道:“军门这是何意?朝廷陆陆续续可是给军门补充了七个营的洋枪,为何不使用?而且仅欲凭800余人来设伏,莫非军门以为这是儿戏么?” 他此时深深怀疑,刘永福是不是根本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想和法国人开战,纯粹就是为了骗朝廷的军饷武器的。 其实这种安排,刘永福自己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但之前宝贝儿子曾说,若是以五倍、十倍的兵力打败法国人,这一点清军也能做到——前提是主将不逃跑。怎么能在朝廷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呢?那就必须以更少甚至相同于法军的兵力战胜之,方能显出我军的不同。所以,此次伏击,‘黑旗军’仅仅安排了800人,而且其中还有三百人是弓箭、长矛的原始装备,用于近战。这三百人中,还有一半儿是刚招募不久的越南土兵。 此时刘永福见唐景崧动了真怒,就更不敢将实情告知,连忙道:“大人息怒,末将如此安排,自然有所考量,还请大人相信我们。” 唐景崧见刘永福根本不为所动,盛怒之下指着刘永福的脑门就要开骂:“你……” ‘呯’,‘呯’。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打断了三人的争执,几人立即反应过来,前面开始交战了。唐景崧顾不得再和刘永福争执,气哼哼的一甩衣袖,匆匆带着丁逸伟跑出去观看战局去了。刘永福见二人丝毫不顾及自己脸面,心中也是不喜,但毕竟前面战局重要,随即也跟着跑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亮相(中) 关帝庙建在一个小丘上,从这里远远地可以看到纸桥之畔。远处,枪声逐渐密集起来,黑旗军已经和法军接上了火。唐景崧出来时,丘上已经有十几人在那里了,其中一个小孩子拿着望远镜,正在看着战局,‘黑旗军’的几个将领,以及李季云四散的站在四周。 唐景崧也不问这小孩儿是谁,上前劈手夺过望远镜,便自顾自的看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丁逸伟则走到李季云的身边,低声私语起来。 透过望远镜看去,纸桥下来的大路两侧是一大片水田,水田远处则是竹林、树丛。泥泞的水田可以用来迟滞敌军,茂密的竹林、树丛又是设下伏兵的好地方,这片地域无疑是打伏击战的好地方。 李维业自然也看清了四周的地形。他虽然高傲,但并不傻。他可不想重蹈安邺的覆辙,所以这次出城才将绝大部分兵力随身带着。但在他的望远镜中,却没有看到清军的大队人马,仅在自己的正面有大约数百人的兵力布置。 四周的稻田虽然已经过膝高了,但并不足以埋伏下大队的人马。和越南人打过多年交道的李维业对他们的战斗力有过深刻得体会。若是越南军队认为仅靠区区数百人就能抵抗自己的士兵,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且透过望远镜,李维业看的清清楚楚,对面敌军的士兵根本就没有结成作战阵列,而是三五成群,稀稀拉拉的四散在旷野中,典型的一群乌合之众! 所以,李维业并没有因为安邺的阴影而在纸桥停留,他潇洒地挥了挥手,示意部队继续前进。他准备在通过纸桥后展开队形,然后一鼓作气冲散敌人的阵型。 步兵大队顺利通过,就当李维业和法军炮队走上高高的纸桥时,在法军的左翼突然传来一阵的枪声。 当得知法军携带了火炮时,刘少卿就紧急将作战行动做了一点儿微调。 火炮对自己的威胁太大了,如果任由法国人展开他们的炮兵,恐怕这场仗要付出两倍甚至三倍的代价才能拿得下来。因此,刘少卿在法军必经之路的左翼安排了一小队步枪手,这一小队枪手都是精选出来的,枪法比较好,刘少卿需要依靠这些枪兵牵制住法军的炮兵,尽可能的延迟法军炮兵展开队形。 黑旗军的伏兵距离纸桥大约两百米,之前这一小队士兵都是趴在水稻田中,再加上人数较少,因此没有引起李维业的注意。 两百多米的距离,以现在的步枪水平来说,想要击中目标并不容易,但是法军的炮队正好行进在桥上,四下无遮,是最好的靶子,就算是懵也能懵上几个倒霉蛋,更何况这个小队的士兵都是优中选优的射手。 杨勇就在这个小队当中。 作为黑旗军几个主要将领的子侄,他们这一小圈的少年拥有比别的黑旗军士兵更加优厚的条件来练习射击,有了正确的射击技巧,又有充足的子弹,所以几个少年的枪法在黑旗军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杨勇今年十八岁,已经符合做一名黑旗军士兵的条件了。 黑旗军独自守在保胜,自给自足,为了保证战斗力,每一名年满18岁的男人都要接受训练,一旦需要,就要参加作战。在这一点上,黑旗军上下谁都没有特权。就连刘少卿,到了18岁也一样要参加战斗。 杨勇因为枪法好,有幸被选进了袭扰小队,他们已经在烂泥里趴了一个多小时了,终于看到目标走上了纸桥。 杨勇没像其他小队成员那样,把枪口对准那些炮手,而是瞄准了拖拽火炮的牲畜。 杨勇不知道操炮是一个技术活,他以为火炮射击就和打枪差不多,换个人就算打不好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他觉得单单打人也许没什么用。 李维业带着三门行营炮,在黑旗军发起突袭的时候,第一辆炮车已经快要下桥,最后一辆炮车则刚刚上桥。杨勇瞄准的正是行进在桥中间的第二辆炮车的牵引牲口。 伴随着枪口腾起的白烟,远处的木桥上,几名法军炮手当场毙命。 杨勇打中了中间那辆炮车的牲口,受伤的牲口被激起了野性,猛地向前窜去。此时木桥上正乱成一团,除了受到枪击的那些炮手和壮丁,在桥头还堵着另一辆炮车。受伤的牲口疯了一样的拽着身后的行营炮猛地撞上了还没有完全下桥的第一辆炮车,巨大的冲击力让原本就受伤的牲口伤上加伤,翻倒在一旁再也站不起来,而身后随之而来的行营炮则在惯性的拉动下,狠狠的砸在了第一门行营炮上,随后一个侧翻,掉到了桥下的河沟里。 因为距离远,黑旗军在法军左翼的一小队伏兵第一轮排枪带来的杀伤并不严重,但杨勇这异想天开的一枪,却造成了法军更大的损失。 桥上本来就地方狭窄,发疯的牲口几下猛蹿,连踢带撞一下子上了好几个士兵,同时,还撞坏了前一门行营炮的炮架。至于那翻倒在河沟里的火炮受损程度如何还不知道,但是近一吨的行营炮就这么栽在了河沟的烂泥里,想要把它在拽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实现的。 杨勇这一枪,无意间在交战的初期就废了法军两门火炮,大大降低了黑旗军的风险系数。 就在左翼发起突袭的当口,正面阵地的黑旗军也和法军交上火了。 法军这一次出动了四百多士兵,呈两列队形行进,队列也排出了几百米,在后队的炮队受袭的时候,先头的法军连队距离黑旗军的阻击阵地也仅仅两百米了。 看到正准备排列作战队形的法军,杨著恩毫不犹豫的下令部队开始射击。 法军指挥官的衣着打扮非常醒目,黑旗军的士卒不约而同的将枪口瞄向了敌军中这个鹤立鸡群的目标。虽然现在两军相距的距离还有些远,但架不住想要立功的人多啊,几十杆火枪都盯上了这块儿肥肉,就算是瞎猫也有碰上死耗子的一天。 法军根本没料到对方会这时候开枪,一阵烟雾过后,十几个法军士兵倒在了血泊中,正在指挥列阵的韦鹥少校是重点关注对象,腹部和手臂接连中弹,看样子是坚持不到战斗结束了。 虽然仓促应战,而且没有了长官的指挥,但训练有素的法军并没有慌乱,而是立即布置好战斗队型,开始还击。与此同时,中军的李维业也快速调动了几十名士兵向左翼的伏击点扑去。 “大人,法国人来势汹汹啊,咱们能顶得住么?” 杨著恩是黑旗军右营管带,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扩军,现在的右营已经有800多名士兵,虽然还比不了刘永福的主营和杨守忠的前营,但和其他几个营头比,也是不相上下。 这一次杨著恩从连美、吴凤典几人手中挣到了先锋的机会,带着自己的营头,分两个波次布防在法军的必经之路上,正打算一战成名。此时听副官所说,立刻一个白眼儿瞪回去:“法国人横,咱们也不是吃素的,难道之前的训练都是白费的?你没听大帅说,咱们今后能不能升官儿发财,就看今天这一战了。少罗嗦,吩咐下去,且战且退,按照小公子设定好的计划执行。” 说话间,对面的法军士兵已经完成了作战队列,开始在军官的指挥下进行反击。远处,杨勇所在的小队很快就被法军的优势火力压制住了,正在节节后退,法军步兵缓缓压上,同时炮兵正在努力的试图架炮,只不过除了最后一门火炮外,另外两门火炮肯定是没法儿在短时间内发挥作用了。 枪声连绵不绝,一开始,黑旗军还能固守阵地和法军的排头部队展开对射,但很快法国人的中军就赶了上来。 黑旗军最初的安排是四百名步枪兵做正面阻击,但是考虑到法军携带了大炮,刘少卿临时对兵力做了一点儿调整,抽调了一队枪手到侧翼,因此负责正面阻击的黑旗军甚至不到四百人,从兵力上来讲,黑旗军是处于劣势的。经过短暂的几轮对射,正面阻击的黑旗军开始缓缓后退。 从望远镜中看到零星攻击的黑旗军士兵果然在法国人的打击下节节后退,唐景崧怒吼连连。从一开始得知黑旗军仅仅安排了不足千人就敢和法军硬碰硬,唐景崧在恼怒刘永福轻敌的同时也在感慨这帮悍匪的勇气,但通过望远镜看到阵地上零零散散,根本没有结成步兵排阵的黑旗军士卒,唐景崧的心中对黑旗军的评价就只剩鄙视了。 洋人如果仅仅是靠勇气就能战胜的,八里桥僧王会全军覆没?北京会被洋人不足两万人就拿了下来?在唐景崧的心中,现在对刘永福的评价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愚蠢! 果然,开战之初,黑旗军趁法军不备,倒是打死了一些法国人,但随着法军的反击,黑旗军立刻就显得顶不住了,此时他再顾不得什么和黑旗军的约定,立刻下令道:“丁逸伟、李季云!你二人速带本部前去接应。” 战事紧急,丁、李二将连忙称诺,随即就要整队出击。此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却突然拦住二人道:“唐大人,如果我没记错,这作战的指挥权,应该是我们的吧?唐大人此时越俎代庖,是不是显得有些急躁了?” 随着话音,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缓步站了出来,正是之前拿着望远镜观战的那个小孩儿。 第二十六章 亮相(下) 唐景崧见一个孩子也敢阻拦自己,怒气更胜,指着刘少卿质问刘永福:“刘将军,这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还敢指摘老夫的不是!” 此时唐景崧已经火大了,言语上也就不客气起来,甚至直接称呼刘永福‘将军’。这可不是清廷许诺的官职,言下之意,已经不把刘永福当做自己人看待了。 刘永福适才在庙里时就已经有些不爽,此时见唐景崧完全无视自己,直接对淮军两营管带下令,还怒叱自己的宝贝儿子,更是心头火起:“唐大人,犬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不过,犬子刚才所说却也没错,这如何用兵,权利在我,这可都是唐大人你事先同意了的!” 唐景崧盛怒之下,一时口不择言起来:“我的确同意由你指挥作战,但却不是让你瞎指挥。” 此时见唐景崧言语不敬,四周的黑旗军军官们顿时抽出腰刀,这些个军官本身就是造清廷的反出身,哪管你什么朝廷几品官员顶戴,纷纷喝道:“大胆!” 一旁丁、李二人见此情形,也立即抽出腰间火铳腰刀,护卫在唐景崧两侧,山丘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始作俑者的刘少卿一看气氛不对,眼珠一转,赶紧出来打圆场。“诸位诸位,都消消气、消消气。父亲大人,唐大人虽然处置失当,但也是忧心战局,其心可谅。至于唐大人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这只是因为唐大人对我军还不甚了解所致。所谓不知者不罪,大家也不必为此伤了和气。” 劝住了黑旗军这边,刘少卿又转向唐景崧道:“唐大人,你的心情小子能够理解,不过既然大人之前和我军已经有过约定,所以还请大人相信我们。至于此战,我军已经有所布置,大人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还请待战斗过后,再做评价吧。” 唐景崧虽然不想听一个小屁孩儿的言语,但现在形势比人强,只得狠狠地道:“刘将军,我是一片好意,你若不想让你的人白白送死,就好自为之吧!” 随即,不再理睬众人,再次向战场看去。 此时李维业也发现了敌人出现不支的状态,心道:“中国人果然不堪一击,就算没有火炮的支援,他们也不可能是法兰西勇士的对手”。 原本李维业还担心黑旗军有埋伏,但随着自己左翼的伏击被压下去,李维业认为黑旗军额埋伏已经失败,虽然他们成功地毁坏了自己的两门火炮。但是看当下的局面,即使没有火炮支援,自己的士兵也能获得场上的胜利。至于炮架损坏和掉下河去的那两门火炮,战斗结束后自然可以慢慢打捞、修复,不会影响后期作战的。 当看到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的李维业开始率军追击逃散的黑旗军,却不知堕入黑旗军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唐大人,小子适才失礼了,还望大人海涵。” 唐景崧看了看过来道歉的刘少卿,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搭理这小子。 刘少卿也不以为意,扔在一旁自顾自的道:“唐大人有信战局,拳拳之心,小子铭感五内。不过,唐大人难道没有发觉,我军虽然看似败退,但是败而不乱么?” 刘少卿这么一说,唐景崧在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突,随即举起望远镜仔细地看了起来。但是战场的局面很混乱,黑旗军在之前就没有结成战阵,士卒分散的乱七八糟,现在再一移动,更是看的人眼花缭乱,哪里还分得清是溃退还是退而不乱? 唐景崧正郁闷间,耳中再次传来刘少卿略显稚嫩的声音。“唐大人不用关注那些阵型,如果大人看仔细一些的话,应该能看出来,我军虽然看似败退,但是伤亡却很少,敌军看似节节紧逼,死伤却大大超过我方。不知小子这么一说,大人是否就明白了?” 唐景崧被刘少卿一提醒,随即再次向战场看去。这一次,他终于看出些端倪来。 正像刘少卿所说,黑旗军士兵看似在撤退,但是很少有伤亡出现,反而不断进击的法军,阵列中不时的会倒下去几人。 原来还真是退而不乱!唐景崧马上反应过来,这中间有玄机。 此时他也顾不得这小屁孩儿刚才对自己的冒犯了,连忙问道:“此为何故?” 刘少卿等的就是唐景崧来问,否则怎么显出黑旗军的与众不同,当下如数家珍的向唐景崧解释了起来。 “唐大人请看,我军士兵虽然没有结阵对敌,但其实这种散兵阵线是有讲究的。我黑旗军士兵得到火枪时间不长,论对火器的使用,那是万万赶不上欧洲劲旅的法国人,如果像法军一样排着队列结阵作战,恐怕真的会被敌人轻松击溃。” “而我将士兵们四散分开,这样一来,在法军士兵的眼中,他们看到的敌人就是一个一个独立的‘点’,在二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即使是一名优秀的火枪手,想要击中一个人形靶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更何况这个靶子还在不断的移动。另外,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出现多名法军士兵瞄准一名我军士兵的情况。法军的人数并不比我军的人数多,几个人瞄准我军一个人,漏网的士兵就多了起来。这样我军的死伤自然就少多了。” 唐景崧大概其理解了刘少卿所说的,但他很快又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敌人有多名士兵同时瞄准贵部一个士兵,那么击中他的机会不是成倍增加么?” 刘少卿摇摇头,“此言差矣。唐大人,如果是在近距离,瞄准的士兵本身就有较大几率能够击中目标,那么增加射击人数,的确可以增加击中的机会。但是如果距离较远,负责射击的枪手本身就没有什么击中的把握,那么无论增加多少人,意义都不大。比如一个人端着枪想要击中一百米外的一只小鸟,除非他是神枪手,否则,几乎没有能够击中的可能,那么无论来多少这样的枪手,最终的结果都一样,都是打不着!” 一百个人对着一个远处的目标每人打一枪,和一个人对着同样一个目标打一百枪,那种方式击中的次数更多? 唐景崧是聪明人,这样的问题一点就透。“那这么说来,法国人的阵列反而吃亏了?” “正是!”刘少卿道:“法国人采用的传统的作战阵列,士兵们排成几排,轮流开枪,这样能够集中火力密度。但同样,这样的军阵也会让他们由‘点目标’变成‘面目标’。” 唐景崧虽然是第一次听说‘点目标’和‘面目标’这样的名词,但是‘点’和‘面’的概念,他还是明白的,现在刘少卿这么一说,唐景崧再抬眼看去,远处的法军果然是蓝汪汪一片。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士兵根本不需要瞄准法军的士兵,只要朝着法军军阵的方向射击就好了,那么大一片,总能蒙着一个。” 说到这儿,刘少卿的孩子气尽显,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可是,既然我们占了上风,为什么还要后退呢?”唐景崧被个小屁孩儿连番打击,看来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刘少卿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一本正经的道:“刚才我都说过了啊,因为距离远,所以法国人才打不中我们,现在法军一直前进,我们要是不退,那么距离的优势不就没了?而且,我军之所以布置少量兵力作战,也是为了减少被敌军关注的‘点’,尽可能的减少我军损失。” 原来如此,这下唐景崧全明白了。 此时,左翼负责压制黑旗军伏兵的法军在追击的过程中,渐渐接近了那一片竹林、树丛。随即,战局登时发生变化。 边打边撤的杨勇所在小队突然停止了后退,开始依凭早已挖好的散兵坑进行阻击。而法国人也忽然发现,对面敌人的射击忽然精准了起来。 “他奶奶的!洋鬼子,追了老子大半天,很爽是吧,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现在该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了!” 卧倒、射击、翻滚换位、退弹、上弹、然后又是卧倒射击。杨勇虽然也算是一个公子哥,但是从小长在军营中的他,军事训练可从不偷懒,刘少卿所设计的单兵技战术练得十分娴熟,几枪之后,已经有不止一名法国士兵倒在了他的枪口下。 “奶奶的,这洋人打仗不行,做火器倒真是不错,这雷鸣登就是比鸟铳好使”。 瞄了一瞄准儿,啪叩~,一枪又放倒了一名法国士兵,杨勇在心中不由得感叹。 此次黑旗军安排在纸桥作战的火枪手,虽然只用了杨著恩的右营——其中还有百分之三十是新兵,但装备的都是清廷提供的新式雷明顿后膛枪。 雷鸣登步枪由美国制造,0.33寸左右的口径,四尺左右的枪长和不足九斤的重量,让使用者感觉非常舒适。即使是杨勇这样的半大小子,用起来也不费劲。惟一的缺点是单发,而不像法军的m1878是连发步枪。 但法军倒霉就恰恰倒霉在这先进的‘连发’上。 m1878的装弹是在枪托上,虽然装弹量高达八发,堪称世界之最,但一旦打完枪中子弹后,再次装弹需要耗费很长时间,而这一时间,便成了法军的死亡时间。 正面阵地上,黑旗军虽然一直在退,但是却没有溃败,战斗仍在继续,法军就要不断的射击、再射击,这样的射击频率,不要说八发装弹,就是八十发装弹,也有打完的时候。 此时在关帝庙前,唐景崧端着望远镜正看得津津有味儿,既然知道了黑旗军不过是用的策略引着法国人送死,他的心态立刻平和了,再来看这场战斗,也就逐渐看出了点儿门道了。 “不过,贵部的士卒总是这么摸爬滚打的,似乎不太雅观啊。” 这胜券既然在握,唐景崧又开始吹毛求疵起来,中国古代文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第二十七章 胜利 对于鸡蛋里挑骨头的唐景崧,刘少卿拍拍脑门,无奈的道:“唐大人,这是在打仗,又不是唱戏,还要架子好看?法国人一个个的穿的花里胡哨的站的笔挺,样子是好看,可是命没了!我们的姿势虽然差了点儿,但是能最大限度的保全战士的生命啊。唐大人可知道,这战场上成功活下来的老兵,每一个可都是宝贝,等将来再走上战场,起码一个顶俩。” 在之前唐、刘一老一少交谈的时候,丁逸伟和李季云也渐渐靠了过来,但是这两个来得晚,对刘少卿前面的分析没听着,这时候赶紧问道:“刘公子,不知贵部这样安排,是不是也是事先操练好的?可有什么讲究?” 这两位都是带兵的,而且都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深知在战场上能够保存士兵的生命是多么重要,更明白老兵的价值——那就是一支军队的脊梁啊。 刘少卿见这两人提问,也没有藏着掖着,“没错,这些姿势都是我们训练了一年的成果。就拿射击来说吧……”刘少卿指了指战场,“法国人采用的射击姿势我们称之为‘立姿’,这种姿势其实最不好,目标大、而且因为两只手臂都无法借力,因此端枪比较不稳,射击精度最差。但是贵在方便,尤其是一边儿前进一边儿射击,可以给敌军很大的心理压力。” 随后又道:“再看我军的,基本没有采用‘立姿’射击的,都是采用‘卧姿’或者‘跪姿’射击,一方面,这两种姿势带给敌军的瞄准面儿小,不容易被敌人击中,另一方面,这两种姿势都可以让手臂有一个‘借力’,使步枪更稳定,射击精度更高。” 李季云道:“那这么说,就是‘卧姿’比‘跪姿’好,‘跪姿’比‘立姿’好了?” 刘少卿点点头:“在战场上,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卧姿’的射击精度虽然最准,却也是最不方便的。所以我们的士兵在训练中,要求必须掌握‘跪姿’,同时需要多多联系‘卧姿’,只有在上诉两种姿势熟练后,才允许练习‘立姿’。” “哦……”两位淮军老兵对视一眼,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些。 法军阵地。随着身边士兵一个个的倒下,李维业忽然意识到,之前中弹牺牲的韦翳和那些炮手恐怕并不是像自己当时所想的那样,是被流弹不幸击中的。 这样打下去不行!李维业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和敌人耗着。自己的部队只有四百多人,携带的弹药弹药也不多,在这样打下去,士兵的损伤不说,弹药的消耗也支撑不起。就算是胜了,下一阶段的作战也无法进行,他还得返回河内再取弹药,那么今天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这是在敌人的领土上,他们很可能会有援兵,自己的士兵越打越少,下一次兵力补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样打下去,无论胜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想明白这些后,李维业立即决定改变战术。 “命令,步兵第一、第二、第五连快速压上,不要和敌人纠缠,用刺刀迫使对方投降或者溃散!炮兵立刻对远处的敌军进行压制射击,那怕只有一门火炮能用,也要给我用起来!” 可惜,李维业醒悟的太晚了! 清军在小树林埋伏的伏兵突然杀出。法军措手不及,顿时陷入混乱中。 这片竹林树丛李维业之前曾经仔细观察过,虽然是在望远镜中,但李维业仍然可以肯定的说,没有埋伏。那么这些清军是从哪里来的呢? 原来,刘少卿为了不提前暴露目标,并没有将伏兵被安排在小树林埋伏——毕竟哪里太过引人注目,而是在更远的地方隐藏了起来。 虽然距离远了不易被敌人发现,但是进入战场的时间也会增加,因此之前黑旗军且战且退,也是为了给伏兵充足的时间潜进,而此时李维业的精神已经全部放在了眼前的战斗中,根本没有注意旁边夹击过来的敌人,被黑旗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从侧翼冲出来的黑旗军大约四百人,所持的全部都是冷兵器。 伏兵选择的出击时间正是法军后队给步枪装弹的时候。 法军采用的仍然是拿破仑时期的阵列步兵战术,采用三段式射击方法滚动射击。因为李维业率领的算是法国的海军陆战队,装备的都是最新式的m1878式连发枪。这种步枪的优缺点前文已经说过,此时,法军前队士兵已经完成射击,正在更换刺刀准备执行长官的命令冲锋,中队的士兵接手射击就快要将枪托内的子弹打完,而后队的士兵还没有完全完成装弹。 黑旗军的伏兵猛地杀出! 三百名长矛手先是将随身携带的短矛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断的投出,随后,挺着手中的长矛快速的向敌军展开掩杀。 小树林距离法军不过三百多米,黑旗军用了半分钟,就将距离拉近到投枪的杀伤距离内,虽然法军的火枪也给黑旗军冲锋的士卒带来了一些杀伤,但是仓促应战的法军射击的准度实在拆强人意,再加上现在能够抬枪射击的士兵仅有数十人,而黑旗军分的有比较散,杀伤效果实在不咋样。 但是黑旗军所投掷的标枪,杀伤效果可不一样。 每一名黑旗军士兵都携带着一长两短三支矛枪,当距离拉近到百米左右的时候,他们便奋力将手中的短矛狠狠的投掷了出去。 百米的距离,还无法让黑旗军的士兵将短矛投到法军阵前,但那遮天蔽日一般的短矛所带来的威慑力,足以延缓法军士兵的射击,为黑旗军进一步拉近距离争取了时间! 七十米,现在距离够了! 三尺长的短矛在空中飞行了几秒钟,然后带着巨大的惯性凶狠的插向法军的军阵。 短短十秒的时间,近六百支短矛相继飞来,瞬间就杀的法军人仰马翻。然而还不等那些侥幸没被击中的士兵回过神来,一支长长的梭镖就已经递到了他的胸前! 远处的关帝庙前,刘少卿满意的看着士兵们在战场上的表现。 分组交替掩护、蛇形进攻、匍匐及战术翻滚、三姿射击以及对地形地貌的利用都中规中矩,而频频倒下的法军士兵也说明之前的射击训练没有白费。至于那些手持长矛、弓箭的步兵,在侧翼杀出后和法军的抵近肉搏,就更不是法国人可以比较的了。 其实论起近身肉搏,黑旗军不但没有优势,反而处在劣势。 法国士兵的平均身高是1.7米,而黑旗军士兵的平均身高只有1.6米,所谓身大力不亏,至少在体力方面,黑旗军的士兵是占不了便宜的。 但是黑旗军也有自己的优势。 首先,出其不意;法军士兵仓促应战,发挥出来的实力自然大打折扣。其次,以多打少;虽然法军最初的兵力也有四百多,但是和黑旗军的步枪兵缠斗了半天,伤亡也不小,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而且体力多少有点儿下降,这时候对上三百士气正旺的生力军,自然不敌。第三,长矛;黑旗军的士兵用的是六尺长的长矛,这尺寸远超法军m1878加装刺刀的长度,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一点黑旗军又占了优。最后,黑旗军的三百长矛手的后面还有一百弓箭手呢。 弓箭的射程远逊于步枪,奈何发射速度快,一旦被黑旗军将距离拉近到四十米,弓箭的杀伤力不比步枪差,更何况法军士兵还需要全力应付刺过来的长矛,又如何能防得住远处射来的冷箭? 此时在关帝庙前一同观战的黑旗军其他营的军官们本来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黑旗军虽然曾经在此处战胜过法国人,但那是以众多的人命堆出来的。而且那一次法军才有多少人?被打死了多少人?这些营管都是亲身经历过得,心知肚明的很。而今天这一仗,才叫真的酣畅琳琳,怎么教人能不兴奋?都恨不得那在战场上追击敌人的是自己的营头。那得有多威风! 这里面最郁闷的就是黄守中。 本来计划这次伏击战是由他的营头打阻击,但偏偏杨著恩跳出来要强这头一功,关键的是黄守中自己心里比较打鼓,虽然大家都接受了训练,可这效果真的能像小公子说的这么好么?有些犹豫的黄守中最终没有跟杨著恩争这第一战,此时心中悔的肠子都青了——平白落个胆小避战的骂名,却让到手的头功飞了。 感觉到身边同僚异样的目光扫来,黄守中满脸通红,心中暗下决心,下一次一定打个漂亮仗,否则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军官们的表情刘少卿都看在眼里,此时到:“小子之前一直和诸位叔伯说,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今日一战能打成这个样子,和我们平时辛苦的训练是分不开的,所以以后我们的训练要进一步加强。现在士兵们的动作还有些生硬,而且射击的准确度也不高,弹药浪费比较严重。这些问题,今后还要一一解决。” 事实摆在眼前,那怕之前训练时还有军官因为刘永福的存在而不得不委曲求全,但此时众人早已心服口服,齐声应和道:“但凭公子吩咐!” 战局在此时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伏击战已经变成围歼战,随后,演变成追击战。 手下士兵的死伤已过半数,而敌人的进攻正在高潮。法军的失败已成定局。李维业未免步安邺后尘,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决定后撤。 撤退的军号声很快响起,法军开始狼狈地向纸桥方向原路退去。恰在此时,李维业无意中看到了一些士兵正在拖拽之前被撞坏炮架的那门火炮。 也许是不想让这门火炮落入黑旗军之手,也许就是神经病犯了,李维业竟亲自上阵,准备和那些官兵去拖曳这门火炮。 李维业鲜亮的肩章早就吸引了众多‘黑旗军’士兵的注意,趁此机会,一名士兵举枪瞄准,当即射中李维业肩头。 看到长官中弹倒地,旁边的副官——海军上尉雅关连忙上前掩护,但现在自己逃命都困难,更别说救助同僚了。一心想着长官的雅关直接被后继的黑旗军士兵当场击毙。 李维业真的不适合当兵,至少不适合当军官。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没有用心组织士兵掩护撤退,反而去关心一门小炮,真的是死的活该,只可惜也害了他属下的士兵的性命。 因为主将的倒下,剩余的法军显得更加惊恐莫名,慌乱的士兵顾此失彼,随即被追上来的‘黑旗军’进一步的射杀,仅有几十名残兵仓促地通过纸桥,向河内逃去。 看着全新溃退的法军,刘永福心中大喜,立即传令道:“各营,传令全线追击,我们要趁势收复河内!” 第二十八章 反击 逃回河内城中的法军只有几十人,已成惊弓之鸟的他们根本无法在城内形成有效地防御。而原本驻防城内的两百余士兵反而受了这些败兵的影响,在面对蜂拥而来的黑旗军凶猛的攻势,仅仅略作抵抗后,便逃向驻锚在红河上的兵舰。 攻进河内城中的黑旗军老实不客气,全城大掠,同时,为了防止法军利用河面上的军舰炮火进行反扑,执行了焦土战术——一把火将南面原本租界的房屋焚成一片白地。 懵懵懂懂随着黑旗军大队踏上河内城楼的唐景崧看着城内的大火,如坠梦中。 原本以为以卵击石的伏击战,竟然以法军的完败而收场,甚至连河内城也被一鼓而下! 怎么可能?这还是中国的军队么?这还是土匪武装?对面的敌人确实是法军? 三百多具法国士兵的尸体就摆在眼前,货真价实,由不得他不信。而黑旗军损失的两百余兵卒,唐景崧根本视而不见。 在他的心中,这样的战斗不死个一两千人根本打不下来,而要想取得同样的战果,那恐怕还得再填上一两千人命才行。所以区区两百来人的伤亡,唐景崧根本忽略不计了。 但刘少卿却不能忽略不计。 “将死伤的弟兄们的名单详细统计上来,战死的弟兄要厚葬,树碑纪念,同时有家室的,每家给五十两银子。受伤的兄弟也每人发五两银子的营养费,伤好之后回归本队;若有因伤致残的,伤好后留在军中负责后勤和新兵训练,饷银照发。” 得了吩咐,立刻有身边的亲兵去办。这时候刘永福匆匆走了过来:“少卿,黄守中的营头贪功,追击逃跑的法军去了。但法国人兵舰上炮火厉害,他们攻不进去,你看怎么办?” 刘永福倒好,本着自己的儿子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啥事儿都推过来了。 法军虽然败了,但是还有一半儿的兵力健在。其实仅凭三百余名法军士兵,依靠城池和火炮,黑旗军现在带来的这点儿兵力想要攻克河内可谓难上加难。 但是法军刚刚失了主帅,溃逃回来的士兵又传递了大量的失败情绪,再加上留守的军官本就是因为不愿意急切和黑旗军作战,这才被留下守城,现在正好,顺水推舟,这才让黑旗军白得了河内城。 但刘少卿知道,困兽犹斗、穷寇莫追,更何况法军战力仍在,还有河面上的炮艇支援,黄守忠现在追击,必定讨不了好。 刘少卿想了想,知道现在直接进攻,在法军炮舰的面前自己讨不了好去,眉头一皱,随即计上心来。“父亲不必着急,现在紧要的是要让黄叔父的部队先退下来。法国人兵舰上的连珠炮十分犀利,白天攻击只能造成我军更大的损失,事倍而功半。此事我已有计较,等到晚上,再报此仇。” “好。”见儿子已经有办法了,刘永福连忙吩咐亲兵传令。不多时,黄守中一脸惭愧的回来复命。 黄守忠因为错失了首站的良机,这才急切的率领他的前营想要再抢一个功劳回来。杨著恩在纸桥歼灭法军三百多,而现在逃离河内的法军也是三百多,自己的前营有一千二百多士兵,怎么也不比杨著恩差,要是能将这股法军歼灭,战功就算不如杨著恩的首功,但比其他营头却强了太多。 然而没想到法军战力犹存,黄守忠立功心切,逼迫的过近,被法军一阵排枪打死了百多号,随后,河面上的法军炮艇又开炮接应,再次轰杀了上百士兵。 功劳没抢到,倒赔进去两成的兵力,让黄守忠颜面尽失。 “黄管带的心情,本帅理解,但打仗可不能光逞一时之勇,要用脑子,你这样大张旗鼓的率军去打人家的军舰,不是以卵击石么?部队死伤如何?” 黄守中本来就心中惭愧,再被刘永福一训斥,更是惶恐,轻声答道:“是,卑职无能,士兵死伤两百余人。但我们抢回一门大炮。”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黄守中连忙表功似得道。 “糊涂!”刘永福恨铁不成钢的道:“连河内都已经拿下,那些兵舰还能停留多久?到时候那些火炮不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值得你这么急急忙忙的用两百多士卒的性命去换?” 黄守中挨了骂,再不敢狡辩,连道:“是,是。卑职糊涂。卑职也是立功心切,还请大帅责罚。” 刘永福叹了口气,“算了,这一次就不责罚你了,但你本次的功勋也一并消除。以后切记,再不可鲁莽行事。这仗才刚开始打,今后有的是你立功的机会,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打发完了黄守中,刘永福吩咐儿子清理这次战斗所得,自己则去城中查看。 城里城外两场战斗,除了击毙的法军外,还缴获快枪近五百杆,子弹十数万发。另有行营炮三门,六磅子前趟炮五门,150mm后膛克虏伯钢炮一门——就是黄守中缴获的那门炮。 至于财物粮食,不计其数。 正算着帐,刘永福兴高采烈的带着几名亲兵过来。 “少卿,大功一件啊!”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亲兵将一颗人头拿了过来,把刘少卿一阵恶心。 “好端端的拿着东西过来做什么,看着恶心,赶紧拿走!” 见儿子不喜,刘永福随即吩咐亲兵收好了,这才道:“我儿不知,这可不是平常人,这是此次法军的统帅,李维业的人头。这小子被一枪撂倒后,竟然没死,随后赶上来的士兵一看,这才补上一刀,砍了头来献功。” “什么!”刘少卿一听就急了。“你是说,李维业本来没死,后来才被砍了头的?” “是啊,你知道,这带着一个俘虏跑得慢,那小子估计怕进城晚了抢不着大份儿,带个人头往腰上一别,啥也不耽误。” “不耽误个屁!还想抢个大份儿?他母亲的最大的一份儿都让他给毁了,还敢来邀功!” 刘永福被儿子突如其来的怒火浇了个晕头转向。“卿儿何故发怒?” 刘少卿连拍脑门,但事已至此,发火也没用了,他也理解,毕竟这些个士兵都没见过世面,不能指望他们和自己一样高瞻远瞩。 “父亲可知,若是这李维业没死。我们将来若是和法国人言和,或是投靠清廷,这都是一个重要的砝码。就算咱们和法国人死磕到底,这个李维业也可以交给清廷。一方面转移法国人的视线,减轻我军的正面压力,而且还能从清廷哪里收一笔银子。” 刘永福不懂儿子那些大战略的东西,什么转移视线减轻压力的他也懒得琢磨,但是银子的事儿他可是听清楚了。“哦,清廷会要他么?能给多少银子?一千两?一万两?” “清廷当然会要。就算清廷不要,李鸿章也会要。至于多少银子,那要看朝廷的态度了。若是清廷狠下心来和法国人开战,那么也许只能卖个十万两,但若是清廷想要议和,恐怕一百万两也拿的出来。关键不在于银子,而是这样一来,法国人必然对我们大肆报复,到时候法军大兵压境,清廷却可以再背后从容应对。可和、可战,对我军都极为不利!” “什么?一百万两?”听了儿子的话,刘永福好悬没有一口血喷出来,他之看到一枚枚银锭插着小翅膀从眼前飞走,至于其他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谁知道这王八蛋这么值钱。这可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亏大发了!” 见父亲完全没有理解这里面问题的严重性,刘少卿完全抓狂了。 虽然清廷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主战,并且大力拉拢黑旗军充当马前卒。但皇宫里坐着的哪位可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小皇帝。他是什么脾性可谁都不知道,若是小皇帝胆儿小,等法国人舰队往长江口、天津卫一摆,说不定就打了退堂鼓,求和了。那到时候,自己这个马前卒就铁定变成替罪羊了! 就在刘少卿准备详细和父亲分析其中利害关系的时候,唐景崧来了。 “恭喜恭喜,刘大人初次出击,便立此奇功,真是可喜可贺。兄弟定将上报朝廷,为军门请赏。” 这打了胜仗,唐景崧的语气立刻便不一样,一进门儿就是一脸笑容,抢先恭贺。 “之前在关帝庙,是兄弟的不对。我当时也是心急,还望军门海涵那。”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刘永福也是场面上的人,连忙迎上前去回礼道:“大人说哪里话。所谓关心则乱,大人对我军的一片盛情,刘某人感激还来不及呢,何谈怪罪?快请坐、请坐。” 说话间,双方分宾主落座。 唐景崧给一起过来的丁、李二人一使眼色,二人会意,连忙起身,单膝跪倒向刘永福施礼道:“末将二人之前得罪上官,罪该万死,还请大人责罚。” 二人这样一表态,就是真正将指挥权交到了刘永福手里,此时刘永福当然不会再怪罪二人之前对自己的无视态度,连忙示意二人免礼:“二位将军客气了,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不必拘泥上下之分。但求戮力向前,为朝廷办好差事。” 丁、李二人口中应是,但却不起身,仍半跪着道:“我二人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什么事?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但说无妨。” 两人对视一眼,“今日见大人麾下作战,震惊万分,我等所带兵卒,自认为天下精锐,但今日一看,大人麾下士卒所用战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战力之强大,十倍于我等,方知差距竟如此之大,因此请求大人能将此练兵之法传于我等。” 这两人实在是被震撼了,他们都是久在军旅之人,如何不明白这样一支队伍操持在自己手中,对自己将来的加官晋爵有多大的好处。要知道,现在的淮军军也好原来的湘军也罢,其实都属于一种特殊的私人武装,完全听命与招募者。而之前的曾公,现在的李公,不都是凭借这样一股军事力量上台的么。现在刘永福的方法能够练出战斗力超出淮军十倍的士卒,若是学会了,将来的飞黄腾达,二人想想都兴奋。 唐景崧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在下久居京中,本以为天下精兵,末出湘、淮,今日方知竟然是井蛙之见。还望军门大人为朝廷计,万勿藏私啊。” 原来是为了此事。不过练兵是儿子在操持,便将目光投向儿子。刘少卿知道将来还要倚重这些清兵,若是他们战斗力上去了,这越南的大局才能稳定。而且毕竟是于国有利的事情,何苦不做个顺水人情?见到父亲投来目光,便微微点头,表示可以。 “唉~,大人说哪里话。二位管带大人也请起。刚才兄弟说了,将来都是一家人,自然一同训练。只是二位大人莫要嫌苦哦。” 丁、李二人闻言大喜,立刻道:“大人放心,我等定然拼命努力。” 唐景崧见此事已定,便放了一半儿心,随即又提起一事:“军门,如今城内已经平定,只是河岸之上,还有法军炮舰停泊,不知军门如何打算?” 刘永福道:“此事我已有主意,唐大人放心。正好,我也有事情麻烦大人。” 第二十九章 法国人急了 经过今日一战,唐景崧在用兵方略上再不参合,听刘永福说已有主意,便将此事放在一旁,问道:“军门有事但讲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一战,我军死伤甚重,这抚恤银子,唐大人是不是跟朝廷说说?” 原来是要钱,这好办。朝廷不怕给钱,就拍拿了钱不办事儿。 “当然当然,待河内事情完结,本官就回广东,到时候自然会上折子给皇上,不单是抚恤银子,还有此次大捷的赏银,也定一并请来。” 刘少卿在一旁插言道:“大人,还有一点希望能尽快解决。法国人受此重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肯定会增兵来攻。我军现在弹药消耗严重,而且火器也很缺乏,还望大人能够鼎力相助。小子这里拜谢了。” 唐景崧现在对刘少卿再不敢轻视,见说连忙问道:“公子所言甚是。不知公子有什么需要,可告知本官,本官定当相助。” “不敢。以小子看,法军所来,尽走水路。所以希望能提供一批水雷,以封锁航道。另外,我军火炮甚少,所以希望能补充行营炮二十门。还有,今日我军追击法军,被其炮舰上机关炮毙伤甚重,因此希望能提供一些哈气凯斯机关炮或者格林炮。再有就是洋枪、弹药,消耗甚大,而且丁、李两位大人的兵丁训练也需要大量的弹药。这个尤其紧要,希望能尽快补充。” 黑旗军在去年就像朝廷表示了想要一些火炮,但是朝廷一直没有答复,现在刘少卿再提军火的事情,大胜之下,就由不得朝廷再推诿了。 至于水雷,倒确实是临机起意。刘少卿最想要的,其实是哈奇开斯机关炮或者格林炮。 对于刘少卿的要求,唐景崧都一一记下。几人又寒暄了一阵,因还要准备夜战,便约定明日再摆宴席庆贺,随即众人就告辞办差去了。 然而还没等刘少卿想好怎么对付河面上那几艘法国炮艇,负责哨探的士兵却传来消息,法国人跑了。 李维业死后,法军在河内的最高统帅就是海军上尉费阿西了,而他也恰恰是那个当初对李维业的进攻计划提出意见的军官。现在法军大败,李维业也死了,费阿西更加不想再打下去了,于是连夜起锚,带领船队返回了南定港。 “最近发生的事件和李维业之死,都促使我们强烈要求赔礼道歉,不管愿意与否,都要迫使嗣德帝同意修改以前的条约和订立保护国条款。河内失败后,必须坚定不移,抛掉幻想,靠谈判一无所获。对方只有在遭受到开始执行处罚的后果,在压力和威胁下才会让步。我们的一切行动手段均已具备。” ——交趾支那总督致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电报。 “耻辱!这是法国人民的耻辱,也是国家的耻辱。竟然让一支东方的地方武装两次击败。他们的愚蠢让全法国蒙羞!” 挥舞着手中的电报,茹费里愤怒地咆哮着。 第二次纸桥战役的结果很快就由交趾支那殖民地总督卢眉上报给了国内的殖民地部,如今就在茹费里的手中。战役的结果让整个法国内阁难以置信。 强大的法兰西军队竟然两度在纸桥遭到了刘永福这个东方土匪头子的暗算,法国政府在最初的错愕和愤怒过后开始冷静下来检讨自己在越南政策的失当之处。当然,这里所说的“检讨”当然不是像今天不少做错事的小学生站在全班同学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断断续续地、低声下气地读的那种检讨,而是希望在两次失败中汲取教训。 “看来,我们需要调整在交趾支那的人员安排了,必须有一个更加精明而且强力的人来领导越南的战斗。” 法国殖民地机构部长说道。 在他看来,这个设在南圻的殖民地机构缺乏处置北圻事务的经验,以至于在他们不熟悉的北圻地区处处被动,所以才会屡屡遭到暗算。 “你说得对,我们必须扭转这一局面。”茹费里转入了思考,很快,一个人选浮现在他的脑海。 何罗恾——这位先生先前在暹罗国都曼谷担任领事一职,拥有较为丰富的处理海外殖民事务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和死在黑旗军手里的安邺上尉有着深厚的交情,曾经参加过1873年安邺上尉对河内的侵略行动,目睹着安邺在黑旗军面前倒下,此君对黑旗军和刘永福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个人选最合适不过了。至于原来的交趾支那殖民地总督,这样的蠢猪只配管管后勤。 1883年5月27日,法国议会以全票通过了一项决议:“法国将为其光荣健儿——显然指的是安邺和李维业两位——复仇”。同时,议会也通过了新机构的任命和三百五十万法郎的战争拨款。 新机构直接被设置在靠近前线的河内——虽然现在还在黑旗军手中,但法国人明显有信心夺回来。但可惜的是,被任命为民政长官的何罗芒并不是唯一首脑。 作为诞生孟德斯鸠的国度,又经历了大革命的洗礼,视独裁为仇寇的法国人即使建立殖民机构也要玩一把三权分立。于是,新机构被分割为民政、军事和海军三个独立的部门,被茹费里寄予厚望的何罗芒仅仅获得了其中一份权利。 5月27日,也就是议会通过决议的当天。茹费里指示外交部通过新加坡领事馆给何罗芒发了一封特别的电报,告之他赶快收拾他在曼谷的铺盖,有新的任命等着他,任职方向有可能是西贡。 匆匆收拾了行礼的何先生却迟迟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指使,正当何罗恾先生正在为他将要被调到什么职位而抓破脑袋的时候,6月7日,茹费里亲自签字的任命书下来了。 委任状上写的白纸黑字是法国驻东京(河内)总特派员。同时而来的还有费里总理的私人电报,内容很简单“对您的要求,就是一句话,消灭黑旗军,全面占领越南。” 特派员,这个职位相信大家都不会陌生,只要头上有“特派员”这仨字,那是等同于“钦差大臣”的主,代表的是最高层的意思,这来头肯定不会小,何罗恾这个东京总特派员自然也不例外。 由于茹费里的争取,他的权限范围非常大,不仅包括管辖法军在东京地区进行军事行动时的民政事务,甚至能对北圻的法国远征军拥有一定程度的管辖权。 何罗恾先生对这个任命很是得意——虽然巴黎方面的某些“和平主义者”还希望他能通过和平的途径——比如说重金收买——解决黑旗军的问题,但这注定是一厢情愿的空中花园,遥不可及。因为,视黑旗军为仇寇的何罗恾先生早已跃跃欲试地准备在这个新舞台上一展身手了。 之所以将何先生的任命拖了十天才下发,是因为议会一直在等待三驾马车的另外两个人物的到场。 在何罗恾先生接到任命后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8日,刚刚乘坐邮船“伊利苏”号抵达北圻、从焦头烂额的南定驻军司令、海军少将梅依手中接过权力的交趾支那殖民地占领军司令、陆军少将波滑也接到了政府的任命,成为了新组建的东京远征军的总司令,指挥当时在东京地区的全部法国海陆军。 与此同时,法国政府也在竭尽所能,四处调集军队开来越南。除了已经驻扎在南圻及周围地域的1500多陆军和一个海军陆战连外。另外还有包括三个法国人营——每营600人,四个从阿尔及利亚殖民地征调的非洲阿祖夫连——每连125人——等陆军部队,也已登船踏上征途,这些都将是波滑手头的王牌。 波滑,时年五十岁,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正是充满年富力的时候。参加过殖民地战争,当过普鲁士人的俘虏,镇压过巴黎公社起义的波滑将军一获得任命,便准备大刀阔斧的干上一场。 得知波滑竟然准备再次进攻河内,梅依立刻道:“非常抱歉,司令官阁下,恐怕我对于您的命令无能为力。现在在南定的兵力只有几百人,而且我们只有区区几艘小艇,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我不能让我的士兵白白的去送死。” “哦,我亲爱的梅依,我不是要求您率领这些残兵前去挑战当地的武装,事实上,我们的援军正在抵达。据我所知,从本土起运的三个营总共一千八百人的陆军,还有阿尔及利亚征调的四个连共五百人的祖阿夫部队很快就要到达。同时我也命令本来就驻扎在交趾支那的一千五百名陆军和一个连的海军登陆队进行集合。我需要您做的,只是在我率军出击的时候,能够守好家门而已。” 其实,波滑将军能够节制的部队还包括一部分海军部队,那就是从南圻支队拆分出来的、拥有十二艘炮舰的东京分队。 李维业被杀之前,法国在越南的海军力量主要就是南圻支队,以及部分从中国、日本海支队临时调用的舰只。 现在,为了适应扩大战争的需要,法国殖民地和海军部做出了将南圻支队拆分降格,一分为二的措施,变南圻支队为南圻分队和北圻分队——法国的海军舰艇部队编制,按照级别的高低依次为:舰队、支队、分队、兵站。 其中南圻分队只分到了4艘军舰,划拨给交趾支那殖民地,接受总督的指挥,用于交趾支那殖民地的河流警戒。继承了南圻支队大部分家产,拥有12艘军舰的东京分队,由海军中校莫列波约出任司令,驻扎至越南北部的海防、河内一带,直接听从东京远征军总司令波滑的指挥,配合陆军在越南北方的执行军事行动。 “阁下,您的电报。” 一名卫兵敲门进来,递给波滑一份有国内发来的电报。电报是海军和殖民地部长发来的,向早一步抵达的波滑通报:库尔贝作为远东海军司令,即将到任,地位与波滑、何罗芒二位平级。 一盆冷水,及时的浇在了一心要当北圻陆-海军总司令的波滑的心头。 第三十章 三驾马车 在法国政府眼中,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凭借着洋务运动渐有起色的中国,俨然是远东一只声势吓人的猛虎。介入越南事务以来,法国对中国陆军一直并不是很重视,但是在欧洲名声不小的中国海军,却是法国的一块心病。 由于预先得到在华任‘船政洋员监督’的法国军官日意格的密报,法国政府采取外交行动,初步消除了中国在德国订购的“定远”、“镇远”铁甲舰短时间内回国的可能性。但中国沿海当时已经存在的几支近代化舰队,在法国看来也都不是可以轻视之辈。 北洋水师拥有最新式的碰撞巡洋舰和伦道尔炮艇,南洋水师有几艘火力很强的巡洋舰,福建船政水师在中日台湾事件的折冲中已崭露过头角,广东水师实力虽然稍弱,但早在安邺事件发生后,就已有舰船在越南沿海活动,刺探法军行动的情况。至于中国海关属下的海关巡洋舰,则更是出没越南沿海的常客。 一旦发起针对越南北部的大规模入侵行动,谁也无法保证中国是否会采取激烈反应。如果彻底惹火了中国,在越南沿海来往运送军队、补给的船只,极有可能会遭到中国军舰的攻击。而东京分队的小炮艇,甚至中国、日本海支队的军舰,在与中国的几支舰队对抗时能有多大胜算,也是个令法国人发愁的难题。 为了保证东京远征军在行动期间,不受到来自中国舰队的威胁,法国决心组建一支具有足够实力、能用于遮护越南外海的舰队。 这支舰队虽然是为波滑的远征军保驾护航的,但却独立于波滑的指挥之外,这无异于给一心想要成为交趾支那第一人的波滑上了一剂眼药。 从法国南岸的军港到越南需要一些时间。一心想要当老大的波滑决心利用这个时间差,树立自己在北圻的地位。 “我们必须在夏天结束前将北圻全面接管。我已经接到了本土的命令,命令要求我们肃清在北圻一切手持武器的抵抗力量,不管是越南人、黑旗军、还是清朝的军队。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六月中旬,随着自己陆上军事力量的集结,波滑信心十足的向属下的将领们下达了进攻的命令,第一个目标,自然是河内。 面对即将到来的法军,驻守在河内的黑旗军上下也是信心满满。一个月前的胜利让他们相信,凭借城池之利,绝对能让法国人铩羽而回。 不同于士兵们的热情迸发,此时的刘少卿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父亲,孩儿以为,我们应该放弃河内,退守怀德。” “为什么?将士们都有信心守住河内,为什么要放弃?” “首先,法军这次的兵力远远高于以往,我们的兵力优势已经丧失。而在武器装备上,唐景崧承诺补充的装备还没有到,我军将面临法军在火力上的全面压制。而且,法军还能获得水面上的炮舰支援,而河内原本的炮台在前几次战役中已经被损坏殆尽。所以,即使我们能够守住河内,也将面临极其惨重的兵力损失。现在才是战争初期,这种损失我们承担不起。最关键的是,如非迫不得已,我们完全没有必要非跟法国人死磕。” 刘少卿顿了顿,继续道:“而在怀德,战,怀德有四柱庙炮台,可以减轻来自法军的的水面威胁。退,我军可进一步退往山西、兴化。主动权完全在我。” 儿子说的很有道理。在乱世挣扎求生的刘永福最明白保存实力的重要性,于是,以弹药不足为由,一方面催促唐景崧尽快将承诺武器弹药运来前线,同时则率领士兵主动撤出了河内。 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河内的波滑信心大增,随即提出了六条措施——包括修筑城墙、营房,任免官员,招募雇佣军和利用汽艇封锁河道等。以便进一步树立威信。 “阁下,因为长期的战乱,如今河内城中的居民已经很少了,我们可能无法征集足够的劳动力来修筑城墙。”负责执行的副官反馈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利用城中的妇女。除了城墙,另外还需要红河对岸修建一个坚固的堡磊,以警戒黑旗军的攻击”。 “遵命!阁下。”副官随即将命令记录下来。 “还有,关于征召当地人武装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很顺利。我们了解到在北圻原本还有一支土匪武装,叫做‘黄旗军’。他们在和‘黑旗军’争夺地盘儿的斗争中失败,所以和‘黑旗军’有很深的仇恨。我们已经和他们取得了初步的联系,他们愿意配合我们消灭‘黑旗军’,条件是将来要将宣化、兴化和山西三省交由他们管理。” 波滑听了冷笑一声道:“贪得无厌的猴子。不过没关系,现在可以先答应他们,等到我们清理完北圻的武装力量,这些猴子若是再提什么要求,就一起消灭了。” 得到了最高长官的肯定,法国人很快就从‘黄旗军’中选拔了五个连的士兵,由来自希腊的冒险家乔治-弗拉维亚诺上尉率领。乔治以前就曾经在殖民地做过雇佣军队长,经验丰富。波滑又为这些步兵配备了马匹进行巡逻,以便使法军得到休整。 此时刘永福已率黑旗军主力一路撤到了山西,同时在河内至山西的必经之路——怀德府和丹凤县仍留有部队掘壕驻守。 6月20日,波滑调派的两艘东京分队的炮舰在巡逻过程中上溯到底河与红河汇合处的瑞香社,与6艘黑旗军的装炮帆船遭遇,双方立刻发生激战。 这是波滑上任后第一次与黑旗军交战。黑旗军的小帆船上只装备了200斤的前膛小炮,威胁一下商船还行,要讲打仗,根本无法和法舰上的一百六十毫米舰炮相抗。战斗的结果一边儿倒——2艘黑旗军的帆船被击毁,法舰毫发未损,取得小胜。 水面上的优势越发坚定了波滑利用炮艇封锁河道的战略决心,三天后,两艘炮艇再次出动,前出到府里江和底河进行了侦察。不过这次侦察非常失败,非但没有发现黑旗军,反而因为水浅而差点搁浅。 面对法军水面上的威胁,缺乏水师的黑旗军一筹莫展。而且,这一次他们连清廷也指望不上了。因为清朝即将面对更为严重的来自水上的战略压力。 1883年的夏天,海天湛蓝的南海上,一艘远道而来的大型军舰,正张满风帆,顶着烈烈骄阳,朝向越南海岸高速航行。高大的干舷、密布的炮门,飞快的航速,这艘军舰仿佛周身都在散发着腾腾杀气,舰尾旗杆上高扬的红白蓝三色旗,更显出这艘军舰的不同寻常。 一位形容干瘦的军人,伫立在位于军舰中部烟囱前方的飞桥甲板上,从周遭的人们向他投射出的敬畏目光中,很容易看出他是这艘船上的主宰。在他那张因为口、鼻伤残,显得十分狰狞难看的脸上,呈现出一幅冷静沉思的表情,深邃如鹰一般的目光正在死死盯着前方的海岸线。 库尔贝来了。 与何罗恾还有波滑截然不同,当库尔贝接到任命后心中并没有多少兴奋和喜悦。 对于这一场箭已上弦的战争,库尔贝的个人立场是反对的,至少是对大清国开战不怎么感兴趣,属于法国海军中的“反战派”。而且他正在领导法国海军一支试验新武器和新战术的舰队——海军实验支队,希望能在技术上对其他列强国家取得一定的优势。相比与同中国开战,库尔贝明显认为试验舰队的工作更有意义些。 但作为忠诚的职业军人,国家的任命他不得不服从。 随库尔贝而来的,是一支比其他任何列强远东海军都更强大的海上力量。除了舰队的旗舰“巴雅”号装甲巡洋舰,其他主力舰只包括“阿尔玛”级装甲巡洋舰“阿达郎德”号、二等巡洋舰“雷诺堡”号、“凯圣”号、“阿米林”号、通报舰“巴斯瓦尔”号、“鳄鱼”级炮舰“野猫”号、“蝮蛇”号、“益士弼”号,运输舰“德拉克”号和“梭尼”号。 大军舰之外,曾经担任水雷学校校长的经历,使得孤拔对杆雷等兵器情有独衷。 和中国的北洋大臣李鸿章一样,孤拔也是个鱼/雷迷。于是东京支队内特别编入了2艘27米型杆雷艇“45”号和“46”号。这种杆雷艇即使是在法国海军中也还属于稀罕物件。但小小的杆雷艇载煤有限,无法实现远距离自航,只能由一等运输舰“美萩”和“安南人”号从土伦军港直接载运往越南。 此外,为了增加对中国沿海的警戒,装甲巡洋舰“凯旋”、一等巡洋舰“杜居土路因”也从欧洲被派往远东,加入中国、日本海支队,加大对中国沿海的威慑。 7月末,库尔贝东京支队的舰只,大部分已经到达越南,集中到了风景如画的海防锚地。 7月30日,侵越三头政治的头号人物,何罗恾、波滑、库尔贝齐聚海防,召开了第一次联合会议。 “我认为,应当抛弃对北圻那些城市的逐步占领,集中优势兵力,直接攻击。”说到这里,何罗芒站起身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顺化!根据我之前提交给国内的方案,采取海上登陆奇袭的办法,直接占领越南都城,迫其降服就范。” 说完,何罗芒将目光投向了库尔贝和波滑。 与上任后大加整饬军律、准备后勤补给以及组织修筑炮台工事等,显得极具进取精神的东京远征军总司令波滑少将不同,三头政治中的民政长官何罗恾更多在考虑全盘战略性的问题。 到任不久,何罗恾就向法国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提出了一份绝密的作战方案。在这个方案中,何罗恾计划按照外交传统先礼后兵——先向越南政府提出最后通牒,要求驱逐黑旗军以及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倘若越南政府对此予以回绝,则暂且不顾黑旗军以及征服越南北方等事,干脆集中力量一举直击越南的心脏——国都顺化,迫其降服就范。 由于顺化刚好处在越南狭长国土的中腰部位,离法国驻有军队的南部交趾支那殖民地和北部的河内、海防等地,都有较远距离,没有办法直接从陆路行军进攻,只有采取海上登陆奇袭的办法。法国政府对这一方案采取了慎重态度,决定等海军将领库尔贝到达越南实地查看后,再就海上进攻顺化的可行性进行讨论。 事先已经得知整套方案的库尔贝此时道:“我同意这一方案。昨天我已经实地查看过顺化沿岸地形,完全满足我们登陆作战的需要。根据我的推断,我们可以将两千士兵一次性运送上岸。” 库尔贝原本就不想和大清作战,如果能按照何罗芒的方案迫使越南投降,将战争危机最小化,正是他所乐见的。 得到了海军的支持,最后就看波滑的了。 “好吧。”波滑耸耸肩膀,“我同意。但是很不幸,因为河内周边还不稳定,我们随时会受到黑旗军武装的袭击,因此,我无法从河内抽调兵力。” 波滑是三人中唯一的好战分子,他可不希望即将到手的战功就这么被何罗芒和库尔贝夺取。 “哦!见鬼!” “对不起,河内的情况您应该了解。如果我将士兵抽调出来,谁能保证黑旗军不会再次进攻?难道要我们重蹈安邺、李维业的覆辙?” 见无法说服波滑,不得已,何罗恾只得另想办法:“好吧,我将从交趾支那殖民地调派军队,但是我无法运输火炮,希望将军阁下能将河内的炮兵抽调一部分。” 做人不能太绝,虽然不情愿,但此时若是再拒绝,将来不好交往。于是波滑同意从河内调一个装备4门火炮的炮兵连给何罗芒。 其实,波滑这种消极不配合的做法,表面的理由是因为河内驻军本来就不充分,无法再拆分调拨,实际上则是波滑在打自己的小算盘,想抢在二人之前有所表现。 可波滑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的黑旗军已经再次获得了清廷的装备,就等法国人出城呢。 第三十一章 波滑的反击 五月末,唐景崧从越南回到广西后,立即向朝廷发报,得到纸桥大捷消息光绪立即命令唐景崧火速北上,进京汇报详情。六月中旬,一路舟车劳顿的唐景崧终于踏进了北京城。 崇政殿中,包括李鸿章在内的六位辅政大臣一个不落,还有各部的尚书和几个王大臣也都在,光绪帝正在询问刚刚回京的唐景崧。 “你是说,如果不考虑后来被法军炮舰射杀的士兵,这一战黑旗军实际上死伤的人数要比法国人还要少?” 不怪光绪反复询问,实在是这一战果太出乎众人意料。即使是知道这一战或许能胜的载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战果。 “回皇上。确实如此。臣万万不敢欺瞒!” 知道众人不信,唐景崧进一步解释道:“当时臣和李中堂的部下丁逸伟、李季云同时在远处观战。那黑旗军用了一种很奇特的战术。士兵们不是一窝蜂的冲上前去,也没有采用湘军、淮军等练军的阵列迎敌,而是四散开来,且战且退,利用距离抵消法军的火器优势,逐步拖垮了法军的进攻,再由伏兵从侧翼杀出,一举击败法军。” “哦?黑旗军竟然采用了战术?” “正是,而且以臣所见,这些士兵的枪法很准,几乎每十发枪弹便能击毙一名法军。同时他们在进攻中很注意保护自己,在更换枪弹的时候都是藏在有掩护的地方或者躺在地上。若是法国人射击过于密集,他们就趴在地上不动,等到枪声一停,立刻起来攻击。所以黑旗军自身伤亡就要少得多。” 唐景崧所说的这些,殿内的大臣们都闻所未闻。待要不信时,唐景崧却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像是编出来的——唐景崧也是第一次出京,编也编不出来啊。更何况当时还有一干清军军官在看,根本瞒不过去。 “竟然有如此奇特的战法,他们是怎么训练的,是请的洋人教练么?是德国人还是美国人?” 听到李鸿章这一问,唐景崧略显尴尬的答道:“这个,据刘永福和他们的将领所说,这战法是刘永福的公子琢磨出来的,他们练了不到一年,便有此效果。” “什么?”众大臣更加惊奇,“刘永福的公子怎么会懂这些?他多大年纪?留过洋么?带过兵么?”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知道这一答案会引来诸多质疑,所以唐景崧才显得尴尬,但更让其他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呢。 “没有。刘永福的公子只有十三岁!” 咚、咚、咚、咚 众大臣倒了一地。 “这不可能!唐景崧,你要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郑亲王第一个质疑道。 “王爷、列位大人,下官初时也是不信,还将那刘永福的公子好顿奚落,为此险些和刘永福翻脸。但最后下官不得不信,确实如此。就是丁、李二人也佩服万分,我已经留二人在黑旗军中,希望能得到这种训练地方法。” 得到了确认后,诸位满清大员不但没有接受现实,反而向一头扎进了苍蝇窝,嗡嗡一片,都是质疑唐景崧欺君瞒上、冒认军功、妖言惑众得声音。 唯一冷静得,只有光绪皇帝。 看着下面吵成一片,大有将唐景崧立即推出去正法的架势的众位王公大臣,小皇帝皱了皱眉头,离开了座位。 看到皇帝站了起来,诸位大臣这才渐渐住嘴。 “大家也不要在这里猜疑了,唐卿家说的是与不是,现在先不着急证实,将来等丁、李二人回来,自有分晓。”皇上一句话定了调子,随即对唐景崧道:“你这次做的不错,先回去休息一下,之后还有差事给你。” 得到了皇帝得赞许,唐景崧跪安下去了。 看着离去的唐景崧,载恬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了几个念头。“诸位爱卿,朕以为,不论唐卿家所说实情如何,这纸桥大捷一事,是错不了的。” 的确,以清廷得到的消息,法国人已经做出应对了,那自然是假不了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进一步支援刘永福,使其继续拖住法国人。同时,又如何应对法国人可能到来的海上的报复行动。” 一说到正经事儿,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大臣们立刻哑了火,再不像刚才攻击唐景崧一般得信口而谈了。 李鸿章左右看了一看,见无人应对,只好站出来道:“臣回京之前,曾和法国新任公使德里古谈过几次。以臣之见,应该借此机会,继续和法人谈判。至于海防方面,我水师相对法国薄弱不堪,口岸防不胜防,若是法人真的与我失和,臣恐后患无穷。法军铁甲舰四十余艘,快船数以百计,而我水师本少,又未经战阵,海上实不可与争锋。” 李鸿章虽然是主和派,但他所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只不过载恬绪想听的不是现在面临的问题,而是问题的解决方案。 似乎看出了小皇帝的不悦再加上本就和李鸿章不对付,李鸿章话音刚落,旁边翁同龢就道:“李大人也莫要太涨他人志气。我军水师虽弱,但陆上我众彼寡,我主彼客,未必不可一战。刘永福之黑旗军仅有数千人,就能胜之,难道我大清数十万将士,反而要投降不成。” 李鸿章听了,立刻针锋相对道:“翁大人此言差矣。虽然我陆师胜于法人,但一时战胜,未必历久不败;一地之胜,未必处处皆胜。若是战而不胜,日后在想议和,反而更加被动,而且其他各国若是纷纷效仿,岂不遗患无穷?” 见两人又争执不下,载恬有些不耐烦起来。 “曾纪泽来电,法国人海军已经开往东亚,此时即使议和,难道法国人就会打道回府?记得朕当年读过一个故事,乃是一个叫蒲松龄写的‘狼’。这法国人就像是狼,所图的,不光是越南这块肉,还有我大清这个人。狼性贪婪,岂肯善罢甘休,我若不示之以刀,它怎肯退却?倒不如以越南为饵,以军器资刘永福,使其成为钓钩,或许能收意想不到之利。” “现在关键是海防,只要海上能守住,再加上刘团在越南的胜利,那就是我们的赢面大,到时再和谈,我们也有底气。” 说着,载恬将目光转向左宗棠。“左卿,你曾经在南洋任上多年,法人如果从海上进攻,南洋首当其冲,你有什么看法?” 左宗棠一直是主战派,他自然希望能用最小得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只是海防一事,毕竟差距太大,他左大人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连素以善战、知兵著称的左宗棠都没有良策,其他那些尸位素餐的王公和只知道纸上谈兵的清流,载恬就更不指望了。 虽然众人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但此时因为纸桥大捷,主战派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随即载恬颁下圣旨:“电谕曾国荃、岑毓英、倪文蔚,就近赶添劲旅。令徐延旭、黄桂兰坚守北宁。至于刘永福提要武器弹药,由江南制造局火速准备,押赴越南,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推诿!” 同日,又商议由醇亲王奕譞会办法、越事宜,李鸿章仍回直隶总督任上,兼北洋大臣,继续接触法国公使,不使谈判断绝。张树声则调往两湖,以左宗棠督两江,并兼南洋大臣,督办南洋海防及支援云贵、广西、越南军器事宜。 第十章、怀德大捷 8月15日,就在库尔贝为进攻顺化忙于先期准备时,东京远征军总司令波滑调动包括陆军和海军东京分队的炮艇在内的两千余人,水陆并进,准备抢先向黑旗军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报复性进攻。 作战室中,波滑正在安排进攻路线。 “陆地方面,分作左、中、右3个纵队,右侧纵队由比硕上校指挥,左侧纵队的指挥是雷维龙中校,中路纵队由参谋长科罗纳少校指挥。我本人率领宪兵、后备军以及越南雇佣军跟随左翼纵队前进。” 随着波滑的安排,涉及到的军官一一起立领命。 “水路方面,东京分队派出炮舰六艘,以及汽艇“海防”号配合作战。这次的目标,就是北方的黑旗军营地。为实现这一目标,我们需要先占领怀德府。” 说到这里,波滑起身指向地图。 “左翼和中路纵队从陆地直捣怀德府周围,负责攻占怀德府,右翼纵队在东京分队的炮舰配合下,水陆并举,沿红河而上,攻击红河岸边的黑旗军四柱庙据点。” 说完,看了看在座的军官。“还有什么疑问么?” “没有!” “好,准备出发。先生们,让我们山西见。” 早在海防会议之前不久,波滑属下的东京远征军就已经开始对骚扰法军占领区的越南军队实施进攻。 自从黑旗军在纸桥重创法军,阵斩李维业之后,越南各地的官军也被调动起来,像黑旗军一样,骚扰法军侵占的城市,加强己方的要塞工事。 不过越南军队的战斗力和黑旗军无法相提并论,缺少装备、训练并且战术陈旧、士气低迷的越南军队在遭遇波滑带来的法军精锐时,完全是被痛殴的扮相。7月19日,南定的法军司令巴当率部出城进攻城外一个连日来不断炮击南定的越南军队阵地,经过短短数小时的战斗,法军以阵亡法国兵1人,越南雇佣兵2人的代价,打死了1000多越南官兵,完全占领并拆毁了越南军队的驻地。 如此悬殊的战绩,不但坚定了波滑信心,也给所有法军官兵树立了必胜的信念。但也正因为如此,法军内部开始渐渐滋生轻敌冒进的念头,波滑更是急切的想要在库尔贝攻克顺化之前,取得一份足以媲美的战功。 那只能是消灭或者至少重创频频给法国带来耻辱的黑旗军,才可以让波滑安心。 次日清晨,东京分队舰只除“豹子”号因为机械故障掉队外,均抵达四柱庙附近,并立即向黑旗军炮垒要塞猛烈射击。随即受命攻占四柱庙的东京远征军的右翼纵队发起进攻。 此时驻守四柱庙的是原本随唐景崧来越的淮军精锐丁、李两个营。 占领河内后,唐景崧本想鼓动黑旗军一鼓作气,攻下南定、海防。但被刘永福以法军炮舰犀利为由拒绝。唐景崧无奈,只好沿陆路返回广西,先向清廷汇报此次越南之行的战果,顺便要粮要饷、要枪要人。而留下的丁、李两个营则随同黑旗军一起驻防河内,并接受新式训练。 要说淮军精锐的底子还是很强的。仅仅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就初步掌握了现代战术的基本动作。随着黑旗军主动撤出河内,这两个营也就被安排到四柱庙驻防。 ‘轰~’,‘轰~’。 接连不断的炮声中,李季云衣冠不整的跑到丁逸伟面前,急切的说道:“丁大人,再这样打下去,我的营头就全交代了。法国人的炮舰火力太猛,弟兄们根本抬不起头来。我看,不如放弃前沿阵地,直接退守三号工事,这样,我们还能依靠炮台,牵制敌军。” 丁逸伟也知道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法军在河面上,自己的步兵根本打不着人家,硬抗就是死路一条。丁逸伟马上同意李季云的意见,随即两人下令士兵放弃河岸阵地,退守炮台。 依托炮台,丁、李二人立即给法军以重创。 清军的炮术和常年在各殖民地作战的法国海军相比差远了,但炮台居高临下,而且有坚固的防御可以给清军带来更多的保护。在地利上,清军算占了优势。 另一方面,虽然清军在四柱庙仅有一门120mm后膛炮和几门老实前膛12磅青铜炮,但法军过来的5艘炮艇也不过是4门120mm炮和一门160mm舰炮,优势的确在法国人一方,但清军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红河上的东京分队“飓风”号炮舰连中2弹,煤舱被击穿,导致军舰进水;“闪电”号舰首的火炮防盾被击穿,2名炮手受伤。 在近似短兵相接的距离上,防护薄弱的小型炮舰危险性非常大。水军的指挥官莫列波约中校立即向岸上的陆军发信号,要求他们马上攻击敌方岸上炮台,吸引敌方火力。 随即,负责占领清军河岸工事的法军右翼纵队,在比硕上校的指挥下,向四柱庙清军炮台发起了猛攻。 法军步兵的进攻给清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丁逸伟不得不率领大部分兵力应对来自陆地的火力,以掩护炮台。但同时,莫列波约也抓住战机,用炮舰上的主炮和附属机关炮向清军阵地猛轰。 第三十二章 怀德之战(上) 下午4时,近代化的武器最终压倒了清军旺盛的斗志,四柱庙炮台全部哑火。失去了炮火的掩护,丁、李二人不得已放弃了四柱庙据点,向山西撤离。 随后,法军右翼纵队迅即扫清四柱庙外围的工事,经过一夜休息后,于8月16日清晨占领了四柱庙。 相比起有军舰配合的右翼纵队来,法军的左翼和中路纵队最初阶段的战斗可谓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因为四柱庙作战的失利,让刘永福意识到和法军硬碰硬是得不偿失的,于是果断下令黑旗军放弃怀德。 行军速度飞快的中路纵队最先抵达怀德府炮台,结果发现黑旗军早已撤离。当波滑亲自督阵的左翼纵队从安邺、李维业先后陨命的纸桥经过后,听说怀德炮台已经被轻松占领,于是得意洋洋、忘乎所以地下令克罗纳少校率队驻守怀德,而他则打算沿山西公路开进,准备直接攻向更北方的重镇山西。 “洋人在全世界进行殖民战争已经上百年,从未吃过大亏的他们傲气十足。这就决定了他们必定会犯下轻敌冒进的错误。只是这个错误会在什么样的时机犯而已。我们先是主动退出河内,现在又放弃了怀德,这些都是骄兵之计,其目的,就是让敌人产生错觉,这样,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从怀德撤出的黑旗军并没有打算不战而逃,刘永福虽然在这段时间总是习惯于和自己的宝贝儿子商量军务,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无能的将领。切切相反,从追随天地会、太平军起义以来,刘永福打了快二十年的仗了,单论作战的丰富,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法军指挥官,而且能在清军的围剿下生存下来,并不断壮大,其军事敏感度,也绝不容小觑。 望村只是山西公路沿线的一个小村庄,但在1883年,这个小村庄注定不平凡。因为刘永福就选定了这里,作为对法军阻击的阵地。 16日中午11时,还不知道已经落入圈套的波滑,看到了村落前方构筑有一道横亘公路,由据马、胸墙、梅花坑构成的工事。 “有埋伏!” 眼前的工事立即引起了雷维龙的警觉,但波滑却不这么认为。“中校,如果说前面有中国人的伏兵,那么他们埋伏的真是太好了,好到我们即使通过望远镜,都无法发现任何人的痕迹。可是,这是在蛮荒的交趾支那,你认为,这里未开化的土著会有这么高超的战争手段,能把伏兵隐藏的这么好么?” 波滑曾经在法属塞内加尔镇压过当地的起义,在他的眼中,这些殖民地土著的作战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挥舞着大刀一窝蜂的猛冲。而远处的工事虽然完备,但是却诡异的毫无人气,仿佛只是一座空置的阵地。 雷维龙也迟疑起来了,“难道中国军队真的已经逃走了?” 一旁,波滑还在继续着自己的分析,“从中路纵队发来的消息看,黑旗军已经在我大军压境之前落荒而逃。你应该清楚,怀德府在之前的战斗中并没有遭受过打击,还拥有较为完备的城防,你认为如果对方想要阻击我们,会放弃坚固的城防不取,而跑到这里来修建工事伏击我们么?” 从未到过北圻的波滑哪里知道,怀德府名为‘府’,其实只是一个小镇而已,根本没有城防。而黑旗军也没有完全退出怀德府,他们只是让出了内村和安寨村,但却在拥有坚固堡垒和炮台的鸿村驻守。科罗拉的中路纵队并没有完全占领怀德,恰恰相反,他们现在正被驻守鸿村的黑旗军压制在内村,难以寸进。 但同样不了解战局和地形的雷维龙却被波滑的分析暂时说服了,于是法军放心大胆地继续进军。 就在法军驻足不前的时候,远处的村中,几名黑旗军和清军将领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负责望村伏击的是刘永福的本部三个营,包括韩再勋的亲兵右营、张慎泰的亲兵左营和庞振云的武烈营,共一千五百余人。除此之外,还有来自云南的滇军岑毓英部两个营千余人。由刘永福亲自督战。 就在几天前,云贵总督岑毓英派参将率领滇军两个营,押送武器弹药并饷银两万两抵达山西。之后,刘永福让宝贝儿子和在前期作战中立下功勋的杨著恩部返回老街接收物资,武装留在老街的那些正在训练的新兵。那两营滇军则来到怀德,岑毓英的打算,是要让他们经一经战火。 “大帅,这洋鬼子该不会是察觉了吧?” 法国人突然驻足不前,隐藏在村中的黑旗军将领顿时有些担心。 刘永福此时也拿不准了。这种基于火器的阵地伏击他也只是从自己那宝贝儿子嘴里听来的,但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能不能成功他还真没底气。 “要是少卿在就好了,还能商量商量。”刘永福心中默念着。他却不知道,要是他那个宝贝儿子真在现场,看他居然将伏击阵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横亘在公路上,非气的翻白眼儿不可。 刘永福心中虽然在打鼓,但现场参战的不仅仅是黑旗军,还有清军的滇军一部,这气势上,可不能弱了。“无妨,咱们的阵地扼守在法军必经之路上,波滑只要想继续进军,就必须要冲过我们的防御,只要他往前冲,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好家伙,这是要把伏击战当阵地防御战打的节奏啊! 就在此时,雷维龙被波滑说服了,法军终于开始继续前进。而奇葩的是,两名法军指挥官,居然都没有想到派遣尖兵前往村中侦查。 “哈哈,法国佬上钩了!”村中,刘永福一拍大腿,高兴地道。 旁边三个营管带立刻道:“大帅,那我们现在就到前面阵地上去了……” 刘永福点点头,随即嘱咐:“千万不要先开枪,一定要等到我这边号炮想了,然后在一同射击!” 韩再勋等三人异口同声的道:“放心吧大帅,弟兄们肯定不会给你丢人!” 说完,三人转身离去。 刘永福又对身后两个滇军游击拱手道:“两位大人,右翼的黄旗军,就由二位大人来负责阻击了!” 丁槐和李应珍一同拱手为礼道:“请刘大人放心,职部必不让黄旗军前进一步!” 望村阵地前,法军正逐步迫近黑旗军埋伏的阵地。走在最前面的,是卡隆上尉指挥的越南土著步兵连,在他之后,则是波滑和雷维龙带着的法军第一团第25连,第三团第34连、第36连;最后则是第一炮兵连和其他辅助士兵。 300米……200米……100米…… 就当法军快要接近望村工事时,刘永福猛地喝道:“开炮!” 随着刘永福的一声令下,早就待命多时的炮兵猛地一拽手中的炮绳,一发75mm开花弹‘嘭’的射出炮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四千多米外的法军身边。 陈二狗蹲在事先挖掘好的战壕中已经很久了。 一开始他们这些士兵或站或坐,在法国人还没来之前,还能四散溜达溜达,聊聊天什么的。当然聊天的内容最多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战斗。 陈二狗和其他士兵一样,对即将展开的战斗并没有什么恐惧。他虽然称不上是老兵,但是加入黑旗军也有一年多了,因为身体还算强壮,他被选为黑旗军大帅的亲兵营。 作为刘永福的亲兵,他们自然是第一批武装新式步枪的营头之一。原本黑旗军就以作战悍勇著称,装备新式洋枪之后,更加不惧和法国人的战斗了。 但随着法国人脚步的临近,陈二狗的心中却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了。 为了迷惑法国人,黑旗军士兵必须整个身体都隐藏在战壕里。为避免暴露目标,他们甚至连瞭望哨都没设。对外部情况的未知,和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压力,以及窝在战壕中无法活动的拘束感,让这些士兵开始感到恐惧了! 陈二狗无法分辨自己蹲在战壕中多久了。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腿蹲麻了就趴着,趴累了再翻个身做起来。他身边的战友们也和他一样,这种等待真的是煎熬,他们开始巴不得法国人快点儿来了。 终于,期待已久的炮声响了。对于战壕里的士兵们来说,此时传来的轰然炮声是唯一的信号。但也许是因为等得太久了,陈二狗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炮声。 “开火!开火!” 还好,军官们看来还清醒着,那么自己也许也没听错,是到开战的时候了。 陈二狗猛地反应过来,他需要站起来,然后向着远处可能出现的法国人射击。 站起来的念头由大脑传递到双腿,陈二狗猛地直起了身子。顿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蓝色的身影! “娘咧!” 随着一声炮响,埋伏已久的黑旗军士兵纷纷直起身来,这时,他们才发现法军士兵竟然已经近在咫尺。 “开火……” 耳边传来军官们的呼喝声,来不及感受恐惧、兴奋、惊慌,陈二狗本能的枪上肩,左手平托,脸颊侧压在枪托上,右手扣动扳机。长时间的托枪训练让陈二狗的身体形成了一种本能,不用经过任何思考,陈二狗机械的按照长官的命令,射出了第一发子弹。 ‘呯!’ 一发10mm口径子弹在发射/药的推动下飞速钻出枪膛,仅仅一瞬间,便钻进了数十米外的一名法军的身体。 陈二狗射出一发子弹后,根本没有查看战果,而是再次滑下了战壕。蹲在壕沟里,陈二狗这才感到一阵心悸。“娘咧!狗日的洋鬼子怎么离得这么近咧!” 在刚才那一瞬间,陈二狗仿佛看到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洋鬼子恶狠狠的向自己扑来,就像小时候奶奶嘴里讲的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扣动了扳机,但根本不敢再看是否击中了目标。下意识的,他觉得战壕就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安全,腿一软,陈二狗本能的坐到了地上。 法军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懵了。 子弹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枪声仿佛近在咫尺,一切是那么的突然,他们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规避动作,敌军的第一轮齐射就结束了。 尸体躺了一地,受伤的士兵在凄惨的嚎叫着,没有受伤的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只有很少的士兵能够保持镇静,在军官的带领下向前方开火还击,只不过,他们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敌人。 黑旗军的士兵大多数都像陈二狗一样,被突然出现的近在咫尺的法军士兵吓了一跳,虽然长期的训练让他们本能的按照军官的要求射出了枪中的子弹,但颤抖的双腿却也使得他们一个个都选择了蹲进安全的战壕。 来自心底的恐惧让黑旗军的士兵们完美的演绎了一次暴起射击、隐蔽换弹的战术动作,法军零星的反击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坐在地上的陈二狗在军官的呼喝声中回过神儿来。 士兵们都趴下了,军官们自然也不会杵在那儿当靶子拉仇恨,但他们除了要隐蔽自己,还需要让自己的士兵重新站起来继续作战。 “上弹!快上弹!” “自由射击!重新装弹,自由射击!”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喊着,以便让初经战阵的新兵蛋/子们尽快回过神儿来。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陈二狗连忙拉开枪机,退出已经击发的弹壳,从身上摸出一发新的子弹推入枪膛,合上枪机,大口的喘了几口气,这才积攒了一点儿勇气。 仿佛是给自己鼓劲似得,一枚开花炮弹轰的在远处的敌阵中炸开,陈二狗闷声喊了一嗓子,再次直起身子,端枪上肩,迅速瞄向了不远处的一团蓝影,再次扣动了扳机。 第三十三章 怀德之战(中) 越来越多的步枪被打响,枪声顿时密集起来,正身处在开阔平地的法军完全成了前方设伏的黑旗军的靶子,在黑旗军密集火力的打击下死伤惨重,顶在最前面的土著步兵连很快被打残了建制,指挥官卡隆重伤。 雷维龙中校慌忙找到波滑:“司令官阁下,我们上当了,敌人在这里设下了重兵埋伏,我们现在必须撤退!” 撤退?看玩笑! 波滑咬牙切齿的想,现在撤退,就意味着失败,自己将像安邺、李维业一样,成为国内其他将领的笑柄,而且再也没有可能凌驾于何罗芒、库尔贝之上了。 “不,不能撤退!”波滑恶狠狠的道:“我们目前遭受的损失,只是因为敌人可耻的偷袭。但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敌人的意图,现在要拼的,就是士兵的战斗力和意志,难道你认为法兰西的战士会不如这些还没有摆脱蒙昧的野蛮人么?我们拥有更好的武器、优秀的士兵,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 波滑越说越坚定,好像现在占据战场主动权的是他似得。 “我现在命令你,继续发动进攻!把我们的重武器调来,让机关炮进行压制射击,只要我们能够突破他们的据马阵地,勇敢的法兰西战士就能用手中的刺刀将那些猴子全部杀死!” 司令官的命令已下,即使再有意见,雷维龙也要执行,否则,即使回到河内,他也难逃被处分的命运。 法军的37mm机关炮和40mm行营炮开始疯狂的开火,瞬时,黑旗军的阵地上腾起朵朵黑云,凶猛的炮火暂时将黑旗军的火力压制了下去,趁着这个时候,突在前面的三个步兵连急忙撤退到安全距离上,准备下一轮的进攻。 与此同时,波滑命令黄旗军5个连立即从侧翼进攻望村,牵制、包抄正面额黑旗军部队。 经过一轮的炮火压制,已经镇定下来的法军开始反击。 波滑的左路纵队炮兵连装备4门1.65英寸山炮,同时,每个白人步兵连还携带一门哈奇开斯37mm5管机关炮,法军最初的火力压制,就是由这些炮火提供的。 看到自己的部队被法国人的炮火压制,刘永福暴跳如雷,“炮兵!炮兵!马上把洋鬼子的火炮给老子炸了!” 托载恬的福,在得知中法难免一战后,李鸿章找到在上海的德国买办,紧急采购了一批德制军火。 大清的官员并不知道当今世界那种武器最好,更不会分析那种武器更加适合中国军队使用,至于如何统一口径、做好后勤补给,那干脆想都没想过。在这些所谓的洋务大佬们眼中,只要是便宜的洋枪,就是好的。 李鸿章既然知道了法国人曾经在欧洲惨败给普鲁士,就想当然的认为德国的武器必然比法国的优秀,既然如此,那也甭管便宜还是贵,立刻买了一批德制毛瑟步枪和钢炮武装他的部队。 淮军既然更新了装备,在朝廷的压力下,李鸿章对现在顶在前线的黑旗军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于是将一千五百杆毛瑟步枪和两门75mm山炮送到了云南,岑毓英又通过红河航道,将这些装备运到了北圻刘永福的手中。 除了这些,岑毓英还给刘永福送来了两门37mm五管哈气凯斯机关炮和两挺11mm多管格林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两门哈奇开斯机关炮,正是三年前法国商人堵布宜卖给滇军的。 不过黑旗军接收装备仓促,还来不及培养自己的炮手,这些火炮此时还是由滇军操作。毕竟这火炮操作可不像步枪,不是短时间能掌握的了的。 在刘永福的催促下,滇军的炮手玩儿了命的装填弹药,完全不管什么炮管寿命。别说,虽然滇军的炮手水平差了点儿,但克虏伯75mm山炮无论是爆炸威力还是射程,都稳压法国的40mm行营炮,很快,法军的炮阵地就哑火了。 失去炮火的掩护,法军的进攻立刻被火力凶猛的黑旗军压制住了。 在法国人的炮火肆虐的时候,陈二狗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头顶上,洋鬼子的子弹是嗖嗖的飞,战壕外,一枚枚炮弹炸的地面都打晃。陈二狗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头蜷缩在战壕里发抖。 三个月前的纸桥战斗,法军的炮兵还没来得及发威,就被黑旗军一套组合拳给灭了,所以,这些黑旗军完全不知道新式火炮的威力有多么强大,而现在,这些战场上的雷神正在用硝烟和弹片,给这些新兵蛋/子们上着至关重要的一课。 缩在战壕里的陈二狗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即使不被这大炮炸死,也得被炮弹掀起的泥土活埋了。就算没被活埋,等一会儿法国人攻上来,自己还是难逃一死。所以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祈求上苍,下辈子能够托生个好人家,至少能不用打仗就有饭吃。 正在心中拜着四方菩萨,一只大脚猛地踹在陈二狗的身上,“鳖孙,拿起你的枪,快他妈起来!” 陈二狗的胆量救了他一命,因为在法军炮击期间始终抱头龟缩在战壕里,他竟然奇迹般的毫发未伤,而法军也没能攻上阵地。 韩再勋的亲兵右营和张慎泰的亲兵左营负责驻守一线阵地,而庞振云的武烈营则带着重武器隐藏在村中。当一线阵地被法军的炮火压制的时候,来自村里第二道防线的格林炮和哈奇开斯机关炮的火力将那些蓝衫军团的士兵死死地挡在据马之前,难以寸进。 阵地还牢牢地掌握在黑旗军的手中,因此在法军的火炮被压制后,陈二狗的哨长一脚就把他从战壕里踹了起来。 “我还没死?洋鬼子没攻上来?” 看着满脸呆滞的陈二狗,刘军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废话!洋鬼子的炮已经哑了,现在该看我们的了!马上端起你的步枪,给我射击!” 看着打完自己继续向前,一个一个揪起战壕中的同伴的哨长,陈二狗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他妈活着! 真好! 陈二狗咧嘴一笑,随后像哨长说的那样,重新端起步枪,开始射击。 既然刚才那么猛烈的炮火都没有要得了自己的小命,那么就意味着咱们有神灵护佑,命不该绝。既然有神灵护体那还怕什么,打他洋鬼子的! 缺乏炮火支援的法军在黑旗军的密集火力上一边射击一边冲锋,这种勇敢精神相当值得敬佩,但是他们的敌人也具有丝毫不弱的勇气。 从第一轮炮火打击中幸存下来的黑旗军士兵很快就被长官们组织了起来,这些士兵都是黑旗军的精锐,是刘永福的亲兵营。他们无论装备还是训练,都不比法国士兵来的弱,他们所欠缺的,不过是实战经验罢了,而刚刚经历的炮火的洗礼,让这些第一次走上现代热兵/器战场的新兵蛋/子们迅速的成熟起来,而且两位主官——韩再勋和张慎泰——为了鼓舞士气,还始终战斗在最前沿,这也让他们的士兵更加安心。 黑旗军的工事虽然是临时修建,但也不是法军手中的轻武器所能轻易穿透的,躲在战壕中的黑旗军士兵留给法军的目标近乎于零,而旷野中的法军那一身鲜艳额蓝衫在黑旗军士兵的眼中,却分外醒目。依托工事再加上严格的射击训练,那怕法军素质再高、火力再猛,在对射中也不可能占到任何便宜。 在双方接战的最初,法军相距黑旗军的阵地不过几十米,当时如果法军奋起进攻,说不定就攻上去了。但在遭受突然袭击之下,法军出现了短暂的慌乱,指挥官的受伤,也让法军失去了这唯一的机会。 退回到三百米之外安全线的法军在得到了炮火掩护之后重新组织了进攻,但是很快,失去了炮火的掩护的法军开始举步维艰。在挺进了一百多米之后,法军终于无法再前进了。 代价太沉重了!那些当场被打死的士兵还好些,但大量伤员的呻吟严重地影响了各连的斗志。而且一些士兵在激烈的战斗中很快将随身携带的子弹用尽,即使他们勇于和敌人进行白刃战,也必须要再前进至少一百七、八十米,但是这时候那些敌人已经开始进行猛烈的还击,考虑到在敌军阵地上居然还有两门格林炮,看来法军的这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了。 正面战场受阻的同时,侧翼的黄旗军阵地死伤更加惨重。 负责右翼防御的滇军虽然没有配备格林炮和哈奇开斯,但是他们有六门开花炮做火力支援。而且黄旗军也不像法军那样,不但没有炮火支援,连步枪的装备都不足。 即使是装备了的步枪,在黄旗军的手中也没有发挥多大作用。他们可没有刘少卿那样的妖孽来指导训练,也没有充足的弹药来练习,这些士兵对于火器的使用甚至比滇军还差。 火力跟不上不说,连战法也落后的一塌糊涂。面对滇军由据马、壕沟和棱堡组成的防御阵地,那些黄旗军士兵依然在采用二十年前太平军的猪突战术,希望靠往里填人命来夺取阵地,却被滇军一个一个的射杀在据马前。 战斗进行不到两个小时,黄旗军不但士兵死伤过百,连军中的二号人物——中国籍指挥官乔二池也被击毙。 乔二池,诨号老乔,是当年堵布益手下的得力干将。此人一向在海防港当领水员,波滑招募当地武装时,他见机会来到,便说动了狗头山黄旗军余部廖三、钦州入越农民军残部林大一同投靠法国人。 随后,乔二池又跑到广西上思州,招募当地天主教徒。黄旗军的成立,主要赖此人之力,现在被滇军打死,也算是恶贯满盈。 法军的进攻被完全压制住了,但波滑仍旧不死心,他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在距离望村不远的东北方向,科罗拉的中路纵队正在那里驻扎。根据之前的传来的情报,黑旗军已经撤出怀德府,中路纵队并没有遭到任何阻击,而且,波滑在遭到迎头痛击后认为,眼前的敌军必定是黑旗军的主力,那怕不是全部兵力,也至少是大部分,也就是说,现在的中路纵队应该随时可以被抽调出来进攻对面的黑旗军的侧翼。 波滑既然已经认定了眼前的黑旗军是敌人的主力,自然想毕其功于一役,于是,他一面要求雷维龙和弗拉维亚诺固守阵地,一面派出传令兵前往中路纵队,要求其火速赶来从侧翼发起进攻,意图两路合作,扭转颓势。 然而波滑不知道,此时的中路纵队,已经被黑旗军分割包围——土著步兵连、炮兵连和第33连被吴凤典所部的黑旗军包围在安寨村;科罗纳少校率领2个连则困守内村,在他的对面,是黄守忠部的三个营一千二百多人。 现在科罗纳首先要考虑的是加固村内作为据点的庙宇,布置街垒,以防止自己被黑旗军歼灭,而不是去完成波滑的‘侧翼包抄’的任务! 同样落入陷阱的中路纵队根本无力执行波滑的命令。望着身边越打越少的士兵和越聚越多的黑旗军,波滑开始担心自己可能会重蹈李维业覆辙。为了不让自己的头颅也成为黑旗军的战利品,波滑只得下令左翼纵队全面撤退。 中午1时30分,心有不甘的波滑指挥部队从望村向怀德府撤退,同时他命令原本留在纸桥的后备军——海军陆战队第3团第21连、第2土著步兵连和配备两门火炮的一个炮兵排——赶来接应。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刘永福一声冷笑,“传我将令……” 立刻有亲兵俯首待命。 “命,韩再勋、张慎泰两营死死咬住敌军,尽量延缓其撤退速度;庞振云的武烈营立即从小路绕到敌军前面去,阻截波滑的退路。同时,请滇军的将士们尽可能的留住、歼灭他们正面的黄旗军部!” “嗻!” 如果是三个月前,刘永福面对上千人的法军,说不定在打了这样一场阻击战后,可能就甘心收兵了,毕竟,黑旗军的底子也不厚,有了这样一场阻击战的胜利,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是现在,有了纸桥大捷带来的心理优势,再加上手上的装备也安全鸟枪换炮,让刘永福的自信心随之大涨,他有信心将这股法军一口吃下。 第三十四章 怀德之战(下) 得到命令的黑旗军和滇军冲出阵地,死死地咬住了后撤的法军,波滑留下断后的黄旗军和法军第25连损失惨重。尤其是黄旗军,其本身就是由杂盘儿军临时整编的,无论装备还是战斗力,都远逊法国正规军,让他们摇旗呐喊、打打越南人还行,让他们和滇军甚至更精锐彪悍的黑旗军作战,那干脆白给。之前负责进攻就已经耗费了他们几乎全部的精锐,此时到了溃逃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断后的命令。 滇军的训练和战术还是十分落后的,但是官兵对上土匪,总是有着一些心理上的优势,再加上之前的阵地战中滇军占了老大的便宜,现在那怕是从人数上都三倍于黄旗军,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仗官军是打的最顺手的,更何况还有丁槐这样的悍将在。 看着身后掩杀过来的官军,黄旗军完全崩溃了,那怕弗拉维亚诺再怎么提高赏金,也回天乏术了。 法国后爹再亲,也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有钱赚也得有命花啊! 那些被乔二池说动投靠法国后爹的狗头山黄旗军余部、钦州入越农民军残部,在看到乔二池被打死的时候就已经想跑了,此时见后爹都跑了,那还客气什么,立刻一哄而散。剩下的百来个教民武装独立难支,被蜂拥而来的滇军一举成擒,连弗拉维亚诺也一起抓住了。 失去了侧翼的波滑就更跑不了了。 “大家不要慌乱!”彻底被围困的波滑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我们距离河内本身并不远,现在在河内城中我们尚有两千士兵,我相信,他们只是因为天黑才没有支援我们,只要我们能守到天亮,就一定能等到援军。” 传令兵从望村赶回河内大约要2个小时,河内的驻军集合兵力在出城救援至少需要5个小时,指望河内的援兵今天肯定来不及了。但是事先布置在纸桥的兵力却能在傍晚之前赶到。只要他得到这两百生力军的增援,他就有信心带着手上的残兵突围! 陈二狗已经记不清今天打了多少发子弹了。 洋鬼子最后一次发起冲锋是在一个小时前,陈二狗只记得那一次自己只来得及打出七发子弹,法国佬就攻上了阵地,要不是两门格林炮响的及时,再加上两哨长矛兵和弓弩手拼命,陈二狗的小命在那时候就算是到站了。 庞振云的武烈营负责封住波滑往河内的退路,作战任务最重,因此刘永福不但从亲兵左营和右营各抽调了一哨兵力给他,还将两门格林炮也拨给了庞振云。 幸亏这两门格林炮,庞振云才顶住了法国人的两次冲锋,不过,他自己的损失也很大,而且最要命的是,格林炮的子弹不多了。 黑旗军获得的这两门六管格林炮使用的是11mm口径弹药,和刘永福亲兵三营所使用的雷鸣登步枪的子弹口径不符,无法通用。而黑旗军的士兵又不太会操作这种速射武器,弹药的浪费非常大,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要不是因为这样,仅凭两门格林炮,也足以压制缺少炮火支援的法军步兵了。根本不可能让法国人攻上自己的阵地,更不要说那么大的兵员损失了。 正当庞振云考虑是不是和大帅申请一下,让滇军来换自己,一名哨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大……大人……不好了……” 庞振云心中一颤,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哨兵咽了口吐沫,缓解了一下因干渴而失声的嗓子,这才道:“法军!从河内方向过来了大队的法军!” 庞振云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有多少人?” “至少三百人,其中有一百多越南土著兵!” 庞振云‘嘿’的一声锤了自己大腿一下。自己的武烈营五百多人现在打的剩下四百人,福帅之前调来增援的两哨比自己还惨,之前在正面阵地打阻击时就有些折损,现在每哨估计也就剩下七、八十人。这些兵力如果仅仅是封住波滑三个残损步兵连的退路是没问题,但现在法军又来了三百援兵,单靠自己的力量肯定是挡不住了。 庞振云一把抓过身边的亲兵哨长,“你马上去见福帅,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我们顶不住了,要求换滇军过来,或者至少再给我们补充一个营。” 哨长知道军情紧急,撒开双腿就跑。 目送那哨长远去,庞振云招来传令兵:“去把各哨的哨长叫来!” 传令兵领命而去,不多时,武烈营前、后、左、右四个哨的哨长和从亲兵左营、亲兵右营借调的两个哨的哨长都过来了。 “兄弟们,现在有个坏消息,洋鬼子的援兵到了,离我们还有一里多地。兄弟我已经让人向福帅汇报了,可是在福帅的命令回来之前,咱们还得把这一仗继续打下去!” 六个哨长一听敌人的援兵到了,都是面上颜色大变。 这一天的战斗,从上午11点开始到现在,打了三个多时辰了,法国人固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可黑旗军也是损失惨重。每个哨多的损失了三成的兵力,少的也损失了两成。要不是黑旗军军纪严明、作战彪悍,这场仗都快打不下去了。 但现在敌人忽然来了生力军,这对已经快到极限的黑旗军的士气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大人,敌人的援兵来了多少?” 庞振云看看大家,“我也不瞒大家,至少三百!”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是生力军啊,那怕是一个连,对现在的武烈营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何况是三百援兵。 但同时,几个哨长也知道,庞振云叫他们来并不是通知他们撤退的,刚才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在福帅的命令没下来之前,他们必须继续打下去!” 朱冰清是亲兵左营的哨长,他知道,这个时候,正是自己这样的‘客军’需要表明态度的时候。“大人,黑旗军没孬种,三百洋鬼子咱们打了,再来三百咱们还照打,您就下命令吧!” “好样的!” 庞振云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一拍朱冰清的肩膀,随后道:“波滑的队伍和咱们一样,已经打了一天了,咱们累,他们更不好过。现在波滑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使知道援兵来了,也没力气再和咱们死扛了。兄弟,我让你带着你的哨,再加上右营的兄弟,我再把自己的亲兵哨给你,你们挡住波滑的手下。有没有信心?” 朱冰清知道庞振云说的没错,但波滑即使是强弩之末,手中也还有至少三百兵力,而自己加上右营一哨,顶多一百五十人,就算再加上庞振云的亲兵哨,也不过二百来人,要想挡住三百法军的濒死反扑,这困难…… 可是庞振云也是没办法,他手中现在就这么点儿兵力,除了分出去的三个哨,他也仅剩四哨不到四百人,而他需要面对的是法军刚刚过来三百生力军,局面更困难! “大人,能不能再给我们配一门格林炮?”朱冰清犹豫了一下,提出了一个要求。 之前的战斗中,格林炮的威力可是有目共睹,如果有了这个重火力的协助,起码守住的把握还能大点儿。 庞振云想了想,一咬牙,“行,可是格林炮的子弹不多了,我在给你们一门机关炮!” 朱冰清大喜:“谢大人!” 庞振云双手搭住朱冰清的双肩,同时眼睛在每个哨长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一字一顿的道:“兄弟们,我知道接下来这仗不好打,我已经向大帅申请了援兵,咱们务必要坚持到援兵过来!” 几个哨长攥了攥拳头,异口同声道:“请大人放心,有我无敌!” 庞振云咧着嘴笑了,“好!有我无敌!” 借着夕阳,波滑看了看怀表。“18点了……” 海博格看看身边的战友,沉默了半晌,这才问道:“将军,我们的援兵还能过来么?” 雷维龙带着宪兵队去增援25连,自己身边剩下的军官,也就是眼前的两个上尉了,波滑看了看两个忐忑的人,微微一笑,“会来的,你们听,他们的脚步已经近了……” 仿佛是说好了一般,又或者是上帝真的眷顾法兰西,在波滑说完这一句话后,一声炮响清晰地传进了三人的耳朵。 这是两磅速射炮的声音,连续、密集、坚决,也许还有准确。 这不是黑旗军能打出来的。 和眼前的敌人酣战了一天,波滑已经非常清楚对方的战斗力,他们的长项、他们的短板,已经都在这位少将的心中。 缺乏现代炮兵作战能力的黑旗军最薄弱的一点莫过于火炮了,不用说,这一阵细密的炮火只能是法军打出来的。 波滑的左翼纵队携带了四门40mm速射炮,但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损失殆尽。一门炮被敌军的炮火摧毁,一门炮现在正在25连的手中,还有两门,撤离时来不及拖拽,失陷于敌军。 这么绵密的炮火不可能是一门炮打出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我们的援兵到了!” 法军的士气已经丧失殆尽,在之前的战斗中,顽强的对手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精力和体力,但是现在,希望就在眼前,哪怕是濒死的伤员,眼中的光彩也开始明亮起来。 “我们还有多少弹药?” 海博格看看战友,随后答道:“每只步枪不超过7发子弹,哈奇开斯炮还有十几发炮弹,除此之外,军官们的手枪还能凑出两位数的子弹。” 希望就在不远处,那怕弹药的匮乏也不能消磨波滑的信心。 “把弹药集中起来!抽调50名战士,把弹药全部补充给他们,其余的士兵,只要能站起来的,全部准备白刃战!”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成败在此一举! 大约一里地之外。 武烈营的阵地是仓促修建的,面对敌军密集的炮火,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洋鬼子知道我们在这儿,伏击是打不了了,只能硬抗!” 伤亡开始出现,而敌人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面对这样的打法,庞振云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硬抗。 好在手下的兵丁已经被一天的战斗将神经磨砺的更加坚韧,即使面对敌人绵密的炮火,也不会出现上午那样的慌乱无措。所有的人都紧紧的趴在地上,只有那些真正的倒霉蛋儿,才会被近在咫尺爆炸的炮弹震死。 庞振云应该庆幸法军的炮火只是40mm的,如果是75mm的,像黑旗军这样趴在地上,不被弹片打死也会被冲击波震死。 炮火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但在黑旗军的官兵们看来,这是几分钟就像是一生那么长久。 终于,法军的步兵出现了。 打头的还是越南土著步兵,在他们中间,穿插着身着深蓝色军服,佩戴黄色绶带的法军士兵,那些法军步兵身上的绶带和肩章,在夕阳的余光下,显得那么耀眼。 就在敌军步兵开始进攻的同时,身后也传来密集的枪声,看来,波滑准备孤注一掷了。 “娘的,跟洋鬼子拼了!” 期待中的援兵还没有到,庞振云已经别无选择! “大人……大人……” 庞振云一回头,那期盼已久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援兵呢?” “大人,小的可是紧赶慢赶,这才……” 生死一线的时候,庞振云那里还有心情听亲兵哨长嘚啵这一路的艰辛?抬手一巴掌打掉了那小子的帽子,恨声道“少废话,老子问你援兵呢?” 哨长见长官真的急了,连帽子也不敢捡,赶紧道:“没有援兵,福帅说了,让我们撤,让他们过去!” “让他们过去?” “是,福帅就是这么说的!”哨长看看长官的脸色,这才赶紧将帽子捡起来。“大人,咱们……” “费什么话,赶紧撤!” 现在的局面硬碰硬就是死路一条,既然福帅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那还等什么? “你去前面,你的哨都在前面朱千总哪儿,你去收拢部队,顺便通知朱千总,撤退!” “嗻!” 第三十五章 再战纸桥(上) 激战了一天,波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从纸桥赶来的援兵轻松的突破了敌军的防线,和自己的残兵汇合一处。同时,随着夜色的来临,能见度大幅下降,黑旗军攻击的枪声也逐渐稀疏起来。西方敌军的追击停止了,残破不堪的25步兵连终于可以撤回来了,只可惜雷维龙上校身中两弹,受了重伤,恐怕活不到明天日出了。 “将军,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办?”奉命赶到的布鲁松少校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战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长官的命令为破烂不堪的战友们补充了弹药后,布鲁松忍不住询问起来。 “东北!我们去怀德府!” 波滑的手中,25连损失惨重,即使加上宪兵队,也无法组成一个连了,34、36连同样伤亡过半。即使加上布鲁松的援兵,能够作战的兵力也不足六百人,况且还有这么多的伤员要携带。在夜色中长途跋涉返回河内,如果黑旗军在半路上在设一次伏击,这些士兵还能剩下多少,波滑真的无法想象。 留在原地也不可能。 波滑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兵力,也不知道敌人的援兵会在什么时间到达,但是他知道,河内的援兵最早也将在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到达。如果敌人的援兵提前来到,那么以自己现在的残兵,能够活下去的希望着实渺茫。 除了东北,他再想不出更好的出路。 纸桥,这个让中法两国人民魂牵梦萦的地方。 真不能怪刘永福,关键是这个地方是河内到山西的必经之路,除非你绕道。 “凭借手中三百多残兵败将,竟然还能支撑到援兵到来,很好,波滑到也算是个人物!” 还是在那间关帝庙,此时刘永福、黄守忠和黑旗军、滇军诸多将领聚在一起开会。 经过了白天的战斗,黑旗军在望村至少打死、打伤了三百多法军,黄旗军更是被打的全军覆灭,这让究竟沙场的刘永福也难免感到一丝飘飘然。 “不过波滑如果以为就这样就能逃出生天,那他可就打错了算盘了。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河内的援军,这一次,我们不但要把他的希望彻底碾碎,同时,连内村和安寨的法军也要一起吃掉。” 有了两次大捷垫底,刘永福的胃口也大了起来。 傍晚时分,当得知法军三百援军已经迫近的消息后,刘永福没有按照庞振云的请求,派遣滇军支援武烈营,而是灵机一动,布下了一个更大的圈套。 滇军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这从白天的战斗中就能看出来。丁槐号称滇军骁将,和李应珍带着两个正营一千于兵力,还有数门开花大炮支援,就这样,对上不过区区五百仓促拼凑起来的黄旗军,尚且损失两成有余兵力。要不是法国人率先撤退,滇军的伤亡还要上升! 派遣这样一支部队来支援武烈营,也许可以凭借优势兵力堆死法军,但是武烈营的损伤肯定小不了。 武烈营可是刘永福的亲兵营,他可舍不得这样白白的损失掉。 于是,在刘永福的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 法军不是有援兵么?老子也有啊。拼兵力,老子可不怕你,既然大家都把希望放在援兵上,那就干脆玩儿把大的,看谁笑到最后。 “望村距离河内至少5个小时的路程,波滑带着大量的伤病,行进只能更慢。再这样的夜晚,他不可能冒险返回河内。同时,已经被我们打怕了的波滑也不可能将部队留在原地不动。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怀德府的中路法军汇合。” 纸桥、望村、内村,三个地点恰好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而怀德府所在的内村和安寨,就在三角形最大角的顶点上。从纸桥和望村到达那里,差不多都是两、三个小时,波滑从望村附近出发,完全可以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和科罗纳的中路纵队汇合,然后凭借千余兵力固守待援,以求逃出生天。 刘永福冷笑一声,继续道:“只可惜,他想的太简单了!” “吴凤典的左营在安寨,内村是黄兄弟的一个营,我的两个亲兵营也尾随波滑过去了,凭借这两千兵力,困住波滑和科罗纳的千余人应该没有问题。我们的大军则埋伏在纸桥,先吃掉河内的援军,然后杀个回马枪,汇合怀德的四个营,一鼓作气拿下波滑!” 一旁黑旗军参将黄守中立刻符合着道:“福帅威武!法国人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肉,横竖就等着一刀了。可笑那波滑还想等援军来救,却不知道大帅的计谋,是要连他的援军都一锅端哩。” 黄守中原本是在围困中路军科罗纳的部队,但接到刘永福的将令后,留下手中的一个营拖住科罗纳,亲自带着剩下的八百多士兵过来准备大干一场。 刘永福这次的计划的确是大手笔。为了实现对波滑的作战意图,除了调来黄守忠的两个营,他将原本在丹凤驻守的连美武炜营也调了过来,再加上滇军的两个营和自己的亲兵武烈营残兵,现在在纸桥一带足足集结了小三千人,里外里布下了三个连环套,就等河内的守军上钩。 丁槐也对刘永福的计策十分认可,“不错。围点打援,这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妙计。那城中的守军知道主将被围,必然来救。若是他来的人少,咱们就在这儿将他吃掉,然后掉过头去再解决波滑。若是他出来的人多,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再把河内给他拿下来。” “根据之前哨探到的消息,法国人的兵力大约四千多人,这次波滑出击,一下子就带出来了一半儿,现在河内的守军不过两千,从兵力上来说,我军是占有优势的。” 刘永福想了想,随后接着道:“不过,波滑不是李维业,他是陆军出身,久经战阵,在进驻河内后,修筑了不少的防御工事和炮台,法国人的火炮比我们强太多,如果他们想要据城而守,我们就算是能打得下来,自身的损耗也小不了,得不偿失。” 法国人炮火的威力,今天白天刘永福和丁槐等人都亲身体验过,要不是因为他们这次出击携弹量少,仅凭后方的那门克虏伯75山炮根本就压制不住。即使这样,黑旗军四百多人的伤亡也大多是由炮火造成的,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买卖,刘永福可不想再来一次。 丁槐的滇军今天虽然没被法军的炮火关照,但是作为协防的友军,远处黑旗军阵地传来的隆隆炮声也足以震撼他们的神经。再加上战后打扫战场,滇军击溃黄旗军五个连不过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代价,而战斗力更强的黑旗军对抗法军三个连加一个越南土著步兵连,却死伤四百多人,甚至超过了法军的伤亡人数,这也不能不让滇军骁将丁槐忌惮。 “那么刘帅的意思,咱们不打河内了?” 刘永福道:“嗯,对河内,咱们主要是以骚扰为主,不能强攻。但是敌军如果出兵想要救援波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我们的优势在旷野郊外,在这片土地上,那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随后话题一转:“另外,被困的波滑也不能让他安生了,荩臣……” 黄守忠站起来一抱拳:“福帅……” “你通知留守怀德的人,去骚扰骚扰波滑。记住,人不要多,最好分成几波,我们的目的是骚扰,不是强攻,只是消耗他们的精力和弹药而已。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黄守忠嘿嘿一笑:“福帅,你就放心吧。” 黄守忠怎么折腾波滑暂且不说,但说波滑之前派出的传令兵因为在中路纵队那里碰了钉子,所以直接跑回河内请求援兵。不过这小子大概因为在激战中精神受到了刺激而崩溃,回到河内后他到处叫嚷‘法军已经全线溃败’,在城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以至于守城的军官不得不将他逮捕。 ‘全线溃败’的消息虽然不实,但主将被围困的消息却如假包换,城内的守军不可能坐视主将被围而不管,但此时天色已晚,城内的部队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敢贸然出城救援。 16日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河内的守军便亟不可待的出动了。 城内的法军刚刚开始集结,黑旗军在城内的暗哨就已经侦知了派兵的情况,随后,一根竹管从城头的一个角落上扔到了城下,随后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了刘永福的手中。 “八百人……”刘永福冷冷一笑,吩咐道:“请各位大人来我这里议事!” “嗻!”身边的侍卫亲兵立刻出去传令,不多时,黄守忠、连美、丁槐、李应珍和庞振云等人陆续过来。 刘永福看看人已到齐,扬了扬手中的竹筒,“法军出动八百名士兵赶往怀德救援,我们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歼敌立功就在今朝,现在我命令……” 腾……几位将领立刻起身接令。 “黄守忠、连美……” “末将在!” “你二人为打援主力,黄守忠部部署在正面,侧翼由连美部策应,另,滇军所支援之火炮也调归黄守忠部,你们的任务是务求挡住敌军援兵和波滑部会和,尽可能的杀伤敌军有生力量!” “得令!” 安排了两路大军的任务,刘永福又转身对丁槐、李应珍道:“丁游击、李守备,二位可率所部运动至河内城南,如果在我们这里打响后,敌军不再继续增兵便罢,一旦敌军继续增兵,你们就趁势进攻河内,还是那句话,河内能取则取,如敌军火力凶狠,那么保持袭扰便可。” 滇军毕竟是客军,刘永福对丁槐、李应珍的口气就客气得多了,而且分配的任务自然也最轻。 丁槐虽然想要和法军碰上一碰,但刘永福的好意,他也不可能回绝,最关键的是,黑旗军在昨天的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确实比滇军高上一筹不止,与其献丑,不如顺水推舟。 三路大军安排好,最后留庞振云部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各处。诸事已毕,就等着法军再入圈套了。 清晨5点30分,法军先头部队通过了纸桥前的巴尼庙——这里本来是一座土地庙,因为当年安邺上尉的副手巴尼中尉就是在这里被黑旗军砍下了脑袋,法国人从此便以巴尼的名字命名。 腾腾腾…… 一名亲兵快步跑到了黄守忠的身边,“大人,法国人这次安排了排头兵。” “哦?”黄守忠一皱眉,“看来是吃一堑长一智啊,这次法国人学乖了啊。” “父亲,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黄成涌是黄守忠的大儿子,今年也十九岁了,已经到了黑旗军服役的年纪,此时正在黄守忠身边做一名亲兵队长,此时听到法军似乎有准备,连忙问道。 “什么怎么办……”黄守忠看看儿子,随后道:“咱们这一仗本来就不是打伏击的,敌人没准备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敌人要是有准备,那也得硬碰,否则咱们前营的面子不就丢光了!” 黄守忠原本就错失了第二次纸桥大捷的良机,再后来追击河内法军的战斗中又在红河上的法国炮艇面前吃了个哑巴亏,正憋着一口气呢。 “是!孩儿明白了!孩儿这就去准备!” “等等……”黄守忠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儿子。 “父亲有何吩咐?” 黄守忠看了看儿子,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了声:“你自己小心……” “孩儿明白,父亲也要小心保重!” 第三十六章 再战纸桥(下) 6点10分,法军先头部队一个步兵连在安决村外,和黑旗军交上了火。战斗正式打响! 此时,法军的大部队刚刚踏上纸桥。 一出城就遭到了黑旗军猛烈的火力袭击,这仿佛是个不祥之兆,不过带队的普熙少校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远处的波滑将军还在等待救援,他必须要尽快突破黑旗军的阻击,和波滑合兵一处。 不远处,训练有素的法军在贝坦中尉的指挥下立即成战斗队形散开,随后,主力部队也迅速派出了麦商中尉的步兵连赶来增援。同时,大部队快速通过了纸桥。 法军这一次共派出了六个步兵连和一个炮兵连,在通过纸桥后,法军士兵迅速投入战斗。 黑旗军每一次都把阻击阵地放置在纸桥附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遍布水田、河堤,树木茂密,到处都是挡住视线的竹丛。黑旗军已经在这里成功做了两次伏击,非常熟悉这一带的环境,黄守忠巧妙地利用了地形,指挥前营的士兵们隐蔽在竹林之中向法军射击。 黄守忠的两个营共有九百余人,在人数上,他们比法军要多。武器方面,黄守忠部装备的雷鸣登中针枪也比较好,相比法国陆军的“格拉斯”1874年式后膛单发步枪只强不弱。 普熙曾有过在非洲服役的经历,普法战争期间,他作为排长也曾经参加过那次大战,但北圻是他第一次来,眼前密集的火力和激烈的交战,让他甚至产生了回到了欧洲的幻觉。 这绝不是殖民地该有的战斗,在他的印象里,殖民地的暴民只知道一窝蜂似得往枪口上冲,那怕他们手中有一些步枪也不会用,更多的是向着天空射出宝贵的子弹。 而眼前,他看不到一个冲锋的黑旗军的士兵,那些本应该是土匪的人,全都隐藏在树林中、竹丛中、土堆后甚至是尸体后面,向自己的士兵射出精准的子弹。 敌人的火力是那么凶猛,他们甚至有法军才装备的37mm机关炮!先遣部队指挥官桑提海军上尉右肋中弹,负了重伤;24连的麦商中尉手臂也被打断,地上到处是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尸体和发出呻吟的伤员。 法国士兵完全被黑旗军强悍的战斗力和旺盛的斗志吓坏了,他们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要知道,他们用同样的兵力在攻打有5000越南官军和98门大炮——其中很多炮都是法国制造的——防守的南定城时,也只有5人负伤。 但是现在,在村落和稻田里,身边不时有战友中弹死去,不断地听到自己人受伤时发出的哀嚎,而敌人却仍然寸步不让,这对法军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炮兵!命令我们的炮兵赶快射击!” 不用普熙的命令,炮兵指挥官比塞尔上尉早已命令他的士兵展开炮位了。 哈乞开斯1.65英寸山炮发射2磅炮弹,射程3200米,射速每分钟能达到20发。在法军猛烈炮火的压制下,黄守忠的两门哈奇开斯机关炮首先哑火了。 缺少了速射机关炮的支援,黑旗军的火力顿时显得薄弱起来,而同时,法军的哈奇开斯速射炮却开始发威,黑旗军的伤亡迅速上升! “奶奶的,欺负老子没大炮啊!”黄守忠一拳头砸在地上。“勇子!” 黄成涌快步跑来,“父亲……” “去看看,滇军那些龟孙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开炮!” ‘轰!’ 黄守忠的话音刚落,法军阵地上就腾起一团巨大的黑烟,滇军的75mm克虏伯钢炮开火了。随后,一发发炮弹不停的在法军的阵地上炸响。 黑旗军在第二次纸桥战役中缴获了三门65mm海军炮,同时在昨天的交战中还缴获了两门哈乞开斯1.65英寸山炮。论起炮战,黑旗军的火力比眼前的法军只强不弱。 地形测量员布利士少尉跑到比塞尔身边,“报告长官,敌军的炮火口径比我们大,我们无法有效压制对方,这么打下去,我们早晚会成为敌人炮兵的靶子!” “别担心,敌人的炮火看似凶猛,但是他们的射击精准度非常差,你只要让我们的炮手尽量分散,敌人就无法打中我们!” 比塞尔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很快就发现了清军存在的致命伤。 滇军的炮兵没有观测员,他们只知道朝着大概的方向射击,却不懂得什么叫火力压制,也根本没学过炮兵观瞄,所以清军的火力看似强大,却很难威胁到法军的炮兵。 当第一发炮弹在法军阵地炸开时,黄守忠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奶奶的,让你们这些龟孙也尝尝挨炸的滋味!” 然而他的笑容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就僵在了脸上。 滇军的火炮没响多长时间就哑火了。 “涌子,去看看,他奶奶怎么回事!” 很快,黄成涌就回来了,“父亲,不好了,咱们的大炮都叫洋鬼子给炸翻了!” 滇军的炮手不懂得火力压制,不代表法军也不懂。法军炮兵在比塞尔的指挥下,首先调整火力,仅仅两次校射,就定位了根本没有进行炮兵遮蔽的滇军炮阵,然后一轮速射,将五门小口径速射炮送上了天。 要不是滇军因为75mm山炮口径比较大,所以安排在了更加靠后的位置,已经超出了法军炮火的火力射程,连那门克虏伯钢炮也一样难逃厄运。 黑旗军现在仅剩一门火炮能够提供火力支援,而法军手中还有四门两磅速射炮和三门37mm机关炮,战局开始变得对黑旗军不利起来。 刘永福大意了,他以为黑旗军可以重现第二次纸桥大捷的辉煌,因为这一次他投入的兵力是上次的一倍,而且还有六门各种口径新式火炮,但他忽略了,上一次的伏击是刘少卿提前在桥头安排了一支伏击小队,提前牵制了法军的炮兵,让李维业未能有效发挥出炮火的威力。而这一次则没有。 完全没有现代战争经验的刘永福根本无法估量炮兵能够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现在,他需要品尝这枚苦果。 法军越打越顺,在速射火力的支援下,他们开始进行反攻,第27、第31两个连分别攻进了中村和天通村,在这里,因为房屋的遮掩,法军的炮火担心伤到自己人所以无法进行覆盖,战局暂时僵持了下来。 但黄守忠部损失惨重,就快支持不下去了。 普熙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找回了在北非殖民地的感觉。这才像是在殖民地作战的样子。 “命令第3步兵营压上,尽快打通阵地!” 在控制住眼前的局面后,他又开始担心已经被围困了一夜的波滑。他准备一次性投入全部的作战兵力,尽快打通战线,以便尽早和波滑汇合。 在普熙的命令下,三个法军步兵连迅速投入到进攻中,现在仅有第17步兵连留在后方作为预备队。 就在这时,从侧后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从战斗开始前,连美的武炜营就已经在向法军的侧后方运动,为了确保袭击的突然性、尽可能的减少伤亡,连美带着部队兜了一个大圈子,直到此时才靠近了法军的侧翼。 刚好法军正在普熙的命令下大举压上,在武炜营的面前仅剩下普熙的指挥部、一个炮兵连,和护卫他们的第17步兵连。 法军再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克拉中尉的手臂被打碎;军需官杜阁的双腿和左手处中了三弹;指挥速射炮的加尼埃左胸中了一弹,当即毙命;至于那些炮兵,更是死伤惨重。 法军额支援火力迅速被打哑了。 “好!” 透过望远镜,刘永福终于看到了战斗的转机。“庞振云,马上带着你的营,去支援黄守忠!” 刘永福及时压上了最后的预备队。 援兵的到来重新唤起了黄守忠部官兵的斗志,再加上法军的炮火已经被压制,黑旗军的反击瞬间爆发。 即使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重创,黄守忠的部队依然有五百多人,加上庞振云的武烈营,兵力上千。而法军的5个步兵连不过六百人,加上之前的战斗损耗,兵力更是不足黑旗军的一半儿。 战局瞬间翻转! “不行了,少校先生,敌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无法冲过去,再打下去,我们会全部被包围在这里!” 敌人火力凶猛,兵力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而自己唯一的优势——炮兵又蒙受了巨大损失,法军已经失去了再战斗下去的决心。31连连长卡布罗上尉找到普熙,请求撤退! “好吧……”眼前的局势由不得普熙在犹豫。“你带着一队士兵立即撤退到桥东大堤上建立防御阵地,准备掩护部队撤退!” 卡布罗领命而去,随后,普熙又找来中尉勒伯利,让他去召回杜博克上尉、勒别列提上尉、马罗尔上尉的步兵连。至于已经在中村和天通村的两个步兵连,他们已经陷入黑旗军的重重包围,现在再派人去救援,无异于虎口夺食,搞不好连派去救援的兵力也回不来了。 正面的黑旗军在不断的压迫,侧翼的战斗持续不断,每一秒钟都有子弹从身边飞过,每时每刻都有战友在身边倒下,法军的的撤退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慌乱。 士兵们乱成一团。炮手们早就都跑散了,步兵要么躲藏在道路的两边,要么将不能带走的重伤员丢下,独自向桥上撤去。 在慌乱中,布利士少尉和茂隆海军准尉也先后中弹身亡 早晨7点,战斗到此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杜博克上尉带着最后撤离的几名士兵协助比塞尔向距离只有50米的黑旗军发射了一炮榴霰弹,希望能阻止黑旗军靠近,但换来的却是密集的弹雨。杜博克胸部中弹,一命呜呼。 黑旗军越追越近,身后的村子里枪声渐渐稀疏,已经逃过纸桥的普熙知道,留下来断后的那两个连已经完蛋了,他现在需要操心的是,怎么把剩下的这些士兵带回家。 事先建立了掩护阵地的卡布罗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在他的指挥下,17连的士兵利用一门哈奇开斯机关炮暂时压制住了向纸桥蜂拥而来的黑旗军士兵。 但普熙知道卡布罗支持不了多久。 这条小河并不宽,卡布罗的急切建立的防御阵地相距桥头仅有一百米,他们完全处在黑旗军步枪火力的射击范围内。现在普熙不敢再存一丝侥幸,他不可能将士兵的生命寄托于敌人的枪法上。 “马罗尔上尉、勒别列提上尉,你们马上集合所能集合的士兵,建立第二个掩护撤退的梯队。” “遵命!” 两位军官也不管身边的士兵原本属于那个连队,总之只要是能被他们抓住的,都被组织了起来。 还好这些法军士兵虽然有不少人逃跑时把靴子丢在了水田里,却都没有忘记带着自己的步枪和装备。所以那怕这些士兵来自各个连队,建制混乱,但总算发挥了点儿作用。 第34步兵连组织得最好,士兵们在勒别列提上尉的指挥下分批撤退,用齐射打退了黑旗军的几次进攻,最后背靠巴尼庙的围墙布置了一条散兵线。同时,他们还控制住了大路左边的一个小丘。 法军撤退的阵脚很快稳住了,试图接近的黑旗军都遭到法军后卫的火力压制,无法靠近。但固守在大堤上的卡布罗的第一梯队则陷入黑旗军围攻,最后无一生还。 9时30分,且战且退的法军终于返回了河内。 在纸桥战斗打响后,在怀德围困波滑的另外四个营两千余人也对包围圈中的法军发起了进攻。 最初,波滑尚能鼓舞法军残部进行抵抗,当远处的炮声传来时,他们一度看到了希望,以为自己即将得到救援。然而他们期盼的援兵终究没有到来,而远处的炮声也再也听不见了。 波滑毕竟身经百战,他明白,当黑旗军完成了对河内援军的阻击之后,下一个目标就会是自己。 现在自己手中只有一千疲惫残兵,而敌军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在这种情况下作战,任何一名将领都没有获胜的把握。 “从陆上回河内已经不可能了,我们现在只剩一条路,那就是去四柱庙,和右翼纵队汇合,然后从水路返回!” 波滑当机立断,再不和眼前的黑旗军纠缠,全力向北突围!黑旗军四个营在吴凤典的带领下尾随掩杀,一路杀到了四柱庙。 在四柱庙,波滑汇合了右翼纵队比硕的五百步兵,而吴凤典也汇合了淮军两营八百余人。到了傍晚时分,刘永福率大军赶来,黑旗军兵力达到了五千人,占有绝对优势,只等明日一早,便对法军展开强攻。 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当天晚上,天降大雨,红河水位上涨,将四柱庙淹了。 汹涌的洪水使四柱庙变成了一片泽国,阻住了黑旗军的进攻路线,而被困四柱庙炮台的法军,则借着洪水,由炮艇接应,跑了。 看着河面上远去的法军,刘永福无奈道:“娘的,煮熟的鸭子也能飞了!” 8月17日,波滑贸然发动的怀德之战,就这样胡乱收了场。 这场战斗时间不足三天的战事,法军伤亡近千人,还有三百多官兵被俘虏,河内法军减员了三成,元气大伤。而黑旗军伤亡也多达一千五百人,毕竟,波滑的军队战斗力不是李维业临时拼凑的水手可比的。 因为洪水的缘故,战后黑旗军不得已撤向丹凤。但不管他们撤到哪里,河内城的法军也不敢再出城了。 波滑先生捡回了一条小命,不但如此,因为洪水的关系,波滑竟然实现了他最初的一部分战役意图——将黑旗军从怀德驱逐。而且法军的伤亡数字远远低于黑旗军,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场胜利。虽然大多数的参战军官依旧认为这是一场丢人的失败。 第三十七章 宝四 九月的京城,虽然已经临近入秋,但这天气却依然炎热。 这天儿一热,在街面儿上溜达的人就少了许多,可这四九城中的老少爷们都是坐不住的主,外面日头晒得人打蔫儿,那就不如上茶馆儿里听听戏、逗逗闷子。 春来茶馆中人头攒动,大热的天儿喝点儿茶出出汗,再和三五好友逗逗闷子,这一天天儿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呦,这位爷您来了。快,您里面儿请……”茶博士一边招呼着,一边儿往里面带客。“看着爷您面儿生,许是第一次来小店儿吧?” 进门的茶客是一位年少的公子,看穿着打扮,像是个有钱的主,再加上两老两少四个跟班,茶博士甚至怀疑是哪个贝勒、大臣府里的小公子出来歇晌来的,招呼的分外的热情。 少年公子在茶博士的引领下,寻了楼下的一张桌子坐了,那四个跟班儿中只有一个老者坐在侧面相陪,剩下三人都站在一旁。 按理说,这样身价的小公子,喝茶怎么也得楼上雅间儿,但这位小爷不只是为何,偏喜欢这楼下的热闹气儿,不过楼下归楼下,这小公子花钱却一样不含糊。 “天儿热,沏一壶绿茶吧,要最好的龙井。另外,捡干净的干鲜果子上四盘。”身边的老者伸手给了茶博士一块儿碎银子做赏钱,茶博士接过来暗自掂了一下,至少三钱。 不多时,一壶龙井、四样干鲜果品便摆上了桌子。 少年公子身后的老家人端着茶壶随手倒了半杯茶,晃了晃茶杯让茶稍稍凉一凉,然后一口喝下。这才接着给公子和那位老师爷各斟了一碗茶,随后不声不哈的退回了一旁。 “哎,老李,这么热的天儿,你们也口干舌燥的,也倒杯茶喝。” 哪个被称为‘老李’的老家人立刻上前行礼,“谢主子爱护,奴才们不渴。” 小公子似乎兴致颇高,随意的摆摆手,“都已经出来了,你们也不要那么拘束,无非是喝杯茶而已,当的什么,莫非还要我倒给你?” 一旁坐着的师爷也笑道:“老李,既然主子说了,你们也跟着喝上一碗,回头还有路走,主子还得你们服侍呢。” 那老家人这才躬身道:“奴才谢主子赏。”随后,上前拿起茶壶倒了三碗热茶,自己先端了一碗,然后闪到了一旁,另外两个年级小些的跟班这才上来,分别给少年公子行了礼道了谢,这才各端起一碗茶退到后面,站着喝起来。 少年公子的这幅做派,顿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别说,这位小公子还真生的一副好面相,唇红齿白、目若朗星,要不是身边带着的四跟班儿,恐怕会有人认为这是哪个王爷府上养的兔爷出来了。 “王师傅,今年这天气,可是格外的热啊。” 被称作王师傅的老师爷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往年这时候该见着凉风了,可今年,估摸着还得热几天。” 少年公子叹了口气,“这天干燥热,就要起旱,估摸着今年的收成,恐怕难了。” 九月的直隶,地里的苞米要拔穗儿灌浆,如今天气炎热,想必地里面也缺水的厉害。玉米喝不饱水,抽出来的穗子自然不饱满,到了十月,这收成肯定好不了。 忽然一个声音插了句话:“这天气虽热,可也不见得是坏事儿。” “嗯?” 那年少公子一愣,随即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烈日炎炎似火烧,农田禾苗半枯焦,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天气干热,势必影响收成,怎么说还不是坏事儿?” 那声音的主儿此时起身过来,边走边道:“夏暑难退,对农夫来说却是不妙,但这天气对咱们大清朝来说,却是一个好兆头。” 少年公子一皱眉:“此话怎讲?” 那人也不答话,合上折扇拱手为礼道:“小人宝四,不敢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公子想听听他到底说些什么,也随意的回了一礼,随后道:“刚才这位先生说这天气对大清朝是吉兆,不知为何啊?” 宝四见眼前的公子哥儿并不愿意透漏自己的名姓,也不追问,随口道:“这个,公子爷请了,你看这天气炎热,不知小人能否跟公子爷讨碗茶喝,正好,也给公子爷您仔细分说。” 这宝四其实就是东四牌楼这一片儿的破落户,因为祖上也曾跟着先帝从龙入关,立下过汗马功劳,这才荫及子孙不至于饿死,但要说这日常花销,可就没那么宽裕了。因此这位宝四爷就经常流连于茶座酒楼,靠着一张巧嘴,混些吃食赏钱。 适才他见这位小公子出手大方,再加上这一身的做派,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这样的富贵人家不差银子,若是说的他高兴,三两五两的银钱兴许就发下来了。 于是宝四也不顾那公子身后两个家丁护卫恶狠狠的眼神,自顾自的靠了过来。 茶楼中好些茶客都熟悉这宝四的为人。不过这位宝四爷虽然经常混吃混喝,但却不是个混不吝,而这位小公子也不是个差钱的,因此大家也都不会拆他的台,反而起哄架秧子。 “四爷,给咱们说说这天儿为啥这么热啊?要是说的不对,这老少爷们可不饶你。” 宝四知道是众人捧他,连忙向四周拱了拱手,“各位老少爷们儿请了,要是我宝四说的不对,你们尽可以大耳刮子抽我,但要是我宝四说的在理儿呢?”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那少年公子也是个精明的,此时看了看四周,便知道大家伙是想听个乐子,顺便帮衬这位宝四爷赚个茶钱。他也不是在乎这几两银子的人,当下微微一笑,示意身边的老家人拿出一块儿银子来,道:“既如此,若是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这块儿银子就给宝爷喝茶。” 宝四抬眼一看,见那块儿银子正是十足的纹银,握在那老家人手中好大一块儿,莫不是有个五六两,这纹银的成色比库平银还高,若是换成槽银或者铜钱,还得升值。看来今天是要大赚一笔了,至少一家五口几个月的买粮钱是有了。 宝四按耐住窃喜的心情,正了正形,这才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眼下这天气,其实是个应景儿的天儿,有个名号,便叫做‘火上烹油’。” “火上烹油?这个怎么讲?” 宝四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想当年,英、法两国的大鼻子趁着我朝东南闹长毛,国事凋敝,竟然大兴军兵,犯我疆域。其时先帝爷北狩,京师猝不及防,竟然让洋鬼子从天津卫登陆,一杆子打到了紫禁城下。”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京师可不是猝不及防,而是被英、法联军在八里桥打的惨败,这才失了京城防御,被英、法联军冲进了皇城,还一把火烧了圆明园。 宝四的话无非是为清廷做些遮掩,自然没人触那个霉头,非要掰扯掰扯咸丰帝是怎么被逼死的。不过那少年公子听了也是眉头大皱,似乎在奇怪这小子怎么一开口说到二十年前去了。 宝四常年就靠一张嘴讨生活,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差,如何不知道别人心中所想,但他取得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此时话音一转,道:“显宗皇帝宾天,两位太后临朝,亲贤臣、远小人,朝政为之一清。当时,南有汉人曾、胡、左、李四庭柱,北有咱们满洲的爷们大将军胜保这根架海的紫金梁。保着德宗皇帝和两位太后南平长毛、北灭捻匪,新疆又夺回了伊犁州。这正是大清中兴之象。” 这宝四的确好口才,几句话说的倒真有些慷慨激昂,引得周边一片叫好声,便似说书一般。 这几句叫好听得宝四很是受用,抬眼瞟了一眼那公子几人,见得果然是眉开目张,知道自己这几句说到了对方心中,算是拔了个头筹。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可惜,天妒英才,德宗皇帝和两位太后相继宾天,当今皇上幼年亲政,却不想招来了两条恶狼!” 说到这儿,旁边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问了一句,“是那两条饿狼?” 宝四气定神闲,开口道:“要问是那两条饿狼,呵呵,这来历可就大了。其一,是那千年养不熟的狼崽子,东瀛倭寇小日本!” 宝四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引来骂声一片,看来,这四九城中的老少爷们对那东洋小鼻子,都没什么好脾气。日本人从唐时就和中国学习文化、军事、技术,到现在可不是已有千年。而东洋人从中国学了诸般技艺回去后,却反过来几次三番想要侵略中国,可不正是像那白眼儿狼一般? 大清入主中原以来,满洲人一直把自己当做是继承中华文化的统治者,很多满族人甚至比汉人还要崇尚儒家文化,对这阴险反复的小日本,自是看不上眼。 此时又有人问道:“那另一只狼呢?” 宝四道:“这另一只饿狼,便是事前所说二十年前趁火打劫的法兰西洋人!” 第二次鸦/片战争是英、法联军一起蹂躏大清,如果说世界第一强国的英国人是一只虎,那将法国人形容为饿狼,倒也不错。而且,宝四‘趁火打劫’这四个字,用的还真是贴切。 “这倭寇欺我主年幼,竟然想要染指朝鲜;而法国人则想要霸占越南。一南一北,几乎同时发难,想要从我大清身上狠狠的割下一块儿血肉去!” 那公子似乎没想到这宝四竟然还是条有些爱国情调的汉子,几句话竟然引得茶馆儿中众人一片同仇敌忾,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市井俚语都冒了出来,将日、法两国骂了个狗血喷头。 等到众人从嘴皮子上抒发了一阵儿爱国情怀,那宝四已经喝完两盏茶了,这才慢悠悠的道:“可笑,那日、法两国原本是想趁着皇上年幼,又刚亲政不久,因此想要借机发难,却没想到,当今圣上却好比圣祖皇帝,那真是天纵的英才,英明神武、明见万里。在京,皇上任用六大辅政大臣,哪一个不是我大清百年难得一遇的贤良?在外,又有一南一北两员神将护佑。” 众人心道,这六位辅政大臣到底是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贤良,甚至到底算不算是贤良,难道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还敢品评一下不成?至于那两位神将,四爷,您说的是谁啊? 此时一个声音道:“四爷说的莫不是吴长庆、刘永福二人?” 宝四心道:这是谁啊,配合的真好,今后也要是改行说相声,一定找这小子量活。 心里想归想,宝四嘴上可不慢,接着那话音道:“正是号称南福北庆的刘永福和吴长庆两位将军!” 众人暗道,刚才是南有四庭柱、北有一栋梁,现在又是南福北庆,您这外号起得倒是够顺溜的。 “这吴长庆吴将军率领三千子弟兵挥师朝鲜,汉城一战杀得倭寇是丢盔卸甲,狼狈逃窜,只恨爹娘当年少生了两条腿。再说那黑旗军刘永福,更是天杀星降世。在越南连战连捷,杀得法国洋鬼子尸横遍野、人头滚滚,就连法国人的统兵大将都让他砍了脑袋,俘虏更是不计其数!” “而且这两人的名字起得也好。你问怎么个好法?你看,刘永福、吴长庆,永福、长庆,这不正是预示着我大清福庆连绵么?内有贤臣,外有良将,这是只有圣天子在朝,大清中兴之兆啊!你们都嫌这天气一直热,却不知道,这正是上天在预示我大清中兴有望,恰似那鲜花着锦、火上烹油,嘿嘿,四爷我还嫌这天热的不够呢!” 一番话说的眼前的公子哥四人是面面相觑,那少年公子甚至心中忍不住琢磨,莫非这宝四竟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为何这一通马屁拍的荏是舒服? 再看四周的茶客,有那忠心不二的,甚至已经跪在地上望天磕头,口称皇上万岁,更祈求上天保佑大清江山万万年! 其实宝四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京中最热的话题无非是刘永福在越南大破法军,连战连捷,他提起这个话头,自然人人爱听,再将皇上和当朝的几位大臣捧上一捧,就是有人不以为然,难道还敢当面质疑?只要众人不起哄,那他这番话就算说到位了,那小公子总不好意思因为自己拍了皇上的马屁,而赖了自己的银子吧。 而且宝四看那小公子的排头,搞不好就是那个王府出来的,再不济家中也能和六位大臣之中的一个攀上些交情,自己这么一捧,怎么也能碰上一只死耗子。 他却不知,这只死耗子老么大了。 那少年公子先是愣了愣,随即开怀大笑,这些天来,除了在刚刚知道怀德大捷时高兴了几天,就属今儿个最开心。 “好!好!今儿算没白来,老李,赏!” 宝四听见这一个‘赏’字,乐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心道这五两精细的纹银算是到手了。没曾想那老家人却将手中的银子收了回去。 宝四正错愕间,只见那老家人从袖袋中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还不快谢过公子?” 宝四忐忑的将银票接过来一看,这回乐的好悬没把晌午饭露出来,连连作揖道:“多谢公子重赏,公子爷吉祥如意、富贵荣华、财运滚滚、平步青云……” 那少年公子打赏了银子,也不再去管宝四说些什么,转身吩咐道:“今日尽兴,咱们回去吧。” 姓李的老家人连忙躬身引路,一行四人抬腿出了茶楼,那宝四还在一叠声的道谢呢。 第三十八章 办学的念头 自茶楼出来后,那少年公子的兴致依旧不减,老家人见小公子似乎很喜欢那宝四的话,便上前道:“公子既然喜欢,何不抬举抬举此人?” 老家人的意思似乎是想投其所好,没料到那小公子听了却立刻沉下了脸。“李总管,朕和你说过,帝王不以怒而兴兵,也不能以个人喜好而废国事,这宝四不过一张巧嘴,有何可抬举的?难道你想让朕的身边养一群阿谀奉承的弄臣?” 原来这位少年公子,正是大清光绪皇帝载恬,而那位李总管,自然就是大内总管太监李莲英了。此时李莲英见皇上发怒,连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 载恬闷声道:“起来吧,记住,不许再有下次!” “是是,老奴绝不再犯!”又磕了个头,李莲英这才爬起身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快步跟上。 载恬似乎被李莲英搅合了兴致,一路上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这才柔声道:“那个宝四说的到没错,这刘永福和吴长庆两个的名字,倒还真是喜庆。” 这回李莲英再不敢胡乱接话了,载恬却将目光投向一旁那位师爷打扮的人,“王爱卿,你名文韶,朕命你筹措西学教育,也算应了景儿,你是否也能给朕一个惊喜啊。” 这位师爷正是原户部尚书王文韶,因为云南报销案被牵扯,让载恬撸了尚书的位子,却让他兴办西式学堂。 王文韶愁眉苦脸的道:“臣不才,有负皇上重托。” 载恬看看他,“哦?怎么,办的不顺利?” 载恬今天出来,单独带着王文韶,本就有询问教育一事的进展如何,只不过在茶馆儿被那宝四给打了岔,现在既然再次提起了话头,自然要问个清楚。 “回皇上,的确是困难重重。一方面是教师不好找,那精通西学的都是些洋鬼子,哪里有人家敢把孩子送来让洋鬼子教?再就是学生不好找,但凡有想念书的,都把孩子送往宗族、乡里的私塾,学的都是蒙学或儒家正统,这西学,却是无人问津。” 听了王文韶的话,载恬冷冷一笑,“恐怕王大人也是认为这西学不学也罢吧。” 自同治年开始,清廷就兴起了洋务运动,不过在朝也好,在野也罢,说的都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既然是拿来用的东西,自然没人去深入的研究和学习,而且让那些浸淫儒家思想数十年的老夫子们改为支持西学,也是难上加难。 王文韶虽然是戴罪之身,但是让他办教育好说,让他办西学,却也一样是阳奉阴违,根本没有用心。 载恬自然知道王文韶心中所想,但是他也无法强求王文韶立刻就转变思路,毕竟,现在整个大清朝的人几乎都是像王文韶一样,根本无视西方的科学知识。只是捧着祖宗那几本经、书,坐井观天、固步自封、不思进取的人大有人在,王文韶还算是比较开明的了。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既然要用,那咱们就要把它用好。子曰,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我们不光要知道那些泰西的机器、轮船怎么操作,还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制造。只有这样,我们大清朝才能有朝一日,造出自己的轮船、蒸汽机乃至枪械、大炮。王爱卿应该知道,朝廷每年要拿出多少银子来向洋人购买军火、机器。难道王卿家就愿意看着这每年大把的银子就这样被洋人拿走?” “若要这银子不被洋人挣去,那咱们就得有能力自己造,洋火、洋油、洋布、洋钉,诸般种种,哪一样是咱们造的了的?更别说那火轮、兵舰、钢炮、洋枪了。可要想自己能造,不去学西学能行么?” “而且朕让你兴办的学校也是先从蒙学开始,所学的无非是在原本蒙学的基础上,再加上数学和洋文两项罢了。洋文暂且不说,这数学,本来就是孔夫子提倡的君子之六艺当中的一项,国人荒废已久,朕让你们重新拾起来,难道不行么?” 载恬说了这么多,王文韶也不分辨,只是低着头道:“皇上教训的是!” “哎……”载恬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国朝两百年的束缚,他不可能一道圣旨就能将大清上下的思潮扭转过来,也不可能仅凭一两次谈话,就让王文韶这样的大儒接受西学。他只希望王文韶能听进去那怕一点儿,能帮他先把这教育的架子搭起来再说。因为他现在实在是无人可用。 “朕在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到明年的九月你还不能办起第一所学校,那就提头来见吧。” 下完了死命令,载恬还不忘给王文韶出主意,“如果你说那些人害怕洋人,那就不要用洋员教师,我们这些年不是陆续回来些留洋的学生么,可以从中选择人员充当教师。还可以从南洋、从香港聘请有知识的华人回来充当教师,这样不就解决了教师的问题么?” “至于学生,那些乡绅、富户不愿意孩子学西学,你可以去录取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啊。朕办学校又不是为了收钱,穷人家的孩子念不起书,朝廷可以拨款让他们有书念。甚至咱们可以设立一个‘奖学金’制度……” “奖学金?” “没错,就是奖励学习的资金。凡是来念书的,一文钱都不用掏学校管吃管住还发衣服,考试考得好的,每个月可以奖励十斤大米、二斤猪肉。但同样,考试不合格的,就要予以辞退,省的混吃混喝还不好好读书。这样一来,一个学生一年花费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一所小学校不过几百人,一年的费用数千两而已。” 因为‘云南报销案’,载恬从王文韶和景廉两个满、汉户部尚书的身上一共榨了一百万两白银,照着这样的花销,起码能支撑一百所小学两、三年的开销。 王文韶虽然打心眼儿里反对西学,但是教书育人这一项,却是符合这位大儒的思想的。能够由朝廷出钱,让更多的人学习圣人的微言大义,那怕之中参杂了些洋人的东西,也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南方要比北方更加容易接受西学,你在直隶办学举步维艰,不如先到广东去试一试。” “既然如此,那臣就按照皇上的法子,去试一试。” 载恬点点头,“记住,所谓少年强则中国强,这件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务必要给朕办好了!” “嗻!”王文韶跪下行礼,“微臣告退。” “去吧。” 打发走了王文韶,载恬带着李莲英和两个侍卫直接从后海回宫,这才走到宫门外,就看到毓庆宫管事太监方公公正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远远地看到皇上三人的身影,小方公公迈开两腿就向三人跑来,“奴才叩见皇上!” “平身!”载恬叫起小方,随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方公公急道:“醇亲王进宫有急事面见皇上,奴才找不到皇上,这才在这里守候。” 载恬一惊,“醇王来了?可有何事?” 小方道:“奴才不知,王爷就在毓庆宫候着,奴才已经备好了龙撵,皇上……” 载恬二话不说,一挥手,“赶紧,摆架毓庆宫!” 回宫之后载恬先去乾清宫换了衣服,这才来到毓庆宫,醇亲王奕譞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载恬一进门,直接道了声:“平身,”止住了奕譞的礼,然后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急?” 奕譞连忙从袖中掏出夹片,“回禀皇上,大事不好,越南国都被法国人攻陷了,越南国王已经向法国投降!” 怀德之战让曾经不可一世的法国人丢了大脸,堂堂欧洲一流陆军强国面对一群土匪武装居然还要依靠大自然的力量将之驱逐,显然是脸上无光。 波滑先生经此一战,十分荣幸的成为了患有“黑旗军恐惧症”患者中军阶最高法国军官,而且这个病症将在下一场波滑参加的战斗中再次发作。 好在库尔贝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让法兰西多少找回了些面子。 1883年8月18日。这一天是法国人的礼拜六,天气晴朗。顺化外海驻守在顺安要塞中的越南士兵突然发现,远处的海面上开来了一只大舰队。 波滑想抢功而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后不久,库尔贝开始他的行动了。 当天下午,东京支队到达顺化外海,库尔贝下令各舰占取合适阵位,要求在水深允许的情况下,尽量靠近顺安炮台下锚作战,以助提高火炮命中率。 在敌方的炮台要塞前,竟然逼近下锚停泊,足见法军的不可一世。 东京支队中,以旗舰“巴雅”火力最为凶猛,被配置在对着顺安炮台群中央的位置,可以随时用火力增援其他军舰。“雷诺堡”号、“阿达郎德”号分别停在“巴雅”的左右,瞄准顺安要塞中位于南、北的两座大炮台。运输舰“德拉克”号停泊在“阿达郎德”身旁,负责攻击顺安炮台群的其他辅助小炮台。东京支队的其余军舰、炮舰因为吃水浅,则负责必要时抵近陆地,直接火力支援登陆部队。 整个东京支队呈现一字排开,摆出以右舷对准顺安要塞的姿态。 得知法国人兵临京城,早已乱作一团的越南朝廷更是六神无主。 5月,就在刘永福黑旗军斩杀李维业,法越关系异常凶险时,越南嗣德帝阮福时在内忧外患中去世。国家新丧,又正值国难当头之际,越南中枢的官员们并没有在讨论应对之策,竟然闹起了一场宫廷内斗。 阮福时死后,按制由嫡长子太子应禛继位,但是权臣阮文祥、尊室说等与应禛有隙,竟奏请皇太后废嗣,另立旁支——郎国公洪佚——为帝,称为绍治帝。 此时绍治帝刚刚即位,就遇到了法国进攻顺化这桩大变故。 法军东京支队旗舰“巴雅”号,1882年建造于布列斯特,舰型上属于装甲巡洋舰,在法国海军又属于一类特殊的类型——驻外军舰。这种军舰主要用于担任法国各驻外海军支队的旗舰,战力上要求不落后于所在地区的英国驻外军舰,同时要求舰上保留全帆装,以便在缺乏海外补给点的情况下,也能照样远航。“阿达郎德”号也属于这种均衡型军舰。 8月18日下午四时,法军开始炮轰顺安要塞。攻击由“巴雅”号开始,一瞬间,隆隆的炮声顿时响彻顺化外海。 第三十九章 顺化 法军开始炮击15分钟后,他们惊讶地看到,弱小的顺安要塞,竟然不屈不挠地开始还击了。 停泊位置过于靠近炮台的炮舰“蝮蛇”首先被炮火包围,一些支索很快被打断。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些炮弹已经飞到了“巴雅”头上。 永远也不要小看人民群众的力量。不管是哪个国家、那个政府、什么民族,也不管政府有多么腐败,最后力挽狂澜的,一定是人民! 炮战一直进行到下午6点以后,此时顺安要塞的好几座炮台都已燃起致命的大火,有一座炮台已经被彻底摧毁,越南守军的火力已完全被法舰压制住。但只要法舰射击一停止,越南人又纷纷跑回自己的炮位继续瞄准射击,显得极为顽强。直到夜幕降临,法军依然不能完全掌控顺安要塞。 “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战士!” 看着远处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炮台,库尔贝由衷的说道。 “司令官阁下,我们是否还要继续攻击。相信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再有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彻底摧毁他们。” 库尔贝摇了摇头,“今天的战斗就到这里吧,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摧毁他们,但我相信对面已经无法对我们的登陆带来威胁了。让士兵们今晚做好准备,明天开始登陆作战。” “是!司令官阁下。” “另外,尽管越南可能不会有杆雷艇一类的武器,但必要地谨慎还是要做,命令各舰彻夜用电灯照亮周边海域和顺化河道,以防偷袭。” 8月19日凌晨,所有的登陆部队都做好了准备,但事前派出侦察登陆点水文情况的军官回来报告,海滩的潮涌过大,无法实施登陆,库尔贝被迫取消了当天的登陆行动。 此后,东京支队仍然继续实施对顺安要塞的炮击,至中午时分结束。 20日清晨,东京支队开始实施炮火准备,“巴雅”桅杆顶端升起巨幅战旗,率领各舰驶近集中火力猛轰顺安要塞。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前一天似乎已经完全被打哑的越南炮台,又恢复了还击。 本以为再不会受到抵抗的法舰驶得过近,越南人的旧式火炮甚至击中了旗舰“巴雅”的军官舱,不过当时军官们都在甲板上指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很快,炮台上的火力再次被压制。库尔贝随即下令由东京支队全部登陆水兵和交趾支那登陆队的2个排组成的先锋登陆队出发。 这次行动,库尔贝的登陆兵力主要都装在运送舰“安南人”号上。包括从交趾支那殖民地获得的法国海军登陆队第1团的27、31连,分别由上尉莫尼欧、索兰指挥。另外还有中尉文森特利和2名越南少尉杨文宁、阮文隘率领的越南雇佣军一个连125人,加上中尉拉飞指挥的1个携带4门行营炮的炮连,以及之前从波滑手中要到的1个炮兵连。加上东京支队的登陆水兵,总兵力将近1000人。 炮火隆隆中,一艘艘小舢板卖命地划向越南海岸,在他们身后,激昂的《马赛曲》从“巴雅”等军舰上奏响,6时20分,当到达距离顺安海滩15米的地方,“巴雅”舰派出的登陆水兵率先跳出舢板,趟过齐腰深的海水,冲上了越南的土地。 看着蜂拥而来的法军,要塞守将黎仕对着自己的士兵们说道:“我的兄弟们,法国人已经开始登陆。朝廷的援兵恐怕来不及赶到了,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我知道大家已经坚持了两天了,你们很疲惫,也很害怕。你们都是好样的,是越南的骄傲!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要退出,我不会怪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会在这里帮大家尽可能的拖住法国人。”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弟兄们跟着你守了两天两夜,有那个是孬种?我们跟法国佬干到底了!” 说话的是黎准。他和黎仕是堂兄弟,此时当然不离不弃。 另一名军官问道:“大人,朝廷的援兵会来么?” 看着手下期盼的眼神,黎仕觉得心在抽搐,他低下了头,不敢在看他的眼睛,淡淡的说道:“不会来了。” 那军官眼中的火焰顿时熄灭。但随即,他却微笑着抬起头,对着自己的长官道:“即然这样,那我们就是家人最后的希望了,大人放心,我不会后退一步,哪怕死亡!” 黎仕的眼眶忽然湿润。 面对敌人的入侵,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这些被炮轰了两天的越南士兵们依然在奋勇抗争,没有放弃。 “大人,中国人会来么?” 一个军官突然道。 黎仕抬起头望向北方,“我不知道,法国人在河内布置了比这里多得多的兵力,我想,他们可能来不及赶过来了。但我相信,他们总会过来的。” “大人,那中国人值得信任么?” 黎仕看着冲上来的法军,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只有相信自己。” 随即,他抽出腰刀,看着四周的官兵,大吼一声:“弟兄们,冲啊!” 驻守要塞的越南官兵或冲出炮台白刃相接,或在村寨中利用步枪和喷筒进行巷战,还有的在军官指挥下坚守在炮位上进行最后的战斗。用自己的血肉拖延着法军进攻的时间,守卫着家园。 然而讽刺的是,就在这激烈的作战中,有一支法国军队显得异常英勇,冒着枪林弹雨,无所畏惧,……这却是一支法国人武装的越南雇佣军。 堡垒永远是从内部开始瓦解,所有的侵略者都是依靠这些民族的罪人来获取自身的利益。 上午9时,法军登陆部队完全占领了顺化要塞。 库尔贝命令舰队用旗语向登陆部队提出赞扬,“司令对支队、登陆队以及越南人部队的表现十分满意”。 实际上,此时在顺安要塞的一些小堡垒中,抵抗还在顽强地持续。直到下午,最后一名抵抗的越南守军方才战死。顺安要塞的越南守将黎仕、黎准、林宏、阮忠全部在激战中殉国,守军全军覆没。 得悉顺化已经处在法国军舰的炮口下,东京民政长官何罗恾兴高采烈的赶到顺化,威逼越南签署了一份“和平条约”。 波滑在怀德的损失已经报了过来,何罗芒迫切的需要另外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1883年8月25日,越南协办大学士陈廷肃、商舶大臣阮仲合代表越南国王在顺化条约上签字,接受了‘法国是越南的保护国,将平顺省割让给法国,撤回所有驻扎在河内附近的越南军队,承认法国可以在越南的顺安等地永久驻扎军队等27条万般苛刻的条件。 签订当场,在法国特使何罗恾监视下,代表中越传统藩属关系的信物——清政府册封颁发给越南国王的越南国玺被当众销毁。越南王国就这样倒在了西方侵略者脚下,茹费理提出的将越南变为法国被保护国的政策就此终于变为了现实。 古老的中华帝国即将失去一个重要的属国。 “七月十六日,法国兵船八艘,突来下国都城之顺安汛,下国经派官就船接话,答以惟有战耳。随即开炮轰射,下国力拒待援,业经具情飞禀。嗣十七、十八连日攻迫,射破诸屯垒,下国官兵多被伤毙,沿汛诸屯皆为所据,势极险危,下国方退回江防诸屯扼守。适于十八夜,接法国钦差大臣何罗恾书来议和,其中条款多系万难遵从之事。而下国先王兄在殡,王母老疾悲痛,骤遇此变,不得不权以图存,遂派礼部臣陈廷肃、吏部臣阮仲合出延该使,就馆商订条约二十七款,虽未经两国画押互交,亦既订约无异。下国久隶藩封,万不得已之情,敢用备因陈告……” ——越南绍治帝致清廷呈文 越南王国投降了! 这消息对载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就在刚刚,他还在茶楼里接受着百姓的恭维,还在幻想着永福、长庆,然而现在…… 丢了越南,世人会怎么评价他这个皇帝?法国人占了越南,肯定会得寸进尺,届时又将怎么办?有了法国人的榜样,日本人会不会也在朝鲜问题上反复?还有俄国人,如果俄国人像二十年前似得再插上一脚,又该怎么办? 现在的载恬完全卸去了‘皇帝’的伪装,真正的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完完全全的手足无措了。 “我们败了……” 看着眼前颓然失落、心灰意冷的皇帝,醇亲王心中说不出来的痛! 这是他的儿子啊! 这个瘦小的肩膀上,挑着的是大清二百年的基业、三亿臣民和一千万里的江山,这幅担子太重了,本不该让一个孩子来挑,可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却根本无力扭转这个局面。甚至在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儿子! 有那么一瞬,奕譞甚至想要上去抱住眼前的这具瘦弱的身躯,那怕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仅仅用自己的身躯,也要为儿子挡住风雨。 可是当那明晃晃的颜色映入眼帘,奕譞知道,即使是这一点点希望,都是奢望! 载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醇亲王心中的变化,他现在完全蒙了,满脑子都是丢了越南后的可怕后果,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的老爸。 “朕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奕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道:“是,微臣告退……” 出了毓庆宫,奕譞吩咐在门外候着的方公公:“皇上心情不好,需要休息,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他!知道么!” 小方连忙躬身道:“奴才明白,请王爷放心!” 离开皇宫,奕譞站在红墙之外,看着冷冷清清额宫门,心中却把满朝文武骂了一个遍。 越南投降的消息是李鸿章给他的,越南国王的奏折也是通过水电报房从广州发往上海,再转的天津。既然他能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估计奕?、左宗棠等人也能知道,李鸿章更是知道的比谁都早。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进宫来议事! 这说明什么?说明每个人都在看笑话! 丢了越南的骂名谁也不想背,那些个名臣们争权夺利时一个个像斗鸡似得跳的一个比一个高,到了国家真的碰上了危机的时候,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尤其是李鸿章!奕譞恨恨的想着,亏着平时关系那么好,关键时候却仅仅是给了一个电报,什么主意都没出,人也躲在天津不回来,这不是摆明了等着看笑话么! 其实奕譞还真是冤枉了那些个大臣。 越南投降的消息李鸿章的确是枢臣中最先知道的,之后恭亲王奕?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但是翁同龢、李鸿藻和左宗棠却还真的没有得到消息。至于礼亲王世铎,他本来也不怎么管事儿,就更没人跟他说了。 至于李鸿章,倒真的是有些自己的小九九。 他之前负责发法国人的谈判谈崩了,招来了清流劈天盖地的骂声。逼得他不得不支持刘永福在越南的作战。现在越南投降了,李鸿章一方面想要朝廷另外树一个人出来帮他拉仇恨,转移朝野的视线,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证明自己当初的眼光才是正确的。 “一时之胜未必时时皆胜,一处之胜未必处处皆胜!” 第四十章 再战波滑(上) 带着满腹的心事,奕譞阴着脸回了王府,福晋叶赫那拉氏伺候着换了朝服,自然免不了那每日一问:“儿子今日可好?” 奕譞正没好气呢,听福晋这么问,登时严厉的道:“放肆!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当今皇上!是皇上!” 被奕譞这么一吼,那拉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何尝不知道那宝贝儿子已经成了皇上,从此君臣分隔,就好像天人隔路一般。然而明知道亲身骨肉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对一位母亲来说是何等的煎熬。那拉氏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抑郁了,她只能通过每天进宫的丈夫来得到一点儿儿子的消息,这甚至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看着默默流泪的妻子,奕譞心中也不是滋味。他何尝不知道妻子失去爱子的痛苦,但是这王府里说不定那个丫鬟、太监就是别人安排的耳目,若是这样的对话被有心人听去了,那无论是对皇上,还是他们自身,都会带来极大的影响。如果有人因此借题发挥,说不定连自己也将失去进宫面圣的机会。 叹了口气,奕譞拍了拍福晋的手,随后道:“越南那边军前失利,法国人攻占了越南王都,越南国王被迫投降,皇上正为此时发愁呢。” 那拉氏听了大惊:“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败了?” 她到不是担心越南局势,而是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会因此愁坏了身子。 “前些天不是还说打了大胜仗么,还砍了法国人上前的首级,还说要进京献俘,这才过了几天哪,就败了?亏了市井里还传说什么‘永福、永福’,说是大清的福兆,这黑旗军原来也是泥人一个,怎么这么不经打……” 一边念叨,一边抓着醇王的胳膊追问:“那朝中大臣么呢?他们怎么说?不是有六个辅政大臣么,他们应该有主意吧?朝廷打算怎么办?这不能什么事儿都要皇上操心啊,那养着一班大臣干什么用!” 奕譞被那拉氏碎碎念叨的心烦意乱,“啊呀,你就不要在一旁添乱了。你没看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呢么?还有啊,你不要一天天的和那些市井妇人一般念叨什么‘福兆、福兆’的,这大清的江山是要靠祖宗护佑、靠满朝的文武百官中兴的,不是靠什么‘福兆’!而且,越南投降也和黑旗军没关系!” 奕譞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可以没谱,看今天这架势,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恐怕能靠得住的还真没几个。 想到这儿,他又想起来一个人。左宗棠,世人都说左宗棠是忠烈之人,而且又是越南事件中坚定的主战派,现在越南战败,这位老将能不能再次出马,南下安抚局势?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将? 那拉氏可没奕譞想的这么多,她只听到丈夫说了句:越南投降也和黑旗军没关系。那拉氏纳闷了,这越南的仗不是刘永福的黑旗军在打么?怎么这打胜了是刘永福的功劳,打败了却和黑旗军没关系了呢? 老娘们就有这个好处,兹要是事关自己儿子,那怕天上下刀子,这事儿也得给弄清楚了。 “王爷,这朝野上下之前不是一直说这越南的仗不是刘永福的黑旗军在打么?前些天兵部还为那刘永福报功呢,怎么这打胜了是刘永福的功劳,打败了却和黑旗军没关系了呢?” 奕譞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立刻去拜访一下左宗棠,听那拉氏在一旁不依不挠的问,不耐烦的道:“越南投降不是因为黑旗军,是法国人绕过黑旗军直接攻打的顺化,越南国王被法国人围在了顺化,这才投了降。” 那拉氏这才弄明白,“哦,那这么说,就是法国人打不过黑旗军,所以偷着去攻打越南王城了?那咱们没败啊,那越南国王为啥投降?” 奕譞快被自己的福晋折腾蒙了,“我不是说过了么,越南王城被法国人占了,越南国王能不投降么?” 那拉氏更懵,“这越南不是大清的属国么?咱们大清还没败,他越南有什么权利投降?黑旗军这么能打,法国人都怕他们,王都被法国人占了让黑旗军再给夺回来不就完了么?” 在她看来,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是自己下面的王庄被某个不开眼的官府衙门征了税金,自然是王府出面把钱再要回来啊,难道就凭一个在王庄里种地的庄客就能把这事儿定了? “哎呀,这不是……”奕譞突然愣了…… ‘咔嚓嚓……’外面突然一个响雷,闷热了还几天,这似乎终于要下雨了,看着雷声,这雨兴许还小不了。 但奕譞的心神却完全没有被外面的天气所影响,他脑海中的那声霹雳,是因为福晋的一句话! “对啊,黑旗军并没有败,朝廷也没有败,越南国王只是属国君主,放在大清也不过是个王爷,哪里有权力决定一国之荣辱?而且这事儿也由不得他决定!” 一言惊醒梦中人,奕譞的心中豁然开朗。 “来人!更衣!备马!本王要即刻进宫!” 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载恬不禁苦笑连连。 这大雨来的还真是应景儿。下午的时候还在说这天气炎热是因为大清的盛世来临,好比这烈火烹油,乃是吉兆。这刚刚收到越南投降的电报,老天爷就紧赶着给来了这场大雨,似乎是生怕浇不灭这盛世的大火。 “火上浇油、火上浇油,这火要是被浇灭了,再浇多少油又能怎样呢?” 正想着,毓庆宫的管事太监方峰轻轻的走到身边道了声:“皇上……” “怎么?” “回皇上,醇亲王到了,说有要是求见。” 载恬看看外面的大雨,皱了皱眉头,这么大的雨还着急吗怕的赶来,难道越南的局面再次恶化?还是法国人的舰队开到广东、福建沿海了? “宣……” “嗻!” 方公公转身出去,不多时,醇亲王奕譞快步走了进来。 “这么大的雨,醇王不在王府陪着福晋,怎么又进宫来了?有什么急事么?” 事已至此,载恬也不怕在听到什么坏消息了。 奕譞‘啪啪’两声甩下了马袖,上前躬身道:“回皇上,臣想明白了,咱们还没有输,越南还没败!” ‘轰隆隆……’ 又是一声惊雷碾过! 法国政府几十年的野心图谋,终于在孤拔与何罗恾的合力下,一朝实现。立此大功,何罗恾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将电报发回本土,当然,电报中不会忘了将波滑的‘战绩’渲染一番。 自何罗恾来越南后,波滑就始终不配合,就如同本次行动,先是找借口不提供兵员支持,更是私自提前行动,意图抢功。何罗恾有了这么好的诋毁对手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 得知顺化条约签署的消息,几乎所有在越的法国人都为之欢欣鼓舞,唯独有一位对此感到万分不快,那就是妒火中烧的波滑将军。 顺化条约签署后,越南政府命令其军队不能再与法军为敌,同时断绝一切对黑旗军的供应。蒙受窝囊的怀德之战羞辱的波滑,再次决定自行其是,利用这一大好时机,向黑旗军发起第二次攻势,与洋洋得意的大英雄库尔贝、何罗恾平分秋色,抢一点风头。顺便一雪前耻。 因为之前的额洪水,黑旗军业已撤出怀德,波滑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山西门户——丹凤! 丹凤是越南北部山西省的一个小小县城,规模按照大清的水平仅类似于村镇,因为梗扼在河内通往山西的红河要道上,是山西城南方的重要门户,显得战略地位格外重要。 丹凤县的地形十分特别,全县四面环水,绕境而过的红河水犹如天然的护城河屏护着城市。为了防范洪水,全城四周修有高高的河堤,同时还兼具着城墙的功能。在怀德因暴雨洪水被迫撤退后,刘永福率领黑旗军就看中了丹凤的险要地势,在丹凤及周边村寨安营布防,准备以此阻扼法军北侵。 8月31日,调动来进攻丹凤黑旗军的部队陆续由海军东京分队军舰直接载运到城南的巴兰村,这一次波滑仍然是出动了自己手中一半儿的兵力,包括法军第2团第26、27、29连,第4团第25、26、27连和3个越南雇佣军步兵连共一千多人。 9月1日凌晨,东京分队炮舰“马枪”、“大斧”、“闪电”跟在向导小轮船“鹈鹕”、“海防”身后,最先出发。根据作战计划,他们将航行至丹凤河段以北的底河水域,与停泊在丹凤河段以南的东京分队剩余舰只两端呼应,共同封锁住整个丹凤河段,以火力阻绝黑旗军获得北援和北撤的道路,配合陆军作战。 早晨7时,夏天的越南北方已经是闷热不堪,巴兰村中传出一阵阵军号声,东京远征军部队开始出动。 但是因为怀德之战失手的经历,让波滑心里对黑旗军有了某种莫名的畏惧。因此,波滑将越南土著步兵第1、2、3连的雇佣军安排到了危险性较高的左翼纵队,剩余的法国部队组成右翼纵队,如此一来,沿着红河江岸行军的法国部队,实际处在越南雇佣军和东京分队炮舰的左右保护中。 但波滑觉得这样的安排还不够保险,右翼的法国纵队前方,又增加了一支越南人部队充当前哨盾牌。 此时东京分队的炮舰已行抵丹凤北方的底河河段,但是法国水兵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树木葱郁的河岸上,究竟哪里是村镇。炮舰“闪电”对准一处疑似庙宇的地方胡乱开了几炮,结果一无所获。正在这时,抵近河岸侦察的小火轮“海防”、“鹈鹕”突然遭到岸上的炮击。 驻守丹凤的是黑旗军李唐、庞振云的两个营。 刘永福在留下二人的时候,曾特意嘱咐两件事:第一,密切关注法军动向,一有行动,立即通知山西;第二,法军炮舰犀利,切勿与其争锋,修缮好岸防工事,待其上岸,在予以歼灭。 得了这两条金科玉律的李、庞二人时刻关注着法军的动向,因此法国人一出动,两人就得知了消息。提前做好了准备。 此时见堤岸上黑旗军的炮台已经率先开火,事先隐蔽在上游港汊里、一直观察着法国军舰的动向的5艘黑旗军帆船,看到2艘法军小轮船已经进入射程范围,马上将帆船甲板上的伪装全部撤除,水勇门填装火炮,架起抬枪开始作战。 猝然遇袭的法国军舰顿时手忙脚乱进行回避和还击,但黑旗军牢记刘永福的教导,根本不与法军接战。船上的水勇将事先填装好的枪炮打过一轮后,纷纷跳水逃走。 失去掌握的小帆船顺水而下,飘向法军炮舰。 第四十一章 再战波滑(下) 因为隐蔽的好,法军的炮舰并没有意识到此时黑旗军的帆船上已经没有人了。相反,当看到帆船向自己飘来时,法军以为黑旗军意图以‘接傍’战术和自己短兵相接。于是由‘大斧’、“马枪”号继续向岸上的炮台还击,‘闪电’号则协助“海防”、“鹈鹕”对向黑旗军的帆船,企图依仗两艘小火轮上装备的哈乞开斯机关炮消灭来犯之敌。 哈乞开斯果然不负众望,密集的火力打的对面黑旗军帆船上的水手‘抬不起头来’,但黑旗军的帆船却没有逃跑,依然坚定的向法军驶来。 ‘闪电’号及时调整炮口,160mm的舰炮仅一发,便将黑旗军的木质帆船炸了个粉碎。 的确是粉碎,所以连法军的炮手也惊奇于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不过第二炮就没有这么准了,没有打中。由于本身距离较近,‘闪电’号还来不及进行第三次炮击,黑旗军的帆船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很快,一艘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沉的木帆船靠近了‘鹈鹕’号,火轮上的法国水手立即做好准备,只等黑旗军出现,就给予其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知道‘无敌舰队’的厉害。 但中国人始终没露头。 “轰~!”的一声巨响,被其中一艘帆船靠近的‘鹈鹕’号忽然发生爆炸,随即船舱进水,开始沉没。 另外两艘法舰上的士兵这才明白,原来黑旗军早已在帆船上安放了水雷。 李、庞二人虽然得了教导,不予法军在水面争锋,但也不会傻到坐以待毙。他们用木杆将为数不多的水雷固定在木船的水线以下,利用水流的帮助,让这种自制‘浮雷’漂向法舰,达到攻击的目的。 效果果然不错。 遭到打击的法舰立即掉头就跑,企图和帆船脱离距离,以便利用舰炮远距离击沉帆船。但因为法军的两艘船距离较近,在狭窄的河道上掉头十分不便,而木帆船虽然动力不足,但胜在顺风顺水,来不及逃脱的法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浮雷’离自己越来越近。 此时装备了哈乞开斯的小火轮就显得比仅装备了大口径火炮的炮舰更有优势了。‘海防’号利用哈乞开斯37mm的口径和较高的射速,击中了一艘木帆船水线下暗藏的水雷,为自己的逃跑争取了时间。 而射速较慢的‘闪电’号虽然再次击沉了一艘木帆船,但仍旧被最后一艘敌船追上。吃了一雷的‘闪电’受损严重,虽然没有沉没,但已失去动力,无法继续航行,船上的水兵不得已弃船逃生,被‘海防’号救起。 此时‘大斧’和‘马枪’号也受到了岸防炮台的猛烈攻击,因为其他舰艇被水雷攻击,损失惨重,见到占不到任何便宜的法舰决定撤退。仓惶中,‘马枪’号竟然还弄得在红河里搁了浅。 东京分队开火的同时,东京远征军部队也与黑旗军交上了火。 庞振云的武烈营在怀德一战中伤亡近半,但架子还在。经过新兵的补充和老兵的康复后,战力不降反升。 法军右翼纵队正在红河堤坝下向丹凤方向行进时,堤坝上居高临下射来了密集的子弹。据守在此的黑旗军开始作战,丹凤之战正式打响。 早有准备的黑旗军第一波火力齐射,给法军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但法军毕竟训练有素且作战经验丰富,立即展开还击。凭借人数和武器装备上的优势,逐渐顶住了住了对面的黑旗军的火力。 匆匆观察完战场形势,法军决定将左右两纵队的兵力集结,再分为左中右三路战斗队形合围向丹凤,其中重点放在了中路,准备强攻正面的堤坝。 随即,在随行火炮支援下,以越南雇佣军为先锋,法军不断压迫黑旗军阵地。依靠凶猛的火力支援,很快,先锋部队便泅渡过江,攻上了丹凤正面的制高点——大堤。 驻守这里的是黑旗军的李唐营,面对从未经历过的猛烈火力,李唐营的官兵根本无法应对,节节败退。但就在这原本应当一鼓作气争取更大胜利的时刻,患了‘黑旗军’恐惧症的波滑却做出了一个多少有点昏头昏脑的决定——他认为这又是黑旗军的诱敌之计,随以以天气炎热和弹药消耗过快为由,下令全军立刻停止追击,后撤休整后再图进攻。 此时,法军的前锋实际距离丹凤外围的村寨仅仅只有100米。 得到了喘息机会的李唐立即请求庞振云支援,并将军中唯一一挺格林炮调了过来。 格林炮这种重火力,就算是清廷装备的也不多,黑旗军之前陆续得到了五挺,其中两挺在小公子手里,两挺随刘永福驻守山西,还有一挺,就放在这里。 经过短暂的修整后,李唐营重新巩固了工事,准备应对法军的第二次进攻。 此时在丹凤外围右翼包抄的法军指挥官贝杰少校对波滑的命令感到万分不解,立刻提出异议,认为司令部不仅不该撤退,还应加强正面的兵力,继续进攻。 波滑当然不会在自己的不下面前表现出怯懦,因此在贝杰少校的坚持下,经过片刻的暂停后,法军重新恢复进攻。 显得与波滑等军官的作风大有不同,贝杰少校表现了出了十分凶悍的一面。在其指挥下,法军竟然停止了射击,在步枪头上安上明晃晃的刺刀,准备展开白刃战。 随着号兵吹响冲锋号,包括越南雇佣兵连在内,丹凤正面的法军端起刺刀,冲过堤坝内淤积的雨水,向丹凤外围村寨中的黑旗军发起了残酷的白刃战。这时候欧洲人身材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原本以白刃战起家的黑旗军完全不是人高马大的法军的对手,仅仅几分钟时间,驻守该处的黑旗军完全无法抵挡法军的攻势,兵败如山倒。 幸亏李唐早有准备。在堤岸上的暗堡内,提供火力掩护的格林炮及时发威,一片弹雨倾泻过去,法军成片的倒下。经验丰富的法国士兵立即趴在地上躲避子弹,而缺乏作战经验的越南雇佣兵则被密集的火力屠戮殆尽。 李唐营终于迟滞住了法军当天的进攻行动。而河堤上这场惨烈的白刃战,更坚定了波滑的想法——原本黑旗军果然就是在‘诱敌’。 9月2日拂晓,前一天搁浅的东京分队炮舰“马枪”号在“大斧”号的帮助下终于脱险,然而该舰的锅炉又突然出现问题,再度抛锚在红河里纹丝不动,法国驻外海军缺乏必要的维修基地,只能拖回海防市维修。 此时,独自巡逻的“大斧”号突然发现岸上从山西方向有一支近2000人的黑旗军正在往丹凤行军。黑旗军的援兵来了! 刘永福得到法军千余人在炮艇的协助下猛攻丹凤,担心李唐和庞振云抵挡不住,立刻率领大军前来支援。不过,刘永福知道,小小的丹凤城容不下那么多的士兵,与其用大军去填法国人的火炮,他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捅波滑的菊花! 发现黑旗军的援兵后,“大斧”号立即向岸上开炮,企图拦阻,但一艘炮艇怎么可能拦得住?见拦阻无效,‘大斧’号拖着‘马枪’立刻向波滑报信。 此时,因为波滑本身对黑旗军的恐惧,本身就认为在雨季进攻躲藏在村寨、沼泽中的黑旗军极为冒险的。再加上贝杰少校之前进攻的失败,考虑到可能被黑旗军包抄了后路,波滑将军随即下令全军撤退,放弃这次战斗。 9月3日,所有在丹凤作战的法军又都撤回了出发地巴兰村,丹凤之战就此莫名其妙地宣告结束。 虽然战后波滑将军宣称自己获得了空前胜利,大肆保奖参战人员,而且骄傲地要求国内继续派遣援军到越南,以彻底扫清越北的黑旗军,然而在同辈将领中,对这场奇怪战斗的评价,似乎并没有人认同波滑的见解。不仅如此,波滑还彻底激怒了何罗恾。波滑和何罗恾的笔墨官司打到了法国海军和殖民地部,根据波滑将军怀德和丹凤之战的“突出”表现,法国政府按照波滑自己提出的有波滑无何罗恾的条件,下令波滑收拾铺盖回国述职,由东京远征军陆军上校比硕暂时代理司令一职。 9月18日,天津。 北洋大臣衙门,李鸿章正在和法国代/办公使脱古利进行会谈。 “因为广州事件,英、德各国已派兵舰前往‘维持秩序’,我国认为,有必要调派舰队,前往维护我方利益。” “公使先生差矣,广州事件本身是由英国人在市面上打死儿童造成,而且我国也正在和英国官方交涉。此事与法国毫无关系,贵国在广州的侨民也丝毫未受影响。考虑到目前贵我两国尚未就越南事宜达成共识,因此我国认为贵国兵舰完全没有必要进入广州水域。” 脱古利顿时傲慢的道:“难道李大人还不知道?我国已经和越南签订了双边协定。以后越南的事情将由法国做主。跟中国再无关系。” 一句话,将李鸿章噎了个半死。 事实上,李鸿章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就得到越南国王投降的消息,法国人在其间功不可没。正是何罗芒将这则消息提交给法国驻广州领事,在通过水线电报发往天津,才使得李鸿章成为最早得到这则消息的大清枢臣。 而这,当然也成为了脱古利和李鸿章谈判的砝码! 此时的李鸿章已经接到了来自京师的电报,朝廷和皇上的态度已经清楚的告知了这位和法国谈判的代表。因此,在再次接到脱古利的挑衅时,李鸿章愤然道:“越南数千年来都是中国属国,不论贵国和越南单方面签订什么条约,我们都绝不接受。” 脱古利耸耸肩膀,吸了一口雪茄,说道:“李大人的坚持,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我国是爱好和平的,考虑到和中国的友好,我们愿意和你们进行协商。我这里有一个方案,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着,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方案抛给李鸿章。 李鸿章接过,看了一眼,问道:“这里面所说的‘另立中法边界’是何意?” 脱古利道:“我们可以允许中国将南边的边境线再向前延伸一些。” 李鸿章冷笑一声:“只是‘再向前延伸一些’而已?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用谈了,当然,如果贵国将北圻的军队撤出,那么我们愿意商谈。” “不不不”,脱古利摇头道:“撤军是绝不可能的,我方必须保留军事存在,以清剿北圻之土匪。“ 李鸿章又道:“那么这样,以河内为限,河内以北由大清负责保护,土匪也由我方负责清剿,我方确保贵国侨民及通商安全;河内以南则由贵国保护,如何?这样一来,我国好歹也有些面子。” 脱古利冷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要考虑贵国的面子。我国就是这个条件,如果贵国不答应,那么我国将继续派兵,到时候,就不只是占领河内了!” “公使先生,越南一直由中国保护,且原本北圻之土匪黄崇英、李阳才部就是由我国剿灭。如今贵国持强兴兵,让我国如何甘心?” 脱古利道:“中国对越南的保护,只是虚名而已。其实我法国军队驻扎北圻,对你中国也是有利的,我知道日本人一直觊觎中国利益,如果有我军在,日本人就不能借越南而进犯贵国广西、云南。” 李鸿章闻言不由得冷笑道:“公使先生此言真是荒唐。想日本区区小国,即便在距离其国不过百里的朝鲜尚不能与我国争锋,更何况在这千里之外?” 由于《李、宝条约》的前车之鉴,再加上李鸿章已经得到了中枢的明确旨意,使得他不可能答应法国人的条件。中法两国的谈判因此一直延续到9月末,始终无法达成一致。脱古利以为越南既然已经签署了《顺化条约》,自然代表着法国的大获全胜,理所当然的步步紧逼;而清廷则认为越南根本无权签订条约,而清廷自然也还没有失败,当然不会轻易让步。 被夹在中间的李鸿章自然也只能和脱古利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始终坚持以河内为线的原则。 而在此期间,一份姗姗来迟的捷报,更加坚定了载恬和朝中主战派的信心。 第四十二章 山雨欲来 “西历9月1日,法酋波滑率大军进犯丹凤,我军于丹凤城外和敌军展开大战。两军激战两日,毙敌百余,伤者不计其数。又击沉法国炮舰两艘、击伤一艘。波滑败退。” 听着简短的捷报,载恬心中高兴异常。果然,正像醇亲王说的,黑旗军还没有败,大清更没有败,越南还在大清的手中!这不,刘永福在北圻又打了一个胜仗。 至于越南国王和法国人签订的协议,一个属国藩王,有什么权利代表大清签订外交协议?《顺化条约》理所当然的被紫禁城中的君臣们所无视了。 “好!刘永福连战连捷,理应重赏!传朕的旨意,加封刘永福为北圻总兵,加兵部侍郎衔。同时其麾下各将官也各有封赏,待刘永福上奏列明后再行公布。另拨饷银十万两以激励将士。” 刘永福在北圻打了胜仗这自然是好事,至于加官进爵,这个时候自然没人来触皇上的霉头,在光绪帝念完旨意后,众臣皆道:“皇上圣明。” 随后醇亲王奕譞启奏:“皇上,刘永福来信提到的军火和洋炮教练一事,该如何处置?” 黑旗军打了胜仗不假,但是付出也是巨大的。刘永福除了报捷,关键还是要粮要饷。另外,最重要的是要军火。 和法国人打了几仗后,刘永福才体会到,当年自己能凭借大刀长矛就砍了安邺的脑袋,实在是运气。第二次纸桥大捷完全是宝贝儿子布置的好,再加上李维业水平不高,这才能大获全胜。而后面的几次胜利,那一次都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得来的。 尤其是法军的炮兵,给刘永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算是没有刘少卿的嘱咐,他这一次也会极力向清廷要求补充一些新式洋炮。只不过刘少卿考虑的更周到,他还想让清廷设法给他招募一些操炮的教员来——穷乡僻壤出来的黑旗军操作大炮的水平实在是太差,而这又是技术活,刘少卿也搞不定,只能找外援了。 小皇帝想了想,“这枪炮弹药,倒是好解决。只是这炮兵教师一项……醇王,神机营或者其他京营,可有能够熟练操作洋炮的兵将?” 奕譞尴尬的答道:“回皇上,这操作大炮的兵将倒有不少,只是,都没有经过战阵,这个……” 载恬明白了,就是人是有,但是都属于蒙事儿的,打几炮听个响还成,要是上阵杀敌,估计是靠不住的。 “如此说来,难道还得依靠洋人?” 奕譞立刻道:“臣听闻皇上说过,泰西有德意志国曾战胜过法兰西人,而且之前提供给黑旗军的购自德意志国的大炮,刘永福部也是交口称赞。臣以为,不如再从德意志购进一批大炮,一方面充实京防,另一方面也解决越南军前所需。至于那操作洋炮的教师,也可以让德意志人充当。” 载恬想了想,“不妥!这火炮从德意志采购倒是无妨,但是这教师一事,却不可操之过急。想那德意志尚且比法国还要强大,如果我们依靠德国人打败了法国人,搞不好前门驱狼、后院进虎,万一把德国人再招来,如何是好?” 几句话说的满朝文武一阵哆嗦。这法国人就够难缠的了,这一仗最终胜负还委实难料,万一真像皇上所说,把更加厉害的德国人惹了来,那对大清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这样,那如何是好?” 载恬想了想,“可以致电李凤苞,让他找一些意大利或者奥地利人来华担任教官。” 李凤苞是光绪三年率领中国第一批留学生赴欧的‘监督’,负责安排留学生进入英、法等国相关院校和企业学习、实习并负责这些留学生的日常管理。次年七月,经驻英公使郭嵩焘保举,又由李鸿章保荐,清政府任命李凤苞署出使德国大臣,光绪五年四月实授。 现在,李凤苞已经是兼任奥、意、荷等欧洲四国的使节了。皇上想要从意大利或者奥地利聘请洋员教授炮兵操演,找他自然是分属应当。 十月,完成了朝鲜事宜的钦差马建忠回到了国内。 马建忠回国走的是水路,在天津登陆后,原本就曾在李鸿章幕下工作过的马建忠理所应当的来拜会一下老大人。 “日本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回中堂,已经办理妥当。原本日本人还有些犹豫,当法国人开始在越南行动的时候,井上馨甚至还想再为日本争取一些利益,可惜,李维业却步了安邺的后尘,这让原本还抱有幻想的日本人最终选择了妥协。” 李鸿章点点头,随后又问道:“俄国人那边有什么动向?” 马建忠面色一整,略显焦虑的道:“朝廷原想让俄国人出面向日本施压,重新收回琉球,但是日本方面咬死了不答应。俄国无法从中谋取利益,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临走时得到消息,俄国方面又开始和朝鲜接洽,恐怕还会在朝鲜的港口上做文章!” 李鸿章叹了一口气,“俄国人贪得无厌,乃是西洋诸国中最为难缠的角色。当年六王爷就不应该答应《瑷珲条约》!” 李鸿章和恭亲王有隙,满朝文武大多知道,但是像这样评价一位王爷,却不是马建忠能够接的上话的。 似乎知道当着马建忠说这个有些不妥,李鸿章随即转移了话题。 “眉叔这次到天津,可否多留两日?” 马建忠赶忙道:“不知中堂大人有何事吩咐?” 李鸿章道:“之前奉朝廷旨意,和法国代/办公使脱古利洽谈越南一事,进展甚微,听说你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老夫想请你去探探口风。” 马建忠曾经在法国考取过法学博士学位。光绪二年,他以‘郎中’身份被李鸿章派往法国学习国际法,同时兼任中国驻法公使郭嵩焘的翻译。光绪三年,他通过了巴黎考试院的文科和理科考试,成为大清第一批公费留学的人,也是第一个取得法国高中会考毕业证/书的中国人。两年后,马建忠更是进一步取得了政治私立学校(巴黎政治学院前身)法学学位。 就是在法国留学期间,他得以结识脱古利。而且在去年,他也曾协助李鸿章和宝海洽谈越南合约事项,对越南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李鸿章安排他打探消息,的确是最佳人选。 在和脱古利的交谈中,马建忠获得了一条极为重要的情报:法国国内已经通过任命,将以库尔贝为北圻法军总司令。同时,法军在河内方面已经增兵至9000人,在未来的一到两个月内,还将进一步增兵5000人。而新任总司令库尔贝更是得到了法国议会和内阁的授权,可以随时对北宁的清军发起进攻,以‘将北圻一切手持武器者扫除’。 大事不妙! 法国人果然还是玩儿的以战促和的把戏,一方面以苛刻的条件进行谈判,另一方面则加紧军事准备,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得到消息的李鸿章立即上报清廷,并建议由广西布政使徐延旭任广西巡抚,赴镇南关外总领北宁、太原、凉山防务。 当晚,光绪皇帝紧急召见唐景崧。 “唐卿,你是切实到过北圻的,据你的观察,黑旗军相比法军,孰强孰弱?” 唐景崧不敢欺瞒,如实道:“黑旗军悍勇,然法军枪炮犀利,作战章法森然、进退有度,以微臣判断,当是法军强些。” 载恬皱皱眉头,“不是说那刘永福有个公子大异常人……” 唐景崧道:“回皇上,刘永福之公子的确聪慧异常,但是他毕竟……年少……”唐景崧本来想说“那毕竟是个孩子”,但看了看眼前的皇帝,生生让他给改了口。 “而且黑旗军得到西洋火器时日尚短,也没有向法军那样的炮兵,更没有炮艇等水军,所以……” 唐景崧的意思载恬明白了,就算是黑旗军如有神助,但是毕竟根基薄弱,那里比得了法国一国的百年底蕴? 但出了黑旗军,小皇帝又着实想不出来有什么兵可用。 深深叹了口气后,载恬只得嘱咐唐景崧:“法国人意图大举进犯北圻,李鸿章举荐广西布政使徐延旭领镇南关外防务,但朕以为徐延旭毕竟是文官,从未和洋人打过交道,更何况法军此次来势汹汹,朕担心此人不堪重用。以目前北圻的武装力量来看,仍然是黑旗军战斗力最强。但此时越南已经投降,刘永福业已失去越南政府的支撑,我恐怕他回临阵退缩。你这次前去,除了以饷银十万并武器弹药若干支援,还可以协助其在滇、桂等地征兵,以壮其声势!” “微臣明白!”唐景崧得了皇帝的旨意,立即动身经海路前往广东。为配合唐景崧,载恬给他写了一份密旨,上面明确要求徐延旭加强对刘永福的资助。 10月30日,清廷照会法国:越南本为中国属国,历经中国用兵剿匪,力为保护,为众国所公知。如今法国侵凌无以,岂能受此轻蔑?如竟侵入我军驻地,唯有开仗,定无坐视之理。 同日,光绪帝下旨李鸿章、左宗棠、曾国荃整顿海防,准备开战。 尤其是天津,为防止重演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故事,一方面让李鸿章重点整顿,同时命令驻吉林的清军吴大徵帅所部精锐八营共三千余人调驻天津协防。 张树声又举荐现住湖南永州的前福建布政使王德榜,载恬眉毛胡子一把抓,本着是人就用的原则,遂令其招募乡勇,赴广西听用。 11月7日,清廷再次下旨,令云南巡抚唐炯立即赴关外布防,驻防山西‘不准稍涉迟延’! 11月16日,驻法公使曾纪泽将清廷的照会交给了法国外交部。 月末,云贵总督岑毓英上奏,自请将滇军二十营赴山西协防,光绪皇帝准奏。 迫于法国切实的威胁,大清帝国这部老朽的战争机器,不得不全力转动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血战山西(一) 十一月末,唐景崧率领两营粤军,风尘仆仆的赶到山西。与他一同到达的,还有署云南巡抚唐炯以及唐炯所带的滇军三营。 “什么?军门竟然想要弃守山西?” 刚一和刘永福见面,唐景崧就听到了一个他最不想得到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刘永福不好意思的看着专程赶来送枪送钱的唐景崧,尴尬的道:“不错,因为越南政府已和法国签订了《顺化条约》,现在越南已经停止了对我们的援助,我军在此孤军奋战,实在难以抵御法国人的大军,万般无奈,只能放弃山西、退守兴化。” 在库尔贝开始向河内增兵时,密切关注河内法军动向的刘永福立即就知道了这一消息。 没有何罗恾与波滑的扯皮,成为在越法军总司令后的库尔贝大权独揽。考虑到波滑和之前李维业的连续失利、河内城中的法军士气低迷。库尔贝除了派出小股侦察部队陆续向西、向北侦察之外,并没有进行什么真正的作战行动,而是集中精力对内进行了雷厉风行地整顿。 同时,法国本土也尽其所能地帮助这个在顺安要塞取得空前胜利的大英雄——议会再次通过了巨额的追加战争拨款,在国家机器的运转之下,一船又一船的援兵和物资从法国本土和北非殖民地沿海各港口启航前往越南。一时间越南的海防、岘港等港口被各种肤色的法国大兵和海量的物资所塞满。 河内的法军越来越多,黑旗军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怀德因为之前的大水已经被放弃,随后丹凤也因为距离河内太近,不断地被库尔贝派兵轮番骚扰,不得不被刘永福忍痛放弃。现在黑旗军手中的最前线阵地,就是山西城了。 对于要不要干脆放弃山西,刘永福和正在老街训练新兵的儿子还做过一次深入的沟通。 刘少卿认为,“山西临近红河,法军如果想要占领山西,完全可以依靠强大的水上力量来进攻。面对法军的优势兵力和火力,黑旗军万万守不住,只是徒增伤亡。倒不如退守兴化、宣光,反而可以依托当地的丘陵、丛林优势地形,和法军周旋。一方面可以保存实力,同时还可以伺机蚕食敌人。” 刘永福也认同儿子的想法,所以将一部分兵力交给儿子带往后方,但刘永福自己毕竟还舍不得苦心经营多年的山西,想要留下来看看机会——万一法军不打山西,而是去进攻北宁呢。当然,如果法军真的大举来攻,刘永福自然也会舍弃山西,立即跑路就是了。 刘永福的想法立即遭到了云南巡抚唐炯和唐景崧的竭力反对。两位唐大人如同“唐僧”一般喋喋不休的反复力劝刘永福:“守山西为门户……山西不守,则宝胜之门户撤,而粮饷无源……势将坐毙”。 唐炯还顺势用带有点威逼的口吻道:“越南已全归彼族,阁下若不奋发大举,趁此时割据山西,号召北圻各省以为根本站脚之地。若山西不守,退回兴化、保胜,则部下将弁士卒众心涣散,大势一去,不须彼族用兵,但逼越王下诏一纸,或要挟中国追究,则后悔无及矣……为阁下今日计,有进无退,建功立业,大富大贵,为王为霸,在此一举。” 唐炯、唐景崧之所以竭力反对刘永福退守保胜的想法,力劝其率黑旗军死守山西,完全是希望黑旗军留在越境与法军周旋,以收“驱狼斗虎”之效。 而对于刘永福来说,一方面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态,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放弃山西,那么唐景崧所带来的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没机会拿了。 最终,刘永福咬了咬牙,同意不走。但同时提出老要求,所有军队必须都由他来指挥。 只要刘永福肯守山西,其他条件都好谈。唐炯和唐景崧立即答应交出自己的部队。 此时在山西的清军一共七个营头,包括唐景崧才带来的两个粤军营七百多人,唐炯带来的的滇军张永清、莫矜智、徐世和三营一千一百多人,另外还有桂军一营半——李应章的一个营和贾文贵的半个营,四百多人。 至于最初和黑旗军一同打过几仗的滇军和淮军,此时都因为回后方补充兵员,不在山西。 随后,刘永福在唐景崧、唐炯二人的陪同下,检阅了新来的三个营,算是正式交接兵权。 当刘永福看到面前的两千三百名官兵时,心中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欲哭无泪’。 滇军是什么成色,刘永福已经知道了。岑毓英之前派来的两个营根本打不了硬仗,若不是他们好歹还能有个操炮的手艺在,刘永福都恨不得将他们打发回云南,省的浪费粮食。即使后来经过了两个月的训练,这两营滇军也比黑旗军弱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而唐炯带来的这三营滇军,还不如丁槐和李应珍那两个营呢。 这一点还是儿子看的透,清军关键是少了那一股狠劲儿。 刘少卿曾对父亲评价过北圻的清军,“清军看似势大,但实际上缺乏装备、疏于训练,完全是为饷银在当兵。说白了就是在混日子。这样的团练、乡勇,如果让他们驻守自己的本乡本土,可能能发挥一些作用,毕竟身后就是自己的亲人家眷,但是指望他们远离本土为毫无关系的越南卖命,那是想也别想。” 看完了滇军,再看粤军,更是不堪。 这支军队可以被称之为‘双枪军’,因为军中几乎人人都配备了双枪——一杆洋枪、一杆烟枪。不要说打仗,就算是现在站在这里,都有人直打哈欠。 唯一好一点儿的倒是那四百桂军,李应章、贾文贵之前在福寿县曾经和法军遭遇过,虽然折损了些人手,但好歹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再加上来得最早,和黑旗军多少有些磨合,装备和士气都比新来的滇军和粤军强上不少。 检阅完了自己的所谓援军,刘永福已经在后悔不该答应两位‘唐僧’留下。但现在已成骑虎之势的刘永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清军几乎靠不住,刘永福能依靠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嫡系黑旗军了! 早在第二次纸桥大捷之后,刘少卿就已经带着杨著恩的左营回了保胜。一方面守住老巢,一方面朝暮、训练新兵。况且打仗这么危险的事儿,刘永福可舍不得儿子亲临前线。 之后庞振云的武烈营因为损失惨重,也独自返回保胜休整补充。 在父子俩决定放弃山西,因此刘永福又安排了两个营分守宣光、兴化——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退路必须留好,这是刘永福这么多年战斗活下来的经验。 因此,此时在山西的就只有黄守忠部的黄宝珠、邓玉霖两个营、韩再勋的亲兵右营、刘文谦的亲兵后营、从丹凤撤回来的李唐营和新组建的刘荣湄的七星四营。总兵力三千余人。 要说唐景崧倒还真是个办事儿的人。虽然兵权交出去了,但他完全没有做甩手掌柜,而是帮着刘永福一同操练清军,设置防线。 本来以游击战擅长的黑旗军开始大兴土木,搞起阵地防御来了。 到处都是训练的呼喝声,有新兵的号子,也有教官的咆哮。远处,一队新兵正扛着圆木围着寨子跑圈;近处,左边的操场上趴着一片,那是新兵在做伏地挺身,锻炼上肢肌肉;正前方躺着一片,则是在做仰卧起;更多的新兵则是在锻炼队列。 第二次纸桥大捷后,刘永福被越南朝廷任命为三宣提督,同时,清廷也大力的支持,黑旗军的征兵工作开展的十分顺利。除了已经补充给前线的两千多新兵,现在留在保胜继续训练的还有四千多人。 四千多大小伙子,活动量又大,每天消耗的粮食就得好几千斤,再加上肉食蔬菜,每个月的消耗至少要五千两白银。 不过刘少卿现在倒不是为粮食和银子的消耗发愁。 早在十年前,刘永福就已经是三宣副提督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渗透,再加上黑旗军这两年的名头,他们不仅控制了宣光、兴化和山西,就连和老街相邻的莱州、安沛、河江和奠边府,也在黑旗军的实际控制之下。 越南的这几个西北省份虽然贫瘠,但是养活个十几万人那是轻轻松松。再加上有红河的税收和清廷的支持,黑旗军现在的日子过得比十年前好不知哪里去。 什么?你说越南王国投降后不是取消了对黑旗军的支持么?没错啊,越南政府是取消了给黑旗军的供给,但是你不给,不代表我不会自己去拿啊? 法国大洋马老子都不怕,还怕你越南小黑猴子? 刘少卿现在操心的是剩下的四千多人的训练。 主要原因是这些士兵大多来自越南本地和老挝,很多人的语言都不相同,沟通困难,这训练起来自然也就更困难了。 刘雅贡就是老龙族人,他原名本来叫孟猜-赛亚贡,因为有幸被选为黑旗军,所以将名字改成了刘雅贡——黑旗军的大帅就姓刘,所以很多新兵都将原来的姓氏改成了‘刘’姓,以示忠诚。 刘雅贡原来的村子在深山老林里,家里穷得连衣服有没有,他出来参加黑旗军时下身围的就是芭蕉叶。不光是他,有很多当地的越南、老挝本地人都像他一样,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完全没有保障。 能进黑旗军当兵,几乎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不为别的,进了黑旗军,不但衣食无忧,被选上正兵每个月还能往家拿上一石粮食三斤肉! 这在越南西北地区足可以养活一家五口了! 之前黑旗军尚且顾忌越南官方和清廷,不敢大肆招兵买马,只能把兵力控制在四、五千人左右,这些当地人大多想进黑旗军也没门儿。现在有了清廷的支持和越南的默许,黑旗军终于开始大规模扩军,这些人才多了一条活路。 所以像刘雅贡这样的新兵都是拼了命的训练,因为这是他们最好的出路,而且,一家人都指着他们养活,如果因为训练不合格被筛出去,全家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饿死。 刘雅贡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梦想。那就是杀敌立功。 教官说了,将来在战场上只要斩下十枚洋人的首级,他就能获得100两银子的赏钱。一百两银子是多少钱刘雅贡没有概念,因为他从没有见过银子。但是如果他能砍下十枚洋鬼子的首级,他就可以在保胜拥有一块儿土地,到时候,他就能把奶奶、母亲和两个弟弟妹妹接过来住了。 刘雅贡不知道在天朝生活的人是什么样,但是他觉得,能生活在保胜,就像是在天堂了。 所以他必须努力训练! 刘少卿在仔细的观察着这些新兵的状态。因为语言问题,他考虑将来可能需要将这些老龙族、京族等民族的士兵单独编组,所以他想提前找到一些机灵的、衷心的和更加刻苦的新兵来重点培养。 不过这并不容易,因为数千人都在卯足了劲儿训练,要想发现尖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好在他有时间。 不过,他真的还有时间么? 第四十四章 血战山西(二) “少爷……” 刘启亮略微喘着粗气,快步跑到了全神贯注的刘少卿的身边。 “咦,你不是父帅身边的人么?怎么回来了?父帅呢?也回来了么?” 看到此人,刘少卿立刻认出来是长年跟在父亲身边的一名亲兵队长,此时他突然跑过来,难道有什么急事? “禀告小公子,大帅让我回来捎个信儿跟您,朝廷的钦差唐大人和云南巡抚唐大人双双到了山西,大帅在他们的劝说下准备固守山西,让我来给公子您说一声。” 刘启亮是聪明人,否则不可能跟在刘永福的身边。这时三言两语,就将刘永福在山西的情况说了出来。 “什么?父帅要固守山西?”刘少卿听了大惊,“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如果法军大举进犯,就弃山西而退守兴化、宣光,怎么让人家一忽悠,就变卦了呢?” 唐景崧力劝刘永福固守山西,是因为载恬认为越南最能打的军队就是黑旗军,既然皇上看重,那唐景崧当然要让黑旗军表现出来。 唐炯则是因为皇上下了旨,让他务必守住山西。但他手中只有三营滇军,想要守住无异于痴人说梦,能够忽悠刘永福为他背书,何乐而不为? 而刘少卿希望黑旗军放弃山西,则是想要祸水东引。让法军看到黑旗军已经退缩,而将注意力放在北宁和太原的清军身上。等清军和法军拼个两败俱伤,再由黑旗军出来痛打落水狗,或者做哪擎天的白玉柱。 所以当刘少卿听说刘永福被劝住,准备固守山西,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 刘少卿马上吩咐刘启亮道:“你立刻去召集在保胜的各营守备,让他们来总堂商议军事,快去!” 刘启亮知道轻重缓急,连忙传令去不提。 很快,留在保胜的几个营的管带陆续来到黑旗军的议事大厅,此时,刘少卿正在仔细的看着一份粗略的地形图。 “小公子,出了什么事这么急?”先说话的是武烈营的管带庞振云,他属于刘永福的亲兵营,所以更关心远在山西的刘永福。 刘少卿抬头看了一眼,刘成良、吴凤典、杨著恩、连美、庞振云等人是黑旗军立身的几个老营的管带,另外新扩充提拔的营头中除了黄青云、张慎泰两人分守兴化、宣光,剩下的叶成林、朱冰清等,也都到齐了。 刘少卿先给众人行了个礼,“各位叔叔、兄长,小子请诸位来,是有要事和诸位商议。” 在这些人里面,吴凤典的资历最老,此时当然由他先开口:“贤侄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就直说。” 一旁刘成良也道:“是啊小弟,父亲不在,有事儿你该发话就发话。” 刘成良是刘永福的义子,称呼刘少卿一声‘小弟’是情理之中。而且他的亲卫前营和刘文谦的亲卫后营成军还在韩再勋、庞振云之前,算是刘永福嫡系中的的嫡系。 刘少卿也不含糊,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和诸位叔叔、兄长客气了。是这样,法国人在河内目前大约集结了九千兵马,其中半数以上都是从其国内和殖民地调来的久经战阵的精锐。而这些精兵强将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山西。” 刘成良听了一惊:“啊呀,义父现在不是就在山西么?” 刘少卿道:“正是。之前,我和父亲曾经商量过,如果法军真的集结重兵攻打山西,父亲就会率兵撤回兴化,将山西让出去。到时候,法国人的矛头可能就会转向北宁,而我们既得到了发展自己的时间,又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吴凤典听了连连点头,“嗯,好计!” 刘少卿苦笑一声,“可惜,朝廷现在派了云南巡抚唐炯和钦差大臣唐景崧两人到了山西,在他们的游说下,父亲已经答应了固守山西。我担心法军真的会大举进犯,届时,父亲手中只有三千兵力,恐怕抵挡不住!” 众人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顿时紧张万分。 黑旗军能有今天,刘永福的凝聚力功不可没。一旦这位主心骨出了事,黑旗军说不定就会四分五裂。 “那还说什么,小弟,咱们赶紧出发去救义父啊。”说着,刘成良起身就要往外走。 “大哥!”刘少卿叫住了这位义兄。“还请稍等一下。父亲肯定要去增援的,不过这仗咱们还要好好筹划一下。保胜是咱们的根基,不容丝毫的闪失,现在正在训练的新兵是未来咱们和法国人、和清廷抗争的砝码,同样要认真对待。而且,这一仗咱们不但要把法国人打疼,让他们不敢继续追杀我们,还要控制好一个度,这仇恨不能拉得太满,不能让法国人把我们当成唯一的目标!” 吴凤典、杨著恩和连美都是黑旗军的老人,此时异口同声的道:“公子说得对,现在大帅不在,你就代表大帅,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剩下的几个年轻的管带见老前辈们都表态了,那里还有二话,纷纷表示唯刘少卿的马首是瞻。 “好!少卿在这里谢谢各位叔叔、兄长的抬爱。我打算这样……” 一盏茶时间过去,几位营管匆匆从中厅出来,很快,寨子里想起了尖利的笛声,部队开始集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忽然传来的警报声让正在训练的新兵们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纷纷放下了手中正在训练的项目,伸着脖子看着远处迅速集结的队伍。 “这是要出兵么?是要打仗么?” 又有人道:“是法国人打过来了么?我们是不是也要上战场了?”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反驳:“胡扯什么,现在是我们打法国人,不是法国人打我们,谁强谁弱你不知道么?” 新兵们议论纷纷,原本整齐的操场,顿时乱成了一锅。 突然,一阵棍棒落在了聊得兴高采烈的新兵们的头上。“安静!安静!你们这帮蠢蛋!之前交给你们的都忘了么?还有没有一点儿纪律性!难道你们都想被撵回家么!” 教官的棍棒和咒骂,让那些八卦的新兵顿时回了魂儿,他们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军营,而不是他们家炕头。 挥舞了一顿棍棒,终于将纪律重新维护好的刘振军看向一旁依然在做着伏地挺身的一名新兵。 “你,停下!” 新兵迅速起身立正,“教官!” 刘振军看了看这个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点点头,问道:“你刚才怎么没像他们一样议论,难道是对战争漠不关心?” 新兵一挺胸,大声道:“报告教官,我是一名新兵,我得到的纪律是没有教官的命令不许停止训练。而且,我的任务是训练,只有成为一名合格的新兵,才能走上真正的战场!” 刘振军被新兵的一番话雷了个外焦里嫩,我去,比我觉悟还高呢? “说得好!”随后转过身对着那些之前八卦的新兵道:“你们看到了么,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你们给我记住,军人是最讲求几率的,命令,高于一切!现在……” 刘振军拉着个脸,厉声喝道:“所有的人,围着寨子跑二十圈,跑不完不许吃晚饭!” “是!” 看着开始跑步的新兵,刘振军叫住了那个之前做伏地挺身的。“你,站住。” “教官!”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我叫刘雅贡!” 刘振军点点头,“你小子不错,跟我来,我带你摸摸枪……” 刘雅贡大喜道:“谢谢教官!” 新兵的训练还在继续,刘少卿却已经带着紧急集合的吴凤典、连美、庞振云、朱冰清四个营出发了。原本杨著恩和刘成良也要去的,但是因为杨著恩之前在纸桥一战中受了伤还没好,而且老巢也需要一个老家伙坐镇,被刘少卿劝住了。至于刘成良,也同样被留下来看守老巢。毕竟,现在保胜的新兵有五千多人,万一有个闪失,黑旗军的根基就完了。 12月9日,一路紧赶慢赶的刘少卿终于赶在法军进攻之前到了山西。 “卿儿,你怎么来了?” 见了面,刘少卿先给刘永福磕了头,这才起身向唐炯、唐景崧见礼。“见过巡抚大人,见过唐大人。” “贤侄快快请起!” 唐景崧和刘少卿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个小小少年所带给他的新奇和惊喜,至今仍让他难以置信。此时看到刘少卿率兵前来,唐景崧更是大喜,他对守住山西更有信心了。 唐炯却是第一次见到刘少卿,于是问道:“这位是……” 刘永福连忙介绍:“这是犬子,草字少卿。” 唐炯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那位天纵英才啊。” 刘永福连忙逊谢,“不敢、不敢,让大人见笑了!” 说了两句话后,唐炯便在一旁不再开口。当然,对于刘少卿带兵来援,唐炯的心中也是十分高兴。不过他欣喜的是那四营精兵悍将,而唐景崧则是高兴刘少卿来了。 和两位唐大人打过招呼,刘永福知道儿子过来找自己肯定有话说,于是告了罪,带着儿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一关上门,刘少卿就开始埋怨,“父亲,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一旦法军来攻,就放弃山西。你这怎么又答应人家坚守了呢?” 刘少卿讪笑道:“儿子,为父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那唐景崧和唐炯带来了大笔的银子和枪弹,若是不答应他们打这一仗,这些东西可就捞不到咱们手中了。况且,那库尔贝也未必会来攻打山西。” “哎……”刘少卿长叹一口气。“父亲,法军在之前被我们接连挫动锐气,库尔贝新官上任,他要想重提士气,必须要在我们身上找回平衡。如果不能击败咱们,法军的士气就永远达不到最高。所以,库尔贝一定会来进攻山西的。” “至于银子,父亲,只要兵力在手,还怕没有银子么?孩儿本来是想坐山观虎斗,使得是‘橘蚌相争’之计,等清兵被法国人耗完,朝廷自然还要依靠我们,到时候饷银不是随我们要?现在可好,变成人家‘驱虎吞狼’了!” 刘永福知道儿子说得对,其实他心里也后悔,只不过现在骑虎难下而已。“那现在怎么办?” “走是走不了了,如果现在硬走,那就是和朝廷撕破脸了,这对后期的大计不利。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们,那咱们就只能在山西好好的打上一仗了!” 刘少卿说完,起身道:“父亲,可否带孩儿看看你们之前布置的防御?” 第四十五章 血战山西(三) 平心而论,刘永福和唐景崧的战前准备工作可一丁点都没有马虎。 作为越南北方的重镇,山西城城高墙厚,整个防御体系为双层城墙防御结构,呈一个巨大的同心圆。外围砖墙高五米,形成纵横三、四百米的四方城廓。为防止入侵者登城,刘永福还命令守军还在城墙上插满了外突两米,交叉相系的竹桩! 每面城墙中央均有一座直径达三十米的圆形箭楼,箭楼内装备的哈乞开斯机关炮或者格林炮射击范围可以覆盖整座护城河上的石桥桥面。 城廓内建有一座高达十八米的塔楼作为制高点以俯瞰全城。这里是刘永福的指挥中心。 城墙外挖有宽约二十米、深约三米的护城河道,内注超过一米深的泥水。即使外廓被攻破,城内还有一道高四到五米的土质女墙,墙上有炮眼,墙外有五米宽的注水壕沟。沟上布满尖锐的干竹鹿角。沟墙之间还有一道三到四米宽的斜坡,坡上长满八到十米高的青竹。 城内弄坚固了,城外也没有放过。 城外的所有村庄和庙宇都被加固为据点,开有射击孔洞。就连城北五公里处的河堤都被守军加固成了颇为坚固的炮台要塞。在河堤内部的靠近红河的浮沙村,其工事内架着六门有掩体的青铜炮,而且所有火器都可以对着红河做横向扫射。另外在红河岸边又布置了一座坚固的火炮堡垒,内置一门160毫米重炮和一门哈乞开斯机关炮。 在刘永福和唐景崧看来,法军若想从水路迂回进攻山西,必将置于守军猛烈的交叉火力网中。 看完了防御工事,刘少卿又问:“城内兵力如何?” 刘永福道:“滇军、粤军、桂军共六个半营两千三百多人。另外还有原本驻扎在山西的越南官军七千人,北圻统制黄佐焱此时手中也还剩下两千越军。其他的,就是咱们的人了。” 刘少卿点点头:“越南士兵除了与父亲私交甚厚的黄佐炎部尚可以依靠执行维护后路粮道之类的辅助任务外,山西城内的七千越南官军是决计指望不上的。现在越南朝廷都已经投降法国人了,驱逐黑旗军的诏令业已通示北圻各镇,这七千越军在法军来攻的时候如能保持中立、不与法军内外夹攻委实就已经够意思的了。” 刘永福也知道这是实情,他刚才报这七千人,无非是为自己壮壮胆。“那么,清军你看如何?” 刘少卿道:“父亲和他们相处更久,应该更清楚清军的战斗力。若是这些桂军、滇军、粤军可堪一用,朝廷又何必上赶子的支持我们?” “这么说,能靠得住的,只有咱们的五千余人了?” 刘少卿点点头,“至少在孩儿看来,是这样。” 12月11日,散步在河内的细作传来情报,法军陆军六千余人、炮舰七艘、汽艇三艘以及十几艘负责运送士兵及大炮的帆船和拖船离开了河内,浩浩荡荡的杀奔山西而来。 刘永福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 也不知道刘永福是应该感到自豪还是自叹倒霉,库尔贝明显将他当成了比北宁清军更为严重的威胁——虽然此时驻扎在北宁的清军已经增加至五十八个营,但库尔贝依然没放在眼里。最后事实证明,库尔贝是正确的。 得知法军这次出动了六千兵力,刘永福私下里问刘少卿:“凭借城池之限,我五千多人能否挡得住法军?” 刘少卿看了看四下无人,悄悄的道:“这不是挡不挡得住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要挡、该不该挡、该怎么挡的问题。父亲,咱们的优势是机动灵活,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的游击战术才是我们应该坚持的王道。这样才可以避其锋锐、击其惰归,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单纯的阵地防御等于把自己摆在了一个被动挨打的位置,对于武器、人员、后勤等各方面都处于劣势的咱们来说,放弃运动、放弃进攻,等着火力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来进攻,这种思想是非常危险的!” “而且,咱们凭什么要给清廷当炮灰,舍命帮他们挡法国人?如果是有便宜沾也就罢了,这一仗摆明了是怎么打怎么亏,咱们干嘛还在这儿死磕?” 刘永福被儿子说的有些懵,“这……不是说好了坚守的么?” 刘少卿道:“坚守只是暂时的,父亲放心,孩儿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咱们撤出战斗的。当然,在这之前,也不能让法国人舒服了。” 刘永福想了想,“好吧,为父都听你的。” 随后,刘永福又和唐景崧、唐炯简单商量了一下。面临大兵压境的法军,为激励自己队伍的士气,刘永福和唐景崧、唐炯联名发布了奖励告示:阵斩法国本土白人士兵首级,每一颗赏银五两正,有袖章者——指军官——每一画加赏银二十两正;阵斩阿尔及利亚“祖阿夫”雇佣军士兵首级,每一颗赏银五十两正;阵斩柬埔寨、越南雇佣军士兵首级,每一颗赏银二十两正。 这一次,刘永福不要俘虏了。当然,这钱并不是刘永福出,那是要清廷另算的。 同时,刘永福请唐景崧和唐炯两人联名发信,请徐延旭从北宁派兵支援,并要求徐延旭安排北宁守军出击,骚扰法军后方和侧翼,以为牵制。 现在刘永福已经竭尽所能,但是他面对的对手可不是二调子的波滑,而是法国自普法战争之后硕果仅存的军事人才库尔贝。 相比于在兵力和武器装备上捉襟见肘的刘永福,库尔贝的准备显然更加充分。 为了进攻山西顺利,库尔贝首先对红河河道进行了仔细勘探,终于找到了一条在12月份可以供炮舰航行的航线。这就意味着火力强大的炮舰可以在这个区间内随意出入红河,为进攻的法军提供重型火力支援。 而且库尔贝吸取了上几次炮舰使用的教训,对“东京分队”的炮舰们进行了改装——给每艘炮舰加装了数目不等的哈乞开斯机关炮,加强了近战火力。这让刘少卿原本设计的‘水雷战术’没了用武之地。 1883年12月13日,库尔贝的水、陆两路大军齐集山西。次日上午9时,山西攻防战正式打响。 这一次,库尔贝打算完全凭借兵力和火力碾压黑旗军!由贝兰上校指挥的法军陆路纵队在东京分队猛烈的舰炮和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的火力掩护下先行进攻河堤要塞东部的浮沙村要塞。而水路纵队的两个海军陆战营则在西摩雍上校的指挥下进攻河堤要塞。 ‘轰……轰……’ 法军的大炮轰了最少有十分钟,在先期进行完常规火力准备后,法军的两个阿尔及利亚步兵营开始向浮沙村要塞发起冲锋。 城楼之上,刘少卿陪在刘永福旁边,拿着望远镜正在观察战场态势。 “我去!粤军这是在做甚么?他们是在打仗么?” 即使已经在心中对清军绿营兵的作战能力打了一个极低分,在看到粤军实际的作战状态时,刘少卿还是被完全打败了。 此时驻守浮沙村要塞的是粤军两个营,面对法军的进攻,即使坐拥坚固的防御工事,毫无战斗力的粤军也抵挡不住。 事实上,粤军根本就不像是在打仗。他们将整个身体躲在一米多深的壕沟里,仅仅伸出一只手臂来放枪。买糕的佛祖,这是长枪啊,一只手来打?你以为自己的内裤都穿在外面呢?子弹打到哪里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挡住法军的进攻? 将粤军放置在这里也是刘永福的无奈之举,因为战斗力更强的黑旗军需要防守更为重要的河堤防线。否则控制了河堤的法军可以将他们“东京分队”的炮舰调上来肆无忌惮的轰击整个山西城——其恐怖密集的火力足可以让山西守军苦心经营的防御工事化为片片焦土。 “不行!这样打浮沙村要塞马上就要支持不住!”坐镇十八米高塔的刘永福也忍不了了,“传我的命令,让黄守忠的两个营立即过来反击!” 不得不说,身经百战的刘永福选择的反击点颇有水平。约一千黑旗军直直地插入了陆上法军与水路炮舰之间进行侧击。一时间,猛烈的法国内河舰队的炮火顿时没了目标,纷纷停火——怕误伤自己人。 “嗯?黑旗军反击了?”库尔贝的反应也不慢,“发旗语,命令陆路纵队停止进攻,就地转入防御!” “是!” 很快,法军调整了作战态势,迅速转为就地防御。在这时,东京分队的那些炮舰的改装价值充分体现出来了。 军舰桅杆上安装的桅盘里,机关炮手们如同上了发条一般,卖力地摇动着哈乞开斯37毫米五管机关炮上的手柄,驱动五根炮管高速旋转着。顿时,密集的火力向冲来的黑旗军泼去。 套用马汉的一句话:“如此猛烈的火力,恐怕再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无法泰然自若!”黑旗军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凶猛的反冲击在顷刻间土崩瓦解,最有战斗力的黑旗老营也只能撤回城中。 “小伙子们,端起你们的刺刀,向那些懦弱的猴子证明什么才是勇敢!” 看到前来增援的黑旗军被舰上凶猛的火力打退,儒诺少校立刻指挥阿尔及利亚土著步兵发起了凶猛的刺刀冲锋。 “啊……” 当明晃晃的刺刀递到眼前的时候,一直像鹌鹑一样窝在战壕中的粤军立刻崩溃了,战斗刚开始一个小时,对于山西城至关重要的浮沙要塞就失守了。 之所以浮沙村要塞十分重要,是因为他是河堤守军和城内守军之间的重要纽带。如果抢不会来,河堤之上的黑旗军就成了孤军,会受到法军前后两个方向的夹击。所以,浮沙村必须夺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在“先登河堤者,准保守备花翎”和砍一法人首级赏金翻倍的许诺下,一支由滇军为主力、也包含一些桂军和粤军的敢死队被迅速组织起来。 “火力掩护!” 一瞬间,刚刚建立的法军浮沙村临时营地便遭到了清军的火力急袭,随后大批士兵在破坏外围障碍物后蜂拥冲入法军阵地。 清军的火力压制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分钟,便立刻引来了法军的炮火反压制。虽然城头距离河面较远,法军的哈奇开斯机关炮的射程无法达到,但是法军的那些加农炮却不是吃素的。即使加农炮的射速不足,但是再配合那些两磅速射炮,足以压制住城头清军的火力了。 失去了城头活力的支援,企图夺回浮沙村阵地的敢死队随即被同样勇猛的法军外籍军团挡了出去——靠,为什么总是这些被奴役的殖民地士兵这么不怕死? “大人,不是标下贪生怕死,实在是洋鬼子的火力太猛了,兄弟们根本冲不上去啊!” 仅仅一次冲锋,敢死队就死伤过半,侥幸回来的兵弁们看着刘永福、唐炯等官员,一个头磕在地上——他们实在是冲不了了,胆气已经被打散,再上去只能是送死! 滇军管带徐士和是个火炮脾气,当即把腰刀抽了出来。“先人板板,都是那些粤军,轻易地丢了阵地,害的老子死了这么多弟兄。这一次该让他们去把阵地夺回来!” 徐士和的话立即获得了几乎全体滇军和桂军的支持,没理由粤军丢了阵地,他们反倒有功似得在后面抽大烟,反倒要让其他营头的兄弟上去送命! 战场之上,丘八们发起狠来,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也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刚刚死了弟兄、战友的滇军和桂军一窝蜂的跑到城根儿,将那些刚刚顶上烟瘾、或者正在补着烟泡的粤军一把薅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血战山西(四) 五百余残存的粤军被自己的战友用步枪和刺刀逼出了城门,逼向了敌军。 “粤军的弟兄们,阵地是你们丢的,就得是你们把他夺回来!爷们儿们实话跟你们说,谁要是敢退,可别怪咱兄弟刀枪无眼!” 此时,西面是正和黑旗军交战的法军两个海军陆战营,东面是法国人的大军,北面则是两个阿祖夫步兵营驻守的浮沙村阵地。而在他们身后,是端着刺刀的自己人。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粤军没得选择! “这样打不行!” 看了刘少卿一眼,唐景崧无奈的道:“老夫何尝不知道这样不行,但是阵地就这么白白的丢了,滇军弟兄又因此死伤惨重,如果不让粤军下去冲一次,恐怕会出大乱子!” 一边说着,唐景崧一边拿眼瞟旁边站着的唐炯。 粤军是唐景崧带来的,就算是唐景崧的部队了,之前在浮沙村的表现如此低劣,的确让唐景崧面上无光。但是刚才滇军将粤军逼出城外的时候,唐炯却没有阻拦,任由得他的部队发泄,这在唐景崧看来,也有些过了。 大清的官场讲究的是花花轿子人人抬,向唐炯刚才这样属于落井下石,这在官场,两人就算是结下仇了。 刘少卿可懒得管这些文官们心中的花花肠子,他看的只是眼前的战局。“我是说这种冲法只是在拿人命往里填,这样填法我们太吃亏了!” 听了刘少卿的话,唐景崧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问道:“刘公子有何妙计?” 刘少卿想了想,随后道:“二位唐大人,请你们立刻将营里军官们的手铳都收过来,我有大用!”随后又转身吩咐身边的亲卫,“去把城内黑旗军能收上来的手铳都收上来!哦,另外城里有的之前从法国人手中夺来的m1878式步枪也给我收上来!” 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军情紧急,此时也来不及细说,只得先安排人去收缴武器。 很快,城里城外能收缴上来的手枪都被收了上来。 刘少卿看了看眼前一堆各式各样的手枪,很快从中选出了几十把柯尔特六响左轮。 美国内战时期,柯尔特设计的0.44英寸m1847式转轮手枪被美国联邦政府大量购买。战后,柯尔特公司迅速发展壮大起来,很快成为令世人瞩目的大公司。而柯尔特左轮手/枪也漂洋过海的卖到了中国。大清的军官们很喜欢这种精致、轻便的武器,称其为‘六响子’。 此时,粤军‘敢死队’的第二次冲锋毫无意外的又被那些头戴小红帽、穿着灯笼裤、腰间挎着弯匕首的北非祖阿夫兵唏哩哗啦地挡了出来,那怕他们得到了对面河堤上的黑旗军的帮助也没有用。 清军在组织强攻,想要夺回阵地,法军也在不断补充兵力,想要守住阵地。对刘少卿来说,如果浮沙村阵地落在了法国人手中,那么河堤之上的黑旗军就面临着被两面夹击危险,到时候,那两个黑旗军的精锐营只怕会全军覆没。 浮沙村阵地必须要抢回来。 滇军的士兵没有把事情做绝。当粤军在威逼下做了一次决死冲锋后,他们原谅了这些丢掉了阵地的战友,仅剩下不足三百人的粤军残兵终于可以退回城里休息一下了。 此时,刘少卿已经将刘文谦的亲兵后营集合了起来。 刘少卿已经将五十多支柯尔特手枪交给了五十几名官兵,同时也将集中上来的两百多杆m1878步枪发给了后营的士兵。现在正在给他们讲解战术。 “你们出城后,不要一窝蜂的向前冲,先分散着猫腰慢慢靠近,如果敌人开枪,就由那些拿着单发步枪的士兵还击,记住,这时候拿着连发步枪和手枪的士兵不许开枪!” 接近到三百米之后,城头上会开始做火力掩护,城头上枪一响,你们就猛劲儿的往上冲。我们最多能够提供两三分钟的火力压制,但是三百米的距离,足够你们冲到敌人阵前了,这时候,就是连发步枪和手枪开火的时候了!明白了么?” 士兵们郑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刘少卿又让刘永福找到唐炯,让他组织滇军跟着这一批黑旗军再冲一次,但是这一次,在刘少卿的要求下,滇军部分士兵换上了七尺长的梭镖。 “刘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拿着洋枪尚且不敌,你这是要让我的士兵拿着梭镖上去送死么?” 刘少卿只能快速的给滇军士兵和唐炯简单解释一下“唐大人,士兵兄弟们。在之前的战斗中,我发现法军的阿祖夫步兵非常愿意采取白刃战,敌人身高马大,用步枪拼刺刀我们吃亏,但是咱们的梭镖比他们的步枪长处两尺去,一寸长一寸强,所以我才想到用梭镖。” 唐炯还想再问,刘永福上前一步拦住道:“时间不等人,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此时河堤上的士兵还等着自己去救。在刘少卿组织部队的时候,法国人也没有闲着,他们已经提前发起了对河堤的进攻,每一分钟都有黑旗军的战士在流血。 唐炯此时在问东问西的就是拉仇恨了,只好看着五百黑旗军和三百滇军出城而去。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 距离敌军越来越近,无论城上还是城下的官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开火!” 瞬间,城头上的四门哈奇开斯机关炮,和两门格林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听到城头上传来的枪声,带队的刘文谦把心一横,“弟兄们,拼了!” “拼了!”“拼了!” 四周的士兵群起相应。他们撤掉上衣,端起步枪,嚎叫着向对面法军的营地发起最后的冲锋。 三百米的距离转瞬及至,那些法国白人步兵和阿尔及利亚步兵看着冲上来的黑旗军,竟然毫不退缩,同样端起步枪,挺着刺刀,准备给黑旗军来一个反冲锋! 法军不是没有格林炮和哈奇开斯,但是这时候,城头的清军重点压制的就是这样的速射武器。一千多米的距离,对于哈奇开斯机关炮来说简直就是直瞄射击,但是城头的清军有城墙工事作掩护,又是居高临下,法军可没这么幸运,完全暴露在清军的火力打击下。 其实要不是法军的火炮厉害,清军早就将阵地夺回来了。所以驻守浮沙村阵地的法军根本没指望自己手中的速射武器,相比之下,他们更相信手中的刺刀。 因为只有在两军肉搏的时候,敌人的速射武器才不会发挥作用。 之前的两次,他么就是这样用刺刀一遍一遍的挑死了超过五百名清军。这一次,他们相信也不例外。 “胜利属于法兰西!” “万岁!” “冲啊!” “杀!” 在各种语言、各种口音的呼喝声中,两股铁流即将撞到一起。 ‘呯……呯……’ 突然,密集的枪声响起,猛冲过来的法国士兵和阿祖夫士兵成片的倒下。 “怎么……怎么会有枪声?” 儒诺少校惊讶的看着眼前不断倒下的士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军已经靠近到不足十米,在这样密集、接近的情况下,任何一方的支援火力都不可能作出连续射击,否则势必会将自己一方的士兵也一起杀死,甚至,因为是从背后射来的子弹,反而可能对自己一方的士兵造成的杀伤要比对敌人造成的杀伤还要大! 那么,这密集的枪声又从何而来? 半分钟前…… 看着猛扑过来的法军士兵,刘文谦猛地拔出手枪,大喊一声,“射击!” 一瞬间,五十几把手枪、二百多支步枪,在短短的半分钟内,就打光了枪膛内的子弹。m1878型连发步枪因为有一根藏在护木里长长的管状弹仓的存在,使得这种步枪的容弹量最多可达8发!完成射击后只需拉动枪栓,完成一次退壳动作,再次归位的时候第二发子弹已经上膛。凭借这个结构,一个普通的射手可以从容的在12-15秒内打光枪里的全部8发子弹。同样,六发装弹的柯尔特转轮手枪的射速较之只高不低。 一时间,近两千发子弹形成的弹幕,如同死神的镰刀,猛地向迎面而来的法军扫去。 “上弹……快上弹!” 射出枪膛中最后一粒子弹的刘文谦不顾一切的大喊着,催促着身边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将一粒粒子弹重新填入枪膛。 城墙上。刘少卿踮着脚喊道:“机关炮……机关炮……朝着法军的援兵方向压制!快……快!” 远处的法军援兵已经超出了格林机枪的射程,但37mm哈奇开斯的最大射程能达到4000米,在刘少卿的命令下,城头的四门哈奇开斯立刻调转炮口,向远处压制。 感觉到己方的火力压制移向远处,刘文谦立刻明白,敌军的援兵到了。 敌人的援兵有多少他不知道,刚才的一轮射击,为自己的部队争取了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如果敌人的援兵上来了,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而城头的火力压制最多只能坚持一分钟,毕竟,法军的炮火也不是摆设,刚才已经暴露过了,现在法军炮兵重新定位非常快。 没时间了。 柯尔特转轮手枪的上弹速度还算快,但是m1878式的上弹速度则要慢的多,等步枪完全上弹完毕,恐怕时间就已经来不及了。 刘文谦来不及细想,跳起来喊道:“左右两哨给老子拼死顶住,前哨的兄弟,跟我来!” 随着刘文谦一声喊,几十个士兵随着他绕过残余的法军,扑向浮沙村阵地。 黑蛋儿姓喻,因为作战勇敢,刚刚被提升为左哨的队长,得到管带的命令后,他毫不犹豫的端起步枪就扑向了不远处的法军,在他的身后,是本队的十二名士兵。 已经有三名弟兄在刚刚的战斗中牺牲了,接下来还要死多少,黑蛋儿不知道,他只知道,命令必须执行,这是他的使命,所以,他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住眼前的敌人。 但是法军的身体优势太明显了,阿祖夫步兵营来自阿尔及利亚,平均身高在1.7米,而且因为常年的肉食习惯和充足的营养,体力要高出生活越南贫瘠的山区中的、平均身高不足1.6米的黑旗军好几层楼。 法军士兵的臂展更长,因此他们能在黑旗军的战士还没能达到刺杀距离的时候率先刺出手中的步枪。他们的力气更大,即使是黑旗军的士兵们用力去拨、挑,也无法荡开刺来的步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冰冷的刺刀刺进自己的身体,抽干自己的血液。 即使有士兵能够找到递出刺刀的时机,他们的步枪也很快被法军轻易的挑开,然后,法军用更快的速度,向他们刺出了手中的步枪。 东、西方人种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在这个时候表现的淋漓尽致!却又让人那么的无奈! 但是黑旗军的士兵没有一个孬种,即使是被刺穿,他们也是拿着胸膛迎向敌人的刺刀,然后,用他们的双手、用身体紧紧的夹住敌人的刺刀,为自己身边的兄弟创造着机会! 那怕是在战场之上,黑蛋儿也忍不住想哭。自从爹娘全都离他而去之后,小黑蛋儿就没有哭过了,但是现在,他觉得只有磅礴的泪水,才能抒发他心中的那种感觉,那种痛! 他错了! 能够抒发此时的情绪的液体的确有,但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滇军的士兵们上来了…… 第四十七章 血战山西(五) 吴丹这次是第二次被编进敢死队了,第一次是他自愿的,为了得到赏金,但是看到身边的战友死了那么多人,他胆怯了。有钱拿没命花,这钱要来干什么?但倒霉的是,城里第三次组织敢死队,他倒霉催的又被选上了,这次可是被逼上梁山的。而且好死不死,他还被分到了一杆红缨枪! 有没有搞错?红缨枪哎,尼玛这是1840年么? 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吴丹觉得今天自己怎么地也逃不过这一刀了。 裹在大部队里,别人猫着腰往前蹭,他也跟着猫腰往前蹭;别人趴下,他也跟着趴下。还别说,至少在前面一千米,他荣幸的活了下来。于是这种跟随就变成了盲从,直到三百米的时候,别人跳起来往前冲,他也跟着跳起来往前冲。 冲到一半儿的时候他才发现,尼玛自己手中的是梭镖啊,跟着人家拿枪的冲个毛啊。有心退下吧,往前的距离比往后的要短一些,要是掉头跑,说不定命苦死得更快。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当他在想往前冲的时候,却发现前面的法军一片片的倒下。 枪声那个密集啊,吴丹发誓这一辈子也没听见过。同样,杀洋鬼子向杀鸡似得速度,他这一辈也从来没见到过。 尼玛,既然洋鬼子都挂了,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冲啊,上去割两个人头,下半辈子就有找落了,这种顺风仗哥们最拿手好么。 一百来米的距离不过二十几秒就跑到了,此时眼前的洋鬼子剩下的不多了,但是洋鬼子果然尿性,就这样也死战不退,那些黑旗军的汉子们更他妈尿性,竟然被刺刀捅穿了也不死,还能牢牢地抱住那些洋鬼子! 真是见了鬼了! 吴丹来不及细想,他的手中有一根七尺多长的梭镖,此时自然而然的就捅了出去。 那洋鬼子的步枪还被之前的那个黑旗军的汉子攥在手里,枪上的刺刀还在那汉子肩头的肉里,吴丹的梭镖因此毫无阻碍的就刺进了洋鬼子的身体,从左下肋骨刺进去,一直扎进肺管子里。 鲜血冒着泡的往外呲,那洋鬼子再也握不住步枪,吴丹赶上前去,一脚将龟儿子踹翻在地。 小黑蛋儿嘴里冒着血浆,强忍着疼,把洋人的刺刀从肩膀上拔了下来,然后冲着赶来的滇军兄弟嘿嘿一笑,“好兄弟,好样的,继续!” 吴丹被那黑旗军的汉子吓坏了,他没见过身上、嘴里到处冒血的人还能笑出来的,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记住了那最后两个字,继续! 梭镖用着挺顺手,法军士兵力气虽大,但是当他们荡开眼前刺来的梭镖之后,至少还要往前迈一大步,才能够得着敌人的身体,而敌军现在的人数至少是他们的三倍,没等他们将第二枪刺出,又一杆梭镖就刺了过来,然后又是一杆…… 随后压上来的滇军终于挡住了那些残余的法军,而此时,刘文谦也带着前哨的战士重新接管了浮沙村阵地,他们用阵地上法军的哈奇开斯迅速压制住了远处正在迫近的法军援兵。随后,后哨的弟兄们也完成了子弹的装填,及时的赶了过来,总算把阵地稳住了。 吴丹此时逮住了一个趴在地上正在掐着一名黑旗军脖子的法军,这是一名白人,看穿着像是个军官,但是杀红了眼的吴丹也没仔细看,总之是一枪刺过去,还是从左肋刺进,这一次,大约是刺到了心脏,那龟儿子死前还有些不甘心,但阎王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怎么会……这样……” 看着刺穿胸膛的红缨枪,儒诺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三次冲锋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驻守浮沙村的六百多名法军士兵被全歼,库尔贝的一个阿祖夫步兵营也就此完全消失,河堤防线被恢复了。 清军在浮沙村的第三次反攻进行的太快了,快到库尔贝还没有完全调整好兵力,战斗就结束了。 当清军开始发起冲锋之前,库尔贝就已经安排了一个步兵连作为增援力量,开始向浮沙村阵地运动,然后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快了,快的让人不可思议。 先是黑旗军发起了冲锋,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看到阵地上准备发起白刃战反冲锋的法军像麦子一样一片片的倒下,然后清军大队压上,几分钟的时间,阵地上就看不到一名仍在站立的法军士兵了! 此时,打算去增援的那个步兵连还被压制在五百米之外呢。 “混蛋!清国人竟然如此无耻,竟然在白刃战的时候开枪射击,他们这是耍诈、是欺骗、是可耻的懦夫!”贝尔托中校跳着脚骂着。 你看,强盗的逻辑就是这么的强大。他想打白刃战,你就得跟着他拼刺刀;他想火力碾杀你,你就得乖乖的在阵地上让他炸;他想要胜利,你就得乖乖的失败……否则就是无耻,就是耍诈。 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在侵略别国的时候,面对手持梭镖、弓箭等冷兵器的被殖民国家军队时,叫嚣着‘大炮才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将军阁下,让我带着士兵们再发起一次进攻吧,我要让那些猴子接受教训!” 看了看蠢蠢欲动的贝尔托,库尔贝摇了摇头,“今天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作战了,放心,敌人跑不了,我们明天继续!现在,收兵休息吧。” 贝尔托还要再说,却被库尔贝拦住,“士兵们作战了一天,他们的体力已经很疲惫了,他们也需要休息,这样才能保证士兵的战斗力。我们的目的是杀死对手,而不是送上去给对手杀,你明白么!” 库尔贝主意已定,贝尔托只得执行。 城墙上,刘少卿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道:“好了,父亲,今天的战斗估计就这样了,法国人也没力气再打下去了,请父亲重新安排部队换防浮沙村,将之前敢死队的兄弟们换下来修整吧。” 刘永福不敢耽搁,立即安排撤下来的士兵回城休整,同时调派城中尚未遭受损失的庞振云营接防浮沙村要塞。 晚上,滇军营地中,士兵们还在兴奋的议论着下午的那场激动人心的战斗。 吴丹的嘴自始至终就没合拢过,他抖着手中的银票道:“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三百两银子!三百两!你们见过么,啊?见过这么多银子么?还有,巡抚大人亲口说了,只要回到云南,老子以后就是千总了,实缺的千总,你们以后见到老子都要称‘大人’。哇咔咔……” 旁边的人笑道:“吴仔,看把你乐的,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么?” 这时又一个声音道:“我说吴仔,你也就是命好,跟着人家黑旗军后面捡了漏,还让你碰上一个少校。就那样的仗,你换兄弟我去,也一样能挣个两三百两银子,说必定比你割的脑袋还多呢。” 吴丹撇了撇嘴,“得了吧六子,就你,你龟儿子敢上么?” 那个叫六子的回嘴道:“有什么不敢?你不也是被逼着上去的么……” “哎我说你找揍是不是!” 要是平常,六子兴许还真就和吴丹打一架了,都是一个军中的兄弟,他六子还是在扶帅的亲兵营里,谁怕谁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吴丹是刚刚下了战场的,身上的血腥味儿还没散呢,这见过血和没见过血的,那煞气能一样么?吴丹现在往前一逼,六子立刻就不敢说话了。 旁边的人赶紧出来打圆场,“我说‘吴大人’,你给咱们讲讲今天那场仗呗……” 这个话题一起来,顿时身边的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给讲讲。我们当时在城脚下看不见,到底是什么情况啊?真么连你也能割下三个首级来?” 吴丹把眼珠子一瞪,“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连我也能?告诉你们,老子就是走运,跟在了黑旗军的后面,怎么地!” 随着他话题一转,“不过要说这黑旗军,那真是,不是吹的!我跟你们讲,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洋人知道不,牛吧,洋鬼子多厉害,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据说当年都打到京城了,连皇上老爷子都拿他们没办法。可是在人家黑旗军的面前,那杀洋鬼子就像是杀小鸡崽子似得,那杀得,一杀就是一片一片的……” 此时一个声音接着道:“我听人说,那黑旗军其实是天兵天将下凡来的,就是要杀洋鬼子,保咱们大清的江山的。是不是真的?” 吴丹胸脯拍的啪啪响,赌咒发誓道:“十足真金,真的不能再真了。否则,你能见着那样杀洋鬼子的?别说见,听也没听说过啊。我告诉你们,我亲眼所见!亲眼所见啊!就是我抬回来的那个,知道不,那个黑旗军,被洋鬼子一刺刀捅了个对穿,没事儿!你们知道么,没事儿,还能攥着洋鬼子的步枪,那洋鬼子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得,一动也不敢动,这才让老子上去一枪通了个透心凉!就这样,那个黑旗军的神兵还能对我笑呢,真的,嘴里直冒血,但照样笑呵呵的,这你能信?不是天兵天将,还能活着回来?” 众人都惊讶的瞪着眼睛,“哎呀妈呀,那不是六丁六甲附体了吧,说不定是请神上身了!” 这时候六子也凑过来了,神神秘秘的道:“哎,告诉你们啊,那个黑旗军的少帅,就是他们大帅的儿子,那小子不是人……” 中国人最好这种八卦,此时就连吴丹也忘了刚才的争执,一叠声的催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快给说说。” 六子重新找回了自信,压着声音道:“这事儿可不能明着说,声音大了可不成,那小公子有天耳通,会被他听去的。” 待众人都围的更近了一些,这才道:“我听说啊,这黑旗军原本不是这样。他们以前是天地会的,造反不成,就是被咱们给赶到越南来的,你想啊他们连咱们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打得赢洋鬼子?” 黑旗军的历史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现在六子这么一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是啊,按理说不应该啊。”“就是,黑旗军要是这么厉害,那不是早就打上金銮殿,自己做皇上了么?” 六子见他的铺垫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这才继续道:“所以说啊。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小公子。这刘永福的儿子不是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就是因为他,这黑旗军才脱胎换骨,仅仅一年的时间,那战斗力是蹭蹭的往上涨啊,直接爆表。原本一千人也就能打咱们一百人,现在一百人打咱们一千人都拐弯儿!” “真的假的?” 六子见还有人不信,立刻道:“这还有假?你知道那小孩儿几岁么?十三岁!才十三岁你敢信?告诉你,别说像今天这样的仗,人家杀得洋鬼子,比你见过的还多!你知道为啥法国人非追着黑旗军的屁股后面,就是想要杀了这位小公子。但可惜,不但没能杀的了人家,法国人自己的总司令都赔上了两个,现在城外的洋人指挥官,已经换了第三茷了。” 一旁有人附和,“原来是这样。这法国鬼子真是胆大,连天上的星宿转世也敢杀?” 立刻有人反驳道:“你懂什么,洋鬼子信奉的神仙和咱们的可不一样。这洋鬼子就是要把咱们的神仙都灭了,然后让咱们都信他们的洋教,让咱们没了祖宗!“ “对对对……” 众人都是一叠声的附和。“这洋鬼子太阴险了!” 六子继续道:“所以上天才派下来星宿一员,来辅佐咱们大清对抗洋鬼子。这第一步就是从咱们这儿开始。黑旗军就是个例子,你看他们有了星宿请来的六丁六甲护佑,立刻就刀枪不入、战力大增,杀洋鬼子如杀鸡……” 吴丹立刻接话道:“没错没错,我是亲眼所见,真的是刀枪不入!” 至于黑旗军今日战死的士兵,被他们选择性的无视了。 就算是有人指出这一点,他们此时估计也会说:神仙也不是万能的,哪能个顶个的保啊?那些死了的是自己倒霉。说不定是祖上做过什么坏事,所以神仙才不保他的!没错,一定是这样!否则怎么其他人都没事儿就他们死了? 似乎是为了加深一下自己所说的话的分量,六子再次神秘的道:“就说今天这一仗,你们都看见了。之前咱们都冲了两次了了吧,洋鬼子什么水平六子我不知道,你们心里也应该有数。” 众人立刻一个劲儿的点头。 “可是那小公子一站出来,就这么几句话一吩咐,重新组织了一队人马出去,再看那些洋鬼子又是什么样?这里面的问题还用我说的更明白么?” “哦……” 众人都做恍然大悟状,一脸的‘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他们真的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得。 吴丹此时心里也打开了小九九,若是这黑旗军能有天上的星宿护体,战无不胜,那老子还在滇军干个什么劲儿啊?也投了黑旗军多好? 转念又一想,哎呀,不知道人家能不能要咱啊?这星宿下凡护佑众生那都是有数的,万一人家不要自己怎么办? 再转念一想,要不试试?今天好歹也算是和黑旗军并肩作战了,自己还把那个队官给帮着抬回来了呢,多少应该有些香火情吧?不如等过几天自己去找那个队官说说去。 第四十八章 血战山西(六) 底层士兵这里神呀鬼呀的八卦个没完,高层们也没闲着。 “军门,今日一战,这粤军已经算是彻底的完了,八百人还剩下不到三百。另外滇军损失也不小,四百多人就这么交代了。这今后的仗……” 这才是交战的第一天,两千多清军就快损失一半儿了。除了桂军四百多人没动,滇军剩下的士兵中还有四百多是唐炯的扶标。这巡抚大人的亲兵,不到关键时刻估计也动不了,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只能靠黑旗军自己了。 刘永福看了看唐景崧,又看了看唐炯,心道,果然像儿子所说,这清军就是靠不住。若是接下来都这么打,那还真成了黑旗军帮他们拉仇恨垫背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下官知道。只要黑旗军还在,就绝不会让洋鬼子占了山西!” 拍胸脯表了忠心之后,刘永福便道:“这样,时候不早了,两位大人还是早些安歇,明日恐还有大战,下官还要去查查岗哨,这就告辞了。” 唐景崧连忙起身道:“军门辛苦。我送送军门……” 刘永福看了看旁边坐着一动不动的唐炯,苦笑一声道:“不必了,不必了,唐大人留步吧。” 送走了刘永福,唐景崧回到房间里,看着唐炯皱皱眉头道:“巡抚大人这又是何必呢?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应当同舟共济才是……” 唐炯冷哼一声,“同舟共济?我看他刘永福是想借机要挟朝廷,自立为王!” 唐景崧大惊,连忙往门外看看,发现没人,这才回身道:“巡抚大人何出此言?” 唐炯道:“难道唐大人今日没看出来?他黑旗军明明有那么多兵力,却不派上去,到要让唐大人的粤军打先锋守浮沙村;明明有计策可以一鼓而下,却偏偏不说,要等你我的士兵都死上一批,这才召集他的人马来,抢了这天大的功劳。这不是存心想要借洋人的枪炮,消耗朝廷的兵力么?唐大人倒是想一想,这刘永福本来就是反贼一个,将来要是朝廷的兵将都这么和洋人耗完了,那么他不就可以再次起身造反了?” 要不说文人杀人不用刀,这一张嘴,可真毒啊! 唐景崧白天的时候,就因为唐炯眼看着他的滇军逼迫粤军上去送死不满,这时候又见他落井下石,即使是洋人大军压境,还不忘拆自己人的台,编排刘永福的罪名,心中对这位知府大人更是鄙视。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敌当前,唐景崧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借口巡查兵卒岗哨,也走了。 离开宅子出来,唐景崧其实也无处可去,于是就想,不如去看看刘永福那爷俩在做什么呢。 心里想着,脚下就迈开步子,向着刘永福的宅子走了过去。还没到门口,就见这爷俩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正往外走。 “哎呦,军门这是要去那里?” 刘永福抬头一看是唐景崧,连忙抱拳行礼。一旁刘少卿也是躬身道:“小侄见过唐大人。” 唐景崧笑道:“免礼免礼,贤侄不用客气,若是不嫌弃的话,称一声叔父便可,不要老是大人大人的,叫的生分了。” 唐景崧是道光二十一年生人,比刘永福小四岁,他这话,也是为了拉近和刘永福之间的距离。 刘少卿听了,看了刘永福一眼,见父亲微微点头,这才行礼道:“是,小侄见过唐叔父。” 唐景崧随即大笑,之后又道:“这么晚了,渊亭兄这是要去哪儿?” 刘永福道:“哦,不瞒维卿兄,犬子之前安排了今晚要设法敲掉法军的几艘炮艇,我们这是上城头看看情况。” 唐景崧一听大喜,“哦?太好了,这又是少卿贤侄设下的妙计?” 刘少卿道:“叔父大人过奖了?小侄只是利用叔父大人送来的那几颗水雷,在河道上给法国人的炮艇找点儿麻烦而已。” 唐景崧连道:“好,好,既如此,那我与你父子二人同去。” 刘永福笑道:“最好,最好,请……” 此时,在距离陕西城几公里外的一处河岸上,十几个身影正在两艘小船山忙活。 “哎,我说东子,你小心着点儿,别到时候洋鬼子没炸着,先把咱哥几个的小命给报销了!” 被称作是东子的小伙子憨笑道:“王哥,你就放心吧,我还没说媳妇呢,哪里舍得就这么上西天见佛祖?这东西轻微的碰撞不会爆炸,非得是使劲儿撞击才行。” 但他嘴上说的没事儿,手上的活却是小心加小心。很快,两颗水雷就被绑在了一根圆木上,几人顺水一推,那土法浮雷就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随后,几人又开始绑第二个…… 山西城外,红河之上,法军的两艘小艇正在河面上巡弋,在河中心,法军的几艘炮舰正一字排开,船上值勤的水手用马灯在四周照射,以防止水鬼偷袭。中间的‘雎鸠’号炮舰是库尔贝的旗舰,此时,库尔贝也没有睡觉,他正在船中总结今天一天的战斗。 清军在白天的战斗中表现出来非常强的战斗力,即使库尔贝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清军的武器装备能够再好一些,他的部队的损失将更加巨大。 即使这样,这一个白天,法军的损失也近千人之多,其中伤亡最大的就是浮沙村阵地。在这块儿不大的阵地上,法军和清军反复争夺,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最终清军还是占了上风,重新夺回了浮沙村阵地。 对清军来说,这块阵地关系着城内的清军和河堤上清军之间的联系,不容有失。但是在库尔贝看来,这块儿阵地其实没那么重要。 得到浮沙村阵地,无非是减轻一些从西、北进攻的法军的阻力,可以配合河堤上进攻的贝兰上校尽快拿下河堤阵地。并获得一处威胁山西城的前进阵地。但是即使是得不到也没关系,因为库尔贝本来打的就是堂堂正正的利用兵力和火力碾压清军的主意,只要河堤的贝兰上校和东门的比硕上校充分发挥炮火的优势,这些阵地迟早还是他的。 库尔贝之所以这么信心十足,除了在红河上停泊的六艘炮舰外,还来自于陆军的7个炮兵连。 这一次,库尔贝一口气带了28门火炮,包括两个65mm行营炮连、四个40mm速射炮连和一个80mm加农炮连。阵势前所未有的强大,可算是给足了刘永福面子。 除此之外,库尔贝还在队伍中带上了两个野战救护队。士兵受伤后就地治疗,轻伤继续作战,重伤送回河内。 以上种种,分明就是打算不得山西不罢休的架势。 而且,库尔贝最阴险的是,他摆明了欺负黑旗军没有水军,因此堂而皇之的在红河上用一艘驳船、十几艘帆船和拖船组成了一个运输船队,随时可以往来山西、河内、南定和海防,为自己的部队运输兵力、弹药和补给。哪怕是打长期消耗战,困也困死了孤立无援的黑旗军。 重新推演了一遍战术,库尔贝是在看不出什么疏漏,这才准备熄灯睡觉。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 “敌袭……敌袭!” “水雷!是水雷!我们遭到了水雷的攻击,现在船体受损严重,进水控制不住,正在下沉,请求援助!请求援助!” 就在这时候,又一声巨响传来,另一艘炮舰也被袭击了! “怎么回事?” “报告将军阁下,是水雷。我舰遭到敌军水雷袭击。初步判断水雷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因为天黑,所以执勤的哨兵没有发现!” 库尔贝阴沉着脸,听完参谋的汇报后立刻道:“先不要管已经损坏的舰艇,命令巡逻艇和其他舰艇立即用火力封锁河面,以防止敌人还有进一步的行动!” “是!” 随后,库尔贝又叫来一名士兵,“给上游的‘军乐’号发报,让他们仔细巡查上游沿岸,务必防止再次出现偷袭事件!同时命令一艘汽艇逆流而上,寻找释放水雷的敌军!” 黑旗军可能从清廷那边得到了一些水雷,并且会用在河面的攻击上,这库尔贝早就知道。因为在之前的丹凤之战中,黑旗军就是用这一手袭击了波滑的‘鹈鹕’号和‘闪电’号。为此,他在出动舰艇之前,特地让汽艇现在河面上巡游了几天,确定没有锚雷,这才率大军出发。 而且到达山西后,库尔贝还专门安排了‘军乐’号在上游巡逻,就是为了防止黑旗军再来这么一手。然而防不胜防,防住了白天防不住晚上,终于还是有舰艇因此受创! 随着主将的一声令下,法军几艘小艇和炮舰上的37mm哈奇开斯和格林炮开始疯狂地向水面进行扫射,果然,没过几分钟,远处的水面上连续两声轰然巨响,又是两个水雷被发现并被击中引爆了。 再次发现两个水雷让法军更加疯狂的向河面投射火力了,有一就有二,他们生怕再有漏网之鱼。 此时的山西城头,刘永福和唐景崧、刘少卿三人看着远处河面上的绚烂烟火,正在开怀大笑。 在几个月前,唐景崧曾给刘永福的黑旗军送来过十枚水雷。当时是因为他们想要守住河内,所以打算用水雷封锁河道。没曾想还没等唐景崧许诺的水雷运来,法国人就已经大军压境了,刘永福不得不撤出了河内。之后,这十枚水雷除了四枚被用于丹凤之战外,剩余六枚都被刘少卿带回了老街。 他打算在法军一旦进攻老街,就用这六枚水雷封锁红河。 不过这一次,为了实现老爹的愿望,同时也为了杀杀库尔贝的威风,刘少卿把几枚水雷全都带来了。 城头上,唐景崧大呼“痛快!痛快!”而刘少卿则在一旁不失时机地道:“希望唐叔父今后能再多给一些水雷我们,也好让法国人的炮舰不那么猖狂!” 唐景崧此时那会拒绝,连声道:“没问题,包在老夫身上!” 此时的法军船队,库尔贝看已经射击了十分钟了,同时,上游的‘军乐’号和派出去的小艇都已经回复,没有再发现水雷,这才吩咐士兵停止射击,但是经过这一轮折腾,法军的弹药储备可是着实消耗了不少!给库尔贝气得够呛! 头一晚上精彩的烟火表演并没有影响到库尔贝第二天的指挥,他依然按部就班的以外籍士兵为主力,稳扎稳打的进攻。 上午9时,由贝尔托中校指挥的两个越南步兵营为先锋、谢瓦里埃少校指挥的海军登陆营为核心的第一进攻梯队向河堤发动了攻势。 此时顶在河堤第一线的是连美的武炜正营和朱冰清的武炜副营九百余人。有过怀德和丹凤守备的作战经验的武炜营对法军的进攻战术并不陌生,尤其是当看到是由越南士兵突在前面,黑旗军的士兵们就更有心理优势,因此连美吩咐手下“等敌人靠近一点儿再开火。” 黑旗军的士兵们坚定的执行了连美的命令,直到越南士兵进入到一百米的距离后仍然没有射击。以至于进攻的法军认为清军已经放弃了外围阵地,就连押后的法军登陆营也开始大摇大摆的快速向前突进。 清军阵地上异常的冷静使库尔贝本能的感觉到不正常,心中犹豫是不是要提醒贝尔托中校注意。就在这个,面对着已经逼近到五十米距离的法军,黑旗军开枪了。 第四十九章 血战山西(七) 首当其冲的越南土著士兵成片的倒在了第一波射击中。 河堤阵地是山西防御战中很重要的一块儿阵地,为了加强河堤阵地的火力,刘永福事先给连美的部队加强了一挺11mm格林炮,另外,黑旗军通过之前的几次战争缴获的一些法国m1878连发步枪,武炜营也有部分使用。 此时面对进在咫尺的法军,这些武器装备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大意的法军再一次经历了和昨天一样,甚至更加猛烈的金属风暴。 缺少现代作战经验的越南土著士兵在这样连续的火力打击下变得无所适从,完全被打蒙了,甚至有的士兵不顾身边飞舞的子弹,茫然的游荡在阵地上,既不进攻也不后退,直到子弹将其撕碎! 黑旗军的凶猛火力只持续了几分钟,为了节省弹药,连美主动停止了射击,但即使是这样,也有超过一半儿的越南士兵被凶猛的金属风暴夺去了生命。 敌军阵地上升腾着的浓厚的白色烟雾,再加上那熟悉的m1878式步枪发出的声音,让落在后面压阵的谢瓦里埃少校意识到眼前的敌人竟然装备了先进的速射武器。但现在的法军已经骑虎难下,之前过于逼近让他们完全处在黑旗军的步枪、机枪射程之内,甭管是想进攻还是后退,总之法军士兵只要一站起来就是一排子弹扫过来。 幸好库尔贝及时的命令河面上的炮舰使用哈气凯斯进行火力压制,否则这一波进攻的这些法军士兵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但河面上的炮舰也没讨得了好去。负责浮沙村驻防的武烈营在庞振云的指挥下,利用工事里的哈气凯斯机关炮进行反击。安放在炮舰桅杆上的法军火力点简直就是固定靶,在黑旗军的点射下连逃跑都来不及。他们要么舍弃对岸上步兵的火力支援转为压制该给他们更大威胁的浮沙村要塞;要么舍弃自己的生命坚持到河堤上的法军全部撤退到安全距离以外。 这么悲催的选择题让比硕上校差点儿发狂,但是军令如山,那怕明知道会被岸上的黑旗军点名,他也得坚持到河堤上的法军全部撤出。 仅仅半个钟头,比硕的速射火力就被敲掉了三个,这让比硕在心里不知道诅咒了贝尔托和谢瓦利埃多少次。好在那些法国士兵跑的还算快,完成了支援任务的比硕上校立即命令水路纵队的炮舰后退到安全距离。 随后,感觉吃了大亏的比硕命令炮舰利用大口径舰炮进行报复。但因为昨晚的烟花,现在比硕只有三艘炮舰可以使用,而且因为处于仰攻位置,炮舰的直瞄火力对河堤工事里的清军无法带来有效威胁。 很简单的道理,河面当然应该在河堤之下,否则水不就漫上来了么——这也是为什么法军会将哈气凯斯安放在桅杆上的原因。 库尔贝意识到对面的黑旗军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好对付,于是决定暂时休整,重新调整战术。 通过两天的作战对比,库尔贝敏锐的发现,14号和15号驻守浮沙村清军的表现截然不同。说明清军的部队作战能力并不一致,而且其作战能力强的精锐部队一定不多,所以才在14日的布防中,不得不使用了作战能力弱的清军。 库尔贝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清军在山西城中的兵力应该是不足的,至少精锐兵力不足。想到这里,库尔贝果断地决定,放弃单点进攻的战术,全线压上,从各个方向给守城的清军以压力,以便找出薄弱点,打开缺口。 黑旗军的压力顿时大增。 之前的作战中,虽然是黑旗军在压着法军打,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黑旗军也在法军的火力打击下伤亡了两百多弟兄,这些伤亡大多是速射炮和舰炮造成的。 现在刘永福真的深刻体会到了儿子所说的,在法军舰炮够得着的地方和法国人打阵地防御战是多么的不智! 而当法军开始在四面进攻后,黑旗军的伤亡进一步增加。 城中,刘永福再一次追问二唐:“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已经走了七天了,为何北宁方向仍没有动静!” 两位唐大人对视了一眼,唐景崧道:“从这里到北宁,最快也要两天时间,再加上北宁守备将领还要前往凉山请示徐大人,来回又得三天,再加上准备的时间,若是援军过来,怎么也得在明后天了。刘军门稍安勿躁,最多再有两天,援军必至!” “稍安勿躁?”刘永福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稍安勿躁?这两天的战斗维卿兄你也看见了,法军的战斗力是什么样子,不用我多说了吧?现在法军四面合围,兵临城下,我的老营已经死伤惨重。” 黑旗军在山西前后一共投入了是个营近六千人。其中河堤上两个,浮沙村一个,四座城门各一个。剩下的作为机动部队准备随时支援各处。 自昨日起,库尔贝开始四面攻城。法军的战术极为猥琐,都是先用大炮轰,然后步兵缓慢推进,到达射击距离后,利用弹坑等环境条件隐蔽自己和黑旗军对射。 虽然黑旗军接受了长达一年的军事基础训练,但对上常年在世界各地征战的法军,这样的对射也不可能讨得了好,再加上法军的火炮优势巨大,因此伤亡迅速增加。两天下来,已经有一成的士兵牺牲了。 “我军本来兵力就弱于法军,现在我手上的三个机动营已经全都派到前线了,已经没有新的兵力可用。再加上武器落后,火力不足。若是再没有援军,这城防根本守不住!” 唐景崧也知道刘永福说的是实情,但北宁方面情况究竟如何,他心里也没底,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安抚军心,鼓舞士气,能坚持一天算一天了。 从唐景崧和唐炯那里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的刘永福垂头丧气的回到驻地,他现在真的后悔当初答应二人固守山西的决定。他现在被困在山西动不了,可二人当初答应他的援兵却迟迟不到! 看着父亲的脸色,刘少卿知道援兵的事儿还是没谱。 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父亲,援兵的事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的弹药补给现在问题更大。” 这几天的战斗,黑旗军和法军几乎是硬碰硬的在打,弹药消耗十分巨大。 刘永福听了更是眉头紧锁,“哎,这该怎么办?” 刘少卿在一旁安慰道:“父亲莫急,我已经让各营尽量打扫战场,收回尸体上能用的枪支和子弹,相信还能支撑两日。” 刘永福急切的追问道:“那两日之后呢?” 刘少卿沉默了一下,随后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父亲放心,我们不会困死在这儿的。” 刘永福听了长叹一口气道:“卿儿,是为父害了你啊!” 刘少卿笑道:“父亲干嘛说这丧气话,现在胜败还在未知之数呢。” “现在的战局,其实胜败已定!”‘雎鸠’号上,库尔贝坚定地说道:“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是一次意志的比拼,看谁先坚持不住撤兵,谁就输了。现在我们的伤亡的确很大,但是对面的中国人的伤亡也一样大。他们可能会补充援兵,我们一样能补充援兵。但是,他们的弹药消耗却无法补充,而我们,则能源源不断的补充子弹和炮弹!” 连续三天的战斗下来,法军的损失相当的大,有些军官心中开始动摇,认为这样打下去得不偿失,希望库尔贝能够收兵返回河内。现在,库尔贝就是要他的军官和士兵们相信,自己已经快要胜利了! “黑旗军的弹药是通过清国供应的,但是清国自己也不能生产,所以他们的弹药将越打越少。我相信各位在今天的战斗中应该已经发现了,对方的速射武器使用的越来越少了,这说明他们的速射炮弹已经不足了。黑旗军可以从我们的士兵的尸体上夺取子弹和步枪,但是他们无法夺取我们在后方的速射炮和机关炮的炮弹。一旦他们完全失去速射武器的支援,仅凭步枪,难道还能阻止我们前进的脚步么?” 库尔贝的分析几乎就是事实,所以他成功的说服了他的军官们,而且,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法军连一具尸体也不让黑旗军轻易地夺走了。往往为了争夺一具尸体,又赔上了几条人命。 但也正因为这样,黑旗军的弹药来援和消耗的反比例也不断扩大,日子开始越来越难过。 此时的山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经过几天的苦战,城中士兵战斗减员非常厉害,而且因为迟迟看不到援军,士兵们的士气也在下降。 城中开始流传一则谣言:山西城外无援兵,内无补给,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了。而黑旗军将会在这之前凭借优势兵力突围,只剩下残兵败将的滇军、粤军和桂军,却只有死路一条。 谣言的源头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但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而且现在山西的情况所有人都看在眼中,于是军心更加涣散。 “渊亭,你可知道现在城中流传的流言?” 面对唐景崧的质问,刘永福只能无奈的摇头,“维卿兄,我何尝不知?可是这流言来的蹊跷,你叫我如何是好?” 唐景崧也知道以此来质问刘永福极为不当,现在整座山西城都是靠黑旗军在守,却传出这样的流言,他实在是担心刘永福会有什么想法。万一刘永福一气之下真的撂了挑子,那之前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维卿兄,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放心,我刘永福说到做到,绝不会主动让出山西。但是现在城中的局面你也知道,弹药的缺乏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援兵又迟迟不到。两天过后有两天,现在已经四天了,还是连影子也没有。现在城中的军心涣散,要是援兵再不来,我就是想守,也守不住了啊!” 几句话说的唐景崧老脸挂不住了,当初是他信誓旦旦的说北宁的清军必将大举来援,然而过了这么多天,援兵却迟迟未至。若是这山西真的就这么丢了,他还真怪不得刘永福。 两人正说着,刘永福的亲兵队长刘启良猛地冲进来道:“福帅,不好了,法国人的大炮在西门炸开了一个大口子,现在正在猛攻那里,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法军连续几天用炮火猛攻四门,现在终于在西门城墙正面炸开了一个三十米宽的缺口,这个缺口像是给法军打了一针兴奋剂,西面的攻势顿时无比凶猛起来。 情况危急,唐景崧立刻道:“唐巡抚那里还有滇军一个半营,我去找他,让他赶紧带着队伍顶上去!” 刘永福道:“好,务必要坚持至少两个小时,我去别的地方调兵,然后来接应你。” 两人商量好,唐景崧随即小跑着来找唐炯。 唐炯也知道军情紧急,现在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要是法国人真的打进来,谁都跑不了。于是,立刻带着他的扶标和剩余的滇军残营赶到西门。 生死一线,再加上唐炯亲自督战,滇军这一次也是死战不退。之后刘永福又从南门抽调了三百黑旗军支援西门,堵住了缺口。激战半日,法军见急切攻不进去,只得停止了进攻。 这一日,防守四个方向的清军均有伤亡,其中以西门最为严重。 第五十章 血战山西(八) 夜深人静。 现在的军事作战,很少有夜战。经过了一天的激战,晚上都是大家休息的时间。 滇军驻地,云南巡抚唐炯大人正和自己的扶标参将张永清面对面的坐着闲聊。 看着面前的张永清,唐炯面色阴晴不定,“张参将,你是否有信心守住山西?” 张永清听说一愣,随即道:“回大人,若是再坚持两天,待援军一到,山西定可无忧。” 唐炯说道:“那若是援军不到呢?” 张永清咬了咬牙道:“大人,非是末将无能,这几日你也看到了,法军无论在兵力、武器上,均优于我军,现在城内兵力不过四千,而城外法军还不知有多少,若是没有援军,守住山西,末将实无把握。但大人放心,末将军中上下一体,定保大人无恙!” 听张永清表了衷心,唐炯这才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很好。” 说完这句话,唐炯再无声音,张永清也不知道上官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不便开口,坐在哪里,十分尴尬。 过了一会儿,唐炯才说道:“我想,在今夜率军出城迎敌,张参将可肯助我?” 张永清闻言大惊。 现在城中兵少,对城外法军虚实也不慎了解。而且法国人人高马大,近战能力兄弟们都心中门儿清,比滇军高出好几层楼都不止。就算是依靠工事守城还不一定守不守得住呢,唐炯忽然说要出城迎敌,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么? 想到这里,张永清正要劝谏,一抬头迎上唐炯锃亮的眸子,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唐炯不是要偷袭敌军,他是要逃跑啊! 冷汗立刻从张永清脑门上冒了出来。怪不得他先问我如果没有援军,这城还能不能守住。 既然唐炯有此一问,那很显然,援军是不会来了。若是留下,很可能如同莫、徐二人,死路一条。但若是走了,就是弃多日生死相依的兄弟们于不顾,于心何忍? 但张永清知道,唐炯不会给自己多少时间思考,必须马上决定。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张永清一狠心,跪下道:“末将唯大人马首是瞻!” 看着跪在面前的张永清,唐炯这才露出微笑。“好,你先去准备准备,咱们就从西门走。注意,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张永清领命去准备去了,不多时,西门悄悄地打开,一队三百余人的武装从城内快速出来,随即消失在夜色中。过了一会儿,远处的夜幕中传来一阵枪声,但很快便稀疏起来,随即消沉于无,夜色依然恬静的仿佛任何事情都未发生过。 库尔贝的旗舰上,传令兵正在等待主将的命令。 “只是一小队清兵?” “是,将军阁下。根据雷加斯少校所说,应该不超过四百人,看旗号,不是黑旗军。” 库尔贝想了想,“呵呵,看来,是敌人先扛不住了啊。这说明城中的军心已散,他们现在开始想要逃命了。好,告诉雷加斯,不用追击。我们就是要让城中的士兵知道,只有弃城,才有活路!” “是!”传令兵向库尔贝敬了一个礼,随后出去转达将军的命令。 随后,库尔贝又叫进来一名传令兵。“传我的命令,让各部队明天休整一日,不用进攻了。” 经过几天的激战,法军的伤亡也是极大的。现在既然城中已乱,能够不损失士兵就获得目标,何乐而不为? 唐炯跑了! 第二天清晨,得知这一噩耗的刘永福立即命令封锁消息,然后马上找唐景崧商议对策。 唐炯的逃离不仅仅是带走多少士兵的问题,更为关键的是对本就消沉的士气带来的致命的打击。 唐景崧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当时就急了。当听说刘永福已经封锁了消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这事儿靠瞒是瞒不住的——唐炯这么大个官儿,又担着督战西门的责任,再加上他还不是一个人走的,那是好几百人啊。 怎么办? “唐大人,你认为援军还会不会来?” 现在距离求援已经十天了,大家心里想的已经不是援军何时会来,而是会不会来的问题了。 现在只有刘、唐两人了,唐景崧心里怎么想的,已不必在隐瞒下去。他颓丧的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来,恐怕就不会来了。若是再晚,来了也没用了。” 是啊,再拖下去,城肯定守不住,援军来了又能怎样呢。 刘永福看着瞬间老了几岁的唐景崧,缓缓道:“大人,突围吧,还能保住一线生机,好为将来打算。” 抬头看看刘永福,知道此时已经没有选择了,唐景崧无奈道:“好吧,请军门安排。” 和唐景崧达成一致后,刘永福立即出去重新调动布置兵力。将堤防上和城外要塞的黑旗军撤回城中。 这一天,法军出乎意料的没有发起进攻,城外黑旗军的撤离进行的十分顺利。 刘永福不知道,这是库尔贝故意的。 法军对山西的进攻,本身的战略目的有两个。一是占领山西,保护住自己的侧翼安全。二是击溃刘永福的黑旗军,重新树立法军的信心。 但法军一开始的进攻非常不顺利,一连几天都没打开局面,较大的人员伤亡使库尔贝开始怀疑,这样打下去究竟有没有必要。 现在法军的损失已超过百分之三十,如果超过百分之四十,那么就算拿下山西,这场战争也不能算是胜利。最多是惨胜。而若是伤亡达到一半儿,那么自己重树法军信心的想法就将是一个笑话。 所以和刘永福一样,库尔贝其实也到了骑虎难下的时候。如果到25号如果仍不能攻克山西,法军的军心也同样难以控制。如果自己被迫撤退,那么不但山西没能占领,作为胜利的一方的黑旗军将会斗志更加旺盛,这对于法军来说,可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库尔贝可以从河内调集援兵,最终山西还是会成为他的胜利品,但那样的话,他重树法军信心的想法也就泡汤了。这场仗仍不算完胜。 现在,唐炯的出逃给库尔贝传递了一个信息——清军也已经承受不住了。 就像库尔贝之前说的,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哪一方意志先垮了,哪一方就输了! 至于黑旗军的突围?呵呵,库尔贝并不担心黑旗军突围出去,一支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军队,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到时候派遣一支劲旅尾随追击就可以完全击溃他们了! 这就是为什么法军在当日一反常态的没有进攻的原因——他在等待黑旗军自己弃城。 库尔贝赌对了。 当天晚上,又一支约五百人的清军部队突围而去。到了第二天清晨,再也坚持不下去的黑旗军集结了剩下的全部兵力从西门突围,放弃了山西城。 法军强攻旬日,死伤两千多人没有攻下来的山西,丢了。 “将军阁下,根据您的命令,我们没有全力阻截。”事实上,雷加斯说的并不完全对。法军虽然没有全力拦截突围的黑旗军,但是以雷加斯一个海军登陆营的残余兵力,就算是想要全力阻截,也未必拦得住。 此时,站在山西城头的库尔贝已经开始考虑他的下一个军事目标了,对已成过去时的黑旗军自然没有那么关心。他笑笑对雷加斯道:“你做的对。别忘了,在欧洲有句谚语,叫‘不要阻挡士兵回家的路’。他们要逃跑,就让他们逃跑好了。” 现在在库尔贝眼里,军心已逝、已成溃兵的黑旗军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所以当西莫雍上校提出,要带领一队士兵前去追击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 他只是批准了西莫雍四分之一的兵力,至于能不能追得到,在他看来已经无关轻重了。 离开山西城,向西三十里的一处荒郊野地,刘少卿叫住了正在埋头行军的黑旗军诸位管带。 刘永福看了看四周的地形,随后问道:“就是这儿?” 见刘少卿点头,随后对前来开会的几位将领安排道:“雅楼,你带着左营往回走一里埋伏,听到这里炮响,就挥师掩杀眼前的敌军!“ 吴凤典事先已经得到了通知,立刻抱拳道:“得令!” 刘永福又转身对连美道:“宣芝,你带着武炜正、副两营往前面一里埋伏,同样是看我这里的信号,然后挥师掩杀。“ 连美和朱冰清同样齐声道:“得令!” 安排完这两路,刘永福才对黄守忠道:“荩臣,你的两个营负责断后,走得慢一点儿,等听到后边炮响,立刻率队回师杀敌。” 黄守忠也是嘿嘿一笑道:“管教他来得去不得!” 最后看向刘少卿,“卿儿,你也要留下?” 刘少卿点点头:“孩儿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父亲尽可率大队离开。” 这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刘永福好歹是江湖儿女,此时也不矫情,只是嘱咐道:“你自己小心。由此往前五里有个小村子,为父先带着伤员到哪里安歇,今晚我们就在哪儿扎营。你们料理了后面的追兵,尽快赶上来。” 刘少卿点点头:“父亲放心,不会有事的。哦,对了……”说着,看向几位叔伯道:“几位叔伯,稍后交起火来,还请嘱咐士兵尽量的抵近瞄准射击,减少弹药消耗。咱们的家底儿这一次消耗的可是不轻啊!” 黄守忠等人都是笑道:“这个我们省得。” 此时跟着刘永福一起过来的唐景崧才一头雾水的问道:“法国人追上来了?” 刘永福道:“只是以防万一,咱们带着大量的伤病,走不快,今晚恐怕要在半路扎营。若是敌军追击上来,恐怕猝不及防。当然,没有最好。” “哦……”唐景崧似懂非懂,随后又看了看刘少卿,总觉得这两父子有事儿瞒着自己,“那贤侄也要留下来?” 刘少卿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邪的道:“唐叔父,黑旗军这次在山西可是吃了大亏,小侄留下来跟库尔贝收点儿利息。” 一旁刘永福不等唐景崧再问,连忙拽着他道:“哎,这事儿由他吧,咱们先带着伤员赶路要紧。” 随后,唐景崧带着一脑门子问号被刘永福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第五十一章 回马枪 下午三时。 一名黑旗军士兵飞快的跑到庞振云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后,庞振云满脸兴奋的来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刘少卿的跟前道:“公子爷,他们果然来了,人不少。” 刘少卿微微一笑。 法军虽然如愿以偿的占了山西,但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可是吃了不小的亏。库尔贝的手下有海军的军官,还有从北非和法国本土调来的军官,这帮在殖民地骄横惯了的军官们肯定不会甘心。刘少卿算准了他们一定会衔尾追击,所以早在昨晚,就已经安排韩再勋和庞振云两部出城,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地点的选择是来山西的路上就安排好的。这里临近大路,除了自己藏身的这一侧山坡有大片的树林,南面大多是稻田,到时候法军无处躲藏,只能成为自己的靶子。 望远镜里,陆续出现了一排排的军队。 “大约一个连的越南土著步兵作为排头,既是向导又是沙包,洋鬼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奸诈啊。嗯,随后一个金边步兵连,还有一个带着两门哈奇开斯的阿祖夫步兵连,这是一个外籍兵团组成的步兵营啊。” 放下望远镜抬手叫来一名亲兵道:“去前面告诉连参将,让他们把攻击的重点放到那些阿祖夫步兵上。” 亲兵应声离去,刘少卿这才再次举起望远镜。“三个白人步兵连,装备的是m1878,看来这是海军陆战营啊,每个连两门哈奇开斯和两门格林炮……哦,这后面,居然带了两个炮连,这洋鬼子,还真以为靠火力凶猛就能吃定我了?笑话,这可不是直隶,是北圻!小爷今天就给你上一课。” 放下望远镜,吩咐亲兵道:“通知下面,运输大队来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大路上,骑着大洋马的西莫雍有些不爽的催促着部下加快行军速度。从留下的痕迹看,黑旗军的大部队应该离开的时间并不长,现在距离天黑还有点儿时间,他希望能尽快追上,那怕只是拽下拉一根尾巴,也不算白跑一趟。 正像刘少卿所猜测的那样,这一次法军在山西城下算是吃了大亏,很多军官都认为,这是因为库尔贝只是一名海军少将、而不是陆军少将造成的。他们认为库尔贝的打法过于保守,尤其是在昨天晚上和今天清晨,更不应该放任那些中国军队就这么平安的撤出。 因此,西莫雍主动请战,打算一路追击,吃掉那些已经丧失了斗志的中国人,同时也可以让这一次的战绩好看一些。为此,他带了端尼埃少校指挥的一营外籍军团和雷加斯少校指挥的一个登陆营。另外,为防止万一,他还带上了两个炮兵连,包括一个连的四十毫米山炮和一个连的六十五毫米行营炮,指挥官拉盖尔少校。 但是那些中国人简直是属兔子的,带着大量的伤员居然还能跑的那么快,自己的部队追了一天,还是只能跟在后面吃土,不过看起来他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了,从路上留下的痕迹看,自己的部队距离敌人是越来越近,西莫雍认为在有一个小时,一定能够追上敌人。 急着追敌的法军没人注意路边的那一座座坟茔,那怕这些坟茔似乎多了一些,那怕那里面有一些是用石头堆成的。 看着已经走进埋伏圈的法军,刘少卿果断的命令:“点火!” 右边山坡的树林中传来几声鸟叫,让西莫雍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在南美打猎的日子。北圻地方山多林密,估计野兽也不少,等打完了这一仗,最好能找个时间约上三五好友打打猎,如果…… ‘轰……’ 刘少卿事先在路边埋制了十个土制炸药包,每隔二十米一个,上面还堆满了碎石以增加杀伤力。为了迷惑敌人,他还让人在路边磊了一些土包冒充坟茔。引爆炸药的引线藏在竹筒里,而事先镂空的竹筒则埋藏在地下,一节接一节,一直延伸到几十米外的山坡。 韩再勋和庞振云的部队,就藏在这里。 几声鸟叫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得到信号的士兵将立刻点燃引信,引爆炸药。 十声爆炸几乎不分先后,听在耳中就像是一声那样,所以显得分外的震耳欲聋,就连百米之外的黑旗军,那怕事先已经摁住了耳朵张大了嘴,还是被爆炸声震得五迷三道的。 不过再怎么说,他们也比直接承受爆炸威力的法军士兵强太多了。 被炸起的碎石毫无轨迹的四射,足足覆盖了十多米的半径,法军是以步兵连为单位行进,每个步兵连以排为单位呈三列纵队行进,一个营的队伍排出去也不过三百来米,十堆炸药几乎将整个登陆营都覆盖了进去。 距离爆炸中心越近,碎石的威力也就越大,被击中的几乎是当即毙命。距离较远的受的都是轻伤,但是那怕是没有受伤的幸运儿,此时也被剧烈的爆炸震懵了,对山坡上掩杀过来的黑旗军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还击。 于此同时,一前一后的另外两处伏击阵地的战斗也打响了。因为不用考虑爆炸冲击波带来的影响,吴凤典和连美把部队的隐蔽点设的距离大路更近。他们事先在林子里挖掘了战壕,士兵们都藏在战壕里,连头都不露。越南密集的灌木和藤蔓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掩护,就连那些土著步兵和金边步兵都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危险。 爆炸的信号同样也传到了黄守忠的耳中——这么大一声巨响,想听不见都难,回师掩杀的黄守忠部很快就和连美、朱冰清的部队汇合,对眼前的六百多外籍步兵形成了包围。按照刘少卿的吩咐,连美首先用抬枪招呼了仍处在懵圈状态的阿祖夫步兵,密集的散弹瞬间就摧毁了这支外籍兵团中的最强战斗力,剩下的金边步兵连和越南步兵连,就好打多了。 吴凤典那边的战斗也同样进行的很顺利,两个炮兵连中只有一个排是装备了长枪的,其他的士兵装备的都是自卫短枪。在相隔三十多米的对射中,短枪射速快的优势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准头太差,而那一个排的步兵又如何能挡得住四百如狼似虎的悍卒? 命令是刘永福下的,但主意是刘少卿出的。黑旗军这一次分四个标段共投入了七个营两千多兵力,除非库尔贝分出一半儿的兵力来追击,否则那就是菜! 被爆炸声震惊的还有三里之外的黑旗军大队。 唐炯带着自己的亲兵营连夜逃走之后,吴丹这样的滇军残兵就被丢给了黑旗军。跟着黑旗军混对吴丹这样的士兵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已经坚信黑旗军必然是战无不胜的,即使是他们现在正在逃离山西的路上,这种信念也没有衰减。 听到后面传来的爆炸声,吴丹叫住了一个相熟的黑旗军。“兄弟,后面这是咋的了?” 那黑旗军当初曾和吴丹一起反攻过浮沙村阵地,正是刘文谦的亲兵营部众。此时撇撇嘴道:“洋鬼子跟在咱们屁股后面追来了,几位将军现在正灭他们呢,就当先收点儿山西的利息吧。” 吴丹对那名士兵的话毫不怀疑,点头道:“我们都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了,他们竟然还敢追来?那真是自己找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感叹六子怎么会舍了黑旗军这么粗的大腿不抱,跟着巡抚大人跑了?在他看来,战场上不是谁官儿大谁就是粗腿,而是谁能打得赢谁的腿才粗。 和黑旗军一起离开山西后,唐景崧在宣光和刘永福告了别。随后,唐景崧带领他的粤军残部和被抛弃的一部分滇军借道太原返回凉山,找徐延旭算账去了。 至于刘永福,则带着剩下的士兵返回了老街的保胜老巢。 在唐景崧看来,既然刘永福能在撤退途中打出那么漂亮的一场伏击,说明黑旗军的士气和战斗力依然强大,那么很明显,造成山西沦陷的罪魁祸首不用说就是那个迟迟不发救兵的徐延旭和临阵脱逃的唐炯了! 回到凉山的唐景崧在见到徐延旭后破口大骂,但徐延旭也很委屈。因为徐老大人确实安排了援军——两个营的桂军绿营兵。 只不过当初求援的士兵赶到北宁后,他徐大人并不在前线,而在谅山。北宁的两位统帅则正忙着打冷战,没人愿意承担责任给他派兵,因此需要向远在谅山的徐老大人请示。这一来一回,七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得到了徐大人的将令的桂军官兵一听说山西的局势,那里还敢过去送死?便开始消极怠工。原本两天就可以走到的路程,他们愣是走了五天。等他们到了之后,山西刚好归了法国。不用和法国人交战的桂军兴高采烈的用了两天时间又返回了北宁。 唐景崧可不管这一套,总之他心中已经将山西失陷的责任完全的归到了唐炯和徐延旭的头上。并准备在返回北京后,结结实实的参他们一本,不参倒他们不算完!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两人差点将唐大人的小命儿丢在山西,这个仇也不能不报。 退回保胜老巢的刘永福在不久之后又见到了亲自率兵前来的岑毓英。 滇军从云南到北圻,沿元江顺流而下当然是最方便的路途。而从元江进入北圻,第一站就是老街。刘永福听说对黑旗军已经支援了许久的岑督亲自前来,赶忙前迎二十里。 “什么?唐炯竟然临阵脱逃,还带走了四百滇军主力?” 从刘永福口中当得知山西丢了的消息,岑总督也是怒火中烧。要知道自己可是千辛万苦、千山万水的带着二十个营来支援的,结果还没到地方,山西已经丢了。 奶奶个熊,这要是不参死他,哪里对得起自己的千里迢迢?不但是唐炯,岑总督连徐延旭也一起恨上了——若是徐延旭及时的派大军支援,唐炯就不会逃跑,那山西也肯定能再支撑一段时间,到时候自己的大军一到,岂不是固若金汤? 但骂归骂,差使还是要办。冷静下来的岑毓英开始鼓动刘永福收复山西。 “刘将军手中尚有士兵数千人,即使将军不做其他想法,这几千士兵的吃喝你得考虑吧?更何况还有他们的家眷,几万人的口粮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兴化多以山地丛林,缺少耕地,之前将军人少时,还可勉强度日,如今若是仅依靠此处,恐怕难以维持吧?” “是,我知道将军手中还握着宣光、奠边府等省,多少还有些积蓄,但是将军也应该明白,若是让法国人在北圻站稳脚跟,难道将来还有将军的立足之地?现在越南朝廷已经明示要驱将军出越南,届时法国人和越南联手,对将军步步蚕食,将军又能支撑多久?” 看了看刘永福的脸色,岑毓英继续劝道:“将军也不要指望我。从云南来此,山高林密,补给困难,否则我也不至于在将军败退后方才赶到。所以将军唯有趁法国人立足未稳,越南人心中还在犹豫的机会,重新拿下产粮之地山西,再次在越南军民心中树立信心,方才能保证将军在北圻长期立足。” “至于兵力方面,我自当鼎力相助。本督此次带了一万滇军,只要将军有心夺回山西,可以都交给将军指挥,将军意下如何?” 刘永福心知,岑毓英说的很有道理。 今时不比往日。自己刚来保胜时,仅仅数百人。经过几年的劳作打拼,方才发展到了两千余人。若不是后来得了宣光、山西两省,自己是万万成就不到现在的局面的。但如果他失去清廷和越南两个方面的支持,单凭自己想要挡住法国人,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且看岑毓英的样子,如果自己不夺回山西,那么清廷的支援不但指望不上,将来若是法军真的攻来,搞不好自己连退路都没有。 想到这里,刘永福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愿意,但他却没有立刻答复岑毓英,而是拖延道:“请大人再容我考虑考虑。”上了唐炯一当的刘永福已经学精了,他这是打算回去后跟儿子在商量商量。 第五十二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此时的刘少卿正在紧锣密鼓的训练士兵。 从山西回到老巢后,黑旗军立刻召开了营、哨一级的全体将领大会。会上,黑旗军的将领们在刘小公子的启发下,深入的讨论了前一阶段作战的得失。并针对黑旗军目前的情况作了深刻的自我剖析。 在第二次纸桥大捷后,黑旗军上下难免出现了一些骄傲的气氛。作为军人,身上有傲骨是好事,但是作为指挥官,脑子里带了傲气就是致命的。 在纸桥以几乎一对一的比例完败李维业,让黑旗军的部分将领——包括刘永福本人——产生了自大的心理,以至于在怀德、丹凤和山西,连着喝法军打了三场硬仗。而且这三场仗是一次比一次凶险。 怀德之战虽然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但也勉强还可以说是大败波滑。丹凤之战就完全是运气了。要不是波滑胆怯,恐怕李唐现在能不能囫囵个站在这儿都难说。 到了山西之战,黑旗军更是损失惨重。第一天的战事就爆发出危机,要不是刘少卿灵机一动,恐怕不但浮沙村阵地夺不回来,连河堤上的两个营都得被人家包了饺子。 这样一算,如果是打阵地战,那么在一比一的情况下,毫无悬念,那就是完蛋的完啊。哪怕是一点五比一也没戏,除非是是二比一,倒是还能坚持坚持,但是也是短时间的,时间一长,还是完。 为什么? 火力不足啊! 无论是炮火还是速射武器和人家都差着老大一节呢。就算是步枪射击,精准度也不如法军。再加上补给几乎为零,那还不死等什么? 这么深入的一分析,所有的将领们立刻就顿悟了:还是小公子说的对,咱的水平,就是应该发挥在运动中打闷棍的战略战术,不要想着和人家明刀明枪的对阵,咱还不是个。 于是,黑旗军痛定思痛,总结出以下几点—— 第一,尽量避免和法军进行阵地战,尤其是临近河岸的阵地战,决不能打。 第二,如果迫不得已不得不打阵地战,那么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毁掉对方的炮兵火力。 第三,打铁还需自身硬,一定要加强士兵的射击训练,同时,一定要建立起自己的炮兵队伍! 第一条最容易实现,无非就是一句话:打得赢打,打不赢跑呗。 第二条有点儿难度,要怎么才能打掉敌人的炮兵火力,那不是靠想当然的指定几个战术方案就能实现的,那得因地、因时、因人制宜才行。 第三条最难,现在黑旗军是有一些速射炮、山野炮和机关炮了,但是没人会操作啊。就算是刘少卿这样逆天的妖孽,也不是全能的。打是能打,但是打得准、打得好,就必须要有专业的教学才行。 可是向朝廷表示帮忙找几个炮术教师的申请打了快半年了,到现在一点儿音讯也没有,要想靠黑旗军自己来找教授炮术的专业人员…… 别逗了,哪有这样的人愿意到土匪窝来? 洋鬼子已经占了山西,下一步可能就是永福或者宣光。黑旗军从山西退了出来,但不能一退再退。等、靠、要不是刘少卿的作风,无论成与不成,也要把队伍先练起来! 于是乎,黑旗军上下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练兵活动。 浮沙村争夺战暴露出来黑旗军因为身体素质问题而造成的近身拼刺的短板,咱们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技击流传,那能在这上面输给洋鬼子?一方面广邀名师,另一方面黑旗军自己就有很多射手不凡的将领,集思广益,整出一套简单且威力大的枪法来,练! 射击精确度不行,这个不好办,黑旗军不像洋人那么家大业大,子弹是有数的,所以只能从各个队、哨中选出底子好的,拿子弹喂。其他的士兵先把据枪练好。 至于炮兵,这个最难,刘少卿优中选优,从近万名黑旗军士兵中筛选出三百名机灵的,单独训练炮术。咱现在没有理论依据,先把实操练起来,熟悉熟悉武器总可以吧。 当刘永福将岑毓英的意思转达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之后,刘少卿首先表示,黑旗军应该夺回山西! 从经济角度考虑,山西是黑旗军之前控制的唯一的一个产粮大省,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不符合黑旗军的利益。而且,山西紧邻河内,是和法军争夺北圻的关键所在,更不能就这么简单的让法国人占了去。 “父亲切末以一时之胜败来否定一世。要知道,不管那法国人多么强横,终究是劳师击远,不能持久,而我们则逸以待劳,还有地利之便,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如果我们此时放弃,不但将失去清廷的支援,还有可能失去咱们的士气和军心。一旦这两者皆失,那么距离我们自己的败亡也就不远了。如今朝廷仍然愿意支援我们,正可以借此东风,收复我们的地盘儿,借以扩大我们自身的实力。打一场明知必胜的战争,哪怕现在艰苦一些,但只要最终的利益能够保证,又何乐而不为?” 本来就心有所动的刘永福被儿子一说,在没有迟疑,随即找到岑毓英,同意回击山西。但刘永福听了儿子的建议,也同时提出了三点要求。 第一,黑旗军——尤其是滇军——目前的战斗力对比法国人还相差很多,必须要先进行训练,才能重返战场!至于时间么,暂定半年吧。 第二,为了练好兵,朝廷必须确保黑旗军的弹药供给。黑旗军的枪支主要来源有二,一是朝廷供给,分为两批,第一批两千杆,第二批一千五百杆,都是美国雷鸣登后膛枪;二是战场缴获,几次和法国人交战,黑旗军多少都有些战场缴获,其中包括陆军使用的格拉斯单发步枪和海军使用的m1878式连发步枪两种,总量大约也是三千杆。另外还有几具格林炮。 雷鸣登步枪使用的是10mm口径子弹,而法军步枪和格林机枪使用的都是11mm口径金属壳弹子弹,这两种口径的弹药必须要清廷给大量提供。 至于滇军,装备的枪械五花八门,刘少卿管不了,也懒得管。总之凡是使用统一口径的滇军可以和黑旗军一起优先训练,其他的,那就看什么时候有但要什么时候再说吧。 第三,也是老大难。那就是火炮和操作火炮的炮术教师,必须尽快找来! 后面两项岑毓英都代表朝廷同意了,但是只有第一项岑毓英不同意。半年的时间太长了,有这半年,法国人恐怕都打到云南了! 总之最后两人一阵扯皮,终于将时间缩短到三个月。最迟到四月份,黑旗军全军出动,带领滇军一同反攻山西、河内。 不过刘少卿又给这个约定加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在满足第二、第三项的基础上。否则想让黑旗军拿人命去填,没门! “啪~” 光绪皇帝将手中的一份折子摔在了几位军机大臣的面前,面色阴沉的道:“看看吧!” 早有太监上前将地上的折子捡起,奕䜣连忙上前接过,快速浏览起来。 三月份,一路风尘仆仆的唐景崧大人回到了北京。一进京,唐大人就将早已拟好的折子呈上光绪帝,将山西之战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跟小皇帝讲了一遍。 得知山西陷落真相的光绪大怒,立即召集军机大臣们觐见,于是,便出现了上面一幕。 奕䜣面无表情的看过奏章,随即交给李鸿薻、翁同龢等人传看。明白了折子里所写的内容,几位军机大臣,尤其是李鸿藻,不由得后脊梁生出一片冷汗。 越南战事的情况他们早已知晓。在此之前,山西陷落的军情折子和岑毓英参唐炯的折子,早就已经传到了京师。不过,因为唐炯、徐杨旭二人在京里军机处都有大佬撑着,山西陷落的军情折子只是说明了军情,没有提徐延旭和唐炯的事儿。而岑毓英的折子是直达天听的,连军机处也无权拆看。所以几位军机大人,尚且不知道山西陷落的内幕。 光绪冷冷的看着下面的诸位大臣,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自越南战事起来,这些朝廷中枢的重臣们纷份上书,今天保举一个,明天提拔一个的,将自己的或心腹、或嫡系、或亲朋好友一个一个的捧上了扶、藩、提督的宝座。而自己所提的冯子材、丁槐等人则无人问经,甚至李鸿薻之流为了捧徐延旭上台,逼得冯子材不得不告病回家。 好,都依你们,可你们也做出点儿成绩来啊?唐炯在上任之前被吹嘘的多么多么悍勇,在剿发剿捻的时候多么多么知兵善战,现在好了,临阵脱逃,直接导致山西的陷落。 还有徐延旭。这个被清流捧上天的老大人,坐拥三省两万余兵,坐视山西被围而不救,以至于山西陷落,他也难逃其责! 虽然愤怒,但载恬还是提醒自己冷静。 “诸位卿家,对此折有什么看法?” 诸臣相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了李鸿藻。 李鸿藻执‘清流’牛耳,又是坚定的主战派,这唐炯和徐延旭都是清流力捧的‘将才’,现在这两人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不出来说话,那个会帮他擦屁股? 李鸿藻也知道逃不脱,就算自己不说,皇上也会指明了让自己来处理此事。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唐大人奉旨南巡联络刘团,亲临前线,其情可嘉,虽山西陷落,但众军拼死力敌,也应嘉奖。臣以为,唐景崧可补三品顶戴,同时下旨厚恤死伤官兵。至于刘团,此战奋勇当先,虽然战局不利,但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还是应当好言安抚,勉励其继续为朝廷出力……” 光绪见他此时还在回避,顾左右而言他,气的是三尸神暴跳,‘啪’的一拍龙椅,老实不客气的道:“朕问的不是唐景崧,不是刘永福。朕问的是徐延旭,是唐炯!” 李鸿薻见躲不过去,只好应道:“徐延旭于山西之战有失察之过,然其确实已下令增援,只是下级督兵之将官行动不力,以致援军迟迟未到。以臣之见,贻误战机之将佐,当严正典刑,以正号令。徐藩司用人不当,可下旨斥责,并严令其收复山西,将功赎罪。至于唐炯,临阵未奉令而自走,罪该万死,但请皇上念在前线正是用人之际,可先将其免职留用,准其戴罪立功。” 听了李鸿薻的话,光绪看着奕䜣等人道:“你们的看法呢?” 同为‘清流’泰山北斗的翁同龢首先道:“李大人所言中肯,臣附议。” 恭亲王奕䜣也道:“二人确实罪该万死,但现在关南法军步步紧逼,战况紧张,实在不宜临阵换将,还请皇上三思。” 宝鋆原是恭亲王的嫡系,此时自然也附议,只有左宗棠,老而弥坚,主张严处唐炯,但对于徐延旭,人家确实下令派兵了,倒也真不好处置的太厉害。 李鸿藻和翁同龢自然是尽力维护清流的‘面子’,而奕?却的确是考虑临阵换将于军前不利,不赞同严处徐延旭,对于唐炯,倒是做个顺水人情而载恬光绪见众人到现在还在官官相护,怒极反笑,“好好好,你们倒是众口一词,都为这两人求情。只是不知道有谁想过那些战死的官兵?既然你们意见一致,朕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但若是再出疏漏,不知你们几位老大臣还有没有面目再来见朕!” 说完,也不管众人,拂袖而去。 当日,军机处传旨,以云南巡抚唐炯未奉旨擅由北圻防所回省城,命摘去顶戴,发军前效力;徐延旭御下不力,罚俸半年,着即日起督促关南各军迅速出击,限一月内收复山西。 与此同时,奕?、李鸿薻等枢臣纷纷发报给二人,告知皇帝已经震怒,让二人戴罪立功,切勿自误。 然而,传旨的人还没有过长江,北圻那边就发来电报:越南惨败!北宁、太原失守,关南各军退守谅山! 消息传到京师,朝野一片大哗! 第五十三章 新编 法军在山西的惨胜,尤其是最后西莫雍上校的追击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一些炮兵见机得快,侥幸逃脱——使法军中层指挥官们更加坚定了库尔贝这位海军将领不适合指挥大规模地面战争的论调。 轻轻松松就放黑旗军主力突围离开不算,你明知道黑旗军离开的主力还有四千人,竟让西莫雍仅率两个加强营前去追击,最后导致几乎全军覆没,这个责任你库尔贝不承担谁承担? 面对中级军官们的强烈反应,加上山西战役和顺化战役的结果天上地下的差别,法国国内的高官们也不得不重新作出安排。 库尔贝因为顺化之战的胜利被晋升为海军中将,同时回到东京支队司令的本任,准备执行封锁中国沿海的任务。陆上部队则改由陆军中将米乐接任指挥。 库尔贝也知道在山西之战惨胜后,自己可能会被调离。因此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临走之前,他还给国内发了一份言辞恳切的电报: “在我军攻克山西的战役中,我们发现,驻防城中的中国士兵虽然大多数是那些所谓的‘黑旗军’,但仍有百分之三十的士兵来自中国国内。他们在防守城市的过程中发挥了一部分作用。更为重要的是,正是因为中国官方暗地里的援助,才使得那些本应是土匪武装的军队具有了极强的作战能力。他们甚至装备了连清朝军队都很少装备的格林式机关枪和哈乞开斯速射炮。有鉴于此,我认为,如果想要肃清北圻的反抗势力,必须要将盘踞在这里的清朝军队彻底驱逐出去。当失去了来自中国的支持后,那些土匪武装便不足为患。” 在库尔贝攻陷山西之前,越南都城顺化发生了一件奇特的命案——新上任的越南国王莫名其妙的被毒死了。 得到消息的法国人惊慌失措。他们认为这时清朝搞得暗杀,其目的是破坏已经签订的《顺化条约》的执行。因此准备给与清廷直接施加军事压力。在得到库尔贝司令官的电报后,法国国内立即同意了库尔贝的想法。 1884年1月,法国议会以327票对154票的优势通过的2000万法郎的军费预算。并向越南方面再次补充了一个步兵旅和两队炮兵、一队工兵的增援。 二月,当新上任的米乐中将来到河内时。在越南的法军兵力已经达到了空前的一万八千人,其中仅集结在河内的部队就有将近一万五千人。要知道,即使是在1860年攻进北京城,法国人也才动用了七千兵力。 大致熟悉了当前的情况后,米乐将手中一万八千人的部队分为两个步兵旅,让其手下的两个副司令——波里耶少将和尼格里少将分别统帅。另外,将东京分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了莫列波约上校。 就在米乐中将整编他在河内的部队的同时,远在越南老街,黑旗军也在开着关于部队整编的会议。 “各位叔伯请看……”一边说着,刘少卿一边向大家展示了一副编制图。“整编之后,我们最基本的编制由‘队’变为‘棚’。” “‘棚’,顾名思义,就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士兵。哦,我们现在一间大屋可以住的下12个人,所以咱们这一‘棚’,就定为十二人。” “至于为什么这样安排,主要是为了让士兵们互相之间熟悉,建立友谊、建立感情。诸位叔伯、兄长都是常年带兵的人,知道在一支部队里如果士兵们之间的感情亲密了,战斗力和凝聚力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刘少卿的讲解引来了众人一致的赞同。“没错,就像当初天地会,大家都是姐妹弟兄,打起清妖来自然有劲儿往一处使。”“对,你看**那个哨,基本都是一个村的小伙子,所以他们别说上战场,就是在咱们部队内部打架,也是胜多负少。” 这种增强士兵情感,提高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安排会获得大伙的认同,刘少卿早有预料毕竟,黑旗军不同于清军绿营,来自五湖四海,他们更像是曾国藩、李鸿章的团练,兵源都是来自相邻的村庄或者乡镇,非常理解抱团儿的士兵能发挥出什么样的战斗力。 “好了,那么在‘棚’之上,就是‘队’。一‘棚’是十二人,每队三棚,加上正、副队官,就是三十八人。棚的长官称为‘棚目’,相当于清廷的外委把总,就是九品官,算是最小一级。队正则相当于外委千总,也就是八品。” 说到这儿,立刻有人问:“小公子,那是不是咱们原来的那些队官,也就是整编后的队官?” 刘少卿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整编后的编制数量略有不同,而且原来的各队、哨在战斗中表现也不一样,所以会有一些调整。” 回答完这个问题,刘少卿继续道:“队官之上,就是‘哨’。每哨五队,也就是一百九十余人。其中三队拿洋枪,一队拿长矛,一队持刀盾,以利近战!” 现在黑旗军专门请来了一些武术教练,其中包括广东著名武师黄飞鸿。这些人针对法国人人高马大的优势和黑旗军士兵的缺点,专门设计出一套简单的枪法和一套刀术,长矛专攻上三路,刀牌专攻下三路,以弥补黑旗军在白刃战中的不足。 “每哨的长官称千总,副官称把总,分别对应六品和七品。” “‘哨’之上为‘营’。一营包括三个哨加一个亲兵队”随后刘少卿继续道:“这样算下来,咱们一个整编后的营头就有大约六百人了,以现在咱们的全部兵力,一共将整编12个营。每个营的管带称都司,营副称守备。分别对应四品和五品。” 终于到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了,“请问小公子,福帅,这十二个营头,咱们怎么分?” 涉及到每个人的任命问题,就得要刘永福亲自来说了。 “咱们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了,十二个营怎么分大家心中应该都有数。”看了看手下的将领们,刘永福拿出一张纸来念到:“我宣布,十二个营分别是黄宝珠、邓玉霖、韩再勋、刘文谦、李唐、刘荣湄、刘成良、庞振云、黄青云、张慎泰、叶成林、朱冰清。” 咦,怎么回事儿? 之前之所以大家都关注这十二个营头怎么分,是因为现在黑旗军营一级的管带多于十二个,可是谁都不想低人一等,所以大家才都这么虎视眈眈的盯着那有数的坑。 现在好了,名额是明确了,但是大家突然发现,有四个无论如何都应该在榜上的人却意外地没有出现。这四个人就是黄守忠、吴凤典、连美和杨著恩。 这四位可以说是黑旗军最核心的班底,也是军中的老牌儿管带,这没谁也不应该没他们啊。 可是看着那四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吃了亏的。另外,黑旗军现在怎么说也有八、九千人,这十二个营分下来,才七千多人,剩下的那些人那儿去了? 嗯,有内幕。 的确,刘永福在今天公布十二个营的名额之前,就已经找到老哥四个深谈了一次,现在,是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了。 “呵呵,大家一定好奇,咱们黑旗军的几位老姜怎么处理吧,我也不瞒大家,其实在‘营’之上,咱们黑旗军还有一层编制,那就是‘团’!” “团练团练,那自然就应该有团了。之前人家总把我们黑旗军称为‘刘团’那是因为我们之前规模小,在人家眼里顶多就是一个团,还算不上军。的确,对比什么湘军、淮军,咱们之前的两三千人也就顶多算一个团。但是现在不同了,咱们壮大了,不再是老七营,而是十二个大营了。所以我想,这‘刘团’也该升级为‘军’了。” “另外,之前和法国人的几次交战,大家也应该清楚。除了第一次之外,后面几次那次出兵都是上千人,真要一个营一个营的上,恐怕会被法国人吃的连渣都不剩。在营之上成立团,也是为了和洋鬼子再交手,指挥起来方便。所以我把十二个营编为四个团,由黄守忠、吴凤典、连美和杨著恩兄弟各带一个团。” 待父亲分配完诸营、团的主官,刘少卿才第二次站出来道:“另外,每个团除了三个营,还有一个亲兵哨、两个炮队和两个短枪队,这样每个团就增加了三百多人。至于短枪队。之前不是和大家提到要想办法对付法国人的洋炮么?这短枪队,就是为了对付洋炮的。” 听到这儿,很多人不解,“短枪怎么对付洋炮?这一大一小差太多了啊。” 刘少卿撇撇嘴,无奈的道:“这也是咱们现在的无奈之举,咱们缺乏火炮,而且操炮的水平和洋鬼子比起来更是差得远,如果以大炮对大炮,那咱们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所以,每当临战前,都需要将这两队短枪手派到外线,当开战后,他们的任务是秘密接近洋鬼子的后队炮兵,先用长枪,然后再快速冲向敌阵,用短枪尽可能的消灭洋鬼子的炮兵。所以,短枪队的士兵都要配备一长一短两把枪,而且枪法要好。” 在之前的浮沙村战斗中,刘少卿发现了短枪的妙用,于是在炮兵不给力的情况下,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好在越南多丘陵、丛林,利于运动隐蔽,要是在平原旷野,这样的战术就用不上了。 “枪法射击现在士兵们都在练习,至于短枪,我也请父亲要求清廷给咱们补了。按照咱们的计划编制,至少要五百把短枪。总之不管最后配齐多少,这个编制要先定下来。” 等刘少卿全都说完后,刘永福看了看众人,“大家有没有意见?” 对于黄宝珠、邓玉霖、韩再勋、刘文谦、李唐、刘荣湄、刘成良、庞振云、黄青云、张慎泰、叶成林、朱冰清等人来说,原本他们就带一个营,现在还是一个营,虽然没有升降,但是兵力却增加了不少。当然不会有意见。而连美、吴凤典、杨著恩三人由营升团,更不会有意见了。至于黄守忠,原来他手里两个营一千来人,现在变成三个营两千多人,也不会有意见。 皆大欢喜。 第五十四章 载湉的行动 二月末,重新部署完兵力后的米乐根据北宁守军重兵正面而侧后空虚的特点,决定用少量兵力坚守山西,以防备西线清军,而集中主力一万二千人攻击北宁。 这一次,法军终于将作战的目标放在了清军身上。 1884年3月3日(光绪十年二月六日),法军从河内出发,3月8日,法军开始进攻扶朗,12日全线进攻北宁。 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北宁集结了大量的中国军队,据称有五十多个营三万人。以法军的的兵力,即使在得到优势炮火的支援下,想要拿下北宁,估计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毕竟,山西之战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而北宁是比山西还要防卫严密、兵力雄厚的重镇,自然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米乐的计划,是首先以正面佯动吸引守军注意力,主力攻击北宁制高点涌球。得手后在制高点架炮,炮轰全城,摧毁北宁守军的物理防线和心理防线。然后两个旅前后包抄,一鼓作气击溃北宁守军。 请注意,是击溃而不是歼灭。 米乐认为以自己一万多人的兵力,根本无法歼灭两倍于他们的中国军队,所以,他的目标是击溃敌人,最好能逼迫对方撤出北圻,就算达成了作战目的。 然而米乐没想到的是,北宁的战斗过程干脆得让人榨舌。 一切就好像战前布置好的那样,米乐亲自监督第一旅正面佯攻,尼格里少将率第二旅攻击作为北宁后路的拉保水坝。 负责清军正面要地防御的部队仅仅在法军发起一次冲锋后,便全线崩溃。安排了五个营防守的制高点涌球也于12日下午落入敌手。同时,九个营防守的北宁后路拉保水坝也被法军攻陷,进一步崩溃了守军的士气。 得到了计划中的制高点后,法人随即拉炮上山,居高临下炮轰北宁全城。仅仅三轮火力准备,法军步兵甚至还没有开始进攻,整个北宁城的军民就开始争先恐后地逃跑。 可怜徐延旭费尽心机运来的物资,来不及转运、来不及销毁,统统落入法军的囊中。大清经营一年多,由五十八营二万四千余众守卫的北宁就如此轻易地陷落了。 是役,法军阵亡仅仅5人! 胜利来得如此轻松愉快,米乐将军决定乘胜追击。 攻占北宁仅仅两天后,3月14日,两个旅的法军就受命随着溃退的清军逃跑路线继续向越南北部挺进。 法军一路势如破竹,滇军、桂军、粤军都没有半点战斗之意。两天后,清军在越南的军火囤积中心郎甲被尼格里第2旅占领。 又过了两日,波里叶的第1旅攻陷太原,同一天,尼格里第2旅逼近谅山。战火烧到了中国边境,北圻全局崩坏。 而从北宁溃退下来的两万多清军在波里耶和尼格里轻兵的追击下一路溃散,大多不知所踪。少数人一直逃回谅山和镇南关,方才惊魂初定,收住脚步。 北宁大溃败的消息传到皇城,早已对夸夸其谈的李鸿薻等人忍无可忍的光绪帝立即召见奕譞、李鸿章,直接下旨将徐延旭、唐炯‘抄家、革职拿问’。提督黄桂兰兵败自尽,不问;道员赵沃着阵前斩首示众,抄没家产。 惩治了两个‘罪魁祸首‘之后,小皇帝仍觉不解恨,于是将目光投向了一直以来夸夸其谈的那些‘清流’健将们。 但是要怎么才能狠狠的打这些只会打嘴炮的‘清流’们一巴掌,却让载恬伤透了脑筋。 挑动御史参他们?恐怕收效甚微。先不说那些御史本就大多数站在‘清流’一党,就算不是,这些‘清流’们本就以嘴炮见长,最善于左右舆论,仅仅靠自己手中几个御史,恐怕难以达成所愿。 左思右想,载恬决定还是现在舆论上做文章。 东四春来茶馆,喝茶的八旗爷们没有受越南战局的影响,还是每天照常的提笼架鸟,该斗蛐蛐斗蛐蛐、该听小曲儿的听小曲儿。只是茶馆里表面上的热闹,总是少了些去年夏天的那种热烈。 一向靠嘴皮子混饭吃的宝四爷最近的日子过得可不怎么顺当。越南战局崩坏,虽然明面儿上没影响到京城里的爷们喝酒打牌,但是那些个王宫亲贵们的心情不好可是谁都看在眼里的。时局如此,自然大家伙也就没心情听他白话,你说他的日子能好过的了么。 但日子还得要过不是?这一天,宝四爷照常到茶馆儿‘上班儿’,刚一进门,就被茶博士拦了下来。 “哎呦,四爷您来了。” 见那茶倌儿竟然敢拦自己,宝四一股邪火腾地冒了出来。“怎得?拦着爷不让爷进门,是怕爷该了你们茶钱?” 那茶博士见宝四就要翻脸,连忙打个哈哈,道:“小的哪敢啊,小的是代人传话,有几位爷在楼上雅座等着四爷呢。” 宝四这才收了怒气,刚要抬脚上楼,眼珠一转,叫过茶博士来问道:“你说有人等爷,是什么人?” 茶博士笑道:“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其中一个,好像是去年夏天来过咱们茶馆的那个小官人身边的跟班儿。” 这茶博士成天的在市井中讨饭吃,看人的眼光最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进了这茶馆儿一次,下一次再来他准保能认出来。 宝四听说是上次被宰的大头,知道不是讨债的冤家,于是这才放心大胆的抬脚上楼,一边走一边捉摸,这些人又来找自己做什么? 一进雅座大门,宝四搭眼先看到了坐在桌前的那位老人。 这不就是上一次陪同那位贵公子身后的老家人么。呵呵,果然是熟人。 “哎呦,原来是您老人家,宝四来得晚了,还请恕罪……恕罪……” 所谓宰相门房三品官,上一次的那位小公子虽然不可能是宰相,但估计也是哪家的王爷世子,这个老家人能陪在公子左右,说不得也是个管事儿的。况且,人家上次一抬手就给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大的主顾,再怎么卑躬屈膝也不为过。 那老家人此时也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宝四,随即笑道:“哦,是四爷来了,呵呵,请坐请坐……” 上一次见面,这老家人只是在小公子的耳边说话,宝四这是第一次听他开口,但是听着话音这么尖细,难不成是名太监? 宝四可绝没有看轻太监的意思,正相反,能跟在那样一名公子身边,还是个太监,这更说明那公子绝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因为只有亲王、郡王、贝勒这样的府里,才能用得上太监。而那些什么奉恩将军、辅国将军,或者这个公那个爵的,可都没这个排场。 所谓水涨船高,那眼前这名公公,身份自然也不能轻视了! 宝四是久在市面上混的人,这脑子转的可比一般人快得多了,电光火石之间,便将这里里外外想了个通透。立刻陪着笑脸凑过去,“哎呦,看您说的,在您老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小的还是在一旁站着伺候就是了。” 那老太监正是大内总管李莲英,此时见宝四这么聪明,忍不住笑了两声,“猴崽子,看把你机灵的。不过也好,咱家要你办的事儿,还真得是个机灵鬼儿才办的好的。” 宝四见有差事给他,立刻把胸脯拍的山响。“你老人家放心,有什么事儿包在我宝四身上,保准让你老满意。” 李莲英瞥了他一眼,“那就好。实话告诉你,小子,你的福分来了。有位贵人想要抬举你,交代下来一件差事,你若是办的好了,将来荣华富贵,吃喝不愁。但若是办砸了,哼哼……” 宝四哈喇子都快下来了,立刻指天画地的表忠心,胸脯拍的就快把心脏拍出来了。 但是在听了那老太监的一番话后,宝四的心脏真的要跳出来了。 这尼玛,原来那人想要算计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奕?、李鸿藻、宝鋆、翁同龢,这都是军机大臣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要算计他们…… 宝四感觉自己的小命恐怕危在旦夕,顿时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大爷,您看,小的只是一个市井小民,这么大的事……您也知道,那些人捏死小的就像捏死一个臭虫,小的这……” 李莲英冷笑一声,“四爷倒是明白人,你有句话算是说对了,我们碾死你,就像碾死个臭虫。不过,咱家也不怕告诉你,这件事儿今天已经跟你说了,那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要是办好了,咱家不但可以保你不死,还能保你一个富贵前程,但要是办不好,呵呵……” 说着,一个眼神,只见他身后的那名岁数大一些的侍卫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来捏着桌角,只听‘咔嚓’一声,那桌角立刻被生生掰了下来! 宝四头上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应是。 李莲英这才起身,从袖袋儿中拿出一张银票扔到宝四面前,道:“过几天咱家再来找你,这点儿钱你先花着,别委屈了自己个,呵呵……” 说完,带着那名侍卫开门离去。剩下宝四像一摊烂泥似得趴在地板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伸出颤抖的双手捡起那张银票,我去!二百两! 4月3日,清明前两天。 唐朝杜牧有首诗写得好: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清明节古称‘寒食节’,虽然是上坟祭祖的日子,但此节气也正是草长莺飞,桃李花开的好日子。自然也是文人骚客们借酒踏青的好时节。 这一日,湖广总督张树声的公子张华奎邀了三五知己好友,前往八大处烧香拜佛,为家人求个平安,同时也是踏青赏花,诗酒风流一番。 众人原本只是喝酒赏花,但是聊着聊着,就难免谈及近日城中一个热门话题——越南战局。 第五十五章 载湉的行动(二) 清末太平天国和捻军之战后,淮军成为清政府倚为长城的重要国防力量,可是因为出身背景、文化修养等种种原因,大多数浴血疆场的淮军将领,在文人主导的官场上却显得不是那么左右逢源,往往至多晋升到武职的最高颠峰——提督而已。在那个武人被视为下九流的年代,武职被文职所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很多淮军将领纷纷寻求弃武从文的途径,但得意者寥寥。而诸多想要跳龙门的淮军将领中,与李鸿章有同乡之谊的张树声可谓是难得的成功典范。 从随李鸿章父子办理团练开始,到担任淮军营官、统领,可能是拜早年有过读书功底之赐,廪生出身的张树声在武将堆里逐渐崭露头角,并曾深受重臣曾国藩赏识,很快跻身官场并迅速上升至巡抚要职。并在“发、捻”被扫平后成功的华丽转身,成为最早由武职提督转型为文职巡抚、总督级别封疆大吏的淮系将领。最后逐步成为淮系督抚中地位仅次于李鸿章的二号人物。 按道理应该和李鸿章共同进退,可是当上封疆大吏的张树声也不能游离于晚清官场的一大潜规则,与李鸿章不合拍起来。 1882年,李鸿章丁母忧回籍守制,张树声被任命署理直隶总督,因任内处理朝鲜事变果断泼辣,在各省督抚中脱颖而出。这让张树声不免动起了将他的“署理直隶总督”前面“署理”二字拿掉的念头,想取李鸿章而代之。 乃父有此念想,作为孝顺儿子的张华奎迅速活动起来,一边在北京城内制造其父功高至伟的舆论,一边开始在清流健将们中寻找可以作为声援的人选,而当时在清流中最火的名嘴,莫过于在‘云南报销案’中将时任军机大臣、领户部的景廉,和户部尚书王文韶弹劾的罢官回家,而荣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张佩纶。 本着但求最贵、不求最好的原则,张华奎自然而然的就找到了他。 可是,张华奎忘记了——张佩纶的父亲张印塘早年和李鸿章是生死之交,张印塘早逝后,作为“世叔”的李鸿章对张佩纶也颇多照顾。由于这份照顾,一生参人无数的张佩纶不曾参劾过李鸿章一次,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张华奎而坏了他与李世伯的大义?更何况此时的张佩纶早就不露声色的入了李鸿章的幕府,成了老李的“灰色幕僚”。所以,张华奎此举非但没有拉张佩纶入伙,反而被张佩纶以“疆臣不得奏调京官”的理由参了一本,可是碰了一鼻子灰。 眼见取李鸿章而代之的路子走不通了,正好西南局势不稳定,为了中法谈判,李鸿章被朝廷夺了情,张树声也就借坡下驴地请求‘下放’,成了疆臣第三的湖广总督。 当时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通例现象,外官为了联络中枢的关系,常常派子弟驻京办事,打通关节。张树声外放要任同时,也留下儿子张华奎驻京“专意结纳清流,为乃翁博声誉”。 话说到手的直隶总督的位子飞了,老张心中不是滋味,作为始作俑者的小张更是对张佩纶恨之入骨,因此留在京城的张华奎总想逮着一个机会向张幼樵报这一箭之仇。 如今,机会来了。 清军在北圻惨败,大清国在越南的地盘差不多快丢光了,败报传到北京,朝野震惊。在相关的两位扶台、藩台、道台被挨个处置后,近几日,原本已经渐渐平静的京城忽然传出一些流言。而这些流言所指的对象,正是把徐延旭、唐炯等人捧上藩、扶宝座的‘清流’。 所谓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在偶然之中听到这则流言的张华奎顿时脑洞大开,动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能借着市井中的流言,把皇上的怒火引到时在总理衙门供职的张佩纶头上,岂不是可以一报当年张佩纶弹劾他的一箭之仇? 说干那就得干,张华奎揣着老头子给的“活动经费”在清流群中那么一活动,这才在清明的前两天,请来了清流中的另一大牛人——爱新觉罗-盛昱一同喝酒。 盛昱,爱新觉罗氏,字伯熙,一作伯羲、伯兮、伯熙,号韵莳,一号意园。隶满洲镶白旗,肃武亲王豪格七世孙。光绪二年进士,授编修、文渊阁校理、国子监祭酒。因直言进谏,不为朝中所喜,‘被病退’了。 身为黄带子还能‘被病退’,可见这位兄弟脑子得有多轴。此时酒酣耳热之余,被张华奎几句话一撩拨,立刻就上了套。 “庸臣误国!朝廷以国士带他们,委以封疆之重任。这些人不但不鞠躬尽瘁以报君恩,却贪生怕死。那唐炯身为一省巡抚,又得了皇上明旨要求他固守山西。竟然扔下数千大军于不顾,连夜逃脱,以至于山西沦陷。还有那徐延旭,朝廷以数万大军托付,该臣不但不效力军前,反而躲在几百里外的谅山。兵将相隔数百里,如何御敌?有此二人,这北圻战局焉能不败!” 现在唐炯、徐延旭二人已经被盖棺定论,无论怎么落井下石都不为过,但是张华奎的用意可不在唐炯、徐延旭、 “伯熙兄所言极是,我大清的朝政,就是被这些沽名钓誉之人所败坏。想那洋人之所以敢兴师动众,还不就是因为有些人只是耍嘴皮子厉害,一到真正上阵杀敌,却跑的比兔子还快。哎,可惜,我大清朝中,如此的斯文败类远非唐、徐二人。只可惜小弟人微言轻,否则,定要把那些沽名钓誉之人一一参倒!” 盛昱正在慷慨激昂的档口,听张华奎这么一说,顿时不高兴得道:“我辈书生存于世上,靠的就是锃锃铁骨,既然知道有祸国殃民之臣,就应该奋起抗争,怎能以一句‘人微言轻’就想置身事外?” 张华奎见这小子上了套,连忙道:“伯熙兄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既然如此,可惜小弟一介廪生,就算是想要豁出去这身皮囊,也是进谏无门啊!” 盛昱一想也是,朝廷虽然允许风闻奏事,可那是御史们才有的权利,这张华奎虽然贵为一省总督之子,但这进谏之事,却也不是他能做的。 于是盛昱脑袋一热,当即就道:“这又何妨,贤弟想要参的是那个,说来为兄听听,只要是庸、碌、贪、枉之徒,不管是谁,为兄帮你上这道折子!” 张华奎闻言大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于是往旁边一使眼色,另几个过来帮忙的‘托’立刻道:“怎么伯熙兄没听说么?这些天,京里都传遍了。说那徐延旭原本并不能胜任广西布政使的差事,更加不适合统领大军。在北圻战败之前,其人就已经多次上折请辞。但是朝中有张佩纶之流,巧言令色,群起鼓噪,欺瞒君王,硬是驳回了徐延旭请辞的折子。” 盛昱是个书呆子,还真不知道这几天市井中的流言蜚语。“哦,这有此事?” 几人立刻道:“这还有假?都说那徐延旭之前对张佩纶有恩,这张佩纶这才鼓动清流力捧徐延旭,把他架到了广西布政使的位子上。所以虽然徐延旭自己请辞,但是张佩纶为了自己的面子,那里能让徐延旭就这么干两天就走?这才把徐延旭请辞的折子压了下去。就算是皇上,也被他们给蒙蔽了!” 其实徐杨旭有恩的是张之洞,当年徐延旭曾经帮助过一名士子,而此人现在则成了张之洞的姐夫,张之洞投桃报李,这才联合张佩纶等,捧了徐延旭一把,却没想到给捧杀了。 但是书呆子盛昱不知道啊。他还真以为确有此事呢,于是义愤填膺的盛昱当即表示,绝不能和张佩纶这样的人善罢甘休! 从八大处回去后,盛昱立即就起草给张佩纶找麻烦的折子,并在次日将折子递了上去。 不过张华奎之前被张佩纶打怕了,不敢明着树敌,而盛昱和张佩纶好歹曾是‘清流战友’,也不好做的太过明显。于是他们玩了一招“暗讽”,顺带了对中枢军机处的几句批评作为铺垫掩护。奏称“逮问疆臣而不明降谕旨,二百年来无此政体”,意思是前线失败不能只处分徐延旭和唐炯,中枢也该有人为此负责任,借批评恭王爷奕为首内阁中枢来影射举荐张佩纶。 折子是顺利的递上去了,一连几天,张华奎是坐立不安。他频频往宫里使钱,希望知道自己这一招棋效果如何,现在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皇上看了后震怒不已,决定开刀了! 皇上大怒,张华奎大喜,在他看来,张佩纶这次完蛋了! 然而朝局的变化晃瞎了张华奎的狗眼。 4月8日,皇上下旨,着李鸿藻降三级调用——由协办大学士成了内阁学士;翁同龢“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 一瞬间,清流党长期把持的军机处、总理衙门一夜之间全部变了天。北清流头目李鸿藻、南清流头目翁同龢一干人等统统被免了职务,回家赋闲去了。 载恬雷霆万钧的一棍子把清流两个泰山北斗全部打翻,让个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进身的机会。 4月9日,内阁学士、工部左侍郎孙毓汶上折,言“边防不靖、疆臣因循、国用空虚、海防粉饰,不可对祖宗”,参了恭亲王奕?一本。于是,和清流党政见不合,仅仅因为在当初处理唐炯、徐延旭问题上附庸了一下的恭亲王也顺带吃了瓜落儿。宝鋆原品休致,奕?被“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家居养疾”。 至于盛昱和张华奎处心积虑要对付的张佩纶,皇上根本没有动半根手指头。 随着一干原军机大臣的倒台,还没等众臣缓过神来,皇上又打出了第二记重拳。著礼亲王爱新觉罗-世铎领军机处,额勒和布、阎敬铭、张之万为军机大臣,许庚身、孙毓汶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同时,小皇帝又打出了第三记组合拳:新军机处遇到重要大事,都需要与醇亲王会商。 载恬终于借机把老爸扶正了! 要不是怕生父向多尔衮一样被扣上个“皇父摄政王”的帽子,载恬就直接让他爹领军机大臣了! 拉一帮,打一帮。小皇帝的一通组合拳迅速的整理了朝廷中枢,终于,自己的话可以有人帮助传到地方了。 随即小皇帝以刘永福为云南提督,负责太原及西北圻诸省军务,后勤支持由岑毓英负责;起用冯子材为广西提督,负责太原以东诸省份军务,后勤支持由曾国荃负责。又委派唐景崧为关南大使,再赴越南协调北圻军务。 此时,前福建布政使王德榜率领新募湘军八营、提督方有声率粤军五营已经到达广西龙州。光绪遂下旨,令之前奉命退回关内的淮军丁逸伟营负责对这两军进行训练,同时下令李季云营即刻北上赴京,协助李鸿章整理京畿防务。 丁逸伟和李季云两个营是第一批接触黑旗军的清军武装力量,他们受黑旗军的影响很大,接受过黑旗军所谓的新式训练,并且和法国人直接交过手。对黑旗军的练兵、作战方法以及法军的战术、战力都有所了解,光绪皇帝希望利用这两营,在南、北两个方面都训练出一支类似黑旗军作战能力的武装力量。 在这一连串的旨意中,一个不起眼儿的任命被所有人都忽视了。一个名叫宝佩的满洲镶白旗人被放进了总理衙门,任了一个六品小官儿。此人没什么文化,但是嘴皮子利索,眼珠子活泛,一进总理衙门就上下打点,瞬间博得了上下官员的好感。因此人在家中行四,因此人称‘四爷’。 就在京师因为上层地震而乱成一锅粥时,法国国内却因为北宁的胜利而欢欣鼓舞。 第五十六章 反击(一) 北宁之战绝对算得上是一场大胜,胜的是那么酣畅淋漓,让法兰西的官兵们大大的扬眉吐气了一番。 就是嘛,这才应该是殖民地的战争。之前那些和黑旗军交战所经历的失败,其实都是个别无能的将领错误的指挥导致的。中国那些未开化的猴子怎么可能拥有和法兰西共和国的无敌陆军相媲美的战斗力呢! 已经有兴高采烈之徒高呼:“华人在北宁之失败,将使清廷了解自1882年以来所采取之对抗政策已毫无所获”。甚至某些议员更是要求“占领台湾、海南岛或者舟山群岛以为‘地质’”,向清政府勒索巨额补偿金。 库尔贝也提出了“将战火烧到中国东部沿海——至少攻击一下吴淞口,消灭驻扎在那里的南洋水师”的作战计划。 作为整个侵越殖民战役的发起人之一,茹费理理所当然的支持库尔贝的意见,包括哪些鼓吹占领部分中国领土的议员,绝大多数也都是共和派的议员。 但是这一次,茹费理的提案却没能得到议会的通过。 和少数共和派议员不同,绝大多数在野党和共和派议员却认为现在应该见好就收,该是迫使中国人重新回到谈判桌跟前来的时候了。 原因主要有两方面。 根据北圻前线的米乐将军的报告,驻越清军主力尚存,并没有受到决定性的打击——不管是山西战役还是北宁战役,法军进行的都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所以,法国方面还是无法对清军的实际实力作出准确的估计。 另外,受驻法公使曾纪泽在1883年8月向法国外交官们宣称,他担保在越南境内没有中国军队驻扎的空头支票的蛊惑,法国人想当然的认为他们在越南境内遭遇的全部都是黑旗军而不是大清国正规军。 再加上北宁战役后中国朝廷以超乎寻常的效率撤换了大批前线官员将领,并越发频繁的调兵遣将的动作,更加坚定了法国议会有关中国并未使全力的印象。 另外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法国政府已经在越南花了大笔的法郎,他们不想再做进一步的投入了。如果能够通过谈判得到他们想得到的利益,那么为什么还要花钱打仗呢? 而且打仗是会死人的,而死人不但需要支付巨额的补偿,还会影响到选民的政治倾向。因此,茹费理也觉得反正已经把几乎整个北圻纳入法国的统治范围之内了,不如‘顺应民意’尽快息兵,和中国人谈判,借助谈判让中国人承认法国人的胜利果实。 可是通过什么方式向大清国伸出他的橄榄枝呢?那可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茹费理合计来合计去,想到了一个此时正在中国-日本海支队服役的好友来。 因为中国-日本海支队每年中有相当的时间停泊在天津,所以上到司令利士比少将,下到一般的军官都和在天津的李鸿章以及他的幕僚们熟识。时任中国-日本海支队二等巡洋舰“窝尔达”号上校舰长的福禄诺就是其中之一,恰好他也是茹费里的朋友,那么重新和中国人谈判的重任就很自然的落在了这位上校军官的头上了。 3月末,与李鸿章私交甚好的德籍海关雇员德璀琳从欧洲休假期满返华,赶赴粤海关税务司上任。途径香港时,与正停泊在此的法国海军中国—日本海支队不期而遇。支队司令海军少将利士比、“窝尔达”舰舰长福禄诺利用这一机会与德璀琳进行长谈。 法国政府关于和平解决冲突的意见,以福禄诺密函的形式传达了出来。 得到这一重要消息,德璀琳急忙赶往天津告知李鸿章,李鸿章旋即转报总理衙门和光绪皇帝。 这是世铎领军机处以来接手的第一件要务,老王爷不敢怠慢,秉承皇帝的要求,第一时间找到了醇亲王商议,随后,两位王爷联袂进宫面圣。 此时,载恬也在考虑该如何应对法国人伸出来的橄榄枝。 “两位王爷的意思是……” 世铎看了看奕譞,没敢说话,意思是让醇王开这个口。奕譞暗中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礼亲王的能力比之恭亲王差远了,但是皇上想要独揽朝政,就必须要行此雷霆手段,那怕暂时损失一些处理国家事务的能力,也要先把权利攥在手中才行。而恭亲王不过是挡在小皇帝总揽大权的路上的一块儿绊脚石罢了。 叹气归叹气,皇上动问,总得有人回答。 “回皇上,臣以为,我朝新败,且中枢变动,此时不易再起纷争。倒不如先和法国人接触一下,如果谈不拢,再打不迟!” 醇亲王的话正和小皇帝的心意。 就像奕譞所说。现在中枢刚刚换血,朝局不稳;同时,广西前线的将领们也才调整完毕,就算是熟悉地形、整备工事、激励士卒,也得给人家一点儿时间不是。法国人这个时候想要谈判,正是给了自己一个获得喘息的大好机会。 至于是否就此形成和议,那要看洽谈的结果如何。反正载恬的底线是不割地、不赔款,北圻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小皇帝和两位王爷商量妥当,于是清政府打蛇随棍上,立刻做出了以和为贵的态度。首先,以李鸿章为钦差大使,与福禄诺详细会谈。随后宣布撤销‘强硬派’代表曾纪泽的驻法公使的职务,由驻德公使李凤苞代理。 之所以同意法国政府的要求撤换曾纪泽,是因为载恬也觉得以清朝目前的国力,一味的强硬并不是好事儿。适当的示弱,才是生存的最好法则。而福禄诺说曾纪泽在法国“屡以用兵相吓”,而且花钱收买英国等国报纸,制造反法舆论,还撰文揭法国伤疤,用普法战争一事大加讥讽法国,有伤法国自尊。 像曾纪泽这样一味的强势,万一激起欧洲国家的一致对清,再来个英、法二次连和,那怕只是激的法国不得不和大清死磕,举国来袭,大清也扛不住啊。 对于清廷的表示出来的‘善意’,法国方面也立刻做出了回应。利士比、福禄诺乘中国—日本海支队舰只在上海与马建忠进行了简单的会晤后,向法国内阁申请获得授权,由福禄诺前往天津负责与李鸿章谈判。 然而,不论是积极准备和谈的法国人、李鸿章,还是欲行缓兵之计的载恬,都忽略了一点——刘永福还没有被真正击垮。 在获悉北宁、太原相继失守后,岑毓英顾不上和刘永福四个月的约定,反复催促刘永福迅速出兵,一方面务必守住宣光,另一方面则伺机收复山西、太原。 “卿儿,岑大人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为父了,咱们到底要不要出兵?” 刘少卿也知道父亲面临的压力。现在岑毓英手中扣着黑旗军的一批军饷和弹药,如果不答应出兵,那么岑毓英就会带着这批军饷和弹药,还有自己的一万多滇军独自出发去太原。到时候,黑旗军的困境将更加严重。 北宁惨败后,清廷在越南的兵力几乎丧失殆尽。更加要命的是,大清国在越南的国威一落千丈!不仅顺化小朝廷彻底甘心当法人的附庸,就连地方实力派们也开始纷纷同法军合作。 随着越南人的逐渐向法国靠拢,黑旗军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如果不想被一点儿点儿的逼出越南,那么黑旗军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获得几次胜利,重树越南和朝廷的信心! “打肯定是要打的,不过现在部队整编还没有结束,父亲可以让岑督再等一等,最迟在清明前后,我们就出兵!” 部队整编的意见也是刘少卿提出来的。之前的黑旗军编制非常混乱,虽然都称作是‘营’,但是有黄守忠的一千多人的‘营’,也有李唐三百多人的‘营’。虽然经过第一次扩军将各营的编制基本补了补,但各营之间仍有很大差距。这些差距主要是历史原因造成的,因此在第二次大规模扩军后,经过和几个主要将领商议,黑旗军决定重新调整各营编制。现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整磨合,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了。 刘永福听到儿子终于吐口,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要按他以前的脾气,黑旗军早就出发了。但是之前的几次战斗都证明了儿子所说的才是对的,刘永福再怎么样,也不会拿自己和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当然还是以宝贝儿子的意见为主。 临出门,刘永福想起一件事儿,回头又问道:“卿儿,可是这朝廷答应我们的洋炮和教官还没有到,这要是和法国人再碰上……” 刘少卿笑了笑,“无妨。这么长时间朝廷也没有找到能够教授炮术的教官,那估计是真的不好找。咱们现在在越南和法国人开战,全欧洲都知道,能在这个时间跑来越南的,恐怕是少之又少。不过孩儿利用之前缴获的速射炮和机关炮,已经摸索出来一点儿门道,如果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大仗,应该也勉强够用了。” 刘永福知道儿子之前抽调了三百精兵,日夜操演炮术,现在知道有了结果,自然高兴的很。“那就好,那我这就去回复岑督了!” 不过岑毓英没能亲眼看到黑旗军出兵。因为北宁惨被,唐炯被拿下问罪,作为云贵总督,他必须要返回昆明坐镇主持大局。临行前,他将留在越南的滇军分成了两部分,其中大部分交由参将丁槐统领,另外两千余人则交给刘永福。 4月6日,黑旗军回到了宣光。 第五十七章 反击(二)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法国人的兵力主要集中在河内、北宁、府浪塘、山西和太原几处,其中尤以北宁、府浪塘至谅山一线最多,约七千余人,其次是河内,有兵力三千余人。所以从法军的兵力分配上看,他们应该还没有打定主意要攻取宣光。” 自两年前刘少卿开始崭露头角,黑旗军就越来越重视情报的收集工作。现在既然已经开始准备反攻山西、太原,那么对法军的兵力部署的调查自然就是头等大事,丝毫马虎不得。而刘永福自得到了情报后,自然而然的第一时间先和自己的宝贝儿子商量。 不过刘少卿却并不赞同父亲的推断。“从目前的兵力分布上看,似乎法军在太原、山西所投入的兵力比较薄弱,但是要说他们并不打算进攻宣光,倒也未必。” 刘永福过来和儿子商量,自然就是想听听不同意见。“何以见得?” “父亲请看,”刘少卿取过一份地图,指着上面道:“法军要想进攻宣光,无外乎两条路。一条是水路,从红河进入明江,然后顺流而上,就能到达宣光。另一条是陆路,从太原出发经衡山、同助至宣光。两条路远近都差不多,法军有炮艇之便,父亲以为他们会选那一条?” 刘永福笑道:“自然是水路。” 刘少卿也道:“没错,就是水路。所以现在看似法军仅在山西屯兵不足四千,兵力上似乎不强,但是既然是选择水路,那么他们就随时可以从河内出兵。也就是说,这一路的兵力,其实是超过六千人的。” 从山西到宣光不过百里,从河内到山西则更近。法国人要是真想从水路进攻宣光,屯兵山西和屯兵河内其实区别还真不大。 “我们再来看陆路。法军在太原虽然只有两千兵力,但是北宁和府浪塘两地却有七千兵力。从北宁、府浪塘到太原都是一马平川,又有大路相连,如果法军想要从太原出兵,援兵同样一日可至。” 刘永福看着地图,“这么说,法国人还是会进攻宣光?可是他们为什么迟迟不动兵呢?” 刘少卿想了想,道:“有可能是法军在北宁的进攻过于顺利,所以需要时间来消化刚刚打下来的地盘儿,也有可能是他们想要趁这个时候以新胜促和。” “以胜促和?” “没错,法国人的目的是从北圻获取进出中国西南的通道,借以打开通商的大门,逐渐的将势力范围延伸到云、贵、桂三省甚至四川、江西。如果要这样一路打过去,无论对兵力还是财力,消耗的都太大。而正好他们在北宁取得了一次大胜,所以借此机会和清廷展开谈判,在谈判桌上获取通商和北圻的利益,岂不是更好。” 刘永福想了想,道:“那这样一来,清廷要是答应了法国人的条件,我们岂不是走投无路了?” 刘少卿点点头:“没错,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我会让父亲同意岑督尽快反攻山西、太原的原因。我们必须通过几场战役让清廷看到我们的力量和抵挡法国人的希望,并尽量的破坏和谈,否则,我们自己的出路就将被封死。” 刘永福这回真的发愁了,“可是现在法国人据守山西、太原不出来,难道我们要攻城?这可不好打啊……” 刘少卿摇摇头,“攻城是下下之策。我们现在的兵力看似充足,但实际上战斗力并没有得到大的提升。这不是训练的问题,而是装备的问题。” 黑旗军目前的兵力超过八千,另外还有一万滇军可以作为支援。看上去兵力充足,实则不然。主要原因就是武器。 清廷第一次对黑旗军的支援一共送来了两千杆洋枪,第二次又是一千五百杆。再加上之前几场战斗从法国人手里缴获的。洋枪的装备已经超过四千杆。同时,滇军手里也有不少的洋枪,不管是英国的士乃德、德国的毛瑟还是美国的雷鸣登,总量也超过两千。 枪是不少,但是奈何没有子弹啊。 清廷在对黑旗军的支援中分两次押解了二十万粒子弹,第一批十万粒在长达一年的训练中就用的七七八八了。第二次十万粒经过几场战斗,也是所剩无几。 两个月前,又从国内解来四川机器局制造的子弹十六万粒。看似很多,但是分到每杆步枪上不过30发。日常训练耗掉一半儿,剩下的子弹打一场伏击也许可以,但是要想打一场攻坚战那是万万支撑不起的。 除非万不得已,刘少卿绝对不想和法国人打攻坚战。 刘永福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法国人现在躲在城中不出来,又能奈何? 刘少卿笑道:“法国人不出来,我们可以逼他们出来!” “怎么逼?” “之前探子回报不是说,法军时常会有一些小股部队在山西、太原周边活动么,我们就从这些部队下手,如此如此……” 曲寨。 这是山西西北的一处小村庄,因为临近红河,土地肥沃,山清水秀,是个风景秀丽、物产丰富的好地方。 此时,男人们应该都在不远处的田间劳作,妇女们则在河边浣洗着衣物,村中仅有一些老人和孩子。贝兰上尉就是在这时候来到村子里的。 看着眼前这一派田园景象,贝兰上尉觉得心中的战争戾气仿佛被一下子冲淡了,竟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来。于是他吩咐副官:“中午就在这里休息,吃过午饭后,我们再返回山西。” 法军占领山西后,为了确保周围没有中国人的军队,会经常性的以小队为单位,四处活动。一方面是搜集情报、了解当地的地形地貌,同时也是希望能够缓和和当地土著的关系。毕竟,殖民掠夺,也是要靠当地人来进行基础农业耕作的。 贝兰现在带着的小队,就是这样一支巡逻队。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巡逻队包括两个土著步兵排和一个白人步兵排一百多人。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老人们透过简陋的门窗,惊慌的看着远道而来的这些法军士兵。在他们的眼里,白皮肤、黄头发或者黑皮肤的法军士兵就像是山间的妖魔一般,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仍然不敢接近。但孩子们却不同,他们嬉笑着继续玩耍,完全不把这些大兵放在眼里。 看着眼前玩耍的孩童,贝兰的心情也十分的放松,在吩咐随行的土著步兵安排午饭后,他带着一名翻译,向那几个孩子走过去。 “小孩,你们这里叫什么村子啊?你家大人在哪里?” 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子见有人问,都害怕的向后退去,只有一个看起来穿着比较干净的小孩回答道:“我们这里就叫做曲寨,大人们都上工了,你们有什么事么?” 贝兰见这个孩子并不怕他,很是高兴,随手将一些饼干拿出来递给这个小孩,说道:“我们是来解放你们的,现在走的累了,想要休息一下,能不能让你家大人给我们准备一些热水?” 男孩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在尽量的理解‘解放’是个什么意思,但可能这个深奥的词明显没有贝兰手中的饼干有吸引力,那男孩最终放弃了思考。 “我父亲不在,我让爷爷给你们准备热水行么?不过,你们有钱么?” 贝兰笑着从兜里摸出几块儿碎银子,“看,这是什么?” 男孩看了看,劈手抢过饼干和银子,转身跟自己的小伙伴一阵嘀咕,随即几个小孩分别从他手中拿了几块饼干和一块儿银子,转头跑向自己的家。 不多时,几个老人从屋中走出来,向贝兰点头哈腰。贝兰也懒的理他们,便让土著士兵安排这些土人烧水。不多时,几大锅热水便烧好,法军士兵用热水泡开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午餐。他们甚至还交给那些村民一些牛肉干,用来煮了一锅热汤。 也许是因为一路走的乏了,也许是乡村的景物太过安逸的影响,吃过午饭的贝兰有些困倦。不光是他,那些士兵也是睡意十足,哈欠连天。于是贝兰吩咐随行的一个土著步兵排负责执勤,其他人休息片刻再上路。 朦胧中,他看到远处走来一些精壮的汉子。“也许是那些劳动的男人回村吃午饭吧,”贝兰想着,有些难以睁开的双眼让他忽略了那些汉子手中提着的不是镰刀,而是长矛。 作为地道的法国人,贝兰肯定没有读过水浒,当然也不知道这江湖上的第一大法宝——蒙汗药。 这便是刘永福和刘少卿父子俩定下的计谋,用药麻翻了这一队法军。至于和贝兰交谈的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刘大公子了。 当然,他们父子行军打仗自然也不会带着蒙汗药这种江湖利器,但他们可以利用其他药物来达到目的——,越南的山野中有很多草药,加在肉汤中只要能让法国人吃了睡觉就可以,管他是什么。 负责执勤的土著强忍着睡意,想要迎上去质问来人。但是此时药效已经发作,他们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开。 “报告!” 杜然看着进来的卫兵,皱眉道:“贝兰上尉还是没有消息?” 卫兵立正回到道:“是的,长官,贝兰上尉到现在还没有回城!” 杜然心里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贝兰上尉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知道应该劲量避免在城外露营的,如果必须在外面过夜,他也应该安排一名通讯兵回来汇报一声。而现在什么也没有。 这说明贝兰肯定遇到了他无法处理的困难,而今天一天,城外也没有传来任何枪炮声,那么遇敌得可能性不大。可是,如果没有遭遇敌人,那么贝兰上尉所带领的巡逻队又能到哪里去呢? “长官,要不要派遣部队出城搜寻?” 杜然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里是北圻,不是南圻。他们来到这里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对周边的环境并不是十分熟悉,夜间出城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不理智的选择。而且,现在并不能判断贝兰上尉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冒然出城将士兵至于未知之中,不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应该做出的决定。 一切只能等待明天再说,如果天亮了,贝兰上尉仍没有回来,那么,他就将安排搜索队出城寻找了。 城外。叶成林带着他的营头已经埋伏了三个时辰了,此时已经临近子时,山西城内的法军仍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叶成林知道,今晚法军是不可能出城了。 “通知所有人,撤回。” 很快,在传令兵的通知下,一排排隐藏在林间的黑旗军士兵露出了身影,然后在哨长、队长的指挥下,迅速而轻巧的离开了埋伏的树林。 第五十八章 反击(三) 曲寨,这里的越南村民已经被提前转移了,现在这成了黑旗军的临时指挥所。 看着空手会来的叶成林,刘永福笑道:“怎么,没打着猎物?” 叶成林上去先给刘永福见了礼,这才道:“是,法国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刘永福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意料之中的事儿。给洋鬼子备的礼物准备好了吧?” “是,已经准备好了。” “那好,带着弟兄们赶紧休息,明天一早还得继续埋伏。” “是!” 次日清晨,还是在那片路旁的树林中,吴丹从埋伏的战壕中捅了捅身边的士兵。 “大人……” “大什么人!”吴丹瞪了那士兵一眼,“给老子小点儿声!去,抬头看看洋鬼子来了没有。” 小兵不敢言语,悄悄的伸出半拉脑袋,向外面看了看。“没人。” 吴丹嘟囔着骂了一句,回头对小兵说道:“一会儿打起来都机灵着点儿,端着枪瞄准了在开火知道不,别他娘的给老子丢人!” 小兵连忙赔着笑脸道:“放心吧大人,保准不给您丢脸。” 随后小兵看了看大人的脸色,见大人似乎情绪比较好,于是壮着胆子问道:“大人,你说这黑旗军这样藏着,就能打败洋鬼子了?” 吴丹伸手‘啪’的一巴掌呼那小子脑袋上,“你小子懂什么。老子告诉你,听好了,这黑旗军的衙内知道是谁不?” 小兵将脑袋点的和啄米的鸡仔似得。 “告诉你,那小公子不是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的。只要是他安排的,咱们就只管等着砍脑袋领赏就是了!” 小兵明显不信:“真的假的?” 吴丹伸手又是一巴掌,“废话,老子还能骗你?去年在山西城里老子亲眼所见,只要他一念咒语,黑旗军就刀枪不入,杀洋鬼子就像踩死只臭虫!” 这话说得也太玄了,小兵虽然是后一批入越的滇军,没有见过洋鬼子,但也知道那是多么厉害的存在。据说十个滇军士兵也打不过一个洋鬼子。可听长官这么一说,合着黑旗军的士兵杀起洋鬼子就像割韭菜那么简单,那不是说起码二十个滇军士兵也比不过一名黑旗军了? 小兵没见过洋鬼子是不假,但是黑旗军他可是常见。看那身量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人家不好说,但要是说二十个自己也打不过一个黑旗军,小兵是说啥也不信。 不过千总大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莫非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小兵正纠结着,忽然林间传来几声鸟叫,吴丹迅速拽了小兵一把,“藏好了,洋鬼子来了!” 洋鬼子真的要来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在脑海中幻想着要是有一天和洋鬼子对上了,自己该怎么打,要怎么放枪。但是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小兵顿时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啥也想不起来了。别说要怎么放枪,就是怎么逃跑都给忘了。 一颗心砰砰的,就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因为喘不上气而来,不得不想尽办法大口的呼吸,以至于嗓子眼儿里干的要命。 干点儿好。 小兵心想,越干越涩,这样估计心脏就跳不出去了。 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手心里全是汗,腻腻的感觉好像连枪杆都握不住。小兵下意识的想要张开手在身上蹭蹭,把手心儿里的汗擦擦,却发现两只手根本不听使唤,攥着枪根本放不开了。 小兵急了,撇着嘴,想哭。 这时候,只听外面‘轰’的一声,象打了个雷! 阿德里安一大清早就奉命带领一支搜索队,沿着昨天贝兰上尉的行程寻找一夜未归的贝兰分队。虽然他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但是既然是命令,他就必须认真执行。于是,吃完早饭,他就带着两百多名士兵上路了。 越南的早晨空气极为清新,根本不是法国的都市和北非所能相比的。阿德里安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摆脱北非的干燥,来到这片温暖湿润的地方修养。 而且这里的土著十分的懦弱,完全不像北非那些野蛮的异教徒一样。阿德里安觉得如果能在这里待上几年,倒也真是不错。 前面有一个连的土著步兵开路,后面有一个连的白人步兵跟随。骑着马在这朝阳初升的薄薄晨雾中散步,竟是说不出的惬意。以至于阿德里安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危险,直到一名越南土著军官惊恐地跑到自己的面前。 阮三枝原本是越南驻扎在山西的官军,自从黑旗军撤出山西后,他们就被法国人收编了。原本阮三枝是有些抵触的,但是当崭新的步枪发到手中,足额的饷银拿在手里,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他就成了一名法国土著步兵连的排长。 今天早上,连长过来集合队伍,说是昨天有一队白人老爷在出城巡弋后没有及时回城,因此长官发下了命令,有他们这个连陪同另外一队白人老爷出城去搜寻昨日走失的洋大爷。 这不是什么难事儿。所以阮三枝完全没有把今天的行动放在心上,直到他的眼前出现那一座京观。 京观是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但是眼前的京观完全没有封土,全部由白人老爷的人头堆砌而成,在京观的正前方,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绣着白色的北斗七星。 北斗主杀伐。 是黑旗军! 连长被吓得直哆嗦,慌乱中还不忘吩咐身边的阮三枝去后队向领军的白人老爷汇报。阮三枝连滚带爬的跑到队伍中间,一个头磕在了那匹高头大马前。 阿德里安正在体会人生,冷不防被一名土著军官拦住了去路,被打搅了心情的他立刻塌下脸来,心想要是这小子没有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回去一定要打他二十鞭子。 但既然马头已经被拦住,总要听听他说些什么,于是阿德里安抬了抬手,示意队伍暂停,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让这个土著这样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轰鸣。 林中负责埋伏的是黑旗军叶成林部。他的营昨晚在林子里就埋伏了半夜,可惜法国人没有出来,今天一大清早,他就带着部队再次来到伏击地点,小公子说了,今天法国人准来。 按照小公子的推算,一个连的法国人彻夜未归,山西城里的守军将领不可能就这么不闻不问。他一定会派出搜索队来寻找失踪的连队。但既然是搜索队,那么兵力就不会太多,最多一个营,而且还不会携带重武器。所以有他们这个营负责打伏击,已经足够了。 至于多带了一个滇军营,是为了让那些没有和法国人交过手的滇军士兵见见血,省的到时候打起大战来给自己拖后腿。 射击的顺序早就安排好了,为了达到第一枪的最大效果,各哨、队提前做了排兵预演,而且在来之前小公子专门告诉大家,等到法军士兵站在路上不动后,默数三个数,然后再一起开枪。 小公子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洋鬼子会站在路上一动不动让自己打?不过既然洋鬼子都已经站好了,那还客气什么? 法军依然是以惯有的双列纵队行进,因此在静止后,靠近黑旗军埋伏阵地的一侧大约是一百五十人,第一枪过后,至少一百名法军士兵被击中,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倒霉的第二纵列的士兵。 队列不整齐就是这么一个后果。 因为事先做好了安排,所以打第一枪的士兵几乎是同时开火。近两百只步枪一次齐射,动静甚至比一发炮弹在身边爆炸的动静还大。 法国人完全被巨大的轰鸣给吓愣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战友为什么会倒下,然后黑旗军的第二排枪到了。在之后是第三排。 吴丹被第一声巨大的枪响也吓了一大跳,但他好歹是吃过猪肉的,很快就回过味儿来。然后一脚踹醒身边的小兵,“拿起枪!射击!” 三个哨的黑旗军根据事先的安排依次开火,仅仅十秒钟不到,近四百发金属弹丸就呼啸着扑向了不远处傻不愣登站在大路上的法军。在如此密集的火力的打击下,法军士兵甚至连隐蔽动作都来不及做,就已经找上帝或者撒旦报到去了。 射击,下蹲,打开保险,退出已经击发的弹壳,然后重新上弹,合上保险,重新压下扳机。 一个接受了一年不间断训练的黑旗军士兵要完成上诉动作只需要五秒的时间,而一名仅接受不到半年训练的新兵则需要十秒以上。 叶成林的手下有一半儿是老兵,他们大多也是开第一枪的。第三哨完成射击后,这些老兵已经完成了重新装弹,开始第二轮自由射击了。 “冲锋!” 不过似乎不需要第二轮射击了。面前的敌人已经寥寥无几,就算是滇军那边负责的土著步兵也几乎被头两轮排枪屠戮殆尽,接下里要做的就是打扫战场。送那些还没死的洋人上西天,再把那些已经死了的脑袋割下来。 从头到尾,整个战斗不过三分钟,打完收工。 阮三枝完全不知道这三分钟是怎么过得,他只记得自己在前头看到了一座由白人老爷的脑袋垒成的京观,然后在连长的命令下向洋大人报信。洋大人停下来后自己正打算开口,却听见天边一声炸雷,然后就是炒豆子般密集的枪声,然后…… 然后洋大人们就都死了!全都死了!只剩下自己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叶成林看着士兵们打扫完战场,然后看着一座新的京观被垒起来,这才施施然走向仍然匍匐在地上的阮三枝。走到近前,首先闻到一股冲鼻子的恶臭。 “奶奶的,龟儿子拉裤子里了!” 叶成林本来想亲自送这龟儿子上路,单被烘臭的大便味儿熏得直反胃,于是临时决定放他一马。也算是给洋鬼子留个报信儿的。 “撤!” 回去的路上,吴丹打了那小兵一溜道。“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妈的连枪都不敢开,还他妈尿裤子里了,真给老子丢人……” 第五十九章 反击(四) 曲寨村。 “卿儿,你说上午的枪声能不能传到山西城?” “应该能吧,毕竟距离不过十几里路,后面的枪声传不到,这第一声那么响,还能传不到?” 刘永福想了想,也是。就算枪声传不到,法国人见搜索队也一起失踪,总也得出来看看吧,那为什么儿子不将队伍留下来再打第二轮伏击呢? 自己儿子,没啥可藏着掖着的,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问出来。 “父亲你想,法国人的搜索队是一个营的兵力,而且没带重武器。现在搜索队也失踪了,法国人要是出来找,带的兵肯定不会比第一次少吧,咱也别多说,就算两个营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法国人肯定会带炮。等他们的尖兵看到了路上的尸体,那里还不会想到咱们是在路边的树林中埋伏他们的?既然已经带上了炮,没理由不用。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法军发现自己的人被杀后,立刻就会用炮火将那一片树林轰平。你让咱们的士兵还埋伏在那儿,等死啊?” “是么?” 仿佛在为刘少卿的解释做注脚,刘永福的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持续不断的大炮的轰鸣声。 “咳咳……就算是吧!” “嘻嘻,好了,父亲,回去歇着吧,今天的戏到此结束。” “嗯?怎么,这一队法军不会攻过来么?” “法国人又不傻,他们还没摸清咱们的兵力,再加上今天天色已晚,他们不会贸然行动的。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怎么也得往河内报告一下啊。” “哦哦,好吧。那咱们下一步的伏击打哪儿?” 刘少卿抓抓小脑瓜,“这个,孩儿也不知道,要看探子传回来的情报才能判断。” “臭小子……” 山西城里,杜然正在大发雷霆。 四百颗人头堆在广场上,还有两百多具被剥成光猪的尸体——有尸体还算是好的,还有一百多颗脑袋连尸体都没有呢。 这是对法兰西前所未有的侮辱,是红果果的挑衅!本来脾气就不太好的杜然愤怒的一把将亚历山大上尉带回来的旗子撕烂,然后还不忘上去踩上几脚。 “黑旗军……”杜然心中暗自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终于压下去心中的怒火,杜然这才挥手示意亚历山大上尉将那个幸存的土著军官带上来。 阮三枝事先已经洗过澡了,不过洗的不太好。他是被几个越南士兵投到河沟里洗的,所以现在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但阮三枝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现在白人老爷的心情十分不好。阮三枝知道自己的命贱,但是再贱,他也想把这小命儿保住。 “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有……有上千人。” 其实阮三枝并没有看到黑旗军有多少人,但是他觉得能杀死这么多白人老爷,这黑旗军人肯定少不了,而且如果自己说的少了,岂不是显得白人老爷笨? “他们往那里走了?” “往安寨方向……” 那条路通向最近的村庄就是安寨,阮三枝蒙也蒙对了。 知道了敌人是谁,知道了敌人的兵力情况,也知道了敌人撤离的方向,剩下的,就是安排怎么歼灭这股顽匪了。 没错,就是顽匪。原以为米乐将军的大军已经在北宁将他们的主力击溃了,那些土匪应该在这个时候躲在兴化的山林里苟延残喘,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敢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将他们一举歼灭! “向米乐将军发报,我军驻地附近发现大股黑旗军匪徒踪迹,已造成我军……”说到这儿,杜然使劲儿的咬了咬后槽牙。“我军部分官兵在日常巡逻时不幸遇伏身亡,为此,我将调集部队前往剿匪。完毕!” “是!”记录完长官的命令,通讯兵立刻转身出去向河内发电,通报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既然决定了要出兵剿匪,杜然立刻集合各营、连指挥官召开作战会议,研究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根据之前搜集的情报,黑旗军主要集中在宣光、保胜两地,现在突然在山西出现,那么他们很可能是通过福寿、越池渡过红河;或者于红河上游过河,沿墩教、安立沿河而下。” “根据之前搜集的情报,黑旗军被库尔贝将军从山西击溃后,剩余兵力应该还有三千以上,他们的老巢就在保胜,经过这段时间,应该会有一些兵力补充。但是越南方面已经终止了和黑旗军的合作,他们的给养和兵源都应该会受到限制,所以兵力应该不会有太大增长。” “之前米乐将军在北宁的军事行动,击溃的中国人应该在两万以上,但是那些人的旗帜混乱,而且其中并没有执黑旗的部队出现,所以在北宁的行动中应该没有黑旗军的参加。从北宁和之前山西的作战来看,如果我们能够发挥火炮优势,我们对中国人的作战能力应该在一比二到一比三,也就是说,我军两千步兵,应该能够击溃中国人至少四千兵力。” 山西法军指挥部中,一条条的军事情报被汇总,然后被分析。杜然脾气虽然暴躁一些,但却不是波滑那样的二愣子,李维业和波滑的教训让他明白,要认真对待你的对手,否则下场将会是很惨……很惨…… “好的各位。”杜然看了看手中已经汇总完毕的资料,开始做总结发言。“从地图上看,无论黑旗军是从福寿、越池渡河,还是从上游渡河,他们要想到达山西,都要经过这里……” 杜然的手指停在了‘巴维’这个地方。 “而且,之前黑旗军对我军巡逻队和搜索队的两次伏击,也都是在山西前往巴维的大路附近。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黑旗军的主力现在就在巴维。 “另外,从黑旗军的兵力分析,他们现在的兵力可能在六千到七千,最多不会超过八千。考虑到任何一名指挥官都不会再出击的时候完全放弃自己的老巢,那么在巴维的黑旗军很可能在四千左右,不会超过五千。” 说到这儿,杜然加重了语气。“但是这一次,我们的目的不是击溃对方,而是歼灭,所以我们出动的兵力必须充足。因此我决定,派出四个营的兵力前往巴维剿匪。”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对。“长官,我们现在的兵力只有六个步兵营,一下子派出去四个,如果敌人前来攻城,岂不是城中兵力不足?” 面对手下的质疑,杜然摇摇头。“少校先生,你的顾虑只是一方面。当然,这种可能性不是不会存在。当我们前往巴维剿匪的时候,匪徒说不定会绕开我们的大军,反而来攻山西城。不过,您似乎忽略了。巴维距离山西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如果我们没有在巴维找到黑旗军的主力,那么我们也能很快的返回,而黑旗军如果将主力放到山西城外,反倒会给我们一个一举歼灭的好机会。“ “同时,山西距离河内也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如果黑旗军前来强攻,即使我们外出的大部队被拖在巴维,城里的守军也可以通过电报线向河内求救,河内的部队通过红河在次日就能赶到。我相信,即使只有两个营的兵力,也能够守住山西至少一天的时间。” 杜然的话得到了大多数军官的支持。毕竟,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分析,前来山西的黑旗军充其量不过五千人,如果他们放弃巴维而选择强攻山西,那么就会面临着在旷野中对他们不利的地形下面对城里的法军和城外的法军两面夹击。而如果他们分兵两路,那么以中国人之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他们既无法事先牵制法军大部队的意图,也无法在城外法军回师之前攻下山西。 至于山西的防御,大多数的军官也都认为,即使在一比五的情况下无法守住山西,但是坚持一天的时间还是可以实现的。而一天过后,无论是城外的法军还是河内的援军,都应该到了。 杜然的计划在军官会议上被通过,于是法军决定留下拉盖尔少校指挥两个白人步兵营负责山西城的防御,其他兵力则跟随杜然出城剿匪。 4月12日,准备完毕的杜然率领一个越南土著和柬埔寨步兵混编的步兵营、一个祖阿夫步兵营、一个西非黑人步兵营和一个本土步兵营两千余人离开了山西城。根据以往的作战经验这一次他还携带了三个连的炮兵,包括两个40mm速射炮连和一个65mm行营炮连。 “报告!”一名斥候飞奔而来。 “前方发现法军大队!” 早已等候多时的的刘永福立即问道:“法军有多少人?在向什么地方运动?” “法军在清晨7点出的山西,行进方向应该是安寨、巴维。具体人数不详,但看上去应该超过两千,携带了十几门火炮!” “再探!” 打发走了斥候,刘永福看了看儿子,“洋鬼子上钩了!” 刘少卿点点头道:“法国人一直将我们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且我们又在这么近的地方给他们上眼药,他们不出来才怪,之前唯一的问题就是法国人所选择的行军路线,既然他们完全按照我们的意愿行动,那我们如果不给他们准备好一顿大餐,岂不是太不讲究了。” 刘永福冷冷一笑,道:“宴席已经摆好,就等洋鬼子赴宴了!” 上午九点半,杜然率领大军来到了之前黑旗军伏击法军的那片树林。 此时,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几乎所有的树木都在前两天被法军的炮火摧毁,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一片狼藉。 “长官,这里就是几天前黑旗军设伏的地方,亚历山大少校在听到枪声后增援过来时已经晚了,但是为防万一,他命令炮兵将这片树林完全摧毁了。再往前走大约一里,就是最早发现黑旗军踪迹的安寨村。” 杜然点点头:“亚历山大上尉做得对。土匪的优势在于熟悉地形,而我们的优势在于火力。那么再和土匪交战时,就应该最大限度的发挥我们自己的优势,将他们熟悉的地形加以改变。这样,土匪的优势就荡然无存,而我们则可以发挥最大战斗力。” 对于中校的话,身边的副官深以为然。 几百米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站在小小的安寨村外,法军却发现这里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负责指挥前卫部队的夏尔上尉快步走来。“上校先生,村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这完全在法军的意料之中,安寨只是一个小村子,地形平坦,无险可守,法军大举出动,黑旗军如果还留在这里,那就是找死了。 “但是……” 看着欲言又止的夏尔,杜然皱眉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夏尔耸耸肩,苦笑一声道:“算不上什么问题,只是我们发现了之前失踪的贝兰上尉的头颅和其他士兵的遗体,我想,您也许应该亲自看看。” 第六十章 反击(五) 在夏尔的引领下,埃尔加莱和副官一起走进了村子。 正像之前情报所显示的,这个在河岸和大路之间的村子不大,大约只有几十户人家,所以当前卫的土著混编营进入村子后,几百名士兵立刻把小小的村子塞得慢慢的,以至于有些士兵不得不走到村外等待。 大约在村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阁楼,贝兰少尉的人头和其他失踪士兵的躯体就被安放在这里。同样,这些失去了头颅的尸体被剥的精光,在越南逐渐炎热的天气下,已经开始腐烂。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已经被前天那四百颗人头刺激过一遍的杜然此时已经平静的多了,事已至此,他需要做的就是为死去的法兰西勇士复仇,让那些中国人付出十倍的代价。至于眼前的尸体…… “让那些土著动手,将士兵们的遗体焚烧后带走,他们应该被安葬在故乡而不是这里。” 夏尔上尉有些犹豫:“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行程就会被拖延……” 杜然摇摇头,“大队让过村子继续行军,留下一个连的土著步兵处理尸体就好了。” 天气越来越炎热,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这一次前往巴维剿匪,即使是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需要两天的时间,在越南这种潮湿炎热的地区,两天的时间估计尸体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 杜然的处置是最为合理的。 夏尔不再说什么,伸手示意远处的越南土著士兵开始移动尸体,准备焚烧,而杜然自然不会等着看焚烧尸体,做好了安排后,就准备离开。 ‘扑棱棱……’ 正在移动尸体的越南士兵可能是碰到了什么,那停放尸体的竹楼上突然飞出几只鸟,在一览无余的天空中,显得格外突兀! 杜然起初被吓了一跳,但看到是几只鸟后,这才暗自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吩咐夏尔上尉道:“留下一名军官盯着那些土著,不要让他们偷懒儿,焚烧后的骨灰……” 因为尸体已经被剥了个精光,而且已经开始腐烂,又没有了头,这骨灰还真无法区分。杜然也无可奈何。“尽量的均分出来吧,回山西后按照花名册给每个骨灰罐上贴上性命,下一次补给送来时给送回河内。” “是,中校先生。” 夏尔转身准备安排留下的军官,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不自然的呼啸声。 红河的另一边,距离安寨村数千米之外。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空。 “信号来了!” 当那几只飞鸟突兀的出现在天空上时,原本安静的空地上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头。 “快快快!上炮位、上炮位!” “炮弹!炮弹!” 一声声厉喝中,一发发炮弹被填入弹膛,然后按照早就安排好的方向和角度,炮弹被激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炮位对面的河堤上,靠近河水的一侧,密密麻麻的趴着数以千计的人影。当那几只飞鸟掠过天空的时候,同样的时间里,几门哈奇开斯机关炮和两挺格林机枪被这些人用人力以最快的速度推上了河堤。 法制1.65英寸速射炮的口径其实是42mm,发射两磅重炮弹,射程三千多米;65mm行营炮的射程则达到五千米;除此之外,还有两门射程在五千米的德制75mm山炮。 安寨村靠近红河,距离河堤大约六、七百米,越过河堤就是宽达千米的红河,在翻过一道河堤,千米之外,才是黑旗军事先安排好的炮兵阵地。 黑旗军缺乏操炮的士兵,刘少卿没办法,只能用这种土办法,事先在测定好的距离上安排好火炮。唯一的变数,就是法军会不会进村。 村外的林子已经被法军移平,飞鸟失去了藏身之所,这几天是不会在回来了,再加上几千人的法军大队呼啸而来,村子里的飞鸟也早就被惊跑了。所以刘少卿事先在安放尸体的竹楼中设置了一个小机关,只要法国人一搬动尸体,就会放出事先安放在笼中的飞鸟。 在辽阔的天空中,几只飞鸟绝不会引人注意,却是最好的进攻信号。 六门1.65英寸速射炮、两门65mm行营炮,这是黑旗军前几次作战从法军手中缴获的,两门75mm山炮则是之前清廷提供的。这些算是黑旗军最强大的远程支援火力了。 在靠近安寨一侧的河堤上,还布置了的四门哈奇开斯机关炮和全部的两挺格林机枪。这些速射火力的目标,是留在村外大路上的法军步兵。 一分钟的时间,埃尔加莱刚刚吩咐完夏尔如何处理骨灰,破空而来的炮弹就在村中炸响,随后,河岸上突然出现的哈奇开斯和格林炮更像疯了一样的向留在村外的法军大队进行扫射。 黑旗军的炮弹不多,前期为了训练炮手又消耗了一些,所剩就更少了,而且安寨就屁大点儿,所以刘少卿安排火炮仅仅发射三轮炮弹,就要转移。 这是第二个信号。 当射向安寨的炮火停止后,就是埋伏在安寨外围的步兵发动冲锋的时候。 黑旗军在安寨之外埋伏了两个团的兵力,其中一个团埋伏在长达千米的河堤内,而另一个团则埋伏在之前被法军炮火摧毁的那片树林。 中国有句谚语,叫‘灯下黑’。就是形容人们对发生在身边很近事物和事件反而不易察觉。 法军在前天就已经将那片树林夷为平地,所有的树木几乎都被炸断了。因此当他们再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想当然的认为这里不可能再有埋伏。但没人想到,那些被炸的四处歪倒的树木,恰好成了遮挡地面的绝妙伪装。只要在地面上挖上几条壕沟,人藏在里面用树枝一盖,从外面就丝毫看不出来。 陈二狗就埋伏在这儿。 他现在已经是队长了。当远处的炮声瞬间安静,陈二狗便带着自己的三十几名弟兄,随着整个步兵团一起冲出了隐蔽壕。 这一次,他们没有依托工事进行射击。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他们埋伏的地点不能距离安寨太近。此时敌人远在几百米外的村外,他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靠过去,趁敌人在炮火的打击中茫然无措时发起攻击,这样,才能尽可能少的减小自己的损失。 法军一共出动了四个步兵营和三个炮兵连,整个行军队列绵延超过一公里。距离陈二狗所在团最近的法军是白人步兵营和三个炮兵连,再往前,则是黑人步兵营、祖阿夫步兵营和村中的土著混编步兵营。 留在大路上的三个洋人步兵营是河堤上哈奇开斯和格林机枪关注的重点,但是即使河堤上的黑旗军士兵已经在拼命的摇动机关炮的手柄,但毕竟他们装备的速射武器有限,仍有大量的洋鬼子没有在第一波打击中被干掉。 一分钟后,黑旗军的伏兵已经完全展开。此时,距离法军最近的四个哨已经开始和法军后队的炮兵连、白人步兵营接上火了。 陈二狗的队所在营的任务是法军黑兵营。此时他们距离敌军还有两百米,但是已经有士兵开始射击了。 两百米外,以现在的步枪的精确度,很难击中敌人。格拉斯1874步枪每20发子弹在两百米外的平均散布是24厘米,而雷明顿步枪更是高达32厘米。但零星的射击可以缓和冲锋的士兵的紧张感,同时还能延缓法军集结的速度。带给敌人更大的压力。 法军士兵接受的训练是队列排枪射击,而黑旗军接受的训练则是小组散兵交替射击。 在一般情况下,法军的作战方式能够带给敌军更大的心理压力,但是除非对上不要命死往前冲的一根筋部队,或者是坚守阵地死不撤退的部队,他们通常无法取得歼灭战。 这也是为什么英、法这样的军队几乎每一次遇上清军都是取得‘击溃’的战果,因为清军一看法军这阵势打两枪就跑了,洋人步兵基本上追不上,所以只能是击溃。 但是在一旦法军无法结成有效的排枪阵列,自由射击的法军对上小组交替进攻的黑旗军,劣势就变得很明显了。 陈二狗的队被分成12个相对独立的作战小队。当三分之一的小队停下来射击的时候,其他小队则拼命的前冲拉近作战距离。然后是第二个三分之一停下射击,第一波射击的小队则一边装弹一边继续向前。然后再是最后那三分之一的小队静止射击。 黑旗军就这样一边打,一边不断的向法军靠拢。两军相距越来越近,双方士兵射击的精确度也越来越高。伤亡的数字也同时不断的向上攀登。 当法军兵力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时候,两军相距已近在咫尺。 “上刺刀!” 随着长官的命令,陈二狗这个队剩下的三十个士兵几乎同时从后背抽出枪刺,并以最快的速度插上枪头。最为惨烈的肉搏开始了。 陈二狗一边奔跑,一边不忘嘱咐自己的士兵:“黑鬼比白鬼更难斗,大家千万小心!三人交替掩护据敌,另一个抓紧时间上弹!能开枪就不要用刺刀!” 黑旗军的四人小组作战模式不仅用在冲锋上,在白刃战中同样作用明显。三个士兵互相扶持,共同面对一名或者两名敌人,当敌人突刺时,正面的士兵负责挡住、而侧翼的士兵则负责还击。 这样一来,即使是正面的士兵挡不住敌人的突刺,至少也能换个一比一,总之不吃亏。 四人小组还有最后一名士兵,这名士兵藏在三人小组后面,他的步枪不装刺刀,其作用是在白刃战的时候用子弹偷袭。虽然战术猥琐了一点儿,但是杀敌效果那是杠杠的。 在黑旗军发动攻击之后,隆隆的炮声也传到了山西城。 城头上,拉盖尔有些担忧的看着炮声传来的方向。 “长官不必担心,听炮声,应该是我们的火力。中国人使用的大多是青铜炮,而且他们的炮弹爆破威力也不足,形成不了这么大的动静。可能是黑旗军想要在安寨阻击杜然中校,所以两军提前交战了。” 拉盖尔也认为副官所说的有道理,但是心中那一抹阴霾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黑旗军竟然敢于舍弃城防而在旷野中阻击杜然阁下的大军,那说明他们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信心。恐怕杜然阁下将会面临一场苦战。另外,拉盖尔知道,黑旗军在之前和李维业、波滑的几次交战中,也获得了少量的法制武器,远处这么密集的炮声,也许不光是司令官大人的部队在进攻吧。 安寨方向密集的炮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左右,随后炮声就变得十分稀疏了。拉盖尔判断,现在也许是两军步兵开始展开白刃战了吧。因为距离远,枪声难以传到城中,拉盖尔无法得知确切的战斗进程,这让他十分的不安。 拉盖尔其实有心派遣一支部队出城支援杜然,但是他手里现在只有两个营的士兵,守城尚嫌拮据,更别说出城支援了。 “但愿杜然阁下能够凯旋归来……”拉盖尔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第六十一章 反击(六) 4月13日。 昨天安寨方向的战斗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结束的。总之当晚杜然率领的部队没有回城。拉盖尔认为应该是尾随溃败的黑旗军继续前往巴维了。但是今天一大早,卫兵就带给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驻守山西城的法军士兵突然发现城外出现了一支武装,他们打着七星黑旗,现已密密麻麻的将山西城团团围住。 不过埃尔加莱在出兵前就已经料想过眼前的局面,城外明面上的黑旗军不过两、三千人。拉盖尔出击不足,但是守城有余,倒是不怕黑旗军攻城,只是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向河内发了一份求救电报。 “报告!司令官阁下,山西传来电报,拉盖尔少校称,城外发现大批黑旗军,请求支援。” 在河内城中美滋滋盘算着战果的米乐中将闻报悚然一惊,“什么?昨天不是才接到山西的电报称杜然中校已经出城去剿灭黑旗军么?怎么黑旗军反而出现在山西?” 副官答道:“我并不清楚埃尔加莱司令官的安排,但拉盖尔少校的电报中确实是说发现大队的黑旗军,请求司令官阁下支援。” “拉盖尔有没有说敌军有多少兵力?” “目前发现的敌军在三千左右,但并不知道是否还有隐藏的敌军。但拉盖尔少校称,昨天杜然中校应该和敌军在距离山西不远的安寨村有过交火,他判断,即使敌军在山西还有伏兵,总兵力应该也不会超过五千人。” 米乐略一思索,立即道:“既然如此,传令给莫列波约上校,命他率领东京分舰队的炮舰搭载三营步兵前往支援。” “是!”副官领命而去。 两个小时后,第十六步兵团一千多名士兵集结完毕,莫列波约以四艘炮舰开路,其余士兵乘坐三艘火轮船随行,前往山西支援。 当船队堪堪驶过丹凤县附近河段时,前方的‘飓风’号炮艇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通讯兵立刻将莫列波约的疑问通过旗语询问‘飓风’炮舰舰长。得到的回答是:“前方河道被堵塞,想必中国人为了拖延我军支援,在河道中布下了埋伏。我们的轮船无法继续前行了,我的士兵刚刚查探过,我们的炮舰吃水深,无法通过。” 见无法利用轮船逆流而上,莫列波约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清理这些需要多久?” “大约需要两到三天时间。” 很明显,敌军这是为了阻碍来自河内的救援船队,提前做好的埋伏。黑旗军在之前的几次交火中吃够了法军炮舰的亏,所以这一次他们一定是希望在攻克山西之前尽可能的阻挡住法军炮舰的增援。 军情紧急,莫列波约无奈的下令:“炮舰原路返回,三艘驳船搭载步兵继续前行。” 于是,三艘驳船开始向岸边靠去,绕开炮舰继续向前。同时前后四艘炮舰开始掉头,准备返回。 下午13时,前往山西救援的三艘搭载步兵的驳船和随后赶来的两艘小艇,行进到了距离山西不足五公里的河段。就在此时,红河北岸的河堤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推着炮车的士兵。 12日上午,完成了安寨伏击战的黑旗军除了留下一个营的部队之外,其余的士兵带着缴获的武器弹药即刻渡河回到了红河北岸。 当天晚上,一队装备了6门哈奇开斯机关炮和四门格林炮的黑旗军沿着北岸河堤一路向东,提前赶到了事先做好的伏击地点。 红河在经过山西之后,河流逐渐平缓,从上游的激流中带下来的泥沙逐渐在下游河段沉积,形成了富饶的红河三角洲。同时,红河也在丹凤县和糜冷县之间的河段形成了大片的沙洲。 这些沙洲使得这一段的红河仅有窄窄的数十米河道可以容纳法军数百吨的炮艇通过,只要在这里沉掉一两艘船,就能将这一段河道堵住,虽然不影响吃水较浅的驳船通过,但是炮艇肯定是走不了的。 而这一队黑旗军的目标,就是那三艘失去了炮舰保护的三艘驳船。 哈乞开斯37毫米5管机关炮连陆用炮车在内全重也仅200公斤,即使是人力也能拖拽,非常便于移动。炮弹分为开花弹和实心弹,弹重2.4磅,初速370米/秒,最大射程为4400米。在三百米的距离上可以击穿24毫米厚的钢板,火力十分猛烈。 可想而知,当三艘完全没有安装装甲防护的普通火轮船再以4节的时速沿红河逆流而上时,面对五百米外射来的密集哈奇开斯机关炮的炮弹,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催。跟何况还有四门同样火力猛烈的格林机枪? 三艘木质火轮船一瞬间就被猛烈的火力打的木屑纷飞,船上搭载的士兵们死伤惨重。即使是这样,陷入绝境的法军依然拿起武器奋起还击。火轮船没有搭载武器,士兵们就用随船携带的哈奇开斯机关炮和自己的步枪像岸上射击。同时,伴行护航的两艘汽艇也利用搭载的机关炮向黑旗军发起反攻。 生死一线之间,火轮船的船长也将船速开到了最大,希望尽快逃离敌军的火力范围。同时,三艘火轮船也在尽可能的靠向南岸行驶,希望距离能够减轻敌人火力的杀伤力。 然而让法军士兵们绝望的是,此刻在他们的后背,也就是红河南岸大堤上,再次出现了大量的黑旗军士兵和更多的机关炮。 失败已经不可能挽回,与其一起陪葬,不如保存实力。 交战十分钟后,受损严重的两艘汽艇撇下了进退两难的三艘火轮船飞速逃离了战场。而在黑旗军前后、南北两处交叉火力的猛烈打击下,三艘火轮船又支持了五分钟,便相继沉没。不论是之前跳河的还是随船一起沉没的法军士兵全部被汹涌的红河吞没。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祈求上帝了。 再一次完成了快速伏击后,黑旗军迅速消失在河岸上。 两小时后,得到逃回城内的汽艇带回来的消息,米乐大惊失色。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敌军——根据库尔贝的报告,黑旗军应该在去年年底就被击溃打垮了的。而现在,不但山西被围,埃尔加莱被牵制,就连红河沿岸都出现了大量的中国军队。 更让米乐惊讶的是,对方竟然也装备了大量的哈奇开斯机关炮等速射武器。 如今河内城中仅有不到三千守军,河道又被堵住,继续支援山西已经不可能。米乐现在只有祈求拉盖尔能够支撑到埃尔加莱的部队返回。 与此同时,红河北岸的小城永安,刘永福有些不甘心的道:“现在山西已经唾手可得,难道我们真的要放弃么?” 刘少卿无奈的叹道:“父亲应该知道,法国人的优势在于火力和水面舰船。山西距离红河不过数里,完全在法军河面炮舰的打击范围内。如果我们占领了山西,岂不是再次陷入去年的窘境?” “我们的火力、兵力、补给都和法军相差甚远,唯一的优势就在于灵活机动,那就应该在运动中寻机消灭敌人。攻城略地只是再给我们套上枷锁。至于粮食补给,我们完全可以以战养战。这一次不就获取了至少三天的口粮么。而且,除了法国人,我们还可以从越南人手中夺取粮食嘛。反正越南朝廷现在也已经完全倒向法国了,既然他们都已经下令驱逐我们了,那我们还跟他客气什么。” 刘永福懊恼的道:“这我知道,为父只是有些不甘心。” 刘少卿道:“父亲之前不是也教导过孩儿,不争一时、一地之短长么。怎么今日反倒要孩儿开导起来?再说,山西虽然仅剩一千余法军,但要想完全夺取,也至少要两天的时间,付出上千士兵的生命。就算夺了山西,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父亲想要的粮食估计法军在城破之前就会一把火烧掉,至于军火武器,我们从城外夺不是更简单省力么?” 刘永福一声苦笑,就像儿子所说,真要拿下山西,除了耗时耗力,还真是得不到什么。 整了整心思,刘永福又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刘少卿道:“等待其他部队汇合,然后北上太原。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富平。同时联系保胜的留守部队,让吴凤典团过来和黄守忠团换防;通知丁槐,让他们的滇军在衡山准备,等我们到达富平后,就开始向太原发起进攻。” 刘永福这一次出来带了两个团,分别是黄守忠部和杨著恩部,留下吴凤典在宣光,同时连美在保胜继续征兵训练。经过这两天的激战,黄守忠和杨著恩的部队都有不同程度的战损,刘少卿打算让黄守忠部先回保胜修整补充兵员,以连美进驻宣光,而吴凤典来替换黄守忠。 这样一来,各部队就都有机会休整补充,也都有几乎得到磨炼和战功。 4月15日,重新集结完毕的黑旗军主力和滇军一部从永安出发北上,三天后,部队到达盖子山东南的一处小镇待命。同时,向北宁、府浪塘方向撒出了大量的探子。 又过了五天,吴凤典率大军赶来。一同前来的还有滇军参将丁槐。 一见面,丁槐和吴凤典先给刘永福见了礼,随后丁槐抱拳恭喜道:“听闻军门在山西城外再建奇功,斩首三千余,真是大清之幸、百姓之幸啊!小弟已经上报岑督,估计岑督现在已经接到这个天大的喜讯了。朝廷的封赏指日可待。” 刘永福一边抱拳还礼,一边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将士们用命。而且贵部滇军士卒也是奋勇争先,这里面也有他们的功劳啊。” 刘永福在几人当中职位、年岁都是最高,在和刘永福见完礼后,丁槐、吴凤典又分别和一同前来出迎的黑旗军参将杨著恩、滇军守备李应珍见了礼。 相互寒暄、说说笑笑,几人进了刘永福的临时住所。分主次落座后,丁槐拱手道:“军门,末将在宣光听说军门打算攻打太原,因此职部已经按照要求进驻衡山。只是不知军门计划何时出兵?” 刘永福道:“今日看到丁参将随雅楼一同前来,愚兄便知道贵部已经就位。不过用兵之道一张一弛,贵部刚到衡山,最好修养几日。至于进攻太原吗,愚兄之前已经广布眼线,正在四处收集法军兵力、将佐、调动等方面的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到消息齐备,在动刀兵不迟。” 如果说在去年刚见面的时候,丁槐可能还会催一催刘永福,或者对刘永福所说的抱有几分怀疑。但是这一年的时间以来,几乎每一次刘永福的判断都是准确的。他说打,那就一定能胜;他说不打,那就真的无法打赢。所以丁槐此时已经是真的从心里佩服,唯黑旗军的马首是瞻了。 于是抱拳道:“感谢军门体恤,末将仅唯军门马首是瞻,但凭吩咐,绝无二话。” 刘永福哈哈大笑:“丁参将客气了,应该是你我通力合作,为朝廷效力才是。好了,今日既然相聚,正好把酒言欢。愚兄已经吩咐了下面设宴为丁参将接风,不过山居清苦,菜肴略薄,还望丁参将莫要见怪才是。” 丁槐连连摆手道:“军门抬爱,末将怎敢挑剔?”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不多时,一桌酒菜摆了上来。果然,多是些山居野味,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也算新鲜。几人都是武将出身,没那些弯弯绕,只要酒喝得尽兴,其他都好说。 第六十二章 太原(一) 丁槐一连在刘永福这里住了两天。几乎每天都是在和刘永福、吴凤典、杨著恩、李应珍等人推演地形,演布兵力、战阵,倒也过得充实。 26日,几人一早就聚在了刘永福的临时住所里。 “诸位,本官给大家说说这几日收集的情报。” 一听是说正事儿,丁槐、杨著恩、吴凤典、李应珍四人立刻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自12、13两日我军在山西城外接连歼灭两队法军之后,河内的法酋重新对兵力做了安排。原本前出谅山的尼格里部已经回撤,同时,驻守北宁的波里叶部也调回了部分兵力至山西。现在法军在太原存兵两千余、北宁存兵三千,这两支兵同属法军第一旅。而尼格里之第二旅主力则在府浪塘,存兵四千,其余兵力则分布在郎甲、普克等地。” 刘永福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米乐已经再次向国内发报,要求继续补充兵员了。而且法军之所以收缩兵力,黑旗军的袭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法国已经开始和清廷进行谈判了。 “敌军总兵力包括在山西、河内、南定等地一共尚有一万五千余人,而黑旗军、滇军总兵力近两万。从兵力上来说,我军尚且占据优势。不仅如此,在太原法军仅一部两千余人,而我军则大军云集,共计一万三千余人,六倍于敌军!” 说到这儿,刘永福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现在,我军的优势已经极为明显,正是一鼓作气,夺取太原的大好时机!因此,我命令……” 瞬间,下面坐着的四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请滇军丁参将即刻返回衡山,整顿兵马,于4月28日出发进攻山西!” “嗻!” “滇军一旦开始攻城,则法军必然向北宁、府浪塘求援。此时北宁守军不过三千,可用兵力不多,所以最有可能支援太原的,应该是法军驻扎在府浪塘的第二旅主力。黑旗军吴凤典团、杨著恩团随我秘密前往富平,准备截断府浪塘通往太原的通道。” “遵令!” “另外滇军李应珍部,潜进至普安县,防备北宁法军意外支援太原。” “嗻!” 三路大军安排完备,刘永福对着四人一拱手:“好了,事不宜迟,本帅就不多留了。黑旗军即刻启程,而丁参将也要尽快返回衡山。你我就太原再见吧!” 27日,回到衡山的丁槐整顿兵马,鼓舞士气,次日一早,滇军七千余人全线开进,直扑太原。29日,滇军兵临太原城下。 南方在打仗,可那毕竟是千里之外的事儿,再加上多数大清的国民甚至不知道北圻是个什么玩意,于是广州城里的市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洋人依然趾高气扬,买办们依然看不起那些穷脚夫,小商贩们依然再设法将篮子里的东西兜售给那些兵舰上的水兵,怡红楼里的姑娘依然在白天睡觉。 喻三儿依然在总督衙门口四处张望着。 自年初朝廷整兵以来,各地的驿报就不断,又从北面来的,更多的则是从南边来的。 从北面来的多是些朝中的通告,而南边来的则是催粮催饷。原本这样的事儿在咱们大清不算什么,也不至于在总督衙门口单设一个门房来瞭着这些驿卒,但是一个多月前北圻战局巨变,让曾国荃临时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使。 现在谁也说不好法国人是怎么想的,万一洋鬼子从谅山打进广西,或者珠江口上的兵舰抽风对着广州城中来这么几下子。那这门口的门房作用可就显出来了。 第一时间将街面上的情况报给曾老爷,就是喻三儿的职责。 果然,街尽头出现了一匹驿马,即使是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依然跑得飞快,惊起半城的鸡飞狗跳。 “六百里加急!大捷!北圻大捷!” “顶你个肺……”喻三儿心想。一看到那六百里加急,他的小心肝儿就往下一沉。上一次六百里加急是北宁陷落,老爷脾气暴躁了一个月,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提心吊胆的办差,生怕触了霉头。 听说朝中二品、三品的大员都砍了好几个,连王爷都被皇上撸了,向他们这样的小杂鱼,触了霉头就算被打死,也冒不出个泡来。 飞骑转眼就到身边,喻三儿连忙打开角门,同时一把抓住刚从马上下来的信差。“兄弟,怎么个情况?” “六百里加急报曾督,山西大捷,阵斩鬼头千余。”一边说着,信差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竹筒。 喻三儿伸手接过竹筒,随后招呼信差在门房稍候,撒开两腿就向府衙内跑去。一边儿跑一边儿寻思“这山西大捷怎么报到广州来了。那不是直隶总督的事儿么,咱家老爷是两广总督,和山西挨不上啊。” 不过再怎么说大捷是个好事儿,总比北宁大败要好,想必老爷得了这个消息,心情能好点儿? 曾国荃正在书房写折子,听闻外间有声音,说什么‘六百里加急’,立刻住笔出门,“怎么回事儿?” 喻三儿见老爷出来了,连忙打了个千,“回老爷话,六百里加急驿报,山西大捷。”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将那竹筒递了上去。 曾国荃接过来一看,是云南发来的。心中登时一动,随后手脚利索的打开封蜡,抽出一卷儿书信看了起来。 ‘三月十五,黑旗军刘团出宣光,二十,与法军交战于山西郊外,大胜,斩鬼头千余!’ 我勒个去! 作为中国人,接到对外战争的捷报,心中欣喜那是不假。但是曾国荃还有个身份是两广总督啊,他可是知道现在法国人刚刚北上天津和李鸿章要展开谈判的,这边儿倒好,一下子砍了一千多法国人的脑袋,那还谈个屁啊! 曾国荃心中暗赞,脚上可不停步,直奔水电报房。他要尽快将这则已经耽误了半个多月的消息通知李鸿章。同时,他还叫来一位心腹幕僚,命其通知珠江口驻防水师、绿营,随时准备应对法国人的非难。 大清国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山西之战的消息先是从越南送到云南,再由云南送到广东,这一路上都靠人、马。但是曾国荃可知道法国人是有电报的,他这边儿得到信息已经晚了,法国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万一法国人现在恼羞成怒准备开战,自己可得早做准备。 等李鸿章看到电报,已经是4月30日了。老李同学也懵了,这是闹那样儿?福禄诺已经在来天津的路上了,越南却又打起来了,那还要不要谈?怎么谈? 在前在上海,李鸿章已经通过马建忠和福禄诺进行了初次的交流,当时法方提出了3项条件:即法国保证中国西南边疆的安全;中国撤出在越南北部的军队,不再过问法越之间的条约签署等问题;中国开放广西、云南边境贸易,并向法国支付战争赔款。 按照北宁溃败之后的局面,这样的条款不算苛刻,而且还有的谈。但现在黑旗军忽然取得了一次大胜,那法国人是否还会继续谈判?即使谈判,条件是否还会象以前一样? 老李同学不敢擅专,快马将电报发往京师总理衙门。此时奕?已经下课,领着总理衙门的差事的是小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奕譞接到李鸿章的电报后即刻进宫面圣,随后,载恬连夜召集各王大臣、军机、六部、九卿会议法越之事。 庆郡王奕劻、御前大臣伯彦纳谟钴等大多数大臣以‘中法远隔重洋,我既不能犁庭扫穴,始虽议战,终必议和。’为由,‘力言和局宜保全’。 但醇亲王奕譞、太常寺卿徐树铭等人则力请乘胜追击。奕譞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是主战的,甚至喊出‘自请率神机营三千亲往迎敌’的口号。 主战、主和两派在君前吵了个不亦乐乎,直到次日清晨,宫中才传出最终旨意。 旨意有五条。第一条是命李鸿章继续接触法使,尽量使谈判不中断,但因为目前形式有利于我,可适当争取有利之条款。 第二条则是继续调兵遣将。令四川总督丁宝帧立即抽调精锐川勇,循云南入北圻,支援刘永福,以厚黑旗军之兵力。入越川军需交由刘永福训练,并受其节制调度。 令在龙州之王德榜、方有声二部即刻进驻谅山,收拢残兵,仍由丁逸伟部负责训练,随时准备反击北宁。令冯子材、王孝祺、苏元春、陈嘉等人迅速整顿兵勇,前往谅山。并调杨玉科、杨瑞山二人入冯子材麾下。 第三条,两广总督曾国荃、闽浙总督何璟、两江总督左宗棠、直隶总督李鸿章等人督促整顿海防,以防法国人兵舰。同时派张佩伦为福建船政特使,前往福州马尾,督导防务。 第四条,以唐景崧为北圻大使前往越南,协调黑旗军、滇军以及后期可能到来的川军协同作战的事宜。同时授权刘永福今后军情可直接报广西巡抚潘鼎新,不再转回云南,以便节省时间。 第五条,以刘铭传为台湾军务大使,总领台湾军、民事物,整顿防务、编练乡勇,以备战。 圣旨既下,各省、部即刻办理,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推诿,延误者罪同徐、唐;办差不利者革职拿问。 徐延旭、唐炯二人因北宁兵败而被革职拿问,数日前已经定罪为斩监候,等待秋后开刀。有此二人前车之鉴,各大臣自然不敢再玩儿什么推、拖大法。 两日后,奕譞等人抛出中法议和章程八条,交予李鸿章,让他依照此章程,和福禄诺商谈。 主要条款包括:中法即刻罢兵停战,法军炮舰撤出中国沿海,退回南圻。以河内至山西划一条直线,南、北分由中、法保护。准许法国通商,但陆路通商不得进入我国境内交易,税法细则另行商议。越南为中国属地,越南对中国之朝贡和越南内政法国不许干预。此战衅由彼开,本应追索理赔,但既修好,中国可以不追索赔款。 光绪帝之所以让李鸿章继续和谈,一方面是因为以中国的现状想要全面战胜并迫降法国无异于痴人说梦。既然不可能全面战胜,那么自然不可能在战后从法国获得战争赔偿。而打仗是要花银子的,与其花费巨大却什么也得不到,倒不如双方议和,省点儿钱。 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大清现在被四夷狼顾,若是中法战事久拖不决,恐怕沙俄和日本会借机火中取栗,那样一来,恐局面不好控制,更加得不偿失。 而最让载恬担心的,则是停在岘港的法国东京舰队。大清的水师是什么样子小皇帝虽然还没有看到,但猜也能猜到绝不可能是法国舰队的对手。而法国人的反击,众臣和光绪的想法都一致的认为,必然先从海上来。一旦法国人从海上动手,那么吃亏的肯定是大清。 因此小皇帝的旨意中有三条都是整军备战的,而且尤重海防。 历史不止一次的教育我们,即使再有和平的意愿,也不能一厢情愿的放弃抵抗。 第六十三章 太原(二) 在调兵遣将的同时,小皇帝同时不忘设法尽可能的改善清军的装备。不但着令江南船政局、福州船政局分别交付福建水师鱼/雷、水雷各数十枚,还令李鸿章设法向美国人、德国人购买步枪和火炮。 5月6日,李鸿章得到章程后,立即安排和福禄诺洽谈。可惜此时的法国政府已经因为北圻的战局转变调整了政策,福禄诺也已经不再算是什么特使了。李鸿章只得将此章程转交法国公使林椿,请其代为转交国内。 现在不管是李鸿章也好、曾国荃也罢,甚至是岑毓英也都还不知道,黑旗军不但在山西郊外取得了大胜,现在更是连太原也攻下来了! 4月29日,丁槐率七千滇军包围了太原。此时,在太原城中负责防御的正是之前和黑旗军交过手的陆军上校比硕。 30日,滇军开始猛攻太原。比硕手中仅有两千士兵,其中还有六百是新编的当地土著步兵。为确保万无一失,比硕理所当然的向在北宁第一旅指挥官波里叶求援。 “将军阁下,请您尽快下令吧,我愿意率领三个营前去救援太原! 看着焦急的参谋长,波里叶却意外地摇了摇头:“克雷蒂安中校,难道你忘记了之前米乐将军发来的战情通告了么?” 半个月前发生在山西城外的战斗已经被形成文字传到了北宁。当接到比硕的电报时,波里叶立刻想到这很可能是中国人的战术——他们打算将山西城外的一幕搬到太原。 参谋长一愣,随即想到:“阁下,您的意思是……” “没错,”波里叶快步走到地图前,“从北宁到山西有两条路,一是向西过安丰、达府至太原,一是先向北、然后向西过越安、富平至太原。我认为,中国人一定是在这两条路中的一条设下了埋伏,就等着我们去救太原呢。” 参谋长看了看地图,“中国人不可能在两条路都设置伏兵么?” 波里叶摇摇头道:“不会。他们之前在山西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强攻山西,而是通过伏击山西驻军的巡逻队,激杜然中校率兵出城。然后在城外设下埋伏,这才歼灭了杜然中校的部队。之后,他们又故弄玄虚,假借围困山西,诱使河内派兵救援,在半路上再一次设下埋伏。两次交战都是通过埋伏,而且战后他们也没有继续攻占已经兵力空虚的山西城。这说明,中国人的兵力不足!” “正是因为兵力不足,他们才没能在最初的时候就直接强攻山西。同时,也是因为兵力不足,在明知道山西兵力已经空虚的情况下,依然不敢占领山西,而是跑到了太原。” “敌人的计划是通过对我们已经夺取的几个战略要地围而不打,吸引我们分兵救援,然后逐步蚕食。” 参谋长再次问道:“那么阁下认为,敌人有多少兵力,又会在那条路上设伏呢?” 波里叶想了想,道:“我说不准,但是敌人很可能离开山西后获得了一部分援兵,所以他们才会敢于直接围困太原。那么,敌军现在的兵力应该在五千到六千。” “人少了,他们就无法实现既围困太原,又要在半路设伏的作战意图。毕竟,我们在太原还有两千兵力,如果敌人投入的兵力少了,比硕上校根本不可能发出求救信号。而且敌军不知道我们将派出多少兵力前往救援,他们的伏兵少了,就不会起作用。所以两处的兵力都应该在三千左右。” “如果敌军超过六千呢?” 波里叶笑笑道:“如果敌人有七千甚至八千兵力,那他们就完全可以攻占山西,或者直接攻占太原。甚至可以直接来攻打北宁。但是他们没有。所以,我才会判断他们的兵力不足。” 既然已经判断出敌人的意图,那么波里叶自然不会再上当。可是太原又不能不救。“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参谋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两个方案!”波里叶伸出两个手指道:“第一,由我军和第二旅尼格里将军共同出击,兵分两路。不论敌人在哪一路设伏,总有一路援军可以救援太原。敌军的伏兵最多四千,我们手里有三千多兵力,而尼格里将军手中有四千多兵力,即使无法冲过敌人的埋伏,至少可以保证全身而退。” “那第二个方案呢?” “第二个方案,就是我们和尼格里少将的兵力和兵一处,这样我们就有将近八千兵力,即使是敌人在路上设了埋伏,也能轻松突破。” “可是司令官阁下,这样一来,我们就等于弃守北宁和府浪塘,那么如果敌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波里叶笑道:“那样,当我们救援完山西之围后,就再次回师包围北宁或者府浪塘。难道敌人还敢据城死守不成?当然,如果敌人据城而守反而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不过,我相信中国人没有这么傻!” 参谋长不由得对波里叶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那我这就将司令官阁下的方案发给米乐中将。毕竟,调动尼格里少将的兵力,需要米乐将军的命令才行。” 沾沾自喜的波里叶不知道他对黑旗军和滇军的兵力分析错的离谱。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得到的情报并不全面。 黑旗军和滇军现在的总兵力达到一万三千人。之所以不占领山西或者太原,不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是因为火力不足。同时,刘少卿也不想因为攻城而损失过多的兵力,或者为了占领城市而束缚住自己的行动。 另外还有一点导致波里叶的判断严重偏差,那就是滇军的战斗力。 波里叶是根据黑旗军在山西城外的表现来判断敌方的兵力的。但是那两次交火黑旗军都是集中全部的速射武器和火炮才取得的。加入七千滇军后,兵力翻了一倍,但战斗力却远没有增长这么多。不要说滇军的战斗力远远达不到这两次战斗的水平。就算是黑旗军自己,也仅能支撑起三、四千人的作战而已。 如果这样看,波里叶对黑旗军的兵力预估还过高了呢。 太原还有两千士兵,不可能坐视不救。接到波里叶的计划后,米乐权衡再三,选择了第三种方案——他安排波里叶携带上几乎全部的战备物资前往府浪塘汇合尼格里,然后由尼格里留下四个营防御储存了大量战备物资的府浪塘,而由波里叶指挥第二旅加第一旅部分兵力五千余人前往太原救援比硕。 5月2日,波里叶率领大军离开了府浪塘,直奔太原而来。 接到探子回报的消息后,刘永福大惊。“什么?法军出动大军六千人杀奔太原而来?” “是,福帅……” “再探!”刘永福抛下一道命令,便起身急匆匆的找自己的儿子商量去了。 从前天得到消息说北宁的法军携带大批辎重、粮草进入了府浪塘,刘少卿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如今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情况果然是朝着最坏的一个方向发展了。 “我们只有四千人,而法军却有六千,还带了大炮,这下可糟了。” 刘永福道:“法国人既然舍了北宁,那么我们就去占了北宁呢?” 刘少卿摇头道:“敌人早就料到我们会这样了,所以他们已经把北宁能够搬走的东西全都搬走了。现在北宁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座空城,既无粮草、也无弹药,要来何用?而且法军解了太原之围后回戈一击,我们连跑的地方都没了。” 刘永福又道:“既然法国人从富平这条路来,是不是可以将布置在达府的滇军一部收回来。这样我们的兵力就有七千了。或许还有一战。” “布置在达府的兵力当然要调回,现在他们在那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即使加上这三千滇军,我们估计也无法挡住法军。这一次法国人携带了大量的火炮,其中包括90mm加农炮这样的重炮。小小的富平县城,可经不起这样的炮火轰击。而且父亲应该清楚,就算加上那三千滇军,我们的洋枪总数也比不上法军,弹药基数更是差了一倍有余。这样的火力,想要拦截法军,付出的代价太大。” “那这样说来,就只能撤退了?” 刘少卿想了想,随后道:“我们不能和法军打阵地战,那样我们太吃亏。所以现在我们只能撤退。不过临走前也不能让法国人好过。我们可以集合兵力北上,配合丁槐将军一举拿下太原。” 黑旗军的劣势在于没有固定的和充足的补给。包括兵力上的、粮食上的还有武器弹药上的。前面两个方面还好说些,但是在武器弹药方面的匮乏,使得黑旗军也好、滇军也罢,都不具备和法国人打消耗战的条件。而一旦黑旗军形成据城死守的态势,那么阵地战就会演变为消耗战,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是黑旗军现在必须要避免的。 所以即使是拿下了太原,而且兵力优势是法军的一倍,他们也必须转移。 其实这一步刘永福也已经想到,只不过他这段时间以来习惯了和儿子商量,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看儿子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一是立刻道:“那好,我这就去集结部队。” 刘少卿不忘加了一句:“至于达府的滇军,暂时别让他们动了,等我们确认好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再通知他们吧。” 刘永福离开后,刘少卿使劲儿的揉了揉脑袋。自己还是太嫩,考虑问题净往好的方面想了,以为法国人可以任由自己调动。结果现在好了,准备了一桌酒席,却来了两桌大肚汉。 看来是前一阶段的几次胜利让自己有些自大了。 不过在波里叶到来之前打下太原刘少卿还是有些把握的。 太原城下。 丁槐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刘永福父子和那些黑旗军的将领。毕竟,以七千大军攻打两千人防守的城市,打了三天还没打下来,甚至连给人家造成较大的损伤都做不到,确实有些丢人。 对于滇军所取得的的‘战绩’,刘少卿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虽然都是当兵吃饷,但是滇军和黑旗军有着本质的不同。 滇军的士兵是来自绿营或者征募,他们当兵的目的几乎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挣点儿饷银好让自己的日子能够过得下去。抱着这样的想法,当生命的安全和饷银之间产生矛盾的时候,这些士兵自然而然的就会选择保命要紧,至于能不能大胜仗,关自己鸟事?反正只要当一天兵就有一天钱粮,即使打了败仗被遣散,大不了找别的事儿干,总比为了打胜仗丢了性命好。 但是黑旗军不同,黑旗军的兵员一部分来自自愿,他们或者是被逼无奈铤而走险,或者是为了某种理想而拿起武器,总之,不光是为了当兵吃饭。另一部分兵员虽然也来自于征募,但是这些呗征募的士兵除了想要为自己挣得一份钱粮,还想为自己的家人改变生活的环境——比如一些京族或者老龙族士兵,这就使得他们会在战场上拼命,因为只有拼命,才有可能改变命运。 除此之外,黑旗军还有一个和滇军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们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在他们的心中,北圻——至少山西、太原等省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在这里生活、耕种、收税并繁衍,而法国人则是来摧毁他们的家园和生活的,所以,他们发自内心的想要把法国人赶出去。 不同从军目的,也必然带来完全不同的战斗力,即使滇军的装备和黑旗军一样甚至和法军一样,他们依然无法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当然,这些东西刘少卿是不会和丁槐说的,而且说了也没用。 他们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尽快拿下太原。 第六十四章 太原(三) “法军的援兵已经于2日出发,因为他们的部队带着重炮,所以行程可能会慢一些,预计最晚在5号会到达太原。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在这之前歼灭太原之敌。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天两夜的时间!” 刘永福看了看身边的众将,确认大家都清楚明白时间的紧迫,这才继续道:“鉴于时间的紧迫,我要求当晚就开始总攻。丁将军……” 丁槐连忙起身应是。 “你的滇军已经在太原打了三天了,对于太原的兵力分布比较熟悉,所以这第一夜的强攻,还是由你的滇军来完成。能不能攻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求你的部队要从四个方向不停的对城内发动攻击,不能让敌人休息。” 说到这儿,刘永福顿了一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随后继续道:“你的部队可以趁现在先休息一会儿,酉时吃饭,戌时开始攻击。攻击需要持续四个时辰,直到明天寅时。” “能做到么?” 连续三天的进攻都无果,丁槐的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再加上刘永福并不要求滇军拿下太原,其实他们的主要作战意图只是骚扰、疲惫敌军,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他也就别在北圻混了,早点儿回家洗洗睡吧。 “请军门放心,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刘永福点点头:“好……”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吴凤典,“吴参将……” 吴凤典立刻起身道:“末将在!” “你们团的任务是接替丁将军,自寅时开始继续攻击太原。考虑到你部的兵力较弱,我从杨参将所部抽调一个营的兵力给你指挥。攻击的时间是寅时至辰时,有问题么?” 吴凤典指挥的黑旗军虽然只有四个营,但是考虑到黑旗军的战斗力是滇军的两倍,而且此时的法军已经和滇军耗了八个小时了,已经比较疲惫,所以任务的压力也并不算大。 “没问题!” 最后总攻的任务自然就是杨著恩部的了。 当天晚上,借着落日的余晖,滇军开始了对太原城头的猛烈进攻。 其实在下午的时候,比硕就已经感觉到之后的战斗肯定不会轻松。因为城外的中国人虽然整个下午都没有发起进攻,但从远处的旗帜上看,他知道敌人的援兵已经到了。 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比硕没有想到敌人会连夜发动攻击。而且进攻的力度明显有所增强。很明显,新来的援军中,一定有比之前的部队统领更高官职的人物,他相信,敌军正是在新来的援军的压力下,才不得不连夜作战。而且他相信,只要顶住这一波的攻击,敌人就会像之前那样,开始打酱油。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顶,就是一夜。 而且敌人换了一种打法,不再是强攻一门、侧翼佯攻,而是四门全部强攻。 比硕的手中只有四个步兵营,其中还有一个营是新编练的土著步兵。如果敌人还是按照之前的方式和强度进攻,那么他还可以采用轮换的方式让作战部队都能得到休息。但是现在敌人是在四门同时进行攻击,那怕他们的攻击依然无法登上城墙,但是对士兵们的精力的消耗却依然数倍于之前。 而且敌人是借着夜色进攻,自己的士兵射击的精确度大大下降,有两次敌人甚至已经攀上了城墙,要不是士兵勇敢顽强,现在恐怕敌人已经进入城内了。 这让比硕更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比硕只能不停的给自己的部队打气:坚持一下,在坚持一下,也许到天明,敌人就先撑不住了!至少,当光线变得充足后,士兵们的射击精确度就能得到改善,那时,也许敌人的进攻就能被压制了。 法军这一坚持,就坚持了8个小时。 丁槐的兵力是法军的三倍,而且任务的主要目的是袭扰,所以他将部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负责前半夜,一部分负责后半夜。轮番攻击。 现在丁槐只后悔为什么自己在第一天士气正旺的时候没有采取夜间作战。这一晚上,滇军至少有两次机会占领城头,事实上,他的士兵已经攻上去了,只是在之后的白刃战中又被法军打了下来。 虽然白刃战的伤亡较之前更加惨重,但是丁槐至少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认为,如果在第一天自己就采取夜战,那么当时滇军士气正旺,说不定可以一鼓而下。 而现在,士兵们已经耗了三天了,士气的下降严重,以至于即使登上了城头,却仍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 夜战的主意自然也是刘少卿想出来的。 法军训练有素,而且长于火器。在白天攻城,城头的法军可以依托防御从容射击,带给滇军的杀伤自然就大。而滇军士兵火器本就不足,训练更是差得远,远距离射击几乎对法军不构成任何威胁。与其白白的暴露在城下让人家射杀,倒不如白天休息晚上打。 天一黑大家谁都看不见,可以最大限度的拉低法军的射击优势。 丁槐只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现在只能给他人做嫁衣了。 “好了,丁将军,贵部已经打了一夜,实在是辛苦了。你赶紧安排部队抓紧休息,也许几个小时后我们还需要滇军的士兵再次出战。” 丁槐知道滇军能打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这差距不是一两天形成的,也不可能凭借一次战斗就得到弥补,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让士兵得到充分的休息。以应对天亮后可能发生的战斗。 凌晨三点二十分。 现在差不多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候。城外的敌军已经有快半个小时没有动静了,下面的军官们认为中国人可能已经放弃了,但是比硕依然不敢大意。 只要天还没有亮,他就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士兵们已经很疲惫了。比硕不得不命令各营利用作战间隙,以连为单位轮换休息。同时,他还从城里临时拉来了几百名越南人,让他们在城楼上协助瞭望,一旦发现有敌人的影子,就立刻通报。 越南人虽然靠不住,但多少还是能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比硕相信,只要士兵们恢复了体力,坚持到天亮,胜利的天平就会向自己倾斜。 “城下有人!”越南人的话虽然法军士兵听不懂,但那一嗓子还是能起到作用的。城头上正在朦胧中的法军士兵立刻回到了战位,开始向城下黑暗中那些隐隐卓卓的身影射击。 ‘我靠!’比硕心想,敌人果然还是来了。看来不到天亮,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士兵们,坚持住,天很快就要亮了,这可能是敌人的最后一次进攻了,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天亮,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太原并不是很大,虽然不至于南北鸡犬相闻,但是再这样的夜里,从另外三个方向传来的枪炮声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比硕的耳中。 “大炮!敌人有大炮!”比硕暗地里骂了声娘。耳中听到的炮声非常熟悉,那是法军两磅速射炮和65mm行营炮的声音。另外还有其他的炮声,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从轰鸣声判断,应该至少是75mm口径。 之前的中国人在进攻的时候也曾使用过大炮,但是火力的密集度和现在相比差远了。比硕知道那更多是来自中国人落后的青铜前膛炮。而两磅速射炮和65mm行营炮的威力,明显比那些青铜炮强大多了。 “机关炮,快将我们的机关炮推上来。炮兵立刻进行压制射击!” 37mm哈奇开斯机关炮的射程能超过4000米,虽然对65mm以上口径的火炮没什么威胁,但至少可以压制一下两磅速射炮。而且比硕手里也有65mm行营炮,论炮术,他自认绝不会输给那些中国菜鸟。 机关炮迅速被推上了炮位,果然,敌人的火力立刻就被压制了。然而比硕还没来得及庆幸,敌人也同样推出了机关炮。 之前的射击已经将法军的几门机关炮的炮位暴露了,黑旗军是有的放矢,立刻就把法军的火力压制了下去! 两军之间的炮战来回压制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士兵们推进到城下了。 黑旗军的士兵同样分为两个梯队,持枪的一部分士兵停在一百米之外的距离,用步枪尽可能的压制城头的火力。其他士兵在蜂拥在城墙下,准备蚁附攻城。但主力部队则在城门方向,他们使用一门哈奇开斯机关炮轰开了城门,并用速射火力尽可能的压制住防守的法军。现在,已经有士兵攻进了城门洞,后面的黑旗军士兵立刻蜂拥而至。 黑旗军在城门猛烈的进攻牵扯住了法军大量的兵力和火力,利用这个间隙,使用云梯蚁附攻城的黑旗军士兵也攀登上了城头。 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 中国人的进攻前所未有的猛烈,这让比硕越发相信这是敌人最后一次进攻了。他声嘶力竭的四处叫喊,发号施令,督促士兵们倾尽全力做好这最后一次防御。 战斗的发展比刘永福之前预想的要顺利。也许是法军已经习惯了三天来滇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方式,黑旗军冷不丁发起的攻击一下子打乱了敌人的阵脚。 “福帅,弟兄们攻上去了!” 刘永福当机立断,立刻调整了之前的作战部署。“命令杨著恩立刻集合部署,在东门、南门两个方向发起冲锋,不能让敌人得到喘息。另外,让吴凤典全线压上,不留余地。” 传令兵立刻将刘永福的命令带了下去,随后,刘永福又安排了一名亲兵去滇军大营找丁槐。滇军也别休息了,成败可能就在此一举了。 丁槐之前将滇军分成了两个批次攻击,现在第一批次的部队已经得到了四个小时的休息,可以继续作战了。 杨著恩的部队集结的比丁槐快得多,而且他们原本就被安排在四个小时后发动进攻,所以已经养精蓄锐了差不多一夜了。 十分钟后,杨著恩带着两个营的黑旗军出发了。 法军士兵已经在拼命了。不拼也不行,这一次他们面前的中国士兵无论是凶悍程度还是作战技巧,都远远超过之前他们所遇到的。 但是他们已经消耗了一夜的精力,现在又遇到了强度比之前大几倍的战斗,体力迅速下降。而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敌人却越杀越多。 在杨著恩部投入战斗后半个小时,丁槐带着滇军也加入了战团。 滇军的战斗力虽然弱,但是打顺风仗却是大清所有部队所擅长的,尤其是现在这种几个打一个的局面。要不是那些白鬼或者黑鬼猛地一塌糊涂,战斗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但即使法军再生猛,他们也是人,不是真的鬼。人的体力和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最主要的是,看着乌央乌央扑上来的中国人,他们的斗志终于被瓦解了。 “父亲!” 刘永福看到儿子过来,笑着招呼道:“卿儿,你怎么也来了。现在我们的士兵已经占领了城门,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歼灭那些负隅顽抗的法国人了。你干嘛不多睡一会,等天亮了,就可以直接进城了。” 刘少卿暗自撇嘴,这仗打的,动静这么大,那个还能睡得着? “父亲,现在我们已经占领了城门,儿子以为,我们可以暂时放缓进攻。也许,我们可以尝试着说服敌人投降这样一来,战斗可能会更快的结束,而且,我们也能减少一些士兵的损伤。” “可是,现在士兵们士气正旺,如果这时候停止进攻,万一士气降下来……而且法国人也可能利用这段时间恢复精力……” 刘永福有些犹豫,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有利于自己了,只要在坚持一下,敌人就会被全部歼灭。 “敌人当然会被我们消灭,但是父亲,古语有云‘困兽犹斗’,与其让法国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战到底,不如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孩儿并不是想要放过那些洋鬼子,关键是敌人濒死挣扎,可能带给我们的士兵更多的伤亡。” 刘永福有些犹豫…… 第六十五章 太原(四) “司令官阁下,再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这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我们的士兵将全部战死!他们已经持续作战长达十个小时了。而且之前我们也坚守了三天。我们对得起军人的荣誉,但是现在,司令官阁下,是到了放弃的时候了!” 手下的那些越南人现在一个也看不到了,不知道是死光了还是跑光了。现在还在继续作战的全部是英勇的法兰西的儿子和来自非洲的外籍兵团。看着这些英勇的小伙子,比硕认为自己有义务将他们带回家,而不是就这样无谓的死在异国他乡。 既然失败已经不可避免,那么……为什么不尽量的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呢…… “别打了……我们投降!” 刘少卿还在尽力的劝服自己的父亲,的确,如果能够减少手下士兵的损失,刘永福倒也愿意尝试劝降敌人,毕竟抚恤金也要不少钱呢。不过他还从没有过和法军指挥官面对面交流,实在不知道这一步该怎么迈。 就这么一踌躇的时间,对面的法军已经打起了白旗。 “我靠,真投降了?” 十分钟后,已经放下武器的法军鱼贯走出城门。 当比硕站在刘永福的面前时,这位为法兰西战斗了二十年的老兵,终于第一次在白人以外的人种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 “我想知道,我是败在那位将军的手下。” 这时,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黑旗军都是些大老粗,就连中国字认识的都不多,别说法国话了。而法国人到越南的地盘儿上打仗,也不可能带着中国翻译。 结果倒好,两边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还是刘少卿灵机一动。“去找两个懂中国话和法国话的越南人来!” 于是,黑旗军和法军的第一次交流,就这样通过两个越南人用越语完成了。 比硕最后才将叠好的法军军旗和自己的指挥刀双手递到刘永福的面前。他不无酸意的道:“我的失败并不是我的士兵不够勇敢,也不是我的指挥不够正确。我的失败只是在于我的兵力远远少于你们,如果再给我两千步兵,那么我相信,太原不会被你们攻下。” 听了越南翻译的转述,刘永福撇了撇嘴,死鸭子嘴硬,输都输了,还不服气。刘永福正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却没想到一旁的儿子先开口了。 “比硕先生,你的失败并不是因为兵力的不足。事实上,当你们的侵略军踏上中国的领土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清楚,你们将面对的是四万万中国人。所以,不要说再给你两千士兵,就是再给你两万士兵,太原、或者北圻,也不可能永远被你们占领!” 正在奇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位中国将军身边的孩子会开口,但当比硕听完翻译转述的话,他终于意识到,原来犯错的不是自己,也不是之前的李维业、波滑或者库尔贝,而是国内的那些政客们。 “中国的将军,败在你的手下,我心服口服!” 攻下太原所获得的资源远比刘永福之前所预计的要多。这其中包括了解除法军武装所获得的两千只步枪,还有数以万石的粮食、数十万发子弹和上千发各种口径的炮弹——正常情况下,这些弹药足以支撑比硕的部队持续作战一个月的。 这让刘永福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拿下山西。 实际上山西的物资储备远远没有太原这么多。一方面原因是山西临近红河,补给更加便利,没必要储存过多的物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法军原计划以太原为依托,进攻宣光和兴化,所以物资的储备要远多于山西。 不过现在都便宜了黑旗军。 刘少卿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刘永福正在发愁如何将这些物资运走,看到宝贝儿子来了,连忙道:“卿儿,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这是从太原缴获的物资清单。” 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去一张单子。“哎,现在为父发愁的是该怎么把这些宝贝运走。你知道,咱们的时间不多,可是现在城里面却找不到足够的大车。” 法军的物资也不是一天、一次运来的,而且其中绝大多数粮食并不是法军运来,而是太原官仓和那些富户本来就储备的。 刘少卿下意识的接过单子来,却看也没看就放在了一边。“父亲,孩儿过来就是要和您说这件事儿。” 刘永福喜道:“哦,我儿已经有办法了?” 刘少卿道:“父亲,孩儿也是临时起意,其实,咱们现在可以不离开太原了。” “哦,怎么说?”能够不离开太原当然最好,毕竟谁也不愿意天天在深山老林里钻来钻去的。 “是这样……”刘少卿开始将自己的一点儿想法讲给父亲听。“咱们现在有了这一批军火,从整体的火力上来说已经和法军相去不远,即使一时半会儿得不到补给,起码坚持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最主要的是,原本孩儿最担心的是法军的重炮。但是现在咱们手里有了这几百名法国俘虏,却可以不再害怕波里叶的大炮了。” 刘永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父亲想啊,等到开打之前,咱们把这几百名俘虏往城头一摆,难道那波里叶还敢朝自己人开炮么?” 刘永福更不懂了:“为啥不敢?”在他的概念里,只要取得战争的胜利,牺牲一些俘虏甚至平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要说是几百名,就是几千名俘虏摆在城头,他照样开炮轰他娘的。 刘少卿大概知道父亲的想法,于是他解释道:“父亲,这法国人不比咱们,他们人口少,而且是议会制国家。这波里叶如果敢下令朝着俘虏开炮,那么别说他不一定打得赢这场仗,就算是他打下了北京城活捉了皇帝老爷子,等他回到国内照样要被审判。那些被炮轰的俘虏的家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不死也的让他脱层皮!” 不过很明显刘永福一时半会儿是理解不了法国的这种国情的,刘少卿也解释不明白,“总之父亲只要相信波里叶不可能朝着俘虏开炮就是了。除此之外,咱们留着这些俘虏还能获得很多意想不到的利益呢。” 好吧,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总之不用离开太原刘永福是求之不得,至于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第二天下午大约两点多钟的时候,波里叶率领大军到达了太原城下。此时,城头上迎接他的是飘扬的七星黑旗,和被反绑着双手的数百名法军士兵。 “比硕先生,您看,现在的情况呢,是波里叶将军率领这大军要来攻打我们,当然,我们是爱好和平的,不希望和波里叶先生交战。而且您也看到了,如果波里叶先生用大炮攻击我们,毫无意外的会炸死你的这些被俘士兵。而他们原本是不用死的。也就是说,波里叶如果对太原发起进攻,那么他首先杀死的,就是他自己的士兵。这个道理您应该懂吧?” 看着眼前的情况,就算是这个中国少年不解释,比硕也大概知道将发生什么。 “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刘少卿一拍手,“比硕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我只是想让您去和波里叶将军解释一下现在城里的情况,以免他发生误会导致不必要的牺牲而已。至于怎么取舍,那就要看波里叶将军自己的意思了。” “你们承诺过会确保我们的安全的!” “当然、当然,我们的确承诺过,而且一定会信守承诺。但是比硕先生,现在威胁到你们的人身安全的不是我们,而是城外的波里叶将军。您也知道,枪炮无眼。您想让我们在承受贵军的炮火打击下还要保证你们的安全,您不觉得这有点儿强人所难么?要知道,当波里叶将军开始炮轰太原的时候,我们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何况你们?” 通过翻译明白了中国人的意图,比硕无可奈何的答应下来这桩差事,毕竟,他要为自己已经投降的士兵的生命考虑。 “哦,忘了提醒你,比硕先生。鉴于您是我们的‘贵宾’,为了确保您还会再回来,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在日落前我还看不到您站在我面前,那么我就会在城头上处死一百名俘虏。” 看着转身离开的比硕,刘少卿示意翻译大声的用法语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他要确认每一名法军士兵都能听到。 老比硕被小刘同学的无耻雷了个外焦里嫩。“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看着太原城头被绑着的法军士兵,波里叶懊恼的咒骂着比硕,恨他为什么不在坚持一天。就在这时,远处的城门大开,一个身影施施然走了出来,不是那个在心中被他诅咒千百遍的比硕,还能是谁? “你们为什么会投降!为什么不再坚持一天!”一见面,波里叶的第一句话就是责问。 比硕先是充满风度的向波里叶少将行了一个军礼,这才道:“对不起,少将先生。我不认为我和我的士兵选择投降有什么错。在您到来之前,我们已经在敌人七千士兵的围攻下坚持了三天。第四天的晚些时候,敌人的援兵到了,随后,敌人趁夜发起攻击。他们有一万多人,而且还有火炮和机关炮。敌人从晚上七点一刻不停的攻击了十个小时。我的士兵已经筋疲力尽,他们已经尽到了一名士兵的义务,也捍卫了一名军人的荣誉。但是,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送死,所以,我们选择了投降。请问,这有什么错么?” 说完这一大段话后,比硕不等波里叶开口,再次问道:“相反,我在遭敌人攻击的第一天就已经将信息发给了您,而您的援兵甚至在敌人的援兵之后才姗姗来迟,我能冒昧的问一下,这五天的时间,都够北宁往返太原一个来回了。那么,这么长的时间里,您在做些什么?” ‘呼~’也许是被比硕的质问问住了,也许是被比硕的理由说服,总之,波里叶的态度变得缓和许多。 “在得到你的求援信号后,我就向河内请示了行动方案。你知道,之前因为在山西城外被中国人打了伏击,我们不得不小心从事,因此,米乐中将命令我汇合尼格里将军的第二旅,以优势兵力出发前来太原救援,以避免被分割包围、歼灭的危险。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耽误了两天的时间。” 比硕点了点头,“我接受您的解释,但也请您体谅我们的行为。” 波里叶无奈的耸了耸肩。“好吧,可是,你现在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比硕道:“城里的中国人让我来请求将军您不要发起攻击。原因很简单,他们在拿着我们被俘士兵的生命做要挟。” 波里叶恨恨的啐了一声:“狡猾的中国人!他们一定会为他们的卑劣行径付出代价!” 稍微发泄了一下情绪,波里叶这才再次看向比硕。“上校先生,目前只能先请你的士兵们委屈一下了。国内正在安排和中国朝廷之间的谈判,我会把这里的情况报给国内,相信国内一定会想办法解救你们的。” 的确,就像刘少卿所说的那样,波里叶在看到了城头的那些法军士兵后,不可能在下令向太原城里开炮。他可不愿意承担‘刽子手’这个称号。 比硕已经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于是重新戴上帽子,向波里叶敬了个礼。“感谢您的宽宏大度,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您这是……” 比硕苦笑一声,“没办法,您知道,我必须得回去,否则,他们将会杀死一百名俘虏。” 波里叶再次咒骂道:“无耻的中国人!上帝会惩罚他们的!” 第六十六章 要不还是谈判吧 然而比硕并没能回到城内,他在城门口就被刘少卿拦住了。“我猜,比硕先生的这次交流一定是成功的吧?” 比硕面无表情的答道:“是的,如你所愿,波里叶将军暂时不会对太原发起进攻。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波里叶将军的耐心是有限的……” 刘少卿根本对比硕的这种威胁毫不在意。不要说波里叶不会发起进攻,就算波里叶全力进攻,以黑旗军此时在太原的力量,最终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 不过刘少卿此时在城门口拦住比硕的目的并不是想要了解这些。“啊,对了,是这样。刚才因为太关心贵军士兵们的生命安全,却忽略了他们的健康状况。您知道,在之前的战斗中贵军有很多士兵受了伤。以越南现在的气候情况以及卫生状况,我担心那些伤员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所以,如果在波里叶将军那里还有医生和药品,我想比硕先生也许愿意多跑一趟。” “可是,我们在城中本来就有军医和药品……” “是是是……”比硕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少卿打断。“可是您知道,那些药品根本不够用啊。我的士兵也有很多受了伤,我需要先救治他们,然后才能考虑你的那些士兵。毕竟,那些药品是我们的缴获,没理由不救自己的士兵而拿来救你们吧?这一点,我相信比硕先生应该能够理解。至于城中的军医,哦,我只是担心他过度劳累。你知道,受伤的士兵可是不少……” 老比硕再次被打败,他无可奈何的再次转身,向远处法军的营地走去。 看着远去的比硕,跟在刘少卿身边的亲兵忍不住问道:“公子爷,咱们还真给那些洋鬼子治伤啊?” 刘少卿点点头:“当然要治。不过,是在治完了我们自己的弟兄之后。”随后他拍了拍那亲兵的肩头,微笑道:“你也看到了,这些洋鬼子只要不死,那可是用处多多呢。所以,本公子可舍不得他们死……” 第二十章、谈与不谈 法国人的办事效率可比大清朝强多了,5月8日,也就是刘永福进入太原后的第三天,法国国内就收到了来自越南的电报。一时间,黑旗军全线出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连克山西、太原,法军损失惨重的消息立即被各种报纸大肆渲染。 黑旗军出名了。 《倔强报》主笔罗士佛将矛头直指现任内阁,而且由于士兵的伤亡率节节攀升,市民们的反战情绪开始高涨,越来越多的人走上街头,要求终止这场‘看不见希望的战争’! 茹费理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们现在必须要尽快完成两件事,第一,那就是设法转移巴黎市民们的视线,从两次战役失败的泥潭中把我们自己摘出来。第二就是要尽快解决东方的这场危机!” 面对急切的茹费理,内政部长答道:“我们已经在媒体方面做了一些安排,很快,报纸就会将指责的矛头对准现任东京的指挥官。同时,他们还会逐步引起市民对是否要扩大战争、讨伐中国人的讨论。但是,首相先生,在此之前,您需要先面对众议院的质询。” 茹费理懊恼的摆摆手道:“这我当然清楚。不过,进一步扩大战争是否就能挽救我们的危机?” 外交部长答道:“我们的要求已经发往远东驻清使馆,根据国内的要求,林椿公使会和清朝的李鸿章先生展开会谈。但是在会谈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保持一种武力态势是有必要的。我们必须要让中国人知道,在任何时候,用武力达成我们的愿望都是一种选择。” “那么好吧。”茹费理现在已经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方案,他转头对海军和殖民地部长道:“请您给库尔贝将军发一份电报,通知他做好准备。如果中国拒绝商谈,那么政府会授权他在福州行动,摧毁船厂及防御工事,占夺中国军舰。并可前往基隆,从事其认为可行之军事行动。” “会后我就发报。” 一旁外交部长补充道:“记得提醒库尔贝将军,在行动前我们需要先行知照外国领事及军舰。政府可以予以他广泛之行动自由,尽可能使中国受害,但应尊重中立国利益,同时仅从事不需永久占领之军事行动。” 说完后外长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耸耸肩道:“我可不希望远东的危机演变成我们和其他欧洲国家的矛盾。确切的说,因为英国政府同样在长江流域和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拥有广大利益,我不想让他们误会我们的行动会危害他们的利益。” 法国在欧洲大陆上已经有了德国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了,不会想为自己在海上再树立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 当共和派内部达成共识后,茹费理需要面对的就仅剩议会中的反对党了。10日,鉴于国会议员间对于此事议论纷纷,茹费理应反对党议员戈拉奈的要求,在国会就越南问题进行公开辩论。 辩论会上,茹费理说道:“遥远地区之事业与更近吾国之军事行动不同,吾人不应以一时之印象,易变之情绪,匆骤之判断以衡量此项事业,此项事业有意外与暂时失利,但吾人不应因此丧失冷静、坚定与毅力”。 茹费理的长篇演讲赢得了一些中间派议员的支持,最后在鼓掌声中,茹费理获得众议院259对209票的微弱优势,侥幸渡过了众院的信任危机。 随后,国会通过了追加军费两千五百万法郎的预算,并继续从本土和殖民地调派军队前往越南。同时,库尔贝也接到了行动命令。 库尔贝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在陆地上得到的侮辱,必须将在海洋上加倍的找回来。 23日,根据库尔贝的计划,中国—日本海支队即刻从天津出发,向南运动。作为的‘窝尔达’号的舰长,福禄诺自然也要随军调动。但福禄诺临走前,通过法国驻天津领事法兰亭将之前法国准备和清廷商议的《简明条约》透漏给了李鸿章。 拿到法国之前的谈判意向后,李鸿章立即启程返回北京,找到已经统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部务的醇亲王奕譞。 “王爷对此有什么看法?” 奕譞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沉默不语。几分钟后,他才反问李鸿章道:“中堂大人的意思呢?”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踢皮球了,李鸿章知道库尔贝已经开始行动,也许第一个遭到打击的对象就会是自己的北洋水师,他需要让中枢清楚明白的了解自己的想法。 “法国人之前的条件主要是让朝廷同意法国与越南之间“所有已定与未定各条约”,同时将驻北圻的军队——包括刘永福之黑旗军——调回边界。而法国则负责“保全助护”我朝与越南毗连的边界,同时在与越南订约时,决不出现有损中国体面的字样。除此之外就是通商条款,法国可以不索赔款,但商品可从云南、广西输入中国内地;并约明将来与法国议定有关的商约税则时,应使之‘于法国商务极为有利’。” “单从以上条款中可以看出,法国虽然对越南方面的要求依然强硬外,并没有对朝廷提出太过难以接受的条款——比如巨额赔偿。要知道,这份条约可是在法军全面占领山西、太原、北宁等省之后提出的,那时刘永福还没有出兴化。所以本官认为,如果此时再和法国人谈判,应该还能在争取一些有利于我的条件。” 奕譞点了点头,“那么中堂的意思是,朝廷应该继续和法国人的谈判了?” 李鸿章道:“是。而且皇上也并没有阻止谈判的意思。不过,老夫以为,或许我们可以在北圻的利益上稍许让步。以确保条约的可行。” 之前,载恬的旨意中虽然有让李鸿章继续保持和法国的接触,但是在朝廷的谈判要求中,依然坚持以红河为界划分越南的势力范围。也正是因为这一条难以为法国所接收,所以谈判几乎无法开展。现在李鸿章担心战局会进一步扩大,因此不得不试图说服醇亲王,以便能够影响到皇帝改变初衷。 “王爷应当知道,如今大清的海防处处漏洞,而法国则号称世界第二强国,其舰队即使是现在在远东的英国人的舰队都难以比拟,如果库尔贝率领舰队大举来犯,则我海防绝无抵御之可能。若是法人以台湾、海南两岛为质交换北圻,朝廷还是要撤军,所以不如大度一些,以便能在条约的其他方面争取一些利益。” “毕竟,法人夺取北圻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打开我西南商路,只要我们在这两条满足了,其他方面当不难谈。” 李鸿章的“若是法人以台湾、海南两岛为质交换北圻,朝廷还是要撤军”这句话打动了奕譞,实际上,奕譞也不认为大清在这一次和法国的冲突中能够获胜,作为这个帝国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他需要考虑的是尽可能的维护这个帝国的利益。 如果北圻注定保不住,那就不如拿它来换点儿别的。 “好吧,本王即刻进宫,尽量说服皇上同意法人之条款。” 李鸿章大喜:“如此有劳王爷了!” 毓庆宫,载恬正批阅着折子,一旁,翁同龢加着小心的伺候着。 倒退一年前,这些折子都是军机处和几位辅政大臣帮着看的。只有特别重大的事儿,才会和小皇帝知与一声,这还是看在奕譞和翁同龢的面子上。而现在,原本在旁边站着看向老师学习如何批改奏折小小少年正经八百的坐在桌后批着奏章,而原本负责批改奏折的人却只能在旁边看着。 因为京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几条流言和一个愣头青的折子,整个军机处被换了个遍,而六位辅政大臣实际上手握重权的仅剩下了醇亲王一个。 就这一个,还是皇帝的亲老子。 这么多年,自己怎么早没看出这个弟子的心机如此之重。 听到内侍前来通报,说醇亲王求见,小皇帝原本愁眉不展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些许笑容。 因为翁同龢在场,所以奕譞和小皇帝见了君臣之礼,随后载恬才招呼道:“醇王来的正好,朕这里正有一个折子发愁,醇王……”说到这儿载恬瞟了一眼一直在旁边低眉顺眼的翁同龢,随后道:“还有翁师傅,一起来帮朕参谋参谋。” 奕譞和翁同龢立刻齐声应了,随后从载恬手中接过了折子,快速浏览起来。 折子是庶吉士崔国因上的,请旨准许因地制宜,试办电报、铁路。 第六十七章 启用刘铭传 朝廷在越南和法人开战,前线将佐求粮求械的折子每天雪片一般的飞向两广总督衙门,而各地诸多兵员、粮秣、弹药却迟迟运载不过去。最为搞笑的是,越南前线是打是和、是赢是输,朝廷居然需要从洋人的口中才能得知。没办法,广东到京师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得跑几天,可洋人的电报几分钟就到,这电报、铁路两项之重要,从一场战事就可见一斑。 皇上愁的因当不是这折子准与不准的问题。现在朝中因中法战事之由,支持办电报、铁路的越来越多,即使在有些食古不化的迂腐之徒,也难逆这大势。 现在的问题是,这电报、铁路应该怎么办? 大清的官员,尤其是那些擅长嘴炮的翰林、庶吉士们,上折子出主意、参这个参那个绝对一个比一个积极,但要让他们拿出具体方案,那就抱歉了,一个没有! 这崔国因也是一样,长长一份奏折,先是说了因为电报、铁路不畅而在这场战局中产生的问题,随后又预估了一旦战事深化,或者未来有其他变故,因为缺乏快速有效的沟通和交通手段会出现的问题,最后大言炎炎的论述了电报、铁路非办不可。 洋洋洒洒上千字,就没一个字说在那儿办、由谁办、怎么办?至于需时多久,耗钱几何,办成后如何管理,更是一个字儿没提。 这样一个折子扔过来,愁死了小皇帝。不准吧,这战局紧急成这样,通讯、交通的落后带来的问题如此突出,作为一个有作为的君王,怎能视而不见墨守成规?准吧,可载恬也不是神仙,铁路咱也没办过啊,一个旨意下去胡搞一起不但起不了效果,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浪费。 我就去了!到底谁是皇帝?崔国因轻轻松松一个意见——办铁路吧,剩下的活合着全得由他这个皇上来操心! 奕譞想了想,“皇上,不如明发旨意,让各省督抚自荐,各地如需修建铁路,必须制定明确方略,上报朝廷会议后施行。同时也可向天下广招相关人才。想我大清泱泱万民,难道就找不出会办理电报、铁路的人才?” 一旁翁同龢听了奕譞的意见后也是点头:“醇王的提议最为合适,老臣附议。” 载恬想了想,“那就先这么办吧,回头翁师傅给拟个旨意行文各省。哦,对了……”说道行文各省,载恬想起一事。 “顺便下旨令各地举荐年轻人才。只要是操守廉洁而且有所特长,不论是吏治勤明、兵事娴熟,还是熟悉中外交涉事物,又或者只是善治船、械,精通算术;不管官阶高低、已仕未仕,都可以举荐。” “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所谓‘不拘一格’,若是真的野有遗贤,此时不为国效力,更待何时?” “嗻!皇上圣明!” 批完了崔国因的折子,载恬这才想起来醇亲王此时觐见一定有事,“醇王进宫可有事要说?” 奕譞连忙从怀中取出李鸿章给他的那几条章程递了上去:“据悉法人已经向我朝派出特使,以洽谈越南一事。李中堂于日前从福禄诺口中探得法人之前欲达成之条约内容,特报于总理衙门,臣不敢专断,因此进攻请皇上定夺。” “哦?”载恬伸手示意内侍接过那张纸,“待朕先看看。” 两下浏览完纸上的内容,载恬这才道:“既然李中堂事先将法人意图探究出来并报给了总理衙门,想必他也和醇王有过商量。不知你二人的意思如何啊?” 奕譞道:“现法军水师提督库尔贝已经命舰队起航南下,想必意图我江南各省,臣等恐法人借水师之利占据台湾、海南诸岛以为质,逼迫我朝放弃越南。如果真是这样,则我朝实难与法人相抗衡。” “哎……”载恬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地踱着步。他何尝不知醇亲王所说的问题,而这也是之前他让李鸿章和法国保持联系最关键的原因。大清没有海军,而台湾、海南孤悬海外,如果被法国人占了,朝廷还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没看区区日本都能抢占琉球,现在已经过去十年,那怕在朝鲜已经打赢了日本一次,但这琉球就是收不回来。为什么,海军不利啊。 就南、北洋水师那几条船,和日本拼一拼还行,拉出去和法国人大海战?那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可是,难道就这样拱手将越南让出去? 载恬知道时间不等人,可他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还是再等等看吧,法国人不是派特使来了么,等法人特使来了后再议吧。” 虽然皇上没有吐口,但是看这意思,皇上似乎也有些意动,奕譞知道此事也不能逼迫皇上过甚,既然皇上说再等等,那就再等等吧。 不过既然说到了台湾,那么有一个人就不能不提。 “之前朕传旨招刘铭传赴台总领军务事宜,此人现在何处?” 奕譞道:“回皇上,刘铭传已经自安徽老家启程,不日即可到达京师。不过,此人在接到旨意后曾上书希望获得一文职,以方便筹集军饷供应……” “此时朕已知晓。”载恬冷哼一声道:“无非又是‘官场贱武夫,公事多掣肘’的老套罢了。也罢,台湾孤悬海外,交通、通讯更加不便,为了方便其运作,可以让他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 “皇上隆恩,该员自当粉身以报!” 最后,载恬吩咐道:“黑旗军和在越滇军也要知会一声,在朝廷和法国人谈判期间,暂时停战,以免落人口实。另外,让两湖、四川尽快将前线饷银解至。黑旗军所部按上报人数发三个月实饷以兹鼓励,滇军所部发一个月,令在越滇军参将丁槐发奋图强,尽快练成一支可用强兵出来!届时,朝廷自有厚赏。” “遵旨!” 六月,受茹费理内阁委派的特使茹勒·帕特诺特尔抵达越南。 帕特诺特尔在越南停留的目的是为了和信任越南国王重签《法越和平条约》。因为之前和法国签订《顺化条约》的越南国王在去年年底被毒死了,这一次法国人重新签订条约是为了多加一份保险,以便再接下来和中国的谈判中多一个砝码。 小小的越南自然没有反抗的余地,新的《法越和平条约》签署的十分顺利。在越南短暂停留后,七月初,帕德诺特尔抵达上海,总税务司赫德自请调解中法争端,遂与帕德诺特尔在上海会晤。 赫德知道英法埃及之争分散了法国的注意力,如果战争相持下去对法国是不利的。而且赫德深知清廷好“面子”,除了割地赔款,其他都好说,因此,他希望说动帕特诺特尔放弃赔款,而夺取更长远的特权和通商利益。 但是赫德的‘好意’被帕德诺特尔拒绝了。 笑话,中国人好面子,那法国人的面子怎么办? 现在整个欧洲都在谈论法国在越南的失败,原本普法战争后备受国内民众指责、国外列强耻笑的法国陆、海军急需要用一场砍瓜切菜一般的辉煌战略性——不是战术性的——胜利来重塑法国军队的“光荣形象”。 现在军方正在强烈叫嚣着要扩大战火,通过一场大战逼迫清政府服软。陆军的将领们要求议会扩大战争拨款,如同1860年占领紫禁城、火烧圆明园那样大打出手;海军则建议同时进攻大清国沿海各口,再现当年城下之盟。 虽然帕德诺特尔和军方的那些好战分子不同,但是作为一名‘光荣的法国人’,岂能这么简单的就放过那些给法兰西的旗帜上抹灰的中国人? 7月12日,就在载恬和奕譞、李鸿章等人满怀信心的等待和法国人的谈判以争取更为有利的条款的时候,噩耗传来。法国驻中国临时公使谢满禄正式照会总理衙门,称将坚持《简明条约》内容,要求中国军队即刻撤出北圻,同时因为北圻战事造成的巨大损失,勒索兵费两亿五千万法郎。并威胁说:“限七日内回复照办,否则法国将径行自取抵押并自取赔款。” 消息一出,朝野一片哗然,都以为法国人一定是疯了。更有大臣叫嚣要亲自带兵前往北圻灭掉法国人。 对于这些夸夸其谈的大臣大放厥词,载恬根本听都懒得听。就这些人还要带兵打仗?估计他们连法国在哪儿都不一定知道。 但是两国之间的谈判基础相差太大了,这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啊。好吧,既然你们给了7天的最后通牒,那也不用费劲了。 确认了法国人的条件后,载恬只做了两个安排:刘铭传立刻赴台整顿军务;督促解往越南给黑旗军和滇军的饷银、军火必须在本月内到位。 唉,堂堂大清,一打起仗来,能顶得上去的居然都是土匪。也是法国人命苦,撞上的都是这种从小将脑袋别再裤腰上的家伙,还恰好都姓刘。 两道旨意一下,不但近在京畿的奕譞、世铎、李鸿章、翁同龢明白,远在外省的左宗棠、曾国荃、岑毓英、丁宝桢四督也明白。 既然没法谈,那就放马过来吧! 7月16日,刘铭传自上海乘坐轮船招商局“海晏”轮抵达台湾基隆。随他一同抵达的还包括老东家李鸿章特地调拨的几十名当年的铭军旧将,和从直隶铭军刘盛休部抽调的120多名枪炮、水雷骨干官兵。另外还有李鸿章友情赞助的3000枝毛瑟步枪,以及从金陵机器局、江南制造局拨赴的数十门火炮及水雷。 其实之前刘铭传还想从驻扎在江苏扬州一带、曾参加过1874年反击倭寇侵台的江南铭军中抽调一些兵力赴台,但左宗棠以江南防务吃紧为由不同意调动。至于其他驻防在直隶与广东的铭军,也都因此原因无法调拨。 毕竟,现在任何一个沿海省份都有可能是法国人下一步的打击对象。谁也不想此时分薄了自己的军事力量。 就这样,刘铭传几乎光杆儿司令一个的来到了台湾。 第六十八章 张佩纶南下 看着基隆港上孤零零几个前来接驾的小吏,刘铭传知道自己在台湾的日子轻省不了,不过好在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既然现在山不来就我,那就只能我去就山。 刘铭传第一个要拜会的‘山头’,就是台湾兵备道刘璈。 清代的兵备道属于整饬地方军务的要员,对于台湾这样一个孤悬海外的‘道’来说,刘璈可以说是台湾内政和战守防务的最高官员。刘铭传要想做好台湾防务,显然必须与兵备道达成默契合作。 “下官见过刘大人。” 兵备道衙门,刘璈和前来‘视察’的巡抚衔钦差刘铭传互相见了礼,分上下级坐下后,刘璈才开口道:“昨日大人远道而来,小道原本应亲往码头迎接,奈何前日不慎伤了脾胃,以至于卧床不起,没能迎接大人,还望恕罪。” 按道理作为下级,刘璈昨日理所应当前往码头觐见上官,但他不但没去,而且今日还在衙门坐等刘铭传上门。这么大谱,自然是有恃无恐。 刘璈籍隶湖南临湘,就其本人来说,与刘铭传并无丝毫个人过节,但是籍贯湖南的刘璈属于楚军派系,乃是楚军大帅左宗棠的亲信,而左宗棠却和刘铭传有仇。 同治七年,左宗棠领兵西征,镇压西北回民起义。当时有关左宗棠在西域骄横跋扈的舆论时有出现,于是刘铭传好死不死的被清廷派往西北督师,暗查左宗棠军务。就在左宗棠热烈报告攻克金积堡大捷时,刘铭传以密奏参了左宗棠一本。 奇葩的是,收到刘铭传密折的两宫太后竟然把刘铭传的密报下发给了左宗棠,命令左宗棠就此作出解释。最终,位高权重的左宗棠占了上风,丝毫没有被撼动,但却因此事视刘铭传为仇敌。 有了这一层关系,刘璈对刘铭传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而有时任两江总督、署兵部尚书的左宗棠为靠山,刘璈自认也不用怕他。 看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的刘璈,刘铭传在心里将他鄙视了个够。但是成大事不拘小节,刘铭传还不至于在有没有接待自己这样的事情上做文章。当然,他也没心情、也没时间和刘璈扯皮,此时只是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刘璈:“本官赴台之前,有幸在上海拜会了左公,临行时,中堂大人托我给刘大人带一封信。” “哦?”刘璈一愣,没想到刘铭传竟然会在上海拜见左宗棠,而左宗棠不但见了他,还让他给自己捎信,这…… 一边想着,刘璈一边拆开了左宗棠的私信。 既然要来台湾任职,刘铭传岂能不把两江、闽浙、台湾上下的官员打听清楚?既然知道刘璈是左宗棠的亲信,凭自己当年和左宗棠的关系,要是不把这个梁子揭过去,台湾的事情能办好那才见鬼了呢。 现在法国人大军压境,战事随时可能爆发,刘铭传可没时间和刘璈过家家,为了大局着想,刘铭传只得在路过上海的时候递了帖子,希望能见左宗棠一面。 恰好,因为筹备海防事宜,左宗棠也在上海。虽然对当初刘铭传在新疆朝自己背后捅刀子怀恨在心,但左宗棠却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拿军国大事来平自己的私愤,于是,左宗棠不但见了刘铭传,还专门给刘璈写了一封信。 趁着刘璈看信的当,刘铭传道:“愚兄奉皇上旨意赴台,当此危难之际,本以为步步惊心,却没想到左公高义,不念旧恶,多番指点提携,实乃后学楷模。愚兄听闻贵道是左公得意门生,又在台经营多年,今后各项事宜,还望贵道能多多支持才是。” 刘璈此时也看完了老大人的信,知道老大人为了国家社稷,宁可撇开私仇。如果自己再在后面掣肘,反而让别人误解了老大人。于是起身道:“扶台大人放心,但有差遣,莫不敢辞。” 旗开得胜。 解决了刘璈这只最大的坐地虎,并不等于就万事大吉,刘铭传接下来要面对的还有两只钻山豹。 刘铭传到达台湾后,首要大事就是尽快熟悉、布置防务,以应对可能随时会到来的法军。此时全台共有防军40营,其中战斗力最强的是福建陆路提督孙开华统率的擢胜军3营,以及福宁镇总兵曹志忠统率的楚军庆祥营等6营。 孙开华、曹志忠两人都有一个出身背景,即湘军的霆军,而相比左宗棠,霆军与刘铭传可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霆军诞生于太平天国战争时代,脱胎于湘军,因创始人、统帅鲍超字春霆而命名,是湘军系统中著名的劲旅。 同治五年,赖文光率领的东捻军突入湖北,大败淮军。淮军松军大帅郭松林重伤,树军统领张树珊——张树声二弟——战死。 遭遇惨败后,湘淮二军分别调动霆军与铭军合围东捻军。鲍超与刘铭传约定2月19日辰时同时举兵歼灭在尹隆河一带被包围的捻军,但是刘铭传却求功心切,擅自率先出兵,结果一败涂地。 事后刘铭传反咬一口,诬陷鲍超,称鲍超没有按期出兵导致战败。性如烈火的鲍超被清廷严厉申饬,旧疾复发而辞职,霆军遂遭下旨裁撤。 经历了如此一番大变故,几乎所有的原霆军将士都对刘铭传恨之入骨,作为亲身经历尹隆河事件的孙开华、曹志忠,那就更不用说了。 刘铭传自知他和霆军的仇怨难以化解。 官场之上动本参人很正常,何况自己当年就是干这个活的,而且左宗棠到底有没有干什么私下的勾当他自己心里清楚,自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和刘大麻子没完没了。 但是霆军不一样。当初刘大麻子干的那可是掀桌子倒灶的事儿,砸了霆军上下多少人的饭碗?何况理亏的还是他自己。 说白了,刘铭传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去见孙开华和曹志忠。 既然矛盾化不开,那就干脆不化了,反正自己也好,孙、曹也罢,不见得一辈子都耗在台湾了,混过去今年再说。 好在光绪元年倭寇入侵台湾时,李鸿章曾调派铭军唐定奎部武毅军13营援台,此时武毅军虽然大部早已撤回江苏,但还有章高元统领的2个营设防在台南。这可是淮军的底子,刘铭传用起来一点儿负担也没有。 对于整个台湾防务,刘铭传认为北部的基隆最为重要,于是立即调用船政水师“伏波”舰,陆续将2营‘子弟兵’从台南北运至基隆。 至于孙开华和曹志忠,刘铭传一纸命令,分别将二人安排到了沪尾和基隆。 就在刘铭传争分夺秒整顿台湾防务的同时,另一位‘钦差’也在想方设法的谋划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远大前程。 6月8日,新的旨意下达:时任通政使司通政吴大瀓会办北洋海疆事宜、时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陈宝琛会办南洋海疆事宜、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张佩纶会办福建海疆事宜。 小皇帝在一举拿下了清流的两位泰山北斗之后,又一下子将所谓的‘清流四谏’中的两位打发出了京师,并一竿子赶到了沿海前线。 由此可见载恬对这些嘴炮有多讨厌。 如此想法却也很好理解,从人之常情来看:如果在你身边成天有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要求你要去做什么、或者要求你不能去做什么、你还不能发脾气,日积月累下来恐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了? 再者,北宁新败后法军并没有顺势向中国国境挺进,反而收缩兵力并要求和谈。中枢也因前线新败、无力抵抗而愿意重启和谈,因此5、6月份的时候和谈是主旋律。在这种主旋律的大背景下,再让这帮清流操纵舆论鼓噪战争显然也不适宜。 和平时期拿清流的高谈阔论没办法,那么此时将他们推到前线就是最好的时机。既然叫嚷开战的是清流,那么就让清流们上前线自己去面对敌人的炮火,看你们有什么应对之法。 于是张佩纶和陈宝琛就这么被‘发配’了 如果真是金子,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做得好,履历上有了这么一笔实干经历,那今后的升迁必然更加顺畅。你张佩纶和陈宝琛得名得利,朝廷也因此收货人才一枚,皆大欢喜。 如果只是嘴炮,那么让你们去感受一下现实的残酷也是好的。起码,懂得现实的残酷,人才会变得务实——对清流们尤其如此。 还没离京的张佩纶现在就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 对于吴大瀓和陈宝琛来说,他们分别要去的北洋和南洋目前都有重量级的大佬人物坐镇统筹。有李鸿章和左宗棠这两根顶梁柱支撑着,他们作为会办,出了事责任自然不会首先压到他们的头上。至少李总督和左总督有足够硬的肩膀可以扛下大部分来。他们只需小心谨慎、亦步亦趋,能熬过这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次升迁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更何况吴大澂原本就有筹办防务的底子,于整军吏,守边、强边等方面多有建树。此时到北洋帮办军务,不过是轻车熟路罢了。 光绪六年,吴大澂以三品卿衔随吉林将军铭安办理宁古塔、三姓、珲春等东陲边务。据说吉林边防军队已建成防军马、步20营9000余人,己“悉成劲旅”。甚至为防御沙俄从水上入侵,还创建图们江、松花江水师营。 但是对于张佩纶而言情况则要糟糕得多。他要去的地方是福建啊,那地方现在正处在中法冲突的风口浪尖,虽说不像越南已经干了好几仗,但也早已是黑云压城、危机重重。 初夏季节,北京南城慈悲庵附近的陶然亭是绝佳的纳凉之所。宜人的湖光水色间,京城诸友在这里为张佩纶送行。 联想到前路莫测的中法局势和张佩纶东南之任明升暗谪的玄机,送别聚会的气氛显得极为沉闷,在座大都相对默然,把酒凄零。临行前‘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为张佩纶作诗一首,以表依依惜别之情。 友朋久聚处,淡泊如常情,偶然当离别,百感从此生。 人生各有事,安得止同行?各了百年身,甘苦难均平。 古今几豪贤,畴弗有友朋,离别亦习见,别泪例一零。 今日天气佳,有酒且共倾,勿作祖帐观,联辔游江亭。 俯视大地阔,仰视高天青,余生尚几何,愿醉不愿醒。 与宝廷等清流同伴把酒惜别后,张佩纶恋恋不舍的踏上了南下福建的路途。 第六十九章 教导 张佩纶南下的第一站是天津。在那里,有早年和他父亲张印塘有战友之谊的李鸿章——张印塘在太平天国暴乱期间任安徽布政使,与在安徽招募淮军的李鸿章有一段亲密无间的合作,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而张佩纶此次南下之所以选择经过天津,一则因为从天津上船南下到福建比走陆路驿站要快捷很多,二则去拜访一下对自己多有照顾的世叔李鸿章,三则也是最关键的就是趁此机会向李鸿章讨教他去福建应该如何应对。 对于小皇帝突然以雷霆手段打击清流,李鸿章看的明显比张佩纶更深。其实,朝中主战的清流原本就是被小皇帝一手煽动起来的。翁同龢要不是当初在养心殿听了载恬的那些分析,哪里会这么不遗余力的为主战摇旗呐喊? 但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借助中法纷争的大环境,先利用以清流为代表的主战派弹压住主和派、将主和派压得奄奄一息,造成中法之间不免一战的局面后。反手就借着北宁惨败和京城流言把这些主战派一棍子掀翻了。 当然,这些话李鸿章是不可能和张佩纶直说的,说了他也不能信。 先是煽动清流打击主和派,再通过战争、借法国人之手修理主战派,最后让主战派和主和派两败俱伤,自己渔人得利——这么老辣的手段竟然会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之手,说出来你信? 不过故人之子既然求到自己头上,李鸿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于是李鸿章趁着福建方面派来接张佩纶南下的二等巡洋舰“扬武”号抵达天津的当口,携着张佩纶、顺带也拉上了吴大瀓登上“扬武”舰出海巡视北洋海防,以便让张佩纶对海防先有个直观的印象。 至于张佩纶在这区区几天填鸭式灌输似的速成班教学中能收取多少效果——恐怕也只有天知道了。 临行前,李世叔还拿出了一些实惠的干货——新式毛瑟后装步枪1200杆,克虏伯75毫米行营炮24门。另从淮军中抽调得力军官数人,一起南下教授福建当地军队熟悉使用这些新式武器。 这些军官可是从李季云营中抽调的在北圻和黑旗军并肩作战过的基层军官,就连李叔叔自己现在都要靠着这些人来帮助练兵,这个礼可谓体贴之至。 7月3日,“扬武”舰抵达了福州,对现代战争茫然无知、一脑子糨糊的张幼樵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了。 到福州的第三天,张佩纶便递帖子拜会了闽浙总督何璟。随后有分别拜会了巡抚张兆栋、福州将军穆图善和船政大臣何如璋。 张佩纶的打算是,既然南下只是作为会办,那么大可当一个纯粹的巡视大员、甩手掌柜,只需例行公事的在福建沿海巡视一圈,将沿途所见上奏后,就等着朝廷招回他的谕令了。 当然,如果朝廷谕令不来,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称病请辞——打仗本来就是闽浙总督、福建巡抚和福州将军的事,他们几位和法国人打得好打得坏和他张佩纶没什么直接联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张佩纶开始游走各地,只听、只看,就是不说。 7月13日,法国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裴龙正式电令库尔贝:“派遣你所有可以调用的船只到福州和基隆去。如果我们的最后通牒被拒绝的话,我们就拿这两个埠口作质”。 此时库尔贝正率领他的东京支队停泊在上海修整,当这份电报被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正在为自己的手脚被束缚、不能放手在中国沿海开打而感到烦躁不已的库尔贝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终于获得了在中国东南部沿海的攻击许可。 三等巡洋舰“阿米林”号被首先命令开拔,直航福建。而东京支队剩余军舰也纷纷为启航作准备,库尔贝为了速战止战而擦拭了许久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启动了。 7月14日,这一天是法国国庆日,当天,法国驻福州领事白藻泰向驻节福州的闽浙总督何璟发来照会:今天将有两艘法国军舰驶进马江。 中法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张佩纶骨子里的清流习气瞬间就被点燃、催化直至引爆,原来在来前所定的方略一下子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张佩纶决心干出一番功业,上报天恩,中抗外敌,下慰一方百姓。他上奏清廷,“皇上拔臣于疏贱之中,授臣以艰难阅马之寄,敢不与二、三老成激励诸军,妥筹战略,殚诚竭虑,冀释忧勤。” “天将倾、国有殇,断头相见又何妨”。在这种豪迈心境的掌控下,张佩纶开始用心筹备防务。 在接到法国领事的照会后,何璟立即召集了一个小型碰头会,与会者是钦差张佩纶、巡抚张兆栋、福州将军穆图善、船政大臣何如璋以及何璟自己。 张佩纶得知法国要派军舰进入马江,大惊失色。“大人,此时朝廷和法人开战在即,法人久欲以我福州、基隆以为地质,此时法国军舰开入马江,显然是居心不良,大人万万不能应允啊!” 何璟苦笑一声,“老兄顾虑,兄弟何尝不知?但是福州按照咸丰帝时期签订的《南京条约》规定,乃是被开放的通商口岸。只要经过正式外交途径照会通知,各国军舰均有权进入马江停泊。更何况此时中法尚未处在战争状态,所以经过领事通报的两艘法国军舰进入马江,我们根本没有阻止的理由啊!” 事实上,早在北圻大败之后,总理衙门就曾给沿海各省督抚下达了一道指示精神:“彼若不动,我亦不发”,“各国兵船应听照常出入。惟法船进口,若一只两只,尚未明言失和,似难阻止;若进口过多,似应派员询其来意,劝令速去,宜避嫌疑,免致民情惊惶”。 当时负责总理衙门的还是奕?,所以这则通告甚至连小皇帝都不知晓。 巡抚张兆栋道:“既然无法阻挡,况且只有两条法国军舰,局面还处在可以掌控的状态下,那么就让他们进来吧?” 马江入海口至马尾的这段江面,沿途层层天险,构成险要的闽江门户。 马江入海口以兀立江中的琅歧岛为界,分成南北两个支流。南侧被称为梅花江的水道水浅,大船无法航行;北侧支流成为马江的主航道。 主航道上,首道天险是位于江中的一座礁石。底部相连的这座礁石在水面上分为5座小峰,称为五虎山,这段江面就是著名的‘五虎门’,又被称为‘五虎把门’。 越过‘五虎门’天险,江中又出现两座相隔不远、形似双龟的礁盘,称为‘双龟锁口’。 由此往内,马江江面突然收缩,琅歧岛与江北海岸之间形成了一段宽度只有几百米,水流湍急,漩涡密布的危险航道。 航船从这里通过本来就需要小心翼翼,清军又在江口两侧修建了‘长门’、‘金牌’两座炮台群,扼守航道。 穿过‘长门’、‘金牌’天险,江面一路豁然开阔,至上游的闽安段再度收缩成一个江峡,清军在南北两岸也各修筑了‘田赢湾’等炮台设防。 从闽安江峡继续往上游,马江南岸能看到一块山石犹如金刚巨足从岸上伸入江中,称为‘金刚腿’。就在金刚腿附近的大屿岛上,设有八旗三江口水师营的圆山水寨,以旧式师船守护这段江面。 张兆栋就是凭着这一系列的天险、炮台,才说出“局面尚可掌控,两轮亦尚无碍”的话来的。 听了张兆栋的话,张佩纶的脸都绿了。苦笑一声道:“扶台大人有所不知,虽然马江从‘长门’、‘金牌’炮台开始,沿江有多处炮台,看似占据数量优势,但是这些炮台大都形同虚设。” 张佩纶这句话一出,何璟、张兆栋立刻瞟了一眼穆图善,随后问道:“此言何意?” 张佩纶也知道此时说这些可能会得罪穆图善,但他又不能不说,只能尽量说的委婉一些了。“各位大人,学生日前巡视江防发现,我军沿江虽然炮台众多,但各炮台样式杂乱不一,最早的甚至都有前明戚家军修筑的古董。这样的工事建筑能否抵御法国人的炮火,令人担忧。” 张佩纶着重提了一下‘前明遗留’问题,算是把穆图善摘了出去,同时也是把何璟、张兆栋摘了个干净。看到三人都暗地里松了口气,张佩纶这才继续道:“除了炮台年久失修外,炮台火炮装备也存在同样问题。除‘长门’炮台装备的1门210mm、4门170mm克虏伯炮,‘金牌’炮台装备的2门170mm克虏伯炮外。其余所有炮台上的火炮都极为老旧而且杂乱,其中既有中国自铸的老式前膛‘大将军炮’,也有来路不一、年代各异的欧洲各国前膛火炮……” 看来李鸿章的短期速成班办的还不错,起码张佩纶一介书生,居然认识火炮了。 “……除此外,炮台的布置也成问题。由于形式老旧,炮位朝向单一,几乎所有炮台都有射界死角,容易被敌方利用。在极为重要的江口地带,仅仅只有‘金牌’、‘长门’朝向马江航道的炮台,而根本未设朝向外海的炮台。如果到时候法军两舰停在江面,而法人更多军舰抵达外海,我军根本无法抵挡!” 听了张佩纶的描述,三位文官的脸上早就面无人色了。他们哪知道,张佩纶所说的已经隐瞒了很多了,现在提出来的只是些硬件上的问题,至于‘软件’上的,碍于穆图善的面子,张佩纶根本没敢提。 何璟此时也没了主意,阻拦不是——也拦不住;不阻拦也不是——那等于引狼入室。咋办哩! 张佩纶暗自叹了口气,随后道:“以学生看,第一是立即向军机处、总理衙门致电请示对应之策,如果法国人一旦深入马江甚至登岸,那到时候我方的局势就不利了。” “好,好……”其他几人连声附和。 “这第二么,就是亡羊补牢。”张佩纶此时十分后悔没有听李叔叔的话,一到福建后就厚集兵力,将调拨在各地驻防的船政军舰调回船政进行编组训练,提高整体作战能力。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他看看总督何璟、巡抚张兆栋道:“请何督、张扶台留守福州省城,筹措饷、械;穆将军辛苦一下,跑一趟‘长门’炮台督战并监督整顿各处的陆路炮台;至于学生,当会同何大人一起布置福建船政水师的防务。” 其实张佩纶也不知道这样做能够起到什么效果,毕竟留给他们布置防务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指望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了。 既然众人都没什么好办法,那么也只能听这位‘京城来的钦差大员’的安排了。 第七十章 阴云 离开总督衙门后,张佩纶单独叫住了穆图善。“穆大人,兄弟有点儿事情想要单独和大人说说,不知道大人方便与否?” 穆图善不知道张佩纶找自己干什么,但人家好歹是钦差,也不好就这么拒之门外,于是两人分别骑马回了旗城将军府。 双方分宾主坐下,早有下人摆上了茶来,7月的福州闷热非常,穆图善早就不耐穿着一身的官服,也不管张佩纶还在,先转身会后堂换了身凉快的衣服,这才出来。 “让张大人见笑了,兄弟我实在是耐不住这南方的天气。” 张佩纶自己也是一身的臭汗,恨不得现在就回驿馆梳洗,但仍不得不耐着性子。“将军是满洲人,耐不住南方炎热也是人之常情,兄弟怎会见怪。” 寒暄了两句,穆图善是满人,本就不善言谈,此时道:“张大人不是有话要说么?我老穆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筐,老兄你有话就直说!” 张佩伦在北京官场混迹多年,该怎么打开话题,自然比穆图善熟练多了,此时道:“穆将军的性子,来之前皇上就和下官说了。” 穆图善一听皇上专门提起过他,立刻来了精神,“哦?皇上是怎么说我老穆的?” 张佩伦道:“皇上说,‘穆图善这些年在福建养尊处优,恐怕早把我们满人弓马扔到脑后了,但朕知道,这个人虽然爱酒好色,但忠、勇二字还是知道的。你过去后,要严令他将福建的八旗子弟给朕带好了,可别等法国人一来,就尿了裤子!” 穆图善听了。嘿嘿笑着摸摸脑袋,“皇上果然知我。请皇上放心,老穆一定把那些龟孙子拎起来好好操练,绝对不给咱们满人丢脸。” 其实皇上根本没和张佩纶说这些,但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题,他也只能拉大旗扯虎皮了。反正穆图善也不可能去找皇上核实。 “穆将军有这个心思,想必皇上听了定是高兴地很,只是这福建驻军其他将领,恐怕未必都如将军一样。” 穆图善一愣,“张大人此话怎讲?” 张佩纶道:“不知穆大人对建宁镇总兵、‘达春巴图鲁’张得胜可熟悉?” 穆图善道:“自然熟悉。这张得胜是湖南泸溪人,在平‘发’、捻之战中屡立战功,曾先后生擒‘发匪’英王陈玉成、捻匪首领张漋。现率领‘凯’字九营防守‘长门’、‘金牌’炮台及其周边地带。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张佩纶真是感慨这位福州将军的神经大条。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不到有什么问题。 “这个……”张佩纶看这位穆将军还真是像他自己说的,是个大老粗,自己这样的说话方式估计这位爷也领会不了,干脆,直说吧。 “江口炮台视察时,目睹统领张得胜终日醉卧烟榻,梦入声色,对所部军队的操练管理全不在意,以致守军暮气沉沉,操炮生疏,营官、部将全是总督何璟安插的人员,气焰胜于总兵之上。” 穆图善大怒,“竟有此事?” 张佩纶苦笑道:“兄弟所言句句属实。兄弟以为,若是照这样的兵将,等法国人打来时,这江防、福州如何能守得住?而一旦福州失守,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 穆图善大手一摆,“不用说了,本将军即刻使人提了他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张佩纶看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说,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张名单来,道:“兄弟之前已经将几位有问题的将领列了一份名单,还望将军严加管制。着福州、江防,可都全赖将军一人了!” 穆图善接过名单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长门’炮台守将康长庆、守将袁鸣盛、闽安协副将蔡康业以及道员方勋率领的‘潮普军’。 这方勋乃是前广东水师提督方耀的四弟,以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著称。潮汕之地,本来就民气强悍,尚武成风,经历无数大战的潮普军更是战力旺盛,骄气十足,平时军纪极坏,骚扰百姓,民怨极深,乃是张佩纶心头的大病。 且不说福州将军穆图善之后怎么处理这些骄兵废将,又如何亡羊补牢,召集自己早已刀枪入库生了锈、马放南山长了膘的两千八旗子弟准备和法国人干仗。单说从福州将军府出来后,张佩纶又急赤白脸的跑到了船政大臣何如璋的府中。 除去沿线的守军外,马江防御的重中之重——福建船政厂区,也是张佩纶的心病。 船政建厂之时,左宗棠择地过于草率。“前无屏蔽,后有水陆两路可登”,周围没有设立任何炮台防御工事,极不易于防守。而且船政的火药库居然建在后山高处,一旦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福州船政局的情况何如璋自然心知肚明:“左恪靖、沈文肃两位大人之前布置稍疏,现在法人兵舰日近,设有战事,敌以大炮攻打,即使最终我军获利,恐怕船政局也完蛋了。” 但张佩纶担心的还不止这些。 “何大人,如今驻守船政厂区的军队仅有当初沈中堂调用的‘福靖军’新后、老后2营,近日听闻大战风声,副将营官张升楷已露怯色,半个月以来不时托病,兄弟以为真要到了开战那天,恐怕这位副将跑的比谁都快”。 “主将尚且如此,其他兵丁就更难以保证了。而且这些陆路军队不仅战力成问题,装备也极为低劣。我观军中普遍装备的是淮军早已淘汰多年的雷明顿旧式边针单发步枪。一旦法军登陆,这样的军队能否有效防御?” “另外,马江地带守军中,船政水师是极为重要的水上作战力量,但现在船政水师的军舰要么是调拨他省,要么就是分散停泊在福建、台湾各口岸,真正在马江的仅有不方便出海航行的蚊船“福胜”、“建胜”,以及因为蒸汽机故障正在修理的“扬武”三艘。” 何如璋早就慌了手脚,连忙道:“钦差大人可有良策?” 张佩纶既然来找何如璋,自然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当下道:“何大人,对于福建水师轮船发往外省之事,下官也知道这是惯例。但当初借船时说的好好地,若是福建有事,各省当立即将我船归还。” 根据福建船政和沿海各省达成的独特调拨制度,即中央政府每年拨给福建船政一定的运营经费,而船政所造之船可以被中央政府无偿调拨给沿海各省,但是仅仅是“出租”使用权,一旦福建有战事,则福建有权将外调各舰调回福建参战。 “所以,这水师之兵船,还请何大人着力催促为上。当然,下官也是责无旁贷,自会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催促。” 何如璋连忙道:“应该、应该!” 张佩纶又道:“至于船政局,兄弟建议,不如先将机器拆除,移往他处,等平安无事之后,再寻妥善地方重新建厂,如何?” 何如璋还是那两个字:“应该、应该!” 最终,张佩纶与何如璋商议后决定分头行动,由何如璋下令让出差在外的福建船政水师各舰赶紧停止手头的差事、火速归队;张佩纶则致函早年曾经调拨过船政所造军舰的直隶、山东、江苏、浙江和广东等沿海各省督抚,请求速速放这些军舰回“娘家”助防。 同时“扬武”、“福胜”、“建胜”三舰也开始补齐缺额的舰员的炮手,在各自管带的督导下开始紧张的备战工作。 在福州的几位朝廷命官一片忙乱的时候,法国人可不会等军机处的回电什么时候到,更不会乖巧的等你布置好了。既然照会了,那么军舰就得开进马江。 7月14日当天,作为东京支队先锋的三等巡洋舰“阿米林”号正式开进了马江水道。 法舰来了,而朝廷的谕示却还没到,怎么办? 张佩纶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拖! 马江,因江中有一块马头形状巨石而得名。马江两岸群山连绵,举目都是景色如画。来往于马尾口岸的外国人惊叹其美景,称为中国莱茵河。但马江江面狭窄,险滩、暗礁密布,往来船只如果没有领航员,根本没法航行。 张佩纶的办法,就是不给法国人提供领航员,让他们无法进入马江。 没想到法国人还挺倔,你不是不安排领航员么,那老子自己走。于是,“阿米林”号不顾水况险、急,就这么自顾自的开进来了。 大清的官员虽然是闻洋船色变,但这中华的江山可不惯你毛病。果然,由于对马江水文情况不熟悉,又没有得到海关引水员的帮助,“阿米林”号刚进马江不久就和一块礁石来了个亲密接触。 眼看自救无望,“阿米林”号舰长只能放下法国人高傲的架子,向附近的英国军舰求救。 中国沿海发生紧张局势的时候从来都不乏旁观者,马尾也不例外。为了保护当地侨民、顺带凑凑热闹围观满足一下好奇心,列强部署在远东的海军力量也纷纷派出军舰抵达福建。从7月12日起,先后有美国亚洲舰队司令戴维斯率炮舰“企业”号,英国皇家海军中国舰队司令陶维尔爵士率领炮舰“警戒”号、“梅林”号、巡洋舰“冠军”号、“蓝宝石”号开进了马江。 其实现在因为埃及问题,英国和法国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和睦,但好在大家都是在远东混的,各舰长之间的交情都还不错,英国人还是很客气的了忙。 在英国军舰的拖带下,“阿米林”号趁着涨潮脱了险。吃一堑长一智,马江这鬼地方是不敢呆了,“阿米林”号在英舰的拖带下去香港入坞修理破损的船底去了。 法国军舰在马江的首次亮相就以这样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草草收场了,可是让张佩纶高兴了好一阵子,高兴之余张佩纶给闽海关发去通知,禁止为法国军舰引水领航,希望后续的法国军舰也都向“阿米林”号看齐,跟礁石来个深情接吻后去香港和正在养伤的“阿米林”当病友去。 7月15日,张佩纶收到了总理衙门的回电,要求张佩纶去和法国领事说明:现在两国尚未开战,应当遵守之前签订的条约,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至于军舰,进来的就进来了,没进来的就别再进来了。 另外军机处还告诉张佩纶,先前他们要求南洋、北洋调派军舰增援福建的申请已经批准了,命令也已发给了南、北洋大臣知晓。 第七十一章 备战 “阿米林”号没能驶进马江,法国人岂能甘心?7月16日,马江口外又出现了一艘外形和“阿米林”十分相似法国军舰的身影。 来的是老熟人,正是福禄诺指挥的三等巡洋舰“窝尔达”号。‘窝尓达’号和“阿米林”号同属“猎犬”级,‘阿米林’号为第二艘,“窝尔达”号为第五艘。 如果单单是一艘“窝尔达”号倒也了,但是它的主桅杆上飘着的旗帜显示着这艘不大的军舰上载着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桅杆上飘着的旗帜是库尔贝的中将旗,库尔贝亲自来了。 “窝尔达”号进入马江水道后,一路顺利航行至罗星塔附近下锚。 之所以如此顺利还是得益于闽海关的引水员的帮助。尽管有张佩纶禁止帮助法国军舰引水的通知,可是在库尔贝开出的每人双倍‘引水费’再加上4000两白银的额外红利的诱惑下,在闽海关供职的5名引水员——2名英国人,2名德国人,1名意大利人——很快就和法国人合作愉快了。 相比张佩纶那一纸毫无约束力的禁令,库尔贝的双倍工资和巨额奖金显然更加实惠。本来嘛,老婆孩子还等着你拿钱回家过日子呢! 有了闽海关引水员的通力合作,后续到来的东京支队和中国-日本海支队所属的法国军舰再也不会像“阿米林”号那般狼狈,不再惧怕礁石的危险。 在“窝尔达”号开进马江后,炮舰“益士弼”号于7月17日驶进马江。时隔一天后,一等巡洋舰“杜居士路因”号和炮舰“野猫”号也出现在马江口。此外,还有更多的法国军舰正开足马力朝此处赶来,计有二等巡洋舰“维拉”号、“德斯丹”号、“雷诺堡”号,炮舰“蝮蛇”号、“梭尼”号、“鲁汀”号以及“第四十五号”和“第四十六号”两条杆雷艇。 另外如有必要,东京支队旗舰——装甲巡洋舰“巴雅”号以及装甲巡洋舰“凯旋”号、“拉加利桑尼亚”号随时可以从妈祖岛起锚增援,旦夕可至。 当张佩纶看着飘有中将旗的“窝尔达”号抛锚罗星塔就预感到这是大批法国军舰开进马江的开始。而根据之前法国人提交的‘艾德美敦书’,此时距巴德诺威胁的最后期限——7月19日——已经剩下区区四天而已。因此他赶紧再次致电军机处,称如果和法方谈判破裂,应该提前一至两天,至少提前一天通知福建,好让福建能够先发制人,至少做好迎战的准备。 局势对于中国方面急转直下。 当一艘艘法军的兵舰出现在马江,福州大街小巷立刻一片混乱。一些乡绅、百姓担心法国人会上岸攻占福州,拖家带口的带着金银细软离城逃往乡下。 当官的当然是不能跑的了。 闽浙总督何璟平日里素来信佛,听闻战火将至,这位仁兄将退敌的砝码压在了佛祖的头上。他认为‘阿加林’号当初的触礁就是佛祖显灵,所以在总督衙门里头放上了佛祖的金身,日夜磕头膜拜,口诵佛经,希望那尊金身能够施法把法国人赶回欧洲大陆去。 要是西天的佛祖有知,肯定会说:我当初已经帮你赶走了一艘了,还为你争取了一天的时间。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可惜何璟听不见,于是拜佛继续。 作为一省之长,巡抚张兆栋倒是真的不信佛。比总督大人实惠多了,张仁兄不但没有组织官吏维持城中秩序,反而派遣家人在城中大肆收买粮食、腊肉等,放到府中储存。 他的第七房小妾因为府内一片腌肉味道,对着张兆栋大发脾气。而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张大人此时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懂个屁!法国人眼看就要打来了。这城守不守得住不说,一旦法国人围了城,我们一家老小难道饿死么?现在多准备一些,到时候就算是围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 你听听,这就是清朝的一省巡抚。 还好张佩伦及时通知穆图善,让其率领旗兵镇压城内。穆图善在战前多少做了些努力,在召集自己的旗兵赶紧操练的同时,穆图善又搜遍了福州全城的铜铁匠和裁缝赶制枪支、子弹、军服、军旗。虽然这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主,不过比起只知道烧香拜佛的何璟总督、张兆栋巡抚和船政大人何如璋而言,穆图善将军的表现算是相对积极的。 有了穆图善的旗兵把守四门,福州城好歹安定了下来。 此时,收到何如璋的命令后,分泊于各海域的福建船政水师各舰也开始向马尾集中。除“万年清”号因舰龄过老,“元凯”号、“超武”号因浙江省以防务所需不放船,其余船政水师所属各船则开始从各地的驻泊地拔锚回驶马尾。 而张佩纶向两广、两江、和北洋商讨调回调拨的船政所造军舰的过程则非常不顺利。 李鸿章回话,在北洋水师系统内服役的船政所制军舰要么体量太小——如“湄云”、“镇海”,要么没有武装——如“海镜”、“泰安”,唯一有战斗力的“威远”舰因为北洋水师此时可用之船甚少,在北洋水师内充当主力战舰,实难抽身南下。毕竟,京畿更重要啊! 李叔叔都不再支持自己,那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左宗棠回了一句:“兵轮不敷守口,实难分拨”。就把张佩纶打发了。还好曾国荃同意广东水师服役的“济安”舰和“飞云”舰调回福建,但仍需要时间。 可现在哪里还有时间? 7月19日,巴德诺威胁的最后期限。下午3点,负责往来联系的马建忠匆匆的走进北洋大臣官邸,将一份照会交给李鸿章。 法国驻天津领事正式发出通知:如果7月20日下午3时前不让出福建船政厂区,法军舰队就要开炮了。 “中堂,现在怎么办?” 李鸿章这几天已经被中法局势搞得焦头烂额。原本福禄诺提供的情报显示法国人的胃口并不大,他还曾以此为依据找到醇亲王,希望通过奕譞说服光绪皇帝作出适当的让步。没想到风云突变,当巴德诺到来后法国一下子提出了巨额赔款的要求。这一来,不但中枢不可能在退让,就连李鸿章自己也觉得法国人的要求太过分了。 面对法人的最后通牒,李鸿章没好气的道:“现在负责谈判的是曾国荃,让法国人有什么话找左宗棠说去,老夫管不了,也不想管!” 因为在之前试图说服皇帝的过程中做了蜡,现在对法谈判的人已经变成了南洋大臣左宗棠,李鸿章倒乐的抽身事外。 马建忠知道李鸿章现在的心情,只能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等等……” “中堂还有何吩咐?” 李鸿章叫住了马建忠,随后道:“发两份电报,一份给福州的张佩纶,把法国人的通告也发给他。提醒他也许只要主动搬空船政局的机器,让出厂区,或许法国人就没有开炮的口实,那么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另一份发给赫德,让他再设法交涉一下。” 知道老大人还没有完全放弃,马建忠面色一喜,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李鸿章顿了顿又道:“提醒一下张佩纶,让他设法离开马尾。” 看来李鸿章对他这位贤侄在福建的处境还是比较关心的啊。 得到李鸿章通知后的张佩纶犹如五雷轰顶。此时已是7月19日的深夜,也就是说离所谓的开战日子还剩下十五个小时。 “快!更衣背轿!我要立刻去总督衙门!”都火烧屁股了,再淡定的人也得跳上一跳。 在福州的钦差临时行在顿时一片忙乱,已经睡下的仆役们被紧急召集起来,备轿的备轿,送信的送信。十几分钟后,一停小轿急匆匆的出了大门。 与此同时,负责传信的家丁也分别骑马来到了巡抚衙门和福州将军府,呯呯的拍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总督府,睡得正香的何璟被张佩纶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得知法人发来了最后通牒,何璟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这可如何是好?” 张佩纶厌恶的看着这个一天只知道求神拜佛的总督,没好气的道:“我已经通知了穆大人、张大人过来商议,等他们来了,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也好,也好。”何璟擦了擦头上沁出的汗珠,也不只是热的还是吓得。 不多时,穆图善和张兆栋分别赶到,听了张佩纶念完电报,两人也同样手足无措。 穆图善是武人,胆子到底大些,沉默了半晌后一拍桌子道:“姥姥,大不了和洋鬼子拼了!” 穆大人这一拍桌子,倒吧何璟和张兆栋差点儿吓得钻了桌子。看着这么没用两位督、扶,张佩纶的心那是拔凉拔凉的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道:“就算是要打,也得准备万全。现在看来法国人的目标似乎仅仅是船政局,那么在省城福州放太多的防守力量显然是多余了,不如将防守省城的‘’中跳出战斗力最强的左营和右营增援马尾的防务。” 一听要从福州抽调部队,何璟和张兆栋的脸立刻绿了。他们担心万一洋人打马尾不得,再回过头来打福州,那自己的小命可怎么办? 现在张佩纶哪里还顾得上这两位爷,福州将军辖本标绿旗左右营、八旗营、绿旗营、驻防汉军水师营,并节制绿营的陆路镇协。所以张佩纶需要的仅仅是穆图善的支持。 穆图善咬了咬牙,“干了,老子这就传令……” 有了穆图善的支持,张佩纶再也懒得搭理那两位窝囊废。此时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但张佩纶丝毫不敢耽搁,冒着暴雨连夜和提督黄超群带着福靖军乘小火轮直驶马尾,与何如璋会商如何布置船政水师的防务。 凌晨4点,一夜未睡的张佩纶与何如璋、福建船政水师营务处统带、“扬武”舰管带张成仍在紧急磋商。 “战斗已迫在眉睫,但是船政水师各舰已来不及收拢,为今之计,只能立足于现有的力量进行防御。” 张成皱着眉头道:“不行,我们现在的力量太薄弱了,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何如璋铁青着脸道:“挡不住也得挡,否则我们怎么对得起朝廷?” 相比陆上,福建船政水师的敏感度显得更高一些,他们早就在7月17日就开始部署。因为法军目前停在马江里的法舰只有“窝尔达”号和“益士弼”号两艘,“扬武”号、“福胜”号和“建胜”号就采用船首对敌的方式在离法舰50米的距离内下锚停泊,以贴身停泊的方式盯死那两条法国军舰。 何如璋现在的打算就是一旦开战,就在第一时刻砍断锚链向法国军舰发起冲撞战术,以“扬武”号对“益士弼”号;“福胜”、“建胜”两艘炮艇则盯住“窝尔达”号,以求同归于尽。 这个方法看似是一锤子买卖,但是鉴于“窝尔达”号上面还有库尔贝,有“敌酋”在船上,这买卖似乎是很划算的。 张成的脸色更难看,这是十死无生的买卖啊,不管最后对朝廷来说这买卖有多划算,但是对他自己来说,别说换库尔贝,就是换茹费理他也不愿意啊。 但是现在除此以外似乎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任由法舰开炮,到时候论起罪责来,他张成还是难逃一死。 这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左右是逃不过了。 “还有一个办法……” 张成眼睛一亮,立刻看向张佩纶,“钦差大人有什么办法?” 张佩纶道:“可以命令兵弁准备尽量多的军旗,插在各个炮台和据点上,以为疑兵吓唬法国人。说不定法人看我们早有准备,再加上我军势众,他们也许就会退缩了。” “好好!次计大妙!”张成鼓掌笑道,在他看来,现在任何办法都比让自己送命好。 何如璋看看张佩纶,随后道:“既然这样,那就各方面都做准备,赶紧行动吧!” 第七十二章 地质 7月20日。 库尔贝一觉醒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走上甲板准备洗漱。映入他眼帘的是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船政厂区、各个炮台甚至马江两岸都出现了无数面中国军旗。 我去!这是闹哪样? 在库尔贝的眼里,一面军旗就代表着一队中国军队,他想不通一夜之间中国人从哪里变出来那么多的军队来。再联系到江面上对他虎视眈眈的中国军舰,库尔贝心里紧张起来。 他可没有接到任何开战的通知,此时不论是法国政府还是海军和殖民地部,发来的命令都是让他在中法谈判没有谈出个结果之前不许轻举妄动,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先打第一枪。但看到中国人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库尔贝心里打起了鼓——难道中国人要开战了? 事实上张佩纶不知道的是,7月19日当天经过赫德和巴德诺的交涉,巴德诺表示,他个人表示同意再把‘艾德美敦书’的最后期限再往后延后八天,并很快得到法国政府的批准。茹费里放了话,在中法谈判期间,孤拔是不会采取军事行动的。可是这个延后八天的好事,军机处却没有通知沿海督抚。张佩纶依然认为一旦过了7月20日下午3时,法国人的炮弹就会砸到他的头上。 当然这也不能怨军机处,因为大清通讯的条件,现在军机处也不知道这条‘喜讯’呢。 担心擦枪走火的库尔贝赶紧命人向中国军舰发信号——难道你们认为我是来开战的吗?并在当天下午邀请张成登舰面谈。 风萧萧兮易水寒……7月20日下午2点,张成抱着几乎必死的决心,毅然决然的登上了‘窝尓达’号,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库尔贝竟然慈眉善目的向自己保证:“我此行绝无恶意,现在那么多船进来搞得百姓们都挺紧张,实在打搅了,这样吧,明天我就让两条船离开马江,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我去!峰回路转啊! 7月21日,果然有两艘法舰起锚离开。张佩纶一看乐了,想必是自己疑兵之计奏了效,遂心情舒畅的提笔给侄子张人骏写起了家信,愉快且有点幸灾乐祸的写道:“敌本虚声,今亦中止。今退去两艘。吓我不动,去吓老穆(图善)矣”。 只是张佩纶没想到的是,离开的那两条法国军舰(“雷诺堡”号和“梭尼”号)并没有走远,而是挪位到了长门、金牌江面,防止中国人封锁江口。 经过这第一轮无声的较量后,中法双方在马江进入了一个对峙期。 这期间,从各地调回的船政军舰“福星”号、“振威”号、“艺新”号、“琛航”号、“永保”号、“伏波”号,和从广东赶来助防的“济安”、“飞云”二舰陆续抵达马江。另外,在福州驻扎的还有旧式八旗和绿营水师的木质师船十八艘。 八艘船政军舰以“扬武”号为旗舰,炮舰“伏波”、“福星”、“艺新”,炮艇“福胜”、“建胜”,运输舰“琛航”、“永保”一字排开停在船政局江岸前;从广东调回来的“济安”、“飞云”以及船政军舰“振威”三艘则停泊在闽海关码头附近。 张佩纶还竭力搜罗民船,加上七艘从船政各军舰上卸下的蒸汽机动舢板,装上了赶制出来的杆雷改装成十多艘临时杆雷艇和更多的火攻船。同时下令船政赶制平底驳船,准备装上沙石用作封锁马江之用。 眼见着手里能使用的军舰越来越多,张佩纶的底气也越来越足。 虽然在这段日子里,开入马江的法国军舰也越来越多,随着法国军舰的增多,这三艘中国军舰逐渐被单独隔了出来,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但是张佩纶还是认为:“法入内港,但我船多于彼,彼必气沮而去”;“彼深入,非战外海。敌船多,敌胜;我船多,我胜”。 中法之间的谈判一直在进行。 当初新上任的巴德诺公使在谈判桌上面对左宗棠一上来就开口两亿五千万法郎的赔款,并且威胁要占领马尾和基隆作为质物,直到赔款兑现后方能归还。并且拍着桌子威胁道:“如果我们在各点——指的是道歉赔款——上都没有得到满足的话,我们是绝对地坚决要使用武力的”。 左宗棠是什么人,那是强硬派中的强硬派啊,那里会在乎巴德诺的威胁?表示最多可以支付五十万两银子作为‘抚恤金’,这已是朝廷大度了。 七月底,经过美国的斡旋,法国将赔偿减少了五千万法郎,可清廷的谈判代表左宗棠就是不在赔款的问题上松口半步——没理由啊,虽然北宁我败了,但是在山西和太原我们赢了啊,我打赢了还得赔款? 法国人见大清国如此嘴硬,因此决定据地以为质。因为7、8月份越南已经进入酷热的盛夏季节,难以采取大的军事行动。7月30日,法方根据事前制定的方案,准备以海军趁夏季在中国东南沿海攻占一两个重要港口作为质物,逼迫清政府就范。 巴黎的老爷们那贪婪的目光游移在中国地图上,就如同一个色鬼在欣赏一个女子的胴/体一般。最后划定了两个“地质”候选——福州和基隆。其中,又尤其“看好”基隆。 用法国人的话说:“在所有的‘担保’中,台湾是最良好的,选择得最适当的,最容易守,守起来又是最不费钱。” 7月31日,法国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致电库尔贝,向其下达正式执行这一任务的命令。 在短暂的告别战场后,这位海军骁将又上场了。 作为远东海军最高指挥官,他也赞同国内对“质物”的选择。 福州——当然是个很不错的质物,是中国东南沿海的要地,更是大清国家重点工程福建船政局所在之地,占住福州就好象捏住了清廷的要害。但是福州早在1842年《南京条约》签订后就成了通商口岸,是列强在远东利益的集合之地,贸然占领要面临着各国警惕的目光,无形中增加了占领行动的难度。 而台湾就大不一样了。 首先,台湾岛四面环海,与大陆唯一的交通联系方式——海路容易被法国用优势的海军切断,成为孤悬海外的孤岛。 其次,台湾目前尚属“未开化”土地,所有供给诸如兵员、枪炮、弹药都仰仗大陆,只有粮米可以依靠台湾本地产的优质稻米勉强供给。一旦来自大陆的援助被切断,靠自身能力很难在现代战争中长期存活。并且岛内交通设施原始落后,大部队难以机动、又因气候恶劣,容易滋生疾病,对防守方都相当不利。 ——恶劣的气候对防守方不利,对进攻方也同样不利。库尔贝忽视了的这一点,恰恰是将来至他死命的。 再次,由于台湾四面环海,可以供登陆的地点选择面大,法军可以依靠海军优势随意选择进攻点,而守军为防止这类情况的发生,依照当时的情况只能处处设防、面面俱到。 但是兵力薄弱的客观因素无形中弱化了守军本身就不大的人数相对优势,给进攻方以可乘之机。 另外,台湾的基隆、淡水等地并不是通商口岸,不必担心军事行动会伤及外国船只引发国际纠纷,思想包袱小、大可以放手去打。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基隆有煤矿。 对于法国的远洋舰队来说,煤炭补给一直是让他们最为头疼的问题。因为法国毕竟不像英国那样可以依靠遍布全球的殖民地。所以法国的军舰基本都是附带风帆动力的,就是为了省煤。 基隆的煤矿对于法国远东舰队这些战舰的煤舱和锅炉而言,无疑是一个让人馋涎欲滴的巨大诱惑。 8月1日,中法上海谈判陷入僵局,美国驻华公使赴总理衙门告知调停失败,并劝告中国“断不可允偿法国无名之费。” 随后,军机处照会法国驻华公使巴德诺,发出了晚清历史上少有的铿锵之词。宣告中国处理该事仁至义尽,不会再作其他让步。 “……曲直自在人间,各省知之,即各有约之国亦无不知之。既据理剖析,自当坚持到底。若因贵国兵船乘我讲解而不便阻击之际,潜入我福建内河,以兵势相要挟,遂迁就许偿,只图苟安一时,不顾贻笑千古,其何以对我中国人民?更何以对环球各国?此中国极难允之故也。刻下两国皆有相持不下之势,断无默然自息之理。即使兵连祸结,或数年,或数十年,中国仍必坚持!贵国亦难歇手!各耗物力,各损生灵,和局杳无归宿,战事杳无了期,此岂中国所愿?又岂贵国所愿乎?况华洋习俗虽殊,情理则一,战事一开,孰曲孰直,益可白于天下。是贵国冒不韪之名,伤损财利,兵陨生命,皆贵大臣一时不察有以咎之,贵大臣平心自问,亦当懔然也!” 8月3日,清晨,停泊在马江的“杜居土路因”炮舰上悬挂的少将旗突然降下,中国—日本海支队司令利士比乘坐舢板,转登上了一艘更小的炮舰“鲁汀”号。旋即“鲁汀”立刻起锚,离开大队驶出马江。 经过短短的航行,“鲁汀”号到了闽江口外不远的马祖港。附近的海面上,几个巨大的舰影显得格外抢眼——法国2个支队内吃水深的大型军舰,都正以这里为锚地停泊待命。 利士比到达后,首先换舢板登上自己真正的旗舰——排水量4585吨的装甲巡洋舰“拉加利桑尼亚”号,这艘军舰和“鲁汀”被定为进攻基隆的主力。 同样因为吃水过深进不了马江的“巴雅”号也停泊在马祖,此时被利士比选定成了一艘补给船。 “巴雅”舰肚子里的煤被顺着填煤孔倒运到甲板上,用来填满“鲁汀”的煤舱,曾经参加过攻打越南顺安要塞的“巴雅”舰登陆队全部转乘上了“拉加利桑尼亚”。 此时的基隆港外风平浪静,虽然海港两侧的山岬上,喊着号子的清军士兵正人拉肩扛,运输建筑物资,忙于赶建炮台,可是港池里的民船依然可以自由往来,仍然充满了和平的气息。 夜幕降临后,补给停当的“拉加利桑尼亚”和“鲁汀”拔锚出航。 “鳄鱼”级炮舰“鲁汀”的煤舱仅有50吨容量,为节省宝贵的燃料,“拉加利桑尼亚”用缆绳拖带着“鲁汀”夜渡海峡。 8月4日,基隆港外依旧风平浪静,法国军舰“维拉”还在左右徘徊。在此前的一天,从7月17日就被派到基隆港外侦察、警戒的法国巡洋舰“维拉”号拦截了一艘德国货船。 货船里排列着19门崭新的克虏伯170mm要塞炮,另外还有一大堆炮弹以及橄榄形状的水雷。做事刻板的德国人果然守时,刘铭传为台湾布防订购的武器在法国人眼皮底下来到了。 要说法国人还真是‘绅士’,对这船诱人的战利品,法国人并没有下手。而是官样文章地朗读库尔贝将军禁止向基隆港运送军火的告示,然后命令“万利”号按原路退回。被放出港外的‘万利’号当然不会返回德国——他们还没有收到全款呢,而是去了附近没有法国军舰控制的沪尾港向清军卸载交付军火。 中午时分,远道而来,行动方式古怪的“拉加利桑尼亚”和“鲁汀”终于出现在海平线上。随即,3艘法国军舰会合为一队。 第七十三章 炮轰基隆 利士比向“维拉”通报了命令后,即开始一面观察基隆港的水文、地形情况,一面听取“维拉”舰长关于连日来对中方修建炮台进行监视的汇报,以一个老道的职业军人眼光,选择将要采取的进攻方式。 基隆位于台湾岛的北部。城市入口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避风港湾,海湾两侧大都是绝壁耸立,地形极为险要。利用突出在港湾里的海角绝壁,以及沿岸的浅水区,几乎全港处处都是可以扼守布防的要地。 基隆港的一些险要位置,自古就设有炮台,但是装备的火炮型号老旧,基本无用。1881年岑毓英出任福建巡抚时,在基隆港四周山崖上修筑了15座碉堡,并在港池内侧的一处容易登陆的低地上修建了一座堡垒式炮台。 炮台对海共开有5个炮口,安装有1门210mm克虏伯要塞炮,4门170mm要塞炮。各炮口都额外加有装甲防护。这座炮台旁边就是从海边通向基隆煤矿的道路。 刘铭传到达台湾后,在此基础上又在港湾内的要冲白米瓮、仙洞鼻新建2座炮台,并在岑毓英时代修筑的大炮台旁,挑中一座旧式土炮台加以扩建。 整体而言,装有5门火炮的炮台正当港湾要冲,而且火力猛、射程远,是整个基隆港炮台群的主力。刘铭传新修的3座炮台中,实际只有在古炮台上改建的那座规模初具,装备有3门170mm火炮,其余两座都还尚未完工——原本由德国商船运来的火炮因法舰拦截,而未能卸载装备。 因而尽管基隆港天然形势极好,但守御的实力极为有限。 对整个港口形势了解之后,利士比立刻开始布署他的军舰。 吨位最大的“拉加利桑尼亚”吃水较深,难以逼近基隆海岸,利士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将“拉加利桑尼亚”布置在了基隆港4座炮台的火力交汇点上,或者说布置在了一个可以同时炮击基隆港4座炮台的位置。 “拉加利桑尼亚”号1874年完工于布列斯特,舰长78.03米,宽14.94米,吃水7.37米,装备2台蒸汽机,双轴推进,功率2200-2400马力,航速12.7节,煤舱容量500吨。 利士比之所以敢于冒险把这艘军舰放在4座中国炮台的炮口下,主要因为“拉加利桑尼亚”是1艘正宗的装甲巡洋舰——水线带包裹着厚达150mm的装甲。同时,“拉加利桑尼亚”炮火凶猛,装备有6门240mm主炮,4门120mm、6门100mm副炮,另外桅盘上还有哈乞开司5管机关炮。 240mm火炮对付基隆港的炮台,几乎是无敌的。利士比根据得到的情报,认为基隆港主炮台最大的火炮只有170mm——这是‘维拉’号舰长根据德国商船的货物推断的。于是按照法国海军以往的测试情况,决定军舰停泊在150mm装甲能够抵御住170mm炮弹的地方,即距离炮台1000米左右。 作为配角的“鲁汀”和“维拉”,船小水浅,被命令直接抵近基隆主炮台所在的岸边作战。 命令下达后,旗舰“拉加利桑尼亚”首先开动,在基隆主炮台外900米的位置停泊。以右舷朝向基隆主炮台和旁边刘铭传扩建的老炮台,左舷以及舰尾火力控制刘铭传修建在港口右岸的2座炮台。 吃水较浅、没有装甲防护的“维拉”一直深入到几乎到了基隆岸边的地方,在基隆主炮台侧翼的老炮台前120米处停泊,以避开主炮台的火力射界,用右舷对准老炮台。 “维拉”号排水量2382吨,航速14.5节。1879年在法国瑟堡船厂下水,1881年才正式服役,为一等巡洋舰。15门140mm后膛舰炮遍布该舰舷侧,火力配置十分惊人。 防护能力更弱的“鲁汀”停靠位置更加深入,这艘排水量492吨,吃水3.2米,航速11节的小炮舰,负责以其装备的2门140mm主炮,2门100mm副炮兼顾港湾两侧的炮台,担当从浅水发起策应的工作。 之所以要带上这么一条小船,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看到法军舰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防守炮台的士卒实在忍不住,“大人,咱们干嘛不趁洋鬼子没有防备给他来一下?” 曹志忠何尝不想狠狠的给港湾里的法国军舰一个教训,但他早就得到严令,基隆港属于自由贸易港,中法两国尚未正式宣战之前,那怕明知道这些法国军舰来意不善,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国人在港湾口排兵布阵。 一切布署完毕后,利士比按照法国人打仗的传统,派出一名军官乘舢板登岸,向清军递交了一份最后通牒,要求清军交出要塞。 “交你姥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曹志忠骂了一声,随后道:“告诉弟兄们提高戒备,另外,把这个送到沪尾,交给刘铭传。”说着,将手中的最后通牒递给了身边的亲兵。 5日清早,看到中国方面没有任何回应,利士比下令在“拉加利桑尼亚”号的横桁桁端挂出信号,命令各舰做好战斗准备。8时整,随着“拉加利桑尼亚”群炮鸣响,“维拉”、“鲁汀”不甘落后,接连开火射击。 前一天得到法军的最后通牒后,章高元、曹志忠等就已经加强防备,严正以待的基隆炮台闻声立刻还击。 “妈的,洋鬼子还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竟然离咱们这么近下锚!” 因为法军停泊的距离过近,而且基隆港主炮台位于海边平地,采用平射就可以击中法舰,炮战开始不久,章高元的‘武毅军’驻守的主炮台就开始发威。 “拉加利桑尼亚”首先桅杆被守军步枪子弹打中,继而2颗炮弹击中了舷侧。 “阁下,我们的侧舷被击中了!” 利士比一惊,立刻问道:“损失情况严重么?损管队在那儿,让他们赶紧维护。” 少尉回答道:“损失轻微,敌人的炮弹没有爆炸,而且穿透力不足。仅仅穿透了铁甲,被铁甲之内的橡木内衬阻滞。” 听了属下的解释,利士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再这样的战斗中还受到重创,那可太丢人了。 岸上,看到实心炮弹无法对法军的‘铁甲舰’带来实质性的破坏,章高元果断下令更换开花炮弹,并将射击重点放在舰桥上。不久,一颗炮弹射击中了“拉加利桑尼亚”号的舷侧炮位,1门240mm主炮严重受损,飞溅的弹片和四散的甲板碎片给周遭的人员形成了较大的损伤。 通过简单的算术就知道,法舰的炮火要几倍于防守的清军,再高昂的士气,也无法隔着几百米消灭敌人。 激烈的炮战进行了10几分钟后,基隆港的其余3座炮台都渐渐被摧毁压制,炮战此时变成了针对主炮台的决战。半小时后,主炮台北侧被击中起火。剧烈的火势导致火药库爆炸,基隆港炮台群的防御宣告失败。 利士比的3艘军舰用了1个小时扫清了基隆外围防御。 在此之前,眼见海港左岸的白米瓮、仙洞鼻2座炮台根本没有作战能力,在“鲁汀”的抵近炮火支援下,“维拉”舰搭载的80名登陆队水兵由海军上尉提吉率领,乘坐舢板划向岸边。很快,被轰毁的2座新修炮台上接连竖起三色旗。 当基隆港主炮台弹药库爆炸后,“拉加利桑尼亚”副舰长马丁中校率领搭载的120名“巴雅”舰登陆队也立刻乘坐舢板上岸。与从右岸赶来的“维拉”登陆队会合,向基隆主炮台进攻。 11时,一面巨大的三色旗在基隆港主炮台上空升起。 8月5日半夜,基隆突降暴雨,攻占了炮台的200多名法军登陆队没有携带任何宿营装备,被淋得浑身透湿。第二天清早,利士比急忙安排向岸上运输帐篷等物资,与此同时,这支人数可怜的法军准备按照利士比的布署,去完成占领基隆城区和煤矿的重任。 尽管港口的主要炮台被摧毁,实际基隆城区外围的山间仍然还有许多清军工事。昨日的炮战让刘铭传意识到,根本不可能和具有绝对海上优势的法军在近海争锋,毕竟火力相差太过悬殊。于是命令曹志忠所部6营清军以及章高元部‘武毅军’,都退守在二线的工事中严阵以待。 6日下午两时,“维拉”的80名陆战队沿海滨道路向基隆城进攻,直逼扼守田寮港西侧高地的曹志忠营垒。 按照刘铭传事先安排好的策略,曹志忠早已在这里设置好了伏兵,当法军临近后,顿时遭到了清军的迎头痛击。看见战况越趋激烈,驻守滩头剩余的120名“巴雅”登陆队在马丁中校指挥下也投入战斗,企图解救被围的80名士兵。 然后令法国人惊恐的事情出现了——周围的中国军队越聚越多。 此时在基隆的清兵合计总兵力多达4000余人,刘铭传派曹志忠率部从正面阻击,以章高元部从侧面包抄法军。清军虽然装备远不如法军,但对于缺少连续火力支援的法军来说,仍然是不可能抵御的。 因为兵力实在相差悬殊,法军被迫放弃攻占基隆的企图,开始撤退。巴比埃中尉率领40人牵制住数千中国军队,最终法军以阵亡2人、受伤11人的代价,脱离了战斗,于当晚节节撤回军舰上。 开玩笑!这叫打仗吗?古惑仔街头斗殴都没死这么少人的。 基隆港的中国守军两日战斗伤亡数百人,至于法军想要占领的基隆煤矿,则在炮台失守后,经刘铭传下令已自行炸毁采矿设备。 中法战争中的首次基隆之战告终。 8月10日,军机处收到刘铭传经由厦门转发的战报:“十五日八点钟,法以五船攻基隆炮台,十二点炮台全行打碎,我不能守,法亦未据,基隆营盘依旧守住……即日十一点钟,法人上岸四百余人,携炮四尊来攻曹营,经派曹、章等带队旁抄,生擒法人1名,死伤不下百余,抢来坐旗一面,乘势破其山头炮台,得炮四尊,帐房数十架,洋衣帽甚多。” 刘铭传这一战报中,对敌情和战果都难免有些夸大。如果说所谓法军上岸400、以及携带行营炮等内容还可以理解为对敌情判断不清的话,那么生擒法国人、打死打伤百余名法军则完全是捏造了。 李鸿章看到奏报后头脑倒也清醒,在报捷奏折上批了一句注脚:“基隆我军小胜”。同样,载恬在看了刘铭传的折子也说了一句:“死无对证,如何查实?”可惜,亢奋的人群已经无人能听进去这句加在“基隆大捷”之前的定语了。 军机处群情激昂,认为法军并不可怕。《点石斋画报》更加添油加醋的渲染刘铭传击沉法舰、重挫法兵的“基隆大捷”。整个京城再次沉寂在欢腾的海洋中。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战斗毕竟挫败了法军占领基隆的企图,这对于清廷和法国人的谈判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别的不说,巴德诺在谈判桌前的气焰就被结结实实的扇了一巴掌。法国遂将赔偿兵费从两亿法郎一下锐减到八千万法郎。 16日,左宗棠将巴德诺的照会传至北京,光绪再次组织朝臣商议。醇亲王奕譞力陈‘当战’,遂回复左宗棠:巴德诺照会无理之极,不必再议,唯有一战。 第七十四章 马尾 基隆已经开打了,京师、上海、巴黎,到处都在叫喊着战争,但是在战争的真正一线福州马尾,气氛却是诡异的和睦。 8月16日,当天正好是光绪皇帝15岁的生日,为此马江内的十一艘中国军舰都挂上了满旗,恭祝吾皇万岁。根据国际惯例,停泊在马江内的各国军舰也扯上了满旗,连法国军舰也不例外。库尔贝甚至很到位的命令法舰鸣21响礼炮向大清皇帝致敬,接着别的外国军舰也鸣响了礼炮,船政军舰也鸣21响礼炮作为回礼,一时间马江内礼炮声隆隆,亲善友谊的气氛达到了极致。 不过两家相亲相爱也就到此为止了。 次日,一份来自天津的急电被送到张佩纶的手里:“台援绝,法援来。廷议三十五疏上,战衅将成,杞忧何极!尊处好自支持!鸿”。 发来电报的是已经下岗的李鸿藻,作为张佩纶的恩师,在中法开战前的关键时刻,他设法提醒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紧接着,圣旨下达了:“法使似此骄悍,势不能不以兵戎相见。著沿江、沿海将军、督抚、统兵大臣,极力筹防,严行戒备,不日即当明降谕旨,声罪致讨。目前法人如有蠢动,即行攻击,毋稍顾忌”。 20日,朝廷通电各督抚并越南前线,要求各地积极备战。同时,谢满禄接到了总理衙门对最后通牒的最后答复:“今贵国不愿顾全和局,专以赔偿为词,试问基隆之役,中国又将向谁索偿耶?总之,贵国一面会商,一面寻衅,实出情理公法之外”。 这就意味着谈判失败了,21日,法国公使谢满禄离京南下,法国国内驱逐李凤苞离开巴黎,以示正式决裂。 李凤苞被驱逐一点儿也不冤枉。 在此之前的19日是个关键的日子,这一天,驻华公使谢满禄——巴德诺专职上海谈判,因此公使职位交由谢满禄——走进了总理衙门,递交了最后一次“艾德美敦书”。 因为利士比在基隆没能达成作战目标,这一次在赔款数额上,法国人做出了较大的让步。从7月末的2亿法郎直接降为8000万法郎。 这是这个数字依然不能让中国方面接受。要知道连左宗棠上报的50万两白银的抚恤载恬都没批准呢,更何况是8000万法郎呢? 与此同时在巴黎,茹费里向驻法公使李凤苞抛出了一个更加实惠的解决方案——法国同意以50万两抚恤金的方式结束两国之间的争吵,打仗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至于其他的,可以再谈嘛。 李凤苞不敢怠慢,赶紧将这个解决方案电告国内。可是没想到的是,原本当天就能到的电报,居然鬼使神差的耽搁了两天,而这不算长的两天,就注定了中、法之间的命运。 你说平常再怎么出错都没事儿,但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儿上你耽误事,别说驱逐,枪毙你都是轻的。 临行前,李凤苞前去拜会茹费里,茹费里表情冷淡,因为他认为他已经把条件压得那么低了,居然还没有得到回复,简直是太不给面子了。 也在同一天,东交民巷法国公使馆也是人去楼空,谢满禄一行登上火车离开了北京,中法断交了。然而诡异的是,谢满禄刚一上火车,李凤苞在19日发出的电报就被送到了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8月22日,总理衙门亡羊补牢似的给李凤苞发去一封电报,但是已然于事无补。 当晚,天津城内发生一起离奇命案,两名在租界水电报房工作的男子被发现死在家中。经勘查,死前两人似乎在一起喝酒,但不知为何事争吵,竟然互相掐着脖子,同时掐死了对方。 8月23日上午,法国驻福建领事白藻泰送来照会,通知福州的最高长官、闽浙总督何璟——四个小时后,将与中国开战。 闽浙总督何璟平日里素来信佛,收到白藻泰送来的最后通牒后,这位仁兄没有将战报及时通知张佩伦、穆图善等,而是将退敌的砝码压在了佛祖的头上。总督衙门里,何璟虔诚的对着佛祖的金身磕头膜拜,口诵佛经,然后在香炉中焚烧了那份最后通牒,希望那尊金身能够施法把法国人赶回欧洲大陆去。 当年两广总督叶铭琛对英法的战争通牒视而不见,这位总督更牛,直接烧给佛祖了。 直到午后,望眼欲穿的等待朝廷下发抢先动手的指示的张佩伦,从何璟的一名亲兵口中,得到了法军将在14点发起进攻的消息,但此时法国军舰已经开炮了。 库尔贝之所以将发动袭击的时间定在午后,是因为此时正是退潮的时候。因为江水的影响,处在上游的福州水师舰船将会以船尾对着法军舰艇。当时的中国舰船船尾均无火炮,所以对法军发动袭击最为有利。 当时在马江上的法军有九艘军舰,包括先期到达的‘窝儿达’号和“益士弼”号,还有一等巡洋舰“杜居士路因”号、二等巡洋舰“维拉”号、“德斯丹”号、“雷诺堡”号、炮舰“野猫”号、“蝮蛇”号、“梭尼”号以及“第四十五号”和“第四十六号”两条杆雷艇。总排水量一万五千吨,马力一万五千匹。而且有两艘是最新式的铁甲舰。 再看福建水师。船倒是也有十一艘,可是‘永保’号和‘琛航’号是商船,不具备战斗力。其余九艘都是十年前中国自造的木制帆船。总吨位不过六千多,马力更是可怜的一千多匹。 因为军力对比极为悬殊,这场仗完全是一个以大欺小的局面。 但库尔贝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福建水师早的了小皇帝的锦囊妙计。随着法舰的炮声一响,福建水师官兵立即将船上早已准备好的鱼/雷发射了出去。 没错,不是水雷,是鱼/雷。 由于日意格源源不断的提供情报,福建船政所造军舰的性能法国军方已经了若指掌,不足为惧。 在法军眼里,唯一令他们头疼的是清政府于1881年向德国订购的两艘正在伏尔铿厂栖装的铁甲舰“定远”号和“镇远”号。这两艘堪称远东第一的巨舰一旦在中法交战的当口上交付大清的话,势必对法国远东海上力量带来极大威胁。经过法国向德国方面施压,终于排除了两艘铁甲舰在1884年底之前建成回华的可能性。 但是百密终有一疏,法国人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伏尔铿的两艘铁甲舰身上,而忽略了对眼前变化的注意。因为这一疏漏,库尔贝和他的舰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实际上这也不能完全怨库尔贝,他已经准备得很全面了,甚至全面到江水的水流影响都考虑到了。为了防备清军的杆雷艇攻击,库尔贝甚至专门带了两艘小艇应对。 至于鱼/雷,鉴于当时的鱼/雷水平实在是不值得一提,所以选择性的无视了。 世界上第一枚真正意义上的鱼/雷是由英国工程师罗伯特·怀特黑德于1866年成功地研制的。该鱼/雷用压缩空气发动机带动单螺旋桨推进,通过液压阀操纵鱼/雷尾部的水平舵板控制鱼/雷的航行深度。 可是当时鱼/雷的航速仅6节/小时——比帆船快不了哪儿去,射程还不过几百米。而且没有导向装置,发射后不知道会跑到哪儿去。 这样的东西,有谁会在意? 载恬在意!李鸿章也在意! 李鸿章对鱼/雷的关注完全是因为小皇帝。当去年法国开始向远东派遣舰队时,载恬就紧急召见了李鸿章、左宗棠、奕?、奕譞等辅政大臣,紧急商讨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来自海上的威胁。 清朝的海防在当下几近于无,沿岸的炮台大都年久失修,火炮基本都是老式的青铜前膛炮,士兵更是手潮到军舰摆在面前也打不中。 至于海军,抱歉,直到10年后,大清朝才建起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海军,现在么,那叫‘水师’。 指望几艘一、两千吨的木壳小舰来防御万里海疆,无异于痴人说梦。 万般无奈下,小皇帝忽然提起了鱼/雷这种大家几乎没怎么听说过的武器。 一开始,李鸿章也和其他大臣一样,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出于好奇,这才采购了一些鱼/雷,并让北洋水师的洋教员演习鱼/雷的用法。 当李鸿章弄明白了鱼/雷的用法后他发现,这他么就是专门为马江这样的水域交战量身打造的利器啊! 法国海军现役最先进的铁甲舰当属库尔贝的旗舰‘巴雅’号和其同级两艘装甲巡洋舰。这种代表当今世界最先进战舰的侧面装甲厚达254mm,足以承受210mm火炮的近距离射击,而清军水师最大口径的火炮也仅有203mm。但唯一不幸的是,装甲防护的重点仅在水线以上,水线以下则逐渐变薄。 针对这一情况,光绪皇帝敏锐的感觉到,要想击沉此类铁甲舰,惟一的办法只能通过水下攻击——即鱼/雷来实现。 鱼/雷虽然有诸多的弊端,根本不能自海战中发挥作用,但马江的水文情况极其特殊。于是在张佩纶被发配福州路过天津时,老先生还专门为张佩纶演示并且着重介绍了这款让他自己也十分着迷的新玩具。 于是,好学的乖宝宝张佩纶在来福州同时,也带来了少量的鱼/雷。 正像战前所预料的那样,缺乏火力优势的福建水师在法舰的猛烈炮火打击下纷纷沉没,但福建水师将士抱着必死的决心英勇奋战。 福建水师的3艘炮舰“振威”、“飞云”和“济安”与法国“凯旋”号装甲巡洋舰和“德斯丹”号木制巡洋舰对峙。海战开始后,“振威”舰最快做出反应。管带许寿山令士兵砍断锚链应战,立即发射鱼/雷,并冒着炮火登上望台指挥,炮轰击附近的法舰“德斯丹”号。同泊的“飞云”、“济安”两舰,还没有来得及启锚就中炮起火,但也射出船上的鱼/雷向法舰攻击。 “飞云”和“济安”号相继沉没后,法军集中3艘军舰的火力攻击顽强抵抗的“振威”舰。“振威”舰船身多处中弹,遭到重创,轮叶被击毁。 最后关头,“振威”号开足马力向法舰“德斯丹”号冲去,意欲同归于尽。法舰“费勒斯”号急忙以侧舷炮拦击。“振威”舰锅炉中炮爆炸,船身开始下沉。许寿山仍继续指挥顽强奋战,直到船身最后额斜下沉时,还重创敌舰长和两名法国士兵。 另有‘福星’号管带陈英,见发出去的鱼/雷未能击中敌舰,竟率舰冲入敌阵,意图以本舰和敌舰同归于尽,但终未能达成心愿,壮烈牺牲。 “永保”和“琛航”两艘运输舰也毫不示弱,同样开足马力撞击敌舰。相继被击沉后,舰上官兵全部殉难。 但法军同样也被清军的鱼/雷战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扬武’号在沉没前打出了船上所有的炮弹和鱼/雷,一方面是马江江面本就狭窄,另一方面是早有准备的福建水师采用船盯船的战术。导致“窝儿达”号根本无从躲避,船体水线以下被炸出两个大洞,江水汹涌而入,一个多小时后,“窝儿达”号沉没。 跟他同样命运的还有被特别关照的‘益士弼’号。在用舰炮击沉“福胜”号和“建胜”号后,‘益士弼’号也随即被一枚鱼/雷击中而沉没。 是役,福建水师除‘艺新’、‘伏波’两舰中炮后驶往上游,其余舰只均被击沉,官兵760人全部战死。但凭借鱼/雷战术,福建水师也击沉敌舰三艘(其中一艘是杆雷艇),重伤两艘。 事后张佩纶悔恨非常,如果他的水师舰船能够提前得到法军即将开战的消息,早做准备,也许能击沉、击伤更多的法舰。 当日,库尔贝因旗舰被击沉而受伤落水,随即被自己的部队救起。因为参战舰艇的损失远超预计,遂立即命令在外海的东京支队旗舰——装甲巡洋舰“巴雅”号以及装甲巡洋舰“凯旋”号、“拉加利桑尼亚”号从妈祖岛起锚增援。 得到增援后的法国舰队开始对马尾船厂进行报复性攻击,但张佩伦早得了李鸿章的指示,已提前将人员机械撤出,法军只是轰塌两日搬不走的厂房而已。 早在8月1日,李鸿章就致电张佩纶,给了他一个建议:“沪议无成,难保不即动兵,探确敌情,以马尾以上水浅,兵船难进,不遽攻夺省城,若与接战,即烧船厂,掳兵轮。我自度兵轮不敌,莫如全调他往,腾出一座空厂,彼即暂据,事定仍必原物交还,否则一经轰毁,从此海防根本埽尽,力难兴复”。 根据李叔叔的建议,张佩纶和冯如璋提前就搬空了船厂,最大程度的减小了损失。 此后几天,法舰驶向下游,逐次轰击闽江两岸炮台,炸毁无数民房。福建军民虽然奋勇接战,但因为长门、金牌两地炮台都有明显的射击死角,不能应对闽江口内之敌舰。 8月27日,法军舰队击毁所有炮台后鱼贯而出,退至马祖澳。 第七十五章 各有安排 在东南沿海正在为备战而紧锣密鼓时,越南前线也没闲着。 自春季攻势以来,法军在北圻的全部兵力龟缩在几座重兵防守的城市不再出来,而当时兵力和重火力不足的黑旗军也难以攻克像河内、北宁这样的城池——法军在每座城内都布有四千多士兵,而黑旗军目前能拿的出手的的兵力也不过万人,难以形成优势兵力。 同时因为手中握有重兵,同时因为有‘人质’在手,法国人也暂时没有攻打太原。当然,这里面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法国政府再丢了太原后,还没想好让谁来背这个黑锅,又让谁来接替米乐。 因此,整个5月,刘少卿的过得十分悠闲,悠闲到他不但给黑旗军士兵们开设了识字课,还缠着比硕老先生学习法语。 到了六月,闲的无聊的刘少卿开始打起了当初因为北圻大溃败而流散各地的清军散兵游勇的主意了。 黑旗军打下太原后,城中的几万石余粮足够两万大军吃上一年。更何况太原本身也产粮食,六月收上来夏粮后又多了几万石。有粮有枪有钱要是不扩军,那就不是中国的军阀了。 当初北宁、太原守军将近六十个营头两万人,真正逃回谅山的还不足一万。有一些直接就回家了,还有一些则留落到当地。 现在黑旗军重新收复太原,竖起大旗,这些人自然争相投靠——给饭吃、给饷银还能打胜仗,要你你也来啊。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越南人也来投效,例如当初在山西的北圻统制黄佐炎部。 当初山西陷落后,黄佐炎自尽,其部两千余人就四散在山西周边。除了他们,还有很多越南士兵也被法国人遣散。这些越南兵虽然因为缺乏训练而战斗力不强,但好歹人数众多,总能筛出些可用的。黑旗军中本来就有很多越南士兵甚至老挝士兵,自然不会拒绝这些送上门来的兵员。 不过对于新加入的士兵,黑旗军也进行了严格的考核,主要是把那些有恶习的——包括抽大烟、赌博——全都筛掉。这一方面是保证部队的作战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保证部队的纯洁性。因为黑旗军一直以来就没有抽大烟和赌博的恶习。 黑旗军发家其实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之前都穷的饭都吃不饱,还抽大烟那?哪儿来的钱买啊?也正因为如此,黑旗军的士兵过着现在有吃有喝还受人敬畏的日子,才更感激刘永福和刘少卿父子俩。 有了兵员补充,剩下的就是怎么训练和装备他们了。整个夏季,这些新加入的士兵分别在太原、宣光、兴光和永福四地接受训练。到了8月份,黑旗军、滇军两部在太原、永福两地的兵力已经膨胀到两万余人。 此时谅山的清军还在和恶劣的气候、后勤条件以及疾病艰苦搏斗。 自进入越南后,大量的北方士兵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尤其是湘军,减员超过半数。以至于王德榜的部队不得不撤下来。但随着训练的逐渐深入,以及冯子材、王孝祺的到来,谅山方面的清军也增加到万余人。 8月27日,唐景崧一路风尘仆仆的再次来到太原。带来了朝廷最新的旨意。 “电悉。谢已下旗出京,显与中国失和。今既有此电信,应与外部言明:法十六日尚来照会,十五日已攻基隆,福州内港兵船未退;是以中国亦即进兵越南。圣意坚定,即请明宣谕旨,布告天下,一力主战。法如欲仍议津约,中国亦不为已甚,正可由法国派人来津与李中堂详议。议定再撤越南兵,并可令刘永福不再动兵。赔偿本无此理,华不应与、法不应受。况既有基隆之役,即以恤款论,彼此已可相抵,应作罢论。法如照办法船不扰口岸、滇粤兵亦不再进,如此信未覆以前法人或肆行滋扰,中国惟有尽力攻击而已;并望详告外部。” 等到刘少卿读完了唐景崧带来的旨意,刘永福才道:“看起来法国人已经派兵舰攻打台湾、福建了,朝廷的意思是让我们也进兵,卿儿,这事儿你怎么看?” 刘少卿把军机处的旨意交还给刘永福,随后道:“等等再说。” “等等?”刘永福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道:“这上面可是让咱们即刻进兵啊。” 刘少卿撇撇嘴道:“那上面是说‘中国亦即进兵越南’,咱们本来就在越南,所以不是说的咱们,另外,那上面不是还说‘法如欲仍议津约,中国亦不为已甚,正可由法国派人来津与李中堂详议’么。父亲也知道清廷的通讯手段多么落后,唐大人接到消息就已经晚了,现在再巴巴的跑来太原,又耽误了几天,这几天来,说不定朝廷又和法国人谈上了呢。” 刘永福一想也是,“那唐景崧那边儿怎么办?” “啊呀父亲,咱们不是新招募了一些兵员么,就说饷银不足,先让朝廷送点儿钱来再说。孩儿估计,等清廷把钱准备好,这战局也差不多明朗了。” 他们哪里知道,台湾、福建现在早就打成一锅粥了。 “嘿,好,就这么办!”于是刘永福一路梆梆梆、梆梆梆,又准备去敲清廷的竹杠去了。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日本,伊藤博文也在自己的家里接见一位秘密来客。 “头山君,可有什么好消息给我?”看着眼前的来客,伊藤博文微笑着说道。 头山满微微的点了一下头,随后拿出一个信封,“我们在天津的密谍已经完成了帝国的嘱托,现在,中国和法国已经不得不开战了。” 伊藤博文脸色一变,急忙问道:“怎么做到的?” 头山满有些得意的道:“我们事先收买了两名在电报公司工作的中国人,19号当晚,其中一人将大清法国公使李凤苞发来的急电藏匿了起来,随后在电报房负责的英国人离开后,由另一名以打扫卫生为名进入英国人的办公室,将这份电报压在了暗处。直到21日,这份电报才被发现,而当它被递交到李鸿章的手上的时候,法国公使已经踏上了离开天津的轮船。” “那么那两名被收买的人呢?” 头山满笑笑道:“当天晚上就意外身亡了。” “哈哈哈……”伊藤博文大笑道:“好,真是太好了!头山君,你就是大日本帝国崛起的功臣!请接受我的敬意!” 说着,伊藤博文猛地一躬到地。 头山满连忙还礼道:“为了帝国!” 8月25日,与朝鲜开化党关系不怎么和睦的日本驻朝公使竹添进一郎被召回国内,接替他处理朝鲜事物的则是和开化党过从甚密的一等书记官岛村久。 26日,汉城一名叫崔宅英的朝鲜药房店主被枪杀,据目击者声称,凶手身着清军军服。随后,由日本人井上角五郎主笔的《汉城旬报》开始大肆报道和渲染这一事件,开始煽动朝鲜官民的反/华情绪。 相对于热火朝天的东南沿海战场和暗潮涌动的朝鲜,越南战场则显得异常平静。其实自夏季以来,法国方面也在做着艰难的选择! 这倒不是因为前线的法军的日子不好过,既然两国已经出于实事上的战争状态,那当然可以大举向前线增兵——依照法国拥有的强大海运能力,做到这点并不难。 法国的选择在于,到底由谁来接替之前背了黑锅的米乐中将指挥北圻的法军。 别指望其他殖民地和国内的那些将领。现在北圻已经被誉为‘法国将军的黑洞’了,几乎是谁来谁倒霉。别看那些陆军的将军们叫嚣要达到大清的都城去,但那是以在天津登陆为前提的,你要是让他来越南,他一准儿生病。 就这么折腾了两个月,法国政府一看实在没辙,得了,还是米乐继续干吧,但是你得将功赎罪可不能一败再败了。 于是拨款调兵,到八月份,法军在河内、北宁两地的驻兵已经增加到两万人,甚至超过了年初的水平。 8月24日,也就是唐景崧到达太原的前三天,收到法国舰队在福建全歼中国水师的消息后,准备戴罪立功的米乐也收到了国内的命令。 法国国内认为在陆路战场:“我们东京的远征队距离中国边境还太远,不能使清帝国政府受到严重的警告。”因此,“从中国军手中夺取谅山”,把战火烧向中越边境,占领整个越南北方,进窥中国西南门户,就成为米乐新的作战任务。 为此,米乐决定一周后发起陆上秋季攻势。 米乐的战斗部署分为东、西两条战线。东线以府浪塘为前进基地,攻击方向是谅山和广西的镇南关,进而威胁凭祥、龙州;西线以北宁为前进基地,侵略予头指向黑旗军的老巢宣光、兴化等地;进而威胁云南。 不过要想达成这个目标,米乐需要先把黑旗军重兵盘踞的太原拿下来。 考虑到黑旗军和清军之间的战斗力之悬殊,米乐的兵力主要放在了西两条线,面向谅山的东线只安排了不到三千兵力。至于大本营,当然还是设在河内。 法国人在积极备战,大清的朝臣们也在积极的为打败法国出谋划策。陈宝琛、张佩纶已经被分别发往前线了,在前线的辛劳和苦闷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大多数的大清官员都对战争前线避之唯恐不及,但有一位铮铮铁骨的清流名臣却想方设法的要往前线去。 28日,不安分的张之洞踌躇满志的向朝廷呈上了一份越南对法作战的计划: 张之洞的战略听上去很美:在东南沿海采取守势,而在北越战场采取攻势,最大限度地消耗法军的精锐,从而达到减轻东南沿海战场和台湾战场的压力,最终达到拖垮法军的目的。 这一战略落实到北越战场的具体情况就是西线的滇军、黑旗军以及东线的桂军、粤军全线出击,东线主攻而西线助攻——那怕清军在北宁大败而黑旗军在山西、太原大胜,受正统教育多年的清高文人张之洞还是不信任黑旗匪军——以钳型攻势粉碎法军在北圻的抵抗,一举收复北圻。 随后,大军争取把战线向南推进到越南地图上那段著名的“蜂腰”部位,然后再考虑是占据有利态势同法国人和谈还是一鼓作气把法国人赶向大海。 按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张大人这是战略、战术一起藐视。而且藐视到了连最最起码的实力对比都不顾的可笑地步。 军机处的诸位大人们显然是被这份规划美好的蓝图吸引住了,遂准备把张之洞大人的战略构想变成圣旨,但好在大清的宫廷里还藏着一位妖孽。 第七十六章 准备好了 “从越南地图上一看便知,在那段著名的“蜂腰”部位以北有红河、马江、朱江等多条大河,别的不说,就说光一条红河,在法国炮艇的防御下,大军怎么渡河?” “还有,北圻的两个军事重镇河内、北宁现在还都在法国人手中,就凭桂军、粤军之前在北宁一触即溃的的素质,指望他们能反攻北宁?” “好吧,就算现在在广西边境的大军已经今非昔比,但是面对城高墙厚河内和北宁,没有重炮火力的支援也极难攻克,可我们的重炮在那儿呢?” “除此之外还有疫病横行和后勤保障的困难,别的不多说,朕要求支援前线的枪械、子弹,现在有多少到位了?还有该发给士兵的军饷,又有多少到位了?” “啪……” 载恬越说越气,随即走向一旁的书桌,找到两份折子随手甩给几位军机大臣。 “这是王德榜和岑毓英在春天发来的奏折,你们应该读过吧!” 在岑毓英的奏折中写道,从后方的后勤基地白马关到前线的宣光,“间关崎岖,千有余里,皆行无人之地,山菁险恶,不见天日,虎蛭纵横,人马巅陨,缒幽凿险,艰苦异常。而地方幽僻,办粮极难,非远到数百里外,无从采购。其转运粮米及军装器械至为累重艰辛。至于沿途损耗,需费繁多,尚不足论。” 再看左宗棠转来奉旨前往广西的湘军将领王德榜的奏折,“窃查广西省城至柳州府城,计程七站,山路崎岖。滩河九道,山冲桥梁数十处,多系朽坏,又值春雨正多,山水时常涨发,单身匹马,均属难行,每逢过渡,只得破烂渡船一艘,往来挽渡,迟滞非常。初十日,卑军前、左两营勇夫,行至永福县属之拦马地方过河,渡至河心,竟被沉覆,失去洋枪器械数件,溺毙勇夫数名……” “计西省行至南宁十七站,险阻异常,托马载运军装,倒毙不少。查由永州至广西,须过陡河,水势涨发不定,不能扣计程期。由西省至梧州至南宁、龙州,则需逆流而上,不遇风雨,四五十日可到;如载军火粗重物件,又当延迟数日,尤因换船三次,方能安抵龙州。即如前奉拨解军火,本司即于去年冬月初旬派委差役由水路运解前进,迄今将及两月,本司现抵南宁,尚未见前途军火经过,可见辗转耽搁,无法可施。” “你们听听……”载恬从世铎手中再次拿回王德榜的奏折,指着其中一段念道:“今卑军异城从征,长途转运,饷银一切,常虑不继,殊深焦急。惟望我宪台体恤下情,源源接济,庶无号腹荷戈之虞,则感激鸿慈无量矣”。 话说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一般的“乞求”了。 载恬激动的挥舞着手中的折子道:“当年占有北宁产粮区,北圻清军尚能惨淡度日,但如今产粮区的丧失,连储存在北宁的大批物资都拱手让与法军,现在在边界的清军只能从国内购买粮草,关山重重,运转不力,可怜这些士兵只能过着吃着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了。不解决这些,你还指望他们能奋起去和法军拼命?” 听了皇上的一顿数落,那些军机大臣们一个一个都不说话了。 其实对于清军来说,还有比这更加痛苦的。那就是疫病! 到7月时,东线清军两万人有余,“方友升军二千,病死的加上正在生病的千五百;王德榜军没者千余,强进亦不能战。”最后连身为东线最高统帅的潘鼎新也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了。 即便是西线清军的万余滇军,因为刘少卿借着‘人质’的便利从法国人手中讹来了大量的药品和医生,但也“滇勇不耐烟瘴,入夏以来,先后瘴故勇丁千余名”。 几位军机、学士兴致勃勃而来,以为能博皇上一声赞,却没料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偏偏皇上说的还都有理有据,连反驳都无从反驳。浅显的士兵要粮没粮、要饷没饷、问药没药、等械没械,你还想让他们去攻打重兵把守的坚城,还得打赢把法国人赶下大海。 你想得美! 而且偏偏这些是在朝堂之上的几位也解决不了的,至少现在解决不了。 见其他几位都不吱声了,奕譞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张之洞这份折子……” 载恬叹了口气:“先把前线将士的物资粮秣补充上去再说吧。至于张之洞,让他干好自己本抚的差事就好了。” “嗻。” “还有,张之洞前几日上的那份编练山西绿营的折子,也一并回了。告诉他,优胜劣汰,只有合格的士兵才有资格拿军饷,连兵都还没有练呢就想着加饷?让他先把不合格的绿营裁汰了,练出几营能用的兵来,再说其他!” 中旬,张之洞上折,称山西绿营积弊难反,拟将山西绿营两万余人改为练军,减额加饷,缩编至一万两千人,重新编练。 “另外各省练兵的事儿也得抓紧了,朝廷每年几千万两白银养着这些旗兵、绿营兵,等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一个都用不上,还得另外拿银子来招募练军,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之前令原淮军丁逸伟、李季云二人将黑旗军操演方式编制成册,交朝廷审议。待审议后的方略尽快下发各省督、抚练军,作为今后各军考核标准,唯有考核合格之士卒,方可登记在册,由朝廷发放饷银。” 之前,朝廷已令李季云帅所部北上,此时已到天津,李鸿章将其士卒一哨交醇亲王,依法训练京营;一哨交吉林、盛京将军,训练两省防军;两哨留直隶,由李鸿章组织直隶练军训练。 载恬这也是担心,万一法国人真的以重兵从海上攻天津,恐怕以朝廷现在在直隶的部队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完蛋的完。黑旗军能打,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得想办法先把眼前的兵卒练好是正经。 这是关系到京畿安全、朝廷社稷的大事儿,谁也不敢耽搁,几位军机各自领了差事,下去办差去了。 清廷因为后期补给问题无力向南,决定暂时先不打在越南的法军。但是法国人可不和你客气,你不打我,我还要打你呢! 九月初,在确定了进攻的战略方向后,米乐随即委派尼格里为东路军统帅。尼格里的任务是首先率领四千人的兵力扫荡北宁周边的黑旗军,进而进攻谅山、镇南关。 在达府负责监视北宁法军的滇军卢玉珍团见法军势大,主动撤回太原,和驻守太原丁槐旅汇合。得知法军即将大举来犯,刘永福一边使人去通知已经返回广西的唐景崧,同时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简易的地图上放着几枚棋子,分别代表河内、山西、北宁和北江四省。 “法军现有兵力约两万人,其中少量兵力在海防、南定两地,其余全部集中在河内、山西、北宁和北江。河内城为法军东京总指挥部,有兵力约三千人;山西城内兵力约两千余。经过咱们上一次的袭击,现在红河从河内道越池航段,每天都有法军的汽艇往来巡逻,所以山西和河内可以说是连成了一线。” “除了河内、山西两地,法军主要兵力都在北宁和北江两省。北宁兵力最多,达到九千余人;其次是北江的府城府浪塘,有兵力约四千。” 大致的介绍了法军的兵力部署,刘永福将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北宁。 “刚刚从探子送来的消息得知,驻守府浪塘的法军一部约两千余人已经北上,估计是攻谅山去了,那么,接下来咱们要面对的就是来自北宁的敌军了。北宁有法军九千余,我估计,到时候来攻打太原的不会少于六、七千人。” 连美此时笑道:“咱们手里不是有人质么,怎么,法国人这回不在乎了?” 刘永福也笑了笑,道:“据说这一次是法国国内下的令,法国人已经和清廷大打出手了,现在台湾、福建都在打仗,哪里还顾得上咱们手里这点儿人质?” 丁槐道:“即使没有人质,凭借六、七千人就想拿下咱们两人固守的坚城,洋鬼子也太看不起咱们了!” 经过前面三个月的训练和兵力补充,滇军现在的兵力虽然没有增加,但是起码将原本的作战损失和疾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补充满了,而且经过了之前攻打太原的恶战和后期的针对性训练,战斗力还有提高。所以现在丁槐也是斗志满满。 刘永福也赞同丁槐的意见。“我军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虽然在装备、训练上面还有些欠缺,但是兵力上面却占有绝对优势。如果法军只以六、七千兵马来攻,以太原当下的兵力,绝无战败之理。不过,我们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守住太原……” “福帅的意思是……” 刘永福道:“诸位应当还记得四个月前,法军曾经弃守北宁而倾力来攻太原吧?” 那一次波里叶动用了六千兵力,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但可惜被刘少卿以‘人质’危机给巧妙地化解了。当初为了集中兵力,波里叶曾短暂的放弃了北宁,而将物资全部转移到了府浪塘。事后,才又从府浪塘将物资移回北宁。 一来一回虽然浪费不少人力,但反正这些活儿也是越南土著干,也不需要白人老爷费劲,却能防止物资被黑器军破坏,波里叶何乐而不为? 才来不久的岑毓宝不太了解之前的细节,连忙问道:“莫非福帅早有安排?” 刘永福道:“正是。当初北宁空虚的时候,犬子曾派了熟悉越语的一营精兵秘密潜进北宁,埋伏了下来。之后,又从达府、富平之间寻找到一条小路。届时,我军只要派出两千精兵轻装前往北宁,里应外合之下,取北宁易如反掌。这一次法国人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定让他有来无回。” 岑毓宝虽然对黑旗军的战斗力早有耳闻,但仍有些不放心,“我军虽然有内应可以破城,但是进城之后仅凭轻装,若是法军反而回师夺城,又如何能守得住?” 刘永福道:“这却无妨。法军在北宁布防已久,多有火炮、弹药储存。我军破城后只要取用便可。” “可是法军上一次尚且将物资转移至府浪塘,然后合兵一处固守,这一次就不会故技重施么?” 刘永福道:“岑将军所言极是。但是这一点,我们也有考虑。其一,如果法军仍然采用转移物资、合兵固守的法子,那么我们的伏兵就会伪装成民夫,或在半路破坏物资,或者直接跟去府浪塘;其二,我们也可让更多的精兵埋伏在北宁,等法军久攻太原不克,退兵之时,在在北宁布下陷阱,将之一网成擒;其三,如果两者都不可行,最多我们暂不攻取北宁,只以派出去的精兵骚扰法军后路便可,反正我们也没损失。” 岑毓宝仔细的品着这一计策,端的是环环相扣。而且只要时机成熟,不论法军是否离城,都逃不过被歼灭的命运。不由得心服口服道:“高!实在是高!” 第七十七章 再战太原 9月8日,北方东线战场,法军头子尼格里向谅山大举进犯。由于清军在夏季因水土不服和补给问题撤回广西,法军得以轻而易举进占谅山。 占领谅山后,尼格里认为北线清军已经不再构成威胁,随即率兵直扑镇南关。镇南关守将杨玉科与法军大战,不幸中炮身亡。广西巡抚潘鼎新仓皇逃往龙州。 守将身亡、大军溃散、巡抚逃脱。这在尼格里看来,清军已经完全被击溃,所以大意之下,尼格里犯了一个关键性的错误。 他没有在镇南关上放置重兵,而是将主要兵力退往关南15里的文渊。尼格里计划稍作修整后,由这里出发,直扑广西龙州。 而就在尼格里在文渊修整的时候,清军关键的几支队伍赶到了镇南关。 冯子材字南干,号萃亭,因此,他的队伍就称作‘萃军’。徐延旭、黄桂兰北宁大败后,已经68岁的冯子材再次受命总领广西南部军务,他遂以“不当兵保家卫国,老番打来了,就要当亡国奴”为口号,在钦廉、上思、龙州一带征募了十八个营、约九千余人。 谅山、镇南关相继失陷后,冯子材紧急率领‘萃军’赶到,在勘察完战场形势后,冯子材决定在关前隘地区依托有利地形,构筑坚固防御阵地。 关前隘在镇南关以北约4公里处,系镇南关通往内地之要冲,东西山岭对峙,中间有一条长2公里多、宽1公里多的盆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冯子材亲督士卒用土石筑起一道长1.5公里、高7尺、宽4尺的土石长墙,横跨于东西山岭之间,墙外挖成深4尺的壕堑,并在东、西山岭修建堡垒多座,形成一个完备的山地防御阵地体系。 于此同时,广西提督苏元春率桂军18营、提督王孝祺率8营共万余人也赶到了镇南关以北。另有王德榜率领10营湘军屯关外东南的油隘。 9月10日,幕府。 此处距离镇南关约十里,因为镇南关已失,这里暂时成了清军诸将的临时营地。此时,因为潘鼎新已经逃亡,作为前敌职位最高的文官,广西按察使李秉衡向各军提督发出了邀请,齐集幕府商讨下一步对策。 “所谓蛇无头不行,如今潘扶台不在,诸路大军云集,外有强敌窥伺,征战只在朝夕,为保战胜,应当有一名主帅居中协调指挥。今日请大家来,就是要推举一名各军总领,以带领大家共同迎敌。” 看了看各怀心事的几位将领,李秉衡首先道:“我先声明,本官不懂战阵军事,无法指挥,所以这军前总领一事不要找我。我只负责给诸位将军供给粮秣饷械。” 见李秉衡首先把自己摘了出去,王孝祺出来道:“我等众人,只有冯公德高望重,可以服众,所以兄弟我推举冯公总领各军。” 李秉衡立刻道:“本官也赞同南干兄为总领。” 见在座五名三品以上官员中,两名支持冯子材,作为湘军统帅,王德榜自然不愿意听从淮系的苏元春的指挥,因此也道:“兄弟也赞同冯公。” 剩下苏元春,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于是,在众人的推举下,冯子材为前敌主帅,统一指挥协调各军的行动。 冯子材当仁不让,获得指挥权后,立刻就命人拿来地图,开始分配防御阵地。 “关前隘正对着镇南关,如果法军来袭,压力最重。这里就交给我‘萃军’来守,不过还请王大人的‘勤军’八营给我做后盾。” 王孝祺起身道:“单凭将军吩咐。” 谢过了王孝祺,冯子材继续道:“朗清兄的楚军六营布置在关前隘的左翼,防守镇南关东面的油隘。右翼有杨瑞山率领的萃军五营防守镇南关西面的扣波。另外,请朗清兄麾下副将魏刚率领的鄂军四营守艽封。此为第一梯队,共计三十一营一万余人。” 王德榜、杨瑞山等人一一领了军令,冯子材继续道:“除此之外,请提督苏大人带‘毅新军’八营和总兵陈嘉的‘镇南军’八营驻扎在幕府,作为第二梯队。以蒋宗汉、方以升率领的‘广武军’十四营驻扎在关前隘四十里之凭详,作为第三梯队。另外,请李大人帮忙传信,请马盛治马大人之六营、唐景崧唐大人之亲军四营驻守在高平、牧马。以为呼应。” 冯子材的一番布置既集中重兵在正面阻攻入侵之敌,又在两侧配置了较强的掩护夹击力量;既能防敌迁迥抄袭,又可支援正面作战。并巧妙地利用险要地形,避敌炮火猛烈之长,补已枪炮窳劣之短。在镇南关前后形成了一个多层次、多梯队、大纵深的坚固防御体系。 布置完毕后,除了不在现场的马盛治、唐景崧外,众人都心服口服。李秉衡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心地说:“吾可立于不败矣!” 在广西清军开始调兵遣将,忙着布置新的防御阵地的同时,北宁法军统帅波里叶再次率领七千大军离开了北宁,沿安丰、达府,一路杀奔太原而来。 9月15日,波里叶兵临太原城下。 黑旗军早已在太原布置好了防御。在此之前,连美已经带着三千精兵抄小路前往北宁,同时,吴凤典也同样带着精兵三千绕到太原外围,准备袭扰法军后防炮兵阵地和辎重、补给。此时在太原城内的,是刘永福亲自指挥的两千黑旗军,以及岑毓宝、丁槐指挥的滇军两旅,共一万四千人。 波里叶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所以一上来,他就利用所有的大炮对着太原猛轰。 但是法军很快发现,密集的炮火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 为防备法军的炮火优势,刘永福将主力兵力放置在法军炮火无法有效覆盖的城西北。在城外,滇军沿城墙挖掘了一道深达两米的战壕。 之所以将战壕挖的这么深,主要原因还是为了防备法军的炮火。但因为壕沟太深了,以至于滇军的士兵不得不在半截腰又挖了一个台阶,在作战时需要踩着梯子登上台阶才能把步枪伸出去射击。 除了一道和城门沟通的堑壕,其他的防御兵力基本都藏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这里是法军加农炮的射击死角,当法军的炮击结束后,这些士兵将立刻跑上城头进行防御。 而此时对于太原城头的压制,直瞄的80mm、90mm等大口径加农炮的效果反倒不如那些小口径的速射炮和山炮。 壕沟内,已经不止一次的体会了法国人的大炮的吴丹噗啦噗啦身上的泥土,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兵,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龟孙!是不是又尿了?” 那小兵之前在山西郊外因为初上战场,不但一枪未发,反倒给吓尿了。几个月来因为这事儿可没少挨长官的臭脚,现在赶忙澄清自己:“绝无、绝无,小的自从跟了大人日夜操练,不说弓马娴熟,但至少忠勇二字可是牢记心头,哪里还会再有那丢人之举?” 吴丹‘草’了一声,“不会用成语就别用,什么弓马娴熟?还跟老子掉书袋!洋鬼子不打/炮了,你赶紧把梯子支上,这一次要是砍回来两颗鬼头,老子就砍你的头!” 小兵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再不敢言语一声,连忙将脚下的竹梯给队长大人支好,这才拿起自己那一架,也往壕沟上一搭,蹭蹭两步,将脑袋探出了沟外。 看动作,这几个月的训练到没白费。 吴丹嘴里兀自嘟囔着,也是两步爬上了竹梯。抬眼望去,远处法军已经结成阵势,一排排的向城墙压来。立刻向左右大喊道:“洋鬼子上来了,弟兄们给老子把眼睛擦亮,打准点儿,升官儿发财就在此一战了!白鬼头一个二十两银子,黑鬼头和灯笼裤十两,土著兵五两,杀得越多赏的越多!” 滇军这次的赏格开的,比以前可是降了太多。没办法,放一年前一次大战能打死十个八个洋鬼子那就是大胜了,一个鬼头就算是赏一百两那能花几个钱?可现在不同了,跟着黑旗军训练、作战,一年来滇军的战斗力那是蹭蹭的飙升,比之以前提高的也不可道里计。更何况现在身后的城楼上还有黑旗军助阵。 岑毓宝和丁槐事先算了一笔账,黑旗军那次和洋人作战不是打死个几百上千的,就算现在每颗人头十两银子,这一仗搞不好也得支出个上万两。就这,还没算那些带画的军官呢。 听了吴丹的喊话,左右两边顿时传来的轰天的应和声。虽然赏格降了,但是十两二十两银子也是钱啊,搁以前那得攒一年才能省下来呢。况且,就算是不为了赏银,这帮兵丁们也不敢不用心迎战。 队长大人还等着这一战升官呢,这要是让他知道谁在作战时偷懒耍滑挡了他的青云路,这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吴丹当初在山西一战中侥幸割了个少校的脑袋,这一下回到滇军后,立马生了哨长。原本吴丹还美滋滋的当他的外委千总,虽然只有八品,但好歹也是官身了。可好死不死,5月里岑毓宝来了太原,非要学黑旗军搞什么改编。这一改可倒好,原本是哨官的吴丹,一下子成了队官。 八品变成了九品,要不是管的人还是那么多,吴丹都想一头撞死。 可这还没完,改编就改编吧,还要搞什么考核。以黑旗军的练兵方法进行考核,这不是要人命么?但是不练可不行,岑大人说了,那一队考核不达标,那一队的队官就下去当小兵。小兵不合格,直接送回云南。 回老家倒不要紧,但是这一队之长要重新当小兵那可就太丢人了。而且这岑大人可是来真的,第一次考核就有十几个队官被撸了下来,甚至还有哨官、营管被撸下来的。 你还别不服,岑大人可是云贵总督岑毓英的亲弟弟,别说撸你个守备,就是参将、总兵,人家该削你也不会跟你客气。 前车之鉴那可是血淋淋的,吴丹为了保住自己颤颤巍巍的九品芝麻官,对自己的小队那可是下了狠心来练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几次考核都能拿到良好,甚至还有两次拿到了优秀。这一次大战,岑大人放了话,之前不是训练考核有好些当官儿的被撸了么,谁要是在战斗中表现好,就直接提拔谁。 所有队员们都知道自己的吴大队长想要重回哨官岗位都快想疯了,这个时候哪敢给领导上眼药?自然是有十分力也得使出十二分来。 小兵叫张嘎——哎,管他叫什么呢,反正是龙套,第一次上战场就赶上了山西郊外的那场伏击。哪一次小兵是真被震撼了。原来不可一世的洋鬼子这么不经打,被子弹穿了眼儿也一样哭爹喊娘。当然,毕竟是第一次嘛,小兵尿了,之后不但被队长——那时候还是哨长——好顿修理,也被同袍们笑了好久。 但知耻近乎勇,小兵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尿! 只可惜打太原他们这个哨没轮上,当时他们在达府,准备捅波里叶的菊花,只可惜波里叶犯了痔疮,先把物资啥的转移到府浪塘了。 没能在太原攻坚战中一雪前耻的小兵在接下来的大练兵中可是拼了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孬种,可谓各个项目都争先。但新练得再好,那也是在训练场上,而不是战场上。 而战场,才是检验男人、检验军人的唯一场所。 所以小兵决定这一仗无论如何要砍一颗鬼头下来。 第七十八章 城下 ‘呯、呯……’ 身边的小伙伴儿已经开始射击了,小兵却没有。洋鬼子距离战壕至少还有二百步,这么远,能有几个打得中的?你没看队长多沉得住气,不到百步,就不搂火! 一百二十步。身后传来枪声,那是城楼上的黑旗军士兵开始射击了。城墙外的战壕距离城墙大约二十米,城楼上的士兵现在离着洋鬼子至少150米,但是黑旗军的射击训练是在一年多以前就开始了的,人家的基础好,子弹充足,训练量大,自然枪法也好,150米就是人家的射击距离了。 当然,就算是黑旗军,这样的距离想要打中目标也不容易,从眼前的法军阵列基本没多少动摇就可以看出来。 一百步。队长压不住,搂火了。小兵仍然抱着枪没有击发。他记得队长说过,越近就越容易击中敌人。这是自己上阵杀敌的第一枪,小兵想要讨个头彩。 队长做梦都想重新当上哨长,所以训练比谁都刻苦,而且队长在一年前就和洋鬼子刺刀见过红,心理上比他们这些新兵强大太多了。心理上没有压力,战术动作又练得娴熟,所以没过多长时间,队长就完成了重新上弹,再次举枪瞄准。 “龟孙!是不是又怂了!” 小兵眼睛一眨不眨的瞄着远处的敌人,连头都没动,只是嘴上答道:“老子这次要讨个头彩,一枪一个!” 吴丹被小兵的语气说愣了,“先人板板,敢跟老子称老子?不想活了你!” 这一次小兵没有回话,洋鬼子已经进到八十步了,小兵瞄了又瞄,他感觉自己这一枪应该有把握,于是压下了扳机。 14.66mm枪弹以每秒366米的初速钻出了枪膛,然后义无反顾的飞向五十米外的法军队列,给了正在指挥的达达尼中尉一个狠狠地拥抱。 “我打中了!”小兵兴奋的直起身子欢呼着,甚至忘了这是在战场上。这是他在战场上的第一枪啊,第一枪就打中一名敌人,还是个带画的,他怎么能不兴奋? ‘嘭’,正在兴奋中的小兵被旁边伸来的无影脚踹了一个冷不防,在弹雨纷飞的战场上还能踢出这么准确、这么刁钻的一脚,不用说,一定是我们的队长大人。 “队长,我打中了!”小兵趴在地上兴奋的说。 “老子看见了!龟儿子,你不想活了啊,这是在打仗,还蹦蹦跳跳的,你以为你兔爷啊!看什么看,赶紧给老子上弹,洋鬼子已经上来了!先人板板的!” 被队长火力全开的一顿骂,小兵这才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上弹。仍处于兴奋状态的小兵手难免有些哆嗦,身边的队长已经搂完一枪了,他那发子弹才滑进枪膛。 重新登上梯子伸头一看,小兵松了一口气。还好,洋鬼子没有拉近多少距离。 距离战壕越近,战壕里的士兵的射击就越准确,同时城头上的火力支援也越准确,法军的伤亡就越大。伤亡一大,行进的速度自然就没有之前那么快。 瞄准、射击。这一次小兵没有去关注自己是不是集中了目标,因为随着洋鬼子距离战壕越来越近,留给他们射击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需要抓紧时间重新装弹,然后再次射击;再装弹、再射击……周而复反。 小兵现在知道为什么队长会在百步的时候就开火了。二十步的距离,足够队长再射击两次的,那么队长击中敌人的机会就比自己多三倍。 队长好奸诈。小兵暗自腹诽,这么重要的作战经验竟然不传授给我,反而告诉我们离得越近越好……当然,小兵知道队长是担心他们的枪法不行,白白浪费子弹。但小兵还是忍不住腹诽。 法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兵,即使不断地有士兵倒下,但他们距离壕沟也越来越近了! 50米……30米…… ‘呼啦啦……’ 城门洞里再次跑出来大队的援兵,至少三千名滇军士兵排成两排,前排半蹲,后排直立,一瞬间,三千发子弹呼啸而出,雨点儿般的射向法军阵营。法军的冲锋被瞬间遏止,成片的士兵倒在了滇军的阵地前面。 洋鬼子终究是人,不是鬼。只要是人,承受力就是有限的。当战损超过三成,就算是督战队也难以控制住局面。波里叶不得不暂停攻击。 战壕里的竹梯此时被抽上来,横着往壕沟上一架,便成了一道道小桥,从城门中杀出的滇军沿着这一道道小桥冲过壕沟,追着法军撤退的尾巴掩杀了过去,一直追出了三、四里地。而战壕中的小兵则跟着队长爬出去打扫战场——那些鬼头可都是银子啊,小兵粗略的望去,起码好几百!还有那些法军的洋枪,比自己手中的士乃德好太多了,更何况子弹还充足。不要是傻子! 城里的中国人怎么欢呼波里叶不知道,他只想骂娘! 中国人的战术太阴险了,竟然像老鼠一样挖了条沟,让士兵躲在沟里开枪。自己的士兵在进攻中就要面对来自正面和斜上方城头两个方向的火力阻击,伤亡大增。 无论是直瞄的大口径加农炮还是两磅速射炮、65mm行营炮,对藏在壕沟里的中国士兵的威胁都不如那些哈奇开斯机关炮和格林机枪,但是哈奇开斯和格林机枪同时还要压制敌军城头上的火力,而且同样也被敌人的哈奇开斯机关炮和格林机枪压制。 一想起敌人竟然也在使用法国人设计、制造的哈奇开斯机关炮,波里叶的气就不打一处出来。除此之外,中国人手里竟然也有两磅速射炮和65mm行营炮,而且从防护严密的城防工事中射出的炮弹对在旷野中行军的法军士兵的杀伤非常明显。 起码要比法军的炮火对城楼上和壕沟里的那些老鼠带来的杀伤明显得多。 必须要想一个办法压制住敌人的速射火力,同时必须要通过那道壕沟。波里叶心想,也许自己应该再加强兵力? 太原城内,黑旗军和滇军也在总结当日的战果。 “今日我军大获全胜,着实可喜可贺,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些战殁的士兵的抚恤,还有伤损士兵的救治也要抓紧。” 打了个胜仗,该庆功的庆功,但除了庆功,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毕竟,战争还没有结束。 “没错,还有那些在作战中表现不力的兵弁,该处罚的也要处罚。有奖有惩才能治好军。” 待几个将领都说完,刘永福才道:“今天只是法军攻城的第一天,洋鬼子只投入了大约两千人,虽然被我们打退,但是敌人并没有伤筋动骨。我估计,明天敌军很可能会投入重兵强攻。” “刘军门所说不差,今日战败,洋鬼子定不甘心,明天的一战才是关键。另外,根据今天的战况看,洋人的大炮厉害,明天吴将军的部队是否能把洋人的炮兵给拿下?” 刘永福道:“明天吴凤典的伏兵是否出击,要看明天法军攻城的投入有多大。如果法军以全军来攻,那么留守后方辎重和大炮的兵力就少,我们就可以给吴凤典发信号,让他带兵出击。” 丁槐点点头:“正当如此。” 刘永福又道:“今天滇军的兄弟们在城下防守的非常好,那么明天就交给兄弟的队伍出城阻击吧。” 这一次岑毓宝却不同意:“不可。军门的部下骁勇善战不假,但是毕竟目前留在城里的只有两千余众,正应该留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候才动用,以稳定军心并给予敌军致命一击。而且明天敌军若是倾大军来攻,城前伤亡必定惨重,滇军兵力厚重,更应当以滇军来守城前阵地。” 丁槐也道:“正该如此,而且昨日滇军只投入了一多半儿兵力,还有三千士兵未曾和法人接战,明日仍当以滇军突前,而已黑旗军压阵才是。” 刘永福拱手感谢了岑、丁二人的好意,随后道:“两位将军的维护之心刘某感激不尽,不过明天一战还是以我军突前比较妥当……” 说到这儿,丁槐作势欲言,刘永福抬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我部两千士兵中有两成是已经训练了两年的老兵,对洋枪的使用已不弱于洋人。另外的八成兵力中,也有半数是一年以上和洋人交过几次手的老兵。明日或许洋人会以大军发动突击,让这些老兵上前,可以在更远的距离上射杀敌军。” 刘永福这样一解释,岑毓宝和丁槐就明白了。 滇军虽然这段时间奋发训练,但毕竟时日尚短,而且枪法不光靠据枪就能练出来,还得用子弹喂。滇军的步枪多是英造或者川局、沪局仿的士乃德步枪,子弹没有黑旗军从法人手里抢来的那么充裕。 没有子弹勤加练习,又缺少上阵的机会,这枪法自然差出很多。就像今日之战,城下的滇军在百米左右距离的射击带给法军的杀伤,甚至不如城头上黑旗军在一百五十米外给法军带来的杀伤。 “如果以黑旗军守城下,至少可以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就开始杀伤敌人,比滇军的有效射杀距离至少延伸了五十步——抱歉,兄弟没有任何看不起滇军的意思,只是……” 岑毓宝忙道:“军门无须解释,滇军训练荒废日久,此乃实情,况且军门不但在平日帮助我等练兵,战场之上还勇挑重担,我等感激尚且来不及。” “岑大人不见怪就好。”于是刘永福继续道:“多出这五十步,以我军的训练,至少能够换弹四到六次,也就是能在射出近万发子弹,即使十不中一,好歹也能多杀伤几百洋人,为接下来可能的白刃战减少一点儿压力。” 说到这儿,刘永福抱拳道:“不过,接下来的白刃战,可要靠二位将军鼎立支持了。” 刘永福的战术是目前能拿出来的带给法军最大杀伤的办法了,只有在白刃战之前尽可能的杀伤敌人士兵,才能保证在惨烈的白刃战中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岑毓宝和丁槐相视一眼,随即起身道:“请军门放心,明日滇军定不辱命!” 当晚城外的防御则还是由滇军来负责,为了防备法军夜袭,岑毓宝和丁槐又增加了两个营上去。被替换下来的滇军能够得到一晚充分的休息,明天他们的职责是押后,准备可能出现的白刃战。 与此同时,北宁。 陈尚发看着眼前的几位哨官,正在做最后的分配。“寅时准时出发,第一、第三两哨负责封住城内法军的营地,第四哨负责拿下法军的弹药库,第二哨跟着我事先埋伏在城门附近,等到城里枪声一起,立刻夺取城门,迎接连将军的大军进城!还有问题么?” 战术已经很清楚了,大家在北宁潜藏了四个多月,等的就是这一天。 “没问题!” “好!”陈尚发大手一挥,“准备行动!” 第100章 更换站点说明 本人计划将此书转到“起点中文网”发表,有支持的书友请转到起点继续阅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