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丞相》 楔子 明武宗朱厚照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皇帝,“有意思”是个中性词,中性词的意思就是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朱厚照即位后,沉溺女色,宠幸八虎,建豹房,还曾因玩火致使乾清宫失火,他在这一方面的昏庸在历史上是大大有名的,据说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专喜欢接大臣们有身孕的妻妾入宫侍寝,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一下。 到了清朝,帝师教训那些阿哥们的时候,往往都拿朱厚照当做反面典型,张嘴就是你要是再不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就会变成朱厚照这样的话。 这都是朱厚照比较坏的地方,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简直已不能再坏了。但他几乎从不杀人,也都很尊敬自己的阁老大臣,为了出关他和边防将领斗智斗勇;南巡苏杭时,想和当地知府要点儿土特产,知府硬撑着不给,他也没强要。 这是不是就有点儿意思了? 事实上,朱厚照是一个极有天分的人,史载他从小机智聪颖,擅骑射,处事刚毅果断,弹指之间诛刘瑾,平安化王、宁王之叛,大败蒙古王子,且多次赈灾免赋——有时候人们都会怀疑,这些无论放在什么朝代都值得大大记上一笔的功绩竟然是朱厚照这样一个皇帝做出来的。 后世很多学者在研究朱厚照时得出一个结论:他只是想逃离紫禁城,只是想打破身上的诸多禁锢——这种人放到东晋那是竹林七贤,放到现在叫愤青,竹林七贤与愤青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他是一个皇帝。 但他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一般都不会太离谱儿,要真的太离谱儿的话,那一般来说就是在演戏。朱厚照就是在演戏,谁也不知道,在他即位这些年里,他通过诛杀八虎、两王之乱以及蒙古王子伯颜的事,积累了一笔庞大的财富。 这有点儿像乾隆爷对付和珅的招儿,很管用,但他却有很多烦恼,他的太子朱厚熜是一个比他还聪明的人,不大需要这笔财富,事实上他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为大明攒下了财富,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固执的人对世俗的赞誉总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只是怕他的子孙里出现比他还不靠谱儿的人,他攒钱不容易,不是为了给后辈发压岁钱的——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他用了两年时间,把这笔财富转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制作了一份藏宝图。 他把这份藏宝图一分为三,交给了当时武林中的三大高手,这三大高手两个来自洛阳刀剑门,一个来自西域昆仑天龙教,他们伴驾多年,都是朱厚照最信任的人。 朱厚照告诉他们,让他们把这份宝图一直传承下去,直到明王朝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这秘密连着皇帝也只有四个人知道。 正德十七年,朱厚照驾崩,明世宗朱厚熜即位,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嘉靖皇帝。嘉靖比朱厚照还要聪明,他利用朝廷的力量扶持刀剑门,使洛阳刀剑门一跃成为傲视武林的第一大派,再用计使刀剑门两个高手因争夺掌门而反目。在嘉靖看来,三份宝图在三个不同的地方,自然比在两个地方要好的多。 而我们的故事,却在崇祯年讲起。 注:第二卷快发完了,第一卷会加快更新速度,两卷风格迥异,第一卷我尽量修改,喜欢节奏明快点儿的读者多多包涵 第一回 三年(1) 应该说,高阳是个不大的城镇,无论是低矮的城墙、还是镶嵌在上面的朱红色的城门,都与左卿铭自小生活的广昌城无甚区别。 透过斑驳的女墙垛口,隐约能看到一些懒洋洋的面孔,洞开的城门下立着同样懒洋洋的兵士,手里的长枪几乎成了撑住身子的拐杖,彼此间有一搭没一搭的互相说着话,也不怎么关注过往的行人。城墙两侧甚至还有着不少地摊,吆喝叫卖,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稀稀拉拉。 不管怎么说,战争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再加上太行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高阳又穷的可以,而山贼也是要算成本的,自是懒的光顾。 在这样一个小城里,要找到孙承宗的府邸,自然不是难事。左卿铭一行甚至不用向人打听,沿着修整光洁的青石路走了没几步,便见一溜飞檐凭空而起,远远高过附近的居舍,而县衙绝不能在这里,自是孙府无疑。 胡汉完成了祖大寿的任务,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李二却皱起眉头,左卿铭眼观八方,道:“李管事有话不妨直说。” 李二闻言咳嗽了一声,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胡汉,低声道:“令使,咱们下一步该如何?” 左卿铭道:“你觉得应该如何?” 李二道:“帝师不比寻常,总是要想些对策才能求个稳当。”他见卿铭沉默不语,接着道:“孙学士既然肯冒险替令使挡下锦衣卫,按理说便不会对令使不利,只是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所思者也必定是教化天下的大事,那……那就……” 左卿铭笑道:“那就不免坑了如咱们白鲨帮这样的小家小业。” 李二讪讪道:“令使明鉴。” 左卿铭不由停下步子。 这次他带着李二来高阳,原是为了防备他在后面搞鬼。只是这一路想来,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沙天霸若是不出现,李二就没有搞鬼的理由,至少没有反叛的理由;沙天霸若是出现,就算带了走李二也毫无作用——若是做人质,这样的人帮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左卿铭自己都觉得寒掺。倒是李二走了之后,京城没人坐镇,王闯等人难以信任,京城的消息也不灵通了。 左卿铭也明白,自己着实走了一步臭棋。后悔是后悔,左卿铭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的道:“晚辈让李管事千里跋涉,却是考虑不周。” 李二忙惶恐道:“老奴不敢。” 左卿铭道:“师父常与我说,错了便是错了,改了就好,如今京师无人坐镇,确是我考虑不周,这没什么。此间事了,我便北上承德寻我师父,京城的事,还要劳管事费心。” 李二诺诺连声,只是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谁料左卿铭又道:“这次你带了多少银子?” 李二一怔,明白过来,从包裹里拿出银票,道:“事起仓促,共带了六千两,全在这里了。” 左卿铭接过,淡淡道:“学士府上下都需要打点,到承德还要准备师父的礼物。” 李二尴尬笑道:“是老奴不该,这六千两令使先对付着使两天,老奴这就八百里加急,派人送银票来。” 左卿铭微笑道:“李管事有心。”转身招呼避到一边的胡汉和楚楚,迈步而去,似乎方才的巧取豪夺,与他全无关系似的。李二满头大汗,暗地里更心疼的要滴出血来,但这买命钱,却是无论如何都少不得的。 除了大门外挂着御笔亲书的学士府大匾外,孙府与所有大户人家并没什么不同。左卿铭几人通报后不久,朱门里走出一个神采奕奕的家丁,领他们到偏厅休息。几人堪堪坐下,便有打扮清丽的年轻侍女沏好新茶端了上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孙承宗便是朝堂上资格最老的大臣,是督师袁崇焕的恩师,更是自张居正后无可争议的整个大明的第一名臣,这么大的名头,两朝学士府自也不同凡响。左卿铭和楚楚,一个轻狂一个有病,倒还罢了,胡汉和李二却是惶恐不已,甚至侍女上茶时,两人也要站起身恭声谢过。可见这帝师的影响是有多大了。 左卿铭正瞧得有趣,堂上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道:“老爷请左公子书房叙话。” 左卿铭点了点头,道:“有劳带路。”回头看了眼李二等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李二和胡汉齐声应是,楚楚嘬着茶,看也没向左卿铭看一眼。 这学士府竟不是很大,感觉上甚至比祖大寿在京师的別苑还要小几分,左卿铭跟着那管家走了方方一盏茶的工夫,那管家便停下步子,低声道:“左公子,请进。” 左卿铭冲他笑了笑,踏进屋子,第一眼便看到一个青衣老人坐在中堂。也许说老人还不太恰当,他的头发还有大半是黑色的,眉毛淡淡的,就像是拿水笔轻轻的画上了一笔,朦朦胧胧的不甚明显。 眼窝深深下陷,虽是国字脸,却瘦削的似是没几两肉,这显得他的鼻骨既高且宽。胡子显然经过很精心的修剪,但仍然一眼便可以看出是那种满脸疯长的土匪胡子。 没见过他的人大概不会想到,孙承宗竟会是这个样子,全大明都知道,他今年已经有七十岁了。 他的眼睛也很平和,并没有什么咄咄逼人之势,衣着打扮也不像一个久居高位者。 左卿铭目光闪了闪,行礼道:“学生左卿铭,见过学士。” 孙承宗似也看了他很久,半晌道:“卿铭,嗯,不错,坐。”他的声音倒是很有张力。 左卿铭依言坐在那里,等着孙承宗开口。 孙承宗道:“贤侄可知老朽为何要祖大帅将你带到我这里。” 左卿铭敛容道:“为了躲避灾祸。” 孙承宗笑了笑,道:“还有呢?” 左卿铭道:“大抵是有什么话要与学生说。” 孙承宗道:“还有呢?” 还有?左卿铭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承宗也不以为意,盯着左卿铭看了一阵,叹道:“像,真是像。” 这叹息声便如一根尖针,扎的左卿铭心中一痛。孙承宗道:“老朽听说,贤侄对老夫的怨气很大……” 原来就连自己在祖大寿府上的一举一动,孙承宗也了如指掌。左卿铭不动声色,嘴角却不禁冷下来,只道:“学生不敢。” 孙承宗笑了笑,眼神黯淡下来,半晌又道:“那你为何不冲老朽发发火?” 左卿铭“腾”的站起身。这才真正的大吃一惊,这意外的坦诚,竟是来自于大明最德高望重的孙承宗么? 孙承宗道:“坐。” 左卿铭咬牙道:“我不坐。” 孙承宗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这丝惊讶很快便淡去:“站着也好。” 左卿铭却不吃这一套,他已看出来,这老头子这么哑声哑火的其实就是想让自己有劲没处使,当即道:“我不发火,是我左家家训严格。” 孙承宗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儿,缓缓道:“你见过你父亲么。” 左卿铭冷笑道:“托学士的福。” 孙承宗笑笑,仍是不温不火,左卿铭却觉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不由低喝道:“穆长风是不是你派去的?” 孙承宗平静道:“是。” 左卿铭咧开嘴,露出森冷的白牙,孙承宗看着他怨毒的表情,脸色终于起了变化,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左卿铭冷冷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要记清楚我左家的仇人。” 孙承宗道:“不救你父亲,便是仇人,这便是你左家的家训?” 左卿铭嘿道:“昔年你拥兵数十万,坐镇辽东,却眼看着魏忠贤肆虐朝纲,不止是我左家,还有六君子以及所有清流,都为你所害,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个道理学士难道不懂?” 孙承宗冷笑道:“好口才。” 第二回 三年(2) 当你义愤填膺的指责一个人时,他可以愤怒、可以悲伤,却绝不能不温不火,因为那种一种蔑视。[.超多好看小说]正因如此,左卿铭的怒气愈来愈无法遏制,嘶声道:“先帝以你为师,你却不能清君侧,身居大位,却不能振超纲,是为不忠;你出自东林党,却眼看魏忠贤杀尽昔日朋友,是为不义;满朝清流受尽阉人屠戮,大明子民生不如死,是为不仁;你……” “放屁!”一声大喝打断了左卿铭的长篇大论。这样的指责,显然不是什么涵养能抑制住的了。 孙承宗全身抖个不停,脸色苍白,额上青筋根根暴起,显然是愤怒到极致。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孙承宗的家人听到了争吵,却又不敢擅自进来。 终于撕破脸了,左卿铭反正也豁出去了,冷笑道:“这个仇不光是我们左家的,学士心知肚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左卿铭甚至想到了死。是了,当怒气充溢胸中的时候,而你正巧又是个年轻人,那么死,又算是什么呢。(.好看的小说) 室内一时静寂无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承宗忽然笑了笑,道:“老朽何必与个小娃娃一般见识。” 他竟然又恢复成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 左卿铭心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滋味,不觉问道:“你竟不生气了?” 孙承宗叹道:“不生气了,我当日救下你,本也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你骂的狗血淋头。” 他额头上还有未尽的汗水,就顺着皱纹的纹路缓缓滴在脸上。 左卿铭冷笑道:“凡是大奸大恶之徒,必有超出常人之心智。” 孙承宗平静道:“你再怎么说,老朽也不会生气的了。”左卿铭哼了一声,便要出门。 孙承宗道:“你去哪里?” 左卿铭道:“用你管么?” 孙承宗道:“正要替你父亲管管。” 左卿铭脸色一变,再不多言,手掌就去拉门栓,忽觉一阵疾风从背后扑来,他知道是孙承宗动手,身子一晃便避开,孙承宗一招未尽,蒲扇样的大手迎空一抖,又向左卿铭抓来。左卿铭只觉眼前青影闪动,便似有七八双手掌,不由的步步后退,这屋子本不宽敞,不一时便被逼到墙角,孙承宗大手笼罩住左卿铭上身七处大穴,破空抓来! 忽然,左卿铭的上半截身子竟向一边墙上倒去,角度诡异无比,就像一根木头从中间折了一般,下边不动,上边却完全塌掉。孙承宗大吃一惊,这十拿九稳的一抓竟然落了空。 这自然是左卿铭的东倒西歪功夫,他不等头落地,双手一支,已一个筋斗翻了起来,提一口气,正要破窗而出,忽觉脖颈处一紧,已被孙承宗抓在手里。 孙承宗与穆长风交好,身手自是不凡,他第一抓以为左卿铭功夫低微,第二抓是按着左卿铭这样的年轻人该有的功夫,却被东倒西歪这样的邪门武功躲过,而第三抓认真了,就再没有失手的道理了。 虽是如此,但一连三抓才制服这少年,孙承宗还是不禁赞了个好字。他身子比左卿铭高大许多,此时低下头,问道:“你刚使的是什么功夫?” 左卿铭被孙承宗制住脉门,仍胡诌道:“黄鼠狼功。” 孙承宗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这般刁钻,我若不多管教管教,以后出去了还怎么得了。” 左卿铭冷笑道:“不劳学士费心。” 孙承宗眼中精光一闪,道:“我孙承宗的说出的话,便是在皇帝面前,也很少有更改。”说着放开左卿铭,坐回椅子上。 左卿铭恨恨说不出话来,却是气的脸都白了。 孙承宗想了一下,凝声道:“我便留你三年。” 左卿铭怒道:“你凭什么!” 孙承宗道:“凭孙承宗这三个字!” 凭孙承宗三个字,整个大明,又有几个人能在这三个字前说不呢?孙承宗又看了左卿铭一眼,缓缓道:“我也不给你什么要求,这三年里,你不可离开本府半步。三年之后,管你文武双全也罢,不学无术也罢,我都不再留你。” 左卿铭咬着牙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你以为你能找人一步不离的看住我三年?” 孙承宗站起身,淡淡道:“我自然不能找人一步不离的看着你,所以我需要你发个誓。” 左卿铭闻言一怔,哈哈大笑道:“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你以为我会立这种誓?”他越说越觉得可笑,越觉得可笑越想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孙承宗只是背着手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他到底笑了多久,直到他觉得这笑声有些太突兀了,直到他觉得似乎这事情也没那么可笑。 孙承宗还是沉默的看着他。 “我有很多事要处理。”左卿铭想了想,如是说。 孙承宗笑了笑,道:“这都不要紧。” 左卿铭脖子也铮红了,盯着眼前这个声名赫赫的固执的老人,这个“仇人”,又道:“你觉得不要紧,我觉得要紧。”不知不觉,他话音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委屈。 但是,孙承宗说过的话,就算在皇帝面前也很少更改。 第三回 聚贤庄(1) 左卿铭苍白着脸走出来时,李二等人还在小心翼翼的喝着手中那盏茶。 左卿铭瞥了三人一眼,笑道:“茶早已凉了。”不等李二等人露出尴尬的表情,又接着道:“我还有些事,要在孙府住一段时间。” 李二与胡汉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来,胡汉道:“公子能得帝师赏识,可喜可贺,在下还要回锦州复命,这便要去了。” 这粗人,到了学士府竟然也变的斯文有礼起来,左卿铭暗暗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还得多谢胡大哥这一路的照顾。” 胡汉变色道:“在下奉命行事,这银票万万要不得,公子若不收回去,便是瞧某家不起。” 左卿铭这个时候哪还有客套的心思,道:“胡大哥与我这一路,当深知兄弟的性情,这份心意,万勿推辞!”说着把银票塞到胡汉手上。 胡汉也是磊落之人,不再多言,向众人抱抱拳,转身而去。 李二眼看着胡汉的背影消失在石屏后,喃喃道:“令使,您这是……” 左卿铭淡淡道:“李管事,京师事务繁杂,一刻少不得人,你也快些返程吧。” 李二道:“令使您要在这学士府住多久?” 左卿铭道:“这你也不必管。” 李二恭声应是,又道:“总舵使者应该快要到了,怎样接待,还要令使定夺。” 左卿铭思索了一阵,道:“总舵无非也就是要打听师父下落,再来就是看我这个新令使,我方从孙学士处得到消息,师父已由承德北上出关去了,他们找与不找,自己看着办吧。” 李二一愣,大惊道:“孙学士知道帮主的下落,帮主去关外干嘛了?” 左卿铭沉声道:“天剑门!” 他小小年纪,糊弄起李二这样的老江湖,却脸也不红。如今要被孙承宗扣在府上三年,原有的计划都要变更,沙天霸不去找白鲨帮便罢,若是被白鲨帮在承德寻到了沙天霸,岂不冤枉?左卿铭借孙承宗之口转移白鲨帮注意力,顺带给天剑门找找麻烦,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李二却变了脸色:“帮主莫不是找天剑门寻仇去了?” 左卿铭心中好笑,叹道:“师父一生慷慨磊落,快意恩仇,这次的心思,却连我也揣摩不到了。” 鬼才知道沙天霸哪里慷慨磊落了,左卿铭怕火候不到,又道:“但这其中,必与天剑门的无尘剑有关,师父说过,无尘剑中,隐藏着一个惊天的武林秘密!” 这话撂下,李二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弹窗广告) 他二人谈着,楚楚也站起身,大眼睛里流波几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左卿铭心中暗哼一声,忽道:“只有一件事要你去办,给我查查楚楚姑娘的师父来历,快马回报我。” 李二还在消化着方才的消息,闻言闷闷的嗯了一声,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楚楚忍不住怒道:“姓左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卿铭道:“姑娘不是说自己的师父很厉害么,我心里怕的紧,自要打听的清楚些。” 楚楚盯他半晌,忽而冷笑道:“你要留下我?” 左卿铭淡淡笑道:“我与姑娘同病相怜,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楚楚气的花容变色,盯着笑吟吟的左卿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二已告辞离去,左卿铭望着孙府大门,一时默然无语。楚楚在旁不禁又冷笑道:“你方才编的那些鬼话,便是我都不信,真以为能瞒得过李二这老狐狸么?” 左卿铭回头冲她一笑,道:“话说出来,自然会有人信的,姑娘何必担心?”楚楚咬着嘴唇,看着眼前风轻云淡的少年,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却不知,左卿铭已被孙承宗禁锢在府上三年,而她自己,却也要陪这少年三年了。 两人吃过饭,左卿铭心中郁郁,便去后花园散步,楚楚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哀乐,要吃饭时便吃饭,要散步时也跟在左卿铭后面。 这后花园不甚大,主体是中间一汪绿宝石般的池塘,未种荷花之类的水草,这使湖水显得格外清冽。四周错落着分布些假山草木,有大有小,有高有低,粗看错落无致,看的久了,却觉得这随意的摆放似也不同寻常,竟透露出一些难得的幽静之意。 碎石小路纵横其间,还有一处精致走廊远远探进池塘内里。左卿铭与楚楚此时便在这走廊上,清风吹皱池水,湖面泛着清冷的光泽。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楚楚忽叹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左卿铭兀地回过头,笑道:“青山终不老,为雪白头!好对,好对!” 楚楚俏脸竟不由红了一下,柔声道:“你……你为何要将我留下?” 她猛得好好说起话,左卿铭不由怔了一下。在他认识的女孩里,楚楚与江采儿的声音最为动听,江采儿声如空山流涧,而楚楚若是温柔起来,却能把人的骨头都说酥了。 左卿铭就觉得肩膀酥了一下,半晌道:“我这人向来不吃硬的,以后你多这样与我说话,我总会告诉你的。”他却忘了自己刚被孙承宗硬的说不出话来。 楚楚吃吃笑了起来,左卿铭也赔着笑。 在他认识的女孩里,芊芊温柔体贴,更透着武将世家的精干,使人怜惜之余不敢轻侮;江采儿身上有着江湖儿女特有的豪爽大气,兼之古灵精怪,使人既爱又恨。 而他直到现在,也看不透这个汪文言女儿的真性情,她温柔起来,比青楼的女子更温柔,她冷淡起来,连自己父亲生死都置若罔闻,她精明起来,就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她若是狠毒起来…… 不管怎么说,左卿铭相信,他们之间会有着非常有趣的经历。想到这里,便连心中郁气,都疏解了几分。 第四回 聚贤庄(2) 三年修行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展开。左卿铭被孙承宗送到一处城外的別苑里,这別苑紧接在山谷里,当处太行山余脉之中,三面环山,幽静非常。 由于整个山谷都属于这別苑,因而比起孙府来,甚至还要大上不少。管家领着左卿铭转了一圈,房舍比孙府要略新一些,古朴大气,处处透露出一个庄严老人的古龙审美。后花园却荒凉很多,杂草丛生,掩盖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大概是孙承宗已很久不来的缘故。 花园一角有个三层高的黑木小楼,被孙承宗指定为左卿铭的专用藏书楼,左卿铭进去的时候,下人们正源源不断的搬运着各种书籍,半间屋子已被添满,左卿铭在显眼处随手翻开一些扮相古朴些的,竟有很多民间看不到的孤本古籍,想是孙承宗从皇宫内库里誊抄或者“借”出来的,这里面甚至还有建文帝时期的古籍和永乐年间的原本《永乐大典》。 再往后是一个极大的演武场,连着整个山谷,便是千里马也可以任意奔驰,房舍里不但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很多习武材料左卿铭便是见也没有见到过。 楚楚一直跟在左卿铭身后,俏脸早已一片苍白,颤声道:“这都是为你准备的?” 左卿铭苦笑着点头。 楚楚气道:“先不说这如军营一样的演武场,那三层楼的书,是要让你看到什么时候?” 左卿铭默然,半晌道:“三年,三年后,不管我学得怎样,他都不再留我。” 楚楚脸色更见苍白,道:“你,你要在这里三年?承德的试剑大会呢?你的祖姑娘和你的江姑娘呢?你都不管了?” 这一路来,她已知道左卿铭不少的事。左卿铭一时无言,楚楚嘶声道:“你叫李二打听我师父的消息,是因为你打定主意,也要留我三年!” 左卿铭讷讷道:“我……我……”他本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的地方,此时面对楚楚的质问,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忽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得前,左卿铭如蒙大赦,抬头望去,却是五个年轻人向他们走来。这四男一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年纪最小的看上去与左卿铭差不多大。不像下人模样,但这孙承宗的別苑,还有谁能进得来呢? 左卿铭向楚楚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楚楚哼了一声,好歹还是偏过头去。左卿铭迎上那五人,问道:“在下左卿铭,不知几位是……” 为首的也是他们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位男子抱拳道:“左公子有礼,在下孙传功,是父亲大人的第六子。” 左卿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父亲大人”便是孙承宗。孙承宗共育有六子,这一位便是他最小的公子了。 左卿铭连忙见礼,这位六少爷长相斯文,骨架却很大,比左卿铭高过半个头,眉眼间依稀有他父亲的影子。方才他抱拳行礼时,左卿铭观他指节较粗,想必也是个练家子。 左卿铭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正想着,便听这六少爷招呼他身后几人:“还不快给你们左世叔见礼?” 左卿铭笑道:“不敢。”已知道剩下四人是孙承宗孙子辈的子弟了。 其实这四人年纪都较左卿铭为大,但左卿铭的父亲官居左光禄大夫,与孙承宗平辈论交,连带着左卿铭的辈分也大了许多。便是楚楚,也是他们世姑呢,左卿铭忍不住瞥了楚楚一眼,却见楚楚眼观鼻、鼻观心,正不知道在瞎想着些什么。 学士府自是家教严格,他嘴上叫着不敢,那四人还得老老实实的向左卿铭见礼。两个二十上下的世侄是孙府三少爷的子嗣,两人只差着一岁,哥哥叫孙玉成,弟弟叫孙玉乾。 孙玉成人如其名,显得甚是老成,下巴蓄着书生胡子,与孙传功站在一起便如两兄弟一般。他给左卿铭行的礼也很讲究,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既能显出对世叔的尊敬,而又不失学士府子弟的傲气,这分寸的拿捏,左卿铭自认不如。 孙玉乾看起来就和赵文杰差不多了,只不过毕竟生在学士府,性情比起赵文杰要收敛一些。 他行礼时应付的成分就多了,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左卿铭注意到,他的眼角甚至还在瞟着楚楚。但看孙传功、孙玉成无奈的神情,显然早已见怪不怪了。 剩下两人是四少爷的一对龙凤胎。女儿叫孙玉兰,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百褶裙,小脸儿上不施粉黛,略有些圆润,很安静,很清秀。她行礼时低垂着头,怯生生的,正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左卿铭遇到的女孩儿不是疯子就是淘气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孩儿叫孙玉厚,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比他姐姐还要害羞几分。也不知道他们姐弟二人,与左卿铭比起来谁年纪更大一些。 说起来,倒是孙玉乾长的最好看。 素闻孙府的五少爷孙传学沉溺佛法,没有结婚生子。孙承宗早年浪迹江湖,仕途坎坷,直到中年以后,才享了份富贵,都说贵族三代而成,眼前这几人,便是孙府最年轻的富贵一代了。只是这几人来找自己干嘛? 还是孙玉乾先开口道:“左世叔,我们想和世叔一起在这聚贤庄里学艺。” 孙传功与孙玉成都露出些尴尬神色,左卿铭怔了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聚贤庄?” 孙传功道:“便是这庄院的名字,父亲昔日在朝中任职时,常与一些前辈在此商讨朝廷大事,父亲辞官后,便把聚贤庄的门匾摘了下来。” 左卿铭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有好朋友愿意一起磨砺学业,左某正是求之不得。” 他话音落下,孙传功几人眼中或多或少都露出喜色。左卿铭又道:“但这聚贤庄的门匾既是摘了下来,想必贤人也早已远游,这庄子里除了这个演武场足够宽阔,便只有藏书楼值得一去了。” 孙玉成笑道:“左世叔有所不知,祖父已经请了各地鼎鼎大名的文武师父前来做教习,过几日便要陆续到了。” 原来如此,左卿铭笑了笑,心中不由打起鼓来,暗道这孙承宗对自己倒是颇为上心。他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人,已对他们的想法猜出个**成,估摸着是这几人知道孙承宗重开聚贤庄,他们眼馋也要来分一杯羹,孙承宗被几个儿孙磨的没办法,便要左卿铭决定。 自己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如此皆大欢喜,孙承宗既做了个好主人,又全了爱子之心——只是不知这几人,有没有来监视自己的意思。 第五回 酒宴(1) 几人愿望达成,当下由孙传功提议为左卿铭接风洗尘。(.好看的小说)孙玉乾等人哄声叫好,左卿铭只得跟着走。孙传功与孙玉成年纪最长,一左一右陪着左卿铭,孙玉兰、孙玉厚兄妹默默跟在他们后面,静静听着,左卿铭生性豪爽,又向以文采见长,不多时便赢得了孙家子弟的喜欢。 而孙玉乾却不知怎地跑去和楚楚搭讪去了。楚楚心情欠佳,爱答不理的,那孙玉乾非但不介意,却更为殷勤起来。 孙传功与左卿铭聊了一阵儿,回头看着孙玉乾道:“玉乾,不得无礼。”左卿铭笑笑,并不应声,孙传功又冲左卿铭笑道:“不想世兄一个丫鬟也有如此风采。” 原来左卿铭被孙承宗留下时,为了捎带上楚楚,便说楚楚是自己丫鬟,孙承宗自也同意。孙传功这本是客气之言,却听的左卿铭尴尬一笑,他抽空回头偷偷瞟了眼楚楚,果然见楚楚黑着脸瞪着他,显然已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那一双美目也已经要喷出火来。左卿铭嘿嘿一笑,赶紧扭了回去。 孙玉成若有所思的看着左卿铭和楚楚,嘴角扯出一抹笑。 就这么说着笑着,左卿铭被孙氏几人拥进前厅,堂上摆着一桌酒菜,几人客套一番,自是左卿铭与孙传功做了主位,其他几人相陪。 左卿铭落了座,见眼前酒菜虽是鸡鸭鱼肉齐备,同别的大户人家比起来,却寻常的多。人言孙承宗为官清廉,自此可见一斑。 明朝官场惯例,父亲做大官的,子孙多不为官,甚至不能应考,便是考了也不许中第。(.好看的小说)孙承宗官做到这个份儿上,这一方面的忌讳更是比别人要多些。而今孙承宗辞官归乡,东林党却大异当年,他的子孙看着风光,其实在官场上已没有多少前途可言。这道理放在左光禄大夫之子、也就是他左卿铭头上,同样适用。 左卿铭不知道怎么,心中竟有了些感动。 忽听孙玉乾道:“这位姐姐,与我们一起坐下来吃好了。”左卿铭回过神来,果然见楚楚站在自己身边,不禁心中暗讶,却听楚楚淡淡道:“奴婢不敢。” 孙玉乾笑道:“姐姐天仙般的人儿,若是不坐下来吃,小弟却也不敢用餐了。”说着竟是站了起来。 楚楚道:“奴婢要侍奉我家少爷,孙公子愿意站着便站着吧。”素手端起酒来,为左卿铭满上了一杯。 众人都有些愣了,孙玉乾站在那里傻笑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英俊的眉眼此时看来竟有些滑稽。还是孙玉成不忍看他落丑,喝道:“乾弟,你闹什么鬼,快给我坐下!” 左卿铭咧开嘴,整个人基本已经完全懵了,半晌才想起偏头看一眼楚楚。楚楚依旧穿着她心爱的淡紫色的杉子,腰间扎着纯白色的束带,身姿曼妙,乍一看就像天上的七仙女儿似的。两人目光相对,左卿铭偷偷眨了眨眼,仿佛是说:“楚楚,怎么这么给面子。” 楚楚翻了个白眼儿。 但不管怎么说,左卿铭却不得不不承认,这种感觉是极好的,他白皙的脸甚至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虚荣感憋的红了,粗声道:“各位好朋友,左某敬大家一杯!” 这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喝上酒的人们淡忘。[.超多好看小说]左卿铭的突然活跃,让酒桌上的气氛极快的热烈起来。孙传功与孙玉成都是海量,孙玉乾心情不好,更是一个劲儿的灌,便是孙玉厚都被这气氛感染,脸色通红的想喝上一杯,但马上被孙玉兰瞪了回去。 左卿铭酒量实在一般,不一会儿已有了些醉意。几人嘻嘻哈哈的笑着,孙玉成道:“左世叔,素闻你文采斐然,年纪轻轻已是保定府举人。不知可否赋诗一首,让世侄开开眼。” 众人又哄然叫好,孙玉乾叫的最大声,想是打定主意要看左卿铭出丑,孙玉兰、孙玉厚未曾饮酒,小心翼翼的盯着左卿铭,也是满脸期待。 便是一旁倒酒的楚楚,也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若是寻常时候,左卿铭自要推迟一番,但他此时哪还顾得那么多,叫了声:“四宝何在?”孙传功刚想挥手,孙玉厚已起身去后厅拿了四宝出来。 左卿铭饮尽了杯中酒,豁的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他一时抬起眼看向天外,一时低头凝思,一时却又看向荒草青石。众人都按住呼吸不敢打扰。只见他在厅前刚绕了两个圈子,脸上已有喜色,大步回到桌前,挽起袖子提着毛笔刷刷刷写下几个大字:时值九月,天远地阔,聚贤庄觥筹交错,聊寄此作,以慰嘉宾。 这便是题目了,众人睁大眼睛,接着往下看去。左卿铭大手挥舞,笔下墨字一气呵成,却是: 秋高叶寂入萧条, 不慕功名只凭召。 自古兄弟才情在, 却把酒盏洒今朝。 孙传功站起身喝彩道:“好一个‘不慕功名只凭召’,世兄真文士也!”他的出身,已注定难与功名,左卿铭这一句正是写到了他心坎里。 孙玉成也喃喃道:“‘自古兄弟才情在,却把酒盏洒今朝’。”他一连念了几遍,脸上不禁黯淡下来,想也是心有所感。 其他三人虽没有孙传功、孙玉成识货,但这七步成诗的能耐,却也是看在眼中的。就连楚楚都不禁撇了撇嘴。 左卿铭小声问道:“我这诗可还入得眼?” 楚楚顿了一顿,哼道:“马马虎虎。” 左卿铭又道:“你今日怎么这般懂事。” 楚楚啐道:“我呸。” 两人似是而非的调着情,孙玉乾又走上前来,道:“世叔文采,侄儿佩服。” 左卿铭摆了摆手,道:“客气了。”心中却想让他快点滚蛋。 岂料孙玉乾看了眼楚楚,忽道:“侄儿有一不情之请……这位姐姐,世叔可否让与侄儿?” 一言既出,四下无声。 孙传功等人本来还在欣赏着左卿铭的诗作,孙玉成喝道:“乾弟,你怎地如此无礼?” 孙传功也转过身,狠狠瞪了孙玉乾一眼,赔笑道:“世兄,这孩子无礼,你别放在心上。” 左卿铭一言不发,脸色已有些难看。楚楚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孙玉乾,她本是绝代佳人,孙玉乾哪经得起楚楚这么看,只见他涨红了脸,竟然不管不顾的掏出一张银票来。 五百两。 十两银子便够一个普通四口之家一年之开销。孙玉成皱了皱眉头,脸色也难看起来:“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还不快收回去?” 其实在明朝,朋友间相互送些丫鬟歌姬,本也很是正常,甚至在士大夫之间也是风雅之事,但这种事一般都是私下里的。因而孙玉成、孙传功虽然觉得此事有些失礼,却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楚楚瞥了眼左卿铭,嫣然一笑:“五百两呢,看来奴婢只好与公子走了。”孙玉乾大喜,吸着鼻子,已被眼前美人儿笑的痴了。 这丫鬟竟然同意了,孙传功等人愣了愣,联想到左卿铭一贯的作风,便觉得这事八成已定了。几个男人盯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姑娘,一时竟都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早下手。 一旁,孙玉兰年纪虽小,却已懂了不少事情,看着小叔和几个哥哥的样子,再看看楚楚,不由心中暗骂了声“狐媚子”。 众人各想各的,忽听“啪”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听左卿铭冷冷道:“世叔却也有个不情之请。这是五千两,上面有京城永顺钱庄的票号,南北十三省通用,与黄金等价。世叔买你的住处、你的丫鬟、管家、师父,嗯,还有奶妈。” 听到奶妈二字,孙玉兰不由偷偷笑了笑。 桌子上已被甩了一摞花花的银票。左卿铭又道:“你卖不卖?” 第六回 酒宴(2) 孙传功愣了愣,道:“左……左世兄,这……” 左卿铭看也不看他,盯着孙玉乾一字一句重复道:“你卖不卖?” 孙玉乾立在那里,眉毛微微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左家子弟都不自在起来。左卿铭哼了一声,对楚楚道:“跟我走。” 楚楚似也愣了一下,随即吃吃笑道:“原来奴婢竟这么值钱,嗯,五千两,还是永顺钱庄……”她把额前的秀发别到耳后,正要再说几句废话,左卿铭黑着脸,身形一动,已把她拦腰抱起。 一声惊呼响起,左卿铭大步走了出去。身后还响起孙传功、孙玉成的叫声。 孙玉厚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五千两,这庄子怕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姐姐孙玉兰打了他一下,向着左卿铭消失的方向出起神来。 直回到住处,左卿铭才把楚楚放下来。 楚楚正数着手里一大叠银票,左卿铭本来要黑着脸呵斥几句,见楚楚有模有样的数钱,也不禁哭笑不得:“这银票怎么到了你手里?” 楚楚道:“这是买我的银子,我自然要收好。” 左卿铭睁大眼睛道:“那楚楚老板你好好点,咱这笔生意便算做成了。” 楚楚吃吃笑道:“六千两银子便想买下我?想的美!”说着便要把银票扔到左卿铭怀里,左卿铭身子一起,大手按住她素手上的银票,道:“我也不是要贪心到拿这些钱来买你整个人,买你件东西总可以吧。” 楚楚道:“什么?” 左卿铭道:“名字。” 楚楚怔了怔,不觉又做出往耳后别头发的那种很诱人的动作,嘴上却道:“哎呦,人家富哥儿公子都是千金买一笑……就算买回去几斤马骨头,还能熬口汤喝。左少爷买人家名字干嘛?” 左卿铭笑道:“你就当我花不了钱心里难受,便帮我这个忙好么。” 谁知楚楚突然冷笑道:“无可奉告。” 左卿铭只得苦笑。 楚楚款款向他走来,把银票叠好放进左卿铭怀里,左卿铭动也不动,直到楚楚又把他衣襟打理好,才又听到楚楚的声音:“这五百两便是我的了。” 左卿铭睁开眼,见楚楚手中还剩下一张,自是孙玉乾那五百两银子了,不由再次苦笑道:“孙承宗为官清廉,子孙也没有大富大贵之人,孙玉乾被你顺手牵羊搞上这一手,怕是得吃一年的豆腐白菜了。” 楚楚搬来张凳子坐在他身边,哼道:“是那呆子心甘情愿,可不关我的事。” 左卿铭暗暗摇头,又听楚楚道:“咱们两个一间屋子?”左卿铭闻言心虚起来,讷讷道:“我若不说你是我的丫鬟,孙承宗就不能让你留下来,我总不能说你是汪……” 楚楚冷笑道:“说的好像是我求你似的,是呀,我一个弱女子没处去了,不赖在你这里便活不下来。” 左卿铭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楚楚道:“你不是很会说么?” 左卿铭梗着脖子道:“我会说的时候都是占着理儿的。” 楚楚道:“呸,你也知道自己这回没占理儿。” 左卿铭又无话可说了。 楚楚看上去很生气,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我虽说刺杀过你,但总是没成功,也就说不上深仇大恨。你杀死锦衣卫的事儿也被孙承宗接下了,也就不用怕我告密……” 左卿铭还是一言不发。 楚楚厉声道:“姓左的?” “怎么。” “今天在你那帮侄儿侄女面前,我给足了你面子,你现在就这么个态度?” “说起来,你还是他们的世姑……” 楚楚恨恨的打断:“老娘没工夫听你瞎扯。” 左卿铭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却被逗得笑了出来,他实在想不到能从楚楚这么美丽的女孩嘴里听到“老娘”这两个字。 他盯着楚楚的眼睛,轻声道:“我本来一直在奇怪,你为什么突然那么乖……就在刚才,我想通了……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你不想让我在那些世家子弟面前失了颜面……” 他还未说完,楚楚已咯咯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楚楚悠悠道:“一个人若是太喜欢自我陶醉,我也没别的法子。” 左卿铭怒道:“你……我才想好好的与你说说话!” 楚楚道:“呦,那我谢谢你啦。” 左卿铭舔舔嘴唇,已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楚把他气的差不多了,才又道:“我且问你,你真要在这破庄子里住上三年?别的不说,就孙家那几个傻子,你也受得了?” 左卿铭略一沉默,似被牵扯到什么心事,忽道:“我本来是想伺机逃出去的,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楚楚柳眉一竖:“你还要不要好好说话?” 左卿铭道:“我便是在好好说话……孙承宗本来要我发誓留在这里三年,但这个誓我还没有发,就是要留条退路。” 楚楚冷笑道:“便是发了誓也没什么了不起。” 左卿铭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曾为一个誓言失去多少东西。” 楚楚道:“那是你傻。” 左卿铭叹道:“便是我傻吧。那几个孙家子弟削尖头也想进这聚贤庄,我却一心想着出去,我这不也是傻么。” 楚楚皱了皱眉头,又听左卿铭接着说道:“便是他们也知道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扎扎实实的学一些东西,我左卿铭自诩聪明,难道还比不上几个富贵乡长大的纨绔子弟?” 楚楚已听懂他意思,忍不住反驳道:“闭门造车,又能有什么本事?他们缺少外出的机会,你又何必这样迂腐?” 左卿铭默然,但那神色却让人看出他的坚定和不可改变。 楚楚心头火起,怒道:“你愿在这乌龟壳里,是你的事,为什么偏偏要带上我?” 左卿铭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想让你与我一起,文武双全。” 楚楚冷笑道:“谢谢你了。我有师父,不用你左公子费心。” 左卿铭道:“你父亲是为我父亲而死,我不费心谁来费心?” 楚楚眼中厉光一闪,一字一句道:“再多管闲事,再多说这种废话,等我师父找到这里来,我必让他杀了你。” 左卿铭哼道:“那等他来了再说。” 楚楚还要再说,门外传来孙传功的声音:“左世兄可在么。” 左卿铭压低身子,将楚楚额前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笑道:“孙世兄请进。” 第七回 学艺(1) 左卿铭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住下去。他让管家给他和楚楚买了最名贵的衣料,每人做了几件衣服,又请人把后花园重新整修了一遍,每根草每块石头都打理的整整齐齐。他给这庄子里的下人也每人都做了新衣服,发了两倍的工钱。 但这对怀里的六千两银子来说,仍是九牛一毛。 庄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新来的左公子年少多金,都知道他那个随身的丫鬟是天仙般的人物,当然,也只有这样的丫鬟才配的上左公子的身份。 那天的小小风波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孙氏子弟每个人见到左卿铭,都表露出好客的态度。唯有孙玉乾消失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为那五百两银子哭鼻子去了。 就这么等了几天,师父没等来,却等到了李二送的银子,这次一共有一万五千两,仍是印着永顺钱庄的票号,与黄金等价。孙传功与孙玉成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李二在京师经营了几十年,酒楼妓院赌场,所有赚钱的营生全都有做,再加上不明不白的**生意,收入不可谓不多,但三天筹集了两万两银子,也的确算得上尽心尽力。左卿铭看着满满一箱子银票,已决定不再为难他。 又过了一天,四位师父已到,孙承宗出手果然不凡,教习文业的两位,一个是白鹿学院的讲习,王守仁的再传弟子仲师道,另一个叫李麟,据说是孙承宗当年的幕僚。 教习武艺的,一个是沧州“铁胆神拳”仇老师父,昔日福远镖局总镖头,以一套通背神拳打遍北方诸省;另一个竟然是杨家枪的嫡系传人杨广艺,一手金枪神鬼莫测,骑射功夫更是了得。 从请的师父就可以看出,孙承宗绝对是费了心思的。仲师道精通五经六义,是子经典籍方面真正的大师,李麟精通天文地理阴阳杂学,再加上是孙承宗的幕僚,多少也懂得些政治与兵法。 武学方面请的老师,与楚天淞这等一代宗师的比较起来,虽然显得差强人意,但教习左卿铭却绰绰有余。而且在学习功夫之初便直接接触绝顶武功,势必会使武学根基不稳,江采儿就是个极好的例子。“铁胆神拳”享誉长江以北垂三十年之久,一拳一脚都扎实无比。从这方面谈,倒也说不上优劣。(.) 而杨广艺这样前途无量的武官,自也不必多说。 可以说,这四位师父,每个人在旁人看来都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请他们每个人出山都是让人费尽脑筋的难事,请他们给人做教习,更是难上加难。而能同时请动这四个人做教习的人,天下除了孙承宗,再不作第二人想。 一品总兵祖大寿不行,做到督师的袁崇焕不行,生祠遍立的“九千岁”魏忠贤不行,甚至皇帝也不行。资历、名望、恩威,还有其他的数不清、说不上来的条件,缺一不可。 左卿铭直到为几位教习全都操持完毕,安排他们休息下,才长出了一口气。 楚楚冷冰冰的立在他身后半个步位。左卿铭长出了口气,道:“我们总共七个人,却有四位老师。你也想想自己想学什么,早做准备吧。” 楚楚半晌才冷冷回道:“怎么,你还要挑着学么。” 左卿铭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我比谁都懂,这四位老师几乎把世间的道理全囊括了,三年我怎么学的完?” 楚楚冷笑道:“世间所有的道理却也未必,怎么,你就学上三十年不就好了。” 左卿铭摇摇头,道:“就是三年,足够学会这世间大多数道理了。既明白了道理,又何必再浪费时间。” 楚楚撇了撇嘴,不愿意再与他说话。却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好狂妄的小子。” 左卿铭转过身,只见一个一身黑衫的中年人正缓步向他们走来。说是中年人其实也不太恰当,他精神看起来极好,眉毛又黑又浓,身板挺的很直,这使得他发髻上的那几缕银丝很容易被人们忽略。 左卿铭拱手道:“李先生,您还没休息么。” 来人正是李麟,只见他摆了摆手,笑道:“我还没那么老,我且问你,你既然想三年中学会这世上大多的道理,又何必再挑着拣着学,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左卿铭道:“这世上的道理大多是相通的,用三年时间学习已是足够,但道理并不等于本事,我懂了那份道理,却未必能做那份事,这本也正常。” 李麟目光闪了闪,颇有些不置可否的意味,但还是笑道:“有点儿意思,难怪学士要我们几个老家伙来教,仲师道必会很喜欢你,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王守仁呢。” 左卿铭道了声不敢,又客套了几句,见李麟再无谈兴,便告辞而去。 他们刚走,门外老槐树下又闪出一个人来,若是左卿铭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来人赫然是多日不见的孙承宗。 他的精神似也旺盛很多。 李麟道:“这孩子很有意思。” 孙承宗望着左卿铭消失的方向,良久道:“只是野了些,人很聪明,根基却不牢靠。”他的评语竟然与祖大寿很是相像。 李麟笑道:“根基的事,学士与我说也是没用,我的本事,本就是教聪明人学偷懒的。” 孙承宗笑了笑,却见李麟严肃起来:“他旁边的女子,便是汪文言的女儿?” 孙承宗叹道:“正是,我东林党亏欠汪文言甚多……” 李麟面色一变,冷笑道:“东林党,现在还有东林党么?” 孙承宗沉默不语,神色笼上几分黯淡。荒草碎石下,竟显得有几分孤单。 第八回 学艺(2) 学艺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也没有举办什么特别盛大的接风典礼。都是老的要成精的家伙了,想来也是不需要这样的。 在这个特别的学校里,四个老师都有自己的院子,因为平均一个老师甚至摊不上两个学生,他们教习的时间便随意的多,学生想学什么,就去那老师的院子。每个老师都会把自己这一段时间要教习的内容订上编程,若是有遗漏的地方,只管再去问便是。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并非只有左卿铭懂。几日下来,每个人都显出了其侧重的地方,文科方面,孙家的男子除了孙玉厚要陪着姐姐外,大多时间都在听宋师道的经义课,孙玉兰、孙玉厚两人则爱听李麟的课。武科方面,孙氏子弟都跟从杨广艺学习战阵之法与骑射功夫。孙玉兰没有选武科。 对于世家子弟而言,这无疑是他们认为的理所应当的选择。 左卿铭谁的课都去,没有什么特别侧重的地方,看来是打定了要先学道理后学本事的心思。楚楚每日跟着左卿铭,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婢女。 但这当然只是表面的尽职尽责,作为名义上的婢女,楚楚老实不客气的霸占了左卿铭的内室,而别的诸如端洗脚水、侍浴、侍寝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事实上,若不是左卿铭还有几两骨头,端洗脚水的八成就是他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知道左卿铭一个两万两银票的“大少“,背地里竟然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 这日清晨,左卿铭的肩膀还因为平板床的折磨在隐隐作痛,就已经到演武场上扎起了马步。楚楚身上披着厚实的毯子,在一张老爷椅上昏昏欲睡,整个操场上都是教习仇百顺健朗的声音:“力从地起,任何武功都离不了扎马步这一根基,我们通背神拳,更是如此……” 七个学生里,学通背神拳的人数最少。江湖厮杀的手段不是世家少爷公子们用的着的,这本在情理之中,他仇百顺看的开,更乐得清闲。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仇师父对他唯一的学生便加倍的严厉。 已是九月中旬,在高阳怕冷的人们,甚至已换上冬衣。左卿铭满头的大汗却化作青烟从头顶升起,仇百顺看了看日头,道:“行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左卿铭应了一声,两手划个半圆,收住势子站起来,稍走两步,只觉两只腿已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仇百顺看在眼里,赞道:“今日扎了两个时辰,比起前几日多出了一倍有余,年轻人既肯吃苦,学武晚些也没关系。” 左卿铭拿了把毛巾擦了擦汗水,笑道:“先生教训的是。”这里的教习都要学生称他们先生,以示没有师门之义。 仇百顺又道:“通背神拳力大势猛,没有底子是学不得的,但看你这进度,只怕再过半月,已可以接触入门拳法,我看你身子轻灵,是不是以前曾学过些功夫?” 左卿铭心中一动,暗道这师父既然提起,那耍一耍他那套轻功让名家鉴赏鉴赏也是不错,便道:“学生曾蒙一位前辈指点,修习过一套名为‘东倒西歪’的轻功。” 仇百顺道:“‘东倒西歪’,这倒没有听过。” 左卿铭笑道:“这轻功是那位前辈新创,江湖上并未流传,我给先生耍一套吧。” 仇百顺迟疑道:“这……” 左卿铭道:“那位前辈已经离世,也并不介意别人看他的功夫,先生不用担心。” 如此一来,仇百顺自没有意见。左卿铭歇了一阵儿,自觉恢复了些气力,便耍起那套“东倒西歪”。自那日他从沙天霸处学会此功,这功夫不知道救了左卿铭多少回性命。相对于那套“千锤百炼”心法被束之高阁的遭遇,左卿铭对此功简直从未放松过分毫。 一个月的时间,虽说不上融会贯通,却也被左卿铭吃的很透了。穴位经脉初步贯通后,他体内的那个“大包”不见了踪影,身法却愈来愈随心所欲。那日在孙承宗书房里使出的奇怪招式,放在一个月前,就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只见左卿铭忽左忽右,脚步踏着奇异的步子,顺腾挪移,莫不如意。便是身体部位,也生出许多奇妙之极的变化来,昔日在祖府上,他用这武功对付赵文杰,在芊芊眼里,就如大汉醉酒,踉踉跄跄,而今耍弄起来,却宛然是一排优美的舞蹈。就连一直迷迷糊糊的楚楚,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待左卿铭气喘吁吁的耍完,却看到仇百顺眉头紧皱,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左卿铭奇道:“先生?” 仇百顺随意应了一声,左卿铭不便打扰,转身把楚楚拉起来,自个儿坐在老爷椅上休息,楚楚忿忿不平,嘴嘟的都能挂上茶壶了。 半晌,仇百顺才凝声道:“这果然是一门奇妙无比的轻功法门,只是……” 左卿铭道:“只是什么?” 仇百顺道:“只是这绝不单单只是一门轻功法门。” 这老人果然不愧为成名已久的武学大家,竟一语说出了这功夫的关键之处,左卿铭心中佩服,喜道:“先生果然慧眼如炬,练这功夫,便是要打开人身上的经络穴脉。” 仇百顺又皱起眉来,道:“这便是了,一般的轻功,多是练提纵之术,打通人体经脉,这不是内功么。方才你演练时,手臂、大腿、胯间这些关节,灵敏处远超常人,想必便是打通经络之功。” 这本也是左卿铭想到了的,却见仇百顺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创这武功之人,实有大本领、大心智,只是老朽横看竖看,心里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左卿铭道:“先生自是直说无妨,学生恭听教诲。” 仇百顺摆摆说道:“教诲不敢当,我们学武一行,大都有个不成器的本事,就是能看出武功的出处。” 第九回 锁链(1) “出处?” 仇百顺道:“比如铁砂掌,自是出在铁砂;五形拳,出自五种动物之形态。八卦掌、游龙掌也不必多提。别的在名字上没有直接说出的,就比如咱们这通臂拳,行家看一眼,也大概知道练法了。” 左卿铭忍不住道:“那绝刀门、天剑门是武功是由什么地方练来的?” 仇百顺道:“绝刀门、天剑门,嘿,刀剑门的武功说起来也无甚奇处,是发掘刀剑本身的潜力,绝刀一脉力大势猛,天剑一脉霜雪轻灵,也正因为如此。” 左卿铭心中不由想起傅剑寒与洛公子那一战,只觉又抓住些刀剑门的命络,心中不由一喜,又道:“学生曾见一个天剑门的高手,能让手中宝剑发出耀眼光芒。” 仇百顺闻言,老眼中也不禁显出些向往之色,喃喃道:“那便是剑芒了,刀剑门的武功修到深处,原都是这样。据说昔日天剑门刀宗宗主楚天枢‘幽冥刀法’平刀十三转,侠气冲霄,魂断幽冥,那是何等英雄绝代!” 平刀十三转,侠气冲霄,魂断幽冥!明知道说的是自己厌恶的门派,左卿铭一时却也听的痴了。仇百顺只道他是被楚天枢威名所摄,微笑道:“话扯的远了,你今日这‘东倒西歪’,你知道老朽是怎么看的么。” 左卿铭道:“正要请教。” 仇百顺顿了顿,道:“不知怎地,我看到你这功夫,脑海中不禁就浮现出幽冷的牢房,一个人满身铁链,躲避着敌家的击打……” 左卿铭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心房剧烈的颤抖起来。仇百顺见他脸色铁青,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也许是我多虑,创这武功之人,才华经天纬地,又岂能为人所擒?” 但左卿铭却已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越是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越是浮现出楚天枢全身被绑满了沉甸甸的铁索,左躲右闪的情形。 这真是个奇妙的世界。 江湖上十几年前便传出剑宗宗主穆长风身死、刀宗宗主楚天枢失踪的消息,但其中的细节却从没有人知道,甚至是穆长风先死的、还是楚天枢先失踪的这样简单的事情,便是刀剑门自己的弟子都说不清楚。 沙天霸说,十几年前在广东曾见过楚天枢一面,楚天枢往西南而去,是要找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很可能是三通软神香。 而自己见穆长风的时候,恰恰也是十年以前,从他身死的时间看,大概就是他把自己送到广昌以后。但穆长风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甚至到底有没有死,却也是不确定的,因为根本就没人找到他的尸首。 只是流传着他身死的消息。 而今天,从楚天枢的“东倒西歪”来看,楚天枢还被人囚禁过。但他既是被囚禁,又怎能到广东教沙天霸功夫?他既能教给沙天霸功夫,便是被人放出来了,又怎会失踪?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卿铭忽道:“先生,有没有一种内功,如果练了会被人控制?” 仇百顺笑道:“功夫练成了便是自己的,怎么可能被别人控制,最多也就是那个人知道你的功夫罩门。但罩门基本也就是身上那几处地方,谁都藏的严严实实。” “试想,一个人的脉门若是被人抓到,那便一定是拼尽全力都打不过对方,既然打不过人家,那你的罩门是不是让人知道也就一样了。” 左卿铭点头道:“先生教训的是,那功夫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呢?” 仇百顺瞪起眼道:“假的?每一套功夫都有自己严密的体系,一步不对,功夫整个就不对了,练的人只要不是死脑筋,在走火入魔之前总是能察觉的。这就像学问一样,若有人非要编一种假功夫,那也不是假功夫,而是另外一种功夫了。” 左卿铭只觉脑中灵光一现,大声道:“原来如此。” 回到住处时,左卿铭心中的喜悦简直快要抑制不住。他完全明白了,“千锤百炼”正是“东倒西歪”的孪生武功! 东倒西歪练身法形体,解经脉穴络,随着修习的加深,先是身法飘忽诡异,然后是身体部位移转自如,到了最后,经络穴位都要移位,既然移位了,也就再没有罩门或者死穴的限制。 可以说,这正是要把一个人整个身体全部改造、然后打碎重来的绝顶武功。 可是一个人的身体构造在人出世之时便已落定,妄自更改,看似潇洒,却有无穷后患,便如高空走钢丝,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先前左卿铭体内的“大包”想必便是这“东倒西歪”的产物,每当这“大包”流经身体,左卿铭都有一种拉肚子的感觉,正是体虚之征兆。左卿铭以为这“大包”的消失是因为“东倒西歪”练的深了,却不知道这只是修习了“千锤百炼”的结果! 如此,这“千锤百炼”的效果,也就呼之欲出了。这套内功心法,正是要把他已改变的经络稳定下来,并使之成为另一种常态。 这是一套绝对完美的体系。 更妙的是,仇百顺提出的两个缺点,对这套武功也没有任何问题,其一,这武功练成后根本就没有罩门,其二,便如仇百顺所说,只要不是傻子,在走火入魔之前,总是能察觉的。这两套武功相生相辅相成,正是水**融、绝无缝隙,左卿铭便是再笨,也能及时发现不对的地方! 这么说来,沙天霸倒是救了他。 可以想象,若是没有“千锤百炼”,左卿铭再这么练下去,怕是还没练成,身体已由于顶受不住内部的剧变而彻底垮掉了。 难道沙天霸是个好人?当左卿铭从狂喜中回复冷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问题。况且,沙天霸还是最后一个见到楚天枢的人。 第十回 锁链(2) 他的地位在左卿铭心中从来也没这么重要过。(.无弹窗广告)左卿铭盘腿坐在床上,想着自己遇见沙天霸的始末,想着沙天霸的一言一行,越想越觉得不妥,终于直起身子,叫来一个平时还算机灵的小厮。 他取出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递到那小厮手上,道:“承德试剑大会快开始了,你拿着这钱,现在就去承德,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饭菜,那里一定有不少武林人士,只要还有一个武林人士在那里,你就不许回来。” 那小厮讷讷的接着银票,已被左卿铭云里雾里的话说的晕了,半晌道:“公子是要小的找人么?” 左卿铭赞道:“不错,你给我打听一个叫沙天霸的人,只要是他的消息,事无巨细,都整理好了拿回来给我。”说着觉得不放心,又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 那小厮忙道:“够了,够了,这些银子便是咱高阳最大的酒楼也能买下来了,小的蒙公子看得起,怎还能不知道好歹,小的一定为公子办好这件事。” 左卿铭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好歹,我这做公子的就更不能不领你的情,这银票你拿着罢。” 那小厮脸红扑扑的,叩过头便要出门,左卿铭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这声音不同于平常,竟显得略有些尴尬:“那个……有关天剑门的消息,特别是一个叫江采儿的姑娘的消息,也是事无巨细……一并带回来。” 那小厮走后,左卿铭又仔细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才起身,却见楚楚倚靠在内室门口,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知道已来了多少时候。 左卿铭向来知道她有午休的习惯,道:“怎么,今日竟然起来了?” 楚楚道:“你刚才与那小厮说话,若是没加后一句,我还以为你在谋划什么大事呢。” 左卿铭道:“我一个小小的人儿,能谋划什么大事。不说这个,我正好有件事要你帮忙。” 这也许是全世界最奇怪的忙。 他挑了一间他院子里平时无人居住的小厢房,又打发人去买了五条长长的拇指粗的官差拷人用的铁链子,分绑在这屋子的四周。(.无弹窗广告)说来虽简单,筹备起来却很麻烦,等这东西全摆放好,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楚楚在一旁看的有趣,道:“怎么,知道我师父要来了,要把我锁起来?” 左卿铭回头笑道:“不敢,我要把自己锁起来。” 楚楚这才真来了兴趣:“哦?你想怎么玩?” 左卿铭道:“这个‘玩’字说的好。我要用这铁链锁住手腕、脚腕、腰五处地方,你便拿棍子打我。你若是看我不顺眼,这次正是出气的大好机会。” 楚楚嘻嘻笑道:“这个忙真是叫人难以拒绝。” 左卿铭道:“只是有一点,这功夫我才刚练,你只可用棍子刺我,不能拿棍子砸我。” 楚楚道:“要是不小心把你刺死了呢?” 左卿铭听得脑门渗出冷汗,讪讪道:“你总不至于真把我往死里打吧。” 他想出如此怪异的方法,当然是因为听了仇百顺的分析。平时练“东倒西歪”时,他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既然知道这功夫是怎么生出来的,那这方法自然也是练功的最好方法了。 只不过这种练功方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左卿铭脸皮再厚,也不敢叫别人来帮忙,左想右想,倒还是只有楚楚合适一些。 他给自己拷上五条铁链,又指挥楚楚把这里安紧一些,那里放松一些,不一会儿,已调成一个既有他行动的空间又保证了足够的束缚的距离。五条铁链凌空而起,至少有三十斤的重量,他的身子也微微一沉。 这个距离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是没有任何行动空间可言的。 难道当初楚天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创出了“东倒西歪”功?左卿铭拉拽着身上的链子暗暗咋舌,忽见楚楚美目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他心中刚叫了声不好,便见一条胳膊粗的木棍搂头砸了下来! 这妮子耍诈!左卿铭只觉得一股狂风呼啸而至,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的便要闪往一旁,只觉手脚腕上和腰间一紧,带起一阵哗啦啦的铁链激响,他肩膀上已挨了一棍。 楚楚虽没多少手劲儿,那棍子却不是假的,左卿铭疼的倒吸口凉气,来不及细看肩膀上的伤势,第二棍、第三棍便接踵而来! 这要如何躲闪? 左卿铭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如噩梦一般的日子。到睡觉的时候,他觉得半边身子都被棍子打酥了,有心想说上楚楚几句,楚楚眼一瞪就摆出一副姑奶奶撂挑子不干了的架势,左卿铭又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只得咬咬牙忍下来。 有一天晚上实在忍不住了,刚哀嚎了没几声,一个枕头就扔到了他头上。当然了,左卿铭很冷静的装作那枕头没砸到他。 几天下来,撇开左卿铭的东倒西歪功不说,抗击打能力就得到了极大的加强,胳膊腿儿硬朗了,早晨扎起马步来轻松自如,仇百顺自是大加赞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逐渐转冷,身上衣服越添越多,楚楚虽然一个劲儿照着脸打,但从没打着过一次,这让伤痕累累的左卿铭好歹还能出去见个人。有时候这样想想,心里就好受很多。 第十一回 五少爷 这日上种师道的经义课,孙氏子弟与左卿铭七人都在,种师道讲他师父王守仁正讲得唾沫横飞,忽然有一人大步迈进堂来。 孙传功惊道:“五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是孙承宗的第五子,孙传学。 只见他一身拖沓到地的白衫,那眉眼轮廓就像是和孙传功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但孙传功时刻是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的,而这孙传学顶多三十出头,在左卿铭看来,身上却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暮气。 这倒是奇哉怪也。 孙传学先向种师道老先生问了好,孙玉成几个兄弟们忙向他们五叔行礼。左卿铭也站起来,孙传学道:“你便是左卿铭了,很好。” 左卿铭道:“正是在下,世兄请坐。” 孙传学道:“我为什么要坐?” 他这句话一出来,孙氏子弟或多或少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左卿铭奇道:“坐便坐了,还有为什么么。” 孙传学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坐与不坐又有什么两样。” 左卿铭看了孙传学一眼,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然坐便是不坐,不坐便是坐,世兄若是执意不坐,怕是着相了。” 孙传学一怔,左卿铭身后的楚楚已噗嗤笑出声来。左卿铭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道:“坐便是不坐,不坐便是坐,世兄明明可以不坐,却为了我们坐了,这正是成人之美、利己利人的好事,世兄这一坐,岂不就显出世兄佛法精深?” 这次孙氏子弟不禁都笑出声,孙传学被说的张口结舌,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忽的抓起张椅子坐下,他双脚缠在椅子上,双臂陡然伸长,一只手在地上轻轻一拍,椅子便向前飘出几步,另一只手再一拍,人已在大门之外,就这么以手代脚,转眼竟已消失的不见踪影。 左卿铭与楚楚不禁看的愣了,还是孙传功解释道:“我五哥坐下是因为辩不过你,走是因为要去找地方思考辩过你的方法,世兄不必惊慌。” 左卿铭闻言苦笑着点了点头,楚楚撇了撇嘴,小声道:“疯疯癫癫的……”刚说出这几个字,已被左卿铭捂上了嘴。 这绝不是疯疯癫癫,因为在这一刻,左卿铭想起了海坨山上讨酒喝的楚天淞。 一旁种师道捋着胡子,还在喋喋的赞道:“卿铭善辩,颇有古人之风。” 半截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打岔,种师道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整整讲了两个时辰才下课。左卿铭与孙氏子弟打过招呼便要回去,忽见孙玉厚走上来道:“左世叔,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他说的腼腆,左卿铭也不觉好笑,道:“公子请讲。” 孙玉厚回头瞟了眼孙玉兰,才迟疑着问道:“我想知道,若是我五叔想到回答你那问题的办法,会是什么呢,世叔又要怎么辩回去?” 他首次在左卿铭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就好像付出多大勇气似的。楚楚在旁边撇了撇嘴,道:“是你姐姐要问的吧,谅你这闷葫芦也问不出这样的问题。” 她说的既急又快,等左卿铭说出“不得无礼”的话,孙玉厚已被挤兑的耳朵根都红了。 远处的孙玉兰,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上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式样很简单的淡黄色杉子,远远望去,竟然像极了芊芊,只见她瞪着楚楚道:“你为何欺负我弟弟?” 楚楚道:“我怎么欺负他了?” 孙玉兰愣了下,她方才站的远,连他们的对话都没听到,此时只能勉强说道:“我弟弟的脸都红成这样了,还不是你欺负他?” 楚楚嫣然笑道:“呦,那可不好意思,男人与我说上几句话,还没有不脸红的。” 她本就容颜绝美,此时风情万种的一笑,当真是百媚丛生、万花失色,便连左卿铭这等日日与她一起的,也不禁暗暗咽了口口水。 孙小姐本也是个美人儿,可与楚楚这么一比,那就真的只能算是凑合了,她大眼睛里一阵迷惘,似也被楚楚的风采折服。那一张小脸儿时红时白,却突然指着左卿铭道:“左世叔就不脸红的。” 左卿铭只得苦笑。 是个男人见了楚楚都要脸红,可左卿铭脸没红,那不就是变着法儿的说左卿铭不是男人么。孙玉兰很快发觉了自己的口误,跺跺脚便飞也似的逃去了,而一旁楚楚几乎已经笑的快喘不上气来。 送走这对儿活宝,楚楚还在很没风度的揉着笑疼了的肚子,她那身剪裁的很合身的杉子便不可避免的出现可怜的褶皱。左卿铭在一旁看的直皱眉,忍不住抱怨道:“你能不能别揉肚子了,一点也没有女孩家的样子。” 楚楚嘻嘻笑道:“我是没有女孩家的样子,你教我总可以了吧,今天我才知道你也是懂这个的。” 左卿铭淡淡道:“童言无忌,你好歹也是他们的师姑,这么着逗你的晚辈,也不怕丢了身份。” 楚楚道:“我呸,你有没有人家大都不知道,还说人家童言无忌。我看你那个玉兰侄女儿就是看上了你,才想着法儿和你说话。” 左卿铭张了张嘴,却也先笑出声来。 第十二回 披香仙子(1) 两人就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坐下。 自从左卿铭要楚楚“帮忙”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好上不少,虽不至于交上“朋友”,但楚楚对他也不总是那么冷冰冰的,互相这话里的火药味也没以前那么浓。 就像今天,看起来就是两个很好的朋友在开玩笑一样。有一个很出色的美人儿愿意与你一天到晚的在一起,还能开开玩笑,这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个好事。 楚楚这些天没事还会跑到李麟那里听听课,学点阴阳学之类的回来和左卿铭顶顶嘴。 综上所述,有时候让人把你打一顿,反而会有出乎意料的好的效果。 左卿铭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旁楚楚百无聊赖,便问道:“那个孙传学要是再来找你,你会怎么应对?” 左卿铭道:“你也对这个有兴趣?” 楚楚哼道:“怎么,只能让你那个乖巧的侄女儿问,我便不行么。” 左卿铭嘻嘻笑道:“那也是你侄女儿。” 楚楚作势要打,左卿铭却道:“你们俩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个人。” 楚楚道:“是个女人吧?” 左卿铭奇道:“你怎么知道?” 楚楚冷笑道:“你的红颜知己倒还真不少。” 左卿铭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道:“你还听不听了?” 楚楚瞪了他一眼,刷的站起身,道:“不听了,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又不去做尼姑。”她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呢。 亭子下面是一汪绿幽幽的池塘,水面上飘满了枯枝败叶,楚楚站在亭子边对着池水愣愣的出起神。 她极少有这样恬静的时刻。 她的侧脸在夕阳下充满着古典的美,除了被秋风吹起的发丝裙摆外,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最完美的塑像,但就算最伟大的雕塑师父也造不出这样灵动的作品。一颦一笑都那样牵引人心。 左卿铭正欣赏的如痴如醉,忽见楚楚好看的眉头搅在一起,鼻子耸了耸,就像是在闻什么东西。 左卿铭道:“你在闻什么?” 楚楚回过头,迟疑着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左卿铭也用力闻了闻,笑道:“闻到了,那不就是你身上的香气么。” 本来一个很暧昧的笑话,却使得楚楚脸色猛的一变。 这是怎么了?左卿铭见楚楚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却也不开口。 直到日头西斜,夕阳已变作醉人的酡红,楚楚忽然道:“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小说?” 左卿铭愣了愣:“什么?” 楚楚缓缓道:“一本小说,里面的女子对男子说:‘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会不会不理我’?” 左卿铭失笑道:“这是什么破小说。” 楚楚不动声色的接着往下说:“那男人说不会,女子又道:‘我从小没爹没妈,缺人管教,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可要原谅我,我也都是为了你好’。” 她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目光却落在不远处已变作金色的湖面上,除了飒飒吹在顶上的秋风,这亭子再没有别的声音,就好像她刚才说过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一定要让别人记住的意思。 左卿铭忽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楚楚道:“就是这些了啊。” 左卿铭沉吟道:“那男子后来说什么了。” 楚楚眸子略带丝迷惘,喃喃道:“那男子说过的话……我却已经不记得了……” 她真好看,左卿铭看着她洁净的脸,痴痴地想着。 吃饭的时候,左卿铭一言不发,一直在想着她说过的话,楚楚随便吃了几口,起身道:“今天还要练功么?” 左卿铭随口道:“那是自然。” 楚楚道:“身上的伤还碍事么。” 左卿铭道:“已好得多了,还得多亏你照料……” 楚楚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今天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左卿铭暗暗的想。 直到三十斤的铁链栓在他身上,楚楚拿起那根棍子的时候,左卿铭才发现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楚楚以往虽然也要耍些无赖刻意让左卿铭吃吃苦头,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怎么形容呢,那架势完全就像遇见杀红了眼的仇人。 但左卿铭已没有后悔的余地,甚至没有了思考的时间。 他全身都被铁链扣的死死的,他也从来都不知道楚楚竟然这么有力气,能把一根手臂不算细的木棍挥舞的这么快也这么狠。 他已经竭尽全力的躲闪,却只能勉强避开关键部位,不一会儿胳膊上腿上便伤痕累累。腿因为最近一直扎马步结实不少,倒还罢了,胳膊被拍了几下,就跟要被打断了似的。 左卿铭身上的旧伤大多崩坏,而他也眼看就要被棍子打成重伤,终于再也忍不住道:“楚……楚楚,这都小半个时辰了……你……”话没说完,肩膀上又挨了一棍,他一说话就泄了真气,只能靠皮肉硬抗,这一棍竟把他打的眼泪都忍不住冒了出来。 楚楚连着挥了七八十棍,笑道:“怎么,被打哭了?” 这丫头莫不是突然发了失心疯,要把我给打死? 左卿铭想起她说过的“从小没爹没妈缺了管教”,心中顿时一寒,他用肩膀蹭掉泪水,勉强笑道:“是啊,我念着姑娘对我的好,竟然感动的哭了。” 楚楚闻言终于停下棍子,微微喘息了几声,大眼睛中闪着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左卿铭道:“你可见过男人流泪的么,这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了。” 便在这时,四周忽的飘起一缕奇异的清香,左卿铭眼瞅着楚楚神色缓和了一些,又道:“好姐姐,你身上真香。” 岂料楚楚脸色一变,忽的冷笑道:“既然我对你这样好,你叫我声妈妈听听。” 第十三回 披香仙子(2) 左卿铭怒道:“你……” 楚楚道:“不叫的话,我可就又打了。(.无弹窗广告)”说着挽起袖子又要向左卿铭打去。 左卿铭勉强压抑住怒气,道:“楚楚姑娘,我虽把你强留在这庄子里,却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之事,你打几棍子解解气也就算了,这样闹不觉得过分了些么?” 楚楚冷冷道:“以前的事都不必提,这个时候说好话,也有些晚了。” 左卿铭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你怎么了,我认识的楚楚不是这样的啊,下午我们还一起……” 楚楚截断他道:“我是怎样的,要你来说么?”一棍子又向左卿铭打去,左卿铭不闪不避,只听一声沉闷的钝响,就有一缕鲜血从他额头流了下来。 楚楚声音似也有些颤抖,道:“好,你硬气,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左卿铭冷笑道:“这里毕竟是孙府,只要我大声呼喊,一定会有人来,你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把我打死,却也未必能。” 楚楚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忽然一言不发的操起棍子,竟向左卿铭的命根子打了过来! 左卿铭这才慌了神,他身上缠着三四十斤重的铁链子,本已行动不便,先前又负了伤,只勉强抵挡了几下,已是险象环生,忙叫到:“阿姨,姑姑,好阿姨,好姑姑,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他这么一叫,楚楚果然停了手,问道:“我是让你叫我妈妈的。” 左卿铭喘着粗气,内里早已气炸了肚皮,嘴上却赔着笑道:“阿姨你以后的儿子一定英俊潇洒、文武双全,非要认我这么一个笨儿子,那岂不是太吃亏了。” 今天的事实在是诡异之极,左卿铭这辈子别说没有见过,简直就听也没听说过。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只得低一把头,是孙子也得装了。 他半边脸被鲜血染红,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硬着头皮又道:“好阿姨,我这样叫你总也可以的吧,你放过我吧。” 楚楚哼了一声,似是仔细想了一想,只听她沉吟道:“叫阿姨也可以,我也不想你把我叫的太老,咱们这里一共七个人,你便叫我七姨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原本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苍白的俏脸竟然慢慢红润起来,这让他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但左卿铭牙都气的痒了,自然没有心思看这些东西,只是笑道:“七姨你真漂亮,快过来让我亲亲你。” 楚楚咯咯娇笑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半晌道:“你这小畜生偏不学好,也罢,你立个誓吧。” 左卿铭心中一凛,赔笑道:“我说过的话,从来不反悔的。还用立什么誓啊,七姨真是会开玩笑。” 但楚楚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左卿铭一阵晕眩,只想着要不一头撞死算了,但身上的铁链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 到了这个时候,左卿铭反而冷静下来。 他直勾勾的盯着楚楚。楚楚被他盯的发毛,忍不住大声道:“看什么,你发不发?” 左卿铭闭上眼睛,淡淡道:“你听好了,我左卿铭今日认楚楚姑娘为我七姨,天地为证,永无更改。” 他如此冷静的发完这个誓,倒是让楚楚有些呆了,半晌道:“好吧,那些若违此誓就怎样怎样的话,我就不让你说了。” 左卿铭嘴角发苦,脑海更是一片混乱,忽觉左手腕一轻,铁链竟然真的被打开了。她怎么了,难道是疯了?他不怕自己一掌打死她? 这只是个恶作剧? 还是我在做梦? 楚楚低着头,解开他手腕上的锁链后又蹲下替他解脚上的束缚。她窄窄的背、还有在灯火下白的发亮的脖颈,都那么没有丝毫顾忌的暴露在这个愤怒的人的面前。 这个过程中,左卿铭左手的中指与大拇指已经磨擦的发烫,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勉强抑制住一掌拍死这个新认的七姨的念头。他这个年轻的七姨大概也是知道的。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咯咯的媚笑。 左卿铭眉间一冷,沉声道:“谁在外面?” 那媚笑声道:“少年人那么凶做什么。” 她竟然在说话时都有着一种很能撩拨人的魅力。还记得左卿铭初次与楚楚相见时,对楚楚的评价便是柔柔腻腻,但今日这女声,比起当日的楚楚,又柔腻上何止十倍? 这是那种立刻能让人联想到床的声音。一直低着头的楚楚忽然大声道:“师父,是你么?” 那声音道:“师父找了你这么些天,本以为你在受苦,却没想到你竟给人当上了阿姨。” 楚楚推开门,道:“师父你在哪儿,快进来啊?” 那声音娇笑道:“师父倒也想念你的很,只是这里有个可恶的和尚不让师父进来。” 楚楚疑道:“和尚?孙府哪里有和尚?”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一个男子声音淡淡传来:“孙府里的和尚,自然就是我了。” 听声音竟然是下午才见到的孙传学!楚楚瞥了眼左卿铭,左卿铭舒缓着肩膀手腕,神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楚楚又道:“这位和尚,你为何要阻拦我师徒相见?” 孙传学道:“‘披香仙子’要做什么,岂有在下阻拦的余地。怕是仙子看上了和尚,把徒弟都丢了呢。” 披香仙子媚笑道:“你这个色和尚。” 孙传学道:“不敢,仙子明鉴,左世兄乃是我孙府的贵客,在下万万不敢容他有失。” 披香仙子道:“谁说要杀他了,我想看看自己徒弟的大外甥,难道也不成么。” 孙传学还未说话,左卿铭已怒道:“你究竟是谁?” 披香仙子道:“我……我是你七姨姥姥啊,咯咯!” 左卿铭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意涌上心间,喝道:“你给我出来!”他大步走到门前,睁圆眼睛向外望去,却只见苍茫夜色,不禁微微一怔。 孙传学人不知躲在哪里,声音却清晰无比:“世兄万万不可,披香仙子对你本无恶意,你又何苦招惹?” 左卿铭冷笑道:“我不招惹她,我只是想见见她。” 楚楚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那边披香仙子微一沉默,笑道:“少年人火气这样大,我可不敢出来了。” 左卿铭瞪着眼道:“为什么。” 披香仙子道:“人家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若不想见我,我就要见你。你想见我了,我偏偏不出来呢。” 左卿铭被她这么一打岔,不知怎么怒气竟消散不少,他扯下自己衣衫把受伤的地方草草包扎了下,道:“这是什么怪脾气?那好,我不要你来见我,这样行了吧。” 披香仙子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想要我见你的,你现在这样说只是为了要我现身,我不会见你的。” 左卿铭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是想见你的?” 披香仙子道:“你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你心里想不想见我?” 这便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典故了。孙传学本就痴迷此道,他们我见你、你见我的这么一通说,孙传学大呼过瘾,一时竟然连左卿铭的安危也忘了。 第十四回 披香仙子(3) 左卿铭也被气乐了,理了理心绪道:“仙子方才说,你不见我,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是不想见你的。” 他等到披香仙子嗯了一声,才接着道:“但仙子方才却是想见我的,此时不想见我,是因为我而改变了想法。而我本来是想见仙子的,此时为什么不能也因为仙子而改变我的想法呢?” 茫茫夜色下,那披香仙子似是微微一愣,又道:“但你的想法到底有没有变,人家却是不知道的。” 左卿铭道:“我的想法到底变没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仙子难道不想知道么?” 披香仙子叹了口气,道:“看来只有我出去才能知道的了。” 左卿铭道:“正是。况且仙子本是来见我的,却因为我改变了心意,这更让我惭愧。” 披香仙子叹道:“唉,你说的很好,但我还是不出去。” 左卿铭奇道:“这是为何?” 披香仙子道:“我本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时时想着别人,从不考虑自己,哎呀,真是没有法子。” 一旁的孙传学只怕他们辩不下去,叫道:“仙子你还是出去吧,在下也好奇的很呢。” 披香仙子叹道:“我这样的苦命人,哪还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呢。” 左卿铭道:“那仙子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也不见我的了?” 披香仙子道:“是呀。” 左卿铭道:“绝不反悔?” 披香仙子道:“人家从来不反悔的。” 左卿铭眼中闪过喜色,大声道:“如此就好,仙子请便,在下这就休息去了。” 其余三人全是一愣,孙传学随即大喜。便见左卿铭慢条斯理的把灯熄灭,又细细关好门窗,比年纪最大的管家还要细心的多。如果不是他满身的伤和血渍、满身破烂的衣衫,这必定又是人世间的一件的佳话。 半晌,披香仙子才道:“徒儿,你要去哪里?”而此时左卿铭正拉着楚楚的手要进屋。楚楚的神色在夜色中看不清晰,他们说话,她没插一句嘴,左卿铭拉她手,她也不甩脱,整个人竟似怪极了。 左卿铭道:“她自然要与我在一起。” 披香仙子道:“她是我的徒儿。” 左卿铭笑道:“她是我七姨。” “七姨”两个字一出口,左卿铭便觉得手掌里握紧的小手微微一紧。披香仙子吃吃笑道:“这倒是我的错了,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好看的小说)” 左卿铭道:“很多人都喜欢我的。” 披香仙子却不再理他,对楚楚道:“乖徒儿,你总得给师父句话。” 楚楚略一迟疑,低声道:“徒儿回京也是无事……” 左卿铭听得心中一喜。 她话音极低,亏得披香仙子隔着大老远还能听到,只听披香仙子声音似也带上一丝疑惑:“师父方才在那小屋子里听到的声音,难道是假的么?” 楚楚道:“他这人……嗯……倔的很,我打他一顿,他便好好的了。” 左卿铭听得嘴里发苦,披香仙子也不知道相信了几分,又道:“你已与他成亲了么?” 楚楚忙道:“没有师父的准许,徒儿怎敢擅作主张?他这人狂傲不羁、志大才疏、唯利是图、自以为是,我要做他七姨,便是要好好管教他……” 披香仙子微一沉默,慵懒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你不用紧张,师父是讲道理的人,既如此……师父便去了。” 左卿铭眼睛瞪的大大的,却是没有料到这位仙子竟然这么好说话。 那边孙传学已笑道:“我也去了。”这四字在夜空中缓缓飘荡过来,一字比一字模糊,最后一字出口的时候,应是走得远了。 而且听他的意思,披香仙子竟也已经走了,左卿铭这辈子也没遇见过这么爽快的人。 他从头至尾没有见到这位披香仙子的面目,但印象却是深刻之极,脑海中甚至已经勾勒出一个风姿无限的慵懒的贵妇人…… 左卿铭忍不住道:“你师父多大年纪了?” 楚楚道:“不知道。” 左卿铭瞥了她一眼,黑夜中,她神情黯淡,就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奇异的芬芳似也远去了,左卿铭看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又看着眼前这个新认的七姨,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傻子,此时已完全想通了楚楚的意思。凉亭里楚楚没有明说,是怕她师父这千里听音的功夫;而打他以至于逼他认她做七姨,一是要显得楚楚在这里过的还不错,二是要把左卿铭和她绑在一起,使她师父难以下手。 但这还是极为行险的一招。若不是孙传学及时赶到借着孙府的名义硬顶住披香仙子、左卿铭又在言语上僵住她、而楚楚又不愿与她走――这些条件只要缺了一条,今天这事结果如何,就难料的很。 楚楚既然用这么极端的办法,当是深知她师父的性子,这性子先不说是不是杀人如麻,却也绝对不会像今晚表现出来的这么好说话。 只是最让左卿铭奇怪的是,披香仙子花了大把的时间来找自己徒弟,又这么轻易的放过了楚楚,却是怎样也说不通的。 看楚楚的脸色就知道她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她显然没有任何的要告诉左卿铭的意思。 总而言之,用一身伤换一条命、外加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还是非常值得的。左卿铭这样的人很容易生气不假,消气却也容易。 左卿铭悄悄靠过去,嘴唇贴上了楚楚的耳朵。楚楚从心虚中缓过神,皱眉道:“怎么了?” 左卿铭轻声道:“你是要留下来陪我了。” 这是他自认为的很浪漫的语言,今晚夜色也很美。一对少男少女,也都俊俏的一塌糊涂。 楚楚不动声色的抽回小手,瞪起眼道:“你该叫我七姨。”转身回了屋,只留下一脑袋糊涂念头的左卿铭拖着满身的伤独自慨叹。 第十五回 玉箫 接下来的几天,左卿铭一直没有出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额头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身上也到处是狗皮膏药,这副尊容实在是没脸出去见人。 楚楚还算体贴的把内室让了出来,这让左卿铭着实有些感动,苦尽甘来的窝在床上,这里那里的到处闻个不停,只要一想到楚楚在床上睡了这么多天,他都能心神激荡好一阵子。 好几次他还真从枕头底下捡起几根柔柔的头发。 这天楚楚又给左卿铭熬好了药,看着他喝完,对他说道:“这几天反正你也下不了床,七姨教你点乐器怎么样?” 左卿铭好奇道:“你都会什么?” 楚楚道:“琵琶、七弦琴、萧管、二胡、甚至是胡笳,只要你能想出来的,七姨都可以教。” 她每句必称七姨,左卿铭只做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学什么好些,你觉得呢?” 楚楚道:“你真有兴趣?” 左卿铭道:“有啊,我曾与你说过,聚贤庄这四位先生囊括了世间大多数学问,如今可得改一改,这音乐一项就是没有的。” 楚楚叹道:“你从未关注此道,又怎知道有没有,别的师父我不知道,但李麟先生却是此中高手。” 左卿铭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楚楚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支玉箫来。 这玉本身就已是一件难得的宝物,玉箫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二尺多长的萧管古朴无华,绝没有像其他玉箫上雕龙刻凤般的花俏,却也正因如此透出一种古典的美感。[.超多好看小说] 左卿铭睁大眼睛,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楚楚淡淡道:“从李先生那里赢来的。” 左卿铭奇道:“赢来的,怎么赢的?” 楚楚道:“这是七姨自己的事,还都要你管么。” 左卿铭苦笑道:“看这玉箫的成色,就知道这八成是李麟压箱底的宝物,你倒是会赢。” 楚楚不耐烦道:“你到底学不学?” 左卿铭忙道:“学,我当然学。”手忙脚乱的接过,只觉这玉箫握在手里温润无比,心下更多喜欢了几分。 他看看这玉箫,又看看楚楚,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你方才问我要学什么时,我若是不学这箫呢?” 楚楚撇撇嘴没有说话,左卿铭想了想又道:“人家李先生千里迢迢来教我,咱们不感谢也就罢了,还怎么能占人便宜,待会儿你包上三千两银子给李先生送过去。” 楚楚哼道:“你以为李先生是你这样的俗人么,你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左卿铭也觉得有道理,便道:“那这样,你再去和他赛一赛,故意输给他三千两银子不就行了。” 楚楚冷冷不说话,左卿铭叹道:“那就再换个方法,你安排个人把这钱送到李先生老家总行了吧,匿名送,就算他回到家猜到是咱们,到时候咱们也早就不在孙府了。” 楚楚怒道:“你怎么这么倔,我说了,李先生不稀罕你的银子。” 左卿铭哼道:“我便稀罕么?送壶酒是送情谊,送个玉佩是送情谊,送点儿银子为什么就不是情谊了?你们把银子看的与别的东西都不同,说到底不还是因为稀罕银子么。” 楚楚张了张嘴,却闷起头,俏脸居然憋的通红。左卿铭把玩着手中的玉箫,一时也有点纳闷。 这还是那个总把自己顶的一愣一愣的大丫头么? 不管怎样,楚楚最后还是把银子送往李麟老家去了,左卿铭心中高兴,便兴致勃勃的学起这玉箫。 箫有六孔,每一孔都打磨的光润无比,楚楚也不知从哪儿又抽出支普通的竹箫,左卿铭调动着他唯一还算灵活的手指吹吹按按,一时倒也学得有模有样。 学了几个时辰,左卿铭竟然颇有进境,楚楚心中暗讶,脸上却淡淡的,只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想不到你还有些天赋。” 左卿铭笑道:“是我与这玉箫投缘。” 说着略有些惋惜的看了手中玉箫一眼,喃喃道:“只是可惜这玉箫只能拿来演奏,打起架来却派不上用场,回头我学会了,让人给我打支精钢的,就和判官笔差不多。” 楚楚收起萧管,冷笑道:“那也好得很,以后拿着那根精钢萧管吹吹死人,好歹饿不死的。” 左卿铭也知道铁质的萧管音质极差,只得放弃这妄想,哪知楚楚忽道:“我倒是听师父说过,在关外天山上,有一种千年寒铁,不但坚硬无比,用来作乐器也最适合不过。” 左卿铭愣了愣,暗道那天山不就是天剑门的地盘么,疑道:“既然坚硬无比,又如何开采?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寒铁做成的乐器?” 楚楚道:“那自然是要极大的人力的,天剑门的宗主法器无尘剑,身似寒月,流光溢彩,不就是这寒铁做得么。” 原来鼎鼎大名的无尘剑,是这么个由来。 左卿铭眨眨眼睛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楚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想到什么就说了,有什么为什么的。” 左卿铭又不依不饶的道:“那你为什么要教我吹这玉箫呢。” 楚楚淡淡道:“想到什么自然就做了……你要自我陶醉,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左卿铭脸上不由现出失望之色,楚楚也不看他,径直出门去了。 转眼已到第六七日,左卿铭慢慢才能下床走动走动,他身体本已壮实了不少,这次伤的这么重,倒大多是旧伤崩裂而致,那天晚上他还有心情调笑,本以为能咬着牙挺挺,谁知腿一离地竟再也下不来了…… 孙氏子弟或多或少都来看望过他,孙玉乾只象征性的来过一次,孙玉兰自然就是那个来的多的,小姑娘心疼的眼圈都红了,左卿铭还得拖着满身伤硬着头皮安慰她。 四位教习里,种师道精通歧黄之术,为他开了方子,这几日他喝的便是种师道给他开的药。 别人问起这伤时,左卿铭就推说是不小心摔的,但这理由实在太过荒唐,而这附近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摔人的地方,仇百顺皱着眉头想到:就是这小子在院子里打上一天滚儿,也不一定能伤的如此惨烈。 孙传学没有出现,而孙府倒因为左卿铭的伤而特意加派了卫士。 楚楚静静站在一旁,一双雪白的手掌藏在袖子里,举手投足,就是最严苛的礼仪也找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每个探望左卿铭的人都会赞赏的看着她,并且在离开的时候礼貌的与她道别――大概谁也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左卿铭一直对楚楚的年纪很感兴趣,因为有了江采儿的经验,他知道楚楚八成是要比他大一些的。俗话说,男人是少壮的好,女人却是越老越够味儿,所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 但只要联想到她那个风情万种的师父,左卿铭就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看法了,他坚信就算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被那个披香仙子教上几年,也会成为很懂风情很有女人味儿的女子。 他还发现自己身上的一件怪事,就是在所认识的女子中,不管是芊芊、江采儿还是这个楚楚,都很难知道她们的名字,对于年纪更是一无所知。 也许每个少女都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们的年纪,她们不愿意太小,也不愿意太大,这真是使人费解的问题。 左卿铭在床上胡乱的想着这些,他当然还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这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又将要变化成什么样子。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把人分成男人和女人,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你和我了。 他马上就要十七岁,在明代,很多在他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第十六回 污蔑(1) 但左卿铭很快就把这些影响他心情的东西抛在一边,转而想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好看的小说)他以前太忙碌了,并且刚刚才发现,一个人能合理合法合情的躺在床上想一些东西,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去京师名为应考,其实是要找一些关于他父亲的消息。他不是傻子,像他这样前途无量的少年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交了白卷。 遇到芊芊后,他打算从刀剑门开始查起,这方法很有效并且很快引出了背后的孙承宗,也许这么说不是很恰当,因为孙承宗是自己站出来的,但这至少让他看清楚一些以前看不懂的东西。 孙承宗没敢立牌坊却甘愿当**,救不出左光斗却救了左光斗的儿子,左卿铭真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该恨他,这就像是有个人看着你家的房子被人烧了,而只敢在最外围把房子的门板抢出来,这当然不是英雄该做的事,但如果他没有这么做,就连这门板也是没有的了。 不管是分开看、还是揉碎看,这都是一件复杂的事。 左卿铭早就知道他口口声声说的“在其位、谋其事”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只是无论以祖大寿的身份还是孙承宗的身份都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但有的事总是可以自己想通的。是了,孙承宗并没有一定要救他父亲、救东林党的义务,至少不是在当时那种最恶劣的情况下救,而事实也证明就算他没那么做,魏忠贤还是倒台了。因为孙承宗一旦领军回京,一步踏错就会是个造反的罪名。 其实事情翻来覆去重新看一遍,也就是苦了六君子、苦了左卿铭一家,但这对于整个大明朝来说就是应有的牺牲,史官会用惯使的春秋笔法寥寥记上几笔,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现在最纳闷的就是为什么六君子平反却单单漏了他父亲,“自己没有在”的这个原因实在是说不通,岳飞的儿子死了,但岳飞不是也平反了么。 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但总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他总是会痴痴的想:若是当时我在,会不会好一点呢? 左卿铭又记起在第一次见到孙承宗那天,他几次想开口,但终于还是没有问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在很多时候都会主动的违背心意做一些事情,这些莫名其妙的心境真是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怎么说也说不清楚啊。 秋风落在窗户上,发出呼哧呼哧的轻响,阳光下,窗纸微微的颤抖,又现出忽明忽暗、忽浅忽深的阴影,就好像秋风也有了自己的颜色。 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安眠曲了,楚楚走进来时,左卿铭头枕着手臂,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正睡得香甜。 楚楚轻轻带上门,坐在他床边,她洁净的脸上竟然现出很悲伤的神采,然后她缓缓叹了口气。 左卿铭却忽的醒了。 楚楚道:“你没睡?” 左卿铭道:“有人看着我时,我总是很容易就醒的,更别说是看着我叹气了。” 楚楚撇了撇嘴,道:“你们白鲨帮来人了,你见是不见?” 左卿铭道:“广东来的人?” 楚楚当然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就算真的知道也不一定会告诉他。他们来高阳已经有半个多月,事实上左卿铭从没想过他们会来的这么慢。 左卿铭在楚楚的搀扶下走进来时,客厅里的两个人都在很认真的喝着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大概就是广东来的使者,另一个赫然是多日不见的王闯。 李四难道已不敢来了么,左卿铭暗暗好笑。 那老者双目如钩,眉心皱成一处高高鼓起的十字纹印,威风凛凛,这使得人们很容易就会忘了他的年纪,而只觉得他是一个很难惹的角色。他此时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好,对左卿铭虽说不上无礼,却也绝不会有多少恭敬。 他站起身,就好像没有看到左卿铭身上的伤,拱了拱手道:“老朽沙越。” 左卿铭笑着还礼,眼神瞟到王闯处,道:“王管事,还不为我引荐引荐?” 王闯道:“启禀令使,这位是我们广东总舵的刑罚长老。” 左卿铭笑道:“原来是三大长老驾到,快请坐下。” 白鲨帮总舵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帮主以下设掌令、传功、刑罚三大长老,下辖各个堂口。除了帮主外,这长老便算是帮里的第一号人物。 他刚由楚楚扶着坐下,沙越已哑着嗓子开口:“还请令使借白鲨令一观。” 左卿铭抛出令牌递到沙越手上,沙越看着令牌,满是褶皱的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个小厮换上新茶,左卿铭轻轻抿了一口,神态悠闲,根本就懒得猜他在想什么。这不是因为他知道沙越想的什么,而是压根就不在乎。 最初接掌白鲨帮时,他就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他甚至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去接过这么样一个烫手的山芋,他觉得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脑子有病。 可如今不一样了,孙承宗的聚贤庄,无疑成了他最好的保护伞。就是刀剑门也不敢在孙承宗的府上乱来。他也没有了当初要控制白鲨帮的幼稚想法,也不知道沙天霸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这个令使,谁爱做谁做好了。 左卿铭觉得,如果这个老头儿向他要这枚令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他。 但沙越竟然又恭恭敬敬的把这令牌还给了左卿铭。这实在不像一个想找茬的沙天霸的本家该做的事。 第十七回 污蔑(2) 左卿铭接过白鲨令,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儿来,却听沙越道:“令使见谅,老朽也是例行公事。” 左卿铭点了点头,又听沙越道:“老朽这次来,主要还是来告知令使一个消息。今年的承德试剑大会,本是要亮出消失已久的无尘剑作为压轴的宝物,可是沈家庄刚放出消息,无尘剑失踪了!” 无尘剑失踪了? 左卿铭却连笑容都没有变,道:“这倒是个新奇的事情。” 沙越瞪起眼道:“令使一点也不担心?” 左卿铭道:“无尘剑又不是我家的,也不是我弄丢的,我为什么要担心?” 沙越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沈家庄却诬陷本帮盗走了无尘剑。” 左卿铭拧起眉毛,道:“还有这事?他们没有证据,刀剑门也不是傻子,总不能让他们红口白牙的这么一说,他们就信了吧?” 沙越闻言苦笑,左卿铭看着沙越,忽的想起他与李四说过的沙天霸出关的话,这本也荒诞不经,却总会有人信――这世上的事只要有人说,就总有那些愿意相信的人相信,因为这些话本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沙越道:“两日前便有太湖帮、鄱阳帮两帮来闹事,幸好令使未雨绸缪,请来杨少侠帮忙。” 左卿铭奇道:“杨少侠?” 沙越道:“便是杨清杨少侠,那不是令使的好朋友么。” 这下轮到左卿铭苦笑,他竟然早把请杨清帮忙的事抛在了脑后。 但不管怎么说,事态都是在向着对左卿铭有利的方向发展,他虽然不在乎白鲨帮,但有利总比麻烦要好得多。他的朋友给他争了面子,这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无弹窗广告) 沙越道:“老朽这次来,就是想要令使帮忙拿个主意。” 好一个拿主意,借我的主意,不但名正言顺,还能拴住杨清这样的好的打手帮忙,左卿铭也知道,这主意不管出的怎样他们都不会听的,而且不管自己是真令使还是假令使,不管这主意是好是坏,只要出了问题,那最后的黑锅就总是自己的了。 这计划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以左卿铭的身份,他总是要给个主意的,也就是说,这黑锅总是要他来背的。再联系到初见沙越,这个刑罚长老竟然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左卿铭就忍不住想笑。 这大概也是管刑罚的人的老毛病。 他不是傻子,眼珠一转就想打打太极,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左卿铭转身望去,不禁一呆。 竟然是他先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那个小厮。 那小厮气喘吁吁,就像是兼程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公子,我打听到消息了。” 左卿铭笑道:“这消息我也不着急,你慢慢的走,至于累成这样么。” 说起这个,那小厮顿时一脸苦相:“小的也不想这么着,但小的命苦,竟然在路上遇到了鬼。” 左卿铭道:“鬼?” 小厮道:“开始两天还正常些,可到了后来,每当我想停下马车休息一下,我那马就突然发了疯一样往前跑,怎么也控制不住,等马发完了疯,我也就没了歇息的心思。” 左卿铭眯起眼道:“我给了你那么多的银子,你换匹不疯的马不就行了。(.无弹窗广告)” 小厮道:“换了三匹马,每匹马都发疯。” 左卿铭心中一沉,叹道:“我不是说试剑大会上只要还有一个人,你就不准回来么。” 小厮道:“可是试剑大会已经结束了。” 左卿铭道:“无尘剑没了?” 小厮惊道:“公子怎么知道?” 左卿铭看了沙越一眼,又道:“你是怎么打听消息的?” 小厮道:“我……我就那么打听的啊……” 旁边一身劲装的王闯已经在戒备,左卿铭忽的又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下去吧。” 小厮道:“是,晚些时候我再向公子说那消息。” 左卿铭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问就行了。” 忽听门外一声朗笑:“左公子果然是聪明人。”话音方落,两个白衣人已踏进院子。 沙越与王闯齐齐变了脸色,左卿铭显得一点也不惊讶,由楚楚搀扶着起身,笑道:“我还以为会来几十个人,想必都被傅兄打发掉了。” 那男子赫然是多日不见的傅剑寒,他身旁的却不是江采儿,左卿铭不禁就有些失望。 楚楚在左卿铭与沙越说话时一直昏昏欲睡,此时却忽然有了精神,两只大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傅剑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卿铭叹道:“傅兄真是有闲,不去找你的无尘剑,总是来看我有什么用处。” 傅剑寒道:“我正是在找无尘剑。” 左卿铭淡淡道:“无尘剑不在这里。” 傅剑寒道:“在不在总要看过才知道。” 左卿铭道:“我觉得你还是去沈家庄找找要合适一些。” 傅剑寒道:“沈家庄有几只老鼠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左卿铭笑道:“承德是大城市,本没有几只老鼠,你若能数清楚这里的老鼠,我才算服了你。” 两人哈哈大笑,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但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之前在京城的事,那并不是很愉快的经历。 傅剑寒被让进客厅,新茶已换了三拨,左卿铭浑身是伤坐在那里,仿佛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推倒,但傅剑寒却忽然觉得左卿铭陌生了很多,他的进步实在太快了,傅剑寒甚至觉得,只从心态上来说,左卿铭已步入武林高手的行列。 左卿铭忽道:“你在承德有没有见到无尘剑?” 傅剑寒道:“没有。” 左卿铭道:“这可真是奇怪,沈家庄拿着你们的东西要开试剑大会,你们非但不直接要回来,甚至连见都没见上一面?” 傅剑寒苦笑道:“沈家庄与我们天剑门颇有渊源,我出门前,家师特意嘱咐不可破坏两家关系。” 左卿铭饶有兴趣地道:“可沈家庄却没给你们面子,也没想着你们的关系,还让你们大老远的去广东抓我们帮主。” 傅剑寒叹了口气,左卿铭寻思着可能是天剑门欠着沈家庄什么人情,才不得不拿着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傅剑寒既然不愿说,他也就不再问,沙越两人一直冷冷不说话,见左卿铭与傅剑寒谈笑风生,脸色早已黑的发紫,左卿铭知道不给他们一个交待也不行,便道:“我们白鲨帮虽然没有你们的交情,但江湖道义总还得讲一些的。” 傅剑寒点了点头,左卿铭又道:“沙帮主曾与我说过,之前的事全算在沈家庄头上,我也就不与你为难,这几天我给你们安排好住处,你们想怎么搜便怎么搜,问什么我随叫随到。但北京、广东两处就再也去不得。” 这算是极大的一个面子了,左卿铭怎么也是白鲨帮名义上的令使。傅剑寒再不讲理,也只得点点头,就像他说的,门派再大也得讲些江湖道义,平白无故的惹上白鲨帮这种帮派,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事情的解决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沙越与王闯重重哼了一声,给左卿铭行了个礼便拂袖而去。左卿铭看着他们背影苦笑,不管这两人心里到底怎么想,姿态倒是做得十足。 傅剑寒颔首道:“左公子,如此我便告辞了。” 他招呼起同伴,忽听楚楚道:“傅大侠,你小师妹没来么?” 很难有人在第一次听到楚楚的声音后能忍心不回答她,傅剑寒转回身笑道:“大侠二字绝不敢当,这位姑娘认识我师妹么?” 楚楚嫣然道:“是啊,我想念她的紧。” 傅剑寒一怔,微笑道:“这我倒是没有听说……我师妹这次没来,却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楚楚想了想,道:“嗯,你就告诉她,就说左卿铭的七姨……”七姨二字方一出口,左卿铭已捂住她嘴巴,勉强笑道:“我这丫头脑子有毛病,傅兄别理他就是。” 傅剑寒不禁又愣了愣,他那同伴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十八回 污蔑(3) 送走二人,左卿铭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 楚楚道:“没见到你的江姑娘,是不是很伤心?” 左卿铭瞪了她一眼,道:“我还从没见过一个自称别人七姨的人还吃醋的。” 楚楚欲要再说,左卿铭已叹出气来:“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东西。” 楚楚好奇的问道:“那你想什么?” 左卿铭笑道:“想着怎么才能把你给吃了。” 楚楚眼睛猛的睁大,她本是搀着左卿铭的,忽的把左卿铭往旁边一推,左卿铭“哎呦”一声―― 却稳稳站住。 楚楚俏脸一红,怒道:“原来你早就好了!”看那样子似还想补上几脚,但最终只是跺跺脚,便飞也似的跑了。 左卿铭当然已经好了,本没有什么外伤能让人**天还下不了床。他穿着睡衣,笑嘻嘻的看着楚楚消失在视线内。 无尘剑消失了,沈家庄诬陷白鲨帮,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他脸上还挂着笑,脑子却已经忍不住的在思索,迎面一阵秋风扫过,泛起一阵凉意。 这个秋天似乎特别漫长。 但黑夜还是很快笼罩大地。 楚楚似乎真的生气了,一直也没有回来,左卿铭只得自己吃了饭,若这不是在孙府,他几乎已忍不住要去找她。 他好像已很久没一个人吃过饭,他忽然觉得这个七姨还是蛮重要的,比他想象里还要重要不少。 一个很久没一个人吃过饭的人突然一个人吃饭,自然就没什么胃口。他勉强咽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有心要把楚楚找回来,却总觉得拉不下脸。这么想着想着,目光落在床边的玉箫上。 他玉箫已吹得很好,虽然远远比不过楚楚这样的行家,却已能勉强的吹出一些自己想要表现的感情。 空旷的院子,灯火寥落的小屋,很快就有一阵悠扬的箫声响起。这箫音绝不悲伤,说不上快乐,却也不只是那种演奏时单纯的悠扬。 就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 他似乎把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想要表达的情绪都吹了出来,他对自己也十分满意。以至于本来是想借着这箫声引来楚楚,现在却想出门去。 这样的箫声应该去他常去的那个三面邻水的四角亭子,笛声落在深幽的湖面,再随着秋风,点亮天上的繁星。 左卿铭的眼睛亮了,拿着玉箫迈步出门。可是天上竟然没有繁星,这无疑是个很深沉的夜晚,他微微一愣,却忽听到“咔”的一声轻响。 左卿铭道:“既然来了,就该出来。” 他的话音远远传在空旷的院子,黑暗仍是黑暗,那个人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左卿铭轻轻一叹,心情顿时有些低落,心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时候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也会让人难受。 但那个人却忽然现身了,夜色很深,院子里也没有池塘一类的反光的东西,唯一能够照亮的只有小屋里一盏孤灯。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看人的地方,但左卿铭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袭白衣,就随着秋风轻飘飘的发抖。 在黑暗里猛然看到一件白衫,在很多时候都不会是一件使人愉快的事,这样的灯火也不可能看的真切,但却绝不会有人觉得这白衫不美,就好像这样的身影,天生就有着使人觉得美丽的能力。 竟然不是楚楚,竟然是个女人。 江采儿。左卿铭喃喃着念出这个名字。 果然是江采儿。她比起以前似乎少了很多活泼,一张小脸也稍显几分瘦削,只有一双大眼睛在夜里发着光彩。 只听她轻声道:“刚才的箫声是你吹得么?” 左卿铭稍一犹豫,点了点头。 江采儿道:“我还不知道你能把箫吹得这样好。” 左卿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出两个字:“请进。” 他的屋子很大,却只点着一盏小灯,这是他的习惯。他似乎总觉得一盏小灯比满屋子的灯火更能给他温暖。江采儿走进去,扫了眼屋子,漫不经心的道:“我听说你受了伤。” 左卿铭道:“已不碍事。” 江采儿转过身。自古便有灯下看美人的雅事,那是说,女人在灯光下总是很美的,更别说她本就是个不错的美人儿。但两个人目光相对,一时竟都无话可说。 唯有小灯发出喀拉喀拉的轻响。 半晌,江采儿低下头,轻声道:“那我走了。” 左卿铭道:“我送你。” 江采儿道:“不必,很近的。” 左卿铭终于能把脸皮扯出一丝笑,道:“就是因为近才要送的。” 这也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散步的夜晚,夜风已经很大。江采儿在前,左卿铭在后,就好像很久以前在海坨山上的那晚。脚步轻轻踏在青石路上,左卿铭忽道:“我早该想到,只有你才会那么捉弄我那小厮。” 江采儿笑了笑,道:“是啊,很近没玩的这么开心。” 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么,左卿铭心里不是滋味,一时竟是痴了。两人又都不说话,再过一盏茶工夫,左卿铭停下脚步,叹道:“到了。” 这段路确实很短,就是因为短才要送。 江采儿道:“我知道无尘剑不关你的事。” 左卿铭嗯了声,江采儿似是在凝视着他,忽然道:“我送你。” 左卿铭一愣,江采儿已越过他向来时的路走过去了。这一晚实在也不是一个适合互相送别的夜晚,事实上这样阴森森的只有夜风呼啸的夜晚只适合呆着屋子里。 两人就好像小孩子做游戏一般,你送我一遍,我送你一遍,路上不说一句话,却乐此不疲。 左卿铭忽然觉得,这样的散步其实很不容易,在这样的夜晚,人们本来是不该出门的,便是出了门,也会很快厌倦,只要有一个人厌倦了,另一个人就会变得很讨厌。这真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他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这种诡异的散步也实在有几分浪漫。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送了多少遍,直到江采儿已不得不回去,再不回去傅剑寒等人就要找出来的时候,两人才分开。 这一晚竟然没有人厌倦。 左卿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他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已没有一点儿光,本没有什么灯能燃这么长时间的。他推开门,点起灯,却忽而愣住。 布置精巧的屋子竟然变得一片狼藉,他的衣服、被褥被扔了一地,在孙府敢这么干的人,只有一个。 他苦笑着伸头向里望,内门粉帘紧闭,隐隐一阵芬芳,楚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第十九回 庭对(1) 第二天早上见到傅剑寒时,左卿铭就知道江采儿是真的走了,走去哪里了,回天山了么?她从承德来到这里,就是想偷偷的看上自己一眼? 她本是个很快乐很活泼的少女,现在却变得有些沉默。她就像是一片云彩,忽然来了,又忽然就飘向了远方。 傅剑寒看上去也沉默寡言了许多,这样可爱的师妹的离开,确实会让许多人都打不起精神来。他在看着左卿铭时,眼神中竟会射出掩饰的很好的敌意。 江采儿一直很喜欢他这个大师哥,他却总把江采儿当孩子,但若是江采儿喜欢上别人,那就又成另外一回事。 天剑门的搜寻也在这一天开始,说是搜寻其实也不恰当,没有人敢在孙府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即便孙传功与孙玉成很大方的表示了对这搜寻的支持。 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搜出那把无尘剑,左卿铭每天忙着学文习武,闲下来时就吹吹玉箫,眼里仿佛没有天剑门的这两个人。 沙越与王闯也一直住在这里,他们很少走出自己的院子,有一天王闯来报告披香仙子的消息,左卿铭只是摆了摆手,这让楚楚的脸色终于显得缓和了一些。 左卿铭的玉箫越吹越好,她也觉得脸上有光。 就这么过了三五天,左卿铭忽的接到了承德沈家庄的拜帖。他终于知道傅剑寒和沙越他们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 无尘剑是在沈家庄丢的,沈家庄又指名白鲨帮盗的,那这聚贤庄他们就非来不可。而天剑门和白鲨帮在承德不能做的事在高阳却少了很多顾忌。, 左卿铭也早就想见见这个以炼剑出名的大家族。 沈家庄来的人很多,大概总也不下二十人。领头的是沈家庄的二爷沈仲文。沈家庄掌家的有五个兄弟,沈仲文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紫脸方额,最显眼的却是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这当然是长久炼剑的缘故。 聚贤庄方面,左卿铭、孙氏兄弟、傅剑寒自不用说,便连李麟与仇百顺都来凑热闹。 两边分主宾坐下,沈仲文上下打量着左卿铭,哑声道:“你就是白鲨帮的令使?” 干他们这一行的声音都不会太好听。 左卿铭道:“我就是。” 沈仲文道:“沙天霸呢?” 左卿铭道:“还请你叫声沙帮主。” 沈仲文哈哈大笑道:“沙帮主?你说的是沙天霸那老贼?” 沙越、王闯眼中已露出凶光,左卿铭道:“你是打定主意不叫的了?” 沈仲文道:“我便不叫又怎样?”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左卿铭身上,只听他森然道:“那你们就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这聚贤庄!” 沈仲文脸色一变,众人皆大惊! 谁也没想到左卿铭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平时本是一个温和的人。 沈仲文目光瞥到傅剑寒身上,后者只是在喝茶。一些在承德不容易做出的事,现在不就做出来了么。 沈仲文怒极反笑:“老朽二十年未离沈家庄,却不知道江湖上已有了这么多后起之秀。” 左卿铭冷笑道:“二十年足不出户,早就成了井底之蛙。” 沙越哈哈大笑,沈家庄弟子都拔出剑来,一时间大厅里剑光闪耀,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门外忽而有人踏步进来,只听他道:“左公子要你们沈家庄讲些礼貌,竟然这么难么。” 这人是个少年,看上去比左卿铭也大不了太多,腰间挎着把短刀,一身黑杉,挺拔如玉,两道剑眉炯炯有神,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沈仲文道:“你是何人?” 这少年道:“来教你讲礼貌的。” 沈仲文哪里还忍得住,“唰”的要站起身,岂料身子方起,已被那少年左手按住,这少年看上去文质彬彬,就像是个花架子,沈仲文却觉得肩上那只手似有千斤之力,一时竟是站不起来。 少年笑道:“你这么大年纪,见了我本该坐下,这也是教你的礼貌。”说着手上一沉,沈仲文竟不由自主的又坐回椅子。 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忽而拔出腰间长剑,那少年嘿嘿一笑,右手握住沈仲文拔剑的手向内轻轻一推,那本来拔出来的剑竟又被推回剑鞘去。 现在谁也看的出来,这少年若要杀沈仲文,简直易如反掌。沈仲文一旁的弟子一脸急色,却又哪里敢动? 孙传功叹了口气,道:“沈二爷,这里可是学士府。” 这里可是学士府,这句话的意思是,这里就算比不上紫禁城,也比不上武当解剑岩,却也绝不是可以擅动刀枪的地方。 沈仲文忙道:“六少爷说的是,是我等唐突。”孙传学表面上是训斥沈家庄,实则却是为沈家庄解围,他身旁弟子也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忙都收起了长剑。 那少年笑道:“六少爷这句话的意思是,学士府多少是要有些礼貌的。” 沈仲文重重哼了一声,那少年也就撤了手力,忽听卡啦一声,沈仲文的椅子已四分五裂。 沈仲文站在破碎的椅子中间,正自觉得难堪,忽又听卡啦一声轻响,他的剑鞘竟也已碎的不成样子。这老者脸上终于露出惶恐之色。 左卿铭已离席而起走向那少年,握住他手喜道:“杨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武艺超群的少年竟是杨清! 只听杨清笑道:“想你了,自然就来看看你。”他转过身向大厅里各色人等行礼,从六少爷孙传功到李麟、仇百顺、傅剑寒、白鲨帮众、孙氏子弟,礼数周全,竟没有一点儿傲气。 傅剑寒身边师弟对傅剑寒耳语了几句,傅剑寒忽道:“敢问杨少侠师承何人?” 杨清道:“我却不敢说。” 傅剑寒奇道:“这是为何?” 杨清道:“有几个不懂礼貌的人在这里,我若是说了,师父他老人家岂不就要挨骂?” 沈仲文咬咬牙,就当没听到。 傅剑寒眼神闪烁,笑道:“我心中已想到了一个人。” 杨清道:“傅师兄法眼如炬,想必不会错的。” 傅剑寒一笑带过,杨清坐在左卿铭身旁,沈二爷屁股上也多了把更坚硬的椅子。 谈判谈判,谈的好才能判,谈的好了也就是判了。 其实就是打的一个气势,若是让沈家庄鼻子长在眼上,一口一个老贼的叫,这谈判也就不用谈了。所以左卿铭放的狠话是很有些深意,只是没想到杨清突然出现。 现在正是我方气势高涨之时。 左卿铭道:“沈二爷,你沈家庄为何要诬陷我白鲨帮?” 沈仲文道:“事实俱在,倒不曾诬陷。” 左卿铭道:“什么事实?” 沈仲文道:“我沈家庄上上下下数百双的眼睛,难道都是瞎子么,或者左公子去承德随便找人打听打听,这无尘剑是不是你白鲨帮所盗!” 左卿铭冷冷道:“无尘剑已被你沈家庄吞了,你当别人不知道么?” 沈仲文冷笑道:“你倒是会反咬一口,可惜总是没人信的。” 左卿铭道:“我白鲨帮上上下下数千双眼睛全都看见了,你又如何抵赖?二爷也去广东随便找人打听打听,问问无尘剑是不是你沈家庄所盗!” 众人哈哈大笑,沈仲文紫色的脸几乎已憋成了黑色,恨恨道:“你白鲨帮数千双眼睛都在广东,怎么看到我沈家庄盗的?” 左卿铭冷冷道:“你也知道我白鲨帮都在广东,又怎么去承德盗你们的无尘剑!” 沈仲文一时无话可说,众人眼光落在左卿铭身上,均暗自佩服,孙氏子弟甚至已鼓起掌来。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叫好,众人向外望去,却是五少爷孙传学到了。 这样的聚会本就少不了这样的痴人。 沈仲文咬咬牙,勉强又道:“我没说你们广东的白鲨帮,是说在北边的!” 左卿铭道:“就是说我和沙长老咯,也是你们几百双眼睛都看见了的?” 沈仲文这次却不上他的当了,怒道:“就是沙……” 左卿铭眼睛一瞪,沈仲文连忙改口:“就是你们……你们沙帮主。” 岂料左卿铭眉毛一抖,霍得站起,怒道:“胆敢诬陷本帮帮主,刑罚长老何在!” 沙越出列道:“沙越在此。” 左卿铭冷冷道:“诬陷本帮帮主是何罪名?” 沙越冷冷道:“杀!” 左卿铭道:“那你还等什么?” 第二十回 庭对(2) 沙越眼中精光一闪,一掌便向沈仲文拍去,使得正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 沈仲文长剑尚碎在剑鞘里拔不出来,再加上与杨清角力亏了真力,哪里是沙越的对手,勉强支持了两招,被沙越瞅住机会抓住左肩,只听“撕拉”一声响,半边衣服混着皮肉竟被沙越抓在手里。 沈仲文脸色惨然,嘶声道:“傅贤侄,快来救我!” 傅剑寒却也当真不能再置之不理,起身道:“还望左公子手下留情。” 左卿铭道:“这老头儿诬陷本帮夺宝,又坏我帮主名声,这样的人,岂能留他?” 他说的冠冕堂皇,傅剑寒只得硬着头皮道:“清者自清,贵帮又何苦与这种人计较。” 左卿铭道:“听傅大侠的意思,这无尘剑决计不是我白鲨帮所盗了?” 傅剑寒道:“决计不是!” 左卿铭道:“好,傅大侠一言九鼎,左某自是信得过。沙长老,还不快放手?” 沙越垂首应是,这少年的果断与智谋,已足够赢得刑罚长老的尊敬。沈家庄的弟子七手八脚的就要把沈仲文向外抬,左卿铭忽道:“等下。” 已没有人敢不等下。 沈仲文半身是血,由弟子搀着道:“左公子还有什么见教?” 左卿铭冷冷道:“你沈家庄三番五次污蔑本帮名声,又累我帮主失踪,此等大仇,我怎能容你!” 沈仲文失声道:“可……” 左卿铭道:“今日我是看在傅大侠的面子上,今日是十月初六,下个月初六,还请沈家庄五位爷来高阳一行,咱们做个了断。” 沈仲文脸色数变,唉了一声,转身出庄去了。 左卿铭道:“沙长老,发出命令,长江以南的沈家庄的摊子连夜派人给我端了,只是勿杀伤人命。” 沙越脸有喜色,诺了一声,与王闯急也匆匆的出庄去,傅剑寒叹了口气,道:“此间事既了,我等也告辞了。” 左卿铭道:“我还有些话要与傅兄说。” 晚些时候,左卿铭与傅剑寒师兄弟二人来到演武场上,风乍起,满眼黄沙,却别有一番浩瀚美感。左卿铭闭上眼,傅剑寒与他师弟也露出一种很亲切的表情,他们的家在天山,天山下本就有很多这样的黄沙。 他那个师弟姓任,左卿铭并没有问别的有关他的消息。 傅剑寒忽道:“左公子家在江南,却喜欢这漫天黄沙?” 左卿铭笑笑,道:“我家虽在江南,人却在广昌长大。” 傅剑寒道:“广昌?” 左卿铭道:“那是一处很小的地方,比高阳还小,以前叫飞狐县,就在太行山上。” 傅剑寒点了点头,左卿铭又道:“沈家庄拜帖一到,我就知道你们的来意了。” 傅剑寒苦笑道:“沈二爷活了五十多岁,想必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就像屈打成招似的。” 左卿铭道:“但好歹是给你们出了口气。” 傅剑寒道:“我实在觉得出了口恶气,但你总不至于只是为了给我们出气。” 左卿铭叹道:“你们觉得出气,我也觉得出气,你救过我的命,这我总不会忘记的。” 傅剑寒笑笑,道:“你还是忘记了吧。” 左卿铭看着漫天黄沙吹起片片旌旗,忽道:“我只见过沙天霸一面,而且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傅剑寒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左卿铭道:“也不知道他把我扶上这令使的位置,到底是什么用意。” 傅剑寒道:“目前来看,你做得真是好极了,就算沙天霸亲自来做,也不会做得这么好。” 左卿铭笑笑,道:“沙越临走时塞给我三万两银票,这已是五万两了,我总不好意思一直不做事。” 傅剑寒失笑道:“白鲨帮做事,还真是叫人看不懂。” 左卿铭道:“你要不要银票。” 傅剑寒道:“要是你肯给的话。” 左卿铭掏出一打银票递到傅剑寒手上,一个人的银子太多了,他简直做什么都像是败家子。 他说:“我没想到还有能给你银票的一天。” 傅剑寒道:“我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要别人的银票。” 左卿铭道:“因为你知道这银票该怎么花。” 傅剑寒眼中射出意味深长的色彩来:“我当然知道,这些都会变成小师妹的衣衫水粉。” 两人相对而笑,左卿铭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稳重的人。” 傅剑寒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本就该变的稳重些的。” 左卿铭道:“可你来高阳数日,只是为了要出口闲气。” 傅剑寒淡淡道:“我很少受气的。” 左卿铭苦笑道:“我知道,但愿我没给你气受。” 他两人说话简直就像是在说相声,又像是在打哑谜。我来给大家翻译一下。左卿铭说他不知道沙天霸是好是坏,就是说对沙天霸一无所知,那无尘剑也不干他的事。 左卿铭说不知道为何被扶持上令使,就是说白鲨帮也不干他的事,他说收了五万两银子,就是说与白鲨帮并没有什么确确实实的恩义。 他分了些银子给傅剑寒,就是说白鲨帮和傅剑寒在他眼中其实是一样的,也是可以共享的。 至于说银子是江采儿的胭脂水粉钱,这里面的深意就更值得细细揣摩。所以说他们说的话很有艺术感,若是翻译过来,就缺了一种美。 傅剑寒已是接近三十岁的人了,左卿铭却还小,这些话实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人可以说出来的,他很聪明,也是因为他有李麟那样的老谋深算的老师,还有楚楚那样脾气暴躁的七姨, 这几条缺了哪个都是不行的。 第二十一回 六指老人(1) 当左卿铭决定在聚贤庄好好读书,他就不应该再管外面的闲事,而他不仅管了,还叫沙天霸大张旗鼓的夺了沈家庄的店铺,甚至订了个决战的日期,这实在不像他。 他无疑是个很懒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件事,再安心作他的文武双全的学业。 约战的想法是从见到杨清开始的,他既然能轻易的打败沈二爷,那想必三四五爷也不是杨清的对手,一个月的时间他还可以请很多的外援。若是能找到楚天淞,那个装疯卖傻的老头儿八成也会来。 他还想到,如果打赢了,他在白鲨帮的声望会达到顶点,他多多少少会有些江湖地位。就算打输了,他在孙府也没人敢动,他也没什么损失。白鲨帮也许会一蹶不振、会分崩离析,但沙天霸若还活着,总不至于置之不理。 他忽然发现自己着实聪明了不少,一个人忽然变得聪明起来,那真是谁也没有法子。 当楚楚知道他花了一万两银子给江采儿买胭脂水粉,这个七姨又变得暴躁起来。就算左卿铭把剩下的四万两都给了她,她还是很暴躁,这暴躁的脾气直接体现在每晚的捆绑训练中,女人的心事真是难以捉摸。 杨清在聚贤庄住了下来,他的住处离左卿铭有些远,因为左卿铭实在不愿让他的好朋友半夜听到自己的惨叫声。白鲨帮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报告最新的消息,长江以南已没有沈家庄的铺子,十一月初六的高阳之战也已轰动武林。 左卿铭觉得沈家庄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白鲨帮,也是想逼沙天霸现身,他们肯定也在寻找沙天霸,比左卿铭更着急,他实在想不通沈家庄要做些什么。 他们在承德铸剑已逾百年,也许没这么久,但六七十年总是有的,他们也肯定不像沈仲文那么样好欺负。 也许沈家庄里有几个聪明的人早想到他们在高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才派了沈仲文这个倒霉蛋来当替死鬼。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 放眼望去,高阳已很难找到绿色的东西,这个秋天很漫长,但冬天终于还是来了。秋风变成寒风,人们的衣服越来越厚,家里都生起红泥小炉,左卿铭也再不能光着膀子去扎马步。 他的进步还是很快,一个聪明又肯吃苦的人进步本就不会太慢,他五经的道理已经很纯熟,李麟给他讲的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也总能记在心里,他的通背拳法已经很有些味道,他的玉箫也吹得越来越好听。除了杨广艺那里他不太光顾,他都学的很好。 每个人都发现了他的天分,便是孙玉乾这种和他有过些仇怨的都不能不暗暗佩服他。 但他还是太年轻,不可能和沈家庄那五位爷拼个你死我活。白鲨帮武功比较好的人都陆续赶到了保定府,到了十一月初六那一天,绝没有一个人会迟到。(.好看的小说)杨清整日里无所事事,却是大家的定心丸。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楚天淞竟然真的来了,这个老人又变的很邋遢,一点也没有一代宗师的模样,说话笑嘻嘻的又成了疯疯癫癫的模样。 左卿铭没有找人叫他,找也是找不到的。他也知道楚天淞绝不会出手,那日在祖府没出手,现在在孙府还是一样,这个糟老头子就是个看热闹的,但来了总是一件好事。 高阳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左卿铭与孙传功、杨清、楚楚一起围着小炉吃火锅,在冬天能吃到火锅总是幸福的,何况他们还派人去太行山最高的地方取了最洁白的雪来煮沸底料。 一旁有温好了的上等竹叶青。剩下的雪留着烹煮白鲨帮一并带来的最新最好的西湖龙井。 酸菜猪肉混着些血肠炖豆腐还有红薯,四个人吃的很开心,扯着扯着,就又扯到十一月初六那一战。 孙传功道:“初六那一战,世兄想必已很有把握。” 左卿铭笑道:“这世上又哪里有很有把握的事。” 孙传功眼中放着光,道:“有杨兄在此,我等皆可放心。” 杨清端着酒小口抿着,听到这话也笑道:“六少爷谬赞。” 左卿铭忽道:“我以前倒还不知道你有这么高的武艺。” 杨清道:“你觉得我武艺应该怎样?” 左卿铭道:“总不该轻轻松松就把大名鼎鼎的沈二爷打败才对。” 杨清摇摇头,笑而不语。 左卿铭尤在喃喃自语:“你们是不知道,自从杨大哥长大一些,我们广昌的捕头简直天天在家里睡大觉就行,年末考核还总会评个优异。” 四人大笑,便是楚楚都笑的很开心。 杨清忽道:“沈家庄世代铸剑,武艺本不是其所长,但若是多往上排几辈儿,他们与刀剑门倒是有些渊源。” 左卿铭道:“什么渊源。” 杨清道:“沈家庄的祖师就是昔日剑脉的高手。” 左卿铭道:“那为什么要自立门户,他脱离剑脉,天剑门不仅没有找麻烦,还生怕得罪了他们。” 杨清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和无尘剑有些关系。” 左卿铭道:“难道无尘剑是沈家庄先祖所造?” 杨清道:“这我自然也不知道。我想说的是,他们既是天剑门的余脉,又是铸剑世家,那无尘剑对他们就一定有说不尽的好处。” 他接着道:“而且他们也难免会有几手祖传的天剑门的剑法,天剑门剑法本来自对剑器潜力的挖掘,他们铸剑多年,若论起对剑的熟悉,怕是天剑门都比不过他们。” 左卿铭苦笑道:“我终于知道楚天淞那老头儿是来干嘛的来了。” 杨清笑笑,忽听楚楚道:“你对兵器好像也很有研究。” 杨清道:“何以见得?” 楚楚道:“那日你把沈仲文的兵器震碎在剑鞘里,那绝不是光靠蛮力和真气就办得到的。” 杨清淡淡道:“我是使刀的,对兵器有些研究也不算什么。” 楚楚道:“那你怎么会知道天剑门这些秘辛?” 杨清看了她两眼,忽然对左卿铭道:“你也想知道么?” 左卿铭只得点点头,杨清笑道:“你们总会知道的,但我还不想告诉你们。” 左卿铭笑了笑,心中却一动。他想起杨清震断沈仲文兵器,竟然不自觉的就想到傅剑寒的武功。以前他总觉得傅剑寒武功高的不可思议,却不知道真的高在什么地方。 他现在就想到了几点,比如他手指轻轻一弹,就差点夺过洛公子的兵刃,他稍稍一捏剑鞘,长剑就忽的出鞘,他的长剑还会发出耀眼的剑芒。 傅剑寒的剑简直比他的手指还听使唤,因为刀剑门的武艺来自于对兵器潜力的挖掘。 他此时才想到这些,实在是因为受到江采儿很大的困扰。江采儿的天剑门功夫显然还没有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左卿铭从小就与杨清在一起,但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什么,原来他这个从小的好朋友,竟然会有着惊人的秘密。 他忽然道:“杨大哥,我想到件事,而且只有你能办到。” 第二十二回 六指老人(2) 杨清道:“什么事。[.超多好看小说]” 左卿铭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广昌有一个六指老人?” 杨清道:“六指老人?” 左卿铭道:“就是隐居在白石山深处的那个六指老人,他有六根手指,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杨清露出思索的神采,缓缓道:“嗯,这个人我也听说过,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你要我去找他?” 左卿铭道:“高阳之战关系甚大,能多个强助总是好事。” 杨清点点头,孙传学已忍不住道:“这个六指老人,都会些什么功夫?” 左卿铭道:“世兄听说过淮阴华山的弹指神通么?” 孙传功失声道:“弹指神通久已失传,这六指老人竟是弹指神通的传人?” 左卿铭道:“这也是我猜想的,他比咱们都多出一根手指,功夫多半就在这手指上。” 楚楚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琴艺出众?” 左卿铭笑道:“他琴确实弹的很好,等他来了,你正好向他请教。” 雪竟是越下越大。大雪纷飞的天气,夜晚总会很快降临,孙传功披上蓑衣告辞而去。 红泥小炉正烧的旺,在寒冷的冬天,炉子从来都不会闲着。左卿铭起身吹灭了几盏灯,只留下他最喜欢的那一盏,室内立即昏暗起来。 杨清瞥了楚楚一眼,左卿铭道:“不妨事。” 两人竟都变的严肃起来。楚楚俏脸微寒,刚一起身,就被左卿铭拉住。 楚楚冷着脸道:“放开。” 左卿铭道:“我说了不妨事。” 楚楚道:“你们想说,老娘还不想听哩。”说着使劲要挣开左卿铭大手,左卿铭赔着笑,竟怎么也不放开。 杨清皱起好看的眉毛,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对下人总得有些规矩。” 楚楚怒道:“你说谁是下人?” 杨清淡淡道:“你。” 他说话全不留情面,楚楚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连嘴唇都气的白了。 左卿铭苦笑道:“杨大哥,你没看出来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么。” 杨清道:“好看的女人很多。” 左卿铭道:“可她真的不是下人。” 杨清道:“那是什么?” 左卿铭道:“她是我都咒发誓认的七姨。”说完这句话,他一张白净的脸竟变的通红。 杨清愣了半天,最后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太阳穴高高鼓起,这是武林高手的象征,看他那样子,竟似恨不得把这太阳穴按回去。 楚楚终于勉强坐了下来,一双大眼睛盯着杨清,简直要喷出火来。 杨清只当看不到,喝了口酒,慢慢道:“广昌没有会弹指神通的六指老人。” 左卿铭笑道:“你找遍这世上也找不到这样的老人,就算找到了,也不会有人会弹指神通的功夫。” 杨清道:“你要我出去做什么?” 左卿铭道:“不是要你出去,而是我自己出去。” 杨清、楚楚不禁都愣住,杨清略一沉吟,低声道:“沈家庄?” 左卿铭道:“正是。” 杨清道:“你与沈家庄约战高阳,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左卿铭道:“这是我刚刚才想到的。” 杨清沉默,忽道:“你想去沈家庄找什么?” 左卿铭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应该去一趟。” 杨清道:“我本来可以替你去。” 左卿铭道:“你若去了,高阳之战就有败无胜。” 杨清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叹了口气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扮作你的模样。且不说能不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易容高手,这件事你却不该支开孙传功。” 左卿铭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杨清道:“但易容就算能改变我的模样,却改变不了我的体型,更改变不了我的声音。” 这也是实话,他比左卿铭还要壮实一点,也高一点,无论怎么易容,还是很容易被熟悉的人认出来。 左卿铭苦笑道:“看来我确实走了一步臭棋。” 杨清道:“简直臭不可闻,你从哪里找这种易容高手?” 左卿铭的眼睛正对着楚楚。 楚楚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易容?” 左卿铭立即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是从本来已经被他挥走的王闯嘴里知道的。披香仙子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易容高手。 楚楚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问?” 左卿铭叹了口气道:“我实在忍不住。” 楚楚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痛快的认错。” 左卿铭道:“我一向知错就改。” 楚楚似是考虑了考虑,慢慢道:“我有个条件。” 左卿铭精神一振。 楚楚道:“带我一起去。” 左卿铭苦笑道:“带你去干嘛,给我暖被窝么。” 楚楚神秘一笑:“两个年轻人一起走那么远的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杨清又已忍不住揉太阳穴,他的太阳穴好像真的已被按了下去,左卿铭与楚楚的关系实在是太乱了。 第二十三回 奇怪的小二(1) 易容术并不是仙术,它能把人变高,却很难把人变矮;它能改变人的声音,却没办法把杨清的声音变成左卿铭的声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几个人商议的结果是,让杨清在这几天里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见客,就算见客也不能站起来,最好还可以装点儿病,反正左卿铭总会莫名其妙的就得病,也没人会觉得太奇怪。 隐患还不仅仅是在聚贤庄里,沈家庄也一样,左卿铭的功夫虽然已不能算太弱,却也绝不算太强,他缺少与人交手的经验,也缺少行走江湖的经验。若是沈家庄里有什么很麻烦的事在等着他,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应对办法。 这实在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但在这世上无论做什么事,岂非都要冒一点儿险?若是什么事都是十全十美而且十拿九稳的,这世上岂非少了很多的乐趣。 高阳离承德不算太远,走得快的话三两天就到了,这正是十月底,时间还充裕的很,他敢打赌他们到承德的时候,沈家庄那五位老爷还没有动身。 所以他并不着急。 白雪铺满大地,天也灰蒙蒙的,远处巍峨的大行山只剩下一条若明若暗的线,就好像撕裂天空的裂缝,就好像所有的寒风都从那条裂缝里吹出来。北方到了冬天,很多时候都叫人喘不过气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他们拉车的马十分神骏,马车也很宽大,里面铺着厚厚的兽皮毯子,上下左右盖着严严实实的防风防寒的厚布,车厢中甚至还有一个小暖炉。(.无弹窗广告) 左卿铭本来不想这么招摇的,只是这见鬼的天气实在让他没有别的选择,而他的钱又太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走到一处有人的地方,就让车夫把整辆车都清洗一遍,每走到一处能买到好马的地方,就换两匹马。 这使得这辆车完全没有长途跋涉的样子,谁看到这辆马车都会觉得这是哪家的富少爷出来游玩。 他虽然没有任何的江湖行走的经验,但道理还得懂的。聚贤庄这几个月的光景已让他懂了很多的道理。 他的眉毛本来是那种平平的直直的眉,现在尾梢已经弯下去,脱出了眉骨的束缚。鼻子被垫高,给人一种鼻孔朝天的很神气的感觉,他的脸色也比往常苍白许多,眉心偏左一点的地方甚至还多了一颗美男痣。 就这么一点点改变,他就成了一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不可一世的富家少爷,这实在已不能说是易容,而只是简简单单的化了个妆,他每天都要照很多遍镜子,越照越对楚楚佩服的五体投地,越觉得把楚楚带上实在不是一件坏事。 楚楚披着件纯白色的狐裘大氅,透过窗户盯着官道上横横竖竖的车辙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倒是没有给自己化妆,事实上就连左卿铭也搞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时而妩媚、时而高贵、时而懒散、时而机警,好像什么样子都可以做出来,不但可以做出来,而且都可以做到最好。 就比如现在,她披着这件白狐大氅,大眼睛虚虚渺缈,就像天边纯净无瑕的雪莲,左卿铭坐在她对面,竟然生出一种万分仰慕而又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实在是最荒唐的事情了。 这日他们来到一个小镇,这实在是一个很小的镇,只有寥寥百余户的人家,左卿铭本没想到这样的小镇也会有酒店的。 所谓的酒店其实只是两间很普通也很简陋的屋子,主人把中间的墙打穿,置办了五六张桌子,一块漆成白色的四角木板高高钓在门前,上面写了个歪歪斜斜的酒字。 但左卿铭已很满意。 这地方显然买不到好马,左卿铭吩咐店家给马喂足草料,把车子擦干净,就领着楚楚进店,能看出这里生意并不好,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他们选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坐下。 左卿铭已准备大吃一顿了。 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小二端着茶壶茶碗走过来,茶壶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茶水飞溅,几乎溅到了左卿铭身上。 薄木做成的桌子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 左卿铭皱皱眉头,还未说话,那小二道:“你懂不懂礼貌?” 左卿铭道:“我懂。” 小二道:“既然懂礼貌,我给你倒茶时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左卿铭与楚楚对视一眼,左卿铭笑道:“是我不对。” 小二倒完了茶,道:“两位想吃点什么?” 这才有点开店的样子嘛,左卿铭精神一振,道:“把你们店里拿手的都端上来。” 那小二也不答话,忽而瞥了楚楚一眼,喃喃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说完扭身便走。 左卿铭已有些笑不出来。 哪儿来了一个脾气这样大的小二? 左卿铭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很像牛粪?” 楚楚笑的花枝乱颤。 左卿铭脸一沉,大声道:“小二,你过来。” 那小二吊儿郎当的走过来。 左卿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道:“你说,我和这位娘子很般配,这五百两就是你的。” 小二眼睛一翻,看也没看那五百两银票,道:“你这人吃错药了?” 左卿铭睁大眼睛:“你们到底是不是开店的?” 小二喃喃道:“连我们是不是开店的都看不出,原来你真的是吃错药了。” 左卿铭摸着眉毛,尽量让自己声音听着能和气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很容易挨揍的。” 小二道:“我还没挨过揍。” 左卿铭道:“那是你还没遇到我这样的脾气差的人。” 小二道:“我的脾气其实也不好。” 左卿铭怔了怔,那小二又自个儿喃喃起来:“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真是晦气。” 左卿铭又回到他那辆豪华的马车上,谁遇到这么样一个小二,也不会有吃饭的心思的。幸亏他们车里还有一些很不错的点心。 楚楚道:“那人是谁?” 左卿铭咬着酥油饼,道:“我怎么知道,他好像就是为了来气我。” 楚楚道:“不过他好像也没什么恶意。” 左卿铭道:“但他的武功一定很高。” 楚楚道:“为什么。” 左卿铭道:“仇先生告诉我,武林高手多有乔装打扮的时候,但看气势、看眼神、或者听脚步声都可以发现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 楚楚道:“那他是眼神很锐利,气势很威武,还是脚步声很轻?” 左卿铭苦笑道:“他无论哪点儿都和普通人一样。” 就是这样才更显得可怕。 楚楚沉吟道:“这人会不会就是这样的脾气?” 左卿铭道:“不会。” 楚楚道:“为什么?” 左卿铭恨恨道:“因为脾气这样差的人,若是不会武功,早就被人丢出去喂狗了。” 他又拿起一块儿雪花糕,苦着脸道:“咱们快去前面找间店,我实在不喜欢吃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 第二十四回 奇怪的小二(2) 在官道上找家吃饭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他们只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又看到一家酒店。 这家酒店比起之前那一家更加宽敞,也更加温暖,老板笑眯眯的十分和气,这才是酒店的样子。[] 左卿铭心情好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吃错药了,竟然会去那种简陋的酒店吃饭。 然后就有一个生的很黑、满脸胡子的小二把茶洒了他一身,这小二瞪着眼睛、瓮声瓮气的说:“你长的这么难看,怎么会娶到这么好看的媳妇?” 左卿铭的脸色就像刚刚看到了鬼。 但他只能默默的把身上的热茶抹干净,骂也骂不过,打又打不过,遇到这么样一个脾气差的人,那真是谁都没有法子。 他从那间店里出来,寒风吹在他脸上,被茶泼过的地方泛起阵阵凉意。 他真的很饿,但在这种小镇一般只有一间酒店,而且绝没有大城市里那种沿街叫卖的小摊。他总不能去人家讨饭吃,他也实在怕敲开门后,面对的又是一个脾气很差的人。 左卿铭叹了口气,他的车子还是很温暖。那个脾气特别差的人没有钻进他的车子,已经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只得再抓起那些黏黏腻腻的糕点。 楚楚忽道:“你有没有发现?” 左卿铭道:“发现了。” 楚楚道:“你发现了什么。” 左卿铭道:“我发现武功很好的人,若不是很怪,就一般有很差的脾气。” 楚楚嫣然而笑,左卿铭咽了口口水,道:“你最好别这么笑。” 楚楚道:“为什么。” 左卿铭道:“因为我很饿,我若再吃不到饭,就只能吃你了。” 他当然没有吃楚楚,虽然楚楚常常摆出一副随时可以让他吃的模样。 车停在下一座镇子的下一间酒店的时候,左卿铭甚至已有些不敢进去。 他对圆圆滚滚的酒店老板说:“你们这里有小二么。” 每家酒店都不可能没有一个蓝杉蓝帽肩上披着白毛巾的小二哥。 左卿铭把那小二叫过来,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小二道:“你长的真难看。” 左卿铭睁大了眼睛,忽然对酒店老板说:“你为什么不管管你们家的小二?” 老板头也不回的就进门了。 这个小二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可以让人记住的东西。他既不太胖,也不太瘦,既不太黑,也不太白,可是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让左卿铭好好的吃一顿饭。 左卿铭苦笑道:“我想吃饭。” 小二道:“请进。” 左卿铭道:“你的茶壶呢?” 小二道:“茶壶当然在酒店里。” 左卿铭道:“你会不会把茶洒在我身上。” 小二道:“你得知道,我是一个脾气很不好的人。” 左卿铭试探着道:“我打包带走行吗,你给我送到车上来。” 小二冷冷道:“不惯你这臭毛病。” 于是这小二就很神气的走了,只留下左卿铭黯然神伤。 他再一次爬上马车时,楚楚正露出思索的神情。 她忽然道:“你有没有注意他的肩膀。” 左卿铭道:“他的肩膀怎么了。” 楚楚道:“他的肩膀总是很硬。” 左卿铭苦笑道:“难道还有人的肩膀是软的?” 楚楚看了他一眼,道:“我见了他三次,我敢打赌他的肩膀是用的易容术。” 她又道:“也就是说,他的肩膀很窄。” 左卿铭愣愣道:“窄?窄怎么了?” 楚楚斩钉截铁的道:“肩膀窄的,一般都是女人。而且她只把茶泼在你身上,却绝不捉弄我。” 女人? 难道这个神秘的小二竟是一个女人?难道世上还有这么无聊脾气又这么差的女人? 第二十五回 寺庙(1) 左卿铭甚至已经有了打道回府的打算,被这么样一个女人缠着,对于谁都不会是一件快乐的事。 况且左卿铭对吃一向很讲究,这让他更难受。 再路过酒店时,他尝试着让楚楚下去买饭,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酒店的老板大概一辈子也没见过楚楚这么漂亮的女孩,还给她打了折。左卿铭盯着一桌美食流着口水,不禁又在骂自己笨蛋。 那个凶巴巴的小二竟似忽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左卿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愚蠢的梦。 而承德高大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左卿铭的心情好起来,被楚楚装扮的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许红润。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已被人轻而易举的识破,那人跟踪了他一路,还和他开着不大不小的恶作剧似的玩笑,而这玩笑其实很容易让他送命。 承德并不是高阳,城里最大的家族叫做沈家庄。 承德比高阳更冷,越北的地方总是越冷的。但承德也许更为特殊也更冷一些,要不一百五十年后也不会有皇帝巴巴的在这里建立起规模浩大的避暑山庄。 冬季的第一场雪席卷了北方大多数的地方,远远看去,承德城就像一座冰雪铸成的城堡,在久违的温暖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 但承德毕竟是座已很有些规模的大城市,这里的人们也很适应这样的雪这样的天气。大雪方停,街道就被清洗的干干净净,露出整洁平整的青砖大路。 道旁脱尽枝叶的白杨树和细柳树挂着耀人眉眼的漂亮的冰渣,连着屋顶上三寸厚的洁白的雪。雪上面是充满生气的炊烟。 这无疑是一座很美很干净而且很有秩序的地方,左卿铭甚至想下车走走,挽着楚楚的手走在这样的地方,一定很令人难忘。 可他忽然放下车帘,忽然的意思就是动作很快,事实上他动作快的还让人以为他刚抽了筋。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左卿铭道:“我刚看到了一个人。” 楚楚道:“谁?” 左卿铭道:“傅剑寒。” 楚楚笑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怕他。” 左卿铭苦笑道:“我怕他做什么,我只是怕这次白来了。” 楚楚睁大漂亮的眼睛。 左卿铭叹道:“我早就该想到,我能想到的别人都能想到,咱们刚进承德,就已经看到了两个高手,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沈家庄那五位爷离开。” 楚楚怔了怔,笑道:“你能想到这点,说明你还是蛮聪明的。” 左卿铭笑了笑,沉吟道:“但咱们还是有机会。” 一定有机会的,他的东倒西歪已经有了些火候,浑水摸鱼本就是看运气。 等他们从马车上再下来时,左卿铭已变成一个弯腰驼背满脸褶子的小老头儿,楚楚就变成一个很乖巧的丫鬟。这让左卿铭多少有些抱怨,她觉得楚楚至少也应该扮成一个小老太婆的。 楚楚却坚持这就是最好的易容组合,因为很少会有一对很有钱的老夫妻会在这么冷的天气出远门住客栈,但若是一个很有钱的老头子单独领着丫鬟出门,就有了无数的可能。 左卿铭只能苦笑,扮了一路的花心大少还不够,现在又扮成一个花心的老头子,和年轻女人单独在一起的男人好像从来就不能是好男人。 他们竟然又出了城,在城外的怀恩寺住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去沈家庄打探消息一定要在晚上,那首先能不能进得去城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这样的北方重镇往往宵禁都很严厉,能不能从城门顺利溜到沈家庄又是另一个问题。 怀恩寺是个很小的寺庙,名字也取得不好,佛家讲究的德行里并没有怀恩的概念,若是孙传学在这里,说不定就要和这里的住持理论一番。 但这里的住持却是个很能变通的人,左卿铭随便捐了点儿香火钱,怀恩寺就暂时没了不接女客的规矩。如此一来,怀恩二字倒也有了些道理。 楚楚穿着那件漂亮的白色狐皮大氅,仰视着大殿里巨大的金身佛像,一时竟有些出神。 左卿铭与那住持客套来客套去,正烦得很,一回头发现了楚楚的异样,道:“怎么了?” 楚楚略一沉默,道:“没什么,我还是第一次来寺庙,有些好奇罢了。” 左卿铭笑道:“你不许个愿么,第一次见到佛祖,许愿一定会很灵。” 楚楚道:“正有此意。”她敛了敛衣服就在案前的黄垫子上跪下来。 左卿铭这才发现眼前这尊佛像极高大,甚至不比他见过的任何寺庙的佛像要小,这怀恩寺在很久以前一定也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 但如今,佛像已很有些破旧,表面更蒙了层薄薄的灰尘。楚楚清丽的身影跪在这佛像前,素手合十作着佛礼,表情肃穆,就好像也成了一个美丽的菩萨。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左卿铭愣了愣,把那住持叫到跟前,他决定要为怀恩寺的佛祖重塑金身,这可乐坏了寺里的大小和尚。 楚楚许完愿就转身出去,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左卿铭与大小和尚的谈话。她不太喜欢左卿铭花钱,这不是因为她节省,而是她从来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至少比嘴上说着视金钱如粪土的左卿铭要做的好的多。 左卿铭其实也不在乎钱,但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帮这个美丽的姑娘。人们想不到办法时,总会下意识的用钱来解决,这并不算坏,却也绝不是一个太好的办法,尤其是对于楚楚。 老实说,若是他跪下来也和楚楚一起许愿,效果就会好很多,左卿铭不是没有想到,他只是有些好面子。就算已经成了一个小老头,也是要面子的。 但他此时凝视着楚楚的背影,已经很有些后悔了。 人与人交往的意义,也许就在于你永远都不能真正的读懂一个人。 香火钱并没有白出,厢房显然新打扫过,打扫的比大殿上那个佛祖还要干净许多。这让左卿铭多多少少有些哭笑不得。 楚楚就住在他隔壁,住在同样的比她刚才许过愿的佛祖金身还干净的屋子里。若是她也想到这一层,心情一定不会太好。每个人想到这里,都不会太好受的。 透过窗户,就看到一弯柳月挂在堆满风雪的枝头,今天是十一月初一,沈家庄若是肯应战,这几日差不多就该动身了。今晚的月亮正是全月里最弯也最淡的时候,今晚也是夜晚最深沉的时候。 在这深沉的夜,若是住在寺庙,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在你的隔壁,你会想到什么?左卿铭就想起了西厢记,这里虽然没有巧手牵线的红娘,却有比崔莺莺还漂亮好几倍的楚楚。 几日来他与楚楚一直住在马车里,片刻也没有分离。他实在有些想像张珙一样悄悄爬到楚楚的窗户下面。 只要看一眼就好,左卿铭悄悄告诉自己,身子如狸猫般探出。他知道楚楚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见人。但左卿铭只是要透过窗户看她一眼,然后就安心的回去睡觉。 他悄悄走到楚楚窗户下面,时候还早,楚楚房间里还亮着灯,她的身影映在窗户上,露出一个很美丽的侧面。 这实在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左卿铭竟然有些紧张,愣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他伸出一根手指,刚要把窗户纸捅破,忽听到外面一声轻响。 是脚步落地的声音,不是平常的走路,而是一个人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发出脚步声的人一定是一个轻功高手。 第二十六回 寺庙(2) 在一个偏僻小寺的一个很普通的夜,竟然会有轻功高手飞来飞去,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左卿铭稍一犹豫,左手往柱子上一扒,人已如壁虎般攀上房顶。 早在海坨山上的时候,他背着江采儿逃命,就可以不撩动一片树叶,因而他发出的声音更轻,几乎已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动作其实已经很迅速,却也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向南方飘去,很快的与黑夜融为一体。(.)左卿铭目力不错,本来可以肯定这个背影是男人的,但他近来发现江湖上其实有很多女人喜欢装扮成男人,于是他这个发现也变得毫无意义。 这人是来干嘛的。是来找自己的么?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自己刚一进城就被人盯上,那这些天的易容潜行岂不是一个笑话?于是他自然而然就想起那个脾气很差的小二哥。 但他脾气那么差,怎么会走的这么悄无声息?左卿铭脑海中飘过无数的想法,终于转身向那个黑衣人来时的方向望去。 那是黑夜里最明亮的地方,是怀恩寺的大殿。 左卿铭来到大殿的时候,没看到一个人,没有一个大和尚或者小和尚,这么穷的寺庙本就不需要和尚来守夜,事实上这里除了长明灯里的灯油也真的没什么好偷的。 那个人来大殿做什么?这么晚了来这样一个地方,通常只有两种可能,找人或者找东西。 难道这寺里竟隐藏着什么高手,难道这个高手就是见钱眼开的住持?左卿铭愣了愣,抓紧了手中的龙头拐杖。[] 他现在是一个很有钱很体面的老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应该拄着这样一根名贵的拐杖。如果现在有人在大殿,一定能看到一个好奇心很重的老人,他拿着拐杖敲敲这里,再看看那里,连佛祖香案前的供品都不放过。 这大殿其实也不太大,他很快就把每一处地方都查探干净,到了后来他甚至真的把长明灯的灯罩取了下来。但那个黑衣人不是老鼠,灯罩里是满满的灯油。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卿铭已经有些泄气了。也许那个黑衣人只是路过呢,谁又能说没这种可能,老天要下雨,有人要路过,这本就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左卿铭的眼睛盯在高大的金身佛像上,现下只剩这佛像没有查,他心中却有些犹豫。楚楚刚对它许下愿望,若对它不敬,那楚楚的愿望岂不就要泡汤? 他左思右想,看到墙角上立着的鸡毛掸子,脑中忽的灵光一现,他拿起鸡毛掸子对佛祖行了个礼,喃喃道:“佛祖在上,这里的和尚实在太懒,小子看不下去,就要为佛祖打扫金身,可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楚楚姑娘的愿望,还得靠您老人家成全。” 他又连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心中忽的就有了底气,一拧身飞上香案,脚却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佛祖脚上。左卿铭吓了一跳,忙道:“佛祖在上,我可不是故意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半疯半傻的卖着呆,忽听到门外有动静,似是一个人往这殿内走来。 一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儿,一手拄着龙头拐杖,一手拿着鸡毛掸子,踩着佛祖的脚趾在念阿弥陀佛,这要是让人看到,左卿铭也就不用活了,他哪还顾得上对佛祖的尊敬,一闪身就藏到佛像后面。 刚藏好,那个人就踏进殿来。左卿铭暗呼侥幸,背靠着佛祖金身,他少年心性,一时竟觉得好玩之极。 只听那人道:“佛祖在上,小女子又来叨扰。” 这声音熟的不能再熟,竟是楚楚!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全不似平常的样子。 只听楚楚又道:“白日里我在佛祖面前许愿……我……我并不是没有愿望可许。”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左卿铭悄悄从佛像后探出一只眼睛,只见楚楚跪在香案前,神情落寞,大眼睛里竟全是迷惘。 “我实在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不知道自己能许些什么愿望……我一直想到现在……也没想出来……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可我又实在什么都没有……” 这段充满着矛盾的话过后,便是一阵难捱的沉默,为什么又沉默,是不是楚楚在思考自己的愿望?一个人若连许愿都许不出来,是不是很可怜? “我很佩服左卿铭……”她顿了顿,就好像怕左卿铭突然走进来,“我常常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我走在自己父亲死去的地方,帮着那些害死我父亲的人做事……”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仿佛有着极大的痛苦。左卿铭心中一酸,不觉叹出口气。 他其实一直也搞不懂,汪文言这样伟大的父亲,到了楚楚这里怎么就成了一种负担。而如今来看,楚楚又实在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子。 在这寂寥的夜,一个女孩在佛祖面前吐露心声,这本是一个很凄美的故事,左卿铭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禁在想,楚楚这些话为什么不与我说?难道我还比不上这个石头疙瘩? 他简直恨不得要立刻拆了这个佛祖金身。他一边自哀自怨,眼神瞟在这佛像上,就好像在思考应该从哪里下手,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指印! 在满是灰尘的佛像上,本是很容易就会留下指印的。但佛像后面实在太阴暗,这指印又实在太轻也太小。若不是抱着想把这佛像拆了的心思,这指印又实在是很难发现。 第二十七回 密室(1) 这佛像有古怪! 左卿铭心中一动,微微屈下身子,手指刚要碰到那个指印,忽觉后脑一凉,有什么东西顶在他玉枕穴上,左卿铭身子一僵,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已绕过他脖子捂住他的嘴。 这本是绝不可能的事! 左卿铭心中的惊骇,真是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他实在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么狭窄偏僻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接近他,即便是楚天淞也不能! 但玉枕穴上分明是两根手指,他一身怪功夫在这两根手指面前竟没有半分施展的余地。 捂住他嘴的这只手白白嫩嫩,是女人的手,左卿铭想回头看看这人的样子,但玉枕穴上的两根手指却让他不敢稍动一下。 那人制住他之后就不再有动作,似乎在很用心的听楚楚说话。她出手绝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显然没有打扰到佛祖面前心情压抑的少女。而事实上,那个人就算不捂住左卿铭的嘴,左卿铭也绝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的。 身后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慢慢松开了捂住左卿铭嘴巴的手。这人若不是对左卿铭很了解,就是对人性有很深的见识。 两人都在等她开口,但楚楚竟似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她呆坐在那里已经有许久,若不是身后那人还在听,左卿铭甚至以为楚楚已经走了。 他实在想看看楚楚的表情,哪怕一眼也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人一声叹息,左卿铭只觉得一股大力推着他,身子向后一仰,眼前顿成黑暗,他却一点也不吃惊,事实上若不是后面这道暗门,左卿铭绝不至于被那人一把成擒。 这暗道斜斜通向地下,四面石壁修理的很平整,他们刚一进去,那道暗门就无声无息的闭合。左卿铭实在想不通这道暗门闭合时为什么竟没有一点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儿,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走进一个石室。石室很宽敞,四壁每隔几步就点着一处油灯,四周整整齐齐的摆着书架兵器架一类的东西,角落里还有个大水缸,甚至还有个烧火的炉子。 那人放开了他,左卿铭转过身,就看到他在路上遇到的第三个小二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 左卿铭笑道:“你好。” 小二道:“至少比你好。” 他忽然一把把左卿铭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沉声道:“果然是你。” 左卿铭叹道:“若不是我,玉枕穴上的那两根手指一定已经按了下去。” 小二道:“你知道就好。” 左卿铭道:“我知道的很多。” 小二道:“你还知道什么。” 左卿铭道:“我知道你就是披香仙子。” 那小二略一沉默,道:“我若不是怕你发出声音,又怎会让你看出破绽?” 左卿铭实在想告诉她,当楚楚告诉他这个变来变去的小二是个女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来了。但他想了想,还是给这个古怪的仙子留了点儿面子。 披香仙子抖了抖手,忽然一阵异香便弥漫开来,左卿铭打了个喷嚏,笑道:“这算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披香仙子忽道:“我倒是小看了你。”她的声音已变回那种柔柔腻腻的样子。 左卿铭道:“很多人都小看了我。“ 披香仙子道:“我在沈家庄守了大半夜,又跟了几十里路才找到这里,我实在想不到你也有这个本事。” 左卿铭愣了愣,笑道:“我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这是左卿铭进这密室以来说的第一句真话。披香仙子不置可否,也不知相信了几分,真话很多时候甚至比假话更难以置信,谁又会相信左卿铭只是恰巧住在了这里? 披香仙子已不再看他,左卿铭道:“我还不知道仙子也对沈家庄这么有兴趣。” 披香仙子道:“我本来就是个闲人,闲人无论对什么事都有些兴趣的。” 左卿铭道:“那仙子发现了什么?” 披香仙子道:“你自己不会看么?” 他当然会看,看来看去,这都只是一间古里古怪的暗室,不禁疑道:“仙子什么都没发现?” 披香仙子道:“绝不会比你发现的更多。” 她说的斩钉截铁,根本由不得人不信。左卿铭便不好再问,苦笑道:“可这暗室建造的这么神秘,总不会只是沈家庄用来烧炉子生火做饭的吧。” 披香仙子道:“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沈家庄当时派了这样三个人同时出门,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 左卿铭一怔,随即笑道:“沈家庄好手段,但仙子既然往这边追过来,自然也不会没有道理。” 披香仙子淡淡道:“只有一个道理,因为另外两人已经有人在追了。” 左卿铭道:“那两人是仙子的朋友?” 披香仙子道:“我这样的闲人哪里有什么朋友。” 左卿铭道:“那两人是谁?” 披香仙子道:“我只认出一个,是天剑门的傅剑寒。” 傅剑寒当然是很好认的,他那种傲气的人想必连跟踪都懒得换身装扮。 左卿铭又道:“你追的那个人呢?” 披香仙子道:“走了啊。” 左卿铭失声道:“你怎么让他走了?你若是留下他,说不定就能查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披香仙子哼道:“因为我高兴。” 左卿铭道:“那你为何反而抓住我?” 披香仙子道:“因为我不高兴。” 左卿铭叹了口气,不禁又在骂自己笨蛋。和女人本就是没任何道理好讲的。 其实他心中对披香仙子的想法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一个像她这样身份的人,若是跟错了人,就一定不会做出有失风范的事。高手之所以好对付,大都是因为这死要面子的臭脾气。 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披香仙子也没什么表示。半晌,左卿铭道:“我可以走么。” 披香仙子道:“你说呢?” 左卿铭苦笑道:“那一定还要看你的心情,但你现在显然心情并不好。” 披香仙子道:“一点儿也不错。” 左卿铭忽道:“也许你可以和我聊聊天,我很会聊天的,也许聊着聊着你心情就好了。” 披香仙子道:“好啊,聊吧。” 左卿铭愣了愣神,叹道:“还是算了,就算你现在心情好了,以后一定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披香仙子回过头,一字一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杀人。” 左卿铭笑道:“你不会杀我,你与我说了这么多话,总不是为了要我把这些话带进棺材。” 披香仙子冷笑道:“原本是这样,可你得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年轻不算小的女人,女人年纪一大,往往连自己怎样想的都猜不透。” 左卿铭咽了口唾沫,讪讪笑道:“仙子年轻貌美,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可不许骗我。” 披香仙子略一沉默,忽而冷冷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若是有一句虚言,别怪我手下无情。” 左卿铭只得乖乖点头。 披香仙子道:“第一件事,你对楚楚怎么看?” 左卿铭道:“什么叫怎么看?” 披香仙子道:“你娶了她没有?” 左卿铭道:“没有。” 披香仙子道:“上床了没有?” 左卿铭苦笑道:“也没有。” 披香仙子道:“你想不想和她上床?” 左卿铭张了张嘴,想起她刚说过的不能有半句虚言,最后只得老实承认,但他这次竟然没脸红。谁在一个凶巴巴的小二面前都没法脸红起来,更别说这个小二现在正用一种能把你看的阳痿的目光在盯着你。 披香仙子冷笑道:“天底下的臭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 左卿铭忍不住道:“可我还是处男,顶多算个男孩儿。” 披香仙子道:“你才是个男孩儿,就已经臭不可闻了。” 他只能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披香仙子又道:“你来承德做什么。” 左卿铭道:“想看看沈家庄的秘密。” 披香仙子道:“沈家庄有什么秘密?” 左卿铭苦笑道:“我若是知道,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披香仙子看着他,忽然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沈家庄的秘密。” 左卿铭好奇道:“什么。” 披香仙子道:“这秘密很重要,你得拿东西来换。” 左卿铭道:“什么东西?” 披香仙子道:“你帮我照顾好楚楚。” 这简直像是玩笑的条件着实让左卿铭怔住。 披香仙子已说出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无尘剑这十年来其实一直在沈家庄。”她又用一种加重的语气接着说道:“我这次来,就是想查查沈家庄的无尘剑是不是真的已失踪了。” 第二十八回 密室(2) 左卿铭当然不会笨到问披香仙子是怎么知道这秘密的,他只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披香仙子目光扫在他身上,道:“你似乎不是很惊讶。” 左卿铭道:“惊讶并不是一定要表现出来。” 披香仙子点点头,又道:“最后一个问题,据说沙天霸曾给你讲过楚天枢的消息?” 左卿铭道:“对,他说十年前在珠江畔见到过楚天枢。”他知道这样说不会使人满意,只得又把当时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这是披香仙子沉默时间最长的一次。她在想什么,难道她与楚天枢相识?难道沙天霸说的是假的?难道她已经从这里面读出了很多不一样的消息? 白鲨帮提供的资料里,只说到披香仙子是最近七八年忽然冒出来的高手,年龄不详,但不会太小也不会太大,武功也不祥,但江湖上却普遍认为她能在女性高手里排在前五,精擅易容术、提纵术、**、暗器,这前五中的另四位女侠不是坐镇一方的大派掌门,便是出生在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好看的小说) 孙传学当日不敢现身,想来也是因为猜不透她的武功。 左卿铭已经很确定,这位神秘的披香仙子与刀剑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第一次在孙府遇到披香仙子,只觉得她是一个绵里藏针却也任性洒脱的慵懒贵妇,第二次在路上遇到,又觉得她是一个和楚天淞类似的游戏人间的绝顶高手,甚至还带着那么点儿可爱。 这是第三次,虽仍未看到她的真身,却是与她接触时间最长、距离也最近的一次。而这一次也最让他糊涂。 她守在沈家庄半日,真到了追人问人的时候却任意而为;她在孙府走的那么潇洒,现在却又反过来关心楚楚的安危;她明明是一代高手,却又时刻装着有小女人的心态。 这样的矛盾真是怎么说也说不完,左卿铭实在没有见过这么矛盾的人,实在没有想过能用这么多的矛盾累积起一个人,他想了很久才抓住一个形容披香仙子的点――她是一个各种能力、不管好的坏的多的少的黑的白的都放大了无数倍的楚楚――但这么说其实也不恰当。 楚楚也有软弱的时候,左卿铭却实在想象不到披香仙子跪在佛祖面前祈祷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无尘剑的秘密? 石壁上烛火明灭不定,披香仙子忽道:“你走吧。” 左卿铭跳起来,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披香仙子点点头,竟似笑了一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左卿铭也很期待与她的下次见面。 从暗门出来,大殿里早已空无一人,他们谈话的时间并不算短,楚楚呢,她是不是已经许下了自己的愿望?还是默默的发着呆,再默默的离去? 他一定要去看楚楚一眼! 想到这里,左卿铭不禁加快了步子。夜已很深,湿冷的空气夹杂着夜风中的露水打在身上,泛起阵阵凉意。 他的屋子还亮着灯,楚楚屋子的灯已经熄了。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儿,总会很渴睡。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自己的屋子,若是发现自己不在,她会不会着急? 左卿铭在外面怔了半晌,轻轻敲了敲楚楚的门,楚楚似乎睡得很沉,也许是还在生闷气,反正没搭理他。 左卿铭干咳了一声,道:“楚楚,是我,你睡了么?”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左卿铭心中一沉,“哗”的推开门冲进去,就看到黑暗中一双眼睛不冷不淡的在望着他。 左卿铭缓缓呼出一口气,苦笑道:“你为什么不说话,真是吓死我了。”他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就像是真的被吓坏了。 可楚楚还是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这丫头傻了?左卿铭走过去,拉住楚楚胳膊,道:“楚楚,你怎么……” 他这句话刚起了个头儿,忽然,一只手掌从楚楚腋下毒蛇般探出来,直切左卿铭小腹! 左卿铭一只手拉着楚楚,另一只手刚摸向楚楚光洁的额头,他不是要耍流氓,他想试试楚楚有没有生病。月光是那么的淡,屋子又那么黑,他两只手都没能闲着,中门大开,谁能想到黑暗中竟然还有一只手? 第二十九回 李老三(1) 左卿铭瞳孔急速收缩,在这一刹那,他胸腹忽的一抖,竟然凭空向里缩了五寸! 正是东倒西歪!只这五寸,已足够扭转局面。那人早已看清左卿铭小腹的位置,早已打算在接触到他小腹的一瞬间用上最大的力量,但这力量竟然打到了虚处! 他只觉胸口一闷,难过的差点就要吐血,而他已没了再出手的机会,腕上一紧,已被左卿铭按住,他心中一跳,另一只手下意识摸向楚楚的咽喉,可左卿铭竟像忽然长了夜眼一般,在他内肘重重的一个横切。 那只手无力的耷拉了下来,黑暗中那人咬咬牙硬是憋住了痛呼声,忽觉身上一轻,楚楚已到了左卿铭的怀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左卿铭冷冷道:“把灯点上。”他右手抱着楚楚,左手当然还按在那人的脉门上。 那人一声不吭,慢慢起身点灯,灯在屋子中央的红木桌上,他一只手被左卿铭按着,只能用那只脱了臼的手摸出火折子。他还有机会,他是个很不错的杀手,他深知火光亮起的一瞬,正是一个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 “哗”的一声,火折子点着了,左卿铭微微眯起眼,右手忽的拉着那人胳膊猛地向下一甩! 那人拼尽全力的一脚已踢在自己手腕,左卿铭冷冷一笑,顺势一划摸到那人手掌牢牢扣住,手腕手指猛的向内一扣! 一声清脆的骨骼脆响,惨叫声响起,谁的手指手腕被硬生生折断,都会叫的像他这样凄厉。 他已能看清楚这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黑衣。左卿铭扔给他一粒红色的丹药,这还是那日沙天霸给他的软骨散,黑衣人只得吃下去。 左卿铭把楚楚放到床上,道:“滚出去,一会再叫你。” 黑衣人两只胳膊全部折断,咬咬牙,刚站起身,左卿铭道:“你听不懂人话么?我叫你滚出去。” 那人只得滚了出去。 他帮楚楚解开了穴道,楚楚眨着眼睛,舒展着发硬的肩膀,道:“想不到你发脾气的时候也挺可怕的。” 左卿铭苦笑,他觉得这绝不该是一个落入别人手里刚被救回来的女孩的反应,她至少应该害怕害怕,最好还能扑进自己怀里。 但楚楚这句话竟也提醒了他,他是一个温和的人,很少发脾气,哪怕与沈仲文那次,也全是在作态。而他刚才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勉强压下当场把那个人捏死的冲动。 他看着楚楚,楚楚也在看着他,但两人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很明白楚楚做出这么轻松的姿态是为了告诉他自己一点儿事也没有,不光没有受到黑衣人的伤害,也绝没有去过那个佛堂。他实在很想把楚楚搂在怀里,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左卿铭走出去时,黑衣人正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无论谁两只手臂都被折断,又吃了软骨散,都不会比一只死狗更成样子。他的背影很熟,左卿铭已能肯定这人就是他前不久看到的那个黑衣人。 左卿铭踩着他的小腿,道:“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腿?” 黑衣人当然想要,他的轻功很不错,他宁可没了手,也不能没这双腿,于是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左卿铭。 他是沈家庄一个很受信任的弟子,他本已走了,可常年积累起来的敏锐嗅觉又让他回返,然后他就遇到了大殿里正愣神的楚楚。 每个好色的男人遇到楚楚这样的女孩,都不能不动心,他很快把自己的嗅觉抛在一边,跟着楚楚回到房里。 然后就被左卿铭堵在了门外。 他其实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两次出手的时机都把握的很好,事实上若不是左卿铭的东倒西歪功已经很有些火候,人又很聪明,说不定就要被他得手。 左卿铭不禁很庆幸,他总算没有在一天里被人连着暗算两次,通背神拳的力道很大,东倒西歪很实用,这多少让他对自己有了些信心。而一个很巧妙的计划也在他心中慢慢成型。 他详细的问了黑衣人的性格、习惯、口头禅、朋友,总之一切用得着的都问了个一清二楚。他要扮成黑衣人的样子,有楚楚这样的易容高手,这类事都很方便。 那个黑衣人也不知道被左卿铭安放在了哪里,他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并没有杀他。已经是十一月初二,沈家庄五老最迟在明天就要出门,他只需要等沈家五老离开。 然后他就大摇大摆的走进沈家庄去。这个黑衣人的人缘儿并不好,也不怎么说话,这无疑对左卿铭很有好处。 第二天,他们就搬离了怀恩寺,楚楚恬静的坐在车上,一点也不像受过惊吓的样子,也不像昨夜在佛祖面前情绪崩溃的少女。就好像昨夜没发生一点儿事,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和她绝没有一点儿关系。 但恬静本身不也正是一种态度么。 左卿铭看着楚楚,想起了很多的事,忽然就有些难过。 楚楚道:“你怎么了。” 左卿铭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楚楚道:“什么问题。” 左卿铭道:“你快乐么?” 这实在是一个恶俗肉麻而又无聊之极的问题,楚楚略显惊讶,盯着左卿铭满脸认真的表情,反问道:“你呢,你快乐么?” 左卿铭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楚楚淡淡道:“那就是了,你最好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左卿铭道:“我从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楚楚道:“什么事?” 左卿铭眼神中竟然掠过一丝迷惘,这几个月来这对他已经算作很难得的事,只听他喃喃道:“我发现和我在一起的人,总会变得不快乐。” 楚楚道:“你在说我?” 左卿铭道:“我似已很久没见过你笑。” 楚楚一怔,下意识的伸出白玉般的手摸在脸上,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左卿铭却只是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他想起爽朗大气的祖芊芊一脸忧郁,想起古灵精怪的江采儿与他在深夜里送别,他想起很多事情,以至于到后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灾星。 她们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应该永远快乐着的么? 他把这些都告诉了我楚楚,瞪着眼等着她的回复。 楚楚道:“你今年才十六岁,可你想的东西却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 左卿铭喃喃道:“也许我就是一个老头子,我以为自己很会聊天,很会陪人解闷,可到头来,却害的身边的人全伤了心。” 楚楚叹道:“你想吹一曲么?” 左卿铭点点头,拿起他的玉箫,痴痴的看出了神。 天空中残云半卷,到处泛着太阳的光辉,晚归的大雁排着队向南而去,赶着候鸟迁徙的末班车。没有风,虽然也没有太阳,但这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天气。 一阵很忧郁的萧声直上云霄。 他还很小,不知道感情的变化总是要先经过痛苦,不知道之前的快乐是因为年少无知和无所顾忌,也不知道现在的痛苦也许会在未来化作最美丽的回忆,而在你老了之后坐在摇椅上细细的品尝。 这些东西就算他再聪明都想不出来的。 而他们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又大都在经历着这些痛苦,无论是谁,只要稍一不注意,就会成了另一个人的灾星,又有什么法子? 少年人的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更何况他们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到承德的时候,左卿铭已又恢复成往日冷静机敏的样子。 冷静机敏这两个词本来和左卿铭是绝不搭边儿的,他在京城的时候,还是一个很笨的人,总是被人骗,并且一路被骗到了高阳,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他轻而易举的就改变了在骗与被骗里的角色。 这绝不是容易的事,以至于人们都会觉得他以前是在故意藏拙,而在一旦恢复左家姓氏后就爆发出突然的能量。这些乱七八糟的推想就连我也说不清。 第三十回 李老三(2) 他把楚楚安排在一家很舒适的客栈,一切都安排好后,对楚楚道:“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哪儿也别去。[.超多好看小说]” 楚楚道:“你要去沈家庄?” 左卿铭已扮成那个黑衣人,他现在的名字叫李老三。 李老三道:“我要去逛妓院。” 他又解释道:“李老三好色,完成了什么任务后都是先去妓院再交差。” 楚楚脸上一红,忍不住道:“你现在去,被抓回沈家庄怎么办?沈家五老可还没有走。” 李老三道:“那我就和他们回去,做事总要冒一点儿险。” 楚楚眨着眼道:“你不会只是为了要去趟妓院吧?” 李老三尴尬道:“我身边有你,还去什么妓院。” 楚楚啐了一口,就不再理他。 左卿铭自小生活在广昌,广昌是个很偏僻的山城,甚至于有些不配“城”这个称呼。但再小的地方总也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妓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尽管如此,左卿铭长这么大还真没去过一次妓院,不是因为他不想吃腥,而是他觉得那种小地方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其实他也没啥身份,文人的毛病总是特别多。 他倒真想去看看妓院里面是什么样,每个男人都想去看看,但他这次却不是要专程逛妓院的。 出了门,左卿铭走到一个没人的街巷,就悄悄把脸上抹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摘了下来,又去成衣铺子买了身华贵的衣服,衣铺的掌柜见来了大客户,自是殷勤的很。 他照着镜子,镜子里的他已成了一个满身富贵的花花公子,这当然还只是他在路上的那副面貌,但他已经很满意,这个样子去逛妓院还是很合适的。 然后他一转身,就看到一身男装、清秀的一塌糊涂的楚楚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左卿铭讶道:“楚……楚兄弟,你怎么来了?” 楚楚冷笑道:“我来看看你是怎么冒险的。” 衣铺掌柜看的莫名其妙,左卿铭勉强笑道:“你要不要也选身衣服?” 楚楚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出去,左卿铭赶紧跟上,拉住他袖子,小声道:“女人太聪明,就不会讨男人喜欢。” 楚楚甩开他手,冷冷道:“我正要回去装糊涂。” 左卿铭死皮赖脸的又拦住她,赔笑道:“是我糊涂,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楚楚瞪着他道:“那你带上我一起去。” 左卿铭睁大眼睛道:“哪有带女的去妓院的?” 楚楚哼道:“你看清楚,我现在可是个大男人,谁也看不出我是女儿身。”她边说为了证明自己现下的身份,还特意原地转了个圈儿。 左卿铭苦笑道:“你前边那两块儿都没包起来,傻子才会觉得你是男的。” 楚楚低头朝自己胸前一看,愣了愣,小脸儿刷的红了,左卿铭无奈道:“我真的是去办正事。” 楚楚道:“什么正事?” 左卿铭只得坦白:“我好歹也是个令使,沙越在等我。” 楚楚道:“见面就见面,为什么要挑那么个地方?” 左卿铭张了张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和女人真是没有任何道理好讲. 而楚楚已苦口婆心的念叨起来:“你的理由找的也太差,李老三要真是像你说的那种人,恐怕早被沈家庄乱棍打死了。你得知道,我是你七姨,我都是为了你好……”左卿铭讪讪笑着,心里简直已想把楚楚一棍子打晕扔回客栈去。 但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因为这是楚楚第一次管他的“闲事”,一个女人主动管你的闲事,不管怎么说,这总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们这一阵拉拉扯扯,时候已经不早,左卿铭索性又和楚楚一起吃了午饭,承德盛产山货,一锅小鸡炖蘑菇倒也有滋有味。 就这么好说歹说把楚楚请回去,左卿铭才终于有了空闲。 春香楼是承德城里规模最大、姑娘也最多最好的一处青楼,这名字虽然庸俗的很,里面的装设却绝不含糊。 左卿铭刚走到门前,就有几个穿红戴绿、手里捏着绣帕的姑娘迎上来。踏步进去,正对着的是一个很大的天井似的广场,昨日刚下过雪,如今这里却连一点儿积雪都看不到。 北面高出地面几尺,四周围着径直的淡粉色栏杆,上面有几个穿的花枝招展的歌妓正在表演歌舞。广场四周紧紧依靠着四面高楼,每面楼皆为五层,装潢精美,楼梯上走着一对对男男女女,粉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绸带纵横铺垫,有的甚至在两面楼中间扎成了几个绸带花,也不知道在这么高的半空,他们是怎么弄上去的。 这无疑是一座很能诱惑人的青楼,尤其是对尚未经人事的年轻人。那些姑娘阅人无数,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个新来乍到的雏儿,再加上他穿戴整齐,年少多金,就更使劲儿的往他身上靠。 捱了半晌,左卿铭才从一堆胭脂水粉味儿里缓过神来,道:“各位姑娘,在下约了人,还望几位姑娘带路。” 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问道:“公子约的人在哪里?” “富贵年华。” 第三十一回 白鲨旧事(1) 这里的雅间都是以四字为名,很显风雅。富贵年华在南面第三层正中,视野宽阔,是这里最好的房间之一。左卿铭跟着那个小姑娘入得门来,沙越正在等他。 直到那小姑娘也离去,左卿铭才暗暗松了口气,他发现逛妓院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另一边沙越已经在请安,左卿铭回了礼,大刺刺的在他面前坐下。 沙越道:“启禀令使,传功长老、掌令长老已在昨日抵达保定府,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沈家庄那几个老匹夫来送死了。” 左卿铭坐下道:“广东那边没有长老坐镇,不会出问题么。” 沙越道:“高阳之战关乎本帮生死存亡,广东那边说不得也只能疏忽一些,但两位长老做事一向仔细,想必那边也已安排妥当。” 见左卿铭点点头,沙越又道:“令使让属下打听的消息,眼下已有了些眉目。” 左卿铭欣然道:“长老辛苦。” 沙越叫声不敢,道:“沈家庄只承德一处占地约八百亩,上上下下人口共计七百二十一人,其中嫡系弟子六十三人,庄内防守严密,还有外庄内庄之分,除了嫡系弟子外,外人绝难入内庄。” 他看了左卿铭一眼,接着道:“沈家庄多年炼剑,对机关巧匠之术颇有研究,令使,没人指引想进去怕是难的很。” 左卿铭皱了皱眉,道:“这倒是个麻烦事。” 沙越道:“属下无能,弄不到沈家庄的地图。” 左卿铭笑道:“沙长老言重,再给我说说沈家庄那五个老头子。” 沙越道:“沈家庄五老是一对五胞胎……” 左卿铭讶道:“五胞胎?” 沙越也笑道:“这也是一件奇事,他们五兄弟年岁一般大,如今总也有个五十多岁,却没有一人娶亲,也没一人有儿女。他们几人近十年来已很少出庄,传言除了沈二骨骼高大外,其他四人都是五短身材。” 左卿铭道:“那个沈二是不是他们兄弟里面最不中用的?” 沙越道:“正是。相传他们兄弟五人中,以沈三和沈四武功最高,沈五为人阴沉老到,沈大就不是太清楚了。” 左卿铭沉吟道:“你可能想到他们为什么一味诬陷本帮?” 沙越面似犹豫,半晌才道:“属下倒是能猜到一些。” 左卿铭本就是随口一问,这下可来了精神,道:“沙长老直说无妨。” 沙越道:“那还得从十年前说起。”他看了左卿铭一眼,就好像在说,十年前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十年前帮主在珠江与倭寇大战,大大长了本帮的士气。可帮主自从回来后就似变了个人,竟然把一干姨太太连着儿子女儿全赶回了娘家,我等莫名其妙,只听说是因为见到了大侠楚天枢。” 左卿铭忽道:“我师父曾说,他抢了沈家庄的小姐,那个沈家庄的小姐也被赶回去了?” 沙越一怔,道:“令使明鉴,我这才要接着往下说,唯一没被赶回娘家的就是这个沈家庄的姨太。” 左卿铭想了想,道:“这个沈家庄的小姐生的好看么。” 沙越尴尬道:“这个嘛,属下实在不好评论。” 不好评论的意思左卿铭当然明白,他心领神会的一笑,等着沙越接着往下说。 沙越道:“帮主虽然没把沈小姐赶回去,对她却冷淡了许多,帮主这十年来也几乎不怎么碰女人,但除了这几样外,倒还比以前更精干了许多。” 左卿铭沉吟道:“珠江之战是在他抢沈小姐之前还是之后?” 沙越道:“之后。” 左卿铭道:“那时本帮与沈家庄的关系如何?” 沙越讪讪道:“抢了人家的闺女,关系自然不会太好,但生米熟饭,又隔了大半个中国,他们也没什么法子。” 左卿铭忽道:“沈家庄那几个老头子都没娶亲,哪里来的小姐?” 沙越道:“都是沈大认的义女,沈大有三个义女,这个沈小姐是他第二个义女。” 左卿铭点点头,心中迷惑却越来越重,那日在海坨山,沙天霸与他说的每一句竟然都是真话,但每一句他都只说够七分,他有什么秘密,他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他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这些事他当然不可能想通,他只能让沙越接着说下去。 沙越道:“直到近几年,帮主突然就很关心沈家庄的举动,派帮里的兄弟暗地里打听沈家庄的动静,这次灾祸,想必就是把沈家庄给惹恼了。” 左卿铭道:“近几年是多少年?” 沙越想了想道:“总有个四五年。” 左卿铭道:“他打听的是什么?” 沙越略一沉默,道:“打听的是天剑门前宗主穆长风的死因。” 又是穆长风,十年前的事,好像都和穆长风有关系,这真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了。左卿铭摆摆手,示意可以换下一个话题。 沙越小心翼翼的道:“我听李四说,帮主出关去了?” 左卿铭抿了口茶,淡淡道:“师父的行踪我也不甚清楚。” 沙越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追问。 这次见面,沙越竟是客气许多,言必称属下,倒真像是把左卿铭当做了帮主。但左卿铭却清楚这个帮主不是这么好当的,尤其这个刑罚长老还是沙天霸的本家。 在沙天霸把他儿子全赶回家的情况下,他无疑是很有力的新帮主人选,而白鲨帮称霸广东,这帮主也绝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位置。他现在对左卿铭这么恭敬,怕主要还是要借左卿铭之力渡过沈家庄的难关,当然左卿铭在孙府的表现以及杨清的武功也起了一些作用。 若是沙天霸始终不露面,等到沙越突然翻脸,携三大长老之力说左卿铭杀了沙天霸自带,左卿铭这个形单影只的令使怕就危险的很,眼下虽还没到这一步,但多想想总是没错的。 左卿铭道:“高阳战后,沙长老就接了我的白鲨令吧。” 沙越一怔,忙道:“令使说笑,属下万万不敢。” 左卿铭道:“我没说笑,师父当时传我白鲨令,本就是形势所迫,我年纪尚轻,难当重任,沙长老与我师父表里至亲,又贵为刑罚长老,当是再合适不过。” 沙越仍是连叫不敢,左卿铭只得道:“也好,一切等高阳事了再行议论。”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也实在没什么舍不得的,这令使对他来说始终是麻烦多过好处。 两人说着客气话,门外忽的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左卿铭向外看去,透过门上的纱窗,隐约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左卿铭再看向沙越,沙越只是摇了摇头。 第三十二回 白鲨旧事(2) 左卿铭大声道:“哪位?” 门外女子道:“不是哪位,只是个小女子。” 左卿铭笑道:“姑娘请回,我有事自会叫你们。” 门外女子嗔道:“那可不成,我这样回去,会被妈妈骂的。” 左卿铭皱了皱眉头,沙越已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快给老爷滚。” 谁知门外那女子仍是不急不缓,道:“姑娘劝你一句,一个老头子脾气这么差,难免就会活不长。” 谁家的小丫头敢这么大胆? 左卿铭可以肯定自己没听过这声音,可这语气却越听越熟悉,难道竟是披香仙子来了?一旁沙越已不再说话,满是皱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左卿铭道:“这位姑娘,我在来承德的路上,曾遇到一位脾气很差的朋友……” 门外女子抢着道:“那是我哥哥。” 左卿铭诧道:“我还没说是谁呢。” 那女子道:“不用说了,我哥哥就是天底下脾气最坏的人。” 左卿铭笑道:“请进。” 那女子推门进来,竟然就是方才为他领路的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可这小姑娘的声音却已经完全不同,身上则带着一种很奇异的清香。 左卿铭饶有兴趣的盯着她,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找我。” 小姑娘甜甜一笑,道:“我说过咱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她笑的是那么纯真那么明媚,谁能猜到她其实是一个年纪已不算小的绝顶高手? 左卿铭叹了口气,回头对沙越道:“沙长老,沈家庄的事还要你多多费心。” 这便是要他回避的意思了,沙越也早已不想多呆,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他起身往门外走去,披香仙子笑吟吟的堵在门口,沙越已不敢小看这姑娘,道:“麻烦姑娘让一下。” 披香仙子道:“你要出去?” 沙越道:“正是。” 披香仙子道:“你是要横着出去,还是要滚着出去?” 沙越一怔,他贵为白鲨帮刑罚长老,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何曾有人这样与他说话?而且还是个来历不明的极年轻的青楼女子?但他喜怒不形于色,竟还是默不作声。 左卿铭忙道:“姑娘千万给我个薄面。” 披香仙子道:“既是你求情,便让他滚着出去吧。”说着探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向沙越抓去,沙越早就在凝神戒备,此时双肘一沉,就使出分筋错骨的手法迎上披香仙子。 披香仙子咯咯一笑,只一拉一拽,左卿铭还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也不知怎么的沙越一个踉跄就空门大开,披香仙子素手轻轻一拨,沙越滴溜溜的转了个圈,脚步尚未踏稳,屁股上已挨了一脚。 只听“噔噔噔噔”几声重响,夹杂着几声女子轻呼,沙越想必已滚到楼下去了。披香仙子仍是笑吟吟的站在那里,连身子都未动分毫,左卿铭只觉眼皮直跳,好像那个滚下楼的倒霉蛋是自己一般。 他现在已经很确定,披香仙子的武功不光远远超出傅剑寒,甚至已可与楚天淞一较高下,那日她被孙传学拦下,只是她不愿得罪孙承宗罢了。 他这么想着,就见披香仙子关上门,施施然坐到沙越方才坐着的地方,桌上有一壶酒,两盘点心,披香仙子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左卿铭赔笑道:“仙子若是饿了,我叫人点几个菜。” 披香仙子道:“那倒不必,我一个小女子坐在青楼上吃花酒成什么样子?” 左卿铭讪讪道:“仙子若是不喜欢这地方,咱们换个地方也是一样,若是不喜欢承德的饭菜,晚辈就叫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总要谢过仙子方才手下留情。” 披香仙子笑道:“你这令使做得倒有些意思。” 她脸色忽然一板,道:“我最讨厌看不起女人的男人,若不是你求情,我非得拆了他的骨头。” 左卿铭立刻道:“我也最讨厌看不起女人的男人,女人是用来疼的,可不是用来欺负的。” 一个腰缠万贯的花花大少恭恭敬敬的对一个小女孩儿说着这样肉麻的话,这倒也是件奇事,但有披香仙子的地方,岂不都是这样的奇奇怪怪的事? 披香仙子听的眉开眼笑:“一日不见,没想到你的小嘴竟然甜了这许多,怎么,吃到楚楚嘴里的胭脂了?” 左卿铭尴尬道:“这个,这个实在是惭愧……”他怕披香仙子再问他这种话,连忙转移话题,“却不知仙子来找晚辈,有什么吩咐?” 披香仙子道:“自然是要带你去沈家庄。” 左卿铭心中一动,嘴上却道:“晚辈刚从那个老头子嘴里知道了不少沈家庄的事情。” 披香仙子道:“是么,那可巧的很了,咱们去沈家庄吧。” 左卿铭道:“仙子是说现在去?” 披香仙子道:“就是现在。” 左卿铭惊道:“沈家庄那几个老家伙可都还没走。” 披香仙子道:“等他们走了就晚了。” 难道这娘们儿想去沈家庄大开杀戒一番? 左卿铭讪讪笑道:“仙子武功盖世,可晚辈年纪还轻,小胳膊小腿的可拧不过那几个老头子……” 披香仙子吃吃笑道:“谁说要你去拧了?” 左卿铭道:“咱们悄悄潜进去?” 披香仙子叹道:“实在不是我要托大,沈家庄内庄外庄之间有道铁门,那几个老家伙一走,铁门闭上,咱们想进也进不去了。” 左卿铭眨眨眼,道:“咱们翻墙进去不就好了,既是去做小偷,还走什么门。” 披香仙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内庄没有墙。” 左卿铭讶道:“没有墙?难道整个内庄就是一个大房子?” 披香仙子点了点头。 左卿铭愣了愣,道:“就算没有墙,顶总有的吧,咱们揭几片瓦从顶上进去。” 披香仙子道:“那真是不巧,内庄的房顶上没有瓦。” 左卿铭道:“难不成整个内庄是一个铁皮子包着的大乌龟壳?” 披香仙子道:“你总算想明白了。” 左卿铭默然无语,披香仙子悠悠道:“这个乌龟壳实在麻烦的很,所以这次,还得麻烦你了。” 左卿铭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披香仙子道:“你只要跟着我进庄就好了。” 左卿铭道:“你要把我卖给沈家庄?” 披香仙子吃吃笑道:“瞧你说的,人家心肠软的很,这么听话的好孩子,人家怎么舍得。” 左卿铭想了想,忽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扮成李老三的样子带你进去。” 第三十三回 男扮女装(1) 披香仙子表情很奇特,道:“猜对了一半。” 左卿铭道:“一半?另一半呢?” 披香仙子道:“扮作李老三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我,我带你进去。” 左卿铭道:“那我扮成什么?” 披香仙子道:“你自然是扮成我了。” 左卿铭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披香仙子指着屋子一角的梳妆台道:“过去吧。” 左卿铭不动。 披香仙子笑道:“怎么,你难道也想滚着过去?” 左卿铭只想立着走,不想滚着走,于是他就成了一个大姑娘,披香仙子给他准备了一身淡紫色的百褶裙,他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扮作女孩子竟然像模像样的,除了肩膀宽点儿,绣花鞋的尺码大点儿,他简直已成了一个小美人儿。 披香仙子给他装扮完,又拿出一件精致的黑绸子衣服,扮作了李老三的模样,她的易容术比楚楚强上百倍,左卿铭这么近距离看,竟然看不出一点儿的和李老三的不同。 披香仙子兴致显然很高,这么奇特刺激的事就算对于她也很少遇到,只见她一脸傲娇,对左卿铭道:“笑一个。” 她的声音竟然也变作了李老三的声音。 左卿铭苦笑道:“李老三呢?” 披香仙子道:“死了。” 左卿铭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仙子你这么有闲,跟着我的马车比脚力,也不嫌累么。” 他这话已有些讽刺的味道,披香仙子却一点也不介意,笑道:“你还是去问问你的马累不累好了。”她说着拿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棕色药丸。 左卿铭道:“这是什么?” 披香仙子道:“你吃下去就知道了。” 左卿铭只得吃下去,和她这样的人是没什么余地可讲的,这药丸入口即化,竟然颇为好吃,左卿铭忍不住道:“我们什么时候……” 他本来是想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可他已说不出后面两个字,他已完全呆住,就好像发生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的声音竟然变成一种既甜又腻的少女声音! 披香仙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左卿铭慢慢捏了捏自己的嗓子,道:“你……”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的眼神里已充满了慌乱,但也已不算什么了,这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披香仙子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扮成女子,声音自然也得改变。” 左卿铭抬起头,眼神冰冷。 披香仙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她伸出手指,竟然要抚上左卿铭的胸口。她现在是李老三,而左卿铭是一个小姑娘,他竟然要调戏眼前这个小姑娘。 左卿铭瞳孔骤紧,一记通背神拳豁的击出,披香仙子身子微侧,左手并指如刀切向左卿铭脖颈,她出手快的不可思议,左卿铭见过她多次出手,此时下意识的右臂向外一拨,竟然挡住了她这一击。 披香仙子轻咦一声,似乎很是惊讶,看到左卿铭还要再打,身子竟然退开几尺,道:“你发什么疯?” 左卿铭甩着被她那一记手刀震的发麻的手臂,仍是一言不发,忽的踢起一张椅子砸向披香仙子。 披香仙子临空一抓接过那椅子,看到左卿铭又攻上来,心中已有几分气恼,她一掌拨开左卿铭的拳头,身法甫动,忽而蹿进左卿铭中宫,左卿铭一惊,双肘微沉,两只手掌猛地向内切去,用的竟是类似同归于尽的法子。 披香仙子咯咯一笑,两只手指已点中左卿铭胸口气海穴。她平生最喜欢的事便是折辱男子,尤其是左卿铭这样的骄傲性子,此时制住左卿铭,她心中竟忍不住一阵得意。 他们两人贴的极近,左卿铭双臂保持着内切的姿势,看上去竟像要把披香仙子抱在怀里。左卿铭的脸色已气的一片惨白。 披香仙子叹道:“你别生气,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又不要你一直扮作女孩子。” 左卿铭冷笑不语,披香仙子想了想,终于还是解开了左卿铭的穴道。她现在很需要左卿铭,还不想关系太坏。 左卿铭实在想不通她为何执意要带自己进去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他们出现在沈家庄门口,这是一户门面很大很气派的府邸。 门前一字排开八个家丁,一个穿着黑衣看上去很精神的年轻人讶道:“李老三?” 披香仙子一言不发,拉着左卿铭就往门里闯。那个年轻人拦在前面,道:“李老三,五爷有命,咱们沈家庄这几日不许外人进来。” 披香仙子皱了皱眉头,冷冷道:“你去通报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转身向里去了。这个年轻人也是沈家庄嫡系弟子之一,位置却比李老三差的远,而李老三人缘又向来很差,披香仙子对这其中关系的拿捏,怕便是李老三亲自来了,也得自叹不如。 披香仙子拉着左卿铭的手向里走去,庄子极大,来来往往不少丫鬟家人,他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就像认识路一般。不一会儿那个年轻人折回来,身边还多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子,那男子道:“老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披香仙子没好气的道:“别提了,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跟屁虫,老子差点就没回来。” 那男子笑道:“怪不得脸色就跟让驴踢了似的,这小娘皮是谁?” 左卿铭一直低着头,只听披香仙子道:“这个我得和庄主亲自说。” 那男子笑骂两句,就引他们入内庄,左卿铭微微抬起头,只见一块石碑立在道旁,上书“沈家禁地”四字,前面是一道锃亮的黑铁大门,门两侧和上方的墙壁虽经过粉饰,仍可看出是铁皮的材料,果然与披香仙子说的一模一样。 这乌龟壳除了外面看起来有些奇怪外,内里倒与一般人家也无甚差别,一条条通道纵横交错,一眼望不到头,看上去竟是极大极宽敞。顶上有些半尺宽窄的天窗通风口之类,配合着遍室灯火,竟然也很明亮。 进了这里,那带路的两人表情便肃穆起来,几人谁也不说话,一路往北边的通道行去,大约一盏茶工夫,先前守门的年轻人抱了抱拳就停下。 那男子领着左卿铭二人接着往前走,又是一盏茶工夫,男子停下道:“老三,几位庄主在里面等你。“ 他们已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入眼的是一扇很大的门,两个嫡系弟子守在门前,披香仙子道:“还请通报庄主,李老三回来了。” 其中一人走进去,不一会儿出来,道:“庄主有请。”披香仙子点了点头,把腰间长剑递给那人。 那人道:“这个女孩儿是谁?” 披香仙子道:“正要带她去见庄主。” 那人看了左卿铭一眼才放行,这里的规矩倒是大的很。 里面是一间绝对配的上这扇大门的巨大的厅堂,中间四根胳膊粗细的铁链横吊起一个巨大的青铜火盆,火盆里燃着旺盛的火焰,而这火焰也恰是这大堂里唯一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 大半厅堂倒是掩映在黑暗里。 向北有三级阶梯,阶梯上一字排开五把椅子,左卿铭微微抬起头,只见除了中间那把椅子外,另外四把都坐着人,光线太暗,看不清表情。 很多所谓的上位者喜欢用这种古怪的办法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左卿铭心中不屑,眼角瞥向四周。这大堂除了够大外,其实也无甚别的奇处,两列兵器架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些兵器,大多是剑器,除了这些,就只剩下几张稀稀拉拉的椅子,连张桌子都找不到。 左卿铭注意到西面和东面阴影略重,也许是铁门一类的东西。 披香仙子上前见了礼,左首第二张椅子上的人发话道:“李老三,可还顺利?” 披香仙子道:“启禀三庄主,还算顺利。” 这人就是沈家庄的三庄主么,传言中的武功最高。左卿铭眨眨眼,偷瞄了瞄披香仙子,只见她神态自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几人的身份的。 三庄主道:“这位姑娘是谁?” 披香仙子道:“启禀三庄主,这姑娘是披香仙子的内室弟子。” 左卿铭心中一惊,三庄主已用略为惊讶的声音问道:“披香仙子?你把她徒弟抓来做什么?” 披香仙子道:“三庄主,昨夜跟着弟子的人就是披香仙子。” 三庄主沉默不语,左首第二个位置的老人问道:“你怎知道?” 第三十四回 男扮女装(2) 披香仙子道:“五庄主,弟子已与披香仙子对过面。(.)” 原来是看位次知道的,左卿铭暗骂自己笨蛋,却也不禁对披香仙子有些佩服。他这么胡思乱想着,披香仙子已把她昨夜的事都交待的清清楚楚。 “弟子在佛像后密道来回转着圈儿,披香仙子已知道上了弟子的当,可她自重身份,放了弟子回来……” 五庄主道:“她的徒弟又是怎么回事?” 披香仙子道:“弟子出了密室,在怀恩寺大殿里遇到这位姑娘,见她脚步虚浮,竟似没有学过一点儿武功,就把她也请过来了。” 五庄主道:“你抢了人家徒弟,披香仙子怎么会与你罢休?” 披香仙子道:“披香仙子虽然武艺高强,但对这段路毕竟没有弟子熟悉,弟子一击得手就藏身在怀恩寺的一间厢房里,侥幸避过。” 五庄主沉吟不语,三庄主又道:“李老三,披香仙子放过了你,你却回头抢她徒弟,这事儿可不地道。” 披香仙子道:“三庄主,弟子是想,披香仙子武艺高强,又向来行踪无定,这次突然在高阳战前来承德,所谋者非小,咱们总得问问才能图个安心。” 三庄主拍手大笑道:“好个李老三,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左卿铭一旁偷笑,披香仙子这段话真真假假,实是难以分辨,正想着,又听披香仙子道:“却不知两位师兄如何?” 三庄主叹道:“薛宾和你一样被放回来了,却连对手面都没碰着,沈洛折了。” 披香仙子连忙安慰,三庄主又道:“咱们这次听老五的话,分三个方向引开敌家,再派高手合击,原是极好的计谋,谁知……” 他大大咧咧的说着,五庄主忍不住截断道:“三哥!” 三庄主愣了愣,似是才想起还有左卿铭这么个人,不觉讪讪,五庄主道:“姑娘,你叫什么?” 左卿铭微微抬起头,却不说话。 三庄主刚丢了面子,此时大声道:“你是哑巴么?” 左卿铭冷笑道:“你才是哑巴。”他早成女子声音,这一声冷笑带怒,竟然把楚楚平时生气时的样子学了个九成九。一旁披香仙子略带惊讶的回过头来,好像也在好奇左卿铭竟这么会演戏。 三庄主怒道:“好厉害的丫头,我看你一会儿还嘴不嘴硬。” 左卿铭冷冷道:“等我师父来了,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与我说话。” 五庄主忽而笑道:“姑娘莫气,我三哥说话直爽,我们把姑娘请来,原也要以礼相待的。[.超多好看小说]” 这五庄主位次虽小,但三庄主竟似极怕他,每次他一接口,就不敢再言语。 左卿铭哼了一声,五庄主又道:“披香仙子武功卓绝,芳踪驾临承德,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左卿铭道:“沈家庄好大的气派,我与我师父闷得慌了来承德散散心,也要你们管么。” 五庄主道:“这个‘管’字万万不能提,沈家庄对仙子仰慕已久,若是仙子有什么需要效劳的,沈家庄自当竭力办到。” 左卿铭眼珠一转,笑道:“那也好的很,现在就有一件事呢。” 五庄主道:“什么事。” 左卿铭指着披香仙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帮我把他的人头割下来,我师父必定重重酬谢。” 披香仙子何等人物,知道自己的戏份来了,脸色一白,颤声道:“五庄主……我……” 五庄主淡淡瞥了披香仙子一眼,连笑容都没有变,道:“姑娘这么年轻的人儿,脾气怎么这般大?” 左卿铭道:“你照做不做?” 五庄主道:“老朽从未杀人,多年清修不易,还望姑娘体谅。” 左卿铭冷笑道:“我自然会体谅,但我师父神通广大,再没什么需要沈家庄帮忙的了。” 五庄主道:“既然沈家庄已帮过忙,还望姑娘帮我们一个忙。” 左卿铭还未说话,五庄主道:“披香仙子芳踪,千万请姑娘告知。” 左卿铭道:“我要是不说呢?” 五庄主道:“姑娘这些年跟着披香仙子养了不少坏脾性,老夫正好帮你改改。” 左卿铭闭目不语,五庄主道:“姑娘决定告诉我们了么。” 左卿铭道:“你得知道,我师父迟早会知道我在这里。” 五庄主道:“那又怎样?” 左卿铭道:“怎样?我是要告诉你,天下很大,而你总得把这其中一两个人放在眼里。” 五庄主道:“便是刀剑门合并,也不在沈家庄眼里!” 左卿铭道:“那锦衣卫呢?京师九门提督衙门呢?山海关的辽东马军呢?也全不在你们眼里?” 五庄主一愣,看向三庄主,那两个一直没说话的庄主脸色也凝重起来。他们虽然绝对不相信披香仙子能惊动山海关的官兵,但披香仙子与锦衣卫的联系这几年却大抵都有所传闻。 甚至有人说当年魏忠贤就是被披香仙子所杀,在江湖上,所有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左卿铭一脸淡定,一旁真正的披香仙子更是哭笑不得。 这显然是一件牵涉极大的事,就像左卿铭说的,天下很大,总会有几个人让你敬畏,敬畏到就算躲在最坚固的乌龟壳里,也不敢乱来。 在大庄主没在的情况下,这事实在很难拿的定主意。几位庄主悄声商量了一会儿,五庄主咳了一声,道:“姑娘,我们沈家庄尚有些私事,还请你去客房休息。” 他走上前盯着左卿铭,忽笑道:“披香仙子的徒弟果然不同凡俗,明明是个小美人儿,却还带着些男儿气。” 他虽被披香仙子妙手改装,但脸部轮廓以及眉宇之间到底不可能天衣无缝,这老头儿倒眼尖的很。 左卿铭心中一紧,忽然五庄主指尖连动点在他胸口穴位上。 左卿铭一动不动,盯着身高只到他脖颈处的老头儿,冷冷道:“你们决计要留下我?” 五庄主道:“留下不敢当,只是请姑娘少住几日,合适的时候,我们自会送姑娘出庄。” 左卿铭道:“我有个要求。” 五庄主道:“什么?” 左卿铭道:“我不想住在这乌龟壳里,我想去外面。” 五庄主连迟疑都没迟疑一下,道:“好。” 这倒让左卿铭大吃一惊了。 第三十五回 沈凝(1) 计划顺利的简直使人难以置信。 左卿铭走的时候,披香仙子还留在大堂,两个嫡系弟子一前一后护送着他,他虽被五庄主点住了上半身的穴道,走路却还不成问题。 而这次走的竟然是与来时全然不同的路。 左卿铭皱眉道:“两位大哥,这是去哪里?” 其中一个弟子道:“自然是护送姑娘去客房。”他一双贼眼睛时不时瞅在左卿铭身上,看的左卿铭极不自在,还好内庄规矩严,他也不敢太过分。 可一会儿到了外庄呢?到了外庄怎么办? 左卿铭愣了愣,他扮演的可是一个不会一点儿武功的弱女子,这样的弱女子,在贼窝里遇到色狼无情的调戏,应该怎么做?还手肯定不行,跑也跑不出去,要不让他们捏两把? 左卿铭光是想想就差点要吐了。 这段路比来时的路要短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左卿铭胡思乱想没注意路程的远近。这乌龟壳里虽有灯火,但到底还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方向感也不是很强,左卿铭一路迷迷糊糊走着,不一会儿看到前方一处亮光。 这竟是内庄的另一条出口,左卿铭放眼望去,只见四周景色清幽不少,零零碎碎的积雪点缀着些许假山,像是后院一类的地方。 那两名弟子互相给了个眼色,忽向左卿铭靠过来。 左卿铭心中一沉,强笑道:“两位大哥,我们到了么。” 先前说话的那人道:“到了啊,你自己不会看么。” 左卿铭假装惊讶道:“客房呢?” 那人嘿嘿笑道:“天当被,地当床,客房可不就是这里么。” 一旁那人咽了口口水,道:“师哥,还废话什么,咱们多久没见过女人了?” 左卿铭冷汗唰唰的往出冒,就算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也没流过这么多冷汗,就算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紧张过,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一个三品大员之子,竟然要被……被那个了? 那两人一步步靠近,左卿铭不断后退,背很快靠在墙上,再也没有退路,那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好妹妹什么的疯话,另一人已一把扑上来要撕左卿铭衣襟! 只能这样了么? 左卿铭眼神一冷,正要为了自己的贞操愤而出手,眼角忽的闪过一道刺眼寒光,紧跟着一道铿锵剑鸣,鸣声未绝,眼前霍得一亮。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青衫女子已立在他面前。 这女子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太多,也说不上漂亮,眉毛有些淡,眼睛也不大,但肤色很白,是那种玉般的或者说长久见不到阳光的白,俗话说一白遮三丑,这么白的女人总也不会太难看。 她穿着样式最简单的衣服,一头长发挽了个简单的结随随便便抛在脑后,清清爽爽,惹人喜欢。 她的眼神是平和的,但左卿铭绝不会忘记她手中那一把秋水似的长剑。 两个沈家庄弟子死狗似的躺在地下,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只听她道:“你是谁?” 左卿铭咽了口唾沫,道:“我本来是要被送进客房的人。” 那女子道:“本来?” 左卿铭道:“这两人说这里就是客房,天当被,地当床,你们这里的客房倒也别致。” 那女子看了左卿铭一眼,漫声道:“你胆子倒还很大。” 左卿铭笑了笑,正要说话,便听那女子道:“你随我来。” 这里确实是沈家庄的后院,那女子走的很快,左卿铭一路跟着女子沿着碎石路走,时不时要加快步子才能跟得上。 一切后院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但只少了一样。 这里竟再没有别人,这里竟似只有这女孩一人,难道沈家庄要杀人灭口? 左卿铭想着方才那道寒光,心底不禁惴惴不安。青衣女子在一处很精致的房舍前停下,这也是整个后院唯一的一间屋子。 左卿铭试探着问道:“我住在这里么。” 青衣女子道:“是不是五庄主安排的?” 左卿铭道:“对。” 青衣女子道:“那就没错。” 左卿铭道:“多谢姑娘。”说着推门而入,他上半身不能动,就用肩膀轻轻顶开。 小屋很朴素,里面只是有些最常用的家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竟然连面镜子都没有。 但这里足够整洁,也足够干净,事实上就算这里既脏又臭,也比刚才那个乌龟壳要好的多了。 他才刚躺到床上,那青衣女子竟然又出现在门前。 左卿铭坐起来,道:“姑娘还有事么。” 青衣女子道:“无事。” 左卿铭点了点头,看这女子一点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疑惑道:“那姑娘这是……” 青衣女子淡淡道:“这里是我的家。” 左卿铭怔道:“可你方才说这里是客房。” 青衣女子道:“一处地方既是家也是客房,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左卿铭道:“你要与我住在一起?” 青衣女子纠正道:“是你要与我住在一起。” 左卿铭舔了舔嘴唇不说话了,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并不利于他施展混顺摸鱼的本事,但他的眼珠子已忍不住在瞟青衣女子曼妙的身姿。 一个男人若是忽的变成一个女人,真是什么离奇的事都遇得到。 那女子随手放下长剑,道:“我叫沈凝,你叫什么?” 左卿铭道:“我叫楚楚。” 女子道:“很好听的名字。” 左卿铭道了声谢,沈凝道:“我这里从没有过客人,你瞧,连椅子都只有一张,你若是想喝茶,我还得找人给你送来。” 左卿铭讶道:“你平常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沈凝道:“住在这里很好。” 左卿铭道:“你是被沈家庄囚禁在这里的?” 沈凝摇摇头,左卿铭叹道:“你实在是让我佩服,这样的地方,我简直连一天都呆不下去。” 沈凝道:“为什么?” 左卿铭道:“因为这里没有人。” 沈凝道:“你希望这里有什么人?” 左卿铭道:“不是希望有什么人,但至少总该有几个人说说话。” 沈凝摇摇头不说话,左卿铭就躺在床上怔怔的出神。 沈凝忽道:“你被点了穴道?” 左卿铭点点头,沈凝道:“也许我可以给你解开。” 左卿铭道:“你不怕我跑了?” 沈凝道:“你愿意走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左卿铭笑道:“那我可就走了。”他说着跳起来往外走,沈凝一脸淡然,竟真的一点儿也不阻拦。 但他又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左卿铭愣了愣,忽然回过头来,道:“你知道我走不出去,所以才不拦我,对不对?” 沈凝一言不发,左卿铭倚靠在门前,笑道:“我猜中了,所以你才不说话,对不对?” 沈凝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左卿铭讨了个没趣儿,心中老大不乐意,他不乐意的理由很怪: 我怎么总会遇到这种古里古怪的女人?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只需要在这里呆一晚可以了。 第三十六回 沈凝(2) 沈凝一直在那里坐着,左卿铭站了一会儿见她一直没有动静,索性就躺到屋角的小床上,很素洁的白色床单上有沈凝淡淡的体香。 他怎么也没料到沈凝这一发呆竟然持续了几个时辰。 直到夜幕降临,有几个丫头给他们送来饭菜,沈凝还是保持着那种姿势没变。小屋已经很黑,只有沈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左卿铭已感觉有些冷,忍不住起身道:“蜡烛在哪里?” 沈凝终于有了动静:“我去拿。”她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小截蜡烛点上,墙壁上投射出沈凝婉约的影子,小屋顿时充满着很温和的光亮。 左卿铭道:“屋子里冷得很,火盆呢?” 沈凝道:“火盆也有的。” 左卿铭苦笑道:“你往常也是这样么?” 沈凝道:“对。” 左卿铭道:“每天就坐在这里发呆?” 沈凝道:“出去也没什么事好做。” 左卿铭跳起来道:“怎么会没事可做,你去过外面么?” 沈凝道:“去过一次,还不如我的小屋,外面的人都很讨厌。” 左卿铭道:“你怎么不讨厌我?” 沈凝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你是女人,我讨厌的是男人。” 左卿铭道:“连大庄主也讨厌么?” 沈凝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左卿铭叹道:“你一定就是大庄主收的最小的义女了,对不对?” 沈凝淡淡道:“义父对我很好。” 左卿铭道:“难道别人对你不好?” 沈凝道:“恐怕也有人想对我好的,但我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左卿铭道:“那你有什么心思?” 沈凝道:“我最喜欢我的剑。” 左卿铭苦笑,沈凝看了他一眼,道:“你练剑么?” 左卿铭道:“我不练,整日里舞刀弄枪的女孩儿不讨人喜欢。”他这话倒是真心话。 沈凝淡淡道:“那也无所谓的。” 这本是很平淡的一句话,可左卿铭却忽然觉得这句话恰恰就是最贴切的,对于沈凝来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要放在心上,而且什么都也是无所谓的,她剑下伤人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种平和,分明就是最冷漠的表示。 她可以一个人住这么多年,可以在既黑又冷的小屋里出神好几个时辰,她独自练剑,却并不感到孤独,因为孤独对于她这样的人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她对左卿铭还算客气,至少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当然了,这是因为她遇到的是一个既高挑漂亮又风趣特别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会有人不喜欢。 但不巧这人却是左卿铭,真是没有法子。 沈凝在屋子里生起了火,承德寒冷的天气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火盆就可以解决,先前说的屋角的素洁的小床,其实是北方通用的土炕。 柴火是下人劈好了送过来的,就堆在屋子后面。左卿铭坐在逐渐温暖的炕上,看着她忙前忙后。他穴道被点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沈凝白天时提过一次,现在显然没有再提第二次的意思。 等一切都弄好,菜已有些凉了。 四份儿青菜,一碗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浓汤,左卿铭盯着桌上的菜发愣,沈凝道:“你不饿么?” 左卿铭叹道:“我只是觉得这菜太素了一点儿。” 沈凝道:“素菜很好吃。” 左卿铭道:“可我不是兔子。” 他看起来就是一副随时想找茬的样子,可沈凝竟然没有生气,她想了想,道:“你想喝酒么?” 左卿铭讶道:“你这里有酒?” 沈凝点了点头,道:“我平常累的时候也会喝一点儿。”她站起身从角落里端出一坛酒,方扒开罐口,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左卿铭不禁赞道:“真是好酒!” 沈凝道:“三十多年的酒自然是好酒。” 左卿铭道:“这酒已经有三十年?” 沈凝道:“三十多年的上品女儿红。” 左卿铭心中一动,试探着道:“这是……女儿红?” 沈凝淡淡道:“这是我二姐的酒,她遭了难,这酒也就留下了。” 说起来这事和左卿铭也不无关系,沈凝说的平淡,左卿铭却不觉讪讪,他本不是好酒之人,在这时候,三十年的酒香都似没了滋味。 沈凝拿出一个酒杯,倒满了酒,一边道:“我与你说过的,我这里没来过客人,就是酒杯也只有一个,幸好今天我不用喝。” 左卿铭叹了口气,沈凝抬起眼,道:“怎么,这酒不合心意么。” 左卿铭道:“三十年的陈酿是少女的伤心酒,我却不想做伤心人……” 沈凝笑了一下,柔声道:“就是伤心也是我伤心,关你什么事?” 昏黄灯火下,她的脸庞充满着说不出的恬静与美丽,左卿铭忽道:“沈姑娘,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沈凝道:“我哪里对你好了?” 左卿铭掰着手指头,数道:“你为我解难,给我生火取暖,请我喝酒……” 沈凝怔道:“你的穴道解开了么?” 左卿铭脸一僵,沈凝却似没在意,只淡淡道:“每一个好客的主人都会这样做。” 左卿铭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可你实在不像一个好客的人。” 沈凝道:“我也知道自己不像,但我想试试好客的感觉。” 左卿铭道:“这感觉怎样?” 沈凝道:“还好。” 这句还好说出来后,左卿铭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有胃口,他以前是绝不喜欢吃青菜的,现在却吃得津津有味,四样菜很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他吃得那么兴致勃勃,就好像在竭力迫使自己集中到吃上,一个人想集中精神在一件事,大抵都是为了忘记另外一些事的。 第三十七回 沈凝(3) 这个姑娘与她绝没有任何的关系,左卿铭又想忘记什么呢?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意,他有时很果断,但在大多数时间里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种人有时显得很矫情,却也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待得那一大碗浓汤也下肚,沈凝道:“我要去练剑了。” 她拿起长剑到了院子里,寒风拂起瘦弱的青衣,左卿铭忽然觉得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忍不住痴痴的想:每一个这样的夜晚,她都是这样练剑的么? 这晚的月亮虽然还是小,却极明亮,也许满月的时候也没这样明亮,大雪之后的月亮就像新洗过一样的皎洁,皎洁的月光似乎全洒在沈凝身上。 左卿铭透过窗户,就看到了自己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剑舞。 她的长剑皎洁如秋水,她的身姿零落似浮萍,青衫飘舞,衣带当空。 若是你在不经意里遇到这样的剑舞,若是你突然就遇到你生命里最美的景色,你会怎么样?你没有一点儿的准备,会不会觉得遗憾?可当你准备好了,又去哪里寻找这样的剑舞? 生命中岂非多是这样的不期而遇,生命中岂非充满着这样的惊喜? 忽听旁边有人淡淡的道:“很美。” 左卿铭豁然回头,一个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他身后,眼睛默默的望着窗外月下舞剑的沈凝。 左卿铭道:“你也觉得美?” 披香仙子道:“我倒是小看了沈老大,他远比我会教徒弟。” 左卿铭道:“楚楚也很好。” 披香仙子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发现你真是很走运,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优秀的女孩儿。” 左卿铭笑笑,似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只道:“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披香仙子道:“一切都很好。” 左卿铭道:“那个老头子竟然没有来找我。” 披香仙子道:“我知道。” 她忽然道:“明天除了沈仲文外,四个人都要起行高阳。” 左卿铭讶道:“这是为何?” 披香仙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这个女子在明日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大敌。” 左卿铭道:“她武艺虽高,却绝不是仙子的对手。” 披香仙子道:“她的武功很奇怪。” 左卿铭心中一沉,忽然道:“你想杀她?” 披香仙子道:“你舍不得?” 左卿铭默然无语,忽听不远处“哗”的一声脆响,沈凝长剑入鞘,已经在往回走。(.好看的小说) 他回过头,披香仙子已不见了踪影。 沈凝推门进来的时候,左卿铭还在思索着披香仙子的话,她的武功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沈凝脸上还有着寒风划过的痕迹,她把剑放在桌上,有些发红的鼻子微微耸动,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道:“我累了,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左卿铭心里一突,咽了口唾沫道:“我今晚不睡了。” 沈凝道:“不睡了?” 左卿铭强笑道:“我心里想着事,实在睡不着。” 沈凝拢了拢额头上微乱的发丝,道:“就算不睡,好歹也要躺着,你趟里面还是外面?” 左卿铭知道再也躲不过,只得道:“我在外面好了。” 沈凝点点头,解下衣扣,就只穿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她没楚楚那么漂亮,可若是有人看到小屋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她穿这件衣服比谁都合适,她有一种特别的落玉冰珠般的气质。 左卿铭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小心着凉。” 沈凝回过头冲他笑了笑,道:“你也要小心,我一向自己睡,也不知道晚上老实不老实,会不会踹被子。” 她的屋子很少有人来,只有一个茶杯、一张椅子,被子自然也只有一条。左卿铭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个想法,只觉血往上冲,眼眶一热,忍不住揉起眼睛。 沈凝道:“你怎么了?” 左卿铭道:“没什么,眼睛有些疼。” 沈凝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不习惯两个人睡?” 左卿铭赶忙叫道:“不是不是,我在家里也都是和师父一起睡。”他竟然很怕沈凝会伤心。 沈凝点点头,道:“蜡烛快用完了,你看着点时间罢。”她铺好了床,面朝里面躺下,被子上勾勒出美妙的曲线。 左卿铭看了眼桌上燃的只剩下一小点儿的蜡烛,默默叹了口气。他用了很大的决心才掀开被子,他也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绝不是一个很君子的人,在遇到祖芊芊和江采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这让他有了一种挫败感,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真想笑的时候又决计笑不出来。 指尖是传递过来的淡淡的体温,左卿铭和衣躺下,肩膀靠上沈凝的背,他身子微微一僵,动也不敢动,只是睁大眼睛盯着视野里单调的屋顶,忽听噼啪碎响,最后一点儿蜡烛终于燃尽,眼前一片漆黑。 他这一晚是绝不可能睡着的了。 只不过人有时候会很奇怪,你越觉得自己不会怎样,那件事偏偏就发生了。左卿铭觉得自己实在不可能睡着,可实际上他竟然睡得很沉。 直到沈凝推了推他的肩膀,他茫然睁开眼,天已大亮。 沈凝躺在他旁边,道:“你睡觉都不脱衣服的么?” 左卿铭道:“昨晚上想事情想的太晚,迷迷糊糊的就给忘了。” 沈凝道:“门口有人找你。” 左卿铭道:“谁?” 沈凝不说话,左卿铭揉了揉眼睛,起身整理他那件皱成一团的小紫百褶裙,道:“我得走了,可能是庄主叫我。” 沈凝嗯了一声,左卿铭本已要出去,忽的回头笑道:“我昨晚上没打鼾吧?” 沈凝竟也似笑了下,轻轻道:“我睡得很沉。” 第三十八回 陷困(1) 左卿铭点点头,推门出去,披香仙子正在等他。(.无弹窗广告) 她脸上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左卿铭微有尴尬,道:“咱们走吧。” 走的路上,披香仙子竟然没有提沈凝,只是在谈论沈家庄的事:“那四个老家伙已经走了。” 左卿铭道:“只留下了那个不中用的沈老二?” 披香仙子停下步子,道:“你怎么看?” 左卿铭道:“他们走的这么放心,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沈家庄里已没有什么秘密,或者这秘密已被他们带在了身上,再有就是他们觉得咱们绝不可能发现这秘密。” 披香仙子沉吟不语,半晌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庄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的蛛丝马迹。” 左卿铭看了她一眼,忽道:“仙子,若我是你,直接在路上把那几个老头子拦住,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何必这样麻烦。” 披香仙子淡淡道:“我没有赢他们的把握。” 左卿铭讶道:“那几个老头儿功夫这么高?” 披香仙子再次停下,道:“你得知道,我是个女人,女人和男人硬拼,总是要吃亏的。” 左卿铭道:“我也是个男人,你就不能对我用上点儿迂回战术?” 披香仙子笑道:“我这几年都没对人这么客气过,这还不够迂回么。” 左卿铭只得苦笑,两人又走一段,已到了内庄的入口,他又道:“我觉得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咱们想找的秘密是什么。” 披香仙子道:“你想找到什么秘密?” 左卿铭道:“我想知道点儿沙天霸的秘密。” 披香仙子道:“你们那个帮主?” 左卿铭点点头,披香仙子道:“这就是你来承德真正的目的?” 左卿铭摊手道:“他实在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 披香仙子笑道:“正巧,我也对沙天霸感兴趣的很呢。” 沈凝的居所只有内庄这一个通道才能进去,因而严格来说这个小院儿也属内庄的范围,通道之间并无人把守,也没有阻隔的铁门。 两人并肩走进去,没有刻意的躲藏什么人,事实上也不需要躲藏。沈家五老走了四老,六十多个精英子弟跟去了一多半,剩下的沈仲文和他那二十几个人实在有点儿不够看。 但他们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沈家庄的人,很多地方的灯也是熄着的,内庄里静悄悄的简直像是一座死城。左卿铭已经在暗自戒备,披香仙子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左卿铭低声道:“你在找我之前这里还不是这样?” 披香仙子默然点头,左卿铭道:“你找我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披香仙子道:“可那二十几个人已经都消失了。” 左卿铭道:“内庄唯一的入口的那扇铁门是关着的?” 披香仙子道:“决计错不了。” 左卿铭叹道:“现在我们只需要弄懂一个问题。” 披香仙子道:“什么。” 左卿铭道:“我们的身份是不是已经被识破,我们现在的行踪是不是也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披香仙子道:“这是两个问题。” 左卿铭道:“但第二个问题马上就可以解决。” 确实很好解决,只要他们朝着来时的路再走回去,只要方才他们经过的那个入口还没有被封死,情况就还不是太糟。 他们好像突然就改变了在游戏里的角色,已不敢再肆无忌惮的走路。 披香仙子忽的摇摇头,道:“不能回去。” 左卿铭道:“那我们?” 披香仙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沈家庄内绝没有人能一路悄无声息的跟踪着我,咱们接着往前走,去沈仲文的卧室。” 她这份强大的自信并非没有由头,轻功是身法,暗器是耳力,她既号披香仙子,对气味儿想必也甚有研究,她的身法、耳力、嗅觉都在江湖超一流之列,江湖上能悄无声息的跟踪她的人不是没有,却绝不可能在沈家庄内。 披香仙子已把这内庄摸得很熟悉,他们一路去沈仲文的卧室,里面果然也空无一人。 沈家庄的弟子到底都去哪了?是全躲藏起来了,还是被人杀了?若是躲藏起来了,是要对付他二人,还是要对付其他的外来者?若是都被人杀了,那些外来者又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也和左卿铭他们一样曾混迹在沈家弟子之间? 那个出口到底有没有被封死? 幽深的甬道就像一张野兽的血口,随时要把无知的人全部吞噬,左卿铭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 披香仙子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怎么,害怕了?” 左卿铭承认道:“是有些紧张。” 披香仙子敲了敲墙壁,道:“这里的隔音做得很好。” 左卿铭道:“什么?” 披香仙子道:“隔音好的意思是,就算不远处有人打的头破血流,咱们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左卿铭道:“你要去大堂?” 披香仙子叹道:“我实在不想去,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左卿铭道:“你说咱们在大堂会遇到什么?” 披香仙子想了想,道:“也许那里也没一个人,也许那里正有着什么陷阱等着我去钻。” 左卿铭道:“非去不可?” 披香仙子道:“非去不可。” 左卿铭道:“既是这样,我可不想去。” 披香仙子疑道:“你想与我分开?” 她随即笑了:“你可要想清楚,我拉你进来就是为了避免沈家庄的怀疑,如今我已进来了,你若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不会去救你。” 左卿铭苦笑道:“那也只能这样。” 披香仙子看了他一眼,道:“这也没有法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你还可以问我些问题。” 左卿铭道:“什么都可以问?” 披香仙子道:“什么都可以问。” 左卿铭想了想,道:“你怎么知道无尘剑在沈家庄手里?” 披香仙子一怔。 左卿铭道:“怎么了?” 披香仙子冷冷道:“你会因为这个问题送命的。”她说完就转身离去。 左卿铭一个人想了会儿,终于朝来时的路走回去。他原本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思,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滩水已清冽的再没法下手。 披香仙子为什么一定要去大堂?难道是她闻到了什么气味儿?她的鼻子一向很灵,在这种地方,鼻子往往比眼睛要管用的多。 那扇门没有被堵死,沈凝俏生生的立在阳光下,她身边还有五个一模一样的老头子,四个很矮,只到他脖颈,高的那个是二爷沈仲文。 整件事就像一场闹剧。 左卿铭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运气实在不好。” 第三十九回 陷困(2) 为首的老人道:“我没想到我第一个等到的人会是仙子你。” 左卿铭心中一动,道:“你就是沈大?” 老人颔首道:“便是老朽了。” 他们五兄弟虽是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沈大看起来白一些,也和善一些。 左卿铭道:“我以为你们走了,却忘了走了的人还是要回来。” 沈大道:“仙子实在不该忘的,事已至此,仙子请便就好。” 左卿铭淡淡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大坦然道:“老朽实在惹不起京师的锦衣卫司和九门提督衙门。” 左卿铭道:“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看破的。” 沈大道:“仙子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何言看破一说?只是仙子身边那个混小子太好识破罢了。” 左卿铭讶道:“哦?愿闻其详。” 沈大道:“他敢去春香楼与沙越见面,实在太不把我们沈家庄放在眼里。” 他虽掩饰的极好,但言语中仍不免透露几分得意。 左卿铭道:“那你们一定知道他的身份了。” 沈大道:“我们自然知道,所以我们也不必着急去高阳。” 左卿铭想了想,道:“我记得沙越也是做了装扮的,他是老江湖,不会犯这种错。” 沈大道:“可他不该在承德打听沈家庄,他的渠道再好,也比不过我们在承德经营多年。” 他这话一讲,左卿铭立刻明白过来。 那日他们在春香楼一定已经被沈家庄盯上,屋子里本是一个大少爷和沙越在一起,这个大少爷自然就是白鲨帮的令使。后来沙越换成了披香仙子,他们没法进去细瞧,等屋子里两个人出来,早已男作女、女变男,难怪他们认错了左卿铭和披香仙子。 他又想到,昨日五庄主在他身上点了那几下,他却毫无动静,一定被五庄主看作某种神功,而这也使他们认定了左卿铭就是披香仙子的想法。难怪五庄主那么容易就让左卿铭住到了这小院,原来是要给他创造机会出走。 这世间很多的事岂非都这样巧合。 沈大道:“此事实与仙子无关,我们沈家庄也无意与仙子结怨,还请仙子给这个薄面。” 他很客气的摆出一副恭送嘉宾的模样,左卿铭后背早已冷汗涔涔,他不是不想走,并且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但他一走必定会落下破绽,披香仙子轻功天下闻名,要走就一定是凭虚御风般的潇洒自在,他的东倒西歪实在没有这个本事。 他只要露出一点儿的破绽,立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办? 他正急的要命,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沈凝忽然道:“我想看看你的出手。(.)” 左卿铭心中一喜,试探着道:“什么?” 沈凝淡淡道:“拔剑吧。”她走上两步,手中已握住那把秋水宝剑。 左卿铭道:“我和你说过我不练剑。” 沈凝道:“你说过的话很多都不是真的。” 左卿铭道:“难道你义父什么都没告诉你?” 沈凝咬唇不语,只是往前走。 沈大皱眉道:“凝儿,不得无礼!快快退下来。” 但他显然娇惯坏了自己这个义女,沈凝非但充耳不闻,连脚步都未停下。沈大有心要阻拦,又怕牵一发而引得“披香仙子”出手,竟是不敢稍动。 稍一犹豫,两人相距已不过一丈。 左卿铭忽的一笑,转身向内庄里面走去,这又是极为行险的一招,沈凝剑法高强,这么短的距离,他实在没有把握用后背接住沈凝一剑。 他似乎听到一声微弱剑吟,但沈凝最终还是没有出剑,他早已汗流浃背,暗暗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拐了进去。 这情景看在沈大等人眼里,无疑又成了武功高深的表示,沈大不敢稍动,他却敢在几尺内留给敌人后背,这不是武功卓绝又是什么?这不是艺高人胆大又是什么? 沈大着急起来,失声道:“仙子?” 左卿铭的声音从甬道内遥遥传来:“我不想走了,你们自便吧。” 沈五走上前低声道:“怎么办?” 沈大道:“能怎么办?咱们不想杀傅剑寒,他不是还非得闯进来么?” 沈五道:“可……凝儿她……” 沈大脸色黯淡:“唉,见机行事吧,都是我惯坏了凝儿。” 左卿铭不急不缓的向前走,沈凝在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跟着。 甬道不算太宽敞,四下幽暗,只有两人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轻轻回响。 左卿铭转过身,叹道:“沈姑娘,你还是走吧。” 沈凝停下步子,忽道:“我知道你不是披香仙子。” 左卿铭一呆,一句“你怎知道”差点就说出口。 沈凝不等他回话,就淡淡的接道:“你不用解释,披香仙子的易容术再精妙,也不能完全装作另外一个人,你昨夜与我说话的语气、神态、表情,绝不是披香仙子能做得出来的。” 左卿铭反而笑了:“你见过披香仙子?” 沈凝道:“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披香仙子就够了。” 她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为何要跟进来? 他原本绝想不到沈凝会是这样的多管闲事的人,除了昨夜一场如梦如幻的剑舞,这是沈凝第一次让他大吃一惊。 左卿铭不禁疑道:“就算我不是披香仙子,你为什么要跟进来?为了救我?” 沈凝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沈家庄。” 左卿铭道:“你拼死进来就是为了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沈凝道:“这样讲也可以。” 左卿铭道:“我要是不说呢?” 沈凝顿了顿,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左卿铭道:“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大概也能拖延一阵,你那个义父这次设下天罗地网,总不会因为你而罢手。你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沈凝抿唇不语,两人隔着几尺,左卿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叹道:“披香仙子手下不杀女子,你这样出去,那几个老头子只有欢喜,快些去罢。” 他说罢转身便走,刚走没几步,忽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左卿铭早在提防,一个大跨步让过沈凝一剑,背后剑锋如影随形,左卿铭肩膀微斜,又让开一剑。 沈凝连刺两剑,剑势更紧,左卿铭施展起东倒西歪的功夫,连躲过七八剑才终于有了转身的时间,怒道:“你疯了么?” 第四十回 陷困(3) 沈凝仍是一言不发,手里剑光连闪,仍没有一点儿的松懈,左卿铭左支右绌,他赤手空拳,又忌惮宝剑锋利,抵挡几招已有些招架不住,气急败坏的骂道:“疯婆娘,我怎么净遇到些疯婆娘!” 他这么一说话,手上稍缓,一角衣襟已被划破,若不是他东倒西歪将腰间强行内缩了几寸,多半就要受伤,饶是如此,也真惊出一身冷汗。 沈凝的剑法此时看来竟似不在傅剑寒之下,他再不敢大意,且战且退,不一会儿竟打完了整个甬道。 这样的以快打快极费气力,左卿铭早已气喘吁吁,再看沈凝好似没有一丝疲态,他心中惊讶,转眼却又想通:沈凝数年如一日的独自练剑,这种程度的打斗对于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左卿铭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心想解释,又怕弄巧成拙――以沈凝的脾气,若是知道左卿铭是个男人,并且昨夜还和她同卧一塌,那左卿铭多半是死定了。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沈凝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本不该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沈大培养她这么多年,也不是为了要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和自己死在一起。 那是为什么? 难道她喜欢上自己的女儿身?难道她是个同性恋?左卿铭只觉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么一胡思乱想,身上衣衫被划得更是破破烂烂,他的东倒西歪只能倒身体,可倒不了衣服。 几个月来,他学的是通背神拳,练的是仇百顺的硬气功,原已小有成就,但面对沈凝这样的剑法高手,又如何有施展的余地?若不是此时出了甬道,地方宽敞起来,他能不能撑到现在也是个问题。左卿铭心思急转,眼前一亮,霍得连着三个筋斗翻开一丈多地,再起来时,手中已多了把长剑。 那日在海坨山谷底,江采儿曾教过他几手天剑门的打穴剑法,他当日虽然没怎么用心学,但后来在孙府闲来无事时也想过几次,后来由仇百顺指点天剑门剑法奥义,自觉又领悟了一些,此时正好用上。 沈凝终于有了动静:“你不是不会用剑么?” 左卿铭哼道:“这个叫做狗急跳墙,官逼民反。” 他只怕沈凝剑法施展开又落下风,话未毕,剑势迎空一抖,径指沈凝膻中穴,沈凝轻哼一声,长剑横展护住胸口。 这本是最常用的招式,就是初学剑法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天剑门的剑法又怎会这么简单? 就在两剑将接未接之时,左卿铭的变化来了。只见他手心猛的一合,剑柄自然前突了几寸,就是这几寸,整个长剑已全在他四根手指掌控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左卿铭手腕急推,四根手指却微微向上屈,手中长剑竟然以一个诡异之极的角度点向沈凝肩井穴! 只听“叮”的一声交击脆响,沈凝的长剑不知何时竟然已稳稳停在肩井穴上,两剑相击,左卿铭只觉手臂微麻,眼前剑光一闪,沈凝长剑划个半圆已向他刺来。 左卿铭顾不得惊讶,身形不退反进,斜肩沉肘,剑交左臂,右手通背神拳一把推开剑骨,左手剑尖却向下点沈凝环跳穴,沈凝反剑回挡,左卿铭如法炮制,力往下用,剑势却转而刺沈凝胸下巨阙穴。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是左卿铭拼尽全力之所系,他强行突入剑花笼罩的范围,已犯了极大的凶险,而后右手通背神拳横击剑骨,稍一出错,便是断手之祸。 而剑交左手,除了使右手通背神拳更有把握外,更能把天剑门这种忽上忽下的打穴剑法发挥到极致。 这一式左手剑,实已尽得天剑门剑法之精义,便是傅剑寒来了,也要为此剑叫一声好。 这次他留了神,沈凝长剑虽仍停在环跳穴上,却凭空生出一种飘浮莫测之意,竟似随时可以在他剑来之前回护巨阙穴,他心中一冷,就想来个计中之计,转而下刺沈凝膝盖阴谷穴,可沈凝这一剑竟似将自己半个身子全数笼罩! 绝没有一点儿的可趁之机。 除非……除非自己能直刺她眉心印堂穴!可手指的屈伸毕竟有限,有这工夫,手指怕已经摸到了沈凝身上,这一剑又有什么意义?而这又不是功力,只是技巧,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技巧?难道天剑门的打穴剑法,对沈凝竟然全然没用么? 这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是傅剑寒使这一剑,也不会比左卿铭更好。而沈凝一个足不出户的少女只轻描淡写的几下,就死死的克制住当今武林独步的天剑门剑法! 这难道不是个笑话? 左卿铭剑尖停在沈凝巨阙穴外三寸处,沈凝的长剑却仍然在环跳穴上,动也没有动。若不到最后一刻,看起来还像是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看起来还像是左卿铭怜香惜玉的在让着她, 左卿铭叹口气,把长剑抛在地上,他看起来实在有些落寞,谁使出这样的一剑却被人轻易的化解,都会有些心灰意懒。 沈凝淡淡道:“你认输了?” 左卿铭道:“我实在没想到你的剑法竟然这样高。” 沈凝道:“你怎么会天剑门的剑法?” 左卿铭道:“学了些皮毛而已。” 沈凝哼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沈家庄的目的了吧。” 左卿铭道:“不可以。” 沈凝道:“可你已经认输。” 左卿铭道:“我只是弃剑,可不是认输。” 沈凝拧起眉毛,左卿铭忽而道:“我想和你打个赌。” 沈凝道:“赌什么?” 左卿铭道:“你若是赢了,你问什么,我知无不言,我若赢了,还请你出去。” 左卿铭道:“这你莫管,你赌是不赌?” 沈凝淡淡道:“怎么赌?” 左卿铭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站在这里不动,你砍我三剑,我若是不死,就是我赢了。” 沈凝皱了皱眉头,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你要是死了,我赢不赢还有什么区别?” 左卿铭心思被看穿,干笑两声,道:“那你说怎么赌?” 沈凝道:“你站在这里,三剑你若是不受伤,就算我输。” 左卿铭怔了怔,道:“那你若是砍我的脚,我岂不是一定会受伤?” 沈凝道:“你只要人在原地,又不还手,就是原地翻跟头我也不管。” 左卿铭想了想,道:“好,一言为定。” 第四十一回 陷困(4) 沈凝眼中闪出一丝惊讶,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左卿铭答应的如此干脆,竟然敢在一个武功在他之上的人面前如此托大,难道他还有什么秘密法宝? 左卿铭当然有,说起腾挪移跃之术,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东倒西歪?他站在那里,嘴角噙着笑,就像沈凝上了他一个大当,而自己已经赢了一样。 沈凝心中冷笑,霍得一剑刺向左卿铭胁下,这一剑绝没有什么花哨,只是足够快,几乎已比得上披香仙子那一指的速度!她才是什么年纪,就有了这样的速度? 左卿铭眼前一花,仅能看到一团霜芒裹着疾风攻往自己右胁,下意识的便一拧腰,他实在没想到沈凝的剑法竟然能快成这样!一个人的剑法在那么美的同时还能这么快! 这个想法只是刚刚冒出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形成一串有意义的符号,他胁下已有一片寒芒扫过,左卿铭半边身子一冷,衣带纷飞,忽听胁下风声陡异,知道是沈凝变了招式,可他看不清沈凝的出手,又如何再躲避? 是向上,还是向下?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他肯定想不到最后的时刻竟然是看脸的时刻。 既然是看脸,又有什么要紧?左卿铭一瞬间就有了决断,只见他提胯抬腿,左肩微沉,做了个醉卧佛外加金鸡独立的姿势,若是有人此时攻他小腿,他一定可以完美的避开――然后,他胸前一紧,沈凝的长剑已顶在了上面。 这一剑本是要顶在脖子上的。 左卿铭双手摊开,乖乖认输。沈凝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嘲弄,哼了一声撤了剑。 左卿铭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刺我上面?” 沈凝道:“因为你想不到。” 左卿铭叹道:“你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 沈凝道:“你也不错,我很少见到和我差不多聪明的女孩儿。” 左卿铭苦笑,沈凝道:“说罢。” 她话音未落,眼前忽的一暗!左卿铭脸色皱变,猛地抬起头,屋顶果然已是一片漆黑。 内庄早已没有任何灯火,一直以来都是靠着屋顶的天窗与通风口供光,而现在,所有的天窗和通风口似乎都关闭了,沈家庄的计划终于要开始了么。 左卿铭心中彷徨,忽的手上一凉,已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沈凝道:“你的手真暖和。” 左卿铭随口道:“是你的手太凉了。” 沈凝道:“我的手一直这样凉,你的手一直这么暖和么?” 左卿铭哪有心思和她探讨这个,他女孩儿的手握的多了,此时倒也没太多绮念,只道:“你知道你义父要做什么么?” 沈凝摇摇头,左卿铭叹道:“我们总得先找着火。” 沈凝道:“你跟我来。” 他拉着左卿铭向前走,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却像能看着东西一样,哪里拐弯哪里直走,脚步竟没有半点迟疑,左卿铭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道:“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么。” 沈凝道:“我也没怎么来过。” 左卿铭道:“那你……” 沈凝道:“我常常晚上一个人在屋子里,慢慢的白天与晚上就没什么分别了。” 左卿铭讶道:“夜眼?” 沈凝道:“这么说也可以。” 他们一路说着,沈凝带他走进一间屋子,就翻箱倒柜的找起火来。左卿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傻傻的站着。他实在应该庆幸沈凝在自己身边,要不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黑暗中,沈凝忽的叹了口气。 左卿铭道:“怎么,没找到么?” 沈凝道:“我早该想到,义父做事向来缜密,既然要我们见不到光,又怎会留下火?” 她把一截火折子放到左卿铭手中,这火折子竟已湿透。 左卿铭呆了呆,忽而笑了:“你是说你义父把这里所有的火折子都浸湿了?” 沈凝道:“大概是的。” 左卿铭道:“他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的火折子全部带走?” 沈凝疑道:“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左卿铭哼道:“古人钻木尚可取火,我们两个大活人难道还真的生不起火么?” 沈凝怔了怔,道:“这也有理,但我可不会钻木取火。” 左卿铭其实也不会,他只是在胡吹大气。 沈家庄把他们困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困住人的地方,就算这屋子上上下下都包着铁皮,只是一层铁皮,还真的能把他们困死在这里么? 左卿铭道:“沈姑娘,这下你可也出不去了。” 沈凝淡淡道:“那也没什么。” 左卿铭忽然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来沈家庄。” 他向着沈凝所在的地方摸索着走过去,拉住沈凝的手,两人一起坐下来。 左卿铭道:“我是白鲨帮的人,沈家庄说我们白鲨帮偷了无尘剑,我就来看看,一是看无尘剑到底有没有在过沈家庄手里,又到底有没有丢。二是想查查沈家庄为什么一定要诬陷我们白鲨帮。” 沈凝点了点头,连手指都没有轻轻动一下。左卿铭苦笑道:“就是这么个没什么用的消息,你却要把命搭上,由此可见,女人实在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 沈凝道:“你没好奇心么?” 左卿铭尴尬道:“我是个不太一样的人。” 沈凝道:“哪里不一样?” 左卿铭实在想鼓足勇气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一个男的,可这话要怎么开口?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假扮成女人只是为了体验生活?自己与她同卧一塌其实是迫不得已?而沈凝这个自称不怎么喜欢男人的女人好不容易尝试着好客一回,这好客的对象也是个男人? 无论怎么想,沈凝都会一剑杀了他,他本就打不过沈凝,黑暗里更是挡不住她一招半式。 他有些惭愧,但现在不是惭愧的时候,这也许是他十六年里最危险的一次经历,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要全力应对。 左卿铭定了定神,道:“咱们去大堂。” 沈凝道:“为什么?” 左卿铭道:“披香仙子他们都在那里,人多才可以想办法。” 沈凝道:“披香仙子去大堂做什么?” 左卿铭道:“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沈凝道:“是不是所有闯进来的人都要去大堂?” 左卿铭道:“也许是。” 沈凝道:“那你怎知道他们没有自相残杀?” 左卿铭愣了愣,道:“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沈凝道:“因为他们原本就互不相识,每个人的目的也都不一样,而大堂里还有道铁门。” 左卿铭还记得那道铁门,道:“铁门怎么了?” 沈凝道:“那道铁门很神秘,也许里面就有他们想找的秘密。” 左卿铭笑道:“你义父连火折子都不放过,又怎会把秘密留在一扇铁门里。” 沈凝淡淡道:“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左卿铭想了想,叹道:“确是如此,但那几个人均非常人,我敢保证他们没有打起来。” 沈凝道:“就算他们没有打起来,也一定没人敢进那扇门。” 左卿铭心中一动,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去了,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先进去?” 沈凝一言不发,左卿铭忽然道:“你……” 沈凝道:“我怎么了?” 左卿铭道:“我是个男人。” 第四十二回 鹬蚌相争(1) 这恍如天落惊雷的一句话,沈凝却动也没有动。(.无弹窗广告) 左卿铭苦笑道:“你果然早已知道了,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子,这么聪明的女孩儿,又怎么会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他接着道:“沈姑娘,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短暂的沉默后,沈凝也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总是觉得不能让你死在我面前就对了。” 左卿铭颇有些受宠若惊:“我这样欺你瞒你……” 沈凝哼道:“这世上的人有谁不欺人瞒人?” 这世上的人有谁不欺人瞒人?这个逻辑也真是够诡异……左卿铭舔了舔嘴唇,只听沈凝轻声道:“我从见到你就觉得你有些奇怪。” 左卿铭忍不住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凝道:“在你睡到我旁边之后。” 左卿铭紧张道:“我……沈姑娘,我可一直是以礼相待。” 沈凝顿了顿,道:“我最奇怪的还是,你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睡的还很沉。” 左卿铭老脸一红,沈凝忽然站起身,左卿铭也被带的站了起来,他才发现原来他们还一直拉着手。她的手很凉很软,握在手心实在很舒服,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双手竟然可以使出那样高绝的剑法? 幸好这只手没有任何要发力的征兆。 沈凝道:“从天窗闭合到现在有多久了?” 左卿铭怔道:“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 沈凝道:“我们得去找找庄里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这一找又是多半个时辰,他们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屋子,却一无所得。沈凝光滑的额头上已滴出汗来,她方才还觉得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为何这么拼命?是她之前在假装淡定,还是又发现了生命新的意义? 这都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了。 沈凝最后一次合上一口箱子后,终于放弃了寻找:“咱们去大堂吧。” 左卿铭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墙壁,发出叮叮的声音,他问道:“你猜你义父会怎么对付我们?” 沈凝眨眨眼,左卿铭道:“这个大乌龟壳是困不住人的,但建造的却很精细,一点儿的缝隙都没有,你猜你义父会不会从顶上的天窗倒进水来?承德刚下了这么大的雪,倒水真是再方便也没有了。” 这么长时间的在黑暗里,左卿铭已能勉强看见沈凝的轮廓,她似乎还很优雅的别了别自己额前散乱的长发,只听她轻声道:“要是真的灌水,咱们怎么办?” 左卿铭沉吟道:“也许咱们可以做一条船,他们总不会把几丈高的地方全部灌满。” 这个主意其实也不算太离谱,但绝不会有人听就对了。 两人一齐往大堂走去,四周静悄悄的,听起来那么的祥和,两人拉着手,就像一对年轻的情侣,谁又能想到前边有危险在等着他们? 左卿铭忽道:“沈姑娘,你想看看我的样子么?” 沈凝摇摇头,左卿铭心中微微有些失落,还是笑了笑,拉着沈凝的手推门而入。 他刚进去,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下,软绵绵的,左卿铭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死去的沈家庄弟子,或许这个沈家庄弟子也是被什么江湖人物改扮的,可这也没什么要紧了。 沈凝贴着他耳朵悄声道:“有三个人。” 左卿铭沉吟道:“一个白衣侠客模样的是天剑门的傅剑寒,一个黑衣服沈家庄弟子模样的是李老三,还有一个呢?” 沈凝道:“那人带着斗笠蒙着面目,我也看不清楚。” 三个高手分站三个方位,左卿铭他们正好占了第四个位置。他原本以为披香仙子他们至少有办法弄到火,但现在看来,钻木取火的营生和你是不是高手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记得傅剑寒可以发出剑芒,披香仙子比傅剑寒武功更高,想必也有些类似的手段,但在这深沉的黑暗里,谁弄出光亮,不就成了别人的靶子? 沈凝果然没有猜错,就算三个高手很克制的没有打起来,却也没人敢妄动,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另外两个人联手的对手,他们这种微妙的平衡已持续很久。 而这种平衡很可能被左卿铭与沈凝彻底打乱,左卿铭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处境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糟。 还是披香仙子最先开口:“你到底还是来了。” 左卿铭点点头,笑道:“三位在干嘛?” 披香仙子冷笑道:“狗咬狗,一嘴毛,有什么好提的?沈家庄要把咱们一锅烩,他们还在窝里要死要活。” 傅剑寒皱皱眉,道:“两位都不现真身,我如何能信任?”黑暗中左卿铭看不见他表情,但只听他口气,竟也有几分焦急。 而且他似乎还不知道这个李老三其实就是披香仙子。 显然大家都明白处境已很危急,只不过正应了沈凝那句话,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怎样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人岂非都是这样? 披香仙子骂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天剑门一样整天穿着件白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死了人。” 傅剑寒怒道:“你敢辱我师门?” 披香仙子再要还嘴,一旁戴斗笠的人冷冷截断道:“你们都不想活着出去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就像磨破了的皮带。 傅剑寒似乎对这人极为忌惮,哼了一声就不再讲话,披香仙子冷笑道:“我的事还用不着你管。” 斗笠人道:“你的事我当然管不着,可我想走出这鬼地方掰断沈家庄那几个老家伙的骨头,你们可不能挡我。” 傅剑寒忽然道:“前辈所言极是,眼下咱们处境相同,正当同舟共济。” 披香仙子冷笑不断,斗笠人道:“咱们三人既然谁也没法子除去另外两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向左卿铭两人,道:“你们也一直在这庄里?” 左卿铭心中一动,答道:“这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摸摸索索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这里来。” 斗笠人冷冷道:“满嘴瞎话,你看不到也就罢了,你旁边的那位姑娘也看不到么?” 左卿铭暗叫糟糕,斗笠人道:“想必两位姑娘已经将这大堂外面都查探的一清二楚了。” 他思虑清晰,言语中看似平常,却又把所有退路堵死,左卿铭一时竟是接不上嘴,沈凝的手已经有些发冷。 只听斗笠人接着道:“既是这样,事情就简单许多,咱们三人又何必伤了和气?”。 左卿铭道:“你三人不伤和气,那就是要伤我们的和气了。” 斗笠人阴森森的说道:“不错,还请两位姑娘进铁门里引路。” 左卿铭道:“我要是不呢?” 那人森然道:“这可由不得你。” 左卿铭忽然笑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二人便联手攻你一个,等你亏了气力,另外两位自会帮我们报仇。” 斗笠人嘿嘿笑道:“小姑娘的算盘打得不错,我让你进门,你便攻我,别人让你进门,你便攻别人,你以为我们三个都是傻子么?” 这人到底是谁? 第四十三回 鹬蚌相争(2) 沈凝忽然道:“咱们且听他们的。” 左卿铭道:“他嘴上说的强硬,未必真敢和咱们动手,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他音量如常,事实上就算他说的声音再低,以大堂上这三人的耳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凝还要说话,左卿铭手指急转,在她手心写下“隔墙有耳”四字,随即大声道:“有胆子的你就过来,倒看看我们敢不敢动手?” 他这话似乎激怒了斗笠人,他马上就大步的走过来。傅剑寒默不作声,左卿铭回头往披香仙子的方向瞟了一眼,也是毫无动静。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是傻子。 那人越走越近,转眼与他们相距仅有两臂之遥,左卿铭咬咬牙,正要出手,忽听身旁一声剑鸣,沈凝已出剑。 左卿铭手中一空,刚叫声“小心”,沈凝已与斗笠人战成一团,黑暗中看不到身形,只有呼呼风声一阵疾似一阵,刮在脸上生生的疼,显然战况极为激烈。左卿铭有心想上去帮手,只是在这无边黑暗里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他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前进几步凝耳细听,只觉兵器交击之声略为沉闷,斗笠人的兵器似乎是个手臂长短的铁棒,舞动开来威势极大,迫得沈凝不断后退,而这铁棒舞动的声音凝而不散,粗细转换间极是均匀,这样的声音,岂不是说明斗笠人根本只是在没有任何变招的胡乱挥舞? 左卿铭再听下去,猛然发现斗笠人竟然不只在胡乱挥舞,他似乎从头到尾都重复着两个动作――横劈、斜挑、再横劈、再斜挑,就是这两个最简单的动作,竟然将夜能视物的沈凝迫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这分明已经是返璞归真的大境界,就算是披香仙子、楚天淞之流也未必有这本事。 他心中惊骇未定,忽觉四周起了一阵极呛人的烟气,吸进肺里火辣辣的,初时还不怎地,越到后来来势愈快,转眼就弥漫了半个大堂。 是沈家庄! 左卿铭只怕沈凝有失,大声道:“快住手!” 斗笠人竟然很给面子的停下手:“怎么,改主意了?” 他呼吸如常,显然并未用什么力气,而沈凝的呼吸却已紊乱的不成样子,再加上剧斗时吸进不少浓烟,直被呛的连连咳嗽。 左卿铭把她拉回身边,道:“前辈武功,晚辈生平仅见,不敢不恭。沈家庄放了浓烟,正要快些决断。我愿先入那道铁门。” 斗笠人点点头,左卿铭回身对沈凝道:“沈姑娘,你受了伤,在后面好生歇息。”沈凝与斗笠人虽只交手片刻,真力消耗却极大,此时喘着气,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左卿铭冲她笑了笑,方一转身,沈凝已拉住他胳膊,左卿铭想把她手拂开,但沈凝抓的甚紧,饶是此时生死一线,他也不禁心中感动:“这姑娘对我倒真好。” 傅剑寒忽然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吧。” 左卿铭讶然,斗笠人冷笑道:“你方才不说话,只是为了想让我显示武功,如今可已如愿?” 傅剑寒叹道:“就像这位姑娘所言,前辈武功实在深不可测,晚辈小小心思,贻笑方家了。” 原来如此,这傅剑寒果然还是老样子。 披香仙子忽道:“我想不出武林中有你这号人物。” 斗笠人冷冷道:“我也想不出武林中还有个轻功这样好的李老三。” 大堂上浓烟越来越紧,这三人一唱一和,竟似全不放在眼里。沈凝咳嗽的厉害,最后终究还是傅剑寒看不下去,当先往铁门走去。 铁门上有一道厚重大锁,傅剑寒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只轻轻一磕,那锁连着门栓“喀拉”掉在地上。当下他在前引路,左卿铭与沈凝跟在后面,再往后是披香仙子,斗笠人走在最后。 铁门向里,是一级级延伸到地下的阶梯,每级阶梯窄的只能容下半个脚掌,偏偏路长的似是没有尽头。黑暗中,几人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埋伏陷阱,走的甚是辛苦。 但因为地形的原因,大堂的浓烟倒是再没什么威胁。 沈凝虽不再咳嗽,脚下却仍有几分虚浮,左卿铭扶着沈凝小心翼翼的走着,心中奇怪的很。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沈凝的气力实是比自己一个整日练硬气功的男子还要悠长许多,而她只与那斗笠人交手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竟然就累成这个样子,那个斗笠人得有多厉害? 但这种事又不好多问。 他心里正嘀咕着,忽觉掌心痒痒的,沈凝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左卿铭忙凝起精神,却是“示敌以弱”四个字。他先前不伦不类的写下“隔墙有耳”,如今沈凝还一句“示敌以弱”,倒似一副对子一般。 左卿铭心中一喜,握住沈凝小手,右手写道:“斗笠人武功如何”,沈凝略一沉吟,写下“深不可测”四字,左卿铭一怔,沈凝又紧跟着写了几笔,也不知是不是左卿铭的错觉,他觉得沈凝的手指似乎都在微微的发抖。 那四个字是“见所未见”,左卿铭想了想,回道:“我胆子小”,沈凝噗嗤笑出声来。 身后披香仙子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左卿铭脸也不红的答道:“在说些女孩儿家的私事。” 披香仙子不置可否,忽然对走在最前面的傅剑寒道:“前面的那个,你先停下。” 傅剑寒道:“什么事?” 披香仙子道:“当然是商量对策。” 他们三人互相忌惮,相隔甚远,前面的傅剑寒已走出老远,最后的斗笠人几乎连轮廓都看不清楚了,但他们个个内力非凡,隔着这么大老远儿说话也毫不费劲。 傅剑寒沉吟道:“李兄请讲。” 披香仙子道:“我只是纳闷沈家庄为何不干脆用浓烟呛死咱们,给咱们留着这么一条退路,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咱们。” 傅剑寒淡淡道:“浓烟虽烈,倒还伤不了我。” 披香仙子道:“你们天剑门都这么死要面子?” 傅剑寒这次居然没有生气:“李兄可有高见?” 披香仙子道:“我觉得沈家庄八成是要活捉我们了。” 最后面的斗笠人忽的冷笑道:“想活捉咱们,怕还没那么容易。” 披香仙子冷冷道:“吹起牛皮震天响,走的那么靠后,也不怕被鬼给吃了。” 斗笠人没有说话,似是已懒得搭理这个牙尖口利的李老三。他们三人都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一着不慎被沈家庄困在这里,自然满腹怨气。 最前面的傅剑寒忽然停下步子,道:“楼梯走完了。” 这就走完了么?谁也没想到以机关炼器出名的沈家庄竟然设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左卿铭搀着沈凝走到傅剑寒身边,只觉脚底比之前略感宽松,似乎已是泥土,四下里仍是无边黑暗,沈凝道:“前边好像是一间极大的山洞,我也看不太清楚。” 傅剑寒道:“沈姑娘不是生具夜眼么?” 沈凝摇摇头道:“这世上哪有夜眼,只是我在晚上睁眼的时候多了,比你们看的清楚些,这里一点儿光亮都没有,我可也没办法了。” 披香仙子此时也走上前来,道:“你既是沈家庄的人,也没到过这里?” 沈凝道:“我要是到过这里,刚才还和那个怪人拼什么命?” 披香仙子哼道:“你这丫头满肚子的心眼儿,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沈凝怒道:“你……” 傅剑寒似是摇了摇头,忽听身后“哐当”一声重响,左卿铭心中一沉,猛地回身望去,身后的斗笠人已不见了踪影。 众人脸色大变,傅剑寒刚叫声:“糟糕!”,披香仙子早已如箭般追了出去。 沈凝道:“是那道铁门?” 第四十四回 鹬蚌相争(3) 左卿铭未及说话,耳畔猛地响起一记震天价的巨响,左卿铭一惊,远处又是“哐哐哐”三声比之前那声更大的巨响,似是有人在用极沉重的兵器砸那道铁门。 这响声实在太大,他们隔了这么远,耳朵还嗡嗡嗡的隐隐作痛,仿佛整个隧道都在剧烈颤抖,也不知道砸铁门那人在近处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们三人再不敢迟疑,急匆匆的追过去,而巨响也仅仅只持续了这四下而已。 斗笠人与披香仙子正一言不发的立在那里,眼前是一扇比黑暗更幽深许多的铁门,他们身形凝重如山,左卿铭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知道他们的脸色一定比自己更难看。 铁门正中有一个三寸多深、半尺见方的凹陷,方才的尝试显然失败了。 傅剑寒上前道:“容我试试。” 他低下身子,手指敲在铁门上,劲力过处,立刻发出咚咚咚的闷响,众人脸色不禁又凝重了几分,正常的铁门绝不会是这种声音,或者说,这实在已不能说是个门,而是一面不知道有多厚的铁墙。 傅剑寒拔出长剑,正要使力,斗笠人冷冷道:“留些力气吧,你的剑芒破不开这铁墙。” 傅剑寒略一沉默,缓缓道:“但尽人事。” 斗笠人哈哈大笑,说不出的凄厉,他声音本就沙哑难听,此时放声大笑,更是诡异阴森之极,就这么边笑边转过身,不一会儿就走的踪影全无。 沈凝忽然在左卿铭手上写道:“这人与沈家庄一定有极大的仇怨。” 她的手更凉了,她毕竟是沈家庄的人,在这样的绝境里有一个与沈家庄有深仇大怨的人,而这人的武艺又高的不可想象,她此时已经可以算是很镇定也很勇敢。 左卿铭只能用力握住她的手。 一旁傅剑寒已经在聚力凝神,他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就算知道自己功力不如斗笠人,也总要试一试的。 披香仙子道:“你在那人打出的凹口出剑。” 傅剑寒点点头,猛地一声清啸,刹那间光芒大炽,左卿铭在黑暗中已有几个时辰,此时骤见光芒,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不由闭上眼。他知道这是傅剑寒剑芒所至,而这关乎生死的一剑,又怎能不看? 他勉力把眼睁开一条缝儿,看到皎月般的剑身刺在铁门上,铁门巍然不动,而剑身已被傅剑寒的真力挤压成深深的弧线。 这一剑的时间其实很短。 剑芒敛去,刚被驱走的黑暗又笼罩在众人头上,更深的黑暗却已挤进人的心里,傅剑寒叹道:“若是我师门重宝无尘剑在此,也许还有些机会。” 他手中长剑竟已断为两截。 左卿铭摸在铁门傅剑寒刚才刺到的地方,那里已多了一道深深的粗浅不一的剑痕,傅剑寒这一剑是直刺到里面,再斜向用力拔出来的,他的想法简直再对也没有,一般的铁器受此重击,沿边总要脱落一些。 这铁门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了。[] 几人的心情都沮丧到极点,他们原本在大堂,尚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就像傅剑寒说的,浓烟还伤不了他,不只是他,就算是左卿铭和沈凝,扯块儿湿布敷在鼻息上,估计也能坚持段时间,浓烟再烈,毕竟不可能真的无孔不入。 沈家庄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完全抓住了人性的弱点,也牢牢抓住了这几大高手的心理,一个人能在没有烟的地方呆着总比有烟的地方要好,沈家庄这样煞费苦心,披香仙子刚刚还以为沈家庄是想活捉他们。 三个高手纵横江湖,又往往觉得没有什么是自己办不到的,就算有危险,他们也常常会去试试。 而现在,眼前只剩下这块绝对不可能撼动的巨铁,沈家庄只要在外面好整以暇的歇息七天,顶多十天,他们武功再高也是没用的了。 他正想的痴,披香仙子忽然一掌向沈凝拍来,沈凝一直没说话,黑暗中披香仙子只靠呼吸声也拿不准她的方位,因而这一掌并不甚快,左卿铭横臂一拨,哪知披香仙子功力比他深厚太多,左手一拂,竟然反把左卿铭拨开,右手举掌就往沈凝头上拍落。 沈凝“啊”的一声惊呼,披香仙子这一掌忽然停下,她手掌正前三寸处就是一个人的额头,这额头虽然同样的光滑洁净,可这声惊呼却不是这个额头的主人发出来的。 披香仙子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掌力含而未吐,左卿铭额头仍被掌风刮下一小撇儿头发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就要为沈凝而死,而最后又被沈凝的一声惊呼救了性命。 左卿铭道:“被困在这里,就拿晚辈出气?” 披香仙子略一沉默,猛地拔高了声音:“你真以为我不敢一掌打死你?”她的语气里忽然带着一种仿佛压抑不住的怒气,左卿铭从未见过她真的生气,而他也确信自己只要再说错一句话,立刻就会被毙在掌底。 高手的心理都很强大,可一旦失衡,就远比任何普通人都易癫易怒。 左卿铭只是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披香仙子这一掌到底也没有真的拍落。大家就要死在一起了,孤独与绝望会是最大的问题,多一个活人总比多一个死人要好得多。 往回走的路上,几人都没有心情说话,直到快入山洞,视野里竟然出现很明媚的光亮。 众人走进去,斗笠人正倚靠在一个巨大的炉子上发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簇很旺盛的篝火。 这是一间极大的山洞,长宽都超过四丈,顶也有三人高,里面横横竖竖摆着五个炼剑炉,看样子似乎是沈家庄炼剑之所。 斗笠人右手满是鲜血,铁棒也瘪了下去,左卿铭眯起眼睛,心中却一动,不知怎么的,这篝火、这身形竟然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马上想把这个想法分享给身边的沈凝,扭过头,却见沈凝脸如金纸,神情萎靡,额头布满冷汗,竟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左卿铭急道:“你…..” 沈凝冲他淡淡一笑,忽然就晕了过去。 原来她根本不是在示敌以弱,原来她一直都在强撑着让自己安心,难怪方才披香仙子一掌拍到,她竟然连躲都没躲。左卿铭心中一呆,抱着她柔软的身子,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痛苦猛然间袭上心头。 除了傅剑寒往这边看了几眼,披香仙子与斗笠人都是漠无表情。斗笠人缓缓道:“这里不通风,火再燃一会儿就得灭掉。” 披香仙子找了个地方坐下,傅剑寒不甘心的在炼剑洞里翻寻起来,除了一些未成品的剑器和炼剑必要的工具材料,当然是一无所得。 一天很快就过去,其实这洞里没有昼夜,哪分得清楚是不是过去了一天,他们只是觉得时间已过去很久,披香仙子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她向来吃的很少,也最禁不起饿。 披香仙子笑道:“看来咱们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 洞里没人接话,披香仙子也就絮絮叨叨的接着说下去:“我一定是最先被饿死的,这样也挺好,比你们少遭不少罪……” 她突然停下,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半晌道:“你们……你们不会在我死后吃了我吧?” 第四十五回 五位推气(1) 傅剑寒厌恶的瞪了他一眼,斗笠人冷冷接道:“我是人,不是畜生。” 披香仙子叹道:“可饥饿很多时候都能把人变成畜生的。” 她视线落在左卿铭身上,道:“你说呢?” 左卿铭抱着沈凝,从坐在那里就一直没动过一下,仿佛已变成一尊雕像,雕像当然不会说话,就算会说话,外界的东西往往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沈凝中间迷迷糊糊醒过几次,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她憔悴的像一朵将要凋零的花,而左卿铭已经变成一尊最痴情的雕像了。 披香仙子看着看着,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一旁斗笠人发现了这点,正用一种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披香仙子起身走到左卿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左卿铭仍是一动不动。 披香仙子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可想救她?” 左卿铭猛然抬起头。披香仙子道:“她受的是极重的内伤,若以药石相救,至少也得两个月,更别说这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左卿铭盯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披香仙子道:“内伤大抵分两种,她虽受人内力震荡,但主要还是伤在脱力,以致丹田之气稀薄,难以再凝练,我这里有个法门,或许有些办法。” 左卿铭终于开口:“什么法门?”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嘶哑。 披香仙子道:“五位推气,你以内力在她眉心印堂穴、足底涌泉穴、胸口气海穴、脐下膻中穴、膝盖血海穴五穴过气,或许还有救。” 左卿铭怔了怔,道:“这五位推气可是要同步进行?” 披香仙子道:“正是,五个穴道一起运功才能连成一线齐入丹田,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五位推气最耗费真力,你内功初成,根基未稳,此事凶险万分,要想清楚。” 左卿铭略一沉默,道:“你知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披香仙子道:“你们都是女子,又怕什么?那边的炼剑炉打扫打扫,最合适不过,我们三人难道还会偷看?” 左卿铭心中彷徨无比,可看到沈凝命在顷刻,这唯一的办法又如何能不用?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海坨山谷底的江采儿,他用星辰花将她治好,再告诉她星辰花最美丽的名字。 那些事他本来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忘,可现在竟然变得很模糊,他甚至有些记不起江采儿的脸。 炼剑炉很宽敞,放两个人绰绰有余,他打扫的很用心,到了最后,里面除了去不掉的淡淡火工味儿,几乎已成了一间很温馨的小屋。 就和沈凝那间小屋一样。 左卿铭轻轻把沈凝抱进来,让她舒舒服服的靠在炉壁上,仔细端详着她。她本就很白,现在苍白的已近乎透明。她微微皱起眉毛,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左卿铭跪在沈凝旁边,将她长发轻轻撩到脑后,手指微一犹豫,终于伸向她衣衫,他动作很慢很温柔,就像是在擦洗一件精美的瓷器,但他还是很快看到了沈凝那件月白色的中衣。 接着是沈凝光滑的肩头,是荷藕般的小臂,是深深的锁骨,他呼吸急促起来,心中更是忍不住乱七八糟的瞎想,沈凝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就像风中无依无靠的水莲花。 左卿铭心中一凛,暗骂道:“左卿铭你这个畜生,沈姑娘为了你伤成这样,你还在想这些东西么?” 他眼观鼻鼻观心半天,勉强收起心中那些绮念。而沈凝美丽的胴体也已完全暴露在空气里,这是他第一次完全见到女子的胴体,实在是美。 实在是美,他只能这样说,他实在找不到更好更多的词汇。 左卿铭脱去自己的衣服,抱起沈凝,可只要他的胸膛贴在沈凝胸膛上,就觉得身体里有一股邪火忽然蹿出来,一连几次,竟怎么也压制不住。 身体里一团邪火,自然也就难以运功。他急的满头大汗,连骂自己是混蛋是畜生,又过了半晌才觉得好了些,到了最后,他索性又扯下衣衫蒙住眼睛,这才重新朝沈凝贴了过去。 五位推气,就是在五个人体最重要的穴位上运功打通经络,带动原本滞碍的真气重回丹田,自行运转,这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难如登天。 左卿铭眉心对着沈凝眉心印堂穴,胸口对着沈凝胸口气海穴,肚脐对着沈凝脐下膻中穴,膝盖对着沈凝膝盖血海穴,脚趾顶着沈凝脚心涌泉穴,其实理论上应该是涌泉穴对涌泉穴的,只不过左卿铭软功不到家,实在做不出这个姿势,另外还有些问题,比如沈凝的胸很有些规模,气海穴会对不牢靠等等。 不管怎么说,这五位推气法终于已准备就绪,左卿铭虽然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但他蒙着眼睛,所谓眼不见为净,倒也勉强能压制的住。 内功是一门儿很玄的学问,它就像是人学知识会增加阅历一样,不管你练硬功软功轻功,不管你打拳还是耍枪,内功都会涨,但正如书分有用没用、有大用有小用,内功涨的幅度也大多不同,简单来说,软功和轻功比硬功涨的多,打拳的比耍枪使剑的涨的多。 左卿铭这几个月一直在扎马步,练通背神拳,通背神拳是极刚猛的拳法,因而他的内功根基多来自沙天霸传他的那套千锤百炼。 但千锤百炼却不是纯粹的内功,它能做的是强健丹田经络,丹田经络强健些,能容纳更多的真气,但千锤百炼本身并不能增加多少内力。 这就像他有一个很漂亮很坚固的金库,金库里却没多少钱。简单来说,左卿铭的内力修为实在平平无奇。 左卿铭几度发功冲击穴位,可沈凝五个穴位全都没有反应,输进去的内力也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但左卿铭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更何况是救沈凝。 几次不行就几十次,几十次不行就几百次,左卿铭搂着沈凝,也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到底有多久,他早已无功可运,却硬是要挤出内力来。 先前说他有个漂亮又结实的金库,漂亮又坚固的金库的好处是:就算里面没有钱,金库本身也还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别人没钱就算没了,你至少还能拆了你的金库。左卿铭几乎已把自己的金库整个儿都给拆了。 事实上,若不是他练的千锤百炼不负令名,他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这些左卿铭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沈凝的穴位已经很有些反应,甚至已能算通畅,既然这样,就算他的金库只剩下一块顶梁木,他也要交出去的。 第四十六回 五位推气(2)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沈凝的眼皮忽然动了动,左卿铭蒙着双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凝已经醒过来,一时有些心虚,他和沈凝现在基本是头对头、嘴对嘴、胸对胸的状态,若是被沈凝发现…… 正自想着,肩头忽然一阵剧痛,沈凝果然已经醒了!左卿铭心底狂喜的同时暗叫糟糕,身体已被沈凝毫无保留的一掌打的飞了出去,紧跟着小腹一痛,“哐当”一声,炼剑炉剧烈震荡起来。 左卿铭摔在炉壁,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分了家,他顾不得疼痛,喜道:“沈……沈姑娘,你醒了么?” 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沈凝一言不发,只微微的喘着气,左卿铭呆了呆,伸手要抓沈凝手腕,哪知沈凝恢复的极快,手腕向外一翻,左掌拍向左卿铭胸口,左卿铭就又“哐当”一声摔了出去。 这下沈凝也吃惊了,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模棱两可,范围又出奇的大,似是什么都要问,左卿铭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掀开蒙在眼睛上的罩子,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熄灭了篝火。 炉子外边,披香仙子三人自是早听到了动静,但无论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沈凝想了想,迟疑道:“你刚才是在救我?” 左卿铭咧开嘴想笑笑,忽的眼前一黑,嘴里喷出口血。 黑暗中自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沈凝旧伤未愈,丹田之气尚未凝聚,迷迷糊糊的出招,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劲力,料来左卿铭也不至于受太重的伤。[.超多好看小说] 她心中羞惭未平,脑子里想的却全是这些东西,等她想到这绝不是现在的自己该有的考虑时,不禁对自己又恼又恨,暗暗告诫自己:“他受不受伤,关我何事?”再想到两人**相对,又多了几分茫然与恐惧。 她的衣服就在身边好好的叠放着,等到她恼完了恨完了茫然完了也恐惧完了,穿好了衣服,终于想起自己的伤势,两人已经愣了很长的时间。 沈凝努力使自己的声音能保持在一个大概平静的标准,道:“这里是哪里?” 左卿铭没答话,沈凝又道:“你是在救我?” 左卿铭还是不说话,沈凝心中莫名的一慌,上前抓住左卿铭手腕,只觉他脉搏紊乱之极,再探向鼻息处,左卿铭呼吸微弱,时断时续,竟然已是命在顷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外面有人低声道:“沈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是披香仙子的声音,沈凝早知道李老三就是披香仙子,此时就如抓住一颗救命稻草,急道:“快……快来看看他……” 披香仙子跳进来,搭住左卿铭脉搏,良久,叹了口气,沈凝脑袋嗡的一声,急道:“他……他怎么了?” 披香仙子叹道:“丹田受阻,五内皆空,再加上受你那一掌,已是油尽灯枯了。” 沈凝一呆,道:“我……是我杀了他?” 披香仙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咱们反正都要死了,谁杀谁也差不多,他救你之前,我已和他说的很明白,他一一答应了,你也不必内疚。” 沈凝忽的抓住披香仙子小臂,道:“他这伤是不是与我的一样?” 披香仙子看出她心意,道:“以你现在的身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救他。” 沈凝道:“那……你……” 她慌乱中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披香仙子身上。披香仙子失笑道:“我老了,现在就要清清白白的上奈何桥去,可不能像你们年轻人这样折腾。” 她年轻时也是个情深意重的女子,后来遇到极大的变故,才成为现在的披香仙子,但在临死的这一刻,她竟然生出了很多对美好爱情的渴望,所以她才教给左卿铭五位推气的法门,再平心和气的与沈凝说这些话。 这世上又有谁是真正断情绝欲的? 外面傅剑寒忽然大声道:“水!” 披香仙子一惊,拂开沈凝的手跳出去,只觉四周尽是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她脚底一凉,已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浸透。 斗笠人抽出他那根瘪了的铁棒,对着身边的炼剑炉“砰砰砰”猛砸了几下,带起数片火星,他左手劲力一卷,裹住火种,只见火星大作,已点起了篝火。 披香仙子来不及称赞他这一手引火的高明内功,借着这难得的光亮,直往隧道口望去,只见夜幕下化作深黑色的大水决堤般从入口处汹涌而来,只这一小会儿工夫,水面竟已没过脚掌,地下刚点起的篝火在水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熄灭。 披香仙子伸手在水中一探,只觉这水在冰冷处另带三分淡淡温和,失声道:“是雪,沈家庄!” 话音未落,傅剑寒猛地清啸一声,一个筋斗跨出一丈之地,拧身就冲进隧道,披香仙子知他想法,连忙跟上,她轻功尚在傅剑寒之上,双臂凌空一展,轻飘飘的的直如踏水而行。 先前就说过隧道很陡,很陡的意思就是水流在这里奔流更疾,而且愈往上走水面愈高,傅剑寒借方才的冲力行到半路,大水竟已过腰,半边身子浸在冰冷水中,再加上脚底阶梯狭窄,极难站稳,全靠一口气死死撑着,行了一半儿左右,每行进一步便是千难万难。他身后的披香仙子也是衣衫浸透,眼看大水竟是要完全添满隧道,大叫道:“助我!” 傅剑寒知道自己已无法上去,应了一声,披香仙子双掌一拍,猛地拔身而起,右腿点在傅剑寒肩上,左腿微屈凌空而立,傅剑寒大喝一声,一拳打在她左脚上,披香仙子左脚借力,身在半空,如箭般向前射出,猛听得扑通一声,却是傅剑寒受反力被大水卷走,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此时眼前又已完全是一片黑暗,大水已经超过隧道一半儿的高度,水流奔疾,不下千钧之力,再加上底下阶梯短小,绝难站稳脚跟,只要一落水,立刻就会被如傅剑寒一样被水冲走。 披香仙子轻功卓绝,此时更是拼尽毕生本领,脚尖左墙点一下,右墙点一下,身子就如浮萍般向上飘出,偶尔身子一个转折,她手掌只在水面上轻轻一拍,便是一个旱地拔葱扶摇而起,赫然是武林中绝难一见的壁虎游龙功。 这隧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披香仙子在黑暗中施展轻功,只觉水流越来越大,几乎要灌满整个隧道,她轻功虽高,气力却不长,这般踏水上行,又是在茫茫黑夜,所耗真力与平时相比何止多出数倍? 再加上她衣衫尽透,身子既湿又冷,眼看已到极限,她心中焦急无比,忽觉前方水声渐小,竟然还有几分清脆水音,在偌大的水流中不急不缓的响着。 这小小声响在披香仙子耳里听来却无异于仙乐,她心中一喜,提一口气向着那个方向疾飞过去,左手五指箕张,成鹰爪形状,猛地插入顶上岩石。 借着这五根手指,她凝住身形,极力向前方看去,咚咚的流水声里,前方一片深深的黝黑,那封死门路的铁门并没有被移开,披香仙子心中一凉,刹那间全身冰冷。 叮咚水声不绝,也不知过了几息的时间,披香仙子只觉插入石壁的手指疼痛难忍,她忽的笑了笑,右手不甘心的向着那水声处探去,水势在终点反而平静许多,披香仙子没费什么力气就摸了过去,忽觉手指一痛,似是被蛇虫一类的毒物咬中! 披香仙子脸色大变,嘶声道:“沈家庄,你们不得好死!”身子一软,跌入水中。 第四十七回 五位推气(3) 左卿铭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大火炉中,全身炙热难当,一会儿却又像掉到了冰窖里,四肢筋骨被冻得僵硬麻木,这般忽冷忽热,正是丹田耗尽、阴阳二气失调之象。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他听到茫茫大的水声,又似听到有人在争吵,他身子虽然忽冷忽热的难受之极,却总觉得有人在温柔的抱着他。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实在太疲惫了,什么都想不起,也什么都不愿想,不久便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大雪山,白雪皑皑,千山伫立,他立在峰顶,吹着他心爱的玉箫。他身后有几个少女,却朦朦胧胧都看不清面目。 这算是个什么梦? 左卿铭叹了口气,忽觉一股暖流从膻中穴缓缓渗进来,这股暖流遇到他体内的阴气,就像春风拂过大地,遇到他体内的阳气,也立刻取代了那种火上炙烤的感觉。他稍稍醒了一些,只觉灵台上仿佛罩了层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楚,身体虽然暖洋洋的的舒服了些,却比之前更为糟糕。 他脑子虽还是混沌一片,却忍不住在想:“这就是回光返照了吧,我就要死了么?” 此时他六识闭塞,唯一与外界有交流的就是这股从膻中穴透进来的暖流,他一时也想不到这是有人在帮他,只是下意思的驱使这股暖流尽可能的去触碰身体里的阴气,这纯粹是最本能的反应。 这股暖流精纯之极,或与阴气互相交融,或迫得阴气步步后退,简直比姜汤灌入喉咙还要舒服许多,左卿铭精神略振,再要依法施为,却忽然发现这暖流细弱许多,阴阳二气,正是彼强我弱,绝没有一点儿取巧的空间,他体内阴气卷土重来,不一会儿就把膻中穴来的暖流吞食干净。 左卿铭等来等去,只希望再有暖流注进来,他这时虽然仍是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却已有了些意识,隐隐约约想起那个五位推气法,此时感同身受,虽只膻中穴一处,刹那间却已明白了五位推气的奥义所在。 阴阳二气斗的厉害,他又难受起来,左等右等等不到外来的真气,仓促间也来不及细想,干脆就驱使身体里本来的那股阳气去撞阴气,他最开始驱使暖流抵抗阴气时,就如盲人摸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五位推气法豁然贯通,登时就像有了路引,阴阳二气及筋穴脉络简直是一目了然。 只是懂是懂了,做起来却也没那么简单。他驱使阳气去撞击阴气,两气却怎么也不交融,阴阳二气势力相当,也没有后退的说法。左卿铭想了想,把阴气引导到五位推气所讲的那五个部分,而使阳气在巨阙穴分流截断。 他这一各个击破的办法果然有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阳气与阴气竟然在互相的抵消,既不是交融,也没有后退,而是在抵消!左卿铭内功修为有限,也不知道阴阳二气抵消有什么说法,只觉得抵消一分,他身体就舒服一分,此时命悬一线,自然也就听之任之。 左卿铭高兴起来,接着像这么撞来撞去,阴阳二气越来越少,他身子也越来越舒服,不一会儿半个身子已恢复正常。再撞下去,阳气太外而阴气太里,阳气调动不便,左卿铭就反过来拿阴气撞击阳气。 那阴气经这好一通委屈,大多都被硬生生的挤进穴道或者经络枢纽处,这一出来,竟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两气还没撞在一起,身子突然一抽,左卿铭眼前一黑,“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左卿铭这口血一吐,人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了苍白着脸的沈凝,奇怪的是,在沈凝头顶几尺处竟然就是炼剑洞的洞顶。 洞顶绑着一个小火盆,里面生着微弱的火光。 他躺在沈凝怀里,沈凝忙里忙慌的给他擦拭嘴上脖子上的血渍,左卿铭低声道:“我还活着?”他的声音竟然已恢复成男子声音。 沈凝点点头,似是全不在意,左卿铭怔道:“那我怎么会产生幻觉?我的声音……这……这炼剑洞怎会矮成这样子。” 沈凝看着他,忽然簌簌的流下泪。 左卿铭急道:“沈姑娘,你别哭啊……”他想替她抹去眼泪,可身体虚弱的竟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女人本就不能劝,他这一开口,沈凝越来越伤心,哭声更是止都止不住,忽听一旁斗笠人骂道:“哭什么哭,快给老子闭嘴!” 左卿铭勉强向斗笠人处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大炉子,而他们自己也在一个炉子里,他愣了愣,忽然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炉子不住的晃动,似乎在来回飘荡,而他也终于听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 原来大水漫进来时,眼看无法可挡,几人就都跳进炼剑炉,这洞里有五个炉子,安置他们自是绰绰有余,斗笠人没有和傅剑寒他们追出去,而是将其中三个炉子栓在一起,这样一来,平稳性大大增加,竟然没有沉进水里。 他昏迷的时间极长,大水几乎已添满整个山洞,眼下他们竟靠着炉子漂浮在两人深的水上。 左卿铭愣了愣,看着触手可及的洞顶,苦笑道:“若是沈家庄把这山洞给灌满了,又要怎么办?” 沈凝默然无语,左卿铭忽的笑道:“那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洞顶又不是那扇铁门,炉子里也都是炼剑的铁器,水涨一分,咱们就把洞顶挖开一分,没准挖着挖着就挖出去了呢。” 几人谁也没理他,沈凝舀了瓢水喂他喝了,左卿铭精神略好了些,勉强直起腰,道:“咱们历经这样的大难,竟都好好的活着,这已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众人还是都不说话,左卿铭以为他们仍在忧心,沈凝悄声道:“披香仙子……她死了。” 第四十八回 五位推气(4) 左卿铭惊道:“什么?” 沈凝黯然道:“她顺着隧道里的水漂浮出来……” 左卿铭大声道:“她轻功天下无双,怎会被水淹死?” 沈凝道:“我们把她捞上来时,她脸泛青黑之色,手指上有伤口,是……是遭了暗算。(.好看的小说)” 左卿铭呆了半晌,终于颓然坐下。 他认识披香仙子的时间并不长,也只是在来承德之后才多了接触,两人似敌非敌,似友非友,说开些其实还是敌人的成分要多些。可披香仙子突然这样死了,一个武功卓绝的高手就这么样的死了,这就像一个笑话一样,而最奇怪的还是,左卿铭竟然非常伤心。 半晌,左卿铭沉声道:“仙子遗体在哪里?”他的声音早在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成原本的声音,但无论是斗笠人还是傅剑寒竟然没有一点儿惊讶的意思。 斗笠人冷冷道:“在我这里。” 左卿铭脑中忽的灵光一现,恨恨说道:“你是沙天霸!” 斗笠人道:“不错,我就是。” 斗笠人竟然就是沙天霸。 左卿铭恨恨道:“我早就在怀疑。” 沙天霸冷笑道:“那又怎样?” 左卿铭道:“你把仙子怎么样了?” 沙天霸道:“没怎样。[.超多好看小说]” 左卿铭怒道:“把她还给我!”他说的很大声,声音里竟然涌动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这声音竟是要把斗笠人给吃了一样。 沈凝一惊,便听沙天霸冷冷道:“谁也不能让我交出她,她本来就是我的。” 本来就是他的?左卿铭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冷笑道:“她是你的?她来沈家庄就是为了找沙天霸,她找到了,你却没有认她,等她死了,她成了你的了?” 话音未落,沙天霸忽的跳进来,甩手给了左卿铭两个耳光,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沈凝有心想阻拦,却只觉眼前黑影一晃,左卿铭两颊登时高高肿起。 左卿铭昂然不惧,仍冷笑道:“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对不对?” 沙天霸冷冷道:“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炉子。 一旁久未说话的傅剑寒忽道:“你是沙天霸!” 沙天霸道:“还需要我重复一遍?” 傅剑寒冷冷道:“咱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要在一个炉子里避难。” 沙天霸冷笑道:“你想怎样,杀了我?” 傅剑寒道:“我不是你对手。” 沙天霸“哈”的一声怪笑,道:“既然你知道不是我对手,就尽量好好的说话,以免我一时忍不住杀了你。” 傅剑寒竟然没有作争辩,只是叹道:“那个隧道,以我的轻功是上不去的,要不死的人就是我了。” 沙天霸却再未说话。 傅剑寒瞥了眼左卿铭,左卿铭正好也在望着他,两人对视,傅剑寒叹道:“左兄,你瞒的我好苦。” 左卿铭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左卿铭?” 傅剑寒道:“江湖上传言近来披香仙子与白鲨令使走的很近,李老三是披香仙子,你自然就是左卿铭。” 左卿铭道:“披香仙子是沙天霸认出来的?” 傅剑寒不语,沈凝握住他手,在他手心写下“惨哭惨笑”四字,左卿铭知道这是形容沙天霸在披香仙子死后万分痛苦,他心中一酸,怔怔说不出话来。 左卿铭心中疑问很多,斗笠人怎会是沙天霸,沙天霸为何要来沈家庄?沙天霸与披香仙子又是什么关系?难道披香仙子来沈家庄就是为了要找沙天霸? 他留心江湖之事已有几个月之久,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但江湖上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大抵心中都还有数,沙天霸一个偏居广东的白鲨帮主武功怎会如此之高,看样子竟然还高出披香仙子,甚至不在任何一位绝顶高手之下? 但这些他都没法问,沙天霸无疑因为披香仙子的死正处于极大的悲痛中,而他自己,在这时候又何尝有那么多的心思?他马上就想到,披香仙子只是先走了一步,他们马上就要跟着而去了。 谁也别可怜别人,因为每个人其实都一样。 几人沉默下来,过不多久,水声忽的又大了些,水位越来越高,渐渐竟似真要把整个山洞全数灌满。左卿铭与沈凝都重伤在身,沙天霸与傅剑寒每人拿着个铁镐开始开凿洞顶。洞顶全是泥土,两大高手凿起来倒也不怎么费事。 就像左卿铭先前说的,水涨一分,他们就凿开一分,水要漫过方圆四丈才会涨一分,而他们只需开凿三个炼剑炉的宽度,因而倒不必担心水会提前漫进来。 等水终于停止上涨,他们几乎又把洞顶挖深了一人半高,想是那个隧道也终于完全添满,就算沈家庄再怎么放水,水也不会再涨一分一毫。 傅剑寒与沙天霸见水不再上涨,又把四边拓宽了些,因而也不显得特别憋闷,两人本都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生死关头,也就自然而然的齐心协力,况且两人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刀剑门擒住沙天霸是受沈家庄之托,傅剑寒也只是听从师命,师命一般都不怎么讲道理。而现在来看,沙天霸显然是故意被楚天淞擒住的,他的武功可能比楚天淞还要高一些。 到后来,两人反正也没事做,干脆又把洞顶接着往上挖了几尺,但不久就碰到坚硬的岩石,岩石上面想必就是包裹着整个内庄的生铁。 那岩石或许还有些办法,但这里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对生铁可真是无可奈何了,傅剑寒叹了口气,知道想从这里挖出去终究还是不可能的。 转眼已过了三天,几人虽不会渴死,却难免饿的头晕眼花。披香仙子一直在沙天霸呆的炉子里,她生具异香,虽然香魂消逝,却没有如普通尸身一样发臭。 沙天霸几乎不说一句话,整日盯着披香仙子发呆,他戴着那个斗笠,别人也看不到他表情。左卿铭想再见见披香仙子,沙天霸只是不让,左卿铭也没有别的法子。傅剑寒整日打坐,不怎么言语,事实上除了等死外,他们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好做。 第四十九回 暗河(1) 左卿铭的伤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而沈凝却因为带伤强行给左卿铭注入真气,再加上一直没有食物,一天天消瘦下去,左卿铭醒来那天还是她照顾左卿铭,现在又已整个换回来。(.) 左卿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亲亲沈凝,在沈凝的手上写着字说些悄悄话,沈凝就淡淡的笑笑。反正都要死的,倒也用不着再安慰什么,而且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等死总要比其他人幸运一些。 到了第四日,左卿铭忽然发现水位竟然下降了不少,心中一动,起身道:“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从下面挖出去?” 傅剑寒睁开眼,道:“下面?” 左卿铭道:“这水位一天时间竟然下降了几乎半人高,你们说这山洞底下会不会有暗河?” 沈凝眼睛放出光来,傅剑寒想了想,道:“就算有暗河,那也在地下几丈深,咱们又怎么挖出来。” 左卿铭道:“有的暗河没那么深,再说这山洞本来就在地下,咱们就等于少挖了一丈,水面下降的快,说明土很松动,挖起来想必也很容易。” 几人都把目光投向沙天霸,沙天霸缓缓抬起头,道:“挖。” 他这一拍板儿,生死攸关下,几人也不敢耽搁,傅剑寒拿着铁镐最先下水,他几日没有进食,虽然身子大不如以往,但内功悠长,足足憋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又浮上来。 左卿铭急道:“怎样?” 傅剑寒喘着气,道:“我差不多挖开三尺深,只是越往下挖越难挖,下面基本都被水浸成沼泽了。” 左卿铭道:“泥土可是越来越凉,也越来越湿润?” 傅剑寒道:“这倒没注意,到处都是水,就算越来越湿润也看不出来。” 左卿铭点点头,拉傅剑寒上来,自己就要下水,沙天霸冷冷道:“你内功全失,最好还是乖乖在上面呆着。” 左卿铭怔道:“你说什么?” 沙天霸道:“你本是必死的局面,若是我没猜错,你是借用沈姑娘的真气,调动体内阴阳二气互换,你受的是内伤,阴阳二气让你调换没了,那内伤自然痊愈。” 他这些天什么都没想,一直陪着沈凝,再加上养伤,从没试着运劲,对自己的内功进境竟全无所知。 难道,自己已是个废人? 沙天霸不再说什么,脱下外套跳进水里,水面“啵”的一声,随即恢复平静。左卿铭发了会儿呆,反身一掌拍向炉壁。 炉壁纹丝不动。 左卿铭舔了舔嘴唇,又一掌拍下,这一掌用了全力,却只是震痛了他的手。 几个月辛苦练就的通背神拳,竟然就此彻底废了。(.)左卿铭呆了呆,忽然发了疯般的向炉壁拍去,只听铛铛的声音连响,他双掌都流出血来。 沈凝拉住他手,急道:“你……你这是何苦?” 左卿铭瞥了她一眼,颓然坐下。 沈凝撕下衣襟给他包扎,一颗芳心既恨又怜,道:“我知道了,你一定在怪我,你这伤是因我而起……” 左卿铭截断道:“你别胡说。” 沈凝道:“那是因为什么?几个月的功夫换一条命,你不会算账么?功夫没了可以再练,你又急什么?” 左卿铭默然无语,半晌道:“我没事,功夫没了可以再练,这也不算什么。” 沈凝道:“你怎么这般小气?” 左卿铭抬起头,道:“我怎么小气了。” 沈凝却生气的转过身,左卿铭这时候也顾不得功夫不功夫了,赶紧上去说好话,被这么一闹,他心中烦恼竟然淡了不少。他知道沈凝是在故意生气转移他注意力,但知道是知道,这个情却是非领不可的。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一般都很会算账,只是他刚刚才想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就废了内力,这打击也不可谓不大,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如此介怀,大抵还是因为少年心性罢了。 等沙天霸从水里冒出来,左卿铭几乎已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这多多少少让沙天霸有些吃惊。 他是白鲨帮的帮主,水上功夫自不用多说,再加上内力深厚,入水时间比傅剑寒足足多出三倍。而他从水里冒出来时,左卿铭却忽的想起另一件事。 沙天霸入水自然不能再戴斗笠,左卿铭本以为他也是易容过的,可他竟然一直是沙天霸本来的那张脸。虽说后来内庄闭塞,众人一直处在茫茫黑暗里,但天窗闭合前的那一个时辰,以及他们来这山洞后点起篝火,这么长时间,傅剑寒与沙天霸只在京师匆匆一面也就算了,披香仙子竟然只因为一个斗篷就没有认出他?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披香仙子是什么样的人,左卿铭最清楚不过,她初来孙府时,楚楚便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样一个精明的人,怎会认不出沙天霸? 难道披香仙子其实并不认识沙天霸,难道沙天霸这几日都是在装模作样?难道他对披香仙子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如果现在有一个杀沙天霸的机会,左卿铭一定毫不犹豫的就下手,可他偏偏在这时失去了内力,这难道也是天意? 他的心慢慢冰冷起来。 沙天霸跳上来,道:“我也挖了三尺,现在有没有暗河还不好说,总得再挖几尺才能知道。” 越往下挖越是困难,这困难不光是说地面越来越硬,还有挖出来的淤泥的安置问题等等,他这三尺比起傅剑寒那三尺含金量可高得多了。 两人只下水一次,就挖开半丈深,众人士气一时皆是大振,左卿铭作为唯一一个没下过水的男人执意要下去一次,可他内功全失,就算有些水性也无济于事,来来回回竟然只支持了不到半炷香的时候就被迫上来,后来也就不再坚持。 傅剑寒与沙天霸轮流下水开凿,此时正是寒冬季节,水温甚低,把这几尺水说成寒潭也绝不为过,他二人虽是绝顶高手,可毕竟饿了三日,再加上水温实在太低,热量流失严重,傅剑寒第三次从水里上来时,全身瑟瑟发抖,一张英俊的脸冻的铁青,竟已坚持不住。 而他们必须要保持一定量的体力,以用来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按着傅剑寒现在的状况,别说沈家庄突然发难,就算他们真的挖出了暗河,他怕连钻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日他们挖了差不多一丈深就被迫停止,也许用“就”这个字不太恰当,因为在这种完全绝望的情况下,这一丈几乎已能算是很浩大的工程。沙天霸下了五次水,还是确定不了暗河的位置,事实上能不能确定并不怎么重要,这已是他们唯一的一条生路。 第五十回 暗河(2) 水位在这一天因为挖洞的关系,几乎又下降了半人多,前半段隧道几乎已经没有了水。左卿铭闲着没事去隧道那道铁门处去看了看,本想找到暗算披香仙子的毒物之类,但除了披香仙子在洞顶抓出的那五道深深的指痕外,就再没别的发现,那道厚重的铁门依然绝望的伫立在那儿,沈家庄也一直没有动静,就好像已经完全放心,已经彻底的忘了他们一样。 最大的问题还是食物,他们找遍整个山洞,但这山洞因为常年炼剑的关系,土质发生变化,竟然连一棵草甚至一根蚯蚓都没有,整个山洞就像是一座死域,已是第四天,他们虽然不至于被渴死,但若是在七天内还挖不出暗河,基本就很难再有指望了。 但既然还活着,就只得这么样的活下去。 洞里很有些冷,这一“晚”,左卿铭与沈凝相拥而眠。男女之间的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当一个男人抱着女人时,他往往会想到别的女人,不是他觉得怀里的女人不好,也不是他多么花心,这好像生来就是一件没法子的事。 左卿铭这一晚就想起了楚楚。 他不是忽然想起的,他其实一直在想着,来沈家庄已有五天,他简直没有一天不在想着楚楚。但这五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好好的想一想那个可爱的女孩儿。 若是你在苦苦的想一个女孩儿,你会想她的什么? 左卿铭与楚楚相识这几个月里,有许多极温馨也极有趣的经历,这些经历里随便挑出一两条,都值得他细细回味。但左卿铭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关于楚楚的画面竟然是在怀恩寺,是楚楚被李老三劫持,他推门而入的一刹那,那双在浓浓夜色和微微月光里不冷不淡的眼睛。 人的记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很多你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忘的事都在慢慢的腐烂,而在那个时候你以为不重要的事,却又牢牢的刻在了心里。 那双不冷不淡的眼睛在说什么,那里面绝没有求救的意思,甚至也没有见到左卿铭惊喜的意思,那双眼睛不冷不淡的,似乎只是在旁观着一件与她没有关系的事。 她的心境总是难以捉摸。 只有那个在怀恩寺大雄宝殿上低声祈求着的少女,才让他真真正正的看清楚了楚楚心中一角,左卿铭想起这些,一时心中甚是茫然。 楚楚在干嘛,是在等着自己,还是来沈家庄找自己,或者干脆直接回高阳或者京城去了?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沈家庄在承德一手遮天,会不会已经发现了她?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死了,坐在那辆宽敞的大马车上,会不会正想着自己? 左卿铭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发现近在咫尺的沈凝正在淡淡的望着他。 左卿铭心中一空,勉强笑道:“还没睡?” 沈凝点点头。 左卿铭试探着问道:“睡不着?” 沈凝又点点头。 左卿铭笑了笑,一边探出手试了试沈凝额头的温度,一边没话找话的说道:“你若是不给我那道真气,现在内伤大概已经好了。” 沈凝道:“是我打伤了你,自然也该我救你。” 左卿铭道:“可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沈凝淡淡道:“沙天霸要杀我,我是为了我自己。” 望着她微微闪动着的眼睛,左卿铭良久道:“也许你不该来的。” 沈凝道:“那我该怎样?” 左卿铭道:“也许你该一剑杀了我,再回你的小屋好好练剑,而不是和我在这里等死。” 沈凝想了想,老老实实点头:“看来我这次真的做错了。”她转过身,看样子是要睡觉。 左卿铭忽道:“你说咱们会不会真的死在这里?” 沈凝背着身子,道:“死就死了,又有什么好问的。” 左卿铭道:“你一点儿也不怕死?” 沈凝道:“你怕?” 左卿铭道:“不到真正要死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不怕,但若真的死在这里,我会很不甘心。” 沈凝顿了顿,最后只是道:“快些睡吧。” 她刚才明明是想问左卿铭为什么不甘心的,可是突然就像没了任何的谈兴。左卿铭看着沈凝背影,忽的身子一转,转到她前面,沈凝皱了皱眉头,道:“怎么?” 左卿铭道:“我睡不着,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些你的事?” 沈凝道:“你以为你是小孩子,要听睡前故事?” 左卿铭苦笑道:“你就当我是个小孩子吧。” 沈凝想了想,道:“你要听什么?” 左卿铭喜道:“你讲的我都喜欢听。” 沈凝瞪了他一眼,略一沉默,轻声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义父收养,七岁学剑,有小成。五年前搬到那个小院,就一直住到现在。” 左卿铭眨着眼睛,很用心的在听,见沈凝闭上了嘴,不禁追问道:“然后呢?” 沈凝道:“没然后了,我的故事就这么简单。” 左卿铭失声道:“这就完了?” 沈凝道:“你不喜欢听?” 左卿铭忙不迭的道:“喜欢……喜欢喜欢……那个,我能不能再听一个?” 沈凝道:“你到底睡不睡觉?” 左卿铭道:“再听一个就睡。” 沈凝道:“你要听什么?” 左卿铭道:“我……”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想问,可仓促间又哪知道最想问什么,眼看沈凝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只得先拣一个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呆在那小院。” 沈凝颇有些惊奇的看着他,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左卿铭道:“我还想问。” 沈凝道:“那我就告诉你,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左卿铭道:“为什么?” 沈凝道:“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左卿铭笑道:“我这个是连环问题,一环扣一环,只要我还能扣上去,这问题就不算完。” 沈凝哼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得睡觉了。” 他刚才还点头说睡不着觉,现在却急着想睡觉,左卿铭左思右想。觉得一定是自己方才那句“不甘心”得罪了她,眼珠一转,便道:“那我告诉你一件我的事好不好?” 沈凝道:“没兴趣。” 这正是典型的沈凝风格,一句没兴趣,左卿铭千言万语也只得咽了回去,他开始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眼看事情没有转机,干脆就撒起娇来。一个男人冲着女人撒娇是很少见的,我反正没见过,估计会比较恶心人,但男人撒娇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往往很管用,少见的东西总是很管用。 沈凝被左卿铭这一套折腾,半边身子都要软了,最后只得恨恨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死缠烂打的人,说吧,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第五十一回 暗河(3) 左卿铭道:“我方才说我死在这里很不甘心,你知道为什么么?” 沈凝冷笑道:“我怎么知道。” 果然是因为这个,就算身在绝境,左卿铭心中也忍不住要笑出来,嘴上却叹道:“我父亲是前朝左光禄大夫,被魏忠贤那老贼害了。” 沈凝淡淡的看着他,左卿铭怔道:“你知道魏忠贤么?” 沈凝摇了摇头,见左卿铭张张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这人是不是很出名?” 左卿铭叹道:“你在你那小院里五年,难怪会不知道。”他本来想把自己家的事说的悲怆一些,但沈凝连魏忠贤都不知道,他也没法再说下去了,只能简明扼要的说道:“我父亲被奸贼所害,至今沉冤未雪,我没有帮父亲正名,因而心有不甘。” 沈凝一时默然,有心想安慰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左卿铭道:“若是我不能活着出去,还望沈姑娘你去找我父亲的门生史可法,父亲之事就全拜托他了。”他最开始只是想澄清误会,可恨事重提,难免也生出几分哀色。 沈凝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自己父亲的事却要靠别人,不嫌丢人么。” 左卿铭缓缓道:“就算暗河挖通,也不知道通向哪里,我内力全失,未必能平安走出去。” 沈凝瞪着他,道:“你与我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安排后事?” 左卿铭也觉得气氛似乎沉重了一些,笑道:“自然不是,我说这些话原是为了抛砖引玉。” 沈凝道:“那可不凑巧,你的事说的我难受,像极了拍在身上的砖头,我的事却一点儿也没有玉好看。” 左卿铭道:“是不是玉,是要听的人说了才算的。” 沈凝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知道什么?” 左卿铭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沈凝道:“没有为什么,这就像我从来也不吃肉一样。” 左卿铭道:“你不吃肉,怎么会有力气?” 沈凝道:“我的力气至少比你还大些。” 左卿铭不觉讪讪,沈凝盯着他眼睛,忽道:“你问来问去,是不是就想问我喜不喜欢你?你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左卿铭一怔,连忙道:“不……不……” 沈凝哼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就是喜欢你。” 这算是表白了么? 左卿铭老脸一红,沈凝接着问道:“你呢,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 这可怎么回答,左卿铭愣了半天,叹道:“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女孩儿该说的话。” 沈凝道:“女孩儿应该怎么说?” 左卿铭苦笑道:“女孩儿至少应该含蓄一点儿,应该等着男人说这些话。” 沈凝哼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左卿铭道:“我……我当然也喜欢你。”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话一说完,连脖子都红透了。 他是个很温和的人,绝不会伤一个女孩子的心,而且沈凝这样的女孩儿,就算瞎了眼,也绝没有人会不喜欢。 原来沈凝自小生活在沈家庄,几乎不与外面接触,沈大除了教她剑术以外,没怎么教给她别的东西,正因如此,她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竟是没一点儿的顾忌。 沈凝本是一个很恬静很清高而且对什么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人,本庄的人要么对她敬若神明,要么对她心怀歹念,她都不看在眼里。 可她在见到左卿铭遇险的时候,竟然忍不住的要去救他,不光左卿铭觉得奇怪,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那个时候并没有多想什么,也没想到这样做很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当然了,就算想到了她大概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她还很年轻,但似乎已经不怎么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回事,而她这样花一般年纪的少女,却正应该是最热爱生命的时候,这本身难道不是一件最奇怪的事么。 但我们或许可以从她的话里找到些蛛丝马迹,她的眼神永远是平淡的,她最喜欢说的是“那也没什么”,她曾说她最喜欢自己手中的剑――一个人若是看什么都没有惊喜,一个人若是什么都无所谓,一个人若是喜欢上一件冰冷的东西,那她的生命岂非就没了意义? 入大堂的时候,左卿铭问她想不想看看自己的真面目,她刚说出不想两个字,心里已经在后悔。 再后来的事,就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其实她也没想着要怎么掌控,她觉得现在也挺好。 那么,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四个女孩子里,祖芊芊喜欢他,是因为左卿铭的才学、勇敢和幽默;江采儿对他的感激和愧疚要多过喜欢,而这点儿喜欢也多因为两人共患难以及差不多的玩玩闹闹的性格;楚楚的心境谁也看不明白,就算有些喜欢,总也是因为日久生情。 有没有像沈凝这样的女孩儿,她不知道左卿铭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家世,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面目,就悄悄的喜欢上了他? 我其实是不相信的,但我仍要写出这一段,写武侠不就是为了编造现实里没有的童话? 回头说左卿铭,他心中乱极了,不禁又想起了他重伤昏迷时那个奇奇怪怪的梦,他站在雪山之巅,身后有几个女孩儿,可没有一个女孩儿的面目能看的清楚。 想不通的事只能不想,要不只会自添烦恼,而现在也实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历史小贴士:本章说的史可法,就是在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死守扬州的史可法。史载左光斗入狱后,他曾冒险去探望左光斗,左光斗在诏狱里遍体鳞伤、全身残废,见到史可法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赶史可法走。后来清兵入关,福王继位,建立南明,史可法官至兵部尚书,第一件事就是给左光斗平反,及至他镇守扬州,在扬州城上仍是念念不忘“吾不可负吾师”这句话。对这段历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很著名也很感人的一段故事。 第五十二回 暗河(4) 开凿还在继续,越是向下越是难挖,沙天霸与傅剑寒的体力也越来越差,后来左卿铭也不得不做出一些杯水车薪似的努力,可这开凿仍是看不到尽头。 时间过得飞快,已到了第六日,或许是第七日,他们也记不太清楚,事实上只要再过个一两日,记不记日子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辛苦劳作,几人都憔悴到了极点,便是傅剑寒这样的在任何时候都神采奕奕的人也没了精神。 这次又是沙天霸下水,他们三个坐在炉子里等着,沈凝迷迷糊糊的睡着,左卿铭与傅剑寒百无聊赖的说说闲话。两个人饿了这么多天还有心思说闲话,也真是一件难得的事。 而他们只聊了没几句,话题俨然就成了来沈家庄的忆苦大会,人在倒霉的时候总是希望能互相听听别人的倒霉事儿,这真是没有法子。 左卿铭两脚摊开,样子狼狈到极点,只听他道:“傅兄,你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傅剑寒道:“没想过,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死的很轰轰烈烈。”他的坐姿还算规矩,但若是细细看过去,就发现他的脸皮甚至都耷拉了下来,实在已不像天剑门的掌门大弟子。 左卿铭饶有兴趣的道:“你说的轰轰烈烈是指什么?” 傅剑寒想了想,道:“比如我去刺杀皇太极,在鞑子的皇宫里和皇太极同归于尽。” 这倒真是蛮壮烈的,左卿铭听的哈哈大笑,傅剑寒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来沈家庄,也是为了打探无尘剑的下落?” 左卿铭道:“我总不会是没事干来这里散心的。” 傅剑寒道:“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左卿铭苦笑道:“我一进来就发现有些不对,披香仙子非要来大堂,我胆子小想原路返回,结果被沈家庄那几个老头子堵在了门口。” 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倒霉,但傅剑寒却来了兴趣,左卿铭就把当时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傅剑寒凝思半晌,道:“你觉得你那个时候若真的要走,那几个老头会放过你么?” 左卿铭想了想,道:“他们当时以为我是披香仙子,以披香仙子的轻功,出了这个门儿,就谁也追不上。” 傅剑寒叹道:“我本也这么想,要不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被骗进这里等死。” 左卿铭道:“什么意思?” 傅剑寒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你只要走出去,多半就有什么极厉害的陷阱在等着你,这陷阱就连披香仙子也不一定能躲得过。” 左卿铭一呆,想起披香仙子曾与他说过的与沈家五老硬拼要吃亏的话,再一回忆沈凝那时的表情,不觉悚然变色。 傅剑寒叹道:“你不觉得沈家庄比咱们想象中要强大很多?” 左卿铭勉强笑道:“我觉得这不是强大不强大,机关陷阱,不就是沈家庄所长么?” 傅剑寒摇摇头,道:“不是机关陷阱,而是野心,他们竟然要把三大高手一齐困死,光凭这个手笔,江湖上就没几家可以做得到。而且我与沈家庄已打了七八年的交道,一向认为自己对沈家庄很了解,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发现沈家庄一丝一毫不对的地方,隐藏之深,也着实可怕。” 左卿铭一怔,半晌苦笑道:“看来……” 他话刚起了个头,忽觉身子一歪,水底轰隆一下发出声巨大的闷响,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急速的颤抖起来,两人一愣,不惊反喜,傅剑寒拍手大笑道:“终于凿通了!” 左卿铭连忙拍醒睡熟的沈凝,三人一齐盯着水面,水面如同煮沸了一般,哗啦啦的冒着气泡,飘在水上的炉子摇摆的甚是厉害,他三人本来满脸喜色,渐渐已发现有些不对,忽听“哐”的一声,两个空炉子一同翻进水中。 左卿铭脸色一变,霎时间天翻地覆,周遭水声大作,水面猛地下降了一大截,左卿铭身子一晃,手摸到炉壁才勉强定住,定睛看去,却见水面竟然浮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须臾间把他们全都卷了进去。他们置身的三个炉子本只是随意固定,此时被卷入漩涡,马上就有分离覆水的危险。 沈凝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左卿铭喃喃道:“难道是暗河倒灌?” 一旁的傅剑寒脸色刷的惨白起来,情况危急间,他也来不及细想,飞身到左卿铭旁边,一手提起内力全失的左卿铭,一手提起沈凝,脚尖在炉壁上一点,就往隧道口那边奔去。 左卿铭大叫道:“披香仙子……” 傅剑寒道:“来不及了,先救你们!” 左卿铭还未说话,耳边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他心中一惊,回头望去,却是沙天霸从水里跳了出来,而盛放着披香仙子的炼剑炉也已颠簸到了极限,只见沙天霸身形如山,竟似不受漩涡的影响,一脚踏出就翻进炉子里,抱起披香仙子,也往隧道口奔来,左卿铭这才放了心。 这几日水位本是越来越低,那条隧道大半都裸露出来,只因几人觉得隧道潮湿,地气太重,尚不如炉子里舒服,这才没有换地方。此时暗河挖通,大水顺着挖出的窟窿奔涌而出,水位更低,不一会儿就已下降了半人多高。 左卿铭到了隧道这边,见水位越来越低,丝毫没有倒灌的样子,这才按下心来。 这时沙天霸也已游过来,他全身浸透,呼呼地喘着气,显然方才漩涡里救人也不像别人看的那样轻松。他放下披香仙子,道:“幸好这暗河不大,要是暗河里的水都涌进来,那才叫麻烦哩。” 众人各呼侥幸,连傅剑寒也不禁擦了把冷汗,沈凝瞪了眼左卿铭,左卿铭心中讪讪,但眼见大水越积越少,得救有望,也不禁喜动颜色。 沙天霸盯着左卿铭看了几眼,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淡黄的油布包裹递给他。这些天众人被困在洞中,水里来水里去的,早已身无长物,傅剑寒便是连佩剑都给丢了,而这油布包裹里里外外包的甚是紧密,显然并未进水,沙天霸的棒子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却还珍而重之的保存着这东西,那里面的东西自然也重要的很。 左卿铭疑道:“沙帮主,这是?” 沙天霸道:“这是披香仙子的遗物。” 左卿铭讶道:“那……为什么给我?” 沙天霸脸色颇为纠结,看得出他也十分矛盾,半晌,只听他缓缓道:“你方才自己有危险,却还不忘救她的遗体,她本对你十分看重,现在更是证明没有看错人,这遗物不给你给谁?” 左卿铭愣了愣,道:“这……仙子的遗物,沙帮主不要留个念想么?” 第五十三回 暗河(5) 沙天霸摇摇头,转过脸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一双老眼竟似在闪动着泪花,左卿铭想起披香仙子平日里嬉笑怒骂,如今香魂远逝,心中不觉一酸,郑重接过这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本轻功法门,一本箫谱。 他走到披香仙子跟前,磕了三个头,肃然道:“仙子一代武学宗匠,五艺精通,知书达命,行事逍遥而不逾规矩,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在下甚是敬佩,这轻功与箫谱既传给左某,左某绝不致损失仙子令名。” 傅剑寒叹了口气,与沈凝一齐鞠躬道:“仙子一路好走。” 沙天霸远远站在一边,喃喃道:“五艺精通,知书达命,行事逍遥而不逾规矩,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有此评语,何憾平生?”他想着想着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处,尤在几日前中沈家庄埋伏时之上。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总算告一段落。 等大水完全褪尽,左卿铭撕下衣襟做了个火把,沙天霸敲起铁镐取了火苗,众人齐往挖通的那个大洞走去,这大洞形如漏斗,深及三丈,就这样生生的裸露在地表,隐隐然竟似另一处洞天,众人想起这几日水下辛苦,自是各有感叹。 洞里满是淤泥,众人找了些东西垫在上面,才勉强有了个占脚的地方,当下还是沈凝留在上面,沙天霸、傅剑寒、左卿铭都下去查探,却见大洞最底处有个方圆五尺左右的巨大豁口,这样的大洞,绝不是人在寒潭之底三下两下就能挖出来的,想是大水奔涌冲刷而成,耳边一直不断的哗哗啦啦的水声就是从这个豁口传上来的。 沙天霸就像忘记了方才的烦恼,又当仁不让的最先从洞口下去,他两脚蹬直,摆了个倒挂金钩的姿势吊在洞口,头顶两尺就是神秘的地下暗河,丝丝凉意直直蹿进口鼻。他手探进水中,那水流奔涌甚疾,寒意透骨处,竟也不下于之前的炼剑洞里的积水。 他皱了皱眉头,与左卿铭要了火把,想看的清楚些,但暗河深幽,竟是看不出深浅。沙天霸有心想下水一试,只是水流过疾,四周又全没有地方可以搭手,又觉得太冒险了一点儿。 左想右想,沙天霸暗叫晦气,只得翻身上去,左卿铭等人见他脸色难看,不禁都屏住呼吸,只听他道:“这暗河不简单,大冬天的冷点儿也罢了,水势竟然还很急,也看不出深浅,更不知道流往哪里。” 左卿铭与傅剑寒早已想到是这种情况,此时对视一眼,均自苦笑,沙天霸叹道:“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这里闹这么大动静,保不准沈家庄会发现什么,要是再弄点儿水出来,咱们可没工夫耗,是刀山火海也只得闯了。” 他又道:“咱们把衣服搓成绳子,养足精神就一齐跳进水里。”左卿铭和傅剑寒点点头,几人上去把计划和沈凝说了,沈凝自然也没别的主意。 当下除了沈凝外,三个男人都只脱得剩下内衣,这几日辛苦开凿,他们每天衣服都要湿上几遍,到也没什么在意。几人七手八脚的开始搓衣服,左卿铭和傅剑寒搓来搓去也不成样子,还是得靠沙天霸这样横行江海的老江湖,倒是沈凝心灵手巧,还能帮上些忙。 几人搓了直直有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搓出两条五尺左右长的绳子,沙天霸试了试绳子,见已足够结实,便道:“咱们好好歇歇,轮流派人盯着暗河,水慢一些时就一起跳下去,每人手里都抓根绳子,傅剑寒和我在前面开路。”他顿了顿,叹道,“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左卿铭笑道:“听天由命又怎样,便是这小小机会,还是咱们硬向老天要来的,老天能给咱们这点儿念想,已经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别的又多想什么?” 傅剑寒点点头,起身道:“我去探暗河。”他脸上古静无波,也不知是怎样想法。 沙天霸大笑道:“有理有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比我们还看得开。” 左卿铭略一沉默,忽道:“眼下生死即见,你能不能让我死明白些?” 沙天霸反问道:“你觉得自己死的很糊涂?” 左卿铭道:“是,我稀里糊涂的就卷进你白鲨帮的事,稀里糊涂就被骗到沈家庄来送死,实在冤枉的很。” 沙天霸冷笑道:“你来沈家庄到底是为了白鲨帮,还是要调查刀剑门,你当我不知道么。” 左卿铭神色一凛,下意识的朝洞底观测暗河的傅剑寒的方向瞟了眼,强笑道:“两件事本来就是一件,那也没什么好分别的。可我前后两次见你,你竟然连说话的口音都变的彻彻底底,这恐怕也不好说。” 沙天霸哼了一声,道:“你想问什么?” 左卿铭道:“我想知道你武功这么高,为什么还要假装被楚天淞擒住。” 沙天霸冷冷道:“那天没吃饱,打不过他。” 左卿铭一窒,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披香仙子的?又怎么能盖着个斗篷就能让披香仙子认不出你?” 沙天霸道:“你心中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我?” 左卿铭道:“你不是沙天霸?” 沙天霸道:“但沙天霸却是我。” 他说完就要走开,左卿铭大声道:“最后一个问题,白鲨帮你还要不要?” 沙天霸脚步也未停,淡淡道:“我又没拿着白鲨令。” 果然如此,左卿铭笑了笑,正要坐下,沙天霸又道:“你与傅剑寒的区别就是,他遇到一件事不会翻来覆去的缠着问,而总是要自己找出答案。” 左卿铭一怔,暗道:喜欢问总也不算是缺点吧? 心里想着这话时,其实他也没多大的把握,他只是隐隐觉得沙天霸这句话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但外面的风景究竟怎样,还得靠他慢慢的去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沙天霸仰着头呼呼大睡,左卿铭与傅剑寒换了班儿,偌大的山洞一时静的出奇。左卿铭倚在洞口,下方是亘古未变的流水声,他想着沙天霸的话,一时出了神,连沈凝什么时候来到他旁边都没发现。 第五十四回 暗河(6) 左卿铭回过头,道:“你不好好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沈凝道:“这几日都是你们忙来忙去,我又没费什么力气,哪里用得着歇息。” 左卿铭苦笑道:“你抬举我了,说是沙天霸和傅剑寒忙来忙去的还差不多,我一个内力全失的人又有什么用。” 他旧话重提,眼看沈凝一脸不高兴,连忙又道:“不说这些丧气话啦。” 沈凝哼道:“你也知道这是丧气话?” 左卿铭尴尬的笑了笑,沈凝叹道:“这暗河也不知道有没有慢下来的时候。” 左卿铭道:“刚说不许说丧气话,你又在说了。” 沈凝噗嗤笑出声,见他光着膀子,想脱下外衣给他披上,左卿铭自然不肯,沈凝僵持不过,恨恨道:“冻死你活该。” 左卿铭嘿嘿一笑,要再说几句,忽觉水声有异,不禁侧耳倾听起来,沈凝疑道:“怎么了?” 左卿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子一翻钻进洞里,也学沙天霸那样倒挂金钩,他手指探进水中,只觉暗河水流果然慢了几分,心中大喜,高声道:“沙帮主,傅兄,暗河慢下来了!” 他这一叫,沙天霸与傅剑寒都赶过来,沙天霸又亲自下去查探了一番,喜道:“就是现在了。”他抓起那两根衣服搓成的绳子,一手执一根,递给傅剑寒,傅剑寒再递给左卿铭,左卿铭让沈凝在前,自己落在最后面。 沙天霸大声道:“机会难得,生死有命,就看老天在不在咱们这边了。”他们之前已讲的很清楚,此时虽仍前途未卜,他们这些生死边缘打了几天滚儿的却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沈凝微微偏过头,身后左卿铭冲她和蔼一笑。 便听沙天霸大叫道:“走!”当先跳进暗河,身后三人紧紧跟上,左卿铭眼前一黑,也纵身跳入水里,暗河冰冷彻骨,这一入水,感受比之前又是大大不同,他浑身一个激灵,等一口气缓上来,几人已顺着暗河漂出好远,那五尺大小的洞口倏忽间淡去,再回去也是绝不可能的了。 茫茫黑暗里,四人漂流而下,河道忽宽忽窄、时曲时直,幸好沙天霸精通水理,他在最前面操纵方向,傅剑寒提起劲力居中策应,再加上四人多少都会些水性,一时倒也无虞。 几人漂流了一段时间,左卿铭只觉越来越冷,他内力全无,全靠身体硬抗,渐渐竟有些支持不住,他身前的沈凝心有所感,一只手贴在左卿铭小腹,刚渡过来一道真气,就被左卿铭拨开,沈凝偏过头怒目而视,黑暗中也看不清左卿铭的表情。 忽听沙天霸“嘿”的一声,几人一惊,沙天霸骂道:“有暗礁,都小心些!”话音方落,傅剑寒轻哼一声,似也撞在了礁石上,此时暗河渐浅,脚下几尺竟然满是礁石。 四人强打精神,只是眼前茫茫黑暗,暗河又流的迅疾,满耳朵都是流水激荡,如何能躲得开,不一会儿几人先后都有了些损伤,左卿铭手上也被撞破了一处,左手小指竟已骨折,他一直勉强支撑,也就越来越力不从心。 他眯起眼睛往前方望去,前边沙天霸与傅剑寒操纵方向躲避礁石,面对的压力数倍于他,沈凝内伤本就尚未痊愈,又是一介女流,此时生死一线,一个不小心就要葬身地底,左卿铭不想连累别人,唯有咬牙苦撑。 再过一会儿,水位渐高,想是出了那片礁石区,这暗河漫长,竟似没有个尽头,傅剑寒忽然道:“咱们似乎在转圈子?” 沙天霸哼了一声,几人都不说话,傅剑寒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唯有沈凝每隔一小段时间就问次左卿铭的情况,而左卿铭也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地底暗河竟似一个大大的环形,左卿铭身子越来越冷,也不知又漂流多久,慢慢的他神智都有些迷糊起来,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走不出这暗河了,心中正自沮丧,忽听沙天霸大叫道:“小心!” 左卿铭一个激灵,定睛看去,只觉视野里一道比茫茫黑暗更深重几分的阴影如山岳般迎面而来,他人尚隔着几尺远,已感觉一股森冷寒意,心中不禁猛地一凉。 原来河道在此竟然开了个小小岔口,这岩石正是两处河道分界之处,茫茫黑暗,水流湍急,待最前面的沙天霸发现,与那岩石竟然已不过一丈之地,这一丈放在平时尚有转圜的余地,在暗河里却只不过是转瞬之间! 情急之下,沙天霸左手在水面重重一拍,身子一拐,已让过岩石,他这一拐在平时自然没有问题,可他此时身后还紧贴着三个人,这一使出来,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个鲤鱼摆尾式,傅剑寒武艺高强倒还没什么,沈凝与左卿铭却直直被甩出去。 待沙天霸发出预警,沈凝发现不对,已是晚了,她一声惊呼,眼看就要撞在岩石上,生死关头,左卿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肩头猛地在沈凝身上一撞,沈凝平平向右滑出三尺,登时就出了这岩石笼罩的范围,而左卿铭因这一撞,身子自然一顿,已绝来不及再躲避,慌忙中他只能勉强把身子微微侧一下,只听“砰”的一声,他半边身子撞上岩石,破布娃娃般被卷进了那个岔道里。 这变化实在太快,前面的傅剑寒甚至都没来得及搭把手,沈凝花容变色,忽的撒了绳子向那个岔口游过去,傅剑寒脸色一变,只怕她要寻死,刚拽住沈凝,只听一道衣衫破碎的划响,手中一空,只剩下一截少女衣领。 傅剑寒一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霎时间袭上心头。 第五十五回 地底洞天(1) 且说左卿铭被卷入岔道,瞬间就被暗河淹没,那被岩石划过的半边身子本应该火辣辣的疼,如今竟然全没有知觉一样,他知道身体比之前受内伤昏迷时还要糟糕很多,危急中,他在水下乱抓乱踹,正巧磕到一处水下暗礁,左卿铭心中一喜,胸中提一口气,双脚使力一蹬,“哗”的一声浮出水面,这才免了即时被淹死的厄运。 但四野茫茫,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再坚持多久? 他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仓促间倒也没那么多悲伤,恍惚间想起自己曾问傅剑寒,问他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那炼剑洞里,当时只是随口一问,而现在他却要死在这无边无际的地下暗河里了,比死在炼剑洞里更加悄无声息,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首。 左卿铭心里乱糟糟的,身体越来越冷,渐渐的他什么也不愿想,只想有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这念头一旦萌发,竟再也不可收拾。就在他迷迷糊糊的要沉进水里的时候,忽听背后隐隐有女声传来,他初时还以为是幻觉,可这呼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清晰,竟似沈凝的声音。 他心中豁然一惊,大声道:“我在这里!” 他前脚刚被卷进这岔口,沈凝就跟着他扑了进来,她不顾一切的扑进来时,心中什么都没想,没有想过能不能找到左卿铭,也没有想过找到后要怎么办,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进来,就算是死,也应该和左卿铭死在一起。 但她眼前只有湍急的流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想起左卿铭在岔口那重重的一撞,她一颗心脏越来越紧,只道左卿铭已沉入河里,恨不得也一死了之,谁知万念俱灰时,耳边却有左卿铭的声音传来! 沈凝一时间欣喜若狂,大声呼喊着,顺着声音游过去,猛地扑进左卿铭怀里,呜呜的哭起来。左卿铭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悲伤,低声道:“凝儿,你真也傻……” 沈凝抬起头,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见左卿铭满脸死灰之色,急道:“你……你伤在哪里了,快给我看看?” 她说着就去摸左卿铭的伤口,左卿铭按住她手,低笑道:“不碍事,再说眼下这样的情况,伤与不伤也没什么区别。” 沈凝道:“这暗河虽然分成两段,但哪一段才是正确的路,谁也不知道,也许咱们漂着漂着反而出去了呢。” 左卿铭顿了顿,道:“对。”他全身冻成了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在哪里,但他此时几乎已不能再靠自己浮在水上,两人又顺着水漂了一段,左卿铭眸子里的光彩越来越黯淡。 沈凝轻轻道:“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么?” 左卿铭叹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尸首,就是再过一千年,咱们也还一直在一起。” 他两人说着话,随着暗河浮浮沉沉,沈凝听到他说这些话,心中满是欢喜,暗道:我和他能死在一起,总还算老天垂怜。这样一想,心中平静下来,只是看到这河水滔滔不绝,不禁又有些发愁,道:“我只怕这暗河最后把咱们冲回地表。” 左卿铭想了想,柔声道:“我们找一个暗河底下的山洞,在那洞里,就谁也找不到咱们,也不会被冲出去了。” 这暗河的河床河道受流水万年侵蚀,诸般暗礁山洞数不胜数,两人都沉进水里,沈凝目力高强,虽是茫茫黑夜,找个近点儿的水下山洞倒还不是难事,只听她道:“这里!”竟已发现了一处山洞。 左卿铭心中一叹,再不多想,握着沈凝的手沉过去,沈凝小腿在洞口一勾,身子一拧就钻进洞里,反手又把左卿铭拉进来,左卿铭只觉周遭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伸手一触,两尺外便是岩石,这山洞真是浅的可怜,他此时一心一意要找个水下坟墓,不觉对这小小山洞极不满意。 好歹也是江南名门之后,就算最后落个葬身地底的下场,至少也要挑个大一点儿的坟墓才成话。 他正想招呼沈凝换个山洞,忽觉拉着的沈凝的小手在向上蹿,左卿铭抬起头,手顺着摸过去,竟然摸不到头,原来这山洞窄虽窄了些,却很有些高度,他手臂顺着岩壁摸过去,只觉这水下通道斜斜转向一边,也不知道最终通往哪里。他心中一动,暗道:这山洞若是足够高,最上面岂非就没了水? 想着他双腿一蹬跟上去,也不知沈凝是否和他一样想法,她也只是在往上游,两人顺着这斜角游了一丈多深,还不见陆地,左卿铭心里正着急,再游几步,忽然眼前一亮,不远处果然有抹淡淡的光亮传过来。 他心中一喜,与沈凝并力游过去,“哗”的一声,一股新鲜空气流入鼻息,原来已钻出水面,他只道找到一个体面的坟墓,却见眼前五彩斑斓,竟是来到一个地下钟乳洞里! 两人大口喘着气,都看的呆了,沈凝半晌道:“我…..我难道是在做梦?” 左卿铭愣了愣,啪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在水里久了,半边脸冻得麻木,这一巴掌竟然没有知觉,左卿铭心底一凉,只怕这真是梦,左右开弓,又连扇了七八个耳光,才渐渐有了痛觉,喜道:“不是…..凝儿,我们不是在做梦!” 他双颊高高肿起,湿漉漉的头发盖住半边脸,一半儿身子都是冻成冰渣的血渍,红红白白的简直已没有个人样。沈凝心中一酸,忽而伏进他怀里哭起来,左卿铭搂着她柔软的身子,一时也说不出话。 沈凝哭了一会儿,心中才好受了些,左卿铭胸口已被他哭湿了一大片,她抬起头,左卿铭正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饶是他二人曾有肌肤之亲,沈凝也不禁难为情起来。 只听左卿铭轻声道:“老天开眼,又给了咱们一处洞天。” 沈凝道:“你……你身子撞在那石头上……没事么?” 左卿铭活动了几下胳膊,笑道:“我本也以为要撞成肉酱,谁知竟是一点儿事也没有,也许是我的肉冻的太紧,比那石头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五十六回 地底洞天(2) 沈凝点点头,破涕为笑,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处的钟乳洞瑰丽之极,一根根大小粗细各异的钟乳石纷纷垂下来,千姿百态,上面不时滴着晶莹的水珠,整个山洞满是叮叮咚咚的碎响,紫色蓝色黄色绿色交相辉映,实已不似人间景色。 两人手拉手走进去,一块块钟乳石纵横交错,铺出一段曲折小路,边角处竟然还规整出一处清澈的池塘,左卿铭与沈凝啧啧称奇,都为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伟力所折服,他旁边沈凝忽的一声惊呼,急行两步,左卿铭循着她走的方向望去,原来这池塘里竟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鱼在缓缓游动。 两人被关了六七天,早已饿的头晕眼花,见了这几尾鱼,简直比找到通向地表的出口还高兴,左卿铭“啊”的一声扑进池塘,那些鱼想来从未受人打扰,笨拙的很,左卿铭抓了几尾鱼上来,把鱼头和鱼鳍掰掉,鱼鳞什么的随便在地上磕了磕,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和楚楚狼吞虎咽的生吃起来。 也真是虎落平阳、英雄气短,这鱼腥甚重的食物,他们平时本不会多看一眼,如今却恍如吃到天底下最稀罕的山珍海味一般,两人实在饿的很了,半斤多重的鱼,每人吃了五六条才不得不停下来。 填饱了肚子,两人就依偎着在池塘边沉沉睡去,这些天生离死别,艰难困苦,两人身心都疲倦到极点,此时便是天塌下来也管不得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有多久,还是沈凝先醒过来,她伏在左卿铭怀里,微微动了动手臂,除了后背暖洋洋的,别的地方生生的冷,难受之极,她定了定神,觉得清醒了些,再一看左卿铭脸上竟已有了些红润之色,才放下心来。 她也不叫醒左卿铭,只是悄悄离开她怀抱,独自走在这钟乳洞里,四周岩壁上散发着各式各样的柔和的光,她此生从未见过钟乳石,一时大为好奇,摸摸这里,碰碰这里,又接过钟乳石上滴下的水珠洗净了脸,少女心性连着绝处逢生的欣喜,一时玩了个不亦乐乎。 这钟乳洞也不太大,大概不比先前那炼剑洞大多少,沈凝走来走去,渐渐发现有些不对,他们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觉得钟乳石自动铺成一条小路太也匪夷所思,如今走在这里,更是到处都能看到熟悉的东西。 墙壁上的凹口,那是放家什的,平平整整石墩一样的东西,大概就是凳子,只是不管是凹口还是这石墩,上面都沉积着厚厚的碎屑与灰尘,就算有人曾在这里住过,那也一定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沈凝心中奇怪,观察的也就越发的仔细,她拐过一个弯儿,忽然发现一边墙角里竟有张石床,她这些天历经艰险,胆子已是很大,不禁快步走过去,手正要搭上那石床,忽然一愣。 她眼前墙壁齐眉高的地方竟然有一处刀剑刻画过的痕迹,钟乳洞滴水日夜侵蚀,这痕迹已很模糊,可沈凝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小心翼翼拨开岩壁上的碎屑,赫然竟是个“龙”字。 “龙”字旁边有一截模模糊糊的小一些的文字,沈凝想了想,又把“龙”下面的碎屑轻轻拨开,却是个“剑”字,她再往下拨,“剑”下面是个“法”,“龙”上面是个“玉”字。 玉龙剑法。 沈凝一怔,忽的跑回去推醒犹自呼呼大睡的左卿铭,左卿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抱怨道:“好凝儿,你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沈凝眨了眨眼,道:“你叫我什么?” 左卿铭道:“好凝儿,好凝儿,听清楚了么。” 沈凝满脸喜色,拉着左卿铭胳膊,道:“你随我来!” 左卿铭揉了揉眼,他只当是沈凝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什,颇有些不情不愿。沈凝拉着他走到那面墙壁前,道:“你看!” 左卿铭循着沈凝指点的方向看过去,瞬间睡意全无,讶道:“玉龙剑法?这里住过人?” 沈凝道:“看来是这样,你听说过玉龙剑法么?” 左卿铭摇摇头,沈凝道:“咱们先把这面墙擦洗干净。” 左卿铭本来还有几分犹豫,但经不起沈凝劝说,当下两人齐心合力,把墙上碎屑都刮的干干净净,又从那处池塘舀来清水细细擦洗,左卿铭忽然笑道:“咱们吃了这位前辈的鱼,也不知他会不会见怪。” 沈凝道:“你以为都是你这样的小气鬼么?这位前辈若是知道他养的鱼救了咱们两条命,指不定会多么欢喜呢。” 左卿铭盯着沈凝道:“凝儿,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沈凝道:“那我是变的好了还是坏了?” 左卿铭道:“不管你变什么样,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两人说着笑着,墙上逐渐露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这些字全是铁器所刻,难得字迹工整,颇有古风。 左卿铭抚摸着这几行字,一股沧桑感扑面而来,不禁叹道:“也不知道这剑法已埋没了多少年。” 一旁沈凝伸出白葱似的手指,道:“你看那里。” 左卿铭定睛看去,却是一段引纲。 “余祖籍两楚,幼随父徙洛阳,五岁学剑,八岁入刀剑门学艺,十五载寒暑,得有小成,即身入江湖,行侠仗义,累有薄名。正德十六年,天都峰英雄大会尽败当世英雄,少年得志,渐行张狂,或以为一人一剑,纵横世间足矣……” 沈凝看的迷惘,小声问道:“正德十六年,离咱们现在有多少年了?”她这种连魏忠贤都不知道的主儿,自然也分不清楚皇帝的年号。 左卿铭算了算,默然道:“差不多已有一百二十年,两甲子。” 沈凝吐了吐舌头,左卿铭喃喃念道:“正德十六年,天都峰英雄大会尽败当世英雄,光是读着都使人血脉偾张,这位前辈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心中不觉升起一股仰慕之情,接着往下看去。 “……嘉靖八年,剑脉祭祀大典,余与岳师兄争位,败于岳师兄惊鸿七剑,终致负气出走,及后隐于玉龙雪山,与逍遥谷无瑕子道长结庐为伴,三十载而得剑意,遂名之为玉龙剑法,余以为尽破惊鸿七剑可矣!” 沈凝忽道:“我知道惊鸿七剑。” 第五十七回 玉龙剑法(1) 左卿铭道:“那是什么?” 沈凝道:“是天剑门镇派神功,不过后来剑宗穆长风死的蹊跷,据说惊鸿七剑已有几剑失传了,现在的天剑门掌门商鸣鹤最多也就学了五剑!” 左卿铭点点头,接着往下看去。 “……余得此剑技,喜不自胜,下雪山,三月乃至洛阳,然岳师兄已于七年前辞世,余憾恨之间,仓皇北去。行至承德,大雪纷飞,忆及平生心事,竟致一夜白头,翌日,道边得五弃婴,余以为天命所示,遂定居承德,立沈家庄,钻研逍遥谷机关算术之学,不问江湖事……” 左卿铭叹道:“原来沈家庄五老是这么个由来,这位前辈便是沈家庄的始祖。” 沈凝泪光盈盈,默默点了点头。 “……余年事既高,常登临望远,曲探幽涧,一日偶入此洞,甚是喜爱,每每流连,遂于钟乳岩壁之上书记,聊慰此生……” “……然师门重恩,一日不可或忘,玉龙剑法者,余半世心血所系,藏之地底,只盼百年蒙尘而已!后世晚辈,若有机缘,得见乃文,习之练之,须立誓不与刀剑门动武,然则余九泉之下,亦不可安息也!” 引述就到这里,接下来便是玉龙剑法诸般招式,左卿铭与沈凝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才好。 沈凝忽道:“左……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左卿铭苦笑道:“就算比你小些,你总也不能叫我弟弟。” 沈凝哼了一声,改口道:“卿铭,这剑法你练是不练?” 左卿铭摇摇头,道:“不练。且不说这剑法本是你沈家庄的,我与刀剑门纠缠甚多,可不能保证没有动手的时候。” 沈凝脸上显出几分不高兴,盯着墙上剑法看了几行,惊讶道:“这剑法我好像学过。” 一旁左卿铭好整以暇的坐下来,笑道:“这本就是你沈家庄的剑法,你不会谁会?” 沈凝不理他,接着往下看去,又看了几行,摇摇头道:“我学的不是这玉龙剑法,就算是,也只是里面一小部分。” 左卿铭顺着她话说道:“你的意思是,沈家五老也不会这套剑法?” 沈凝郑重道:“这玉龙剑法可是天都峰尽败天下英雄的沈祖师三十年呕心沥血而成,若是我那几位义父也会,沈家庄早就名扬天下了。” 左卿铭点点头,忽道:“你说,沈家五老这些年大费干戈,是不是就为了这套剑法?” 沈凝道:“不知道,不过看祖师的意思,我们沈家庄本来是专习机关算术之学的,现在却成了铸剑世家,这恐怕也不是祖师的意思。” 左卿铭嗯了声,沈凝又道:“那日你我动手,你用的天剑门打穴剑法,我用的就是这玉龙剑法里最简单的招式,个中威力你也体验过,可见这‘尽破惊鸿七剑可矣’,绝非虚言。” 左卿铭摊摊手,不置可否,沈凝回头恼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左卿铭叫屈道:“我在听啊,不过我又不是沈家庄的人,听也没用,这剑法我又不学。” 沈凝跺脚道:“我是沈家庄的人,我让你学,这总可以了吧?” 左卿铭笑道:“我自有我学的功夫。”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裤裆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得意洋洋的道:“还好我放在重要部位,没有被暗河冲走。” 沈凝俏脸红了红,扭过身专心看剑法去了。 左卿铭见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怔道:“我还以为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闹明白怎么才能出去。” 沈凝随口答道:“出口自然可以慢慢找,这里有鱼,也有睡觉的地方,先歇息几天也不妨。” 左卿铭暗暗摇头,打开油布包裹,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披香仙子音容笑貌,他叹了口气,先拿起了里面的箫谱。 翻了几页,里面尽是些极深奥的萧管知识和一些不传世的曲谱,左卿铭自从楚楚那里开始学箫,便对萧管甚是喜爱,此时自是如获至宝,虽然手中没有玉箫,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两人一个看剑,一个看箫,浑不知时间流逝。 晚些时候,左卿铭又捉了几尾鱼,这次他们就比较讲究起来,左卿铭寻了块尖石,细细的挑去鱼鳞和内脏,只是这钟乳洞潮湿,取火却是个极大的问题。左卿铭内力全无,沈凝的内力也远没到沙天霸那种随手引火的程度,这一顿儿看来也只能生吃了。 不提火还好,这一提起来,左卿铭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冷,恍惚间竟似又回到昔日在海坨山与江采儿在一起的时候,不过他最近功夫练的勤快,已有了些肌肉,倒不怕再被沈凝小看。 他抬起眼,见沈凝啃着生鱼,吃的一脸不高兴,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沈凝忽道:“卿铭,这套玉龙剑法你必须得学。” 左卿铭一怔,沈凝接着道:“我方才把整个玉龙剑法通读了两遍,这剑法在意不在形,在形不在力,正适合你这样内力全失的去练。” 左卿铭忍不住道:“可我……这是沈家庄的剑法。” 沈凝瞪大眼睛盯着他,道:“若我们从这里出去,你第一件事就是要找我义父寻仇,是也不是?” 左卿铭没想到她忽然提起这个,他不愿直说,便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 沈凝截断道:“原来你不光是个小气鬼,还是个谎话精!” 左卿铭只得苦笑,他忽然发现沈凝也变得不讲理起来。 沈凝见他悻悻的样子,心中也软下来,柔声道:“就算你不去找我义父他们,总也有许多敌人,内力练成不是一朝一夕,你拿什么去对付?” 左卿铭硬着头皮道:“我自有办法。” 沈凝眉毛一扬,摔出手里的鱼,恼道:“好,你不练,我就什么都不吃。” 左卿铭顿了顿,无奈道:“你这是何苦?” 沈凝肃颜道:“你记不记得,你失去内力的那天,我问过你一模一样的话,也是这句‘你这是何苦’?” 第五十八回 玉龙剑法(2) 左卿铭有些明白了,感情是沈凝死活非要他学这剑法,是想补偿他失去的内力,这事儿他其实早就忘了,也压根儿没放进心里,谁知沈凝竟会这般介怀,想着想着,他心中不禁有些感动,柔声道:“好凝儿,你对我真好。” 沈凝喜道:“那你是练了?” 左卿铭点点头,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沈凝,不禁暗暗想道:“若是我与你义父动手,你又要怎么办呢?” 但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做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沈凝就是他这一辈子唯一所爱的人了。 他还很小,原不应该拿一辈子去做赌注。可他只要轻轻的闭上眼,那个小院里恬静的与他说着话的沈凝,那个在沈家五老面前要看他招式的沈凝,那个在茫茫黑暗里拉着他手柔声说着话的沈凝,怎么也挥不去。 这世上原有许多事是足够刻骨铭心、并且够资格称一辈子这三个字的。 他也不会忘记在他说出要先去密道时,沈凝死死拽住他胳膊的手,在光明亮起的一刹那里,沈凝苍白着的带着笑的面颊,他不会忘记两人依偎在一起写着各自的悄悄话,以及漫无边际的暗河中,两人生死相拥! 什么祖芊芊,什么江采儿,什么楚楚,哪里比得上我的好凝儿呢? 两人填饱肚子,双双走到刻着玉龙剑法的石壁前,左卿铭跪下道:“后世晚辈左卿铭,祖籍安徽桐城,幼经离乱,家破人亡,寄居保定府广昌垂十年,不敢稍忘祖宗,自以为清白,不污人眼。今误闯前辈洞府,打扰清净之地,私自惭愧,请拜前辈为师,习玉龙剑法,必不堕前辈威名,不与沈家庄为难,不与刀剑门动武,若违此誓,天理难容,晚辈左卿铭叩上!” 沈凝目光盈盈,也跪下道:“后世不肖子孙沈凝,不知祖宗去处,惭愧无地。左卿铭天资聪慧,心地纯良,必不负祖宗志向,伏祈恩准,习玉龙神技,他日若违此誓,沈凝愿以身代之,同应咒言。” 江湖上对师徒传承道统看的极重,若不是沈凝以沈家庄后辈子弟的名义斡旋,而这位沈祖师在引述里又言明“后世晚辈”,而不是“后世子孙”,这玉龙剑法,左卿铭是万万学不得的。 玉龙剑法是沈家庄祖师三十年呕心沥血而成,果然博大精深,整个剑法以北斗七星演变而成,照对着惊鸿七剑,分为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破军七式。 第一式武曲属阴金,主威势,大气纵横,刚毅果决。 第二式文曲属癸水,主清逸,青衫白袖,文质彬彬。 文武曲共为福星,是玉龙剑法中君子大气之招式。 第三式廉贞属阴火,主变化,诡异莫测,变化多端。 第四式贪狼属水木,主祸福,揣测天意,擅借东风。 廉贞、贪狼共为对偶星,犯桃花,免福祸,是玉龙剑法中最难以捉摸也最神奇莫测之招式。 第五式巨门属阴土,主是非,专心一意,中规中矩。 第六式禄存属己土,主财运,富丽堂皇,逢凶化吉。 巨门、禄存为互补星,是玉龙剑法里顽固、堂皇之招式。 最后一式破军属水,主破坏,破釜沉舟,功毕一役。 与紫薇、破军、廉贞结合又各有变化,是玉龙剑法拼命之招式。 左卿铭只看得眼花缭乱,半晌反应过来,叹道:“难怪这玉龙剑法要参演三十年,又难怪沈祖师说此剑法能破得了天剑门的惊鸿七剑,玉龙七式分明已是世间所有的剑法的藩篱所在。” 沈凝道:“那日你我动手,我用的似乎就是这玉龙剑法里面的第四式贪狼式。” 左卿铭想起沈凝封住身子的那一剑,喃喃道:“贪狼式主祸福,揣测天意,擅借东风,厉害,厉害,厉害!” 他一连叫了三个厉害,心中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沈凝见他样子,心中自也欢喜,道:“这玉龙七式,你要先练哪一式?” 左卿铭沉吟良久,道:“就先练第四式贪狼式。” 沈凝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练文曲式,难不成你被我那贪狼式吓到了么? 左卿铭道:“我现在内力全无,文曲武曲都只是空架子,我也不能练破军式去和别人拼命,贪狼式最合适不过。” 沈凝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当下两人同习玉龙剑法,左卿铭自第四式贪狼式练起,沈凝自第二式文曲式练起,他两人本都是学武好武之人,骤见这精妙绝伦的玉龙剑法,便如酒汉见了百年陈酿一般,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左卿铭找了块石头,在岩壁上记下日子,两人住在这钟乳洞中,渴饮甘泉,饿食鲜鱼,闲下来时,就依偎在一起交流些心得或者说些情话,倒也怡然自得。如此时间倏忽而过,已过了十余日。 算上之前被困在地洞里的日子,左卿铭在沈家庄总计已有半个月之久,这十余日里,他练成了玉龙剑法前四式,却卡在第五式上。沈凝剑法本就较他为高,先前又有底子,两日前就练完了前六式,但第七式破军式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这日两人一起比剑喂招后,沈凝沮丧道:“这第七式我大概是练不成了。” 左卿铭收起剑招,劝道:“玉龙剑法高深莫测,我猜与学剑者的经历也有不小的干系,沈祖师一生坎坷,阅尽沧桑,才能七式通透,你性子恬静,从未与人拼命,这第七式自然不成。” 沈凝想了想,道:“我也多少想到一些关节,比如第一式武曲式,我怎么也练不好,大概就是因为我是女儿家,天生缺少威势的缘故。” 左卿铭本也就是随便说说,闻言苦笑道:“照这么说,第五式我练不成,难道是因为我天生就不是一心一意的人?” 沈凝捂嘴笑道:“你本就是个花花肠子。” 左卿铭叫起撞天屈,两人玩笑一阵,沈凝忽道:“我看你这些天专心练剑,有没有想过咱们怎么出去?” 左卿铭目光闪烁,笑道:“找不到出口,咱们总不能再从暗河里游出去罢。” 沈凝叹了口气,小脸微微有些黯淡。 第五十九回 玉龙剑法(3) 她却不知道,左卿铭这十几天来提都没有再提出去的事,那是有私心的,他既练这玉龙剑法,就不能再与沈家庄为敌,可若是沙天霸和傅剑寒找沈家庄的麻烦,那自然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不禁想到,若是沙天霸和傅剑寒已经平安脱险,第一件事一定是赶往高阳,以高阳白鲨帮的势力,再加上沙天霸、傅剑寒、杨清这几大高手,沈家庄那五个老头子决然不是对手——不是对手的下场只有死,谁叫他们害死了披香仙子呢? 这个仇是非报不可的。 他心里这点儿小九九,沈凝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这钟乳洞中虽然生存无虞,但若说起脱困,却也当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他除了知道这钟乳洞一定在地底外,别的就一无所知。只不过当时这位沈祖师发现这里,总不可能也是从暗河里游出去的,也就是说上面一定有出口,几十年再久,总谈不上沧海桑田的变化,或许是这祖师临走之前把洞口给堵住了也说不定。 沈凝一提这事儿,他倒是想起来,算起日子,高阳大会差不多也该结束了,那脱困的事总该时候提上日程来。 他们这些天虽然一直吃的生鱼,但这里的鱼体大肥美,营养丰富,两人体力早就恢复如常。既然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他最初想的办法就是慢慢的挖出去,费事是费事了点儿,但这里又没有沈家庄的生铁阻隔,总也是个招儿。 一件本来很为难的事现在看起来竟然这么简单。 他越想越高兴,嘴角不禁扯出笑,忽听沈凝大声道:“卿铭,你看这里。” 左卿铭一怔,转过身,却见沈凝手中拿着把灰蒙蒙的长剑,正看的入迷。 左卿铭走上前,讶道:“你这剑哪来儿的?” 沈凝道:“就这里……” 左卿铭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却是石床头起与石壁的缝隙连接处,原来两人全部心思都花在玉龙剑法上,这剑又积尘甚厚,几与石壁混为一体,再加上石床是沈祖师生前所用,他二人为表尊敬之意,丝毫不敢乱动,这么多天来竟然没发现这样一把剑。 若不是沈凝玉龙剑法几日来没有进展,分散了心神,这剑现在能不能发现倒还难说的很。 左卿铭啼笑皆非,想了想,忽然伸手拂去石床上的灰尘,果然又见到几行小字,左卿铭嘴上连念着:“沈祖师恕罪,沈祖师恕罪。”三下两下把灰尘甩干净。 沈凝却没他那么客套,蹲下身看了几眼,道:“这似乎是一段写字诀。” 左卿铭道:“什么叫写字诀?” 沈凝道:“江湖上有许多剑法与书法相关,耍一套剑法便是写一套书法,这种剑法一般都是剑在书前,以剑为主,写字诀却要反过来,是专用来写字的。” 左卿铭笑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剑法?” 沈凝道:“我给你演示一遍!” 她接过那把灰蒙蒙的剑,默念了几遍石板上的剑诀,长剑迎空一抖,右脚后撤,左脚斜踏三分,剑势忽如老鹰搏兔般急转而下,剑尖颤鸣间,唰唰唰在地上写出几个大字,左卿铭定睛一看,却是“剑名龙磐”四个字。 龙磐剑,便是沈凝手中那把旧剑的名字么? 左卿铭来不及细想,沈凝身姿灵动,剑走龙蛇,转眼又写出二十余字,却是:与玉龙剑法一并见赠,尔宜赴洛阳,入剑脉门墙,习天剑心法,则大功可成! 左卿铭一怔,舞剑的沈凝也不觉呆住,半晌,左卿铭忍不住叫道:“什么叫大功可成,不习天剑心法,那大功就不可成了么?” 这个问题自是谁也回答不了的。 沈凝叹道:“沈祖师为了天剑门,可当真是竭心尽力,可惜刀剑门已不复存在,天剑门也已不在洛阳了。” 左卿铭恼道:“他自竭心尽力,却苦了咱们,天剑门在关外雪山里,能不能找到都不好说,就算找到了,咱们又怎么可能入天剑门?” 他心中郁郁,沈凝也不知该怎么说,她凝视着手里龙磐剑,叹了口气,快步走到那池塘边,仔仔细细的把龙磐剑清洗干净。 这龙磐剑蒙尘甲子,甫一入水,便泥沙尽去,露出霜雪般的剑身,剑刃比寻常剑刃要宽上几寸,通体无瑕,锋芒内敛,果然是一柄配得上玉龙剑法的绝世好剑! 左卿铭便是心情再郁闷,见到此剑,也不觉赞了声好。沈凝洗净了剑身,把龙磐剑递给左卿铭,左卿铭淡淡道:“你拿着就好。” 沈凝笑道:“不是我和你客气,这龙磐剑不是女子佩剑,我用不习惯。” 左卿铭知她所言不虚,接过龙磐剑,只觉入手甚沉,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炼制,赞道:“我虽没见过天剑门的无尘剑,却敢说这龙磐剑比那无尘剑绝不会差了。” 他毕竟少年心性,得此宝剑,心中不禁又欢喜起来,反手使一招玉龙第一式武曲式,便听“咔”的一声,身后一段垂下来的钟乳石断为两截。 沈凝喝一声彩,左卿铭心中忽的生起万丈豪气,有此神兵利器,挖掘出口自是事半功倍,而他在沈家庄的日子,也终于要迎来尽头。 第六十回 两个怪人(1) 这一天是崇祯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晴空如洗,带起朵朵白云,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天气。在沈家庄一个精致的小院里,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坐在石凳上悠闲的吃着茶。她生的并不太美,但在这种天气里,懂得坐在院子里吃茶顺便晒晒太阳的人,一定都很有生活的情趣。 忽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奔了进来,一眼瞅见这悠闲的妇人,脸色都变了,叫道:“二娘,你怎么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吃茶?” 被称作二娘的妇人看都不看她一眼,漫声道:“我不好端端的,难道要像你这丫头一样忙里忙慌的没规矩?” 小丫鬟急道:“可……老太爷他们……哎呀,二娘,全庄的人都要逃,反正你是不能在这里了!” 她说着拉住二娘衣袖,二娘皱了皱眉,道:“别碰我。” 小丫鬟脸一红,道:“那……那我给二娘收拾行李。” 她转身朝屋里跑去,二娘放下茶,叹道:“屋里有什么你用得上的就拿去,别管我了。” 小丫鬟一怔,回过身望着妇人,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哭道:“二娘……你……” 二娘板起脸色,道:“你连二娘的话都不听了么,赶紧给我走!” 小丫鬟向来知道这二娘的脾气,不敢再说什么,擦擦眼泪,刚要走出院子,二娘又道:“我让你在屋子里挑些东西,你没听见么?” 小丫鬟哽咽道:“二娘一向对我极好,我不敢再要二娘的东西,二娘您千万保重!”她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便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沈二娘叹了口气,方端起茶,门外又闯进人来,她正要呵斥,抬起眼却看到两个陌生的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看不出年纪,男的穿着深蓝色的袍子,一头披肩长发,身后背着个长长的包裹,也不知放的什么东西。女的着一身大红衣裳,发鬓高高盘起。沈二娘入眼的第一印象是出尘,第二印象是高,不但男的高,她从来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女人,更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把一件大红的衣裳穿出出尘的感觉。 两人都穿的很单薄,这虽是个不错的天气,一般人也不会像他们这样穿,这说明他们都有着很不错的内力。 沈二娘讶道:“你们二位是?” 蓝衫男子笑道:“路过宝庄,随便看看。”他的声音很温和,也许“温和”这个词要换成“动听”才更贴切些,沈二娘甚至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的声音竟然可以这么动听。 沈二娘道:“两位是夫妻?” 蓝衫男子道:“我们是兄妹。” 沈二娘点点头,淡淡道:“两位自便,我沈家最近出了些事,怕是不方便招待二位了。” 蓝衫男子道:“我们只是随便看看,看完就走。” 沈二娘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她起身回屋去,这一对奇怪的男女也没有拦她的意思。 外面闹得鸡飞狗跳,这小院却安安静静,两人看了一阵儿,可能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蓝衫男子叹道:“想不到堂堂沈家庄,竟然会栽在小小的白鲨帮手里。” 女子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别说沈家庄,我们又何尝不是?” 蓝衫男子苦笑道:“你看你,说着说着就又绕回去,咱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么。”他向沈二娘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更想不到的是,在沈家最后的时刻,真正宠辱不惊的人竟只有一个女子,咱们也走吧。” 他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蓝衫男子话音方落,便听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道:“是谁在乱嚼舌根?” 他们循着声音向院子门口看去,正看到一对少年男女走进来,蓝衫男子见他们生的俊俏,心下先多了几分喜爱,也不生气,只笑道:“你们也是沈家庄的人?” 这一对少年男女自是左卿铭和沈凝,沈凝道:“我是沈家三娘,你又是谁?” 蓝衫男子摊开手,道:“我只是个过路人,谁也不是谁。” 沈凝上下打量着他,哼道:“过路便过路,哪有随随便便进我二姐院子里来的?”她心中一凛,冲着屋子叫道,“二姐,二姐,你在么?” 沈二娘早听到沈凝声音,开门道:“我没事,三娘。” 沈凝这才放了心,冲沈二娘微微一笑,蓝衫男子看了看沈凝,又看了看沈三娘,忽的摇了摇头,沈凝道:“你干么摇头?” 蓝衫男子道:“沈家庄只剩下两个女子,我摇摇头又怎么了。” 沈凝恼道:“不可理喻。”拉着左卿铭便走。 左卿铭甫出山洞,就遇到这么两个怪人,不禁也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走一边喃喃道:“这两人倒是有些像披香仙子……” 他话音方落,忽觉肩膀一沉,已被人按住。左卿铭讶然回头,正是方才那个男子。 只听那男子问道:“你方才说到披香仙子?” 左卿铭皱眉道:“放开。” 蓝衫男子道:“你告诉我,我自然会放开。” 左卿铭也不搭话,手臂猛地向外一拨,径切蓝衫男子内肘,蓝衫男子不躲不避,挨他一记手刀,却动也没动一下,笑道:“原来你没有内力。” 左卿铭见他一副玩笑模样,心中有气,道:“我虽然没有内力,对剑术却还懂一些。” 蓝衫男子听他口出狂言,只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便笑道:“哦?那你出几剑试试。” 左卿铭哼道:“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蓝衫男子道:“赌什么?” 左卿铭道:“咱们只拼招式不拼内力,我赌你十招之内伤不了我。” 沈凝在一旁听得直皱眉,道:“卿铭,你可得小心点儿。” 左卿铭还未回话,蓝衫男子已来了兴致,道:“你若输了,就把披香仙子的事告诉我?” 左卿铭点点头,蓝衫男子想了想,忽然摇头道:“不妥不妥。” 左卿铭疑道:“哪里不妥?要不二十招?” 蓝衫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是觉得自己太占便宜了,你还是个小娃娃,这样吧,三招之内,我若伤不了你,就算我输。” 旁边那一直没说话的红衫女子忽而冷笑道:“以前的你最多只用一招。” 蓝衫男子闻言苦笑道:“说的是,我到底还是老了。” 第六十一回 两个怪人(2) 他二人一唱一和,左卿铭只听得怒火中烧,掣出背后的龙磐剑,大声道:“你使什么兵器?” 蓝衫男子眼前一亮,叫道:“好剑!” 左卿铭道:“你倒还有些眼力。” 蓝衫男子道:“我一向用古筝做武器,只是你这剑太锋利,我怕伤了我的古筝。” 左卿铭讶道:“你要空手和我打?” 蓝衫男子叹道:“这也没有法子。”他解下身后的包裹放在一旁,这包裹里显然就是他口中的古筝了。 这也没有法子,这正是披香仙子常说的一句话,左卿铭只听得心中一动,但此时大敌当前,倒也不敢多想。 他龙磐剑在手,先使出一招玉龙第二式文曲式来,文曲主清逸,左卿铭剑尖斜指大地,左臂微屈,十指内扣,齐胸推出,摆一招万岳朝宗,蓝衫男子眼前一恍,只觉眼前少年似乎突然就变成一个青衫白袖的玉面书生,那原本稍显稚嫩的脸庞竟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儒雅出尘之意,不禁微咦了一声。 左卿铭喝道:“还不出招?” 蓝衫男子也知道这不是迟疑的时候,一声长笑,脚步一动,人竟已欺到左卿铭跟前,左卿铭心中一惊,想是不知道他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他的文曲式彬彬有礼,但只适合相同层次的剑客过招,或者作为起手式以表尊敬,此时被蓝衫男子近身,他也来不及多想,长剑回身一荡,使出玉龙第四式贪狼式来。 蓝衫男子本没有将眼前的少年放在眼里,与他打赌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见左卿铭回剑格挡,也不怎么在意,他右掌虚引,本要拍往右边锁骨的一掌轻飘飘的拍向左卿铭左肩,忽觉手上一凉,这一掌竟然拍在龙磐剑上。 本来若是正常过招,这一掌下去,左卿铭已经受伤,可他们有言在先,不使内力,蓝衫男子一代高手,更不会做失身份的事,他一掌落空,心中不觉微微一怔,正待再出一掌,却见左卿铭竟也轻飘飘的打过来一掌——既是约定好只论招式,蓝衫男子就算明知道这一掌其实毫无威胁,也只有正儿八经的来对待,但这样一来就等于过了第二招。 蓝衫男子心中哭笑不得,只能先让开一步。 左卿铭喘出一口气,心中惊魂未定。他连使两招玉龙剑法,再加上耍赖,才勉强挡住蓝衫男子一招,那后面两招又要如何? 眼看那蓝衫男子大刺刺的又要出招,左卿铭暗道只能以攻为守才有机会,一咬牙,揉身而上,使出玉龙第三式廉贞式来,蓝衫男子不想左卿铭还敢主动进攻,细眼瞧去,却见左卿铭手中龙磐剑锋芒大作,竟似完全换了一种剑法,那廉贞主变化,左卿铭人未至,剑锋已散落出万点星芒,暴风骤雨般向蓝衫男子刮来。 蓝衫男子武功虽高,却从未见过变化如此诡异的剑法,他明知道这万点星芒里最多只有三四剑是真的,仓促间又哪里分辨的出来,竟然被这一招廉贞式逼的连连后退。 他轻功自然远远高过左卿铭,一时左卿铭倒也无可奈何,忽听那红衫女子嘲笑道:“你们比的是招式,可不是比逃跑。” 蓝衫男子老脸一红,脚步一定,霍得双掌往剑雨里插去,他本是超一流的高手,眼力非凡,此时观察多时,倒也不是全无所得,双掌拍向哪里,哪里的剑芒顿时就被扫灭一大片。 左卿铭心中一喜,变化又生,只听他一声清啸,身子忽如利箭般蹿上去,瞬间连刺七剑,蓝衫男子不想他还有这样厉害的招式,有心要空手接住,却忌惮龙磐剑锋利,有心要先退一步,又怕被后面那红衫女子嘲笑,只这么一顿,左卿铭直欺上来,蓝衫男子勉强挡了五剑,终于被第六剑抵在了胸口。 这变化实在太快,谁也没想到蓝衫男子竟会败得这样快,连精通玉龙剑法的沈凝都不禁呆住,红衫女子笑道:“哈哈,好身手,好身手,刚才是谁说三招之内要怎样怎样的,也不害羞!” 左卿铭似也不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胜了,半晌,竟傻乎乎的问道:“你干嘛不后退?” 蓝衫男子悻悻道:“咱们是比招式,不是比逃跑!” 左卿铭尴尬的笑了笑,收起剑,道:“还得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他赢得蹊跷,再加上这蓝衫男子实在不像坏人,嘴上也就客气起来。 蓝衫男子哼道:“第一掌我确实行有余力,但你封住肩膀那一剑若是灵活点儿,以剑刃对准我掌心,我这只手掌已经没了,这算是扯平,至于后两招,我确实破不了,你剑法精奇,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他说的理直气壮,左卿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再谦虚两句,那红衫女子走上前,道:“我也来讨教两招。” 左卿铭怔道:“前辈说笑了。” 红衫女子哼道:“谁与你说笑?他既不成,自然就轮到我。” 蓝衫男子尴尬的退下去,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这红衫女子性子泼辣,看武功竟然也绝不在蓝衫男子之下。 左卿铭方才胜那蓝衫男子,其实全靠这女子言语挤兑,使男子不敢后退,这男子武功高出左卿铭百倍,但一来约定不使内力,二来不能依靠轻功,再加上他空手对阵削铁如泥的龙磐剑,一身本事连两成也剩不下,而说起招式精妙,又有什么能比得过玉龙剑法? 但若换成这女子,又要怎么打? 左卿铭心思急转,半晌无言,红衫女子又看出心思,道:“刚才你和他怎么打,我这里还一样。” 左卿铭闻言讶道:“你也是空手,不用内力?” 红衫女子道:“若不这样,怎能显出我比他高明的地方?” 一旁蓝衫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左卿铭一时也啼笑皆非,他想了想,对一旁沈凝道:“凝儿,你给我换一把剑来。” 红衫女子怒道:“你看不起谁?” 左卿铭讷讷道:“我……”这话刚起了个头儿,便见眼前红影闪动,倏忽而来,红衫女子竟已出手。 第六十二回 两个怪人(3) 左卿铭暗叫声晦气,眼见劲风扑面,只得一招贪狼式护住身体,这贪狼式揣测心意,剑主祸福,实在是守御剑法中料敌机先的最最上乘的招式,红衫女先前看他们打斗一场,已暗自留心,可如今欺进身,眼看左卿铭剑势飘忽,牢牢护住半个身子,五指捏在空中,竟也迟迟拍不下去! 左卿铭心中快意,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哪知红衫女招式陡变,身法霎时间快了十倍不止! 这套贪狼式论起精妙处,可说天下无双,但武林中遇到这种剑法也不是说就没有解决的办法,最耳熟能详的一种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因为剑法精擅者,内力一般都稍有逊色,这种笨办法倒最为实用。而他们如今既已约定好不使内力,红衫女竟然要弄个“一快降十会”出来,这份急智也当真了不起。 左卿铭立在场中,只觉满眼都是风声,漫天的疏疏红影汹涌而来,贪狼式主祸福不假,却也只能守御大概半个身子的范围,另外半个身子却是鞭长莫及。 当日他以天剑门打穴剑法与沈凝过招,沈凝一剑护在胁下,上至气海、巨阙、膻中,下至环跳、血海诸穴,全在剑意笼罩之中,他束手无策,又绝刺不到沈凝肩井乃至人中穴,只能弃剑认输,可如今红衫女子这般快法,个中气象又是完全不同。 霎时间,左卿铭险象环生,勉强挪了挪身位,又哪里快得过这红杉女子?眼看再也不能坚持住,左卿铭剑法一转,使出玉龙第一式武曲式来,只听他一声清啸,整个人忽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剑气纵横而出,披靡四方,转眼消散了四际红影。 一边观战的蓝衫男子惊呼道:“这难道是传说中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公孙大娘是唐朝开元年间一名舞者,擅舞剑器,变化多端,被很多人认为是一路剑法的开创者,蓝衫男子见左卿铭一身气质随着剑法而变,乃有此说。 而此时场上左卿铭与红衫女也愈斗愈烈,沈凝与沈二娘更是看的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蓝衫男子见没人搭理他,只能摇头苦笑。 便见左卿铭剑气纵横,招招如拔五岳,竟然慢慢在身体五尺之内形成一股无形的剑气漩涡来,这漩涡无关内力,纯粹是剑法本身气度所致。 蓝衫男子看的咋舌,他知道这种大气的剑法正是飘忽身法的克星,红衫女子此时舍了身法,面对这无双无对的武曲式剑法与锋利无匹的龙磐剑,活动范围已越来越小。 半年之前,左卿铭曾在京师见洛公子与傅剑寒过招,若是当时洛公子以这套武曲剑法对敌,傅剑寒决计不会是对手!左卿铭想着想着,手中长剑越舞越开,只觉胸中豪气冲霄而起,竟忍不住仰天长啸。 这啸声竟然隐隐透出一些邪异之气,一旁沈凝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唰”一下变的惨白,叫道:“卿铭,卿铭,快些住手!你入魔了!” 蓝衫男子闻言皱起眉头,看向沈凝,沈凝似乎想冲进两人的圈子,可那里剑气弥漫,又哪里挤的进去,见蓝衫男子向他望来,急道:“前辈,你快些请他罢手,他…..他不行了!” 事情的变化也太突然了一点儿,蓝衫男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沈凝的话,目光落在左卿铭身上,果然见左卿铭满脸疯狂,分明是入魔之相,不禁也变了脸色,叫道:“母夜叉,快些停下,这小娃娃收不住了。” 那红衫女子打的憋屈,竟是不管不顾,下手也丝毫不缓,眼看沈凝急的就要跳出去,蓝衫男子叹一口气,脚步一点,向左卿铭扑去,左卿铭竟似已没有神智,身子一转,对着蓝衫男子“唰唰唰”就刺出三剑,蓝衫男子这次却不和他玩儿了,掌心内力暗吐,轻轻一拂,已把左卿铭剑势带偏,正要制住左卿铭穴道,忽听身后风声有异,却是那红衫女子也向他攻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脚踏进战圈,再带偏左卿铭的剑招,这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眼看红衫女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朝他劈来一掌,他竟似早已料到一般,不慌不忙反身一掌轻飘飘的对上红衫女子,两人身子一顿,各自退了一步,蓝衫男子微微一笑,就借这一步生出来的力道,一指点在左卿铭脑后玉枕穴上。 谁知左卿铭习有千锤百炼,全身穴道逆位,这一指下去,竟是全没有事,蓝衫男子一指点出,以为必中,人看向红衫女子,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哪料到左卿铭还有这古怪功夫,但见剑光一闪,他后背已被龙磐剑拉出一个半尺长的口子! 红衫女面容惨变,叫声:“紧那罗!”揉身而上接过负伤的蓝衫男子,一双凤目杀意凛然,红影一闪,一掌往左卿铭天灵盖儿劈去! 沈凝早在蓝衫男子出手时也已跑过来,眼见事态急转而下,她顾不得多想,闪身护住左卿铭,红衫女子满腔怒火,掌力竟也不停。 眼看沈凝就要香消玉殒,蓝衫男子忽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红衫女子的手掌。 这只手已没有那种鬼神莫测的速度。 红衫女子心中一喜,向蓝衫男子望去,蓝衫男子嘴角滴着血,冲她淡淡笑了笑,红衫女与他在一起多年,哪还不懂他的意思,哼了一声,一掌把已近癫狂的左卿铭劈的晕了过去。 第六十三回 两个怪人(4) 左卿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觉得脖子都要被砍断了,红杉女最后含怒而出的一记手刀可是丝毫没有留手。 而最可笑的还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记得他正用玉龙武曲式和红衫女过招,他从来没有把武曲式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以至于他激动的学那些武林高人们似的仰天长啸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正躺在一张很柔软很富贵的床上,这像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床前挂起一溜五彩流苏,两旁各吊着一捧精美的罗帐,罗帐外,也是满眼交错的紫色粉色的轻纱。左卿铭定了定神,瞥见龙磐剑好端端的还在身边,稍稍放了些心,他缓缓坐起身,隐约听到屋外有几人在说话。 是沈凝的声音。 她的语气听着有些焦急,只听她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走的时候,披香仙子还是在那里的……” 一个女声冷冷道:“说这些没用的话给谁听,今天你要是解释不清楚,我就拆了你们沈家庄!” 左卿铭听出这是那红衫女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听另一个略显虚弱的男子声音道:“你也太心急了,沈姑娘既然告诉我们线索,也就是了……” 红衫女紧接着截断道:“就你会做好人?披香仙子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那男子无奈道:“披香仙子自然是我的朋友,但那铁门总也不是他们自己推开的。” 女声冲冲的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你刚才差点死在那个臭小子手底下,这么快就忘了?” 男子叹了口气,不讲话了,沈凝冷冷道:“卿铭的事我也一并担了,我们沈家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本也没了别的指望,你杀了我吧。” 红衫女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左卿铭听到这里哪还坐得住,大声道:“凝儿,凝儿!” 他叫声一起,屋外人的声音就都停了下来,稍迟一线,便听屋门哐当一声响,红衫女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沈凝、蓝衫男子跟在后面,沈二娘却是不知哪里去了。 左卿铭坐在床上,见蓝衫男子脸色苍白,脖颈边缘隐隐有条白布带,竟然是受了极重的伤的样子,不禁愣道:“前辈,你这是……”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红衫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就给了左卿铭一耳光,左卿铭本就没完全恢复,红衫女手劲儿又大,左卿铭只被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几乎滚到了床的另一头儿去。 沈凝脸色一变,刷的抽出剑就向红衫女刺来,她盛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章法,自然漏洞百出,红衫女一声冷哼,手腕疾抖,五指箕张,便听“咔”的一声,已将她长剑折为两截。 沈凝知道与她武学差距太大,一手持着断剑,只气的全身发抖,忽听蓝衫男子疑道:“这是什么?” 几人顺着他声音望去,却是两本装订精美的线装书,左卿铭下意识的一摸胸口,果然已是空空如也,红衫女眼疾手快,已然夺了过来。 左卿铭怒道:“你们还给我!” 红衫女冷冷道:“再多废话,我要了你们命。”她说着翻开线装书,只看了几页,脸色已然大变。 蓝衫男子皱眉道:“这是什么?” 红衫女把书抛给蓝衫男子,劈手揪起床上的左卿铭,怒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披香仙子的东西!” 这两本书自然就是当日沙天霸送他的披香仙子的遗物,左卿铭被揪着衣领提起来,红衫女一对烈火般的凤眸灼灼的盯着他,他暗叫糟糕,嘴上硬道:“仙子的遗物,不在我这里,又能在哪里?” 红衫女心头着恼,正要再给他两个大嘴巴子,蓝衫男子劝道:“你放下他,让他好好说。” 红衫女哼了一声,一把把左卿铭掷回床上,蓝衫男子缓缓道:“小兄弟,听你的意思,披香仙子果真已经死了?” 左卿铭被红衫女欺负的心头火气,又哪里肯好好回答,坐在床上冷着脸不说话,红衫女怒道:“你真想死?” 左卿铭冷笑道:“死了也比你这母夜叉好,女人这么凶,一般都老的快。” 他说的恶毒,红衫女凤眸一闪,一掌向左卿铭打来,左卿铭这次哪还能让她如愿?他本就没受什么伤,见红衫女扑来,身子骨碌碌一转,龙磐剑已拿在手中,挥手便使出玉龙第四式极厉害的一招廉贞九剑。 红衫女未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能使出这样精妙的剑法,只见九道匹练样的白光冲天而起,任她武功高强,也得先避锋芒,轻纱为剑气所激,飞的漫天都是,左卿铭要的就是这一瞬的时机,他也来不及穿鞋,脚步一点,拉起沈凝就往屋外跑去。 沈凝心中既惊又喜,顺手拿起一柄新剑,刚跑了没几步,猛听一声清啸,眼前闪过一道红影,红衫女已是追了出来。 左卿铭面色凝重,低声道:“对偶星!” 沈凝点点头,也道:“你廉贞变化于先,不可强撑,千万小心!” 所谓对偶星,也就是玉龙第三式廉贞式以及第四式贪狼式剑法,在北斗七星星象中,廉贞星贪狼星互为对偶,沈祖师以两星为基础,创出的这两样剑法也是双双对偶,互补长短。 只见他两人脚步轻点,身位隐隐然好似重叠一般,沈凝一剑横展护住两人中宫,左卿铭龙磐剑斜指地下,微微颤鸣,竟然结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小型剑阵。 蓝衫男子这时也闯出门来,只看了几眼,脸色微变,沉声道:“母夜叉,你小心些,这剑阵有古怪。” 这红衫女竟然真的叫母夜叉。 母夜叉冷哼道:“雕虫小技。” 只见她从衣衫下取出一副银光闪闪的精丝手套戴在手上,原来她惯使掌力,这手套就是她的武器,左卿铭心中微凛,暗道:看她这手套收藏的如此宝贝,龙磐剑怕也斩不开,这却要如何是好?他见识过母夜叉鬼魅般的身法,本想两人联手结阵加之以宝剑之利取胜,可如今又是不同。 沈凝剑法虽精,内力却比母夜叉差的太远,自己更是内力全无……他想来想去,咬咬牙道:“互补星!” 第六十四回 两个怪人(5) 沈凝一愣,道:“你……” 左卿铭道:“对偶星或许能挡住那个蓝衫男人,却挡不住这母夜叉,只能行险一试了,你使第五式巨门式。” 巨门主是非,一心一意,中规中矩,左卿铭一直练不好,让沈凝使巨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左卿铭连巨门都没有学好,又怎会第六式禄存式? 沈凝仓皇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再看母夜叉左手齐举太阳穴,右手变掌,已拍了过来,沈凝眼角瞥见左卿铭出招,也一剑挥出,她这一剑平平无奇而内劲暗藏,正合了巨门中规中矩的剑意。 母夜叉眼见双剑齐至,不闪不躲,右掌迎上左卿铭,左掌迎上沈凝,只听“叮”的一声金属脆响,三人身子均是一震,母夜叉只觉左掌一麻,脸色微变,身子滴溜溜转了个圈儿,竟尔滑进两剑中央,一掌一边直取他二人面门。 沈凝一张俏脸古静无波,横剑一挡,一剑一掌再次相撞,沈凝身子被带的微微一晃,随即稳稳站住。 再看左卿铭那边,他使禄存式,一把龙磐剑虽挥舞的富丽堂皇,却难得其剑意,甫与母夜叉交手,龙磐剑差点儿被震得脱手而出,他心中一急,眼看母夜叉一掌又到,他只怕抵挡不住,干脆来了个围魏救赵,一剑直插母夜叉右胸。 母夜叉本想一掌震断沈凝长剑,再专心对付左卿铭,交手时她虽两掌齐出,多数劲力还是放在龙磐剑这里,这也是人之常情,谁知最后却在沈凝处两度受挫,眼见左卿铭剑锋横至,她内力一吐,带偏左卿铭剑势,双掌暴风骤雨般向沈凝打来。 这可正中他们下怀,巨门主是非,中规中矩,乃是玉龙剑法中最为顽固难缠最长于拖沓的剑法,也最长于以弱胜强,沈凝曾独自在小院中练剑五年,一心一意的功夫炉火纯青,几招使出,已完全领悟巨门剑意,一招一式间,便如一个坐了四十年苦禅的苦行僧般古朴持重,母夜叉身法鬼魅,出手如电,又占着内力兵刃的便宜,几项合在一起,竟仍是奈何不了沈凝。 而左卿铭半生不熟的禄存式也逐渐有了些眉目,禄存之所以与巨门为互补剑法,就在于一个古朴坚持,一个堂皇而有运道,古朴过重,难免使人小看,堂皇太甚,又易流于轻浮,一个坚持为取胜之基,一个运道为坚持加注。 母夜叉纵横江湖,所逢高手无数,剑阵也不知见了多少,却从没见过这种互补互生的奇异剑阵,他对左卿铭用一种内力,对沈凝又要换一种,内力消耗极为严重,但见场上剑光连闪,三人斗的甚是激烈,而母夜叉头顶白气蒸腾,竟又是不敌之象。 忽听母夜叉一声清啸,先退出阵来,翻掌一看,两掌已是通红。左卿铭与沈凝也停下身形,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都是信心大振。 蓝衫男子在一旁指点道:“这少年剑法不纯。” 左卿铭心中一跳,母夜叉冷冷道:“用不着你聒噪。” 话音方落,她身形一展,竟不稍作歇息就扑了过来,沈凝低声道:“在我后面!”又是平平一剑,母夜叉知道她这剑有古怪,这次却不与沈凝缠斗,右掌内力一收一敛,身子一晃,仗着身法高明,一掌向左卿铭拍来。 左卿铭咬咬牙,连使几招禄存剑法,都被母夜叉随手破去,而沈凝一时也赶不过来,左卿铭急的要命,嘴里连念:富丽堂皇、逢凶化吉八字,却怎么也领悟不到逢凶化吉这四字剑意的真义,有心想把胸口让出来给母夜叉拍一掌试试能不能逢凶化吉,又是不敢。 这一耽搁,母夜叉攻的越来越急,他不断后退,剑光渐渐散乱,母夜叉一招分花拂柳,反手已打入他正胸中宫位置,左卿铭禄存剑法被破,眼角瞥见身后赶来的沈凝,暗道:我不能再后退! 一念既出,左卿铭身子蓦地定住,龙磐几转,竟不由自主的使出用的最纯熟的第三式廉贞式来,廉贞一出,瞬间挽出五朵大大小小的剑花,他想借此挡住母夜叉去路,却忘了母夜叉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既然先前见过他这招,此时也不迟疑,手掌并指如刀直插进来,剑花转眼即灭,左卿铭心中一凛,母夜叉哪里肯放过机会,身子疾进三尺,五指抓在龙磐剑上,劈手便夺了过来。 母夜叉一击建功,猛听得背后一声娇叱,反手使龙磐剑迎面一撞,沈凝一个踉跄,长剑竟也脱手而出。 原来巨门式最重要的是一心一意,左卿铭受困,沈凝心急,便成了一心二用,大违巨门剑意,那巨门式就此自行破了。 场中一时甚为冷寂,一旁蓝衫男子叹道:“母夜叉,与小孩子就别那么多计较了。” 沈凝走上前拉起左卿铭,母夜叉冷冷看着,也不干涉,半晌,忽然道:“我真想再给这小子一巴掌。” 蓝衫男子苦笑道:“这是为何?” 母夜叉冷冷道:“他们两个使的是一套剑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剑阵精妙,本来也没这么好破,这小子为了自己,强行变化,置整个剑阵于不顾,这姑娘却全然都为了他。” 左卿铭脸色“刷”一下变的惨白,沈凝忍不住叱道:“他这一式剑法本就练的不熟,我们怎样,用你这女人多话么?” 母夜叉瞪着沈凝,郑重道:“我可是在为你说话。” 沈凝大声道:“我用不着……”她后面话还未说出,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左卿铭心中一慌,抱住沈凝道:“凝儿……你……你怎么样?”他心中愧疚无地,眼见沈凝为他受伤,竟是着急的流下泪来。 沈凝脸色苍白,勉强笑道:“我没事。” 蓝衫男子叹道:“她这是淤血,你不必过于担心。” 左卿铭略一沉默,冷冷道:“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第六十五回 十一月二十五日夜 蓝衫男子怔道:“我们只想知道披香仙子的行踪。” 左卿铭道:“你们不会自己去内庄密道里去看?” 母夜叉截口道:“沈姑娘已经带我们去过了,披香仙子没有在密道里。” 没有在密道?左卿铭狐疑的抬起头,蓝衫男子在一边补充道:“那密道早就被人打开过,披香仙子的墓室竟也已被人掘开……” 他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左卿铭想了想,忽道:“这关我何事?” 母夜叉怒道:“你说是不说?” 左卿铭扶着沈凝站起来,冷笑道:“先前咱们打了赌,若你们三招之内不能伤我,披香仙子的事我就可以不说,是也不是?” 母夜叉闻言一窒,蓝衫男子叹道:“人命关天,小兄弟,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左卿铭嘿道:“我为何如此执着?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 母夜叉道:“你说谁?” 左卿铭道:“我说你,打赌输了不认便恃强凌弱,最后还要挑拨我和凝儿的关系。” 母夜叉冷笑道:“是我挑拨么?是我让你换剑法的?” 左卿铭道:“我若不停下步子,便是以一人之力对你,那是必败无疑,我既停下了步子,若不换廉贞剑法,你早闯进我中宫,我也是必败无疑,我剑法未精,只求拦住你一时,好让凝儿有机会出剑,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自求多命的小人?” 他说的入情入理,母夜叉一时竟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沈凝哽咽道:“卿铭,你不用说……我……我都懂的。” 母夜叉冷笑道:“你说这样是什么意思?” 左卿铭冷冷道:“你如此逼我,我若是说了,就再无颜做人。今天要么你就把我俩全杀了,要么就放我们走,等我恢复了内力,自会再向你讨教!” 他说的掷地有声,根本容不得半点改变,母夜叉性子虽暴躁,却不是坏人,而且她闯荡江湖多年,到底也是肯自重身份的高手,再加上理亏在先,总不能真的把左卿铭怎样,就在这彷徨的当口,蓝衫男子叹道:“咱们走吧。” 母夜叉瞪着眼道:“这就走?” 蓝衫男子道:“难道你真要杀了他们两个不成?还不都是你坏了事!”他性子温和,便是发脾气也不会说一句重话。 母夜叉一脸不忿,转身便走,左卿铭叫道:“还我箫谱和轻功!” 母夜叉自然不回头,脚步一点,就没了踪影,蓝衫男子冲他们点了点头,径直追着去了。 傍晚时分,沈家庄终于完全安静下来,一轮弦月挂在当空,夜凉如水,清辉遍地,左卿铭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懒懒的发着呆。 沈凝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柔声道:“卿铭,夜太冷,快些进屋吧。” 左卿铭讷讷抬起头,道:“庄里的人都走完了?” 沈凝叹了口气,道:“都走完了。” 左卿铭道:“二娘呢?” 沈凝道:“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 左卿铭道:“你没问?” 沈凝叹道:“我怎么忍心。” 她拢了拢衣服,坐到左卿铭身边,轻声道:“还在想今天的事?” 左卿铭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喃喃道:“我在想母夜叉说的话,也在想我挽出的那几个剑花。” 沈凝皱了皱眉,道:“你不是已经想清楚了么?” 左卿铭苦笑道:“我是为别人想清楚了,却没有为自己想清楚,理由有时候只能骗骗别人,却瞒不得自己。” 沈凝显然不太明白他说的话,撇了撇嘴,左卿铭笑了笑,忽然把沈凝搂在怀里,轻声道:“凝儿,你相信我么?” 沈凝头枕在他肩上,笑道:“瞧你说的,在暗河里,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你心里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么。” 左卿铭回过头,盯着沈凝眼睛,喜道:“只要你相信我便好,别人再怎么误会我,我也不放在心上。” 沈凝嗯了一声,左卿铭忽道:“凝儿,你愿意嫁给我么?” 沈凝一怔,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小声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左卿铭深深看着她,道:“我实在是怕。” 沈凝疑道:“怕?” 左卿铭叹道:“对,我实在是怕,怕你误会我,也怕失去你,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沈凝道:“我不会误会你。” 左卿铭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沈凝道:“你身边没有别的姑娘?” 左卿铭道:“是有一些朋友,不过只有你才是我的好凝儿。” 沈凝一张俏脸满是喜色,急忙低下头,良久才道:“我总得问过我义父。” 这也是人之常情,左卿铭点点头,道:“那……要是你义父……” 沈凝脸色一黯,左卿铭急忙说:“我也只是猜测。” 沈凝轻声道:“你不用着急……我知道……知道我义父不算是好人,他把我困在密道里,也没管过我的死活,但他毕竟养了我十七年,这十七年他对我极好,我总也不能忘不是?” 左卿铭道:“自然不能忘,等咱们见到你义父,就把沈祖师的事告诉他,让他发扬沈祖师遗愿,光大你们沈家庄!” 沈凝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忽而抿嘴一笑,就像是看到了那一天一样。 左卿铭心中满是波澜,忽而起身跪坐在沈凝面前,拉起沈凝的手。月光之下,沈凝的手比玉还要白,还要晶莹剔透。 沈凝哼道:“你要做什么?” 左卿铭笑道:“我要与你拉钩。” 沈凝奇道:“拉钩?什么是拉钩?” 左卿铭伸出小指,与沈凝的小指拉在一起,轻轻摇晃着,嘴里轻声念道:“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盖章!” …… 在不远处一个他们绝对注意不到的角落里,蓝衫男子与母夜叉正静静的看着他们玩着拉钩这样小孩子的游戏,良久,蓝衫男子道:“这次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母夜叉一双凤眼在夜色的掩映下也收起了白日里的张扬,只听她缓缓道:“他至少是个很坦荡的人。” 这一天是崇祯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这天天气很好,夜凉如水,遍地清辉。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左卿铭都会牢牢记住这个日子。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