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一叹》 第一章迷雾 璞玉坐在轿子中,从窗隙看着熟悉的集市向后倒退,今日是她的进宫之日。 那日接到圣旨之日,全家惊诧,夜间一向对她十分放心的母亲更是亲自来画室寻她,说道:“玉儿,母亲给你做了桃花酿,过来尝尝。” 璞玉搁下画笔,走到母亲身旁,像儿时般亲昵的倚进母亲怀了,鼻息间尽是母亲身上香暖的松香,放低语调,道:“母亲,玉儿今后不能在母亲身边照顾,母亲怪罪玉儿?” 璞玉依稀记得那日光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她抵达时早已有许多妙龄女子等在殿外,三五成群低声闲聊,宫中姑姑隔一段时间从殿内出来,然后带着四五位女子进殿。到璞玉时已是很晚了。殿内的主位已经空着,坐在侧位的几位娘娘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疲惫,几位娘娘随意地问了与她一同进殿的其他女子几个问题后,姑姑就带着她们出去了。事后母亲曾多次问她,听到她的描述后便弯了眉眼。 璞母搂紧怀里了小女儿姿态的女儿,轻抚着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声音温和而柔软,道:“母亲哪会怪罪与你。宫中规矩太多了,而你也随意自由惯了,母亲担心你在宫中过得不习惯。” 璞母深知璞玉自幼聪慧过人,对画画更是天赋异禀。可她从不曾希望女儿会有什么伟大的作为,只希望她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将来嫁给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生一双儿女,过着平凡而稳定的生活,手握画笔到晚年。一生就这样平凡而幸福。璞母担忧,就算璞玉聪慧机敏,但她一直爱画如痴,而宫中的条条框框,难保不吃亏,而她作为母亲却无法护她周全,怎么能不担心? 璞玉温柔地呵呵直笑,内心一片柔软,往母亲的怀里蹭了蹭。 天下母亲是不是大都如此?幼年时,时常叨唠着孩子快快长大,她就可安心享受时光,不在日日担忧;孩子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她还是放不下心,日日忧心,生怕他人把她的孩子欺负去了。 璞母轻轻推开璞玉,温柔的笑道:“这么大的人,还在母亲怀里撒娇,你羞不羞?” 轿子倏忽落地,帘子被掀起,璞玉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宫墙,宫门上的牌匾上写着毓秀宫三个大字,笔酣墨饱。玲珑玲盯规规矩矩的站在轿子边。玲珑玲盯俩人自幼与她一同长大,与她们两人尤为亲近,情同姐妹。玲盯处事细致周全、为人温柔,会些医术;玲珑活泼可爱,爱憎分明,容易急躁。玲珑的性子不适合在进宫,但是她的忠心却无人可敌。今后独身在宫中,身边没有可信任之人,就犹如将自己放在悬崖边,危险至极。 毓秀宫姑姑早已侯在宫门前,看到轿子落下就疾步而来,恭声道:“恭请小主” 玲珑伸手来扶,璞玉顿了一下,才伸出手扶着玲珑下轿,姑姑施了一礼道:“奴婢柳絮参见两位小主。” 璞玉回头,瞧见一位青衣姑娘立在她身后,肤白似玉,面目美艳至极,宛若春日晨间盛放的牡丹,百分百的美人儿,而璞玉并不识得。 姑姑虽然这样说,却是对着青衣姑娘参拜,青衣姑娘向前扶起柳姑姑,浅笑道:“姑姑不可多礼,锦林初来乍到,还要姑姑多多关照才是。” 青衣姑娘的贴身丫鬟递给了柳姑姑一锭银两作赏,柳姑姑收下银两,喜上眉梢道:“谢小主赏,时辰不早了,小主请随奴婢来。” 柳姑姑随着青衣姑娘一同离去,璞玉立在原地等下一位姑姑,玲珑有些愤愤不平,璞玉安抚她,刚刚那位姑娘单凭容貌便可知将来定是不凡,而她衣着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姿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来就是常情。 璞玉在轿子边等了许久不曾有位姑姑过来带她进宫,而后面到来的女子也陆陆续续的被其他姑姑迎入宫。玲珑越发不平,用三人听见的音量十分不满地嘀咕道:“这些人也太欺人太甚了。” 璞玉宛如没有听见玲珑的抱怨,继续耐心等候。父亲曾叮嘱她规矩极多还趋炎附势得厉害,位高权重者会被人珍之重之,而未得恩宠之人,宛如路边杂草无人关注,更甚者何时消失都未必有人知道。 此时,一位年纪较大的姑姑从储秀宫款款而来,风轻云淡道:“老奴慕雨,小主久等了,请随老奴来。” 璞玉浅笑道:“劳烦慕姑姑了。” 璞玉随着柳姑姑走过几条长廊,绕了几个弯后,眼前出现一片桃花林,而今是春季三月,桃花大片开放,花朵开得十分簇拥,紧紧密密枝头盛放,染得漫天粉色,无穷无尽。微风过处,粉色花瓣如轻飘的白雪般星星点点的飘落,美如人间仙境。 璞玉看见格外美丽的桃林心中不禁将其与清斋寺那年里三月桃林做比较,记忆中的花儿比这儿还要美。又轻轻摇头,这儿是宫中,最华贵之地,所有美好稀有之物无不尽力往这儿送,那是清斋寺所能比较的。璞玉又不禁笑,或许那里有最美丽的回忆,心中隐隐的偏心,心底深处认为清斋寺的桃花是最美的。 姑姑瞧着璞玉一会儿欢乐一会儿皱眉轻叹,便问道:“小主不喜欢这片桃林?” 璞玉笑着摇头,她这一生最喜欢桃花,在桃花盛放的季节里,遇见过两个不可多得的知己,怎么会不喜欢桃花?而今后她也在这片桃花中遇上了劫,得不到,更放不下,只得苦苦煎熬着。 第二章春遇 “小主,为何瞧着这片桃林一会发愁,一会儿发笑?” 璞玉笑笑,道:“忽而想起了往事,我这一生与桃花十分有缘。” 慕姑姑与璞玉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片桃林的来历,当年先帝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千里迢迢运来这片桃树,细心种养。 璞玉莞尔,先帝年纪轻轻就驰骋沙场,中年睿智冷血。原来冷面帝王也做过如此浪漫的事,但是她印象中臻贵妃红颜命短,刚刚诞下宋瑾便香消玉殒。 璞玉感慨,古话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而今高高在上天子也不曾例外古人真的是不曾欺人呀! 慕姑姑好似沉入了往日的回忆中,平静的眸光中含着点点悲戚,语调淡淡道:“小主,今后在宫中生活,依靠眼睛辨别是非终有一日会被表象蒙蔽,需要用心细细感受观察,切记勿要相信他人的流言蜚语,切莫把心轻易交与他人。” 璞玉笑着谢过姑姑的提醒,内心却惊诧不已,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慕姑姑不是普通姑姑,且与臻贵妃关系匪浅。这一路上她有留意到她与慕姑姑穿过回廊,路上遇上的其他姑姑都会向着慕姑姑行礼,除此之外,这位慕姑姑对先帝与臻贵妃的事情及其了解。 她初来乍到,与姑姑无亲无故,姑姑为何提醒她?难道是她的人格魅力让姑姑心生欢喜,然后善意提醒?璞玉觉得这个理由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啊! 姑姑看着璞玉沉默不语,一幅认真思考的模样,自知失言,迅速转移话题:“小主记着就好,时辰不早了,小主请随奴婢来。”太后曾说眼前这位小主与她家小主十分相似。她巴巴地赶来见这位小主。时过境迁,她依旧牢牢记得她家小主倾城之色,是种目睹过后难以忘却的惊艳美,为人却出奇柔软而温婉,而这位小主聪明通透,相貌平平,气质倒是婉约,与她相处有种随意洒脱,如浸在春风里温暖而惬意。她不觉得像她家小主,心中不免微微失望。 璞玉温柔的笑笑,笑意在明净的目中流转,山水墨浓,原来不是对她讲,应该是对着她的主子讲的。 难道慕姑姑是为她特意而来?这个猜测让璞玉感觉眼前谜团豁然开朗了。以慕姑姑的身份不至于沦落至接待新人入宫,唯有这般解释才合理通顺。若是如此,刚刚宫门处的异样也得到了合适的解释。 那就是,她必须要由慕姑姑带进宫中,若是慕姑姑一直未到,她或许要一直等着。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此平凡的她,又有何能耐引起眼前这位姑姑的注意? 璞玉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呀! 脑中迷雾重重,依旧神色如常地紧跟着慕姑姑身后,随着慕姑姑绕过桃花林最终站在一个清雅的院落前,名为“南厢苑”。南厢苑位于皇宫南端,南厢苑虽小却十分精致清幽,璞玉随着慕姑姑进入西殿净玉阁。 璞玉被让进了殿内,坐在正间上,玲珑玲盯侍立两侧,一名宫女献上茶水。慕姑姑从门外唤来一名宫女及一名太监,一一介绍道:“这是在南厢苑服侍的奴才绿枝、福宝” 绿枝和福宝向璞玉请安,璞玉瞧着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的模样,待璞玉问完绿枝福宝一些寻常问题后慕姑姑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去。 璞玉住西殿,那么苑中还该有一位或者几位小主,问道:“不知这宫中还住了哪位姐姐?” 绿枝欢快地答道:“南厢苑窄小,只有西殿净玉阁,东殿暖心堂。东殿暖心堂的李才人今早刚刚入住,稍后会来拜见小主。” 璞玉笑着点点头,绿枝又向璞玉介绍了宫中情况,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欢快清脆宛如欢快的黄莺,璞玉细致听完,不忍打断。 从绿枝口中大致得知,当今圣上也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宋瑾登基已有四年之久未曾选秀,如今是第一次,举办的格外隆重。 目前宫中有三位主子娘娘,分别是皇后娘娘下来依次是晚妃娘娘和宁嫔娘娘,其他皆是位分不高的小主。皇后娘娘育有长公主和二公主,其他在无所处。 皇后是当今何丞相之女何羽盈,眉目清秀,才华横溢,宽和大气,与皇帝相伴八年,举案齐眉。而晚妃蒋琬悦长得十分美艳,精通音律,也是深得皇帝欢心。宁嫔也是倾城色,入宫至今恩宠不断。 绿枝还着重强调了,皇上偏爱容颜美艳的女子。璞玉心中愉悦,弯了弯秀气的柳叶眉。她面容勉强算得上秀丽,怕是入不了宋瑾的眼了,如此正合她意。 午膳时间到了,绿枝还是讲得十分欢快,一副我还有好多故事要告诉你的模样,一边安静的福宝忍不住提醒道:“小主该用午膳了。” 绿枝惊觉自己言语过多,立即闭嘴,抬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璞玉的神色,只见她笑意浅浅,山水明净,对璞玉的好感油然而生。 绿枝自告奋勇要为璞玉准备午膳,玲盯有些不放心,因为午璞玉有些挑食,五味中有两味不喜,不喜酸味,不能尝辣,能吃的也只剩甜苦咸三味了。只好亲自随着绿一同去准备午膳。 璞玉奔波一上午,身心劳累,用完午膳以后立即回内殿休息。 陌生的环境,陌生床铺,翻了无数次身后还是难以安眠,精神异常亢奋,内心烦躁得无以平复。 璞玉披衣踱步到窗前,伸手缓缓推开窗,窗外春意盎然,午后春日暖暖地日光微微倾斜,投射在绛红的窗台上,折射出微黄的光晕。 璞玉轻叹,宫中物物皆是精雕细琢,宫规更是繁多严谨。才住上了半日光景,深觉母亲说得极对,她生性随意自由,在宫中会不习惯。还好还好,她从未曾打算在这儿久居,只需要好好耐心等待就可以了,等找到晏希,等到时间久了,一直未得到恩宠如杂草般生活,无人关注更无人在意时,她会带着玲珑玲盯悄无声息地离开。 玲珑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前,深怕杂音吵到屋中午睡的人,她家小姐浅眠,对床铺更是认生得厉害,玲珑担心她睡不着,特意来陪她。 轻声推门而入,本应该午睡的人此刻却穿戴整齐的坐在铜镜前,素白的手指捏着木梳,一梳梳至发端。 璞玉背对着玲珑,但这并不妨碍玲珑知道此时此刻她家小姐的神情有多为难,有多无可奈何。她家小姐的手可以画出令人拍案叫绝、自叹不如的画卷,雷到一干熟人的是,连最简单的发髻也梳不出来。 晏希公子曾经精辟的评价过:“璞玉的手就像她喜甜又喜苦的味觉一样怪异,灵巧如斯却绾不住头发。” 玲珑快步向前接过木梳,为她绾了简单的发髻,看了一眼邻桌上已经收拾妥当的画具,问:“小姐,您这是要出去?” 璞玉点头,此时春风和煦,阳光不燥,灼灼桃花近在咫尺,正是人间好时节,怎可轻易辜负。 玲珑有些不安,向来爱画如痴的小姐认真作画时会全然忘我,达到无人之境,若是作画中途遇见皇上或者其他几位娘娘,那可怎么办呀? 一语成谶。数年后,玲珑恨不得掐死自己。 璞玉明白玲珑的那点小心思,弯了眉眼,笑得山水明净,道:“我有分寸,不用担心。”她怎么会舍得将父母璞琛及情如姐妹的她们置于性命危亡之地? 璞玉无声检讨自己,难道日常她太过于痴迷画画,让她们误解至此? 玲珑明知她阻止不了璞玉了,她们一起同吃共住这些年,她与玲盯早已经深深地领教过她家小姐的执拗,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未必能拉得回来,只好退一步而求其次:“小姐,那我与您一同出去可不可以?。” 璞玉无言,静静地看着玲珑,玲珑做发誓状地举起右手的三个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不说话打扰小姐,安安静静待在小姐身旁,看看这宫中桃花有多美丽。” 璞玉自顾自的带上画具,不给予任何言语,独自出门。 玲珑性子急躁,她画画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以往的经验告诉璞玉,如果是玲盯说这句话,她可以相信半成,若是玲珑忽略就好。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璞玉在桃花林漫步,桃花盛开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林间,粉色花瓣随风而逝,好似一场粉色的春雨,悠扬缠绵,美得不可思议,粉色花瓣落入碧色的草间,星星点点恰到好处。寻到一张青石桌,璞玉欣然放下手中的纸墨笔砚,将画纸平铺在光滑的青石桌上,提起画笔。 花随风逝,脚步随时间缓缓靠近。璞玉浑然不知有个人在她身后等她良久。画毕,脚步声继续,璞玉转过身去只见他从一树桃花下走过来,白靴踏在一地的桃花泥上,带着满身清香,步伐从容,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偷窥他人后的囧态,好似踩着七彩祥云款款归来的盖世英雄。 良辰美景,桃花美男。璞玉无心欣赏,只想快快离去,因为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给予理会,默默转地身,低头继续收拾画具,桌边入眼是一双银边白靴并一角暗纹白色的衣袍。 第三章故知 他站定一会儿后,夸赞道:“用色大胆,画技了得,且动静皆宜。” 一语点破画中精妙。 璞玉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大量眼前人,头戴白玉冠,丰神俊朗,面目极是清俊,一身白衣瞧不出身份。 璞玉转念一想,能自由出入这后宫的年轻男子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了吧! 确定眼前人的身份,璞玉释然。 宋瑾母妃臻贵妃当年以画技名满天下,宋瑾得其真传,年纪轻轻便画得一手好画,那么他一眼看破画中精妙并不是难事。 璞玉看他一身便衣,笑得风轻云淡,问道:“阁下好眼力,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宋瑾仲愣。璞玉不急,笑着耐心静候。既然特意穿了便服,就不会希望他人知道他的身份,更不会主动相告。 “相逢即是缘何必执着于一个称呼,在下会点儿画,不知可否欣赏姑娘佳作?” 果然不出所料。既然今日他不愿说出真是身份,日后可就莫怪今日她的不敬。 璞玉年幼时曾时常老师夸赞宋瑾的画技,惹得璞玉年幼时十分想见识,以至于今日依旧念念不忘。若是寻常日子遇见他,就算宋瑾毫无留意,她亦会出言邀请,尽力挽留。可是如今处在不对的时间,最不对的地点里,她还是回殿中吃玲盯准备的桃花酥来得更实际些。 宋瑾瞧着眼前的人不为所动,心中稍稍惋惜。刹那间好似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手中的食篮,出声挽留道:“在下有份桃花酥,听他人说美味至极,想请姑娘一同品尝,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璞玉注意到了宋瑾手上提着个竹篮,竹篮里的桃花酥璞玉真是熟悉到不能在熟悉了——东集市王大娘的桃花酥。 璞玉已经有段时间没吃到这桃花酥了,正是想念得紧的时刻。 璞玉没骨气地放弃刚刚想好离去的借口,弯了眉眼,笑得山水温柔,答道:“荣幸之至。” 宋瑾将手中桃花酥递给璞玉,璞玉不客气接过。 宋瑾低头看画,画卷右边写着清秀的小楷,墨迹未干:“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右下角处留名:璞玉。 原来叫璞玉。 脑中浮现刚刚的画面,桃花树下,一袭莲青色罗裙包裹纤细的身躯,腰间系着条乳白腰带,衬得腰若细柳,尽显端庄淑容,又不失其娴静之美。三千青丝绾成简约的飞仙髻,发间单用支桃木簪固着,清秀典雅。 宋瑾微微侧眸,只见这姑娘在外桃花树下,左手捏着咬了一半的桃花酥,零碎的日光落在她清秀的小脸上,粉红花瓣落入她的墨发中,她宛若不曾知晓,眼睛弯成月牙状,唇角心满意足地微微扬起,惬意而散漫。 璞玉含着桃花酥,唇齿留香,还是熟悉的味道。王大伯重病,专心照顾王大伯的王大娘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开店了,而今重新开店,王大伯的病应该亦是无碍了吧。 璞玉心情欢快地将另外小半块桃花酥放入口中,清甜可口,入口不腻,唇齿间尽是满满的桃花香甜,比往日更香甜上几分。真是人间美味,不枉她如此喜爱。 一道热烈的目光好似在她脸上流连,难道她的脸上沾有东西,抬手擦擦,五指干净,没有脏东西呀!无法安然享受至爱,侧头,笑着问道:“阁下,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让您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后半句沉没在腹中。 宋瑾轻咳了一声,耳根处微红,说道:“桃花落到你的头上了。” 原来如此,走在河边还湿鞋呢,呆在桃花树下能不沾片叶么?曾今为她出去发间落红的俩人早已不知去向,她好似早已习惯了桃花吹满头的模样了,也习惯在没有他们的日子。 璞玉把手中的桃花酥放入口中,满不在乎地低声回应:“哦。” 继续安心低头吃桃花酥。最初她也曾想自己除去满头落花,经过多次事实证明,她随手除,也除不完,还会弄乱发髻,不如等回去了,在让玲盯玲珑一同除去。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一只手穿过耳边,清雅的檀香混着桃花的清香盈满鼻间。璞玉一惊,猛然抬起头,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多么熟悉的场景,昔日在另一片桃花林中,也有两个人满怀柔情为她除去满头桃花。曾以为的天长地久,也在岁月流转中成为过往云烟。而今昔日重现,物不是,人更不是,她还是不受教,忍不住心动。 一双沉静似股潭水的黑眸与她四目相对,陌生而明亮,却猛然醍醐灌顶。他是皇帝,而她终是要离去的,对的场景对的时间对的人,而她错在动了心思。 行动比思维更快,大步往后退,后背不期然地狠狠的撞到了身后的桃花,惹得一树桃花,漱漱飘落,落至发间、肩头、衣衫之上。旧花未除,又添新花。 璞玉无心关注,极力压抑着心中丝丝的躁动,语调淡淡地为她的莽撞道歉,不等宋瑾言语,便匆匆道谢,迅速收拾画卷逃离。 殿中桃木桌边坐着位身穿素白红梅印花长裙,腰间系着浅色的轻烟罗,三千青丝被绾成简单素雅的碧落髻,发间带着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若白雪,双瞳剪水,粉黛未施,浅笑倩兮。 那眉、含着笑意的明眸,都与记忆那个美少女相重合。 璞玉微微一愣,真的是她吗? 李才人站起,轻轻福了一礼,柔声道:“李若言参见玉美人。” 真的是她,忽然别离,四年杳无音信。又忽然措手不及的相遇。 若言,李若言,定州知府李晋文之女李若言,曾与她朝夕相伴的女孩。 昔日她在桃花树下画画,若言则在桃花树下谱曲弹琴。若言时常看不明白她的画中精妙,但从不曾妨碍她的画技的赞叹和作为她画中人物的热情。她也是听不出若言曲调中的千回百转,不过她会随着她琴声起舞,会时而拉着精通音律的哥哥璞琛来品鉴。 她们没有共同的爱好,却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彼此相伴,不言不语,也能欢快而宁静的消遣许多美好时光。 但四年前初春,她如寻常日子般早早到来,坐在寺中桃花林中等候若言,低头看着手中新作的风筝不由得满心欢喜,而她从晨曦等到日暮,她是个执拗的人,执拗的等着;若言向来是个讲信用的人,不会轻易失约。 而最终李若言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之后璞玉生了场大病,辗转半年痊愈,病好后的她时常给若言寄信,信就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若言一声不吭地失约了,她第一次失约就整整失了四年时间。 璞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言不语。 小时候时常想若言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而她会长成什么样子,她们的友情又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 此时,她知道了若言比她儿时想象里的还要美,她还是如儿时般容貌凡凡,气质婉约。 她还是当初的她。那若言还是不是当初若言,她无从得知。 如今她与若言之间的情感,她更是无从判断。 璞玉迷惘了。 第四章宿敌 一旁的玲盯察觉到了璞玉的失神,轻轻扯了璞玉的衣袖,提醒璞玉。 “言姐姐快快请起。”璞玉向前扶起若言,又道:“绿枝,上茶。” 若言看着她发间尽是桃花瓣,一如年幼时,为画而痴,忘却身后三千琐事。她站起,走到她身后,一片一片为她除去满头桃花,替她重新绾发。动作宛若当年,熟练亲昵,好似四年间天各一方只是梦一场。 璞玉瞬间坦然,分离再久,时间再远,也改变不了若言与她朝夕相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事实,更变不了若言是她过去岁月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未来变化无常,她无法预测,只好且行且珍惜。 若言微微打开双手,轻声道:“玉儿,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久到璞玉改变了许多,她都未曾知晓。 若言认识的小璞玉聪颖且锋芒毕露,年纪轻轻就画技超群,那时教画画先生时常在他人面前夸赞小璞玉,还曾说,璞玉这双手就是专门为画画而生,天生的鬼才,若是在经岁月打磨,画技会更上一层楼。除此之外,偏执,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了。 而今她好似一朵白莲干净清丽,气质婉约,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李若言无限感慨,璞玉终是成了这般美好宁静的模样。 璞玉也笑开了,弯了秀气的柳叶眉,眼眸中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向前,与若言相拥抱,轻声道:“言姐姐,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是呀!真的挺久的了,久到岁月把我们了个模样,不过十分欢迎你回来。 “吱呀。” 绿枝推门而入,问:“小主,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现在传膳?” 璞玉眨眨眼睛,俏皮问到:“言姐姐今晚与玉儿一同在用膳吧!玉儿好久不曾与姐姐一同用膳了。” 若言对着她这幅俏皮劲无可奈何,笑道:“好好。” 璞玉吩咐绿枝:“吩咐玲珑多做一道麻婆豆腐和莲子羹,做完后立即传膳。” 李若言心中感慨,时隔四年,她们似乎都未曾改变。璞玉还是没有学会绾发,她依旧深爱着麻婆豆腐和莲子羹。 晚膳毕,璞玉屏退所有下人,与若言一道在桃花林内散步消食。 眼见日光西斜,霞光满天,桃花林中投下橘黄斑驳的光影,让人分外惬意。璞玉伸出手接住随风飘落的粉色花瓣,忆起昔日在清斋寺的儿时光景,笑意爬上唇角。 十年前的那日春日融融,风朗气晴,她们在清斋寺桃花源里初遇,而后在桃花林中相知相交。四年前李若言在失约于桃花源,从此天各一方。 分别的四年里,她想过无数种与若言重新相遇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过是这样重遇。 若言看着璞玉凝神微笑的模样,打趣道:“玉儿,想到什么趣事,独自欢乐。” 璞玉低头打量静静躺在手掌心中粉嫩如玉的桃花瓣,微笑道:“想着我和你第一次遇见,朝夕相伴,你失约离开,如今重遇,好像都离不开有桃花的地方。” 若言抬手为玉儿摘除飘落在发丝间的花瓣,笑道:“你我与桃花真是有缘,不枉你我如此偏爱它。” 初遇的喜、不辞而别的悲、重遇的惊无一不与桃花有关。不过谁又在乎呢?能相遇了已经够了。 璞玉牵起若言手,沿着林中小道漫步,无奈道:“你我昔日在清斋寺的光景。那时的天气也是这般,我们跪在菩萨前,虔诚许愿。我许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而你许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知是你我当时是不是心太不诚恳还是菩萨打瞌睡了没听着,你我居然都进宫了。” 与万千女子共侍一夫,明争暗斗争一丝恩宠。 若言抬起手掩住璞玉唇,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才稍稍安下心,神情谨肃:“玉儿,在这宫闱之中今后切莫再提这话。若让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 璞玉沉默,想进了宫这身心都要系在雕龙宝座上的男人身上,事关家族生死,最忌讳心中存着如意郎。 璞玉弯了眉眼,山水温柔:“有言姐姐在这里,玉儿很安心。” 将来艰难重重,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会十分心安。 两人相凝浅笑,四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无需多言,心中已是了然。 次日清晨,璞玉身穿素色的家常服饰,站在后堂窗前的桃木雕花案桌前临摹窗外桃林,画中草色绿堪染,纸上桃花红欲然,手握朱笔题上前人诗句《桃花》: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画毕,玲珑进门禀告,半小时后宫中小主到正殿集合,由宫中教养姑姑交代宫中礼仪。璞玉换了件端庄大雅的百褶月白如意纱裙。抵达正殿,殿中站着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 其中最出众人莫过于那日毓秀宫门前巧遇的青衣姑娘,今日她身穿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繁复精致的发髻中插枝翠玉步摇簪,黑发红唇、肌若白瓷,妖冶至极,她身旁的几位娇俏的秀女讲着逗趣的话语,惹得她掩嘴轻笑,笑意在杏眸中流转,绵绵不息。 玲珑璞玉耳旁用低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那位小主是陈将军嫡女陈锦林,京中第一美人,封为锦婕妤,左边的白衣姑娘是裴丞相之女裴沛,封为裴婕妤,此次选秀封位分最高就是她们两人。” 璞玉了然。裴沛身穿一身白衣,又长得如此妖冶,一颦一笑间美若天上九尾狐仙,能把白衣穿得如此超尘脱俗而又美丽妖娆的应该只有裴沛了。璞玉抬眸看向巧笑倩兮的陈锦林,不禁暗暗惊叹,有种错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就是为她而做,尤其是双眸子形若桃花,眼尾微微上翘,睫毛卷长,眸子中笑意点点,宛若夏夜里忽闪的星辰,令人移不开眼,而今朝中正是外寇扰乱之际,陈将军官居高位,手握重兵,是而今朝廷重用的人才。美貌权势集于一身,她们两人确实值得。 璞玉寻了一处角落里侯着,几日睡眠不足,脑袋有些浑浑噩噩,殿中女子的妙语欢声,重重叠叠,不免有些吵杂,心中忽而异常烦躁。 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不疾不徐地靠近,站定在她身前,巧笑倩兮:“璞玉,好久不见。” 眼前这位女子姓何,名梦瑶,是她牵扯多年的旧识之一。 璞玉点点头,权当做回应。 李若言看到璞玉,朝着璞玉走去,粉衣女子背对着她正在与璞玉交谈,璞玉神情淡淡,熟知璞玉的人都知道这是璞玉十分烦躁不耐的神情。 李若言对粉衣姑娘十足感兴趣。璞玉性格温和执拗,但为人聪慧,以至于她甚少与他人争执,这样摆在脸上的不耐真是少之又少。这姑娘还真有能耐,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能将璞玉逼得这般不耐。 待到李若言走近,看清了粉衣姑娘的容貌,清楚了粉衣姑娘即是何梦瑶时,李若言更迷惑了。 第五章争执 璞府与何府极为相近,璞玉与何梦瑶自幼相识,共同喜欢着画画,有同一个老师教画画,朝夕相处。按照寻常应该成为挚友的俩人,偏偏相看两相厌。小时候两人见面,小何梦瑶总会出言讽刺几句,小璞玉宛若从未听见,笑意浅浅。那是璞玉的原则,不喜欢的不必理会。 长大后的璞玉更加沉静如水,怎会如此不耐? 李若言笑笑,与何梦瑶打招呼:“梦瑶,几年不见更加漂亮了。“ 何梦瑶看着李若言眸光划过一丝惊诧,语调微微上扬:”若言,原来你也在这里。”怪不得璞玉也会在这里。 李若言问道:“我在这儿很奇怪吗?” “你在这儿不奇怪。”何梦瑶有指了指一旁的璞玉,道:“璞玉这怪人入宫才奇怪。刚刚我看见璞玉进来了,还以为看错了,走近一看,这副死鱼脸肯定是璞玉了。” 玲珑怒了,出言质问:”你凭什么说我家小姐?依我看,你才奇怪呢!老是揪着我家小姐不放,有趣吗?“ 小时候何梦瑶总是对着出言诋毁,玲珑已经忍了好多年,现在还是这个当初那个死样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梦瑶抚了抚鬓间碎发,笑得愉悦,红唇微微上扬:”有趣极了。“ 璞玉头痛,吩咐玲盯去拉住玲珑。怒火蹭蹭往上烧的玲珑,一把甩开玲盯,声调颇高地吼回去:“你不就是因为记恨我家小姐画技比你厉害吗?至于吗?“ 璞玉忍着头痛,神情严肃地喊了一声:“玲珑。”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狠狠得打在了玲珑脸上,玲珑的脸蛋瞬间红红肿肿。 何梦瑶一脸厌恶地擦了擦手,对着玲珑说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下人说三道四。” 璞玉迅速向前,抓住何梦瑶的手,朝着何梦瑶的脸蛋以牙还牙。 何梦瑶捂着左脸,呲牙怒目,吼道:“璞玉。” 璞玉神情淡淡,轻声道:“我的人还轮不到何才人你教训。” 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宫内管事姑姑和教养姑姑出现在殿门口。为首的姑姑出言问道:“为何吵吵闹闹的?” 何梦瑶欲要脱口的话,生生咽回肚中。她身为才人,璞玉是美人,比她高一个等级,且是她先动手,是她理亏,低声道:“璞玉,你给我记着。”。 裴沛笑得温婉,回答道“无事,只不过是姐妹间玩闹。” 宫内管事姑姑身处宫中多年,已是见怪不怪。平静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并嘱咐好生学习宫礼,还指派了各个小主的教养姑姑。 待到管事姑姑交代完其他事宜后,璞玉与若言相伴离去。 人间五月,桃花落尽。距离那次争吵已有一个月,而何梦瑶似乎什么动作也没有,似乎有些安静得不似寻常。 璞玉掀开帘子,初夏清晨的阳光透过朱红色的窗,投在室内,桌椅地面上都沾着些斑驳的阳光,染得一室暖意融融,稍稍平复了心中烦闷。玲珑听到屋内动静,推门而入:“小姐,今日需去向皇后请安。” 秀女进宫后须在毓秀宫中学习宫中礼仪,然后向皇后请安以后,秀女就由皇后安排侍寝。 璞玉懒懒地在铜镜前坐下,玲珑为璞玉重新梳了个垂云髻,配上一个嵌玉桃花簪子,换好拿来了件娇俏喜庆的粉色桃花纱裙。 璞玉从屋中出来,意外地看见李若言站在殿中,手中拿着她前段时间画得桃花图,笑道:“言姐姐,为何不让玲盯进去说一声?” 李若言没有回答,问道:“玉儿脸色有些苍白,哪儿不舒服吗?” 璞玉摇摇头,这段时间总是睡不安稳,脑中有些浑浑噩噩也是正常,笑道:“只是夜里有些睡不安稳,过几天就好了。” 时刻已经不早了,李若言不在追问,与璞玉并肩出门。璞玉与李若言来到羲和宫时,其他十个秀女已经到齐,妃嫔们也陆续到来。 皇后被簇拥上了主位,众人站起,福身请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头戴金镂孔翟纹霞帔坠子,雍容华贵、温婉贤良。皇后浅笑盈盈道:“妹妹们平身吧!” 又一一向其他嫔妃参见完毕。 晚妃笑意盈盈地说了句:“哪位妹妹是是裴婕妤?” 裴贵人走到厅中跪礼,口中道:“臣妾裴婕妤裴沛。” 晚妃笑吟吟的免了礼,好似不经意说道:“妹妹果然天生丽质,难怪皇上都念念不忘。” 裴沛微微一愣,众人皆知当今圣上勤于政事,清心寡欲,登基这四年内从未三千专宠过那位妃子,晚妃轻轻一句话,立即将她推入争斗,转而笑道:“娘娘倾国倾城,歌声宛若天籁,这般才貌卓绝才令人过目不忘。” 晚妃得宠多年,势力早已树根般盘综错节,她初入宫围,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皇后笑容可掬道:“晚妃的歌声才是了不得,皇上常与本宫夸赞晚妃的歌声。” 晚妃笑意愈加灿烂,说道:”皇上和娘娘喜欢,臣妾就十分满意了。“ 其他嫔妃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统统夸着晚妃好歌喉。 晚妃撇下裴沛,与其他人聊了起来。 约过了了盏茶时间,皇后道:“众位妹妹日后定要尽心服侍圣上,太后至今依旧在大理寺静养,就不需要过去请安了。众位妹妹今日也劳累了,跪安吧!” 跪安完毕,众人鱼贯而出,璞玉与若言紧随众人身后,环佩叮当,香风阵阵,为搏得帝王恩宠,费尽心机。 出了羲和宫,李若言拉住一直往前走,有些闷闷不乐的璞玉,问道:“听说碧莲池的荷花要开了。玉儿可否愿意与我一同去瞧瞧?” 璞玉曾听绿枝说过,碧莲池内的大王莲娇容多变而香气浓厚怡人。 璞玉心有余而力不足,挥挥手,说道:“言姐姐,今日我头晕得厉害,想回去休息了。改日再和你一同前往。” 李若言看着璞玉脸色潮红,整个上午都精神不济,十分担忧,伸出手摸了摸璞玉的额头,温度滚烫。连忙换来身后的玲盯,给璞玉把脉,璞玉拦住玲盯,极为认真地说道:“回了南厢阁请太医。” 李若言不强求,与玲盯一起带着璞玉回南厢阁。 玲珑请来太医,太医说璞玉有些发烧,并无大碍。吃完药以后,好生休息,第二日烧便可退去。 南厢阁中一阵兵荒马乱后,玲珑出门送太医,玲盯去煎药。屋内只剩下了璞玉和李若言。 李若言看着璞玉半软着身子躺在榻上,精神焉焉,问道:“玉儿,你为什么不带于莺入宫?” 玲珑玲盯并不是不好,只是在璞玉身旁,于莺更合适些。李若言至今仍记得初见于莺。璞玉轻轻一个动作,于莺就知道璞玉需要什么,简直惊倒了她们一干人。且于莺为人聪慧,处事稳重圆滑,让人挑不出丁点错处。如果于莺一起进宫,璞玉之前也不会与何梦瑶撕破脸,今天也不会生病了吧? “于莺她不适合,玲珑玲盯性子淡薄,比较适合随我入宫。”璞玉疲惫地合上了眼皮,声音懒懒散散。 于莺要替她去寻找晏希,更重要的是于莺性格与她十分相似,聪敏散漫,生性随意自由,不适合入宫。 李若言不在追问。璞玉向来有分寸,她这样做自有她的考虑。 璞玉睁开眼睛,与坐在榻边的李若言四目相对,没有了自由散漫,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严肃:“言姐姐,若是他日,我与你能离开这儿,你会愿意离开吗?” 将来离开这儿以后,她们也无法回到家中,也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只能漫无目的的流浪。若言,你愿意吗? 李若言沉默。 进宫不易,出宫难于上青天。 第六章再遇 璞玉最终没有等到李若言的回答就昏昏沉沉睡去。 夜晚一片宁静,屋中忽而一阵吵杂。门外守夜的玲珑玲盯惊恐,拿着蜡烛推门而入,枕头被子散落在地上,帐子半掩,玲盯向前掀开帐子:“小姐、小姐醒醒!” 璞玉感受到了光源,满头冷汗的醒来,微微平复了内心惊悸,有气无力道:“噩梦罢了。” 玲珑出去更换干净的被褥枕头。玲盯坐在床边,手握着素白绣花丝绢替璞玉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道:“小姐,此时天色还早,还要休息会吗?” 璞玉觉得身上的冷汗半干未干的,黏腻得难受,轻轻推开玲盯,说道:“不了,去帮我备水吧!” 玲盯为难,璞玉已有好几日不曾安睡,昨天高烧,却被噩梦惊醒,十分心疼的劝解:“小姐,昨天太医吩咐你需要好生休息,现在天色还早,要不你在躺着休息一会儿?” 璞玉摇摇头,现在已经睡意全无,躺下也是睡不着。 梳洗完毕,用过早膳,璞玉拿着纸墨笔砚离开了南厢苑。 璞玉径直来到碧莲池的湖心亭,宣纸平铺在白玉石桌,五指紧握朱笔,墨香荷香漂浮,池中碧叶密密紧紧依偎着,一望无际的碧绿,一两朵红莲点缀期间,晨雾蒙蒙平添一种朦胧的诗意。 璞玉提笔蘸磨,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秀眉轻蹙,头也不回,轻声吩咐道:“玲盯,站在那里吧,不要在向前走!” 璞玉因为玲盯在一旁,摒除杂念,将全部心思投注在笔尖,完全察觉不到身旁事。 璞玉画毕,画得十分顺畅,心情大好,未觉得丝毫不妥,俯身收拾笔砚道:“玲盯,桃花糕做得如何了?” 得不到回答的璞玉,有些诧异,转身,身后三尺处帝王负手而立,身穿明黄黄袍,头戴帝冕,丰神俊朗,美若冠玉,贵胄之势浑然天成。与初遇时判若两人。 璞玉不慌不忙下跪福礼,恭恭敬敬道:“臣妾璞玉,参见见皇上。” “免礼。” 宋瑾迈开步子,站定在桌前,评论道:“画得不错,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尤其是动态和颜色把握得十分准确,画得如此精准的朕还是头一回见到。” 璞玉垂下眼眸,缓缓开口道:“皇上过赞,皇上皇后精湛的画技才叫人惊叹。” 当她还在大榕树下跟着老师学画时,宋瑾与当今皇后何羽盈早已学成,这样算来他们是她的师兄师姐。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画技不错,可也不敢在老师得意门生前班门弄斧呀! “你的画技早已远远超过朕,你不必过谦。”宋瑾顿了顿,伸出节骨分明的右食指点着画中一朵盛放的莲花说道:“这朵花儿画得不对。” 当年他画艺名满天下时都未必比得上她。 璞玉皱眉不解,有何不对?虽说她没有见过这个池中的莲花盛放,可她见过宫外的莲花盛开呀! 宋瑾看着璞玉敛着眼眸,看了看画,又抬头看看池中红莲。 “随朕来。” 璞玉岿然不动,执拗着寻找画中的不妥之处。确定没有任何错处。 宋瑾转身回来,收拾桌上画卷,牵过璞玉,说道:“这儿的莲花还要有一个月才会盛放,朕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会明白你画错在哪儿了。” 宋瑾带着璞玉踏上湖中小船,徐泾站在船头,手握船桨,慢慢的朝着湖中划去。 璞玉坐在船中抬起头,迎入眼帘莲叶紧紧蜜蜜的连成一片无尽的绿意,三三两两粉红的花骨朵隐藏在其中,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水墨画里,弥漫着好闻的莲叶清香。 小船晃晃悠悠,璞玉的眼皮沉重了起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璞玉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宋瑾凝视前方的侧颜。 宋瑾回过头来瞧她,而后又指了指眼前一片盛放的睡莲:“醒来了,已经到了。” 璞玉窘迫,才想起她还靠在宋瑾的肩上,默默地抬起头来:“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宋瑾点点头,示意璞玉看眼前的那片睡莲。 两人并肩而坐,沉默不语。 璞玉瞧着眼前大片大片盛开的玉白的睡莲,渐渐变成淡淡的粉色。 “真漂亮。”璞玉讶异于睡莲的娇容多变。顿了顿,又平静地说道:“皇上刚刚说臣妾将莲花画错,臣妾有些不服?” 宋瑾挑眉:“有何不服?” 璞玉弯了弯秀气的柳叶眉,笑得山水明净:“池中的睡莲与我画卷的莲花本就不相同,怎有画错之说?” 宋瑾失笑,自己还真是找了个烂借口,避而不答,说道:“还真是伶牙俐齿。” 明明温婉宁静如江南泼墨山水,却聪慧机敏似只狡猾的小狐狸。 璞玉莞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道:“皇上既然如此说我,我就想请问皇上特意带我来着是何意?” 宋瑾身为皇帝,怎么可能会闲到带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权势全无的妃子闲逛,耗上一日时光? 宋瑾双手交叠放置脑后,合上眼睛,声音懒懒地说道:“玉儿这样聪敏,不防猜猜我的意图?” 璞玉腹议,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读取他人的意识? 璞玉深垂臻,首微微沉吟道:“皇上的心思,臣妾不敢妄自猜测。” 宋瑾的眼睑一扬,兴趣盎然地说:“你放心大胆地说,朕一概不追究。” 璞玉抬头望着那一池芳菲道:“皇上今日有些烦闷想有人陪着,无论那个人是谁都可以,刚刚巧遇了我。” 宋瑾朗声道:“玉儿真是聪明,猜对了六成。” 今天是他母妃的祭日,当今太后常说他与他母妃最像之处就是对画画极有天赋。 今天早晨他坐在殿中画画,感觉怎么画都画不好,脑中浮现出那日璞玉在桃源画出的桃花图。 他忽而想见见这个低调温婉而画技超群的女子,吩咐徐泾去查了查这个女子。 徐泾过一会儿回来就说,璞玉病了两个月,不曾出门,现在正在碧莲池边画画。 宋瑾立即带着徐泾去碧莲池,只见一身青衣,发丝轻挽,手执朱笔,立在白玉桌前,宛若出水芙蓉,温婉干净。 宋瑾轻笑,明明就很健康。 而她的画技更让他自叹不如,原来这才是这她的真正水平,那让他赞叹的桃花图与这幅莲花图相比也不过如此而已。如果她去看到了那片睡莲又会画出怎样的画? 天色已晚,东边飘来一片乌云,一旁的徐泾提醒道:“万岁爷,快要下雨了,要回去了吗?” 宋瑾点点头。 到了岸边,璞玉下了船。 玲珑站在湖心亭中,抱着雨伞,脸色有些发白。 璞玉走到玲珑面前,神情平静地道:“这般急躁,南厢苑发生了什么事?” 玲珑一把抱住璞玉,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我刚刚来找你,但是找不到你,我以为你……” 确是她疏忽了。 璞玉抬起右手,轻轻的拍了拍玲珑的后背,温柔似水,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我如今不是就站在你面前吗?傻丫头。” 璞玉带着玲珑回南厢阁,走开两步,想起一事,又转身回去道:“睡莲十分美丽,多谢皇上。” 宋瑾下船,迈了一步,走到璞玉跟前,笑道:“玉儿的感谢仅此而已吗?” 璞玉笑而不语,静待宋瑾下文。 宋瑾贵为皇帝,坐拥天下,她也没有什么好给他的! 宋瑾含笑道:“今日特意带你过去,最主要是为了想知道,聪明如你,画技超群如你会如何画睡莲。不如你画一副当做谢礼。” 璞玉为难,画画只是画住事物某个瞬间的姿态,而睡莲是随时间流逝而渐渐改变,她画不出。 “臣妾技拙,画不出睡莲的多变。”璞玉转身去接过玲珑手中的雨伞,又将手中的伞递给立在宋瑾身旁的徐泾,笑得山浓水墨:“天要下雨了,臣妾便将手中雨伞当谢礼。” 既然不愿,宋瑾也不勉强,吩咐徐泾接过雨伞。 徐泾打量眼前的女子,依旧初见时那般弯着眉眼的笑着,笑得山水明净,青衣墨发宛若池中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纯净婉约。 璞玉朝着宋瑾福了一礼:“臣妾告退。” 待到璞玉走远,徐泾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时辰已经不早了,何大人还在仪和殿候着。” 宋瑾点点头:“我们该回去看看他了。” 大雨忽然哗啦,泼盆而至。 徐泾打开雨伞,宋瑾躲入伞中,步伐匆匆向前。 徐泾想要提醒宋瑾走错路了,朝着这条路会去到南边。 倏忽想起今日温婉似水的女子与宋瑾一系列异常的举动。徐泾恍然大悟。 第七章狭路相逢 璞玉走了一阵子,突然天降大雨,拉着玲珑跑起来,路的另一头何梦瑶撑着一把油纸伞姗姗而来,笑意欢愉。 冤家路窄。 璞玉停下,带着玲珑向何梦瑶福礼:“臣妾璞玉参见何婕妤。” “免礼吧!” 璞玉不欲逗留,神情淡淡:“臣妾告退。” 夏季的雨本来就是短暂而又猛烈,豆粒大的雨滴打在脸上有些疼,湿透的衣服贴在肌肤,湿意浸骨,极为难受。 何梦瑶心情颇好,笑得开心,语调都轻轻扬起,道:“听闻璞美人刚刚从碧莲池回来,不如在陪我去一趟。” 何梦瑶与陈锦林住在明和宫,偏北边,与这里相隔了一个皇宫,这大雨天的怎么会这么巧,原来查了她的踪迹,专门在这里等她。 璞玉忽而一惊,何梦瑶追查她的踪迹,有没有查到宋瑾也在碧莲池? 璞玉抬头瞥了一眼何梦瑶,她笑得花枝乱颤,开心至极。 璞玉伸手剥开额上打湿的头发,试探道:“现在才是五月天莲花未开,尽是荷叶,我一个人在那大待了许久,发现我对荷叶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待那么久?”何梦瑶又问道:“难道是不愿意与我一同去,才随意找借口随意搪塞过去?” 原来何梦瑶没有查到宋瑾的踪迹。 璞玉微微一笑,心中安然,不想在与她废话,答道:“既然何婕妤怎样说就是怎么。” 何梦瑶看着璞玉那副漠不关心,神情淡淡的神色,让她恨得牙痒痒,好似又回到儿时,她与璞玉恰巧请了相同的夫子教授画技。璞玉总是一副对事情漠不关心的模样,常常躲在榕树下睡觉,而夫子每每提到璞玉总是说:“璞玉是我教书这几十年遇到最具天赋最细腻的鬼才。” 何梦瑶十分不服气,明明璞玉偷懒跑去睡觉,画画慢得跟乌龟爬一样,她完全看不出璞玉优秀在哪里! 何梦瑶愤怒了,提高音量:“璞玉,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两人针锋相对,都未注意到树后有人悄然离去。 徐泾不解:“可是璞美人还在那儿。” 您刻意来为璞美人遮雨,可如今璞美人还在那儿淋着雨,还被人无理取闹的为难着,您真的这样转身离去? 宋瑾笑道:“以她的聪慧不会被为难到。” 他此时走出去护她,明日就会传遍整个皇宫,会招来许多人记恨,给她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虽通透聪慧,但位分太低,太过于干净了,在众人为难下,难免会不受到伤害。 她适合活在诗情画意里,不适合这样黑暗的明争暗斗。 今天的宋瑾有些反常,徐泾猜不透,但不敢言更不敢怒,只能在心中嘀咕,可是璞美人才大病初愈呀,这样淋雨真的没事吗? 以下犯上?这么无理的借口都搬的出来。 璞玉挑眉笑道:“我如何以下犯上了?” 璞玉有问必答,神情淡淡,从头到尾怒气冲冲的都是她一个人。 何梦瑶答不出,一时无话。 璞玉道:“何婕妤若无他事,臣妾告退。” 转身拉着玲珑回南厢阁。 何梦瑶最讨厌她弯着眼睛笑。璞玉轻叹,她们两还真是宿敌,抓对方软肋一抓一个准。 璞玉换完干净衣裳,坐在铜镜前,铜镜里出现一抹浅绿色的倩影。 璞玉头也不回,吩咐道:“绿枝,你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 绿枝才绾了一半发髻,玲盯姐姐曾叮嘱过她,在为小主绾发时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为小主梳好了才可离开,十分为难,还是说出口:“可是还没有梳完发髻。” 李若言向前接过绿枝手中的木梳,朝着绿枝道:“你下去吧,我来。” 绿枝谢过李若言,退出屋内,只剩璞玉与李若言。 李若言放下木梳,伸出右手放在璞玉的额头上,轻轻放下心,还好温度是正常,轻轻吁了一口气。 璞玉笑着拉下李若言的手,握在手中,四目相对,问道:“言姐姐,这么急就跑过来了?”若言的发端,裙角还沾着些许雨水都未来得及擦去。 李若言拿起来木梳,替璞玉绾发,微微蹙眉道:“刚刚听说你被何梦瑶罚跪,担心你又发烧。” 她在殿中听到下人说璞玉被何梦瑶罚跪在青石小路上,淋得全身湿透。匆匆赶来看她,还好她没有发烧。 宫中琐事散开速度还真是快得让人害怕,准确度更是让人害怕。 璞玉失笑道:“言姐姐,我没有被罚跪。” 李若言想起,何梦瑶与璞玉就八字不合,这些年璞玉从未吃过半分亏,而何梦瑶见到璞玉就出言讽刺,总是被璞玉三言两语逼得怒发冲冠。 李若言笑了,道:“关心则乱,我急糊涂了。” 璞玉莹白纤细的五指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平静道:“今日逃过一劫,日后可能也免不了。” 何梦瑶依附着陈锦林,也许会随着陈锦林步步高升,那时何梦瑶执意为难她,她未必还能去这次一样逃过。 李若言蹙起眉头,问道:“玉儿,你有何打算吗?” 璞玉摇摇头,暂时没有。 若是她奋起反击,首先就是要得到恩宠,日日夜夜与宫中女子明争暗斗,反击成功了,她出宫的希望也随之化为了泡影;若是她一忍再忍,何梦瑶欺凌只会越来越过分,甚至会伤及若言她们,而她能不能安然的等到于莺找到晏希也是未知数。 这两个办法里经历的过程以及最终结果都不是她所期待,她不做选择。 璞玉轻叹了一口气,揉揉眉心,道:“千算万算,我还是算漏了这个宿敌。” 她和何梦瑶还真是宿敌,已经纠缠多年了,现在看来未来也要缠在一起了。不知道上辈子是她亏欠何梦瑶太多,还是何梦瑶欠她太多。 李若言绾好发,选了一只简单的发簪插在发间,无奈道:“别想了,先去吃饭。你出去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胃会受不了的。” 璞玉噗嗤一笑,笑得山浓水墨。 还真傻,考虑了所有人,忘掉了最重要的人——宋瑾。 李若言被璞玉笑得一头雾水,问道:“玉儿,为何突然发笑?” 璞玉收不住笑意,笑吟吟地说道:“我想到如何应付何梦瑶了。” 何梦瑶在惹她一次,她以她的右手保证,她会借别人之手让何梦瑶后悔。 第八章听雨 时间红了樱桃,今日已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今夜宫中要举行晚宴,邀请朝廷重臣和一部分妃嫔前往。位分不高的小主,不用前往参加。 璞玉与李若言听说后,两人松了一口,她们两人本就不喜欢这些规矩太多还得僵着脸笑一整晚的晚宴,于是两人约着晚间带着前几日新酿的杏花酒一同去城楼中赏月。 璞玉早早就准备好了糕点与杏花酒在南厢苑门口等待,已是相约时间,李若言迟迟不到。 璞玉轻叹,连老天爷都不愿帮她,乌云密布,遮住的天边的那轮明月,下起了滴滴答答的秋雨。 玲盯担心璞玉会钻牛角尖,一如四年前,执拗的不肯离去,担心地说道:“小姐,下雨了,不如回殿中等言小姐?” 璞玉摇头拒绝,既然约好在这里,她还没有等到若言,她不能轻易离去。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璞玉站在屋檐下,身穿夏季纱裙,秋天雨夜湿凉之意浓重,难免不会感冒,玲盯劝解道:“小姐,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言小姐应该不会来了,我们回去吧?” 璞玉坚定道:“言姐姐极为讲究信用的人,他不会轻易。” 可是小姐,四年她前就已经失约过了。玲盯话到喉咙,又生生咽回去,说道:“言小姐迟到这么久,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姐,不如我过去看看” 璞玉点点头。 虽说她们分隔四年,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璞玉可以肯定李若言还是当年那个李若言,依旧是那个她可以交心的言姐姐。 玲盯看着从门后,缓缓靠近的微弱的灯光,语调欢乐的说道:“小姐,静书来了。” 璞玉缓缓转过身去,笑得开心,李若言不会轻易失信于人。 当人走近是璞玉笑容消失的一丝不剩,伞下只有静书一个人,李若言未见踪影。 玲盯有些不悦:“言小姐呢?“ 静书脸色微微发白,气息微喘,头发微微被雨水打湿,裙子湿得厉害,已经湿到了膝盖处,璞玉问:“静书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了什么事,言姐姐呢?“ 静书眼睛不自觉瞥向别处,声音略微慌张:“璞小姐,久等了,我家小姐没有发生什么事,待会儿就到。” 璞玉轻笑,吩咐道:“静书你衣服湿透了,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玲盯,你回去看看玲珑处理将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她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玲盯一直悬着的心安然放回肚里,笑着说道:“小姐,我回去看看就回来。“ 玲盯看到璞玉笑得开心,真心为璞玉感到高兴,不疑有他。 今日殿中几个下人都求去,另寻高就。玲珑脾气急躁,让她一个人处理,玲盯放不下心。 玲盯与静书一同离去。 璞玉收起笑意,神色淡淡,放下手中的食篮,蹲在屋檐下,听着雨水打在银杏叶上、与落在屋顶上的滴答声响。 璞玉又等了许久,心中有些乱,若言或许真的不会来了。昔日若言不告而别的伤口被狠狠撕开,璞玉难过。 她合上双眸,静静的听着,不悲不喜。突然耳朵一动,雨落在屋檐上滴答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心情大好,脸上笑意浓郁,她还是来了。 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旁。 璞玉蹲在屋檐下,那人站在雨中,两人静默着,只剩雨水滴答。 璞玉闭着眼睛,幽幽地伸出手,风起云淡道:“我腿麻了,起不来了。” 那人干燥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掌心有着粗粝的茧。 璞玉心中大惊,不是若言。有些熟悉,难道是晏希,于莺找到他了? 璞玉心中欢愉,惊喜地睁开双眼,只见那人身穿一件玄色龙纹常服,立于雨中,手握一把素色油纸伞,宛若从江南山水里走出的翩翩公子,没有白日时帝王的威严,与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好似初遇时那个为她除去发间落花的白衣男子。璞玉心中微微失望,又隐隐的期盼。 夜色太重,璞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声音染着雨夜的凉意,道:“脚麻了,还不舍得起来吗?” 他用力一拉,璞玉顺利站起,可是蹲着太久,脚已经麻到发软,无力看着自己直直的向前倒去,双目紧闭,暗道:“倒了再爬起便可。” 预想中湿冷硬的接触并未如期而至。落入一个清冽的怀中,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呼吸带着酒的醇香,淡淡的拂着,像春季乍暖还寒时醉人的春风。只剩沙沙雨声,有雨点落在眼皮上的凉意。缓缓睁眼,迎面是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意。璞玉没有转开头,因为在那一瞬间里,她在那双瞳仁里发现自己的面孔。她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中里看见自己。她移不开视线,只是静静的看着别人目光中的自己。 视线微微一动,看见宋瑾面若冠玉的面容,双眸含笑凝视着她。这才想起她还在宋瑾怀里,脸红至耳根,连忙站直:“臣妾见过皇上。” 宋瑾捡起落在一旁的雨伞,共撑在两人头上,朗声道:“腿还麻吗?” 璞玉垂下头,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声若细纹:“还有一点儿麻。” 他呵呵直笑:“随朕来,带你去个好地方听雨。” 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好似一道穿过重重阴霾直接照进她心底的阳光,竟教她无法拒绝,璞玉坦然接受,婉声道:“恭敬如从命。” 走开一两步后,想起一件事,对宋瑾说道:“等我一下。” 璞玉转身回到屋檐下,拿起地上的篮子,对着宋瑾扬了扬,笑得山水温柔,道:“皇上请臣妾听雨,臣妾请皇上喝杏花酒,如何?” 宋瑾微微一愣,随后笑了,拿过璞玉手中的篮子:“好。” 雨水滴答,璞玉爬了一段观月阁的楼梯后渐渐放慢步子,落在宋瑾身后一两步。夜色里,她一身玄色衣裳,撑着伞在雨夜里走得不急也不慢,给她一种安然徐行的感觉。 忽然前面的他站定,她走入他的伞下,他伸出干燥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声色好听的说道:“楼梯太长,朕牵着你走。” 楼梯太长,我牵你走,你不会那么累。 璞玉微微一笑,与他并肩拾级而上。 第九章良人 两人双双登上了听雨阁,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听雨。 璞玉感叹,不愧是听雨阁是皇城内最高的地方,抬眼远眺,整个皇城尽收眼底。中央大街灯火通明,十里繁华,热闹非凡。街的两边是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家的灯光。 中秋佳节,人月团圆。 她又何时才能拥有属于她的灯光呢? 夜风凉凉,璞玉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微微收紧手臂。 背后一暖,一件宽大的披风将她罩住,挡住夜间凉意,衣袍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好似落入一个温暖清冽的男性怀抱。 璞玉侧头望着眼前的男子,道谢。 只见那人点点头,动作轻柔的解开她的发髻。 璞玉浑身僵硬,收紧披风。她虽未经人事,但也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眼前人不是对的人,她不愿意。 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笑得温柔,好似春天里和煦的春风,说道:“你头发打湿了,这样下去,你会着凉生病的。” 璞玉心中发窘,恨不得立即消失在他面前,现实是她定定的坐着。 任随着他解开发髻,将墨黑柔顺的放下,节骨分明修长的五指温情脉脉地梳着她的墨发。 平凡人家男子在入夜后,亲手解开妻子的发髻,意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眼前温情体贴的男子是帝王毋庸置疑,可是会是她相伴一生的人吗? 璞玉迷茫了。 次日清晨,窗外天朗气清,屋内美人笑语嫣嫣。宋瑾神采奕奕地坐在主位上,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帝冕,面若冠玉,华贵之气浑然天成。 璞玉微微失神,昨夜的他温润如玉,柔情万分,与身为皇帝的宋瑾宛如两人。她与他只隔咫尺,转身就可以接触得到;她与身为皇帝的宋瑾好似相隔着千里,她看不明白宋瑾,宋瑾看不到她,如同此刻,宋瑾坐在主位上,身边是举案齐眉的皇后何羽盈,次是晚妃、宁贵嫔、裴贵嫔的裴沛与陈锦林陈贵嫔……她站在门口最近处。 谁用手轻轻拉了她的衣袖,璞玉回神低头,李若言白皙的五指紧摞这她的衣袖,神色慌张,璞玉声音轻微,语不传六耳:“言姐姐,怎么了?” 李若言还未来得及回答,皇后已经笑得温和问道:“璞美人,可真有此事?” 她根本没有听她们在闲聊些什么,璞玉脑中一头雾水,抬头只见对面的何梦瑶笑得欢快至极,她心中微微盘算一下,估计又是何梦瑶寻她麻烦,笑意轻轻浅浅地回答:“回娘娘,臣妾见识短浅,有失可信度,不敢妄下定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何婕妤既然如此说定是曾经见过,” 圣人评价自己都会有些偏颇,何况是平平凡凡、貌不惊人的女子。 皇后转而问何梦瑶道:“何婕妤可曾见过璞美人的画吸引蜂蝶?” 纠葛数年,何梦瑶还是改不了针对她的老毛病,那她只好让何梦瑶长长记性。 何梦瑶点点头,脸色微微一变道:“臣妾,未入宫时,曾在城南榕树下见过。璞美人的画确实美轮美奂,逼真至极。” 璞玉笑意由淡转浓,直至山浓水墨,让何梦瑶称赞她,已经够何梦瑶的郁闷几日,不过她不介意再让何梦瑶多郁闷几天,说道:“何婕妤误会了,那副画不是我的,是我的老师城南陈之意的。臣妾在此替老师谢过婕妤的赞美,也谢谢婕妤对臣妾画技的赞美。” 那时她画完画,闲来无事,好心帮老师整理画卷,不巧被路过的何梦瑶遇见。 宿敌多年,以璞玉对何梦瑶的了解,何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夸她画技好,已经够何梦瑶郁闷十天半个月了。如今这等情况,她估计应该可以清净一两个月了。 目的丝毫不差的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璞玉心满意足,施施然走回到李若言身旁。 何梦瑶怒火直直烧到脑门,双手袖中,心中呐喊:陈之意夫子也是我的老师,不用你来谢谢。 何梦瑶脸色由白转青,咬牙切齿道:“我误会了。” 坐在位置上的裴沛,一脸兴趣盎然的朝着璞玉说道:“城南陈夫子称画技天下第二,今日怕是无人敢称第一。璞美人师从陈夫子,画技定是不凡……” 话语未完,裴沛双手握着丝绢,捂嘴干呕。 一时间众人停下闲聊,齐齐看向裴沛,喜忧不定。 皇后转过头,吩咐身旁的青禾:“青禾快请太医,给裴贵嫔看看。” 随后又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妹妹们跪安吧!” 璞玉回到南厢苑,玲珑迫不及待地告诉玲盯请安时璞玉如何逼得何梦瑶恼羞成怒。 璞玉瞧着玲珑手舞足蹈欢快的模样,心中疑虑渐渐淡去,含笑着吩咐玲珑,不可进去打扰她睡觉。 昨夜心中慌乱,一夜无眠,她需要时间思考与睡眠。 璞玉醒来已是下午,换来门外的玲盯伺候洗漱。 玲盯听玲珑讲完后,没有丝毫愉悦。 璞玉看着玲盯欲言又止,笑着说道:“玲盯想问什么?” 玲盯不假思索开口问道:“小姐,你今日为何与何婕妤争辩?”不管最终赢不赢,都不是小姐期待的结果呀? 璞玉说道:“我的画技已经引起,皇上注意了,让他一直好奇猜测,不如我只言相告,师从老师,我画技超群并不是怪事。” 她离宋瑾太远,有太多阻隔,她断定宋瑾不是她的良人。 第十一章纠结 他轻轻吮吸她的唇,流连忘返。慢慢,他的呼吸重了。舌,撬开了她的唇瓣,滑入她的口腔,拨撩着她的舌,与他交缠。 她羞愤,往后倒去,不愿让他得逞。 空气中,传来他清浅的笑。 力道加重,他的手托住她的脑袋,推向他。 璞玉肩上一凉,柔白的双肩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唇落在肩头,凉意与灼热交替,起了疙瘩。 璞玉的意识回来,红着脸说:“不要在这里,会有人来。” 他抬起头,至黑的瞳仁染上了情有些朦胧,笑着答道:“好。” 忍着心中渴望,替她整理衣衫,抱起她,步伐稳健朝着东侧走去。 微凉的夜风吹在璞玉的脸上,散不去燥热,不过吹醒了她。 璞玉懊恼,一步步靠近东侧,她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为何免死金牌迟迟不到。每月它总是分毫不差准时到来,今日是怎么回事? 宋瑾将她放在殿中大床上,她浑身一僵,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可是害怕了?” 璞玉脸色发白,蜷起身子,低声说:“我来葵水了。” 宋瑾一愣,眼中的火依旧烧的旺盛,深深的望着她,似乎要把她生吞了。他最终还是脚步一旋,装过身去,不看她,着门口道:“来人。” 一阵兵荒马乱后,璞玉舒服躺在龙榻上昏昏欲睡。 忽然一双有力的双手将她抱起放入怀中,璞玉后背贴着他微凉的胸膛,他沐浴后的清凉兜头兜脑的袭来,说道:“皇上。” 他顺手从拿过徐泾手中的瓷碗,送至她唇边,一股药味扑鼻而来,璞玉皱了皱眉头。他说道:“这个是调理的药,你喝了会舒服些。” 璞玉顺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他将她放回被子里,他也进去,搂她入怀,合上双眸,睡。 陌生的床,陌生的被,躺在一个清凉的怀中,璞玉难以入眠。 璞玉看着眼前熟睡的男子。 当知道她来葵水时,她深知他已经情动。她最初预计他会败兴拂袖而去,去找他人。不曾想他唤来下人,备好温水为她沐浴更衣。他转身去隔壁洗冷水降温。 她心动于他。 门外敲了三声,璞玉轻手轻脚的拨开来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还未成功,那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今夜不适,就睡在这儿。” 璞玉向皇后请完安后,回屋深睡,命若是无事,不可打扰。 玲珑玲盯看着璞玉眼下发青,困倦至极,心疼得厉害,十分赞同。 绿枝看着璞玉睡眠不足,真心为璞玉高兴,终于熬到出头之日了,十分赞同。 璞玉醒来已是傍晚。璞玉头发未绾,任其软软的搭在肩上,身穿着白色素裙坐于屋内的窗下看书。 八月桂花香,桂花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璞玉纳闷,她的院子中没有桂花,香气是从哪儿来? 抬头,望见里若言手持一束新摘的桂花,笑盈盈的走进来。璞玉搁下书,起身相迎。 李若言打量了会璞玉幽幽地说道:“你们昨晚真的发生了?”今日璞玉脸色十分不好,一看就知道昨夜就没有好好休息,大家也心中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终是问出了口,希望得到璞玉的回答。 璞玉脸红得快要滴血,摆了摆手:“没有发生你想的那件事。” “那为何你今早的脸色如此不好?” 神情疲惫,眼下清影浮现,老是望着远处发呆,心不在焉。虽说在请安是璞玉也时常发呆,可今日与往日十分不同,她有些担心璞玉。 璞玉接过李若言手中的桂花,插在花瓶中,桂花开得正好,送桂花的人心情却不是那般愉悦,转过身子,与李若言面面相对,问道:“言姐姐,虽然我们分隔四年,但我一直认为你我没有陌生到说话都需要拐弯抹角。” 李若言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我虽然深交至此,但有些话终是逆耳,由我说出口确是有些不妥。” 她担心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了,会影响她们之间的亲密。 璞玉莞尔:“言姐姐既然知道不妥,为何又匆匆赶过来与我说?” 李若言微愣,她听说璞玉睡醒了就匆匆而来,欲与璞玉说些本不该说的话,正是因为她们深交,把彼此当做依靠。若是三言两语边失了互相信任,她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犹犹豫豫,笑了,一如儿时:“是我多虑了,玉儿莫气。” 璞玉弯了弯秀气的柳叶眉,心情大好,示意她往下说。 李若言心中恍然大悟,她与璞玉相识多年何曾见过璞玉与人红过脸,她还真是迷糊了。其实三言两语间璞玉早就看出她的心中疑虑,一言一语间便将她的疑虑消得一丝不剩,璞玉还是如此聪慧机敏,:“玉儿,你不是生活在这宫中,更不适合宋瑾。” 璞玉她很像天边的云朵,应该活在更广阔的蓝天中,不必如天空的太阳一样耀眼,光芒万丈,舒适闲散着活着便是极好的。宫中这窄窄的四方天空,不适合璞玉。 第十二章初雪 时光缓缓划过,如一滩静水,沉静缓和,最终还是徐徐向前。时间一晃已经在宫里度过了春夏秋三季。 除夕那日宫里宫外就格外忙绿。先是要去仪和殿给帝后去接受文武百官及百姓祝贺,然后后宫妃子去给帝后贺喜,最后是嫔位以上的妃子一同由着帝后带着去参加夜宴。 天色刚蒙蒙发亮,绿枝就推门而入,为璞玉梳妆打扮。璞玉茫然的盯着铜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珠翠环绕,水蓝色的连云蓬莱花纹宫装,肤质白皙若瓷衬得整个人宛若一股来自高山的清澈的泉水,干净冰凉,然而却恍若陌生人。 璞玉扪心自问,时间兜兜转转,她与李若言依旧深交,两人待在一起不言不语也可消磨整日时光,似乎一切未曾改变。如果未曾改变,那她今日怎么会穿上嫔位宫装,若言又为何时常对着远处皱着眉头失神。 璞玉微微摇头,原来时间是不饶过任何人的,缓慢的消磨着,一点一点于无形中改变一个人。时隔四年,她与若言都改变了不少,再也回不到最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时光了。她们沉默着不愿承认,不愿打破现有的宁静美好。 绿枝看着璞玉轻蹙着眉摇头,误以为璞玉不喜欢,一边向前解开璞玉衣衫,一边闷闷地说道:“小主稍等,奴婢马上给您去更换另一件衣裳。” 璞玉按下她的手,说道:“衣裳很好,不用更换了。” 绿枝听到以后,一改郁闷神色,笑得心满意足,好似得了糖果的孩子般,眼睛眯成一条缝,扬起脸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小主为温婉宁静,好似深夜独自开放的海棠,最是适合蓝色了。” 璞玉被她的欢乐所感染,笑得温柔似水,问道:“绿枝,你为何觉得我像海棠?” 她曾听过无数人评价过自己,许多人都说像足想江南山水,温婉不失灵气。 唔,还有个人说她像只小狐狸。 海棠花未开时,花蕾红艳,好似胭脂点点,花开娇艳动人,分外美丽,素有“国艳”之称,更像是晚妃、陈锦林那般惊艳美丽的女子。 绿枝沉思了一会,答道:“奴婢仔细想想小主确实不似海棠,更像昙花,小主平日就好似白天的昙花,隐在万花丛中,平平凡凡,毫不起眼;小主凝神画画时,就如夏秋夜深入静时分绽放,宁静美好又光彩夺目,令人陶醉。” 昙花一现,再美也只是瞬间,并不是什么好的寓意。 璞玉忽然想起许久不曾见到的宋瑾,她经常见不到他,会在闲暇偶尔想起他,一直以来她都无法准确地定义他在她心中的准确位置。而今好似明白了,宋瑾是她漫漫人生里的唯一朵昙花,在最美好的年纪里相遇,她曾为面若冠玉的他瞬间心动,当她顺利离宫后,经岁月流转,她终会把他遗忘在记忆深处。 璞玉与李若言一起去仪和殿给帝后贺喜,湮没在贺喜的人群中,看到宋瑾携皇后做于殿中主位,他一身明黄龙袍加身,丰神俊朗、坐拥天下;皇后凤冠霞帔,雍容华贵,母仪天下。般配至极。 等到冗长的贺喜结束,已经是中午,璞玉回净玉阁午睡,脱下宫装,皱着眉换上绿枝挑好的衣裳,参加除夕夜宴。 璞玉身着素色直衣锦衣,圆领口处绣着浅色小花,桃红色色丝线在袖口处秀出了朵朵怒放的点点红梅,下面是一件碧色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外套是件品月缎绣白玉兰氅衣,宛若春日溪边一株临水照影的碧色烟柳。 玲珑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在璞玉身上来来回回的扫好几回,欲言又止。 璞玉弯了弯柳叶眉,笑得山水温柔,说道:“玲珑,我这身衣衫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眼前这个人风轻云淡,语调轻柔,温婉似江南山水,玲珑确信眼前的人一定是璞玉,摇摇头,说道:“小姐穿着这身衣服非常漂亮,但是有些不像小姐了。” 璞玉失笑,盛装确实不合适她。 最近她不曾与宋瑾相见,却一而再再而三晋升为了嫔位,已是惹得她人有些关注。今夜是除夕宴,辞旧迎新的好日子,一众妃子自然会卯足本事盛装,她若是按往日轻简梳妆,身着素色衣裙,今夜晚宴中必会格外突出,易招惹他人侧目,今后在宫中无声消失会越加复杂。 玲盯推门而入,打断谈话,道:“小姐,该出门参加除夕宴了。” 璞玉出门参加除夕宴,才走到南厢苑门口,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小小的雪花宛若被风吹落的梨花瓣,轻轻盈盈。玲珑折回殿内拿伞,璞玉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接雪花,晶莹的雪花幽幽地落入璞玉微热的掌心,然后慢慢地融,最终化成了一滴清凉的水。 璞玉轻叹,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入宫快一年了。她记得她初入宫们时,桃花刚刚开满枝头,时间一晃,今日已是初雪的季节。 夜宴之上,不出璞玉所料,妃子们个个打扮得如三月怒放的花儿,放眼望去,尽是珠玉环佩的光芒辉映,殿内一片歌舞升平的璀璨景象。 然而众人中最夺目耀眼的莫过于自从入宫便一直备受恩宠的陈贵嫔陈锦林,一身迷离繁花丝锦的芙蓉色广袖宽身宫装,绣着要动人的海棠,浅雾紫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头发梳了涵烟芙蓉髻,淡扫峨眉薄粉敷面,明艳得不可方物。 美人总是格外引人注目,璞玉瞥了一眼陈锦林,美艳的脸庞经过精心打扮更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璞玉总是觉得这殿内似乎漏掉的某些重要的东西,心中隐隐不安,抬眼寻找,却又找不到。 裴沛走到璞玉身旁,莞尔一笑,朝着璞玉说道:“璞嫔,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璞玉收回落在陈锦林身上目光,转身看裴沛,她一袭浅黄色云烟杉配着白色宫缎丝绣长裙,腹部微微隆起,整个人格外的温暖,脸上的笑意幸福的快要溢出,依她的出身以及绝色的容颜,被厚待至此也不足为奇。浅笑盈盈的说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裴沛顺着璞玉刚刚的目光,看到了陈锦林在与晚妃闲聊,笑得花枝乱颤,心想,璞玉与李若言时常呆在南厢苑内,甚少出来走动,与人交往,与住在后宫中靠北边的陈锦林更是毫无交集。幽幽地问道:“那你在找什么东西?” 璞玉沉默了一会,裴沛问的如此直接,她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她在找的是人还是物。 裴沛接着说道:“你不会是在找何梦瑶吧?” 第十三章心惊 璞玉粗略的扫了一眼殿内,不见何梦瑶踪影,何梦瑶近日最爱寻她麻烦,今日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单凭何梦瑶一人怎么会令她如此在意不安?摆了摆手否认。 裴沛“嗤”的一笑,说道:“真真是我糊涂,你怎么会无事寻她呢?”后宫人人皆知璞玉与何梦瑶的过节,而她对璞玉与何梦瑶的仇怨了解得彻底,这两人从小相看两相厌。 忽然殿外一阵脚步声,宋瑾带着一众亲王外眷从殿门涌入,原本宽敞安静得到殿中,瞬间变得喧嚣。这意味着晚宴即将开始,三五成群闲聊地宫妃散开了,各自走向自己的席位。 裴沛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说道:“你喜欢安静,殿中吵闹,心中不安或许只是不适应,你不必太过忧心。” 璞玉笑着道谢,裴沛扶着丫鬟离开,朝着她的席位走去。 璞玉烦闷地想着,她从小到大甚少出现心中烦乱不安,唯一一次出现是那年她在清斋寺等若言,等到月出东方,依旧无人赴约。 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若言出事了? 若言容颜清丽,满腹才华,一直有意避宠,今日依旧是李才人,宫中下人本就是人精,顶会趋炎附势,看人脸色。何梦瑶依附于陈锦林,若是何梦瑶刻意为难若言? 璞玉脸色一沉,连忙吩咐福宝速回南厢苑,看看是否一切安好,李若言是否安好? 一直等待晚宴开始,福宝一直迟迟未归,璞玉心中越加不安,直接无视殿中歌舞升平,心不在焉地坐在席位上,偶尔端起桌上美酒,微微抿一口。 忽而玲珑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璞玉的肩头,声不传六耳:“小姐,陈贵人已经跳完,到您了。“ 璞玉施施然从凳子上站起,解开外袍,递给玲珑,玲珑心不在焉,目光牢牢定在远处,她顺着玲珑的目光望去,正是门口处,福宝急急地踏入殿内,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应该是一切安好,为何她心中不安总挥之不去? 璞玉缓缓走入殿中央,抬眼与宋瑾四目相对,几乎是心头一颤,若言与南厢苑内一切安好,难道与他有关? 他一身宝蓝色锈金吉服,胸前绣着龙腾沧海,袍角是汹涌的金色波涛,长眉微挑,墨玉般的黑瞳闪着和煦的光彩,美若冠玉,一如中秋雨夜遇见的那个人。璞玉顿时间茫然无力,她是为他心动,可是有什么用呢?他是帝王坐拥天下,唯独给不了她所求的——结发为夫妻,恩爱见不疑。 璞玉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白玉箫,萧如其名,通体洁白,箫身上丝丝浅紫色暗纹隐隐可见,真是一把好玉箫,惟愿她不辜负这么好的箫。 放置唇边,忽略心中不安,专心致志的吹。 香雪蒙蒙月影残,抱琴深夜向谁弹?闲中立品无人觉,淡处逢时自难古。 到死还能流气韵,有情何忍笑酸寒。天生不合寻常格,莫与春花一律看。 腊尾春头放几枝,冰霜雨露总无私。美人遗世应如此,明月前身未可知。照影别开清净相,传神难得性灵诗。万花何苦争先后,独自能香亦有时。 幼年时璞玉常常听哥哥璞琛吹这首曲子,很是高远,箫声幽幽中颇有梅花凌寒独自开的傲骨。小璞玉忍不住随着璞琛学,不曾想今日用到。 一曲终,众人纷纷称赞,璞玉笑着谢过,转身回席位。 “本王,可否问娘娘一个问题?”一道清凉如水的声音拦住她的去路。 璞玉侧头,他独自一人坐于长桌中,身形修长挺拔,一身素色长衣,清淡如秋夜白月光,微微一笑,回答:“王爷请问。” 他瞧着她眼神一闪,说:“你可识得城南陈夫子?” 璞玉脑中极快地回忆着过往,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位王爷,难不成他识得她?答道:“臣妾识得。” 璞玉心想,应该是她多虑了。老师画艺满天下,弟子众多,年年有弟子在画艺比赛上大放光彩,然后名满天下。唯独她一直作为老师唯一的关门弟子,从不曾参加画艺比赛,很少有人知道她。 宋羽的目光倏然一紧,扫过璞玉的面容,转而笑意澹澹,说道:“陈夫子的一位小徒弟与娘娘长得十分相似。” 晚妃浅浅淡淡地笑着,回道:“王爷好眼色,璞嫔确实是陈夫子的徒弟。王爷久居封地徐州,不知如何识得璞嫔?“ 堂堂一位王爷记得后宫一位名不经传的妃子可不是什么妙事。璞玉不言不语,静待他的回答,她也想知道他怎会认得她。 第十四章风波起 只听到他语调凉凉,不甚在意道:“本王与陈夫子深交,认得他的小徒弟有何奇怪?” 宋瑾微微打量了璞玉一眼,朗声说道:“五弟与陈夫子可谓是忘年之交,朕都望尘莫及。” 晚妃还欲说些什么,终究是未出声。 宋羽顿感无趣,起身告辞。 璞玉退下,殿中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的浮华璀璨景象。风波未起,已经平息。 璞玉侧头问站在一旁的福宝,福宝俯身在璞玉耳边低声道:“何小主邀请李小主去碧莲池共赏雪。小的去碧莲池看过了两位小主在湖心亭中相谈甚欢。“ 赏雪应去沁雪苑,怎么回去碧莲池呢?璞玉心中一惊,欲要站起身,被玲珑按住。玲珑的手冰凉似枝桠上的白雪,低低劝道:“小姐,不可。” 殿上的风波刚刚平息,王爷宋羽前脚刚刚离去,若此时璞玉在脸色不虞出去,定会惹来灾祸。 璞玉心中何尝不清楚,可那是若言呀!拿开玲珑的手,微微颔首道:“玲珑,言姐姐可能会出事。” 玲珑顿生怒气,道:“福宝也说了,言小姐在于何嫔赏雪,出事不过是小姐您的猜测。” 玲珑悟不透。璞玉明明已经感觉得到了如今的李若言在也不是当年清斋寺的李若言,为何要为李若言熬心掏肺,不惜身陷囹圄。 两人低声争执,惹来了他人的注目,璞玉在众目睽睽中站起,说道:“臣妾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去。 玲珑在殿外拦住璞玉,声调微微颇高:“小姐,你不是也知道言小姐变了吗?她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言小姐了。” 璞玉一把拉过玲珑带到偏僻角落里,神色淡淡说道:“那又怎么样呢?” 玲珑怒火蹭蹭往上烧,奋力甩开璞玉的手,小姐知不知道她这样走后的结果?她可能会被众人怀疑与王爷有染,若是日被心思不良之人利用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朝着璞玉吼道:“小姐,言小姐她中秋放你鸽子,甚至有事瞒着你。她根本就不值得你为她冒着大的险。” 璞玉沉默片刻后,说道:“言姐姐她值得。” 玲珑忽然觉得委屈极了,她与玲盯陪在璞玉身边数载最终都抵不过一个李若言,如同现在,只不过是与何嫔去碧莲池赏雪,璞玉不惜把她们苦心经营的离宫计划搁在一旁,只为求证李若言安好,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璞玉抬手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轻轻叹息,如透明的蝉翼微不可闻:“玲珑,你知道言姐姐今日为何还是才人吗?” 玲珑摇头,言小姐不似晚妃娘娘、陈贵嫔娘娘妖艳美丽,却清丽可人,才华横溢,不知为何就是不受宠,静书私底下曾与她述说过数回。 璞玉握住玲珑凉凉地双手,双眼满是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们。因为我想着离开宫中。” 玲珑震惊,瞪大着眼睛痴痴地望着璞玉,一脸不敢相信。 璞玉拉着玲珑的手朝着碧莲池走去。碧莲池一如既往,平静如镜,绿波无痕,两人一红一白站在湖心亭中相谈甚欢,璞玉淡淡一笑,是她多虑。 转身离去,刚刚走一两步,猛然听见一先一后两声尖叫,以及“噗通”一声,重物落入池中,声音传出方向正是湖边,紧接着传来细密惊恐地救命声,璞玉心中漏了一拍,僵硬地转过身躯,亭中只见红衣何梦瑶朝着她挑眉轻笑,下人乱作一团,唯独不见那道白色身影。 璞玉甩下玲珑,一话不说,拔腿就跑过去,转瞬就到亭中,湖中李若言脸色白如纸片,拼命挣扎,景象惊人。璞玉急得气血翻涌,直直跳入湖中。 璞玉游向李若言身边,将她拉到岸边,李若言唇色发青,惊恐地颤抖着,死死的抓住璞玉衣角,岸上的玲珑与静书用力拉着,却怎么都拉不上来,岸边布满湿滑的青苔,而若言在湖中挣扎已经耗去太多力气,已是使不出力。 璞玉看着李若言浑身打颤,精神恹恹,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用尽力量把李若言往上托,双手倏忽一轻,李若言顺利上岸。刺骨的冰冻透过衣服从肌肤渗入骨髓,冻得骨头好似快要皲裂,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手的主人站在岸上,一身素色长衣,清淡如月。 璞玉愣住,玲珑岸上急得,眼睛发红:“小姐,性命最重要。” 宋羽看她本是红润的唇色本冻得发青,索性弯腰将她从湖中捞起。 璞玉的双脚落地,站稳,弯腰向宋羽致谢,随后走到何梦瑶身边,神色淡淡道:“何梦瑶,你我的事情何必牵扯旁人。” 何梦瑶看着璞玉轻轻打颤,浑身湿透,说道:“不牵扯李若言,你怎么失控?” “你既要执意如此,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何梦瑶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在璞玉与宋羽间暧昧的转来转去,欢快地说道:“璞玉,你还是想想你要如何自保吧!” 宋羽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旁,风轻云淡地说道:“本王不巧把那位妃子落水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娘娘不如此时就与本王去皇兄面前对簿公堂。” 何梦瑶笑意凝固,拂袖而去。 璞玉朝着宋羽行礼,说道:“臣妾见过王爷,多谢王爷再次出手相救。” 宋羽微微一笑:“不必多礼。”随即转身离去。 第十五章为难 璞玉拿过玲珑手中的外裳将昏睡的李若言裹紧,匆匆带回南厢苑。立即吩咐福宝备水,玲珑为李若言更衣,静书去请太医。 玲珑看着璞玉衣衫湿透,湿成缕的黑发贴在额际,唇色惨白,十分心疼,:“小姐,你先回去更衣,我在这儿守着。” 璞玉点点头,转身走了一两步,又不放心地回身吩咐:“我去去就回,若是有什么事马上吩咐福宝通知我。” 玲珑关切地说道:“好好好,您快去更衣,以免着凉了。” 玲盯绿枝两人坐在净玉阁中绣花见璞玉湿透而归不禁面面相觑,连忙丢下手中的物件,绿枝问道:“小主发生什么事了?” 玲盯眼疾手快地递上暖炉,斟上热茶,吩咐绿枝备水,瞧着璞玉喝下热茶,蓦然发现只有璞玉回来,心中一紧,她们明明是三人一起去,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回来呢?玲盯压下心中恐惧,声音忍不住微微发抖:“小姐,玲珑福宝他们两人呢?“ 璞玉说道:“他们在桃源堂。” 玲盯悬着的心稳稳的回到肚里,绿枝已经备好水。待到璞玉洗漱完成,更换上了干净保暖衣物,玲盯站在璞玉身后,手握干净锦帛,细致地擦拭着璞玉如瀑墨发,低低婉声问道:“小姐,发生何事了?”她跟从璞玉多年,从未见过璞玉这般狼狈,衣裳尽湿,眼睛流露着慌张。 璞玉沉吟道:“玲盯,今夜言姐姐被何梦瑶推入河中险些丧命于此。” 玲盯手中稍稍一顿,眼中尽是讶异,问道:“言小姐现在……“如何? 话语未完,门外忽而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玲盯转头对着门口喊道:“请进。” 福宝快步跨入屋内,说道:“小主,静书请不来太医。” 璞玉极快从深红檀木椅中起身,带着玲盯去桃源堂。李若言已经沐浴更衣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没有丝毫生气。 璞玉转身对身侧的玲盯道:“玲盯,过来看看言姐姐。” 玲盯把脉,说道:“言小姐冷气入体,导致高烧。”玲盯写下药单,让玲珑回南厢阁内取来她的药箱,她立即去药膳处买一味药。 李若言喝下药躺下后,众人退到屋外,免得扰到李若言休息。静书噗通跪在璞玉身前,用足力气额头往地上磕,眼睛带着丝丝缕缕的红丝,道:“奴婢替我家小姐谢璞小姐救命之恩。” 璞玉扶起静书,说道:“静书,救言姐姐本是我该做的。” 静书皱着眉头,低语:“璞小姐,您那么聪明可不可以帮我家小姐想想办法?” 璞玉说道:“静书,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静书狠狠地说道:“璞小姐,自从中秋夜后,宫中那班混蛋根本就不把小姐放在眼里,衣物洗不干净,送来的伙食冷硬,咽不下口,现在越发无法无天了,克扣小主分例的碳,送来烟气直冒的黑炭。” 静书噗通直直跪下,说道:“您可不可以帮一帮我就小姐?” 璞玉沉默不语,玲盯扶起静书,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道:“静书,你也劳累了一夜了,先进屋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日还得照顾言小姐,莫要言小姐没好,你先倒下了。” 静书知道自己失言,不在言语,静默跟着玲珑进入屋内。 玲盯随着璞玉走到走廊尽头,终是没有璞玉那份忍耐力,问出口:“小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玲盯心中担忧,若是在一味隐忍,只会让何梦瑶更肆无忌惮。今日已经牵连到了言小姐,若是今后更无理的欺凌,只怕就不会如今日这般还能救回。若是反击,往后离宫计划也许就会化为泡影。 玲盯忽而好恨何梦瑶,年幼时明明是她技不如人,却死缠烂打百般刁难;而今明明可以两人相安无事,又开始耍心机,破坏她们的计划。 玲盯猛然抬头,目光热切地望着璞玉,希望她能想出双全法,只瞧见璞玉低低地“唔”了一声,大步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身与玲盯面对面,摇晃微黄的烛光散在她的素衣照出苍白光晕,宛若刚刚从雪中走出,沉静温婉,声音染上了雪夜的凉意,眸光沉沉道:“玲盯,我们不能再任人宰割了。” 玲盯紧蹙眉头,柔声发问:“那我们的计划呢?” 璞玉微凉的指尖,轻轻抚着玲盯的眉头,淡淡道:“依旧进行。” 玲盯展开紧蹙的眉头,欢声应允。 璞玉弯了弯眉眼,笑得温柔:“皱着眉头真难看。言姐姐现在发着高烧,玲珑静书两人看着她,我不放心,你去瞧瞧。” 玲盯问:“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今夜言小姐因她们受到牵连,小姐心中定是难受极了。 璞玉抚了抚被晚风吹乱扫在脸上的情丝,微微一笑,“我一个人静静。” 璞玉站在屋檐下失神地看着望着雪一点一点的将富丽堂皇的殿宇染成一望无际的白。寒风吹来,寒意透过厚实衣衫转入体内,轻轻收紧了衣衫,背后一暖,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好似躲入带着檀香的怀抱中,璞玉没有回头,顺势往后轻轻一靠,修长的臂膀环住她的腰,往身后的怀里带,他的呼吸带着美酒醇厚的香气略过她的发顶,璞玉侧过头,将脑袋埋入他的颈间,她沉醉于此时片刻的温暖。 第十七章许愿 转身回头,场景一晃,桃花落漫天,宋瑾一袭白衣,从桃花树下走出,一如初遇,璞玉看得心中砰砰直跳,面色渐渐酡红宛若桃花,她听见了心动的声音。 璞玉蓦然睁开双眼,入眼是高悬在头顶的碧色帐子,环顾四周,她身上盖着浅色蝶戏百花锦被,头枕鎏金白玉枕。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她在暖阁内深睡,原来只是梦一场。 璞玉轻轻舒了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可是噩梦惹来的心中惊悸久久不能平复。黯然起身,掀开碧色的帐子,趿着鞋子来到窗前,窗外晨曦的微光从东窗进来,被暗红色镂空细花筛得婆娑斑驳,室内一半明亮一半灰黑,如同她此时的心境。 梦境萦绕脑海,依照昨夜种种,她与何梦瑶不可能在平静相处,他若是在一味退让,最终只怕能善终,甚至牵扯若言,苦了玲珑玲盯。 她对宋瑾的那份情意到底该不该要?这份情意会把她推入永无止境的宫闱之争。 璞玉梳妆用完早膳后,便起身去隔壁的桃源堂看若言,虽然昨夜已经从玲盯口中得知若言温度已经降下来,今日亲自看她安好,才会安心。 若言已经醒来,独自一人立在窗前,眺望远处,冷风徐徐灌入殿内,她碧湖青色襦裙被轻轻吹起,裙上素色的丝带宛若临水烟柳柔柔浮动,静默无声,“言姐姐烧刚刚退下,快快进暖阁休息,莫要在这儿吹冷风。” 璞玉向前将窗子关好,拉住若言进入暖阁,若言笑道:“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是疲乏得厉害,整个人浑浑噩噩,想着吹吹风或许会好些。” 璞玉依旧往前走,头也不回道:“那言姐姐可是清醒些?” 李若言一本正经的回道:“终归比刚刚清醒些。” 璞玉转过身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打量会而,片刻后道:“言姐姐要不要在去吹会儿冷风应该会比现在更清醒些。” 李若言避而不答,道:“不如你我下盘棋?你我重逢以来从未好好下过棋。”璞玉自小聪慧过人,明净温婉如江南泼墨山水,甚少与人红脸,也很少如此时这般焦躁不安。 璞玉执黑子,李若言执白子,两人分别端坐于棋局两端。李若言首先发起攻势:“玉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黑子从指间落在棋局之上,防守得滴水不漏,巧妙将对方攻势化解。璞玉扬起嘴角,杏眸中笑意乍现:“何梦瑶已把刀架在你的脖颈之上,必然不会放过她。” 李若言皱起眉头担忧,手中白子迟迟不落下,只是置于指尖细细摩挲:“可何梦瑶如今依附于陈锦林,陈锦林同我们一同入宫,好不容易培养了何梦瑶这个心腹臂膀,你觉得陈锦林会袖手旁观吗?” 昨夜之事何梦瑶就是吃定这一点,才敢对若言动手的吧。璞玉道:“若是何梦瑶罪过深重,你想陈锦林如今虽备受恩宠,但是终究入宫时间尚短,根基还未稳固,她还会顾忌何梦瑶?何梦瑶家世并不算显耀,姿色在宫中也只是中等,若是陈锦林地位稳固些,还会选择何梦瑶吗?” 李若言手中踟蹰的棋子终于落下:“晚妃此时正刻意拉拢陈锦林。难保不会为讨好陈锦林为难我们” 璞玉拿起一枚棋子放入棋局中:“裴沛依靠皇后,你觉得晚妃还会顾及我们的小争小斗吗?” 裴沛自从入宫以来就备受恩宠,已是让六宫侧目,议论纷纷。皇帝子嗣仅有两位帝姬,如今裴裴又身怀龙胎,若是她生下的是皇子,必会母凭子贵,权势可能会盖过晚妃。而如今依照裴沛的能力未必能安然等到生产之日,皇后向来宅心仁厚来得晚妃更可靠些。 李若言黯然:“想在宫中安生度日、与世无争,怎么那么困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势的地方就有争斗,财富与权势集于一体的皇宫怎么可能与世无争? 璞玉弯了弯眉眼,笑得山水明净,道:“言姐姐,我赢了。” 李若言杏眼圆睁盯着棋局片刻,赖皮道:“这局不算,从来。” 璞玉放下棋子,婉声道:“为何?” 李若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因为你胜之不武,欺负我生病时头昏眼花。” 璞玉扶额失笑,低呼:“我好生冤枉,下棋前姐姐可明明说过已经被冷风吹得清醒了。” 李若言无力反驳,粲然一笑,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真是一点没变,伶牙俐齿,嘴上不饶人。” 璞玉一身素衣,手握书卷倚窗而读,窗外夜色已深,月光姣姣,从最初的小雪已经变为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落雪一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银装素裹,寒意更重。净玉阁虽然人少清冷,可玲珑玲盯绿枝福宝四人顶爱新年,早已把宫中打扫干净,门边贴着红艳艳的对联。 他说过今夜他会来,所以她会耐心等待。 玲珑笑意盈盈,嘴角上扬,一双明亮的眸子宛若刚刚浸过水的灵珠,泛着珠玉的光滑,眼神清澈如同春日冰凉的溪水,欢愉得像一只得到松果的小松鼠,声音欢快如同叮咚泉水:“小姐,我们四人要去园中梧桐树许愿,你要一起去吗?” 璞玉被她笑意感染,问:“许愿?” 玲珑点点头,答道:“这是绿枝家乡的习俗,新年对着梧桐树许愿,今年愿望会成真。” 璞玉从来不相信这个,于是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玲珑有点儿失望,随后又蹭至璞玉身旁,抓住她的手说道:“小姐,和我们一起去吧!反正你一个人在屋中也只是无聊,不如我们一起去许愿,就算没有实现我们也不吃亏,愿望成真了那就太好了。” 璞玉不忍打击玲珑兴致,只好点头同意前往,玲珑十分开心,走路时都有点儿连蹦带跳,像足了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 五人一同立在站在梧桐树前,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倏忽听闻福宝欢乐的说道:“我希望家人安康,小主飞黄腾达,还有之后一个,神明,请不要嫌我愿望多,就是今年能成为净玉阁中首领内监。” 许完愿后的绿枝,敲了敲福宝脑袋,笑骂:“许愿时不可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福宝憨里憨气的挠挠头,全然不像平日机灵的福宝,问道:“那不说出来,神明怎么听到?” 绿枝道:“就算不说出来,神明也听得到。” 福宝重新双手合十,再次虔诚许愿,片刻后笑道:“我许完啦!” 绿枝立即接口:“你刚刚已经说出来了,不会灵验的。”福宝一改欢乐,有点儿闷闷地道:“那我只好明年再许一次了。” 第十八章红梅白雪 璞玉被她们逗得呵呵直笑,柔声说道:“这阵子你们尽心尽力服侍我,福宝从今夜起作为净玉阁的首领内监。” 璞玉顺手脱下手腕中通透盈润的白玉镯,递给绿枝。 两人一齐欢声谢了恩。随后福宝咧嘴直笑,朝着绿枝嘚瑟道:“你看神明还是听到了,我的愿望实现了。” 绿枝喜上眉梢道:“那是小主帮你实现的,不是神明。” 璞玉含笑着朝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耍宝,深深庭院中不在清清冷冷,开始有了热闹。 逗得不亦说乎的两人,戛然而止,愣愣望着她的身后,宋瑾信步走来,笑意深深,那双温润如玉的黑瞳,星星点点的笑意璨若星辰,他来了。 璞玉领着众人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宋瑾扶起她,朗声道:“不必多礼。随朕来。” 两人并肩而行,月色拉长两人的身影。路面上的积雪已被宫人清扫干净,但是青石路面仍旧有些冷滑,走起来格外小心,大概一个小时后,来到沁雪苑前,尚未进入院内,清幽的香气,丝丝缕缕夹杂在冷风中,似有若无,断断续续。园中应是明月雪夜,红梅簇簇,暗香浮动。璞玉眸中笑意渐重,不由自主加快步伐。 宋瑾顿住脚步,回头问道:“玉儿,你喜欢梅花?” 璞玉嗅着空气飘荡着盈盈绕绕的清香,香气沁入心肺,怡然清幽,片刻道:“说不上喜欢,可红梅总是格外吸引我。”? ?宋瑾兴致盎然,问道:“怎么讲?”?? 璞玉嗅着夜风中淡淡的清新,望着红梅开得紧簇,道:“未见其花先闻其香,幽幽香气,慕而寻之;见其真容,花容清丽,颜色红艳似火,令人向往;凌寒独自开,铮铮傲骨,令人叹服。”? 明月雪夜,园中一片寂静,只听见暖靴才在青石板上轻微回响。红梅满枝,恣意盛放,点点红连绵成片片红,雪落枝头,红梅白雪,红得耀眼,白的晶莹剔透,相得益彰。 璞玉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声赞叹:“明月如勾,月色似霜,红梅白雪,好美的景色。”? 两人已经走到沁雪苑中的观梅亭,宋瑾命人去取一只玉箫来,道:“今夜良辰美景,玉儿可否有兴致吹一曲?” 璞玉深垂臻首,只见一地白月光与重重花枝纠错纷乱的乱影,宛若一副泼墨画,低语:“臣妾打扰皇上雅兴了,臣妾只会吹昨夜那首曲子。” 宋瑾眉头一皱,问道:“陈夫子不曾教过你吹箫?” 璞玉敛着眼睑,说道:“曾教过,臣妾天资匮乏,后来老师索性不教了。” 宋瑾弯起嘴角,其实她音律天赋不差,不过与她的画艺资质相比较,确实是云泥之别,道:“陈夫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儿没变,总是偏爱画画。过来,朕教你。” 璞玉还未来得将推脱的话说出口,宋瑾已经手握玉箫,缓缓地吹了起来。 璞玉曾听璞琛吹过,这首曲子本是通过旋律优美,曲调清晰明快歌颂梅花凌寒独自开的高贵品质。 宋瑾立于亭中,夜风吹起他的发丝,一搭一搭拂在他的肩头悄然无声,但闻箫声徐徐,忽如梅花朵朵争相开放,转而变成枝桠间恣意盛放的热烈之景,然后是花随风逝,深入土壤,化作春泥。 箫声清越,道尽梅花一生。 一曲终,璞玉温婉的笑着:“皇上吹得极妙,臣妾愚昧,怕是吹不出此番意境,有辱名曲。” 宋瑾放下玉箫,她不愿学,他便不勉强,问:“哦?” 璞玉思考片刻,含笑道:“世间百花,梅为花之最清,箫声清越,以清越之声写最清之物。” 宋瑾挑眉,道:“耳朵还真灵。” 璞玉弯了弯眉眼,平静道:“皇上箫声出色至此,臣妾再听不出,真是无脸再见老师了。” 陈之意虽以画艺闻名天下,音律也是十分精通。身为他的关门弟子连品箫都不会,依陈之意不屈不挠的性格估计会天天弹琴给她听,直到会为止。 宋瑾附掌而笑,道:“近年来陈夫子如何?” 璞玉忆起书斋中叫苦连天的师弟师妹们,道:“活在十分逍遥自在,折磨人的手段更上一层楼了。” 宋瑾轻叹,陈夫子是出了名的严师,惩罚却千奇百怪,令人此生难忘。难道她被陈夫子罚过?宋瑾想不出眼前这个聪明温婉的女子面对那些损招时的模样,不由自主问出口:“你被陈夫子罚过吗?” 璞玉摇摇头,笑道:“看过很多人被罚过,印象深刻。” 她生性散漫,对画画有着超乎超人的天赋与执着。老师对她向来放心,从不对她做要求。 宋瑾失笑,道:“陈夫子的招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璞玉仰起头,好奇地问:“皇上被罚过?” 宋瑾瞧着她眉间尽是温婉,眼眸宛若湖面倒映着点点星光,闪闪发亮,肤白若瓷,唯有鼻尖微微发红,像足一只嗅觉灵敏小白狐,转移话题道:“是不是着凉了?” 璞玉伸手摸摸鼻间,笑得欢愉,道:“臣妾不冷。”答案不言而喻。 宋瑾牵过她的手,往回走,道:“夜深天冷,寒风刺骨,我们出来已经许久,朕送你回去休息。” 第十九章愿意 岁月辗转,来年阳春三月,桃花满枝头。李若言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身体最终还是留下了病根。 宋瑾这段时间格外忙碌,数日未踏入后宫,后宫也格外安静。 璞玉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的皎月繁星,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深夜来此之人,不用深思也了然于心。 璞玉微微失望,经过今夜她也许再难有今夜悠然观赏夜色的闲情逸致了。 她的心中天平已经偏向他,再者何梦瑶也不在如年幼般三言两语便可轻易应付,她终究是要走上了宫闱斗争,想不到竟来得如此之快。 “玉儿。”数月未见,他一身紫色蛟龙腾云朝服,衣袍领口袖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滚边,一条金色祥云宽边锦带束在腰间,身姿俊挺,容颜俊美。 上天还真是偏心于他,美貌与权势集于一身。 璞玉微微一笑,弯下身子,福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伸手指了指她铺在暗红檀木书桌上墨迹未干的画卷:“为何不继续画下去?” 她的画总让人惊叹且自叹不如。没有任何错处,这样弃笔不画,甚是可惜。 她望住他身后的烛火,明亮的灯火印在她的眸子里,璀璨发光,望得他心中一动,燥热之感被她点燃,只见她红唇轻起,声调轻轻,好似春日温柔和煦的微风:“光线太暗,画不下去了。” 他心不在焉的回应:“嗯。”再无声响。 他身上了燥热大有燎原之势,他需要在失礼前离开。这些年里,他勉强了别人,利用了许多人,心中却不忍勉强她,沁雪苑之夜如此,今夜也是如此。 徐泾明白了宋瑾的表情,却不明白宋瑾心中所想,朝着玲盯使了个眼色,两人无声退下,偌大的殿中只剩她们两人,两人静默无声。 璞玉虽未经人事,隐隐猜到宋瑾幽幽发亮的黑眸中的火光代表什么,出声挽留:“夜深了,皇上不如就歇在玉儿这里吧。” 宋瑾转身离去,被她的声音拉住,她坐在窗边雕花木椅上,微微仰着头,卷翘的睫毛轻轻翕动,昏黄的烛光下白皙的小脸晕染着淡淡的红霞,清凉的眸光好似要滴出水来。 他觉得全身没过滔天大火,绷着脸,声音低哑发问:“你可知接下来会发生么?” 她低下头,脸上红晕蔓延至脖子,声如蚊吟,低不可闻:“知道的。” 他大步朝她而去,她从木椅抱起,双手使力把她托上一旁的桌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纤细的白皙颈间。 璞玉红着脸,头埋入他的胸膛,低语:“别在这里,会有人看到。” 窗子大开,微凉的夜风吹乱的她一头长长的头发,她脸色通红,好似有些羞涩,温声道:“好。” 天旋地转,落入那个清爽的怀抱,璞玉心中一惊,双手忙着环住宋瑾的脖子。 他低头落入眼中是她双目紧闭,好似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勾起唇角,低低笑意:“害怕了?” 璞玉自持着镇静,说道:“臣妾不怕。” 他脚步顿了顿,问道:“不怕,你怎么不敢看朕?” 璞玉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看着眼前俊美的容颜,他墨玉般的黑瞳沾染了丝丝火光,熠熠生辉,稍稍偏过眸光,好似喃喃自语道:“臣妾视皇上为夫君。臣妾入宫时间已满一年,今夜才正真算是臣妾新婚之夜,故而有些紧张。” 宋瑾一滞,不曾想她会讲出这些话,片刻后温言道:“别紧张,想必宫中姑姑早已教过你该怎么做。” 他把她放入温软的床榻之上,衣衫尽退,初春夜晚凉意盎然,她身体微微一颤,欲要蜷缩起她线条美丽的双腿。 他干燥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她滑腻的脚踝,往两边一分,修长的身躯滑入双腿间,顺势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她的头侧,气息相闻,他柔声道:“别怕,既然朕是你的丈夫,面对丈夫时不必害怕。” 娇嫩小巧的红唇上一片水光,分分合合:“冷。” 他伸手将她纳入怀中,掀开床上绣花锦被,把她放在床中,又急切退去身上衣衫,伏在她的身上。 一阵云散雨歇,宋瑾将早已晕睡过去的璞玉拥入怀中,她卷翘的睫毛沾着泪水,薄薄的眼皮哭得红红的,不禁沉思。他刚刚似乎太过猛烈,失去了控制。 春夜静谧的夜晚,有东西紧紧环住她的腰间,睡的十分不舒坦,璞玉悠悠醒来,身侧俊美的男子闭着眼睛沉睡,轻轻拿开他的手臂挣扎着坐起,软腹出传来一阵痛楚,他倏忽转了身,惊得璞玉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望着他,他宛若再次进入梦中,纹丝不动。 璞玉静候了些许时刻,才暗暗放心,轻手轻脚将锦被盖在他的身上,起身穿衣。 烛台上灯火微黄,随风摇曳,烛泪如汩汩红色眼泪溢出,顺烛身蜿蜒而下,凝结成一道道嵌在烛身上伤痕。 璞玉轻轻一笑,原来风景随心变,室内烛火通明,没有丝毫暗淡之像,烛泪凝结更像一树茂盛的珊瑚树,而今她心中忧虑,竟生生看成了道道疤痕。 宋瑾不知何时醒来,只是直直望着她不言不语。 璞玉目光瞥向别处,脸上微醺,低声道:“皇上何时醒来,怎么不出声?” 宋瑾笑而不答,朝她招手,示意她走过去,发问道:“你在做什么?这般高兴?” 璞玉起身走去,笑意浅浅道:“臣妾在看那烛泪。” 他随手测过寝衣,支身坐起,靠在雕花床栏上,笑道:“烛火夜夜点亮,烛泪常常流有,你可是瞧出什么东西?” 他伸手向她,她握住他的手,笑得山水明净,语调温柔:“臣妾瞧着烛泪凝结宛若红痕,忽而想到,臣妾画过山水,飞禽走兽,从未画过疤痕。” 宋瑾拥她入怀,五指梳理着她铺在身后如瀑长发,轻声道:“明日才能作画,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天旋地转,璞玉已经躺在榻上,他伏在她上头,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欲要起身,却无计可施,直接反驳道:“臣妾不累。” 宋瑾双手撑在她的头侧,熟悉的场景,璞玉一惊,笑道:“皇上明日还需上早朝,早些休息吧?” 宋瑾“唔”了一声,声音不大,带着几分低哑与慵意:“你不睡,朕怎么睡得着?” 璞玉终于挣开他的禁锢,慌忙钻入被中,笑道:“臣妾睡得着,皇上也早些休息。” 他翻身躺在床榻外边,抚掌失笑:“玉儿过来些,朕没有被子了。” 她翻身带着被子过来,宋瑾笑着将被子盖在身上,顺手将被中的她安心搂入怀中。 第十章侍寝 玲珑推门而入:“小姐,殿前有位公公等候着。” 璞玉心不在焉的听着公公念旨意,心中感慨:人不能做坏事,不然你怕什么,老天爷就给你来什么。 公公以璞美人今夜去仪和殿侍寝,贺喜小主结束。 璞玉接过圣旨,公公刚刚转身离去,绿枝欢乐地恭喜道:“小主,恭喜恭喜。” 夜色无边,两边石座路灯里烛火照得明亮。一弯新月远远挂在天边,月色清浅,夜风徐徐吹来,把这春夜弄得格外诗情画意。 璞玉随着徐泾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璞玉步子有些慢,一步一步踏在石阶上,仪和殿越来越近。 仪和殿是皇帝的寝宫,璞玉从未来过,只曾听绿枝说过,仪和殿西侧殿皇帝时常在那里休息,作为寝宫,东边作为御书房。 她现在走的这个方向明显是东侧殿的方向,璞玉还未来得及思考出所以然。已来到一扇敞开的朱红雕花门前,宋瑾寻常的月白龙纹常服,坐于殿中的朱红檀木桌前,手握毛笔,明晃晃的烛光下,映衬的他更加丰神俊朗。 他听到动静,他微微抬起头,与璞玉四目相对:“你来了!” 璞玉一脸跨进去,屋内的厚实的地毯软软绵绵,宛若踩在云端,璞玉走到桌前,站定,含笑道:“臣妾见过皇上。” 宋瑾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朝着璞玉说道:“过朕这儿来。” 璞玉挪到他身旁,他将手中的奏折递给璞玉:“玉儿,你看看可有何不妥之处?” 璞玉微微一愣,轻轻合上手中的奏折,递回给宋瑾,他笑着不接:“后宫嫔妃不可参政,臣妾不敢违反宫规。望皇上见谅。” 他笑得开怀,沉静的黑瞳中笑意浓郁,道:“玉儿,朕何曾说过让你看奏折?” 原来是恶作剧。 璞玉指着封面上的奏折两个大字,心中愉悦,含笑道:“皇上,未曾说过。可皇上有意误导臣妾。” 宋瑾说道:“玉儿还真是伶牙俐齿。打开看看。” 璞玉打开,纸上花了一树紫色玉兰,说道:“皇上过奖。” 宋瑾沉默,极其认真打的打量一会儿,玩笑地道:“才几个小时不见,怎会脸皮厚了如此之多,连委婉都不顾了。” 璞玉笑问:“皇上真心实意的夸赞臣妾,若是臣妾扭捏不敢承认,岂不是妄担了皇上的赞赏?” 宋瑾无言以对,还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的小狐狸,惹急了就咬人,转移话题:“这画如何?” 璞玉将画放在桌上的烛光下,细心品鉴,如实回答:“糟糕自己,绘画极差。“ 白皙纤细的食指,虚虚的点着一处,神情淡淡的说道;“作者画画时心意不专,有些烦躁。至于其他臣妾无法评判,因为臣妾没有见过紫色兰花。” 璞玉从画中抬头,对上他润如玉的瞳仁,含着浅浅的笑意,他说道:“好眼力。” 璞玉侧头,问道:“皇上为何拿他人的画卷让我看,不拿自己的给我看。” 她刚刚开始跟陈之意老师学画,无意中在老师画室里见到他的画时,苍劲而细腻,正是她画中所缺少,牢记至今。 “你如何得知着画不是朕的?” 璞玉笑着说:“我见过你的画。而且老师时常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若是这是你画的,估计老师要闯入宫中揍你了。” 宋瑾拉过璞玉,双手环过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带入怀中,微微”唔“了一声,随后说道:“玉儿,不放猜猜着是谁的画?“ 她陷在他的怀里,腰被他的双手扣住,他温热的鼻息喷在的颈间,鼻尖是他身上的檀香:“臣妾猜不出。” 她欲要从他怀中爬起,手掌撑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长发未绾,如柔顺光滑的黑绸,铺散在他膝上,他轻轻地唤她:“玉儿。”声音宛若染了些什么东西,格外诱惑喑哑,璞玉回了一声:“怎……”么了? 她的话语未完,灼热的气息猛然略过她的鼻间,她的话语被一双温热的唇吻住。璞玉失了数年来引以为傲的定力,迷失了自己,愣愣瞪视着眼前与她鼻翼相触,呼吸相缠的男子。 他背对这烛光,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微光,墨玉般的双眸深深凝视着她。 节骨分明的五指温柔的拂过她的眉眼,他的五指穿在她的墨发里,落在她的脑后。 他的唇稍离她的唇,她的意识丝丝留回脑中,璞玉稍稍往后靠,拉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他俯身贴近,将她困在檀木桌与他的胸膛间,进退不得。 薄唇,重新覆上。这次不再是温柔的浅尝辄止。 第十六章雪夜 宋瑾伸出节骨分明的五指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将她如黑绸青丝揉得微乱,说道:“看什么那么出神?” 璞玉低声嘀咕:“回皇上,臣妾看雪。” 宋瑾宽和的笑了,忍不住用五指为她梳理长发:“玉儿,你真的很特别。” 璞玉抬头望向他,恰好对上了他璨若星辰的黑眸,笑影深深,婉声说:“臣妾,有何特别之处?” 他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自然流畅,宛若一对两情相悦的恋人般的亲昵,说道:“你的画技超绝,却默默无闻;你好似喜欢听各类平凡又普遍的声音;你明明温婉像只白兔,却聪明的像只小狐狸。” 闻言,璞玉笑着握住他的指,笑得温柔,四两拨千斤:“各人有各人喜好,臣妾不过是喜欢雨雪之声而已。” 宋瑾反手将她的手握住,问:“你的手怎会这么冷?是不是受凉了?” 璞玉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没有受凉。” 宋瑾松开她,朗声道:“雪夜天冷,有吹了寒风,朕送你回殿中休息。” 他牵过她的手默默地往前走,靴子踩在白雪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和着冷风吹着衣衫索索碎声。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可以清晰的感知他掌中纹路。璞玉落后于他小半步,与他静静行走。绰约看见苍白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斜斜的投射在地面,宛若相恋两人并肩而行。 从桃园堂走到净玉阁并不远,只是隔着一个正殿,竟像携手走了半生一般,到了净玉阁前,宋瑾微微松开手,璞玉立即将手受回衣袖中,掌心处依旧残留着他的余温。他负手立在她的面前,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她,他温润如墨玉的眸子中尽是她的身影已经身后明亮的烛火。他的目光如一道殿外皎洁的白月光,一声招呼都不打直直照在她的心湖,水光潋滟,不禁荡起层层涟漪,轻声道:“臣妾多谢皇上。” 他扬起嘴角,笑意浓重:“不必多礼,快进去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璞玉转身进入净玉阁内,暖意兜头兜脑涌来,忽而想起肩上外袍是他的,匆忙折回殿门口处,只见他信步走在一片雪白中,月光散落在他宝蓝色的衣衫上,折射出幽幽地蓝光,地面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藏匿在肚中的事渐渐涌上心头。难道命运早已注定,她这一生的良人就是身为帝王的宋瑾?她最终不能离宫,避开尔虞我诈的宫中斗争吗?璞玉微微一抖,这后宫中纷扰无尽的斗争是叫人害怕,可令人真正恐惧的是深爱上帝王。 璞玉非常清楚,从今夜宋瑾在夜宴之上为她出声,必会传遍六宫,惹人注意,她必然不可能在是不得宠的嫔妃,而今后的路必会比想象的还要艰难。 璞玉头痛,这一切并不是她所求,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与她堂堂正正的相爱的人,能与她相互信任,分享生活中的欢乐与悲苦。若是日后与宋瑾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她真的能守住她的心吗?日后她对他还能轻易割舍下吗? 璞玉心乱如一团乱麻时,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抬头只见玲盯气息微喘,发丝有些凌乱,难道是言姐姐出事了?“玲盯,言姐姐出事了吗?” 玲盯微微摇摇头,说道:“言小姐刚刚出了些许汗,温度已经退下,不过应该有几日才可痊愈。” 璞玉点点头。 玲盯说道:“小姐,夜已经很深,我服侍您休息吧。” 璞玉轻轻“恩“了一声,玲盯扶她进入暖阁,端来温水替她净脸,脱下衣衫。璞玉今夜实在是有些困倦了,一躺在床上就深深睡去。 忽然身上发冷,碧莲池内冻骨的池水向她向她涌来,为何她游不到若言身边,为何!! 她游向若言一寸,若言便远她两尺,亭中何梦瑶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她说道:“璞玉,你来晚了,李若言已经死了,是你害死了她。” 璞玉低头突然出现在她怀里的若言,面上人色尽失,气息全无。恨意从心中起。 “玉儿,玉儿……”是谁,是谁在呼唤她? 第二十章前夕 璞玉醒来时,身侧的宋瑾早已不见踪影,窗外日头高悬,俨然她已经错过了请安时辰。 璞玉有些头痛,昨夜宋瑾破了规矩留宿净玉阁,恐怕已经是六宫侧目,无人安眠;今日她又无故不去曦和宫请安,两件烦心事再加上个看不得她安生的何梦瑶刻意为难,看来在宫中的舒坦日要走到尽头了。 门外候着的人听见屋内有轻微动静,一队年轻陌生的宫女分成两列手捧梳洗用具和头饰衣物鱼贯而入,为首宫女竟是绿。 绿枝守着宫中规矩,领着众人跪下行礼,璞玉瞥了一眼众人,不动色声用被子掩实身子,神色淡淡问道:“玲珑玲盯呢?” 绿枝脸上笑意盎然无暇顾及璞玉的微表情,欢声道:“两位姐姐送些刚刚做好的桃花酥去桃源堂。”绿枝甚少服侍璞玉梳妆,终归是在净玉阁当差一年,对璞玉的生活习惯还是有一点儿了解的,转身吩咐其他宫女放下手中物品,退到房门处候着。 绿枝走到榻边,含笑解释:“皇上离去前特意吩咐奴婢们不许惊扰您,今日您好好休息,不必去曦和宫请安。刚刚那几个宫女是徐公公亲自从内务府挑选送来服侍小主的。” 璞玉微微一笑,表示了解,绿枝又说道:“时辰不早了,奴婢侍奉小主更衣。” 待到为璞玉熟悉完毕,绿枝依旧喜不自胜,终是藏不住心中欢乐,望着铜镜中眉眼清秀的璞玉乐呵呵道:“小主,我们苦苦熬了一年了,终于熬。出头了。” 璞玉闻言,笑了,却不在往日山水温柔的模样:“承受恩宠不易,固宠更是难上加难。今日净玉阁不似往日,你可要好生当差,如今你年纪尚浅,要学着沉稳。” 绿枝郑重其事点头答应,随即带着守在房门处的众人散去。 玲珑玲盯从桃源堂归来,看见璞玉一人独自坐在厅中用早膳。玲珑快步跨入殿内,瞪大着眼睛在璞玉脸上扫了几个来回,神色古怪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她跟在璞玉身边多年,未曾见过璞玉赖床。可是今天日头高悬了她还在沉睡。虽然玲盯今早信誓旦旦对她说不用担心。 可是那是小姐,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璞玉忆及昨夜劳累,脸上不由自主一燥,说道:“没事,一大早就让你们跑来跑去,辛苦了,过来一起用早晨。” “没事就好。”玲珑欢乐地说道,又一把拉过碍于宫中规矩愣在原地的玲盯坐下,说道:“姐姐,这里有没有人,不用死守着宫中规矩。” 璞玉深知自从进宫以来玲盯越发谨慎细心,准守宫规,不禁温声宽慰道:“碍于宫规,我们三人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顿了顿,又问道:“今日言姐姐身子怎么样?” 玲盯一改呆愣,喜笑颜开地宣布道:“言小姐已经痊愈。” 玲珑连忙吞下口中的食物,欢声雀跃:“真的太好了,不枉你我日日从净玉阁偷偷摸摸送去汤药与补品。”顿了顿,又转身笑盈盈朝着璞玉道:“小姐,你也不必时时担忧。” 璞玉不言不语,随手端起桌上玉白瓷碗盛着的甜腻香软薏米粥,细细品尝,嘴角上扬,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璞玉忽而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瓷碗吩咐:“你帮我送去贺礼祝贺言姐姐身体康复。” 玲盯看着玲珑欢乐似阵风消失在屋中,轻轻摇摇头,玲珑一如初入宫闱的小姑娘,即刻从身旁的食盒中端出一碗浓黑如墨汁的汤药:“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璞玉接过,盯着汤药,无奈道:“可曾有人看见?”玲盯摇摇头。 璞玉双手捧住药碗,举到唇边,玲盯蓦然站起,一把夺下璞玉手中的瓷碗,重重的搁在桌上,低声道:“小姐能不能不喝,这个药很伤身。” 璞玉再次端起墨黑汤药,蹙眉饮尽:“玲盯,今日伤身总比日后伤心来得强些。” 玲盯惊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发问:“小姐,你……”爱上皇上了? 她点点头。 昨夜看见他负手立在门槛处,丰神俊朗,宛若神祇。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心一而再再而三沉沦,无力挽救。 今日她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那碗避子汤,心中庆幸又难过。庆幸是应该对她还是有丝丝情意,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那个人也对你有些情意,免不了雀跃欢喜。 她心中的难过亦是因这份情谊而起,这份情谊会将她及她身边的人卷入永无止境的宫闱之斗中,她要不起,也不敢要。更令她苦恼的是日后她能不能全然忘却这份情意,重新生活也是未知数。 她吩咐玲盯时刻备着汤药,何尝不是想时刻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良人,他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繁华生活,唯独给不了她所求结发夫妻,恩爱两不疑的夫妻生活。 玲盯蹙眉说道:“小姐,次次喝这药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今净玉阁内人多眼杂,被他人知道可是要被扣上谋害龙嗣的罪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璞玉“唔”了一声,沉思片刻后道:“可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若在此时怀孕,她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她分位不高,身边只有若言相帮,或许未等到她腹中孩子呱呱坠地,她与若言早就被他人射来的明枪暗箭扎成刺猬了。又或许她有幸躲过一劫,孩子安全降生,她又该怎么办?拖着若言陪她也日夜不能安寝,时时与其他宫妃斗你死我活,只为争得四方天空里的一隅?只为宋瑾短暂如昙花一现的眼神停驻。 如同走在刀尖生活,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两人相顾无言,殿中一片死寂。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玲珑的频率。 玲盯连忙将瓷碗收入食盒中,两人无言静待玲珑到来。 玲珑气息轻轻喘着,来不及擦去额间薄薄一层汗,连声道:“小姐,皇上刚刚去了桃源堂,发了好大的火,然后拂袖而去。” 璞玉弯了弯秀气的柳叶眉,笑得山水温柔,示意玲珑继续说。 第二十一章风波起 玲珑望着璞玉,蹙眉发问:“小姐,你都不担心皇上怒火殃及言小姐吗?” 璞玉只是笑着摇头。若言入宫以来谨慎小心,与人为善,宋瑾没有理由刻意为难若言。 玲盯笑着催促道:“若是言小姐有事你怎么可能还有心情与小姐开玩笑?最终到底怎么样了?” 玲珑低下头,声音低低:“言小姐她……”顿了顿,仰起脸瞥了一眼好似屏住呼吸的玲盯,含笑道:“言小姐现在是婕妤了。” 玲盯轻轻吁了一口清,笑骂:“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有趣么?” 玲珑笑着马上接口道:“能骗到你就十分有趣。” 璞玉无视玲珑玲盯,凝神一想,疑点重重。 宋瑾怎么会忽然想起数日足不出殿的若言?宋瑾对于不受宠妃子被宫中奴才苛待应该已死司空见惯,怎么会如此大怒? 正心神不定间,却听到门外的福宝高声禀报徐泾来传旨口谕。 璞玉连忙起身去前厅接待,徐泾向前作了一楫,挥手命随他一同前来的小内监奉上一个锦盒,笑逐颜开道:“皇上特地命奴才将这颗东海夜明珠赏给小主,这颗夜明珠在夜间会发出莹白光辉,明亮如白昼,小主夜间可安心作画,不必再忧心光线过于昏暗无法作画。” 璞玉微微一惊,昨夜她无心之话,不曾想被他放于心上,笑道:“多谢皇上赏赐,臣妾十分喜欢。” 徐泾望着这个气质如兰的聪慧女子,望了望旁人,欲言又止道:“小主,恕奴才多言几句。” 璞玉笑着轻声吩咐:“你们先退下。” 徐泾心中暗暗赞许,璞玉小主确实如皇上所言,通透聪慧,等到他人退到门外,将门掩好才出声:“万岁爷对小主十分特别,也很用心,就如李小主今日之事,万岁爷真心为小主好,却又担心他的恩宠会给小主招来祸端。”徐泾还是忍不住为宋瑾说句话:“日后万岁爷或许会做些许令小主伤心之事,只希望小主切勿妄自菲薄,忘却今日万岁爷为小主所做的。” 璞玉沉思片刻后,“恩”了一声,又弯了弯眉眼,道:“多谢公公好意提醒,臣妾会谨记于心。还望公公向皇上转达臣妾的谢意。” 徐泾道:“小主请放心,奴才一定转达。” 璞玉满脸笑容道:“有劳公公了,公公请喝杯茶,歇歇脚在走。” 徐泾笑笑,鞠躬道:“奴才还要赶着回去回复万岁爷,辜负璞嫔盛意了。” 徐泾离去后,绿枝福宝打开锦盒,望着锦盒中的夜明珠。绿枝喜滋滋道:“恭喜小主,这颗南海明珠是除夕之时宋羽王爷献给皇上,仅此一颗,十分珍贵。皇上对小主是真真的好呢!” 璞玉笑着说声“累了”,众人纷纷散去,玲盯向前扶起璞玉进入暖阁休息。 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璞玉带着一枝新折开得灿烂的杏花去桃源堂,还未进入阁中,便远远听见何梦瑶的冷笑声。 璞玉快步跨入殿内,走到愣在一旁脸色发白的若言,朝着何梦瑶说道:“何姐姐好生悠闲,一大清早就来到南厢阁。” 何梦瑶扬了扬手中男子披风,红唇轻起道:“我当然悠闲,不似你们。凝儿,去请皇后来南厢苑一趟。” 若言欲要夺下何梦瑶手中披风,辩驳道:“何梦瑶,你诬蔑我们对你有何好处?” 何梦瑶笑得花枝乱颤,走到若言身边,欢愉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璞玉那副与世无争的死样子。诬蔑?我何梦瑶可不会随意污蔑人。证据都被我抓住了。若言,你还好意思说我诬陷你吗?”顿了顿,又道:“怪不得那日镇南王宋羽会出手相救,还不惜威胁我,原来如此。若言你要偷腥就要记得把嘴巴擦干净,不要让人抓住。” 璞玉一忍再忍,忍不住了,怒声道:“何梦瑶,你别太过分!” 何梦瑶道:“我过分?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璞玉,若言做这种苟且之事,你以为这次我还会让你们轻易逃脱吗?别做梦了。” 璞玉还未来得言语,就听见门外内监尖细着嗓音声调高扬唤道:“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一众人跪下行礼,皇后走在其他宫妃前面,一如既往头戴凤冠,锦衣玉袍,雍容华贵,声调依旧柔和:“免礼。何嫔你给本宫将这件事一五一十说来。” 何梦瑶敛起笑意,娓娓道来:“臣妾昨日听闻李婕妤身体痊愈,今日清晨特意前来祝贺,不曾想臣妾进殿后,李婕妤贴身宫女慌慌张张抱着包袱从暖阁跑出撞到臣妾,怀中包裹落下来,包裹中散开的衣物竟是男子的披风。”声音不轻,在坐的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皇后道:“李婕妤,何嫔所说是否属实?” 若言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尽是惊恐,连声急呼:“臣妾冤枉。臣妾是清白的。” 皇后转头问一旁瑟瑟发抖的静书,沉声道:“何嫔说得是否属实?” 静书颤声答道:“属实。” 皇后望着抖得几欲晕厥的若言,说道:“李婕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若言挣开璞玉扶着她的手,直直跪下,辩驳道:“娘娘明鉴,臣妾冤枉。这件披风是皇上的。” 何梦瑶立即接口,反驳道:“皇上只亲临过南厢阁两次,分别是前夜与昨天。这件披风厚实,摆明了是深冬是所穿。请娘娘查看。”说罢,双手将披风捧至皇后面前,待到皇后接过。又道:“除夕之日,臣妾与李婕妤在碧莲池赏雪,李婕妤落入河中,镇南王海出手相救,还威胁臣妾不许将此事说出去,臣妾还纳闷,这是英雄救美的好事为何不给说出去?今日瞧着这件披风与镇南王当日那件及其相似。臣妾便忍不住怀疑李婕妤与镇南王的关系。”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若言。 已经证据确凿,有什么好辩驳的? 璞玉道:“世上连十分相像的两个人都存在,何况两件衣裳。何嫔有何证据证着就是镇南王的披风?” 第二十二章赌命 何梦瑶微微一蹙眉,沉思片刻,眼神一转又神色镇定道:“臣妾不过猜测而已,这件披风普通平凡,不知璞嫔又如何证明这件披风是皇上的?” 璞玉一愣,这件衣服她看着确实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难道真是镇南王的披风?心中又极快否定,若言不是这种人,她相信若言。 何梦瑶看着璞玉皱眉摇摆不定犯难的模样,心情豁然开朗,强忍笑意,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宫中谁都知道你与李婕妤情同姐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婕妤苟且之事,并且帮她隐瞒?” 李若言望着皇后,真诚的恳请道:“娘娘,臣妾空口无凭,不如请皇上来一看,便知晓真相。” 晚妃不以为然,轻声道:“这件披风如此平凡,一看便知不是皇上的衣裳,皇上这段日子十分繁忙,何必为这种事劳烦皇上,让皇上烦心。娘娘,您侍奉皇上多年,您觉得这是皇上的披风吗?” 皇后仔细看了看披风,这件披风面料粗糙,做工更是算不上精细,然而皇上一直以来格外注重生活质量,对饮食衣物质量要求极为苛刻。沉声宣布:“这衣物应该不是皇上的,来人将李若言拖下去,等候发落。” 若言听皇后这样说,脸色更白了几分,微微发抖,倒在地上俯首而跪,挣扎道:“娘娘,臣妾是在冤枉。” 璞玉急忙拦住欲要向前拉扯若言的内监,紧紧抱住若言:“望娘娘给李婕妤证明清白的机会,若是皇上说不是,臣妾与李婕妤一起任凭娘娘发落。” 裴沛好似不经意间提起,说道:“娘娘,熟知皇上喜好的人皆知,这披风不可能是皇上的。既然璞嫔和李婕妤一口咬定是皇上的衣裳,不如就请皇上来一趟,让璞嫔与李婕妤心服口服。” 何梦瑶暗暗得意地瞥了璞玉一眼后,又朝皇后道:“臣妾觉得裴姐姐说得十分在理。证据确凿了璞嫔和李婕妤仍觉得十分冤枉。” 皇后点点头,转头对立在一旁的宫女道:“青禾,去启元殿请皇上来南厢阁一趟。” 李若言阖上双目,轻轻靠在璞玉的肩头,一动不动。 璞玉无视在座宫妃投来的眼神,任由着若言靠着,心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裴沛一直得宠已经惹得六宫侧目,而今又怀孕恐怕已经是招惹众人忌惮。她为何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言帮助他们,卷入她们这趟浑水?她们与她算是萍水相逢,并无交往。就算她们躲过这一劫对她未必有好处,她怎么会这么冲动无脑之举? 但是裴沛不是这种冲动无脑之人,她不依靠皇后,更不依靠晚妃,而她腹中胎儿如今依旧安好就是最好的证明。 宋瑾一到南厢阁便看见殿内垂着头跪着的璞玉,脸色生硬如铁,冷冷发问:“那件披风在哪儿?” 众人见此,已经知道宋瑾已经动怒,大家都是大气不敢出,殿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好似一滩死水。 何梦瑶觉得宋瑾的怒气在意料之中,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被自己的女人带了绿帽子都会恨不得将那对男女千刀万剐,何况宋瑾还是九五之尊,如今又是当着整个后宫的面前。 璞玉,枉费你这般聪明,这点都不明白。若是皇上不来,或许你还可以逃开,而今你就和若言一起等死吧!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将披风捧到宋瑾面前,低着头,一副深怕被宋瑾迁怒的样子,宋瑾看到披风后,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何梦瑶道:“谁告诉你这件披风是镇南王的?” 何梦瑶瞬间脸上失去了血色,手指紧紧摞着暗红色红木椅子扶手,慌张回应:“臣妾瞧着与除夕之夜镇南王那件披风,臣妾大胆猜测。” 宋瑾漠然道:“好大胆的猜测。何梦瑶肆意诋毁李婕妤,罚一年俸禄,回去面壁思过。” 何梦瑶脸色煞白。 在座嫔妃一脸平静,眼神时不时瞥向依旧跪在地上的璞玉与李若言,别有深意。 璞玉忽然觉得手心涨满了冷汗,还好,她们赢了。 皇后扶起跪在地上的璞玉与李若言,拍拍她们的手,叹了口气轻声说:“委屈你们了。” 李若言摇摇头,朝着皇上皇后施了一礼,道:“臣妾多谢皇上娘娘,还臣妾一个清白。” 何梦瑶指着若言道:“皇上,臣妾没有诋毁她,臣妾怀疑是有理有据的。除夕时镇南王曾经救过李婕妤,还威胁臣妾不能说出去,若是光明正大,为何要威胁我?” 李若言皱眉道:“跳入水中救我是璞嫔众所周知,璞嫔无法将我扶上岸,镇南王随手帮忙,举手之劳而已。反而是你将我推入河中被镇南王看见,心中发虚,还要先发制人。” 宋瑾冷眼看着何梦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何梦瑶脸色发白,嘴唇掀了掀,终是无言。他语气生冷如深冬冰雪:“何梦瑶诋毁谋害他人,毁害宫中祥和,降为才人。李婕妤晋封为容华。”何梦瑶霎时软了身子瘫在椅子上,顺着椅子滑下伏在地面,低声啜泣。 众人散去后,璞玉拉着李若言进入内阁,掩上门:“言姐姐,你可不可以告诉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虚惊 这件披风是宋瑾的,静书没有理由拿着这件衣服慌慌张张跑出去,全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而且又十分巧合的撞上何梦瑶。 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令她不得不怀疑这场风波收拾有人刻意而为。 李若言走到靠窗的红木椅子坐下,穿过雕花窗纱的阳光落在她净白面容上,她的笑容也染上了阳光,一如当年那个水木清华的女子,道:“这都瞒不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璞玉微笑道:“大概是皇后去请皇上的时候。”那时的若言整个人都有些恐慌,直到听说要去请皇上,她稍稍有些镇定,甚至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身体也有些放松。以至于璞玉更肯定心中所想。 若言随手折了一枝花开正红的杏花,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好似无心说道:“玉儿,我只想我们能安然度日,那么何梦瑶必然留不得。若是今日不除去她,日后更难对付,会成为心腹大患。” 璞玉笑笑,并不回答。何梦瑶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定是不会服气。若言终究太过小瞧何梦瑶了。 斩草不除根,只会春风吹又生。 春夜渐渐深了,如勾的月亮远挂天天际,淡月笼纱,仿佛笼了一层秋日清晨如烟的薄雾,挤挤挨挨开在枝头的杏花在如水平静柔和的月光下影影绰绰,袅袅杏花香,浮动在这朦胧的春夜里,盈盈绕绕,似有若无。 三月春色,人间芳菲,果然名不虚传,连着深深春夜也春色深深。璞玉立在门前,任夜风拂过脸颊,撩起身后长发,心却如月光般,平静柔和。 峨眉颦笑今,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今,待止而欲行。 宋瑾刚刚到净玉阁前,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温婉似江南山水的美人。 清浅月的明色与暗色落在她的肩头,身穿浅碧色淡薄罗裙的她如春日烟柳立在门前,裙裾在夜风中有一搭没一搭飘动,手中的灯笼轻轻摇曳,烛光摇晃。 他向前接过璞玉手中的灯笼,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过璞玉的手,往殿中走,声音染了夜的凉意:“夜深了,怎么在这吹风?”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倒印在脚下青石板路上,两手相握,并肩而行,她弯着眉眼,温声道:“臣妾在等皇上。” 无声跟在两人身后的徐泾闻言可以放慢脚步。璞嫔对皇上是有情的,忽然心疼起这个温婉似水的女子。 皇上是万人之上的国君,万事都要顾及天下,以至于有许多事却无可奈何,很多烦恼萦绕于身,譬如雨露均沾于六宫粉黛。 徐泾鬼使神差的抬起头打量走在前头的他们,只见皇上脚步停住,转身过来,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声音温柔:“夜深凉意浓重,下次再屋里等朕。” 她点头勾唇而笑,笑得温柔,然后皇上一同进入屋中,赏析她昨日新作——《春日桃花图》。皇上看得十分认真,时而指着画卷轻声点评,而她坐在红木椅上,仰头对着皇上巧笑倩兮,乍一看俨然璧人一对,女才男貌。 徐泾深深觉她虽通透至此,却十分不适合宫廷,更适合过着闲情逸致、诗情画意的生活,她应该如野鹤般自在生活。 她的笑容如她的人一般格外温柔,徐泾突然回忆起一个美丽明艳女子那倾国倾城的笑颜以及昨日他对她所说的话,心中一阵懊悔。 徐泾退到室外,为两人关上门,在门口石阶上静立,看着朦朦胧胧的月色。或许时间太久,他竟然忘却了那个明艳美丽的女子的存在了,他忘了,但皇上未必望忘得了。 宋瑾忽然伸手将她拉起,从背后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头,看着画双眼尽是惊喜,温声问:“等朕等到这么晚,见到朕了,不讲一句话,只给朕看这幅画?” 璞玉放软身子往后倚进她的怀抱,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含笑道:“臣妾要对皇上讲得已经讲完了。” 她要讲得话都在画里,他是懂画之人。 老师曾说过她好似为画画而生,她的画比她的言语更能精确的表达她心中所想。她曾想若是有一天她达到词不达意地步,她就以画画展示,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宋瑾笑笑:“如果我看不懂呢?你的画岂不是浪费了。”这世间可能只有她璞玉,才会用画卷去诠释她心中的谢意,也只有才能用画笔淋漓尽致绘出心中所想。 “不会” 她给他看的不是气息深厚的山水画,而是他与她在初次在桃花里邂逅。 她站在一树桃花树下眯眼享受他带来的桃花酥,他一袭白衣负手立在青石桌前,笑意盎然。 他每一次给她的都是她所需的,第一次的桃花酥,再到后来南海夜明珠,以及若言之事,她感谢他体贴的关怀。 璞玉呵呵直笑:“我知道你懂得。” 她知道他一定会懂。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他精通比她更多,她从来不用担心他看不懂。 简单干净的线条勾勒,质朴的颜色渲染,画如其人,呈现着一股温婉平静的气息。宋瑾忆起她初次画画的样子,长发绾成飞仙髻,只用枝桃木簪固着,身穿莲青色罗裙,腰间系着条乳白腰带,身躯纤细,腰若细柳,端庄淑容,而又清秀典雅。 初见时被她的画技所吸引,再后来发现她明明温婉似江南山水却聪明通透似只小狐狸,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不住靠近。 第二十四章桃花约 今夜的她宛若高飞的风筝,碍于红线牵制,她只能徘徊在这,待到他日红线一断,她便会随风远处,毫不停留。他的心恪噔一跳,有些慌乱。 若是宫中有她所眷恋的,她应该不会舍得离去。毕竟她是重情之人。 他知道她喜欢听雨,喜欢甜食,深爱绘画与桃花,他见过她临摹桃花,只有那时往日平静的眼眸中会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流淌着喜悦。 他五指梳顺和她的长发,柔声邀请:“玉儿,明日可否愿意与朕去桃花源切磋画艺?” 璞玉欣喜地点头,愿意愿意。 从那日在老师那儿见到他的画以后,他的画便在她的心中生了根,无法忘却,时常期盼着有一日能见到他的其他画作。 可是他贵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听见一介平民的内心期盼。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等不到的东西她不愿意可以强求,她刻意将这份内心期盼放在内心深处,不在触及。直到她入宫才重新放回心间,可这一年间他经常赏析她的画作,却从不亲自动手,她心中微微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皇帝,她不能威胁他,更不能用算计让他画画? 此刻他竟然会主动提及,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宋瑾手轻抚她的发顶:“就画个画也能让你怎么开心?” 如今他的画经岁月流转已不再是单纯的画作,早已变成年幼时的夙愿,一度以为不能完成。 曾经她如同眼馋于一串香甜的葡萄的小狐狸,由于身体太小摘不了,等呀等,终于长大了,可惜的是仍然摘不到葡萄,小狐狸只能放弃,如今这串葡萄居然自己掉到狐狸脚边,就算狐狸等傻了,也必然会开心捡起。 何况她又不傻,怎能不欢喜。 璞玉在他怀中笑得眉眼尽是暖意,山水温柔:“能与皇上切磋画技是臣妾的荣幸。” 宋瑾笑笑,温声道:“夜深了,就寝了。” 或许是以为他今夜心情不错,这一夜他格外尽兴,折腾到了天色微微泛白才放开她,倒在一旁沉睡。 他双手霸道得地搂着她的腰肢,两人相对而眠,这样的睡姿她不习惯,她睡不着。 百般无聊盯着房中烛火看了许久以后,目光最终还是落在的他俊颜上。 面容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眼帘卷翘在烛火下落下一线阴影,薄唇微抿,肌肤白皙细致如美瓷。 他……真的很好看。 无意识间手指代替了她的目光轻抚上他的面容。昨夜她有一瞬间曾觉得他或许能给她恩爱两不疑的生活。 权高位重,必定身兼重任,亘古不变。万人之上的帝王,身系天下苍生生,怎么可能会穷极一生只钟爱一个人。 连与先帝成就一段郎才女貌佳话的臻贵妃都未能成功,世间还能有几人成功? 她看过宫中史册,书中对这个传奇女子有寥寥几语记载着。臻贵妃与先帝是青梅竹马,十五岁入宫,冠宠六宫,初立为妃,赐号臻。 臻爱一生。先帝爱臻贵妃入骨,结局终究是美人香消玉殒,先帝依旧温香软玉在怀。 忽而他睁开墨黑的瞳仁,声音带着几分慵意:“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赧然地收回还滞留在他额际的手,摇头笑道:“睡不着,胡思乱想罢了。” “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了。”他将锦被盖在她身上,自己手撑床侧坐起,她跟着起身伺候,被他笑着塞回被中“你昨夜劳累了,又一夜未睡,不必起身伺候。” 他刚刚醒来立即看见她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心中一动。 第一次同榻而眠时,尽管她刻意装睡,他还是察觉了她认床,无法再他的床上安睡。所以后来他一直都是与她在净玉阁内就寝,可惜的是就算如此,她仍旧无法安寝。 他不来又想她,他来又会劳累她。 宋瑾梳洗完后,抬脚离去之际脚步一旋,便走到床边坐下,俯身吻她的脸颊,含笑道:“今日你去桃花林时,顺便也帮我带上纸磨笔砚,我可能会晚些到,你不必太早去。”她害羞,红着脸点头答应。 她昨夜没睡,等会又要去请安。 他的宠爱已经给她带来她人的侧目,若是今日他免了她的请安只会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她向来是不会迟到的人,请完安后,估计会直奔桃花林,又没有休息时间了。他想取消比试,让她好生休息,又忆及昨夜她听到与他比试画技时笑得眉眼都灵动的模样。 思来想去,延时是最好的法子。 第二十五章林晚晚 午睡醒来,春日午后阳光格外昏黄慵懒,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窗外杏花香,随风浮动,弥漫在春日,将深深庭院的一室清冷盈满。 春光正好,阳光温暖,微风不燥,十分适合出门踏青相约。 璞玉换上淡白色长裙,腰间袖口用红丝线绣着朵朵含苞待放的桃花,淡雅清新,双眸含笑道:“玲珑,取来两套画具与我出去?” 两套画具?小姐要与人比试?玲珑有些同情那人起来,比试未开始结局已经注定,必输无疑。 转念一想,不过能让小姐这般兴致勃勃,这人画技应该不俗。 玲珑一脸欢喜道:“小姐,你带画具去哪儿?” 璞玉笑道:“桃花林。”玲珑取过画具,与她一同前去。 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 走至桃花林,璞玉便看见这片美景。桃花枝头盛放,明艳动人,微风过处,落英缤纷。 一树树桃花香溢满园,旖旎多姿;那一团团楚楚欲染的红花,似诗如画。亲临这清新飘逸的桃花源,心中禁不住被芬芳袭扰,陶醉其中。 昔日与若言,晏希在清斋寺桃花林静享时光;今日将在桃花林中,青石桌上与宋瑾比试,一了儿时夙愿。 她与桃花还真有缘。不枉在世间百花中她唯独偏爱与它。 来到青石桌,四周无人,原来他还没有来。 难道她来得太早,他还在伏案批改奏折?还是他还在仪和殿上与大臣议事,还不能脱身出来?胡思乱想了一阵,暮光渐渐模糊,时辰已晚,他还是未到。 日落西山,林中起了寒意,玲珑抱着画具,立在她身侧低声道:“小姐,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东边天空升起一轮如勾新月,星星稀疏,闪着微弱光亮,她望着灼灼桃花心中平静,耐心等候,道:“在等会儿。” 今日离去前还特意让她帮他带上画具,他应该是不会忘记他与她在这儿有约。 忽闻身后踩在青草上窸窣脚步声,他来了。心在瞬间多了一跳,现在已是暮光尽退,夜色降临,早已无法比试,他还是守约前来。回头只见是何梦瑶扶着凝儿缓缓靠近。 她眸光中的希翼一闪而过,何梦瑶无意捕捉到了,心情大好道:“璞玉,还在等皇上?” 她默然,眼神淡淡。 何梦瑶忆及昨日之事,心中怒火顿生,恨恨道:“今夜你是等不到皇上的。”顿了顿,还觉得不解气,又道:“璞玉,枉费你聪明至此,居然看不透。皇后晚妃陈贵嫔裴贵嫔无一不是明艳倾城,唯独你气质婉约,容貌凡凡,正是皇上身边缺少的,引起一时兴趣。若是皇上对你有一丝情意怎么会出宫都不派个人通知你一声呢?留你在这里傻等。” 原来他出宫,她也不必在继续等了,已经毫无意义了。她轻轻瞥了何梦瑶一眼,轻声道:“与你何关?”这是她的事情。 昨日何梦瑶吃了大亏,依照她往日的性子定不会轻易罢休。她今日累了,无心与她纠缠,带着玲珑离去。 何梦瑶真是恨极她这幅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了,明明什么都不在意,却能轻易拥有她努力追求的一切,从前是这样,今时依旧如此,稍稍平息的怒火蹭的烧得更旺,简直要将她的心肺烧穿,望着璞玉的背影,咬牙切齿吼道:“家世平平的晚妃凭什么冠宠六宫,恩宠不断?凭倾城之色?只是因为晚妃与林晚晚十分相像。与皇上八年举案齐眉的皇后都抵不过林晚晚的替身。林晚晚容颜美艳,所以皇上欢喜容颜美艳的女子。皇上深爱林晚晚。” 吼完后,心中舒畅了些许。 原来不仅是欢乐可以分享,疼痛也可以分享。看着别人疼痛,自己的疼会减轻。 璞玉脚步一顿,笑得山明水净,回道:“那与我何关?” 我等他与你何关,他爱她又与我何关。 何梦瑶望着璞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凄然一笑,对着那已经模糊的倩影,大吼道:“你赢了我,能赢得过林晚晚吗?” 回应她是春夜寂寥。 凝儿低声安慰:“小姐,她走了,回吧。” 何梦瑶泪水簌簌落下,声音哽咽:“凝儿,我输了。” 她还是输了,彻彻底底的输给璞玉了,这么多年她从未赢过她一次。 年幼时画艺不如她,聪慧输给她,如今更做不到她那样随性洒脱。 赢,淡然处之,败也从容。 长夜漫漫,璞玉在窗前里描绘天边皎月,明月如勾,月色如霜般静默无声,心绪不宁,索性搁下笔,躺在一旁竹摇椅之上,欣然赏月。 玲盯收起纸磨笔砚后,立在一旁为她打扇,柔声问道:“小姐,是不是累了?我扶您进去休息。” 璞玉拍拍身边的椅子道:“玲盯,别忙了陪我坐会。” 淡白的月光轻柔地洒下来,落在青石板砖上。凸的一面映着月白的光,似顾盼的眼;凹的一面,依然深一块浅一块夜色,与人心出其相似,被偏爱的人是道白光,时时放在心头;其他人都浸在夜色中,存在,却看不到。 在他的心中她是浸在夜色里的人,她该庆幸欣喜的。 璞玉扶额无奈道:“玲盯,今天他没有去,我有些失落。” 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惊恸,一闪而过,她极力想抓又抓不住。 这惊恸太陌生,她也模糊了。分辨不出是为生生错过而恸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而恸。 玲盯已经听玲珑说过今日之事,冷静道:“小姐,今天皇上不去,未必不好。” 璞玉“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玲盯也是,殿内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玲盯的意思她明白。他不去,教她看清了他的心,无她,对林晚晚爱得深沉。他只是单纯被她的画所吸引。 那她的心呢? 求而不得的东西,她不愿强求,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得来的感情又会有什么好结果?离宫后,她会将这里全部忘却。 他的画呢?终究成了她完不成的夙愿。 她虽不薄凉健忘,也经不住时间点滴消磨。不见也不念,时间一长,大概他的音容脾性都模糊了。 兴许是她真的累了,认床认得十分厉害的她竟然睡着在摇椅中。玲盯掩实窗子,取来薄被给她盖上后,轻手轻脚的退出,为她关上门。站在石阶上,看着走道两侧微微摇晃昏黄的灯火。皇上对小姐并不是如何梦瑶所言,全然无情,可自古帝王多薄情,今夜点亮阁中烛火,他日也会点燃他处。 玲盯心中认定,皇上不是小姐的良人。 第二十六章再约 时日暖和,苑中一树杏花开得如火如荼,香气郁郁醉人,清风穿过树叶簌簌之声,像是春日细密小雨,那声音窸窣悠远,好似来自遥不可及彼岸。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流逝,春花,秋日,夏日,冬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陌上花已开,君却缓缓不归来。 她终究是错付了真心。他首先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是后宫众人的倚靠,最后才是她的夫君。后宫佳丽明争暗斗,只为争得他的一丝恩宠眷顾。 古语有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人不曾欺人。如今她身陷局中,也糊涂了起来,她曾有一瞬奢望与他结发夫妻,恩爱两不疑。 正是宁神思索间,被一阵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声惊扰,欲要起身,奈何小腿发麻,如群蚁啃食般麻麻疼意顺着小腿蔓延至整双腿,身躯本能僵住,蹲回屋檐下,一动不动。 玲珑连忙向前扶起她,落坐在一旁的雕花桃木椅中,仪和殿内监守着宫中礼仪行礼后,声音恭敬传口谕:“皇上口谕,有请璞嫔到仪和殿用午膳。”循例谢恩,赏了内监银两。 她身着碧色常服,一枝桃木发簪绾住三千墨发,素颜朝天,她喜爱如此简单的装扮,若是妃子这般模样面圣委实有些不妥。只好进殿梳妆,换上件淡白宫装,裙摆处赫然绣着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花开灼灼,灿若云霞,墨黑长发绾成碧落髻。妆成立即带着玲盯前往仪和殿。 从最南端的南厢苑到皇宫中心的仪和殿需走过花开满园春意深深的桃花林,绕过花团锦簇的御花园,路过碧绿而宁静的碧莲池,最后还要走上白玉砌成的露天广场。 南厢阁与仪和殿的距离,就如同他与她的距离。 她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名,他是万众瞩目的国君,她走到他的身边需要绕过整个天下,需斗过整个后宫。太漫长,太黑暗。 她要不起,也不想要。 放眼望去,她脚下笔直大路的尽头是座红门金顶宏伟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屋檐卷翘,飞檐上展翅欲飞的凤凰由檀香木雕刻而成,青瓦浮窗,玉石砌成的墙板,顺势而下是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下沉,祭台中央竖着根柱子,柱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闪着温润的光泽白玉铺造的地面延伸至她的足下。 处处皆是奢华精致,展示帝王家的威严权势。 走至仪和殿前,却见他负手立在一树玉兰花下,面带笑意。日光融融,浮光照在一树玉兰花上,花瓣玉洁,泛出骨瓷样光晕,斑驳光影落在他俊挺的身上,丰神俊朗似九天之上的神祇。 她向前盈盈行了,笑意嫣然:“臣妾见过皇上。” 风吹过,残花落叶落了一地,他面带笑意,绣工精致龙纹软靴一步一走踏在花落满地的白玉石阶上,步子缓慢,脚步静谧无声,仿若步步生莲,一路盛开。节骨分明的手掌伸到她面前,道:“免礼。” 她会意一笑,握住,笑盈盈道:“谢皇上。” 与他步履从容,携手进殿。 一队宫女手捧食盒鱼贯而入,片刻时光,摆满了一桌子珍馐佳肴。用完午膳,他与她坐在屋内品茶。 他放下手中清茶,看着她道:“昨日朕不是故意爽约。” 璞玉轻抿一口手中清茶,初入入口中,味道青涩,渐渐进入喉咙,清甜回笼,唇齿留香。 这茶好极了,香气不张扬,香沉水中,用心则有,不用心则无。 与皇上说活不答话就是不敬,只好放下手中清茶回答:“臣妾知道。” 他又说:“朕昨日有急事出宫,回宫已是深夜。朕去到桃花林时,你已经离去了。” 昨日等不到他时,她彻底放弃了,此刻听闻他如约前往,心湖仍如古潭静水,丝毫未动。 还真是心有所想,日有所盼;无欲无望,心中平淡。 璞玉敛起笑意,深垂臻首,低语道:“夜色降临,已经无法比试了,心中以为皇上不会来了,臣妾便转身离去了。恳请皇上原谅。” 时辰已过,无法画画了,她等在那里也毫无意义了。 他笑道:“失约之人是朕,你并无过处,不必道歉。”顿了顿,又道:“今日你我皆有空闲,不如现在比比,一补昨日遗憾,如何?”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弥补也不是原本的模样了,如同她昨日满心期待的比试,今日已变成无法拒绝的请求。 皇帝满心欢喜的请求,怎么婉声拒绝都是不敬。 璞玉笑笑,轻声回答:“好。” 他笑着命殿中宫女取来纸磨笔砚,牵她到门口处,指了指眼前景致,朗声道:“太阳灼热,去桃花林太热了,屋檐下阴凉,在这儿比试。” 天空湛蓝如一望无际的沧海,清浅柔白的浮云飘飘荡荡,如一场虚无的梦,殿前花满枝头,迎风盛开,偶有白玉花瓣坠落,落满一地芬芳。 殿前笔直大道上有位蓝衣内监疾步而来,面容逐渐清晰,原来是徐泾。 徐泾走到殿前,来不及擦去脸上汗珠,忙着跪下行礼,恭声道:“奴才参见皇上,参见璞嫔娘娘。” 他敛起脸上笑意,沉声问道:“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徐泾却意外地沉默。 璞玉是何等聪慧通透的人,一看徐泾这焦急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徐泾必定是有要事找他,而她不能听。 璞玉弯起眉眼,笑得温柔,轻声道:“臣妾先告退。” 他望着已经摆好的纸磨笔砚,道:“玉儿,你去内殿等朕,朕一会儿就来。”她风轻云淡的笑着,宛若不在意,但他不愿再次失约与她。 徐泾从怀中拿出一本奏折,双手奉上,说道:“林家来消息,请皇上过目。” 殿中焚着宁神香,一殿的静香细细,静默无声,只闻窗外风过绿叶间的簌簌声响。 璞玉心中顿生无趣,只好打发殿内宫女寻些书籍来,倚窗而读,打发这百无聊赖的闲等时刻。 徐泾望着她手握书卷倚窗而读,身着月白宫装,墨发绾成碧落髻,淡雅中透着几分出尘气质,清眸顾盼间流光溢彩,红唇间荡着清浅淡笑,着装轻简,气质清雅温婉,一如从前。 他的心蓦然有些发虚,或是他对她一再做了亏心事。昨日因林小姐拦住将要移驾桃花林的万岁爷,今日又因林少爷扰了他们兴致。 她放下书,含笑道:“公公前来有何事?” 第二十七章赏月 徐泾掩住心中虚意,笑道:“皇上吩咐奴才取些点心给小主解闷。” 璞玉笑得灿烂,灿若夏花,道:“有劳公公,请公公务必帮臣妾向皇上转达谢意。” 绿豆糕香糯滑软、竹韵露口感饱满,色味俱全。竹韵露爽口馥香与甜腻的绿豆糕是绝配呀!! 璞玉无心食用,全然沉浸在书本中凄婉爱情故事中。 书中女子是由狐妖幻化而成,美得倾国倾城,爱上了人间帝王,放弃千年修为来得人间寻求真爱,最终落得满身情伤。璞玉心中一阵唏嘘,世间最缥缈的莫过于帝王之爱。 她如今是得到皇上几分宠幸,若是时间久了,她红颜渐老,而他每日在不同年轻貌美的女子中流转,他还能记起她么? 常言道:帝王家多薄情。只怕还未到那时他已然连她姓甚名谁都抛掷脑后了。 又转念一想,她终归是要离开这个黄金囚笼的,怎会在这儿老去? “玉儿,在想何事,如此入神?”一道清越之音从身后传来。 她连忙收起心思,扬了扬手中书卷,笑意清浅道:“被书中故事吸引罢了。” 他接过她手中书卷,随意瞥了一眼,又随手将书卷搁在桌上,笑着说道:“天色已晚,已经无法作画,不如赏月如何?” 苍穹漆黑,一弯如勾明月高挂,月边染着清浅透明的光亮,星星稀疏。殿前一树树开得如火如荼的玉兰花在昏黄烛火照耀下,玉洁花瓣闪着微光晕。 她在清斋寺,在家中,一树桃花下赏过月,从未在宫中赏过月。于是心中期待,欣然应允。 他接过徐泾递过来的美酒佳肴,放下皇帝仪仗,独身与她前往,才走了几步,还未到殿门前,有内监疾步入殿禀告,晚妃求见。 最后两人赏月之行变成了皇上与两位妃子同行,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内监,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仪和殿,热热闹闹的。 清静寂然尽失,皎月美酒也无心欣赏了。 璞玉与晚妃分别走在宋瑾两侧,璞玉静默无声走着,晚妃笑意嫣然,偶尔微微从侧头与皇上闲聊几句,两人皆是容颜出彩,并肩而行,就像是一对画卷里走出的璧人。 璞玉内心深处升起一阵陌生的烦躁。 “嗤啦”锦缎被划破的尖锐之声,璞玉直直倒下,宋瑾动作极快,却未接到她。她生生摔在地上。 “玉儿,摔伤哪儿了?”他声音有些发急,欲要弯腰将她从地面抱起。 璞玉轻轻摇头,笑道:“没有摔伤,好似花枝勾破了裙摆。” 她扶着他的手顺势站起,明亮灯光下,清晰可见,一道口子由她的膝盖处划至裙摆末端,淡白裙上一树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生生被划开成两半。 她掩了掩裙边,低声道:“臣妾先告退。” 他道:“朕送你回去。” 璞玉心中一晃,若是此时她抛下晚妃送她回去,必会震惊六宫,随意走了两步后,才婉声道:“臣妾已经打扰了皇上与晚妃娘娘赏月兴致。臣妾真的无碍,自己走回去,皇上不必担忧。” 宋瑾道:“无碍就好,回去吧。” 他明明看见她双手被擦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笑着说无碍,若是他此时扔下晚妃,强烈要求送她回去,只会给她惹来其他妃子的记恨。 一想到他的关怀会给她惹来烦恼,心中升起一阵烦躁。一方面他不愿给她带来烦恼,希望她过得随心所欲;另一方面,他有忍不住关心她。 回到殿中,左手掌上的伤口渗出些许血珠,刺骨痛意疼得直冒冷汗,让玲珑去请太医。 梁太医为璞玉挑尽手掌中的花刺,包扎好后,叮嘱道:“小主,伤口不深,但伤口尚未愈合前不可碰水。” 璞玉笑笑:“有劳太医了。伤口痊愈是否留有疤痕?” 梁太医如实回答道:“小主放心,我已经开了祛疤膏药。” 璞玉望着缠住重重纱布的左掌,好似不经意问道:“梁太医,我这左手还能如往常般灵活吗?” 梁太医已经在宫中做了多年太医,偶尔也会看见些宫外的钩心斗角,听着璞玉这般言语并不十分惊讶:“伤口未伤及胫骨,小主不必担忧。” 璞玉笑着谢过太医,命玲珑拿些银两给太医并送送梁太医。 屋中只有她玲盯两人,顺手将桌上药方递给玲盯,问道:“玲盯,看看这张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玲盯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个药方没有问题……小姐,你的意思今夜之事是有人刻意而为?” 第二十八章请安 伤口上了止疼药,刺骨疼意渐渐缓解,惊悸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转念一想,御花园内种着的尽是珍贵稀有花木,有专门的宫人照管,照料的宫人怎么会任由花枝伸至路旁勾住行人衣衫?花枝纤细易折,怎能划破衣衫,将人绊倒? 璞玉心中微微一凛,幸好不是右手。 到底是是谁?今日谁会走过哪儿? 她记得那条路向西而去的尽头是羲和宫,向东走会走到后宫最东边,而身怀龙嗣的裴沛住在东边的景云宫。这条路是裴沛每日请安的必经之路。如今裴沛已是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若是如她刚刚那样一倒,腹中胎儿不死也伤。 裴沛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今后之路也是荆棘丛生。 璞玉摇头笑道:“是我多虑。” 次日清晨去羲和宫请安,皇后未到,裴沛与晚妃同坐右侧,陈锦林与宁贵嫔坐在左侧,四人笑盈盈的聊宫中趣事。 晚妃陈锦林容貌倾城,备受恩宠,裴沛有孕,近日又被册封为裴妃,三人总是令众人艳羡,其中风头最盛便是裴沛,容颜绝美,皇帝恩宠,家族权势盛大,她肚中胎儿更令人虎视眈眈。 人人皆知皇上子嗣颇少,只有两位帝姬。若是裴沛顺利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皇后一袭绛红色宫装,雍容华贵,扶着宫女跨入殿中,在主位落座,众人起身行礼,皇后宽和地笑着,命人扶着裴沛坐下,说道:“你身子已经日益加重,不许你再行礼,好好坐着。” 裴沛笑着说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皇后娘娘日夜为后宫之事操劳,臣妾起身请安是理所当然的。。” 晚妃笑着接口道:“裴妹妹,怀有六个月身孕,胎儿已经成型,须得格外小心,可能不轻易磕着碰着了。” 裴沛风起云淡的笑着回答:“多谢晚妃娘娘提醒,臣妾已经谨记于心,日后必会事事小心。” 璞玉低头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温言软语,说得极为热闹,殿中一片和乐融融,宛若窗外暖暖春光落在开满花团的庭院一般,热闹和乐。 三人话里有话的聊了会,晚妃或许感到无聊了,话锋一转,笑意浅浅,声线柔和地问道:“昨夜璞嫔摔伤了手,伤口可有好些?” 众人皆朝着璞玉望过来,才发现璞玉半掩衣袖中的左手缠着重重白纱布。 璞玉慢慢回道:“伤口不深,没什么要紧的,昨夜已经传唤太医看过,也开了膏药,抹几天膏药应该就可以痊愈。” 晚妃转头对着侍立在她身侧的贴身宫女低语了几句,宫女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精致的白玉瓶子,朝璞玉走来,晚妃又道:“璞嫔是极爱作画之人,手上留有伤疤终究是不好。这瓶复原膏能愈合伤口,消痕祛疤。” 复原膏是顶好的祛疤膏药,不仅能愈合伤口,还能平复疤痕,淡化疤痕,令肌肤新生,恢复光洁。 她与晚妃无缘无故,晚妃为何给她这上好膏药? 璞玉仔仔细细地打量晚妃,双瞳剪水迎人滟,谈笑间尽是风情。她容颜美艳,却给人一种惊艳了时光的美好感觉,宛若一枝无欲无求的海棠花。只有两种人会无欲无求,一种是生性极为淡薄洒脱之人,另一种是将所求深藏心底,表面无欲无求。生性极为淡薄洒脱之人怎会在宫中地位屹立不倒? 思索间,那位宫女已经将复原膏双手奉至璞玉跟前,璞玉然玲盯收下,随后站起,按着礼仪朝着晚妃行礼,道:“臣妾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望了望璞玉的手,宽和地说道:“璞嫔你是画画之人,我就不提醒你手对于的画者的重要,回去后尊崇太医的话,好好上药。”璞玉笑着应允。 皇后又道:“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皇后话音一落,众人通通截住将要出口的话语,起身行礼,告退。 一时间众人散去,璞玉落下一两步,走在裴沛身后,风吹过,只听见环佩叮铃作响,她身上的胭脂淡香萦绕空气中,似有若无。她一边与身旁的晚妃闲聊,笑语嫣然,一边扶着身边宫女的手,抬起脚欲要夸过门栏。门口有些窄,不能同时过六人,璞玉此时只能停下脚步,等她。倏忽背后有股猛力,将她狠狠往前一推,整个人踉跄一步,身子重重地向外跌去。 离裴沛的背影越来越近,她来不及细想,身子奋力一挣,身子重重地扑在地上,额头狠狠磕在什么坚硬之物上,撞得整个脑袋嗡嗡发疼,眼前一黑,眩晕袭来,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闯入耳中。 难道她将裴沛扑倒了?璞玉心中发急。 第二十九章疑惑 漫天盖地的黑暗将她湮没。 璞玉、璞玉——是个女子的叫唤。那人为何这么撕心裂肺的叫唤她?她睁大眼睛追寻声音的源头,那个脸色白得骇人,垂散着头发的女人朝她移近,居然是裴沛。 裴沛猛然朝她扑来,她本能要逃开,身体如被人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唯有任裴沛的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凄凉地呜咽着:“璞玉,你杀了我的孩儿,还我孩儿命来……” 她很难受,宛如整个人淹没在水中,每一下呼吸都那么艰难。她极力要挣开裴沛的双手,但她的双手像是桎梏牢牢锁在她的脖颈,挣脱不开。 她高呼求救:“救我,救我……” “玉儿,玉儿……”是谁在叫她。轻柔的声线怎会有这么悲伤?语气为何又带着哭腔? 这声音好熟悉。 天旋地转,她误入了一片人来人往的人海中,周围有些嘈杂,很多人在低声说话,像是啜泣之声又像是在争辩。吵得她头疼欲裂,心中烦躁,猛地睁开眼睛。 她身上盖着水红色牡丹花开薄被,银勾勾着浅碧色帘子,若言坐在床沿紧紧地盯着她,眼睛发红,眼眶中盈满水汽。 若言惊喜地叫了她一声,声音依旧带着些许哽咽:“玉儿。” 屋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快步奔到床前,璞玉扫了众人一眼,轻声说道:“我饿了,玲盯玲珑,去替我煮点清粥。” 玲珑欢欢喜喜地笑道:“是,小姐,我这就去准备吃食。” 东边窗子半掩半开,天空沉碧,清风徐徐缓缓从窗外院中吹来,吹得帘子轻轻浮动,如风过水面时隐隐波动的涟漪,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她隐约记得那时摔倒后,脑袋重重磕在门槛上,晕厥顿痛,随后眼前一黑。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缠上了一层纱布,问道:“言姐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李若言一边扶着她坐起,斜倚在榻上,一边柔声说道:“你已经昏迷一日,现在已经是午后。” 已经一日之久,她有些意外,她晕厥这么久?一股强烈的不安恐惧兜头兜脑袭上心头,裴沛与她腹中的胎儿怎么样了?她是怎么回到净玉阁的? 她心中有好多问题要问,却被端着吃食推门而入的玲盯打断。若言接过玲盯手中的鸡丝肉粥,亲手喂给璞玉。 璞玉心中忧虑重重,喝了两三口粥,就直直摇头,不愿再喝。 李若言吹凉了勺中肉粥,又递到璞玉面前,温声说道:“玉儿,再喝点粥,把身子先养好。”璞玉蹙眉,摆手拒绝。 李若言看她兴致恹恹的,不愿强求与她,便将手中的碗放回托盘上,对旁人道:“我在这儿陪着璞小主,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退去,璞玉低声问道:“言姐姐,裴妃与她腹中的胎儿有没有受伤?” 李若言不解地问道:“裴妃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你平白无故怎会摔倒?” 璞玉远远看着木桌上的素白玉胚的青花瓷瓶中一枝挤挤挨挨开满枝头的桃花,灿若云霞,寻思片刻,轻声道:“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那人本意应该是让她将撞倒裴沛,令裴沛流产,然后她就是罪魁祸首。裴沛痛失腹中胎儿,她背上谋害皇嗣之罪,一箭双雕。 李若言闻言大吃一惊,说道:“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如此大胆?” 她收回目光,看着若言,认真地说道:“此人极为聪明。” 裴沛与晚妃两人相谈甚欢地走在众人前面,早已将无数人的目光吸去,谁会注意一个稍几分恩宠的嫔妃?后宫之斗中,有孕嫔妃往往都是众矢之的,何况风头大盛的裴沛,想让裴沛流产的妃子大有人在,难以推测是何人所为。 若言皱眉问道:“玉儿,你当时看见是谁伸手推你或者记得是谁站在你身后?” 她低下头,床榻上丝滑薄被上绣着三月呈艳态的牡丹,红一片粉一群紫一簇,花开正艳,仪态万千,宛如一片春日花海。耀眼明艳的颜色刺得眼睛有些发酸,锦被上大片繁花渐渐模糊,好似那日,一众妃子皆涌在门口。她心思全落在裴沛身上,无心留意身边是何人。 她说道:“人多繁杂,我没有留意。” 若言低低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待你能出去也无从查证了?。” 什么叫待她出去也无从查证?短短几日时光,怎会无从查证?难道她已经被扣上谋害皇嗣之罪了?若是这样,她有怎能安然无恙躺在阁中静养。尽管心中疑问重重,她脸上神色如常,不疾不徐问道:“言姐姐,那****晕倒后又发生了何事?” 李若言如实回答道:“你晕倒片刻,皇上就到了。看到你晕倒在地,裴妃有受到不小惊吓,当场就说:璞玉走路不小心,撞伤自己,又无意惊吓到裴妃,罚三个月俸禄,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能离开南厢苑半步。”皇上摆明偏袒裴沛,但这个惩罚却对玉儿毫无害处。 夜色融融,天边明月皎洁如白玉盘,月光平静柔和似水,夜风徐徐,穿过院中长廊,钻入屋内,拂过脸颊,搭在肩上的长发被它悄无声息掠动。 遣退了所有人,一室安静,烛光微微摇晃。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依旧了无睡意,只好披衣,赤脚走到窗前,明月朗朗,春意盎然,她无心欣赏。 宋瑾相信她没有存心害裴沛吗? 若是他信,他为何要罚她面壁思过一个月?若是他不信,她又怎么能好端端地站在净玉阁中? 忽然背上披上一件衣裳,瞬间一双手臂将她搂入温暖宽厚的怀抱中,背脊一暖,倚进他的怀中。 他浅浅的气息清缓地扫过她的发顶,语调轻柔:“刚刚醒来,怎么就站在窗前吹风?” 她轻轻阖上眼帘,轻轻道:“睡不着,屋中又有些烦闷,便起身吹吹风。” 第三十章心迹 他声音含糊“嗯”了一声,双臂松开她,伸手将窗子掩实,道:“夜深露重,你身子虚弱,不可吹风太久。” 璞玉随着宋瑾走到床榻边,寻常他留宿净玉阁皆是她为他更衣,但今夜她左手有伤,有些不便,于是轻声说道:“皇上,臣妾唤个丫鬟替您更衣。” 闻言,他却一脸笑意,道:“不必,玉儿的手不方便,朕为你更衣。” 璞玉急声道:“臣妾自己可以,不必劳烦皇上。” 他倏忽静默。 片刻后,她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为什么不说话?他真有为她更衣的打算? 忽闻“嗤”的一声笑意打断了她的思虑。她猛然抬头,只见他黝黑的眸子中含着浓郁的笑意,全然不似往日清浅疏离之笑,眉眼飞扬,嘴角上翘,正觉这笑意颇为古怪,他笑容一晃,目光中饱含雅痞之气,顿时她心头一亮。 她肯定地说道:“皇上,为何刻意逗我?” 他已经褪好衣裳,斜靠在雕花窗栏上,说道:“朕是真心之言,只不过看你皱眉沉思像极了只小狐狸,不禁发笑。” 璞玉换好衣衫站在床榻前,他一拉过她的手,顺势抱住她,轻轻一转,便将她放在床榻内侧,她枕着他的手臂,发问:“皇上,一而再,再而三说臣妾像只小狐狸。臣妾愚钝,不知皇上可否告知臣妾何处像狐狸?” 狐狸品性狡猾刁钻,如狐的女子该是多疑细致聪敏,容颜明艳妩媚,她自认为她是温婉宽和,容颜凡凡之人,实在是相差甚远。 宋瑾欢心一笑,声音低沉清朗道:“那股子聪明通透与狐狸的机敏十分相似。” 若是她真如此聪慧,今夜何至于落入这辗转不眠之境。 璞玉目光穿过她,落在透过轻薄窗纱洒落室内的半明月光上,微微一笑,春夜月光醉人如斯,这夜色里又暗藏里几多勾心斗角。她突然忆及那日将她推倒,令她身陷风暴中心的双手。 事后这几日若言明察暗访,竟一无所获,查不到那人半丝痕迹,也是,当时众人涌在门口,风头最盛的晚妃裴沛言笑晏晏走在她前头,谁会留意那双暗藏她身后的手。 醒来后,几度忆及当日,内心深处一直是阵阵不安,一是无法抓那双推她入风暴中心的手,二是皇帝为何将她圈禁于此,他信还是不信她? 可眼下能帮她寻到那双手的只有他,她拿出心中之事与他说。 她说:“皇上过誉。臣妾那日并不是无故摔倒,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皇上可是相信?” 他的五指就那样静静轻抚她的发端,思索片刻才说道:“朕相信。” 她是聪敏稳妥之人,该是明白她已经远离险境,撒谎对她没有益处,所以他信她。 璞玉弯起秀气柳叶眉,笑得欢愉,整个人温柔似江南山水,道:“多谢皇上。”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后,声音低哑含糊:“玉儿睡不着,正好朕无心入睡。” 原本枕在她颈间的手此时正隔着轻薄寝衣握住她的腰,把她紧密搂在他的怀里,另一只撩开寝衣钻入衣内。 她连忙抓住那只在她背部来回游走的灼热大掌,红着脸说:“皇上,白日批改奏折,深受案牍之累,如今夜已深沉,还是早些休息。”声音未出,她的双唇被封住,只发出呜呜之声,望着一双黝黑的瞳仁,含着浓重笑意,闪闪发亮,如夏夜星辰。 他顺势双手搂住她,轻轻一转,将她困在身下。 窗外夜色正好,屋内一室春光。 早晨,宋瑾醒来,她挨在床榻内侧沉睡,裸露在外的莹白肌肤上留着深深浅浅的痕迹,这些痕迹似乎训斥着他昨夜疯狂行为。 他怜爱抱过她,轻手轻脚地移到床榻中央,拉过丝被将她裹得只剩脑袋露在外面,向来浅眠的她没有醒来,昨夜该是把她累坏了。他吻了吻她微微发红的眼皮后,翻身下床。 她的眼皮轻薄于常人,哭久了会发红,久久不退。 候在屋外的徐泾注意到屋中轻微动静,立刻带着一众奴才进屋伺候皇帝更衣梳洗。 徐泾也是精明的人,无声进屋后,见只有皇帝一人坐着,床榻上浅碧色帐子紧掩,他很识趣地给身后几个奴才打了安静的手势。 璞玉总觉得昨夜一直有人压着她不放,睡得很不舒爽。好似有什么东西横在她的腰上,压得她的软腹酸痛,耳边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勉强醒来,床侧还是温热着,人已不在,侍寝妃嫔早晨该醒来为皇上更衣洗漱,她只得披衣坐起,锦被落下,她看着他留在她身上深浅不一的痕迹,脸上一阵燥热,屋内一干奴才在为他更衣梳洗,她出去不是,坐在这里也不对。 他穿好衣裳后,回头望向床榻,担心她被惊扰到,却见她已是身姿笔直坐青纱帐后,人影朦胧,他看不清她的容颜表情,轻声吩咐伺候奴才去门口处候着。 众人退下,他掀开帘子,坐在床榻边,她垂着脑袋,阖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一把搂过她,抱在怀里:“昨晚累到你了,怎么不多睡会?” 璞玉闻言羞得脸色一片绯红,声音低若蚊吟:“臣妾睡不着。”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微红的眼皮,把她从被中抱起,温声道:“起来用些早点后就好好休息,昨夜你都没有睡觉。” 璞玉闻言脸上发热如同火烧,又如浸在沸水之中,热意传至耳根处,连忙点头答应。 他含笑坐在铜镜前等她梳洗穿好衣裳后,朝她招招手,道:“玉儿,过来替朕绾发。” 她微微一愣后,慢步走来。一袭素净雅致席地长裙,袖口处银丝线绣着淡雅的兰花,三千青丝未绾披在背后,气若幽兰,温婉淡雅。 她红着脸低头,声音细微道:“臣妾绾发极为差劲。”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当她是谦虚,径直梳子放在她手中,微微一笑道:“朕相信你。” 他从铜镜中看着她纤细十指笨拙挽不住他的发丝,不禁提醒道:“玉儿,你要握紧头发。” 她全神贯注地摆弄她的头发,受教“嗯”了一声。 他倏忽头皮紧绷发痛,如同发丝被人揪住不放,眉头一皱。 璞玉连忙撒手放开他的发,皱眉道:“皇上,臣妾叫人进来为您绾发。” 他道:“不必。” 他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轻松绾发,又示意她坐在木椅上,笑道:“朕替你绾发。” 话音刚刚落下,两下敲门声不疾不徐响起。 “笃笃……” 时辰已经不早,敲门声是门外奴才提醒宋瑾要去上早朝的提示音。 璞玉弯起眉眼,笑得灿烂,好似春花,声线温柔道:“皇上的心意臣妾心领了,时间已经不早,皇上还是先去上早朝。” 他“嗯”了一声,又道:“玉儿,这阵子你安心待在殿内,不必担忧裴沛之事,朕会处理。” 璞玉心中一动,原来他罚她在殿中面壁思过,是为了让她避开这场争斗。她笑道:“臣妾多谢皇上。” 他问:“谢什么?” 璞玉笑而不语,起身送宋瑾到殿门口处。 她独自站在杏树下望着渐行渐远的宋瑾,心中甜蜜,笑意灿烂。 谢你相信我以及为我做的一切。 玲盯等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出言道:“小姐,早膳已经备好。” 璞玉遣开闲杂人等,殿中只有她与玲盯,两人分坐圆桌两端进餐,一室安静,偶尔响起瓷勺碰着白玉碗的细微清响。 璞玉放下碗筷,玲盯立即从食盒中端出一碗浓黑如墨汁的汤药,药味浓郁扑鼻,她微微一皱眉头,心中微微抵触。 玲盯误以为她是嫌药味浓重,说道:“小姐,此药味重,效果颇好。” 心动一时,情系一生。她不要沦陷,不可以心动。 她接过玲盯手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第三十一章难题 面壁思过期间,庭院清冷,无人来访,每日窝在阁中静心画画或是一杯清茶配上一卷诗集即可消遣整日光景,日子很是清闲舒心。流光似水,总是无声向前流淌,任谁也拦不住。 一月已过,明日起她得重回步步惊心深宫生活。 彼时是暑夏时分,夏蝉在藏身在枝桠绿叶间声声凄凉,一声比一声长,惹得人心躁动,加上屋中闷热。回廊檐下夜风清凉来袭,于是命人搬了桌椅摆在屋檐下,纳凉赏月。 璞玉坐在椅上,仰头吹风看月,背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若言身着一袭粉色衣衫,手握一束淡雅白莲,衣带随夜风掠起,翻飞如蝶,美得清新淡雅,朝她款款走来。 若言走至桌前,搁下手中花朵,关切道:“玉儿,你身体可痊愈了?”皇上罚她面壁,任何人皆不可以探视,若言已是一月未见她。今时见她面色红润,兴致颇好,忐忑不安一月之久的心终于放宽了。 璞玉捡起其中一朵,细细观赏把玩,道:“早已痊愈。如今这外头是何情况?” 面壁思过的这段日子里,殿外之事如被拦在墙外,没有丁点透进净玉阁中,最初她颇为惊奇,闷自困惑,刻意瞒她费力又无益处,深宫中谁会如此做?直到后来,徐泾送来几本书籍,让她解闷,又与她说,皇上让消息传不进净玉阁,一是为了让这场风暴与她真真切切隔开,二是让她安心养病。 若言沉思片刻,又笑道:“刘贵人、沈容华相继谋害裴妃已被打入了冷宫,外面快要闹翻天了,你现在出去正好。” 日子渐长,裴沛肚子已有七月大,孩子已经成型,她们怎会不及捉急?怎会有闲心顾及她。 璞玉微笑道:“不聊这烦事,玲珑新做芙蓉糕,言姐姐也尝尝” 若言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后,道:“玲珑厨艺越发厉害了,这芙蓉糕做得爽滑甜口。静书,回桃源堂带些果酒来。” 月明风清,美酒佳肴,与志同道合之人共享,乃人生一大快事。 两人喝深夜,人已微醺,才撒手散去。 一夜昏睡。 次日清晨醒不过来好似理所当然,直到她被玲珑叫醒,脑袋还肿胀昏沉得难受。玲盯就熬了碗醒酒提神茶汤给她喝,又伺候她梳洗穿衣,她终于稍稍清明些,便带着玲盯前去曦和宫请安。 到了曦和宫,其他宫妃温言软语地闲聊着,唯独裴沛安安静静的坐在木椅上,手握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散漫地打着,笑意浅浅看着他人闲聊,直到见到璞玉进入殿内,便把扇子递给旁人,手指微动,做了几个手势。璞玉脑中昏沉,并未深思,静坐在桃花浮雕木椅上,等皇后到来。随后其他妃嫔也络绎不绝到来,皇后扶着宫女坐在主位上。 天气闷热,人也不舒爽,加上昨夜尚未睡好,璞玉无心听她们一言一语间的交锋,待到皇后说众人散了,便直接回净玉阁补交。 一睡睡到午后,醒来时竟然下雨,夏日午后雨势泼盆,雨声重重交叠,繁乱清越,雨水顺着卷檐急流而下,落成道雨帘,雨水冰凉之气混着草木清新香气在天地间弥漫开来,清冽冷香,令人舒爽。 璞玉望着天色昏沉,雨水哗哗如柱,徒然忆起今日裴沛朝她所做的动作,连忙唤道:“玲珑,帮我去把大伞来。” 玲珑将大伞递与她,皱眉道:“小姐,我与您一同去吧。” 璞玉笑道:“也好。” 璞玉与玲珑走到观雨亭的静心湖边时,远远瞧见亭中已然坐有一个红衣丽人,璞玉径直朝她走去,玲珑连忙微微一扯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小姐,裴妃娘娘在那里。”静心湖中的观雨亭是宫中观雨幕的最佳之地,可如今裴妃娘娘在那里。 璞玉脚步未停,说道:“恩,我知道。” 玲珑一把拉住她,压低音量,声不及六耳,道:“小姐,别过去,过去会惹祸上身的。”裴妃身处危险中心,谁知会惹上什么祸事?宁愿错过美景,也不愿让小姐冒险。 璞玉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出门就是应她的约,岂有不过去之理?” 璞玉走至亭中,才得以看清她的容颜,笑明媚的笑意在精致美艳的脸上,整个人美得宛若月色下花意正浓的深红色西府海棠花,美丽又勾动人心,真是人间少有的倾城色。 璞玉道:“臣妾见过裴妃娘娘。” 裴沛淡淡笑道:“瑜贵嫔不必多礼,请坐。” 静立一旁的丫鬟将丝绒座垫放在石凳上,便带着玲珑退到一丈远,她笑道:“瑜贵嫔让我好等。” 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在酷夏室外,经历骄阳暴雨的苦等几小时,心中一阵愧疚,她真诚道:“娘娘其实不必等臣妾。” 有事相求与她,怎可不等? 她淡淡笑着,赞许道:“瑜贵嫔果然是聪慧玲珑之人。” 说完她却静默了起来,璞玉坚信裴沛约她来此不单是为赏夏雨景,该是有事与她说,裴沛等她几个小时,让她更坚定心中所想。 她又道:“那我直言了。我要你帮我留住这个孩子。” 璞玉沉思片刻,温言道:“多谢娘娘赏识。娘娘是福泽厚重之人,会化尽灾难,终得善果。” 她目光柔和温软好似一道春日烟波,落在她隆起的腹部,莹白五指怜爱轻柔的伏在腹部:“借你吉言。你若肯帮我,作为回报,我替你找出那日背后之手。” 璞玉望着檐下雨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接二连三坠地,脑中浮现那日凶险,若是那****将裴沛撞到,后果会不堪设想。只要一想到还未抓住那双手,终归是不能心安。 若是她帮助裴沛,虽能找出幕后黑手,眼下日子安稳,但是将来必会卷入宫闱之争。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找不出那双手又怎能轻易谈将来?若是只顾眼下安稳,日后又该如何安置?还真是道选择难题。 第三十二章遇见 璞玉抿了一口清茶,直接言明:“多谢娘娘赏识,但我无心于此,无法助娘娘一臂之力,望娘娘谅解。” 富贵权势并非她所求,而裴沛身后家族强盛以至于她必须依靠权势才能在后宫明枪暗箭中安身立命。 她与裴沛不是同道中人,不该在一起。 裴沛依旧浅浅的笑着,好似她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漫声道:“你不必如此急切的回答我,可仔细思量一两日在回答我。” 入宫是错,她本是随性之人,如今落得日日算计才可安生度日。若与裴沛结盟便是一错再错。 她不愿一错再错。 璞玉平静说道:“再度思量,答案也是如此。” 裴沛轻轻叹一口气,惋惜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强求。” 璞玉道:“多谢娘娘谅解,天色不好,臣妾先告退。”便起身离去。 裴沛望璞玉,眉眼温柔,白衣黑眸,三千发丝完成简单的发髻,清新婉约似碧莲池中的莲花。久居后宫,一如最初淡泊,不染丝毫浮华之气,未染鲜血。见她走至亭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油纸伞,撑着伞踏入雨中。 裴沛忍不住出声提醒:“这里刀光剑影无处不在,切勿粗心大意,今后好好保重。” 她脚步一顿,笑道:“多谢娘娘提点,臣妾牢记于心。” 裴沛怎么会知道是有人推她?难道裴沛查到了什么?那为何若言查不到呢? 正在聚精会神的神游,忽闻玲盯在她身低声道:“小姐,皇上在前面。” 璞玉放缓脚步,抬头一看,他立在青石板路的尽头,身姿挺拔,自从闭门思过那日起,她便未见过他,想来已有一月之久。 今日他坐在大殿中看奏折,雨水滴落,噼啪哗啦一阵乱响,清脆响亮繁杂,徒然想起中秋夜她蹲在南厢苑前红着脸说听雨的模样,于是对徐泾道:“将这盆栽带去净玉阁给璞嫔,给她赏玩,传她来与朕用膳。” 徐泾做事向来有效率,然而此次他似乎去得格外久,最终竟是一个人而归,只说她带丫鬟出门看雨。 听雨、看雨。她总是这般闲情逸致。 他随口问道:“可知她去何处看雨?” 徐泾如实答道:“不知。” 这确实是她的作风,自由随性,不拘束。他欢心一笑,出门寻她,刚到御花园,就见她一身白衣,撑着一把天水碧油纸伞,步子散漫,款款归来。 走至他面前时,随手把伞递给身后丫鬟,不疾不徐弯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他扶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拉到他的伞下,笑道:“免礼,撑伞去哪儿了?” 她微微一笑,道:“回皇上,雨势渐大,臣妾正要回净玉阁。” 他牵过她的手,瞬间眼眸中点点笑意散尽,似乎略过意思惊惶与急切,沉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徐泾不是说她的风寒感冒已经痊愈了吗?这手怎么会还是这么冷? 她低下头,只见身上衣衫白如雪,看不出湿透,如实回答:“臣妾的裙子湿透,有些凉。” 病刚刚痊愈,就跑出来淋雨,这身子不要了吗?有股陌生的怒意由心而生。他抓着她的手边大步疾走边沉声道:“随朕来。” 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在一步之前的他几乎挡住她眼前的路,然而前方的风雨也被他全部挡住。 窗外天色阴沉,雨声嘈嘈切切,如千万玉珠落盘,他对她的用心,她看得清晰,心中不是不感动。 可他是皇帝,皇帝不是普通人,身负天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他不是她的良人, 待她换好衣衫出来,只见他只身独自坐在窗前椅子上,她迈开步子走向他,礼貌疏离道:“谢谢皇上。” 他“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白玉碗,黑白相映,衬得碗里药汁浓黑如墨,散发着一股涩辣的味道,说道:“喝了它。” 人间五味,她不喜酸味,不食辣味。姜汤苦辣,她很不喜欢。 璞玉盯着他,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臣妾身体哪有那么娇弱。”言下之意是,姜汤就不必喝了。 他将药碗塞入她的手中,关切道:“身体好也不能如此折腾。衣衫湿透,容易着凉,喝着姜汤可驱寒。” 他的面容美如冠玉,温润儒雅,心府极深,行事果断决绝。她知道他心意已决,她只得屏气一仰头喝尽,药味从喉咙间窜上来,一股老姜辣味在弥漫口腔,水汽朦胧了眼眶。 他立即从桌上的碟子中捡起一颗蜜饯放入她的口中,道:“良药苦口。陪朕下盘棋。” 棋局开始,黑白对垒。 雨后夏夜,蛙声一片,月色朦胧如纱,繁星如碎钻洒满苍穹,令人向往。 宋瑾搁下手中的奏折,在窗前坐下赏月独饮,月下对影却成四人,心情大好,笑道:“星河灿灿的光辉在夜里越发分明,月色如胧纱,今晚月色真好。” 璞玉埋头案牍前奋笔疾书,倏忽停笔抬头,右手握着本书,道:“皇上,佛经与诗经有何关联?” 他接过佛经,认真发看了几页,思索半刻,才道:“好似没有。” 璞玉闻言笑得秀雅的柳叶眉弯弯,眼眸温柔明净,左手揉了揉酸累的右手,手腕处如同生锈,有些僵硬迟钝,婉声道:“皇上,臣妾抄完了。” 宋瑾“唔“一声,似乎想起什么事,含笑道:“玉儿,佛经与诗经都有个‘经’字。” 白日与他下棋,下到一半他便提议道,若是谁连输三局,就要同意对方一个要求,沉浸棋局的璞玉未曾多想就同意。 一失手成千古恨,她输了,他给了她一叠书,要求是将与诗经有关的书卷抄写一遍。 璞玉微微叹息:“如此良辰美夜需在这里抄了佛经,真是可惜了。” 他五指温柔抚过她的发,温言道:“玉儿,若是有把握赢朕,你就是让朕抄上一日诗经,朕也愿赌服输。” 璞玉闻言一笑,接过佛经:“臣妾会努力,终有一日胜过皇上的。望皇上记住今日所言。” 他却一把握住她的右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陪朕出去走走。” 璞玉扬了扬手中佛经,笑道:“臣妾还未抄完。” 第三十三章坦诚 他拿过佛经,放在桌上,温声道:“佛经是佛经,诗经归诗经。你不必抄。” 璞玉笑得开心,道:“我是诚信之人,愿赌必会服输。” 他食指在她鼻梁上宠溺一刮,笑道:“伶牙俐齿。” 白日那场大雨骤然而至,洗净了夏日难耐的燥热,给人带来了一丝舒爽空气中尚存留着水汽凉意与清新之气来,新月莹润如白玉盘,月色皎皎,令人心醉。她与他十指紧扣,步子悠悠,并肩而行。 白日斜风暴雨中他与她也是走在这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上,他走在她前方为他挡着风雨,或许,她在他的眼中该是有些特别之人。 徒然回忆起那年碧莲池中开满池子的睡莲、中秋雨夜里听雨阁之上滴答雨声、红梅雪夜清越箫音…… 他忽然拉住璞玉,问道:“玉儿,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璞玉望着眼前的汗白玉石砌成的柱子,脸蛋大热如火烧,她与柱子仅有一步之遥,若不是他拉住她,她估计已经撞上柱子了,低声道:“想到今日为臣妾挡雨,多谢皇上。” 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她立于他与石柱间,温热的唇如蜻蜓点水落在她的额上,声线温柔,道:“你我是夫妻,不必言谢。” 今夜苍白如霜的月光,不打声招呼,就如道春日暖阳直直照在她的心上。 她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一身白衣,一如当年桃花林中相遇时,面容美若冠玉,白衣翩翩,月光下衬得他更温润如玉。 面对这样的他,她交心与他,也是值得的。 六月初八,是宋瑾生辰。数日烈日灼心,令人苦热不堪,待到日落西山,夏暑稍稍散去,皇后遣人告知六宫,于泰安殿欢宴庆皇上生辰。 璞玉望着桌上白玉瓶中睡莲已然微微凋谢,手握朱笔在画卷上落下最后一笔,起身朝着玲珑,道:“玲珑,将画卷按顺序叠起来,然后用红色丝线将画卷订成画册,千万记住顺序不可错。” 玲珑望着桌上数十张莲花图,不解地问道:“小姐,你花这么多张莲花图做什么?” 这几日小姐日日早起去碧莲池画莲花,画到中午太阳渐渐毒辣,闷热难耐,有一日甚至从上午画到下午。纵然她家小姐自小爱画如痴,也甚少如此不管不顾。 璞玉笑得风轻云淡,道:“这些莲花图是送给皇上的生辰礼物。” 那年他曾在碧莲池边,要她画娇容多变的睡莲给他,那时的她拒绝了。她原以为画卷只是留住瞬间,然而睡莲娇容随时间而变化,那时的她不愿画,也画不出。 而今她用无数个瞬间堆叠成一个片刻,用数十张莲花图留住花容多变的片刻。 莲花图按着含苞待放到花已落尽成莲蓬的顺序订成一本册子,然后手捏册子一角,使莲花图飞快翻阅,入目便是睡莲花有花开到花落。 泰安殿建在因两岸种有临水照影的烟柳和湖中种满昙花而得名的林影湖边,时下正是六月,是昙花开放的季节。 璞玉带上玲珑装订好的画册欣然前往,进殿后,发觉帝后未到,晚宴未能开始,与众人相互请安后,就安安静静坐在席位上,视线透过半垂半卷细竹青帘恰好将湖中景色尽收眼底。 殿外唯有一条红木建成的九曲回廊晚蜿蜒至湖心亭,昙花静立湖中欲开未开,夜风忽而拂过,吹皱了一池湖水,惹起一阵水光潋滟。 殿中烛火通明,恍若白昼,一众妃嫔服饰华丽,妆容精致,然而最夺目是一身浅雾色丝绣纱裙的裴沛。她的席位越过晚妃,仅次于皇后之下且怀有七个月身孕。 她高高隆起的肚皮里是宋瑾尚未出世的孩儿。璞玉望向坐在上首的裴沛,不曾想对方也在看着她,璞玉微微一愣,随即朝她露了微笑。 她红唇轻起,笑道:“璞嫔,若言怎么还未到?” 璞玉道:“言姐姐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前来。”她与若言一直不喜宫中晚宴,所以若言索性称病不来,可想亲手将画册送给他,她便来了。 殿门口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闲聊,帝后携手而来,众人起身请安,晚宴开始,宫女们也端着佳肴整齐有序的进入。 晚妃笑盈盈开口说道:“裴妹妹自从怀孕后就胃口不大好,人也越发消瘦了,今日这粳米粥熬得精致爽口,妹妹多吃些,粳米粥对有身子的人十分有益。” 裴沛笑着回道:“夏季有些闷热,胃口有些不好,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笑吟吟地说道:“你胃口不好,也要尽量多吃些,你是有身子的人,吃些酸食会开胃。来人,拿些酸梅汤给裴妃。” 晚妃笑言:“皇后娘娘待裴妃真好,特地为裴妹妹备好开胃酸梅汤。” 裴沛自入宫以来颇受恩宠,怀有身孕已是众矢之的,晚妃一语指出裴沛又受到皇后厚待,无疑是将裴沛又推上风口浪尖, 皇后笑吟吟道:“裴妃身怀龙嗣是该注意些。内务府新排了支新舞,贺皇上生辰” 话音刚刚落下,乐师歌姬舞姬随后鱼贯而入,大殿霎时间丝竹管弦大盛,舞蹈翩跹。 “小主!”歌舞过半忽闻一声惊叫,璞玉直觉朝着裴沛方向望去,见到她脸色发白,双手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身下的衣服被鲜血染得鲜红,显得格外刺眼。 这一声惊呼,歌舞戛然而止,在座众人都朝着裴沛望去。宋瑾离开席位,一把抱起裴沛,急切大呼:“徐泾,宣太医。” 皇后望着抱住裴沛裴沛步伐急促匆乱的皇帝,口气温和,不见一丝慌乱道:“贵嫔以上的随本宫来,时辰不早了,其他人散了。” 众人散去,偌大的殿宇中瞬时陷入一片宁静,丝竹绕梁之声全尽失,仅有凉透的餐食,一室荒凉。 今夜又是个不面之夜。 第三十四章 殿外林影湖中昙花如火如荼开放着,幽幽清香弥漫在整个夏夜里,却无人欣赏,她手中画册中的睡莲也是花开正艳、娇容多变,他看不到。 回到净玉阁中,璞玉将手中画册放好在内阁书架后,朝着站在一旁的玲盯问道:“玲盯,依你看,裴妃的孩子还能保住吗?” 玲盯闻言稍稍迟疑一下,才说道:“裴妃娘娘失血过多,孩子保不住了。小姐,你是不是发现可疑之处?”她家小姐对宫闱之斗的态度向来是避之犹恐不及,这次怎会主动提及? 正当玲盯闷自不解时,璞玉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裴妃在晚宴上流产之事有些蹊跷。” 玲盯眼睛一亮,道:“小姐,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璞玉摇摇头,她不知道。正是难以猜到是何人所为,她才深觉此事蹊跷。 今夜宴会由皇后主办,不可能是皇后,皇后是个雍容聪慧之人,必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晚妃等第三方坐收渔翁之利的事;皇后也不可能让人轻易钻晚宴的空子,而有能力钻空子的晚妃、陈锦林两人因受刘贵人、沈容华谋害裴沛牵连双双被禁足,今夜才解除禁足。到底是谁?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连皇后都未曾觉察到。 次日清晨,真相立即大白于天下,这幕后凶手是与裴沛同住一宫的陈贵人,同一时间晚妃协理六宫的消息传遍宫闱。 璞玉思虑了几日,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本来皇后、裴沛、晚妃、陈锦林四人相争,争到最后必有人伤,对于陈贵人有利而无害,陈贵人为何要做如此危险之事? 陈贵人往日虽莽撞、好出风头,也不至于做出这般没有头脑之事。 裴沛流产、皇后被斥失职、晚妃协理六宫,最大的受益人是晚妃。 六月中旬,暑热更胜,一场泼盆大雨终于姗姗而来,碍于烈日炎炎已有几日未出门的璞玉欣然带着纸磨笔砚去听雨阁。眺望中央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撑着伞在雨中奔走,这场暴雨,冲散了一连数日难耐的干旱和炎热,给万千百姓带来了清馨水气,可宫中仍陷在裴沛失子的重重疑云中, 忽闻背后传来环佩叮铃的细微翠响,回头一看,那人身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裙,云髻峨峨,戴着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站在她身后一尺处,璞玉朝她,礼恭敬道:“臣妾参见皇后。” 她笑吟吟地说道:“免礼。宫中快要闹翻天了,还能在这儿安心静气的赏雨作画,璞嫔好兴致。” 大雨天出门不是出门赏雨,就是有要事出门,却不希望人人皆知。 皇后身边仅仅有青禾跟着,她们两人衣边裙角皆被雨水微微打湿,璞玉不认为她们来听雨阁是为赏雨。 皇后寝宫羲和宫位于六宫中央,离观雨亭颇近,观雨亭是极佳的看雨之地,而听雨阁偏南边,楼阁高起,并非最佳的看雨之地。大雨泼盆中,皇后若是为赏雨而出门,何必舍近求远? 璞玉不想与皇后绕弯,说道:“皇后娘娘过誉,臣妾不过是个闲散之人,来这儿消磨时间而已。不知娘娘在百忙之中来找臣妾所为何事?” 皇后道:“璞嫔不妨猜猜本宫为何而来?” 裴沛痛失腹中之子,虽说凶手已经抓获,可仍有重重疑云,皇后是为此事而来,若是为开罪于她,皇后怎会特意在这大雨之日,悄然来访。 璞玉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娘娘前来,应该是要与臣妾联手找出残害皇嗣的幕后真凶。” 皇后赞许道:“璞嫔果然冰雪聪明。” 璞玉一笑:“娘娘谬赞,宫中谁人不是七巧玲珑心。娘娘为何选我?” 上一个雨天,裴沛曾希望与她联手,如今皇后也与欲她联手。裴沛怀着身孕,欲要谋害她的人很多,不可轻易与人联手,不然被谁害都不知道,那时她正在被人所害,她向来不慕权势,裴沛找她合作是上策。 而皇后如今虽被革职,但她久居深宫,想必权势已如大树根藤般盘根错节,找个合作伙伴并非难事,而她并不是她的最佳选择。 皇后轻轻抚着精致的鬓角,笑得温和,眸光却异常锐利,道:“晚妃并非我所惧,她早晚会被连根拔起。你在皇上心中是特别之人,或许今后你可以与她抗衡。” 她是谁?是倾国倾城的陈锦林?是裴沛?还是何梦瑶口中皇上的青梅竹马林晚晚? 璞玉说道:“臣妾是平庸之人,指望能在这后宫安稳度日,只能辜负娘娘错爱。” 在后宫之中谁人皆可能不争不斗安稳度日,唯有皇上喜欢之人不可,而你璞玉此生注定不能安稳度日。皇后沉思片刻,温声道:“晚宴上除了裴妃碗碟边沿被抹上药物和薏米、粳米被人用药物泡过以外,库房中的薏米、粳米也全都被药物药物浸泡过,而薏米、粳米都是由徐州进贡。” 徐州知府是李若言的父亲。原来当日推她只是小计,然而陷害她收买李知府在进贡事物中下药才是后招,璞玉心中明朗,皮肤渗出疙瘩。 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一是让可让裴沛流产,二是她背上了谋害皇嗣与后宫妃嫔牵涉前朝的罪行。这两个罪行皆是死罪,看来有人要治她于死地。 璞玉笑道:“多谢娘娘相告,他日臣妾若是送上大礼,望娘娘不要拒绝。” 皇后说道:“本宫定不负你所望。若是日后你改变心意可随时来羲和宫找本宫。” 皇后看着璞玉衣着素雅清淡,发间也只是用一支碧玉发簪绾住,其实她的姿色在宫中不过是中等之姿,只是她气质婉约,聪慧淡薄,使得她独成一道平静美好风景。 玲盯望着皇后带着青禾离去,直到消失在阁楼尽头处,才唏嘘说道:“竟出了这一箭三雕的毒计,心思不简单。” 璞玉道:“这里是后宫,心思简单之人早已死去或是失宠住进冷宫中。” 玲盯收起桌上画卷,问道:“既然如此人心险恶,小姐为何不愿与皇后娘娘合作这次,将欲要害我们之人斩草除根?” 璞玉摇摇抬头道:“有第一次依附便会有第二次,最终我们只能依附于皇后,躲在屋檐下,就得仰人鼻息度日,那不是我所求的。而且有权势的地方,就有争斗,怎么可能除尽。玲盯,明日你去联系哥哥” 第三十五章柔情 等了几日,终于等到璞琛回消息,他约她明日在昭和宫相见。 昭和宫是后宫与前朝最相近的宫殿,璞玉从未去过,可曾听绿枝提起过,昭和宫无人居住,却每日皆有人打扫,甚少有人那里,若是她贸然前往必会惹人生疑。 璞玉醒来,窗外的天渐渐破晓,晨曦清辉如同银灰色的轻纱透过半开半掩的窗子落在窗下方寸之地,屋中晨曦微与尚未离去的暗色交织,万籁俱静。一只手霸道的横在腰间,她轻手轻脚地拿开,起身欲要下床,身后的人手臂使力,将她纳在他怀里,温热气息在她的耳边徐徐,:“天色还早,在陪朕睡会。” 他的俊颜与她近在咫尺,可屋中烛火未点,她看不清他的容色,只闻得他的声音里满是浓浓疲倦。 前朝的事情本就繁重,那样千头万绪,又加上裴沛陷入昏迷,裴沛贵为裴妃又是裴裴丞相嫡女,此事容不得敷衍了事,他得顾着前朝又得彻查此事还裴沛公理。如此这般他怎么不疲倦?璞玉指尖轻轻抚着他的眉眼,轻轻一叹息。 昨日下午若言来净玉阁问她,:“玉儿,你为何还要继续暗中调查裴沛流产之事?” 自听雨阁回来后,她开始暗中查裴沛流产之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些许收获。她笑道:“因为此事牵涉到你我。” 若言低沉的语气中含着质问的意味,道:“你昨日不是已经知道今年薏米、粳米是由宁嫔的父亲进贡了吗?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卷入这场纷争中?” 若言是随和之人,总是温言软语待人,很少会说这样的话。若言今朝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担忧她。 若言的话如道警钟,敲得她暗自扪心自问,已经知道薏米、粳米不是徐州进贡,此时已然牵涉不到她和若言,她为何执意对此事刨根问底,非得找到找到证据才肯罢休? 昨夜深夜他来到净玉阁时,摇曳烛火下,他脸上满是疲倦,脸色憔悴。她心中一紧,如同被只手紧紧攥着,微微发疼,心中却豁然开朗。 她想要为他分忧。 手指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她抬头凝望他,见到他眸子惺忪,单手撑在床榻上,支起半个身子,含笑道:“玉儿,朕的生辰礼物呢?” 昨日徐泾捧着一个玉如意,说这就是净玉阁送来的贺礼。他迟疑了,他真真切切的记得那****一身白衣安静坐在席位上,桌上明明放着一本红线装订的册子。既然带来了,为什么又不送,他要亲自问清楚。 璞玉闻言笑得温柔如水,道:“臣妾不是已经送了么?” 她眼眸似水倚在他的怀中,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帘,温声道:“玉如意哪能算是大礼?当日可是你自己说要送朕大礼,今儿怎能赖皮不认账。” 那日天气是那样的好,天空沉碧,万里无云,茶余饭后时他与她闲坐在仪和殿后的桂树下对弈。璞玉难过看着胜负已定的棋局,她又连输三局,若是他在让她抄书,她也许抄到明早还未必能休息,忽而灵机一转,笑道:“你生辰之时,臣妾送你份大礼,全当做惩罚,如何?”他欣然应允。 他扬着眉眼,嘴角上翘,璞玉不禁迷失在在他的笑容里,红着脸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点燃桌上烛火,从书架上拿下画册递给他,笑盈盈说道:“臣妾是诚信之人,从未想过赖皮。” 他接过画册放在书架旁的书桌上,一页一页翻看,她画的是碧莲池中的睡莲,朵朵睡莲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他又一连翻了几页,惊觉荷花稍稍有些不同,第一页是睡莲含苞待放,这页的睡莲花微微开。他翻页的手一顿,难道这本画册画的正是碧莲池中睡莲花开到花落,心中一阵柔软,从画册抬头看向她,她弯着眉眼笑,拿起桌上的画册,说道:“皇上,该这样翻开。” 画卷在她指间飞快翻动,映入眼帘是睡莲花容渐变之景。他仲愣,她居然做成了,心中升起阵欢喜,连人带画拥入怀中,曾经他在碧莲池边的话,在她手中变成现了。 她身着平日幽居净玉阁时的素色衣裙,长发未绾,脸上笑意盈盈,眉眼濯濯,清秀的五官算不上倾城色。然而就是这样的她,撩动了他的心。 候在门外了徐泾玲盯,听见屋中动静,立即带着洗漱用具和衣物轻声进入屋内,只见两人站在书桌前,璞嫔背对着他们被皇上抱在怀中,而皇上低着头温柔的吻着怀中的人。 徐泾玲盯愣在门口处,不知如何是好。 璞玉听见门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是宫人进屋为他更衣洗漱,脸顿时又热又红,如同火烧,这把火直直烧到耳根后,璞玉微微侧头躲开他,声若蚊吟:“皇上,有人。” 宋瑾朝愣住的徐泾玲盯瞥了一眼,不悦道:“出去,等朕叫你们再进来。” 徐泾心头一惊,连忙带着愣在一旁玲盯退到门外的青石阶上,可心仍如海浪翻涌,久久不能平复。 他在皇上身边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如此,不顾帝王威严,衣装不整的搂着一个女子,而且还眉眼中尽是笑意,宛若得到心仪之人青睐的情窦初开男子。 璞玉深垂臻首,恨不得找个地缝躲着,永世不出来。他看着她,紧紧搂着她一会儿,含笑安慰道:“玉儿,你不必害羞,你我本是夫妻,做这些事本是天经地义。” 夫妻本一体,恩爱生死同。 他轻轻的一句话把她整个人推入了云端,欢喜得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他的那句话在她的耳中萦绕。 她伸手挽住他白皙的颈,把头埋入他的胸膛,含糊回答:“臣妾知道。” 他总有那样的本事,三言两语就轻易将她的心扰乱成一片。 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一束明亮温暖的光划破天际,他该去上早朝了,他温声道:“时辰不早了,玉儿为朕更衣。” 她伺候他穿好衣衫,替他理好衣襟,又亲手为他扣好玉佩香囊等物件,可惜的是,绾发,她真的只能有心无力,无奈道:“皇上,臣妾不会绾发,臣妾叫人进来为你绾发。” 他朗朗而笑:“不用,朕自己绾发就可以了。” 她含笑看着他绾发,这是她第一次如同寻常人家夫妻一般为他洗漱更衣,衣襟袖口皆是她所整理,并未假借他人之手。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檐牙高啄,盘盘焉,囷囷焉,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璞玉画得正是入神,只闻一声:“奴才,见过璞嫔娘娘。”本是不予理会,这不痛不痒、语调平平的声音像极了哥哥璞琛,璞玉轻瞥一眼,只见是位内监垂着头,看不清容貌。 哥哥如此骄傲的人,怎会穿内监的服饰,璞玉摇头一笑,自己竟然心虚至幻听,随意说了声:“免礼。”不在理会,专心凝神画画。 玲盯惊恐看着那人,倒吸了口气,欲要出声,那人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做着安静的手势。 第三十六章栀子花开 宋瑾指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含笑道:“小李子,把桌上这些甜点带去给净玉阁给璞嫔尝尝。” 小李子恭敬道:“喳。”收起糕点,放入食盒中,欲要转身离去,又闻皇上朗声吩咐:“天气炎热,甜品容易腻味,你先去御膳房备些冰汤再与甜点一道送去净玉阁。” 徐泾瞧着宋瑾坐在案牍前翻来覆去翻着一本画册,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百看不腻。 他大胆问道:“万岁爷,您这是什么宝贝儿?”可翻得这样快,能看得清楚册中字画么? 宋瑾停下手中动作,轩一轩眉,不答反问:“徐泾,你认为有人能画出睡莲的娇容多变吗?” 徐泾一头雾水,诚实回道:“没有人。”臻贵妃娘娘和陈之意夫子可谓是画艺界翘楚,可最终皆以失败告终后,他便不再相信存在画出睡莲多变的人。 宋瑾将画册递给徐泾,眼眸中带着浅浅笑意,心情大好道:“她画出来了。”去年那****的莲花图已足以令世人惊叹,然而今时今朝的睡莲图更胜从前。 这样一个衣裙素淡,温婉似江南山水的她总能左右他的喜怒哀乐,然而她似乎一无所知。宋瑾低低轻叹。 小李子回来了,宋瑾问道:“璞嫔可有说什么?” 小李子道:“回皇上,璞嫔不在净玉阁内,一早就去昭和宫画晨曦了,至今未归。” 宋瑾道:“徐泾,立刻去御膳房再备甜点和冰碗。” 徐泾提着食盒随着宋瑾来到昭和宫,廊下七月栀子凝如脂,花开香飘满园,重重花枝在回廊地上落下重重斑驳的花影,回廊迂回曲折,三千繁华。而她一袭青衣衣站在回廊尽头,笑意温软,一如当年,素淡衣衫,发丝轻绾,素手执画笔的温婉干净模样如枝夏日潋滟池水中冉冉新荷。 徐泾轻声说道:“璞嫔娘娘真是雅致之人。” 宋瑾止步不前,慢慢道:“她终是不懂我的心。” 语调低落,宛如声声怨语,徐泾一凛,只见面前的人脸上那明晃晃的笑意已然消失于无形。 走廊尽头的她他身旁竟然站着玲盯和一名身姿挺拔的蓝衣内监,容颜清俊,眉宇间尽是温柔之色。 徐泾震惊,璞嫔与璞琛大人真是胡来,臣子乱入后宫乃是死罪。 三千繁华跃然纸上,璞玉随手将画笔递给玲盯,抬头看清身边人清俊的面容,仲愣片刻,低低声音是掩藏不住深深的欢喜,道:“哥哥。” 璞琛将手中的食篮递给璞玉,又从衣袖中拿出张纸张:“这是你最喜欢的吃食,你要的东西也在这里面。” 璞玉接过食篮,笑意愈加浓盛,眉眼间尽是温柔色,好似三月融融春光,道:“王大娘的挑花素与东集市苦茶?” 璞琛笑了,道:“玉儿,还真是一点儿没变”衣裙素淡,面容清秀,弯弯柳叶眉,笑意山水明净,温婉随性,人间五味嗜甜味亦喜苦味。 她弯着秀气的柳叶眉,抿嘴而笑:“一年未见,哥哥倒是越发玉树临风了。” 时光待人刻薄,幸而,厚待了她。爱画如昔,温柔依旧,一如从前。 璞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宫中凶险,你万事小心,我和父母亲都不希望你备受恩宠,我们只希望你平安健康。” 璞玉动容,轻声道:“玉儿知道,家中父亲母亲可还安好?” 璞琛道:“家中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忧。听于莺说,你在找晏希,可是有什么事?” 她淡淡道:“没什么事……” 人声隐约缥缈,难道有人在这里,璞玉心中微微一慌,猛然地回头,只见回廊下栀子花簇簇拥拥枝头盛放,如同朵朵白雪花,阳光下莹然生光,回廊蜿蜒空荡,了无人迹。 璞琛忙道:“玉儿,怎么了?” 璞玉再次仔细环顾四周,回廊空荡,殿门紧闭,稍稍压住了心中涌起那阵惴惴不安,道:“或许是我多心。但是此地不宜久留,你赶快出宫。” 回廊尽头三人渐行渐远,宋瑾在回廊的另一头推门而出。 璞玉回到殿中,绿枝立即喜笑颜开迎上来,欢声道:“小主,你可算回来了。” 璞玉轻轻一叹,青山易改,本性难移,绿枝心思至纯,喜怒哀乐显露于形,难负重任,问道:“绿枝,殿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第三十七章亲情 绿枝上了一杯清茶给她,然后欢天喜地道:“今早李公公送来甜点,就在刚才徐公公传您去仪和殿用膳。” 暗红雕花木桌上,青花瓷中插着新摘栀子花,光洁莹白花瓣胜似初冬小雪花,散发幽幽清香,如玉骨瓷盛着碧色犹如翡翠,微微透明的绿豆糕,卖相甚好,令人食指大动。 璞玉捡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唇齿留香,真是人间美味,笑意款款道:“绿枝,把这绿豆糕拿去与众人分了。” 绿枝连忙摇头,道:“这绿豆糕是皇上送来给您,奴婢不能要。”小主谦逊温和,待人宽和,对他们这些宫人更是以厚礼相待,时常赏些饰物美食与他们,可着绿豆糕是是皇上所赐,相较于往日终归是不同,她不敢接。 璞玉眼带笑意,温柔似水,声音轻柔道:“礼轻情意重,最重的便是皇上的心意,情意我已收。” 绿枝道:“谢谢小主赏赐。” 绿枝端起绿豆糕离开。 窗外烈日当空,炽热之意笼罩,屋中闷热似蒸笼,苦热而难耐,静若止水之心也滋生丝丝躁意。 璞玉阖上双目,沉心静气地思忖着,回廊上窸窣之语是幻听还是真真切切存在? 璞玉睁开眼眸,问道:“玲盯,方才在昭和宫,你可见过有人经过或是听见可疑之声?” 玲盯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目光炯炯,眸光中是少有的慌张认真,连忙道:“我守在你身旁未见有人经过,只见风声,小姐你可是发觉了什么?” 璞玉静默,莫非是她心事过于辗转犀利,竟然生生错把风声听成人声,不成?若是误听,那模糊窸窣之音真真切切萦绕于耳畔,又作何解释? 璞玉思虑片刻,风轻云淡道:“把这个交与皇后娘娘,并请皇后娘娘立即秉公处理。” 玲盯惊诧道:“小姐,今日并非最佳时机。” 待到晚妃咬定是她们所为时,借皇后之手祭出清白之证,一来能够澄清欲加之罪,二来晚妃坐实诬蔑之罪,三来证据直指向宁嫔,定能教晚妃安宁些许日子。即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璞玉微微蹙眉,说道:“最佳时机怎能与哥哥安危相较。并留意今日是否有人去过昭和宫或是询问我的踪迹。” 方才若有人在场且在场之人怀着不轨之心,璞琛此时此刻的处境就如同坠入此生不复之地。 她误入宫门,无法承颜膝下,尽儿女之孝,已是不孝,再因她之祸累及父兄,牵连家门,她今后怎能问心无愧直面父母兄长。 一事将起,须得另一大事起所掩盖,方能转移他人注意。 晚妃容颜倾城,深受恩宠,傲慢不恭,惹人记恨。宁嫔下药谋害龙嗣一出,晚妃断了宁嫔这个臂膀,元气大伤,众人趁机落井下石。 宫闱是女子斗争之地,愚钝和心思至纯之人早已失去或者迁居冷宫,剩下之人皆是心思慧敏,必然不会放过将晚妃连根拔起的机会。 玲珑闻言,着急道:“今日仪和殿李公公询问过,绿枝如实相告。” 璞玉心中遽然一紧,难道会回廊上的人是他?她端起手边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暗自警醒,冷静冷静,勿让猜测左右心神,扰了断决。沉声道:“玲珑随我去仪和殿。” 灼灼日光,顶铺琉璃瓦,檀木为梁,雕花红门大开,夏风微热穿过长廊徐徐吹入殿,殿内宝顶上明珠高悬,他身穿玄色常服端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 璞玉朝着候在殿门外欲要捏着嗓音尖声传报的宫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跨过门栏进入殿中。 幸而,软底绣花鞋足够轻软,踩在光洁足下之地并未发声响,她一直走到书桌前都没有惊扰到他。 他面容清隽,肤色如美瓷,五指握笔,温润如玉的黑眸专注于白纸黑字的折子,璞玉在门外远望着他时,只觉他举止从容娴熟,一动一静间仿佛一个画中人,清雅俊逸。待她走近仔细一瞧,她便知她错了。 做人上之人,必先受其苦中之苦。 帝王坐拥天下,光鲜靓丽立于万人之上,身后却背负举国安定繁荣,天下百姓安乐的重任。况且近日后宫不安定,边疆大战在即,他怎么可能轻松闲适? 他阖上折子,放下笔,眉眼间带着些许疲惫,温言道:“玉儿,朕脸上可是有脏物?竟能教你目不转睛的瞧着朕。” 闻言璞玉宛如如梦方醒,目光微微转移,心中涌起一阵羞赧,目不转睛盯着也就罢了,还被他当场被抓了个现行。 她掩住内心翻涌,面容带浅浅笑意,眉眼一如从前,温柔明净,声音轻轻道:“臣妾见过皇上。臣妾无意惊扰皇上,请皇上恕罪。” 他从椅中站起,行至她跟前,扶起她,含笑道:“你一入殿,朕便知晓,何来惊扰?” 璞玉垂下臻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书桌上,折子堆叠,宛若山丘,关怀道:“国事固然重要,但皇上龙体更重要,望皇上要保重龙体。” 璞玉微微一愣,言语间关切的责备都未曾掩饰,就这样自然而然又蓦然脱口而出。 他眉眼间蕴含着的笑愈加浓盛,且含着些许欢喜,目光出奇温柔,道:“好,依玉儿所言。” 第三十八章深意(一) 他牵过她,转头对候在一边的徐泾道:“传膳。” 候在殿外的宫人鱼贯而入,不出一会儿便在桌上摆好菜肴。莲子膳粥、明珠豆腐、糖醋荷藕、清炒豌豆、芙蓉大虾、核桃酪,皆是些家常小菜,精致而不是美味。 璞玉笑着在他身旁坐下,说道:“这些菜肴做得好生精致。” 他顺手夹一块藕片放入她的碗中,笑得温和:“藕片清甜爽口,你也尝尝。” 璞玉夹起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赞赏道:“藕片中留着原有脆甜,回味间有一阵莲花幽甜之味涌上唇齿间,可谓是人间精品。” 他笑道:“甚少听你夸某人或某物,如今区区藕片,竟能让你直称为人间精品,看来藕片深得你心。” 璞玉莞尔,道:“臣妾只是据实所言。据臣妾所知皇上对吃食要求极高,若不是人间精品,又怎能摆在这桌上。” 他仲愣,她怎会对他有如此错解?沉思片刻,失笑道:“记仇的小东西。” 那日盛夏午后,阳光微斜,穿过枝桠重重叠叠的碧叶,落下斑驳零碎的阳光剪影,他与她在净玉阁回廊下分坐棋局两端,执黑白棋子对弈,阳光正好,岁月静好,午风微微徐徐,时光如静水,缓缓无声向前,白子颓势突显,棋局中胜负已是尘埃落定。指尖白子来来回回摩擦着,迟迟不落,她却忽而笑道:“臣妾今早做了莲子汤,皇上可要喝些解暑?” 他瞥了一眼棋局又看了一眼笑靥明明的她,计上心头,心情大好道:“既然是玉儿亲手所做,朕怎能错过?” 小计得逞。她笑得愈加温柔灿烂,眉眼弯弯,如若春花,道:“玲珑回殿中拿莲子汤来,玲盯过来收一收棋局。” 他不疾不徐出言阻止:“棋局未完,怎么就此收去?莫非玉儿要赖皮?” 璞玉点头,大方承认:“嗯。” 坦诚的承认,让他满腹言语无处可说,他只好静默无声,放任她赖皮,任她收去将胜之局摆上莲子汤。 她喜甜,他并不喜爱甜味,故而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不在喝。 她坐在他的身旁,觉察到他的动作,关切问道:“不合口味?” 他笑着点评道:“莲子性味甘平,既能养心益肾,又有解暑之效。玉儿你多放了一勺糖,莲子甘平之味皆被甜腻之味所替,夏日汤水过于甜腻容易口渴。” 她低头喝了一口,冰凉清甜,未觉有何不妥,又唤来玲珑沏了壶清茶与他。 他抿了一口,忽然眉头微微一蹙,将白瓷茶杯伸到璞玉眼前。 玲珑茶艺虽称不上顶绝,也不至于差到难以入口。璞玉顺着他的手抿喝了一大口,香郁,味甘,与寻常无异,甘味淹没甜腻之味,口中渴意顿失。 虽未泡出龙井那份清秀和淡的茶味,可是对于师从晏希的玲珑而言,达到这程度已是不错了。 璞玉抬头看向他,他龙袍已退,一袭白衣,银丝线在雪白的袖口处绣着精致繁复的七彩祥云图样,白衣明眸宛若气质翩翩的白衣书生,面目极是清俊,眉头微拧,然而黑如墨玉的眸光中一丝清浅笑意若隐若现地浮动着,风起云淡地收回手后,又喝了一口杯中清茶,才幽幽道:“可将就着喝。” 忆及那日的日光昏黄,微风徐徐,龙井香郁味甘,心中轻叹,幸好她未曾知晓。 他又道:“难得你如此喜欢这藕片。礼尚往来,你送朕画册,朕回赠你朕最中意的厨子。” 璞玉放下筷子,笑道:“送皇上画册是臣妾的心意,从未奢求皇上回赠。” 宫中不似寻常之地,需得处处留心,步步谨慎。至今尚未查明是否有人知晓璞琛擅入后宫之事,再将敌我不分之人收入宫中,非明智之举。 他夹起一块豆腐放入她的碗中,说道:“玉儿,可是不满意他的厨艺?” 璞玉摇头,轻声道:“此人厨艺精妙,整个净玉阁的厨子恐怕都不能与他相较。” 他眉头微微一蹙,道:“为何决绝的拒绝?若非是净玉阁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璞玉心中恪噔一跳,目光转移,落在窗外,日光融融,树木挺拔,一阵微风略过,重重叠叠拥挤在枝桠间的绿叶轻轻颤动,如碧浪翻涌,蝉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扰人不胜烦躁。 喝避子汤、诈死离宫、璞琛乱入宫闱,无论那一项皆可将她置于死生不复之地,累及父兄,万不可轻举妄动。璞玉暗暗告诫自己。心如巨浪翻涌,脸色云淡风轻,声色平和道:“这厨子是皇上中意之人,臣妾怎可夺皇上所好?不愿为人所知之事便是秘密,净玉阁虽不大,若说没有一两个秘密,那就是诳语。” 他的眼眸中略过一丝期待,道:“朕虽中意此人,但他只擅长烹饪甜食,留在仪和殿也无用武之地。你素来喜甜,他在净玉阁必会深得你心。”身为帝王的他需五谷皆食,就算真爱某物,也只能深埋心中,谨防被居心不善之人所用。 第三十九章深意(二) 闻言璞玉心中暗暗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她藏有秘密,心中忐忑,以?33??于不着边际的只言片语也让她轻易浮想到那些事。 璞玉眼眸一动,突然触及他墨黑如玉的瞳仁,只见他眼眸中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满目温情,白玉黑发,温润如玉,一如那年桃林初遇的他,春风轻轻掠过树梢,卷落朵朵桃花,而他从一树桃花下款款而来,白衣胜雪。 她柔柔地瞧了他一瞬,又转开头,婉声道:“既然如此,臣妾多谢皇上。” 璞玉转念一想,宋瑾不喜甜,厨子留在这儿确然屈才了。如若厨子心存不轨,能隐藏至今且博得宋瑾中意,心府必然极深,与其留他在这儿,不如带他回净玉阁。 他眼中笑意愈加浓盛,好似不经意道:“道谢最是讲究诚意,口头一句谢语未免太过于敷衍。不如拿你的秘密当做谢礼,如何?” 璞玉背脊僵直,紧掩在衣袖下的五指摞紧手心,心中惊骇。秘密她有几个,哪一个皆可轻易将她推入不复之地,更重要的是牵连至璞琛,璞琛不是别人,是那个自小把她放在手心疼着宠着的哥哥。 那夜梅园雪夜归来,玲盯曾提醒她,道:回想往日种种,皇上未必对小姐无情,小姐何必在做此等风险之事,他日有人知晓,必定伤及你与皇上的情分。 她何尝不知。不论是白日廊下博弈,还是相顾无言时,他眉宇间好似尽是温柔之色。若是无情,温柔从何而来? 常言,帝王薄情,薄如一面,红颜未老恩先断。纵然情深似先帝,都不能如愿与臻贵妃执手白头。他们情分未深凭何耐得过岁月无尽的消磨? 她小声道:“净玉阁的书架后有个暗格,暗格中存放着画卷皆是臣妾珍藏的宝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瞳仁中笑意渐渐消融,又道:“你在昭和宫遇见何事逗留这么长时间?连午膳都耽误了。” 璞玉陷入沉默,越加肯定心底的猜测,他看见了回廊上的璞琛了。 若是其他也就罢了,只是伤及她,偏偏这事牵涉至璞琛。前朝臣子乱入后宫,扰乱宫闱,目无宫纪,罪深致死。加上璞琛入宫又是因她而起。 可现在出言承认今日,相当于把哥哥推到万丈深渊前,那时宋瑾一句话即能将璞琛送入深渊。不可轻举妄动。 他皱眉,不悦道:“怎么,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璞玉面容沉静如水,语调不自然,低声道:“昭和宫风景如画,臣妾画得有些入神,忘了时间。” 闻言他也不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璞玉,片刻后,他才漫声道:“原来如此。” 殿中陷入死寂,空气宛若冻结得化不开。殿门出传来窸窸窣窣交谈声,他皱眉,沉声道:“小李子,殿外发生何事?” 候在殿外的宫人,推门疾步而来,恭声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与晚妃娘娘今日在羲和宫公审裴妃之事,晚妃娘娘婢女来请璞嫔娘娘去趟羲和宫。” 璞玉微微一惊,她来仪和殿还未到一刻钟,皇后动作果然迅速,不负所望。她轻声道:“皇上,臣妾告退。” 他点头应允,望着她起身行礼,起身转身而去,温柔婉约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他给了她两次机会,她依旧不愿说,如果他有意惩罚,当时就不会躲在栀子花从后,更不会特意命徐泾去净玉阁传口谕邀她来此了。 那怕如此,他还是愿意护着她。 他站起,从案桌上堆积如小山的折子中抽出一卷书卷,交给一旁的徐泾,吩咐道:“你拿着这个去羲和宫。” 宫道两旁的木槿花开了,一树洁白如玉脂的花瓣,好似片片洁白的小雪花落在浓盛的绿叶之上,幽幽清香,漫满宫道,轻盈优雅,心头平添一份轻柔。 才惊觉手心传来一阵如小蚁啃噬的细细钝痛,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殿中一如往常,皇后坐在主位,左边依次是晚妃陈锦林,裴沛也来了,坐在皇后右边,一身青衣,脸色苍白如纸,不言不语,好似眼前的一切全然与她无关。 第四十章明暗 若言孑然一人站在主殿中央,身影孤单,殿中众人分坐主殿两边,三三两两侧着轻言低语地讨论着什么。 看来后宫众人已然知晓裴沛是因进贡的薏米、粳米被有心人用药物泡而过导致流产。后宫各处布满后宫女子的眼线,细微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她们,何况是有人明目张胆在皇帝生辰上谋害龙嗣的事,后宫诸人必然会格外留心关注。 晚妃抿了一口清茶,沉声道:“本宫经过这几日调查,得知皇上生日晚宴上所用的薏米粳米皆被药物浸泡过,而裴妃痛失腹中子就是因为误食了薏米粳米,更甚者国库中粳米薏米全被药物泡过,可见下毒之人心思歹毒,欲要谋害所有的皇嗣。欲要将国库中所有薏米粳米用药物浸泡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并非易事,除非薏米粳米在入库前就已经被人动过手脚。粳米薏米年年皆是由徐州进贡,而去年新上任的徐州知府便是李婕妤的父亲。素日看你与世无争,竟长一颗蛇蝎心,来人将李婕妤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在听候皇后娘娘发落。” 强健的男子被打二十大板已是臀肉模糊,气息奄奄。若言本是娴静纤弱之人,受了着三十大板,怕是已无气息。 璞玉连忙出言制止:“娘娘且慢,晚妃娘娘有所不知,去年徐州惨遭虫灾颗粒无收加上李知府新官上任,并未进贡。” 晚妃眼眸轻轻一动,目光落在璞玉的身上,声音轻缓如春日和煦的微风道:“枉璞嫔自诩聪慧过人,竟然不知徐州虽年年皆遇天灾苦难,却从未曾停止进贡,今年只是遭受区区虫灾,断不可能停止进贡。而你素来与李婕妤交好,难以排除共谋的嫌疑。” 站在璞玉身旁原本静默不语的若言,轻声道:“娘娘断定粳米薏米是徐州进贡,望娘娘能拿出证据,让臣妾心服口服。” 晚妃一笑,信誓旦旦道:“你要证据,本宫就满足你,让你心服口服。凝儿,拿上来。”站在晚妃的青衣宫女双手拿出一本卷宗。 璞玉心中猛然一跳,这本卷宗竟然与哥哥拿给她的卷宗是一模一样,且卷宗上白纸黑字的记录着去年徐州遭受虫灾,庄稼全被虫子啃噬,颗粒无收,并未进贡。晚妃怎会信誓旦旦以这本卷宗作为证据?莫非这本卷宗里记录的内容与她所拿到的卷宗有所不同。 璞玉蓦然抬眸一看,果然青衣宫女手中那本卷宗中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徐州去年进贡了粳米薏米各一百斤。 两者之间,必有一假。晚妃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又入宫多年,造假的卷宗未必能骗过她的眼睛。璞琛平日放荡不羁,也断然不可能拿假的卷宗诓她。 如此一来,为何还有两本不一样的卷宗? 重重疑虑如层浓雾笼下,隐隐约约,看得不甚清晰,璞玉凝神沉思,还未等她理出个所以然。晚妃又道:“你们可还有话说?” 若言脸色微微一白,口气也变得急促而凌厉:“臣妾愚钝,听了许久,却未听出一丝璞嫔与臣妾共谋的痕迹,不知娘娘从何得知,望娘娘明示。” 若言脾性温和,素来不屑与人置气,平日为人更是娴静沉稳,视宫闱之斗为无物,此时语气这般急切,必然是着急了。 晚妃缓了缓神色,敛起那丝清浅的笑,正色道:“在宫中你与璞嫔的闺中友情可是羡煞旁人,若空口说璞嫔与此事毫无关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娘娘,臣妾认为可搜宫以示璞嫔的清白。” 皇后一身绛红宫服,面容沉静如水坐在主位上,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宽和大气,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和道:“清者自清,那就搜宫以示清白。” 殿中宫人不少,他更是无法保证人人忠心,然而晚妃既然提出搜宫必然是有备而来。皇后往日平和宽厚,可终是这六宫之主,她都能想得到的事,皇后怎会想不到。 璞玉惶然,忆及她手中的卷宗已经让玲盯转交给皇后。莫非从始至终都没有两本卷宗。 璞玉拿起了那本卷宗,卷宗里并未有丝毫修改的痕迹,长年习画的直觉告诉她,这本卷宗与她拿到卷宗有些不一样,然而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又禁不住一连翻了几页。 璞玉合上卷宗,道:“臣妾瞧着这本卷宗有些疑虑,娘娘可否请请户部一验真假?” 晚妃不以为然,辍了一口清茶缓缓道:“有何不可?” 稍后,青禾领着一干人搜宫回来,带回了一个妆奁,道:“回禀娘娘,奴婢在净玉阁内阁的妆台上搜出了些许可疑之物。” 璞玉瞧了一眼这檀木雕花妆奁,不是她的妆奁。 皇后道:“传刘太医仔细盘查这是何物?” 刘太医很快就到了。拿起妆奁,放在鼻尖细细一闻,额头紧蹙,神色凝重,沉声道:“此物是麝香。” 晚妃道:“证据已经确凿,望皇后娘娘明断。”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恍惚是玲盯的声色,皇后侧头与立在一旁的青禾,道:“去看看,是何人在殿外喧嚣?” 很快青禾就回来了,而她身后的人竟然真的是玲盯,玲盯向着皇后行完礼后,神色镇定道:“娘娘,这妆奁不是净玉阁的物品,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这是药膳房的记录本,里头并没有净玉阁拿过麝香的记录,相反地,记录本上记有晚妃拿过的麝香的记录。”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晚妃笑意顿失,杏眼含怒,冷声道:“胡说,本宫从未碰过麝香,何来在药膳房取过麝香之说。” 玲盯又道:“奴婢不敢胡言,奴婢带了人证来了。” 蓝衣宫人磕了一个头,道:“奴才是药膳房的李颉,晚妃娘娘上个月确实在药膳房取过麝香,而且药膳房的记录本上也清楚地记着。” 晚妃听到宫人如此说,又惊又怒,再按奈不住,愤然从椅子上站起,直指那宫人,怒声道:“胡说八道,拖下去赏他五十大板。”怒气十足,身体因着愤怒而轻轻颤抖。 皇后微微笑着,众人不敢向前。皇后道:“晚妃好大的阵仗,在本宫面前私自惩罚证人。” 闻言,晚妃连忙缓了缓神色,转身对皇后谦声道:“臣妾不敢。” 殿外想起一声掐着嗓子尖细传唤声:“户部何羽晨何大人到。” 何羽晨翻了翻,看着那本卷宗许久,终于合上,眉头紧蹙。 第四十一章反转 皇后一如往日从容温谦,声音温和道:“有劳何大人替本宫辨别这本卷宗的真伪。” 语音刚刚落下,青禾将卷宗递给何羽晨,何羽晨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开卷宗,神色肃穆,认真细心查看卷宗。 众人悲喜不一地静候着何羽晨公布结果。殿内霎时陷入沉寂,连同殿中空气好似也凝成了薄冰,连殿外清风穿过叶间撩起地轻微窸窣之声宛若彼岸飘来低声轻吟也能听得清晰。 片刻后,何羽晨终于合上卷宗,沉声宣布:“卷宗里的字迹与微臣的字迹极像,但确然不是微臣亲笔所写,且卷宗后并没印有微臣的私章。”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却无人出言质疑。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晚妃身居高位,得宠多年。在宫闱之中她们两人如同两棵大树屹立后宫多年,两人的势力更是如树根埋于地下般早已盘根错节,大多宫妃只能如春藤般依附于晚妃或者皇后,可是春藤也期盼阳光,倘若有可能春藤也会挥刀砍树,然后长成大树。如今而此事一出,众人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又怎会舍身出言求情呢? 晚妃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不甚在意道:“既然何大人口口声声说这本卷宗是假的,可否拿出真的卷宗作证?” 寻常人出门皆不会带着书卷出门,况且这本进贡卷宗比寻常书卷厚重好几分,且唯有进贡是才会用到,何大人怎么可能随身携带?没有真的卷宗作证,晚妃身居高位,何大人官微言薄,仅凭何大人三眼两语未必能定罪于她。 今日无法定罪于晚妃,相当于放虎归山,来日便是她与若言为鱼肉,晚妃为刀俎。 璞玉看了一眼晚妃,只见身着水红色古纹双蝶云形纱裙的她端坐在椅子上,容色依旧是初见时的倾国倾城之色,剪水明眸宛若一汪清泉,肌白盈润如美玉,美艳似三月盛放牡丹花。晚妃果然不简单,面对如此颓势,依旧能冷静自持,阵脚半分未乱,转瞬想出应对之谋。 何羽晨直言道:“进贡的卷宗不是微臣保存。” 言下之意是他没有卷宗。 闻言,宁嫔道:“人人皆知进贡卷宗只要一本,既然何大人一口咬定卷宗是伪造之物,却又拿不出另一本卷宗。莫非何大人别有居心?” 这个何羽晨不知是没有眼色看不出殿中的暗涌翻动还是不惧权势,还是不谦不卑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欺瞒之意,更无他心。” 皇后适时出言,宽和道:“本宫这里也有一本卷宗,有劳何大人再次评断真假。” 何羽晨接过卷宗一如之前仔细查看片刻,才正色道:“这本是真正的卷宗。” 青禾打开卷宗,卷宗上的内容与璞玉之前所看见的相同。 宁嫔从木椅中奋起,一把夺下青禾手中的卷宗,重重地掷在地上,杏目圆睁,怒色满容,怒斥道:“满口诳语,卷宗是皇……” 皇上子嗣单薄,仅有两位帝姬,帝后格外重视皇嗣,以至于谋害皇嗣成了宫闱里头的头等大罪。而今局势翻转,谋害皇嗣之矛直指向她且牵连家人,她怎还能沉静自若? 晚妃沉声截断宁嫔接下来的话语,声调也失了往日的清扬婉转,道:“一派胡言乱语,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这般诬蔑本宫?” 何羽晨还未来得回答,青禾却说了一句好似无头无脑地话语:“她要回来了。” 轻如绒絮的一句话。 宁嫔晚妃仿佛瞬间被抽去了魂魄,气势顿失,踉跄连连退了两步,脸色骤然惨白如纸,剪水美目尽是空洞,绝美冷笑:“原来如此,影子终只是影子。” 最终以晚妃降为晚嫔,宁嫔因谋害龙嗣打入冷宫收场。 尘埃一落,结局已定。璞玉便带着玲珑玲盯快步离开羲和宫。 盛夏骄阳,明烈炽热,宫道两边不知名的树的枝桠上叶子叠叠重重交错,在晃眼惨白的日光下折射着如翡翠绿光,而背后弥漫那种莫名的阴凉之气久久不散,手心尽是汗意。 第四十二章心计 “嘭嘭”乱跳的心久久未能平复,女子心计丝毫不逊于战场上雄韬伟略的将军,然而宫闱之争却比战场更惊心动魄,几言几语间便葬送了宁嫔的一生。 璞玉愈想愈心惊,此事越是蹊跷,禁不住轻轻捋着衣襟上洁白素雅的点点梅花,暗自思忖着。 青禾话中有何深意?竟能让信誓旦旦的晚妃沉声不辩驳且失了素日的冷静自持。她又是谁?殿中众人为何闻而变色?只是听闻她回来,一向寡淡的晚妃惊慌失措。 晚妃的那本卷宗又是从何而来?居然博得晚妃如此深信不疑,连真假都不曾验证。璞玉寻思至此,徒然忆起宁嫔那句怒不择言的话,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晚妃那本卷宗是宋瑾所给。 国事本来就繁多冗杂,每日送来的奏折叠起来如同座小山丘,平日已是繁忙不堪,加上如今边疆战火四起,更是雪上加霜,恨不能分身。又何必在插手宫闱之事,妄添繁心琐事?又或许未必是繁心琐事,晚妃面容倾城又盛宠多年,宋瑾对她未必无情。 若是如她所想,卷宗又怎会是假的? 璞玉抬眸遥望,宫门外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极尽奢华,宛若诗画,心事重重,脑中好似有一团乱麻搅在一起,胸口也是宛若压着一块巨石,难受至极。 正在心神不定间,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璞妹妹,好久不见。” 璞玉蓦然回头,身后之人竟是许久未见的何梦瑶,只见她身穿一袭深兰色薄纱长裙,裙裾边绣着别致简单的素色小花,乌黑长发绾成如意髻,发间仅戴着一枝白玉簪款步上前,笑意嫣然,与平日沉不住性子的粉衣女子她相差甚远。 与何梦瑶相识多年,深知何梦瑶寻她绝非好事,璞玉只得放下心中思量,随手轻轻一捋鬓间碎发,不言不语。 何梦瑶看着璞玉那副安闲自在的浅笑不语模样,她真是多虑了,璞玉何曾受过他人的欺负?随后那种熟悉久违的猫爪轻挠心头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语气略略挑衅地说:“臣妾自认与璞妹妹识多年,竟不知璞妹妹深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理。” 知己知彼,则百战无败已。两人虽是宿敌,终归相识多年。她深知如何激怒何梦瑶,何梦瑶未必不知如何挑起她的事端。 璞玉思忖着何梦瑶话中深意,便瞧见晚妃扶着宫女与宁嫔一众宫妃从殿中慢步而来,走在晚妃身旁的曹贵人投来一记不忿的目光,原来这番话并不是说给她听。 璞玉风轻云淡道:“何姐姐,颠倒是非的本事更是一绝。” 何梦瑶嫣然一笑,这小伎俩果然瞒不过璞玉,她的初衷也未打算欺瞒璞玉,直到瞥见晚妃远去才愉悦道:“妹妹聪慧,这样快就明白我的意思。” 璞玉不愿与她纠缠,只想快快离去,道:“何姐姐有事不如直言,何必这般委婉?” 她笑得愈加灿烂如同此时的骄阳,甚是欢喜道:“如今我落得这般下场,还能有何事?只不过看不过你那副安然淡漠的模样罢了。”说罢吗,便转身离去。 璞玉立刻带着玲珑玲盯离去,直走了长宮巷才停下来,转身吩咐玲盯与其他人先回净玉阁,独自与玲珑进入长宮巷,直至走到沉松林深处的松颐亭坐下。 玲珑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问道:“何梦瑶刻意当着晚妃冤枉小姐,小姐为何不辩驳?” 璞玉抬手轻轻擦着额际细细的汗意,弯着眉眼轻笑,温柔似江南泼墨山水,婉声道:“你都知道是她冤枉我,晚妃并非愚人,怎会不知何梦瑶的小伎俩?” 宫闱可谓是宫妃勾心斗角的主战场。晚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此于皇后之后,虽然为人一向清寡如水,但心思未必单纯,何梦瑶仅凭几句胡诌之语怎么可能瞒过晚妃? 玲珑还是有些气恼,愤愤不平道:“何梦瑶真是看不得我们过些舒心的日子,昔日宫外处处算计我们就算了,今朝我们刚刚脱离险境,便急不可耐地陷害我们,真是歹毒。” 璞玉握住玲珑的手,轻轻叹道:“比起何梦瑶的伎俩,这宫中的女子心计更加可怖。” 忆及昔日所见宫妃之间的斗争以及今日羲和宫的种种,无一不是几语谈笑间便判决了生死胜败,表面和睦,然而其中的险象迭生与步步惊心却是令人胆颤心惊。 璞琛擅入后宫已成她的命门,所幸晚妃不知,不然今日战败的必是她无疑,然而皇后知是不知,她还需一探虚实。 玲珑低声道:“何梦瑶事事针对小姐,总不能次次安全避过,小姐为何不斩草除根?” 第四十三章真相 玲珑因为往日何梦瑶总是挑事针对,心中早是愤愤不满,如今刚刚摆脱陷害,后怕还萦绕于心,何梦瑶又急不可耐地上来乱生事端,不免对何梦瑶更加痛恨,深觉留着何梦瑶便是留着祸端。 璞玉温柔似粼粼微澜的春水,声音清和道:“夜路走多回见鬼,做坏事也有天收,我们何必越俎代庖。惹是生非,陷入宫闱的尔虞我诈并非你我本愿,何必再生事端,惹祸上身?” 玲珑又道:“何梦瑶时时处心积虑地要陷害小姐,留着她,我们又怎能安心度日?” 璞玉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只会招惹更多是非之事。” 日头高悬于顶,透过翠松枝桠落下婆娑的光影,金光点点,宛若水光潋滟的西子湖畔,夏风穿过郁郁葱葱的紧挨在枝桠的松叶缓缓徐徐而来,可夏日难言的酷热和干旱却越加浓盛。午后时分,沉松林格外沉寂,松树挺拔苍劲,松叶葱绿,竟凭添了些许荒芜萧索的错觉。 玲珑站在璞玉身后,替璞玉轻轻打扇子,问道:“阳光灼烈,天气苦热难耐,蚊虫颇多,我们为何在逗留?” 璞玉道:“等皇后娘娘。”心中太多疑惑不解和太多可怖的猜测,偏偏能为她解惑的人唯有皇后而已。 玲珑一愣,她一直守在璞玉身旁,悉知璞玉未曾私下面见过皇后,何来相约一说?不解道:“小姐今日未曾与皇后娘娘私下见面,怎会与皇后娘娘有约?” 她与未曾与皇后相约,只是趁着青禾说话,众人脸色巨变,陷在恐慌无暇顾及她时,朝着皇后做了几个邀请的手势。璞玉摇头道:“未曾与皇后相约。” 玲珑道:“小姐,如何能确定皇后娘娘会前来?” 璞玉捋了捋微风吹散的鬓间碎发,弯着温柔的眉眼,道:“她若是不来,咱们就当随意走走,吹吹风,散散心。” 两人轻声随意闲聊了阵子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踩在落叶上的窸窸窣窣的轻微脆响。回头一看,皇后身扶着青禾款款而来。 璞玉道:“娘娘吉祥。” 皇后扶着青坐在青石凳上,微微而笑,温和道:“请起,不知璞嫔邀本宫来此所为何事?” 璞玉道:“臣妾请娘娘来此,一是为了多谢娘娘伸手相助,二是臣妾心中有许多不解之处,望娘娘能为臣妾指明。” 皇后轻轻摇着手中的新裂齐纨素,洁如霜雪的圆扇,温和的浅浅笑着:“过程再美,最终只是落得惨淡结局,那也是竹篮打水。真相水落石出,晚妃等人受得应有的惩罚,这其中的过程你有何必深究?” 璞玉道:“这些不解之处好似块巨石压在心头,总归于心不安,臣妾便妄自猜测了一番。娘娘早知晚妃手中有皇上所给的卷宗,可娘娘在接到臣妾送去的卷宗后,为何还召集众人审理?”既然晚妃的卷宗是假的,而她的未必是真的。况且此事为牵涉到皇后半分,皇后为何冒险救她? 皇后不答反问:“你我非敌非友,本宫将事情点滴告知与你不能得到半分益处不是?” 璞玉道:“未必全然毫无益处。青禾姑娘口中的她能唬住晚妃一时,未必能唬住一世。而且晚妃素来受宠,家中权势更是不可小觑,他日晚妃重回妃位,并非是登天难事。只怕娘娘今日的心血将会付出东流。”皇后示意璞玉往下讲,璞玉笑着将心中猜测和盘托出:“何大人是娘娘的人,晚妃的卷宗不论真假皆是假的。首先是利用净玉阁中寻到的雕花妆奁是嫁祸于臣妾的证据,使得众人怀疑卷宗的真实性,紧接着何大人证实了众人心中的猜测。然而青禾姑娘那句“她回来了”才是点睛之笔。一箭双雕,不仅乱了晚妃阵脚,更是扰乱了倚靠晚妃的一种妃嫔的心神。” 皇后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又恢复平常的模样,道:“你早已知晓结果,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本宫前来?” 璞玉问心中疑虑,道:“青禾姑娘口中的她究竟是何人,竟能生生令素日清寡的晚妃乱了阵脚?” 皇后笑而不答,却是将青禾手中的画册翻开到某一页,然后递给璞玉,提醒道:“你是画画之人,仔细瞧瞧。” 璞玉仔细观察了画中女子片刻,红衣明艳似火,容色倾城,好似晚妃。皇后问道:“可是瞧出了不妥之处?” 璞玉放下画册,道:“画册中的女子容貌虽与晚妃十分相似,却比晚妃清瘦些,且这名女子左眼边的泪痣,平添了份妖艳的美丽。” 皇后赞许道:“璞嫔不愧是多年习画之人,这人正是本宫与你提及过的林晚晚。人人皆知晚妃因与她相似而备受皇上宠爱,明年将要再次选秀,她也在其中。正主归来,那影子便将消失于黑暗。” 这便是林晚晚么?美艳的容貌,明艳灿烂的笑容,身为女子的她都被林晚晚的倾城色惊艳到,何况他呢? 璞玉思索片刻,皇帝选秀皆是固定在万物复苏的初春二月,她记得那时她提交画像时是在梅开枝头的腊月,而今正值盛夏,距离提交画像的腊月还有好几个月,怎会有一本厚厚的选秀画册? 这本画册应该是为晚妃而做。 璞玉心中豁然开朗,莞尔道:“娘娘好计策,一张画像便能击中晚妃软肋,将晚妃苦心栽培数载的宁嫔打入冷宫。” 璞玉留意着皇后的神情举止,依旧温和有礼,没有半分计谋被他人时的惊慌或者愠怒,而是温言浅笑着赞赏道:“璞嫔真是聪慧,仅凭三言两语就将本宫的计策看得这般透彻。但愿来rb宫不必璞嫔争锋相对。” 璞玉道:“娘娘今早在回廊上已然握住臣妾的死穴,臣妾怎么会不顾生死与娘娘为敌?” 皇后微微一愣,眼神中尽是惊讶,温和的语调稍变,大方承认道:“想不到在昭和宫上本宫站得如此隐秘,璞嫔竟然还能发现本宫,真是小瞧你了。” 璞玉笑道:“如娘娘适时所言,你我非敌非友,娘娘为何冒险相救?” 她家世平平有无争宠之心,对于皇后而言,她确实不值得皇后相救。 皇后笑道:“日后你便会明白。” 今日昭和宫的回廊上,她与青禾就站在宋瑾身后的偏殿中,可他却全然没有留意到她,满心满眼皆是与璞琛闲聊的璞玉。他还为了璞玉,顾及璞琛安危,故而轻手轻脚地带着徐泾躲进大殿中。 林晚晚与宋瑾是青梅竹马,她与宋瑾也是青梅竹马。她深知他自幼便得先帝宠爱,当今太后偏爱,从来都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从未见过他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人。 缘分便是如此么?她陪着他从东宫太子一步步走到万人之上的帝王,终是不低那个人的回眸一笑。 璞玉问道:“还有一事困扰臣妾数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臣妾为何会入宫?” 皇后轻轻一笑:“选你入宫是太后的决定,本宫无法为你解答,中秋节那天是太后回宫之日,你可从太后那里找到答案。”说罢,皇后就扶着青禾离开。 目送皇后离去后,玲珑立即发问:“小姐,你何时知道皇后娘娘知道少爷擅入后宫?” 第四十四章秋风起兮白云飞 璞玉轻声解释:“我看穿了皇后的计策后,皇后依旧能保持浅笑温和姿态,没有半分被他人看透的慌张或者担忧时,我便愈加肯定皇后握着我的死穴。” 一个人丝毫不惧怕自己的把柄落入他人手中,一是这个把柄无关轻重,二是那人深知他人死穴,无需担忧迫于他人。 若是以晚妃为首的一众人知晓真相,晚妃东山再起,此时种种付诸东流皆是必然,只怕还会伤及帝后颜面和帝王家威信。 经此一想,皇后的沉静不慌张应该是来自后者。她自入宫以来从未招惹是非,甚少掺和宫闱之争,更是不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皇后知道璞琛擅入后宫。 玲珑发急道:“小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 璞玉道:“稍安勿躁,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若是皇后有意为难,只怕此刻站在冷宫中便是她与若言,整个净玉阁的宫人也是要为裴沛失去的孩子陪葬。况且依着皇后话中的意思,皇后终有一日有求与她,这便是她安心的筹码。 璞玉徒然想起画册上与晚妃十分相似的林晚晚,心头猛然一惊,手心渗出一层**的汗意,皇后此番应邀前来看来不止是来试探她猜到多少真相,还是来提醒她今后留意林晚晚,提醒她后宫是险象迭生之境。 后宫女子心计千回百转,单凭聪慧或许可求得一时周全,却求不到一世安然。 流光总是无声潺缓流动,裴沛流产之事更是无人深究,也终是渐渐消淡在缓缓前行的岁月中。而晚妃降为嫔位,宫闱总算得宁静了些许。可宫闱不是寻常之地,或许宁静得一时,却宁静不了一世。 适逢中秋佳节,阖宫上下从清晨便分外热闹。先是帝后携后宫嫔妃在宫门处恭迎太后回宫,然后皇后偕同后宫嫔妃去太后入住的敬慈宫向太后请安,最后还要准备晚间的中秋家宴。 璞玉午睡起来,便由着玲盯按着嫔位盛装。铜镜中的她面敷粉黛,眉眼如画,发髻尚未绾成,三千墨发披在肩上,竟也凭添了些许惊艳的美丽。 自沉松林那日起,她便静候中秋佳节到来,期盼了数日,终于等到太后回宫。那一直困扰她的疑惑是否就能迎刃而解? 太后为何选中容貌平平的她入宫?那日迎她入宫的姑姑又是谁?自从那****后姑姑恍若从这宫中消失了一般,姑姑是去了哪儿,为何她千百般寻找就是找不到姑姑?那位姑姑与先帝的臻贵妃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宛如雾里看花,隔着重重迷雾让人看得不真切。这些疑惑虽然距今有些久远,可总能牵动她的心境。一日看不清楚,她终究是无法安心。 忽闻殿中传唤,徐泾亲自前来,璞玉只得起身去前殿相迎。所幸,玲盯做事沉稳不拖沓,发髻绾好,妆容已成。 徐泾一见璞玉出来,拱手作辑行礼,道:“奴才徐泾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璞玉向前扶起徐泾,温和道:“公公无需多礼,绿枝上茶。不知公公来净玉阁所为何事?” 平日宋瑾传唤或是赏赐皆是派仪和殿中的其他宫人前来,甚少吩咐徐泾来净玉阁,可徐泾一来必是有要事。 近日宋瑾忙于政事,常常歇在仪和殿中,后宫也是格外祥和宁静。 徐泾恭声道:“奴才奉皇上口谕,将这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送来给娘娘,皇上还叮嘱了娘娘今夜务必带着这个簪子出席。” 徐泾说罢,徐泾身后的宫人即刻打开锦盒,双手捧着,走到璞玉面前。璞玉看了一眼,这个簪子的样式与寻常簪子无异,相较于往日宋瑾命人送来的稀奇珍宝,并未有何出彩之处。 璞玉让玲盯收下,对着徐泾问道:“这簪子是否是另有深意?” 徐泾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敢揣度圣意,恕奴才不知。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已经送到小主的手上,奴才先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徐泾陪在宋瑾身边多年,怎么可能不知宋瑾的意思,只是不愿点明罢了。璞玉疏离地弯起眉眼,笑得山水明净,不再追问:“有劳公公,玲珑送送公公。” 璞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着簪子,银色簪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头的嫣红桃花悄然绽放,花上蝶成双,极是大方淡雅,与后宫嫔妃所用的簪子无异,并未寻到不妥之处。 在宫外时璞琛说过送簪子是另有深意。宋瑾赏赐过她许多兴味十足的珍宝,唯独没有赏赐过簪子。 璞玉握着簪子内心深处有些淡淡欢喜和无奈,头上的发髻绾得端庄与她的妆容极是相称,现下因宋瑾忽然赏赐一只银簪,且与她所绾的发髻不相称,故而只得解下发髻,重新绾起。 中秋家宴摆在华庭水榭中。华庭水榭建筑于桂树林中,三面临风,一面倚水的水榭,四面面细竹卷帘子半垂半卷,东临碧水,圆月初升,莹白的月光好似层薄薄轻纱笼住整个夜色,秋风起窗边素色暗纹轻纱动,桂香清馨,盈盈绕绕,似有若无,吹皱一池碧水,涟漪荡起,波光粼粼。圆月碧水波光尽收眼底,暗香萦绕,真是良辰佳景。 璞玉携着玲盯来到华庭水榭时,时辰稍晚,座上满是盛装的宫妃,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各有动人心弦之处。偌大的华庭水榭里,她可坐的席位仅有陈锦林就是锦妃身旁的空出席位,裴沛自从流产后,便避世无争,甚少露面,今夜也不出席,故而陈锦林所坐的席位仅次于皇后之后,坐在那个席位,泯于众人几乎是妄想。 第四十五章云起时 璞玉禁不住望向身着一阵玄色祥云暗纹常服的他,月余未见,依然温润俊朗。那改变她命运轨迹,令她陷入宫闱中的人——太后,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一身金色华服,华贵端庄美丽,可见年轻时的太后也是倾城色,不输在座的任何一位后宫妃嫔。今早在宫门出恭迎太后回宫时,她淹没在众人中,太后坐在轿子中,相隔颇远,看不甚清楚,此时这般进距离的瞧着,才知太后身旁的贴身伺候的姑姑与迎她入宫的慕姑姑乃是同一人。 难怪她私底下寻觅如此之久却从未曾寻到慕姑姑的踪迹,原来姑姑已是出宫。 正在心神恍惚不定间,忽地她的目光撞进一双温润如玉的黑眸中,乌黑的瞳仁中蕴含着笑意,这双黑眸璞玉极为熟悉,那年春日融融,微风不燥,挑花挤满枝头盛放,灿若霞云,她在他墨黑的眸子中寻到她的影子。忆及那年那一日的桃花,白衣似雪的他,春日突如其来的初遇,以及今日赠与发簪间情意,心好似浸入了这盈盈绕绕的桂香,淡淡的欢喜竟越发甜蜜了起来,宛若扑倒了整罐蜜糖般,空中浮动着丝丝甜意。她的脸上一阵燥热,连忙转开目光,无意间瞥见身旁的陈锦林明眸皓月,笑意嫣然,目光停驻之处正是宋瑾。 心头微微一颤,丝丝欢喜之意转首间化成云烟,悲凉好似春日绿藤疯长,满心皆是难以抑制地失望,后宫嫔妃皆是妆容精致得体,面施粉黛,双颊嫣红,或是美艳,或清丽脱俗,满座花红柳绿间皆是为他而来,他的灼灼目光所及之处终究是何人何物,她无从知晓。 直到玲盯轻轻唤了她两声,才恍然回首。玲盯声不及六耳,提醒璞玉道:“小姐,选择花灯,然后猜灯内的灯谜。” 宫人不知何时已是有序成排的站在厅中,每人手中分别捧着一盏盏别致精致尚未点燃,灯谜写在花灯内壁,唯有点燃花灯后,灯谜才会显现在花灯上。璞玉向前随意取过一盏格外雅致的白纱泼墨山水花灯。 宫女点燃璞玉所选的花灯,字谜在灯罩上出现:木目跨于心,古人与反文,小和尚光头,凄惨无泪水。 璞玉看着思忖了半刻,轻蹙眉头,道:“臣妾猜不出。” 陈锦林心情颇好,含笑道:“中秋猜灯谜是为了增添兴味,灯谜并不难。然而今日璞嫔竟被这小小灯谜难住。” 璞玉垂眸,婉声道:“谜语素来弯弯绕绕,猜不出谜底也是人之常情。” 自宴会开始至今一直沉默寡言的晚妃,看了一眼玲盯手中的画卷,浅笑盈盈道:“璞嫔好似有所准备,猜不出灯谜也是情有所缘。” 殿中众人随着晚妃的目光望着看向玲盯手中的画卷,这幅画卷相较于普通的画卷大上好几分,煞是惹眼。 璞玉笑道:“臣妾对音律更是一窍不通,唯恐惊扰到皇上太后与众人,对诗词也是所知不多,深怕词不达意,唯有画画可拿得出手。故而,臣妾便在闲暇时分提前准备了这幅画,想着若是受到惩罚时便能以这幅画相抵,这般臣妾受了惩罚,又不扰了皇上太后的雅兴。” 宫苑深深中,词不达意与言不由衷这两者是她最为惧怕的。 前几日绿枝常在净玉阁叨唠着这次中秋家宴事宜。闻言,这次中秋家宴不仅是阖宫共庆佳节,更是为了恭迎太后重回后宫。因为太后喜静,所以这次宫宴并未排歌舞,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猜灯谜、望月吟诗的静雅之举。然而令绿枝直呼妙哉的便是在宴会中猜不出灯谜者或是望月而吟不出诗篇之人,需得抽取事先备好的木签,木签中写有相应的惩罚。 璞玉自入宫以来曾参与过几次宫宴,知晓这些惩罚无非就是诗词歌赋。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她也是如此,经历夏日那场风波后,她猛然醒悟,临危不惧和足智多谋终是不敌未雨绸缪,诗词歌赋并非她所擅长,不如提前备好画。 闻言太后喝了一口桌上清茶,而后随口道:“你有心了。你已经费心画好,便打开一看罢。”太后有些心不在焉,好似从未知晓她,脸上还是带着历经沧桑后归于平静安然的恬淡沉静的笑意。 皇后温声道:“母后有所不知,璞嫔是陈之意先生的弟子,画技不俗。前些日子臣妾还听闻皇上对璞嫔之画赞不绝口。” 太后依旧微笑,颇感兴趣,道:“皇后如此说,哀家定要好好瞧瞧。普天之下能让皇帝称赞的画卷并不多。而今璞嫔让皇帝赞不绝口,必有其极为出彩之处。”宋瑾年幼时,臻贵妃就香消玉殒,先帝就将宋瑾给太后抚养。宋瑾小小年纪时展现出了惊人的绘画天赋与对绘画的偏爱,太后特意从宫外请来陈之意教宋瑾习画,惊人天赋又怀有热情的小小少年遇上良师,想不出彩都是难事。所以宋瑾小小年纪时画技便名满天下。 太后从未见过宋瑾在绘画方面赞扬他人。 镇南王宋羽坐在席位上,有些惊讶道:“二哥画技深厚,从不曾赞扬他人画技。嫂嫂所言是真是假?” 皇后微笑颔首道:“是真是假,王爷一睹画卷便知晓。” 三四个宫人接过玲盯手中的画卷,将画卷打开,这幅画卷比普通画卷大许多,日出东方,百花齐放,亭台水榭迥然各异,独具匠心,桥上、通幽曲径上偶有三三两两些许人,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画中正是后宫,放眼画上尽是奢华蓬勃、祥和之气。 第四十六章引人注目 众人微微一惊,被画中所吸引,恍若身临其境,宛若能听见画中人温言软语地谈笑声和亲眼所见御花园中牡丹花如火如荼的盛放着,挤挤挨挨拥叠成一大片。 太后笑道:“画中事物皆是栩栩如生,和睦融洽之态溢于画中,尤其是画中百花最为传神,你师傅陈之意都未必能画得这般传神。此画深得哀家心意” 闻言,璞玉婉声道:“臣妾多谢太后。师傅擅长画马,臣妾擅长山水百花以及人像,各有所长。放眼画中,最夺目的是百花盛放,人人面带笑意,这些皆是臣妾所擅长的,自然会略胜师傅一筹,可若是臣妾与师傅同画一匹骏马,臣妾也是必然会输得一塌糊涂。” 太后已然笑开,那笑容中暗含着些许赞赏之色,道:“璞嫔赞而不骄,为人清婉娴静,贤良淑德,赏一对金镶珠玉镂空鸾鸟牡丹簪,晋升为璞贵嫔。” 璞玉行跪谢之礼,道:“臣妾多谢太后。”太后也是从后宫名不经传的宫妃一步步成为今日六宫之主,又怎会不晓得后宫中的明争暗斗。只怕画中的祥和融洽之景才是正中太后心意之处,晋升她为贵嫔更是为了给后宫宫妃提个醒,共筑后宫祥和宁静必有重赏,反之不然。 宋羽笑着赞叹道:“这画气势磅礴、恢宏,而不失细腻。这画若是自称第二,只怕是这世间无一画卷敢妄称第一了罢。皇兄画功向来比臣弟深厚,皇兄如何看?” 宋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垂眸看向她,她一人站着。 那时正是酷夏转入初秋之际,夜里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而至,他踏雨而来,殿中格外静寂,屋外雨声沙沙听得极是清晰,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案牍前,柔顺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穿着一身素色轻薄夏衫,秋风清凉夹着秋雨微凉之意穿过东边打开的窗户,呼啸而入,她的长发以及素色衣带随风飞舞,而她不为所动,仍是五指执笔,心无旁骛地作画。从他的角度望去,只看到她的侧颜,眉眼干净温柔,目光灼灼,全部心神皆倾注于笔中,连他的到来都不曾知晓。 今日他穿的是软底银边暗纹靴,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到窗前,窗下方寸之地飘入好些雨水,早已汇成了一滩水,伸手将窗子掩好。 她抬眸看向他,笑得温柔,好似春日暖和而不燥的轻风,沉静的眼眸多了些许灵动,而后又不言不语低下头继续执笔画。 待到她画完,他已经闲坐着喝完半杯茶,她不疾不徐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递来的半杯清茶,抿了一口,笑道:“皇上久等了。” 宋瑾温声关怀道:“雨夜寒湿气颇重,窗子打开着,很是容易感上风寒。” 她点头,他握住她的右手,询问道:“手这般冰凉,怎么不唤个人添件衣裳,生病了可有你受的。” 璞玉笑开,道:“又不是小孩子,那会这般轻易生病。” 宋瑾帮她轻轻揉着,舒展着她的五指,她一画画便不知疲倦,每次画完画,手指皆是有些僵,道:“其一,挑食,偏爱甜食;其二,一旦对什么入了迷,便是痴了,对周围的一切皆是视而不见,这不是小孩子心性么?你想想,那个成人会这般不管不顾?”宋瑾心中轻叹,不知这般不管不顾对她而言终究是好还是坏。 宋瑾坐着,璞玉站着,故而璞玉比宋瑾高出好几分,她垂下臻首,弯着秀气的柳叶眉,笑道:“其一,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皆有不同味蕾感触,人有不同喜好,对五味便有持有不同的态度。若是依着皇上这般说法,只怕阖宫上下中多数人都是小孩子了,因为点心也是甜食。其二,那是心无旁骛,心无杂念。”她的笑意越加浓重,左手随意搭在他的肩上又道:“小孩子喜不喜欢甜食,臣妾不曾知晓,但是臣妾却是知道,小孩子个子总是不如成人高。” 闻言,宋瑾转念一想,他此时比她矮,她诓他是小孩子。他无奈且宠溺伸手点了点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笑道:“你呀!歪理多也就罢了,还得理不饶人。” 璞玉对刚刚画完的雨夜甚是满意,宋瑾对她而言是极好赏画之人,还记得那时在桃林初遇,他一眼便看透她画中深意。她拉下额上的修长的五指,出言道:“这幅画是臣妾近来最为满意的一幅画,皇上觉得如何?” 宋瑾站起,伸手环住她的细腰,拥入怀中,下颚搭在她的肩头,鼻翼间尽是她沐浴后清新的香气,目光看向平展在暗红色案牍上栩栩如生的画卷,赞许道:“玉儿的画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微微侧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笑意浅浅,眉眼温柔如初,宠辱不惊,真诚道:“臣妾是闲散之人,日日心心念念的只有画画。若是日日原地踏步,不曾进步,可不是辜负了我满腔偏爱和师傅所说为画而生之手?” 宠辱不惊;胜,从容不迫,败,也温柔平和,就是这样的一个她好似能勾住他的喜怒。 如今她独自一人立于大殿之中,一身碧水绿色青衫,乌黑的秀发绾成不知名的发髻,脸上是风轻云淡地笑意,是洗耳恭听的姿态,听到他人夸赞,还是温浅笑温柔的模样,不大惊亦不大喜。 宋瑾笑道:“此画很好。可是相较于她平时的画技却有失水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羽也是微微一惊,这幅画已是极好,竟还未发挥出她的平常水平,而那些她发挥出寻常水平的画卷又是怎样的盛况? 宋羽看向远处的那名女子,青衣墨发,沉静温婉,好似江南泼墨山水,浅笑站着,接受众人探究的目光,仿佛这一切的热闹全然与她无关。 宴会还需继续,皇后吩咐宫人去点下一盏花灯,宋羽站起,轻声道:“母后皇兄,臣弟认为这次猜灯谜特意设计了摇取惩罚,本就是为了让受罚之人无暇提前准备,而今璞嫔娘娘提前备好惩罚,这有悖惩罚的初衷,臣弟觉得甚是不妥。” 宋羽心中带着一丝丝小小的期盼而又隐隐的苦涩。娴静温婉的她,口口声声称对音律一窍不通和对诗词歌赋所知甚少,若是抽中其中一项,她该如何应对?轻蹙眉头犯难,还是依旧风轻云淡。他急切的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心中酸涩之意难消,她是皇兄的妃子,他只能用这般伤害她的方式了解她。 她身旁的锦妃,笑着说道:“臣妾深觉王爷所说极是,璞嫔因此便能逃过惩罚,恐怕往后无人在才出灯谜了吧。”一句猜不出灯谜,便可在皇上面前施展才艺,一展风采,谁又还愿意猜出灯谜呢? 太后略略想一想,点头应允陈锦林的看法。璞玉接过宫人手中的签筒,轻轻一摇,木签落地,宫人拾起,对众人宣布道:“泛舟采莲。” 第四十七章柳暗花明时(一) 水榭中欢声笑语,灯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之境,然而窗外天色已晚,水光粼粼,远处重重殿宇楼阁在好似白霜的月光下逐渐演变成明暗相交,寒影交叠,阖宫上下仿佛笼罩在浓郁漆黑得化不开的阴翳之下,随之而来的诡计更是无从预料。 宋羽道:“秋夜露重,而今天色已晚,泛舟湖面很是危险,一名女子独身前去泛舟采莲,更是危险。让她的婢女代替而去吧。” 陈锦林笑道:“猜不出灯谜,便要亲自受到惩罚,这本就是游戏规则,单凭一句危险便推出婢女受罚,又何必枉费时间设计这般趣味的惩罚?” 宋羽依然笑着,不疾不徐道:“灯谜惩罚不过是为了增添些许兴味,若是因此出了事,岂不是扰人不得安宁?” 从前的晚妃便是如今的晚嫔,望着湖面,轻声道:“这湖面黑灯瞎火的,极是不安全,何必为了小小游戏冒险。” 璞玉静一静,道:“臣妾猜不出灯谜,臣妾甘愿受罚,不愿累及他人。”太后点头应允。璞玉便在众目睽睽中随着两名宫人走出水榭,踏上停靠在岸边的小舟,两名宫人各站小舟两头,一人提着装莲蓬的竹篮,一人手握竹篙撑船,小舟徐徐缓缓向着湖心荡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圆月高挂天际,月明星稀,西岸桂树葳蕤,夜风习习吹拂在面上,桂花清馨香气混合着清新水汽,令人格外心旷神怡。 此番良辰美景实在可惜。小舟已经悄然划到湖心,璞玉右手愈加抓紧小舟,忽然小舟猛地一晃,只见那人突然高高举起竹篙,面色戾然而决绝,竹篙朝着她的右手打去,背后一股蛮力将她往水中推。 春日百花,唯爱桃花,琴棋书画中,她独独偏爱于画画,数年始终如一。而这竹篙打中她的右手,后果是她所不愿的。璞玉左手撑住身子,立即又翻身将牢牢右手护在身子与小舟之间,竹篙“啪”的一声打在了她的肩胛,火辣辣的钝痛漫及整个后背,还未来得及呼救,背部即刻遭受一连数下狠打,皮开肉绽般撕裂火辣尖锐痛麻从后背渗入骨血遍及周身,落在背上的竹篙愈加密集,力道发狠,痛意加剧。再任由这般打下去,她也许撑不过几时,便是亡命在这乱棍之中,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护在身下完好的右手使尽全力一撑,身子稍稍前倾,跌入水中,冰凉的水渗入伤口中,好似刀刀剜心的细密尖锐痛意,双手刚刚伸展凫水,即刻被人勒住,钳制双脚,捂住她的口鼻,动弹不得,叫唤不能,璞玉奋力欲要甩开那两人的钳制,可终究是白费功夫。三人一起加速下沉入湖底,璞玉胸腔中闷闷得欲要发涨,内心失去规律剧烈跳动,那种灭顶的恐惧将整个人罩住,意识涣散,眼中尽是一片漆黑。 耳边忽闻嘘嘘低语,好似低低地抽泣之声,紧接着一片天水红色乍现,近在咫尺,轻轻一动,背上剧痛传遍全身,真实且难耐,背后传来一声满是欣喜的惊呼,声音嘶哑,鼻音太重,她听得不甚清楚高呼了什么,却知晓那是玲珑的声音。 玲珑的声色虽算不上轻柔婉转,却如深山曲径中清泉叮咚,极是清脆。主仆相伴多年,自然知晓玲珑唯有久哭不绝,才会声色沙哑。 玲盯柔声道:“小姐,别动,你背部受了重伤。” 一人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柔声道:“小姐,你先别动,背上的伤刚刚搽了药。” 第四十八章柳暗花明时(二) 璞玉趴在床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被褥,看不到屋中终究有哪些人,窗外的阳光又是如何,轻声问玲盯,道:“玲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玲盯道:“你昏睡了一天两夜,现在已是晌午。” 璞玉稍稍一动右手,一阵僵硬发麻传来,所幸右手并未受伤,而后轻声道:“玲珑,你去备些清粥小菜。其他人去殿外候着,若是有人来访,就说我睡着了。” 众人退下,玲盯便扶着她披衣坐起,侧身轻倚在床边,忆及那夜凶险,心中还是阵阵后怕,她与那两人一同沉入湖底时,不能动弹,呼喊不得的绝望与恐惧始终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可任她如何回忆,偏偏就是脑中一片空白,终究是记不起是何人救她。 玲盯瞧着她轻蹙着眉头,脸色微微发白,以为是碰到伤口,连忙拿起备好的四方水红色彩蝶戏花软枕,放到璞玉身后,让璞玉微微斜靠在软枕上,关切道:“小姐,可是伤口痛?” 璞玉轻轻摇头,轻声问道:“玲盯,你可知是何人救我?”湖心与华庭水榭相距颇远,而且那两人仿佛是抱着与她同归于尽的念头,三人尽是丝毫不动弹地直直沉入湖底,湖面在朦胧恍若层轻纱笼罩的夜里该是水光粼粼,平波无痕,那人如何找到他的落水之处? 玲盯柔声为璞玉徐徐道来。 那夜,她看着璞玉随着那两名宫人而去时,虽然面色平静,好似寻常出门采莲般风轻云淡,可是她心中终是惴惴不安,但又无可无奈何,只能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小舟上的动静,随着小舟渐行渐远,越发看不得清晰,收入眼帘的全是月色朦胧,小舟也模糊成了隐隐约约,迷迷蒙蒙的暗影,不安越发浓重。一道玄色身影从她眼前晃过,灯火通明,欢庆热闹的水榭内霎时间沉寂了下来,殿中人人神色各异,原本坐在主位上笑容温和的看着众人闲聊的皇上已是踪影全无。 玲盯忽闻水榭外一人掐着尖细的嗓子,尖声急切高呼:“皇上跃入湖中了。” 玲盯心中恪噔一跳,恍然一悟,心中不安顿时化作一把燎原大火,烧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顾不得宫规礼仪,便一心直奔至华庭水榭外筑于湖上迂回长廊之上,只见两岸人影攒动,火把高举,把湖面照得泛起了朦黄发亮,然而湖面上空无一人,徒留一叶小舟随着圈圈散开的水波微微飘荡着,如同飘落在水上的落叶,皇上已是游到小舟旁,却未找到璞玉的踪迹。 玲盯眼看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跃入湖中的人越来越多,岸上的呼叫声也是此起彼伏,却是一直未得到半分回应,她的心恐慌急切,如针扎,如万蚁啃噬,细细密密发疼,悔不当初,若是那时是她在小舟上,现下下落不明的是她该有多好。 正当她心痛垂泪时,看见一身湿漉狼狈的皇上怀中抱着一人从回廊的那头走来。她立即抹掉脸上泪痕,快步跟上皇上。 玲盯看着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璞玉,道:“小姐,皇上知道我会医术。” 玲盯通晓医术仅有她、玲珑、若言知晓。连同绿枝以及阁内众人,她都小心翼翼的隐瞒着。无论殿中谁人何时不适,皆是大费周章地去太医院请太医来诊察,从向他人透露半分,他是如何知晓?莫非他已然知晓她擅自喝避子汤?璞玉神色一慌,轻蹙着眉头,连声问道:“当时情况如何,你与我仔细道来?” 玲盯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轻声道来:“当时皇上抱着你回到净玉阁后,太医院的太医即刻便到,你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太医把了片刻你的脉搏,猛然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你已经无生气。奴婢一听脑中大乱,皇上更是顿时勃然大怒,怒斥太医一派胡言,又唤我替你诊脉,我连忙向前为你诊脉,知晓你气息很弱,我心中大喜至忘乎所以,快速写下药方子。待到皇上隔日去上早朝后,言小姐提醒奴婢,奴婢才恍然大悟,皇上知晓奴婢会医术。” 璞玉听完,沉思少顷,轻轻“恩”了一声,又问道:“如今殿外头是什么情况?” 此人真是颇具胆色,竟是不惧镇南王宋羽点透其中诡计。找不出这人,她终究是不能安心度日。 玲盯道:“抓到那两个宫人,皇上昨日审问,是周美人所为,那名太医也是受贿于周美人。” 璞玉沉思,周美人是晚妃的人,是继宁嫔之后成为晚妃左膀右臂之人,也是聪慧之人,怎会这般莽撞不知分寸? 秋日白昼渐短,长夜霜重雾浓,满天繁星在静默晴朗的秋夜里分外闪烁,好似漫天璀璨闪耀的碎钻,璞玉身着素日居家的轻简素色衣衫独坐在窗下,执着一本诗词秉烛而读,细细揣摩诗词间蕴含的深意。 忽而暖阁外宫人高声传报,璞玉口中轻声呢喃着婉约缱绻诗词,微笑着旋首,恰好看见从门外踏步而来的他,一袭青衣,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心情大好。他温声道:“伤口未愈,怎么下床乱跑?” 她笑得温婉似江南山水,手中握着地诗书,山水墨浓,笑意浅浅着起身相迎,柔声道:“趴在床上实在无聊得发慌,趴着手脚发麻也是不舒服,下床闲走也好打发时间。” 第四十九章流水落花长相随 他眼见昏黄烛光下的她笑意款款,气色不差的模样,才稍稍放心,尔后笑道:“朕听闻你胃口不好,特意带了些桃花酥来,你来尝尝。” 璞玉微微一愣,不知他怎会有如此听闻?低下臻首,转念一想,才恍然醒悟。 她在晌午时分喝了那浓稠如墨汁的汤药,满口皆是那苦涩味甘的药味,玲珑又是顾及她初初醒来不宜鱼肉大荤,故而,晚间菜肴皆是清汤素菜,样式虽是精致,可入口却是寡淡无味,吃了三两口便命人撤下。 玲盯与她说过,她昏睡不醒时,他常常守在她的身旁。昔日他们两人分坐棋盘两头对弈半日时光,这期间陆陆续续送来的奏折便在案牍上摞成了小山丘。而今他守在她身旁一日,那些源源不断的奏折又该是堆叠成何种样子?然而他在这般繁忙下,还听闻了她的琐事,必是有心而为。 她笑着,婉声道:“皇上派人监视臣妾!”不是疑问,是肯定。 他笑道:“此言差矣,徐泾一直光明正大的留在净玉阁内,何来监视一说?莫非玉儿并未看见徐泾?” 边疆战事越加迫切,他不得不前往处理,而她尚在昏迷,这般离去,终究不能安心,便让徐泾留在此处,有任何风吹草动时能及时通知他。 她醒来后,就让其他人去殿外候着,确实不曾知晓当时有谁在殿中,璞玉面上一热。 只见他笑意盎然,忽而大悟,她背上有伤,需得面朝被褥而睡,根本无法看见殿中具体有何人,他曾守在她身旁,他也是知晓的。 她微微颔首道:“皇上特意而为,臣妾又怎会知晓。” 他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刮她的鼻梁,笑着打趣道:“还好未被吓傻。” 她弯起眉眼,笑得欢快,道:“若是臣妾痴傻了,皇上便会不要臣妾么?” 他沉默片刻,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不会要的。所以你时时刻刻都要好好保护你自己,别再让他人伤到你。” 璞玉微微一愣,他对她的情意,她不是看不透,只是一想到宫闱之斗,心头便萌生退却之意,时常暗自叮嘱自己要守住心,他再好,终归不是她的良人。可心若能轻易守住,这世间又怎会有伤心人? 历经这次生死险境,她决意跟着自己的心走往后的每一步,哪怕最终落得惨淡收场,她也不会后悔。 一旁的宫人已是食篮中的桃花酥一一摆好,又悄声退到殿外,顺手将门也掩上,偌大的殿中,只剩他们两人,两人皆是静默。 桌上的桃花酥也是她所熟悉的,糯白糕点正中之处泛着一点嫣红,恰似素白画纸上一段孤芳自赏的桃花,这便是任他人千般模仿也模仿不来。她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味道一如从前,勾起旧时的记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他背对着烛火,一身青衣,长身玉立,带着一丝安逸与温润,时间潺潺似流水,平静无声,却无时不在缓缓向前,她好似又遇见那年春日桃花林中初遇的那个他了。 那时春光大好,桃花如火如荼的开着,阳光正好,今夜秋风清秋月明,庭院中满园繁华已然落尽,景不是当日之景,而物与人一如初遇,她恍若回到那时桃花林中,怦然心动。 她向前环住他的腰,头埋入他的怀中,婉声道:“臣妾多谢皇上。”多谢你在我最危难时,不顾一切相救;多谢你记着我偏爱的桃花酥;多谢你的提醒。后半句她并未点明。 因为她知道他城府极深,知晓的东西更是比她多上许多,故而,她从未曾担忧过他不知她话中的深意。 他左手虚虚地揽着她的细腰,望怀里带,下额抵着她的额际,右手轻抚着她的墨发,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在出声,静默着搂着璞玉站在窗下。 灯火如豆下,两人的身影重叠了一起,落印在一旁春日桃花盛放,花团锦簇,灿若霞云的屏风上,好似一人独立窗前。 璞玉心中轻轻一颤,好似被这自窗下轻缓徐徐吹入屋中霜雾般凉意的秋风拂过心头,有种若能这般与他相拥至白头,也是此生无憾了罢的错觉。 她喜欢东集市王大娘的桃花酥不仅是因为她家的桃花酥清甜可口,更是艳羡于王大娘与王大伯数十年一日与恩爱相守,不顾贫穷富有,只是朝夕相守,同看日头东升西落。 她的心中期盼着能与她喜欢的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朝朝暮暮相约相守至白头。,奈何偏偏遇上了他。过往的她,曾经一味否认,或许能瞒过众人,可终究是瞒不过自己,此时真是的心跳。 她还是守不住对她的心,这次她也不愿在苦守。 窗外明月已是隐在云层中,辨不出时辰,殿内只剩一只明明灭灭的昏黄烛火,宋瑾就着如豆的烛光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只见脸色白得骇人,额头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眉头紧蹙,道:“玉儿,醒醒。” 璞玉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的看着近在眼前低声呼唤着她的他,丰神俊朗,眼眸黑如墨玉,肤色好似上好的白瓷,与梦中的他一模一样。 他替她擦去脸上的冷汗,低声宽慰道:“做什么噩梦?” 她斜倚在他的怀中,声音轻软,好似秋夜萦绕隐约的桂花香:“梦到臣妾再次被人拽如水中,然而皇上在湖边看戏。” 噩梦中她再次被人拖入水中,那时的他却在岸上与他人温言笑语,佳人环绕,对她的大声呼救恍若未见,心中竟比那时还要痛上几分。 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鬓间凌乱的散发,叹息道:“梦而已,不必害怕,只要朕在,朕会护你周全的。” 闻言她只是静默不语着阖上了眼皮,这是他给她的承诺,然而她恍若未闻。 她需要时间思考,他便等着,等她将一切思考清楚,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逼她。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这样一个随性洒脱的她,若是活在宫外,此生必会十分精彩,可是偏偏她入了宫,他遇见了这样的她。 他等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睡觉,她才悠悠旋首,与他四目相对,认真而坚定道:“篱笆十里,青瓦灰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质朴闲适生活是曾经的我日夜所期盼的,而今这些却远远抵不上一个你。” 第五十章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笑着,好似不经意地说着:“朕许给你的诺言会一分不少的给你,朕今生必然不辜负你。” 若是她能在宫外生活,依着她脾性与聪慧,此生有许多未知和可能,宛若才刚刚描绘的锦绣画卷,远非她此时此刻所过着的人生可比拟的。 明知如此,他还是想将她留在他的身旁。 璞玉又沉思了片刻,轻轻一笑,点头应允,笑着看向他,烛光昏黄,欲灭还燃,此刻的他便是处在着昏暗交替间,整个人俊挺,轮廓边好似萌生了轻朦朦的微光,乌黑瞳仁熠熠发亮,心中蓦然温软甜蜜了起来。 她总是想着年轻时能与喜欢的人执手闲游天下,访遍天下名山胜水;暮年时,青丝已成华发,两人笑着坐在夕阳余晖屋檐下,为泼皮稚嫩的孙儿讲着过去的故事,相知相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可如今这人就在咫尺,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唯独缺了似潺潺流水般平淡静好的岁月。 心心念念的静好岁月与他两者不可兼得事,理性的脑中还在犯难,无法抉择,然而此时生在内心深处的天平早已然悄无声息地偏向了他。 璞玉暗自轻叹,他早已她的心口幽居,只是她倔强的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拦腰抱住披衣坐起欲要下床的她,问道:“这么晚了,你起来做什么?” 他顾及到她身后的伤,没有使力,只是一手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腰。她轻易拿开他的手,披衣下床,笑得温柔,婉声道:“臣妾要用纸笔记下皇上今夜的所有话语。” 他眯着眼睛,斜倚在枕边,笑道:“朕是诚信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决然不会轻易失信与你。若是朕他日失信与你,朕就……” 璞玉连忙制止住他,道:“皇上,臣妾自然相信皇上。”自幼她深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毫无规律可言,人心更是如此,奈何她就是信他。 而她执意要用白纸黑字记下他的话,只是习惯罢了,与信任毫无关系。一如当年与若言晏希朝夕相处间的趣事,她也是用白纸黑字细细地记录着,时至今日那些本册子还完好无损地放在她的闺房的书架上。 闻言,他披衣坐起,笑道:“朕陪你。”若是他要违背今日誓言,白纸黑字也未必有用。她本就聪慧,又怎会看不透这其中的道理呢?他任由着她从画架上取下一本极为寻常的册子,素手执笔沾磨,青衣墨发,眉眼间尽是笑意,山水明净,宁静温婉,看着这样的一个她,他总是错以为这世间的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皆是虚幻,这般宁静平和才是真实。 自从遇上了她,他便是舍不得勉强她,看她徘徊挣扎时,他便分寸毫厘,用心用情教她开窍。所幸,她未曾让他失望。 端庄清秀的楷书已成行,笔锋一顿,她抬眼看向他,只是穿着一件素色寝衣,墨发微微凌乱,肤白如美瓷,丰神俊朗。此时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是她决定携手共度一生的人,管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市井贩夫走卒。 待她写完,宋瑾接过她手中的笔,在白纸上另起一行,跟着写道:“我宋瑾愿守着璞玉,今生今世,一生爱她,不论顺境逆境。” 窗外月色皎洁,西窗下两人无话相拥,静静待着时间潺缓向前,圆月渐渐西斜。 自从那日起,他来净玉阁次数更是频繁了起来,他来净玉阁有时只是来吃个午饭又匆匆离去,亦或是秋日午后时光陪她闲坐,各自看各自手中的诗词话本,甚少交谈,岁月莫不静好。 转眼间,秋日已去,冬日随之悄然而至,她背部的伤也已经痊愈,这年雪来得特别早,还未到深冬,已是鹅毛大雪,整个宫闱放眼望去茫茫无尽白色。 她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却被他搂在怀中,不给起来,声色染着一丝慵意:“昨晚很晚才休息,今天起这么早作甚?” 言下之意,他这个要早朝的人都未起,她闲人起来作甚? 昨夜大雪骤然而至,她的兴致大起,便带着玲盯出门,谁知在门口恰逢踏雪而来的他,于是两人便带着玲盯徐泾去观雪,雪下得愈加迅猛,入眼之处皆是茫茫白色,而来时的路也淹没在这明月雪夜中,他携着她的手在大雪飘飞中并肩而行,踩着雪行走,脚下发出轻微细响,和着夜里寒风声响。 她指着宫道两旁的树,笑弯了秀气的柳叶眉,甚是欢喜,婉声道:“前人所言不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真是美极了。” 他笑着,看向她手指所知之处,树的叶子早就落尽,枝头满是白雪,朦胧似层白纱的月光下,好似生着莹白微光,道:“这般喜欢,明日让人在净玉阁内种些梨树。” 璞玉连忙摆手,道:“皇上三思,相较于梨花,臣妾更喜欢今日送来的红梅。且真正的梨花哪及着雪夜中的满枝白雪。” 两人穿过了长宮巷,来到一处不知名的殿宇外。璞玉的腿脚已是冰冷酸软,忽闻身旁的他道:“玉儿,出来了许久,可是冷了?” 她低下臻首,将冷得发红的脸颊半埋于貂毛碧水天青色外裳中,低声道:“恩,不过还想再看看。” 他将她拥入怀中,相互倚靠立于这皎月雪夜中,两人静默着,耳边尽是风声雪声,潇潇索索。 待到璞玉尽兴,已是深夜,璞玉的腿脚已是酸软不堪,最终是他背着她回去。低头往下看隐约看见一双极浅的天蓝色暗纹丝线厚底靴,一步一走踏在白雪之上,深浅不一,微有窸窣清响,仿若步步生莲,一路盛开。 她拿开他的拦下腰间的手,道:“臣妾今日需去静宁宫和羲和宫请安。” 她刚刚晋升为贵嫔,并且近日他来净玉阁的次数越加频繁,这些事恐怕早已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若是今日去静宁宫迟了,难免不受人刁难。 闻言,他便与她一同起身。她先是更衣洗漱后,便披散着头发伺候他洗漱,对于绾发她终究还是束手无策,铜镜中的两人皆是衣着整齐,发丝披散,宛若老夫老妻。两人不禁笑出声来。 他牵过她的手,让她坐下椅上,他为她盘发髻,她是为他盘起发。 绾青丝,挽住一世情丝,她心甘情愿为他绾一世青丝。 第五十一章对镜贴花黄 发髻模样已成。小轩窗,正梳妆。这是诗人在诗词中描绘温馨和睦的场景。她曾经读过这句诗词,那时她还未遇上他,全然当成日常的平凡小事,并不能体会诗词中的精妙。今时今日他为她绾发梳妆,心中竟如扑倒了蜜糖罐般,欢喜甜蜜盈满心间。 没有轰轰烈烈,只是与他做些寻常小事,心中竟是比自己忽觉画技大增时还要欣喜。这般是爱情么?没有山水田园,没有她所期盼的诗情画意,仅有一个他,然而她还是心甘情愿。 他打开她常用的妆奁,妆奁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完,仔细地看了两三遍还是未找到那支簪子。 她感受到身后的他的迟疑,旋首抬眸看向他,问道:“皇上,怎么了?” 他顺手挑了一支发簪带入她的发髻间,温声道:“玉儿,朕送你的那支簪子不见了吗?” 她轻轻摇头。落水醒来后,得知这支簪子未丢失,她心中一阵大喜,便命玲盯将那支簪子好好收起来。 闻言玲盯甚是差异,这支簪子虽然十分平凡,与宫妃寻常佩戴的簪子相差无几。素日宋瑾赏赐给她的东西不算少,并且有几样物件她极为中意,但她从未像对待这支簪子般,分外珍之重之。 她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锦盒,拿出珍藏在锦盒中的簪子交给他,只见他将这支发簪带进她的发髻中。 窗外大雪已经下了一夜,上至回廊的红檐卷翘处,殿宇的金黄琉璃瓦上,下至灰青色冗长沉寂宫道,玉白石阶皆是络满了白雪,放眼望去,只见绵绵的白雪簌簌而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殿中雕花铜镜前,墨发绾起,凭栏轩窗,一世连理。 她曾听璞琛说过,男子送女子发簪,寓意着男子心仪这位女子,想要与她结发。故而,她甚是珍惜这支簪子。 她弯着眉眼,温柔似春日浣溪沙便临溪照影的寒烟碧柳,婉声道:“皇上,臣妾可不可以带另一支簪子?” 他仔细看看了她的发髻,乌黑的长发绾成了碧落髻,簪上鎏金镂空双蝶栩栩如生点缀其间,并未有何不妥之处,于是垂眸看向她,不解道:“为何?” 为何?又能为何?近日他来净玉阁的次数越加频繁,只怕已是六宫注目,今日在带着这簪子去静宁宫请安,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会被当成显摆,更容易招惹祸端。她沉思略略一想,他很少插手后宫之事,但这并不带代表他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然而他又为何发问?难道她会错意了?莫非他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寻常赏赐? 璞玉看向他,长身玉立,墨发披在肩头,丰神俊朗,浓黑如墨的眸子深邃似古潭,眼中没有一丝玩味的笑意。她的脸一热,好似火烧,一直蔓延至耳根,稍稍侧开眼眸,望向别处,声音低低,隐约可闻:“哪有什么为何?只是不想带罢了。” 他看着她白皙清秀的面容略带着一抹可疑的红,她极为聪慧,甚少见如今日这般红着脸欲言又止,煞是无措的模样,惹得他十分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他问道:“不想带?这是什么理由?” 璞玉暗想,这样的会错意该是怎样的自作多情呀!她是无论如也无法开口与他他道来,只好在心中暗自思忖着措辞,如何才能敷衍过去,可偏偏他的才智并不逊色与她,并且他知晓的东西比她知晓的多上许多,随意地三言两语只怕难以糊弄过去。 正极力寻找借口间,忽闻三两下敲门声,不疾不徐,是每日徐泾提醒宋瑾该去上朝的讯号。平日听到这敲门声,总觉得烦人,今朝却替她解了围。 她心中一喜,感叹着,还真是今朝仇敌,明日为友! 璞玉浅笑着婉声道:“不想就是不想,那里还需要理由。时辰不早了,徐公公应该是等急了,臣妾去唤人来替皇上束发。” 璞玉心中暗自轻轻一叹,她面对束发还是束手无策。她想如平常的夫妻一般,清晨醒来时分,能为他洗漱更衣,为他绾发。所以她随着玲盯学着绾发,天不负有心人,如今能将头发全部绾起,可也是仅仅能绾起。 宋瑾拉住抬脚就要往外走的她,温声道:“这支发簪是母妃生平最真爱的发簪,你带着或许能得母后另眼相待。” 母后经历了母妃落入苏皇后的圈套中丧命后,便一直偏爱聪慧之人,她虽然是极为聪慧之人,可随着她那与人无争的性子,总是站在人后,淹没于众人间,确实难以让人留意。 倘若是寻常,任由她的性子来,也是未必不可。偏偏今朝不同于往日,他对她的情谊显然已是落入有心人眼中,并且边疆战事加剧,无法任由着她的一步一步来,他只好在背后推她一把,将母妃真爱的簪子送给她,引得母后留意与她。中秋合家宫宴上,他明知她去泛舟采莲是场鸿门宴,凶多吉少,也只能袖手旁观,让她自己面对,任她将锋芒展现给母后看。 他知道她聪慧通透,可终归是太过于干净,未必有手起刀落的决绝。母后坐镇六宫,她若是能有母后护着,他人欲要加害与她时也会有所忌惮,她在宫中会活得轻松些许,日子也会舒坦些。他也能放心。 宋瑾口中的母妃是先帝厚爱的臻贵妃,而母后则是当今太后。 璞玉轻声道:“臣妾多谢皇上。” 她的心微微一颤,忆及那天秋夜里,光辉分明,好似春夜中水波初兴,惹起的潋滟波光的灿灿星河,月朗风清伴着枕畔处喃语闲聊以及他给她的承诺。 宋瑾笑着道:“你我本是夫妻,护着自己的妻子本就是为夫该做的,你又何需道谢?” 她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拨撩了一下,温软触动。她回头转身倚进他温热的胸膛,双手轻轻环住他精瘦的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处,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 深深庭院中的明争暗斗总叫人害怕。他虽只是静静拥着她,却教她的心中骤然多了些许勇气。 她不要闲云野鹤的诗情画意了,不要房前十里桃花和秋菊篱笆了,她只想在这宫墙中陪着他,同看月升月落,云卷云舒。 红梅开,暗香来,静宁宫外的腊梅正是如火如荼的开着,在这飘雪的季节里煞是美丽。静宁宫中炭火十分足,刚刚踏入殿内,一股温暖之气便兜头兜脑袭来,其间夹着浅浅的凝神香气恰到其份地缓解走在寒风白雪时身上所沾染的彻骨寒气,好似春日骄阳般,令人感到舒适温和。 璞玉解开身上的披风,随着引路宫人进入内阁,只见太后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端方庄宁,手中翻着一本册子,慕姑姑立在太后身旁。璞玉福了福身子行礼,道:“臣妾璞玉给太后请安。” 第五十二章雾尽云散 闻言太后放下手中的册子,打量了璞玉一眼,才说道:“来人赐坐。你一病便是数日,身子可是好些了?” 璞玉恭敬答道:“承蒙太后关心,臣妾身子已经痊愈” 今天早晨午膳过后,她在殿中画画时,静宁殿的首领太监福海却是忽然到来,说是太后传她去静宁宫,只好带着玲盯随着福海前往。 太后自回宫以来,每日除了接受嫔妃们请安,便是在静宁宫中吃斋礼佛,极少参与宫闱之事。太后忽然传她前去,她不认为太后只是为了与她闲聊。 果然不出所料。 太后点了点头,瞧着璞玉,淡淡开口:“哀家听闻璞贵嫔为人谦和,画技不俗,可否愿意来静宁宫服侍哀家?” 璞玉心中微微一惊,太后直接得出乎她的意料,所幸,面色依旧保持着风轻云淡,眉眼柔和的温柔模样。 世人常言树大招风。她近日风头颇盛,再得太后格外关照,焉知是福是祸。 太后虽是这后宫中最尊贵,阅历最丰富的女人,可当年也曾是一名不明经传的后宫嫔妃。若说太后与如今的宫妃有何不同之处,那就是太后与后宫中故事已经落下帷幕,成为了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而且太后深谙后宫的女子心计。如今她面对之人是太后,是福是祸她皆难以逃过。 璞玉欣然接受。 太后对于璞玉的答案好似十分满意,又与璞玉闲聊了些许时刻,直到慕姑姑提醒太后,已是午休时辰,璞玉便起身行礼告退。 璞玉走到殿外时,才惊觉米粒般的雪已经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簌簌而下的鹅毛大雪,放眼望去,满地白色,衬得园中枝头盛开的红梅,红得分外明艳,却没有丝毫牡丹的娇贵妖艳,反而让人感受到了红梅的清傲和铮铮铁骨的气魄。徒然忆及那时的红梅雪夜里,月光是朦胧还是皎洁,雪是否比此时还大些,红梅又开得怎样,她已经记不起,却深深记得他悄然而至,陪她在回廊下。行至宫门出,璞玉脚步一顿,便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而去,此番美丽的雪景,她格外想与他一同欣赏。 仪和殿大门紧闭,只见徐泾独自一人候在殿门处,鼻头已是微微发红,好似已经站在殿外多时。璞玉虽甚少来仪和殿,可也知道站在殿外候着的该是仪和殿的宫人以及侍卫,而不应是宋瑾贴身伺候之人徐泾。 璞玉心中稍稍迟疑一阵,还是对徐泾道:“有劳徐公公为我通报了。” 徐泾并未如寻常的宫人一般进殿通报,而是说道:“皇上在殿中议事,不便见人,娘娘可有要事?” 璞玉想了想,才摇摇头,煮酒赏雪这些事在她眼中确实是要事,然而于他而言,好像不是什么要事。 徐泾又道:“娘娘,天气寒冷,奴才替您备来软轿送您回去。” 璞玉轻声道:“我本就是来找皇上一同赏雪,如今皇上有要事在身,我自己前去便可,不必劳烦公公了。” 徐泾望着雪中的璞玉,顿时有些懊恼,又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唯有一声轻叹。 璞玉在御花园遇见多日未见的晚嫔,昔日的晚妃。一袭天水碧青色锦缎外袍将整个人裹住,身姿依旧纤细,只露出了白净似美瓷的脸蛋,剪水的双眸宛若春日潋滟水光,为她凭添一份婉约静和的气质。 若说穿红衣裳的晚嫔美艳似牡丹,明艳十足;然而一袭青衣的晚嫔好似西华府海棠,明艳中却蕴含着丝丝清冷。明明同是一个人,却又不像同一个人。 晚嫔福了福身子行礼道:“臣妾晚嫔见过璞贵嫔。” 璞玉看着晚妃心中感慨,风水轮流转。谁曾想到昔日备受恩宠的晚妃,也会成为今日的晚嫔。璞玉不欲多言,点了点头,带着玲盯离开。 忽闻晚嫔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璞贵嫔是真的不知殿中是何人还是不愿知殿中是何人?” 璞玉静默着,依然向前走。她不知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 晚嫔好似全然不在意璞玉的态度,依旧说道:“我极为不喜欢红衣衫,总觉得太过于红艳,十分俗气,而她偏爱红衣裳。我穿着红衣裳时,像极了她,我便一直穿红衣衫,一穿便是好几年,我自己都快忘却了我不穿红衣裳时的模样了。璞贵嫔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那日我在羲和宫会如此惊慌失措么?因为林晚晚才正主,而我便是影子,正主回来了,我怎会不惊慌?如今殿中之人正是林晚晚,璞贵嫔不想见一见么?”正主回来了,影子还有什么用处? 那日她虽然对晚嫔的态度抱有怀疑的态度,可她未曾向他人提起过,晚嫔怎会知晓?细细想来,她曾向一人提起过。 璞玉停下脚步,婉声道:“不管殿中是林晚晚还是周晚晚,该着急的不是我而是晚嫔你。” 毕竟身为影子的人是晚嫔,不是她。晚嫔平白无故告诉她这般重大的消息,没半分所求,她是不信的。 晚嫔脸色未变,浅笑盈盈道:“璞贵嫔此言差矣,林晚晚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后宫中谁人不忌惮。人人皆说璞贵嫔聪慧,平淡无争。依我看来未必日此,璞贵嫔确实是不在乎权势,却在乎皇上。” 璞玉轻轻弯起眉眼,笑得温柔,轻声道:“既然晚嫔明知我只在乎的是皇上,不在乎其他,晚嫔又为何极力鼓动我见殿中之人?” 晚嫔不答反问,笑道:“若是璞贵嫔不在乎殿中之人,又怎会停下脚步听我说这么多?” 璞玉失笑,她承认她确实在意殿中之人,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林晚晚也有些许在意。 晚嫔并未将璞玉带去仪和殿正门处,而是带着璞玉带到仪和殿旁的一座不知名的宫殿前,两人一同隐身在了宫殿前的转角处的白玉雕花围栏的柱子后,目光所及之处,恰巧能看到殿宫门处。 等了些许时辰,殿门便打开了,宋瑾牵着一名红衣女子从殿中走出,那名女子眉眼如画,双眸剪水,容颜像极了晚嫔。晚嫔素来皆是浅浅的笑着,语调清丽,而那名女子却是笑得极为欢乐,明艳美丽,动人心弦。 第五十三章往事 晚嫔只是林晚晚的影子便这般得宠了,那真正的林晚晚又该是怎样?璞玉心猛地一颤,直觉告诉她该转身离开,然而目光好似胶在了那里,转移不开。 宋瑾将林晚晚拥入怀中,林晚晚笑着挣开,然后她素白的五指握着他的发,欢声道:“我又抓住了你的一条小辫子,私自将我拐进宫。” 他任由着她抓着,笑得宠溺,道:“我的小辫子你抓住的还少吗?” 那样的宠溺,好似要将眼前的人淹没在温柔如玉的黑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本以为他清冷,甚少喜形于色是必然。她的自以为是真是大错特错,原来只是她未能叫他欢喜恼怒表于形色。 林晚晚笑得愈发灿烂,好似春花,甚是得意,道:“确实不少,以后你不要招惹我,不然我便将你的小辫子公诸于众。” 他十分无奈又是笑着道:“好好。” 窗外寒风萧瑟,轻飘如柳絮的绵绵败絮不知何时已被收住,青石小径两旁的灯台发着轻矇昏黄的光,殿中的炭火点得十分旺盛,拨撩得她越发心烦气躁,连画画都不能沉心静气,自己的心好似被人紧紧的拽着,闷闷发痛间暗含着无尽的涩意。于是只好唤来玲盯,撤下些许炭火。 片刻后,殿中冷得直叫人打哆嗦,她的心更乱了,宛若乱作一团的乱麻,毫无厘头,却又扰得她又烦又躁。 解铃还须系铃人。璞玉唤来玲盯玲珑,吩咐道:“玲盯随我出去一趟,玲珑,有人来访便说我带着玲盯不知去哪儿赏雪了,还未归来。” 玲珑问道:“小姐,您还要上哪儿去?” 小姐自打从静宁宫回来,便是有些不对劲,总是神情落寞,连画画时都是眉头紧锁着。小姐向来洒脱随性,甚少纠结于其他事。玲珑认真地想了想,小姐这般落寞难过距今最近的一次还是若言小姐不辞而别的时候。 璞玉留下一句:“羲和宫。”便带着玲盯离去。 玲珑烦闷,她们总是将事情瞒着她,把她当做小孩子,明明玲盯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们,可她问起时,玲盯还说什么事也没有。 璞玉与玲盯两人一路走来冗长的宫道毫无人迹,显得分外空荡冷清,唯有她与玲盯两人踩在青石板上的隐约可闻的脚步声,羲和宫宫门已是紧闭,仅剩两名不停搓手呵气取暖的宫人守着。 那两名宫人听闻她们来访,便让她们在殿门处稍稍等候,他们进去通报一声。片刻后,宫人回来了,说道:“皇后娘娘已经睡下,娘娘还是明日在来吧!” 璞玉苦笑,她真是烦躁到失了素日的冷静与常识了。夜色已是这般深沉,谁人还不睡? 林晚晚好似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任她怎么努力都忘却不掉,扰得她辗转反侧了一夜,毫无睡意。 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梳妆,先去羲和宫请安,再去静宁宫请安,陪着太后闲聊。待到璞玉离开静宁宫时已是中午。思来想去,她终归是要再去一趟羲和宫才能安心。 皇后一身雾紫色祥云华服,发髻盘得精致别致,笑意款款道:“不知昨夜璞贵嫔寻本宫所为何事?” 除了皇后以外,她并未向其他人提过她深觉晚嫔被贬那日自乱阵脚之举十分可疑。晚嫔知晓此事必然是有人相告。皇后是六宫之首,也是消息最灵通之人。连皇后都不知晓林晚晚进宫,其他人怕是也难以知晓了。故而,晚嫔带她去见林晚晚应该是皇后授意的。 璞玉笑道:“娘娘好计谋。”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其一是借着林晚晚提醒晚嫔,林晚晚才是正主,扰乱晚嫔的阵脚;其二则是针对她,让她亲眼见着宋瑾对林晚晚的情意,故而对林晚晚产生抵触。不可否认,皇后的计谋甚是奏效,她诚然已对林晚晚产生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皇后依旧笑吟吟,和气道:“与聪明伶俐之人打交道就是轻松,还未点明,对方已经知晓。”这也是令人忌惮之处。 璞玉道:“臣妾欲知林晚晚的更多事情,望娘娘相告。” 皇后笑着道来。林晚晚本是护国将军林需之女,林晚晚自幼丧母,在五岁那年护国将军也战死沙场,先帝顾念护国将军便将林晚晚以及林晚晚的哥哥林晚成接入宫中,和宫中皇子公主一起培养。那时一众年幼的皇子公主皆是未张开,五官仍然挤在一起,模样还是十分稚嫩,唯有林晚晚已是长成了小美人的样子,加上林晚晚的性子活泼开朗,毫无心机,格外惹人喜爱,连素来冷酷严肃的十皇子宋汀也是喜欢她。一众皇子公主中,宋瑾是最宠溺林晚晚之人。年幼的宋瑾常常林晚晚背过不少黑锅,因此时常因林晚晚受到先帝责罚。然而林晚晚中意之人是大皇子宋城。林晚晚与大皇子将要订婚之际,边疆却传来了大皇子命丧战场。随后林晚晚出宫了,跟着林晚成去边疆打仗。边疆是易守难攻之地,皇上执意攻克边疆便是为了林晚晚。 青禾望着那道消失在宫门处的浅青色的身影,才轻声问道:“娘娘,您为何这般偏帮璞贵嫔,您真的觉得璞贵嫔会胜得过林晚晚姑娘?” 皇后轻声道:“璞贵嫔未必会输。” 璞玉的姿色相较于后宫嫔妃的姿色虽然不是极好,然而她温婉出尘的气质以及智慧,放眼后宫无人能及。后宫不少人是妆前一张脸,妆后一张脸,容颜可借胭脂水粉稍以修饰,而气质智慧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无法修饰,更佯装不了。太后素来不喜林晚晚,璞贵嫔的气质和对画画的偏执像极了臻贵妃,太后必是会偏帮璞贵嫔。皇上也未必对璞贵嫔毫无情意。 一边是喜欢已久的青梅,另一边是诗情画意的佳人。她也不知最终会鹿死谁手。 璞玉还未走到南厢苑门处,见到一行人进入了南厢苑中,这般盛大的仪仗,不用思忖也知道是谁。璞玉便带着玲盯,绕了小路从后门进入了桃源堂。 若言坐在暖阁中看书,煞是惬意,看见她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道:“稀客呀!今儿个到底吹了什么风,竟把你这个大忙人也吹来了?” 璞玉熟练坐在了若言旁边的木椅上,皱着眉头道:“我正烦闷得紧,姐姐还这般打趣我。” 第五十四章山外有山 李若言挥了挥手,众人退下,一时间殿中仅剩她们两人,才问道:“你和皇上怎么了?” 璞玉一愣,暗自思忖,她与若言数日未见,若言怎会知道她的烦心事?她与晚嫔一同见林晚晚之事宫中鲜有人知,若言素来注意这些事,所以她见过林晚晚之事,若言还未知道。璞玉喝了一口清茶,道:“姐姐神机妙算啊!莫不是有读心之术?” 李若言看着她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从椅子站起,玩起少年时代的把戏,把老道士捋着胡子的姿态学得惟妙惟肖,又故作深沉道:“实不相瞒,老衲不会读心术,但老衲会算卦,算财运官途姻缘皆可。女施主愁眉不展,愁容满面,但亲人知己具安,女施主应该是为情随困,女施主可否要老衲为你算上一卦?” 璞玉望着若言俏皮的模样,不禁莞尔,玲珑玲盯安然无恙地在她身旁,若言又安好,她又为何人所忧,不用细想便能知晓。 璞玉笑着点点头,道:“你可知林晚晚?我与晚嫔一同见到了林晚晚。” 李若言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没有见过本人,听其他人说过她的一些事情,但不知是真是假。林晚晚不是后宫妃嫔,你怎会见到她?” 璞玉又将昨日与晚嫔一同去见林晚晚的过程给李若言描述一遍,李若言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才道:“玉儿,有时候亲眼所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毕竟皇上与林晚晚在殿中聊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是谁也不知,仅凭那三言两语和眼神便下定结论也是太过莽撞了不是?还有一个地方令我甚为不解,你所站的地方既然能将皇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那么你当时是离皇上不远,皇上带着林晚晚秘密进宫,应该是更警惕,你离皇上不远,皇上怎么会没有发现你?倘若发现了,皇上为何不说?擅入皇宫是死罪,若如你所说,皇上对林晚晚的情意不浅,皇上为何放任你们,反而将林晚晚置于危险之地?” 璞玉沉默地看着桌上白瓷花瓶之中盛开着的腊梅,一枝连理,如火如荼,好似不知人间苦寒,那时她全心全意皆在了宋瑾与林晚晚身上。被喜欢的人好似一块磁石,轻而易举将心动之人的所有注意力吸住,周边的事物皆是尔尔。然而若言说得这些她全然没有留意,也没有考虑过。 璞玉皱着眉头道:“听姐姐这样一说,我深觉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好像是有人特意为我而特意布下的一张网。且这人极为了解我的性子,这次之事几乎抓住了我所有的盲点。” 后宫之中了解她的人不多。玲珑、玲盯、若言还有何梦瑶极为了解她,玲珑玲盯,若言不可能设陷阱陷害她,何梦瑶也没有使唤晚嫔,转变皇后态度的能力。这人到底是谁? 闻言李若言说道:“倘若真如你所言,这人的手段定是极为厉害,日后你要加倍小心,留意身边之人。”说罢,李若言侧头看璞玉,只见她双目紧盯着某处,目不转睛。 若言轻手轻脚退出门外,任由着璞玉自己思考。冬日昼长夜短,璞玉从暖阁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屋中昏暗,一旁的桌椅看得不清楚,入眼是昏暗模糊的暗影,庭院中月色清浅好似层白雾,树枝落在雪地上的暗影好似泼墨画。 李若言正坐在案桌埋着头,不知写着什么,分外认真,听见璞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温声道:“玉儿,怎么样了?” 璞玉弯起眉眼笑道:“心中已有些猜测,明天一早试探一番便知真假。” 闻言李若言放下了心,也放下手中的笔,神色严肃认真,道:“玉儿,今日不同往昔,你不在是南厢苑中默默无闻的宫妃,你这般被动也不是法子。宫闱间的风吹草动甚少听闻,对宫中妃嫔分毫不了解,他人有心害你,你也只能被动应对,如同今日,你只能凭借你的直觉大胆猜测,对错难辨。后宫女子心计不简单,人心更是弯弯绕绕,任你再聪慧也会有猜不中之时,那时悔之已晚。与其那般,不如今日便开始未雨绸缪。” 璞玉眼珠扫了一圈屋中后,才笑着道:“姐姐,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不一定看得见,而要用心体会。有些人的心可用金钱收获。” 璞玉为人洒脱,也偏执,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李若言也不再提议。 李若言又说道:“玲盯和静书去准备晚膳了,你我有些日子没有好好聊一聊了。” 璞玉点点头。天色已晚,窗外曲折小径两旁的路灯散发着灯光,净玉阁那边已是灯火通明和往日一般,看不出他是否还在。 李若言随手拨了一下琴弦,铮铮琴声召回了璞玉的注意力,笑意款款道:“桃源堂与净玉阁虽相隔不远,但你伸长脖子也望不见屋中景象。想知道他是否还在净玉阁,差人前去一趟就知道了不是?” 璞玉收回视线,道:“姐姐明知我不会差人回去,又何必这般打趣我?” 她的心太乱了。当时宋瑾眼中的宠溺,她看得一清二楚,那目光像极了猫儿遇见心中真爱的秋刀鱼时的目光。骗人容易,骗自己难,虽然或是这是他人的陷阱,但是她始终说服不了自己相信宋瑾对林晚晚没有情意,毕竟眼睛不会骗人。在这陷阱中宋瑾对林晚晚的情意充当着唯一伤她的利器。面临这这般情景,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宋瑾不似她所深爱的画画,只要她勤奋练习便能收获画技。 用完晚膳,李若言邀她一同欣赏乐曲,璞玉欣然应允。乐曲是前些日子若言打发无聊时光所作,若言初次演奏。若言弹,她坐在一旁听,像极了那些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物是人非,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有画画的璞玉,若言也不再是少年时代的少女若言了。 璞玉回到净玉阁时,宋瑾还在。璞玉弯腰俯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他温声道:“不必多礼,今日你都去哪儿,朕等了你许久,都未见踪影。” 忙碌不堪的他今日怎有兴趣关心起她的行踪来了?她去羲和宫并非秘密前去,他寻人前来一问就会清楚明白,璞玉只好如实回答:“先是去了羲和宫又去了静宁宫,然后再去了羲和宫,回来后又去了桃源堂。皇上来了,怎么叫玲珑去告诉臣妾?” 第五十五章草木本无心 宋瑾问道:“早上不是才去请安么,怎么中午又去羲和宫?” 宋瑾的问题让璞玉很是吃惊,他会这样问,是代表他是知道了什么吗?她又该怎么回答,告诉他她昨日躲在墙角下,她见到了林晚晚,告诉他她觉得这是有人特意为她编制的一张大网么?他本来就忙碌不堪,又何必把他也扯到这一团纠纷之中,徒增忧虑。 璞玉笑道:“臣妾去向娘娘请教了些许问题。时辰不早了,皇上可用过晚餐?” 他的神情好似十分失望,璞玉的心也跟着空落落起来。如实相告,不行;避而不谈,他失望的神情又让她的心跟着难受。 听闻宋瑾等她至今还未用过晚膳,璞玉有些过意不去,宫人将菜肴上齐后,璞玉随着他在饭桌前坐下,在桃源堂中她已经吃饱,还未消化,就算面对着这些往日里她喜爱的菜肴她依旧没有什么胃口。璞玉深觉呆坐在饭桌前诚然有些不妥,于是随手夹起桌上的如意糕。 宋瑾放下碗筷,看着璞玉道:“木槿来净玉阁时间也不短了,她做得糕点是否符合你的胃口?”木槿就是那日仪和殿上宋瑾送来净玉阁的厨子。 璞玉婉声道:“木槿姑娘手艺十分了得。不过木槿姑娘今日做的这个如意糕失了平常的水准。”如意糕周身通透碧绿,莹润似一块块上好碧玉,一朵腊梅摆在糕点中央做点缀,万绿丛中一点红,样式精美又别具匠心,至于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玲盯轻声提醒璞玉:“小姐,今日的糕点并非木槿所做,是玲珑做的。” 璞玉轻叹难怪味道差距如此之大,玲珑确实不擅长做甜点。璞玉不在吃那糕点,专心为他布菜。 忽觉身体极为不舒服,胃中好似有一股海浪,直涌喉咙,璞玉连忙转头,忍也忍不住,四肢发软,刹那间,满地污秽。 玲盯大惊失措。宋瑾唰地站起来,一把扶住璞玉,疾声道:“来人,传太医。” 徐泾在宋瑾身边轻声提醒道:“皇上会不会是……”他曾经也见过皇后这般,一股脑地呕吐,好似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似的。 璞玉不再作呕,接过茶水漱了漱口,腹中空荡荡,却不再那么难受了,听到他温声问道:“玉儿,近日你是否有嗜睡还有厌食之类的症状?” 璞玉想,呕吐嗜睡厌食这些症状加起来像足了怀孕的症状,他以为她腹中已有孩子? 璞玉仔细回忆着这几日的身体状况,轻声道:“皇上所说的这些症状我都没有过。”前些日子宋瑾常在夜里留宿净玉阁,但是每次事后她都用避子汤。 如今的她并非不期盼孩子的到来,但考虑到她的羽翼还未丰满,敌人在暗处,我在明处,要守得身边的人周全已是不易。这时她怀孕了,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后宫的女子皆不是简单之人,她至今还没有能保护它呱呱坠地直至健康成长的把握。 孙太医很快就到,璞玉坐在椅子上,斜靠在宋瑾的怀中,任由着孙太医把脉,孙太医凝神搭了许久的脉,嘴唇紧抿,眉头越蹙越紧。 玲珑见状,急切道:“孙太医,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孙太医站起,朝着宋瑾双手作辑行礼,恭声道:“启禀皇上,娘娘脉象紊乱是中毒的症状。幸而娘娘摄入量不多,微臣开几副药方,娘娘请按时煎服。” 玲盯去煎药期间璞玉又一连吐了两三次,整个人都虚脱了,服了药症状稍稍缓解了,璞玉就合衣睡下。有他在,她就能安心入眠。 璞玉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轻声唤来玲盯更衣梳妆,只见玲盯双眼通红,眼皮肿大得像个核桃,问道:“玲盯发生了什么事?” 玲盯红着眼哽咽:“昨日你睡下后,皇上命孙太医将桌上的食物一一验过,其他食物皆没有异样,唯有玲珑做的糕点有毒,偏巧与小姐所中的毒完全符合,糕点是玲珑独自一人所做,未经过他人的手。所以皇上昨夜将玲珑押走了,还命人守在暖阁外,不许任何人打扰小姐。” 璞玉连忙起身,立即带着玲盯去了仪和殿,正是批阅奏折的时辰,宋瑾身旁连个伺候笔墨的宫人都没有,他还是一如往日里的那般端正而坐,面色寻常,只是有些出神。 徐泾将璞玉引进来,却没有去提醒宋瑾,只是轻声关门出去了。 璞玉照着规矩行礼,垂首浅蹲,道:“臣妾参见皇上。” 宋瑾从奏折中提起头,关切道:“余毒未清,怎么不在净玉阁好好休息?” 犯了事的宫人在刑房中备受打骂,刑房看守的宫人素来心狠手辣,从不手下留情。璞玉一想到玲珑被关在刑房一夜,心中着实着急得厉害,恨不能直接去刑房将玲珑带出来,道:“服过汤药,臣妾的身子好了许多。皇上,玲珑自幼跟在臣妾身旁,甚是了解臣妾,她真的有心害臣妾,只怕臣妾早就死了千百回了,故而,这次幕后之人定不是玲珑,臣妾恳请皇上放了玲珑。” 宋瑾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璞玉,眼神认真而坚定,道:“你可有相信过朕?” 璞玉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相信他,她此时此刻站在此处请他放过玲珑作何解释;不相信他,她昨夜有怎么能在那般情况下安心如梦? 璞玉尚未从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挣扎出来,不想她的沉默踌躇已经刺痛了宋瑾。他突然站起身,从她的身旁大步走过去,到后面的书架上打开了其中一个格柜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素笺:“这些知道是什么吗?” 第五十六章争执 他从中抽出几张素笺,说道:“七月十六日,璞琛乔装成宫人擅入后宫,与你在昭和宫相见。八月二十日,你与璞琛在深云别苑会面。十二月二十五,你们着又在昭和宫相见。这幸亏是你哥哥,若是旁人,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处理?这里头的任何一条都够让你们两个死十次。” 璞玉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宋瑾又抽出两页素笺,丢给璞玉,说道:“还有这个,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你的身子越来越虚弱的原因么!” 璞玉低头看着地上的素笺,清清楚楚着记录着她用避子汤的日子时辰。这避子汤十分有效,却也极为损害服用之人的身体。 宋瑾越说越气,也不再细数,将那一叠素笺悉数丢到璞玉面前,道:“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对朕的信任么?” 那一叠素笺有十几张,纷纷散落到地上,璞玉缓缓蹲下身子,将素笺一一捡起来看,每一张素笺上仅有寥寥几语,足以触目惊心。 璞玉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这些她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秘密,这里的每一个秘密都能让她丢了性命,宋瑾竟然早就知道,却一直装作毫不知情,既不追问也不追究,还任由着她一意孤行,这是他对她的信任与包容,她心底一阵感动。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宫中的一丝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后宫嫔妃布下的眼线,所以她不论是见璞琛还是和避子汤时皆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然而这叠素笺中的记录甚是详细,详细到日子时辰,详尽到人员地址,这份素笺无疑是他让人监视她而得来,这种方式又让她心生寒意。 两种情感交错同聚她的心头,五味杂陈,翻涌又压抑。璞玉低着头,摞紧手中的素笺:“不是这样的。” 宋瑾背过身子不看她,说道:“不是这样子是怎样?” 璞玉哑口无言,这些事确实都是她做的,素笺中所记录的事情没有一桩造假,他好像误会了她,她又不知他误会了什么,心里越想越难过。 许久,宋瑾打破沉默:“没话说了么?” 璞玉把手中的那叠素笺递给他:“皇上叫人监视臣妾,留着这些,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臣妾没话说么?这些都是臣妾做的,臣妾任凭皇上发落。” 宋瑾气结,一把拉起,夺下那叠素笺又狠狠掷在地上,怒声道:“朕若是打算发落你,还会任由着你一再胡闹么?” 璞玉动了动嘴唇,心底下意识辩驳:璞琛擅入后宫是死罪,那林晚晚也擅入后宫也是死罪,他说她胡闹,他自己也不是胡闹么?况且,她现在不能保护她的孩子安全成长,和避子汤是最好的办法。 璞玉擅长画画,但不擅长辩驳,也不屑于辩驳,逞一时口舌之快。终究不是好争好斗之人,故而,她选择妥协。 璞玉轻声道:“臣妾做这些事并非是胡闹,哥哥擅自进入后宫是有原因的。晚嫔栽赃嫁祸给臣妾和李婕妤,臣妾就将计就计还以颜色。” 殊不知,这个解释在又气又怒的宋瑾眼中,全然是璞玉敷衍的借口。 宋瑾怒极反笑,道:“避子汤又作何解释?” 他替她计划好了今后的一千步,若是她停在原点不愿意出发也就算了,她竟然闷声不吭的选择了一条惊险万分的道路。 他再过几日就要亲自挂帅出征了,唯独放不下她,可随军打仗太苦了,又不能带她去,为她请太后回宫。却没想到,她却选择依靠皇后,还将璞琛擅入后宫告诉皇后,这无疑是将软肋告诉了皇后。 她的身体认床得厉害,只要换个新的床榻就会整夜辗转难眠,为此他便不在招她去仪和殿,而是自己来净玉阁;她关心李婕妤,他替她护着李婕妤;她向往着宫外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他便时常带些宫外的有趣物件给她,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也悄无声息的处理着,只是为了让她能生活得更舒心些。 而今事实证明,璞玉宁愿相信皇后,也不相信他。她入宫两年多了,她和他相处了两年多,七百多个日夜,她心底始终还是对他设下一道防线。 面临重重困难时,她宁愿冒险,宁愿让璞琛冒着死罪来救她,也没有想过依靠他。她不知道,即使她连提都没有与他提起过,他还是早就为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就算只是在一旁袖手观看或是往日般专心画画,他依旧会护她和李婕妤周全的。 第五十七章歌尽桃花待君归 自那日以后,宋瑾再也没有去过净玉阁。璞玉轻叹,这里有三宫六院亭台楼阁花园水榭,一个转身,就不知道会遇见谁。或许这次连老天都不愿帮她,她出来闲逛了好几日,走过的路几乎都是宋瑾往日里常走的路,直到宋瑾御驾亲征前她都没有偶遇到他。璞玉心中总是抵触去仪和殿见他,那事情她真真切切的做了,她不想抵赖,她也抵赖不了,他就算十分生气,她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她并非不信他,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不确定和许多秘密,她不能告诉他璞琛擅入后宫的原因,她更不能向他保证她不会再试下见璞琛,避子汤也是她深思熟虑后得到的决定。 宋瑾不在宫中,后宫出奇的安静,好似深林古潭水般,细水潺潺偶有小波小澜,却没有大风大浪。璞玉也乐得清静,过着宁静的生活,清晨起来梳妆洗漱,然后进膳画画,到了时辰去羲和宫请安,请安结束后再去静宁宫陪太后,与其说是去静宁宫陪太后不如说是在静宁宫里头抄佛经。自打第一日时太后与她聊过三两句闲话后,便一直不在与她聊过天。她抄经文的这段日子里太后来过书房看过她两三次,太后每次来皆是坐在一旁看她抄佛经,多数时候仅有她一人在这偌大的书房中抄经文,好似回到昔日向师父学画的光景,每日按时准点去大榕树下跟着师父学画画,早出晚归,而今在这儿整日整日抄佛经,也是早出晚归。 深冬已过,大雪一时间没了踪影,但终归还是冬天,风还是寒冷刺骨,璞玉已将着晦涩难懂还极易抄错的经文抄了数遍,这卷佛经她几乎能背下来了,经文中的大意她也懂了,太后一如既往,全然没有要她停下来的意思,远方也没有传回一点儿消息。 春意席卷大地,万物萌发,临溪照影的含烟碧柳也飘忽婀娜了,遥远的边疆终于传回了些许消息,宋瑾亲自带兵攻城,不甚被敌军射穿左肩,经过军医一连几日的治疗,伤势好转,性命无忧。时光一晃,悄无声息,桃花一枝连理,灿若烟云,这是璞玉最喜爱的季节,她每日能去桃花林中闲坐的时辰少之又少,去了以后也不能沉心静气,心中总是牵挂着远方。 玲珑做了好几次桃花酥后,桃花也谢了,桃树抽芽长新枝,静待来年,南厢苑内也是郁郁葱葱,连高墙门窗都关不住这满园的春意,阳光越发热烈了起来,终于远方再次传回了消息,我军大获全胜,即日班师回朝。 再一日午后时辰,她适才从静宁宫回到净玉阁内,坐下喝了一两口茶。太后忽然私下命人来传她去,不是静宁宫,而是御花园中的一座凉亭处,凉亭甚是清静,阳光不燥,清风徐徐迎面而来,太后好似心情不错,与她一同品茶,偶尔闲聊三两句。璞玉暗自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太后传她来此肯定不是单单为了喝茶闲聊。 果然茶品的差不多时,太后遣开殿内的一众宫人,终于进入正题:“因着前朝一些事,皇上要前朝后宫施压与陈家,前朝的事哀家就不与你道来了,后宫中陈家一家独大,是时候扶起一个了,免得陈家高枕无忧,哀家与皇上打算封一位贵妃,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璞玉的心猛地一沉,肯定不能是晚嫔,因为她太像林晚晚。这位贵妃既不能有十分显赫的背景,又不能是无名之辈,此人还要有足够的忍耐力和成事的能力。自不可能是陈锦林,陈锦林是将门之后,家大势大,余下的只有裴沛和她了,太后寻她来,莫非是属意于她?她轻声说道:“臣妾觉得裴沛十分合适。” 太后浅抿了口茶,笑着说道:“在这个上面,你与皇上倒是不谋而合。哀家意属于你。” 璞玉沉默,她能为他分担一点事,哪怕是成为掣肘陈家的棋子,她也心甘情愿,可璞琛与父亲两人皆不是什么前朝重臣,她或许能压得住后宫,未必能压得住前朝,那时太后又会怎么做?晋升父亲的官职,还是为赐婚给璞琛?两者之中无论是那一个都不是她愿意的,父亲已经年迈,她不愿父亲如此辛劳,璞琛为人洒脱,高官重臣也不是他所求。 璞玉说道:“多谢太后好意,但臣妾此时无心于此。” 脑子里又闪过前几日的情景,璞玉恍然大悟,他向她发脾气应该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为了打消太后封她为贵妃的念头。 太后稍稍一滞,或许是意料不到她会这般直白坦诚,说道:“你倒是很坦诚。” 璞玉眸光扫过凉亭四周,只见春日之景,不见人影,弯着眉眼,浅笑盈盈地说道:“太后传臣妾来此,又遣开左右,无非就是想听臣妾的实话。裴妃的父亲是裴丞相,裴妃素来贤良稳重,更是懂事知礼。臣妾虽有几分通透,却有些偏执,深恐辜负太后好意。” 闻言太后并未不悦,依旧笑着道:“你不愿如此罢了,何必找这般借口推脱。既然你不愿意,哀家也不是偏执只认理之人,今后若是反悔今日的决定,你可以来找哀家。你可知哀家为何日日让你抄那卷佛经?” 璞玉笑得温柔,山水明净,好似凉亭外晴和温暖的春光,婉声道:“太后您在试探我。” 每日皆朝同一份经书,且那份经书中的经文大意晦涩难懂,经书的字相似易错,一连抄了几天后,她才意识到太后让她抄经书并未如表面如此简单,经文抄得一字不错须得心思十分细致,精神高度集中,一连抄数日考验人的耐心。 太后点点头,笑着问道:“林晚晚你可曾见过?” 璞玉笑道:“多谢太后相助,臣妾已经见过。”这后宫中能悉知林晚晚何时进宫的人应该是太后,且能让皇后甘愿做幌子的人在这后宫中也仅有太后一人了。 太后把手中的茶杯撂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觉得林晚晚如何?” 璞玉一愣,太后为何问她?林晚晚是女子,她也是女子。抬头看见太后眼中的认真,璞玉知道自己理解错了,轻声道:“林晚晚的姿色就是身为女子的臣妾看了也是心弦一动。臣妾对于林晚晚的为人性格一无所知,但是听闻了许多关于林晚晚与皇上的事,真假难定。但是流言往往不是无中生有。” 第五十八章缓缓归矣 太后又说道:“那些流言哀家也略有耳闻,半真半假,你不必过多在意。皇上明日便抵达京城,阖宫上下在宫门处迎接皇上,明日你好好打扮一番再去。” 闻言璞玉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一袭月白色春衫,绣着淡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的一排蓝色海水,裙子剪裁煞是合身,穿着十分轻便舒适,这套衣衫虽不是华丽大气,但是别有一番韵味,也没有很差劲呀! 太后看着她,笑道:“明日是举国欢腾的日子,穿这么素雅的衣服有些不妥。” 拜别了太后一路往回,从她初入宫闱以来,太后一直明里暗里地帮她,莫非太后是看上了她的聪慧?可这后宫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女子年轻的容颜和聪慧的女子了,她初来乍到时只是众多嫔妃中一名容颜凡凡的秀女,那时的陈锦林和裴沛美貌名气皆在她之上。因为她日后能够帮助皇后,所以皇后出手帮助,但太后已是这后宫里尊贵的女人了,这些暗涌已经和她无关。 第二日天色还未完全亮,远处亭台楼阁,院中花草在清晨薄雾的笼罩下看得不真切,玲珑将她叫醒,按品梳妆打扮,换上昨日尚衣房送来了成色鲜艳的新衣,面敷粉黛,妆容精致,精心打扮过的她少了山水温柔,多了一份精修细琢的美丽,与素日里的她相差甚远,璞玉颇为不习惯,昨日她应允了太后,今日只好如约而行了。 璞玉随着阖宫上下到宫门处迎接他,她站在第二排,他昂首阔步走在一众将军将士前,他与她相距颇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她感觉格外心安与踏实。初春时节听闻他在远方受了重伤,她原本忐忑的心更加不安了,如今亲眼目睹了他凯旋归来,她高悬着的心终于稳稳的落回原处。 直到阖宫退下,璞玉仍旧没能看清他的面色,她的脑中自动浮现出了他抿唇而笑时霁风朗月的样子。璞玉回到净玉阁时已是晌午,头上的簪子珠翠压得她的脖子累得发慌,还未用午膳就唤来玲珑卸下的妆容。 用完午膳,璞玉未觉困倦,晚间也没有什么事,便带着画具和玲盯一同出门,前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做什么事都不能心平气和,如今心安了,也该出门踏青了,不然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她画画时总是太过于沉迷,很容易忘身在何处,玲盯在一旁,她会更安心些,因为周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玲盯都能及时提醒她。 云淡风轻近午天,旁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清风轻轻拂过,弄皱了一池碧水,涟漪轻缓无声荡开,春风乍起,水波出兴。两岸繁花开得如火如荼,彩蝶翩翩流连期间。 璞玉熟练的铺开画纸,沾墨落笔。 少年她跟着师父学画,每逢春日师父就会带她去城郊踏青,他们的踏青与寻常人踏青有所不同,去到城郊,她和师父各找一处坐下,然后画眼前的山水繁花。那时的晏希总是喜欢每日待在她家里无所事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每逢踏青时,他便与她出门,一同去踏青。她在一边画画,他就找一处他觉得舒服惬意的地方看他的医书或是睡觉。一去便是多年,春日踏青作画俨然成为了她必不可少的习惯。入宫这些年里,师父晏希都不在她身旁,她就自己去。 两岸风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璞玉用红笔在纸的右下角处落款,抬起头时看见了一袭白衣的宋瑾,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此处,没有传召没通报,璞玉又是惊吓又是欢喜,眼前的人肤色黑了许多,清瘦了些许,而他的眸子一如从前,乌黑发亮。 璞玉欲要浅蹲行礼,他一把扶住她,温声说道:“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行着些虚礼了。” 璞玉看向一旁的玲盯。玲盯心神领会,眼神瞥向宋瑾,双手一摊,意思是皇上来了一段时间了,但皇上不让她提醒。 璞玉说道:“皇上久等了。臣妾拒绝了太后的提议,多谢皇上。” 封为贵妃之事表面看似是一个额外的晋升,是额外的恩宠,实际上卷入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成为了后宫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成为能牵制皇后的棋子。她不愿成为步步为营的棋子,她更宁愿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宋瑾将手中的食篮递给她,笑道:“朕带来了你喜欢桃花酥,双倍恩情,你该怎么谢朕?” 璞玉接过桃花酥,她有些为难,他是君王,这个天下都是他的,她能送什么里他?难道如同往日般去仪和殿帮他抄书?她每日还要去太后处抄佛经,若是还要再去仪和殿帮他抄书,这可真是太为难她了。眸光扫过桌上的纸磨笔砚,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璞玉拉过宋瑾,让他坐在临近湖面的石凳上,背对着对岸锦簇繁花,他的面容清俊,一袭白衣,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人,说道:“臣妾为皇上画一幅肖像作为谢礼,如何?” 用最喜爱的画画表达真心的谢意。宋瑾点头应允。 璞玉一直知道宋瑾长像俊美,却从未如同此刻这般细致的打量他,细致到发际线边上若隐若现的疤痕都看得一清二楚。璞玉多数是画山水百花,甚少画人物肖像,她一直觉得人物肖像难画,因为人物肖像十分注重人物的神态。画人物肖像时一定要抓准了人物的神态,这就需要被画之人要在现场而且要保持着同一个神态。 忽闻徐泾轻声叫了一声宋瑾。徐泾是有分寸之人,若是不是十分火急之事,他也不会出声打断,宋瑾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坐在石凳上,温声道:“何事?” 徐泾恭敬的说道:“林晚成将军在仪和殿等您。” 宋瑾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说道:“玉儿,我去仪和殿一趟。春天还有些凉意,你早些回去,莫要着凉了。” 说罢,带着徐泾离开。璞玉一愣,低头看已经画了大半的画,周边的景色以及他的轮廓已经画好,仅剩他的五官还未,人已走远,她怎么捉住他的神态。璞玉只好收拾东西,回净玉阁。 第五十九章原来如此 林晚成是林晚晚的哥哥,这次大胜边疆,他的功劳颇大,故而被封为护国将军,是建朝以来最年轻的护国将军。从册封至今还未到半日光景且战事已经结束,怎会又有事关国家的急事。 这几日宫中格外热闹,不仅仅是为了宋瑾凯旋归来,还有是因为再次选秀,选秀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三。 历年选秀的秀女,除了五品以及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十三至十六岁间未出闺阁的女眷必须参选以外,其他官员家中适龄女眷可自愿参选。今年的选秀与往年有些不同,一是因为宋瑾亲征,选秀时间整整推迟了两个月,而是将秀女选秀的年级延长了两岁,意味着十三岁至十八岁间为出阁的女眷皆可参与选秀。 另外每次选秀前各地府衙从民间挑选出定量的适龄女子入宫参选宫女,中选的宫女会挑些面容姣好或者气质绝佳的进入殿选。每一次选秀皆有宫女中选进入后宫的事例,宫外许多人家把选秀认为是飞上枝头的捷径,故而每一次选秀时人们趋之若鹜的要把家中女眷送进来,然而宫女的殿选排在最后,那时的帝后以及其他共同主事的妃嫔也看得疲乏,谁又会认真品赏跪在下头的宫女,或许还未等到她们殿试时,皇上已经离位。后宫中的女子也皆是精明之人,谁又会傻到选宫女上来给自己添堵。错过这个机会的宫女,不管是书香门第的女子还是富商之女就会沦为侍奉宫女。尽管如此,许多人家还是不想放弃,更有甚者为了能入选不惜攀亲送礼。 后宫也风平浪静了许多,少了素日里的争风吃醋,没有了兴风作浪。一众宫妃卯足了尽头打扮自己,讨宋瑾欢心,欲要在秀女入宫前尽可能求得晋升。 太后忽然大发慈悲,免了她抄几日佛经,璞玉好似又回到了初初入宫时的清闲的日子,每日写写画画就可度日子。 春日的气息渐渐消淡,天气越来越暖了,这个时候的若言总会有许多新酿好的果酒。璞玉偏偏选在选秀前夜去了桃源堂。 璞玉一进门,就看见李若言与静书埋着头,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一见到璞玉,若言便笑着说道:“你来得可是巧了。我刚开了一坛果酒,这一坛酒我可是酿了许久,正打算让静书拿一些送去给你,你就来了。” 李若言斟了一杯酒递给她,说道:“你尝尝看,香不香?” 璞玉接过若言递过来的果酒,喝了一口,香甜的果味,醇厚的酒香,刹那间充满整个口腔,璞玉笑弯了美,直直赞叹道:“好酒。姐姐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李若言也给自己到了一杯,道:“我每日皆在做着这些事,再不精进的话,可就丢人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有话就直说。” 璞玉说道:“我不像来找姐姐讨酒喝的吗?” 李若言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说道:“还真不像,且不说皇上赏给你的那些上好佳酿够你喝上好些日子,单看明天就是选秀的日子,这后宫中今夜应该没有人能安心喝闲酒。” 璞玉笑而不答,一连喝了几口酒。明日之后林晚晚便会成为着后宫的一员,是林晚晚,是宋瑾心上的那个林晚晚,不是李晚晚,不是周晚晚。 李若言不在于璞玉搭话,吩咐立在一旁的静书:“静书,你去把窗子关上,拿件厚些的春衫来给玉儿披上,她做的这个位置,正是风口,免得她受寒。” 璞玉顺从的披上了春衫,执意窗子还是开着,她十分需要这样清凉的夜风,她的目光恰好能越过窗子看到东边的新月,半弯明月高挂天际,周围的星云仿佛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轻纱,庭院中花草影影绰绰,一阵风轻轻吹来的皆是春天的味道。 那日午后凉亭里的清风也是这般饱含着春天的味道,却好似比今夜里的风还要冷上好几分。宋瑾离开一阵子后,林晚晚需得参加选秀的消息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传遍宫闱的每个院落。 宋瑾明明可以选秀完成后在亲征,可他偏偏要将选秀整整推迟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们攻克了边疆,意味着林晚晚也达成了为大皇子报仇的愿望,同他们一道回京;林晚成也恰好从一名参将破格提拔为了护国将军,更巧合的是林晚晚十八岁,选秀年限也延长到了十八岁。璞玉总觉得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而为,为的是能让林晚晚入宫当选。然而今日她也肯定了她的猜测,还知道这个刻意而为的人就是宋瑾。 璞玉一口喝尽手中的酒,又拿起桌上的酒坛晃了晃,然后朝着一旁的若言说:“姐姐,酒又没了。” 这果酒虽然香甜醇厚,但酒劲不强烈,璞玉喝了将近一坛,还未感到醉意,却拨撩起了她说话的欲望,于是她笑着说:“言姐姐,林晚晚入宫是必然,没有人能拦得住,哪怕是太后也拦不住。” 璞玉又说道:“皇上亲征一是为了延缓选秀日子,等林晚晚归来,二是林晚晚被敌人重伤,皇上要去救她。言姐姐你可是知道这次选秀的年龄限定?是十三岁至十八岁,往年皆是十三岁至十六岁,今年为何延长?因为林晚晚刚好十八岁。前朝大臣上奏这般不可,会乱了祖宗的规矩,皇上一力压下,顶着压力改了往年的规定,只为了给林晚晚一个光明正大进宫的理由。皇上为她这般费尽心机,谁能阻挡得住?” 李若言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坛,认真道:“林晚晚进宫后,你打算怎么办?” 璞玉打开了宫人新拿来的一坛酒了,将手中的酒杯斟满,又一饮而尽,一股脑地接着说道:“言姐姐你好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起初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猜测,然后今天璞琛告诉我,我的这些猜测猜得八九不离十。璞琛说:林晚晚受伤时我军是处于有利地位,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皇上亲不征都示可以的。这是我第一次衷心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最好错得离谱极了,可是天不遂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