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门新郎开始》 第一章 狂奔的毛驴 屁股下面的绒毛垫子肯定是没有放稳,晃得张哲一阵阵的想吐。 他到底是没有撑过前女友的前男友的一顿猛灌,六瓶啤酒加四两白的,喝到最后还来了半瓶干红。 说好的陪对方喝好了,剩下的全是对方安排,怎么就安排了个这种车?晃得跟拖拉机似的。 这小子抢走他前女友的时候,家里可是有名的阔绰。号称是坐拥三千亩果园的狗大户,怎么也混到了今天坐拖拉机的地步? 一股乡间的牛屎味隐隐从四周飘来,张哲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他们还真的到乡下来了? 张哲揉揉眼睛,他身体有些发软不受控制,心里却是很明白。莫非这小子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不过,这个小子就算是要针对,也应该去怼那个开雷克萨斯的家伙,那才是他初恋如今的正牌子男友。 安排他一个失败至极的屌丝,至于么? 迷迷糊糊的张哲,心里却在转悠着悬疑剧的常见剧情,难道此人已经一不做二不休的做了那对狗男女,然后找了自己去顶锅? 呸!想得美,大爷我这两天都泡在网吧里,生活在监控下,能怕你小子栽赃? 想到得意处,张哲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屁股下的绒毛垫子。 一阵猖獗的驴叫声突兀的响起,张哲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的往后一倒,吓得他急忙抓住了绒毛垫子稳住了身形。 狂风在耳边呼啸,“拖拉机”瞬间变成了摩托车,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在被某个东西带着飞奔。 他的身后有几声惊呼响起,似乎有人在大叫着“驴惊了”。 迎面的风吹得张哲的额头清爽了不少,酒意散去了一些,他终于睁开了死沉死沉的双眼,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处境有些大大的不妙。 小书亭 一头撒欢的驴正兴高采烈的载着他在乡间的泥土路上一路狂奔。 “武达诚,你个鳖孙,敢阴你大爷!”张哲被这头驴唬得三魂不附七魄不全,嘴里大声叫骂着那小子的大名,希望对方能悬崖勒马,终止这场无聊的“恶作剧”。 张哲死命拽着驴子的嚼子,想让这头驴停下来。可这头倔驴却以为张哲在与它嬉闹,反而跑得越发欢快了。 这头驴跑着跑着,还差点撞到了从岔路上拐过来的一位老农。 老农惊慌的跳到一边,动作敏捷的很,嘴里同时骂了起来,不过却是在骂张哲。 “好你个信哥儿,不就是去娶个亲么,怎的如此轻狂。仔细摔了家里的驴!” 张哲“骑”着驴一脸呆滞的从这位老农的身前呼啸而过,这是什么情况?我认识你么?怎么就人比驴还轻贱了? 还有,这位大叔赤着古铜色的上身,下身就围了件土布衣服,这打扮也太奔放了些吧。最让张哲感到惶恐的是,这位大叔的头顶居然系着一个歪髻,半是花白之色。 “大叔~!”倔驴带着张哲狂奔出十多米后,张哲突兀的反应了过来,转头对着那人大喊,却带着些哭音,“现在是哪一年啊?” 那大爷气得跳脚,指着张哲的背影就骂:“叔你个大头鬼!爷是你未出二服的亲堂兄!都要结亲的人了,怎的还是如此喜欢狂悖胡言?要不是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某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堂哥?我信你个鬼! 张哲满脸酒气的斜着眼,回头看着这个在跳脚的老头,心里呵呵冷晒: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敢冒充自己的堂兄,姓武的找的这个临演估计是工钱没给到位,连台词都乱了。 不过你还真别说,姓武的弄的这个酒后节目还真有点意思,确实比洗脚、唱K要有趣一些。 这驴跑了几里路,慢慢的也消停了下来,停在路边开始自己在荒地里找吃的。张哲半醉半醒的跟着驴跑了一路,这风驰电掣的感觉很让人上头,人一兴奋这酒劲就又上了头。 他骑在驴上指着一片荒野,还拽着戏文叫了两嗓子:“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年字被他扯得忒长,都差点破音。 几个女人的笑声从一边的桑林里传来。 “这不是桃湾的信哥么!这一身大红衣服,可是今天要结亲?” “哟哟,我看他亲还没结,怎么瞧着人都已经半醉了。” “人家娶的可是大户家的小姐,能不醉么?” 张哲转头看去,是几个穿着半袖、古代蚕娘打扮女性在林边指着他一个劲的取笑。 嗯,这几个临演还不错,虽然长得寒碜了些,但是妆容很到位啊。这几位的龙套价格怕不是要一百元一天。 不过,她们说我今天结亲!武某人这是玩的哪出? 张哲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皱着眉用手一搓,手心就红了一半,什么破道具,掉色啊! 得,看来武某人今天才是主角,哥们就是个配角,不过出场费怎么算?好像这厮都没跟哥们商量过。 不多会儿,两个扛着简朴花轿的汉子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郎君、郎君!你慢着跑,时辰还没到呢!”在轿子后面抬杠的中年汉子大声喊着。 张哲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抹着汗,但他脸上的两个红色腮印还是被汗水弄花了。看到那滑稽的腮红,张哲猛的就笑了起来。嘿,这个临演不错,起码一百五一天。 笑了几声之后,张哲就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姓武的也不知道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妆容。想想这两位轿夫的腮红,他就突然觉得一阵背心发寒。 嗯?他在身上摸了一圈,在喜服袖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就着手机屏大致看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嗯!还不错,脸上没有那让人羞死的腮红,姓武的找的化妆师很牛逼啊,把大爷我画得年轻了好多。 他全然没有看到两个轿夫在看到他摸出手机之后,那惊骇的神色。 “爹,”打前的年轻轿夫偷偷对着后面轻声唤道,“小郎君手里拿的什么物件?咋从来没见过。” “你懂个棒槌!”他爹低声骂了他一句,“今日是家里的好日子,张家压箱底的物价肯定要拿出来交到新妇手里的,又有甚奇怪的!再有,你这兔崽子不许再唤小郎君了,只能唤作郎君!” 张信打了个酒嗝,指着前路就问轿夫:“咱们路没错吧?” “回郎君的话,没错,还有几里地咱们就到孟家了,”中年人望了望天色,笑道,“如今差不多到了申时,咱们接了孟家小姐,回到桃湾定能赶上戊时良辰。” 张哲酒嗝一直不断,他索姓用腿夹了夹毛驴,让这倔驴走动了起来。晃悠间,酒嗝就自然停了。 “走!兵发孟家!”张哲一脸的醉笑,“我倒要看看武某人到底安排了一出什么好戏?” 年轻汉子惊讶着回头与他爹对了一眼,原来小郎君心里竟清清楚楚的知道,吴家人今日定会来闹事! 【前九章试了下半白半文的风格,从第十章开始有所改变】 第二章 孟家 张哲的前方是一处名唤青坪镇的小镇。 小镇东边,坐落着一处占地数亩的庄园,这里住的是镇上首户孟家。 庄园西边有一个小院,青纱闭窗,兰草盈阶,有一位碧玉华年的少女正依窗远眺,面上尚有几分淡淡的愁色。 她的身后,大丫鬟秋雀和其他几个丫鬟都低着头站着,只一个个互相探看,却没有出声。 少女良久之后,这才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身边的红色喜服,略有些失望的看着这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 “你们不愿意随着我去张家,我一个也不会勉强,”少女有些不舍的环顾着自己的闺房,同时吩咐身边那位满脸不虞之色的嬷嬷,“陈妈妈,今日都小小的寻她们一个不是,撵出房去吧。” 陈妈妈气得急了,忍不住跺脚。 “姑娘就是太过心善了,这群白眼狼竟白白对她们好了这些年!” 几个丫鬟越发低下了头。 少女倒是自嘲了起来:“他是出名的浪荡子,家里也只有三间半旧的瓦房和十亩薄田。如何养的起我们这些人?说不得,我今后还要下田锄禾,上树采桑。带着她们,倒是误了她们一生。” “还不都下去!”陈妈妈骂了一句,丫鬟们立即如释重负的散了。 陈妈妈看着少女就有些心疼,毕竟是她从小奶大的,她抹着泪:“老爷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呢?原本就有了推掉这门亲事的念头,可从几日前起,竟不管不顾的操办了起来。连夫人都哭了好几回!谁也拦不住!” 少女对于陈妈妈的抱怨有些无奈之极:“我从小爱书,可那人偏偏是个将亡父手稿存书付之一炬的......人。我本是拼着一死也不想嫁过这张家去的。可,”她无奈的摇摇头,“兄长今秋就要下场应试秀才,我若是悔婚,书院里的几位夫子必定会看轻于他,同窗乃至主考老父母都会恶了他,便要生生误了他的前程。父母生我养我,我又岂能坏了整个孟家的前途和名声。” “我苦命的姑娘!”陈妈妈这里刚哭出音,就看见一个丫鬟又走了进来,咬着嘴唇就啪叽一声跪在了地上。 “白鹭,你又要作甚?”陈妈妈冷声问她,少女也好奇的看了过来。白鹭是她房里三等的丫鬟,平时就不爱在她跟前卖好,只管着院子里的洒扫,今天倒是第一次主动来她跟前说话。 “姑娘,让白鹭跟着你去吧!”白鹭把头磕在了地上。 孟家前厅,大红喜字贴了满天地,喜庆的红绸绕遍了走廊和庭柱,孟家主母却在一个劲的落泪。 她身边的陪嫁何妈妈也在陪着她哭。 “你说老爷怎么就这么狠心!我那婉儿知书达理,温婉孝顺,谁不知道我家有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想求亲的人都能从大门口排到镇子外面去。早几个月,他也是许了我要退了这门亲事的。可怎么突然就生生中了邪似的。三天前就通知张家今日来抬人!这可是生生要了我的命啊!” “那张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他会不知道!”孟家主母眼眶哭得通红,“我那婉儿过去,要是下田做起了农妇,我这当娘的岂不是要生生疼死!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不成?” 何妈妈有些惧怕的看了一眼内堂,孟家老爷积威甚重,她也不敢附和着主母说老爷的不是,只能劝道:“老爷也是最疼姑娘的,这不是三天前找出了那么多好东西来,让您给添到姑娘的嫁妆里去么。有这些嫁妆伴身,姑娘哪里能吃了这些苦去?” “呵呵,”孟家主母冷笑了几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单子来,“他倒是大方,嫁妆凭空加了四倍不止!要是那个张家的浪荡儿知道了,指不定就会打着婉儿的名头在外胡乱花销。到时候,婉儿能不给他会账?” “哟!”何妈妈见到没有送出去的新嫁妆单子吃了一惊,“夫人,您竟没有遣人送过去?这要是老爷知道了........。” 孟母恨恨道:“他知道又怎的,我的姑娘我自不会短了她东西。这些东西放在娘家收着,我替她锁起来。他哥哥嫂子也都是疼她的,所以放在家里最是安生。好歹让那张家二郎少生些打这嫁妆的心思。” siluke.com 就在这时,内堂的帘子猛的一卷,孟家老爷一脸气得通红的走了出来。这几天,孟家老爷身子不太好,手里还拄着只杖,何妈妈急忙上前扶住了自家老爷坐在了主位上。 “你怎么能压下这单子!”孟老爷的话里都打着颤,这是气急了。 孟夫人有些不敢看丈夫,只好拿出刚才的理由搪塞了几句。 却没想到气得孟老爷一阵剧烈咳嗽,唬得孟夫人和何妈妈一个劲的给他倒茶、拍背。 孟老爷刚刚缓过气来,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急匆匆的从前面跑了进来。 孟传生刚进后厅,就开始劝了起来:“父亲、母亲,今日是妹妹大好的日子,您二老可千万有话好好说!” “哎~~,”孟老爷苦笑着顿了顿木杖,“命啊,这都是命!” 孟传生拉过何妈妈问了几句,心里有了数,忙拱手对他父亲说:“父亲大人放心,妹妹的嫁妆不管放多久都是她的,我们夫妻俩都疼她还来不及呢!此事,儿子可以立誓!” “算了,算了,”孟老爷叹息了好几声,突然问儿子。 “你好好的在前门做喜傧,跑到后面来作甚?看时候你妹婿就要到了,快去快去,新郎官到了喜傧却不在前门,岂不是会出大笑话?快走!快走!” 孟传生是听了下人通报说父母有些口角,这才急匆匆的赶到后厅来的,他也知道前门他的事重要,这就准备回到前门去。 此时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郎君、郎君!”下人急切的唤着孟传生,来人正是他的长随。 孟传生把脸一板:“大好的日子,你慌什么!” “郎君快去前门,表少爷竟然抢了小人拿着的喜鞭,说他要做喜傧!小人不敢与他争执,郎君快去!” 孟传生立即色变,这个吴尧笃!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孟老爷一听,气得差点发晕,他指着孟夫人就骂:“看看你那个外甥做的好事?他一个表亲外男,且还是个鳏夫,怎么敢如此狂悖!” 孟夫人也是气得脸红,她那个外甥从两年前就对自家的女儿动了心思,她这个姨母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谁想这个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是生生要毁了女儿的名节! “快去!你快去!”孟夫人指着孟传生一叠声说,“别让张家二郎看到他!” 孟传生转身就走,谁知他的长随却唯唯诺诺的说了一句:“小的方才从前门跑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姑爷骑着驴快到门前了。” “大事不妙!”孟传生大惊失色,拧起前襟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孟老爷和孟夫人一时都脸如土色。 第三章 表家儿子 青街瓦巷,布棚草房,小镇中人口似乎不多,但人声也常常此起彼伏,一派寻常模样。 张哲未进镇子之前,还以为这里大约是横店的一个景区。但在进到镇内,看到随处可见的菜叶和污水坑,这才怀疑剧组大概是找了个真的古镇来进行拍摄。 小镇不大,张哲也根本认不得路,但是座下的毛驴却带着他精准的来到了一条明显阔气些的巷弄里。 巷弄口挂了红绸,大红的喜字一路贴进了巷子。 张哲晃晃头,将酒意生生压下一些,转头有些惊喜的看着身后的年轻汉子:“这毛驴竟然还识得路?”言外之意,是赞扬这剧组准备工作做的很足啊! 那年轻汉子笑了:“郎君可别高看了这畜生,这畜生是个酒鬼,最爱偷村中郑家的酒糟吃。这孟家流水席的酒香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这牲口定是循着酒香走的。” 这种台词还真有趣! 张哲骑着驴进了巷弄,果然远远的就看见巷子深处排开了一溜十桌酒席。 年轻汉子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孟家果然家资丰裕,就连招待街坊的流水席都有这般香味!却不知内院内的正席又是些什么好菜?” 毛驴载着醉醺醺的张哲一路直入流水席中间留出的通道,它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去嗅路边流水席上的菜肴。 亏得抬着轿子的年轻汉子跟得紧,只要这驴一偏头,他就在驴屁股上踢上一脚,那驴也怕他,就不甘心的把大头偏回来。 但这驴走不了几步总是想偏头去吃这席上的菜,于是又挨了一脚。 驴子一边留着口水一边走,后面的年轻汉子一直在踢着驴屁股,让正在吃席的街坊们看着笑得直打跌。 醉醺醺的张哲一看“群演”们都笑了,就以为是进入剧情了。他急忙睁开醉眼,笑着对着路边众人一阵拱手。 有认识他的人打趣:“张家二郎怎的就醉了?届时可识得洞房的房门,要是相助,尽管开口啊!” 张哲坐在驴上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摄像机,突然一拍头暗道,“这一路定是布置了大量的高清摄像头,这个导演溜啊!” 九流影帝瞬间附体,张哲大声道:“心之所向,必有芳草!无需尔等多事,我只管往最香处寻,如何能走错?” 几个老朽闻言都暗自呸了他一口,但是一些喝了酒的年轻人却都大声叫起好来。 席间有镇上的屠户在,酒喝了一半,已是脸色微红,此人与吴家向来不和,看见张哲路过,便大声叫了一句:“张二郎,且小心了。你丈人门口蹲了只恶犬,且莫被他咬着了!” 屠户话一落音,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仆人立即跳了出来。 “曹屠,你莫讲浑话!哪个是恶犬?你.....,”此人正是吴家少爷的长随,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曹屠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被吓得一时住了嘴。 “有狗!?”张哲下意识的问,他向来就是个爱狗的,马上转头对年轻汉子道,“且去席间弄些骨头来喂了这只狗。这么好的日子,狗也不能亏待啊。” bqgxsydw.com 整条巷子都爆笑了起来。 孟家门口,立着一个穿着深绿直裰的男子,此时脸上已经被气得苍白。他拿起一根裹着红布的鞭子指着骑驴而来的张哲大喝一声:“张家的浪荡儿,人畜有别,焉敢不分!猪犬一般的人,也只配与那些猪犬去计较!可认得某吴家大郎否?!” 武家?张哲下意识的看过去,咦?不是姓武的啊。声音这么大,但估计也就是个龙套,没几句台词的那种。 他很随意的打了个酒嗝,方才此人的话半白半文的他也没听全,就听到了“与猪犬计较”几个字,便不在意的随口回了一句:“与猪犬一般计较作甚!莫若猪犬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不成?” 这就是键盘侠的基本功了,换做网上的侠客们,对于这等程度的回复只会评价一个“LOW”字。但是这些街坊哪里听过这种能气死人的俏皮话,一个个拍腿大笑,乐得前俯后仰。 吴尧笃的脸越发的白了,他用那根红鞭指着张哲就训斥:“亏你也是进过学的人,怎么满口喷粪?有辱斯文之极,可恨可恨!汝有何凭仗,安敢求娶某家表妹,莫要自取其辱,速速退去!” 周围的哄笑声瞬间一静,众人都惊讶的看向了吴尧笃,这是喜傧?这是仇家吧! 曹屠立即发声:“二郎莫急,你正牌的舅哥方才进去了,这厮就是个假的!” 但是张哲却一点都不气愤,反而心里暗喜。剧情冲突开始了!这不是由着张某来自由发挥么?等下要好好看看自己在镜头里的模样。 他立即戏精附体,故意把眉头一皱,带着酒气做愤怒状:“即是表亲,也算是一家人,某看在你、不、汝是我家娘子表家儿子的份上,不与你一般计较,速速让开!” 一句转弯抹角的“表家儿子”再次逗乐了街坊。 吴尧笃气得跺脚,他大喝道:“谁与你是一家人,腌臜泼才,儿孙之字也敢随意乱吠!真真市井之徒也!” 这配角战力太差了,还随意开地图炮,没看见这周边的龙套都是“市井之徒”的打扮么?张哲坐在驴上,略带藐视的俯视眼前之人。 张哲好整以暇的伸出了四个指头,一字一字的大声念着:“表家儿子四字,你不认也罢!你、汝说不是一家人,”张哲将代表“家”字的指头收了回去,“汝又说不能随意说这个儿字!”他又按下了代表“儿”字的手指。 此时他还竖着的两根手指分别代表着“表”和“子”字,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这两个手指,踌躇道:“如此称呼阁下,似乎不太好吧?” 吴尧笃一口血都差点喷了出来。 他爱慕表妹良久,自认才学不俗,但是姨母却嫌弃他三年前死了老婆,对于他与表妹之事总是故左而言他。今日他是含恨而来,一定要让这个张家浪荡儿出个大丑!若是能气走此人,却是最好。 可张家二郎没被他气到,他却快要被人给气死了。 周边人中,与他吴家向来不睦的曹屠最是可恶,笑得恶形恶状,生怕有人听不到,一个劲的大叫着张哲手中剩下的两个字。 “婉儿必是我吴家之妇,张信之!你莫做妄想!” 吴尧笃气愤之极,居然直接将话挑明,全然顾不得会不会有损孟家小姐的闺誉。街坊们的脸色全部变得奇怪了起来。 莫非孟家小姐竟然与这鳏夫真的有染!?她与张家二郎可是有着十六年的婚约啊。 “吴孝德!”一位老者气得颤巍巍的从一处席上站了起来,指着吴尧笃就骂,“汝安敢做此斯文败类,生生气杀老夫也!” “范夫子!”吴尧笃看到此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此人是书院的夫子之一,却不知为何不在内院饮酒,竟然与这些市井之人混在一处,这番被范夫子听到了他的肺心之语,怕是对他在书院的风考大有妨害,弄不好就会被书院革了名。 学名败坏,哪个主考官还会取他? “我、我、我......,”任吴尧笃此时有千张口也一时混不过去。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孟传生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一把就从吴尧笃的手中夺过了喜鞭。他对着门口的众人一个劲的拱手道:“孝德喝多了,故而来此与某妹婿玩笑,大家勿怪,勿怪!” “妹夫,快进,时辰已经到了。”孟传生将张哲扶下驴来,却不想被他喷了一脸的酒气,有些好气的说,“怎的喝了这么多,接下来还有七八盏要饮,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章 催妆诗?我尽有! “你就是我舅哥啊?”张哲脚下有些不稳,他笑嘻嘻的扶着孟传生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七八碗不要紧,可别用矿泉水,换成米酒就行。七八碗小意思,哥们,你片酬多少?我看你这相貌不俗啊!” 孟传生听得一头的雾水,不过张家二郎的醉话也不能当真了听。只是这妹婿的话里还夸他这个舅哥的相貌好,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孟传生正要扶着张哲进门,范夫子却叫住了他。 “范夫子,如何在此处?快快随学生入内!”孟传生见得是书院的夫子,也是吃了一惊。 “吴尧笃满口胡言,不尊理法人伦!你孟继延莫非也不懂事了。喜傧喜鞭怎么都能忘?” 范夫子这是提醒孟传生,有了吴尧笃的胡言在先,若是孟传生再少了仪程,传出去他妹子的名声就真的坏掉了。 2kxs.la 孟传生一拍额头,立即举起喜鞭在张哲的身上虚打了一下,喝问道:“汝既来迎亲,可有催妆诗献上?” 他同时还偷偷摸出一张纸来,准备塞给张哲看。这张家浪荡子,只是跟着他爹认过几年字而已,哪里会做诗?好在他妹妹早有预料,妹子自己早早的写下了催妆诗,用上好的卢宣写了裁成小块,让孟传生随身带着,好让他悄悄递给张家二郎用。 张哲被虚打了一鞭,心里呵呵大乐,心说这个桥段好有趣。他醉眼朦胧的接过那张柔软的纸,当时就想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哥么为人可真不错。看我这一头汗,还知道偷偷给我递张餐巾纸。 张哲拿着那纸就擦了额头和嘴,然后揉成一团用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扔进了一边的渠缝里,骇得舅哥与范夫子相顾无言。 尤其是孟传生急的直转圈,这可如何是好?! “妹夫啊,那是催妆诗,怎好把它扔了!” 嗯?张哲见这哥么着急的样子不像演戏,顿时也吓了一跳。是了,是了,那张纸上好像有墨迹,难道是导演偷偷给自己递的条子! 可你们也是,好好的剧情提示干嘛写在餐巾纸上? 不过,好在催妆诗还真难不倒张哲。为甚?这与他的职业有关,丫就是个书法班的老师,周六周日经常与一帮人去客串婚礼主持人赚点闲钱。 现在古风汉服婚嫁流行,做婚礼主持的不背几首催妆诗那怎么行? “这有何难?”张哲指着大门就开念,范夫子与孟传生的脸瞬间就白了,张家二郎要自己作诗,这是怕街坊们笑得不够么? “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张哲嘿嘿然正摇头晃脑,身边的毛驴突兀的大叫了一声“啊昂~!” 张哲乐得一拍驴头:“你这畜生到也识货!” 这句话硬是将孟传生和范夫子惊喜的叫好声给生生憋了回去。 “好诗!”几位穿着直裰的书生从内堂走了出来,正是孟传生的几位同窗。他们恰好没有看到张哲拍驴头的情形,只远远听到了张哲念的这首催妆诗。 诗一入耳,意境自然显现,几位都是识得货的人,纷纷惊喜夸赞:“张家二郎好文采啊!” 张哲心里有些暗自得意,这些个人定是导演派出来救场的,看看他们惊喜的眼神。嘿嘿,没想到我念催妆诗一点也不含糊吧? “也不知这厮是从哪里混来的艳诗!?”吴尧笃不死心又凑了上来。 “文字德操之语,怎可胡乱开口!?”范夫子今天怎么看吴尧笃都不顺眼,听到这话就训斥了他一句。 “你与我过来,我要好好问询于你!”范夫子来了脾气,拽了吴尧笃的衣袖就进门去了,唬得几个书院的学生一时行礼不及。 “混来的艳诗?”张哲听了也大笑,同时还在四下里张望,有些不死心的想找到主镜头。 不过在听到吴尧笃的话之后,张哲还真的想了起来,这首诗还确实是首艳诗来的! 这首诗是明代艳诗老手王彦泓的作品。这位老兄出了两本诗集,合计诗词一千三百多首,而其中描写男女情事的就有整整一千首! 说到催妆诗,怎么都绕不过这位老王! 如此说来,这个明显是反派的吴尧笃的人设里,居然还有些真材实料的设定。 不过,你一个反派龙套,需要点穿我这首是艳诗么? 正好孟传生的同窗有个诙谐的,手里还端着一碗酒。 此人把酒端给了张哲,大乐着:“张家二郎如何这就吃得半醉了?可知按孟家风俗,要进此门一首催妆可是不够哦!来,一首诗,一碗酒,此乃汝舅兄继延兄的规矩!” 孟传生急忙把脸一拉,书院里同窗之间斗酒的规矩怎么能用到此处来,正要替张哲分辨。 可谁知张哲竟然一点都不含糊,把这碗酒一饮而尽,打着酒嗝拍起了胸膛:“尔等听好了,催妆诗么?我这尽有!尔等,酒够否?” “真好胆量!”几个书生大乐,急忙叫孟家下人取酒来。 孟传生正要去拉张哲,却被几个要好的嘻嘻哈哈给挤到一边去了。 “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此诗如何?”张哲斜着醉眼笑问,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如风中乱柳。 几位书生眼前又是一亮,急忙扶住了张哲,大声叫好。 “再来,再来!” 张哲这次却拿起了乔,冷笑着一伸手:“酒呢?” “来来来,好酒在此!”一位蓝袍书生急忙取了一碗给张哲。 张哲手脚有些发麻,手中抓着的酒碗有些拿捏不住,实际是不太想继续喝了。但一想到,要是他真的摔了酒碗,坏了镜头和剧本才是真麻烦,到时候片酬可别被克扣了去! 几碗米酒而已!干了! 张哲又是一口饮尽,众人都喝了一声好。 “诗来,诗来!”几个书生扶住了他,一个劲的要诗。 “嘿嘿,我说了,诗是尽有的!”张哲扶住了好不容易重新挤过来的舅哥,大声又念起了诗来。 “羞向明窗结佩璫,穿衣宝镜暗生光。生憎乌鹊来相噪,默默无言下象床。” 几个书生听了诗哈哈大笑:“二郎是性情中人,定是吾友也!” 孟传生虽然也觉得这诗好,只是用在他妹子身上却有些过艳了,看来这个妹婿平日里也不是安生的。 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伶俐的下人端了一碗醒酒汤来当做酒递给了孟传生。 “来来,好妹婿,喝了这碗就进门,”孟传生几乎是捏着张哲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又偷偷在他耳边低喝一声,“好好做一首!” 好酸!张哲一碗醒酒汤下肚,嘴巴和眉头都差点皱到了一起。 接着他就看到了饰演他舅哥这哥么不怎么高兴的微表情。 好好做一首? 张哲脑子一转,立即就想到了一首最是正经不过的催妆诗。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大唐贾岛和尚的催妆诗,这可是名句,这下够正经了吧! “原来好诗在此处!还必须是舅哥想逼才有,哈哈哈,此诗绝妙!”几个书生纷纷鼓掌大笑。 孟传生笑着点点头,这才算得上是首正经合格......嗯,上乘的催妆诗。 腰里缠着红绸带的白鹭,举着个帕子遮了脸,正催着门口的账房先生写字,她要将新姑爷写的催妆诗快些给姑娘送了去。 张哲被书生们摇摇晃晃的扶了进去,立即就有孟家的下人过来牵驴,并带着中年汉子和他儿子去廊下席上吃喝。 第五章 请姑爷自己作诗! 一群人过了二门,就看见一个人从正堂内走了出来。 来人大约双十年纪,也做书生打扮。只是衣衫相较之前几人略显普通,不过是布麻之类。此人未语先笑,一双飞眉入鬓,双目有神,虽然气色有些虚白,但是望去却不由得让人暗赞一声,真好相貌! 张哲也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好一只颜狗! 又心想,这位莫不就是本剧的男主?但是转念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剧他推断大约就是姓武的是资方,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尤其是个比姓武的帅这么多的人来当男主? 难道是男二? 张哲正胡思乱想间,他那舅哥见到此人之后,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亲切的招呼他:“伯雅贤弟,方才哪里去了?却错过了几首好诗!” 李玉楼毫不避讳的从正堂当中走了下来,笑着对孟传生拱手:“兄长莫怪小弟孟浪,方才去正堂替兄长看了一眼,瞎操了一会心思。可是婉儿妹妹的那首好诗?” 孟传生微微一噎,那李玉楼急忙打嘴:“该打该打,方才见过伯母,伯母问的亲切,我这里竟一时改不了口,兄长和二郎勿怪!” 孟传生不以为意,扶着张哲就往正堂走,边走边向张哲介绍此人:“这位李玉楼是我总角之交,更是书院数一数二的人物。都知他家境清寒,但伯雅天资聪颖,颇得书院夫子们的看重。故而家父喜而助之,自十五岁起,便在我家往来无忌。我父母视之为子侄,二郎往后也要多多亲近!” 张哲酒劲又上来了,只顾着点头,一身重量几乎都靠着孟传生撑着进了正堂。 众人拥着张哲进了正堂,那李玉楼却落在了后面。他看了一眼后面,暗叹了一声:“无能的吴尧笃,事未办成还险些坏了婉儿的名声,竖子不足与谋尔!” 李玉楼转头看向前方张哲的身影,一时面沉如水。他于贫寒之中受得孟家的恩惠,对于孟家二老甚为敬重,也是极为爱慕孟家小姐的才学,心中早早的就将自己当做了孟家的女婿。只是碍于孟小婉有婚约在身,不好与孟家小姐把事挑明。 但是几年间与孟家小姐相交之间,总觉得彼此之间都极为欣赏,总有一份暗暗的情愫在。这次孟家伯父突然履行婚约的做法,李玉楼才是最受打击的那一个。 吴尧笃一直觊觎孟小婉,很多次都是李玉楼设法将之破坏。可谁知竟然还是便宜了这个张家浪荡儿! 李玉楼设计让吴尧笃横插一手,就是听闻张哲脾气暴躁。吴尧笃公然堵门羞辱,其极有可能在大门处就对吴尧笃饱以老拳。到时他再设法让张哲彻底得罪孟家人,便可生生断了这门亲事。 方才李玉楼在正堂之外,听到了孟父的咳嗽声,立刻就使人唤了孟传生进来,正好方便吴尧笃在门口行事。 谁知进学十年不止的吴尧笃居然连一个浪荡儿都说不过,还差点坏了婉儿的名声。 西厢小院,少女正拿着一张纸在轻诵,正是账房默写的那首“正经”的催妆诗。 陈妈妈给姑娘上了一杯茶,小心的问:“姑娘,新姑爷的这诗可是不好?” “哪里是不好,”少女淡淡的,“分明是极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妈妈喜笑颜开,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桌上根本没动过的喜服和霞冠。 “陈妈妈,莫急说好,”少女轻轻的将这纸放在了桌上,她神色有些不虞,“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这事才是麻烦。” “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妈妈我都听糊涂了。” “这诗极好,好到可算当今催妆诗中的行首。可以张家二郎的才学,这诗自然不是他所做。他人的催妆诗,自己还未使过,却被他提前拿来用了。这事传出去,莫说他张二郎,就是我孟家,几辈子人都会抬不起头来。” 少女一番话将陈妈妈吓得不轻。她左右转了几圈,惶急的拉住了少女的手:“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少女咬咬牙唤过了白鹭,吩咐她:“你且去正堂,找到大爷。让他务必要张家二郎再做一首来,无论是打油调还乡间俚语都可使得。只是这诗,务必让他在众人面前说个清楚,到底是谁人所做,姓甚名谁!” 陈妈妈脸色当时就是一白,一把就拉住了少女。 “姑娘,可使不得!这是生生打新姑爷的脸啊,如此这般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日后的日子,”少女看着陈妈妈苦笑了一声,“我就没想过还能有什么日子好过,且先护住我孟家的名声再说。” 张哲在孟传生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正堂最里处。 正堂主位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正笑着看着他。此老身着松鹤锦袍,身侧还放着根杖,看那脸色似乎身子不太爽利。 待老者闻到张哲一身酒气之后,便狠狠的瞪了孟传生一眼,训斥道:“这几步路,如何将你妹夫灌成这个样子?” 孟传生一肚子的冤枉,但是还真不好说穿是张哲自己先前就喝成这个德性了,只好唯唯认错。 老者的右首坐着一位满头珠翠的夫人,大约四十许年纪,已入暮春之年。这位夫人一身的墨绿浮翠的衣服,绣着许多鸟雀,甚是热闹,但人却是冷冷的,眼旁有些微红,看着张哲没有言语。 张哲此时终于有些背不住酒劲了,在孟传生的指点下,对着老泰山和泰水胡乱拜了几下。 孟家老爷见到姑爷醉成这个样子,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让人把张哲放在了一旁的靠椅中歇息,又叫人吩咐开席和做新鲜的醒酒汤。 按照风俗,这位姑爷还是要到女方席间去转上一圈的,待足半个时辰才好接了自己女儿回转张家。 这边院内十多桌已经坐满,孟老爷一声吩咐,各式好菜流水介的送了上来。宾客们都凑趣谈笑,捧杯相庆,一时间整个孟家热闹非凡。 白鹭偷偷用帕子遮了脸,从后门穿进了大堂内。 她看到新姑爷正好一个人在堂上斜倚着打盹,白鹭正踌躇的时候,就看见大爷孟传生引着一位老者并一众同窗走了进来。 白鹭一喜,上前行了一礼,就大大方方按照姑娘的吩咐把话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孟传生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其他几人的脸色却都有些尴尬了起来。 传闻孟家小姐才学甚佳,没成想居然是个老儒的性子,当场让自己夫婿在娘家下不来台,虽是维护了孟家的名声,可这也太伤张家二郎的颜面了吧。 “或不至于!”蓝袍书生反应最快,立即开始和稀泥,“霍某确实未曾听过此诗,当是二郎所作......?”可话说到最后,连他也有些不敢肯定了,所以最后一字反而变成了疑问句。 李玉楼笑笑,似做解围状的对着刚刚被吵醒的张哲道:“二郎,可记得这首催妆诗是何时所做?” 同行老者就是范夫子,他有些皱眉的看了李玉楼一眼。他深知李玉楼此人是书院中少有的才学上佳却心思缜密之人,怎会问出这般不便回答的话来?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吴尧笃。 他方才在询问吴尧笃的时候,通过蛛丝马迹竟发现此人似乎是被某人撺掇而来,但是那人行事隐秘,就连吴尧笃自己都没发觉是谁。 范夫子想到李玉楼经常出入孟家,心中暗暗一紧,莫非......?李伯雅啊,李伯雅,汝可不能犯这等糊涂! 张哲被白鹭轻轻摇了几下,心中有些发闷,便有些不耐烦,也忘记了什么剧场之类事情,瓮声瓮气的问:“又是什么事?” 吴尧笃看到张哲就觉得此人格外碍眼,忍不住出言讥讽:“孟家小姐问你,这最后一首催妆诗到底是谁所做?莫要虚言假话,汝常日都在湾岛上厮混,又是在哪里认识的这等风流人物?” 张哲迷迷糊糊的一听说是关于那首催妆诗的问题。就以为剧组已经停拍,这是在讨论这首诗的来路。 他闭着眼含糊的解释:“此诗自然不是我作的,此人姓贾名岛。嗯......,也不是什么风流人物,就是一个和尚!” 书生们一听,全部噗呲一声指着吴尧笃笑了起来。 “你说人作假,只在湾岛上厮混,他便说此时为贾岛所作,却还是个和尚。哈哈哈哈,这和尚作的好一首催妆诗,妙哉!妙哉!” 白鹭也不懂大爷几人为何都笑,只是认真记住了张哲的回话,然后又推了姑爷一下:“姑爷莫睡,姑娘还问您再要一首自己做的诗呢!” 张哲酒后后遗症已经彻底犯了,正头疼的厉害,听到白鹭这么说,愈发不耐烦了:这导演和编剧不会自己去百度么? 他索性闭着眼,如机关枪一般的念叨了起来,至于这个小姑娘能不能记得住,可不关他的事。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这诗是个无名氏所作!再有一首,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作这诗的是个不得志的情种!还要?也罢,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宾拜登华席,亲迎障幰车。催妆诗未了,星斗渐倾斜。作诗者白......乐!.......。”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正听到心痒处,却发现这厮居然不念了,再一看,张哲已经呼然睡着了。 cxzww.com 蓝袍书生哈哈大笑:“张信之,果然大才!说什么无名氏、不得志的情种、还白乐!这自嘲的切,太切了!” 第六章 孟家祸事 吴尧笃捂着脸就转身走了,借口去席间寻人。李玉楼的眉头强忍着没有皱起来,但是他的嘴角却有些隐隐发颤。 以他的才学和范夫子的见识,自然是从来没有听过这几首绝佳的催妆诗的。张哲不经意抛出的这几首催妆诗,如同摧城巨石一般击碎了李玉楼多年来对于张二郎的才华蔑视感和荣辱心。 因为李玉楼深知他自己就算经年穷思也写不出这等诗句来。 而张哲随口就是一串串的往外扔,抄的!这是抄的!也必然是抄的! 疯狂的心思在李玉楼平静的面容下在激荡。众人不住口的夸耀,总算让李玉楼警醒了一些,一来他的质疑无凭无据,此时开口相疑,怕是会适得其反,让人发现他不能容人;二来,若这张二郎真有此才,他进而质疑怕不是会给这人当了扬名的台阶。 李玉楼心中的苦闷一时聚成了海,这等人物、如此才华,以孟家小姐嗜文如命的性子,他李伯雅还能有什么念想? 范夫子与孟传生正谈得起兴,却不妨一边的白鹭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 “姑爷说这么多诗句,我一个就认识几个大字的婢子如何记得这许多?呜呜呜呜。” 白鹭急哭了,这些书生却笑了起来。 “放着这许多读书郎在此,怎会叫你空手而回?”李玉楼上前一步,就要去取桌上的笔纸,却只听范夫子突兀的轻咳了一声。李玉楼暗自叹了一口气,将纸笔不动声色的让给了孟传生。 外男文字不入闺阁,李玉楼本想故意混过这一桩忌讳,却被范夫子发现。孟传生没有发现李玉楼的不对劲,只有那蓝袍的霍书生大有深意的看了李玉楼几眼。 片刻之后,白鹭双手持着几张纸飞也似的往西边去了。 西厢小院,陈妈妈拉着少女,身子却隐隐隔在少女与桌子中间。 那桌子上除了大红色的喜服之外,还有一封未拆开的信摆在那里。陈妈妈看那信的眼神,就如同看到一只滚烫的碳炉一般,死死的将少女隔在了自己的身后。 陈妈妈嘴里低声骂着秋雀:“这个吃里扒外的下贱蹄子,竟然敢直接将李大郎的书信递到了内院来!我非得禀告了老爷夫人,将这个小贱人远远的发卖了去!” 少女看着那封信,眼中露出萧瑟之色,最后化作了一道叹息。 “李家哥哥的心思,我其实是早知道的,”少女的这句话把陈妈妈的脸都唬白了,但她宽慰的拍了陈妈妈一下,“他才学颇高,日后前途远大。若因我这有婚约之人坏了名声,反而显出我是个祸害了。我只盼他与兄长学路不绝、仕途长久,还能两相扶持。这信我是不会看的!” 她又绕过陈妈妈取了那信,一时手中似有千斤重。 少女一把将信塞给了陈妈妈:“往日略有书信往来都是兄长看过之后,方做文笔之交。他这次想必是乱了方寸,竟然绕过兄长就把信直递到了我这来。秋雀也就算了,不然牵扯起来,对谁也没有半点好处。你替我暗自还给他吧。” 陈妈妈还要继续骂那秋雀,就看见白鹭拿着几张纸走了进来,就急忙将信笼在了袖子里。 “姑娘,姑爷又作了好些诗呢!我本记不住,幸好是大爷帮着写了下来,姑娘且看看!” 一提到张哲,少女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她没有立即接过那几张纸,转身坐下然后问白鹭:“他有没有说,之前那诗是谁所做?可有当众承认那诗......是借来的?” 白鹭听到这里就笑了:“表家大郎也说姑爷那诗是拿的别人的,直嚷姑爷作假,还说姑爷平日只会在湾岛上厮混,也认识不了那会作诗的风流人物。” 她拍手笑道:“姑爷竟然大大方方的认了,他还说,嘻嘻,他说那诗是一个叫做贾岛的和尚做的。几位大爷的同窗都大声叫妙,把表家大郎给气到院子去了。” 陈妈妈听后也暗呸了吴尧笃一口:“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一直打这边的主意?!” 少女却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他竟然这样说?” 陈妈妈看她不悦,急忙劝解:“姑爷不都已经当面认了么?姑娘你可别再生事了,我的好姑娘!” 少女被气得笑了:“他这哪里是认了?分明是在戏耍于我!表哥说他作假,还说了湾岛的字眼,他便随意杜撰了一个叫贾岛的和尚来。看似是不与我这女子一般计较,实则是在笑我有眼无珠!” 陈妈妈一时语塞,这些文字上的弯弯绕绕,她哪里能懂。 少女拿过了白鹭手中的几张纸,略略一看,一口银牙就差点咬碎。这三篇催妆诗是一篇赛过一篇,以她的学识也从来没有听闻过类似的句子,难道这闻名乡间的浪荡儿还真有这等才学? siluke.com 只是这哥哥也是气人,还将那什么无名氏、不得志的痴情种子和那什么白乐二字,大大的写在了后面。 少女一时羞恼之极,只想将手中几张诗稿撕了,但是却又偏爱那文字写得极好,一时竟然踌躇住了。 一碗新鲜出炉、带着草药芬芳的醒酒汤热腾腾的被灌到了张哲的肚子里,张哲顷刻之间就出了一身透汗,酒意散去了不少,头便不疼了。 略有些清醒的他,只是在疑惑吐槽这剧组也太拼命了些,怎么他都快醒酒了,这戏还在拍? 突然大门外一阵脚步乱响,惊呼声四起,有大声呼喝和碰撞声连成了一片。刚刚把身子坐直了的张哲和正堂内的其他人都看向了大门的方向,一脸的疑惑。 而孟家老爷则是脸色变得惨白一片,低声叹气:“好快,如何来的这么快!?” 一阵脚步乱响,几个孟家下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身后居然跟着十多个黑衫衙役和几班皂衣快手,个个手拿铁尺,腰环铁链,其中几个居然还带着木枷。 领头一人瘦得出奇,就如同一只成了精的老鼠,偏还留着一缕鼠须,喜欢斜着眼看人。 孟传生此时有了些酒意,胆气颇壮,大步上前拦住这些人:“蒋班头,我家可不记得有请阁下来赴宴!” 蒋班头狞笑一声,猛的一脚将孟传生踢翻在地,大叫道:“府衙来的钧令,孟家涉策山军军粮窝案,立捕孟家上下到堂。哪个是来吃你的席的?” “怎可无礼!?”霍书生见好友被打,即刻发怒,一把推开了要用铁链打孟传生的蒋班头。那蒋班头大怒,正要连霍书生一起殴打,但在看清霍书生的脸后,脸色却变了几变,没敢造次。 “霍炳成,你家父亲正在到处寻你,还不速速归家!”随着这句话落,一位身穿典史官袍的官儿大步走进了孟家的内院。此人面容清润,留有三缕长须,一副文士模样,却不知为何做了这缉捕、监狱的官儿。 “赵世叔!”霍书生见到来人,便上前行礼。 还没等霍书生开口相问,这位赵典史看到院内的情形就皱起了眉头。他不悦的看向了蒋班头,冷声道:“孟家今日婚嫁,你之前报的可是照常无事。婚日上门捕人,汝想坏我官声不成!?” 蒋班头往日就与孟家不合,这次是借机下石,他可不懂为官之道,只觉得这般才是最为出气和爽快的。被上官问起,就讪笑着说不出话来。 赵典史冷冷看了一眼拄杖而来的孟家老爷和惊惶不定的孟夫人,终是下令说:“今日既然来了,虽然有碍本官官声,但也没有不履钧令的道理,左右!与我将孟家上下全部拿下,家产一并封查。” “得令!”衙役、快手纷纷上前,就用链子将孟家老爷夫人、孟传生给套了,有本镇的捕盗也上来来认人,将孟家的下人也一一锁了起来。 有个衙役正要锁了醉醺醺的张哲,却听范夫子怒喝一声:“国法昭昭,连女婿也算是孟家人么?” 赵典史也瞪了蒋班头一眼:“来娶亲的女婿,你捕他作甚。他也须姓孟?” 第七章 她是张家妇 “老爷,我家犯了何事?竟要拿了我们一家去!”孟母骇得面无人色,看着脖子上的铁索一阵阵的发晕,抓住了孟老爷的手急问起来。 1200ksw.net 孟老爷颓然苦笑:“本府策山军往攻南吴,却在月前败了。有败军回来说军粮中多有虫蚁,砂石盈半。府衙核仓大使数日前暴毙,这事就成了悬案。供仓六家粮商,个个都是顶锅之辈。六户粮行,我孟氏行三,哪里能躲得过去!本想早些将婉儿嫁了出去,免遭倾巢之祸,怎想官家竟来得如此之快!” 孟夫人听了丈夫的言语,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了何妈妈的怀里。 孟传生也一时呆了,他扶着父亲的手也在阵阵发颤,事涉军机,一个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醒酒汤的效果还在持续的发挥着作用,张哲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手边的几上还摆着一碗醒酒汤,只是已经洒了一些。这是一位孟家老仆给他端来的第二碗醒酒汤。 而这位老仆此刻正哆哆嗦嗦的趴在他的脚边,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矮小汉子死死的踩着,还用带着铁锈的链子往老仆的头上套去。 这个一脸恶相的家伙,方才还想用链子来套他来着!却被那个扮演夫子的“老演员”给喝止了。 一个被压倒在地的孟家仆人不合动了一下,一名衙役就狞笑着抓起此人,对着这人的脸就是一记铁尺打下。 飞溅的牙齿和血液洒了一地,连张哲的脸上也溅了几点。张哲惊愕的一偏头,看着那颗在醒酒汤碗里慢慢下沉的带血牙齿,一时竟呆住了。 这是真打! 宾客们都在陆续离开,孟家既然惹上了官非,这孟家也就成了是非之地,哪个敢在此多留? 一阵脚步纷乱之后,内院里的人少了很多。 赵典史看到那些留下来的人,便感到了微微头疼,因为那些来赴宴的书院夫子和学子竟然一个都没走! 适才他带队抵达孟家门外之时,便已经发现孟家正在办亲事。当时赵典史就恼极了蒋班头的虚报。 为了他的官声,赵典史本是让蒋班头自己带队进孟家做事,自己带着长随和书吏留在了外厢。 可没曾想县中同僚霍主簿家的公子也在孟家赴宴,而蒋班头偏偏当着霍衙内的面行凶,正好撞到了这位衙内的手里。 姓黄的小小一个班头如何敢与县中主簿家的衙内作对,赵典史这才不情愿的出了面。否则以蒋班头色韧厉茬的性子,今日绝对会无功而返,那才是出了大笑话。 而在一众读书种子的重重目光下,赵典史委实不好放任属下任意施为。赵典史身边的长随已经得了他的眼色,接连喝止了好几次衙役与快手们的肆意妄为,孟家院中的场面这才好看了些。 而当那衙役一记铁尺将那仆人的牙齿打飞,新郎张哲的脸上也染了血迹,便惹恼了一人,正是范夫子。 他本就爱张哲的才学,又可怜他新婚之日便遭此人生惨事,当几点血液溅上了张哲的脸,范夫子就跺脚大叫一声:“安敢如此!” 张哲下意识的一摸脸上,新鲜的血腥味猛的就灌入了他的鼻子,被醒酒汤压下的恶心猛的开始翻滚。 我到底是在哪里?!这些人又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范夫子喝问的同时,张哲也猛的站了起来,带有一丝迷茫和激愤。 张哲身侧踩着老仆人的衙役,在众衙役中身量一般。按照现代的说法也就一米五几的样子,而张哲身高一米七五,几乎高出了此人一头。 张哲带着酒气居高临下的看来,唬得那人蹭蹭蹭的后退了几步。周边几个快手也暗暗各自退了一步,一时不敢与张哲这个遭遇了大变的“雄壮”汉子对视。 那蒋班头暗骂一声,就准备上前找张哲的麻烦,却被赵典史的长随暗中拉了一下。 果然范夫子对着赵典史拱手道:“赵大人奉了府衙钧令而来,本是无人敢于置喙。然孟继延是我书院子弟,与某也有师生之谊,这十年寒窗不易,还请大人留些脸面与他。” 范夫子说完便对着赵典史就是一躬,身后书院同僚与弟子也纷纷躬身相请。赵典史急忙让过,上前扶住了范夫子。 “夫子如何言重!孟家虽商贾出身,但近年其膝下子女文名颇重,吾亦有所耳闻。太守判事,赵某不敢妄言,但在赵某手下,自然会留得一份颜面与他。素闻孙山长与府衙陈通判有同窗之谊,范公或可相请为之转圜一二。” 突的一阵凌乱的脚步从西边传来,一声凄切的呼声响起:“父亲、母亲!哥哥!” 一位发鬓微斜的妙龄女郎,悲呼一声,梨花带雨的径直扑到了昏迷的孟夫人身上。 见到这位少女,藏在人后的李玉楼莫名的心中生出一番心痛的情绪来,只是不敢出头说话,只好躲在后面担忧的看着少女。 惊怒惶恐之中的张哲只是看了这少女一眼,整个人便如雷劈了一般呆住了。 少女发色如墨,鬓上只插了一只白玉银丝钗子,双眉如黛,杏目桃腮,小巧的瓜子下巴上满是泪痕。她只穿着一件日常的绢丝罗衫,显然是没有穿见外人的正经衣服,急不可耐的便从内室跑到了前面来。 蒋班头看到孟小婉,目中顿时放出了光来,暗暗吞了几记口水,马上就踢了身边的一个快手一脚,骂道:“怎的就放过了这一个?还不速速与我锁了!” “且慢!”孟老爷大声叫到,“我女已经嫁人,如今应是张家之妇,如何还能算我孟家之人?” 蒋班头冷笑一声:“花轿都没上,连你自家的门都没出,算个逑的张家人?再看她这身衣裳,像是要嫁人的样子么?来人啊,与我拿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快手便亟不可待的向孟小婉走来,却不想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他们的身前。 张哲怒喝一声:“三媒已下,六聘皆过!她生是我张家的人,死是我张家的鬼。尔等还晓得分毫人伦礼法么?!” 蒋班头恼了,张口就骂:“狗屁人伦礼法,大得过爷爷手中的链子么?来人,哎哟~!” 赵典史含恨一脚差点没踢断蒋班头的腰,又气不过的对着满地打滚的蒋班头狠狠踩了几脚,怒骂道:“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诋毁人伦礼法!” 而院中书院诸人也都被这蒋班头的话气了个倒仰,有几人也忍将不住,上来踩了他几脚。 蒋班头是个油滑的,只是一时忘记了在场还有读书人和自诩文人的上官在。赵典史将他踢倒之后,他也大约明白自己是犯了上官和文人的忌讳,故意打着滚哎哟叫唤让人踩上几脚,心想大约也能蒙混过去。 这些书生四肢不勤,踩到他身上不过是多了些灰罢了。 就在蒋班头在地上假意叫唤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上空微微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几个书生的中间,然后也抬起了脚。 “啊~~~~!!!”凄惨渗人的叫声从蒋班头的口中猛然爆出,喊到一半却生生疼得吞了回去,捂住下体如上岸的大虾一般无声的扑腾了起来。 张哲好整以暇的收回了他四十三码的大脚,准备混在书生堆里退走,却不想竟有人叫住了他。 正是他刚刚宣称“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的孟小婉。 半跪在母亲边的少女从怀中拿出一叠纸来,轻抹去了泪痕,然后推向了张哲,轻声道:“张家二郎,我父母生养我一世不易。这诗稿是甚好的,可惜小婉无福消受,还请日后赠了她人吧!我自要陪着父母兄长走这一遭,活也罢,死也罢,好歹一家人齐齐圆圆的。” 这美人竟想要退我张某人的婚?!而且这话里隐隐的看不起某家,又是怎么回事? 第八章 巫山沧海 “不可!”“使不得!”孟家老爷和刚刚醒来的孟夫人几乎同时出声阻止少女。 尤其是孟夫人显得尤为激动,她死死的拉住了少女的手:“傻孩子,不要做傻事,速速随了二郎家去!”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嫁妆单子,塞在了少女的手里,“这是你的嫁妆,乖儿,你都带了去,都带了去!” 少女倔强的摇摇头:“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就算嫁入张家,不过是一个带着不祥的妇人。即是害人也是害己!母亲,就让我侍奉在您二老的身边。且全了女儿这番心思吧!” 孟夫人只顾着摇头:“我的儿啊,你才十七!哪里晓得这大狱的险恶?黄花闺女就是死也不能去那个地方的啊!” 在孟小婉是否是张家妇这件事上,书院的一众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此事的关键还在张哲身上。 张哲的岳家遭遇了如此大的官司,他能不能冒着巨大的风险还认下这门亲事,这要看张哲自己的选择。旁人都无法在此时用道德来绑架于他,毕竟这事说不好就会又坏了一条性命。 在场很多人都知道这张哲父母早逝,还是家里的独苗,烟火不继那可是大不孝! 李玉楼当时也万分的纠结,对于张哲认不认孟小婉为妻,他最是觉得煎熬。可就在张哲站出来,承认孟小婉是张家妇的时候,李玉楼竟然从心底涌出了一阵失望。 可谁也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孟小婉居然拒绝了张哲,想与自己全家共进退。而且听孟家女郎的意思,还隐隐不肯相信这些诗句是张家二郎所作。 赵典史看着孟夫人塞给女儿的那张明显过新的嫁妆单子,暗自冷笑了一声。他让人将蒋班头搬到了院外休息,然后看向了张哲。 “新郎官,这个亲,汝究竟是娶还是不娶呢?” 张哲正在飞速的判断自己到底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他已经大致排除了这是姓武的弄的恶作剧,自己很大的概率是穿越到了一个准备结亲的年轻人身上。 到现在为止,张哲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已经判断出了几件事。 其一、他因几首催妆诗赢得了书院一众人的好感,所以这些人现在都隐隐有维护自己的意思,尤其以这位范夫子为甚!其二、自己只要不承认这个少女是自己的妻子,他就能完全置身事外;其三、这些古人对于伦理道德都看的很重,如果自己选择了不认孟小婉,那么名声是肯定是会坏了的;其四、这少女居然不愿意嫁给自己,而且语含讥讽;其五、这少女真的很美.......。 宅男社畜没人能逃出这第五条的掌控,何况还是处于单身狗状态的张哲。 “回大人,这个亲,某是娶定了。”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张哲果然获得了范夫子这些人的点头赞赏,就是躲在最后那个帅逼书生的脸色有些奇怪。 张哲的回答让孟家人都感到了意外。概因这些年来,孟家对于父母双亡的张哲可没尽到什么亲家的情份,这七八年间也就唤过张哲来家里吃过一回饭。 他们没有想到张哲居然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决然要娶孟小婉。 孟家老爷、夫人和孟传生都相顾无语,只有少女再次站了起来,转向了张哲,神情依旧清冷。 “张二郎,我们虽有婚约,但这十多年来,我等只见过两次。最近的一次便是两年前,你来我孟家吃元宵的那次,”少女看着张哲,如同在与一个陌生人交谈,话里全是疏离之意,“之后两年之中,你与我孟家全无往来。情份本就不重,何苦为了一时之快,做此妄行?” 张哲心想:情份不情份无所谓,主要是你长得好看,再说当着那帮书院迷弟的面,我也说不出那太渣的话来啊。 “何来妄行之说?”张哲看着少女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有些上火,他冷声反驳道,“毁约不践乃是不忠、违背父命乃是不孝、见死不救是为不仁、抛妻于难此为不义!某不敢做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书院众人都大声叫好,就连赵典史也对张哲有些刮目相看,此人竟然是个君子! 少女目光微微一闪,但却转瞬平静。她上前一步,看着张哲的脸:“我孟小婉虽是女流,但却最爱文章。盗文窃句之徒,如何能入我之眼?这一世婚约作罢,来世自结草衔环相报,可好?” 她这话极为伤人,换做一般人定会选择为了自证清白而与她决裂,是断不肯认下这等污名的。 可张哲却再次感慨的看了一眼少女的盛世美颜,竟然点头:“本就都是我借来的东西,我又从未说是我所作,何来盗文窃句之说?” 这下,少女与周边之人都愣住了。 少女:这厮,这也敢认? 众人:这厮,这也能认? 少女叹了一口气,微微一闭眼,旋即睁开,露出了冷冽之色。 “两年前元宵日,我方十五,你有十六。你见我而失礼妄言,我本已甚恶汝!汝之所念,不过我之颜色。而汝可知晓,这两年来,你那浪荡儿的名声是如何传来的么?” 张哲微微发愣,却在想:我这原身两年前十六岁的时候,见到这个妹子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竟让人记了这么久! “我遣身边使女,用了钱,让镇上泼皮闲汉四处传你浪荡儿的名声,”少女冰冷的举起两根手指,“两年足二十吊的私房钱,就连说汝慕仙想要出家为道的事,也是我派人编造。只为了让我父母恶了你,免了这婚约。汝声名狼藉,尽数拜我所为,汝现在还敢娶我么?” 孟家老爷和夫人脸上血色瞬间全失,把话挑明到这个地步,哪个男子受得了这般恶气?张家二郎就算当场休妻,也没有半个人会说他一个不字。 yawenku.com 所有人都暗叹一声,孟家女郎竟然生生断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尤其是李玉楼不由得悲从心来,全然以为孟小婉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愿意委身张哲。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张哲竟好奇的问了一句:“修道者就不可娶亲了么?再有,敢问小姐在下那年可说了什么胡话?竟让你如此不悦!” 范夫子脚下有些不稳,这两人怎么都如此不让人省心,看看这问的是什么话? 少女看着张哲一时无语,好在陈妈妈已经赶了来,护在了她的身边。听到张哲的问话,陈妈妈也忍不住呸了他一口:“姑爷那时孟浪,竟向姑娘讨要贴身的手帕,如何能忘得这样干净?” 张哲郝然,这前身确实憨傻,古时姑娘家的手帕哪里是能落到外男手中的,虽然他们早有婚约也是不行的。 他突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没办法,为了自己的人设,张哲只能硬着头皮为前身瞎编:“彼时一见如故,年少唐突,只是这份真意两年间未曾减弱过半分。其实这谣言源头,某早已尽知。” 解释里带着瞎话,就是为了缓解少女对他的差感。 少女不为所动,冷然道:“你知晓也好,虚言也罢,今日都与我再无关隘。我去意已决,那些事彼此都丢开了吧。只愿你再觅得一个如意的贤妻,不要为了我这不祥之人再白费心思。” 孟小婉转头过来,看到面露绝望之色的二老和兄长,一时也流下了泪来。 张哲彻底的怒了,少女的无视和决绝,让他想到了那个伤他最深的女子;少女缓步而去的背影,让他再一次感到了整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你若真的走了,我便真的出家修道去,断不会再寻一位妻子了。” 少女走向父母的脚步丝毫未停,她背着张哲淡然回话:“二郎所问修道者之事,若是女冠当是无碍的。” 残存的酒意和现实中压抑的情绪汇聚在了一起,怒往胆边生的张哲,决定生平第一次在感情上去欺骗一位女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张哲淡淡的声音,让少女决然的脚步骤然停下,绝美的背影不可抑止的颤抖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滑落。 她没有想到,此人竟然、竟然......。 第九章 最后一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的这两句千古名句当属古代情诗前三之列。 没有哪个稍懂文字的人,在乍一听到此诗后,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共鸣和情绪,书院众人包括赵典史在内一时都听得呆了。 书生们正处最为感怀的年纪,在见到张哲与孟小婉在生离死别之际,张哲情之所致,竟念出了如此伤感的诗句来,有几个感情较为丰富的,已是不觉落下了泪来。 ranwen.la 范夫子也红了眼圈,口中喃喃自语:“孟子云,观于海者难为水。宋玉《高唐赋》又记怀王巫山云雨之事。张郎大才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张二郎钟情若斯?羡煞旁人,亦惨煞旁人也!此情此句当流传于百世乎。” 范夫子的这句自言自语,却被他身边的赵典史听了进去。赵典史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眼角,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清冷少女迟缓的转过了身,张哲终于看到了她面对自己除了冷淡之外的第二种表情。有感怀、有唏嘘、有诧异也有释然,统统聚集在少女的脸上,化作几滴无语的泪,落入了堂中石板上。 就在此时,一阵低声的哭泣从后院传来,孟传生的妻子与一些女眷丫鬟都被几个衙役押了过来。 孟传生之妻孟刘氏上前一把抱住还在发呆的丈夫,强忍着悲切低头流泪。 孟小婉看了一眼自家戚风惨雨的女眷,她惨笑了一声,一种极为遗憾和歉意的笑容出现在了孟小婉的脸上。她微微后退一步,缓缓蹲下,极为郑重的对着张哲道了一记万福。 “二郎深意,妾铭感五内,只恨今生无缘,容妾来生......再报。” 孟小婉说完不待张哲回话,逃也似的起身往父母怀里投去。 张哲忽然觉得自己的自己的眼角有些潮湿,竟不管不顾又说出了一句话来。 “若有二男,当随母姓。” 淡然的八字如同雷霆一般唬得周边人群相顾失色,家中小儿许与岳家为继,那是身为男子最大的屈辱,仅次于入赘,这张哲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就连躲在人群之后,自认对孟家女郎用情最深的李玉楼也变得面无人色。在他心中,他与张二郎就好比两人在竞物,可这姓张的居然直接掀了底牌,全部梭哈了,这你叫他还怎么跟? 难不成自提入赘?!那怎么可能? 想他大好年华,才学深厚,正是大展身手之际,焉能为了一女子全然放弃,背着无数的骂名投入孟家这个无底深坑。 扑在母亲怀里的孟小婉猛的转头看了过来,脸上全然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此话....当.....真?” 孟小婉的话刚落音,就被孟夫人猛的捂住了嘴。孟母激动的将少女推出了怀里,一叠声的指着张哲:“乖儿快快随了他去,快去!” 呆了半响的孟传生突然大哭了一声,对着张哲就行了一个大礼。 张哲淡然的回了一礼,心中却终于落了下来,他豁出了脸面,好歹总算是搞定了这个女郎。 场中众人中,此时以李玉楼和赵典史的心思最为复杂。 李玉楼是阴沉的恨意,而赵典史则是在一直暗暗叫苦。 他本文士出身,哪里会不知道张哲这首情诗的威力。越品越是甘美,越读越觉心伤,此句不敢说能诗传千古,但流芳百年却是定数。 但是他赵某人却生生的扯进了这件轶事里,还是故事中最大的反派。文笔如剑、史笔如刀,他赵某人奋力一世,就落得那么个名声? 他哈哈一笑,心思急转:“本官观得此景、听闻此诗,亦甚是感怀。也罢,也罢!孟家女郎,速速去换了装束来,拜别你父母兄嫂,跟着张二郎去吧!” “左右,且取了孟家四人的枷链,待新娘出门再行公事。” 几个衙役立即小心的取了孟父孟母及孟传生夫妻脖子上的锁链,孟小婉呆呆看了一眼张哲,又猛的扫了一眼那些书生的方向。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如避蛇蝎的一低头,脚步一转隐在了他人身后。 少女有些悲切的又对着张哲道了个福:“郎君稍待,妾去去就来。” 孟家小姐拉着陈妈妈,又向衙役讨要了白鹭,就往西厢而去。 “张二郎,观汝汗浸满背,可带有换洗衣物,去一旁耳房且换了来。”赵典史对着张哲含笑温言,这是要将自己的人情卖到实处。 范夫子等人也点头附和,张哲这才惊醒的一低头,那醒酒汤竟然是发汗之物,自己的上身不觉间已经被汗水浸成了暗色。 张哲依稀记得自己那简陋的花轿里的座下,似乎塞着一个大布包裹。年轻的轿夫还曾说,那不知是张哲自己收拾的什么物件,倒是轻的很。言外之意就是怕张信带了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来孟家献宝,最后会弄出笑话来。 大门边上,一个人影正抱着一个大布包裹挤在门边,踌躇不敢进来,正是张哲那个年轻的轿夫。 张哲不记得他的名字,就瞎叫了一句:“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进来!” 年轻轿夫有些畏惧的看了赵典史一眼,弓着腰飞步冲到了张哲的身边,将包裹塞给了张哲。 这小伙子还气呼呼的“嘀咕”了一句:“郎君,那个班头把我们的花轿给拆了,你看如何是好?” 这声“嘀咕”音量足够大,全院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齐齐看向了赵典史。 赵典史觉得自己此时的脸定是肿的,早已寒暑不侵的他此刻居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递了一个眼色给自己的随从,那人会意急忙出去了。 张哲一个人抱着包裹进了耳房,没让年轻的轿夫(估计是他张家的仆人)一起进来。因为他的袖袋里除了手机,还有钥匙串、身份证、半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不方便让其他人看见。 包裹打开,张哲略略一翻,心中有些苦笑。这前身憨傻得可爱,竟然带着一大卷花布,还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张家的聘礼是早在襁褓之中时就已经送到了孟家的,这卷花布应该是张哲自己对孟家女郎的心意。 包裹内没有任何张哲自己的衣物在里面,张哲叹口气,只能硬挨着这汗巴巴的衣裳再熬上一段时间了。 趁着耳房内只有他自己,他开始闭目思考。 方才他已经收集到了几个极为关键的字眼,比如孟父所说的“往攻南吴”、范夫子自语中的“孟子与宋玉”。 这个南吴定然不是江东孙氏,因为这些人的言谈服饰类于两宋,而且两汉两晋都没有典史这一官职。若说他是来到了一个架空的时空,但是这孟子和宋玉又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开始习惯性的用手揉揉脸颊,左三圈右三圈。 突然张哲惊骇的发现,周边的景色空间居然变成了黑白两色,一只正在飞舞的蚊子定定的浮在了空气里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停顿键。 下一刻,黑白两色的世界如同镜子一般破碎。五彩的颜色再次出现,世界再次变得清晰。 高楼大厦,霓虹彩灯,浑浊的空气。 汽车疯狂的鸣笛声响起,张哲呆然望去,一辆亮着大灯的出租车猛踩着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笔直的向他冲了过来。 第十章 时空排斥 中年出租车司机直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刚刚明明路上什么鬼都没有,可下一秒却变出个人来。 就在他拼命按喇叭踩刹车的时候,那个穿着古代大红色衣服的人呆呆的看向了他。 夜晚、偏僻的郊外、大红衣服、古代装束,出租车司机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好在他及时刹住了车子,不然明天他就得进去。 这个cosplay在他的车停下后,第一时间掏出了一部华为手机证明了自己活人的身份。 其实出租车司机是一万个不想做这个人的生意的,但是这个家伙居然威胁他要举报他拒载!好吧,懂得举报拒载的家伙,大概率是个活人。 司机不断从反光镜里查看着后座那个小子的动静,生怕这家伙突然就变没了,或者露出青面獠牙的真容。 张哲威胁这位司机也是没有办法,这个地方是郊区,他手机又没电,想要及时回到家里就不能错过这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好人,虽然被他吓得不轻,但还是把自己的充电宝借给了张哲。五分钟之后,关机不知多久的手机终于发出了开机音乐。张哲和司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零九分,刚刚打开就是一串长达一分钟的信息提示。 张哲翻了一下,三十三个未接来电,十二条短信,微信里有四十四条未读消息。姓武的给他一溜打了差不多二十个电话,五条短信和七条微信,而其他的电话、短信和微信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呵呵,这么多的未接提示,估计你家里都快急死了!”司机放下了心开始调侃张哲,“不过小伙子,你这装扮很LOW啊,我昨天见到大街上人家那汉服,啧啧啧,你这衣服拼夕夕上买的吧?是不是九块九包邮的那种?掉色的话,可要注意,别弄我车上了!” 张哲讪笑了几声,这位师傅说晚了,这衣服还真掉色。 翻了一下姓武的的短信和微信,全是求爷爷告奶奶的问张哲跑哪里去了,怎么一出酒店人就没了? “哥么,可不兴这么吓人的啊,那保安都被你吓尿了。硬说你是凭空消失的!” “喂喂,回话啊!接电话!” 张哲关掉了手机,准备捋一捋自己的思绪。突然又再次打开手机的照相机,把镜头对准了自己。 这一看就维持了四五分钟。 直到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同学,别这么自恋行不行?” 张哲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了手机,已经二十八岁的他,如今还真是一副学生模样,最多十七八岁,妥妥的青葱少年一枚。从那个莫名的世界或者是梦境回转之后,他竟年轻了十岁左右。 张哲转念就联想到了失业、人面识别失效等等种种弊端。年轻十岁确实是天大的好事,但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他的麻烦也大了!高铁、飞机他恐怕一个都上不去了,就连去银行办业务都可能会被通知“请你哥哥本人来”。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张哲出租房的外面。 扫码付款之后,张哲正准备打开出租屋的房门,却发现在门口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个女性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小巷里灯光很暗,两人彼此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 女士显然有些恼怒:“张哲,你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微信短信全都不回?” 张哲沉默没有说话。 女子轻轻拍了拍胸口:“我本来是不想接武达诚的电话的,但是他发短信说你不见了,我才冒险接了他的电话。你应该知道我老公是很不喜欢我再与姓武的联系的。” 张哲看向了女子的影子,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女子的身影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语气缓和了下来:“我们已经分开了大半年了,我希望你已经走了出来。再说我和清河已经办了证,婚礼也快了,不要再给人添麻烦了,好么?” 张哲抬头看看夜空,不知为何不想回答对方的提问。 “好吧,你不说话也行,”女子看着黑暗中张哲的轮廓,感觉有些唏嘘,“我离开你之后,跟了你的朋友武达诚。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我一句坏话。说实在的,你真的很君子,但是你知道吗?你这种宁愿自己吃亏的性子,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之一!你以后最好改一改吧。” “我若改,只会改一样,”张哲低头看了一眼这个与他从大三开始,在一起渡过了五年的女子,“变得有钱。” 小书亭app “呵呵,”女子没好气的笑了一声,“你就是直说我嫌贫爱富也没有关系,我当初考虑好离开你,就等着你骂我这一句。没想到,直到今天才从你的嘴里听到了这隐隐的意思。” 张哲不愿意与她继续聊下去,准备开门进去休息。 女子忽然再次开口:“你们公司的书法班生意是越来越差,现在婚庆业也太累了,看你这一身行头就跟个小丑似的,你或者可以考虑换一个工作?虽然不想伤害和刺激你,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我通过清河认识了不少人,给你介绍一份合适的工作,问题不大。” 张哲深深的看了她的影子一眼:“你既然已经与邵清河扯证了,你就应该离我或者武达诚远一点。这对大家都好!” “我结婚若请你来,你会送我什么?” “一本......,”张哲摇头笑了一下,“《女则》,或者《女戒》!” “这么说吧,”女子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她真实的来意,“清河与你们婚庆公司的老板是朋友,我没想到他居然定了你们公司来筹办我们的中式婚礼。我也知道,你们公司的中式婚礼绝对是离不开你的,所以我是提前来打个招呼。” 张哲微微一滞,旋即笑了:“这家公司我不会去了,你放心。” “我放心什么?”女士无奈的笑,“我担心的是你这个人。你可知道,我一点都不怕武达诚去闹,他一点都不能影响到我的心态,除了你。”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张哲自嘲道。 “我原本也认为你不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突然失踪,让我莫名的感到了心悸,”前女友有些踌躇,“还有,那套衣服你还留着吧?我的那套已经烧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哲推开门走了进去:“过去的已经过去,我马上也要结婚了。大家各自安好吧。”他脑子里莫名的冒出了孟家女郎那绝世的盛颜,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如果他没有重新回到现世,此刻应该已经娶了那位女郎了。 大门被关上,女士在黑暗里呆立了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这家伙怎么好像越来越年轻了?天,这种错觉太可怕了。” 莫名心慌的前女友急匆匆的走了,张哲这才从窗户边离开,打开了房里的灯。 湿透的劣质新郎服被他随意扔在了一边,带着补丁的麻布内衫直接脱在了地下,张哲花了二十分钟好好的洗了一个澡。其中十五分钟还是用来专门清理他那头长长的古人头发。 他披着头发坐在小沙发上,从后面看去就像一个长发的女郎。 呆坐了几分钟后,他起身从床下拖出了一个木制的箱子来。箱子被打开,露出了一套大红金边绣满了黑色金丝云纹的汉服来。 这是三年前,他与前女友各自定制的一套婚礼服饰。按照前女友所说,女方的那一套已经被她烧掉了。 十七八岁的稚嫩脸庞在穿衣镜里带着一丝成熟人才有的神采,大红金边云纹礼服被张哲穿在了身上,长发被他用一顶黑色金边高冠束住,显得分外的俊朗和帅气。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只纯金的钗子在出神。 这只钗子通体金粉素裹,中部拉出柔和的浮云曲线,点缀着小巧的银丝牡丹和几颗碎钻,钗子尾部带着整齐的螺旋烟纹,钗子首部是一朵姿态优美的金瓣银蕊桃花,穿着细小白玉的丝线垂下,两块小小的玉色心状玉片吊在丝线下方。 这件首饰是张哲用了四年的私房钱买下的,可惜他准备送的人再也看不上了。他苦笑了一声,将金钗放进了袖袋,准备明天就去退掉。 墙上的时钟开始报时,晚上八点到了。他回到现代时空,正好满了一个小时。 一股莫名的心悸突然涌上了张哲的心头,周围的空气开始死命的挤压他的身体,一种冥冥中无所不在的排挤感直接作用到了他的灵魂和精神上。 张哲惊恐的瘫坐在了沙发上,他的思维在急速运转,这难道是之前穿越的后遗症爆发了? 很快,眼花气短的状况出现了,头脑晕沉沉的,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向他的大脑疯狂的报警,他会死! 张哲死命的拍打着自己的脸庞,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开始习惯的揉自己的双颊,左三圈右三圈。 下一秒,黑白两色再次出现,身边的景色再次变成了孟家耳房的场景,无处不在的时空挤压感如潮水般褪去,张哲大口喘着气总算是恢复了过来。 黑白两色在眨眼之间就淡去,周边的景色恢复了正常的色彩,空气中那只被定住了的蚊子又嗡嗡的飞舞了起来。 张哲骇然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二十八岁的灵魂住进了张二郎十八岁的身体,所以他被原来的时空给排斥了?! 第十一章 出门 时空排斥使得张哲的肉身显得很是疲惫,精神也有些倦怠。看到那只重新开始飞舞的蚊子,分明刚才这个时空一直是处于静止状态。 换而言之,在这个时空张哲刚进到耳房没几分钟。 张哲索性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放松一下,等下还要面对孟家那生离死别的可悲场面,想想都让人觉得有些沮丧。 xiaoshuting.cc 不过半分钟,张哲竟然睡着了,直到他被那个年轻人给摇醒。 “郎君!郎君,醒醒,新娘子已经出来了!”年轻人一脸惊讶的看着张哲这身华丽到无以复加的礼服,简直不敢相认,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男子居然是他家的小郎君? 张哲揉揉眼睛,看到是他便笑了:“酒后有些困乏,就靠了一会儿。孟家小姐出来了?” 年轻人点点头,张哲便潇洒的一撩袍子领头出了耳房。 张哲刚刚出了房门,几个书生正好看了过来。只见张哲身穿鲜红色金丝云纹锦袍,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竟然柔柔的泛着光;略显夸张的长摆与后襟显得分外的飘逸,让人凭空多了几分仙气与俊朗;黑色银丝的宽幅腰带勒出了腰身,长袍广袖恰到好处的搭配,将男子伟岸的身材显露得一览无余。 头上一顶似玉非玉的高冠束着发,几位书生忍不住齐声道:“好一个飘逸俊朗的张二郎!丰神俊秀的张信之!” 被临时取下了锁链的孟家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互相惊疑的看着;范夫子正在捋胡子的手呆在了半空,嘴巴失礼的张开,眼睛都差点瞪了出来;赵典史两眼如同被太阳蛰了一下,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赵典史不住打量着张哲这套衣服的款式、规仪,最后在心中暗叹一声,云纹、金丝、绝品的锦缎,分明是量着张哲的身子做的,如斯华美却一点忌讳都没有犯,这分明是京中世家豪门嫡系子弟未出仕前的礼袍一类。难道这个张哲身后......。 赵典史这里正犯嘀咕,张哲一转身就看到了另一位大红喜袍,穿金戴玉,身材曼妙的女子。孟家女郎白皙的素手,举着一把圆形的团扇遮住了玉颜。团扇为红绸制成,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一对鸳鸯,扇把下还坠着一个小巧的红色喜结。 张哲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孟家小姐修长的雪白玉颈和如云的乌发挽成的飞仙髻,她那尖巧的下巴上还残留着一点泪痕。 赵典史长笑一声:“果然是一对璧人,实乃神仙眷侣!张二郎,带着你的神仙美眷回家去吧!” 张哲对着赵典史微微一礼,举步来到了孟家女郎的身边。此刻,整个院子也就举着团扇的她没有见到张哲此时的汉服风姿。 而她身边的陈妈妈和白鹭都被张哲耀花了眼,一时呆住了。 孟家二老又重新坐到了堂上主位,脚下还摆着一对合欢花垫子。张哲大大方方的跪下,对着泰山泰水拜了三拜。孟家女郎在他身边也同样跪下,却是举着扇子磕了三个头。张哲微微一偏头,正好看到了一滴晶莹坠落。 “女儿去了!父母、兄长嫂嫂多....多保重!”孟家女郎泣不成声,死死抓着垫子,有些不想起来。 “去吧,去吧!”倒是孟家父母一个劲的催促,生怕下一刻又生出什么额外的事来,让自家的女儿走不出这个大门。 陈妈妈忍着泪,硬扶起了姑娘,高声叫了一句:“姑娘出门了!” 孟传生抹了把脸,上来就背了妹妹,红着眼往大门方向走,身边还跟着两个衙役。 张哲想了想,又转身对着岳丈岳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对书院诸人也深鞠一躬,这才跟上了孟传生的脚步。 书院诸人后面,李玉楼脸色白到了极点,只是强自忍耐着。而脸黑如锅底的吴尧笃几次想冲出去,却被范夫子吩咐了几个弟子牢牢的夹住了他。 就在孟传生背着妹妹路过院子里时,被押着跪了一地的孟家奴仆中猛的窜出一个人来。 一个衙役惊的一脚踢去,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却是一个丫鬟。 “你想作死么?”衙役恶狠狠的盯着这丫鬟,低声呵斥。 那丫鬟却对着孟家小姐大声叫喊了起来:“姑娘,姑娘!我是你的大丫鬟秋雀啊,让我也随着你一起去!姑娘,秋雀舍不得你啊!” 孟传生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深知这个丫鬟是妹妹跟前最得意的一个,只是这次妹子出门居然没有带上她,他之前就觉着有些不对劲。 听到秋雀一喊,他就停下了脚步。 孟传生脚步这一顿,其他几个原来在孟小婉房里的丫鬟都叫了起来。 “姑娘,我是秋意啊!” “姑娘,带上我!” “呸!”扶在姑娘身边的陈妈妈狠狠的吐了最前面的秋雀一口。 “你们这些黑了心的白眼狼,半个时辰前还嫌弃姑爷家里穷,没一个肯跟着姑娘过去的。只白鹭愿意跟了去,如今倒好,眼见得要被收入官中,倒惦记起姑娘的好来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陈妈妈这一骂,倒是骂退了几个脸皮薄的。但是秋雀与一个叫秋兰的却一直哭喊着说自己错了,要孟家女郎带着她们走。 孟家小姐举着扇子遮着脸没有回头,此刻她的心冷的吓人,只轻声对着哥哥说了一句:“兄长,送我出门吧。” 孟传生也腻歪这些黑心白眼的人,背着妹妹大步就往大门走。 谁想秋雀见到姑娘根本就没回头看她,脸色骤然变得恶狠狠了起来。她不管不顾的大叫:“姑娘,可别忘了那人的那封书信可是我递的。” 全场顿时一静。居然还有这种事? 李玉楼只觉得背心一冷,额头立即就有了些微汗。 背着妹妹的孟传生听到这话脚下一时有些发软,幸亏身边的白鹭仔细,快速的扶了一把。 孟家女郎继续举着团扇,依旧没有回头看秋雀,只是冷笑一声:“陈嬷嬷,把那封书信递给夫君。” 刚才神色大变的陈妈妈马上反应了过来,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见姑娘没有其他话,便万分犹豫的递给了张哲。 “姑.....爷,这封信是秋雀那个小蹄子不知帮谁带进来的,姑娘可碰都没碰过。您看着封口!” 张哲有些皱眉,看来不少人都盯着自己这媳妇啊! 他笑了一笑,接过了那封信。 李玉楼背部顿时冷汗出了一片,那信里可是他约孟家小姐逃到他家隐居的言语,哪里能见得光! 此时的李玉楼正好站在秋雀的对面,他悄然挪动了一步,大着胆子出现在了秋雀的视线中。 秋雀见到他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怨。但见到李玉楼隐隐对她点头,并摇了摇手指,这才想起了李玉楼对她私下的承诺来。 俊秀的李玉楼早就种在了秋雀的心头,她早就等着姑娘嫁于此人,自己也要弄个偏房做做。 刚才是她情急了,这才拿李玉楼来威胁孟小婉。但在看到李玉楼之后,她也后悔了,若是害了李郎,就真的没人来救她了。她确信此时李玉楼站出来,就是表明他对自己的情义,定会来救她于水火。 张哲把玩了一下这封书信,封面上什么字迹都没有。他笑着将这封信递到了范夫子和赵典史的面前。 “两位是此处最为德高望重之人,请二位看看此信,可是并未拆过?” 赵典史和范夫子都点点头。 张哲随后举起了这封信,也将李玉楼与秋雀的心举到了天上。 “众人且看,信上无字!”张哲拿着信转了一圈,然后就着堂上的一只红烛就把信点着了,一阵低呼声立即从四面响起。 “痴心妄想之辈,也敢打我张某妻子的主意!” 张哲拍拍手,走到了孟传生的旁边。 “大舅哥!娘子,请吧!” 趴在哥哥背上的孟小婉被这一声娘子给叫红了脸,而堂上孟家父母都喜得掉下了泪来。 第十二章 却扇礼 几人举步就要走出大门,那吴尧笃已是气得一脸通红,不合有个声音在后面轻轻说了一句:“不知诗才横溢张二郎,又准备了什么样的却扇礼给孟家小姐?” 那声音似乎压着嗓子说的,让人一时分辨不错是谁在说话。 吴尧笃被此人一点醒,立即联想到诸多事务,略一思索就叫喊了出来:“张信之!汝家贫如洗,可曾备有却扇之礼?莫要欺我姨母家遭遇祸事,到时虚言欺骗,诓了我这妹子去!须知还有某这表哥在!” 却扇礼是什么?在张哲所知的古代礼仪中,是一种女子出嫁时持扇掩面的礼仪。而在这个时空却还有另一层意思,是男方赠与新婚女子个人的一份礼物,与现代婚礼中极其俗气的上车费、下车费一般无二。 有一定层次的人家结亲,都不会当人提及此事。因为这个却扇礼是在洞房之中男子取走那团扇时送与自家娘子的,有的是财物,也有的是诗画或者定情之物。只有极为俗气或者市侩的女方才会叫男方当众献礼。 范夫子被这话气得一个倒仰,但吴尧笃偏偏就还能勉勉强强的算得上一个女方人士,他说出这话来,只要孟家父母、兄嫂不反对,就能代表女方的意见。而马上就要身陷囹囵的孟家父母兄嫂此时看待吴尧笃的态度显得极为复杂。他们听到吴尧笃的最后一句“表哥在”也有些心思翻转,竟一时没有出声反对。 二老的想法是先委屈一下女儿女婿,此时给吴尧笃全了面子,日后也让女儿还有个能往来的亲戚。却忽略了吴尧笃话中最恶毒的一句,认为张哲拿不出却扇礼或者拿出的却扇礼上不得台面。 张哲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在他的理解中,却扇礼不是一种礼仪么?怎么听这厮说来,这却扇礼好像还是一份新娘上轿钱? 年轻的汉子正跟在自家郎君身边,见他发愣,急忙在旁边提点了几句。张哲马上就想到了原身携带的那半匹花布,原来是准备用做却扇礼的。 那半匹花布已经被他扔在耳房内了,此时去取? 想到那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张哲微微有些脸红。他下意识的往自己袖袋里掏了一下,一根冰凉的金属物品落入了他的手中。 张哲立即转颜笑了,好巧!真的好巧! 那吴尧笃见张哲有些发愣,心中大喜,以为正中对方要害,再次阴恻恻的说:“你张二郎,堂堂男子,居然连个却扇礼都拿不出么?莫不是欺负孟家无人?!还是你张二郎就是个骗婚的小人,就想着我表妹那丰厚的嫁妆!” 这话一出,别说孟家人就连赵典史都变了颜色。这话太过诛心,这姓吴的哪里是什么亲戚,分明是孟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孟传生急的一脸是汗:“表弟莫要乱说!”这话传到张家去,叫孟小婉如何在张家做人? 张哲摸到袖袋里的那东西,心中已经稳了下来,对于吴尧笃的恶语并不太在意。但吴尧笃这话却激怒了现场的一个人。 孟家女郎! 单手举着团扇的孟小姐冷声道:“某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不知礼、不懂时的表哥。” 听到心心念念的表妹这样说自己,吴尧笃一时肝肠寸断,嘴巴发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被几个同窗用力拉了下去。 孟家女郎唤过陈妈妈,对着她耳语了几句。 陈妈妈顿时脸色大变,而也听到了她这几句话的孟传生更是叫出了声来:“妹子,这可如何使得?怎可不带了那些嫁妆去!妹夫家本不宽裕,又多了你们几口人,没点财货在手边,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孟家女郎竟要舍了所有的嫁妆,净身前往张家。 陈妈妈和孟传生一叠声的劝她,但孟家女郎只是摇头,只愿带着随身的衣物和一些书籍去张家。 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哲。 张哲看着这位才十七岁的女子,眼中的欣赏却几乎溢止不住。孟家遭难,根基已失。如果孟家小姐真的带着许多的财货到了贫穷无靠的张家,那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的征兆。 届时,有着孟家案子的由头,衙役班头、各方书吏、地方恶霸、甚至闲汉混子都会盯上张家夫妻,他们将再无一日安宁,甚至会有杀身之祸。就如同小儿持金于闹市一个道理。 张哲混迹职场多年才懂得这些,可谁知道这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居然也懂得!只不过她虽然不说,但是范夫子、赵典史,甚至孟家老爷都已经看出了少女的顾忌。 “如此甚好!”张哲一句定音,“我张家家资不丰,只是耕读传家,多了这些财货恐是取祸之道,不要最好。” 听到张哲这话,孟传生和陈妈妈这才神色黯然的消停了下来。 张哲把手从袖袋里掏了出来,一只金灿灿的金钗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乃我张家传家之物,正好送与娘子做却扇之礼。” 见到这只钗子的造型和做工,全场人都看直了眼睛。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明亮金色,明黄得耀目。一水明黄从头到尾,不带半丝瑕疵或者杂色。隔得近的人看的最是真切,那绝对不是金漆涂染,竟是用细密的金粉镶嵌了整个表面。 离得最近的是陈妈妈和白鹭,她们看着这只钗子具是一脸的迷醉。那每一颗金粉都大小一般无二,她们何时看过如此光滑圆润的金钗? 钗子中间那几朵小巧的银丝牡丹如真花般镶嵌在天工一般的浮云纹路上,钗子上头是一朵盛开的六瓣金箔桃花,垂下如玉的丝线,吊着两小块一模一样的心形玉片。 这钗子着实是太美了! 场中人里,赵典史最是见多识广,他敢断定只有大内最顶尖的高手匠人才能做出这种东西来。他看向张哲的目光愈发的柔和和热烈了一些。这个张哲身后定然有人! 白鹭摇着头,不敢去接这钗子,她手脚有些不听使唤,生怕摔了这东西,一百个她都赔不起这东西。 还是陈妈妈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满是欣喜的慢慢的、仔细的插到了孟家小姐的云鬓之上。 孟传生背着妹妹出了大门,孟母的哭声就从后方传了出来。 门口的简单花轿不知被谁拆做了一堆木头,散落了满街。那赵典史的随从正取了一辆孟家的篷车与张家的中年轿夫一起把那头驴套上。 loubiqu.net 那篷车顶上,还被中年轿夫取了巷中散落的红绸挂上,显得喜庆了一些。 孟传生把妹子送上了车,就被衙役压着往回走,而陈妈妈则带着中年轿夫父子去里面取孟小姐的用具和书籍。 张哲刚刚靠近篷车,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是范夫子端了一碗酒跟了出来。 “新郎官出岳家门,怎么能不喝这碗酒,孟家夫妇央我送了来。来,张二郎,饮盛!” 张哲恭敬的接过酒碗,就听范夫子语重心长的指点他:“孟家夫妇爱女心切,并不是不通事理,无非是不想在此时得罪一门亲戚而已。只盼着你们夫妇日后能得到吴家的照看,看此情形,此事不提也罢。所以,汝莫要放在心上。” 张哲端着碗拱手:“夫子教训的是,岳父岳母爱女之心切切,如春蚕蜡炬,致死方休。小子自然省的!” 范夫子笑了:“好个春蚕蜡炬,此喻不俗。可有典故?” “典故没有,诗句倒是有几句,请夫子品鉴!” 张哲将酒一饮而尽,将碗送还范夫子手中,他轻轻敲击车辕,高声唱了起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歌声飘入院内,众人相顾失言,这张信之的诗才竟是倚马可待,而且这诗!绝妙! 听到这诗孟家夫妇立即哭成了泪人。 张哲停下了歌声,朗声念出了剩下的四句:“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他对着门内大喊:“岳父岳母大人,千万放心,小婿定不会负了二老殷切之意!某夫妇就此告辞了,请二老多多保重!” 第十三章 此湖也叫西湖 驴车载满了书籍,不大的篷箱内就只坐下了孟家女郎,陈妈妈坐在车前,唤作三七的年轻汉子牵着驴走在前面。 张哲也是步行。 今日六月十八,正是中伏天气。乡间小路被晒得硬透,结成了土块,一点泥都不见,一脚下去都会带起灰来。三七他爹张五六紧紧的跟在自家郎君的身后,万分紧张的盯着张哲随意系在腰间的前后襟,生怕这宝贝衣服坠到了地上染了灰。 白鹭举着绿色的手帕顶在头上跟在车边,走了几里地就头上满是细汗,天气太热了。不过那绿色的锦帕顶在头上,倒是看得张哲一个劲的想笑。 他只好将目光看向了沿途的风景,不去看那驴车,免得无礼笑出声来。 孟家女郎自从进了篷车之后就没有露过面,也没出过声,陪嫁的陈妈妈和白鹭都是一脸的苦相。有些话唠的张三七有些忍不住,但是又不敢去招惹他爹,只好频频的与张哲搭话。 “郎君,怎么平日不见你作诗吟句的,今日风头可出大了,把书院的夫子都楞在路边好半天,我们走出一里地我还回头看了,他竟还呆在那里!” 张三七正准备笑,却被他爹拍了一下脑袋。 “问甚问?平日只知道与村里的小子们混,又不与郎君一起耍,你能知道郎君的能耐才怪!”张五六恨铁不成钢的一连拍了张三七十多下。 张三七不敢动,咬着牙生受了。 有他爹在,招惹小郎君都不能够,他只好把气撒在了驴身上,狠狠的撸了几把驴头。 那驴刚才在巷中散落的席间偷吃了不少酒,正哼哼唧唧的美着,冷不丁被张三七撸了几把,便有些不忿的把大头偏了过来,准备给这人一口。 但又看到张三七那恶狠狠的眼神,便识相的耷拉下头不声不响的把头又转了回去。这驴是张三七从小打大的,怕他。 车子走到之前那片桑林边,一行人稍坐休憩。张哲问过了张五六,才知道这片桑林后面还有一条路,经过湖边也可往家里去,而且一路都有树木遮阴。之前张哲来的那条道是那驴撒欢自己跑的,虽然跑错了路,但还好去青坪镇的大方向却是对的。 绕过桑林果然有一片绿水远远看不到边际,夏风拂过水面,带着大片的波纹,将堤岸边的荷叶弄得不住摇曳。 百十朵粉白的荷花开得正艳,在风中波里半遮半掩,带着水汽的湖风吹过湖堤,将一行人的热汗尽数散去。 张哲一个人走得最是随意,因偏爱这片荷花,所以偏离了大路来到了湖边驻足。 “好景色!就是不知这湖叫什么名字?”张哲被湖风一吹,只觉得通体舒泰,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谁知下一刻,堤坝下的芦苇中却传来一声笑,有人拨开了芦苇,露出了一大块湖边青石来。 发笑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他身后还有一位葛袍老者正坐在竹席上闭目小憩。 有个小侍童正在给老者轻轻锤腿。原来这芦苇里居然还有人在观赏湖景! 那年轻人笑着拨开芦苇,在看到张哲的时候,眼中突兀的放出了光彩来。只因张哲此时的扮相实在是太过惊艳,这一身来自异世的华丽汉服喜袍的杀伤力委实吓人。 小书亭 张哲觉得这人有些无礼,男人看男人怎么能这么用力的看?虽然本公子今天确实帅气的很。但是这位阴柔得过分的家伙.......看人也太那个了吧! “不好!莫非我这一句自言自语,竟从芦苇中惊起了一只兔儿爷来?”张哲全身汗毛竖起,冷不丁后退了一步,准备不打招呼就走。 那年轻人见张哲转身就要走,似乎当他是山精湖怪,一丝惊艳马上消散,一股恼意却涌上心来。 “你这人好生无礼!惊扰了人,不说句话就走。看你娶亲的行头,分明就是本地人氏,竟然说自己不认识这西湖?可笑,可笑,莫不是探听到我家老爷今日到此游赏,故意来我家老爷面前现眼的?你是哪家书院的弟子?!” 张哲忽有所觉的扫了一下这年轻人的喉咙处,一丝微笑忍不住就露在了嘴角。想想电视剧里那些雷人的女扮男装,只会把女主显露得更美,而这位......姑娘的装扮,委实逼真的很,他居然一时没分出公母来。 “西湖?”张哲不喜这个女子的冷嘲热讽,一看就是个在家“尖酸刻薄”的辣椒种子,便冷冷反问了一句,“这里是西湖?莫非你还要说本地是钱塘不成?” “什么钱塘?不学无术的东西,天下五国三百六十州府,我个个记得,哪里来的这什么钱塘!”“他”冷笑一声,盯着张哲面露讥讽。 “前晋古文中有记,上古神州有钱塘县,县内有一湖名为西湖,应为天下西湖二字的出处。” 驴车内孟家女郎的声音轻轻的飘来,立即就惹恼了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一派胡言!”“他”料这驴车中人定是此人的新娘,竟敢当着她的面冒然杜撰,忍不住就呵斥了起来。 “秦儿,不得无礼!”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喝住了年轻人继续发脾气,“自己看书不深,竟敢训斥于人?着实丢人。” “爹~!”秦儿不解的看向了老者,语气里全是不忿。 老者歉意的看了一眼张哲,然后转向他“儿子”:“古籍抄本《南渡草记》第三卷,回去后好好抄写十遍。上古神州东南会稽郡与吴兴郡那几篇要好好记上一记!西湖二字正是从彼而出。不学无术四字,正是为你所设!” 那秦儿听了父亲的话,脸上羞得通红,一时落下了泪来。 “大好男儿,你哭个什么?某今日结亲,可看不得这晦气之事!”张哲最是看不得这种女子,落井下石的一记绝杀,轰得老者和那秦儿都是气闷于胸,却偏偏说不出张哲的一点不是来。 驴车碌碌前行,张哲转身就跟上,看着那驴车眼中有了些温柔之意。 那老者半响才哭笑不得的问自己女儿:“琴儿,这回可知此人定不是来寻为父通稿了的吧?” 琴儿泪垂得更紧了,这却是她走眼了。可这人分明是本地人,却说不认识这本地的西湖,两口子都是无赖! 张哲走出百十米的距离,发现一颗大柳树下居然系着几头驴,还有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正靠着一块大石头在休息。 想必这就是那老者和那“秦儿”的座驾。 路过大石头的时候,张哲突然看到那石头上竟然刻着偌大的“西湖”二字!张哲一捂额,心道:真出丑了。 谁知孟小婉却在这时又从驴车内出声了:“夫....君,西湖二字是去年才被县中教谕所改,乡中人不知道的也有许多,不足为怪,此湖原来名为柳叶湖。” “娘子大才!” 这句“娘子”让驴车内一时静了,数秒之后又听女郎低声问:“夫君看这湖色可好?” “甚好!” “那可有诗句?” 原来她真是爱好文学的女青年! 这个必须有啊!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娘子觉得如何?” 驴车中寂静一片。 倒是不远处的老者父女都瞪大了眼睛,这诗、这诗! 驴车又走出了百余步,估计那些人听不到这里谈话了。孟家女郎这才再次出声:“夫君莫怪婉儿,方才那人若我所料不错,应就是那县中韩教谕。那甚么秦儿,大约就是他的独女韩月琴了,却不是什么爱哭的男子。” 什么意思,我老婆叫我暗中在县中教谕面前大大的露了个脸? 第十四章 谋人田产 云柳江流经武陵郡治下一郡六县之地,在武陵郡境内灌注了两个湖泊。较大的那个是柳叶湖,湖分东西两部分,有一条人工大渠接通,大湖南北阔八十六里,东西长五十多里,均在武陵郡府治下;而东边的小柳叶湖则在桃林县境内,南北宽十二里,东西长七里,于去年被桃林县改名叫做西湖。 武陵郡内较小的另一个湖是沾天湖,南北阔二十里、东西长十六里,俱在桃林县境内。沾天湖西侧有一处岛湾,名唤桃山岛,此岛与沾天湖西岸陆地只有五六丈的间距。 一道两丈宽、七丈长的古老石桥连接了陆地与桃山岛,岛上有个村子坐落在岛湾里,名曰桃湾村,村民多以耕种和捕鱼为生。 张哲在这个时空的家就在桃湾村的东头。 桃湾村东头地势渐高,在一处青石岩层上,耸立着一处小院。三间半旧的瓦房,泛着草绿的青色。黄竹筑成的篱笆爬满了青藤,粉红色的藤本月季爬满了篱笆上下。 房前有一颗老松,一只单薄的风铃花绕在了松树的枝上,几只大红色的风铃花从松树上垂下,在风中摇摆。 小院后方不远处,隐隐还有一处带烟囱的矮房,似乎是一排黄土筑成的低矮老房。 一股山泉从小院后方十余丈的山石上飞落,悬出一挂小小的瀑布,落入一方三四丈宽的小潭中。潭水潺潺,被一条石渠分成了两股,大股汇入了山石后的十亩耕地间的农渠里,小股潭水则淌过了小院的东篱下方,向南一路蜿蜒汇入沾天湖中。 这地方委实不错!张哲看着眼前“自己”家,生出了满意之色。原身先父是个雅人,听张五六说这些布置,都是当年老郎君身前一手操办的。 孟小婉下了车后,目光就被那三间瓦房小院给吸引住了。她本以为张家已经破落,三间瓦房应是破旧不堪。却没想到,当年公公的布置被人保存得如此完好。 她是第一次来张家,竟发现张家的小院居然临湖遥居,兼有松泉小瀑。虽无富贵之色,却凭空自有一番耕读雅味。似乎......不算差,还略有些小小的惊喜。 陈妈妈在一旁看的仔细,微微松了口气,低声与她姑娘说:“张五六这一家世仆看上去都是勤快的,院子看上去拾掇得甚为齐整。姑娘对着张五六父子也就当做一般,只是这张五六的婆娘是姑爷的奶娘,姑娘需上心些。” 孟小婉点点头,再次举起了团扇掩了脸,脸色有些微红。 因为她此时才看清了张哲那风华绝代的......衣服。十八岁的男子比之当年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沉稳出色了太多。 陈妈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只在远处有几家的孩子在偷偷望着这边,这里竟没有一点邻里之间办喜事的热闹与亲近。 张哲走进院内,脸色也是微微一沉。 院内摆了三张圆桌,款式不一,应是从邻里处借来的。每张圆桌上都有七八个菜,三荤五素在乡间应该算是不错。 可三张大桌子边却只坐了两个人,张哲看着院内一地的脚印和椅子腿痕迹,这应该是一群人搬着自家的椅子一口菜都没吃就全跑了。 显然,孟家遭遇官司的消息比他们先一步到了村里,怕事的亲友邻居跑得只剩下两个人了。 这留下来的两位大约是一对父子,老的那个张哲还认识。正是在去娶亲的路上遇到的,那个自称他堂哥的“老头”。 “看甚看?”老头见张哲看了过来,没点好气的又夹了口菜,“若不是你爹是俺亲叔,俺们也早走了。” 张哲陪着笑对着他拱手:“哥哥尽管吃喝,吃好了给我见见礼。” 老头把筷子一扔,转手就给了身边正胡吃海喝的十五六岁少年一记巴掌:“饿死鬼投胎啊,没见你叔娶媳妇回来了么,怎的不叫人?!” 那少年急忙抹了嘴对着张哲唱了个大喏。 “不吃了,快点见过你的礼,我们也好家去!”老头起身就带头往房里走,这是准备由他主持张哲婚礼的意思。 这时从后院厨房那边,有个妇人一头油汗的伸出头来,挥舞着锅铲在窗户里叫骂了起来。 “张修堪你个狗东西,什么胆让你敢做叔叔(堂弟)的主?新人都进门了,你好歹让人吃几口再忙乎。走什么走?我们两家三服未出,能掰扯得开么,尽想屁吃!二谷坐下,继续吃,别学着别家那没出息的劲,跑什么跑?喜事吃个席,还能吃出个臭虫来!” 这顿骂让老头脸上青白不定,想缩头又有些不服气,但是看到自家婆娘那股悍劲,他还是唯唯诺诺的嘟囔了几句:“俺就说说,嚷嚷个啥?” 张哲对着村中邻友不辞而别本是有些不舒坦的,但是这堂嫂的一顿叫骂却让他心里舒坦了许多,他分明还听到了不远处几户人家的关门声,这就是堂嫂叫骂的效果。骂堂哥是假,骂那些离开的人才是真。 “堂嫂,还忙个什么,就咱们几口人,这些菜就已经吃不完了。”张哲向着厨房招呼了一声,堂嫂只是用锅铲回复了他一下,还在闷头做菜。 一个面色慈祥的妇人端着一碗汤走出了厨房,张三七急忙迎了上去:“娘,仔细这汤烫手,让我来!” “郎君回来了,快快进去吧。我和林娘子还有最后一个菜就完事了。每桌九道菜,不管人吃不吃,这数目却是不能少的。” 这妇人大约就是张哲的乳母秦氏,她看着举着扇子的孟家女郎,脸上都笑出了花来,有些合不拢嘴。 秦氏擦了手,从里屋取了条系着大喜结的红绸出来,让张哲和孟小婉一人牵了一端,大叫一声:“新人进门了!” 堂兄的儿子二谷子急忙从席上窜了起来,抱着一堆挑好的细竹扔进了一个火盘里,不一会竹子爆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哲牵着孟小婉往里间走去。 进了门,当头是两个披着红绸的牌位。一个写着“显考张公伯南之位”,另一个写着“显妣陆太君之位。” 灵位前摆着两个喜庆的红布团蒲,张哲牵着孟小婉到了灵前,然后都转过身来对着敞开的大门。 张修堪大叫了一声:“一拜天地!” 两人在红布团蒲上对着门外跪下,磕首;随即起身,转向灵位,张修堪又叫“二拜高堂”,再跪再磕;最后两人互相对拜,张修堪扯着嗓子叫着“夫妻对拜”~~,“礼成~~!” 这后这句礼成是在场观礼的人一起大声叫出的,让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陈妈妈和白鹭取了饭菜送到主房,与孟小婉一道进餐。而张哲则拉着张五六父子、他乳母和堂兄一家人在院子里吃喝,饭菜味道虽然一般,但是气氛却逐渐热闹了起来。 “二郎~!”忽然门口一声唤,一个牙齿斑黄的老者领着三个有些不敢正目看人的汉子走了进来。 “族长来了,快请上座!”张修堪喝的正快活,一见来人就以为是来吃席的,急忙热情的相让。 “某却不是来吃席的,”老者淡淡的寻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了,那三个汉子都挤到了他的身后。 张哲有些似笑非笑看着老者,这个族长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二郎啊,我本不该今天这个日子来。只是这两桩事太过紧要,今日便寻你把事说明,免得误了事,你要日后怨我!” 张哲恭恭敬敬的:“族长请说,我都听着呢。” 黄牙老者对张哲的态度很满意,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用一种很“痛心”的语气教训起来:“二郎啊,这亲啊你就不该成!我听闻,你竟在官家人的面前还认下了孟家这门亲事。糊涂啊,你糊涂啊!那可是天大的官非。” yawenku.com 黄牙老者带着惋惜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把涂抹都差点喷到了张哲的脸上。 “我这来得晚了半盏茶,你却与那孟家女把堂都拜了!罢了,罢了,”他指着他身后三个正在讪笑的汉子,“这几位你都认识,都是你未出五服的兄弟。你家里还有十亩田地,速速划到他们几个的名下,免得公人上门收缴了去。他们几个,都有我作保,你尽可放心。否则,田地归了官家,你有何面目去面对你泉下的父母?” 可惜这话只好哄一哄傻子,一桌人都气得撩了筷子。 张修堪胡子一阵乱颤:“阿公,你今天喝多了吧?族人祖传的田产也是随意动得的!?” 张哲呵呵一笑,唯独他没有放下筷子,反而又夹了一颗菜,美美的嚼了起来。 这几人怕不是早就等在门外,等着张哲与孟家女郎完了礼,这才蹦出来想虚言恫吓,谋人田产,只是这个算计却太直白了些。 第十五章 借力打力 张哲没有立即出声。因为现在他最大的弱势便是信息不对称。这位族长平日的为人、与自家的恩怨,还有田地的事是临时起意还是图谋长久,他一概不知。 他脸上显得有些无措,完全符合十八岁年轻人处世稚嫩和阅历不足的模样。黄牙族长的眼中果不其然的闪过了一丝轻蔑与喜色,只是这人不露声色,显得极有城府。 张修堪还准备再说,族长却似有意无意的轻咳了一声,他身后的一个汉子立即出声截断了张修堪的话头。 “堪老哥,莫不是因着你与二郎家最近,想着二郎吃了官司,你好接手那些田地不成?需知我们族里还有没瞎眼的在。都是一个爷的种,怎么能不盼着二郎点好!” 另一个汉子也对着老堂哥哂笑:“你与他是最近的堂亲,你家能不能脱了这官司的干系还说不准,若是放到你的名下,一是名声不好听,二是也不太稳当,堪老哥,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老堂哥一张黝黑的脸顿时被气成了酱紫色。 老族长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都是一家人,说那些话干甚?平白伤了人心,修堪不是那样的人。你我与他相处这些年,还不是他的为人么?有些好话,需缓着说一说,心急白眼的作甚,都是为了二郎着想不是。” 三个汉子都谄媚的连声道是。 族长转头又“语重心长”的开始训斥张修堪:“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如此不晓事?”老头一指其中一个汉子:“山儿家的老大就在县里公门做事,这公门里的道道他家能不清楚?要不是都是一个族里的血脉兄弟,谁愿意来替你堂弟来担这个干系。” 说到得意处,老头眯着眼,连语调都抑扬顿挫了起来。 “哎,若不是我这个做叔公的心疼二郎没爹没娘,也不会强着这几家来担这个关系。再说这几家都是族里家底子硬气些的,总不会昧了你弟弟的田地去,这每年多少有些出产会赠回二郎,有我看着,量他们也不敢乱来。” 族长毕竟是叔公辈,他说话一众人就是再有意见也只能先听着。可年轻气盛的张三七可不干,这十亩上好的山泉水田都是他与他爹在操持,怎么可能就让这些人蒙了去。 再说他家是张哲家里的世仆,不是张家的奴婢,这老头根本管不到他,于是三七硬着脖子就打断了老头的话。 “他家老大是甚公门中人?上回保叔家的三儿在县里吃了人的打,找到他家老大,谁知却只是个在班下行走的帮闲。还不帮着保叔家说话,生生气死个人。看看人北村的黄虎儿,在县里打掉人三颗牙,黄里正隔天就把人给领回来了。” 被他挤兑的那汉子不悦的横了三七一眼:“提那黄家作甚?这村里还是我们张姓人多得多,我们的事还是须老叔公做主!” 老族长眯着眼,没去看三七,反而看着张修堪:“修堪也觉得这事是老头子我多事了?” 这话挤兑得老堂哥一时说不出话来,毕竟这位可是族长,他要是顺着这个话回答,不尊长辈的名头就会落到他的头上,一家人的名声都会毁了。但他要是昧着良心说不是,那堂弟家离破门也就不远了。 此时张哲站了起来,对着老族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旁边一个汉子忍不住笑了:“往日咋咋呼呼的二郎,怎的一结亲就变得如此斯文了?” 张哲害羞的笑了一下,显得愈发的人畜无害。 方才三七那番话里提到了本村的黄里正,还有其中一个汉子对黄家隐隐的抱怨。而且三七提到黄里正的时候,冷眼旁观的张哲捕捉到了老族长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忌惮和恨意。 这事好办了。 “叔公的好意,信之是铭感于心的。还有几位族中兄长,如此仗义助我,信之已然不知如何表述心中的感激。” 这话一出,别说张哲自家的人,就连老族长和三个汉子都有些发愣。这厮莫非真的是个傻的?还是今日结亲欢喜过了头,一时蒙了心窍? 张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不知三位兄长可否现在就与我立下文书?” “二郎!”张哲身后一群人都惊叫了起来。 张哲歉意的对着大家一躬:“诸位关心某是知道的,然叔公的好意,你们怎的没有领会得到?再说,今日那蒋班头.......哎,不说也罢。还是叔公见多识广,考虑周全。” 他飞快的转身上前拉住了那个叫“山哥”的手,还拽得紧紧的,生怕人跑了似的。 “山哥,我们马上就立文书!”张哲不待对方反应过来,转头就对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白鹭叫了一声,“白鹭找你家姑娘速速写三张契书来!” 这汉子懵了,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手从张哲的手中拽出来,张哲抓的越紧他就越是心慌。 老族长没有慌乱,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张哲,在判断这小子是不是在做戏。 张哲拽着这人还低声相求:“哥哥家的大侄子可在县中户房认得人,这几日能将这转契文书办下来否?” 老族长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低声道:“族内田亩分让,用甚报到县里去?有某作保,族里人还敢不认不成?” 张哲呆了一下,有些迟疑:“要是那些公人们届时不认,又该如何是好?我家这田岂不是还会被人收了去?” “有契约在,日子写在上一月,便说拿田换了钱买了结亲的东西,那样就是官司也是打得的。”老头一点不糊涂。 张哲貌似放心的拍了拍胸口,诚心赞道:“还是叔公有办法!” 老头看着张哲傻愣愣的样子,有些忍耐不住问:“方才你提到蒋班头是怎么回事?” 张哲有些后怕,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侄孙不合在孟家踩了那蒋班头那个地方一脚,他便拆了侄孙的花轿,说是不久要过来找我说话。” 看到张哲指的部位,老头与几个汉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哲突然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带紧张看向了族长:“村中黄里正那里,请叔公设法定要瞒住。他黄家在公门里有人,若是泄了我们家暗中转移田产的风声,被那蒋班头再找到几位兄长的头上,侄孙可就是真罪过了!” 三个汉子顿时脸色大变,那蒋班头在县中的威名极为骇人,是出了名的喜欢牵扯他人、攀污榨油的。张哲得罪了此人,怕是逃不过对方的报复,难怪老族长这样明显的圈套,他想都不想就往下跳。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正彷徨之际,冷不丁有个人突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又白了三分。 此人丝毫不顾忌张哲的感受,拉着另外两人到了族长的身边开始嘀咕:“你们可记得方才孟家女带了多少嫁妆来?” “屁的嫁妆,就一辆篷车,七八捆书,我方才瞧的明明白白的。那些嫁妆肯定是被公人们在孟家就收了去。我看那公人们真的会来二郎家生事,不是明日就是后天。” 山哥低声问族长:“叔公,这收了二郎家田的事,黄里正那里咱们定是瞒不过的。咱们姓张的一直与他们不睦,他会不会把事给捅到县中蒋班头那里?我家老大可说过此人,最是狠毒手辣的,别到时田没保住,还把我们几家给添进去?” 老头阴着脸:“姓黄的不会去报,否则他就不用在村里做人了。”依照他们来之前的商量,张哲的十亩地里,这三户人家负责耕种,而其中四亩地的出产则是归老头所有,他哪里肯随意放手。 张哲没有去听他们的低声商议,只是忧心的向三七嘱咐了起来。 “三七,今天的事一定要管住嘴,别黄里正没收到风声,却被那些黄家人给听去了。尤其是那个什么黄虎儿,那种闲汉有了这个把柄什么事做不出来?” 听到这话,族长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黄里正虽然顾忌名声,不太可能会把事情捅到县里去,但是村里姓黄的几个浪荡子才不会有这顾忌。 张哲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得罪了蒋班头,消息自然是会传得满天飞。要是黄虎儿那个闲汉得知了三家暗中收了张哲家的田地,没让蒋班头弄了去。 yawenku.com 这三户人家,就连从中作伐的老头自己都要被这无赖子给拿捏在了手里,这往后一日安生日子都别想过了。 白鹭觉得自家的姑娘这一嫁入张家,怎么也跟着姑爷一起变傻了。姑娘在听到张哲的吩咐之后,居然真的飞快写好了三份契约,还催她快些送出去。 她拿着三张纸出来,按着姑娘的吩咐,露出急切的样子将纸递向了那三个汉子。谁知那些人竟把这纸当做了烧手的碳炉,没一个人敢接。 老族长看着那纸,脸色在来回变幻了几次之后,终是心疼的脸抽了几下,骂了张哲一句“为甚如此孟浪,恶了那蒋班头,如此也帮不得你了”,然后带着几个人急匆匆的走了。 张哲只好面带失望的恭敬施礼相送。 等那几个人走远,张哲才直起了腰来,脸上失望之色尽去,满满都是淡然之色。 第十六章 误上贼船 张家三间房,分别是一间正房、一间偏房和一处客厅。 晨起的孟小婉,换了一身素色的布衣,用一方蓝色锦帕包了头发,宽袖也用一条白色练索十字交叉系起,正在清理正房内那几张许久都没用过的空书架,将她带来的书,一本本的仔细放到了书架之上。 白鹭也包了头用抹布围着书架擦拭着,不一会就有些咋舌:“秦娘子将这正房打扫的真干净,我拿着一方布,在房子里转了半圈都只落过一回水。” 孟小婉将一本书合上,端正的摆在了书架最高处,淡淡的点点头:“秦娘子做事确实仔细,这上好的乌梨木书架被弃用了这些年,若非往日整理的勤,必有腐朽或虫蛀的地方。如今这三张书架不见一处不妥之处,可见她日常对这正房是十分用心的。” 转瞬女郎又摸着这书架叹气:“也不知公公当年都收藏了些什么书籍,用了这三副好架子?可惜,却被他与人赌气一把火都烧了。” 陈妈妈正在背着白鹭整理一本医书,她直接翻到书的后面,从书里翻出一张地契和两张银票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陈妈妈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做事的白鹭,又低声问孟小婉:“姑娘可真是心大,这本书是我们的老底子,你居然拿它放在门口来试探姑爷?万一姑爷不慎毁了这书,我们以后的日子可真就难了。” 孟小婉平静的摆放着她的书,语气里没有多少波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既没有弃了我,我带来的东西便不会瞒着他。我放那书在门口桌上,只是做万一之想,想让他容我一年。这书中有记载,双九之前若有孕,于母子皆有艰险。” 说到这里,她的手不禁停在了一本书上:“我原本以为他不会看那书的,可他在门边看到此书的名字就转了身,分明是晓透了我的意思。我也一时糊了,他明明是不读书的一个人,怎么会知道这本极偏的书里记了些什么?” 陈妈妈有些发急的推了推孟小婉:“姑娘这事我是一直不赞成的,结了亲怎能不立即圆房?谁知道这书里说的是真是假。还有咱们姑爷也是个憨的,看了一眼那书的名字就笑了,还对我说什么‘便等两年’,天爷,两年!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孟小婉低头想了一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松又自顾自的摆放起她的书来,对于陈妈妈在一边的唠叨恍若未闻。 早晨的沾天湖水泛着阵阵滟光,与晨风一起轻拂着堤岸。 换了一身单薄青衫的张哲正在堤岸上漫无目的的散步。一时告别了城市的社畜日子,这个世界的生活虽然不如现代方便,但却有一股难得的惬意在里面。 结婚三天,他就在偏房住了三天,正房让给了新婚妻子主仆三人。 那本《妇脉真方》,他只看名字就知道那是本什么书。这位十七岁的女郎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性很不一般,既富学识又有主见。 只不过那种高冷的劝退方式让人有些不爽,导致张哲这几天都不大爱往孟小婉的跟前凑。 孟女郎那边有陈妈妈在急,张哲这边也有些受不住乳母秦娘子的念叨,这天一大早就跑出来遛湖。 一个人来湖边走走,有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松的思考一下。例如,张哲之前一直不敢去思考的问题:他是不是真的就永远被困在这方天地,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了。 在结亲的当天晚上,他曾经不死心的又正三圈反三圈的揉了好几次脸颊,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烦闷失落的心绪,也是他面对如此可人的小妻子还能放在一边不大理会的原因之一。 若是真的回不去了,那他带着这一家人,又该如何过接下来的日子?仅靠张五六两父子种的那十亩地,只能保证大家不被饿死罢了。 就张哲现在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也不太平,天灾兵祸时有发生,他所在的这个大郑朝前几月就对南方的南吴发动过战争。 不积攒些财货在手中,这个家很难撑过任何一次大环境的波动。他该如何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是个极为紧要的问题。 这里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却是一群五胡乱华时,向南逃亡的人被一场神奇的大雾卷到了这个世界。千载以降,方有了这天下五国之地和芸芸众生。 “奴破长安,晋帝没。数万众南徙于江岸,逢大雾。雾尽不见人烟,不见归途,后知此为方外万里之遥,众不得归故土。” 孟家女郎借给他的那本史书上,第一行字就说明了为何这个世界的众生也知“孟子”、“宋玉”、“巫山”和“西湖”。 “要是当时袖袋里多放一点东西就好了!”张哲摇摇头,有些后悔就带了一只钗子过来,手机什么的全放在床头了。 在湖边溜达了几公里,肚中有了四分饿意,他就准备返身回家去吃早饭。 谁知此时从湖面上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唤:“岸上可是张信之?桃林霍炳成这厢有礼了!” 一艘偌大的画舫正沿着湖岸缓缓驶来,甲板上一位书生正遥遥对着张哲一拱手,正是那日参加孟家婚宴的霍姓蓝袍书生。 张哲微微一笑,也拱手回了一礼。 这个霍炳成是孟传生的好友,又是县中主簿的公子,张哲正好有些事想向他打听一二。比如,岳父岳母和舅哥夫妻现在的情况如何。 “适才这船入了沾天湖,某就在想会不会巧遇信之老弟,果然天随人愿,巧,真是太巧了!霍某冒昧,敢情信之移步上船一叙如何?” 张哲正有些踌躇,却见几个婢子托着各色糕点瓜果从下仓走上来,送入了主舱之内。 这几日吃的确实有些寡淡,张信的目光随着那些糕点移动了几秒,又不着痕迹的摸了下自己有些饿意的肚子。 “承蒙相邀,敢不应命!” 画舫靠了岸,两个艄公和一个青衣仆人扶着张哲上了船,还没等他站稳好好看看这画舫。霍炳成就大笑着抓住他的手,将他往主舱内引。 “今日是宋家二公子做东,包了这郡中数一数二的轻烟舫,更有一班郡中知名的俊才在此文会,信之来的是极巧!” 2k小说 霍炳成真诚的笑声,差点没让张哲后悔跳湖游回去。 那日在孟家他借着酒劲装了好大一个逼,可其实他肚子里的诗词文赋就那么多,还都是些与婚庆有关的或者教书法用得到的。 文会这东西,他从来只在小说里看到过,亲身参与却是万万不敢想。就他那真实的古文水平,委实见不得真人。更别说还是一班“郡中才俊”! 张哲正要找借口开溜,谁知霍炳成已经高兴的对着舱内大叫了一声:“诸位,快看!这位便是那‘别亦难’的张信之!” 热闹的舱室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惊讶的朝着张哲看了过来。 一位穿着半旧青衫、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立在霍衙内的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卑不亢的对着众人微微一礼:“张某叨扰了。” 第十七章 盛名之下 霍炳成拉着张哲进了舱门,几个与霍炳成相熟的人都起身对着张哲微微拱手,而剩下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却都有些犹豫。 张哲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场中人分明分做了三拨,其中两拨人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不过好在霍炳成带着他坐到了人最少的那一拨,这三四个人都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张哲刚刚在一方短凳上坐下,就有仆役搬了个黑漆描金的案几过来,然后酒茶瓜果糕点流水介的送了上来。 来得好!张哲正要先吃点垫垫肚子,然后好看热闹。谁知一抬头,却见人数相对较少的那方,领头的一个年轻人正斜着头盯着他。 那人见张哲看了过来,便冷笑一声:“也不知从哪位野贤逸骏手中得了几首好诗,便敢夸口自作,还来这里招摇?” 张哲不动声色,因为对方只是看着他说话,却没指名道姓。所以他就只当不知,一副浑然自若的样子。 倒是霍炳成不悦的看向了那个人:“灵川兄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为何不把话说明,让众人都评判一下。” “济源贤弟,须知有些诗不是什么人都作得出来的!”那人摊开了双肩,斜躺在了一个美婢的怀里,闭上双眼任由那婢子替他揉起了太阳穴来。 此人说话之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众书生都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神色显得不以为然,显然是对此人颇有顾忌。 “说话如此藏头缩尾,可不像你辜灵川的做派!”一个声音从二楼往下的楼梯上传来,一位身穿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走下楼来。 此人显然是人多势众那一派的领头人物,他一出现那些人都纷纷起身见礼,齐道:“宋兄”或“节山兄”。 “家师在听闻张信之的‘巫山沧海’与‘春蚕蜡炬’两诗之后,也曾说此诗绝佳尚不敢擅评。却不知灵川兄又是说的哪首诗啊?”宋姓公子在左边首位坐下,还不忘讽刺了对方那人一句。 辜灵川睁开眼睛,丝毫不让的看向了宋公子:“萍渠先生的点评某自然不敢不赞同,你们宋氏宣扬此事还真是不予余力。不过,事实究竟如何,须看那张信之今日之表现。” 正在小口吞吃点心的张哲微微一怔,这又关我何事? 宋公子也有些犹疑的看向了张哲,最终只是对着张哲点点头。他其实也很怀疑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是如何能做出如此情深志切的诗句来的。 何况今日他早已经安排好了强手在场,不怕赢不下这场文会来。 “灵川兄多虑,信之不过是被霍贤弟临时邀约上船,与你我二方的文斗无关,你大可不必顾忌,我们只管作将起来。” 辜灵川有些将信将疑的又看了张哲一眼,说实话他确实忌惮张哲的到来。此人流传出来的几首诗俱是极佳之作,虽然他一直不信这诗是张哲所作,但也怕有个万一。概因作为孟家女婿的张哲,天然就与宋家是一处的。 他们这场文会是武陵郡如今一盘大棋中冲突的一角,每一处的胜负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决定。 辜灵川身边除了一名替他按头的美婢之外,更有轻烟舫当家三位名姝之一的金柳姑娘在旁。她轻轻推了一下辜灵川:“辜公子还不快快开始文会比试,奴家已是早等不及要见识各位高才的才学了。” 这个香软的台阶,让辜灵川下来得很舒服。他藐视着宋二公子,点一点头:“依照往例,便从对课开始吧。” 对课?张哲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宋二公子这边站出一人说了一句:“松叶竹叶叶叶翠。” 少顷,辜灵川这边又站起一人答道:“秋声雁声声声寒。” 众人一阵叫好中,张哲这才知道原来对课就是对对子。 双方你来我往,才思敏捷确实吓人。 张哲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心里却已经铜锣响鼓乱成了一片。这东西谁会?他压根就跟不上任何人的节奏。让张哲背几个对子没问题,但要他与这班从小专研此道的书生们对对子,不如一刀杀了他更为痛快。 两边书生对得越快,张哲听得就越是发虚。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他,他便拉着霍炳成聊起了孟家的事。 全然不顾霍炳成怀中那个美人一脸哀怨的眼神。 画舫二楼一间厢房,装饰雅致,多以青色为主,一位妙龄少女额头上缠了根带子,斜歪在美人榻上。 精巧的瓜子脸,淡淡的柳叶眉,未语先笑的小酒窝,偏生了一小巧的琼鼻,将整张脸带出了十二分的秀气来,看上去娇美异常。头上梳着双环鬓,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衫,一脸虚弱的看着坐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中年美妇。 那中年美妇笑骂一声:“小蹄子,装得到像。竟然瞒过了那宋二公子。不过等这宴散时还是要出去见一见人。” “我哪里装的来,分明就是病了。”三分娇憨带着七分疏懒,女子又用手去捂头。 “呵呵,你这点伎俩都是跟我学出来的,岂能哄得了我?”美妇轻轻掐了一下女子的脸庞。 “妈妈教出来的,自然都是好的,”女子也不装了,索性捧了老鸨一句。 “我的好玉瑶,怎么真的被那人给迷住了?”中年美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在这胭脂场里哪里来的真情实意。你今年方才十六,怎么就学了那些痴情矫作的样子去?那唐岩虽然号称武陵第一才子,但不过是送你几首堪堪看得过眼的诗句,怎么就迷了你的心窍?” “那个遭瘟的唐岩,竟想用十几两的茶围钱就收拢了你的红丸。亏你当时吐了他一身,不然妈妈我可......会心疼死你的。” 玉瑶对着中年美妇笑笑:“妈妈,舍不得我的开妆钱就直说,却说心疼我就太假了。” “敢情这些年我都白养了你了!”中年美妇正要发怒,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对着那玉瑶又低声骂了起来,“你个小蹄子,以你那酒量怎么会喝不过区区一个唐子峰,你是故意装醉吐他一身?” “妈妈放心,”玉瑶拍了拍中年美妇的手,“那唐公子年近三十,家里有良妻美妾,可还是夜夜笙歌宿在外头。是出了名的脂粉堆里的班头,风月场里的状元。我如何能将一颗心系在这人的身上?” 中年美妇有些不悦:“那为何这几日你都装病躲起来,还对外说是思慕唐公子,愁思不断以致卧床不起?今日这么好的文会都不露个头脸,打你第一次会客起,半年来已经闯下了一些名声,不趁着年轻多攒些名气,莫非还要等到与妈妈我一样人老珠黄不成?” 玉瑶却捂嘴笑了:“妈妈往日是最精明的,如今怎么却迷了心?” “这几日武陵城里两拨人争来斗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舫上这几日的场子也不消停不是?有金柳、翠琴二位姐姐在,正好一边安排一个,唱和着就能把场面给圆起来。” “我的名气本就比两位姐姐弱几分,我若与两位姐姐之一出面,有我在的一方天生就弱了气势,去哪一方都会认为是我们先看不起人。再说今日两位姐姐都出面了,宋公子与辜公子各自有一人相陪。我若再出去,又该往哪边去?拿着唐公子做借口,我装病岂不是最好的?” 中年美妇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玉瑶的头:“精的跟小狐狸似的,怎的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几天。” 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却在看到中年美妇之后吓得哆哆嗦嗦的立住了脚。 “疯跑些什么?”中年美妇看到她就皱起了眉,“你姑娘病了怎么不在身边服侍,可是又皮痒了!” xiaoshutingapp.com 这是玉瑶的丫头,名唤芙草。这丫头半是欢喜半是害怕的低声回禀:“我适才听说那个张信之也上船了,便去前面看了一眼。” “什么张信之?”中年美妇不悦,正准备叫人收拾这个婢子,谁知方才还一副病恹恹模样的玉瑶,惊喜的啊了一声,坐起了身来,还一把扯掉了自己额头的带子。 “是那个‘春蚕蜡炬’的张信之?!”中年美妇也回过了神来,忍不住拍手道,“这个张信之是孟家的女婿,可是到了宋公子那边?身边安排的是谁在伺候?” 低着头的芙草偷偷看了一眼玉瑶:“张公子是霍公子途中约上船的,就坐在霍公子旁边。前头的管事问过,但那位张公子执意不要人伺候,身边还空着呢。” “呵呵,我可不信会有不偷腥的猫儿!”中年美妇将玉瑶拉了起来,“好女儿快快梳妆一二,你可记住,要是能讨得此人一二句上等的诗词,你这名头就真正的立起来了!” 第十八章 并无虚士 霍炳成拍拍张哲的肩头,低声宽慰道:“信之无须担忧令岳及继延兄,他们不过在县中监下过了一夜,有我等照拂安然无恙,待到第二日解往郡中时,却刚好出了一件大事。” 张哲很懂趣的追问:“发生了何事?” 霍炳成暗中用下巴朝着那宋二公子比划了一下:“郡中锁拿六户为策山军供粮的商户,这第一家就是宋家。宋家把控武陵市舶司足两代人,如今的市舶司提举就是这位宋二公子的亲叔父。郡内粮油布匹生意有七成握于宋家之手,富豪之极。策山军军粮有八成都是宋家所筹,郡中有人掀起此案其实是针对宋家而来,孟家等人不过受了池鱼之殃。不过,信之可能想不到,这宋家居然送出了一位什么样的人来应对此案?” “愿闻其详。” 霍炳成饮了一口酒,拉过张哲的肩膀耳语道:“宋家有嫡子三位,大郎秀岳如今在江陵出仕;二郎就是这位宋秀峦,今年方二十二岁,已有秀才功名在身;而三郎宋秀城如今十九岁,也有童生功名。” “这一次吾等都以为宋家会随意扔出一个管家或上仆来顶锅,谁知宋家竟然派了嫡三子宋秀城出来接了这个案子,分明是宋家要硬抗这次攻讦。前日郡中两派吵闹一番,最终六家被拘人口全部放在了一处庄子上暂为看管。宋家负责了六家的衣食,除了不能探看,其他倒也无虞,信之大可放心。” 听到这个消息,张哲略松了口气,先深深谢过了霍炳成的照拂,却马上又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 这场文会显然就是双方角力的一个缩影,自己不合冒然闯了进来,怪不得那个辜公子一见到自己就隐隐想赶他下船,而那宋秀峦则对他表示出了一丝明显的善意。就他现在的小身板,如何能加入到这种层次的斗争中去? 张哲一时觉得手里的糕点也不香了,心里在琢磨怎么找借口离开这艘画舫。 环佩轻响,软香盈面,一个青衣倩影从不太引人注意的前舱侧门缓步走出,轻轻的坐在了张哲身旁一尺处。 “妾身玉瑶,叨扰张公子了,”十六岁的美人轻声低头说了一句,便不动声色的跪坐起身为张哲添了一回酒,然后又规规矩矩的坐了回去。 张哲在发现自己身边被强安排了一个美人之后,正准备推掉这位美人的陪侍,可这美人知情识趣的行为却让他一时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他忍不住转头一看那美人,心中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天生的柳叶眉,一弯入鬓,瓜子脸上那只小巧的琼鼻分外的好看。年纪看着不大,乖巧的微低着头跪坐在那里,却有一股自然灵巧风流在内。 美人脸上扑着淡粉,略用了一点红色胭脂晕开,肌肤白里透红,斜斜的坠马鬓上点缀着一只青玉簪子,透出乌黑的发色,耳上坠着小巧玉炔耳坠,显得脖子修长如玉,身着一袭低调的青衣素裙和蓝纱披帛,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张哲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宋二公子身边颜色最盛的翠琴姑娘和辜公子身边的金柳姑娘,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这位玉瑶姑娘虽然来的轻盈,有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舱内一些美人歌姬注意到了,她们略带诧异的眼神立即引起了几位公子哥的关注。 很快张哲就发现几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是那么友善了,就连霍炳成都在酸溜溜的与他耳语:“信之好艳福,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称病的玉瑶姑娘都被你的才名所动,抱病而来,信之可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才是。” 我想回家! 张哲心里立即做出了决定,他刚要起身与霍炳成说话,却不妨身边的玉瑶姑娘却比他快了一线。她用纤纤玉指灵巧的剥开了一个大红枣子,去了果核,递到了张哲的手边。 “多谢,”张哲微微一怔,还是选择了伸手接过,从现代初来乍到的他还不甚习惯拒绝漂亮的女生。 大枣刚刚入口,张哲就发现场内的气氛有些不妙。 方才略占上风的宋秀峦这方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哲,而宋二公子则有些不悦的看着低头坐在张哲身边的玉瑶。方才他亲自上楼去探视,连她的闺房门都没能进去,而此时她却“乖巧”的坐在了此人的身边。 宋二公子的微微怒意,被他身边的一个文士捕捉到了。此人在刚才的几番对课中很是出了几次风头,兴头正浓,哪里顾得外面传扬的张哲的诗才,高声冷笑:“张信之,众人传你诗才无碍,为何这最为简单的对课却不见汝发过一声。某有一副上联,汝可敢应?” 倒霉!张哲心里苦笑,但脸上却淡笑如初。 “甚么诗才无碍,这位老兄谬言了。张某于对课之道确是生疏,实实不敢献丑。” 那人楞了,文人之间向来是互相不服气的,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人怎么有这么一副好脾气? 坐在宋秀峦左边的一个书生当即出声嗤笑:“难为宋家为汝出声推荐,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对课都不敢应,哪里还敢自称会做诗?” 张哲淡然轻轻一摇头:“作诗这事,与抬举与否关系不大。” 他这回答与众人预料的都不一样,霍炳成却是率先反应了过来,毫不忌讳的笑出声,他竟然还附和:“此言妙哉!作诗这事,可不就是与抬举无关么?哈哈哈哈。” 张哲右手边的玉瑶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隐藏的笑意,这人说话看似朴实直接,话里深意却能活活气死人。 那书生不妨被张哲淡淡一句话气得胸口疼,指着张哲就大喝了一声:“汝到底敢不敢应下此课?”这人如此无礼的质问,满舱的人却没有做声,显然都想借此看看张哲的成色。 张哲心里暗叹,既然你们强逼人饮酒,就别怪我直接掀桌子,让大家都玩不下去了。 他依旧淡然摇摇头,随口就开始胡诌:“换做三日前,此兄如此相逼,某说不得要下场试试自己的斤两。可如今,这对课一道却委实应承不得了。” 霍炳成奇道:“信之三日前正是大婚之日,虽有变故,但与对课之事又有何关碍?” 张哲扫了一眼众人,然后故意苦笑一声:“那日洞房之内,内子不肯却扇,也是要与我对课,言课成则扇却。” 霍炳成立即来了兴趣,急忙追问:“信之如斯大才,莫不是输在了孟小妹的手下?” 张哲皱着眉:“这对我想了有三日,适才在岸堤踱步,也是在想此对。此对未解,某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对别的课?”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将了起来。那孟家女郎出了什么对子,竟让诗才如斯的张信之整整三天都没对出来? 之前第一个针对张哲的文士冷笑一声:“一女子出的课,汝都对不出来,不敢在此出丑也是正常!” 玉瑶平日极爱诗词与联对,也有些自负才学,哪里听得了此人这种话。她故意轻声问张哲:“不知尊夫人所出何对,可否示下一二?” 张哲暗道一声问的好,看某如何掀了你们的桌子!好好的酒不吃,没事非要对什么对子? “可有纸笔?” 玉瑶轻轻一拍手,旁边早有婢子将为文会准备好的笔墨纸张呈了上来。玉瑶亲自卷起宽袖,露出雪白的玉腕,捻起墨条替张哲磨起墨来。 辜灵川见到宋秀峦与张哲内讧,暗自心喜,故意叹了一句:“玉瑶姑娘素手磨出的墨,不知其香几何啊?” 宋秀峦的脸愈发的沉了。 玉瑶没磨几次,就被张哲拦住。 “此句极短,墨已够了。” 张哲慢条斯理的取笔沾墨,书法老师在异时空上线,用端正的柳体写下了五个字。 xiaoshutingapp.com “好字!”一左一右的霍炳成与玉瑶几乎同时出声。但霍炳成没想到玉瑶竟会比他更快动手,抽了那张纸去。 玉瑶惊喜的看着这字,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书法的另一番天地。此字匀衡瘦硬,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绝佳字体。 “烟锁池塘柳~!”玉瑶轻声念出,随即皱起了眉头。 那文士听了之后,摇头哂笑:“此对虽有境意,但到底是女子所做,却是轻柔的很,看我.......。”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那文士的脸色慢慢开始变了。不止他一人,满舱文人书生的脸色也都从漫不经心开始向沉重转变。 金木水火土!好艰险的课! 张哲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拿起酒杯,自顾自的饮了一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心里却在呵呵大乐,王炸既出,看尔等还敢唠叨甚么对课否!? 第十九章 带与娘子吃 六月末的天气,满天都是低浮的白云,在风中化作千百种姿态,云影遮盖了泰半的湖面,画舫的前甲板上透着徐徐的湖风,却是最惬意的所在。 按照张哲的说法,这艘轻烟舫的前甲板极大,约有三居室大小。在舱门前方铺了一方近丈的绯色软垫,上面铺着细席。 席上放着一张尺许高的大红长案,案上一半放着最新鲜的瓜果碎和芙蓉斋的点心,七八个盘子边有一支缠着云纹的细腰飞嘴玉色酒瓶,透出了淡淡的果酒香味,瓶前一只玉盏,还剩下半盏琥珀色的果酒。 张哲斜依在细席上,身边放着偌大的锦缎靠枕,整个重心都放在了靠枕上,有些昏昏欲睡。 玉瑶姑娘跪坐在他的身边,正对着另一半的长案。那一半长案上放着一叠雪纸,山形白瓷笔搁和一方磨好的浓墨。 方才张哲借孟小婉的名,用五字绝对彻底让这场文会熄了火。在他说完此对之后,舱内陷入了长达半盏茶的寂静时刻,场面尴尬之极。 所有人都不想出声认输,费劲心思琢磨下联,却又一遍遍的否定,就连最是自负的辜灵川都刻意避开了张哲的眼神,一直皱眉苦思。 最先放弃的是张哲身边的玉瑶姑娘。她见张哲在慢条斯理的喝酒,便又贴心的剥了枣儿递到他手里来。 喝了三盏酒,又被玉瑶递了两块糕点和十来个枣儿,舱内的气氛却依旧安静,这弄得张哲都有些尴尬了。 张哲提出告辞,却被霍炳成一力挽留。 记着霍衙内对孟家的好,所以他的面子张哲实在是却不过。 正为难时,好在画舫的东家是个伶俐的,立即叫人在舱前甲板上设了一处“雅座”,由玉瑶一人陪着张哲单独看起了湖景。 这船已经从沾天湖开进了东柳叶湖,亦是那个所谓的西湖。荷叶连连,就连湖风里都带了清香,张哲身后的船舱里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话说宋辜两方的书生文士为了这次文会,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和脑汁,每人怀里都揣着冥思苦想得来的诗稿和佳对,意图在会上一鸣惊人。 却不想有人不开眼直接惹到了张信之的头上。 但这人马上就用新婚夫人的五字绝对,彻底掀了这场文会的底。 “烟锁池塘柳”,锁住了所有人继续对课的喉。 至于还没进行的诗句比试,领头的宋二公子和辜灵川都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其妻才华就已然如此,那张信之的诗才十有七八是真的。两方人不合在之前都惹了此人,继续在他面前吟诗,岂知不会引来此人的嘲讽,自取其辱? 张哲坐在船头,又被玉瑶低声切意的劝了几回酒,湖风轻抚下,一股睡意慢慢涌上了头来。 偏偏这时舱内一阵热闹,原来是美人们见书生们个个烦闷,便使了法子将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轻烟舫的美人个个识字,有些还甚有文采,她们嬉闹着互相命了题,写了诗稿,央着身边的才子们给修改评判,然后互相比试。美人们的娇声软语,很快就调剂了才子们的心情,各个情绪高涨的也加入了进来。 玉瑶也在写诗,心里却在想着身边昏昏欲睡的张哲。她用尽心力写了一首出来,只盼着张哲指点一二,可谁知这人竟看都不看一眼,就说甚好、极妙,真真气煞个人。 丫头已经将舱内美人们的诗稿陆续报了来,玉瑶一听便知这哪里是舫上姐妹作的,分明是舱内几个有名的才子暗中做了枪手。她又哪里敢把自己的诗稿送进去献丑。 “公子为何不助奴家?”玉瑶低声怨道,又剥了一个枣儿,亲手递到了张哲的嘴边。 张哲吹着湖风正舒坦着,委实不想动弹。 他半闭着眼笑了一笑,没有就着玉手吃这枣儿,仍是用两根手指小心取了枣儿自己吞下。 “玉瑶姑娘的诗稿已是上佳,改无可改了。” 玉瑶的眼圈微微一红,自她“出闺”待客半年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敷衍?但又想到此人的“巫山沧海”与“春蚕蜡炬”,哪里肯就这样丢开手。 她想了一想,便亲手倒了一盏酒,正襟跪坐着双手郑重举起酒盏,与额同齐,一双广袖垂落到了肘部,露出了一双玉色的雪臂。 “请公子饮了此盏,”这是务必请张哲指教的意思。 这上等的果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张哲已经陆续喝下了两壶有余,加上温热湿软的湖风一吹,酒意正好上来。 张哲这人什么都好,尤其是对待女生,只有一桩不太靠谱,就是这厮的酒品不太妙,喜欢酒后人来疯,孟家的那些事就是前车之鉴。 看着被递到了嘴边的玉盏,张哲竟一点没在意,又囫囵着推辞了一句,便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看到张哲居然闭了眼,玉瑶平举玉盏的双手不由得一阵的发颤,一滴泪就从眼中滚落。此时的她心中五感交杂,一股被羞辱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恍惚间她实为低贱歌姬的身份,仿佛被张哲这“无视”的态度暴露在了晴天白日之下。 她一直举着双手,端着这玉盏,颤巍巍的跪坐在那里,任由珍珠般的泪滴无声翻滚,湿了半襟。 舱内闹声渐渐停息,一些人已经注意到了舱门外的这一幕。 几个书生看到张哲如此折辱人,差点气炸了肺。幸得身边的美人们死死的拉住,俱都忍住泪低声劝阻。尤其是宋二公子身边的翠琴,也是两眼通红、水波盈盈,她抱住了宋二公子的一只胳膊,一个劲低声哀劝,还用玉手虚掩住他准备怒喝的嘴。 虽然这是玉瑶自己选的,但是物伤其类,舫上女子无不对此又羞又怒。 喝得两腮微红的霍炳成正好小解回来,陪侍的美人软语推着他到了舱前。霍炳成见到这一幕也是一怔,他急忙上前一看。 张哲冒着鼻泡睡得正香,竟是真的睡着了。 霍炳成哭笑不得的对着身后一拱手说:“信之是真的睡着了!”他身边陪侍的美人也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对着旁边呸了一口:“果然睡的甚香!” 舱内众人这才松了脸色,只是那玉瑶却还努力举着玉盏不肯起身。 不得已,霍炳成只能推醒了张哲。 张哲一睁眼就看到了霍炳成的大脸,这番小憩他睡得极为舒坦,他边伸懒腰边笑道:“济源兄,何事?” 霍炳成摇摇头,无声的指了指依旧举着玉盏、满脸羞苦之色的玉瑶。 看这事闹的? 张哲忙取过了玉瑶手中的玉盏,将果酒一饮而尽:“失礼、失礼,家中前几日有所变故,陪着娘子忧心了几日,不曾好睡,不想此时竟睡着了!勿怪、勿怪!” 玉瑶红着眼低头并未出声,只是深深回了一礼,这番“折辱”委实伤到了她的心里。 “郎君~~!!” 岸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大叫,张信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岸边,有个如同青蛙一般在乱跳的人在拼命对着他挥手,不是三七又是哪个? 今日一早,三七就骑着驴去县里打听孟家的情况去了。如今刚好回来,正看见了在船头站立的张哲。 张哲心思急转,立即借机向霍炳成告辞:“这是我家的世仆,想必是家中有事来接某的。济源兄,今日得罪了,容弟就此告辞吧!” 霍炳成也知道张哲这回怕是被满船人都记恨了,索性点头让船夫靠岸:“信之急着回去与家中报信,那此番就此作罢,为兄下次单请信之,信之可不要推辞!” 画舫缓缓靠近堤岸,船夫搭起了船板,张哲正准备迈步下船之际,却不妨手里被人塞了几包东西。 玉瑶将几包用细绳系住的糕点和枣子塞在了张哲的手中,低头没有看他,只轻声道:“观君甚爱,下次可常来。” 说完玉瑶退了几步,忍住没去看一边妈妈的脸色。因为这赠与糕点之策,却是那中年美妇刚刚暗中教她做的。 张哲一怔,然后与霍炳成互相洒然一笑。 霍炳成摇头:“信之,美人恩重啊!” 张哲大大方方的举起手中的糕点,很是满意的笑道:“这芙蓉斋的糕点味道甚美,正好带回家与我家娘子尝尝。” 他转头看向了玉瑶,略一思索便俯身提起了案上的笔,在一张纸上落了墨,嘴里却问:“姑娘这玉瑶二字,可是宝玉之玉和瑶池之瑶?” 玉瑶见他提笔写字,心中就是一酸,她万千恳求竟不如几包糕点来得轻松。 芙草见玉瑶一时酸苦不语,急忙上来替她姑娘回复:“我家姑娘,正是这二字!” 张哲随手写下四行字,拧着几包点心晃晃悠悠的下了舫。 那三七接着了张哲,便被张哲塞了一包糕点。三七闻到了糕点的香味,急不可耐的拆开吃了一块,惊喜问:“郎君哪里来的这好糕点?” 张哲淡笑着摸着驴头与三七走作了一排:“适才在这船上卖了一首诗,混了一顿吃喝,还换了几包糕点带与娘子吃。三七,你说可值?” “值!很值!”三七又大口吃了一块,美的满脸是笑。 金柳有些不忿的看着张哲远去的背影,心里暗骂此人简直不知所谓!却又看到玉瑶手里拿着那张诗稿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急忙上前轻推了她一把。 beqege.cc “玉瑶?你可别吓姐姐。” 玉瑶一抬头,顿时唬了金柳一跳。不知何时,玉瑶的泪水再次如一串串珍珠般滚落了下来,满脸都是。 “甚么破诗,妹妹无需在意此人粗俗之语,我替你撕了去!”金柳薄怒,就要去拿玉瑶手中的诗稿。 谁想玉瑶猛的摇头,还拉着她看那诗稿。 金柳定睛一看,一手骨劲苍拔的字迹游走在纸上,她忍不住就念出了声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群玉、瑶台,正暗含了玉瑶的名字! 听到这诗,正在不忿的一船人都立即静了下来,相顾咋舌。此等诗,就值三包糕点? 远方突然响起了那三七的大嗓门:“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郎君,这曲子爽劲,下一句是甚?”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三七的怪叫夹杂着张哲隐隐的笑声,顺着湖风,一时散落了半个湖面。 画舫之上,所有人看着那个拧着糕点晃晃悠悠的年轻背影一时呆了。 第二十章 抛红豆 三缕轻烟渺渺飘入夜空,深青色的夜空中,月窗开了半扇,一捧清光从湖面一路洒到了院中。 香案前芦席之上,青衣素裙的女郎闭目对着天空的半月祈祷,口中默默诵念,不知将这一番虔诚赤心奉与了哪一位神佛。 陈妈妈在孟小婉的身边看着她祭月,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白鹭蹲在地上在烧火,火盘里被放了一只随身的袋子,已经被火燎得剩下了一半,露出了些许被烧得发黑的半红豆子来。 陈妈妈低声哭着:“可喜姑爷带回来的消息,老爷夫人和郎君都没受大苦,有宋家在郡城照看着,吃穿必是不愁的。依我看,宋家这回不见得输,我们孟家也不见得就此落了魄去!” 女郎睁开眼睛,虔诚的对着月亮拜了几拜,清冷的玉颜上露出了一丝惋惜:“可惜不是月半时的满月,嬷嬷记得提醒我,下月十五定要好好再祭拜一回的。” 陈妈妈破涕而笑:“姑娘却忘了,下月十五可是中元节,是哪里能拜月的?” 女郎恍然,也是淡淡露出了一丝笑容,转瞬而逝。 “却是我糊涂了。” “还有半月就是乞巧节,我看姑娘在七夕拜月也是好的。”白鹭张口就是满嘴的荷叶味,惹得陈妈妈狠狠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姑爷带给姑娘的荷叶糕竟被你吃了一半!仔细坏了肚子。” “多费他的心,”孟小婉的话里不带一丝波动,“只是那糕点我不太爱吃,嬷嬷又嫌粘牙,与其剩着喂了鼠蚁,不如让白鹭过过口瘾也好。” 陈妈妈有些担忧的看着女郎:“姑娘这几日清减的厉害,茶饭不香,每顿只吃小半碗。这如何使得?” 她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厨房排房方向,低声道:“可是张家的饭菜太粗硬了些,姑娘用不惯?姑娘莫急,我手里还有些散碎的银子,明日去村里与姑娘换些细粮来吃。” 孟小婉摇摇头:“嬷嬷切莫如此做,一来人会笑我吃不得乡间的苦,二来也会让人诟病于他。些许饭食,慢慢的就自然习惯了。” 陈妈妈只是心疼,将案上的半碟子糕点端起来,取了一块递与女郎:“姑娘吃几块糕点也是好的,这是郡城芙蓉斋的糕点,寻常人可定不到。” 孟小婉冷眼垂目看了那糕点一眼,摇摇头:“甚么地方的东西也送到我面前来?” 白鹭看着那糕点吞了口吐沫,小声劝道:“三七说是姑爷用一首诗换来的,在那船上只混了些酒吃。” 陈妈妈也笑着劝:“就是,就是。姑爷的诗才是极好的,莫说几包糕点,不定还能给姑娘换副诰命回来。” “诗才好不好,还说不好,”孟小婉理了理衣裙,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再次对着月亮轻轻的福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贪杯的毛病倒是真真的。” 正巧那火盘里的豆子有几个被烧得炸开,唬了白鹭一跳。 她拍拍胸口:“姑娘春日里亲手摘的红玉豆,说好存到秋日里用来串珠子的,怎么今日非要烧了去?” 陈妈妈无声的瞪了她一眼,让她噤声:“这些豆子都是麻烦,早就不该带了来!谁知道我随姑娘出门的时候太急,竟忘了这东西是放在书匣子里的。你这丫头,平日里多留一个心眼,有些话可不能让姑爷听了去。” 白鹭笑说:“妈妈放心,为了犒劳姑爷打听到这消息的功劳,您不是叫我取了银钱从村里沽了些酒肉来么?想必姑爷和五六叔他们正吃的香,哪里会来听我们说话。” 这话刚说完,就听孟小婉轻轻低哼了一声,随手指了指地面。 夜里院中地面上有一条光缝,是堂屋里烛火光芒透出门缝落在了院里。那光缝影子里有个人正贴着门,不是姑爷又是哪个? 张哲有些无趣的直起身,从门边走回了桌子前坐下。才偷听了几句就被孟小婉发现了,这让他有些脸红。 五六叔吃了几碗酒,已经往后面去整理农具去了,只剩下三七还在桌边陪他吃喝。 “贪杯?”张哲端起碗看了一看,这等度数也就是汽酒的程度,怎么能说他贪杯呢?这几日,被困在这个世界的烦闷感全靠这个东西来帮他排解。他一下不了地,二上不得山,三又驾不得船,不喝酒他还能干嘛去? 咕咚一口,张哲又干了一碗。 闷热的天气似乎也被这酒气从身子骨里逼了出来,浑身汗毛张开,人就又舒坦了一些。 张哲怔怔的看着门缝之外,那里有他新婚的妻子。礼数周全,言语得体,日日相见却如同隔着一整个世界。 还有那红豆! 李玉楼那帅气的小白脸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当日因为酒醉没有在意,可事后他很快就判断出那厮对孟小婉有着别样的心思。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人几乎日日都泡在孟家,自然有大把的接触孟小婉的机会。 而最让他烦心的是,孟小婉也可能对那人有所感觉。她嫁给自己、交出那信、烧这红豆,不是因为爱他张哲,而是因为她须遵守礼法! 三七看着郎君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里有些发急。这酒可不多,以郎君的酒量,不要多久就没他的份了。 他眼珠一转便捉住了张哲的手:“郎君,早间教我唱的那曲子,可还能再教我一遍?” “谁有兴唱那曲子?”张哲拨开他的手,又是一碗下肚,急得三七索性抱起了酒罐不给他倒酒了。 “小气!”张哲摇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来,又嘲笑了一句三七,“不就是曲子么?来,来,且听我唱!” 他取了一支筷子轻轻的敲在了酒碗沿上,打起了节拍,带着酒意高声唱了起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他淡淡的看向了木门,声音越发润滑高亢,“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门外伫立在院中,平静看着湖面月光的女郎,在听到这歌声时,双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颤,一股羞恼之意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眉梢。 歌声在继续。 有些放浪形骸的张哲用力敲着碗沿,摇头高歌,也顾不得什么针对什么人了,自顾唱得高兴起来。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三七听得眉飞色舞,只是嘴里叼着一大块肉正在吞咽,只得拼命的鼓掌(这是张哲这几日教他的)。 这一通掌声却让张哲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识到孟家女郎主动烧掉这袋红豆,除了礼法使然之外,也有表明心迹之意。她想安心做他张家妇,可他这一曲?......怕是太过小气了些。 张哲竖起了耳朵,听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过了七八息之后,他就有些忍不住,心想别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哲刚刚推开堂屋的门,就看到陈妈妈正轻手轻脚的拉着白鹭往那边主房去了。 院子里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月下,听到门响便转身过来看向了他。 月光下,孟家女郎的脸依旧是那幅清冷的模样。她率先淡淡开了口:“不想郎君竟唱得一手好曲子。” 张哲有些不好意思,便没话找话。他指着那案台上的香炉问:“不知娘子这是在祭告哪位神佛,平日可否灵验?” 女郎转过头去,又看向了那月。 女郎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调侃:“莫非郎君知晓哪位神佛甚是灵验不成?且说来与我听听~~可好?” “若说灵验,那便多了去了,所谓心诚则灵,”张哲不肯服输,索性张口就开始报神仙,“比如鸿钧老祖、三清圣人、女娲娘娘、天帝、如来、阿难、嫦娥,便是孙行者也是拜得的。” xiaoshuting.info 女郎诧异的转过身来:“鸿钧、三清、女娲、天帝、如来我都听过,只是这甚么孙行者又是哪家的高德大能?” “娘子不晓得此人也是正常,”张哲见她问的认真,就忍不住想戏弄她,“此人乃是四大神猴之一,出身东海傲来国。在天帝麾下自号齐天大圣,后又赴灵山成就斗战胜佛,乃是三界之中最是至情至圣之人。” 女郎似乎察觉到上当,轻轻的冷呵了一声,淡淡的盯着张哲的眼睛问:“既是如此大德,定有经义流传于世,郎君可否教我?” 猴哥有什么名言?这个问题着实让张哲很挠头。 说什么好呢?难道对着自己娘子大叫一声,“呔!妖怪,还我师父来!”,还是“俺老孙来也”,或者“吃俺老孙一棒!” 见张哲有些抓头,女郎又慢慢的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正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可惜我却没有珍惜。事到如今,我追悔莫及。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张哲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就是此人留下的唯一一句经义!” 女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面无表情的离去了。 第二十一章 去留无意 【晚上十点喝酒回来,急匆匆赶的一章,明天早起修订,各位书友勿怪】 事实证明,大话中最真诚的谎言并不能对一位真正的古代淑女产生任何作用,除非是反面效果。 从在轻烟舫上的超然到家中妻子的冷漠,之间的落差让张哲感到了失落与沮丧。一首《红豆曲》和大话的戏言,其实正是张哲对孟小婉的试探,如果能得到对方积极的回应,他就安心的陪着她过小日子。 可现实比较残酷,孟小婉明显摆出了一副相敬如宾的态度。张哲经过前女友的“锻炼”,也早就扔掉了死乞白赖的毛病。他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月亮,突然一笑,“罢了~!” “终是我自身修养不足,才有这番失态,这酒从此也是贪不得了,”萧瑟的话从张哲的口中念出,分外的意志消沉。 他忽见月下几片云彩在风中变幻,就忍不住自我宽慰了起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正房内,陈妈妈与白鹭都紧紧的闭着嘴,看着女郎站在门前,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张哲这两句极美且极随性的句子,瞬间击中了她的文心,让她的双眸一时忍不住揉化出光来。只是那句中对她的疏离意味,却很是让人酸楚。 孟小婉暗自平复了一下心境,努力让自己变回了清冷的样子。 就在此时,门外院内的张哲突然又喃喃念叨了一句:“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嗔喜;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如此,甚好!” 女郎目光微冷,轻轻自语:“这人还真的悟了,莫非真的要当道士去?”话里说不尽的嘲讽。 张哲自然是听不到孟小婉的讥讽之语,他迈步走出了小院,迎着湖风对着月亮散起步来。 湖边夜间风大,酒意上涌,他晃晃头习惯的用手揉起脸颊来。左三圈、右三圈。正当最后一圈揉完的时候,张哲才突兀的想起来,这几天来这个动作似乎已经被他刻意的遗忘了去。 只是因为那天他试过许多次,都不能再次回到现代,所以下意识的就将这个过于遗憾的习惯动作隔绝在了心头。 出乎张哲的预料,眼前的月空与湖面瞬间变成了一片黑白之色,然后化作碎片散去。下一秒,惊讶的他一屁股坐在了自家的沙发上,窗外的汽车轰鸣声从远方络绎不绝的传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接晃在了他的双眼上。 张哲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是又回来了? 他正准备起身,一丝淡淡的排斥感又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迫了过来。 张哲抓起了一旁小桌上的手机,拔掉了充电线。手机的电量早已经被充满,时间显示此刻距离他被迫离开现代,已经过去了三天。一堆的未接来电、短信、微信全是99+。 很奇怪,现代的时间竟不受他穿越的影响,一直在正常的流逝。而那边世界的时间,却会停留在他穿越前的那一秒。 手机上来电最多的是张哲的朋友和就职的公司,他一一给朋友们回了电话,找了理由糊弄了过去。 至于他就职的公司,张哲思考了一会儿,但随着世界对他的压迫感开始慢慢的增强,他无奈的拨通了上司的电话提出了辞职。 辞职的过程没有什么波折,他旷工三天,公司早就找到了新的书法老师。双方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张哲剩下的那半月工资该如何处理。 辞过职,张哲就坐着发了一回呆,他是个孤儿,并没有亲人可以或者需要告别一番。 无时无刻不在增强的压迫感,打断了他浪费时间的行为。大约四十分钟之后,世界对他的压迫感已经开始让人忍受不住。 左三圈、右三圈,黑白两色再次出现,张哲抱着一堆东西出现在了自家小院前的湖边。当黑白两色褪去,这方世界再次运转了起来。 张哲抱着一堆东西进书房没人看见。 张哲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扯下了书房塌上那老旧的芦席,换上了他从现代抱来的双面竹席。硬邦邦的陶瓷枕头也放在了一边,换上了编织竹枕。 张哲刚刚躺下,双面竹席清凉的感觉就遍布了全身,柔软凉快的竹枕托着他的颈部分外的舒坦,在几个呼吸间他就睡着了。 就连白鹭端了水进来给他净了面和洗了脚,他都没醒,一直睡得很沉。 白鹭倒是注意到了姑爷的新席子和枕头,这么精巧的席子和枕头她从来么有见过。她见姑爷睡得香,忍不住摸了摸席子和那枕头。 那席子不是竹片编织的,竟是用一点毛刺都没有的细竹芯,以结实的彩线编织而成,那彩线的纹路整齐的吓人。 这席子摸上去分外的凉快和舒坦。 还有那竹枕是用柔软的陈色窄竹片编成的,竟一点断裂的口子都没有,摸上去与布枕一般感觉。 白鹭不快的瘪瘪嘴,这姑爷怎么有这好东西?想是平日都收着的,等她服侍完姑爷洗脚净面,离开了书房,他才拿出来用。定是今日吃多了酒急着要睡,顾不得隐藏才直接拿出来先铺上了。 “怎的不给我家姑娘使使?”她嘀咕了一句,忿忿的吹了灯回正房去了。 张哲这一觉睡得极好,一直睡到了巳时才起来。 他的书房里没有书,只有两个大木箱子,他昨夜带回来的东西都锁在了其中一个箱子里。只将一副他往日用的笔墨用具摆在了书桌之上。 吃了早饭,张哲换了个方向绕着湖,又溜达去了。白鹭便悄悄拉着陈妈妈进了书房。 思路客 白鹭拉着陈妈妈来到了书房塌边:“妈妈你看,这么精细席子您可曾见过?您再看这枕头,真正是好东西。” 陈妈妈也是满脸惊讶的摸了一遍这双面凉席,竟然一点疙瘩和毛刺都没有!这竹枕也是柔软得吓人,确实与布匹不差。 “姑爷家里也有这等好东西?”陈妈妈有些不信,转念一想,“莫不是昨日花船上那些粉头送的?” “昨日三七与姑爷一道回来的时候,我可看得仔细,除了几包点心,什么东西都没带!”白鹭言之凿凿,“这些好东西,定是姑爷先前藏起来的。” 陈妈妈和白鹭不便在书房里多待,正要回去说与姑娘听,不妨陈妈妈一眼又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套用具。 书桌右首放着一只通体透明的琉璃山字笔搁,旁边是一个似瓷非瓷光泽哑润仕女笔筒、一方乌黑发亮的玄武形状镇纸压着几张雪白发亮的方纸、那砚台竟是纯白色的瓷体上镶嵌着半方灰石细砚。 不过最惊人是那只搁在山字笔搁上的纯水晶毛笔,笔头上除了笔尖乌黑之外,其他地方雪白一片,不见半点杂色。而那笔杆竟是由整根水晶雕琢而成的! 如此豪奢的笔具,莫说看,陈妈妈连听都没听过。 张哲这时正异常有趣的盯着湖边水里的一个汉子。这汉子很明显是认识他的,一个劲的在水里叫唤张哲下去救他。 只是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失足落水的遇难人士? “我须认得你,”张哲淡淡笑着,让那汉子惊了一下。 “前几日我曾看过你浮水的,”张哲摇摇头,“你分明是个会水的,怎么又叫我下去救你?” “我抽筋了!”那汉子眼珠子一转,大声惨叫起来,“你快快下来援手!” 张哲摇摇头:“可惜,我也不会水。” “张......你莫骗人!” 张哲暗笑,这人果然是认得他的,怕是故意在这里等他,想诓他下水。 “你认得我?我们可是同村之人?” 那汉子却迷了,不是说张家二郎在结亲路上中了克,谁都不认得了么? 突然,这汉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却看见张哲慢条斯理的从岸边挑了一块人头大的鹅卵石,抱着石头微笑的看向了他。 “我听说这里水不深,抱着石头就能走上来。来,你且接着!” 那汉子立即大叫了起来:“张二郎,你果然是混装的!甚么突然有了学识,不过是变得阴狠了!你莫乱来,你砸了我,我们黄里正须不与你干休!” “呵呵,那想必你就是黄虎儿吧?”张哲一脸的人畜无害,“你是故意在此等我?”问完还抬了抬怀里的大石头。 那黄虎儿吓得一缩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张二郎,我不过是与你顽笑罢了,你莫当真!” 第二十二章 宋家与学政 这黄虎儿既然敢在水里给张哲设下陷阱,想必其水性应是极好的。可这厮居然不敢离开岸边往深处游,只敢往不远处的岸边狗刨着过去,想避开张哲的威胁。 可水里游的,哪里比得上在岸上走的,黄虎儿才靠近岸边,就被张哲一块石头砸在水里,唬得在水中倒退了好几步。 “张老二!有胆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黄虎儿扯着嗓子如公鸡般叫着,但见到张哲只是微笑不语的看着他,又捡起了两块拳头大的石头。 在黄虎儿心中,张哲还是那个与他一样横行乡里的浪荡儿。只是他往日讲究实惠,而这张哲之前专讲什么义气。但是若讲到打斗,张哲不但要高出他半头,下手也比他要黑得多。 他是认定这张哲如今是在装斯文,但实际上却还是那个敢下死手的张二郎。所以他躲在水里不敢上岸,不敢赌张哲会手下留情。 张哲在判断出此人是黄虎儿之后,便断定这一出定是那位远方族叔公和那个山哥的手笔。 这些人也是又可恨又可笑,只因孟家的事对他家的田地起了心思,居然跟着了魔似的。几天前是顾忌村里有黄虎儿这号人,怕被他讹诈,这才过几天居然干脆与这黄虎儿就混到一堆去了,目标怕还是那十亩山泉水田。 也不知他们几个是怎么哄骗了黄虎儿,让他相信自己如今弃了以前的浪荡性子,做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黄虎儿在水中色厉内荏的叫着:“张二郎,你已然得罪了县中蒋班头,须知我黄家在县里有人,自然能惊动蒋班头来寻你!还不快躲开,让爷爷上岸!” 张哲摇头:“孟家几人已经被郡中宋府保下,这事越发大了,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班头敢掺和的?” “今日之事,不过是我们张家兄弟几个赌斗。山哥说你会傻傻的在水里让我欺负,没想到居然被他说中了,你这黄虎儿果然是个傻的!不过,汝害我输了一吊钱与山哥,真真可恶,汝想上来?却是做梦!” 那黄虎儿一怔,顿时一股羞红之色从脖子处向上蔓延,他大怒:“张大山这厮安敢欺我!真真气煞某也!” 张哲把黄虎儿堵在水中约一刻多钟,见到这厮的脸色有些发白了,明显是有些失温的样子,这才施施然离开了那里。 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艘七八丈长的乌篷船慢悠悠的荡了过来,一个人站在船头对着他大笑:“信之贤弟,适才去汝家中未曾寻得你,这下哪里走?” 来人又是那霍炳成! 张哲正要找人打听孟家事情的后续,暗道此人来的正好。 他上了乌篷船,被霍炳成拉进了船舱。舱内只有一个书童在煮茶,船头有个艄公在掌舵,此外别无他人。 两人在一张桌几两边跪坐下,那书童立即烫了一只新茶杯,倒了茶送了上来。 两人举杯掩袖抿了一口茶水,张哲便开口问:“济源兄今天好兴致,何事来寻为弟?” “信之啊!”霍炳成指着他就笑,“昨日汝那‘云想衣裳花想容’四句诗骇住了满船人。到了向晚时分,这首诗便传遍了整个郡城的勾栏瓦舍。我来时,可是听闻那玉瑶姑娘更是一夜未眠啊!” 这只是霍炳成客气的调笑,张哲随口回捧了几句,这才问起他真实的来意。 霍炳成也直言不讳:“这几日为兄正好无事,今日坐船从县中往郡城去,想到贤弟在家闲隐,故前来约贤弟一起同往。” 张哲奇了:“济源兄是书院的高足,怎的这几日竟如此清闲?有隙来寻小弟作乐!” “书院这几日连夫子都没一个,还开甚课?大家都放了假。本来夫子还想抓我去做差事,亏我躲得快,这不今日便要躲到郡城去。” “书院停课?发生了什么大事!”张哲越发奇怪了。 “呵呵,”霍炳成饮了一口茶,轻笑了一声,“这还不是因为宋家的手笔!” 张哲立即想到了宋家与府衙某人的冲突:“竟是何事?那宋家如何能影响到书院的学业?” 霍炳成见官司埋足了,便把折扇一展,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了起来:“这宋家世居武陵,又是两任市舶司提举,在郡中的家声却是极佳。宋家平日最爱扶持塾师和贫贱学子。这武陵郡七县一府,近八成的塾堂都受过宋家的米粮银钱。此次府衙某位上官利用军粮一案攻讦宋家,宋家便给了整个府衙一个大大的没脸。贤弟,你可猜得到,宋家这几日做了什么事?” “济源兄莫卖官司,快快道来!” 霍炳成道:“本府初秋童考就在下月初一,我们县中本次初秋童考本有二百单六名考生报名参与。可就这几日,大批考生纷纷取消了报考,转为报名明年初春童考。就在今晨,县中学衙中留名的考生只剩下了四十四人,连五十人都不满了!” 张哲有些不懂:“人少又能如何,这便是宋家的应对?” “嘿嘿,信之尚不知此事的恶毒之处!”霍炳成轻摇折扇道,“我朝学制,每县一年分春秋两次童考。本县教谕当十中取一或十五取一,录为童生。这童生在两年之内,俱可参与郡中的府试,去夺那秀才之位。我可听说,去年录取的童生大多也被宋家买通,都不参与今年的府试!” slkslk.com “我桃林县,每年每季参与童生考试的都在二百人左右,本县教谕取其中二十余人为童生,与去年的童生一起参与府试。可偏偏今年就是府试之年,考期就在九月初。贤弟你想,如今县中依旧报名在册的只剩一些歪瓜裂枣,到时韩教谕能取中几个?” “按例,如今最多也只能选出四五个人来。据我所知,这四五个人的才学俱是堪忧,哪里敢往府中送?而且,不光本县,七县一府全是如此!我可听闻,宋家这次花了泼天的银钱来运作此事!考童生者三两、童生考秀才者十五两。也不知这剩下的四十多人,还能撑几日?待到九月府试,合省人都要看我武陵一郡的笑话。” 张哲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宋家竟是要毁了这两年的学政,学政不关乎民生与经济,只关乎一府官员的升迁。届时上峰一查便知此事的根源在何处,这与宋家生事的人怕是将来仕途堪忧了。此举确实狠辣!” “此事急得韩教谕一头是汗,故拜托了书院的山长与诸位夫子歇了课,走访各处私塾和学子,以图挽回一些人来。县中为了给诸位学子方便,还重开了童考的报名,时日截止在六月二十八日,”霍炳成摇头叹息,“我家里身份尴尬,委实帮不得这忙。所以为兄只好遁往郡城一避风头。” 张哲只是关心孟家的命运,这才关注此事。虽然霍炳成对宋家的举措很是叹服,但张哲却隐隐觉得此事怕是没有宋家人想的那么简单。 很快船又入了西湖,两人见那景色委实美丽,便抛开了时事话题,转而又谈起了诗词来。 “信之贤弟可能不知,县中韩教谕前几日曾在此地听到了一首绝好的诗,你听我念来,”霍炳成指着那一片翠绿的荷叶摇晃起头来,“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张哲淡淡一笑随口接上。 霍炳成瞪大了眼睛,指着张哲一阵说不出话来。好半响,他才涩声道:“原来又是你张信之!信之缘何惹了那韩家的小娘子,竟恨不得要生啖汝肉?” 韩家小娘子,莫非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这人好大的火气! 乌篷船一路驶入大柳叶湖,湖边的楼桥社院也多了起来。湖的另一边是大片的稻田,正值夏收时分,稻浪翻滚,田中人影绰绰。人声与蛙声混在一起,显得一派生机盎然。 就在这时,霍炳成突然抓住了张哲的手:“信之贤弟,我待你如何?” “济源兄?你这是!” 霍炳成一指窗外的景色:“西湖的诗被韩教谕得去了,可这东柳叶湖的诗词,贤弟定要送与为兄啊!” 张哲倒是挺喜欢霍炳成这个衙内的性子的,闻言也不推辞:“可有纸笔?” 霍炳成惊道:“信之这就有了?” 书童送上纸笔,张哲一蹴而就,却是一首《西江月》。 霍炳成急忙拿过:“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武陵岛主说 各位书友,我毁约了,真真不当人子。今日只有一章,容我再睡一晚,养养还有些微肿的手。欠的一章明日定然还上! 第二十四章 读月楼 武陵郡城码头众多,其中以东码头客货最多,也最是繁华。 张哲与霍炳成从西而来,选在了西码头之一的柳叶渡上了岸。上岸之后,两人沿着江边石板路一路东行。 走出大约两里路,就听霍炳成的书童指着前方叫道:“两位公子,读月楼到了!” 张哲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三层高的飞檐古楼屹立在江边。楼下石板路上停了不少的马匹、车辆,显然这里是郡城内知名的一座酒楼。 “信之,这座读月楼修于百年前开国之际。楼中竹鱼之美名传方圆百里之地,走走走,看你们今日运气如何,能不能觅得竹鱼一只?”霍炳成显然对这竹鱼甚是喜爱,拉着张哲便一路急行。 张哲没有扫他的兴,加快了脚步的同时也好奇:“济源兄,这竹鱼是什么珍惜之物?听兄长的意思,去晚了还不见得点得到?” “当然,”霍炳成吞了一口唾沫,速度不减,“这竹鱼产自峰顶竹林潭底,最是难得。此鱼出水即死,渔夫都以冰裹了,连夜送到酒楼来,便要当日开杀,否则第二日就吃不得了。” 两人来到楼下,霍炳成对着门口的一块牌子看了半天,最后叹气:“没有告示,看来今日运气一般,并无竹鱼送来。” “不过,这读月楼的饭菜也算一绝,走!”霍炳成带头领着张哲进了酒楼,就往上走。 早有眼尖的小二认得这是桃林县主簿的公子,急忙迎了上来,引着三人就往楼上走。 刚刚走到二楼,就听得三楼上一阵热闹。 霍炳成皱了眉问那小二:“三楼之上怎如此喧闹?我宴请朋友,可需清静。” 小二急忙笑着解释:“霍衙内明鉴,这是郡中芙蕖书院的学子们在楼上聚饮,也有几位衙内在内。就连林通判家的女公子也与几位交好的小娘子在场,想必不会太过喧闹的。此刻定是有了什么乐子,偶尔一闹罢了。” 霍炳成也没问有哪些人在,只叫小二把他们引到较为僻静的去处去。 上了三楼,一股江风迎面而来。这三楼竟是个通透的结构,只是竖立着一些屏风,将各自饮酒的人纷纷隔开。 霍炳成与张哲坐到了西边临江的一处屏风后面。 这里设了一方矮塌,塌上有一张尺许高的小方桌。二人刚刚在塌上坐下,另有跑堂的过来殷勤的倒了茶水。霍炳成点了七八个菜并一壶什么柳叶酿,两个小二便躬身退下去了。 这处角落可以看江,风景甚好,霍炳成拉着张哲又说起他刚才那首西江月来。 张哲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只是听霍炳成的解析与感叹,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首词的理解,居然还真的比不上霍炳成,所以他这个“原作者”只好“藏拙”了。免得他这个“原作者”说出什么尴尬的释意来,乱了对方的三观。 酒菜上得很快,菜肴卖相精美,香气不俗。只有一道卖相一般的菜肴是点与书童吃的。那半大书童笑眯眯的抱着一个大碗,堆满了米饭,将那菜都盖在了米饭上,坐在一边的矮凳上吃的很香。 两人互敬了一杯酒,吃了几口菜,正要谈些有趣的顽笑话。就听见外面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你这是有辱斯文!” 另一个人冷冷回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谈何有辱斯文?” 发怒的人又叫:“你收了宋家二十两,带头发动书院里的童生不参与今年考试,这难道还不是有辱斯文是什么?” “却是好笑!”被指责的那人再次冷声发笑,“同知大人无端生事,竟捕了全郡粮商,以至合郡百姓无不惶然,我身为本郡人难道为之发声都不行么?否则学这一身道德文章又有何用?” “杜长平,汝收钱做事,岂不羞哉?书院风气从汝始坏,泰半童生在汝的蛊惑之下竟都收了那银子!你还有何面目在此说话?” “李玉堂,你莫说我,”那杜长平一点气势都不降,“郡中高学判,与孙同知本是一党。今年考试,必是为孙党张目揽才。作为本郡人,岂可投到外郡人门下?宋家给钱,我若不收,他便不会安心。再说你,平日学业一般,若不是这许多人罢考,你怎会这几日在我等面前高调了起来?莫不是有人已经许了你一个秀才的名头?” “无耻,”那李玉堂的声音有些慌乱,显然是心中有事被姓杜的说中了。 霍炳成与张哲听得很是起劲,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大笑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笔趣阁 “好一个收钱办事,求人心安,不问自己心安的杜长平!” “你是甚么人?”只听一阵椅子响,那杜长平竟被这一句反问得发了怒,站了起来。 “汝说合郡上下惶然不安,俱是假话!”那人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一直走到了三楼大厅中央的位置。 “假话?”杜长平冷笑一声,“合郡粮商被拿,上百粮店被封,涉及百姓果腹之事,试问哪个不慌?就这几日间,合郡粮价已经涨了一成!汝安敢指摘于我?” “无知的东西,”来人冷笑一声,差点气炸了这杜长平。 “如今正是夏收之际,我郡本更是产粮之地,要多少粮食筹不来?”那人环顾着四周郎朗而言,“不过临时封店几日,哪里就会影响到本郡的口粮?郡中有仓粮数万石,有甚可担忧的。这粮价微涨,不过是宋家以乱制人的手段罢了!” 这人的几句话说的十分在理,三楼之上的旁几桌的书院学子听后都纷纷点头。但也有人不太同意这个观点,与附和此人的同窗当即就理论了起来。 那人微微一笑,就把目光投向了三楼上最大的一处屏风。这面屏风的后面坐着的几位妙龄女子,也在谈论此人的观点。 那杜长平失了面子,一时失态,指着此人大声问道:“汝究竟是何人?竟然胡口妄言。” “哈哈哈哈,”那人一声长笑,洒然说道,“在下张信之,见过诸位!”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三楼都是一静。 大屏风后有女子惊喜发问:“可是那‘巫山沧海’和‘春蚕蜡炬’的张信之?” 另一个女声也甚是急切:“汝便是昨日轻烟舫上,作那‘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张二郎?” 那人微微一笑,对着那大屏风躬身一礼:“正是不才区区,见笑了。” 霍炳成冷不丁听到外面也来了一个“张信之”,便被一口酒咽进了气管,被他的书童急急的拍着背,一阵乱咳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五章 桃湾渔夫 张哲缓过神来,却突兀的乐了起来。 他伸出筷子从桌面上夹起了,刚才被惊得掉下了筷子的一团鱼肉,放进了嘴里一阵乱嚼。 霍炳成气顺了些,便想站起来呵斥那人,却被张哲拦下。 张哲笑得很开心,他也没想到这才穿过来几日,就有人开始冒充他了。淡淡不爽之中,却暗中有一丝隐隐的成就感在里面。 “济源兄,莫急!”张哲低声劝他,“半途叫破恐难知此人来意,且看清此人有什么谋划,我等再做应对。” 霍炳成摇摇头:“你竟然坐得住?也罢,你是苦主,且听你一回。” 此时就听到那边有个女声道:“竟是张公子当面!是我等失礼了,来人,速速去了这屏风。容我等与张公子见礼!” 张哲这边顿时感到了不太妙,而霍炳成则一脸好笑的看了过来,低声笑说:“信之的诗名,盛至如斯,就连闺中的女郎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呢!” “咦?”一个从未出声过的女声突然说话,“这位张公子,听闻你今岁刚刚十八,我观之君的貌像似乎约有双十?” 那个“张信之”呵呵一笑:“外界所谓十八,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某今岁二十有三,世居桃林少有露面,所以旁人妄加揣度而已。” 一位女郎娇笑一声,分外好奇问:“那烟锁池塘柳的绝对,真的贵夫人于新婚之夜所出?” “张信之”很有男人味的摇摇头:“内子不过是进门时,看到我写的这幅上联,而却一直没得下联,故而拿了这上联与某相戏耳!” 张哲听得眉头大皱,虽然孟小婉与他只是相敬如宾,甚至关系宛如路人,但毕竟是他张哲的妻子,哪里容得他人冒称一句“内子”! 张哲正欲起身,却被霍炳成笑嘻嘻的拦住。 “信之此时急甚么?那厮已经入戏,且让他演完,不然你我岂不是前功尽弃?”这霍炳成竟与张哲顽笑了起来。 霍炳成的书童正把脑袋露在屏风外面,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急忙转头向二人低声禀报:“两位公子,苏大家上楼来了!” “苏大家!”霍炳成面露惊喜。 “苏大家?”张哲一脸疑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果然,外面一阵纷乱,不同男子的惊喜呼声传了过来。 “竟是苏大家当面!” “苏大家,李某这厢有礼了!” ...... 纷乱中,之前质疑过“张信之”的女声再次响起。 “苏姐姐是我邀来请教琴技的,诸位郎君还请见谅,苏姐姐今日可不能理会你们!” 霍炳成见张哲一脸的迷糊,索性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分别是“楚腰阁”和“苏明烟”。 “这位苏大家,是我武陵第一的奇女子!”霍炳成略有些心痒的看了看眼前碍事的屏风,低声向张哲介绍此女。 “怎么一个奇字?” 霍炳成显然对这位苏大家有些挂怀,说起此女来竟是如数家珍:“苏大家原是南吴苏家之女。十年前,南吴国主诛灭苏家满门,苏大家彼时年方十岁,得乳母相助,幸而逃过此劫。她与乳母流落至武陵,以浆洗为生。后她乳母病重,苏大家便改了名,唤作南恨儿,将自己卖进了这楚腰阁。谁知她那乳母是个烈性的,知道自家姑娘入了那等地方,气不过便直接吞了那卖身得来的银子,当晚就咽了气。” “苏大家在楚腰阁学了四五年,十五六岁时才名就已经流传了出来。更有南吴来的客商认出了她的身份。本朝对于南吴苏家的遭遇分感惋惜,得知有遗孤在此之后,便令郡府替其赎了身,免了她的贱籍,还了她原来的姓名。” “如今,苏大家就住在城中秀逸坊,也常办文会,点评文学,尤其是她那一手琴技更是名动合省。” 张哲听得好笑,便打趣他:“济源兄竟记得如此详尽,可是得了这苏大家的青睐?” 霍炳成遗憾的摇摇头:“苏大家向来只交往才学之士,便是郡守家的公子也是不大搭理的。我俗人一个,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 正巧外面就听见一个极悦耳的声音在问:“几日前,奴从桃林书院处得了张公子这首‘相见难’,只是当场诸位少有善于宫商者,这曲子便得的不全。谁知今日竟有幸得遇公子,明烟斗胆,请公子赐下全曲。未知可否?” 出乎张哲与霍炳成的预料,那“张信之”竟没有推脱,反而欣然同意了。二人透过纱制的屏风,隐隐看到那人起身,很有风范的踱起了步,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真的唱了起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奈何这位的嗓子似乎不太好,而且调子也有些不对,霍炳成与张哲刚刚听完这两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是何人发笑?如此无礼!”邀请了苏大家的那位女子再次出声,不过这次却是对着西边角落屏风后的张哲和霍炳成。 霍炳成头皮顿时有些发麻,他低声对张哲道:“此女乃是林通判家的千金,最是心直口快,是出了名的难缠!苦也!” 那“张信之”很有风度的对着林家女郎拱手一礼:“无须林小姐出面,张某自己来会会这两位朋友。” 他大袖一甩,转头对着西边角的屏风冷笑:“不知屏风之后是哪几位,可否报上名来?” 霍炳成与张哲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某是桃林书院霍大郎!” “某乃桃湾渔村张二郎!” 那“张信之”微微一怔,显然不知道这霍大郎与张二郎是谁? 既然是无名之辈,这位“张信之”哪里还会顾忌。他指着那屏风就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野人,也敢笑话张某!不知道张某这首诗,又有何处可笑?” 霍炳成忍住笑:“这位张公子,这首诗自然是好极。不过还是换做苏大家来唱吧!” 那“张信之”脸色微微一红,这才晓得此人竟是笑话自己的嗓子难听。 他冷声讽刺:“我自己做的诗,我自己缘何唱不得?这又是哪家的道理?二位莫非是故意挑衅于我,想借张某的名声来出名不成?” 156n.net “张信之”见周边的人在听到他这话后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心中便有了三分得意。他立即又抛出了一句话,势必要将这两人打翻在地。 “既如此,两位也无需多说,且写一首诗句来,让张某代为品鉴一番。若还算通顺,此事也就作罢!” “好!” “张公子大气!” 一阵叫好声响起,显然大部分人都被这个“张信之”的言论给引导了,开始针对起张哲与霍炳成来。 霍炳成死命的揪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他立即回了一句:“请出题吧!”有正牌的张信之在他身边,他会怕这个冒牌货? 张哲刚才也在笑,只是一听霍炳成居然还要让对方出题,他的头顿时就大了三分。 济源兄啊济源兄,某可没带手机在身上,再说这世界也没信号啊,你叫我上哪里去给你百度一首命题诗去? “张信之”也被气笑了:“果然好胆,罢罢罢,偏颇的题目想尔等也作不来,就把最寻常的【春花】【秋月】两题任选了作一首吧。某不限尔等的韵,也不限格律,便是长短句也可。三盏茶的功夫,可还使得?” 张哲拍拍胸口,好悬,这个题目他还真记得一首。 “贤弟,请吧!”霍炳成显得比张哲自己更有信心,他微笑着看着张哲,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张哲推敲了一下这首词,发现这词大约没有什么不太合适的地方。之前在乌篷船上,霍炳成也曾谈及过这个词牌,只是在这个世界此词牌名为【美奴儿】,而在他的世界则唤作【虞美人】。 “这等题目太过简单,何须我兄长霍大郎出面,看我桃湾渔夫张二郎作一首【美奴儿】与众位听听!” 众人一听张哲这一副浪荡儿的腔调,都摇头嗤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渔夫,还真敢在“张信之”的跟前吟诗作对?真真是在孔夫子面前掉书袋,又或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诸位,这词可还顺畅?” 听到外面寂静一片,霍炳成乐得直拍腿,指着张哲就笑:“真真净街虎耳!” 众人正迷茫之际,谁知那苏大家细品着这词,却怔怔的流下了泪来。 武陵岛主说 终于在23点把欠的补上了。明日再修订,有错漏的地方,各位书友暂时谅解一下。 第二十六章 鬼神局 霍炳成显然是吃个这个罗衙内的亏,只顾拉着张哲跑路,一时竟然忘了拆穿那个假“张信之”的事。 两人来到了另一条街站定,霍炳成这才想起了那个假“张信之”。 他略带歉意的与张哲商量了几句,便安排了书童回去盯着那人,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二郎,可惜这酒才吃到一半,走,为兄带你去一个好去处!”霍炳成带着张哲又走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建筑群前面。 霍炳成指着这由四五座高楼组成的建筑群向张哲介绍:“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星楼!是武陵郡城最高的所在,也是最为豪奢的去处!” “济源兄,此处耗费怕是不低啊!”张哲见到这跟电视剧里樊楼一般的古建筑群,下意识的就摸了一下自己的袖袋。 空空如也,他可是一文钱都没带。 见到张哲摸袖袋的动作,霍炳成哈哈大笑:“二郎莫要如此诙谐!一两次南星楼为兄还是请得起的。” 这南星楼的门脸极为高大,高近三丈,宽有两丈,整个前门都是一水的黑木油漆。大门虽然敞着,却没有一个迎客的在门边等着。 霍炳成带着张哲往里面走,也解释给他听:“这南星楼第一桩与旁处不同的,就是这大门口从来不派人吆喝拉客。” 大门之内,离着门槛丈许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红木屏风,绕过了屏风,是一条五丈长短的宽阔走廊。 走廊两侧分别站立了六名青衣女婢和六名青衣小厮。 见到是两位年轻的公子走了进来,便有两个青衣女婢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一位女婢显然是认识霍炳成的,笑着问:“霍衙内许久未来了,今日来是聚饮还是玩乐?” 霍炳成露出了一副熟稔的模样,轻轻摇头:“大中午的,谁来玩乐?与我们寻一处雅间,上几个招牌菜。” 青衣女婢笑着应了,将他们两人引到了二楼。 霍炳成指着周边富丽堂皇的装饰,又告诉张哲:“这南星楼第二桩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楼中吃喝玩乐、文棋书画各种消遣都一应俱全。今日,便要信之好好见识一番。” 几人正要往东边去,却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怎么会犯这等错误?” “吴秀才这一着确实走差了!” ......... 张哲好奇的闻声看去,似乎是南星楼西边的建筑里聚集了一群人在谈论着什么。 霍炳成闻声就来了兴致:“今日西楼有棋局?是哪两家对垒?盘口又开得如何?” 女婢躬身道:“今日有四局对垒,方才奴听到吴秀才的名字,想是第二局已经终了。此局是岩门的吴老爷对垒临沅的赵公子。” 霍炳成听到这两人的名字,显然相当的熟悉。他笑着对张哲道:“那吴老爷子是岩门县中棋力甚高之人,可与临沅的赵敛相比,确实还是差上一筹!走,信之,我们去西楼看看。” 张哲也很好奇这古代的围棋比赛是个什么样子,便随着他一路走过空中阁廊到了西楼的二楼上。 女婢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四面通透的隔间,两人刚刚坐定,几位婢女就端着饭菜送了上来,倒是极为快捷。 张哲尝了几口饭菜,觉得这里的菜品比之读月楼的也不算差了。 而那霍炳成则站在隔间边上望下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济源兄,怎么不吃?” 霍炳成摇摇头:“我先看看下一局是哪两人对垒,先下了盘口再来陪你。” 这是要赌B?张哲也站起身来,走到了霍炳成的身边往下看去。 西楼的一楼大厅内,摆着几十张大桌,竟然坐着百多号人。满桌都是瓜果点心和茶水。 而大厅的正墙上悬着一块巨大的棋盘,几位青衣小厮正举着杆子将一枚枚带着针尾的黑白棋子从棋盘上取了下来。 “这新的一局就要开始了,这局判怎么还不发声开盘?”霍炳成也不管张哲懂不懂,只管发起了牢骚。 霍炳成的牢骚发了第二遍,就见一位老者走上了正厅的木台。 “好!这局判总算是出来了。” 那老者对着前方作了个团揖,笑意吟吟道:“方才吴老爷与赵公子之战甚为精彩,可惜吴老爷子年岁终是大了一些,精力不济,这才负了两子。我们下一局,请到的都是经纬之术极高之人。正是本郡的灵川公子与芙蕖书院的龚夫子。” 大厅内众人听到两人的名字顿时都大声叫起好来。 就连霍炳成也感到分外的惊喜。 “信之,今日我们可真是来得巧了。这辜灵川虽然文学不及贤弟,但在这经纬之术上却得了乃父辜经历的真传。堪称我辈年轻人中的手谈第一人。” baimengshu.com “而这龚夫子,嘿嘿,那可是芙蕖书院中专教棋术的教习。沉浸此道数十年,不想今日这两人会在南星楼公然交手!快哉!” 张哲对于围棋一道涉猎不多,二十多年来也只看过几次三国争霸赛,算是一个业余爱好者。 真正下棋的经历还是以象棋居多,这围棋他还真没什么兴趣。 不过霍炳成的兴致极高,在下面两人的赔率出来之后,他就拉着张哲反复的探讨压谁更好的问题。 在张信的认知里,围棋这种运动,除非是年轻的职业棋手,否则怕是越老的越厉害。 只是他还没开口建议,就听下面那个局判又站了出来。 老者对着西首的一间开着窗的房子拱手道:“岫岩夫子,方才辜公子提议,此局做鬼神局,不知龚夫子可应得?” “鬼神局?!”观众们顿时大哗,一脸的振奋模样。 “好一个辜灵川,竟敢于龚夫子对鬼神局?!”霍炳成猛的一拍窗棂,满脸的震惊。 “济源兄,何谓鬼神局?”张哲看着一厅人都被震动的样子,极为疑惑。 “鬼神局,顾名思义,两人分隔两室,不见棋盘棋子,以冥冥中鬼神为感应,于虚空中对垒,最是耗人心神。这鬼神局一局下来,说不准就有人耗尽了心力,去做了那鬼神。端的是惊险!” 张哲这才明白了,所谓鬼神局,就是下盲棋,全靠超人的记忆力和分析力。这个倒是很有趣! 那位龚夫子略一思考便应了下来,局判也随即变更了赔率。 龚夫子毕竟年纪大了,他的赔率从一赔一变成了一赔二,而辜灵川的赔率则变成了一赔一。 霍炳成摸出自己的荷包,取了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了门边的婢女。 “全压辜灵川!” 张哲却突然笑着拦住了他:“济源兄听我一句,还是压那位老先生的好!” 霍炳成疑惑的看了一眼楼下,又低声问他:“二郎可是看出了什么?” 张哲摇头:“我能看出什么来?只是内子嫁来时,带了一箱书,里面有本《瞽柯录》,全是教人如何下盲棋的。我翻了一日,全然不懂。不过那作者的名字我还记得,唤作岫岩子。济源兄可听过此人?” 第二十七章 十息一子 盲棋又称蒙目棋,在大郑朝却有了个高大上的称呼——“鬼神局”。 龚夫子与辜灵川的名头加上“鬼神局”的噱头,西楼大厅内部和两侧二楼走廊上,一时间挤满了从南星楼各处赶来的看客。 下注的人增多,棋局开始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刻钟。 霍炳成听了张哲的建议,将他的那张十两银票压在了龚夫子身上。 南星楼的西楼居然设有专门的鬼神局房间。 那是分隔在大厅两侧的两个独立厢房,厢房的三面都是实心的墙壁,只有面对大厅的那面设有门窗,而唯一能进入这两个房间的就只有两架搭设在大厅内部的移动楼梯。 房内只有一座矮榻和几张凳子,连桌子都没有,门窗之前还会站着一位婢女,一来是为房中人传递棋路,二来就是监督房中人是否作弊。 而且专房的门窗是斜着面对大厅大门的方向,坐在房间里的人是无法看到大厅正面墙壁上的巨大棋盘的。 从二楼包房内张哲的角度,刚好看到了辜灵川的背影和那位龚夫子的正面。 这位龚夫子是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男子,也是个长相很特别的人。他面如斧凿,极为方直,额头光洁,半灰的头发梳理得很随意,直接系成了一个道髻。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袍,有些不苟言笑的样子,与辜灵川谈笑自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架车梯前,各自站了一位女婢,略略搜了一下两人的身上,并无他物,便扶着两人上了车梯。 那边辜灵川上了车梯之后,在进入专房之前还很有风范的对着龚夫子拱手为礼。可这龚夫子竟然理都不理,直接转身进了房。 大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声。 辜灵川心中冷笑一声,龚夫子的无礼不过是为了乱他心绪的盘外招,大可不必理会。 在现代世界,围棋是先黑后白的出棋顺序,而古代的出棋顺序却是先白后黑。辜灵川猜中了先手,持白先行。 只听辜灵川门前的女婢清声道:“辜公子,白棋西六北五落子!” 而那边龚夫子门前的女婢则等了足有十息之后,才传来了龚夫子的第一颗落子。 “岫岩先生,黑棋东十三南六落子!” 张哲与霍炳成旁边的房间内,当即就有人低声发笑:“第一步棋就如此慢,这位龚夫子怕是心怯了。” 辜灵川的应子非常的快,不过一息的功夫,他门前的婢女就说话了:“辜公子,白棋西十北十一落子。” 大厅里的几个青衣小厮,用特制的杆子举着碗口大的、带尾钉的黑白棋子分别插在了大棋盘上。 又是过了十息,龚夫子那边才落下了第二子。 辜灵川的回子还是很快,甚至一息不到。 龚夫子的第三手又等了有十息才落下。这下大厅内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龚夫子年纪还是大了些,记忆力恐怕不如辜灵川,刚刚开战气势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霍炳成有些着急,拉着张哲低声分析:“贤弟,这岫岩先生怕是真老了,刚刚开战气势已然低了对手三分,大大的不妙啊!” “济源兄莫急,”张哲倒是看出了一点门道来,“若我所猜不错,这位岫岩夫子的下一步还是会等到十息之后。不光如此,之后每一步都会是十息!” 霍炳成不解问:“这是为何?” “那本书我大约看了一眼,此人有一句话说的极为明白,”张哲低声指着那龚夫子道,“蒙目棋,最大的秘诀便是一个字!” “是哪个字?” “稳!” 霍炳成细细一品,不禁点头赞道:“鬼神局争胜,果然是要靠这个稳字,当真精辟!” 辜灵川的落子从第十二手开始就慢了下来,从一息到三息,再到五六息。而龚夫子一直都是十息落子,稳如老狗。 当三十手过后,厅中人都发现了龚夫子这十息一子的厉害。棋局之上,黑白两方还看不出什么大势来,但是黑子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 从第五十手开始,辜灵川开始陷入了长思,而龚夫子依旧是十息一子。棋路朴实无华,却有一股煌煌大势蕴含其中。 大厅之内,很多人都变了脸色。龚夫子的十息一子还在继续,而辜灵川的棋路显然已经受到了对方稳步十息的干扰,有些散乱了起来。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啊!”霍炳成心情舒畅的拍了拍窗棂,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张哲发笑,“这龚夫子真的是将稳字一途发挥到了极致。你看,你看,明明可以马上吃掉白棋的劫气,却还是十息落一子,半点不为所动。我若是辜灵川,此刻怕是已经乱了方寸。这等对手,委实老辣得可怕!” 张哲正捧着一杯茶,在桌上的小棋盘上不断的落子,摆着双方的对局。 其实张哲根本看不出,为何霍炳成和观众们都说,白棋落了下风。因为在他看来,辜灵川的有些棋路,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精妙。 不过,龚夫子那稳健到骇人的落子,也让张哲看得心头发闷。 “这手谈之戏果然费人心神,”张哲苦笑着摇摇头,扔下了手中的棋子,“为苟活在这世间,我还是弃了它吧。” 霍炳成闻言转过头来,正要与张哲说笑,却看见张哲在喝茶。 “信之,喝那茶作甚?为何不继续饮酒了!” 张哲听他问到酒的问题,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这些天因为醉酒而干的一些荒唐事。他坚定的摇头:“喝酒误事啊,我已立誓每日只饮五杯酒!多一杯都算我破誓。” slkslk.com “信之好大的决心,就是不知道这誓立得大不大?”霍炳成走回了桌前,就硬要给张哲再满上一杯。 “使不得了!”张哲急忙护住了酒杯,“某立下的是极大的誓!破不得的!” 霍炳成哪里肯信他,就差点把酒壶对准了他的嘴。张哲心头急转,急忙撒了谎:“这誓言涉及小弟的前程,兄长切莫误我!” 霍炳成这才诧异的收了手:“贤弟这誓言也太草率了些,五杯之限怎的用大好的前途来立誓?” 张哲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在暗笑,他从未考虑过在这个大郑朝出仕,所谓前程对他还真是浮云,拿来立誓最好不过。 这一局鬼神局下得够久,从中午大约一点左右下到了近四点,辜灵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因为多次记错落子地点,已经被罚了三目。 终于辜灵川在经过一次长达一炷香的思考之后,选择了投子认负。 大厅内众人轰然出声,有捶胸顿足的,有大呼过瘾的。方才还寂静如夜的西楼,一时沸满盈天。 充任局判的老者笑眯眯的走上了木台,他冲着下方摆摆手叫住了众人的喧闹。 “诸位,可还记得五载前南吴棋手罗南隐于江上与我武陵一人手谈鬼神,最后落败而归。这位败退罗南隐的奇人,正是岫岩先生!” 西楼中整个的轰动了。 霍炳成听到这个消息,也激动的一脸通红。他拉住张哲道:“那罗南隐可是南吴北山省棋手前三之人!龚夫子如此棋术,堪称我合省鬼神局之首!” 在一众人喝彩欢呼声中,龚夫子拉着脸被请上了木台。 按照往日的惯例,这是请胜者为大众复盘。 可谁知这龚夫子上台之后,看都没看身后的大棋盘一眼,而是大声对着楼上说道:“适才听说,唯有桃林霍炳成从某此局中所获最多。霍小子既在,那张家的浪荡儿也是来了?” 楼上的包房内,霍炳成与张哲面面相觑。 霍炳成作为桃林书院的学子辈,自然不能无视芙蕖书院夫子的询问。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便示意张哲暂时不要出头,自己上前从窗户里对着龚夫子行了一礼。 “龚夫子,学生斗胆,敢问夫子与信之贤弟有什么误会不成?” 龚夫子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畏畏缩缩的,算什么男子?既然来了,为何不敢露头。孟小婉嫁汝,当真是世上最不可恕之事也!” 张哲头皮一炸,笑容顿去。 “内子名讳也是你能念叨的?!” 第二十八章 请教一局 龚夫子轻轻看了张哲一眼,有些厌弃的摇头:“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害人?” “不知张某害了何人,请足下示下。” 张哲怒气暗涌,心道这人莫非也对自己家的娇妻起了心思? “相见时难别亦难、曾经沧海难为水,汝说说到底是谁所作?”龚夫子满脸寒霜的训斥,“乃父我也见过,不过中人之姿。父尚如此,汝哪里来的才气做出这等好诗来?莫不是得了哪家隐逸的诗稿,故而欺世盗名!” “你自己欺世盗名也就罢了,偏偏又不该娶了孟家女郎,害得她也跟着你一起丧了名声!” 龚夫子这话说得武断,还有些没头没脑。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当着张哲的面指责他剽窃,可却没有拿出证据来。现场有人就感到不满,毕竟这几日来,张哲这几首诗给武陵当地人添了无数的话题和自豪感。 一位年岁与龚夫子年纪相仿的人,不等张哲出声,便忍耐不住发生冷笑:“龚夫子下棋就也就罢了,怎么好点评张信之的诗作?之前,倒是不曾听得夫子有何诗词文章流传于世。” 龚夫子古朴的脸上毫无波动:“天下事,天下人都可议论。问心无愧,又有何事不可问答?”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刚才因龚夫子输了好些银钱,正是不爽的时候,便冷不丁说了句浑话来挤兑龚夫子。 “莫不是龚夫子的房中事,某也问得么?” 这话一出,西楼中大部分人的脸色都变幻了起来,有人嬉笑、有人皱眉、有人鼓掌叫好,也有对着那人暗吐一口的。 龚夫子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还是直直的盯着楼上的张哲,嘴里却很认真的回答了那人:“龚某并未娶亲,故无事可问。” 半楼哄笑,半楼肃然。 一位老者猛然扔了茶盏,指着龚夫子大喝:“龚岫岩!老夫再也忍你不得,当夫问妇,你太过无礼!汝既为书院夫子,怎的如此失德?” 龚夫子嘿然一笑:“龚某四十年来就没尊过那狗屁礼法半天,除了限人天性,泯灭人情,那等礼法道德又有何用处?” 老者被气得一时痰涌,早就站在一边的辜灵川急忙过来,替老者顺了顺气,立即仰头朗声道:“龚夫子如此无端之言,全然不顾天下人的感受与朝廷的法理,与法与理皆相悖斥。” 他略感好笑的看了脸色不善的张哲一眼:“夫子,既要指摘张信之的诗才,又涉其家事,总要有个理由才好!” yqxsw.org 龚夫子慨然一叹:“这浪荡儿的诗才先且不论,只说这孟家女郎。某研烂柯二十七载,所见棋国俊才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然天资最盛者,莫过于孟家女郎。此女十四岁,便解了某三叠玲珑局;十五岁时,某撰棋稿便通了大半;十六岁及笄,某修书赠与朗州申屠夫人,中夹孟家女郎七局之图。申屠夫人至朗州而来,便要收了孟家女郎做她的关门弟子。” 申屠夫人的大名一出,满场哗然。 “竟然事涉申屠夫人?” “申屠棋待诏也曾来过本郡?” 龚夫子点点头:“申屠夫人在本郡小住了半月,就是为了收此女为徒。众人皆知本朝国手五人,三人为朝中棋待诏,申屠夫人以巾帼身居此职已经十五载。” “奈何就是因为此人!”龚夫子指着张哲,“与孟家女郎立有婚约,孟家竟三拒申屠夫人之请!前些日孟家蒙难,那女郎遂沉沦至农家芦院,想来日夜以泪洗面,与蚕稻为伍,不再识得黑白之道。从此棋道少一骄子矣,委实可惜,可恨之极!” 张哲心道:原来我老婆在围棋上这么厉害? 他苦笑着解释了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怪得我来?再说内子在家不过日日读书,闲来弹琴,却不见有什么棋盘棋子。莫非汝......。” 张哲话未说完,那龚夫子一听孟小婉出嫁之后,竟然连棋子和棋盘都没带,顿时一股怒气直冲大脑。 “呔!欺世盗名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你,才让那孟家女郎舍弃了最爱之物!还啰嗦的甚,速速写下合离之书来,某自会将孟家女郎送往朗州申屠夫人之处。那里不比你农家陋院好得多?” 这种不在乎世俗的人搬出的强盗逻辑,莫说是当事人张哲,就连那些观众也看不下去莫 一片斥责声中,那龚夫子竟恍若未闻,只看着脸色不断变化的张哲。 张哲脸色气得发白:“家岳相托不久,某岂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 “孟家之事,汝也不必担心,”龚夫子看了一眼辜灵川,“某既答应宋家代其出战辜灵川,让其不再杯葛童考之事,便是宋家已然答应某会保住孟家诸人。所以,汝还有甚借口留难孟家女?” 事涉宋家,西楼之中一时安静了许多。除了随辜灵川同来的几个人还在“仗义持言”,其余人都沉默了下来。 “我留难孟家女?!”张哲突然一阵心烦,这几日孟小婉的种种冷脸他看了无数。他不是圣人,也积压了许多怨气。龚夫子这“留难”二字一出,立即就戳到了张哲的心底。 而且宋家既然敢答应龚夫子此事,这也说明被关押的孟家人也有了同样的意思。想到这里,张哲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凉,一股虐气突兀的从心底冒了出来。 “信之贤弟!”霍炳成一把抓住了张哲的手,担心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这等人从来只顾自己的快活,受不得世俗半点妨碍,信之莫要与之计较。不要理他,我们走吧!” 霍炳成一拉张哲,竟然没有拉动。 张哲冷冷看着龚岫岩:“人道你是本省鬼神局第一人?” “虽不中,亦不远矣,”龚夫子一点不客气的点点头,“如何,小子也想说某欺世盗名不成?” “没错,”张哲笑了,“在下正是觉得岫岩夫子正在欺世盗名,某不才,愿请教一局。” “与你下?”龚夫子大笑了起来,“某可没那个闲暇。” “那便以合离之书为约,夫子以为如何呢?” “信之,使不得!”霍炳成急忙劝阻,可张哲却只是看着楼下那龚夫子微“笑”不语。 “也罢!”龚夫子大袖一摆,转身就往车梯边走去,“且点一炷香,某让汝有个台阶下也好!” 张哲拍了拍霍炳成的手,转身就下了楼。 这下子,西楼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当即有人大叫:“局判,快快开盘口,莫非你南星楼胆怯,不敢让某等下注了不成?” 一片热闹之中,张哲面无表情的来到了另一处车梯下,那女婢细细替他理了理衣物(实则是搜检),竟惊讶的发现这位张信之公子身上连半个大子都没有。 张哲上了车梯,来到房中坐下。正好听见了楼下报出了盘口:岫岩夫子一赔二分,而他则是一赔五! 围棋,张哲根本不行。他之所以选择了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处理,泰半还是与他分析出孟家人的心思转变有关,加上几日来孟小婉的冷漠态度,这才让张哲做出了此刻近乎不可理喻的选择。 坐到了矮榻之上,张哲的心绪已经平复了下来,他淡然的看向了窗外,嘴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孟小婉,你我之间到底有没有缘分,就看这穿回现代的机会到底是不是每天能有一次了!” 张哲开始轻揉自己的脸颊,瞬间黑白二色再现,万物从此定格! 当黑白二色散去,张哲手中已经多出了一物,他的手机! 张哲借着大袖的掩护,将手机的铃声、音量全部关闭,然后点开了他刚在现代下载的那个软件。 这就是张哲从现代请来的“国手”,号称国家围棋队专用的大型专业软件,大到四点六个G的“大苦手”单机版。 刚才在现代,他还有些肉疼的充值了998元,成为了这个“大苦手”的单机VIP,解锁了单机版的全部难度。 张哲选择的是“古代对局”,又选择了“大宗师对弈”,最后选择了持白先行。当他抬起头,正好听见门外女婢在问:“龚夫子请张公子持白先行。” 姓龚的果然看不起人,这连枚都不猜,直接让张哲先行。 张哲摇摇头:“信之敬老,让龚夫子先手,再说某向来不喜欢持白!” 女婢再未回报,片刻之后,便听那边的女婢报了棋路:“龚夫子,白子,落子天元。” 微微惊呼声从门外传来,张哲淡淡一笑,手指在袖子下一点,手机屏幕上白子也正好落在了天元位。下一秒,一颗黑子出现在了屏幕棋盘的右下方。软件的反应果然非常的快。 二息之后,“张公子,黑子,落子东六南六!” 第二十九章 弃我去者 虽然是面对张哲这样的对手,龚夫子的棋风依旧稳健。 照例是十息落下一子。而让众多看客大跌眼镜的却是,张哲居然在以两息一子的规律应对着龚夫子。 十子过后,有看客终于忍不住低声说话了:“这张信之居然应对得有模有样!” 也有老棋迷摇头:“两息一子,好狂的张信之!赌气而已,胜负已分。” 第二十手,龚夫子十息一子刚刚落在了东五北七的位置,几乎是转瞬之后,张哲门前的女婢就报出了张哲的落子。 东六北八!张哲竟开始了主动进攻。 “张信之沉不住气了,不知他还能撑得到第四十手不?” 霍炳成听到了隔壁的谈论,有些烦躁的扇起了折扇。其实他本来也想压龚夫子的,但是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将刚刚赢到手的二十两全部压了张哲。 “信之,信之,为兄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第三十手下过,张哲依旧是两息一子,毫无错漏,进攻招数竟也相当的井然有序。 故而当局判报出第三十手的关口数时,大厅里已经无人再贬低张哲了。 第四十手,龚夫子的十息一子稳健如初。而张哲的进攻也逐渐显露出了威力,也依旧是两息一子,让台下看客们看得是大呼过瘾。 第五十手,张哲开始大幅进攻,同时开始构筑大龙。 第六十手,依旧两息一子,还随手将龚夫子的反击扼杀于萌芽之中,让一众看客看得目眩神迷。 第七十手,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张哲的大龙居然即将合拢。龚夫子第一次没有在十息之后落子,而是开始了长思。 台下的看客们指着大棋盘上的局势纷纷交头接耳,最后都失望的摇头。 辜灵川不死心的盯着大棋盘,他脑中在飞快的运算着。 他的叔父却叹道:“无需多想,张信之的大龙大势已成,龚岫岩想要挽回除非在边关作阀,而且还要看张信之上不上当。” “若只顾大龙合拢,弃了边关不顾,最后算目还不一定是鹿死谁手,”辜灵川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一下汗,固执的开始分析龚夫子在边路的优势。 这几年来,辜灵川一直被称为武陵郡棋道中年轻第一人,若是龚夫子赢他也就罢了,但是龚夫子却被十八岁的张信之如此轻易的碾压,却又让他又情何以堪? “龚夫子十息一子,已经是让人叹为观止,如林徐来,以势迫人。可这张信之的两息一子也太过骇人了,如疾风烈火,侵略如风,偏偏又处处防得滴水不漏!” “这可是鬼神之局啊!”有人长叹,“看这两人的棋路,竟如同亲临棋阵一般,高手过招,技竟如斯?!” 不过下面几手却出乎大部分人的预料。 龚夫子果不其然的开始在边路作起了文章,张哲的两息一子还在持续,却浑然不顾边路,一心的合拢起大龙来。 “快,快!局判与我算目!”有人看得心痒,低声催起了局判老者,“这两人分明是想下到满盘算目,才一分高下。” 棋盘之外的人看得如痴如醉,但是棋局中人却不一样了。 张哲的下法让龚夫子差点没吐出血来。如此年轻气盛的张信之,如此急掠如火的棋风,却突然间变得比他龚某人还要乌龟!竟然不管不顾的只做大龙,好难看的棋。 张哲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反而叫女婢拿来了一碟盐水豆子,一粒一粒的惬意吃着。大袖子遮挡着手机,还不时的点击一下。 系统软件,从来只知道输赢,又不是人工智能,哪里能懂得围棋的美感。 到了第九十一手,龚夫子已经彻底放弃了十息一子,长思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而张哲这边,他又叫了一壶茶和一碟花生米,还无聊的打了好几个哈欠,惊掉所有人下巴的两息一子依旧在保持。 “信之贤弟,你可真能装!”霍炳成喜得原地转了几圈,照张信之这种逆天的棋力,他今天能赢一百两!...? 有人再也顾不得声音大小,指着大棋盘对着之前说张哲两息一子实为赌气的老棋迷就笑:“这便是赌气?” 那老棋迷看得正津津有味,不想居然被朋友调侃了,他脸色一红:“两息一子可不是赌气么,只是赌气棋也能下得如此精妙。这年轻人,真真是恐怖如斯啊!哎,我的三两银子诶~!” 张哲(手机软件)在大龙合拢之后,就毫不留情的开始了对边关的进攻。看客们很稀奇的发现,这个张信之的棋风委实诡异多变,方才还是风火炉一般的招数,可到了此时却如同一位经年老怪,每一步都稳到让人发指,一点一点的侵蚀着龚夫子在边关的布置。 至于怀疑张哲作弊,倒是没有人这么想。因为张哲所在的房间对面就是二楼的一处长廊,那里站满了人。这些人一边在看大棋盘,一边在看张哲的现场吃播,张哲能哪里作弊去? 也就是这里站着看棋看吃播的人们,才真正明白张哲的恐怖之处。 不光是两息一子这么简单,半躺着的张哲几乎就是在对方女婢报出落子的那一瞬间就想好了下一步。而且在这些人看来,这个张信之他的心思居然不全在下棋上,吃点心喝茶那叫忙的一个不亦乐乎。 “龚岫岩的脸早就肿了!”有人摇头。 第一百零三手,龚夫子久久没有出声,就在众人又开始议论的时候,却发现龚夫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龚夫子一脸铁青的走出房门,一言不发的看向了大棋盘。 龚岫岩这是主动认输了! 张哲没注意到这些,右手正要去给自己续茶。是他门口的女婢恭恭敬敬的禀告,对方自动认输,他才抬头看到对面走出房门,在看大棋盘的龚夫子。 “无趣!”张哲放下茶杯,左手大袖下另一支手熟练的关闭了手机屏幕,微微一抖,手机就落入了袖袋里。 slkslk.com 他站起身,跺跺脚,嗯,茶水貌似喝多了些,似乎有些要小解的征兆;再察觉就是左手一直抬着袖子,有些发酸。 出了门的张哲看都没看对面的龚夫子和前方的大棋盘。他施施然的走下车梯,迎上了举起几张银票笑口大开的霍炳成。 “济源兄赢了?”张哲没想到霍炳成居然这么大胆,居然敢压自己会赢。 “托信之的福,合场唯兄独赚一百两,哈哈哈哈!再说,我们兄弟之谊,能是区区二十两银子能比的!” 龚夫子自从出门之后就一直盯着大棋盘看,根本没理会张哲。而张哲也不大想理会这个人,拉着霍炳成就要离开南星楼。 局判老者急忙叫人捧了一封红绸包裹的银子上来,叫住了张哲。 “信之公子!这是胜者的彩头,还请笑纳。” 见霍炳成对着自己点点头,张哲便知道这钱拿了也无碍。他从女婢手里掂量了一下这包银子,大约二十两左右,很是丰厚。显然刚才靠着张哲爆冷,南星楼是大赚了一笔。 “还请公子为众人复盘!”老者笑眯眯的对着张哲一拱手。 “免了,还是请龚夫子来复盘吧!张某下棋,可从不复盘。”张哲微微一摇头,拿了银子就要走。 谁知这个时候,辜灵川居然从人群里发声问张哲:“龚夫子指摘张公子剽窃诗句之事,张公子也不解释或追究了么?” 张哲淡淡看了此人一眼:“他人如何看某,与某何碍?某只一张嘴,可不耐烦解释得所有人满意。” 辜灵川冷笑:“事不明则不信,张公子被污了名声,天下人届时不识真相,若是都弃了汝,岂不是冤枉?” 这是想要张哲继续与龚夫子撕逼,他才好从中渔利。 张哲深深的看了辜灵川一眼,却没有说话,拉着霍炳成直接出门去了。 辜灵川没料到张哲竟是这等做派,他正有些坐蜡,却忽然听到了大门外远远的传来了张哲的声音。 “济源兄何必替弟在意!正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好诗!”那霍炳成声音极大,话中还满是调侃,“只是贤弟须仔细些,免得旁人说汝又剽窃了一首?哈哈哈哈,贤弟之才,实非常人所能知也!” “天色不早,济源兄,小弟这便要回桃湾去了。” 【文尾太白的诗中故意漏了两句,勿怪!】 第三十章 半尺 手里有了百两纹银的巨款,霍炳成把行李从乌篷船上搬到了宿香楼。原来他是准备在郡城找个客栈随意住上几天,等童生那事的风波过了再回桃林。 如今手里有了这些钱,他索性这几日都准备高乐了。 两人结伴回到码头乌篷船停靠的所在,霍炳成的书童早就等在这里了。这个半大小子跟了那假“张信之”一路,最后发现那人在东码头上了一艘客船往东去了。 张哲与霍炳成计较了一会,也想不到这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张信之? 张哲手里也有了钱,足二十两!按照霍炳成的说法,郡城周边上好的水田买上一亩也就十四五两的样子,而在桃林县则只要十一二两就能买上一亩。 霍炳成忙着叫书童搬行李走后,张哲也忍不住在码头周边转了一圈,买了些东西。 驾驶乌篷船的艄公是霍炳成家里的世仆,这老汉帮着张哲将这些东西都搬上了船,便摇起桨载着张哲向西而去。 离开武陵的时候,已是绯红漫天,霞光洒满了一湖水,湖岸天际都变成了青黑之色。 因是逆水行舟,水程甚慢。 当乌篷船从西湖驶入沾天湖的时候,星斗已经占据了漫天,半轮玉盘在湖水里沉浮。 乌篷船刚刚在张哲小院前面的岸边停下,一个人影从一边的树下跳了出来。 “郎君,怎么这么晚还赶了回来?”那欢喜的声音不是三七又是谁。 正好张信在码头集市上买的东西不算轻,便让他扛了,两人就往家里走。 “都入夜了,你还在湖边作甚?” 三七摸摸头:“我就估摸着郎君今晚还是会回来,果然让我等着了。” 张哲失笑:“怎么想到在湖边等我,你怎么没被那成百上千的蚊子们给背了去?” “俺下田回来,俺娘煮了了艾叶水给我擦澡,叫俺在这里等到月上半空。郎君要是那时还不回,今日便真的不会回来了。” 两人还没达到院子前,张哲就听到了一阵瑶琴声隐隐传来。 张哲有些讶然:“某记得娘子出孟家的时候,就带了一箱子书,这是哪里来的琴?” “今晨郎君刚刚被霍郎君约走,家里就来了客人。说是大娘子闺中的女伴,俺当时在田里,是俺娘帮着大娘子招呼的,想必就是那客人送来的。” 张哲正要举步进院,忽然觉得孟小婉在弹的这曲子有些熟悉,仔细一听,却原来是他昨日唱的那首《红豆曲》。 他挥手示意三七放轻了手脚,自己轻轻踱了几步来到了主房门外。这才听清了主房内,孟小婉居然还在低声吟唱。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这歌声,却也不错! 张哲正要把耳朵放到木门上细听,谁知身后的三七却发出了动静,惊动了门里的人。 哔嘀阁 三七肩上扛着一袋细面,手里还拧着一条里脊肉,这都是张哲从集市上买回的东西。这是那里脊肉虽然用黄纸包了,但还是引来了不少蚊子,方才是三七拍蚊子的声音略大了些。 张哲正要把耳朵从门上拿开,谁知白鹭一把就拉开了门。 “啊,是姑爷回来了,您这是.....在听琴?”白鹭的声音渐小,似乎也发现自己好像坏了姑爷的“好事”,以她家姑娘的脾气.......。 果然,琴声顿住,孟小婉清冷的声音传来:“郎君想听,大可与妾明言。何必如此行事?” 陈妈妈急忙走了出来,她明白自家姑娘是弹唱姑爷的曲子,偏又被姑爷给撞见了,有些羞恼才这样说话。 张哲也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回家,只是听到曲子有些熟悉,正要过来看看,可巧白鹭就开了门。” 陈妈妈笑眯眯的问候了张哲几句,又让白鹭给张哲弹尘,刚笑着准备说几句转圜的话,正好一眼就看到了三七抗的细面和肉。 三七也是个会来事的,急忙笑说:“郎君惦记着大娘子这几日吃不好,特地从城里采买的细面和好肉!” 孟小婉正好来到了门前,面无表情却规规矩矩的给张哲行了一礼。丈夫归家,妻子相迎,这是古礼。 可三七这话一说,孟小婉却咬着牙冷笑了起来。 “细面?果然是个喜欢听墙根的。” 她只道是张哲偷听了她日前与陈妈妈的谈话,听到陈妈妈说要去寻些细粮来与她吃,这才从城里买了细粮来。 张哲被她说的一怔,也不明白买点细面回来怎么又与听墙根扯上关系了? 陈妈妈急忙替张哲说了一通好话,可孟小婉与张哲却都不出声,两人都淡淡的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张哲起了玩心,突然上前两步来到了孟小婉的面前,二人相隔不足半尺。 孟小婉没有想到这几日一直表现得很淡然的张哲会突然戏谑于她。当即脸色微微一红,小退了半步。 张哲径直走到了孟小婉的瑶琴边,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东西放下,原来是两个小棋盒。三七见状,急忙把棋盘从自己背后取了下来递给了白鹭。 孟小婉见到棋盘与棋子,心中微微一动,试探道:“不过是借了郎君一本棋谱,郎君缘何肯定妾身会下棋?” “申屠夫人三请而不得的弟子,焉能不会下棋?”张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孟小婉略一思索,心中便知道了大概。 “郎君今日在郡城中可是遇见了龚师?” “不错,今日正巧与龚夫子在南星楼手谈了一局。” 孟小婉冷笑道:“汝也.....,罢了。龚师乃是棋道泰斗,其中输赢,郎君也不必多记于心。” 张哲有些玩味的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其中输赢,某委实不在乎。只希望你那龚师不要过于挂怀就好。” 说完这话,张哲摸出一封银子来递给了陈妈妈。 陈妈妈一摸就知道,这红绸里大约是十二三两银子,喜道:“姑爷今日哪里得来的这些银子?” “不过是在南星楼与人下了一局蒙目棋罢了,不想事后竟有彩头可拿。”张哲含糊说了一句,领着三七出门往书房去了。 白鹭奇道:“那南星楼好奇怪的规矩,输了也有彩头拿?还有这许多!” 孟小婉捂着胸有些微气,眼中多出了一股落寞之色,良久她才对着陈妈妈低声道:“他那意思,哪里是输了,分明是说他赢了龚师的鬼神局。我素知,那南星楼向来只有胜方才有彩头拿的。这个人,满口胡诌,哎~~!” 第三十一章 看不懂他 正房内,陈妈妈正在与孟小婉铺床。 而孟小婉则已经脱去了日常的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衣坐在灯前,手里正捏着一颗白棋,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的棋盘。 孟小婉在孟家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和自己对弈,陈妈妈对此一点也不奇怪。 陈妈妈铺好了床过来,看到孟小婉在棋盘上黑白各只下了十手,而她捏着棋子却在沉思。熟知孟小婉脾性的陈妈妈便知道,此时的孟小婉并不是在思考棋路。 “姑娘可是在想着姑爷的事?”陈妈妈轻轻推了她一下。 孟小婉皱着眉:“我嫁入张家已经四五日了。来之前,会吃什么样的苦头和委屈我都准备好了。可这人,却有些让我看不明白。” “夫妻本就是如此,”陈妈妈宽慰她,“时间久了,彼此之间也自然就熟悉了。” “妈妈不必说,这些我也懂,”孟小婉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一墙之隔的书房,“虽然他浪荡儿的名声是我编排的,但是他从小如风似火的性子绝对瞒不住人。可如今,我这新妇好几日都冷淡了他,他却还是这般好说话。” 陈妈妈奇道:“这岂不是说明姑爷真的是爱煞了姑娘。我说姑娘你也是,往日在孟家的时候,你那一副好脾气怎的到了这张家就全变了?” “若是他还是之前那个性子率然的张二郎,我感他的不弃之恩,早就会放下这心中许多的牵绊,甘心做一个农家娘子也罢。” 孟小婉的眼神忽然间充满了疑惑:“可这时的他哪里还是那个张二郎?且不说他这些日子吟的诗、哼的曲,我白日看了他放在书房中的手稿,就那一笔字,自成一派,已有宗方之望。” 孟小婉忽然抱紧了双肩,在炎热的夏夜里,她身上居然有了一丝寒意。 “这样一个谜一般的男子,诗书俱堪上品,却甘受了这些年的浪荡儿名头,蜗居在这方寸之地。我委实看不懂他,便一再出言做状试探。谁知这人竟如一方深潭,明明是对我起了怨怼,却每每能淡然自解。” 陈妈妈将孟小婉搂进了怀里:“姑娘傻了不是,姑爷有才学,姑娘未来的日子才有盼头。怎么就迷怔了?” 孟小婉将头往乳母的怀里靠了靠:“在迎亲的那日,我第一眼再见到他,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会久逸泉野的人。他那句巫山沧海,固然拿住了我的心,但我也看得明白,与他这一辈子不知还要牵扯多少红尘债事?” “乳母,我怕!”十七岁的孟小婉闭上眼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家中遭遇了这等祸事,许多事我本就已经绝了念想,可如今每每看到真实的他,我都会平白生出一些妄念来。” “姑娘既知道是妄念,我劝你还是早日熄了的好,”陈妈妈抱着她,忍不住也垂泪,“张家毕竟是小户人口,姑爷也是这几日才显露了些,哪里就能救得了我们孟家?” 书房内,白鹭在替张哲洗脚。 张哲自从穿来后,对孟家几人中印象最佳的就是白鹭,这丫头替他洗起脚来,手上一点都不偷懒。在现代的时候,从来都是他给女友洗脚,哪里享受过这等家庭待遇,下意识的便对白鹭要少几分防范之心。 “姑爷,今日真的赢了那龚夫子?” “嗯,”张哲的脚在水盆里被白鹭按得很舒服,便闭着眼轻应了一声。 “我们姑娘曾说,那龚夫子是本郡下鬼神局数一数二的人物,不想也输给了姑爷您!” 张哲突然一睁眼,他从白鹭话里的那个“也”字听出了一点东西来。 “听你这话,这龚夫子莫不是还输过其他人?” 白鹭先是扭头偷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正房,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就是我们姑娘!” fantuantanshu.com 听说有位真高手就住在隔壁,张哲便感到了一丝心虚,幸亏孟小婉刚才没有拉着他下棋,否则他刚才那些话不是谎言也成了谎言。 张哲立即岔开了话题。 “今日来送琴的客人,是娘子的哪家闺友?” 白鹭听到张哲问这个,便收了笑脸:“哪里是什么闺友?分明就是个白眼狼!我家姑娘原来帮她不知凡几,谁知道那人今天居然是奔着落井下石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说与我听听。” 正房内,陈妈妈替孟小婉放下了蚊帐,转身正好看见了棋盘前的瑶琴。 她略有些踌躇的自语:“既然将琴还了来,怎么就偏偏不将琴盒也一并还了来?这琴可禁受不得几日露水。” 孟小婉听到这话,便轻轻的把身子转了过去对着墙,一时竟红了眼睛。 陈妈妈找了件干净的棉布衣衫盖在瑶琴上,嘴里却没忍住唾了一口那人:“一年前还求着姑娘为她谋划才嫁与了那郭书生,出嫁添妆也是姑娘您对她最大方,听得我们孟家遭了难,竟巴巴的赶着日子将姑娘赠与她的瑶琴还了回来,生怕与我们孟家扯上些许关联,这人心怎么都跟狼似的?” 孟小婉暗自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声音放淡了:“我也不太怪她,她夫君今年便要参加郡中秋考,她也说书院里都道郭书生今年是必中秀才的。可谁也没想到宋家竟将事情谋到了学政上,与郡中学判做起了对头。在外人眼中,我们孟家与宋家都是一路的粮商,她来与我表了明路,大家也都干净。” 陈妈妈的铺是一张单人竹床,她正要回铺上,又看了看桌上的灯:“白鹭那丫头怎的还不回来,伺候姑爷竟比伺候姑娘还上心?又不知她在打探些什么?” “这等人也交得?”张哲冷笑了一声,“八字还没一撇,就先把朋友恩情都弃了,就这德行和名声,我若是考官,便是考一百次也不取她丈夫!” 白鹭附和:“姑爷说的极是,就是姑爷不是个官,否则定要教她一家子好看!” 张哲笑道:“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当官,你道那官儿就是那么好做的?再说,区区一个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的童生,收拾这等人还需要做了官才能办的了他么?” 白鹭喜道:“姑爷您是说您.....。” 张哲偏偏拦住了她的话头:“姑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三十二章 虹鲟与手稿 【明日再修订,书友们先忍着点看】 桃湾的西滨全是邻水的树木。 这些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巨大树木,很多都将枝蔓延伸到了十多米外的水面之上。 张哲背倚靠着一根盘口粗的老树枝丫,坐在水面之上丈许的空中,闭着眼正在小憩。 那日从郡城回来之后,他在家闲了好几日,四下游走时被他发现了这个好去处,便日日午后来此吹风午睡。 张三七撑着一只鲜绿的竹筏,就停在张哲的身子下方。此刻的他,手里正用双手提着一张五彩斑斓的渔网,还是尼龙的,正目不转睛的在水面上寻找着可以下网的地方。 这里人的渔网多数因为织网的材料太吃水,网到大鱼根本困不住,反而容易被大鱼拉坏了网,只好网些小鱼。可也是因为他们织网的材料在水里不吃力,软乎乎的,小鱼有时也能钻出去。 故而在这一带的渔夫中很少出现满网或者半网的传闻。 这张网是张哲前几日在现代街头买给三七的,花了一千多。 张三七得了这张网,欢喜得不得了。正好夏收已完,他便日日带着这网在水边晃悠。 张哲也是三七得了网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俗语说“一张网半艘船”,话内之意便是一张好网的价值足抵得上半艘渔船。 这张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尼龙纤维渔网哪里只是一个好字,每日张三七都能在水边打出三五个半网来。 才两日就给家里添了上百斤的好鱼获,这让张三七根本收不住手。 张三七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树上假寐的郎君,今日郎君说定要让他来一网满的,便特意将他叫到了这片水域来,还洒下了若干说是极好鱼饵的东西。 正在假寐的张哲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震,这是手机设定的时间到了。 “三七,下网!” “好嘞!” 尼龙纤维渔网在空中撒开了美丽的网花,罩住了一大片水域,然后慢慢的沉了下去。 三七在心中默数了二十息,就开始猛的收网。 竹筏子突然颤抖了一下,差点没把三七给弄水里去,三七不惊反喜:“好沉,好热闹!这次定是满网!” 张哲低着头看着那水面如开了锅水似的,大量的鱼儿奋力的挣扎着。不是这沾天湖里的鱼儿太傻,只怪张哲这厮下到湖里的饵料实在是太香了。 “不好!鱼儿太多了!”张哲站得高看得最明白,急忙吩咐三七,“快把网绳系上筏子上,赶紧把筏子缆绳扔给我!” 正与鱼儿们斗智斗勇的三七,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来,将缆绳扔给了树上的张哲。张哲把筏子的缆绳在树上系紧之后,三七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的放了些网绳,让鱼儿们也歇口气。 “且让这些鱼儿与这树斗上几个回合,耗费完它们的力气,待一炷香之后我们再收网。”张哲装作内行“指点”着真内行,可偏偏三七就能听得进去。 哪里用一炷香的时间,半柱香之后,这些与大树搏斗的鱼儿都没了力气扑腾。仍由三七和张哲合力拉上了筏子。 “好大的虹鲟!”三七惊呼一声,指着几条还在网中活蹦乱跳的朱红色大鱼,满脸的惊喜。 张哲也觉得这鱼长得有些不凡。 修长的鱼身,朱红色的鳞片,如同草鱼一样的大嘴,还有两排小牙齿。这是肉食性鱼类,基本都很少有细刺的。 张哲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常听你母亲念叨这鱼,说是十年前吃过一回,一辈子都还记得。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小书亭 三七打开筏子上的两个大竹篓,兴高采烈的将这些鱼扔进去,有条小一点的黑斑鱼很是励志的从竹篓里跳了出来,却被三七笑着一脚给踢进了另一只竹篓里。 “可惜郎君新立的家规,竟不许再脍鱼吃,否则这黑斑鱼脍细了,撒些盐就是绝好的美味!” 张哲作势踢了他一脚:“这个家规万万不可破,鱼中多虫,不沸炒了不许吃!” 白鹭用抹布垫着端了一个大陶盘,风风火火的走进了正房。 陈妈妈见状,立即将孟小婉面前的桌子收拾干净,让白鹭放下了陶盘。 “好香的鱼,”陈妈妈看那鱼汤鲜白,先赞了一声,取了筷子就准备替孟小婉分刺。 “妈妈可看仔细了,这鱼哪里有刺?”白鹭一脸得意的指着鱼,用汤勺将那鱼在汤里翻了过来,露出了朱红色的鱼皮。 “哟,天,这竟是虹鲟!”陈妈妈也认出了这鱼,她急忙给孟小婉盛了一碗满的,“姑娘莫嫌烫,这鱼就是要热着喝,这对姑娘家可是极好的东西!我听说这虹鲟是极为难得的,在水里的力气极大,寻常不坏上几张网哪里能网得上来,巴掌大一条虹鲟,鱼贩子就敢卖一吊钱!” 孟小婉也讶然指着这鱼:“我只听白鹭说,郎君给了三七一张新网,是极有力气的。既然网了这鱼来,那网又如何了?” “那网啊,甚事没有。我看到这鱼竟有这么长,”白鹭用手了比了一个大约两尺长的手势,“这盆里是那鱼背鳍上的细肉,秦娘子特意割下来做给姑娘吃的。” “两尺长?虹鲟!”陈妈妈惊呼了一声,起身就往厨房去了。 孟小婉喝了一口鱼汤,眉目间松了松,显是这鱼汤极好,甚合她的胃口。她正要喝第二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郎君呢?” 白鹭瘪瘪嘴:“郎君还没进家门,便遇到了霍郎君坐船来访,他接了郎君往县里去了。郎君还送了他一条一尺长的虹鲟,值小二两银子呢!要不是秦娘子手快,将最后一条一尺多的藏水缸里了。不然啊,郎君也要送了那霍郎君。” 孟小婉想了想:“你去与秦娘子说一声,我这条大的剩下的部分不用给郎君留着,让他们家也吃一回。那条活的留给郎君回来后用。” 白鹭得了姑娘的吩咐正要出去,却突然站住了脚。 “嗯,”孟小婉看了她一眼,“何事犹豫?” “姑娘,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多嘴,”白鹭偷偷看了一眼外面,“郎君不是说了不许吃脍鱼么,还立了家规。我方才又看见三七在厨房里偷拿了郎君的那瓶酱,鬼鬼祟祟的往泉井边去了。不消说,定是在那边又私下脍黑斑吃。” “这事我原准备当做没看见的,”白鹭有些不忿道,“可那瓶好酱明明是姑娘最爱吃的。照他那种吃法,不等郎君从县里回来,那酱便会少了一多半。” “那生抽倒不打紧,”孟小婉微微一想,“只是郎君立的规矩却不能破,你去问秦娘子找那生抽点一个碟。她不见那生抽,自然会知道是三七在吃脍鱼了。” 白鹭应了,从房内取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碟子就往厨房走。 她一边走还一边掏出了一枚蜜饯来含了,笑眯眯的自言自语:“郎君的这些蜜饯果子也不知是哪家做的,竟这么好吃。就可恨那三七偷了我一小半去。这次便叫你知道白鹭也不是好惹的。” 孟小婉吃了鱼汤和一小碗汤里的面,就丢开了碗。先是对着窗外怔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从桌下取出了一叠手稿来。 这手稿是白鹭从她夫君书房里拿的,她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张哲自己所书。只是墨迹久远,显然是前几年写的稿子。 她无意间读了几段,没想到就真的看了进去,那文那词分明都是好到了极处,只是有些关碍礼法。 孟小婉才看了一个章回就告诉自己不能看了,必要时还需劝诫张哲不要再续这等文章。可她刚刚放下不久,又忍不住看了一章,到如今已经陆陆续续看了五六个章回。 “不过,也确实是左右无事呢,”孟小婉自嘲了一下,再次拿起了那本手稿,熟练的翻开。 只见那封面上写着八个漂亮的楷书,《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不一时,孟小婉又暗骂了一声那不知礼的红娘,怎么帮了自家姑娘暗交外男,正要弃书不读,手却不听使唤,又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这人怎么想出这些句子来,孟小婉咬着牙冷笑了一声。待又翻了一页,看到“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时,她又呆坐了半响。 直到秦娘子在那边追打三七的动静传过来,孟小婉才从词句中惊醒。 “这厮端的就不是个好人!”孟小婉将手稿一扔,“我必是不会再看了!” 第三十三章 变故 张哲是被霍炳成硬拉上乌篷船的。 乌篷船顺着湖岸一路往县城方向驶去,霍炳成将张哲按在了对座,满脸是笑:“没想到今日有这等好口福?这么大的虹鲟,你家是废了多少张网才捞起来的?县中友客居调鱼的手段甚是高明,今日正好请信之去友客居坐上一坐。” 张哲心中苦笑,他委实有些怕与霍炳成在一起,之前两人两次出游都弄出了一些事情来。 “济源兄,不是在郡城避居么,怎么今日巴巴的把自己送到县中去?” 霍炳成叹了一口气:“我这几日在郡城里本是极为快活的,谁知这局势变得太快,完全出乎了家父与某的预料。” “莫不是孙同知与宋家之事,这么快就有了眉目?”张哲到底还是因为孟小婉的原因,对涉及孟家的事比较上心。 “正是,”霍炳成排开两只茶碗,亲手为张哲倒了茶,“贺观察使派人来了武陵,在中斡旋。前几日两边就约定好了对此事的处置。” 张哲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宋家与孙同知这么快就议定了结果,而在双方掌控中的孟家人却没一个字传回来,这结果对于孟家怕是有些不妙,否则宋家怎么都该卖个人情给孟家知晓的。 “孟家如何?” 霍炳成看到张哲脸色微沉,心道:信之果然好敏锐的直觉。 “家父听闻是宋、袁、孟、赵、陈、刘六家各打五十大板。没产罚钞,各家丁口全数迁实边郡。” 张哲冷笑了一下:“既然是斡旋成功,那宋家岂会让人没产罚钞?” 霍炳成伸出了三根指头:“宋家单独分出三郎宋秀城一脉,接了这个官司,没粮店四家罚钞一千贯!宋玉城携新婚妻子迁居江陵。” 张哲噗呲一声气出了笑声来:“江陵也是边郡?我素闻江陵风貌胜于武陵十倍,这等迁实边郡的处置,着实让人耳目一新。那宋家大郎便在那江陵出仕吧。” 霍炳成叹了口气:“江陵郡与东卫国隔江而望,是算得上边郡的。” “那孟家与其他四家呢?” “籍没店产,罚钞各六百贯,各自的去处是实打实的边郡。孟家,大约是往西北去吧。” “呵呵呵呵,”张哲连声冷笑,“郡中人皆知,宋家才是军粮大头,出了那等事,宋家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如今这宋家明明是将其他五家卖了,才换了一个不疼不痒的处置。” “信之放心,边郡虽然苦了些,但是令岳身边仆从与些许钱粮是不会少的。府衙已有话下来,为了照顾合郡士绅的颜面,不会让五家走时过于难看。” 张哲奇道:“府衙这不是白忙了这一回,孙同知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来,宋家的反应也如此激烈,两边就为了这十几家粮店与四千两银子?” “当然不是,”霍炳成指着窗外湖边的良田,“武陵上下一府七县十多年的夏秋粮平仓实库都是宋家一手把持。孙同知本次诘难宋家,就是为了拿回这夏粮的平仓实库之权。” 张哲很快就稳定了自己的心绪,他饮了一口茶笑道:“莫不是这夏粮平库也谈成了各自五五分?” “哪里有如此容易?”霍炳成把头摇了一摇,“双方在此事上各不相让,最后两边约定,就以宋家插手的童生秋考之事立下了赌赛。” 哔嘀阁 “童生秋考,这又如何赌赛?” 霍炳成指了指周边:“武陵一府七县,本次秋考将有八位案首!两边在各县都派人参与考试,相约案首众者为胜。” “贤弟这些日子尽躲在岛上逍遥,哪里晓得合郡上下书生们这几日的热闹?” 张哲摇摇头,他对这种热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县城码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济源兄,”张哲看向了霍炳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小弟?” 霍炳成肃容对着张哲行了一礼:“正是有事相求,请信之务必答应!” 张哲不得不先扶起了人,这才苦笑:“恕某昧之,此事到此已经与兄长脱了关系,又求某做些什么?” 霍炳成也苦笑了起来:“他们两边说的容易,可苦了县尊与家父一众人,尤其是负责本县题考的韩教谕,听闻这几天舌头上的火泡都多了好些。” 听到霍炳成这么一说,张哲也反应了过来。一头是上官,一头是本地最大的士绅家族,县里是两头都不想得罪。 “依我之见,县中教谕只需秉正公平,双方各凭本事在考场上分出个胜负来,最后无论谁输谁赢也须怪不到县里来。” “信之有所不知,县中长辈原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这宋家与孙同知两边在本县选出的人,这几日都已经放出了话来,弄出了好大的风波。” “本县有个人,姓周名宴字子迎,今年周岁十八。此人两年前乃是县中书院极出名的才子,每次学考俱是书院甲一。十六岁考童子试,便差一点拿下了本县的案首。” “可惜此人脾气过傲,在书院中不知得罪了谁。去年被人设计灌醉,在县中学衙内脱衫孟浪。终被本郡学判革了童生,判五年不考。” “这周子迎从书院退了学后,便在家闭读,尽是得了宋家的资助。宋家这番答应赌赛此局,条件之一便是复了周子迎的考格。” “周子迎前日在县中学衙报名时,曾放出豪言必夺今秋案首,以全其首考童生时的不尽之意。有人曾与之文会,俱说此人文采才学更胜往昔,本县今秋案首十之八九便是此人!” “可谁知,哎~~,”霍炳成喝了一口茶,眉头皱成了一团,“信之还记得那个李玉楼么?” 张哲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变:“莫不是与孟家交好的那个李玉楼?” “正是他,”霍炳成忍不住轻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人向来深沉,才学文章是书院中上好的。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应了另一方的拜请,也来争本县的案首。” “他?”张哲有些吃惊,“看他年纪,怎么会连童生也不是?” “说到这人也是倒霉,”霍炳成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起来,“这个李玉楼十五岁那年做事已然滴水不漏,最爱做那表面文章。时逢南吴国丧,新国主于丧中取乐,他便写了一篇长文贴在书院外供人评论。文章大意就是指责南吴国主不孝,还累举了古今圣贤的孝行,颇得书院山长与韩教谕的赏识。” “谁知当年秋考前,他爷爷驾鹤西去,他为了搏名,竟给学衙上了一书,说要罢考三年,为爷守孝。韩教谕竟然准了!” “李家本就是小户人家,家中吃喝全靠他爷爷支撑,李玉楼的学业倒有一半资财是你岳家资助的。老爷子一走,他父亲又不是个会当家的,不过几年那家就被败得不成样子。” “等到李玉楼十九岁再考,考到一半却因为前一日吃食不净,在考场中坏了肚子,没能坚持到考完。” “今年便是李玉楼的第三次童考。” 第三十四章 都不能做案首 张哲似有所悟的看着霍炳成:“济源兄,以你之言,分明是不看好李玉楼的才学,莫非?” 霍炳成幽幽道:“贤弟说的对也不对。单论才学,周子迎确在李玉楼之上。但是李玉楼此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为兄其实一直在怀疑,当年设计周宴,就有此人的手尾在里面。加上此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此次却应了府衙的请,来与周子迎对阵,若说里面没点什么东西,定是说不过去的。” “宋家须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哪里就容得李玉楼动那些手脚?济源兄怕是多虑了。” “贤弟这一副只想置身事外的模样,想是已经猜到了为兄所求之事。” “济源兄此请,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做些诗词,信之还能支撑之二,可这圣人之学,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信之先莫急推辞,且听为兄把事说完,”霍炳成安抚了一下张哲,马上就抛出了另一个隐秘来。 “本朝制度虽不同于前朝,各地学子取用之事皆赋予学衙学官掌管,本地父母并不直接参与,但有道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尤其是本县,葛县尊与家父及韩教谕相处十余年,说上一句至交好友也不为过。而葛县尊的同窗师兄正是贺观察使本次派来郡中斡旋的林通判。” “如此说来,县中诸尊背倚本省观察使,那还忧虑些甚么?”张哲心下一松,正要喝口茶,下一刻杯子却凝在了空中。 张哲摇摇头,他已经明白了县里的顾虑,这口茶他有些喝不下去了。 县里几位当权者都是贺观察使的人,桃林县就在一府七县中显得格外突出,所以无论周李二人之中谁得了这个案首,都会被或多或少的牵扯上省中贺观察使的态度,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尤其是前来斡旋的林通判的立场将会变得极为尴尬。 所以周李二人都不适合来拿这个案首! 可是周子迎是县中才学魁首,李玉楼虽略逊一等,但却长在谋划,两人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县中一时瑜亮,也仅此二人。就算县中想另外找一个人点了案首,怕是会引来多方的质疑,压不下悠悠众口。万一届时这个乖没卖好,反而会将两边都暗中得罪了。 所以,他们就看中了县中这段时间声名大噪的张信之。张哲甚至都猜得到,只要他的文章还过得去,这个案首就必定是自己的。 加上童考之中除了必要的墨义,诗歌文章都在可考范围之内,想来那韩教谕出的大题必定是诗词一类。 考虑到霍炳成的面子,张哲没有立即拒绝,而是稍等了片刻才坚决的摇起头来,连借口都是现成的:“济源兄,恕信之委实不能答应此事。岳家蒙难,即将远迁西北,家中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信之哪里有这个闲暇去考这个试?再说,兄未曾听闻过小弟几年前与人赌斗,曾将家里书稿全数付之一炬的事么?多年未读圣人之语,此事哪里做得出能入目的文章来?” cxzww.com 霍炳成听到张哲的推辞,不急反笑:“信之顾虑,家父等人早有所料。若贤弟夺了这案首,那孟家之事,未必不能转圜一二。邻省西山道西江郡与西吕国隔山相望,似乎也算得上边郡。” 张哲心里不信,不是他看不起葛县令,而是县里对此事的结果实在是干预不了多少,说不定还会得罪宋家。 除非是......,张哲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也只有这个人有这个能力和面子,而且此人做下此事,不但不会得罪双方,反而还会让双方都念他的好。 那便是林通判! 西江郡,张哲听人说起过,那是一个不弱于武陵的邻省大郡。 孟家,孟小婉?张哲一时想入神了。 心里挂着事,友客居的这顿饭张哲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参与甚么科考,虽然不是写八股,但是他真的不想走上这条路。 来到这个世界,给他最大的惊喜就是田园与诗,还有隔墙相闻的美丽小妻子与胜似家人的三七一家。 他此前最大的理想就是在桃湾多置上百亩地,然后就是在日常中撩拨招惹一下,自己那位清高淡雅还带着小傲娇的学霸妻子。 张哲在自己的生活选择与孟小婉的命运选择之间,有些犹疑不定。不是因为他本身冷漠,或者有些不悦孟小婉对自己这个夫君的冷遇。说到底,是他对参与科考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届时要是万一拿不到这个案首,就怕孟小婉误以为自己没有用心去考,在两人之间从此埋下一根刺来。 “有些后悔在小妻子面前装逼了啊!”回程的乌篷船上,张哲一人独立船头,脚边是一个柳条箱子,里面都是“济源兄”送的礼物——足足二十六本书! “也罢,”张哲想了一路,最后还是决定与孟小婉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只是这语气与用词务必要仔细斟酌一番,女学霸加文青心思最是敏感,若是被妻子误以为自己是以此事相挟,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过,孟小婉会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才华么? 心思忐忑中,乌篷船在月色下靠了岸,早就等候在那里三七一个箭步就跳上了船来。 “郎君又带了什么好东西?”他欢喜的抱起了张哲脚边的柳木箱子,还轻轻的晃了晃。 “就一些书而已,可不是什么吃食。” 原本张哲以为三七会大失所望,谁知三七竟紧张的一个哆嗦,死死的把柳木箱子抱紧了,一张脸的大喜过望。 “俺家终于又有自己的书了!” “莫非三七也读书?” “郎君又作弄俺,俺认识的那几个字都是郎君自己教的,这是这次郎君不会拿这些宝贝去赌斗了吧?上次被黄虎儿那厮使诈赢了我们,毁了全家的书,俺娘暗地哭了半年多。” 张哲心中暗叹,若是三七他们得知这些书也是因为一场涉及整个武陵郡的赌斗才到了他手里的,不知他们又会做何想? 走不过两步,张哲突然扭头向另一条路上看去,那里隐隐有些光亮和声音传来,那条路是从张家小院通往村里的一条小路,这么晚了,谁还在那里喧哗? 第三十五章 同道中人 张哲先是看了三七一眼。 三七有些支支吾吾的不说话,显然是知道那边在做什么,而且恐怕是发生了针对张哲家里的事情。 张哲双手一背,领头就从另一条小路向那边绕去,三七想拉却没敢拉。 古木掉漆的桌案一张,姜黄色的布匹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号,罩住了整张桌案。 桌案边缘整齐的贴了十八张朱砂笔迹的黄符,香炉里插了奇怪的七支香,两只镀铜的灯座上点着蜡烛。 另外铃铛、令牌、宝剑、符纸、朱砂一应俱全,三个白瓷碗装了不知是什么水摆在正中,水碗的前方还供了果蔬。 一个白发长须的老道士,正手舞足蹈、念念有词的在做法。 “喝,东方神君听闻,请下座下三使来听;啊,西方神君容禀,请下伏魔天将助我!.........,”老爷子精神显得极为健硕,动作如行云流水,羚羊挂角不着半点刻意。 在老道士的身后,第一位就是张家的族长老头,后面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张姓人。 还有妇人拉着小孩给老道士磕头,说等下必能讨到一碗符水给孩子喝。 那老道士突然手脚俱静,闭目开始诵念。老道士身后众村民都一时秉住了呼吸,看向老道士背影的眼神既虔诚又敬畏十分。 “呔!”老道士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张家的小院就是大喝了一声,“果然是鬼物害人!看我到此,还不速速显出原型!” 听老道士说这里真的有鬼,村民们都被唬得打起了摆子,只有老族长的表情有些怪异。 老道士随手拿起一道黄符,对着小院晃了几晃,然后拿起宝剑把黄纸穿起,他端起一只碗含了一口符水就对着那穿在剑上的符纸喷去。 实为幕后操作人的老族长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因为那黄纸被符水喷过之后,分明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老道士微微变色:“好霸道的鬼物,看我乾坤坤离律令!” 令牌在空中划出了几道弧线,然后狠狠的压在了黄纸之上。 “吱吱吱吱~!”黄纸那里居然真的发出了一连串的“鬼叫”声,唬得老族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后的村民顿时散了一半。 “好孽障,还敢反抗!”老道士须发皆张的大念咒语,然后将黄纸用另一张黄纸裹住,宝剑一穿就在蜡烛上点燃。 阵阵鬼火绿光在燃烧的符纸上出现,吓得身后的人们个个两脚发软,大叫“天师救命!” “这鬼物已经除去了?”身后有人问老道士。 老道士面色沉重的看着小院,摇了摇头:“以某之能,也只是暂时镇压。此乃桃湾千年以降的第一鬼物,若不能请得四方伏魔天将下凡,不消两三日势必会脱困而出,谋害了这满岛人的性命!” “敢问如何才能请得天将下凡?” 老道士心道这个人说的正是某心中想要的,他指着小院对身后众人朗声道:“诸位勿要惊慌,只需全体村民贡献一片诚心及一份孝心!待我再施展两日的偈天请圣之法,定能请得一位天将下凡,收了这个鬼物!” “就是不知收拾这个鬼物,天将需要多少的出场费?” 老道士一愣,“出场费”? 他这时也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有些太安静了。 老道士一转头,就看到身后的上百村民几乎已经跑得一个不剩,只有老族长几个被唬得太过厉害的,一时瘫软在那里起不了身。 而与他说话的,分明是一位俊朗的书生。 老道士之前没见过这个书生,不过他也听说老族长的亲孙子就是这个年纪,还在附近的私塾读书,怕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思路客 “这等鬼物,太过凶厉,所请天将须是我观中供奉过千年香烟的,黄铜百斤是少不了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一斤黄铜约莫百枚铜钱,这便是一百两银子了?” 老道士轻叹一声:“也罢,我观中吃些亏,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民生哀苦,我等修道人委实看不得这些。这次略亏一些,不过是观中粗茶淡饭几个月罢了,也是我等的修行。” “不!”年轻书生轻轻一摇手,“这个价格不合适。” 老道士一怔,这等事还能遇到个讲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哪次不是看完他的施法,村民们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将供奉乖乖如数或者加数奉上。 老道士偷偷看了一眼老族长,这老汉躺在地上嘴角有点歪斜,眼睛怔怔的盯着他的“孙子”,怕是刚才被他施法吓得狠了,说不得等下要卖一碗符水与他家里,蚊子不大但好歹也是肉啊。 谁知这年轻书生笑眯眯的道:“一百两不好,道长太亏了,某觉得一百五十两甚好!道长,你觉得呢?” 老道士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道:也罢,见你如此识相,你爷那碗水本来要收半两的,等下便给你个出厂价吧,一百文。 “如此,可好?”老道士用征询的目光看向了嘴歪眼斜的族长,可那老汉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的把下巴朝着年轻书生指。 老道士明白了,都听这个年轻书生的。 这笔生意做的舒服!老道士端了一碗符水就要给年轻人,送与他“爷爷”吃。 可那年轻书生却压低了声音:“道长赚这么多,不如与某四六分账可好?” 呵呵,老道士心中冷笑,原来如此!这个心黑的书生,竟然是打起了吃回扣的主意。 “捉鬼驱邪之事,岂能如此胡言乱语?” 可那年轻书生却接过了老道士手中的符水,依旧是低声道:“这符水喷了黄纸便有小鬼出现?可为甚某却闻到了一股土盐的味道。” 老道士的胡子不可自制的微微抖了抖。 那年轻人又抓起了他桌案上的一张黄纸闻了闻:“我们那管这纸上涂的东西叫淀粉。你们管它叫做什么?” 老道士立即瞪大了眼睛。 年轻书生又指了指另外一叠黄纸:“老道士胆子最大,这遇火就发绿光的磷粉,是你自己去坟堆里取的,还是叫徒弟去的?” “自然是徒弟......,呃,”老道士一时不慎,几乎就说漏了嘴。他急忙一拉年轻书生:“四六断无可能,最多三七!” 听到老道士的还价,年轻书生显得有些为难。 “其实我真正想的是二八。”年轻书生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公子唬了老朽一跳,二八自然是可以的!” 年轻书生见回扣说好,便好奇的指着那桌子问:“那老鼠是藏在哪里的,我竟一时没找到。” 老道士听到他问这个,便得意的压低了声音:“观中秘术,概不外传。” “一百五十两,按二八分成,公子收来银两,只需给老朽一百二十两即可。” “道长说笑了,某说的二八分成是某拿这一百二十两。” 老道士被气得不行,低喝一声:“凭什么?” 年轻书生收了笑容,指着前方的小院道:“就凭某正好住在那里!” ........ 老道士一脸的惶急,胡乱打包了自己的道具,急匆匆的就往村外走。 有几个早就躲在这里的村民忙迎了上来。 “道长,事情如何了?” “方才是某看错了,那哪里是个鬼物,原来是另一位道友隐居在此!哈哈哈哈,告辞,告辞!”老道士打着哈哈健步如飞的窜进了黑夜里。 几个村民一听没鬼,便互相打着气壮胆来寻族长。 正好看见张哲背着手站在桌案前,一轮月光从他身后照下,委实不像凡人。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族长扶了起来,有人便低声议论:“那道长说,二郎也是修行的高人?那族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几个人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定是族长恶了张二郎,所以被对方施了法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张哲距离他们不过两丈远,还是下风口,把他们的议论都听了个真。他一时促狭心起,从袖子里摸出了个钥匙扣上的拇指大小的聚光手电来,对着那些人一摁开关。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就听黑暗中张哲冷声叫道:“吃我一记掌心雷!” 几个村民将老族长随手扔进了路边的草堆里,发了一声喊都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第三十六章 截教中人 油灯映照,窗纸上映出两个一高一低的影子,隔桌对坐。 张哲将白天的事情一一合盘托出,然后看向了孟小婉。 油灯下,孟小婉的脸色有些微红,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郎君的恩情,妾身铭感于内。郎君的顾虑,妾也自知。我自幼读书,又从申屠夫人谈政,也自认不是寻常的女儿家。” “郎君为我孟家应下此事,已是担下了不少的东西。妾身深知这潭水深不可测。郎君本是桃湾散淡之人,也是因为妾的缘故才答应了县中所请。扰了郎君的清静日子,妾早已经内心不安。郎君的心性,这几日妾却看的明白,是个内傲的,哪里肯故意输了比试?至于案首之事,郎君可知其中变数太大,妾虽盼望郎君能夺了那案首,可有时世事变化太快,不见得如人之意。” 张哲有些讶然的看着孟小婉,他没有想到这位妻子居然把事情看得极为清楚,这就有些“古之贤妻”的意思了。 “夫人如何会说,县中秋考还会有所变故,似乎言中之意不在某的才学,而是在顾虑其他?” 孟小婉是第一次与张哲坐的这么近,见他称呼自己为“夫人”而不是“娘子”,便知道这个人又在耍小性子了,怕是在怪自己不叫他“夫君”,而总是含糊的叫他“郎君”。 这人,刚才明明说的极其好听,不会胁迫强迫自己半分的! 孟小婉偷偷咬了下嘴唇,道出了她顾忌的一件事。 “郎君可知,如今府衙与宋家对峙,其实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声过么?” 张哲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笑道:“也正是因为府衙正印严府尊一直没有参与到此事中来,所以某才对此事不敢打包票。一直都是孙同知与宋家交锋,严府尊闭门谢客在家养病,这病的时机太过意味深长了。若是严府尊表态,县中怕不是就要从周李二人之中选一位做案首。我们的事便就此休矣!” 孟小婉正目看着张哲,露出了极为郑重的神色:“郎君也莫总把目光放到大处,考场、书吏、考卷、考题、考官,乃至试中用的笔墨纸砚,坐的凳子,点的蜡烛,随身带的清水与吃食,一样不顺便会影响考试结果。郎君,千万要小心仔细些。” “夫人竟对科考有所研究?”张哲笑问了一句,却发现孟小婉把头不自然的偏向了窗外,脸色有点转白。 张哲立即就住了口,因为他想到了孟小婉是为何会研究这些科考的细节了。可偏偏这一次,那李玉楼却生生的挡在了孟家命运转变的生门上。世事变异之快,委实让人嗟吁。 第一次与妻子正式聊天,张哲断然不会让这次聊天草草结束,便又问了几句孟小婉的日常。 他只道孟小婉会随意客气敷衍几句,便不想孟小婉竟问出了一堆问题来。 “吃穿住行,都合我意,妾原在闺中也是盼着这样的竹林茶书的日子,最是轻省不过。倒是有几件事,妾一直藏在心里,想与郎君问上一问,不知郎君可有闲暇?” “夫人但问无妨。” 孟小婉脸色微微一红,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卷书来。看那书稿的形状,分明是在他进来之前,孟小婉正在看这书。 cxzww.com “郎君的这笔书法,不知是师从何人?又有何名号?” “此法乃某位大贤所创,名曰柳体。具体中情,夫人无需多问,此人早已经去世,若非我时用之,恐已散逸尘世,不复为人所知。” “那这本《崔莺莺探月西厢记》,可是郎君亲笔......所作?”孟小婉这话问的轻,有些害羞的情绪在里面。 张哲这就暗中笑了,《红楼》中记载,就连黛玉那样文青傲气到了骨子里的女子,都防不住这本《崔莺莺探月西厢记》中的美词华句,更何况是爱书如痴的孟小婉。 他在现代的家中,有不少平日里练书法时抄写的古文传记,为何偏偏带了这一本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攻略文青孟小婉。 “是,也不是!” 孟小婉愕然抬头,有些羞恼的看着张哲,这人!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的,这书写的极好,就是立意有些出格,眼见着这上卷就要看完了,故而才鼓起勇气问了他一回。谁想,这人居然还拿乔了起来? “此书乃我忘年之交王实普所作,只是此人去世已久,故而不得人知罢了。王实普坟丘俱不知落在了何处,所以夫人便是认为是我所作,我也是无法证实的。”张哲微笑着拿出折扇打开,很贴心的对着彼此,悠然的扇起风来。 孟小婉脸色又变得淡淡的:“这一位也是不在人间了?” “正是。” “那,”孟小婉低头摩挲了一下书本的封面,“这下卷已经失传了不成?” 张哲微微一怔,这是在催更? “诶,我过几日再寻寻,不记得手边是否还有他的其他书稿。下卷有没有,此时也不好说。” 孟小婉心里冷笑,下午的时候她第一次踏足了张哲的书房,与白鹭几乎将张哲的书房暗中翻了个遍。 书稿倒是找到好几本,全藏在一个大箱子里,都是翻了几页就让人丢不开手的那种,全数都是张哲自己的笔迹。孟小婉不想被张哲看轻,那些书稿都被她放回了大箱子。 但是其中却没有那《莺莺探月西厢记》的下卷在! “那就拜托郎君好好寻一寻,妾身在家着实有些无聊。” 孟小婉再次变淡的声音让张哲立即意识到,这话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他素来懒得与女孩子计较,何况还是个美人妻。 “过几日吧,总能寻来几本书与夫人打发时日的。” “那就多谢郎君了,只是科考的事,还请郎君多多上心了。” 张哲正要回书房,却被孟小婉叫住。 正惊喜间,张哲却听到孟小婉问:“郎君适才在外与人斗法,不知师从哪家宗派?” 张哲被这一问弄了个大红脸,感情是某家理错了情。 他有些不忿:“某自幼随金鳌岛上清灵宝天尊通天教主坐下弟子云霄娘娘学法,实为截教中人,心中学有人间大道一门,却不好与夫人详说。” 孟小婉听得莫名其妙,灵宝天尊她自然听过,但是为何又叫甚通天教主?还有这人的师父怎么听着是个女神仙,还学了人间大道,真真是喜欢满口胡柴。 张哲有些心虚的转身就走。 因为云霄娘娘仙职为“感应随世三仙姑之一”,凡间又称为“送子娘娘”。所以云霄娘娘传下的人间大道,咳咳,懂者自然都懂。 第三十七章 来信 某市兼职APP上被挂了一个新的兼职任务。 “将古书二十六本,约三十万字录入一个私人云服务器中,任务时间四天,酬劳一万六!” 这个任务刚出现,就被一个工作室给手快抢走了。 就是任务发布人有些怪异,要求工作室必须在半小时之内拿走所有的古书,见面之后才发现这哥么居然是个古代汉服CP狂,那头发留得真够长。 距离与霍炳成谈好已经过去了两日,张哲也在现代租好了云服务器,安装好了个人查询软件,还将这些科考书找了工作室来进行录入。 到此,他的科考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剩下的,都是看一本孟小婉送过来的小册子,满满都是科考中需要避讳的字句、格式、以及要注意的事项。 孟小婉看着眼前这本笔墨尚未干透的《崔莺莺探月西厢记》下卷,心中有些恼意。 她在心中冷晒:果真是号称那甚么截教中人么,还能让死去的那王实普从阴间跑回来,特地为他写了这下卷? 这么热的天气,连笔墨都未干透,分明就那人昨晚连夜写完的! 她腹谤了几句张哲,支开了陈妈妈,便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待到身子有些酸累时,她才惊觉陈妈妈已经为她点上了灯。 “姑娘吃些东西吧,”陈妈妈端了一碗绿豆沙来。 “这是姑爷弄来的上好,不,是顶好的绿豆,我看过了,一颗不饱满的都找不到。也不知是哪家米行这么能耐,居然找人一颗一颗的挑好了卖,也不怕亏死了去。” 陈妈妈特意在孟小婉眼前搅动了一下汤勺,几块薄薄的冰片在碗里沉浮。 “您看,也不知从哪家大户弄的冰,姑爷还真是能耐!” 孟小婉没有看那绿豆和冰,却看起了那碗。黑漆素胎、红描碗底,古朴大气,造型雅致,分明是古书上提及的古汉器皿的风格。 这个人这几日分明没有出去过的。 陈妈妈打开了孟小婉桌下的小抽屉,万分小心的拿出了一个琉璃小瓶来。瓶子里装了些晶莹剔透的小冰晶状颗粒,一颗颗的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这是姑爷给她家姑娘弄来的雪冰晶糖,陈妈妈轻手轻脚的往碗里挑了一颗,想了想,又挑了一颗。 孟小婉见她犹豫,便笑了:“妈妈,再添几颗,这么一大碗,怕是不够甜呢。” 陈妈妈也觉得自己小气,好笑的虚拍了自己一下。 不过到底还是只再加了一颗,陈妈妈就收起了那琉璃瓶子。 “这等上好的东西,可不能吃多,有这位味就好啦。到时候没了,难不成还难为姑爷再去觅?” “原来妈妈竟是心疼他,已经不心疼我了。” 陈妈妈哭笑不得的看着姑娘:“前几日,姑爷带了那消息来,姑娘就生焕了许多,只是却不像个当家的大娘子,倒越发像是往日没长大的那会了。” “怎么不见白鹭?”孟小婉往外看了一眼,竟没看到白鹭的影子。 “姑娘你也不管管这个丫头,”陈妈妈笑骂着白鹭,“这几日这丫头都快疯魔了。成天疑神疑鬼的,总赖三七说偷了她的大白兔奶糖,那么黏的东西,也不怕黏坏了牙?这会儿,怕是在找三七的晦气。” 孟小婉噗呲一笑:“白鹭之前有些傻气,与三七分糖时上了当,昨日请教了郎君一些算法,今天得了实据肯定要找三七讨个说法。随他们去吧!” 吃了几口绿豆汤,孟小婉就停了勺。 “郎君哪里去了?” 陈妈妈嗔怪了孟小婉一声:“还不是姑娘昨夜那番话气到姑爷了!今日一早就骑了那憨驴,往县里去寻霍郎君去了。” 孟小婉淡淡的冷笑:“燕茹从郡中与我来信,正好提及了郎君的赫赫大名和他在郡城作下的那些风流韵事。我不过是赞了一赞,他却发了气。这么早去找霍郎君,这还说不定会去哪?轻烟舫,亦或宿花楼。我看轻烟舫就大有可能,他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写得真真是好。竟不比送我那首曾经沧海难为水差,呵呵,真难为了他那身才华。” 陈妈妈急忙推了孟小婉一把:“姑娘这话说的,陈家娘子来信说的事,除了那轻烟舫的事,哪一件都与我们姑爷联不上,分明是有人冒了姑爷的名头在郡城里胡来。这么大的事,姑娘您还刺激他,怎的不会发怒?再说了,轻烟舫那事不是说了是用那诗换了糕点与姑娘吃么?” 孟小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口里的语气越发的淡了:“我却不知哪一家的糕点,竟然如此值钱,竟值得这一首好诗?” 陈妈妈一怔,立即笑了:“姑娘竟是吃醋了?” 孟小婉讶然:“我吃得什么醋来?妈妈莫要混说。” “好好,我家姑娘不吃醋!”陈妈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拿起绿豆汤亲手喂了孟小婉几口,这才将剩下的自己吃了。 xiaoshuting.info “这么晚了,他还没回?” 正拿着碗要出门的陈妈妈笑着转了身:“天黑前,霍家的世仆划船来说,今晚郡中有文会,我们姑爷和霍郎君去打假了。怕是天亮才回呢!” 孟小婉没有继续看书,而是到院中看了一眼那棵老树。 她围着老树转了几圈,摸着那树皮自言自语的冷嘲:“有气踢这树做甚,也不怕脚疼。” 郡城夜中,正是灯火招摇,人声绵绵之际。 西流街上,红灯排开了整条街,香胭醉了夜风,让整条街上的人都酥了三分。 琵琶声碎,莺歌娇喉,粉纱青绫,酒斜菜散,栖仙楼是整条街今夜最为热闹的所在。 顶层华阁,二十余桌八字排开,二十多位年轻才子与红粉佳人正在吟诗诵歌,把臂交杯。 由武陵贡商洛家筹办的文会正开到最热烈处。 而席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位吟诵了“巫山沧海”和“春蚕蜡炬”的张信之。此人几次文会,一副极厉害的清谈口舌委实慑服了不少人,这是这人有些看人下菜,再也没现场写过一次诗词。 不过,今日洛家文会能请到此人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人情。而这张信之看的恐怕还是洛家二姑娘的面子。 现场有很多人都知道,待字闺中的洛家二姑娘极为仰慕此人,前日还与这张信之在叠山寺“巧遇”过一回。 第三十八章 来也! “张信之”懒散的坐在主位的旁边,显得极为的轻慢。身边居然是栖仙楼的头牌之一月昭姑娘在陪伴。 那“张信之”笑眯眯的样子极为让人厌恶,避开众人的右手也不知在案下使着什么样的坏,只看那月昭一脸粉色,欲语还休的样子就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一切。 洛家请来的都是郡中富有才名的人士,不少年轻士子见到“张信之”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极为膈应。 其中一位月昭姑娘的仰慕者一时按捺不住,发声责难:“自‘巫山沧海’一出,世人都到张信之来是情中至坚者。可这几日逍遥,为何却露出这一副模样来。先是映花馆的沈娘子为汝开了房门,今又有月昭姑娘一见得欢。” 那人声音说得颇大,又略带讥讽的看了一眼洛家的主持人,言外之意便是暗点了一下洛家的二姑娘也与此人有所纠葛。 他转头定定的看着“张信之”:“不知张公子,现在却又如何看待家中刚过门不久的糟糠之妻啊?” 这人话一落音,众人都笑嘻嘻的看向了“张信之”,因为这也是众人心中一直在揣度的事情。 传闻“情比金坚”的张信之,这几日的表现,完全就是一副花中浪子的做派。 这“张信之”早就料到了这些人必有此问,便将之前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张某生来就是这幅心软的性子,家中爱妻,舫上玉瑶,心之所向,才之所至。这诗句都是张某一时心意的真情流露,美人恩重,谁敢负之?呵呵呵呵。” 这话看似潇洒,却很无奈。 但是人家摆明了不要脸,诗才还高,众人纠结其诗句内意,也不敢继续为难,也怕日后被人拿来做了“张信之”的反面宣传对象。 “张信之”甚为得意的看着略带着气,却拿他无可奈何的众人。这几日,他借着“张信之”的名头,委实得了不少的好处。 不光一些酒楼花阁不收他的门钱,反而竞相请他品鉴楼中酒食与花容。他早就打听过,郡中士子根本没几个认识真正的张信之。而那张信之听闻住在桃林偏僻之所,素来是不喜欢来郡城的。 他大着胆子冒了几次,见居然无人识破,索性越发胆子大了起来。莫说什么沈娘子请他做了入幕之宾,就是今日这个月昭想必也逃不过他的名声吸引。 只是,他有些犹疑的看向了洛家人。那位二姑娘委实让他有些动心,只是张信之已经娶亲,这位二姑娘又断是不能做妾的,他与这二姑娘的交往继续往下就有了些难处。 前日在那叠山寺后,他使出手段亲了洛二姑娘,算是死死的把住了对方的心意。这家洛家乃是贡商之家,家资厚极,若是能哄骗了那二姑娘与之私奔,想必二姑娘能带走的财货必然不少。 这件事才是他这几日最为看重之事,想到这里,他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美人月昭,暗暗把手收了回来。 洛家主持人活跃了一下气氛,便鼓励众人作诗,由美人们轮流唱来。 只是大家都有些犹疑的看着“张信之”,生怕此人出来搅局,毕竟张信之的诗才他们也是暗中佩服的。若是念到精彩处,此人冷不丁又抛出一首类似“春蚕蜡炬”一样的诗来,且不是膈应人? “张信之”呵呵冷笑:“诸位只管作来,张某今日断不会作半句,以免扰了大家的雅兴。” 零点看书网 这话一出,现场反而更加的安静了。 好狂妄的张信之! 洛家主持人乃是洛家的三公子,虽然“张信之”屡屡口出狂言,但是用他来镇场,却最是风光不过。 洛三公子,微微皱眉,因为之前他已经与“张信之”说好,愿以黄金三十两求得诗句一首。既为张信之扬名,也为洛家张目。 可如今,怎么就直接答应不作诗了呢? 这个“张信之”其实这几日一直都不管在人们面前作诗甚至写字,就因为那张信之的诗与字都太具独特性了。文章、清谈、辩论他都拿得下,唯独这诗与字他是每每找借口将其推掉。 “可惜了那三十两金子!”此人心里有些悲苦,但转瞬又想,“以巫山沧海、春蚕蜡炬这等诗,三十两倒也不为过!” “张信之”的狂,到底还是惹怒了场中一人。 “原来我等在阁下面前,竟不配作诗?”一名体态修长的士子站了起来,冷声发问,“就是不知在阁下面前,除了了作诗还有何物是我等不配的?” “张信之”无所谓的嘿笑了一声:“我道是谁人如此气急,原来是临山县的赵子功,某听人言汝素来以书法与黑白之道闻名。某也不欺汝,就这两桩汝极善之事,任选其一与某比上一比。输者与胜者寿,如何?” 古人尊礼,尤其是年长者从来只与年纪更长着寿,这个“张信之”看上去就比赵子功要小,如此赌约当真辱人! 赵子功被气得一脸绯红,可却也不敢与“张信之”比这两项。 轻烟舫将张信之写的“烟锁池塘柳”上联和赠与玉瑶姑娘的“云想衣裳花想容”那诗在街上悬了三日,在座的谁没见过那苍劲不俗的书法,与他比字赵子功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至于比下棋,那就更不用说了,号称武陵郡黑白之道棋痴的龚夫子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更何况是龚夫子的弟子赵子功。 “汝,欺人太甚!” “张信之”心里暗笑,这几日他屡屡用这招数不知吓退了多少人,并没有一个敢于与他真对上的,都把一张面皮看得比天还重。 “张信之果然好风度,只是不知那日在读月楼被那桃湾张二郎一首‘春花秋月’比住,到如今可有了比还之句了?” “张信之”皱眉不语,因为对于此事,他也很气闷。那个霍大郎和张二郎,分明就是特地为那真正的张信之而来,是他替那真正的张信之挡了箭。 那等水准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怕是真的张信之来了,也抵挡不住。 洛三公子急忙起身转圜,叫了歌姬唱起了“张信之”那几首知名的诗句来。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木梯处传来了一声大喝。 “那张信之可在楼上,某桃林霍大郎携弟桃湾张二郎来也!诸位可看住了那张信之,莫让他跑了。前些日,他诗才已经输与我兄弟。今日我兄弟二人要好好讨教一下此人的书法和棋艺!” “张信之”顿时脸色大变! 【今日抱歉,只有一章,明后日补上。。。。。。】 第三十九章 马说 楼梯道口传来了一阵喧哗,洛三公子顿时就变了脸色。 “哪里来的糊蛮之人,敢闯我洛家的文会!?” 他正要叫人将闹事的人给乱拳打出,却被身边一人叫住了。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张信之”:“三公子,这来人怕不就是读月楼作那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张二与他的同伴霍大?” 洛三公子一听这话,也不自觉的看向了“张信之”,眼中带着询问。对方指明要比书法和棋术,他要先看看张信之的态度。 “秋考临近,洛家文会不知担待了多少士子的一番苦心,”“张信之”脑筋急转,却被他找了一个借口出来,“我言落如金,今日文会俱让与众人,大家手里不知还有多少好诗奇文未曾拿出,怎么能因某的原因,空耗了今夜。来人,且去告诉他们,若要寻我比试,且换个时日再来。” 楼梯口,霍炳成得了洛家下人传来的这句话,惊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张哲。 “贤弟所料居然是真!那厮果然如此推脱。” 张哲笑着展开了折扇:“兄长还是直接用那招数吧,这等痞赖之辈,总能找到无数的借口。” 霍炳成听到张哲的话,显得有些踌躇:“只是那样利用范夫子,兄长心里有些发虚。范夫子那戒尺委实太过厉害了。” 张哲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如此如此便可。霍炳成听后,眼睛一亮:“贤弟果然好计谋!” 两人商议过后,叫过了霍炳成的书童交代了几句,那书童满脸有趣拿着霍炳成给的一张纸跑了出去。两人不再与楼梯口的洛家人纠缠,施施然的下楼去了。 栖仙楼是挨着街边建起来的,与一街之隔的畅曲园北亭楼相隔不过十米。 北亭楼上,桃林书院与芙蕖书院的几位夫子正在点评对方学子的文章与诗词,那周宴和李玉楼也都在此处。 这才是一场真正的文会,没有美酒佳人相伴,只有茶点和墨香。 文会的题目是早两天就拟好了的,已经提前发与了参加今天文会的两边学子,今日就是各位学子交稿之时。 两方各有十位学子参会,如今大家已经评过十篇文章和诗词。无论文章还是上次都暂时是郡城的芙蕖书院压了桃林书院一筹。 范夫子与芙蕖书院的罗夫子正待看下一篇文章,却看见守在门口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罗夫子有些不悦的看了范夫子一眼:“事先已经说好,本次文会断不会接受外人投文。怎么还有人递来?” 范夫子也诧异的看着那人,因为这个下人还正是他桃林书院所属。 那下人噗通一声举着那纸跪倒:“几位夫子老爷,这是对面、对面楼上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我们这边吵到他们开文会了。” 范夫子与罗夫子同时被气笑了。 那些烟花之地的文会与他们的正宗文会比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如今却反而敢惹上了门来。熟不知,芙蕖书院与桃林书院才正是郡中教化执牛耳者! 罗夫子嘿然大笑:“果然好胆,拿来我先瞧瞧!” 下人急忙递上,罗夫子只看了那纸上第一眼,满脸的冷笑就凝住了。 纸上头两个字,叫做《马说》。 而他们两边书院今日文章或诗词的题目,正是“譬如骏马,何以成千里驹?” 罗夫子第一眼就被这满篇匀衡瘦硬、风骨俊秀的字体给震住了。 “这种字体?莫非是......,”罗夫子诧异的看了一眼范夫子,转瞬就想到了一个人,概因那人写给玉瑶姑娘的诗可是“游过街”的。 范夫子好奇的看了过来,只第一眼就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这等字,此人是张信之!” 罗夫子也知道范夫子是认得张信之的,以为范夫子手里也有张信之亲手写的帖子,便有些心痒:“范兄见过张信之的字?” 范夫子一看罗夫子的表情,便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罗夫子还是莫想多了,是我书院中的霍炳成与张信之交好,得了其亲手表提的一首《西江月》。日日在人前显摆,颇惹人恨。前几日被山长遣人收了去,说是秋考之后再还他。我不过是从山长那里借赏了一日罢了。” xiaoshutingapp.com 桃林书院正在下风,有个书院学子为了振奋己方的士气,忍不住就接口背诵起那词来。 “其词云: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芙蕖书院的几个领头的学子互相看了看,却不做声。概因那日在轻烟舫上,他们就已经见识过张信之的厉害了。 罗夫子看着那纸,忽然冷笑了起来:“好一个张信之,果然好文章。说世间无千里马,概因你我有眼无珠耳!” 范夫子对张信之的印象是极好的,哪里肯信,接过那纸就低声念起来。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好文章!”范夫子忍不住拍案叫绝,但是又一联想到这似乎是在骂他们这些出题的人,心中又大大的纠结不喜,“竖子!安敢如此损人?” 罗夫子已经把门外守门的几个芙蕖书院的仆役叫了进来,吩咐一番之后就派了出去。 就在众人纷纷传看这篇文章时,仆役进来低声回禀了几位夫子。 范夫子与罗夫子相视一笑,带头领着众人就向大门走去。对门栖仙楼上有洛家的文会,张信之正在那里坐镇,既然已经打上门来,先且不论赢不赢得了,两大书院的气势是绝对不能输的。 “且去会会这个狂生!” 范夫子笑了一声:“狂不狂,看看再说。这篇文可不好辩驳!” 罗夫子冷笑:“还辩驳个甚?如此好的文章,老夫是去认输的!” 他这话刚说完,就惹到了一个人,正是号称桃林第一才子的周宴周子迎。 【打字太慢,继续欠更。。。。。。】 第四十章 精明 一艘小船在岸边停下,陈妈妈拧着个包裹从船上跳了下来。 天气正热,她把一块帕子顶在了头上,急匆匆的向张家小院走去。 一大碗绿豆汤下肚,陈妈妈用帕子擦了汗,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陈妈妈的对面,孟小婉在看她从郡城里带回的一张纸,看的极为认真。 “可是极好的文章?”陈妈妈有些不确定的问着自己姑娘,“郡城里的人都说是好文章,可我也听人说也有人在骂的。” 孟小婉将这篇《马说》轻轻的放下,摇了摇头。 “不好?” “倒不是不好,”孟小婉有些惋惜,“只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拿这种好文章来作伐,未免太过可惜了。” “那就是好!”陈妈妈顿时喜笑颜开,不过转瞬她又感到有些迷糊。 “那为甚有的人说好,又有的人说姑爷大逆不道?”陈妈妈紧了脸皮问,“姑爷这文章与反贼有关联?” 孟小婉轻笑了一声:“哪里就与什么反贼关系上了?不过是这文章太好,戳到了一些人的心里去了。心里头认了,嘴里却不想认。说郎君大逆不道的,怕不都是些专门堵人上进的居心叵测之徒罢了。” 她低着头再看了几眼那文,又微微皱眉。 白鹭正巧在一边绣帕子,见状不解:“姑娘为什么皱眉,仔细弄出皱纹来。” “我只是可惜这文极好,就是这字配不上这文。” 陈妈妈笑道:“这不过是我表妹夫的手笔,哪里抵得上姑爷的书法?我可听说,范夫子与罗夫子为了姑爷那张原稿,几十年的朋友都差点翻了脸。” “妈妈,那个冒名顶替的人,结果如何了?”白鹭忍不住就想比较八卦的事情。 “我在城里打听过,那日范夫子当场就拆穿了那人。那人情急之下掀了桌子,趁乱逃到了二楼,因书院的学子们追了上来,竟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一瘸一拐的逃跑了。众人乱赶了一阵,只是夜里看不清道路,还是被那人逃走了。” “呸,一群废物点心!”白鹭不悦的轻呸了一口,“那么多人居然抓不住一个骗子。” 说到这里,陈妈妈突然降低了声音:“还有人说,郡城里的两个头牌,说是什么映花馆的徐娘子和栖仙楼的月昭姑娘,还因此事要死要活的。都说那徐娘子当晚就要悬梁,结果被人拉住了。那什么月昭也说得了心病。哎哟哟,唬谁呢!烟花地里货色,也敢装贞洁烈妇?” 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孟小婉的脸色。 她见姑娘似乎没有什么触动,这才低声把最后一个消息说了出来。 “还有一个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人说那洛家第二天一早就把洛家二姑娘送到城外柳泉庵养病去了。” 听到这里,孟小婉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但是她却轻轻咬着牙,把自己的目光牢牢地盯在了纸面上,让自己假装没有听到最后那个消息。 陈妈妈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姑娘,这文章真的如此好?” 孟小婉不自觉的点点头:“确是甚好!” 话刚出口,她又觉得有些低看这文了,便又补充了一句:“是极好的文章......再也不能更好了。” 陈妈妈却有些忧心:“姑娘,您说姑爷那般对待书院里的夫子和学子,会不会得罪了那帮读书人,又影响到姑爷参考的事?我可听说,那些读书人都是同气连枝的。” 谁知孟小婉却轻笑了起来。 “这人此举,看似鲁莽,却最是精明不过。” “姑娘,连我都觉得姑爷做的这件事,过于傲气了些,怕是真的得罪了人。你怎么还说姑爷精明?”白鹭停了针线,一脸的不解。 “按他的性子,那人便是那郡城里翻了天,他也会冷眼旁观,直到看出端倪来。若不是我故意激了他一回,又兼着他要参考涉及我们家里的事,他是断不会这么快就去戳穿那人的。” “他又太过精明,晓得县里大约已经暗许了他头名,为了这事名正言顺些,他正要扬名一二以做铺垫。与其与那人红口白牙的争论谁是真的张信之,不如激来范夫子这等德高望重之人,借他之手轻巧的破了那人的局。又有这一篇好文章做引子,谁都要为他的解决之法赞叹一声。” “便是被他做了棋子的那几位夫子,有这等好文章在,是断不肯与他计较的。别人帮了他的忙,他却还不用承别人的情,因为此事摆明就是他自己设计的,你说他精明不精明?” 小书亭 陈妈妈低声道:“夫子们好糊弄,但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学子呢?我可听他说,县里最有才学的那个什么周郎君,发出话来要与姑爷一决高下呢!” “蠢人,”孟小婉摇摇头,“与他纠葛最大的便是那周子迎和李....家哥哥,他怕是早就知道这两人都在现场,这篇文有一半是专门给他们两人看的,为的就是乱了他们的心志和气势。周子迎主动邀战,这是已经将自己摆在了郎君的下风,中了郎君的衰敌之策。” 白鹭悄声问:“那李郎君呢?” 陈妈妈不悦,狠狠的给了白鹭一个枣栗:“问那人作甚!?早与你说过好几次了,在张家是断不能提及那人的名讳的。原先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巴巴的就与上头联络上了,半点不顾我孟家的死活。大郎君的那些钱货,竟似扔进了湖里?” 孟小婉听到那人的名字,不自觉的把眼看向了窗外的树杈,一时寂然。 陈妈妈急忙找着话头来转移孟小婉的注意力。 “怎么不见姑爷在家?” 白鹭正揉着头,有些委屈的回道:“今日是童考报名的最后一日,方才霍郎君来家约了郎君去县里报名去了。” “我们家郎君也是,”陈妈妈看着孟小婉的脸色,故意说张哲,“报考的事,他竟然不急。非要等到这最后一日,再过四日就是七月初一开考的日子。这几日在家,也不见他读书,还带着三七种了几日的地。” “妈妈不要怪他,”孟小婉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晚一日报名,那两人便晚一日知道。周子迎是个君子,早晚知道也是无妨。只是那李家.....玉楼,却是个极有城府之人。最后一日宝卖给你,这样也可少生出一些事端来。” 白鹭却有些发愁的指着房子后方的那十亩水田:“姑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许多稻种,逼着五六叔与三七种了,还说要将周边那些山地都种上他弄来的那什么红薯?说不准,我们入了冬就该挨饿了。” “乱说!”陈妈妈又打了白鹭一下,“五六老哥都说姑爷那稻苗委实不像凡物,大的吓人。哪有说届时没的粮食收?” 第四十一章 君子其不为也 县府学衙是县城几个衙门里最体面的建筑。 今天是六月二十五,正是童考最后报名的日子。从明日起,学衙会张榜三日,公布正式参考的人员名单。 七月初一至初二,就在这学衙后堂大弄堂里进行全县的秋季童考。 学衙门前人不多,盖因要报名的人都已经早早的来登记过了。很少有人会选择在最后一天来报名。 霍炳成领着张哲前脚刚进了学衙,在学衙街对面的酒肆里,有几个一直坐在那里盯着学衙大门的人,立即惊疑不定起来。这些人中,既然赌坊的掌柜,也有府衙与宋家的安排的探子,他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眼中满是疑问。 霍主簿家的公子,早就是童生了,前年还参与了府试,今天怎么跑到学衙来?最让人关注的,却是霍衙内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一个名字已经在他们的口中酝酿。 天爷,真的是那人也来参与本次秋考了么? 有人很快就从门子的口中问到了实情,来人正是张哲张信之!这几日县中才学第一的名头已经从周子迎头上易主,诗文棋三绝的“张信之”被本县的读书人评作了第一。 可谁也没想到,一直窝在桃湾乡下的张信之居然在最后一天来报名参考了!府衙和宋家的探子立即扔下酒钱就急匆匆的走了。 大事不妙!周郎君的才学,李郎君的谋划,遇到这个“深不可测”的张信之怕是都讨不到好。 此人参考,案首还能是别人么? 霍炳成领着张哲进到了学衙的二进左手第一间房子。 房子里有个书吏在等着,胡子半白,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 “来,与我信之贤弟登记!”霍炳成在县中各个衙门里最是随意,扇子一点就吩咐那人做事,倒是张哲对着这书吏微微行了一礼。 “张哲,字信之,年十八岁,桃湾人士,身高十尺有余(汉尺,约十六点五厘米),面白无须。” 那书吏记了张哲的资料,又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折好的纸条来。 霍炳成笑了:“贤弟,这是报考前最后一道手续,也是走个过场。这里有五道墨义题,都是书中最简单的,只需答对一道便有了参考的资格。信之,可随意选一只。” 张哲没有看那五张折纸,却有些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书吏。 此人自从他们进门之后,就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拿着纸条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 张哲眼底一冷,心中冷笑。 他来参考的事情,还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并在这最后一道走过场的手续上动了手脚。 “这些题,确定都是墨义题?” 张哲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书吏,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取纸条。 那人依旧低着头,咬着牙:“正是,十二本论中的墨义(填空或默写)题!” 霍炳成终于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要上前查看这些纸条,却被张哲拉住了。 见霍炳成有些不解,张哲微笑着轻轻指了一下书吏身后的那道帘子。 很显然,帘子后有人在! 霍炳成暗怒,这等事是全县主官一体议定的事,谁敢在桃林县内动这个手脚!? 他刚要上来去扯那帘子,那书吏顿时脸色狂变,死死的拦住了霍炳成。 “好胆!”霍炳成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此时,门外却走进了一个微微喘气的老者来,张哲转头一看,正是学衙主官韩教谕。 “见过教谕大人!”张哲见老教谕走得甚急,便知道里面定有隐情,便先拉着气愤不已的霍炳成给教谕见礼。 韩教谕进来之后,没有顾得上给两人回礼,而是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五张纸条。发现五张纸条都原封未动,这才放了心。 “不必多礼,”韩教谕脸色有些不虞,语气很是生硬,“按说,我为主考,考前是不能见尔等考生的。只怪你来的太晚,衙中墨义题条已经用尽,这几张是某出着自省的。张信之你且稍待,待我唤人与你换上一换。” 张哲与霍炳成狐疑的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之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韩教谕这脸色也定然不是发作给他们两个看的。 那书吏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急忙就去拿那五张纸条。 张哲此时突然心思一动,立即出手拿到了其中一张纸条。 韩教谕与那书吏脸色都是大变。 “信之,鲁莽不得!”霍炳成一个没留神,没能阻止张哲这个举动,见张哲居然取了一张,心中立即大叫不妙。 “圣人古法,这题条取了,便是断不能更换的!我的贤弟啊,你这......。” “不妨事,”张哲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题目,语气却随意得很,“不过是问简子三论中,有多少处【君子其不为也】?” 霍炳成一口气差点没憋死。 简子来是四百年前的大贤,著有七部经义,其中所著的《义论》、《孝论》、《纲论》却是必考的三本教材。但是墨义向来都是取古圣之言题考,哪个会拿简子的书来做墨义题? xiashuba.com 这纯粹是在为难人!而且,谁会去数三本书里有出现过几次【君子其不为也】? 韩教谕一脸苦涩的看了一眼房中悬挂的儒门三圣之像,犹豫万分,但读书人的操作还是战胜了一切,他倒底没有要张哲重选一次。 张哲有些奇怪的看了一圈都脸色极差的三人:“此题甚易,为何如此作态?” 甚易?! 韩教谕差点没送张哲一个大大的枣栗,这题连他都答不上来。只有那些喜欢玩弄文字的鄙夫才会去记数此类东西。 张哲好整以暇的揉了揉脸颊,左三圈右三圈。 世界一片黑白,随即破碎。 回到了现代的张哲,施施然坐到了电脑椅上,打开电脑,连上了他租下的服务器上的私人数据库。 搜索,简子三论,【君子其不为也】。 几秒过后,共有十七处记载被列了出来。 在韩教谕的眼中,只见那略带着些轻率的年轻人,只是揉了揉脸颊,随即就取了桌上的笔纸一口气写了一满页。 十七处! 霍炳成看着看着,眼珠子都差点被惊掉了下来。好个张信之,这是什么鬼神一般的记忆力!好些出处,他竟一点都没印象。 韩教谕拿着张哲的答案,只是略看了一眼,便道:“算你过了,且去吧!” 张哲笑着拉了依旧一脸不可思议的霍炳成出门而去,他知道韩教谕接下来怕是要内部处理一些人事。 等到张哲两人离开,韩教谕冷着脸看向了书吏。 “汝手中题底却是多少出处?” “回、回大人,是.....十二处!这个张信之却答了有十七处,怕是,怕是.....。” 韩教谕没有理会此人,而是对着帘子内厉声道:“不学无术的东西,就你这样的学问还敢出来献丑考人?” 第四十二章 七月初一 孟小婉斜依靠在迎枕上,身下是一方极简约的乳白色摇椅。陈妈妈拿着一把绣着另一个世界天子御笔峰山水墨画团扇,在一边替她扇着风。 白鹭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绘声绘色的讲着从三七那里听来的八卦。 “韩教谕的女公子居然出头为难我们姑爷,说是姑爷之前在西湖边得罪了她,可被韩大人一顿好打。三七听人说,县里的医婆在韩家待了整两日,韩家一度差点挂白。可见是真的打得狠了。” 孟小婉放下了手中的书,冷冷的叹了一句:“却是我的不是,我本就知道这个韩姑娘,内里其实是个儿郎般的性子。在闺中就多有她的传闻,最是恨自己的女儿身,从小读了一肚子的书,惯是看不起县中一班学子。” 陈妈妈也想起了迎亲那天的事,却有些不服气:“那人.....我是说那韩家姑娘也是,我们家好好的在迎亲,偏由着她坏人兴头。姑娘叫姑爷给了她一个好看,我看却是抬举了她。那么好的诗,竟被她先听了去。” “其实,我那日也是乱了方寸,”孟小婉笑着拿书盖住了自己的脸,“慌慌乱乱的从家里出来,满门心思都在父母兄嫂的官司身上。见到韩教谕,忍不住就要他露了一手,却是用力在了错处。不想,竟忘了她的性子是万万不肯吃亏的。” 白鹭转了转眼珠,压低了声音:“为何昨日霍郎君在我家饮酒时,却听他说是那李.....郎君教唆了韩家姑娘?” 陈妈妈作势就要打白鹭,唬得白鹭急忙捂住了脑袋。 两人都偷偷的看孟小婉,却见孟小婉的手竟慢慢的从盖在脸上的书上滑落了下来,似乎是刚好睡着了。 那书向着光的封面上,写着《长生殿》三个字,正是张哲的笔迹。 小院内,马上就要面临秋考的张哲正在努力.....劈柴。 昨日无所事事的张哲跟着三七学劈柴,被三七嘲笑了半日。不服气的他从现代带了一把纯钢的斧头过来,这不正用那极好的斧头在挠三七的心窝子。 “郎君,别,不是,不是这么劈的,” “哎呀,你别,别弄坏了那斧头!” “祖宗诶,别瞎劈啊!” 张五六正好从田间回来,他进门就看见儿子没大没小的样子,气得操起一根棍子就招呼他儿子。 张哲这次是等张五六实实打了五六下才拦住了那棍子。 “没上没下的东西!”张五六瞪着儿子气得脸皮通红,可惜小郎君拦在他身前,他又不好继续动手。 三七告了半柱香的饶,加上张哲的胡搅蛮缠,这让把张五六哄走了。 走前张五六还笑着回禀张哲:“郎君吩咐的那红薯已经在周边野地里种好了,想必日后定是有大用的。” 张五六一进后屋,张三七就埋怨张哲:“郎君这次却是叫慢了些,我实实在在的吃了我爹好几棍。” “嘿嘿,郎君我故意的,叫你笑话我!斧头归你了。”张哲恶形恶状的把斧头抛给三七,乐得那小子抱着那斧头就亲,就跟娶了媳妇似的。 张哲“活动”好了身子骨,就准备回书房,路上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主房那边。 方才他在“锻炼”的时候,白鹭那丫头不知是得了谁的吩咐,跑出来给他擦了一回汗。这比前些日子主房与书房之间没有任何额外的互动情况要好了一些。 回到书房之后,张哲就开始做题。 这是霍炳成弄来的县中积年老吏的笔墨,就连县尊幕友的文字也弄来了不少,都是公文的模式。 大郑朝的童考与张哲原来世界历史上的科考有很大的区别。这里的考试没有四书五经的本经之说,更没有让人头疼的八股格式。 不过总归是一脉相承的文化,两边的科考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童考分两日进行,第一日上午是墨义考试,下午是书文考试。在这里,墨义的意思就是默写填空,有半天的考试时间。下午考学子的基本公文格式,大约就是仿写一篇官家文稿。到了第二日,才是真正见真章的文考。 由教谕出题,考生用一整天的时间来作文章或者辞赋,大约是一篇三百字到五百字的文章和一篇诗词。 张哲现在比较弱势的就是对大郑朝的官面文稿一点都不熟悉,好在有几十年应考的经验顶着,加上霍炳成提供的优质资源,两日下来,他写的文稿已经有了些火候。 而给他判卷的,正是一墙之隔的“孟夫子”。 孟小婉的判卷很是地道,隔着木墙将张哲的文稿贬得一无是处。虽然张哲有些怀疑她是故意为难自己,但是她每次找到的漏洞都几乎言之必中,甚为有理。 aiyueshuxiang.com 有些不忿的张哲私下用一盒灯芯糕收买了白鹭,这才知道孟家往来生意、账目、文书、税费这些杂务,明面上孟传生与孟母在主持,实际上这几年都是孟小婉在暗中做事。 “姑娘房里,各地分号送来的各地告示抄本,每月都有十多斤重呢!” 原来我家娘子还是个霸道总裁! 张哲是个大气的性子,更何况是自家的娘子,被她指摘一番文书水平也没什么。男人么,必须得大度不是么? 媳妇孟小姐费心费力的帮我这么大的忙,作为夫君自然要投其所好,以示犒劳。昨晚,隔着木墙,张哲主动“邀请”孟小婉下了一盘蒙目棋。 效果很不错,孟小婉这一日都没理他。 到了六月三十的晚上,主房内的孟小婉早早的就熄了灯。 而有些睡不着的张哲偷偷从后门转到了前院,正好碰见了在月下焚香的女郎。孟小婉对着半点月色都没的夜空虚拜着,虔诚之极。 张哲看了她的背影好一阵,没有叫她,而是慢慢的退去了。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走后,孟小婉浑身一松,咬着牙低怨了一句,“走路都没声音,怕不是个做贼惯了的?” 寅初时分,天还是黑的,张哲带着新鲜出炉的书童三七,上了船就往县中去了。张哲自己没准备什么,倒是上船之前陈妈妈和白鹭给三七浑身上下都挂满了东西。 张哲回看了一眼院中的老树。 昏暗处,院前树后,只有一道纤细的人影被房内透出的灯火倒映在树旁的地上。 轻舟离岸,张哲突然大声念了半阙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念完之后,张哲故意冷脸看向了岸边。 三七却在一边笑了:“郎君,你念的这诗句声音却小了些,此时正逆风,若想让大娘子听见,得如艄公叫号子一般才行。” 果然岸边传来了白鹭的叫声:“郎君在说什么?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三章 关卡 为了避免一些额外的事情发生,张哲选择了霍家的乌篷船作为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且,乌篷船在离县城码头还有五里路的地方就靠了岸。 岸边有一辆燃着马灯的马车在等着,拉车的驽马身上都挂满了露珠。张哲带着三七上了马车,马车夫放下了帘子,打着马绕上了岔道,径直往更远的县城北门绕去。 张哲虽然不知道李玉楼会出什么样的盘外招,但是他却有个习惯,那就是绝对不进入别人设置好的战场,然后再见招拆招。 他才不做那么被动的事情。 黝黑的学衙前,县中内和离县城较近的考生已经乌压压的站了一堆。上百盏各式各样的灯笼布满了学衙前的广场。 学衙对街的两间茶铺早早的就开了门,手头宽裕的考生都坐在茶铺里点了茶点。他们没有一人吃那些茶点的,花这钱只是为了有个座位不让自己累着。吃喝都是自己或者书童带的水食。 他们都在等着学衙开门验人。 李玉楼站在茶铺的二楼栏杆边,身旁还有一位中年文士。 那文士望着城西的街面,嘴里正与李玉楼说话:“李郎君的棋子可都已经设好了?某可听闻那张信之却是能下得一手好棋啊。” “陆先生,旦且安心。李某为那张信之设下了三道小题,都是无伤大雅之事。但若那张信之太过孱弱,就只怕要等待明年的春考了。惜之不能与之共试于一堂,李某虽不惧败,但此番胜之不武也是有因所然。” 中年文士面皮一紧,只觉得这个李玉楼端的不作人子,阴处设计了人还满口冠冕堂皇。他是孙同知的幕僚,算是在官场上混过时日的人,心道这个李玉楼如果去做官,只这副嘴甜心黑的本事,怕是要比他人也强一些。 城西码头处,一大早的也不知哪里来了七八只小船,在码头边胡乱挤塞。几个船夫还故作勃然的互相对骂起来,一点都不肯先自让开,把码头卸客的地方堵得死死的。 有几个乘船而来的考生,一时靠不得岸,个个叫苦,急的直跺脚。奈何那船夫们今天的起床气都格外的大,一直叫闹不休,对那些书生的叫喊故意当做听不见。 码头一个草铺里,几条大汉都偷偷看着码头上的动静。 其中一人有些忧色,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哥:“大哥,若是真的误了这些书生考试,县衙里那些瘟虫怕是要来堪磨我们。说不得这挑头的位置,就便宜了别人了。” 领头的汉子也是一脸的苦涩:“如今还能说什么?把柄都在人家手里,做不好就要进那大狱,那里是人能去的地方么?” 另一个汉子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两位哥哥都是被我连累了,那十两银子是我捡去的,本想匿下与侄女打一副头面。谁知竟是郡城里的官家人掉落的,还被他们抓了个现行。如今,竟要连累两位哥哥做下这等缺德事来。” 挑头瞪了他一眼:“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人家就是故意把银子掉在你面前的。为的就是要耽误不知哪位书生的前程。” 张哲在距离学衙大约半里地的地方下了车,由三七提着个灯笼从北边汇入了广场之中。 有眼尖的立即发现了他,广场上顿时波澜微起。 茶铺二楼,李玉楼一时失语。 那中年文士却笑了:“北边?这也是个妙人,竟是绕了一圈来的。” 李玉楼也跟着笑了一声:“如此便真有趣了,陆先生且看第二关如何?” “李小友,不知这第二关却是什么路数?” 李玉楼摇了摇扇子:“人生在世,心中自有不可与人知之事。往往才学敏捷者,心思也极重。我不过是帮着人,渡一渡这道心劫罢了。” 站得高,也看得远。 李玉楼看到远远走来的一人,立即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正在等候学衙开门的考生们,突然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西边传来。 “鸡鸣紫气来,漏尽红门开,玄黄镇甲子,我劝世人殆。” 一个白发长须,仙气凛然的老道,衣诀飘飞的从西边走进了广场。 “叠翠山五柳观清正见过诸位善信!” 陆先生有些讶然的看着李玉楼,满脸都是失望。 “李郎君,说的便是这等手段?” 他没有想到李玉楼居然安排了个道士,这神神叨叨的事情也能上得了台面。 “先生莫急,”李玉楼笑着指着那老道解释,“这老道来自五柳观,什么法术压胜,我当然不信。我不过是借用他一张嘴,来乱人心神罢了。” 陆先生略有些犹疑:“此法有用乎?” 李玉楼正好看见远方踉踉跄跄的走来一人,心中大喜。 “先生,请看!”他指着有些魂不守舍的那人,“我借老道诛心,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这周子迎,这不是已经着了道了。” 小书亭 清正老道笑眯眯的走到一个考生跟前,微微掐指一算:“这位郎君,今日早起时,可是有蝙蝠挂门?” 那书生惊呼一声:“确实如此!” 老道也不与他多说,又找到一人,看了看面相:“公子,昨日夜间可是梦到了山林?” 此人也吓了一跳:“道长,如何得知?” 老道也不解释,随性的又找到了下一个人。 道士细看了下此人的脸色,脸色突然一变,转身就要走。 那人急了,急忙拉住了老道。 “道长有何事不可言?万万告知!” 老道不肯解释,执意要走,那考生最后生生抱住了老道不肯撒手,一叠声的求告。 老道不得已长叹了一声,连拍了那人额头三掌:“与君说此事,关碍吾的修行。你既然作了那事,今年这学衙朱门你是万万进不得的。还是等春暖花开之后,再来吧。” 那书生被拍了之后两眼一亮,立即拜谢:“我怎么就到了这里,说好今年不考的,怎么迷迷糊糊的就来了?” 周边的书生立即跟见了鬼似的,纷纷躲开这两人。 这书生飞也似的走了之后,老道用余光一瞟,正好看到一人暗暗指向了不远处背向而立的一个身影。 刚刚走到张哲面前正准备与张哲作竞考宣言的周子迎,看到老道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顿时脸色大变,扭头就走。 张哲有些不解的一回头,正好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 可看到张哲的这张脸的老道,他的眼珠子当时就直了,仙风道骨的风范立即就尴尬了起来。 “缘......,缘来是道友啊!” 第四十四章 一百多年了! 陆先生忍不住笑了,老道士这句脱口而出的“道友”,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的原因,音量有点大,连二楼的陆先生也听了个真。 李玉楼突然觉得楼下的这幅画风让他的眼睛有点干涩。 在他面前极为健谈的老道,遇到张信之仿佛就变了个人似的。 那老道惶然间看了二楼一眼,与张哲莫名其妙的胡扯了几句,就急匆匆的大步流星的去了。 张哲若有所觉的往二楼看了一眼,昏暗中看到了两个人影站在那里,大约里面有一人就是那李玉楼了。 三七倒是好奇:“这老道做生意倒也勤快,这么早来县里能找到主顾么?” 正巧这时,学衙的朱红色大门开启,两排衙役提着白色的灯笼如雁翅般走了出来。 “考生都听真了,拿好户籍题记,自大门左右而入。先于案上核对,后经差役搜检入内!” “有侥幸的切记,搜出夹带小抄五年禁考!袖袋、衣服边、里衫、头发、鞋子、笔墨吃食,全部都要搜检一遍!” 张哲从三七手里接过了灯笼和考篮,随着人群正要迈步上前,却发现前方地面上已经被扔了一地细碎东西。 纸片、布条、小册子,场面蔚为壮观。 两排衙役之中,有一人不断偷偷抬头看向茶铺二楼。 陆先生马上反应了过来:“李郎君,这个探头探脑的差役就是汝的第三道关卡么?” 李玉楼踌躇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果然,”陆先生见到那人主动上前拦住了周子迎开始搜检,便确定了此人就是李玉楼最后一道关卡。 “只是此人敢担下这么大的干系,构陷周子迎与张信之夹带么?” 李玉楼听出了陆先生语气中的不虞,这才解释:“哪里就会走到那一步?说他们两人夹带,县中不会有人信的,那样不智之事,反而容易引火烧身。我不过是让那人讲一段这考场的轶事与他们听一听罢了。” “还是攻心?” “正是。” 陆先生见到周子迎被那人搜检之后,脚步竟有些虚浮,心里也好奇起来。 “什么样的轶事,居然能让好好的一个才子变成这幅疑神疑鬼的样子?” 李玉楼却没有细说,显然这种事更加上不得台面。 “先生少待,某也要进去了。” 见李玉楼下了楼,这陆先生就好奇的盯着张哲的身影。 果不其然,那个差役又主动找上了这个张信之。 张哲刚刚登记完,看到一个衙役身前正好没人,就主动过去准备接受搜检。 谁知有个衙役竟一挥手,让刚刚才被他开始搜检的一个考生直接进去了,然后伸手就拦住了他。 这么有针对性? 张哲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 他带的东西在家里就被孟小婉和白鹭检视过好几次,在船中和马车里他自己也检查过几次,唯一要防备的就是会不会被人多放一些东西进去。 张哲没有抗拒,放下东西让他搜检。 那人竟光明正大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锤子来,就要将张哲考篮里带的食物敲碎来看。 张哲皱眉,这么恶心人? 那人将张哲篮里几个煮鸡蛋外壳全部敲碎,雪白的蛋白上染了一层铁锈。张哲不动声色,只冷眼看他施为。 就在此时,一个书吏走了出来,一把就夺过了此人的小铁锤。 “尽弄些幺蛾子,怎么不将你家的案板也带来?” 张哲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报名那日听了韩家姑娘的唆使,曾经为难于他的那个书吏。 这衙役是个老油条,本就是从县衙里临时借调过来的,也一点不怕这学衙里的书吏。 “某也是为了这些学子的声名着想,一时过了头,哈哈,过了头。” 众目睽睽之下,书吏也不好公然太过维护张信之,收起了那锤就转身进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这个衙役对张哲的搜检速度快了许多。 他将考篮里其余的东西就随意翻了一下,然后就在张哲的身上搜了起来。 张哲已经做好了被这人再次恶心一次的准备,可谁知这衙役手上却很规矩,只是嘴里却在絮絮叨叨的说些考场里的往事。 零点看书 “郎君身上可有小抄?” “千万抄不得啊,郎君可知这考场立在这里有多少年了?” “一百六十年,都三朝了。您先转个身,我搜搜袖子。” “这考场里可什么都有,百年前前朝有个考生带了小抄被发现了,一时想不开,居然一头就撞死在了里面。哎~~,真是冤孽啊。我听人说啊,从此后这考场里就不大太平。每次考试都会有人说,总听见背后有人在问,可见着我的小抄了?......郎君切记,要是遇上了,千万莫要回头,也更不要出声,被那东西缠上,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郎君在做题的时候,如果感到脖子上有风,可千万不敢动,动了就会出麻烦。” 张哲微微来气想笑,这等手段还真是下作,但却一点都不犯规矩。 这等手段要是针对的是那些真正的古人,在这昏暗的考场内,紧张的情绪下,说不得就能把人真的吓出病来。 张哲把灯笼提高了一些,对着那人木木的点了点头。 “这个事还真的有,我也听说过许多次,只是我却一次都没见到过。” 那差役一怔,那人不是说这次是此人第一次参考么? 他冷笑一声:“你第一次来,哪里就说一次都没见到过呢?等你多来几次,再说这话不迟。” 张哲把灯笼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下方,语气突然变得尖细了些:“看看我的脸,我分明来了一百多次了,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一百多年了,你.......,可看到了我的小抄?” 那差役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闻声抬头正好看见了张哲那张架在灯笼上的脸。烛火从下往上照着,一张脸上满是阴森和木然。 “亲娘诶!”差役一屁股就瘫倒在了地下。 张哲耸耸肩,施施然提起考篮就往里面去了。 考场在学衙后方的一条横向大弄堂里,四堵长墙将弄堂分成了三条,每隔五尺就用木板隔出一个小格子来。格子里就是考室,每个考生一间。 考场上方是一整片的半通风式青瓦顶棚,夏末秋初时分,倒也不太闷热。 张哲听霍炳成讲过,县里学衙每年两考,各有各的特色。 春考在寒气未尽,春暖未及之时,整个考场要是人多还好一些。就是晚上难熬,有很多身子骨不太好的,半夜都熬不过就会冻倒。 而秋考也有弊端,秋考虽在夏末秋初,但是热起来也极为熬人。早上凉爽时开考,那时还好些,到了午后几百人闷在一处,就如同蒸笼一般,每年都要因为中暑抬出去好几个。若是遇上传说中的屎号,大夏天的坐在公共茅厕旁边,莫说考试,只便活下来都是奇迹。 第四十五章 竟是全对了! 张哲的考号在靠中间的地方,远离所谓的屎号。 考号里有一张凳子,另有一张木板可以从墙上放下来,搁在另一边木墙的一处棱子上,这便是考桌。棱子上还有一只白蜡烛,这就是为晚间做题的人准备的。 张哲拿出抹布来,去中间的大缸里汲了清水,把凳子和木板和周边都擦了一回,然后拧着考篮去了公厕,趁着味道不重的时候,先松快了一回。 回到考号里,张哲先将笔墨从考篮里取出摆好,正想先磨出一砚墨来,却又想起孟小婉的叮嘱,研墨必要等到考卷下发之后。 免得桌上有了墨迹,发卷人“不小心”将卷子放到墨迹甚至是砚台上,那就真真是有一千张嘴都讲不清。 青瓦间隙里有天光透了进来,就听前头一声锣响,学衙大门吱吱呀呀的被关上。两个书吏取了铁锁拴了门栓,还贴上封条,考生若是想要出去,必须要等到第二天午时才能启封出场。 第一场考的是墨义。书吏们挨个发了两张试卷下来,还有书吏在走道里大声宣讲。 “众考生听真,墨义题两卷,共二十题,卯时二刻开卷;表文题两道,未时二刻开卷,今天亥时三刻前一体交卷。” 张哲拿到两张墨义卷,没有马上开始读题,而是回忆了一下霍炳成与他谈及的童考与秀才试的区别。 童考的墨义相对简单且题量不大,一般是填空题十道和默写题十道,一般来说答对十五道就可以通过。 前年霍炳成参加秀才试,仅仅墨义一项就是五张卷子,五十题中要作对四十二道。前年霍炳成涉险过了墨义考,却一头输在了文章上。 张哲将试卷整齐的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始从自己的水囊里取了一点清水倒入砚台中,又取了一支墨条用手帕包了慢慢的磨起墨来。 考场中大多人都比较心急,因为多数人都在考场外还临时突击记忆了一下,考题到手自然是要马上看一看有没有自己压中的题目。 一时各个格子内,叹息、感慨声四起,巡视的书吏们也未阻止。 磨好墨,张哲将那墨静置着,这才拿起题目看了几遍。嗯,大多数不记得。 与试卷一同下发的还有几张稿纸,每位考生每日可领稿纸二十张,学衙倒是挺大方。 张哲取了一张稿纸,将所有的题目都慢慢的仔细抄好,然后将正规考题放在一边,只拿着自己抄好的考题看。 有巡视的书吏路过,见到张哲的做法心中也暗赞了一声,好细心的人,此人最后交的卷面想必是极为干净的,不似有些考生已经快把试卷翻来覆去的都卷了边。 张哲将抄好的稿纸拿在手里,然后开始揉脸颊,左三圈右三圈。他对面正在埋头做题的考生瞬间变成了一副黑白画卷,世界随即破碎,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内。 打开电脑,登录私人服务器,他开始搜索......。电脑桌上放着几张A4纸和水笔,他将搜索到的答案都抄了下来,然后开始现场背诵。 咦?张哲忽然一怔,为何有两道题竟然不止一个答案。 其中一道是第七道填空题,试卷上给出后一句,求问前一句是什么,然而电脑却检索出来了两句。 题目中给出的下句是【此之谓大丈夫】,而上句一则是出自《孟子公孙丑下》中的“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而另一则是出自这个世界另一位千年前大儒沈子的《臣说》,“为国立嗣,为民立言,为家立德,此之谓大丈夫。” 而第二个有不同答案的,是最后一道默写题。 这道题要求默写沈子的著作中,【时不堪误】后面的三句话。而沈子四本必考书中则有三处【时不堪误】! “济源兄曾说,童考墨义过关虽然不难,但却很少有人能拿满卷,想必就是这种题在作怪!” xiaoshuting.la 张哲在A4纸上将答案反复默写多次,直到过去五十分钟,现实世界对他的压迫有些无法忍受之后,他才回到了考场。 放下手中的稿纸,张哲开始先在稿纸把题目答案默写一遍,又检查了三次无误后,这才用楷体将答案抄到了正卷上。 抄完试卷,张哲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也才早上八点多的样子。待试卷墨迹完全干透之后,他敲响桌板,引来两名书吏将试卷交了上去。 童考试卷向来不用弥封,两名书吏拿了张哲的试卷就往正堂走,其中一人低声问:“此人便是张信之吧?果然是第一个交卷的。” 另一个书吏小心的打开了张哲的试卷,一笔方正圆润的字体让人神思一震。 “好字!”他们两人看了一下署名,果然正是张信之。 韩教谕从两名书吏手中接过张哲的试卷时,脸色却有些不对。 “如此早就交卷?真真是年少轻狂,”韩教谕冷着脸叫过了一个书吏,“且去看看那张信之此时在干什么?不过是才学略好,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浪费这大半日的时间。” 那书吏应命而去,韩教谕看着手中的试卷,叹了口气,压下了对张哲的隐隐不满,带着一丝遗憾和惋惜,打开了张哲的试卷。 虽然是童生墨义题,但是你真当就是如此简单的么?! 片刻之后,那书吏匆匆而来,却看见韩教谕正拿着张信之的卷子正沉思不语。 “大人,那张哲吃了半块饼,已然......睡着了。” “哎,还是有些轻狂了,”韩教谕放下了试卷,这次的语气却是有些惆怅。 那位抢了衙役锤子的书吏忍不住问:“大人,这张信之可是过了?” 韩教谕点点头。 堂上还有两位县学的教学,方才正在讨论试题,正叹有两题实在太难。 他们一听韩教谕说那张信之已经过了墨义,也好奇起来:“大人,不知那两道题,这个张信之答得如何?” 韩教谕抬头望天,沉默了一会。 “竖子,竟是全对了!” 第四十六章 表文 张哲今天起得太早,有点不符合他平常的作息,加上昨夜略有些失眠,所以他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未时三刻。 这个时候,表文考试已经开始一刻有余。 张哲其实是被饿醒和热醒的,等他脱离睡眼朦胧的状态,表文考试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 大中午的考场里,热气蒸腾,张哲的身上早已起了一层薄汗。 表文题被放在他的桌面上,负责发卷的书吏居然没有叫醒他? 张哲摇摇头,拿出一张煎饼就着一个水囊里的凉白开,先把午饭给补上。吃饱喝足之后,他用抹布擦了手,这才小心的取过两道表文题。 其一:七夕节近,县府示之下,当夜不禁。其告百字至两百字,书者正堂也。 张哲心里明了,这道表文题是一篇文告。内容是七夕节县府决定当夜取消宵禁,鼓励大家在城里热闹。这篇告示要以县令的名义起草,限定一百到两百字之间。 张哲没有立即动手,霍炳成曾说表文题好过,文字通顺,内容达意即可。而孟小婉却说表文题里也有大玄机。 这个玄机是什么,张哲自然知道,而且孟小婉也不得不承认张哲写的表文在一些细节的把握上堪称积年。 156n.net 这与张哲在现代的策划工作有一定的关系,一场婚礼的程序、细节方方面面都需要做到最好,应对突发情况的预案也要准备几套。 在写表文的时候,张哲总是考虑的极多。好处是出的表文极为周全,坏处就是他的表文往往字数超标,显得太过庞杂。 张哲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拿出了另一个小一点的水囊,就这水囊灌了一口,整个人顿时就精神很多。 这个小水囊里是六罐红牛! 喝了一口红牛之后,张哲在稿纸上开始书写关键点。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先后列出七八条需要注意的事项。 此时,他还没有动笔的意思,又呆坐半个时辰,在稿纸上又添加了十条需要注意之事。 此时,张哲再次灌了一口红牛,这才在稿纸上筛选起这些事项来。 写文告不是写策划,张哲在心里再次告诫了自己一番,忍着心疼将那些不太重要的注意事项一一划去。 最后只留下四条。 这是孟小婉为了纠正他的思维,送给他的建议,文告里涉及点不要多于“四”这个数字。 就在此时,考场里其他地方有了一丝动静,张哲从路过的书吏口中隐隐听到,貌似是那李玉楼第一个交了表文卷。 张哲并不在意,围绕这四条开始起草文告。 热气随着太阳的西去逐渐散淡,直到酉时初刻张哲的肚子再次饿起来,他这第一篇文告才在正卷上誊写完毕。 这片文告,他先后写了两篇,再修改了四五次,要不是还有一篇没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想继续改下去。 哎~~,这种轻微的强迫症在大多数的现代人身上都有。 有几个书吏,已经故意“路过”了张哲的考号好几次,整个考场已经有很多人都交了卷,他们却发现这声名最盛的张信之居然还在摆弄第一篇文告?委实让人感到稀奇! 吃了晚饭,张哲打开了第二道表文题。 这道题却有趣,竟是一道请柬。 “今岁秋考,取童子若干,贡于衙前。学衙宴之,代为笔。” 这是一道有着极好预兆的考题,估计所有的考生都会喜欢。就是代替学衙向被录取的童生们发一份请柬,邀请他们一起来学衙吃童生宴。 张哲更喜欢这道题,因为他压对了题。 说来也巧,几日前他与孟小婉,就《西厢记》的内容随意拌了几句嘴。 女郎一时恼了,就冷声嘲他“还未见到学衙送与童生的请柬是个甚么模样,郎君就敢自比案首了?” 张哲也不回话,径直回到书房,从霍炳成送来资料里找出了几张学衙的请柬来,略略改了一下名字就拿与孟小婉看。 女郎也不客气,淡淡的批了“中下”两个字,将其打了回来。 张哲冷笑不止,一连写了三四篇,不过都得了女郎“中下”或者“中”字的评语。一场小小的顽笑,却让两人都上了心,都有心争出个输赢来。 直到第二日,张哲从现代上网回来,耗费小半日功夫又写了一篇,才终于得了女郎一个“中上”。 张哲将这篇被孟小婉评为“中上”的请柬文,一字不易的默写在稿纸上,仔细检查了几遍,这才誊写到了正卷上。 敲案板,交卷! 张哲的表文卷刚刚被送进大堂,一群书吏们都围了上来。 有人谑道:“小小两道表文题,这张信之竟耗费了一个下午,难不成也是个当官难?” “当官难”指的是那种只知道做学问,不适合当官的人,只有这种人参考才会输在表文考试上,让人惋惜。 韩教谕放下了手中正在批阅的一份试卷,随手写了个“中”,意思是这篇表文合格了,然后他才拿过了张哲的两张试卷。 良久之后,韩教谕脸上又露出了些许不喜来。 “大人,如何?” 韩教谕的神色有些复杂:“我原只道只有那李雅阁是个能做官面文章的,这个张信之竟比起李玉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篇文竟然是面面俱到,便是积年老吏也找不出他一点问题来。小小的年纪,如何有这般重的心思?” 说完这话,韩教谕取笔就要在这卷子上写个“中上”,与那李玉楼一般评价。只是那笔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写了一个字——上。 几位书吏互相看着,脸上带着惊奇。 这几年以来,他们可从来没见过有谁能在表文考卷上,得过韩大人一个“上”字。这个张信之算是开了一个先河。 第二份请柬题,最是容易,韩教谕原本是打算随意扫过一眼就过的。可他却仍然纠结的看了半响。 “砰~!”韩教谕忍不住拍了桌子,怒道,“一份请柬而已,怎的竟花了这许多的心思在里面?” 韩教谕连评语都没写,转身就愤愤的往后堂去了。 就在几个书吏互相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位负责誊写中试状的书吏从后堂转了出来。 此人来了就问:“那张信之的请柬文在哪里?” 有人取了案上的卷子递给他:“你要这卷作甚,大人还未评语?” 那人也是一脸的疑惑:“大人只让我来誊写了这文,说是几日后的童生请柬就照此写了。” 几个书吏忍住了笑:“原来那文,某记得是大人自己写的,已经用了四五年了吧。” 第四十七章 用不上穿越的题目 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现代人,张哲的考试诀窍之一就是考完一科之后,绝对不会再去想这一门的考试情况,为的就是避免影响到后续的考试。 交卷之后,张哲又申请去了一趟厕所,此时的厕所里的滋味,委实不可用言语来形容。 上一回厕所,张哲差点掉了半条命。 入夜之后,陆陆续续有人点亮了蜡烛,这些人还在堪磨墨义卷。张哲嫌蜡烛招虫,没去点它,就在黑暗中闭目呆坐。 迷迷糊糊的,一阵隐约的哭声慢慢的飘进了张哲的耳朵。 张哲一个激灵就回醒了过来。 他四下看了看,才发现是斜对面的一个考生拿着考卷,居然呜呜的哭将起来。张哲摇摇头,这乌漆嘛黑的骤然听到人哭,还真是吓人。 此人只怕是墨义卷出了问题,大约是进了考场就将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子夜前,书吏们带着衙役收走了最后几个未交卷的考生的卷子,第一天的考试算是过去了。考场里的考生也可以走出考号活动一下手脚。 张哲原本以为可以好生的迷瞪一下,谁知暗中哭泣的人却多了好几个。 收完卷子之后,书吏们对于考生的这种情绪发泄向来是不管的,只要没出大事,都任由考生们在考棚里自生自灭。 霍炳成曾经神秘兮兮对张哲说过,考棚里夜晚会很热闹。 果然一些人居然不睡觉,反而四下串起门来。 张哲本来是这些人重点的拜访对象,奈何张哲根本就没点过蜡烛,他的考号里一片漆黑,靠近了便有微微的鼾声响起。先后几个人在他考号门口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去了别处。 张哲其实是睁着眼睛在“打鼾”,这些人不消停下来,他也不敢真的睡着。童子试的考场果然如人所说,管理松范的很。 子时将过,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考号。却有人大声唱起了戏文来,最可气的是还有几个考生给他大声叫好。 随即几个书吏出现在过道里,呵斥了一阵,又禁止了考生随意出入考号,考场内这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张哲靠着木墙一觉睡到了卯正才醒来。 此时天仍是黑的,张哲摸出蜡烛来到过道中间,与一位值守书吏说了一句,借了过道中的火,举着蜡烛往厕所去了。 还好,清晨的厕所经过一夜的消停,味道淡了许多。 回到考号之后,张哲将蜡烛立在了木棱上,倒出水囊里的清水抹了把脸,又漱了口,将水吐在了过道的污桶内。 他闭目坐了一会,便有衙役敲着锣过来将所有考生给惊醒了。 “考生洗漱,只有一刻!” 考场内顿时乱做一团,尤其是厕所差点被挤爆。 张哲为了不积食,等到自己完全清醒之后才吃了一块煎饼。只是饮用的却是小水囊里的红牛,那大水囊里的凉白开过了一夜,能不喝他就不喝。 卯时三刻,各考号的蜡烛都点燃了,书吏们过来清点了人数,并核对考生有没有乘机换了考号进行代考的。 一阵喧闹中,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走过来,扯了两个人就往大堂去了,还真有临场换号代考的。 随着一声锣响,第二天的考试正式开始。 “考生们听真了,本日考卷三份,联一道,诗一道,文一道。” 张哲拿到了考卷,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他先展开了第一份联卷。 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下联。 “这韩教谕好细腻的文风,”张哲没想到韩教谕的文风竟然如此婉约,而且这上联他看着极为陌生,这些日子他在书上、网上看的,没一个能对得上号。 张哲微微沉吟,这幅上联怕是韩教谕新出的,他在现实世界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恐怕就算是网络也帮不上他的忙。 “春雨谷雨”与最后的“花语”即是因果关系,又谐着音,联中还有一番意境在。张哲摇摇头,这幅上联怕是有些难了。 张哲正要放下这份联卷,去拿那诗卷。 忽然,那日他与霍炳成坐船去郡城,他指着田间稻浪吟诵西江月的情景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一份下联一下子就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张哲哈哈一笑,心中一松,提笔就在联卷上写了姓名,和刚刚想出的那个下联。 零点看书 他自己欣赏了一下,嗯,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家中娘子见了这下联,会不会只给个“中上”? 过了联卷一关,面对诗卷,张哲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他打开诗卷,刚看到那题目,却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来。 题目居然是西湖诗。 张哲记得他娶亲那日曾在西湖边与韩教谕父女相遇,当场就应孟小婉之请诵过一首西湖诗。 那首“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乃是张哲所知西湖诗中极为出名的一首。韩教谕既然知道了自己有这诗在手,怎么还会出个西湖的题目? 这难道就是县中在给自己的放水? 张哲轻摇了下头,那首西湖诗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却已经在县中官眷中传开了,霍炳成就知道这首诗。 如果自己的诗卷上还是用了那首诗,怕是事后会有人指摘县中故意给自己“靠题”。 有些猜不透,不过好的西湖诗张哲这里还是有几首的。 扯过一张稿纸,张哲直接写下了一首诗来。 在誊写的时候,他特地用了柳体将诗句写上了正卷。 最后一份是文卷。 居然是要求考生写一篇身边的景物游记,果然不是议论文。 孟小婉与霍炳成都说这童生试考校的是基础,最重视的就是考生的文字功底,而到了秀才试才会真正关注考生的思想高度,那时才大概率会遇到策论或者议论文。 张哲仔细审完题,心中有些惊讶,今日三门考试居然都不用他穿回去查电脑,因为他还背得一篇极好的景物游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正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司马所作的名篇——《小石潭记》。 第四十八章 心迹 正午时分,张哲第一个从学衙中走了出来。明晃晃的太阳让他的双眼一时睁不开眼睛。 一条黑影从旁边直接蹦到了他的跟前,看形状似乎是三七。 “哈哈,俺就知道郎君定的第一个出来的!” 三七身上就穿着件无袖坎褂,露出了黝黑的胸膛,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汗味。他接过了张哲手中的考篮,也不问张哲考的怎么样,翻出剩下的饼子和水就吃喝了起来。 “三七?你该不会是饿了两天吧,我记得你娘可是给了你两日的饭钱的。” YY小说 三七嘿嘿一笑,抹了一把嘴:“那二十文我都偷偷攒下了,这两日我可没白干坐。街头的车马行正好这几日来货,缺打下手的,我啊,在那处做了一日多的小工,每餐有饼有菜汤,我还多挣了十五文呢!” “哟,那你可就有三十五文了!”张哲含着笑“羡慕”的叫了一声。 “那可不是?!”三七得意洋洋的把剩下的吃食都呼啦了个干净,小小的打了个饱嗝之后,他才想起了什么。 “郎君,可要替俺藏着话,别让俺娘和俺爹知道了!” “那你放心,”张哲笑眯眯的摊开了一只手掌,“见者有份,绝对帮你保密!” 不禁逗的三七顿时露出了一张苦瓜脸。两人说闹着就往西边城门走去,等着张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街头,学衙周围茶铺里的人们就议论开了。 “果然是张信之第一个出来,愿赌服输,你,会账!” “看看,看看,我就说吧,张信之参考还有其他人什么事?此人竟是赶着点出来的。童子试对此人来说,太过小儿科了。” 有捧张哲的,自然也有不服气的:“做文章需精益求精,这点都不会懂么?某看还在内里堪磨文章的周子迎,不见得就会输给这张信之!文过三遍方可下笔,这点常识还需要我提醒几位么?” “您那是常识!”有人讥讽道,“可那张信之是个常人么?人家作那等好诗都只需倚马可待,您却跟我们提什么常识?” 二楼之上陆先生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吩咐随从收拾东西回去。 “先生,我们不等李郎君出来了么?” “等他?”陆先生摇头冷笑,“什么善于谋划李雅阁?不过是学了些胥吏的下作手段。那张信之既然安安稳稳的进了考场,如今又是第一个出了门,后面的事还需想么?桃林此地的案首,已然定矣!走吧~!” 张哲和三七自城西码头上了霍家的乌篷船,一路迎着湖风往桃湾而去。 桌上红底黑漆汉碗里的冰都化没了,冰镇绿豆汤都成了糊糊,但是屋内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陈妈妈和白鹭正满脸忐忑的看着孟小婉。 孟家女郎今天梳了一对简单的环髻,着了一件月白色的广袖纱衣,头上居然插着张哲送的那只“却扇礼”金钗。 她正拿着几张纸看得出神。 良久,隐隐的水光从她眼角闪过,她缓缓的抬起了头,略一迟疑后,问起了白鹭:“郎君睡下前,还有说过什么没?” “郎君是累极了,把几篇文都默得飞快,刚把笔一搁,那鼾声就响起来了。姑娘,你看他这字都写的极草,全不似往日的那般工整呢。” 一缕极淡微笑爬上了孟小婉的嘴角:“你不懂,这等书法又不同于他之前的那甚么柳体,乃是上古汉末流传的行书,这才是最洒脱的书法。没有极深的功底,断然是写不来的。” 陈妈妈急着问:“姑娘,姑爷这对子、诗,还有文章到底如何啊?” 孟小婉闻言再次拿起了张哲的行书稿子,再次看了几眼,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响起,将陈妈妈和白鹭的心悬得老高。 “若无意外,今岁桃林的童考案首就应该是我们家的了。” 陈妈妈拍着胸脯哎哟直乐,白鹭捂住了嘴就开始哭。 “仔细收着这稿子,”孟小婉正欲起身,却有些不放心这稿子,便吩咐白鹭,“哭完了定要先擦手,收拾这稿子的时候是断不能沾了水的。” 陈妈妈笑眯眯的问:“姑娘,这要是存着姑爷的稿子?” 孟小婉的脸微微红了一红:“这字、这文都是世上一等一的好,若是在我手里糟践了,后世人怕是会骂死我的。” 陈妈妈笑着压低了声音:“那姑娘却总说姑爷最多只得个中上?” “妈妈怎的帮着他说话?”孟小婉不依的推了一下陈妈妈,倒把正抹眼泪的白鹭给逗乐了。 白鹭立即笑着逼问了她姑娘一句:“姑娘昨儿个夜里对着月神许的事,可还作数么?” 孟小婉楞了一愣,却把脸上的笑容敛尽了。 陈妈妈和白鹭都担心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自从嫁了他,我就如同做梦一般,”孟小婉把眼看着窗纸,目光有些散乱,“我自认是知礼的人,却原来有过无礼的念头,这点却是我对他不住。原本以为不过是桑农井沿过日子,再苦我也自认受得了,但是也想过这一世断不会给他半丝笑颜。我推了他两年,他却丝毫不退,那时我是恨极了他误了我的一生。” 陈妈妈听得心底发颤:“姑娘,万万不能那么想。” “结亲那日,家里天崩地陷,我是有了死志的。可他却坚持用那一纸婚约救了我,那时我只当是命数使然,这一世也就如此罢了。可自嫁了他,我才方知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孟小婉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那只金钗。 “在我看来,他一直都是十五岁那年,普一见面就口不择言、浑然无礼的村夫。那时,一想到的自己要嫁的是这许人,我便一夜夜的无法入睡。恨了两年,恶了两年,到最后命数还是让我进入了这张家。” “还不是都怪秋雀那丫头连合了李家的郎君,日日的给姑娘灌那迷汤。” 孟小婉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只道嫁了一个桃湾的农夫,谁想这农夫骨子里却是个姓诸葛的。自从出了家门上了那车,我便有一股不服输的念头在作怪。他既才华若斯,为何两年来竟一点不露?直到大婚之日被逼着才露出了马脚。” “许是姑爷那时不愿意张扬!”白鹭小心翼翼的替张哲说了句话。 孟小婉微微抬起了白玉一般的下巴:“我既出了孟家门,入了这张家堂,我便是再恨再怨,张孟氏仍然是我这一生的名。可他若真是个普通的农夫,秋收一担米送来,也能换我安心入门。可他明明却是个......,却还是借着我孟家的难,如此轻轻巧巧的就迎我入了门。” 第四十九章 耳光 孟小婉把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陈妈妈和白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姑娘说到底就是.....她们也说不上来,大约姑爷那样聪明的人应是能听懂的吧。 孟小婉把“不甘心”三个字藏在了嘴里,她原是万不肯就这般,轻易对着张哲低下头的。合着这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偏装了两年的傻,还白看了她两年多的笑话。一想这里,孟小婉的牙都恨得酸痒。 故而每每见到张哲,她委实都拿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来桃湾住了有十三日了,她日日忧心的孟家之事终于有了转机。一颗悬着的心一旦放下,她竟觉得在桃湾住的这些日子,倒是极为的自在。 YY小说 没有一本本的账目等着她看,也没有丫鬟婆子之间的龌龊事让她操心,食宿虽然清淡了一些,但这几日来,张哲每日都能弄出点新鲜东西来。 转念一想,若非娘家的事是万万不能松手的,她竟也想就如同张哲一般隐居在这桃湾,不去惹那什么科举。 白日寻竹访柳,午来听泉抚琴,夜间敲棋读卷,好生惬意。 孟小婉低头看着那几张卷子,眼底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又看到那碗糊糊的绿豆沙,她略一踌躇,便端起了碗慢慢的往书房去了。 白鹭惊喜的拉了拉陈妈妈,正要跟上去,却把陈妈妈一把给拉住了。 “死丫头,你作怪么,此时跟上去作甚?”陈妈妈低声骂了白鹭一句,扯着一头雾水的白鹭出了侧门。 张哲的书房不大,只有一张摆着笔墨的条案,一方宽榻和几个大箱子。看上去不太像个书房,因为就连书房里的那些个书架都摆在了正房孟小婉那边。 孟小婉端着碗轻轻走进来,看见张哲正闭目睡得香甜,忍不住就把目光投向了条案边的几个大木箱子。 其中有两个极精巧的箱子里,放的都是这个人的手稿。 《长生殿》她早几日就已经看完了,那杜撰的朝代与君王竟跟真的似的,就是这《长生殿》的立意比《西厢记》还要出格一些。 因为考试的缘故,故而她这几日没有问张哲索要其他的手稿看。 她记得中间那个箱子里有一本《牡丹亭还魂记》,也不知此人会在何时拿来与她看? 张哲睁着一只眼睛在打鼾。 孟小婉刚到门口张哲就知道了,不过是昨晚没太睡好罢了,作为一个经常熬夜开黑的现代人,小半夜没睡并算不得什么事。 小妻子似乎端了个碗进来,可能是见他在睡着,就把碗放在了榻边,自己转到书案那边去了。 他睁开一只眼睛,盯着孟小婉的背影看。 蜂腰柳肩,一袭月白色的广袖纱裙显得极为的居家,今天她梳着一个双环髻,还插着自己赠的那根金钗。 纱裙、卡通木屐、金钗,都是他送的! 一股热气从小腹起开始侵袭他的大脑。 孟小婉正犹犹豫豫的想着要不要打开箱子再瞧上几眼,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唏嘘声。 她吃了一惊,急忙转身。 广袖纱裙曼妙展开,加上她白玉一般的微微惊讶的脸庞,却让正在猛吃绿豆沙糊糊,给自己降火的那人再次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红了脸,缘由却是各不相同。 “正巧饿醒了,还好有娘子送了吃的来,”张哲一低头,假装很享受的吃起了这碗糊得不成样子的绿豆沙。 孟小婉下意识的刚想否认这碗糊糊不是她送来的,可聪慧如她却立即反应了过来:这个家伙刚才明明是在装睡! 那岂不是又看了她一回笑话? 张哲原准备随意吃两口,等孟小婉离开就放下碗的,因为这个糊成了一团的绿豆沙委实不太好吃。 可不想孟小婉竟一直含笑盯着他吃东西,似乎是在鼓励他多吃一些,不过让张哲有些心里打鼓的却是,孟小婉那笑意假兮兮的,根本就不达眼底。 一碗糊糊被张哲硬撑着吃完了,孟小婉这才露出了她真实的微笑来。 淡淡的清冷中带着随意,这才是孟小婉的真笑容。 张哲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孟小婉的套。 不就是装睡被你最后发现了么,好小心眼的女人。 见张哲的神色有异,孟小婉带着一丝微微的颤音,压住了有些翻滚的心绪,轻声质问。 “夫君,可是在腹谤妾身心胸不大,斤斤计较?” 张哲讶然看向了孟小婉,什么“腹谤”、“心胸不大”、“斤斤计较”,他全部没听到,就听到了那微微带着颤音的“夫君”两字。 孟小婉受不住张哲的眼神,有些羞恼。 “夫君,可看够了?” 张哲很想说一万年都看不够,但是出于对孟小婉性子的了解,他只得道了声歉。 “为夫孟浪了,娘子勿恼。” 孟小婉见他道歉,心里那点羞恼也尽散了。 “夫君,还请端坐。” 第一声夫君出口,后面再叫,孟小婉就自然了许多。 张哲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双腿落地,端坐好了。 “娘子,有何指教?” 孟小婉双手相合至腰间,肃容对着张哲盈盈下拜,郑重的道了一个万福。 张哲急忙一把扶起孟小婉:“娘子这是何必?科考之事,还未有定论。” 孟小婉是第一次与父兄之外的男子肌肤相亲,一张玉脸都羞得红透了。 “我观夫君考卷,若是不中案首,也只能是怪我孟家命苦。妾原本想对夫君说个谢字,却又怕夫君恼妾见外。” 张哲扶起孟小婉,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松开了手。 “娘子若真的道谢,为夫自然是会着恼,说娘子见外的。” 孟小婉低着头,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前番准备的诸多说辞,此时竟一句也想不起来。只觉得两人隔着不足半尺的距离,呼吸可闻。这气氛,好生.....让人面红耳赤。 还是张哲发现了小妻子的脸越来越红,他在书房内环视了一周,终于及时找到了一个可以继续的话题。 他来到书案边大箱子前,扭头问孟小婉。 “娘子近日可是寂寞了?”言外之意是要再取一本他手抄的书稿给孟小婉看。 谁知孟小婉此时羞意未尽,并没有抬头看张哲的位置,却是错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一张小脸顿时涨成了血玉,娇艳欲滴。 她低垂着头,哪里敢去看张哲,嘴里却轻飘飘的松了口。 “夫君何时搬回正房,但看夫君自己的主意?” 这话一说出口,孟小婉的心里也一时轻松了许多。 有句话叫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孟小婉这句话的内意,张哲这厮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出口调笑了一句:“就是不知娘子是想夫君我搬过去,还是想这箱子手稿搬过去?” 嗯?不对! 张哲猛的抬头准备解释,却见孟小婉羞恼的板着脸,再次露出了淡淡的冷笑。 “夫君既然如此认为,那就让这箱子书稿先搬过去好了。” 香风远走,张哲伸手的手只触摸到了空气。 “叫你贫嘴!”张哲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第五十章 判卷 落霞红了半边天。 在昏暗的光线中,李玉楼走出了学衙的大门。 对于第二天的考试,李玉楼将其看得极重。 联卷、诗卷及文卷,他都是一再揣摩,反复修订,以求自己能做到最好。 他一直拖到了反复三次认定,这三张考卷以他的能力再也改无可改的地步,这才交了卷。完全放弃了第一日表文考试时那先声夺人的姿态。 李玉楼走出学衙时的心情,极为的松快,还带着一丝暗喜。 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揣摩。 而他多年在书院一直名列前茅,也正是有着他自己的诀窍——他极善于揣摩押题。 对于韩教谕的文风和喜好,李玉楼已经研究了很多年。 就在前年韩教谕提议将西柳叶湖改称为西湖的时候,李玉楼就开始揣摩韩教谕可能出的题目。 YY小说 而这一次果真被他压中了作诗的题目。 当真就是作那西湖诗。 而而他这两年做的西湖诗不下二十余首,经过他多日揣摩修改的诗句,心中就有七八首之多。 前些时日,他偶尔从县中得知,韩教谕得了一首了不得的西湖诗。 从那时开始,他又把之前自己做的西湖诗拿出来反复地堪磨了好几日。 今日一见那首诗卷上的题目,李玉楼对自己的信心便多了三分。 就算是如此,他对这首誊上去的诗句,也花了一个多时辰来反复衡量。 “也许,便是那张信之,也不见得此次能高过了我去?” 李玉楼对自己这首诗是极为满意的,甚至一度认为就算是以张信之的诗才,也不见得在这有限的时间能做出高过他经年揣摩的诗句来。 他一向认为,张信之的那些诗词其实早就是已经做好了的,不过是适逢其会才拿出来罢了。 甚么“倚马可待”,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再就是那篇文卷题目,也被他压中了。 县中谁不知道韩教谕最喜游历山林,他通过特殊的渠道,还了解到了韩教谕最爱的便是游记残本。 李玉楼也确实是个会考试的人,他就着本次童考最有可能的三个题目,分别揣摩了三篇文章,在肚里消化了有三四日了。 一篇《论平仓事》、一篇《劝考文》和一篇《踏湖小记》。 分别指向了宋家与府衙争夺平仓事、读书人收了宋家的银子不参考这两件事实,最后那篇《踏湖小记》写的就是韩教谕最爱的西湖。 写完《踏湖小记》,已经下午将尽,志得意满之时,他又突然来了灵感,为联卷的上联对出了一副不错的下联来。 此天授耳! 李玉楼是用一种超然的案首姿态走出学衙的,其时正是漫天红霞当头,果然是好兆头。 不过,陆先生的提前离去,还是让李玉楼有了一丝黯然。 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茶铺里用了些点心,一直坐到了人定时分,星河垂落。 当周子迎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学衙,一直在等待的李玉楼,终于笑了。 周子迎居然是最后一个离开考场的! 考生们散去,韩教谕却还不能回家,卷子不判完,按例他是不能回私宅的。 韩教谕判卷速度是极快的,有些考生卷子刚交上来,人还没出大门,三张卷子就被韩教谕轻飘飘的判完了。 其实在周子迎交卷之前,韩教谕已经判完了其他人的考卷,就等着周宴的卷子。 现在韩教谕的案头放了三卷考卷,正是周宴的考卷和韩教谕故意留到最后看的张信之与李玉楼的考卷。 韩教谕揉了揉眉心,方才周宴交卷时的模样吓了他一跳,很明显这个周子迎居然不在状态。 犹豫了一下,韩教谕第一个取过了周宴的考卷。 周宴的联卷上,写着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的下联是:“秋色冬色全是水瑟”。 “怎么一股如此颓唐的意味?”韩教谕摇头,“此对虽然放到童子试是有些难了,但以周子迎的才学怎么会对成这样?对是对上了,却有些勉强。” 韩教谕提笔写了个“中”,写完还有些惋惜。他还记得周子迎第一次应童子试时模样,那时真真是意气风发,可如今? 正要去取周宴的诗卷,韩教谕忽然停了一下,转手却取出了李玉楼的联卷。 “今日见这李雅阁交卷时,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莫不是做出了什么好联来?让某先看看。” 只见李玉楼的联卷上,写着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的下联是:“老木枯木皆是草暮”。 韩教谕苦笑一声:“这些年轻人,怎的心思都如此迟暮?“ 这个下联却比周子迎的要好上一些,只是韩教谕有些不太喜欢。 “罢了,与他一个中上吧。” 判完李玉楼的联卷,韩教谕下意识的就要去拿张哲的联卷。 但手伸到了半路却缩了回去,韩教谕冷笑着指着张哲的考卷说:“且放汝到最后,要是不佳,看本官如何收拾于你!” 韩教谕含了一口浓茶,提振了一下精神,这才拿起了周子迎的诗卷。 应试作西湖诗:”西湖秋雨声,红叶掩柴门。寂寥菱花路,落寞一江痕。“ 韩教谕念了两遍,又喝了一口茶,心情总算是松快了一些。 “有些意思,就是这暮气太重了些。中上吧!往日与你一个上也使得,但要怪就去怪那张信之做了一首极好的西湖诗,相比之下,此作只能算堪堪入目而已。” 看过周子迎的诗卷,韩教谕又翻开了李玉楼的诗卷。 应试作西湖诗:“霜天半亩西湖水,冷岸数点雁南归。应怜残荷茎尤在,化作来年玉成堆。” “呵呵,这个李雅阁啊,这首诗怕是在嘴里嚼烂了的,此子功名之心太盛。真当老夫的题是如此好猜的么,如此四平八稳的诗句,只好给个中。” ...... 韩教谕皱着眉,手里拿着两篇文章,迟疑道:“这李玉楼的《踏湖小记》写得倒是花团锦簇,莫说这童子试,便是府试也是过得了的。只是这周子迎的《题北山碑》,为何满篇暗藏一股森然鬼气,让人看得心惊。” 思绪半天,韩教谕最后给了李玉楼一个上,给了周子迎一个中。 在将卷子收起来时,他却叹了一声:“虽然是鬼气森森,但是文中才学还是不差,我虽不喜,但好歹还是饶你一个中上吧!” 于是又提起笔,给周子迎的中字边上加了一个上字。 【各位书友,这一章写得有些难,对子上下联和两个配角的诗句都是我自己杜撰的,莫要较真】 第五十一章 夜下独饮 韩教谕看完周李二人的卷子,搓了搓手便拿过了张信之的考卷。 “只希望汝这考卷不要辜负了县中所托,如若拿不到这个案首,就算老夫知道汝是冤枉的,也还是会拿你来开上一刀,出出某心中这口恶气!” 韩教谕握着考卷,脸色有些奇异,不知想到了什么。 轻轻打开张哲的联卷,一笔赏心悦目的柳体字出现在了韩教谕的眼前。 就算是韩教谕因为某事对张哲心有芥蒂,此刻的眉眼也忍不住舒展开来。 应试上联:春雨谷雨皆是花语,对下联:秋风金风俱是稻丰。 “好!”韩教谕眼睛一睁,嘴角就有了一丝笑容,“春对秋,雨对风,花语对稻丰,一个是春生,一个是秋收,联对上了,意境也是连贯。都是好兆头!” “这丫头,如若知道她这一联是被此人对上,不知又会如何气苦?” 韩教谕看着这联、这字,也不多想,直接判了一个“上”。 待到拿起张哲的诗卷时,韩教谕却又心中微微一沉。 他在想,若是张信之取巧,还是用了其娶亲那日所作的那首西湖诗,便说明此人的人品怕是有些不堪。因为此人明知这么做,会给他和县衙带来很多的风言风语。 YY小说 韩教谕摇摇头,想这么多作甚,这题还不是自己定的,便是结出苦果也是他自己尝。 诗卷摊开,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 应试作西湖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啪嗒一声,韩教谕手中的毛笔竟不觉掉在了桌上,险些污了张哲的卷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韩教谕忍不住又念了一次,然后左手用力捉住了右手,强忍住了把这份卷子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带走的冲动。 再次捡起笔,润了一笔墨,韩教谕正准备在这份诗卷上写个“上”字,但是看着这诗这字,他竟一时不忍下笔。如此好卷,便要被我污了? 韩教谕将笔意酝酿了半天,这才写下了一个“上”字。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这个“上”字,总觉得配不上这张纸,好像还是写得不如人意。 刷、刷、刷,他索性在第一个“上”字旁边又写了一个“上”字。 将此卷判为“上上”! 韩教谕看着第二个“上”字,这才满意的吐了一口气。 一时也顾不得去看张哲的文卷,他拿着这份诗卷又赏析了起来。 直到有书吏觉得韩大人这三份卷判的时间过久,寻将进来,这才打断了韩教谕欣赏诗文的雅兴。 “呵呵,来,尔等都看看这张信之的西湖诗。” 几个书吏闻声都快步走入内堂,一个书吏手快,小心的从韩教谕手里接过了张哲的卷子,才看了第一眼就赞了一声这字。 几人将这首诗一口气读完,当即都赞不绝口起来。 “大人,若是这张信之文章不差,本县案首便有了分晓了吧?” 韩教谕捏着胡子正在看张哲的文卷,根本就没听到这些书吏的话。 《小石潭记》,这文笔,委实是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家伙能写出来的! “尔等可曾听说过,本县有哪些幽静的石潭,风景甚美的?” 众书吏还在看那诗卷,一时都对韩教谕的突然发问没有反应过来。 “此子害人,”韩教谕放下了张哲的文卷,“看了这篇文,某竟心生奇想,想着漏夜赶去这文中小石潭,不知夜间又是何等景色?” 一名书吏闻言笑了:“卑下虽未看过此文,但如此说来,本县案首却已是定了!” ........ 今晚很热,湖风吹的不够大,小院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压。 张哲半夜被热醒了,心头有些烦闷,索性披了衣服,出房透透气。 初二的晚上,没有丝毫月光,天地间只剩下了一挂星河。 在小院里缓缓走了一圈,适应了星光之后,眼前才能微微视物。 院中湖风较大,吹得张哲头脑清醒了不少,白天的事再次涌上了心头,张哲感到了微微的懊恼。 “莫非我这人,两段人生都注定没有女人缘么?” 在院子里呆站了半天,张哲一点睡意都没有。 于是他踱步回房,不一会就从房里抱着一卷芦席和一堆东西来。 打火机咔嚓燃起,点燃了一卷驱蚊檀香。 张哲毫无形象的坐在芦席上,拔开酒塞,给自己的白瓷小杯倒满,然后一口喝下,一道热线直入胃部,全身的汗慢慢的散发了出来。 一碟子无骨凤爪和猪头肉,是他刚刚回到现代去街头夜宵摊上买的,还冒着热气。筷子一挑,一口肥而不腻的猪头肉将口腔塞满,味蕾被肉质与香料糅合的威力瞬间引爆。 半碟子猪头肉和几只无骨凤爪下肚,加上二两白酒带来的热意,张哲的睡意终于涌上了头来。 漫天的星斗下,湖风转淡,湖水变得平缓,显露出了满湖的星影来。 天上与湖中的星星似乎连成了一片,前几日为了备考张哲背的那些应景的诗,随着酒意全数涌上了心头。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吟了这首,他还觉得不过瘾,嘴里叼了一块卤猪耳朵的金丝骨,几口就吞下,摇头晃脑的又念了一首。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这首南歌子,词意有些悲切,张哲酒到酣处,表演欲成几何数上涨,不觉间竟也念出了一丝惆怅来。 他浑然不知,芦席之后,三尺之外。 一袭轻衫散着长发的孟小婉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他吟诵那词。 那词中的伤感,将孟小婉正欲开口的话的打算消弭一空,一时竟痴在了那里。 张哲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将筷子随意的扔在了芦席上,右手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趁着酒劲,飞快的直接用手捏起一根腐竹扔进了大嘴里。 “舒坦啊......,可惜这么好的星空,就某一个人,”张哲接着摇头晃脑的又念了一句诗,“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手一伸又要摸那酒壶,嗯?没摸到。 再摸,却摸到了一只如若无骨的玉手。 第五十二章 寂寞沙洲冷 夜色如水,清冽的酒液从酒壶里倒入了白瓷小杯中。 孟小婉的玉腕从广袖中探出,用张哲用过的杯子给自己接了一杯酒。 她举起杯子,抬起螓首望着星空,轻声问:“夫君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却这里做这些悲切的诗句,这句【今宵绝胜无人共】倒是极好的句子,可要妾陪着你饮上几杯?” 湖风阵徐,张哲看着孟小婉一时说不出话来,满眼都是她肤白如雪,乌发如云,鬓丝如烟的样子,不施粉黛的孟小婉,一袭轻衫广袖,在夜风里分外的好看。 孟小婉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羞恼的咬了下嘴唇,又把眼望到天上去了。 YY小说 “缘来夫君白日里,竟是没有看够。” 张哲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同时收回了自己的灼灼目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娘子不能不知道,在这夜里你是有多么的迷人。” “呸!”孟小婉脸一红,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半日前还相敬如宾的。 但是刚刚呸出口,却又想到今日里早就决定不再激着他,自此安心度日的。她为了掩饰尴尬,举起酒杯就准备饮下这杯高度白酒。 “娘子且慢,”看她准备一口闷的动作,张哲急忙拦住了。这可是四十多度的白酒,可不是你一个柔软女子一下子就能适应的。 孟小婉歪着头看他:“夫君竟然是舍不得.....这酒还是妾....另外寻个杯子来?” 撩我? 张哲好笑的看着正强做镇定的孟小婉,收回了拦着酒杯的手。 “娘子须仔细些,这酒劲头极大,暴烈如火,慢慢饮方才好些。” 孟小婉把脸又看向了星空,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丝不服:“倒叫夫君知道,妾寻常饮酒,一爵也曾喝过。妾知夫君高才,但莫凡事皆小看了人去。” “那,就请娘子饮盛,”张哲随手端起了装着猪头肉的碟子,送到了孟小婉的面前,“若是禁不住那酒,便吃块肉压一压。” 从未闻过的酒香、肉香倒还真的勾动了孟小婉的味蕾。 只是她举着杯子没有急着喝,而是用眼角看了张哲一眼。 “妾饮酒,除了这肉,夫君可还有佐酒之物?” 张哲笑了,他家的古代女文青饮酒还要用诗来下酒?不过,这些日子看背的古诗众多,倒也不怕她喝得不尽兴。 “你又笑甚?”孟小婉没好气的轻轻怪了他一句,“夜宴的规矩最多不过是得一首好诗,便饮一杯酒。妾这一杯,半首都换不得?夫君方才随意吟了那许多诗句,可是今夜已然才尽了?” 张哲笑容不减的用另一只手抓起了那酒壶晃了晃。 “为夫这里诗词尽有,就算娘子一小口换一首,也怕这些酒都不够娘子一个人喝的啊。” 孟小婉讶然看着张哲发笑,却哪里肯认输,一声不吭的就把酒一口喝了。 剧烈的咳嗦随即响起,张哲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忙给她拍背。 见她呛得厉害,张哲也急了,两个指头捏起一块猪头肉就塞进了孟小婉的小嘴里。 “快嚼,吞下去!” 孟小婉被这酒一时闷住了,也是心慌,只好随着他的指令快速的将肉嚼咽了下去。等她气息平复一些,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闷闷低语:“咳咳,这酒委实太烈了些。” 她正好看到张哲那两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油光闪闪的手指,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双被扔得远远的筷子,一张玉脸红顿时的吓人。 张哲打了个哈哈,将那双筷子摸过来,用一边盆里的清水洗了就要递给孟小婉。 “娘子自己再吃一块,这酒后劲可是不善。” 孟小婉没有接那双筷子,只是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玉脸,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害羞。 张哲尴尬的正准备收回筷子,却听捂着脸的孟小婉传来了细若蚊呐的声音。 “一杯酒已经饮了,我的诗呢?” 这般情景,张哲也不是个真傻的,立即指着远处一户水上人家的渔火念道:“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湖星。” “这诗可还要的?” 孟小婉品了良久,美目中多了些光彩。她自己从张哲手中取过了筷子,夹了一块无骨凤爪吃了几口,不几下就吐出了丁香小舌,好辣!但是这滋味却极对她的胃口,又有些舍不得吐掉。 张哲起身进了房,开了唯一上着锁的箱子,须臾就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子和琥珀色的琉璃瓶子走了出来。 血红色的长城干红倒入晶莹的水晶高脚杯,孟小婉捂着嘴也一时呆了。 “娘子,余事暂勿多问,且品品这果酒如何?” 孟小婉举起这晶莹剔透,如天宫神物一般的琉璃杯,对着星光晃荡了一下杯中的红酒,酒光潋滟中,似有几颗天上星辰落入了杯中沉浮。 这次孟小婉小心的品了一口,微有酒香,其味甘甜,甚是合口。 她借着红酒吃完了那块凤爪,然后轻晃了一下杯子,言语中又少了几分谨慎:“夫君,这第二首可好了?” “这酒也算得?”张哲看着那11度的红酒有些无语。 “自然算得,”孟小婉用雅致的手法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只不过,这回妾有个题目,夫君可应得?” 命题诗?张哲正准备拒绝,不想孟小婉已经说出了口。 “这几日拜月,月神俱不在空,夫君可否替妾写一首赠与月神的诗?” 张哲听到是这个题目,心中暗暗一松。 “娘子,只怕我这诗,月神娘娘不大爱听。” 孟小婉听了这话,之前那杯白酒的酒意也正好上了头来,她随意捋了捋头发,故意扬起了下巴,低声自语:“登徒子,怕也是再做不出什么正经诗来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张哲听清。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张哲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把脸看向了孟小婉,这才吟出了下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孟小婉听了这诗,却咬着嘴唇心道:这人要是真往那三丈红粉中走一遭,就这手做情诗的本事,怕是天宫仙子都哄得回来。 张哲正好在欣赏孟小婉如玉的面容,见她咬唇便觉得有些不对,急忙劝她喝酒。 “娘子此时已然夜深,再饮一杯便各自安歇了吧。娘子慢用,为夫先做了这诗来。” 他站起身来,往湖边一望,一片河滩上隐约有几只水鸟黑影在扑腾,心里急转,立即想起了苏东坡的一首词来。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张哲转身看向孟小婉,藏着得意:“娘子,这词如何?” 孟小婉在他念到缥缈孤鸿影之际,就已经忍不住把手里的酒饮尽,美目怔怔的看着张哲,呆呆的说了一句:“你怎的如何害人?” 第五十三章 亲叔爷 第二日是七月初三,湖上也多了一分秋意。 陈妈妈满脸晦气的、恨恨的用棍子拍打着晒在架子上的被褥。 白鹭倒是一脸的高兴,她拉了陈妈妈一把。 “妈妈往日都希望姑娘和姑爷早成好事,如今两个眼见得不生分了,怎么妈妈反而不高兴了?” 一边的竹椅上,孟小婉低着头在看书,似乎对她们的聊天恍若未闻。 陈妈妈黑着脸低骂了一句:“既然好了,那便该有个夫妻的样子。怎么一个在书房塌上醉睡了,另一个却在靠椅上躺了半夜,这哪里是做夫妻?你们两位,真真的要气死了个人。” 孟小婉把书抬了抬,拦住了自己的烧红的脸。 昨日因家里的事总算有了盼头,她心中松快了不少。 她便下了决心不再如之前一般待人清冷,把两个人后续的日子仔细过好,没料到最后却拌了嘴回来。 YY小说 半夜时分,她被陈妈妈偷偷叫起来,去了院子里看那人在做甚事。 谁知那人竟弄出那些好诗、佳食和美酒来,让她失了态,最后喝得醉了,被人抱到了书房塌上都不自知。 她早晨醒得早,发现竟是自己一人睡在塌上,那人竟搬了个靠椅在榻边睡着。 最恼人的是,她睡时手里还牢牢抓着此人的衣襟一角,羞死个人。 陈妈妈早就瞧出了她脸红,委实忍不住就扯下了她遮脸的书。 “我的姑娘诶,你们这是做的什么孽?要真是等个一两年,外面人的口水都能把您淹了。” “妈妈说的什么,我竟不懂。”孟小婉害臊起来,准备起身溜走。 陈妈妈立即扯住了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哎哟,我的姑娘,可是夫人那日没请福禄婆婆进闺房来?那日发生那么大的事,那婆子怕是早就跑了。” 孟小婉挣了几下袖子,有些不依。 “哪里需要那什么福禄婆婆?.....我也自看有医书的。” 陈妈妈笑着松了手:“我的傻姑娘,那书却是看错了。那书啊,它应该是个画本子。” “姑娘你且等着,我去与秦娘子商议商议,就来,就来。” 陈妈妈急匆匆的往厨房的方向去了,白鹭看的一脸的莫名其妙。 “姑娘,为甚今天陈妈妈的话,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孟小婉半开顽笑的,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呸,你要是此时就懂了,小心姑娘我这就发卖了你去!” 村中张家祠堂,挤了一屋人。 正在说话的是两个老者,一个叫张汉庭,另一个叫张汉林,都是一个辈分的堂兄弟。 张哲坐在张汉林这边的第二排中间,看着两个老头唇枪舌剑的在争抢族长的位置。 先前的族长,那个叫张汉阴的,前几日已经彻底瘫了。那一出捉鬼大戏,没害到张哲,倒把他自己给搭了进去。 村里的里正虽然是黄家人,但是张家的族长却能主持族里的六十亩祭田,油水颇丰。 本来争族长这事,是轮不到张哲这个小两辈的人来参与的,他也不赖烦管搭理这些事。但这位张汉林却是他亲爷爷的亲弟,他亲叔爷。 这位叔爷在郡城开了一个小铺子,张哲那日娶亲的行头和花费都是这位叔爷派了他儿子送来的。 别看那喜服虽然掉色,却是挪用他远方堂弟的新物件。 只是他堂叔是胆子极小的人,一听孟家出事就屁股冒烟的提前走了。 所以这位亲叔爷的情面他是饶不过,只能来了。 正被张汉林气得暴跳如雷的老头是前任族长的亲哥,根本不是在郡城见过世面的张汉林的对手。 张汉庭一时说不过张汉林,被他儿子扯了一下,立即就改口卖起惨来。 “可怜我们这一房,为整个族里守了十多年的祖产,我那老弟弟刚刚躺下,你们就要落井下石,这种事传出去,我们张家的人都没脸见外人了。” 这番话把一些性子敦厚的张姓人都说得有些脸红。 他儿子,正是那山哥。他也跳了出来,指着张哲道:“我叔公都是为了你们这一房的二郎驱鬼,这才落下了病根。你们这一房怎么好意思来说这种话?” “我呸!”张哲还没开口,他叔爷就一口茶喷了山哥一脸。 张汉林笑眯眯的指着张哲:“我这个侄孙,身上哪里是什么鬼魅,分明就是魁星降世!各家各户都还不知道吧,我们家的二郎,说不定就是今年县中童考的首名。那可是有个名目,叫做案首!嘿嘿,你家的汉阴怕是怒了魁星爷,这才遭了劫!” “还有,什么叫你们这一房守了祖产十多年,我都不好意思替你们说!打二十年前起,就是我亲哥,二郎的亲爷爷,得了秀才功名,咱们族里的祭田才依照大郑的律法从二十亩变成了四十亩。那可是夏粮秋粮都全免十年的好地啊!” 老头子斜着眼瞪着张汉庭:“我哥可是被各房抬着做了那一任族长。你们这一房原来不过是给我哥看祭田的。只是因为我哥走得早,我侄儿也沉迷于科举,这才临时让你们这一房暂代了族长之位。这个话,族谱上可是有记载的!” “好么,老天开眼,我侄儿也中了秀才,族里的祭田变成了六十亩,二十年不征!各家各房的都想想,我哥我侄儿在的时候,大家都能多少从祭田里分到一些东西。可等我侄儿一走,这上好的地就怎么就变成要各家各户倒贴了?” 族人们都开始纷纷点头。 “我这个侄孙,怕不又是一个秀才种子!”张汉林得意的嘲笑着对方,“汉庭老哥,你可以选,是现在把这个位置还回来的好,还是等日后二郎又成了秀才,大家伙把你赶下来的好?你们家不是靠着族里的祭田也私自供了几个孙子去读书么?比二郎大的都有二十多了吧,嘿嘿,这都考了几次了?” “谁把祭田的收成拿来让孩子读书了?”山哥再次有些惶然的跳了出来。 没等张汉林说话,张哲这一辈的老大,伯爷爷家的老堂哥张台张修堪忍不住说话了。 “山啊,我怎么算着,老族长的两个孙子、你家的小子,还有山儿你的幺弟都在进学呢?你们家什么时候生发了?” 立即就有族人鼓噪了起来:“有那六十亩地,还有各家倒贴的钱,能不生发么?” 张汉庭见近一半的族人们不满,就闭着眼不说话,今天就算是赖也要把事情拖下去。他料定这张汉林在郡城有家有口的,在村里呆不了几天。 谁知张汉林那老头又扔出了一个狠雷来。 “嘿嘿,早二十年,这桃湾村一直就是我们张家的人做里正。我爹、我哥、我侄儿,结果你们这房到好,里正的位置被黄姓人拿走了快十年了吧?” 这件事立即就把所有张姓人的不满激发了出来,甚至包括张汉庭自己这房的后辈。不是张家人当里正,仅仅徭役和夏秋两税几件事,他们姓张的就一直在吃亏。 张哲对自己的这个叔爷的手段和口才小有佩服,他坐在这里,不过是被他老人家当了一根不用说话的攻城锤。 当张姓人都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张哲的叔爷如愿当上了新族长。 第五十四章 大悟 县城一处私宅内,刚刚从学衙回到家中的韩教谕,顾不得一身的疲惫,径直来到了后院一间房子内。 房内设置淡雅,处处都是闺阁女子的摆设,但此刻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韩教谕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看到自家的夫人正在床边垂泪,而床上一脸灰白、满是病容的女儿,正双目无神的看着床顶,往日那个傲气率真的韩月琴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YY小说 看到这个情景,韩教谕也是一阵揪心。 那日他因为有人撺掇了韩月琴来为难张信之,故而以女儿擅自涉公为由打了她一回。 心高气傲的韩月琴不敢恨父亲,却恨上了哄骗她的人,伤未养好就偷跑出去找那人的麻烦。结果那人避而不见,两人隔着墙纷争了几句,那人直耍无赖倒把韩月琴气了个半死。 回来的路上,有些神思不属的韩月琴不知被谁在身后推了一把,跌落水中,将将就要溺水之际。 幸亏有渔船路过,船上的船娘救了她。 伤上加寒,被送回家的韩月琴当日就病倒了。 谁知雪上加霜的是,不知是谁在县里传起了谣言,说是韩家女郎看上了有妇之夫,纠缠不得便自个投了水,话里话外说的都是那个张信之! 韩教谕那几日都在学衙忙,委实走不开,而韩夫人因为女儿病倒也乱了方寸,没能管住下人的嘴,竟把这事传到了后院韩月琴的耳朵里。 羞怒交加的韩月琴当晚便高热了起来,不一日功夫就差点夭了去。 后来是韩教谕赶到郡城请来了大夫,还央着大夫用了虎狼之药,这才将半只脚进了阎罗殿的韩月琴给抢了回来。人虽救了回来,却一直虚弱不醒,把韩教谕夫妻的心都要疼死了。 乡间迷信,说人头顶有三花,重病之人三花必然枯败。而唯有文笔能生人三花,有人会将家中病重少女的文字让文采极好的人去做,然后将那好文章在少女房中烧了,就能救人一命。 韩教谕本不信这个,奈何韩夫人却坚信不疑,哭着要韩教谕要把女儿的文字偷塞几句到考题中去,还指定要那个该打杀的张信之来做。 可怜天下父母心,数十年洁身自好的韩教谕嘴里说不行,转头却把第二日的题目全部改成了女儿出的题目。心中还暗恨,若是张信之做的不好,便要叫他好看! 好在张信之果然就是张信之,题目答得极好,文笔果然生出了花来。 今日韩教谕封了卷库刚出学衙的时候,早就有家人等在学衙门边,欢喜的告诉他,说姑娘昨日午间就已经醒了。韩教谕当时就怔了一回,因为他记得张信之就是午食一刻交的卷。 韩教谕暗中抹了一把泪,这才肃容绕过了屏风,来到了妻女的跟前。 韩夫人看到韩教谕回来了,这才止了泪,拍着女儿的手。 “你爹爹最是板正的一个人,这一次也被我逼得没了方寸,将你的题目全数用在了考卷上。可怜你爹爹这一辈子的清誉,都花在你身上了。我的儿,莫怪你爹爹了。” 韩月琴这才看了她爹一眼,几日不见,韩教谕的头发竟白了许多。她当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唤了一声爹爹。 韩教谕强忍着悲切,知道人在病中最是哭不得的,便故作笑颜。 “往日你都是唤阿爹做父亲的,怎的就突然有了小儿女的姿态。你这性子太强,以后也要改一改。” 韩夫人见丈夫一开始是笑着说的,但没几句又开始说教女人,便不满的拉了他一下。 “老爷,琴儿还病着呢!” “哦哦哦,”韩教谕笑着摸了下头发,“我的琴儿才学不弱于须眉,自然是个懂理的,爹爹却是管束过严了。” 面色灰白的韩月琴红着眼睛,抓住了韩教谕的手。 “女儿原本就知道自个有个坏处,就是心气太高,眼里装不下人。所以这次才轻轻巧巧的就被人虚言骗了。那吴尧笃的妹子,我原就看不上,不想她也敢骗我?我把错处都怪在了她身上,伤未好就去寻她晦气,却没想过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你有什么错?”韩夫人哪里见过女儿如此柔弱的样子,心疼的紧,“我看你父亲也不应该为那事那样教训于你!” “母亲爱我,却也惯着我,”韩月琴平复了一下情绪,摇摇头,“我若不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会惹出这许多事来。明明有人才学高我十倍,是我自己不服才信了别人的鬼话。女儿将死之际,才将一切都看透了。原来心里早就服了气,就是却不下这张脸,才有这等结果。日后,那文章诗句,女儿也不再摆弄了。女儿家便要有女儿家的样子。爹娘生养我一回,断不能因迁就我的性子,而给韩家断了根。只这次病好,那些绣活我都会捡起来。好好的招一个人在家,奉养爹娘。” 听了女儿这番生死之际悟通的道理,却把韩教谕夫妻两个心都说碎了。 韩教谕急忙拉住了女儿的手。 “琴儿,那些都不急,且先安心养病,”他有些犹豫的摸了摸袖子,却被韩月琴看见。 韩月琴心思一转,便已经知道了父亲在犹豫什么。 “爹爹,可是袖了那人的誊卷来?女儿虽不再摆弄那些,可看看却是无妨的。” 韩教谕此时有些头疼,女儿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对那个小子却从极度不服气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老爷既然袖了来,便与琴儿看一看,也好打发一下时间,”韩夫人此时哪里会让韩月琴有半点不如意,就要去搜韩教谕的袖袋。 “你们啊!”三张雪白的誊卷被韩教谕抽出放在了韩月琴的手里,“只一桩事,仔细养病,莫要耗费了精神。” 韩夫人见韩月琴接到卷子,便赶韩教谕去休息。 韩教谕刚走,韩夫人转头看见女儿伸手有些吃力,就接过了卷子。 “琴儿闭目养养神,母亲念与你听可好?” 韩月琴笑了:“母亲才学比爹爹还好,有您替我读,这文色怕是更佳三分。” 韩夫人笑着看了那卷,却说:“原来是你父亲亲手誊抄的,可惜了不是那个小子的亲笔。” “琴儿的上联是,春雨谷雨皆是花语,此人对的下联却是,秋风金风俱是稻丰。咦,果然对的切。” 韩夫人却没看到,韩月琴灰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红晕。 第五十五章 书铺 桃湾,张家小院的正厅。 老叔爷张汉林坐了上首,作为主人的张哲坐了左下首,旁边坐着他的老堂哥张台张修堪,对面坐了对父子,正是那是听说孟家出事后逃走的堂叔父张许和一个小大人一样的十六岁少年,这是他叔爷的孙子,他的远方堂弟张启,表字仪哉。 老叔爷正在破口大骂儿子是个混账。 逼着做堂叔的张许给张哲道歉,他那日不告而走,算是戳中了老叔爷的伤处。 不过也没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还是懂事的张启站了出来,给堂兄张哲拜了一拜,诚恳的告了罪。 “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张汉林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像自己,他一点都没把张哲和张台当外人,什么要命的话都往他儿子身上扔,“一房三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看人台哥儿都懂这个道理。我怎么当年就没把台哥儿接到城里去,换你在桃湾种地!” 堂叔父张许是怕极了自己的父亲,性子里都透着小心,只要父亲一发火他就往地上跪,然后他儿子张启也跟着跪,张哲和张台就不得不也站起来。 老头不心疼儿子,却很心疼孙子,看他孙子跟着他爹跪了几次,索性就不看他儿子了。 他笑眯眯的就指着他孙子问张哲。 “二郎啊,你看看我们家的启哥儿,进学也有七年了。我原本想着让他明年开春也去考一回,你但凡得空,就帮叔爷指点指点这个小子。我可告诫过他,以你二郎如今的名头,如果他没把握,是断不会放他进考场的。若是考不中,岂不是坏了整个张家的名头。” 听到爷爷提到自己,张启就起身再次与张哲见礼。 张哲随意回了一礼,却心道:这小子的老师不知是谁,教出的徒弟好生古板,没什么意思。 孟小婉正好领着白鹭奉了茶汤上来,见张哲有些无礼,便轻轻的看了他一眼。 张哲秒懂,就把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孟小婉心里又好笑又好气,这人变脸也忒快了,一点过渡都不带的。 不过她房里还有张启的妹子在做客,也没在客厅多留,与两位长辈见过礼就领着白鹭下去了。 yyxs.la “我原本也是不耐烦来争这劳子族长的,”张汉林这才开始与张哲、张台说正事,“可如今二郎的名头已经起来了,说不得就这一两年又是一个秀才到手。国朝求贤若渴,但有三代中试的,三代人积累下的免征祭田,免征年月再延二十年!” “这就是八十亩地,免征到二十年后,我还能让那一支占这个便宜?”老头接着把眼睛一眯,“还有这些个贪心不足的东西,忘恩负义的孽障,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哲哥儿的水田上了!真当我这一支人都死光了不成。” 张哲诧异了。 “不知叔爷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老头略带得意的指着张启道:“启哥儿在郡城严夫子的塾中进学,前几日本县的李夫子带了几个弟子去拜访严夫子。启哥儿正好负责接待李夫子塾中的学子,里面居然有个小子是本村黄家的,把那一支在你成婚那日做的事说的明明白白的。正好,那老家伙遭了报应。我便回来与他家争上一争,让他们也知道我长房的厉害。” 这时,张修堪在一边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嘴。 “叔公,方才在祠堂里,那祭田六十亩,让我一家种二十亩,怕是太过费力。不若还了十亩与山哥儿家继续种。都是......。” “呸!”老头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张台就骂,“你儿子不过往他田里扔了一块土,他便逼着你帮他家耕了三天地!那时,他有当你是哥哥?还有这话,你敢回去说与你那口子林氏听!” 张台想到他媳妇的泼辣劲,也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又闲聊了一阵,就听叔父张许聊起了他的生意经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哲才知道原来叔爷一家在郡城开了家小书铺,平日都是叔父和叔母两人照应生意。 “哎,如今的生意委实难做!”张许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倒起了苦水来,“那些印坊欺负我店小,不见现银都不肯发书。书若是进差了,便全部砸在自己手里。” 张汉林听了就又骂他。 “与你说了多少次,要进就进些文笔好的闲书来,偏进什么三论。那东西哪家读书人不会自己抄一本在家的?年前进的货,到如今还有一大半没动。要是差了启哥儿的蒙金,我须要你好看!” “父亲,那赵掌柜与我家是多年的情分了,也只有他家肯赊书与我们卖。那批三论是他们家印的多了,亏了不知多少。我一时不忍,便帮衬了一回。” 张哲正暗中笑话他这叔父怕是又要跪一回,却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话说其实他手中现在也缺钱,比如他想把房子扩建成一进,现在手头就有点不够。而他从现代带来的东西,打死他都不会放一点流出去的。 那么,书? 这边张许诚惶诚恐的又要跪下给他爹道歉,却被张哲起身拦住了。 “叔父,认得印坊的人?” “二郎,莫要拦我,让我先给父亲磕头。” 老头被儿子气得脸红。 “跪个逑,还不说与二郎听,你与那赵掌柜如何?” 张许这才奇怪的问张哲:“二郎可是短了书本?便来我家拿便好了,问那书房作甚?” “叔父,不知现在印一册书要多少本钱?” 提到行内的事,张许的反应就快了许多。 “难,首先那开模的用度就高得吓人,没有上千本根本无法开印。就算按五十张一本,成本都要六十文。没有六十吊,怕是赵掌柜再给叔面子,也不敢开印的。” 张哲想了想孟小婉那些藏书的印刷质量,心里有些明白。怕是这六十吊还是制作很粗糙的印版和墨水、纸张。 “侄儿自己写了一个话本,头十回大约需一百页,刻板、印墨、纸张都要上好的,不知一本一百文可够?” 张许摇头劝他:“一百文哪里够,雕版须有余费,不然雕工一刀错了便能倾家荡产。你说的那种书,只有少数流传,每本制价怕不是要四百文!” “四百文,一千本起印,那便是四百两银子!”张哲心中估算了一下,他手头还有四两私房,已经交给霍炳成带去郡城压注了,最多能得到十两。 这条路子似乎有些不通啊。 第五十六章 发榜 桃林县的秋考榜单往年都是考后三五日,才放出来。 可今年的结果却出来的极早。 七月初二考完,初四的一大早,几位书吏就举着一张大红纸从学衙里出来,在几个衙役的护卫下来到了宣告亭内。 宣告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建在学衙左近的一个瓦亭。 亭内设有石壁,专门用来张贴学衙的告示。 每年的考试结果,都会张贴在这里,宣示于众。 这一次,韩教谕派出了衙内十名衙役负责看守榜文。因为他大着胆子将张信之的几份卷子全部都贴在了红榜的旁边。 红榜刚贴上,从周围就拢过来一群人。 有人眼尖的,立即就喜欢的叫了一声:“有某的名字,哈哈,却是中了。” YY小说 更多的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句。 “榜首果然是那张信之!” “以张信之的才学,若非是他,他人某还真不服气。” “快看,还在贴的莫不是案首的原卷?” 有人与其中衙役相熟的,就大胆挤了过去,定睛一看第一份卷子,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位,诸位,张信之居然墨义卷满卷了!” “那人莫要乱说,可知满卷须不是写满就算的!” “嘿嘿,你却自己挤过来看看。二十道墨义,尤其是这道三题底的墨义,居然都是对的!” 这人嘲笑了一句那人,却有些忍不住想去摸那卷子,仿仿张信之的书法笔路。 “收手!”有个衙役急忙拦住,“污了这卷,你我都须吃罪不起!” 还有个提早挤进来的,在倒数第二个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时乐不可支。 “好好好,这番学衙的请柬总算有某一份了!” 一旁的书吏冷笑了一声:“如此,你便先看看张案首的表文卷吧!韩大人已经将张信之的表文卷当做县里请柬的模板,想想自己与他人的差距,才知该如何继续进学,去求那秀才功名。” 一听这话,众人全部吃了一惊。 韩教谕此举,岂不是连他自己都承认在请柬之事上低了张信之一头? “春雨谷雨皆是花语,秋风金风俱是稻丰!好对!” “秋风金风....稻丰,哎呀,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个,分明是每日都见着这些的。” 有朋友就笑话此人:“汝与案首也就差这一个没想到了,哈哈哈哈。” 也有人找了半天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失魂落魄的就往外走。偏有人却开始大声念起了张信之的西湖诗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众人轰然,都叫好诗,听到这诗后,便是心里隐隐对张信之不服气的也都歇了心思。这等诗才,委实不可比。 第一个挤进去的那人突然就往外走,看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那人跑进一旁的茶楼,借了纸笔就飞快的跑回来,想要重新挤进去。 不过这次却难了。 他急的直喊:“让某进去,抄了那篇游记来,再与诸位翻录!” 亭子里也有人大喊:“真好文章!去借纸笔的那人,汝不能进,纸笔可先递来,我自抄一份与你!” 茶铺二楼,李玉楼有些神思不属。 在听到下面人宣读张信之的诗对之后,他的心已经冷了下来。 若不是学衙提防的周到,将张信的文墨都张贴了出来,李玉楼其实是想暗中鼓动落榜学子好生闹上一闹的。他自认这次自己考的极好,还压中了这么多题目,心里不肯相信,就这般还输给了那个张信之。 他认为把水搅浑,只要学衙肯重新判张信之的卷子,他就有翻盘的机会,因为他相信他的考卷与张信之的考卷,应该就是毫厘之别。 当有人把张信之的游记也抄到二楼上之后,满楼都是诵读之声。 李玉楼暗中才听了十几句,脸色就彻底暗了下去。 这等文章,用在童子试,何其奢也?! 不过他总算压了周子迎一头,全县屈居第二,那一番谋划也不算是颗粒无收。 “府衙那边,怕是没什么下文了,”李玉楼长叹了一声,有些烦闷的看了看四周,正好看见有人在与周子迎谈论九月府试的事。他眼中微微一亮,不动声色的坐到了旁边,暗中听了起来。 周子迎这次名列第三,心气倒是不减。 “我今秋府试是必定要参加的,”周子迎自认考得不好,浑浑噩噩的,却不想还是得了个第三,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火候到了,只要去考,有才学底子在,肯定不会太差。 “就是不知这张信之会不会也参与府试?诸位可有听说的。” “书院中霍兄与张信之莫逆,可惜霍兄如今去郡城中博戏去了,等他明日冲击郡中回来,定能就知道张信之的举止。” 有往年的童生却很担忧:“若是那张信之参考,郡中学判得知,必然会增加难度。这下可就害惨我等了。” 周子迎冷笑一声:“才学都在自己,考不考得上功名岂能怪别人才学太高?” 他这话虽然对,可却让所有人脸上都有些发红。 李玉楼按中间冷笑,这个周子迎果然不会做人,到时候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再安排他一回。 众人所说的霍炳成,此时正在南星楼中大呼小叫,嚷着让老板兑换压票。 霍炳成身边还有两个朋友,只听这厮得意洋洋的吹牛。 “嘿嘿,我就说南星楼的掌柜最是刁滑!从知道信之安然进了考场之后,死都不肯开信之的盘口。一赔一成都不愿意。哈哈,也是某灵机一动。知道信之老弟记忆超群,不,是绝类凡人!某便提议这南星楼为信之单开一盘。” “信之墨义二十全对,满卷者,一赔三!若是五卷皆首,又是一赔三!再者,若是信之第一个出考场,还是一赔三!” 霍炳成高兴得满脸通红,笑不笼嘴:“可笑最后掌柜的,得知诗卷题目之后,居然又开了一盘口。若信之诗卷堪比其第一首西湖诗的,也是一赔三。我自是最信信之不过,身边五十两银子全都下了,通通买过!” 他向有些苦脸的掌柜摊开了手:“掌柜的莫装了,就这几个盘口,那些人哪里知道信之的厉害,少有买信之得成的。还不都是被你赚了去!将我那一百五十两速速兑来。” 【今天手冷,只有一章,欠一章明日补上】 第五十七章 宋家 郡城西南郊外,这里原是一片水乡。 至二十年前,宋家将主宅迁到此地之后,这里的繁华与风景就越发的秀丽了起来。 阔达四十亩的宋家大宅,是整个武陵郡最为出名的私家庭院。 宋家大宅外面一条大路贯穿了三条溪水,三座形态不一的拱桥,更是武陵郡有名的景致。 百盟书 大宅外墙高达两丈。 墙壁刷满了青灰,墙头布满了黑瓦。 一座大门如同一座牌坊一样,高达三丈有八。 大门后是一块糊底巨石雕成的整块屏风,上面刻满了名家高手雕刻的瑞兽祥雀。 大门两侧是两道游廊,都可供六人并排而走。 屏风后百步一进之地,全是花圃。 四时鲜花不断,绿植成荫。 过了花圃穿过中门,地势豁然开朗。 内院乃是两进两排设置了一个大院,足有六进之地。 这里就是宋家的正院。 幸运前方有一条三丈宽的大道,全部是用上好的青石铺成。 道左青石上,还刻有各种吉祥如意的词句,甚至还刻有整本道德经。 宋宅的主楼是一座三层建筑,每一层楼都有一丈三的高度。 正堂大厅极其广大,要是张哲来到此地,肯定会吐槽一句,这里都可以让水泊梁山开首领大会了。 后院的一处雅堂内。 一位老者正在提笔写字。 在他的身边,恭敬的站着,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 在老者有些不太满意的放下了笔之后,中年人就扶着老子坐到了一边的主座上。 “你今日这么早回来找我,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中年人恭敬的行了一礼。 “父亲,方才下人来报,说桃林县的秋考已经发榜了。” 老人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 “本府各县,往年秋考总要四五日才出结果。如今桃林县这榜单才两日就发了出来,不消说,肯定两方都没有得到这个案首。这桃林县的案首,应该就是那张哲张信之吧。” 中原人佩服的回答。 “父亲明睿,桃林县正是取得了这张信之做了今年的案首。” 老者叹了一口气。 “葛县令与林通判,乃是同窗好友!桃林县的身后就站着卢观察使这尊大佛,之所以能发榜这么快,无非是林通判想向双方说明,卢观察使的立场还是中立的。免得拖到了最后,双方势均力敌时,他这一票不知该如何投才好?” “善儿,你怎么如何处理此事?” 中年人抬起头认真的回答。 “回父亲的话,儿子已经遣人向葛县令及韩教谕表示了感谢。” 老者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儿子的第一个做法。 “儿子又让人在府衙联络了孙同知的幕友,将上次孙同知退回来的礼物单子又送了过去。就算是最后我宋家胜了,也让府衙的面子略好过一些。” 老者对于此点,却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 老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其余五家的事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中年人正是宋家当代的家主,老者的长子,宋立善。 听到父亲问这个话,他略显惭愧,对着老人长鞠了一礼。 “经父亲的上次教导,儿子方知才这事做的差了。合郡人都知道我宋家才是本郡粮油的大户,其余五家所营之军粮,不过二十分之一罢了。扔出那五家去,确是坏了我家在本郡士绅中的名声。父亲的教诲,儿子记得清楚。我宋家一家独大,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府衙的印子,只有与地方的士绅们结成一片,那孙同知才忌讳莫深,莫奈我何。” “知道了就好,”老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眼中的精光却在闪动。 “我听说,你又使人要与那五家做和,结果被人把东西给扔出来了?” 宋立善苦笑一声:“不想他们如此不给面子。” “面子?”老者冷笑一声,“汝断了人家的家业和祖基,那点东西也能打发了谁去?” “那.....,”宋立善有些不解问,“儿子再派人去,加厚些财货。” “不用送了,”老者淡淡的喝了一口茶,“你只需记得,既然结了如此大仇,就不要想着与人和解了。再说,宋家的面子是那么好却的?打蛇不死,反遭其噬。如今郡中士绅百姓,都在居中权衡,你若露了一丝怯,便会无数的人来落井下石。” “儿子明白了,”宋立善点点头,“五家的事,既然已经如此,就不妨把事做绝。给郡中那些首鼠两端的人看个明白,宋家须不是吃素的。” “还有一事,看着虽小,却不能不做。” “请父亲示下。” “那周子迎虽然没有拿到桃林县第一,但是该有的酬劳却是一分不能少,弄得人尽皆知才是正理。” “父亲的话,儿子明白。我宋家看重士绅,其中更以养士聚名为先,在士林的名头,儿子不会有半点轻忽。” 说到这里,宋立善突然想到一事。 “父亲,那张信之也是孟家的女婿,可要也出手压制一二?” 老者摇头否定。 “此举得不偿失耳,你弄孟家无所谓,但是动那张信之,时机太过不巧。到时莫说桃林县的几位,就是林通判和观察使的面上也不好看。” “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是察觉到一些事情。你在办孟家的事时,要仔细些,我看八成是林通判许了那张信之一些什么,此人才突兀的参考。” “孟家?”宋立善轻轻一拍手,“定是孟家!林通判定是通过葛县令许了那张信之孟家的事。如此一来,处置孟家岂不是有些棘手了?” “不然,”老者笑了一笑,“你只需下手快一些,给那五家一个好看。届时林大人再提起此事,你就卖了这个人情,轻轻放下孟家,岂不是好?” 宋立善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趁机又问。 “父亲,刚才对儿子再次与孙同知联络似乎有所顾虑?” 听到儿子问这个事,老者的脸严肃了起来。 “你莫以为,这件事只是孙同知一个人在针对我宋家?” 宋立善立即警醒:“父亲是说严府尊?” 第五十八章 只有半日 “区区一个孙同知,哪里需要我宋家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动学政的念头?” 老者冷笑一声,话里满是肃杀之音。 “学政虽与孙同知是一党,但学政却不在孙同知辖内。就算是我家真的将今明两年的学政给毁了,对孙同知的造成的震慑有限。最受影响的便是这一府正印,严太守。” “他动我的夏粮入库之责,我便乱他科举取士之政。除非他严太守有开地破城之功,学政不通,稽考就是下下!善儿,你可猜到为父,为何不同意你在其他事务上与其纠缠,只让你攻击学政这一隅之地?” YY小说 “正要向父亲请教。” “你只需看看,那些读书人都是来自哪些门户?便知道合郡士绅都在支撑我宋家。你便是砸了他的府衙,他也不须怕。而正是全郡士子大多站到我宋家这方,这才让府衙分外忌惮,才肯与我们进行这一番赌斗。” “善儿啊,你是没有做过官。若是你做过一任官,便知道一旦与士绅对上,要么就是一家破门,要么的就是此官去职外调。两方都已经斗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能停得下来?” “儿子明白了,这礼却是不能送了。要是送了,站在我们这边的士绅,便会认为是我宋家服了软,怕不是也会莫名倒戈而去。” 老者点点头,却临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礼还是要送的,只不过却要分成多份,送与那些本次与府衙合作的考生,比如桃林县的李玉楼。” 宋立善点头称赞。 “父亲果然高明,如此士林之中,我宋家名声将更压府衙一头。还让府衙疑神疑鬼,离间了彼此。” 桃湾的鞭炮声还没落尽,张姓人还在欢庆张哲拿到这个案首的时候,一则消息被在郡城闲游的霍炳成送了回来。 孟小婉听到这个消息,当时的喜色就尽数褪去,一脸的煞白。 霍炳成敲着扇子也是一脸的晦气,他才赢了一大笔银子,正要快活之际,就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得不立即回转桃林来寻张信报信。 “府衙与宋家忽然加快了此案的办结,五家都定了去处,分别是西山郡、澜原郡、古风郡、召上郡和络威郡。孟家定的是去西山郡,这是宋家家主亲自过手的。郡中人人都道宋家好狠辣的心思。卖了五家,还不兴五家生气,扫了他宋家的面子就如此辣手报复。” “我在出城之际,林通判使人来传,说是府衙中刚刚开革了一名书吏,说就是此人将西江二字写成西山了。令岳家还是去邻省西江郡。” 张哲担心的看了一眼满脸煞白的妻子,转头问霍炳成。 “今日初四,为何明日就要上路,这也太急切了些。内子大半月不见爹娘,日日忧愁,怎么只容了半日时间?” 霍炳成也无奈。 “谁知这宋家报复的手段如此之快,原本林大人是要卖他一个人情的,结果却因孟家的事倒欠了宋家一个人情。所以对宋家的执意也只能答应。孟家还许了半日团聚,其余四家可是一刻都不许容,明日由差役直接押解上路。虽然不是囚犯,但一路上也怕是要多受那些差役的堪磨。” 张哲恍然,忙问:“不知家岳随行的差人是哪们哪户出来的?今晚说不得要去叨扰一二。” “信之放心,”霍炳成得意的一笑,“林通判派了亲随去西江郡与同窗送信,正好与令岳一家同路而行。押解的头目,便是从通判手下借调去的。我来之前,已经将信之赢的银子用了十两。李头目一人便收了五两,其余五人一人一两,都欢喜的不得了,只道要我们放心。” 孟小婉坐在一边听着,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 她一想到父母兄嫂明日便要离她远行,心里的悲苦一时塞满了胸膛。 张哲听到霍炳成的安排,急忙起身郑重给他行了一礼。 孟小婉虽没有力气,但也在白鹭的搀扶下,强行起身跟着张哲一起行礼示谢。 霍炳成急忙拉住张哲。 “信之如此见外?!” “济源兄,请坐,小弟还有一事不解,正要请教。” “呵呵,信之莫不是想问,五家剩余资财如何处置?不用急,宋家催的凶,但也不是与府衙胡搅蛮缠。各家剩下的资财,他宋家都以现银折价八成拿下,让各家直接带着银子上路,断不能在境内多呆一刻。” “八成?”张哲看了一眼孟小婉,因为他对这些行情不懂,而孟小婉经常打理孟家生意,应是知道的。 “虽然略亏了,但是也能有八九百贯随身,若是在西江郡偏远一点的地方,大约还能置下八九十亩地和一处简单的宅院,若只是安身也是够了。” 孟小婉的话一说,霍炳成就惊讶说:“原来弟妹不光才貌双全,还是个贤内助。这估算与府衙胥吏所估相差无几。出城之前,林通判的家人告诉某,林通判已解与宋家说好,孟家资财便给一千贯。” 孟小婉闻言就长舒一口气:“若是如此,大约还能有百十贯傍身,日子就好过多了。” 留给张哲与孟小婉的时间不多,府衙就留下了今日晚间一点时间给孟家。两人立即带着陈妈妈、白鹭和三七一起登上了霍炳成租来的快船,径直往郡城划去。 上了岸,霍炳成地头熟,便主动去寻个小轿来,与孟小婉坐。 趁着霍炳成离开的档口,带着宽大幕篱的孟小婉,用她的小手主动捉住了张哲的手。 那小手冰凉,有些微微发抖。 张哲紧了紧妻子的手,心里的担忧少了一半,反而多出了几分火热。 他替孟小婉正了正幕篱,发现这现代女孩古装用的幕篱有些过大,他买的时候倒忘了现代女性的身材是要高于古代许多的。 “这幕篱略大了些,下次与娘子捎个略小一点的来。” “夫君~~~,”孟小婉低低的唤了一声,言语中有些哽咽。 张哲急忙拨开笼住幕篱的白纱,果然孟小婉两眼通红,满脸是泪,已经哭了一路。 “娘子若还是这般哭,岳父岳母看见岂不是要心疼死,明日出行怕是会担心一路呢。” 孟小婉闻言,怔了一瞬,咬着嘴唇点点头,一时间说不出的妩媚与倔强。 第五十九章 有银票也得饿着 孟家四口人已经被府衙放了出来,指了一家旅店歇脚,门口还有两个差役看着。不过,这几个差役早得了张哲的银子,脸色倒也好看,只顾自己吃喝,并不管孟家人的事。 孟家的奴仆都已经没入了官,只剩几户世仆在身边。 按照本时空的律法,世仆与本家一体荣辱。主家犯法,世仆也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同样,若是世仆犯法,主家也要遭受处罚。不比奴婢犯事,官家直接没收了去,与主人家毫无关系。而主人家犯事,奴婢多是以财货的方式计入官家。 孟家有三户世仆,如今都跟着孟家一起被放了出来。 何妈妈随意抹了一把脸,就从孟母房中走了出来,冲着在旅店大厅吃酒的差役陪了一个笑,就来到了大门口张望。 姑娘、姑爷今日是必来的。 原本她们一家都死了心思,准备与孟家一起往苦寒的西北去了。谁知峰回路转,那姑爷竟然拿下了县中童考的案首,卖了好大一个人情与县里。听说,还有什么林通判在内。 当他们听到西山变成了西江时,一个个都喜出望外的嚎啕大哭。 三千六百里充实西北边郡,能有几个走得到的? 如今变成了五百里,沿途还多是河流湖泊,她们几房人都是水乡出生,也都是坐得船的,这无异于生生救下了一家人的性命。 想到刚才孟母又一次在房内哭泣的原因,何妈妈心中也尽是唏嘘。 被禁足圈管之时,孟母就不止一次的后悔。 孟母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私房和嫁妆,如今一分不剩,若是当时也添一些到姑娘的嫁妆里,依着老爷的意思早一日抬到姑爷家去,也不至于如今两手空空。 宋家的一千贯,只够他们这些人到西江买八九十亩地的,还要宅子和佃户,也不知还多少年才能重现孟家之前的光景。 何妈妈虽然是孟母的陪嫁,但好在嫁给了孟家的世仆,如今算是世仆,不然也早早的被收入官院中去了。 她如今的气色也不大好,宋家翻脸之后便开始克扣口粮,大家都吃得不好。她也是先紧着孟母吃了,剩下的才自己吃一点。她家是世仆,没办法,就算主人家要饭,他们也不能离开的,还得帮着吆喝。 YY小说 何妈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骂宋家的太过阴毒,整整一千两给的都是银票,还是只能在省城汇兑的。 到省城之前,他们这些人竟然要喝风! 被送到这旅店,他们分无分文,还是差役们得了姑爷的好处,做了保才让店主同意先腾了房子住。 姑娘、姑爷晚来一刻,大家便要继续饿上一刻。 就在这时,一个白衫书生与一个蓝袍书生伴着一顶小轿转过了街角,何妈妈擦了擦眼睛,那个白衫的不正是姑爷么?! 张哲是没想到,宋家能有那么下作,应要这些人生拿着银票也要饿肚子。 好在,一路上他就考虑过沿途的吃食怕不合孟家两老的胃口,看见吃的都采买了一些。 孟小婉刚刚下轿,就听得何妈妈低声哭着叫惨,一把泪再也忍不住,从陈妈妈手里夺了一个食盒就往里快步冲去。 陈妈妈急忙跟上,白鹭则掏出了一把零食给何妈妈。 何妈妈急忙接过,包装纸都没剥,低着头就往嘴里塞,唬得白鹭直抢她的手。 “妈妈莫急,先把纸剥了去!” 在南星楼,霍炳成赢了一百五十两,其中有四两本钱是张哲的,连本带利应分给张哲十六两。打点差役已经用了十两,还剩六两在张哲身上。 霍炳成见他来送岳家,知道花销不少,本是要分他一半的,张哲哪里肯干,只说不要,说自己自有办法。 他有个P的办法,除非他肯变卖从现代带来的东西。但是买卖那些东西带来的隐藏风险太大,他一时也是不敢轻易动手。 其实能对穿的张哲,发财真的很容易。他早就发现大郑的金银比价是十进制,而现代的金银比价已经达到了五十倍以上。张哲若是胆子够大,只要在现代买了银子,在大郑换了金子带回现代,转手就是五倍利润。 但是张哲衡量了很久之后,放弃了这个诱人的生意。 这个时空的金银铺子,上联官商,下联匪盗,开赌场、起当铺是什么样的生意吃人,就做哪等生意。 这个金银兑换的路子,遭遇被人灭门的危险系数太高了。 张哲在柜台放了一两银子,店家这才把饭菜送到了各个房里。 霍炳成坐在了几个差役那桌,那些个差役对他毕恭毕敬,就听他在吩咐路上要如何如何,说得好像他真出过远门一般。 张哲推开门,进到了岳父岳母的房间。 刚进门就看见,孟小婉正哭得伤心,一个劲的往她母亲手里塞点心。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这个头是必须磕的。 孟父的气色倒比成亲那日好了许多,看得挺开。 他上前一把扶起了张哲,笑道:“倒是我孟家多亏了贤婿,少了往那西北苦寒之地走上一遭。” 张哲正客气,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满脸胡渣的孟传生,啃着一块蹄髈就走了进来。 此时的舅哥,哪里还有他成亲那日的儒雅风度。 “信之!”孟传生随意的在身上摸了一下,擦去了手上的油渍,哈哈大笑的举着半拉蹄髈抱住了张哲。 环境改变人,果然是至理名言。 不多时,嫂嫂刘氏也来到了此处,显然是急着吃了点东西就过来了。 一家人在房中坐好,就听孟小婉与孟母互述衷肠,刘氏忍着泪在一边劝着。另外三个男人则相顾无语。 当然,也不尽是。孟传生一边抹泪,一边啃完了整只蹄髈。 过了两炷香,孟母突然把头转向了张哲。 “哲儿啊,有一件事我要与你说一说,便是你怪罪了我,也是应该的。” 张哲心里门清,知道怕不就是龚夫子那桩事,立即站了起来回话。 “张哲不敢,母亲只管吩咐。” “我在幽闭时,宋家曾与我联络,只道是龚夫子要将婉儿送往申屠夫人处暂避。我也不瞒你,我竟是答应了的。” “你!哎,糊涂!”孟父一听,一口气差点闷到嗓子眼上。 就连孟传生居然也埋怨起母亲来。 “母亲确实不该,那宋家人也是信得的?” 孟母笑中带泪:“你若是怪我便好,莫怪到了婉儿头上。” 张哲急忙回答:“母亲放心,我待婉儿如同珍宝,断不会委屈了她。那事不算什么,母亲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欠的一章补上了】 第六十章 旧友 一艘大船正顺流而去,船头之上,孟母呆呆的看着码头上的小夫妻,满脸的不舍。 强装了半日的孟父也终于按捺不住,一双老目流下了泪来。 孟传生死死的捏紧了拳头,脸上显得风平浪静,整个人的姿势略略有些别扭。 刘氏则借口江上风大,将婆母扶进了舱内。 孟传生刚刚在自己的房内坐定,就见刘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子,不在母亲身边服侍,可是有事寻我?” 刘氏有些紧张的点点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没有人之后,这才拉住了丈夫的袖子。 “有一桩事要说与夫君听,但你先别怪我。”刘氏在袖子里摸了一阵,掏出了两张纸来,却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是开船前一刻,小妹下船前暗自塞在我手里的,许是婉儿暗中带走的嫁妆都在这里了。” 孟传生叹了口气。 “我原想说,这钱确实不该收的。” 刘氏却低声哽咽了几声:“我原也是断不肯收的,但妹妹说妹夫已经同意,而且....而且妹妹还希望你到了那边继续学业,这些银子是给你科举用的。我一时迷了心,也就收下了。” 孟传生苦笑一声:“娘子不要哭,我只说原本不该收,是怕妹妹妹夫没了这些嫁妆银子,以后的日子会艰苦些。可谁能料到,呵呵呵,”孟传生摇摇头,这才把一直紧捏着的拳头松开。 刘氏抬头一看,顿时就捂住了嘴。 只见一颗滴溜溜的天然浑圆、明透如水的琉璃珠正躺在孟传生的手心,更加骇人的是,那琉璃珠里还裹着一团火焰。 “这是临别之际,信之偷偷塞到我手里的。我好悬当时没一脚踩空,跌到江里去。” “这般的东西,莫说见,我之前听都没曾听说过,”孟传生一手心的汗沾在了琉璃珠子上,映着窗外照进的日光,散发出了五彩的氤氲来。 饭团看书 刘氏颤抖着手,有些不敢触碰那珠子,生怕她一触到,这珠子就会如同气泡一般消失。 她突然警醒的转过头,看向了舱外。 还好,没人! “我曾听闻,宋家有一颗荔枝大小的琉璃珠,通体绿色。在盛阳之下,隐隐可见珠后光影。还有个好大的名号,唤作碧玉透影琉璃珠。而可信之这颗珠子,竟似用水做成,半点瑕疵都没,若非内有一片火焰红玉,我都只当看到了一只泡影。”孟传生小心翼翼的将珠子放到了刘氏微微颤抖的手中。 “信之临行前一再叮嘱,若非泼天的大事,这颗珠子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用的。他宁可在桃湾安贫乐道,也不愿卖了这东西,就是怕惹来不测之祸。” 刘氏仔细的包好了珠子,也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神来。 “夫君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妾就当忘了这东西。这颗珠子就在家里慢慢传下去,也是好的。” 码头之上,远方船影已经消失,但孟小婉宽大幕篱白纱还在江风中拂动。 呆呆看了那天际流水半响,孟小婉这才转身过来,看向了身后一直陪着她的张哲。 “我将那嫁妆银子都给了嫂嫂,夫君真个不怪我么?” 言辞中竟是难得的陪着小心。 张哲摇摇头,也低声小意的说了一句话。 “我倒是怕娘子怪罪于我。” 孟小婉从幕篱下伸出玉手,轻轻牵住了张哲的袖子,便要往码头外走,边走还边问。 “夫君做了何事?” “呵呵,某一时囊中羞涩,临别之际,却忍不住将一颗玻璃弹子塞与兄长了。只是为了给他添一份底气,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用到这个才好。” 孟小婉吃惊的捂住了嘴,抬头看着张哲。 “夫君将那跳棋子送了哥哥一颗?” “是的,娘子勿怪。” 孟小婉拉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一分。 快到小轿前时,孟小婉才轻轻放开了他的衣袖,转头“冷声”说了一句。 “那幅棋子说好都是我的,如今却少了一颗,下次可不许了!” 孟小婉这话说的“冷淡”,但江风吹起了幕篱,让张哲看到了她那尖尖下巴上,微微弯曲的嘴角。 呵呵,口是心非的小妻子。 还未及上轿,就看到霍炳成提着前襟,带着书童一脸是汗的跑了过来。 他看到码头上只有张哲夫妻在,便知道自己是来晚了。霍炳成气得跺脚,转身就狠狠的给了书童一个枣栗。 “你这杀才,生生误了我的大事,继延兄一家已经走了!” 那书童委屈不过,捂着头大叫。 “郎君须不能怪我,我上楼三次,都被玉心姑娘的丫鬟婆子给赶了下来,要不是我豁出去了在楼下大叫了足一刻,郎君此时怕还是在与玉心姑娘缠绵呢!” 张哲夫妻本都是正对着霍炳成的,也是为了礼貌。 孟小婉一听那书童的话,脸色就淡了,她扭头看着张哲。 “夫君与霍衙内交厚,有些事却是要谨慎些。” 说完这话,她也不准备与霍炳成见礼,转身就准备上轿子。 张哲无奈摇头,真无妄之灾也! 不过,霍炳成显然是气急了,狠狠掐了书童几下,唬得那孩子到处躲,最后藏到了张哲的身后来。 被张哲轻轻拉住,霍炳成这才郝然失笑。 “让贤伉俪看笑话了。” 孟小婉一只脚刚刚踏上轿门,却听到附近有人在叫她。 她转头一看,不远处一辆青篷牛车窗户里,有人掀开了帘子,正对着她眨眼。 正在闲聊的张哲与霍炳成都闻声看去,却是一个做妇人打扮的靓丽女子在窗口一闪而过。 那牛车边跟了两个使女,其中一个走过来与张哲夫妇行了礼,原来是孟小婉之前的闺友沈家燕茹,如今的洛家三娘子,想约孟小婉上车叙旧。 张哲原本就怕孟小婉在家人走后,会心思郁结,如今有孟小婉都难得提过几次的好友相约,自然是感激不尽,亲自将孟小婉送到了牛车十步之外。 孟小婉刚刚上车,头上的幕篱就被人立即取了去。 “啊,好漂亮的幕篱,婉儿有这等好东西,上次来信却不告诉我!” 洛沈氏摸着幕篱上的白纱,这料子竟是无比的润滑,却比丝绸更为透气采光。 她正准备将这好东西往自己的身后放,却被冷着脸的孟小婉捉住了手腕。 “一年没见,怎么见面就要抢我的东西?” 洛沈氏委屈道:“你这什么话,哪次我拿了你的东西,都不还一件好东西与你的?” 车内还有洛沈氏的陪嫁丫鬟,只是笑着伺候孟小婉坐好了,一点都不奇怪两人之间的热闹。 孟小婉嘴角隐着笑,眉头微微一挑:“哦,我竟是忘了,就是不知燕茹这次要拿什么好东西来换我的这幅幕篱呢?” 略带着婴儿肥的洛沈氏委屈吧啦的想了半响,这才支支吾吾的:“婉儿,要不这次先欠着?” 第六十一章 畅音阁 霍炳成正在追问张哲。 “信之万万不要哄我,汝送岳家行远,岂能不以一诗相赠?还不快如实招来,到底是何好诗句。” 张哲这次还真的没拷贝诗词相送,这种伤感的离别场景,说每一句话的时间都是奢侈的,哪里容得他莫名其妙的来装大尾巴狼。 不过听到霍炳成的话,张哲心思一转,却是有了些主意。 古人做送别诗,最重要的作用无非是两点。 其一是表达不舍和友谊,其二就是为了壮行。 何谓壮行?在张哲看来,那些为了被贬黜友人写送别诗的,有很大的意思就是表明:这个人别看他被朝廷贬官了,但是我们这些至交朋友还在朝廷里做事,别惹他,惹他就是惹我们。 张哲现在一来并无官身,二来名声也只在郡内,不过若是选一首好的送行诗寄过去给孟传生,一旦流传开来,想必西江的士林也会高看孟传生一眼。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就轻轻一拍手说:“有了!” 霍炳成大笑:“信之捷才,快快念来。” 张哲偏头看了那牛车一眼,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孟小婉的距离,便把声音放大了两分。 “题名《送孟继延赴西江》,流水通波接武陵,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诗中改了一字) 霍炳成听了这诗,一叠声的叫好。 十多步外,牛车内。 洛沈氏从窗户上把耳朵放了下来,转头看了孟小婉一眼。 “你这夫君,果然是个大才,这等诗也是随口就有的?” 孟小婉故意淡淡的,其实刚才她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不过是长于诗句罢了,也许是在昨晚就想好的,哪比得上你夫家和娘家的富贵?” 洛沈氏冷笑一声,咬着牙就去掐孟小婉的腰。 “我还不知你,往日是个最厌富贵二字的。不懂你的人,还道你在夸我,却不知你竟是在挖苦人!” 她转头又叹了一声:“我原道以你的才学和品性,定是死活都要嫁个才子。谁知道,老天爷竟帮你早早的安排好了?这么大才,我看你到时守着他辛苦不辛苦?” 孟小婉听到这话,笑意微敛,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 霍炳成拉着张哲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建筑前,上面挂着牌匾,写着《畅音阁》三字,身后就是那日拆穿那骗子的栖仙楼。 适才洛沈氏邀约孟小婉去她家暂住,说是正好婆母去了庵中参佛,她夫君也到外地访友去了,都要月底才回。偌大的家中只剩洛沈氏和洛家的小姑子四姑娘在,洛沈氏早就想着约孟小婉去聚上几日。 biquge.name 张哲听了孟小婉自己的意思,便约定三日后去洛家接她。 孟小婉前脚刚走,他就被大喜过望的霍炳成给拉到了畅音阁来。他还扔给了书童半两银子,叫他带着三七去自去吃喝。 霍炳成站在楼前,低声与张哲嘀咕了一句。 “那个姓郭的,今日便在此处听戏。信之考试已过,岳家的事也有了结果,今日我二人正好寻他的晦气!” 张哲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若是霍炳成带着他往身后的栖仙楼走,他早就跑了。 也不是他不好色,只是他如今满心眼的都是孟小婉一个人,也生怕在孟小婉最迷茫孤苦的时候伤到了她,故而处处注意。 姓郭的?不就是那个在孟家落难之后,立即让妻子将孟小婉赠的瑶琴送回来断交的郭书生! “走,济源兄!”张哲顿时来了精神,与霍炳成并肩走进了畅音阁。 他今天要好好摆弄一下此人,弄出几个漂亮的姿势来,回去也好显摆给妻子听听,让娇妻解气。 畅音阁占地不俗,霍炳成引着张哲七弯八拐的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来到了一处类似古代戏院的所在。两人被茶博士引上了二楼,挨着栏杆坐下,正好偏头就可以看到戏台上的表演。 一壶古燕春,四碟子点心上桌,茶博士拿了霍炳成的赏钱乐呵呵的下去了。 霍炳成不动声色的用扇子指了指楼下大厅里左边的一桌人。 “坐在西首的那个,便是那忘恩负义的郭某人了。” 张哲随意看了那人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戏台之上。 这还是下午,畅音阁最热闹的时分是夜幕初上的时候。 霍炳成早就安排人探听清楚了,这个郭崇山这几日在畅音阁都一直坐到半夜才回家,收拾此人倒也不急。 张哲对古代戏曲没什么研究,更没什么爱好,唯一听得上耳的就是一些知名的京戏选段和花鼓戏名篇。如果一定要他选一个最喜欢的戏曲,他还是会选黄梅。 台上正在演出的是一种叫类似于滑稽戏的曲目,唱腔很有意思,人物表现也活灵活现。第一次接触这个的张哲,居然看懂了一小半。 畅音阁里的演出很热闹,种类也出乎张哲预料的多。 有类似小品的小板戏、与相声没什么差别的双口评书、杂耍、魔术都很精彩。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就黑了下来。 在二楼用过了晚饭,戏台上就挂出了一副布帘来。 楼上楼下的人见到这幅帘子,都开始大声叫好,尤其是那个郭书生兴奋的不行。 霍炳成指着那帘子上的《簪花题扇》四个字,神秘兮兮道。 “信之贤弟,可知这四个字与贤弟有什么关联么?” 张哲可不懂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直接摇了摇头。 “嘿嘿,那我再提三个字,信之便能猜中了。便是‘徐娘子’三字!” “徐娘子?”张哲低头一想,不就是那个被假的张信之赚了一晚的,那个什么映花馆的徐娘子么? 张哲好奇道:“莫非这徐娘子居然还是个角?” 霍炳成一副花丛老手的姿态,大有深意的看了张哲一眼。 “其实这徐娘子原来就是走江湖的戏班出身,到了本郡时听说才十三四岁,后来那班主不跑江湖了,就将全班人都卖给了映花馆。这位徐娘子出名之后,也常常来畅音阁串个角,一把嗓音不知迷倒了多少人。说起来,这位徐娘子已经有一两年没来这里了。不过,这几日倒是经常来,还一唱就是半宿。” “济源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张哲避开了霍炳成的眼神,他大约猜到了一些事情。 “嘿嘿,信之这话说的好生无情,若不是被贤弟的名声所累,徐娘子也不至于会到这里来捞辛苦银子。坐在映花馆饮茶吟唱不是更加舒服么?” “我?”张哲指着自己,“开什么玩笑?那人冒着我的名头行骗,怎么就要把我也扯进去?” 张哲正准备好好辩驳一下霍炳成的这些歪理,却突然脑中一亮,想到了一件事。 “济源兄,就是不知昨夜那位与兄长交颈而对的玉心姑娘,与这位徐娘子的交情如何啊?” 霍炳成一怔,心道:这厮果然妖孽! 第六十二章 赠还不受 霍炳成支吾着不回话,张哲也没继续逼他说真话,但是今晚这出戏与那映花馆的徐娘子多半是有什么关联。 一阵锣鼓声从楼下戏台方向传来,全场声音都为之一静。 张哲还看到有些戏迷,甚至有些坐不住,屁股都没挨着凳子,把脖子都升得高高的盯着台上看。尽管此刻台上什么人影都没有。 锣鼓一歇,二胡声接上,不一会几个琵琶也加了进来,一片江南水乡酥软的气息很快了弥漫了整个戏台。 只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踩着细步,一个提着道具食盒、一个虚挑着一只灯笼走在前面,她们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姐用水袖遮着面,头上步摇金钗横坠,一摇一娉的走上了台来。 刚看这出场的身段,台下就一片叫好之声。 张哲注意到,那郭某人叫的声音还真不小。 几句唱词随即从这位“小姐”的口中,透出水袖飘向了整个戏院。 “花落经年不堪误,一枕黄粱几度秋。三年不见,如今相逢,却不晓得恩郎可曾记得往昔。” 正在暗中观察郭书生的张哲,冷不防被这几句圆润的唱腔激得头皮一炸。 这种戏曲的腔调,他是第一次感受。这第一次,就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 冲着这位演员如此出色的唱腔,张哲暂时放下了其他的心思,仔细的听了起来。 待唱到第十句上,“小姐”这才一抖水袖,露出了真容。 鹅蛋脸,淡淡的一线眉,一双浅浅的酒窝,眼眶微深,使得那对双眼皮极为好看,鼻梁微长,衬出一点红唇,虽不言语,但一股天生媚态于平常中自然显露。 “小姐”轻摇莲步,美目中间带着一派闲愁看向了二楼的观众,红唇轻吐,字正腔圆,便是那吐词口型也美到了极处。 张哲却微微一怔神,这个女子分明就是在盯着自己看! “贤弟,这徐娘子可是在盯着你哦!” 对于霍炳成的调笑,张哲一点都不在意,相处这些日子,霍衙内的性子他算是了解了泰半,这些风流话在他口中最是寻常不过。 就是这徐娘子,在台上三步一摇,一步一句的唱着,眼神投向观众时,目光总是最后灼灼的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第一出戏,大约十分钟,徐娘子唱了百来句词,中途无一处不错漏,也无半息休憩,当她转入台后时,楼上楼下响起了轰天般的掌声。 fantuankanshu.com 只不过,她离台之际,居然突然的转身向着观众们扫了一眼,目光锁定一人,双眼皮微微一眨,带着一丝笑一阵风的进去了。 这一缕笑,两个酒窝圆满出现,如春花绽放,艳阳出云,让台下一半人都酥了半边。 就连张哲最后无意与她对了一眼,也一时心旌摇曳,暗道一声,这徐娘子好厉害的天生媚骨。 张哲一把拉住了霍炳成。 霍炳成也刚刚才从这一眼中回过神来。 见张哲拉住了他,他还以为是这贤弟终于变了心意,正要取笑他,可张哲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死。 “济源兄,这妖怪委实厉害的紧,我们快走吧!” 霍炳成刚听得上头,哪里肯走,还死拉着张哲也留下。 就在这时,有两个灵巧的婢子抬着一个硕大的青竹篮从后台来到了大厅里,在人群中游走。所过之处,观众们纷纷慷慨解囊,将铜板、碎银、甚至还有香包、折扇扔进了篮子里。 还有些书生将信件、诗稿小心的放入了篮内,一脸的幸福模样。 不一会,两个婢子就抬着满当当的篮子来到了二楼,经过张哲这一桌的时候,霍炳成扔了些银钱进去。张哲看到也有很多人没扔东西进去的,便假装没看到,只管看着楼下,不去看这个篮子。 可那两个俏婢却偏偏停在了张哲的身边,只管拿眼看着他,分明是有意的。 张哲正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忽然听到台后传来了一声琵琶响,两个婢子当时脸色一变,只能嘟着嘴草草将二楼其他客人们的赏赐收了,匆匆下楼去了。 霍炳成看着张哲微笑不语。 张哲则没好气的斜眼看他:“我娘子在码头上曾经叮嘱我,说霍衙内向来豁达,要是某哪一日也学会了这胡笳香染,便要寻衙内的麻烦。以兄之豁达,必不会与我娘子计较的,可是?” 霍炳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鬼扯!霍某人最是正经不过。” 第二幕的锣鼓刚刚响起,却突然停息。 楼上楼下的老客人都惊疑的互相看着,这是发生了何事? 刚才两个收恩赏的婢子各自拿了几件东西上了台,对着台下的观众深深万福之后,这才解释。 “适才我家娘子看到篮内有城西郭郎君赏赐的物件,特令婢子予以赠还。郭郎君的好意,我家娘子委实不敢接纳。就连上几次郭郎君赠与的财物、诗稿,这次都一并还于了您吧。” 台下观众顿时哟呼了一声,这是哪个姓郭的把徐娘子得罪得如此厉害? 郭崇山看到两个婢子手中拿的事物,正是这几日自己扔在徐娘子的恩篮里的东西,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他一脸铁青的站了起来:“徐娘子,莫是对郭某有什么误会?郭某自问对娘子一片真心,为何如此相待?” 那婢子笑了一笑。 “娘子吩咐的明白,本与郭郎君之间并无关系,只是承蒙错爱,这些东西我家娘子委实承受不起。” 郭崇山当众被下了面子,哪里是这么两句就能打发的,他扯直了脖子怒声发问。 “莫非是欺我郭某人不成!?” 另一个婢子则冷笑了一声:“郭郎君好大的名声,孟家助你成家娶妻,你一听孟家有难,就命妻子还琴断交。如今武陵街面上,不知多少人与还人情的朋友开玩笑,问这是还人情呢,还是还瑶琴呢?” 台下轰然大笑,郭崇山被气得身子都晃了几晃。 “我自问对徐娘子仰慕已久,并无半点亏心,你.....。” 之前笑语相迎的婢子也拉下了脸来:“郭郎君这样的朋友,我家娘子是断不敢招惹的,这些东西,还请自行收好吧!” 两个婢子直接将东西堆在一个盘子上,叫跑堂的送到了郭崇山的面前。 “呸~!”郭崇山突然翻脸怒骂,“你们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下贱的C妇,伺候人的B子,也敢学我读书人一般,谈什么人情孝义。凭你,也配?” 两个婢子被骂得脸色一白,眼圈就红了起来。 郭崇山一见,分外解气,跳着脚就嚷:“我等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那孟家涉及军国之罪,我与之割袍断义乃是读书人的本分!妇人孺子,懂得个甚?” 霍炳成看的来气,忍不住就在楼上发问。 “如此看来,郭郎君与那罪首的宋家,也是汉贼不两立咯?” 郭崇山顿时如同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下一句话就说不出口了,宋家哪里是他敢惹的。 观众们都开始起哄。 “好一个读书知义的郭崇山,如此便与宋家不两立了,佩服,佩服!” “我看郭郎君比孙大人还要头硬,这就是要硬磕宋家了,委实难得啊!” “众人住口!”郭崇山一头冷汗的大叫,“我郭家只与那孟家相识,故断交也只是孟家,关宋家何事?某不过办了关系自家的事罢了,扯那许多作甚!诗书文章,教人喻理,这书读得多了,自然都会明白洁身自好这个道理。” 郭崇山正强词夺理间,众人只见那台上的帘子一卷,一个美人径直走了出来。她一身素白的水衣,戏服才穿了一半,乌发未绾垂在身后,正是那媚骨天成的徐娘子。 “按郭郎君此论,那张信之不肯休妻罢娶,还为了孟家去争那桃林案首,竟是读书读得少了?郭郎君大论,却是全了自己的私理,泯了别家的人伦呢!” 哄堂喝彩~! 第六十三章 卷帘人 郭崇山见众人哄笑,也不敢说张信之才学品德如何,咬着牙狼狈向外奔了几步,转头又回来袖了那些财货,掩面而去。 一片哄笑声中,张哲却显得格外冷静。 身边霍炳成正在邀功:“信之贤弟,如此这般可还符合贤弟的心思。这郭崇山名声已臭,本府学政最是爱惜羽毛之人,往年间名声不堪的人,不知被他刷下了多少。兄料定此獠,在本界学政手中断然再无中试的可能。这下,总算是为弟妹出了一口好气!” 张哲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 “济源兄,你让这徐娘子送出如此大礼,并有所求。然小弟羸弱,却不是件件事都扛得动的。” 霍炳成失笑:“这哪里是我的主意?实实是徐娘子自己的一片苦心。郭崇山此事,在坊间早有定论,这等无情寡义之辈,就连小弄里的暗C都看不起他,只是徐娘子第一个说出来罢了。” “徐娘子之事,贤弟心中也该有数,她仰慕贤弟才华,却被那骗子哄去了一夕之欢。自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求死不成,还停了馆中的牌子。徐娘子虽然一年才两三个客人,但实实是映花馆一等一的活字招牌,光是文会邀约就几乎日日不空,不知一年给那妈妈赚回多少银子来。如今她不肯见客,馆里便强她来此赚钱,甚是辛苦啊。” 张哲一摊手,满脸苦笑:“济源兄,弟也是受害者。这等事,要我来也解不了徐娘子心中的郁结,委实帮不上忙。” 霍炳成冲他眨眨眼:“一夕之欢,贤弟可能舍得?” 张哲只把头摇的与拨浪鼓一般。 “不知两位郎君在谈论什么,为何张郎君脸有难色?”一把软糯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随即淡淡香风飘至。 两人转头一看,却是那徐娘子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淡雅的裙子来到了他们的桌前,微微含笑而立。 张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戏台,原来又上了一出相声,这《簪花题扇》的戏却是临时罢演了。 霍炳成大笑一声:“我与信之顽笑,他却当真了,来来,徐娘子若是有暇,不妨也坐下听听。” 徐娘子美目一转,滴溜溜的看着张哲,柔声道:“未知张郎君可容得妾身小坐?” biquge.name 张哲有些无语,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还问我作甚? 徐娘子娉婷坐下,便吩咐茶博士重新上了一壶花茶。 一律暗香袭来,霍炳成闭目猛吸,而张哲则淡然偏过头,减弱了呼吸,看起了相声来。徐娘子正是花信之年,一股秋媚自蕴,见霍炳成如此,故作些许不虞状轻笑道:“霍郎君如此无礼,仔细我说与玉心妹妹知晓。” 霍炳成哈哈大笑,倒是求了几次饶。 徐娘子坐姿挺拔,全然不似欢场中人那般无骨娇柔,笑容倒也含蓄,虽与霍炳成在搭话,实则在侧目看着张哲的背影。 她心中哀叹一声,那骗子委实害得她好苦。 初一见时,那骗子不过是寻常读书人模样,奈何她那时竟迷了心,又被张哲的诗词夺了心智,竟把顽石当做了宝玉,强忍着侍奉了那人一晚。 此事原本是馆中假母也是瞒着的,谁料那假货居然到处宣扬,被假母收拾了一番不说,还害得她一直深恐张家正室找上门来。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一股痴念,玷污了张信之写与娘子的“巫山沧海”。 可谁知那人是个假的张信之,映花馆与她都成了笑料。 初知实情,如闻晴天霹雳,她那时死志极坚,若非假母吩咐人将她整日看守,她是断然要了断了自己的。 幸好行中姐妹玉心来探她,也苦劝说,若她就这般死了,怕是会给张信之的文名平添了一些不祥,又说好歹要见过一回真的张信之才说,不然岂不是死不瞑目? 今日她果然见到了真的张信之。 只是第一眼,她就觉得此人与常人不同。 众人看她,目中种种无非是有情、有贪、有慕、有敬、有喜、有轻,而这张信之看她却如见到寻常邻居一般,是真正的点头之识,不以为意的那种。 她历欢场十年,从男人们的言语、动作都能看穿对方的心思。可这张信却浑身很放松的在看相声,那副好相貌的侧脸上就差点写上了三个大字:嫌麻烦! 张哲故意不搭理徐娘子,徐娘子也不好自轻的找他搭话,只把眼睛看那霍炳成。 霍衙内从来是不会懂得拒绝美人的,他心领神会的唤了张哲一声。 “信之,你看徐娘子今日这件素花长裙,可还入得眼?” 张哲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脱身,谁知霍炳成这厮为了那玉心叛变得太过彻底。 他只好礼貌的看了徐娘子一眼,纤眉如勾,秋水如画,酒窝盈满一池红晕,果然好妖精!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裙子,这才发现了端倪,脸色微微一沉。 这件衣服,是孟小婉常穿的一种花色款式,定是一个裁缝做的。 徐娘子见他脸色愈发淡然,知道怕是惹了这个人的不快。她心里虽然越发凄苦,但也更加羡慕那孟氏的际遇了。如此多才的年轻郎君,竟然连别的女子穿了与妻子一样的衣服都会不快。“巫山沧海”,果然是为那孟氏一人而设。 “妾身东施效颦,弄巧成拙,望郎君勿怪。”徐娘子微微离开了凳子,隐隐的对着张哲道了一个万福,眼里却也蓄了泪。 张哲见不得女人哭,也看不出这美女是真心还是假意,索性直接摊开了说。 “徐大家,今日当众处置郭崇山,戳穿了此人的真面目,为内子出了一口恶气,张哲在此感激不尽,若有需哲相助之事,还请直言。成不不成,且容某听后思量。未知可好?” 徐娘子低着头,脖子都红了,这个冤家说话怎么如此直接,有些话她此刻也委实不便再说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涩声低语说出一句话来。 “贱妾之前,痴心妄想,不想反而污了郎君的名声,只请郎君见谅些,不然妾虽万死,亦难辞其咎。” 张哲没去看徐娘子,因为此等尤物羞红的样子委实害人。 “徐大家无须多想,我们彼此皆是受害之人。此事已过,还请看淡些。哲知大家因那人名声损了不少,某今感大家处置郭某人之事,可作诗词一首相赠,为大家襄名,如此可好?” 徐娘子低着螓首,心里有些发堵。 她自出道这些年,哪里有人如此生冷的拒绝过她?原本准备好生伺候,以全一段“交情”,在他口中却变成了明码标价的“交易”。 霍炳成也看出了张哲的不耐,急忙转圜。 “信之诗词,百金难求,徐大家何不先听听再说?”他又唤过茶博士,叫取了纸笔来。 张哲见徐娘子艰难的点了点头,这才正色拱手问:“敢请教徐娘子其名若何?” “妾名雨棠。” 正好茶博士将纸笔端来,张哲不假思索提笔就写。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二楼之上,徐娘子痴痴看着手中的这篇《如梦令》,两行泪浸湿了半身。 “什么卷帘人......,原来真的只酬妾卷帘而出的那段话么?” 而张哲早在做完词句后,就扯着霍炳成走了。 第六十四章 山中有潭 清晨,张哲正在客房内用井水洗脸。 忽然房门被拉开,三七带着一阵风卷了进来,后面居然跟着白鹭。 张哲一边拧毛巾一边好奇问白鹭。 “你不在你家姑娘身边陪着,来我这里作甚?娘子在洛家可还安好?” “回郎君的话,姑.....嗯,大娘子在洛家都好。洛家大娘子与洛四姑娘可喜欢我们姑.....大娘子了。那洛四姑娘一开始还想考考大娘子,结果才小半天功夫就占了婢子的位置,如今我连口水都给大娘子倒不上,全是洛四姑娘抢了做。这不,大娘子怕您身边没有伺候,叫我过来服侍,她那边有陈妈妈,叫郎君不必担心。” 张哲用毛巾擦了擦手,也笑了。 “我这边有什么要你服侍的?三七尽能做的。只是缘何不唤娘子姑娘了?” 白鹭带着笑解释:“大娘子从今天早上起就不许我和陈妈妈叫姑爷、姑娘了,以后只许叫郎君和大娘子。”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抢过了张哲手里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脖子后面,嘴里却开始数落起三七来。 “我就知道三七是个懒的,给您端的水竟是井水,莫不是这客栈是个黑的,连口热水都没有?” 她不等三七开口反驳,端起铜盘挤开三七就泼水去了。 把三七气得鼻子都歪了半天。 “好了,”还是张哲安慰了一下三七,“与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我要你打听的事如何呢?” “郎君放心,打听消息这种事能难得到咱?” “我打听得清楚,这郡城周围有石潭去处的竟有好多处。但大多数都为人所知,人们是去的惯了的。倒是也有几个处很的僻静,少有人知。” 张哲拉着他坐下:“都说来听听。” “我打听到了三处,一处是店家告诉我的,城北二十里外有一座十多亩的泻湖,如今已经干了泰半,倒是留下了不少的潭眼,就是靠近村子,人畜经常去那里洗漱。” 张哲摇摇头:“且说下一个。” “下一个?是在卢月渡那边,说是一个山谷,人迹罕至,里面倒有一个石潭,有数亩方圆。景致如何,那货郎也说不上来。” YY小说 “数亩!这哪里还是小石潭?先把最后一个告诉我,我听过再说。” “这个地方却是我刚刚听说的,”三七拿眼横了一下端着空盆走进来的白鹭,“适才洛家的下人送她过来,听到我在问货郎石潭的事,那人便忍不住插了句嘴,说是柳泉溪的上游,半山腰里有一座石潭,半亩方圆,景色极好,就是少有人去。” 白鹭放好了盆子就过来给张哲按肩膀,同时好奇的问。 “郎君打听那什么石潭作甚?” “你知道什么?”三七横了她一眼,“昨日从外头回来的路上,霍郎君问了郎君一路,说郎君考试文章中写的那个石潭在哪里?这些人,还不兴人杜撰一个地方么,非要较真,这不是郎君只能找出个地方交差么!” 白鹭立即来了精神,喜道:“郎君,今日可是带着我们去踏秋?” “不错,今日就去那柳泉溪看看,这地方离郡城也近,现在出发回来还赶得上晚饭。” 武陵郡外西南有座陡峭的太阳山,相对于北山的山脉来说,也就是一个大一些的丘陵。但是山顶终年积雪,浸入岩层,沥出了一汪泉水。这泉水呈人字形分开,从东西两侧流入山下。 东山的泉水被称作柳泉,而西山偏僻,只知这边的泉水全数没入一处岩洞,而岩洞之外数丈便有一处石潭。 上得太阳山后,树木丛密,荫光浅淡,徐徐林风漫卷,路上几人出的一身透汗瞬间消弭的干净。 张哲一个人走在前面,细看着山中风光。 三七扛着个褡裢,里面装了不下十斤吃食,依然健步如飞。三七可没空看风景,两眼只盯着自己身上的褡裢,这一路他的嘴就没停过。 白鹭跟在张哲的身后,一叠声的在打小报告。 “郎君,您管管三七,看,他又开始吃酥糖了!” “三七,那是我的莲蓉糕!” “怎么还吃啊,啧啧啧,这么大油饼也吃得下?” 三七眼都不看她,她越告状,他就吃的越欢快。 快走到半山的时候,白鹭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因为三七苦着脸委实是吃不下了。也在此时,三七才发现自己上了这白鹭的恶当,差点撑死。 前方有一棵松树,隐隐可闻有水声在后。 三人绕过松树,山风过袖,又一片清凉扑面。 半亩倒映着叶间点点阳光的小潭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潭水清澈,石块白皙,隐隐有蛙鸣自远方来,水面如镜,山风浮动,一池水微皱,将阳光散落。 来到潭边,暑气消融,有四五棵柳树,将枝叶垂入水中,引来几只半寸长短的小鱼环绕嬉戏。张哲看着这半亩妙到极处的石潭,忍不住对白鹭说。 “过几日,定要携娘子来这里坐坐,此处果然好洞天。” 三七哪懂这些,只追问张哲:“郎君,这里便是那文章中说的小石潭?那某回去便如此告诉霍郎君?” 就在这时,突然一把骄傲的女音在他们左侧的上方响起。 “此处当然就是张信之所述之小石潭!” 几人讶然看去,这才发现,在他们左侧的大石头上,还半靠着一位黄衣少女。 少女服饰华贵,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那少女见三七看着自己隐隐有些惧色,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便冷冷盯着张哲。 “你那仆从好小的胆子,莫非竟将我看做了那山精野魅?” 张哲懒得与这女子计较,只拱了下手,道扰一声,就准备去石潭的另一边转转。 本来事情已经到此为止,谁知白鹭在临走前,有些不忿这女子说三七胆小,就多嘴说了一句。 “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写文章的都没说此处定是小石潭,她倒替别人定了。” 那女子听了这话,脸色惨白一片,颤声指着又回过头劝阻白鹭的张哲,厉声喝问。 “你是谁?谁遣你这里消遣与我的!我已如此下场,你们还不满意么?” 第六十五章 孟宛夫 被人拿手指指着的张哲,看了一眼那只手,却眯了一下眼睛,低头在白鹭与三七耳边说了几句,两人也微微变了颜色。 黄裙少女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白色的棉布,还有隐隐血迹,显然这位女子近期内是寻过短见的。 白鹭被张哲轻轻推了一下,急忙对着黄裙女子深道了一个万福。 “姑娘勿怪,是婢子无礼了。” 白鹭有些后怕,她可不想背上一个逼死人的名头。 见白鹭道了歉,那女子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只呆看着那石潭,嘴里念念有词。 “什么诗才冠绝武陵,那张信之,分明是欺世盗名,寡廉无耻之辈!” 三七有些忍不住,但白鹭急忙拉了他一下,叫他不要做声。 白鹭拉着三七与张哲离开了一些之后,这才有些迟疑的告诉了张哲一件事。 “郎君,我刚才细看看那姑娘,竟与洛家四姑娘有五六分相似。莫非她便是洛家的二姑娘?被送到了柳泉庵里的那个。” 张哲一听,苦笑满脸,怎么这桩公案弄得到处是雷。 知道那黄裙女子是被那假张信之骗了感情的洛二姑娘,他们三个哪里还敢再往那边凑,绕过几棵松树就到另一边观赏去了。 这边也有一处石潭,上面没有树荫遮蔽,潭水被太阳晒得微热。见水温这么好,张哲与三七兴起,纷纷选了一个荫蔽处的大石头坐好,脱去鞋袜濯起足来。 白鹭吃了几块糕,就奔着潭边的花草去了,不多时就在张哲与三七中间的石头上集了不少野花。 三七躺着大石头上,脚泡得最舒服的时候,不合看了一眼天色。 “郎君,天色有些不对,怕是要有雨。不然咱们回吧!” 张哲这些日子来,知道三七看天是个极准的,忙不迭就要起身。白鹭手快,从腰里掏出手帕来就与张哲擦了脚,还服侍他穿上了鞋袜。 当着三七的面,张哲有些郝然,三七则看的嘿嘿直笑。 主仆三人刚刚离开小石潭,却看见大约是洛二姑娘的那位女子站在下山的路边,分明是在等他们。 饭团看书 待到近了,洛二姑娘微微低头对着领头的张哲行了一礼。 “适才是青竹无礼,请郎君休怪。” 张哲与三七白鹭互对了一眼,不敢怠慢,认真回了一礼。 “姑娘客气。” 洛青竹咬着牙,脸色微红。 “萍水相逢,本不该叨扰,然有一事于妾重于万斤,纵然羞死,还厚颜有一事相求,万望郎君恕妾狂悖,未知郎君高姓大名,可是....本郡人士?” 张哲肚子里敲起了惊天鼓,哪里敢报上自己真实的性命。 “在下姓孟,名叙,草字宛夫。正是本郡人士,不知姑娘有何事相求?” 白鹭和三七都低着头,看着彼此的脚,咬住了嘴巴,生怕自己笑出来。 那洛青竹犹豫了一下,最终一脸通红的将一封封好的信递给了张哲。 “孟郎君,恕妾无礼,妾幽居于此,此处也难得见人。这一封是我嫂嫂写给闺友的书信,烦请孟郎君遣身前使女代为转送一二,青竹感激不尽。” 洛二姑娘因那假张信之的事,被幽禁在庵中,对于此女张哲本就有两分愧意。不过请张哲代送一封书信而已,张哲自然应承。 他收下书信,转手就递给了白鹭拿着,主仆三人一溜烟的就顺着上山的路往山下去了。 那洛青竹有些疑惑的看了一下自己来的路和张哲急急忙忙离开的路,分明是自己这条路下山更近些,这孟郎君怎么还选了个远路下山?她看了看天色,似乎就要下雨了。 走出两里地,张哲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见白鹭哎呀的叫了一声。她指着那手里那封信,一脸的惊恐。 “郎君,这封信竟是写给大娘子的!” 嗯? 张哲闻声皱眉,一把就扯过了信。 “洛沈氏?......拜张氏大娘子孟氏。这是什么意思?她们两人此时不是都在洛府么。” 白鹭指着信摇头:“大娘子是常与沈大娘子通书信的,这可不是沈大娘子的笔迹。” 张哲只觉得手里这封信就是一个惊人的炸弹,就怕是这洛二姑娘借着她嫂嫂的名头给孟小婉写的信。这封信里能说什么? “早知今日,那时就该早一日办了那个骗子。此人惹下无数的麻烦,竟都要某来承担!”张哲恨恨的想撕了这信,但是一偏头就看见了白鹭正盯着他的手看。 张哲正准备撕掉这封信,便提醒白鹭:“白鹭,这件事回去不要与娘子说!” 白鹭居然没有答应,然后犹豫的低下了头。 张哲苦笑一声,是了,白鹭可不是他张家的奴婢,这件事是一定会被孟小婉知道的。 那么,这封信是撕呢?还是撕呢? 三人回到山脚的时候,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了,秋风变得狂躁,山脚边的江水也开始澎湃了起来。 那封信,张哲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还给了白鹭。因为以孟小婉的精明,绝对在洛青竹的手下吃不到亏。但是他要是真的毁了这封信,那才是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三日抱着头在山脚江岸上狂奔。 忽然听得江上有一声嬉笑声传来。 “信之郎君多日未见,不想今日江左巧遇,还请随奴上船避雨可好?” 秋雨渐浓,张哲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精美的画舫正在缓缓靠岸,船首偌大的三个灯笼上写着“轻烟舫”三个字。 船头之上,一身白罗绫裙的玉瑶打着一把竹伞,两目含羞的看着岸边,正在变成落汤鸡张郎君。 “走,随我上船避雨!” 见艄公放下了跳板,张哲也不客气,带着白鹭、三七就登上了画舫。 一把竹伞及时替正在遮住秋雨,玉瑶拿着一方手帕轻笑着替他擦去发边、领上的雨水。 白鹭似乎淋不得雨,对着玉瑶就不太礼貌的“咳嗽”起来。 张哲哈哈一笑,指着白鹭对玉瑶说:“这个便是我娘子身边的人,玉瑶姑娘还须仔细些。” 玉瑶笑着捂了嘴,对着白鹭招了招手:“这位妹妹待见些,玉瑶下次可不敢了。” 秋雨渐大,画舫在江中往郡城而去。 岸边林中石板小道,一位黄裙女子带着一个丫鬟举着布伞转了出来,却没有找到张哲三人。 那丫鬟的腋下还夹着两把伞。 却是洛青竹担心“孟公子”三人一路淋雨,带了丫鬟抄小路来送伞了。 她奇道,这几人走得好生快! 第六十六章 幽怨 轻烟舫逆流而上,好在顺风,在初秋雨中荡开寒波,似往朦胧处行去。 二楼一间典雅客房,嫣红布毯描着鸳鸯戏水,张哲与玉瑶跪坐在窗前,一只红漆小几放在中间。玉瑶已然褪去了刚才散淡明艳的抹胸轻纱,换了一身端庄雅致的白绸墨梅对襟长裙,将妖娆的乱云鬓改成了三鬟髻,浑身首饰只有一对白银耳坠和腕上一串檀木念珠,正手持茶器在为张哲认真的点茶。 张哲心中有些自谤,那些寻芳客与群芳聚首,莫不是最爱看那轻衫罗袖,海棠半解,姐儿们也习惯以眉眼传波,粉肩相依,如何迷离便如何来使。 偏偏轮到自己倒好,从徐娘子到玉瑶,竟都是换了最正经人家女儿的衣服,不见一丝无礼之处。不与风情,却将半点认真放在了一举一动之中。 玉瑶坐在小几的对面,一会叹看窗外的风雨,一会又偷看假寐的张哲一眼,再静下心点一盏茶,一颗心竟是满满的充足之意。 张哲没有关注玉瑶,正在思考一点事情。 全然不知,点完茶的玉瑶,也不催他喝,只撑起两只玉腕托住螓首,细细的在看他。 在玉瑶看来,人生中难得有此一回,客人将她浑然不顾,她也无需费心客人身上银钱多少,这人坐在这里,就有一股文才诗意于无言中点化了这房内的意境。 一点旖色化在这漫天风雨里,玉瑶自己把自己“醉”了一半。 张哲却在想一件大事,九月初九的府试。 他不太想去。 按说,张哲家中父母不在,自己便是户主,考与不考都在他自己。可偏偏从现代过来的他,是个极为尊重妻子的。 孟小婉虽然也说他考不考那秀才都无关紧要,但是日前霍炳成与张哲闲聊的一番话,却激起了他的心思。 在这大郑朝,有些制度却与前明类似,无秀才功名是不得出省游学的。想要走出这云梦南道,只有三种可能,其一是入了商籍得了转运凭证,其二便是拥有秀才功名持凭游学天下,其三就是奔丧移葬。 YY小说 西江郡位处巴山西道,离武陵不过数百里地,他哪里舍得让孟小婉真的一辈子再见不到爹娘。妻子故意不提此事,怕是尊重他只想闲老田林的意愿。 只是若考了秀才,六年之内必须参加一次省考,去夺那举士。要是六年不考,学判就会夺了功名。张哲只觉得好生麻烦,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忙的却的白鹭。 她与三七坐在屏风之后,每十息她就探头看一看郎君那边,生怕这个妖精会把郎君吃了似的。 芙草从船上拿了好些好吃食招待这两位,可谁知一个纯属心不在焉,而另一个小子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她心中有些气闷,这可都是上好的东西,船上采买来,从来只招待极尊贵的客人。今日的张郎君的“茶钱”与这些点心,可都是日后要从自己姑娘的脂粉钱里扣的。 她忍不住把那新买来的蛋酥糕,又往白鹭的跟前推了推。 “我们舫刚从省城回转,这可是省城谭家老铺的招牌点心,白鹭姐姐,你且尝尝?” 白鹭一颗心思,泰半都在屏风的隔壁。 她须要替大娘子守着郎君,断不能让这玉瑶占了便宜去。 不过她也是个伶俐的,看见芙草的脸色有些委屈,就知道对方是嫌自己拂了她的好意。 白鹭眼珠一转,突然憋出一个坏主意来。 原来她想到,上次郎君大约就是从这个狐狸精这里用诗换来的点心,为了避免属于大娘子的诗句外流,她现在须给一点小小的颜色给芙草和她的主子看看。 “倒不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白鹭笑了笑,却让三七把褡裢拿了过来,“我与三七这一路就没停过嘴,肚子早就饱了。倒是劳你费心招待,来,也吃几块我家的点心。” 芙草偷偷腹谤:“就你家的点心?要不是看在张郎君的份子上,这些点心见都不让你见的!” 白鹭取过了案下的几个空碟子,将三七的褡裢里一个黄纸包打开,将一块块如同黄绿水晶一般的两种绿豆冰皮糕取出来,摆在了碟子上。 芙草的眼睛顿时鼓得圆圆的,好漂亮的点心! 白鹭又取了一碟子白如玉心的灯芯糕,抬头见到芙草瞪得老大的圆眼睛,心中得意到不行,又要取了一些肉松蛋黄饼出来与那蛋酥糕好好比上一比。 可那肉松蛋黄饼却是三七的最爱,死活不肯拿出来。 白鹭翻了个白眼:“三七,你需已经吃撑了,如今吃几口茶消食才是正经,这些饼请人吃几块竟也不肯,太不爽利了。” 三七横了她一眼:“别的都行,就这肉松蛋黄饼却是一个都没有。” 白鹭见他不配合,便有着着恼。 “一共八块饼子,你已经吃了四块,剩下四块应是我的呢!” 三七嘿嘿一笑:“不,剩下的是我的,你的那份某已经吃了!谁叫你害我吃撑的?” 这里正闹着,屏风那边玉瑶却笑着轻轻推了张哲一下。 “郎君家竟有极好的点心?你的小厮好生可恶,竟藏了不给人吃。妾身却有些饿了,郎君如何看?” 张哲回神,看了一眼玉瑶故意露出的馋样,分外的有趣。 “放心,某回去就好好收拾这个人。” 玉瑶歪头不依:“收拾下人是郎君的家事,我只问那糕点呢?” 张哲嘿然:“你道是我要收拾哪一个?却是正在卖弄的那个,家里的好东西也敢随意拿出来。不好好管教一番,怎显得我家的手段?” 玉瑶气笑了,这人,好生痞赖。 画舫驶到了一处竹坞,慢慢的靠了上去。张哲正准备起身,却被玉瑶按住。 “郎君就这么见不得妾?再说,外面秋雨正稠,路途泥泞,此处离城还有十多里地。郎君竟是要一路蹚回去不成?” 她指着那竹坞道:“这处竹坞是江上各舫约定上客的所在之一。此时船靠过去,应是有人在竹坞里招呼上船,郎君便多留一时,入了城再走不迟。”声中却带了些幽怨。 第六十七章 相见争如不见 张哲有些犹豫。 若玉瑶只当他是寻常客人,那倒也就罢了。 可刚才在这雅间内,两人竟无语相伴这么久都不见玉瑶作何言语,浑然不像一个在陪客的头牌,倒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遇。 他若继续装傻,那就是他自己起了色心。 再说,张哲却确实不想让玉瑶继续考验自己的定力,因为这个考验太过暧昧且香艳,实在是辛苦的紧。 他正要找借口先借了雨具再说,却听见船头传来了几声争执。 “若知是唐某来了,玉瑶姑娘的病自然也就痊愈了,还不快去通报?” 待客的花工一个大稽几乎行到了膝盖。 “不是卑下不知唐郎君甚得玉瑶姑娘的挂念,玉瑶姑娘委实病得厉害,这些日子一直在延医请药,满屋子病气,不敢过了郎君去。” 姓唐的书生冷笑了起来。 “那唐某就更要去探望一二了,不然四馆八坊的娘子们都要唾死唐某这个薄情人不可!” 与唐书生一同上传的几个友人也大声起哄。 “玉瑶姑娘得的是相思病,只需我唐兄一看,这病自然就好了!” “是极,是极,讳疾避医乃是庸人所为。” 这边芙草正塞了一嘴巴的绿豆冰皮糕,听到是唐岩来了,也是急着就往下咽,差点没被自己给噎死。好容易,她被白鹭拍着背缓了过来,忙指着房门说:“舫上几个当家的姑娘都不在,迎客的怕是拦不住那人,白鹭姐姐,快帮我关门!” 三七见白鹭正帮人顺气,而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已经快到了门口,他就起身去关门。 他正要插门栓,刚好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书生正用力把门推开了一小半。 那书生见到三七,惊道:“你是谁?在此作甚!” 三七皱着眉,一把按着他的额头就将那人给推了出去:“聒噪,来这里自然是找小娘子,此处满了,你另找姑娘吧!” 唐岩蹬蹬蹬的倒退了七八步,最后被赶来的迎客给扶住了,才站住了脚。 他嘴里一个劲哆嗦着指着玉瑶的房门,问那迎客。 “满~~、满了!?” 迎客满脸苦笑,不知怎么回答。 “许是,真的满了....?” 唐岩大怒,一把就拿住了迎客的衣襟。 “玉瑶姑娘怎的就如此轻率的开了妆?为何不报于我知!如此佳人,怎可如此轻贱?” 不由分说,唐岩就给了迎客一个耳光。 那迎客捂着脸,还陪着笑,不好说话,只在心里暗骂。 “告诉你?你有几个银子,敢与人争玉瑶姑娘的红丸?天天白吃白混,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唐岩的几个友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都鼓噪起来,要唐岩破门而入,来个现场捉J,还真把玉瑶当成唐家的禁脔了。 饭团看书 “房内人听真,我与玉瑶两情相悦,相知经年,汝敢辱我爱妾,某断不能与汝干休!速速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唐岩抬脚就要踹,却看到了一张薄怒的玉容,正是他口中的“爱妾”玉瑶。 往日里,玉瑶最好华服,见人处都满头珠翠。今日却换了一身寻常人家女儿的服饰,素净雅致,浑身只有一双巧耳上的银坠做饰,竟是比平日更加妍丽三分,唐岩一时看入了眼,竟说不出话来。 玉瑶微皱着眉,看着唐岩。 “唐郎君多日未见,说话竟不似往日稳重。妾自知户在舫上,籍在官中,何时曾嫁与唐君做妾?妾之身价,上月官中作价一千三百贯,本月却是三千足贯。唐君竟舍得这许银钱,倒是让妾刮目相看了。” 一番话将唐岩的脸都羞红了,但是好歹是久经花丛的高人,心思一转就有了腹稿。 “玉瑶勿怪,岩与卿心心切切为念,一时吐露了真心,倒是让玉瑶见笑了。许久没来探望,委实是在下不对,还请玉瑶原谅则个。如若不信,便有一首《西江月》赠上,以证吾心。” 玉瑶见他不依不饶,还一口一个“卿”,心中怒气与怨气都一时郁满了,突然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累她在张哲面前没脸。 “唐郎君,在四馆八坊不知有多少红颜都倒贴了银子等你,我这里却不敢与君做那甚么心心切切,玉瑶可不想得罪了坊间的姊妹。莫不是唐君以我年少,便当我是个不通人情的痴儿怨女?今日还请另寻人喝茶吧,我这里却....是满了!” 玉瑶飞快的关上门,那唐岩的脸色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身后一眼,身后一人立即对着房内冷笑。 “好一个‘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当瑶台月下逢’的玉瑶姑娘,子峰兄,人家姑娘房内怕不是早就被那张信之占了去,已经没有兄长立锥之地了。” 另一人立即接口挤兑:“若是那张信之在内,我等倒是认了,只是那张信之与其妻巫山沧海,恩爱感人,哪里会来此处闲坐?” 第三人嘿然建议:“子峰兄,何不请房中人出来见见,看看到底是哪路才俊,居然挖了兄长的墙头?须知以子峰兄在武陵士林的名头,也是第一等的,焉能轻辱!此子竟敢与我武陵士子作对,须以为我武陵无人乎?” 几人生搬硬套的乱扯一通,就是要帮唐岩出一口恶气,还扯上了整个武陵的文人,心思歹毒之极。 就在这时,之前推了唐岩额头的那个小子居然开门出来了,恶狠狠的盯着唐岩。 “我家老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正是孟家大郎。你这厮有什么能耐敢代替全武陵士子说话,莫非汝也姓张?” 唐岩极善辩驳,根本不去回答三七的提问,而是转而嗤笑一声。 “唐某从文二十余载,为何从未听闻本郡有个姓孟的才学之士?” “我家少郎君,素来不喜张扬,更不喜欢强人所难,今日听到你在这里欺负人,便要叫你丢上一个人!”三七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笔墨未干的纸来,“这是我家少郎君刚才写的,你若做的那《西江月》能比得上,今日这间房就让给你了。” 唐岩冷笑,只看了一眼,就被那纸上的字骇了一跳。 近日都说张信之的字极美,他也是临摹过的,可哪里见过眼前这字。 这字体法度之严峻、气势之磅礴当真是闻所未闻。(颜体了解一下) “《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章华四十一年七月初五,孟旭于舟中赠玉瑶。” 唐岩脸上阴晴不定,暗暗咬牙,身后几个友人都噤了声。 这个姓孟的怕不就是个从外地专门来寻那张信之晦气的大才!此人一到武陵就收了玉瑶,很明显就是冲着张信之来的。 唐岩几人怏怏而去,躲在房中的张哲这才松了一口,要是真的被这几个小人堵住他,不知会给他与孟小婉之间增添多少烦恼。 玉瑶依窗看着张哲主仆三人打着伞蹚着泥水远去,半响之后才叹了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容极美。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信之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第六十八章 全军覆没? 早来雨收,又是一轮艳日。 刚刚用过早饭,张哲就把白鹭遣去了洛府。 霍炳成施施然走进了张哲下榻的客栈。 “济源兄,今日居然有闲暇来寻弟?”张哲奇了,今天是七夕佳节,这厮不陪着新相好的玉心姑娘,一大早的来寻他,莫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霍炳成一怔:“这是从何说起?” 张哲便委婉的提示了一下,今日可是七夕。 “七夕?我当然知晓,今日是女儿家聚会浮针取巧的日子,便是玉心也去映花馆寻徐娘子做拜月会去了。我等男子今日才是最为无聊,贤弟过的悠闲,自然没有这等烦恼。” 张哲这才恍然,古时七夕是女儿家的节日,可不是他后世的什么情人节,并不干他一个男人什么事。可刚才,他都已经将备好的礼物叫白鹭给孟小婉送了过去,还想着傍晚去接了她回来一起回桃湾看月亮。可按霍炳成这么说,今晚却是孟小婉与那些闺蜜们聚会的好时节,可惜,可惜! “昨日一场好风雨,信之可曾得到消息了?”霍炳成把房门一关,又开始卖关子。 张哲见他神态,便知道霍炳成说的不是昨日下午的那场入秋之雨。 “莫不是,其他诸县的结果出来了?” 霍炳成指着张哲一笑:“信之敏锐!此事知者不多,不过我料定不出本日,这一府七县都会传遍。信之,可知这宋家拿下了几县的案首?” 张哲面对霍炳成卖关子,从来都是不上套,他直接摇头,根本就懒得猜。 霍炳成没好气的骂他:“偏生如此滑头,竟是猜一猜都不肯!” 张哲笑道:“依我之意,那宋家便是一处都拿不到,才是最好。” 霍炳成立即转怒为喜,低声卖弄:“信之所想,虽不中亦不远矣!”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张哲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宋家弄了这么大的声势,还拿着五家开刀杀鸡骇猴,以宋家在武陵的底蕴,怎么会出现这样惨败的结果? “济源兄,莫非是在说笑?” 霍炳成洋洋得意翘起了二郎腿。 “谁与你顽笑?嘿嘿,临山、建湖二县的考试结果出来得最早,昨日午间郡中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两县都学了咱桃林,取了两方之外的人做了案首。但是申正时分,各县结果陆续传来,我听说当时坐在府衙偏厅听信的宋二郎浑身都是软的。” “兄长,少卖关子,还不快说,”张哲没好气的给霍炳成倒了杯茶,塞在了他的手里。 “芗州、岩门、汉亭、阳潭、上河五县,案首全是府衙所约之人!郡外七县,宋家竟全军覆没。” YY小说 张哲听到这个讯息,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太敢相信这个结果。 “芗州、岩门、阳潭三地乃是宋家的根本,莫说各县教谕,就算是各县父母也与宋家交情匪浅。我曾听兄长说过,这岩门、阳潭二县的县尊可是宋家老太爷做市舶司使时的心腹属官。这样的结果,委实太过骇人。” 霍炳成叹了一声,也摸摸头:“莫说是贤弟,我第一时间听到时,还道是下人撒谎。亲自去了一趟府衙,找到熟人一问,方知竟是真的!” “不过,兄长说他郡外七县全军覆没,言中之意,竟是本郡附郭的鼎湖县案首被宋家得去了?” 霍炳成一拍手:“正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鼎湖学衙陈教谕一直都以府中高学判马首是瞻,这一次居然点了宋家的人做案首。不说别的,我就为此事生生赔了二十两!” 张哲把郡里的事在心头理了一理,一个突兀的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拉住了霍炳成:“宋家如今如何?府衙又有何动作?” 霍炳成诧异的看着张哲:“宋家落败,自然是后门大开,一车车的礼物流水介的往各处衙门送。府衙么,我来之时留了川儿在那边守着,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济源兄,你就没想过,是谁有这个能耐能让各县全部弃了宋家,改判孙同知的人为案首么?” 霍炳成摇摇头:“这哪里能猜得到?” “如果我所料不差,严太守的病怕是已经好了。” “信之,汝说严府尊?”霍炳成恍然大悟,“着啊,我怎么把这位大人给忘了。在武陵郡内,也只有他能办到此事了!” “不过,就算是严府尊暗中发话,岩门、阳潭两县也不会倒得如此彻底吧?” 张哲轻叹一声:“如果严府尊已经暗中答应在入库之事上为之转圜呢?” 霍炳成不太敢相信的按照张哲的思路理了理。 “如此说来,这次府衙大胜竟是一场交易,府衙得了面子,实际的好处还是归了宋家?”霍炳成忍不住站起来转了一个圈。 张哲摇摇头,却没有回答霍炳成,因为他的猜测内容,会太过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以宋家的实力断然不会出现这种一边倒的结果,而且各县的胥吏与宋家都是通着的,宋家得到消息的时机绝对只早不迟。 可偏偏宋家只一个二郎在府衙内软了一回脚,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这就太奇怪了。 按张哲的分析,以宋家的行事风格,要是早知道这个结果,宋家早就发动士子们闹事,说考试不公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双方在水面下的交易已经达成,而能压住一直头铁宋家的孙同知,也只有那个一直在装病的人。 张哲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严府尊弄这么一出,若只是为了宋家的几车财货,是断然不可能的。那么,这位严大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房门被推开,霍炳成的书童小川一头汗的奔了进来。 他进来就喊:“郎君,严府尊坐堂了!” 霍炳成指着张哲就笑:“你莫不是学过乾坤易术!” “川儿,那严府尊如何判的此事?” “回郎君的话,”川儿匀了口,“严府尊说这等赌注,太过荒唐。赋政与学政之事,怎能如此儿戏,在大堂上训斥了孙同知的幕僚和宋家老爷。只说今夏入库已经迟了一旬,必要速速办理,于是还是宋家代办,秋粮也是如此,孙同知可派人参与,府尊也同样派人去看。我来的时候,听说孙大人已经告病了。” 第六十九章 棋局 霍炳成奇道:“不曾想,竟是宋家笑到了最后!” 窗外朝霞漫天,张哲放眼看去,天空中却多了一股秋意,隐藏肃杀。 “说不通啊,除非是......。” ......... 宋家主宅。 宋老爷子与宋立善正在吃茶。 “那些东西,你都亲自看过?” “回父亲,三车礼物都是最好的东西,我样样看过,严大人必是喜欢的。” 宋老爷子放下茶盏,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却说了一句。 “这个严匀,老夫一直看他不透。这等人城府森然,难看内里,所以自他上任以来,老夫一直未与之深交。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敢收下这如许东西?” “并不奇怪,”宋立善替父亲添了茶,笑得有些舒心,“严大人到任已经五年,第二任也快满了,走之前捞一笔也是正常。” 老人摇摇头,又问:“这姓孙的如何了?” “呵呵,还是挺硬气,不过严府尊要他派人看着入库的事,他却赌气称病,一个人都没放出来。” “如此最好!”老人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嘴里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年迟了一旬时日,那边怕是等的急了。把信得过的老人手都派出去,定要在十五之前办完入库之事。账目比往年作的都要认真些,告诉他们今年夏粮上,不要贪小便宜。谁要是敢出岔子,就别怪我们心狠,合家都卖到山里去!” “父亲放心,主宅的家生子我备了三十人,都是经年的老手,已经放到各县去办事了。儿子叮嘱过,下面有犯小毛病的,一律堵了嘴沉塘!入库的事,我们的人做惯了的,这个还请父亲放心。儿子唯一担心的就是老二那边,迟了这些时日,怕与对方不好说话。”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怕什么?我家的粮食这十几年几时少过他们一次?告诉老二,不妨把事情原委告知对方,我家也不能在府衙各处白花这许多银子,这其中的费用,对方好歹也要出个七八成来。不然,这后续的秋粮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府衙后街,一处两进宅院。 大门口挂着两个“孙”字灯笼,门上还有个因病避客的牌子。 这里便是孙同知的府邸。 后院书房,一盘残棋将近尾声。 负气告病的孙同知,穿了一身居家衣服,正愁眉苦思棋路。 棋秤对面,坐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很随意的半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白子在翻转,显然是已经胜券在握。 “罢了,罢了,”孙同知抓了一把黑子放在了棋盘上,“衡之兄,你的棋艺,怕是要去寻那芙蕖书院的龚夫子对弈,以后万万不要来寻我了。” 清癯男子朗声笑了:“光显谦虚了,某这一路棋如何离得开你?” 孙同知却摇摇头:“汝装病半个月,好不逍遥!事情都是我来做,如今也该我装病松泛一二,由你这个府尊来做事了。” “做事?不急!”此人竟是武陵郡正印严太守。 “光显你已经拖了他们一旬的时日,那边必然催宋家运粮。夏秋之交,这一旬之差,东南风已经变了西北风,走水路即是逆流还是逆风,所以这水路他们是来不及了。我料他们必用车马走岩门西山小道,经西凤山古道运往西南。” “届时,光显这口气便自己出吧,汝可领人在西凤山路口,截住这偷运的夏粮。某便在郡内,”严太守轻轻将手中的棋子全部压在了棋盘上,“封了所有的库藏!” 孙光显冷笑了一声:“宋家掌握市舶司几十年,竟敢里通外国,昧下不知多少粮草,滋养敌国。这一次,便要他宋家全部吐出来!” 严府尊笑了笑:“可见那宋家委实将贤弟气得急了。不过,这宋家须不算什么,贺观察的意思,还是放在道中那人的身上。只要此人一倒,我云梦南道六郡多年阴霾当一扫而空。无那人掣肘,本道未来的局面就蔚为可观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日后的安排,话题又转到了围棋上来。 孙同知笑道:“衡之兄,你的棋艺或可强于那龚龙山,但却有一人,以兄之棋艺却也难望其背也!” 雅文库 严太守冷笑一声:“原来是你下我不过,竟撺掇某去嫉害一个士子。光显的心委实就是黑的!” 孙同知却笑:“任你去说一百次,下不过他便是下不过,我就不信你躲在府里,就没有将他与龚龙山的那盘鬼神局复过盘?” 严匀无奈摇头,指着孙光显就骂:“明知某爱棋如命,还故意拿此人来堵某的心!某如何交了汝这样的朋友?” 他一颗一颗的把棋子放入篓内,也谈起了那盘棋。 “龚龙山的蒙目棋,我自知不如,但是正规对局,某自信能胜之两目。那盘鬼神局,我哪里只复过一次?几乎日日都复!|” “某揣度了这些日子,那小子的棋路我竟是看不懂。每每复盘一半,就只觉这人好生生厌,每一颗子下得生气全无,不带半点情绪。偏生堵得你上气不接下气,难受到了极处!要某去寻他下棋?呵呵,须本官去职告老之后,打杀不了他,那才使得。不然下到一半,是定要赏他板子的!” 孙同知笑得前俯后仰,指着严匀笑道:“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严太守!只是,你若打坏了他,高兄须不肯与你干休!那可是上百年一出的才子,高兄今年府试全靠他来添彩。高兄骂人,可不管你是谁!” 严太守摇头:“那高老儿,委实难缠!罢了、罢了,这盘棋等到府试之后再说。” 七夕当晚,一月如钩。 洛府后院,洛沈氏、洛四姑娘和孟小婉正在浮针。 孟小婉与洛沈氏都是一次成功,偏偏洛四姑娘今天手气太差,弄了七八次,针全部都沉入杯中去了。 “可恨!”洛四姑娘咬着牙一叠声的叫丫鬟另取针来。 洛沈氏在一边大笑,羞得洛四姑娘差点与嫂子翻脸。倒是孟小婉坐在一边,正在看张哲写给她的拜节信。 孟小婉淡淡的看着这信上写的内容,嘴角却几次都忍不住想弯上一弯。 这人怎么如此羞人的话都写在纸上与人看!她心想,这些话自己本是断然不会看的,只怪那人后面那首七夕词写得太好,所以“无意”中便一起看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嗯,这写得委实太过.....,哼哼,莫不是夫君这几日在郡城里太过逍遥了?深山遇美,红袖添香,呵呵,委实是逍遥的很呢。” 待孟小婉看到七夕词中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贝齿紧咬住红唇,脸上一点笑意都敛尽了,好你个张信之! 这才两日不见,就便要对我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了么? 第七十章 借牲口 孟小婉轻轻折好信纸,用嫩葱般的手指,将纸张轻轻捏平,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眼见得洛四姑娘又开始祈月,她趁机对着一边的白鹭招招手。 “你去对夫君说,难得沈大娘子和洛四姑娘想多留我几日,我便初十再回家。有这几日的空闲,武陵城中风色甚好,也方便他能好生游赏一番。” 孟小婉的语气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润,但是熟悉她的白鹭却看到了大娘子嘴角的那点淡笑。 姑.....大娘子这是生气了?这话连她听了都觉得酸牙。 白鹭袖子里的那封洛二姑娘的信,她竟一时不敢交出去了。 张哲得了白鹭战战兢兢的回报,却不愁反喜。 他吩咐三七收拾了行装,在白鹭惊喜的眼神中上船回桃湾去了。 张哲可不是惧内,而是宋家传出消息,从第二日开始要连办十日文会,每次文会魁首都有百两纹银奉上。四馆八坊的头牌几乎全数被宋家包了半月行程。 光经霍炳成的手送过来的请柬就有三份!两份是宋二公子的,一份居然是宋家族长宋立善的亲笔。张哲虽然因孟家之事与宋家有隙,都推辞不受。但是霍炳成刚刚传来了消息,岩门县尊之子刘度受宋家之情也要在郡城办文会,张哲绝对是会被邀请的一个。 恰好孟小婉的酸话儿递了过来,他便就坡下驴,径直躲回桃湾去了。 也不知为何,张哲总觉得宋家与府衙之间的事,隐隐藏着不妥,夏收入库之事怕只是个开端。 初秋时节,西北风起。 霍炳成家的乌篷船比往日载他回桃湾要慢了好些,往日半个多时辰的水程,今日竟走了一个半时辰。 张哲与三七刚下船,正好看见五六叔在岸边等船。张五六看见张哲回转,急忙迎了上来。 “郎君回来的正好,族中正在商议大事,正要我去郡中寻郎君回来说话。” “哦?今日叔公竟回村来了!”张哲吩咐三七挑了行李回家,自己跟着张五六就往祠堂走。 刚进祠堂,就听见之前唤作山哥的张山叫得正响。 “为何要等他回来再议?如今入秋,等张五六去郡城寻到他,逆风逆水的,莫不成要我等他到三更?” “再说,谁不知道,那宋家与他岳家有恩怨,这等事他是定会阻碍的!” 张哲一进门,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山哥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虽张哲只是童生案首,但是读书人自带的光环还是极为唬人的。尤其是张哲似乎还是“修行”中人。 张哲看见张山正往人堆里躲,便随意笑了一声,不把这人放在心上。 张汉林见张哲回来了,忍不住大笑几声。 “我家的二郎已经回来了,这事便可以开始议了。” 几个族人立即抢先发言,不过盏茶功夫,张哲也把事情听明白了。 却是村中黄里正,昨日来张家这边替附近宋家的庄头传了个话。宋家过些时日,要借了合村人的牲口车辆去办事。 fqxsw.org “我也听说了,不过就是拉车,便是头驴也能有五十文一日,牛马都是一百文一日,半月功夫能进一吊多。这等好事,还议个甚?又不是要我们出人。” 也有心疼牲口的反驳:“五十文、一百文,须不会让我们白拿。人不跟了去,只怕会把牲口往死里用。万一遇到心狠的,把牲口的内里耗尽了,一吊钱够个什么?” 双方吵成一团。 新上任的族长张汉林只笑眯眯的看着,也不发话。 就连往日要好、且是一脉的山哥与成哥两个人因为意见不一,几乎都要打起来。 别说他们两个,就连那一脉的老头子张汉庭也是犹豫万分,既想挣这个钱,却也不放心别人用自家的牲口。 最后却还是新族长张汉林,敲了敲桌子,大家这才安静了。 老头笑着:“一群没见识的,其实宋家借牲口车马这事,早年也有过一次。说起来那都有十六年了。那是还是我侄儿做族长,宋家也是临时要借周遭的车马牲口,并不借人。那时,我记得我家侄儿没松口,就是担心自己家的牲口只有自己心疼,放到别人的手里怕是不靠谱。后来,牲口是还回来了。我就听说八里外的阚家村年内就折了几匹大牲口,里子应是借给宋家的时候就耗尽了。” 张汉庭一听他说这件事,也一恍神,似乎想了起来。 他本也不大想借牲口,但是本能的就想给张汉林上眼药,开头就道:“牲口是折了,但是宋家的管事不是自个上门按价给赔了么?” 他这话一说,立即就有些人动了心,毕竟宋家的声誉在郡内还是不错的。 一通乱扯到了天色渐黑也没个定论,张汉林不耐烦的叫族人们都去吃饭,半个时辰后再议。 张汉林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睡在祖屋,吃饭却是在张哲家里。 回到院子里,秦娘子已经布好了饭菜,桌上就张汉林和张哲两个,三七一家都在厨下自己吃。 扒了几口饭,老头子就忍不住问张哲。 “二郎,今天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直不开口说话。” 张哲轻轻把筷子一放:“叔公,我就是有一事不明,您老给我讲讲看。这宋家十六年前那次借车和牲口,本郡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事?”老头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也没甚大事啊!” 又问了几件其他的,叔公也没什么映像,张哲只能暂时放下疑虑。 吃了饭,老叔公就从湖边溜达着先往祠堂去了。 张哲因为想着事,吃的慢了些,三七却窜了进来。 “嘿嘿,郎君,十六年前可不是发生了大事了么?”这小子居然知道! “俺娘生了俺啊!” 正在喝汤咽饭的张哲,一口汤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秦娘子拿着扫帚就推门进来,冲着儿子身上就狠狠的招呼。 “生了你这个混球小子算个甚?却不知那年你爹都差点没了!” “乳母!”张哲一把就拉住了秦娘子,让三七顺利逃走了。 “您说说,十六年前,五六叔怎么了?” 秦娘子笑着替张哲理了理衣服:“多大的事,还不是那年初秋来早了,秋雨漫了十多日,夏稻差点没收上来。三七他爹在地里守了七八日,打摆子发热差点没走了。那个小畜生却想着自己的生辰,你莫拦着我,今天定要收拾他!” 张哲将自己的一根从现代带来的宽大竹制痒痒挠塞在了秦娘子的手里:“乳母,莫用扫帚,打坏了那家伙也不觉得疼,还累得您手酸。您用这个,手感极好,还保准他以后听话!” 第七十一章 猜中 张哲出了门,沿着湖岸往祠堂的方向慢慢的踱了过去。 西北风确实比东南风要凌冽了许多,张哲看到一只渔船正在吃力的靠岸,摇了摇头正要转弯去祠堂。 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 宋家、府衙、夏粮入库、租车辆和牲口,还有十六年前提前到来的十多日秋雨!今年唯一与十六年前雷同的,便是夏粮入库迟了十多日。十六年前是天灾,今年却是人为。 府衙分明就是在等这个西北风! 东南风止,西北风起,宋家就要借牲口车辆。 分明这宋家是有大批货物要往武陵上游去,却因为迟上十几日没赶上最后的东南风,便只能用车辆牲口运过去! 今年夏粮入库迟了一旬有余,所以宋家运的只能是夏粮!官仓夏粮,他们敢运往哪里?! 一连串因果想通,张哲不觉自己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严府尊称病、孙同知硬顶,一唱一和之间就把最后一阵东南风给消弭了。 宋家要完! 张哲脑子里立即跳出了这么个念头。 所以车马牲口,一根毛都不能借出去!否则损失车辆牲口还是最好的结果,保不齐那些公人就能顺着宋家的事把借车马牲口的人全给坑进去。 急匆匆的来到祠堂门口,张哲却突然站住了脚。 他的这个判断现在是打死都不能说的,那他又该如何说服这些族人呢? 没等张哲到来,祠堂里的议论已经开始。 各家各户似乎在回去吃过晚饭后,都统一了思想,这次肯借出牲口车辆的人占了多数。 张汉林见到族人们的意见慢慢统一,也没想太多,他掰着指头就算了起来。 “桃湾张家一共九十三户,有牲口的十九户,有车的又有八户,我看了看。有牲口的有十五户肯借,有车的是都肯借。我看啊,.......。” “叔公,且慢!”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张哲慢慢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 “我知道大家虽然同意了租借,可还是担心真的用坏了牲口。我有一法,绝不让我们大家吃亏!” 山哥瘪瘪嘴,低声嘟囔:“定是有了什么鬼主意,要黄了这门事!” 张汉林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张哲笑着:“二郎,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来!” 张哲在祠堂中央慢慢转起了圈:“我记得牲口的价钱,最贵的时节便是开春与秋末。也就是两次开田种地的时节。宋家人来借牲口,这么多人肯借出去,那便说明我桃湾的秋稻已经种完。而下次要用牲口却是要到明年。不知我说的可对?” “二郎说的正是,不知这又与这次宋家借牲口有什么关联。他家也只借一时罢了。” “嘿嘿,我的意思,我们都何不赚上一笔?”张哲拿出折扇敲了敲手心,做了个敲击的动作。 fqxsw.org 山哥却是眼中一亮:“坐地起价?!” “嗯~~!”张哲鄙视的摇摇头。 “如今是牲口价钱最高的时节,何不直接卖给宋家。他要得如此急,想必也会吃下。等他宋家用完了牲口,替我们养到入冬,也到了牲口价钱低的时候,届时我们也可用低价钱从宋家再买回来,如果牲口的里子被用尽了,那就就不买宋家的。就算宋家不卖,手里有钱害怕在集市上买不到牲口么?” 这话一说,张家人都笑了,各个比起了大拇指。 “二郎,好见识!” “就是就是,如今牲口价格还没下去,宋家要买起码要高个两成,入冬时候多少人家养不起牲口都放到集市上去卖,那时又能便宜两成,这里里外外就是四成啊!” 山哥有些患得患失:“宋家真能买?” 张哲淡定的展开了扇子:“就算是砸锅卖铁,宋家也会买的。” 第二日是初八,天还没黑的时候,张三七一头是汗的骑着驴回到了小院。 “郎君果然猜得准,”三七灌了一大口凉白开,喘着气向张哲汇报,“县城周边的各村,宋家根本没去借过车辆和牲口,我上次做临工的车马行我也暗中打听了,这半月都没什么大生意。只有如我们桃湾一般远离县城的地方,才有宋家的管事在暗中借车马。” 张哲叹了口气,只看宋家的做派就知道做的定是见不得光的买卖,要是宋家不肯买桃湾的车马,他就必须搅黄了租借的事,免得把族人牵扯进去。 他看了一眼正在堂下磨柴刀的张五六,突然问他。 “五六叔,我们武陵上游却是哪里?” “听人说是一片群山,山里有些蛮子。可自从大郑收了武陵,五六十年过去,倒是听人说,那些蛮子不敢来这边,倒是去山另一边去骚扰西吕国去了。”张五六随口说了几句听来的传闻,但又怕耽误了张哲的正事,便建议他:“郎君不若去问问霍郎君?” 初九这天,张哲坐了船来约霍炳成去探太阳山的“小石潭”,霍炳成欣然赴约,还带着玉心一起来了。 这是张哲第一次见到霍炳成的心头爱。 这个玉心大约双十年纪,眉心有一点红痣,面若银盘,高鼻丹眼。此女的衣着比张哲所见几人都要大胆些,雪峰半隐,香肩尽解,腰间缠着黄纱半袖,凝脂一般的玉臂上各带着一只金环,金环锁定一匹青色披帛,时时都依在霍衙内的身边。 玉心见到张哲,第一个动作就让张哲苦笑。那女子把披帛摊解开,轻轻裹住了上身,这才与张哲肃容见礼。 船行一半,在张哲的旁敲侧击之下,霍炳成倒真的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姓邹,说起来也不是我大郑的臣子,却是西吕国的贰臣。此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我武陵郡的西方乃是桃山群峰,峰西有一郡,名为上阴郡,原为西吕边郡。二十四年前,西吕诸王内乱。郡守陈卫举郡归于我大郑。不三年,西吕靖王战败而死,西吕初定。而靖王部将邹天养率残兵退守兰柯郡,与我上阴郡只有一江之隔。那西吕也是羸弱,之后三年四伐邹某皆败。那邹某狂悖,借大胜之际,发兵取了我上阴郡,自号兰阴王。其人还遣使入朝大郑,被朝中诸公拒止。只是那上阴郡贫弱,朝廷官军往攻需翻山逆水,得不偿失,故只叫那西吕国主征讨邹某。这近二十年过去,西吕国竟是寸土未复。贤弟问的怕不就是此人。不过,贤弟问这个人做什么?兰柯、上阴地贫人稀,须不是什么好去处。” 张哲却笑:“不过是偶尔听人说起,一时不明,故而向兄长请教罢了。”他心中却已经将宋家的买卖猜了个尽透。 第七十二章 避雨人 船只靠在太阳山江边,张哲在船中小憩,让霍炳成自己带了玉心上山寻那小石潭去。 那处太过靠近柳泉庵,洛二姑娘不定还在那里徘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一个人在船上看江景。 半梦半醒中,听得船外有人高声在问。 “船家,可载客去郡城?” 船家是父子两个,都把头摇了一摇,说是有人包了船,如今上山探景去了,等下就要回返,做不得其他人的生意。船家精明,没有把在睡觉的张哲说出来,这是为了免得客人尴尬。 “我等人多,怕是这船空着也放不下,索性多走几步,到了竹坞再寻船不迟!”透过船窗,隐约可见有一群人在岸上徘徊。 一群仆妇围着一个小姐,这女子打扮甚是素雅,头上居然全无饰品,手里还拿着一把男子用的折扇,刚才说话的声音让张哲听着却是有些熟悉。 “好好的让牛惊了跑到了山里,这马二委实该吃一顿好打,如今这牛车坐不得,我已经派人去柳泉庵去洛二姑娘那里借一把春椅来,再寻两个杆子,抬着姑娘走一程,万不敢让姑娘自己走这么远的路。” “不妨事,”那女子把袖子一甩,竟有几分男子气概,领头就往西走,一些丫鬟婆子脚慢慌慌张张的跟了上去。 这个女子是来看洛二姑娘的? 方才张哲还准备捎带她一程,但一听到洛二姑娘的大名,就立即熄灭了这个念头。 那女子带头走了约有一刻钟,几个仆人小厮扛着把春椅和竹竿从山上跑了下来,还没到岸边就对着船家喊。 “船家,我家小娘子可在你家船上?我等是郡城林府的!” 船家急忙指了道路:“一位小姐带着丫鬟婆子往前走了!须紧赶几步,方才撵上。” 几个仆人齐齐叫了一声苦,扭头扛着椅子就追。 张哲正好从睡中醒来,刚听到林府两字,就想到了一个人。 这几个仆人既然自称“林府”,而不是林家,这说明他们是来自林姓官员的家里,再结合那小姐有些熟悉的声音,张哲想到了第一次在读月楼遇到假张信之时,曾有林通判家的女公子在场,就是刚才那个声音。 林通判? 省城南阳郡的通判,也是贺观察的心腹,原籍正是武陵,如今应该还在郡中转圜宋家与府衙之事。说起来,这人还是孟家的恩人。 张哲脸上微微一红,但此时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武陵入秋之后,会有半月秋雨,这话是张五六说的。张哲原来只是将信将疑,刚才还大大的日头,须臾间乌云已经翻滚了起来。 就看见霍炳成拉着玉心的手奔在前面,书童川儿和玉心的使女跟在后面,小跑着下了山来。 四人逃上船,气都未匀,便听外面一声雷响,淅沥沥的秋雨就洒了下来。 霍炳成脸上带着笑,一屁股抢了张哲的位置,看到张哲闻到雷声微微色变,就取笑他。 笔趣阁 “信之大好男儿,竟怕打雷?” “兄莫取笑,”张哲也没隐瞒,将林家女公子欲搭船的事说给霍炳成知道。 霍炳成摸了摸头,看了一眼船舱的内部,委实不大。 “倒不是在乎男女之防,这位女公子有时比我们男子还率性,就是我们这船委实小了些。最多装得她与一两个使女,其余人还是要淋雨,甚是让人为难。” 船家披上蓑衣撑起长杆,船只比走路要快,走不多时就看到了一群在路边草棚里避雨的人,正是林家的小姐和仆人。 这船离岸不远,就听见有大嗓门的林家仆人大呼。 “船上的客人请了,此乃林府的女公子,不知可否方便相载一二人?” 一二人的话自然没有问题,张哲与霍炳成吩咐船家靠了过去,船板架好,两个丫鬟扶着那林小姐用一件旧衣服包了头,匆匆的走了上来。 因是女眷,张霍二人都没上前相迎,反而坐到了舱后,将舱前留给了林小姐和她的丫鬟。玉心则是避讳自己的身份不好与官家小姐搭话,早换上了一件轻袍乖乖的在替张霍二人点茶。 谁想这个林小姐却也大气,上来之后,一点也不矫作,竟对着两人微微一拱手行了个男子礼。 张霍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礼。 林小姐微微一笑,将旧衣服擦了一下头上的雨水,随手扔给了丫鬟。 “两位勿怪,是我平日放肆惯了。倒叫二位见笑。若我没记错,这位应是济源兄长吧?” “林小姐好记性,霍某来郡城不多,不想竟还记得某的样子,”霍炳成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同为官宦子弟,对方还是女子,他此刻偏偏还带着一个花娘在身边,分外的尴尬。 林小姐好整以暇的跪坐下来,语气却很轻松:“济源兄唤我芙娘即好。”她又把头偏向了张哲,笑问:“郡中人都说,这几日济源兄与张信之日日把臂相游,未敢请教可是张郎君当面?” 见到张哲点头,她却有些高兴了起来。 “上一次,在那假货面前,我就有疑惑,可惜有人不信我言,哎~~~,”她轻叹了一声,几人都知道她说的是洛二姑娘,又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张哲,“张兄诗词文章书法堪称一绝,不想今日芙娘有幸得见,算是全了我一桩憾事。不过,见张兄今日行止,莫非兄文章中的小石潭便是太阳山上那一处?” 霍炳成立即捧了她一句 “都言林小姐灵慧,果不其然,那小石潭就在那处。某方才去游过一回,若非天公不作美,本还想借那白石睡上一睡。” 林芙娘轻轻一拍折扇:“差矣,还需芦席一张,靠枕一副。焚一炉香,带一描红小几、乌底碳盘,以红泥寸壶取了潭中荫下活水,再沸上三沸。初秋之季,当选卢峰雪芽,一泡可饮。若是我,聒噪者一律不带,只一卷书,便半日可渡。” 张哲与霍炳成都大笑点头:“果然雅致!” 林芙娘又笑着摇摇头,把眼看着舱顶:“还需带具琴,可解手痒之患。” 第七十三章 一啄 秋雨飘摇中,一江朦胧。 青篷木船逆着风水,于水中蜿蜒而来。 舱内,张哲带的酒食被用了一半,林芙娘酒意微醺,正低声吟唱,玉心抱了琵琶在一边助兴。霍炳成与张哲都在细听林芙娘用宫腔唱一段词。 唱的却是曹孟德的《短歌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一词唱罢,林芙娘将敲击盏沿的筷子轻轻一掷,先自笑了起来。 “芙娘原在南阳听人唱过,今日孟浪,倒让二位兄长笑话了。” 张哲挺欣赏林芙娘这种爽朗直白的性格,若非确实是一个女子,只看做派竟自有一股男子风流在内。便是玉心,这才半顿酒的功夫,一颗心就已经离了霍炳成,此刻全在林芙娘的身上了。 “原只知信之兄的诗好,却不知兄的酒更好!”林芙娘脸色微酡,有些唏嘘的看着盏中清冽如水,却性烈若火的红星二锅头。 那种有些怕,却又舍不得的女酒鬼姿态,竟是分外的可爱。 张哲酒也喝了几两,也没有往日的谨慎。他将剩余的半罐酒拿到了桌子上:“来来来,芙娘且作诗一首,若济源兄认可,这半罐便送与芙娘家去!” 林芙娘呵呵冷笑,把眼斜看着张哲,一只玉手就押在了酒罐上。 “要诗?自然有,别人怕你张信之,我林芙娘可不怕。诗才虽不如你,胆子却不逊汝!” 霍炳成看得欢乐,只管拍手叫好。 玉心倒是有些担心,毕竟林芙娘是官家小姐,怕她喝出个好歹来,在这江面上撒酒疯的话,她与几个丫鬟须拉不住,而另外两个酒鬼此刻是断然指不上。 林芙娘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如同粉藕一般的手臂来,豪气的端起了半盏二锅头:“今春得了一首诗,今日便换了这美酒。二位听真,哪个敢笑的,且罚三盏!” 张哲与霍炳成都拉了脸:“断不会笑!” “沅子江畔一双鹤,柳叶湖上半亩云。旧寺林花秋月里,古桥溪前踏夜吟。呲~~~,”林芙娘吟完诗句,就一扬而尽,辣得泣泪横流,也不在意,取了手帕抹了,随手就扔回给丫鬟。 她拿醉眼看着玉心指了指自己的酒盏:“玉心姐姐,还不满上?” 张哲与霍炳成对视一眼,哪里肯服输,立即各自也陪着干了一杯。 “可还有?”霍炳成这一杯下去就有些大舌头了,伸手去拉林芙娘,却抓到了一双筷子,他把筷子一藏,摇头道:“芙娘若无诗了,这筷子便也没了!” 林芙娘冷哼一声,伸出手指捏起一块猪耳朵就放进了自己的檀口中,还在霍炳成的领子上擦了擦手指。 她身后的几个丫鬟都差点哭出来了。 “前日作于家中也有一首,拂水落轻尘,林雾染璃灯。转现塘前柳,尚留新月痕。来,给济源兄满上!”林芙娘嘴里嚼着猪耳朵,伸手捉住了霍炳成的酒盏。 霍炳成把眼一瞪:“需看不起人?”抢过玉心怀里的酒罐,给自己的酒盏倒满,手却不太稳,弄得一桌子都是酒香。 霍炳成闭着眼睛喝了,张哲正要陪喝一盏,却冷不丁被林芙娘捉住了袖子。 林芙娘醉眼带笑,有了三分憨态:“这酒已是我的,想喝容易,可有诗句佐酒?” 张哲哪里耐烦背诗,这些日子早背得烦了,但酒意上头他也不含糊。 “嘿嘿,林家妹妹,你那宫腔《短歌行》太雅,可要听一听昂藏七尺是如何唱的这首词?” 林芙娘把眉一挑:“速速唱来,若是不好,须再赔我一罐好酒!” 张哲扶着船舱踉跄着站起来,回忆起了《三国演义》里鲍国安的派头,拿着酒盏就唱了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霍炳成立即大声叫好,林芙娘也是眼中一亮,这厮嗓子不行,但是调子却很有气势。 一首电视剧的插曲唱完,张哲乐呵呵的坐倒,与霍炳成醉醺醺的掰扯在了一起。 林芙娘却还有余量,强撑着不肯倒,还要玉心记下谱子,日后送到林府去。 饭团探书 张哲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此刻夜色尚未褪尽,房中隐约还有烛影晃动。 他刚要睁眼,就感觉到额上被人覆的毛巾被取走,在水中沥了沥,带着一丝温度又覆上他的额头。 睁开眼,一袭月白广袖的身影正在身前替他掖被角。 不是孟小婉,却是哪个! 张哲一愣:“娘子如何来了?说好初十才归,莫非我竟醉死了两日不成?” 孟小婉见他醒来,刚刚拉下的脸,听到他这话就破了防,委实忍不住想笑。只好没好气的低声骂了一句:“你当喝的是琼浆玉液,怎么不醉过了年节去?” 白鹭过来端了水盆,冲着张哲眨眨眼:“郎君喝糊涂了,今日是初九,如今才卯初,还有三刻天才亮呢。大娘子守了郎君足有半夜。” 孟小婉抬头看了白鹭一眼,白鹭吓得吐吐舌头端着水一溜烟的走了。 张哲有些惭愧加心疼:“娘子辛苦,放着我也没事,自己身子要紧。” 孟小婉收了笑,淡淡盯着他。 “夫君这话妾却不好接,不是妾身不想去歇息,是夫君抓住了婉儿的手不肯放,如此只好陪了夫君半夜。” 是这样? 张哲刚有些惭愧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下一刻却笑了。 因为他发现小妻子在撒谎,她身上这件月色广袖竟是虚穿着的,里面那件分明是她家居就寝的服饰。他突然伸手在自己床上另一侧一摸,眼睛却盯着孟小婉的脸。 果不其然孟小婉见到他这个动作,玉脸当即微微一红,她竟是忘了整理昨晚睡在夫君身边的痕迹。 她心中薄恼,这个人酒刚醒,怎地就如此刁滑,一点也哄不住! 张哲突然起身,一把就捉住了孟小婉的手。 “娘子,如此记挂.....我......,” 满脸羞意的孟小婉,咬着嘴唇,轻轻挣脱了手腕,缓缓的站了起来。她不动声色的从一边案上取了一封未拆封的信来,在张哲眼前晃了一晃。 “洛家二姑娘的信,夫君说妾身是拆还是不拆呢?” 张哲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忽然一阵香烟火光燃起,张哲一抬头,却看见孟小婉把那没拆开的信在烛火上点着了,然后随意的扔在了一个瓷盘里。 “夫君那日在孟家烧了那封信,妾身今天还你一封,”孟小婉在张哲身边再次坐下,“我本想试探夫君与那洛二姑娘的事,比如为何连续两日都去那太阳山。但转念一想,却觉得好没意思,你分明与她没有关联,却是我自己心里拈了酸,想要故意寻你的短处。我,啊~~。” 天旋地转,孟小婉一时羞不可耐,她竟被张哲不声不响的一把抱住,落入了丈夫的怀里。两只充满了男子气息的胳膊紧紧的抱住了她,她只觉得一身瘫软,竟一时忘记了呼吸。 “夫君~~,”字字发颤,孟小婉想用手去推他,可却软软的使不上力。 张哲双脚落地,一抬手就把孟小婉来了个公主抱。 他心头燃着一把火,但看着怀中孟小婉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睫毛,他心里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张哲转身轻轻将孟小婉放在了床上,正用手去脱她虚穿着的广袖,却听到了孟小婉颤抖的低音,“夫~君!” 有害怕有羞涩也有委求。 张哲摇摇头,剥去了她的外衣,然后替她盖上了薄毯。 “娘子半夜未睡,且先小憩一下。不过,娘子刚才唤我,可是有其他事?” 孟小婉气羞不过,把眼一闭,不去看他。 却不妨张哲突然一低头,在她的玉脸上啄了一口。啄出了一道红痕,迅速染遍了头颈。 第七十四章 三百贯 孟小婉用青罗帕包着头发,素手轻举,锅铲在不锈钢锅中轻轻划动,神态自若已极。 灶下,白鹭正一脸兴奋的塞着柴火,脸上都成了黑张飞也全然不顾。 孟小婉眼在锅上,心却在院子外面。 她与张哲回到桃湾四五日,感情升温颇快。今日霍炳成携着玉心来访,正与张哲在柳岸边散步。孟小婉亲自下厨,眼里却全是窗外远方张哲不时摇头的影子。 “这个霍衙内,怕又是来拉夫君去什么文会的。”孟小婉淡淡自语了一句,锅铲轻轻一放。秦娘子忍着笑立即上前,替她把锅内那半生不熟的黑糊事务给倒在了一边的灰盆里。 孟小婉咬着牙轻轻用膝盖蹭了白鹭一下:“你烧这么大火作甚,又坏了我一锅好菜。” 这锅甩得白鹭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她,孟小婉见到白鹭成了黑鹭,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用袖子捂着嘴就往厨房外走,肩膀一抖一抖的。 陈妈妈拿了块湿帕子在门外,上前替她擦脸,又仔细取了包着头发的青罗帕,生怕她的头发粘上油烟。 “今日大娘子怎么想到自己下厨?脏了这头发可不值当。那什么养生素才用了几天,仔细前功尽弃。” 厨房里,秦娘子笑着把张哲从不知哪里带来的卤菜、热菜端了出来,放到锅里一热,这些才是张家掌勺大娘子“今日的杰作”。 孟小婉没有回答陈妈妈的话,又远远的看了岸边一眼。霍炳成口若悬河的正与夫君走在前边,玉心带着霍炳成的书童和自己的使女落后了七八米,跟在后面。 她在厨房“待”了一回,也觉得浑身不太自在。要不是霍炳成提前一日下了帖子预约来访,她这个当家娘子,也不会装模作样的到厨房里去转一遭。 “妈妈可把水备好了,我去洗一洗。”孟小婉这几日甚爱洗澡,也不喊白鹭帮忙,自己卷了袖子就往正房去了。 回到正房,孟小婉的眼睛就被晃了一下。 那是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毫厘可见的将入屋的阳光折射了过来。 她来到镜子前仔细看了一下头发,总觉得有点东西在头发上,瘪瘪嘴来到了屏风后面,这里有一个不大的浴桶,桶里的水微温。 在浴桶的边上,却放着一个乳白如玉的细嘴金纹瓶子。半透明的瓶子里,全是白若牛乳一样的液体。瓶子上那金纹字写得飘逸,“X花之秀”。 柳岸上,霍炳成正在规劝张哲。 “信之啊,莫总是摇头。贤弟虽与宋家有所不睦,但是这次委实机会难得。这四五日间,宋家仅在郡城操办的文会就有三场。每场耗费不下三四百两银子,这便是一千多贯。文会魁首必是黄金十两相赠,若信之前去,尽数收了也算出了一口闲气不是?” 张哲笑着摇头:“宋家的事,我现在还看不好,这个热闹委实不想去凑。” 霍炳成奇道:“令岳已经去了西江,宋玉城前日也去了江陵,这事怎么还算看不好?如今宋家此举,一是缓和与乡邻的关系,二是酬报支持过他家的士子,这三么,便是邀名。信之为何这多顾忌?” “也不知为什么,这宋家越是不在乎的撒钱,我这心底就越是没底,”张哲只是略略一算便知道宋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在邀名,这一波花费怕是要四五千两银子不止。而他们能从夏粮里捞多少?怕是一多半已经提前吐出来了。 fantuankanshu.com 宋家有这么傻?自然不会,再联想到宋家把持了两代的武陵市舶司,那是掌控着云梦南道与南吴近三成的外贸交易的衙门。 宋家往年的私粮船往上游去,回来时运的东西怕是会更多。从兰柯、上阴两郡来的私货不知有多少改头换面成郑、吴两国的东西流入武陵市舶司。 而且这种事,仅仅宋家一个市舶司使绝对是兜不住的。 所以张哲看到这宋家越显豪富,他的后背就越冷,这种泼天大案了断就在眼前,他委实没那个胆子往上凑。 “济源兄,这些日子的文会还是少去的妙。” 霍炳成虽然信服张哲,但也露了难色。 “贤弟不知,后日的这场文会,却是宋家借了林通判的名字,由林家女公子出面召集。听说苏大家也会到场,还会请玉瑶姑娘和徐娘子,人人都以为你会来。芙娘托我来问你一声,来与不来也在你。她也说,若是强人所难,她的文会就少了七分洒脱。” “我是必去的,”霍炳成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贤弟不知这宋家为了把你弄去,费了多大的心思?这场文会,文魁之礼却是郡城西街一处幽静的小院。我听人说不下三百贯啊!宋二公子还私下传,这院子就是不要也可兑现。信之,这机会......。” 听到这等价码,张哲也忍不住心旌摇曳。 要不是他对钱货之事早有规划,说不得也会冒险走上一遭。 “济源兄,弟从来不信飞来之福。所谓鱼饵愈香,渔者所求愈大。三百贯!这么大的手笔,为了一个区区县中案首?若说没有其他的目的,兄长可信?” 谁料霍炳成却点点头:“为兄还真信。” 他冲张哲挤挤眼睛:“概因宋二公子已经偷偷传话于我,但求信之一篇雄文为他宋家扬名。三百贯随时奉上,只是文章却要与那《马说》同档不可。” 张哲沉默了下来。不是因为动心,而是他从宋家的种种动作中发现,似乎宋家已经有所警觉!文会种种,都是在拉人邀名,自保之意隐隐可见。 两人掰扯了半天,霍炳成只从张哲这里为林芙娘拿到了一篇文会压轴诗稿,这是为了万一文会不出彩而备用的。但是以宋家这次的准备来看,本次文会很难不出彩,故而这篇诗稿很大可能不会被林芙娘所用,被她私藏的可能更大。 下午家宴,张家大娘子的“手艺”惊艳了霍炳成两人。这厮半醉走时,却在一个劲的骂孟传生欺友,孟家有如此“绝艺”竟一直瞒着他! “三百贯虽多,却哪里抵得上夫君房中的那些宝贝?”孟小婉随着张哲送客回来,于无人处牵了手,肩并着肩往湾岛后边散步。 孟小婉仍由张哲拉着她的手,跟着他四下漫走。 两人谈到宋家的“巨款”,她却想到了张哲这几天不知从哪里搬回来的那些油墨尚新的书本来。 “足一千本《西游释厄传》,纸张图画文字无一不精,夫君的那些朋友委实是神通广大呢!只是不知那作者吴某人,莫不是也是夫君的忘年之交,又是一具坟中老朽?” 张哲看着她轻叹:“这世道却怪,真话也没人信了。” 【回家就发现系统崩了,可怜我七八章的稿子,刚刚跑到网吧打的,今天就这一章,明天三章补上,稽首~!!】 第七十五章 六百文 德祥书店,几个书生路过这里,走出十多步之后,忽然有个书生停下了脚步,还伸手拉住了两个同伴。 “二位且看这告示,与前几日诚言书店的那幅告示可曾一样?” 两个同伴顺着这人的手指看去,却见德祥书店门口,摆着一块黑木牌子,上用白色水粉写着“张信之代录,西游释厄传”。 “有趣,这家德祥小了些,哪里比得上诚言书局的规模,故而脸皮也比诚言要薄些。哪如诚言那‘张信之大作’唬人,买去才知是‘张信’、‘之大作’。这本《西游释厄传》,怕不也是那岩门张信的作品?” “呵呵,”一人冷笑一声,“猪狗一样的人,之前叫做张钊,如今为了唬人,改名张信。卖什么东西都用个‘之’字,委实害人不浅!芝田兄砸了诚言的招牌,各个书局、书铺也应收了消息,不想这个角落里还有一处漏网之鱼!” “砸了他!” 三个书生上前就要动手拆那黑木板,却见书店老板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在那黑木板边又放了一块牌子。 小书亭app 新放的牌子不大,上面字有四行,远远看去竟像一首诗。 三人凑近一看,又笑又气。 “桃林案首张哲,只此一家正宗。每日限售百卷,盛惠六百一本。” 一人自嘲:“我这嘴该打,方说这家书店比诚言书局脸皮薄些,却不想实则是庙小妖风大。直接把那张信之的全名打出来了,还只此一家正宗!可气,可气!” 另一人也不知该是笑是怒,指着那价格就骂:“六百文一本,寻常书都可买上五六本了。那张钊冒用了张信之三字也才敢卖一百文一本,六百文?还限售百卷,今日委实见识了什么叫做鲜廉寡耻!” 三人一通鼓噪,那书铺老板却一点不上火,只笑着将牌子边的一个木箱子打开,仔细的取出了一本书来。 那书刚刚被拿在手上,几个书生就目瞪口呆的住了嘴。 蓝色微微反光的封页,无数蓝色镂花布满了书面,拥着五个极其俊逸的大字,《西游释厄传》。此书足有寻常书两个大,长有一尺,厚近一寸。白雪也似的书页,被那老板一翻,在空气里翻起一阵雪浪。 隐隐看见无数插图和俊逸的文字藏在书里,一股淡淡的纸墨香味在鼻前萦绕。 老板微微一笑,又翻到了第一页,向着三人展开。 那净雪一般的纸面上,四行张信之独有的俊逸字体蜿蜒入目。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桃林张信之代录之。” 领头的书生急忙伸出手来,见老板正要递过来,却缩手回来在袖子上擦了一下,这才双手接过。 “刘兄,这字某看不似写上去的,也不似印上去的,竟似原本就长在这纸上!” “两位且慢动手,让某先看!这纸却是什么纸,某从学十六载,竟是闻所未闻?” 这位刘兄还没打开第一页,就被身边心急的抢了去,才不管什么“且慢动手”! 这书刚入手,翻开张哲题记的下一页就是一副图案,山川峦叠,隐隐有四人一马向落日而行。 这画印在上面,竟一点印痕都没有,素净极了。 他赞了一声:“好厚实的用料,好精巧的页画,只看这纸、这墨、这画,六百文先不说,三百文却是值的!” 书铺老板微微摇扇也不说话,只盯着三人的打扮看,心里却在衡量这三人是不是舍得买下此书。 这个老板正是张哲的堂叔张许,这《西游释厄传》第一卷是张哲昨日放在书铺里代卖的。每本书都很重,张家的驴子只运了两百本来。 这个版本的《西游记》是张哲自己修订的,然后在拼夕夕上找人特印了一千本,每本单价高达二十三块,存款几乎花光。 张许昨日打开箱子前,也是一阵叫苦,替张哲送书来的三七告诉他,一本竟要卖六百文!他差点叫三七直接转身走人。 要不是他爹指着他一阵乱骂,他就差点错失了这等好书! 张哲“代录”的《西游释厄传》第一卷只有十章,每个字都是标准的印刷柳体,每个字半厘米大。 从纸张、印墨、插图、封页无一不精美到了极致,张许卖了一辈子书,他发觉就连送到庙里供在佛前的特稿也没这般精致的。 不说里面的故事,仅仅印出这等水准的书来,光这等巧夺天工的雕版,成本六百文就根本打不住。这种一丝瑕疵也无的书本,他只听人说过御呈的书籍是这般弄的。也就在那里,每印一本书,每一页都有人清理择选,一本成书的费用抵得上外面开印百部。 他作夜抱着一本看了半宿,今早都差点误了开门的时辰。 吃饭走路,脑子里全是那个猴子的身影。 不消说他,就连他儿子张启,进学数年从未迟过到,今早走的时候却是黑着眼圈飞奔去的,定然是迟了,少不得要挨夫子一顿戒尺。 三个书生第一回看了一半,正看到猴子们发现了“水帘洞”,吴某恩的那几句排句一出,“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冷气分青嶂,馀流润翠微;潺湲名瀑布,真似挂帘帷。”把三个书生看的浑身一身清凉,仿佛跟着群猴来到了水帘洞里。 后来,美猴王出海,被祖师收下,取名悟空。三人纷纷喝了一声彩,正要翻开第二回,却见一把折扇突兀的伸出,拦在了书页之上。 几人恼怒的一抬头,却看见书铺老板笑意吟吟:“诸位,本店本小,只好让一回与诸位看一看。若钟意这卷,何不买了去?” 三人一怔,互相看看有些为难。 他们都非大富之家,六百文的书籍对他们来说有些不对档次。若要是文集科卷,莫说六百文,便是一吊买下来也好与家中说话。但花六百文买一话本子,家里还不翻了天去。 刘兄踌躇半响,一咬牙:“两位,此书我甚爱。但六百文太巨,且只能从私用中挪用。两位若与我一般,不若各出两百文,我等先后传阅可好?” 另外两人点头,各数了价值两百蚊的碎银,却要抓阄来判谁第一个看。 【昨天欠的一章】 第七十六章 霍大 七月十二,林通判府上,林芙娘恋恋不舍的将书本轻轻合上,取过丝巾仔细包了书本的四边,这才放进一个极精巧的红色镂空木盒里。 一日前,张哲托霍炳成给林芙娘、玉瑶甚至徐娘子都各自送了一本精装版的《西游释厄传》。林芙娘先是爱这书的材质和包装,看了几百字又爱上这字,拿着当字帖蒙了好几回。可惜字太小,委实不好蒙。 当她看完两回,这书就彻底丢不开手。 今日午后的文会,她竟差点都忘却。 眼看着时间太紧,她的丫鬟菱花大着胆子又进来催了一回。 “姑娘,再不动身,你这个会首怕是要最后一个到了。” 林芙娘突然一指外面:“那是什么?” 菱花转头一望,林芙娘却抿着嘴举手在她头上拍了三下。 “姑娘打我作甚?”菱花捂住头退了几步,一脸的委屈。 林芙娘指着丫鬟,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句:“果真是个连顽石都不如的俗人!那猴子悟得,你却悟不得。可见是个没有福分的。” 菱花抱着头走出来,几个丫鬟都围了上来,看她抱着头就拍手笑话她。 “姑娘也让你悟了不成?加上你,这三巴掌我们房里人都挨遍了!可没一个懂姑娘的意思,按姑娘的说法,我们都是无可救药的俗物,咯咯咯咯。” “笑甚么,还不去牵了车马来,姑娘这就要动身了。”菱花放下手,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这些人叫自己去叫姑娘,却是也想自己挨这三巴掌。也不知那本书里写了什么,自己姑娘本来做事就有些出格,如今却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林家出面办的文会,还是在读月楼。 林芙娘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来了泰半。苏大家来得早,正与一群士子周旋,这时才见到林芙娘,便拉了她往屏风后去。 “你倒是做的好东道?这时才来。我还当你路上出了什么岔子,累我担心半天。” 林芙娘眼珠一转,看着苏明烟的后脑勺却有些手痒。 但是看到苏明烟那满头金玉,这发式怕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好的,林芙娘不得不生生忍住了。 “苏姐姐怕是个有慧根的,待我会后再试上一试。” 屏风后摆了三桌,都是闺中女儿家。 林芙娘刚刚坐下,就听见宋家嫡五小姐轻呼了一声。她转头一看,却是洛家的四丫头正一脸高深莫测的把手从宋五小姐的后脑上拿开。 “洛小四,你作甚,我这发式可弄了一早上!” 洛家四姑娘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到有人说出了她心里的台词。 “宋小五,果然也是个俗物。她这是约你三更后背着人去见她!” 宋五姑娘苦笑不得的看着林芙娘:“这又是什么时兴的机锋?你们却不先告诉我。” 苏大家突然嫣然一笑看向了林芙娘。 “阿芙,我刚才拉着你进来的时候,一直觉得脑后有些凉飕飕的,你是不是方才也准备考上我一考的?” 林芙娘瘪瘪嘴:“还不是因为你这发式比宋小五的还要麻烦。” “好了,这什么机锋等会后再说与我知,”苏大家拉着她叮嘱,“今日文会不比往日,宋家花了绝大的心思。我方才转了一圈,各县历年的童试案首已经来了八个,便是六年来的郡考中的三位榜首秀才也全到了。人称郡中第一俊才的唐岩并四位举士也在宋家那席喝茶。我知你性子爽利,最看不得俗人。但是今日好歹要忍一忍,把你那狂士的性子收上一收,不要随意给人难看。” 林芙娘取出袖中的折扇,轻轻一击手心:“我既然应了这等俗事,自然会忠人所诺。我这几日兴致不错,也懒得与他们一般见识。待会后,姐姐且随我回家,芙娘有本奇书要卖弄一二。” 苏明烟含笑看着她:“我早听玉瑶妹子和徐娘子说,那张信之送了一本极精美的《西游释厄传》给她们。莫非芙娘所说就是张信之所著此书?” “是也不是,”林芙娘的扇子一展,“笔者是一个叫吴某恩的人,张信之说是代录。书中所载委实瑰丽奇幻,待姐姐看后可不要想着留着我的书就好。” 笔趣阁 此次文会并无什么新意,只把文比的内容加多了些,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季诗文比试。若有出彩的诗文,便让到场的名妓弹唱一曲。 屏风外的大厅内,一溜排开了二十余座。宋家费巨资请来的七八位名妓就坐在西侧的位置。 诸妓中以玉瑶和徐娘子为首。 玉瑶一身青色瑶裙,分外宁静,无言中却顾盼生辉;徐娘子一身蓝色襦裙,青幅束发,媚态深藏。两人着装与其他女子大相径庭,却把满堂男子的目光牢牢的盯住了。 宋二公子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这二女的身上收回,为了让这二女齐聚此会,他宋家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如今武陵风月中,有好事者将玉瑶排在了第一等,美其名曰“玉云衣”,红丸未悬的玉瑶如今是郡中男子最为思慕之人。玉瑶如今等闲都不见客,轻烟舫的主事也是个目光长的,索性摘了玉瑶的牌子就是不挂,将一众轻烟舫的访客急的冒烟。 而那徐娘子原本一次陪茶所费就要三两银子,谈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见得三次便值一亩良田。后因为与那假货的一夕之欢,陪茶一次便跌到了二两。映花馆将她送到了畅音阁,由一群戏迷捧着,银子也没少赚。偏偏这徐娘子是个极懂风色的,人前为张信之的爱妻出了一口恶气,而也得了张信之一词相赠。如今人们也将“徐卷帘”的名号叫开了,偏是五两银子还见不到人! 宋二公子摇摇头,为了请这两位来,每家馆里都送了五十两的脂粉钱,人情还费了不少。不过这两位到场的效果也极有用,今日武陵才子来了一大半,好些人都是冲着二女来的。 四比之中,春夏已过,如今众人正在讨论秋文,所请名妓中也除了这两位之外,都凑趣开嗓将才子们的文作唱了一回。 昔日武陵第一才子唐岩,正在缠着玉瑶,定要她将自己的诗作唱上一回。玉瑶只管摇头,将那诗放在了一边。有一位名妓欲打个圆场,取了唐岩的诗句就要唱,却被唐岩劈手夺过。 喝得半醉的唐岩冷笑:“某的诗句,只给玉瑶来唱。汝何颜目,敢自荐献丑?” 那名妓忍了一把泪,捂着脸出去了。玉瑶被气得发抖,倒是徐娘子拦在了玉瑶前面。 众目睽睽之下,唐岩就要去拉扯徐娘子。 宋二公子一脸铁青冷声问身边随从:“方才唐岩身边的是谁,哪个把他灌醉的?不晓得他醉后疯癫的名声么?” “回、回郎君的话,似乎是洛三公子。” 宋秀峦转头看向了洛家那席,正好遇上了洛三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洛家家主向来与孙同知交好,对于洛三公子的小动作,宋秀峦一点也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边上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一脚把唐岩踹翻在地。 “吃俺霍大一脚!” 【呜呜呜,还欠一章,明天吧,明天吧】 第七十七章 将错就错 此刻霍炳成的脸比唐岩还要红,林芙娘吩咐下人带来的大半罐二锅头,他一个人就偷喝了八两。 林芙娘的丫鬟菱花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下个人卫生,将抱着的酒罐临时交给了霍炳成的书童川儿帮忙抱一下。 霍炳成正好出来吩咐川儿去做件事,无意就发现了这个好东西。 他将自己案上的酒壶袖了出来,里面换上了这个三十八度的二锅头。川儿也慌的一批,只能找了些寻常的酒来倒进酒罐里,大约把重量补齐,还给了菱花。 文会过了泰半,霍炳成也喝得飘飘然。 眼见得唐岩撒起了酒疯,霍炳成眼中顿时一亮,浑身酒意都在欢呼,这下可有发散的对象了。 他冲上去一脚踹倒了唐岩,自己也站不稳滚倒在地。 霍炳成嘴里一边大叫着:“吃俺霍大一脚!”躺在地板上用两腿使劲的踹倒在身边的唐岩,踹得对方捂脸大叫。 这下热闹之极。 林芙娘皱着眉,看着两个撒酒疯的人,却没有立即出声。 宋秀峦对着林芙娘一个劲的打眼色,眼皮子都快反过来了,林芙娘这个会首,才在苏大家的拉扯下发了话。 “我就说这酒不过是放了几日,怎么味道就变淡了这许多,原是霍炳成这厮盗了本姑娘的酒!呵呵,姓霍的,别踹了!还不快如实招来!这酒可是你偷去了许多?” 霍大把醉眼一瞪:“取你点酒怎么呢?莫不是你也是那王母娘娘,有酒也不请本事大的喝?!” xiaoshutingapp.com 林芙娘把折扇一收,冷笑一声:“好个猢狲,敢扰我盛会!五指山没有,这半斤重的笔山你可受得住?”手中却从案上拿了一个石头笔山,对着霍炳成跃跃欲试。 周边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霍大听懂了林芙娘意思。他急忙收了腿,直往几个拉架的身后躲,林芙娘这是准备把他当孙猴子一样用那笔山砸上一砸。 酒醉心却明,他又不是真的大圣爷,那玩意他委实背不住。 唐岩撒酒疯结果被撒酒疯更厉害的霍衙内给打了,几乎没人在意被拖到一旁的唐岩,毕竟如今的武陵第一才子可不是他。 而霍衙内与林芙娘打的机锋,却被一众衙内小姐看在了眼里,那分明是极为有趣的东西。文会还没结束,两边私下就议论开了。 只有苏大家看着屏风外霍炳成睡倒的地方若有所思,霍炳成那一声“霍大”分明就暴露了他就是那日“霍大、张二”中的那个霍大! 苏明烟一时没有声张,因为这里面藏着的事可不止一件。 既然她认出了霍大就是霍炳成,那什么桃湾张二不是张信之还是哪个?这两人当着那假货的面,居然也不拆穿,后来洛家二姑娘的事,要是洛家硬掰扯,这两人都还逃不了关系。 也难怪那桃湾张二能作出“春花秋月”那样的词来,却分明就是张信之本人。 林芙娘本就对屏风外的文会没什么兴趣。 见闺友们都在问那话本子,而洛小四的记性却是一般,回答的剧情参差不齐。她便借着自己极强的记忆力,低声将《西游释厄传》的前两回生背了出来。一时间,一个猴子占据了所有女眷的心思,任凭外面的“才子们”如何意气风发,都没有引来屏风后半声喝彩。 苏明烟原本还替林芙娘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后来她竟也完全听了进去,把外面的事一时忘了。 那些“才子”拿着评出的几首诗文对着屏风站了半天,却不见屏风后有何反应,一时尴尬的不行。 等苏明烟反应过来,立即发声笑说:“果然好诗文,居然把我等姐妹都一时唬住了!诸君稍待,容我们再议议。” 这话圆得漂亮,屏风前后的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等婢子送了三首秋诗和一篇秋赋进来,苏明烟与林芙娘紧急扫了几眼。苏明烟拿起一篇诗,读了几遍,眉头微皱,但还是准备写个“上”字。谁知她一偏头,却看到林芙娘已经毫不客气的在一篇诗稿上写了个小小的“中”字。 林芙娘见苏明烟看着她,也知道她的意思。 “这诗委实不合我的胃口,姐姐既然选了一篇上等,那我手上这份便做秋诗探花好了。” 苏明烟摇摇头苦笑,显然林芙娘刚才是有些不忿外面打扰了她“讲古”,这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可当她把三篇诗稿收到一起,再细读了一遍,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原来林芙娘看的那一篇才是被外面评为秋诗第一的,她看的那篇才是个榜眼,这下就全乱了。 别人的稿卷自然是不能涂改的,她这里急忙拉了林芙娘来看。 林芙娘把三首诗都看了一遍,却也觉得头大。 她低声埋怨:“就这等诗,竟是本次文会秋诗第一,却是害人!” 苏明烟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 “这诗分明不错的,怎的嘴如此刁?” 林芙娘突然眼睛一亮,抓起一支笔就在两份诗稿上各自加了一个字。 苏大家一把没拉住,看着两份新鲜出炉的“中上”真的是哭不出来了。 “芙娘~!这两份诗稿中分明有些许差距,如此判稿怕是不妥。” 林芙娘横了苏明烟一眼笑道:“姐姐放心,秋诗第一我这里已经有了!保准外面的听了,没一个敢说这两首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竟忘了,你是向那张信之索过压仓稿的。你既然舍得用,那便先说与我听听。” 三诗一赋送出去,果然外面一阵热闹。 两首诗只得了中上,一首竟是个中,那赋还好,也得了个中上。 宋秀峦却有些不渝,因为今天文作中,就以这首秋诗为最,会后他还准备叮嘱人好生传扬一二,准备那些女子就给了个“中上”。 先前不如此诗的一首夏诗还得过“上”字,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诸君莫急,”林芙娘的声音徐徐传来,“倒不是我等闺阁不识文字好坏,却是芙娘这里先前得了一首秋诗,读过之后,便是再好的秋诗递过来,也不得不让他一筹。” 屏外诸人一惊,唯有宋秀峦一喜。 这是张信之的诗来了! 第七十八章 罄 七月十五,中元日。 街头艳阳一片,人烟却比往日少了四五分。 这个日子,许多店铺因为忌讳索性关了门,主人家都纷纷回家烧纸去了。 张许也不想开门,可书铺外还是站了一地的人,这些人都是在等《西游释厄传》。 张哲这套书刚到德祥书铺的时候,一日也就卖个四五本,毕竟这书太贵了些。但从十二读月楼文会之后,林芙娘的闺友几乎立即遣人来买了一本去,七月十二打烊前半个时辰就卖了近三十本。 十三日,四馆八坊的管事来了一堆,剩下六十本全部被包了圆。 昨日,张三七用驴运了一百五十本来,张许还以为能对付上几日。可就半日功夫,各家各府就来人取走了四十多本。 到了中午,张许饭都差点没吃成,南星楼、读月楼全郡酒楼茶社的采买一窝蜂的拥了来。每家两本起步,才到未时三刻,德祥就不得不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有几个没买到本子,懒着不走的伙计在店门口一阵闲聊,张许才知道原来那日文会后,霍衙内在南星楼单点了知名的口戏人说了一回《西游释厄传》,这两日南星楼都在讲这个,听众云集。 但偏偏今日里,霍衙内让人把借给南星楼的本子收了回去。南星楼和其他各处的“探子”才通过霍衙内家人的嘴知道了德祥的位置。 张许为了生意也是够拼,昨日未末上了船回了趟桃湾,连夜扛了六十本回来,又叮嘱了三七中午再送一趟。 今日七月十五,开门是按例晚一些的,可大门一早就被人敲开了。来人是郡外最大寺庙“六如寺”的主事和尚,开口就是七百文一本将六十本全部收罗去。走前这和尚还留下了定银,还要三百单五本,凑成三百六十五本之数,说是要发往省内各山门敬在佛前。 昨日没拿到书的伙计们今日又不见书,哪里肯干,正在鼓噪时,又有一伙人纷纷赶来。 这些人张许认识,全是各县书铺的老板或伙计,每家都要五到十本。 今日里缺口就有两本单六本。 巳时将过的时候,张许正在店里转磨,忽然听到后门有人在砸门,听声音却是三七。 大喜过望的张许扯了老婆一起开了后门,一颗硕大的驴头就挤了进来。这驴一头的汗,还没卸下身上的货物就想往井边去。 张许老婆急忙拉住了缰绳,三七和张许将驴背两侧的大包都卸了下来。那驴顿时一身轻松的欢叫一声,跟着张许老婆就往井边去了。 三七抹了抹汗,笑道:“叔,不迟吧,足两百本!把这憨驴可累得够呛。” “不迟?”张许一边拆书一边翻了个白眼,“你去我铺子前看看先,就这些人还差六本呢!” 三七不信,走到前面把头在门口露了一下,立即就有人揪住了他:“怎么书还没来?张老板呢!” 这两百本书到底还没拆完,就被这些人分了去。 张许与三七一头汗的正算钱。 “常客是六百文一本,行客是五百四十文,三七你可要记得报给二郎听。” ddxs.com 三七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见一个人打着帘子走了进来,一把就抱住了张许。 “斯言兄,你我交情,有这等好书竟不贩与我!?” 张许转头一看,认得这是本省贩书的一个大商人。 “郑老板何时来了武陵?我竟没听到风。” 那人身后还跟了几个气喘吁吁的伴当,他一抖衣衫:“老张可看好,我这是刚下船,接风宴都没吃完,这书听了两回就忍不住来了。不消说,我知道你这里常客买六百文一本,与行客惯例要减去一成。我也不要你减,就六百文一本,你还有多少哥哥我就吃多少,现银兑乞。你看如何?” 张许叹了口气:“不瞒郑老板,我侄子代录的这书,如今就剩四百多卷了。我这店里还要存上一百卷,剩下三百九十卷,可都要?” “诶,怎么才印这些?”郑老板一脸狐疑的盯着张许的脸,“漫说三四百,便是一千本我也要啊!不过老张,咱们真人不说假话,真的就剩这点呢?” “我哄你作甚?一共就印了一千本。不是不想多印,我侄子也说了,这雕版的材料极其难得,印完之后都碎了。这些便已经孤本了!” 郑老板冷笑:“一千本的孤本?我不信你,让我伴当在你店里转一转,可好?” 张许苦笑:“你尽可随意。” 郑老板一拍手:“得,你再饶我五十本!四百四十本可好?老张,这么点书光南阳一地都吃不饱,你须不能让我老郑太过弱了名头。” 张许正要点头答应,却听到铺子外有人气喘吁吁的大喊:“且慢!我出七百文!” 郑老板一回头,脸色就是一变。来人是他的对头,胡家书局的掌柜。 “胡掌柜,须知先来后到!” 那胡掌柜单手依着门,仔细匀了口气,笑着拱手。 “郑老板大人大量,再说某见斯言可还没出声答应下来。四百四十本,七百文,我胡家极看好此书。郑老板见谅,哈哈,见谅。” 张许摇摇头:“胡掌柜,张某做事不敢乱了规矩。委实是郑老板先说好的,得罪了。勿怪!” 眼见得胡掌柜满脸失望,郑老板得意洋洋。 “呵呵,倒是白累了胡掌柜这么大的年纪一通好跑。” 胡掌柜失望而去,郑老板派了两个伴当一艘船走了一趟桃湾将剩下的书都运了来。给张许店里留了五十本,其余的书连船都不下,就直接往南阳开去。 张许这里与三七把郑老板给的银钱一对数,这才发现这郑老板原也是按七百文一本的价格实给的。 “这人,说好的六百文,偏给了七百文!难怪跑得这样快。” 船头郑老板得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武陵,低声对着心腹伴当讲。 “这些书运到南阳只许卖一百本,其余的都仔细寻个书楼藏好了,待过得几年,你再看这款初版《西游释厄传》能值多少钱一本!” 【还有一章,大约明天上午补齐】 第七十九章 预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霍炳成坐在张家客厅内,将一张房契推向了张哲。 “我与芙娘都替你推了一回,但宋家却说本次文会一定以你那首秋诗为最。话还说的颇为诛心,没柰何,只能拿来与你自己处置。” 张哲看来一眼那房契,想到没想就推了回去。 “宋家邀名之举,太过急功近利,看着让人委实心虚。再说得列为相助,我那一千册《西游释厄传》已经卖罄。手里也有了几百吊,不缺他宋家这所三百贯的宅院。济源兄受累,还是替我还了吧。” 正房这边,孟小婉侧着耳朵在听客厅里的说话,同时分心在看手里的书信。洛沈氏和洛四姑娘都托霍炳成给她带来了一封书信。 《西游释厄传》的风潮和文会的热闹都写在了信里,也包括宋家最推崇的那首秋诗。 孟小婉听到张哲毫不犹豫的推辞了宋家的馈送,略想了想,铺开几页纸,给洛沈氏和洛四姑娘写起了回信。 白鹭在一边替她磨墨,见她须臾之间写了七八张纸,似乎还将郎君的几首文作与诗词抄了几首在里面,便有些担心。 “大娘子,郎君的诗句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与外人知的么?怎的,今天如此大方,这便有好几首写与沈娘子看?” 孟小婉先是看了客厅一眼,将墨迹已干的书信装好,准备让霍炳成离开时一并带走,这才解释给白鹭听。 “若是夫君收了宋家的那处宅院,那我家自然是要继续低调不惹人注目才是最好。可如今,夫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宋家的馈赠,我家反而需要把这事传开,替夫君扬名一二。本次扬名也属不得以,我料宋家必在郡城宣扬我们家拿了他家的东西,我不过是借洛家之口宣扬实情,让人无法牵扯我们。至于这诗文,就是为了让洛家宣扬时,让旁人信服。” 白鹭想了想,一点都不明白姑娘和姑爷这是在做什么。不过,她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大娘子最近对于郎君的诗词外传貌似大方了些,连那徐娘子得了郎君一首好词,奴婢都没见您问过一回。” “问什么?”孟小婉淡淡的瞟了白鹭一眼,“那女人工于心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是替我出了一口气。这是个人情,夫君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还了她一首词。我却能言语什么?” 霍炳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张哲与孟小婉送了人回来,却看见三七正在院子外替那驴洗澡。 “这驴怎么又一身汗?”张哲好奇问了一句,“昨日存书都已经卖完,怎么今日又用到它了?” 三七笑得开心。 “昨日宋家的管事将本姓的牲口都尽数买走,比市价还高了两成五。要不是为了运书,这驴说不得也要被人买走。现在族里就剩它这一个脚力,隔壁石头一家这几日渔获甚多,上午借了它去磨了一回鱼骨。石头家送了五六条鱼来,等下我娘做羹与郎君、大娘子吃呢。” 张哲对这种事极感兴趣。 “莫不是每年入秋时分,都有一场渔汛?” 三七摇摇头:“往年哪里有,也就今年古怪。上游壶溪入湖的地方,这些日子鱼虾多了一倍不止。要不是为了送书,我昨日就同石头一起去了,有我那张好网,渔获定要翻倍!” “夫君,”孟小婉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张哲的手中脱了出来,也提起了这个壶溪,“我倒是听秦娘子说,这壶溪上游有好大一片林子,人迹罕至,林中有一大片滩涂芦苇,过些日子秋风三度之后,那芦苇与别处不同,会红成一片,延绵数里,真真是人间盛景。听闻公婆大人生前,每年秋日都要去那里远足,待过几日我们也去走一番可好?” “也好,届时待我取了画板,在那里为娘子做一幅图。” 孟小婉正在想张哲怎么又会作画了,却不觉自己的手又落入了他的手中。她无奈的叹了一声:“夫君,这须还是院外。” 张哲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娘子说的是,待到了房中为夫再好生牵上几回。” 一抹红霞染了岫云,孟小婉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得寸进尺”是何意思分,分明就是为了眼前此人生造的词。 这几日,孟小婉总被张哲半拉着在书房同塌而眠。 两人没有更进一步,却不是她的矜持。而是张哲竟守着那“十八岁”的门槛,好似极为在意。言语略作试探,他就什么“三年以上”的胡话一堆。 孟小婉与张哲先到了书房,耳鬓厮磨了一番,红着脸回了正房。 陈妈妈与白鹭正在翻书,将十两一张的银票仔细的夹到书里去。 孟小婉自己净了手,取了本书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正要翻书,却被陈妈妈惊呼一声把书拿走了。 陈妈妈把那书翻开,数着页数找到了几张银票,却让孟小婉有些哭笑不得。 “妈妈却不防着偷书的,仔细一并取了去。” “这本书就连大娘子日常都不爱翻看的,所以才拿它来放银票。等哪日张家起了院墙,便在房内打几个暗格箱子,那样才保险。”陈妈妈数了数数目没错,这才笑着把这本书拿远了些,另递了一本书给孟小婉让她翻着解闷。 孟小婉听到这话,正准备翻书的手停了一停。她叫白鹭把书架上的一幅图取了来,自己展开好生看了一番。 “妈妈这话倒提醒我了,夫君昨日给了我这幅图,正要把这院子扩成两进。如今正托了族长在办地契,妈妈你看。” 陈妈妈把头伸过来一看,嘴里就叫了一句佛。 图上的院子竟然跟真的一般无二,竟是一幅最写真的画,边上还写着用料与费用。 “郎君怕是不通经济,不过在这桃湾扩个院子,哪里用得了一百两?” 孟小婉笑了:“我昨夜也是这般说他,却被他好好算了一笔账,还写了个千余字的章程给我,他竟是一丝一毫都算计到了。几时到什么料子,用什么工,耗费多少时日,竟是在脑子里自己建了一遍似的。实费是八十九两四钱,他就给了百贯的预算。呵呵,我便是想落点好都不能够。” ddxs.com 第八十章 鱼虾 “一共是四百二十二两,四十张十两的小票,二十二两的散碎银子。郎君手里还有百两,一共是五百二十二两。我原以为郎君把这书卖这么贵,怎么都要卖上几年,谁知道这才几天就卖了个干净,还拿回来这许多银子来。”陈妈妈眯着眼拿出一个小巧的箱子,将碎银子装了,低声在孟小婉面前说张哲的好话。 孟小婉摇摇头:“你莫以为现在是赚了,等几年再看,妈妈便会气到吐血。这书要说世上第一精良也不为过,人家拿了怕是不会现在就卖,自己藏几年再拿几本出来,怕不是就能抵了这些银子。” 陈妈妈听了一怔,急忙从书架上找到了七八本《西游释厄传》,吩咐白鹭赶紧收起来。 待两人藏好了书,陈妈妈又低声在孟小婉耳边絮叨。 “郎君身边带着百两银子,大娘子也须注意些,莫被那些馆中的狐媚子哄了去。” “那我到倒不担心,”孟小婉翻了一页书,“就怕那些头牌倒贴了上来,他一时贪了便宜那才是麻烦。” 张哲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城中村还是杂乱了一些,便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换一个出租房。 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待在现代,他希望能找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他今日要开始第一次冒险,但也是最后一次冒险,这种事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张哲是不会再做一次的。 古代都是十六两一斤,而在大郑这边却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十位制的改革。大郑标准金银兑换比例,一两金子兑换十两白银,足吊一百贯铜钱。 他现在的手包里,就装着托堂叔张许换来的一锭金子,重十两。 张哲走进离出租房不远的一家金店,四十分钟后又走了出来。在现代,金子的回收极为方便,加上手机转账都用不了几分钟。他之所以花了四十分钟,主要是古代的金子纯度不足,测了好几次店主才给出了95纯的定论。 张哲几天前的手机账户上只剩下几百块,如今却多了十六万。为了赶时间,张哲只要了三百二十一克,为了安全,明天他就会搬离这里。 一边走回自己的出租房,张哲一边在网上下了一单。 95纯度的白银只要五元一克,他定了四十根十两一只的银条,账户里就剩下了六万备用。 换了衣服回到桃湾书房,张哲这才定下心来。众所皆知他手里没有印厂和工人,那书的来历尽可以瞎编,唯独这大郑的金银行当水太深,他只敢冒险在现代换上一回,心里也发誓再没有下次了。 在房里转了几圈,张哲正准备去看看孟小婉。 院子外面却来了一个妇人,是不远处同姓张石头的娘。她来寻秦娘子说话,张哲无聊就在院中坐着旁听。 不一会就听到了两个他感兴趣的消息。 宋家租借的车马似乎就在今日早上已经都往岩门方向去了,大戏即将开锣;老族长、山哥那一房四五户人因卖了牲口,手上有了闲钱,竟准备去闯一回南阳,家里的地竟都要卖了出去。 听到第二个消息,张哲便隔着墙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老族长中风开不了口,所以不是他的主意。而他那个在塾中读书的孙子回来,说是得了老师的荐书要去省城另一位高望夫子处游学,这几日一直在撺掇着那一房迁到南阳大郡去。 “户籍是那么好迁的?”石头娘低声呸了一口,“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去了农籍改为商户,我看着那孩子不像是个沉稳的。但偏偏山哥几个竟跟中了邪似的,还真的与黄家谈起了卖地的勾当。” 两个妇人在墙边纳了小半日鞋底,张哲竟也听了小半日的八卦。 阳光转红的时候,三七与石头划着筏子远远的出现在了湖面上。张哲看着远方对着他在筏子上蹦蹦跳跳的三七,便知道这两人今日收获不小。 “哪里是不小!”三七得意的往秦娘子的木桶里放着鱼虾,“要不是筏子太小,我还能多捞一半!就我这网,啧啧。” 156n.net 秦娘子笑着点了一下儿子的头,家里的盆子不够用。她转身又去取了一只木盆来,在湖水里清洗一下接着装筏子上的鱼。 三七看了一眼他娘洗木盆的地方,奇道:“这个盆子如何这么重的味道?” “白鹭那丫头,昨日在大娘子房中打翻了一碟子菜,这盆被她拿去擦过地板,倒是浸了些油渍。” 分了三七一半的渔获,虎子撑着筏子往自家的岸边去了。张哲一个人在湖边看了一会儿红霞落日,正要转身。 却听到一阵轻微的水响,一只半尺大的鲤鱼跃出了水面,嘴里还含着一只青虾。张哲看了一眼那地方,正是秦娘子刚才清洗油渍的方位。 “明日带点剩菜来这里下一窝子,说不定还能钓到几条鲤鱼。”张哲放飞了一下思绪,往家里走了几步。 忽然,张哲脸色大变,他猛的回头看向了秦娘子洗盆子的地方。 油渍!鱼虾,......壶溪入湖口鱼虾突然聚集。 张哲看向了沾天湖西边壶溪的方向,脸色在急剧变幻。 壶溪往西是一大片林子,人畜罕至。壶溪很浅,甚至行不得筏子,两岸乱石嶙峋草木太盛,所以几乎没有人往那边去。 而壶溪的上游就是出自西方群山,那里正是宋家绕道岩门往西去山路的一处水源地。 能让湖中鱼虾在壶溪下流成规模的聚集,那就说明壶溪上游的取水点那里有很多人! 张哲闭上了眼睛,思维在超负荷的运转。 片刻之后,张哲睁开了眼睛。 宋家!他小看宋家了。 宋家此时邀名,绝对不是因为在这场科比之中失了分。在张哲原来的判断中,只要宋家的货被严府尊在郡外山中抓个现行,宋家名声再好也躲不开这一刀之厄。 宋家此时邀名,分明是在为收尾做准备,在为在府衙根本拿不到证据的情况下强行问责宋家做准备! 张哲背心微汗,他猜想:许是有人泄露了府衙的计划,而且就在西方群山之中,有一支来自上阴郡的兵马在等着宋家的车队。 据他所知,武陵如今唯一的军马策山军还在前线修整未归,合郡上下能出动缉拿宋家车队的,不过是五百郡兵和几百衙役。 若他是府衙主官,为了保密起见,绝不会提前征发郡兵打草惊蛇,只用那几百随时可以调动的衙役。 宋家大肆邀名,是为了占据舆论的高点,以应对官府事后可能的强行定罪。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那些去了山中追缉宋家车队的衙役官员一个都回不来! 第八十一章 危判 三七被张哲拉到了院外说话。 “我们桃湾可有猎户?” “猎户倒不曾有,”三七想了想,却想到了一个人,“不过这等时候,秋初兽肥,立哥倒经常在这个时候与人结伴进山。不过,郎君要寻他却是不巧,前几日他已经往山里去了。” 张哲也想起了这个张立,那是村里的一个大块头。 “你且去问问,人大约几时回来?”张哲又拉住了准备出门去问的三七,“骑上驴,临村的猎户在不在家也都问问,如果有人回来过,切记告诉我。如果都没回来,你只记住他们已经去了多久,平日往山里去又是多久?是不是都是去的西边山里。” 三七骑驴出了门,张哲便在院中有些焦躁的转圈。 他猜想中的那支敌国军马,就如同一道悬在他心头的利刃,让人无法有片刻安宁。 如果张哲猜测为真,那支上阴郡来接应宋家的兵马就驻扎在壶溪上游取水点。那么这只兵马随时可以通过壶溪、或者桃林西边的山间小道进入桃林县境。 “不对,不对,壶溪上游甚至飘不起竹筏,两岸乱石延绵十多里,林深山高,往壶溪下游来几乎不可取,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把兵往这个绝路上派,那么就是桃林通往西边群山的采药小道。” 张哲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图,想了一会,却松了一口气。 “五六叔说过,那条小道只有采药人才敢走,所以最多能过来的不过百十人精锐小队。再说他们的任务是宋家的粮食,进入桃林抢劫似乎也不可能。就算在桃林抢到了粮食,也无法通过采药人小道运走。” 张哲又看向了地上他画的另一边通往岩门县西北的山道,唯有这条山道可通车马。 良久之后,心绪慢慢平静的张哲想通了几个要点。 其一,邹天养所盘踞的兰柯、上阴二郡土地贫瘠,宋家每年从武陵郡盗运的粮食就是他的命根;其二,邹某人绝对不敢与大郑公开撕破脸。所以他如果真的派来了兵马接应粮草,那么带队之人必定是小心谨慎、心思缜密之人,不可能是粗蛮暴虐之辈。 由此推断,一般情况下,这支兵马的统帅是绝对不会让手下军士进入桃林县内,以免节外生枝。至于攻占武陵就更加不可能,这里与邹天养的老巢隔着百里群山,后援断绝,攻击武陵是自寻死路。 这支兵马本来对张哲没有任何威胁。 但是宋家的谋划显然是把武陵府衙和邹天养的这支兵马都算计了进去。 没有了粮草养活军民,邹天养的败亡就在顷刻之间,所以这批粮食必不可少。宋家必然想到了逼迫这支邹氏兵马对府衙拦截队伍痛下杀手的方法。 说实在的,张哲与府衙不熟,就算严府尊与孙同知都陷在了山里,也与他没有半毫的关系。但是在他的判断之中,带兵的人必是个心思缜密之辈。 这等人一旦被宋家逼得动手,必会毫不犹豫的将府衙所有人杀个干净。要是换做他张哲来做,他会扮作山贼,然后把一切都推到山贼身上。 为了更具说服力,他还会派人假扮蛮人山贼进入桃林、岩门两县境内劫掠。 fqxsw.org 如果真的是到了那一步,“蛮人山贼”往桃林来就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采药人小路袭扰桃林西北诸乡,这一路最多百人。而第二条就是趁着天气尚热,派军涉水走出壶溪上游,于壶溪下游林中伐木做成简陋的筏子攻击毫无准备的桃湾及周边乡村。 张哲最后用手在地上画了半天,才最终判定,沿壶溪往西北上方前进极难,但从上游涉水而来却要简单的多。这片湖区远离县城,数百兵马尽可横行,又可夺取各村小船沿大江西归,虽然慢却是最安稳的。 该死的政治! 张哲站起了身来,大郑太强,对方一旦被迫动手,必然会将黑锅甩给山中的蛮人。那“蛮人山贼”袭扰桃林、岩门二县的戏码发生的概率超过八成! 而桃湾就摆在对方的嘴巴下边!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三七骑着驴回来了。 “让郎君失望了,周边几个村里的猎户和赶山人都不在家,尽往西边山里去了。这初秋入山回来的日子委实不好说,有短的也要三四日,去得久的要入冬前才回。” 三七一边给驴洗澡,一边汇报他了解的情况。 “不过,说来也怪,邻村几个采药的去了山里半个月了,早几日便该回来的,尽数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哲顿时一脸苦涩,不消说这些人不是被拿住了,就是被杀掉了。 闭目思考之际,孟小婉走了出来,塞了一杯解暑汤在他手里。 “婉儿见夫君似有难事,已在院中踌躇了一个下午,不知可否与我说一说。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许妾身能想出一些东西来,供夫君参判。” 张哲握住了孟小婉的手,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是冰凉的。 孟小婉也吃了一惊,急忙双手握住张哲的手,低声急问:“夫君是因何事,竟如此泄了气机?” 张哲呆看了妻子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把孟小婉送到武陵郡,不,南阳郡去! 可这合村的族人怎么办? 此时三七牵着驴去了后面,张哲强笑了一声:“我实为后悔没要了宋家送的那处郡中宅院。方才一直在核算在郡中如何买一处房子而已。你莫要多想!我想着,你我不时可以去住上一住,沾染些人间烟火气。我实怕你在这里待着,人气淡了,全是一身仙气,也学那嫦娥飞到月亮上去。” 孟小婉知道他是故意说笑,在转移话题。看了他半响,这才正色道:“你我夫妻虽不过十数日,但是我却是难看明白你的。若不是天大的事,以你的性子断不会愁苦成这个模样。方才你要三七出去打听猎户家的事,他的回报我方才也在房里听了,夫君可是以为山里来了贼?可就算是贼,哪里能害得了那么些吃山林饭的猎户和采药人?” 猜到这里,孟小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第八十二章 算 张哲急忙抱住了她,拍拍她的手。 “娘子聪慧,为夫也是又喜又忧。不过这事也完全是我胡猜,你且当个故事听听也罢。” 当张哲在孟小婉耳边把自己的猜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孟小婉便紧紧的拉住了张哲的手。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城!夫君所猜,怕是真的一语道破了天机。夫君如今所虑,不过是族人和乡民。郡中虽然房贵,但也有草房旧巷,一处旧院便能容下两三户人家。一处租金一月最多不过一两银子,我们拿出两三百两来,安顿族人在郡中生活两月都可!依夫君所判,那时贼军早已退去。便是说与族人的籍口,便说发现山中有蛮贼来,想必都是肯随我们去郡城的。” 张哲却摇了摇头。 “我也是通过这次出卖车马牲口,才知村中黄里正是宋家的人。我们这一动,宋家必知。我们合村往郡里搬,宋家怕事情泄露,必不会让我如意,怕是会生出更多的事情来。” 张哲看了看天色,宋家的车马已经都“悄悄”的转往了岩门县,那么宋家车队上路的日子不是明日就是后日。若想要逼住那支兵马不要轻举妄动,也很简单!由大郑本地官府正式出面行文那支军马,询问其来意即可。 只是那样,府衙与宋家之间相互的算计都将落空。 夫妻两人正低语时,三七突然转了回来。 “郎君,适才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在邻村遇到那个白胡子道士,他托我问你的好。还说要请你过几日到他观中闲坐呢!” 张哲突然眼睛一亮,孟小婉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夫君,妾身听说那五柳观供了一尊百年前的月神,妾身想近几日去拜上一拜,可好?”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好!我们这时上路,一舟直达桃花山下,说不定还能赚到观中的晚斋。” 郡城吴月斋,这是郡中最高等的几处好去处,也是四馆八坊中的四馆之一。 吴月斋的主人听说姓吴,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而此刻,这位三十出头的熟美妇人正在为两位客人单独奉酒。 这是吴月阁最私密的房间,位于吴月阁最东的阁楼上。 若有吴月阁的常客在此,定会吃惊于作为吴月阁主人的熟美妇人对其中一人的称呼。 熟美妇人称呼此人为“郎君”,而自称为“婢”。由此可知,此人才是吴月阁真正的主人。 这个人在武陵名头极旺,正是宋家当代主事人宋立善。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一缕长须在手中捋着,正与宋立善点头相谈,淡淡笑意中,似乎其地位还高出了宋立善一头。 bqgxsydw.com “陆先生,请尝尝这道翠云鸡,昭娘亲手所作,某这些年可全靠了昭娘这道菜养着,滋味不俗!”宋立善用公筷夹了一片鸡肉放在了对方的菜碟内,语气动作中竟满是讨好。 这位陆先生正是与宋家水火不容的孙同知幕友。 陆先生不慌不忙的含了这块鸡肉,浓郁的人参与酱料味道深入味蕾深处,良久他才吐出了这块鸡肉,用杯中的美酒将满口的鲜美肉味送入腹中。 “果然好滋味!” 见陆先生赞了一声,宋立善脸上终于放开了一些。 “贺观察与严府尊谋划良久,欲从我宋家这条路上打开一条口子,进而围逼邵转运使。他们却不知我们这一省转运之内藏着多少奇人异士,陆先生与邵转运同窗六载,实为转运大人心腹挚友,却遁匿武陵同知府三载。可笑,可笑,那几人竟按照先生的谋划来对付宋某,却不知一切尽在邵转运的掌握之中。待明日西山之下,我等依计让那上阴兵马取了那孙某人的项上人头!先有策山军前线败绩,后有同知亡于蛮贼,我看这严知府还能做几天的府尊?” 陆先生放下了筷子,然后看了那熟美妇人一眼。 宋立善立即挥挥手,昭娘随即告退出门,守在了玄关外面。 陆先生捋捋胡子:“如今全线发动在即,不妨将内里实情告知于你。不过这件事,你只能说与宋老大人听,其余人等是万万不能知道的。” “还请陆先生示下。” “呵呵,你宋家几位一直以为,转运大人谋划的是那孙同知或者严知府。让那上阴军马屠灭缉拿之人也将是借势而为。陆某试问一句,若孙光显与那数百衙役没于山间,而那严匀调动郡中郡兵分散各处搜拿你宋家产业之际,这偌大的武陵郡城还有几人来守护?” 宋立善听到此话顿时呆若木鸡,一双筷子啪叽一声掉在了案下。 “陆、陆先生,这可是说笑!邹天养有如此胆子,敢捋大郑的虎须?再说,这武陵虽然丰饶,但是与邹天养根本之地相隔群山,周边就是云梦南道其余五郡,就算他拿下,也断然是守不住的!” “呵呵呵呵,”陆先生慨然长笑,说不出的意气风发,“所以说无人能看穿这局,也算是陆某的一种遗憾。上阴五千军马早奉有兰阴王严令,正是要夺了这武陵一郡。守不守得住,那都无所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有了武陵的财货粮秣,兰阴王军资可丰饶数年之久,事后或谈、或和、或降都在邹某人的算计之中。而转运使大人所谋者,正是贺观察耳!策山军、麓山军先后于南吴败绩,今又失武陵大郡,道中贺观察去职便是大势所趋。届时只需邵转运一封书信,说得兰阴王让出武陵抑或全军来降,你说这云梦南道下一任观察使还会是谁?” 宋立善听了先喜后忧。 “上阴兵马入我武陵,怕是于乡邻多有损伤,这事传出去,我宋家都不用做人了!” “立善兄不必惺惺作态,”陆先生藐看了他一眼,“以宋家在武陵的根基,只要严匀和孙光显身死,你们将自己摘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兄无非是担心宋家的财货产业会溟于乱军罢了。这点还请放心,大军会在漏夜入城,你只需在宋家各处产业大门前点上一盏白灯即可。天明之后,上阴军马便会收刀,立善兄万万记得让人及时处理了那些灯笼。” “既如此,我无忧矣!” 碰杯声响起。 第八十三章 一群道士 湖上斜阳残红,湖风吹起半湖水鳞,拥着小船一路前行。 撑船的是三七,这是邻家的小船,三七爹张五六原是要来的,被张哲耳语几句打发做别的事情去了,如果此行不顺,一家人就会连夜上路去往郡城,家里还有很多事要五六叔去提前安排。 “我原以为三七说的白胡子老道是五柳观的观主清远道长,谁知你们却说的是他那个师弟清正,”孟小婉扶着张哲的手站在船头,她是极喜一湖残阳风景的,边与张哲说这话边四下贪看,“清远道长道学深厚,乃是郡中严府尊之母的座上宾。郡中每年春秋两季开耕开镰,严府尊都会指定由清远道长主持祭天仪程。妾身属意由清远道长向郡中示警,便是因为可以省过其中诸多关隘,直达严太守内院,不虞被人所知,还可以瞒下我们两人的动作。却不知夫君,为何看好那个清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爱钱,又喜欢以方术骗人。” 张哲笑了一下:“为夫与娘子的看法恰恰相反。我想着就让这个清正去郡城里大肆宣扬去,最好弄得人尽皆知。这样才能干扰到宋家与府衙的各自后续计划。只有满城沸腾,才能掩饰住你我两人的动作,也才能试探出那支兵马的底限。最好是闹到省道去,逼得省道派军马来守武陵,如此我才安心。” 孟小婉不语只笑,显然是对此保留自己的意见。 两人便默契的说起其他的话题。 “三七使这船好快,竟似常走这条水道?”孟小婉闺中久闷,难得看到这些好风景,嫌三七划得太快。 “回大娘子的话,前面就是壶溪,那五柳观就在壶溪不远处的桃花山上,这条水路这些日子我每日必走几遍的!”白鹭听了孟小婉的话,转头就到船尾问了三七,那小子便指着前方一处大声回话。 张哲与孟小婉都顺着三七指的方向看去。沾天湖北岸远远可见一条不宽的溪流汇入湖中,有几条渔船还在交汇处下网。 三七看见那几艘船就发笑:“也不知是哪个村子的憨货,网也不会下,白天我下网的时候也在,这几个人一共都没捞成几网,只怕这船都是租来的,今天不捞些好货怕是夜里都不会回去,不然会亏死去。” 沿着溪流往岸上看去,数百步外就隐隐可见山石壁垒点缀着几道不大的飞瀑,那便是通往壶溪上游的路径,确实通不得人。 山石壁垒向西延伸,一路向上抬升,在数百步外猛然升起一道百米高的悬崖,崖上往西一里隐隐可见几处飞檐冒出,那里就是五柳观的所在。 “不曾想这五柳观居然在这个要命的位置。”张哲看着那几处飞檐笑了起来,“若是这观中的老道们不答应,怕是那些军马下了溪墙,第一个就会去五柳观游览一番,翻翻道经古藏,看看神像金身,最后供上一把最热烈的香火,让漫天神佛都能看见的那种。” “这话可当人说不得的,”孟小婉抿着嘴压着笑意,不去看他,免得被张哲看见她笑会更加得意,“好歹是三百年香烟缭绕之所,若是毁于兵火,那便是真的可惜了。” 小船顺着变窄的湖道灵巧的拐了一个弯,飘向了山下的竹制码头。 当他们看到码头上的情况,张哲与孟小婉互相惊愕的对视了一眼。 几十个老老少少的道士,背着偌大的行囊和包裹,正急匆匆的顺着码头边的小路往东走。 领头一个正是与张哲见过几次面的清正老道。 这老头力气颇大,背着双份的行囊,还扯着一个不大愿意离开的老道一路疾行。 他也看到了急速飘来的小船和船头上的张哲。 “张郎君,本观暂时歇业,请过几日再来!” 张哲吩咐三七驾着船跟上这群道士,故意大声的呵斥清正。 “你这老道好没道理,是你唤我来喝茶,怎的没到晚间就弃了祖业要跑?莫非是几杯茶都舍不得。” “张郎君只管往郡城去,几杯茶便是在瑟芳楼喝也是请得的!”清正一路扯着自己的师兄,满嘴就没句靠谱的话,浑然不像一个真道士。 “妾身张孟氏,见过清远道长。”孟小婉没去理这个混不痞的清正,只对着被清正拉扯着的老道行了一礼。 清远趁机一把挣开师弟的手,气喘吁吁了好一会才得以说出了话来。 “可是昔日与申屠夫人学棋的孟家小娘子当面?” “道长好记性,正是妾身。” 清远道长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清正和合观准备逃难的徒子徒孙,最后苦笑了一声。 “却是不巧,恰逢我观中有事,怕是一时不能待客,还请两位施主见谅。只是不知两位来此处有何事,若是不急还请过些时日再来。” 孟小婉落落大方的笑道:“妾身与夫君结亲已有二十八日,落轿那日便立过誓,月内定要来观中还愿,住上三日。不知清远道长可能行个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女施主还是先回去吧,若有闲暇不妨到郡城去,我等开个水陆法场也是使得的!”清正拉了一把他师兄,抢先回绝了孟小婉。 “呵呵,清正老道!”张哲上前一步,“可是你叫我来的,这事须有个说法?” 那清正把眼一瞪,两手一摊:“是我师兄要我请你来叙话的,却不是我扯谎!” 张哲冷笑一声:“也好,那请把清远道长留下说话也可!” 清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可,不可,我观中要去郡城作一场大法事,万万不能离了我师兄,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张哲与孟小婉互相又看了一眼,这个清正一共几句话里有好几句都是隐隐要他们夫妇也去郡城,想来也是想救他们一命,此人心肠倒是不坏。 “原来是去郡城作法事!”张哲故意放大了声音,“我还以为诸位道长这是要去壶溪上游去斩妖除魔呢?” 2kxs.la 清正听了浑身一哆嗦,指着张哲就低声怒骂。 “轻声些,轻声些!仔细那些人听到。” 跟在清远身后的一个小道士,没好气的白了自家胆小的师叔一眼。 “师叔胆子忒小了些,白日我还看到那些人都在上游扎寨,哪里就到我们这边来了。不知我那条小路的,没四五个时辰等闲到不了这里。” 听了小道士大声的“嘟囔”,清正把胡须一吹,作势欲打,却被他师兄拉住。 清远转身对着张哲夫妇稽了一礼:“贤伉俪既已知晓此事,还请先远远的避开此地。道士这便要前往城中传讯,不敢再耽搁了。” 第八十四章 不按套路来的老道 孟小婉见这些道士要去郡城传讯,也乐得如此,正要拉张哲回舱,却一下没能拉动。 只见张哲生硬的转过头来,语气里竟多了一丝苦涩。 “三七,那几艘方才还在入湖口打渔的船,可是往日都没见过的生人?” 三七摇着橹,也摸了摸头。 “可不是,谁知是哪个村里的憨货。那网是破的都不知,活该要他们亏死。” 张哲僵笑着看向了孟小婉。 “娘子,今夜怕不是就要宿在五柳观中,回去的路怕是不甚安全了。” 孟小婉不解的看了丈夫一眼,正要问,却忽然也想到了原因,不觉身子一凉,一股冷汗冒上了背心。 天色刚暗,刚刚被封上的五柳观大门再次被道士们七手八脚的打开,一个中年道士冲进观中,心急火燎的吩咐弟子四下去点灯,因为此时比观中往日点灯的时辰,已经晚了半刻时间。 山下那群杀才若是发现不对,合观上下顷刻间就将遭遇灭门之祸。 随着各处灯火亮起,一个道长甚至来不及解下行囊,冲上钟台就荡起了钟锤来。 “荡~~,”钟声带着晚课读经声从各处响起,大大小小的道士盘坐在大殿内开始了晚课,各自的脚边还放着未放回去的行囊。 张哲和孟小婉被一名小道士引到了最深处的一处客房。经小道士指点,在这间客房的后面还有一个夹道直通观后山中,若有危难,可先逃到山中再说。 客房左右各有一处走廊,廊上有一处隔出的巴掌大耳间,各自放了一张小床,白鹭与三七各自选了一边住下。 张哲与孟小婉就在院子里闲走,他们在等着那个去探查道路的小道士的回报。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辰,待客的小道士转了过来。 原来去探路的清正与那个小道士假装去寻那些人买鱼,仔细观察后确认那些人根本不是渔夫,虎口皆有老茧,口音虽然模仿的像,但却带着西边的腔调。 清正没有上山,他带着三个会些拳脚的道士伏在山下,只要那些人往这边来,他们就会在山下放火报信,届时大家都往后山跑。 张哲夫妇听到这里,心中稍安。 但两人全无睡意,来到了院中月下一处石椅上坐下,互相拉着手也不说话,都看着那天宇里的圆月静然无声。 “妾身有些后悔,”孟小婉突然看着月亮出了声,把螓首轻轻的靠在了张哲的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刚嫁来的那几日,妾都后悔了,没有好好与夫君说话,只顾着试探。” “试探什么?”张哲伸手搂住了她。 孟小婉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他怀里,呆呆的摸了摸张哲光洁的下巴:“还不是都怪夫君早前深藏不露,婉儿嫁给来才发现嫁的不是之前以为的寻常农夫,又怕你是个藏着奸的坏人,瞒着人不知在做什么勾当。谁知你竟什么也不避着我,那些好东西随意的就往我房里送。我也知道,那些东西任一件丢到外头去,不知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你如此信我,我才难为的收了那些试探,可不是因你帮了我家那么大忙的缘故。” “我若是个坏人,哪里还容得你与我和衣睡了几日还这样松泛的?”张哲调笑了一句,把孟小婉弄红了脸,“我有些事委实不好与你说清,你就当我真的拜过一位神仙师傅也罢。原本准备与你在桃湾置上几百亩地,修个院子,建个书楼,轻轻松松的过完后半辈子。却不想,这武陵不是世外桃源,半分都由不得人。” “我若不管这闲事,一开始就径直带了你们去郡城,哪里还会有这些事情?” “这也是命,就如我定会嫁与你一样,”孟小婉握紧了张哲的手,没看他的脸,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的明月,低低颤道,“夫君......,抱我入房去,妾不想清白的身子落到那些财狼的手上,夫君,今夜要.....了妾吧。” 张哲本来就如同抱着一团软玉,呵气如兰的声音勾动了他的血气逆行,他紧紧的抱住了妻子,却没有起身。 “说好的等你十八,便是十八!”张哲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似乎心中有什么顾忌被彻底的放开,“别那么悲观,只要为夫豁得出去,这事其实不难!” 清远老道也没睡,张哲在偏殿找到了他。 “不知清远道长之前寻张某是有何赐教?” 清远老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张施主,做下那么大的事,竟不自知?” “张某不善机锋,还请道长直说了吧。”张哲把头一歪,看着老道,很随意的坐在了椅子上,比在自己家里还要随意。 清远老道眼中微微一亮。 “施主好洒脱的性子,”他也坐到了张哲的身边,“施主分明一副道家自然心性,可却为何会写出如此崇佛的话本来?” 张哲一拍头,是了,原来是为了《西游释厄传》! “话本而已,何须认真?” 清远老道却摇摇头:“施主虽然托词杜撰了傲来、大唐及四大列洲,但西去求取真经的饵料已经放出,世人入彀不过是迟早之事。施主为释家开一大世,尽在这本《西游释厄传》矣。” “老道士想多了,且看开些,今日都不知过不过得去,还想那么多作甚?” “呵呵,”清远老道冷笑一声,“释家遇刀斧临身,只当前世之孽,说什么以大勇大智慧,肉身相向。老道清修半生,早已看穿,这些迂腐之言不过是无能之吠耳!若是山下人攻杀上来,本观弟子有一个束手就戮的,某就算到了地下也要将其革出门墙。刀斧既来,某亦当往!磕掉他一颗牙,也是老道的修行到位了。” “嘿嘿,正要与道长商量此事!” 清远老道疑惑的看了一眼不过十八岁的张哲,心中虽然不信,但看在他们夫妇冒险来“报信”的份上,还是客气的回了一句。 小书亭 “施主,但说无妨。” 张哲瘪瘪嘴,什么“但说无妨”?不就是“你只管说,听不听在我”的意思么。 “某上中下三策,可退此厄,不知道长想听哪一个呢?”把《三国演义》看了不下七八遍的张哲,张口就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上中下三策”。 清远一怔,很快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施主且去了这上下两策,单说这中策如何就是了。” 张哲楞了:老道你不按套路来啊! 第八十五章 火光 野外的草丛中,一双大眼正看着不远处的两个道士在用草木掩盖着什么。 在莫大眼的眼中,这一老一少一开始就躲在山下的草丛里探头探脑的,明显就是在防备什么,很可能就是在防备他们。 不过,他们自认装扮得极像,怎么会露了马脚。 不过大队发动在后,他们也不能提前灭了这个山门,万一被人撞见失了机,那才是大事。 到了半夜的时候,这一老一少就推着一辆小车鬼鬼祟祟的下了山,还专门走人少草丰的地方,将那车藏在了草里。 莫大眼没从军前,是山上的把风,一双眼睛和耳朵分外的精神。 刚才那老道推的车子上,有些轻微的碰撞声分明是甚多细碎的金属在互相磕碰,比如铜钱! “嘿嘿,这俩道士怕是盗了观里的财货,准备跑路,活该便宜你大眼爷爷!” 莫大眼没有立即上前查看,而是小心翼翼的绕着那车的周边摸了两回,嗯,真的没人埋伏。他这才叫另一个伴当大手替他观风,自己摸到了车前。 他躲在一棵树后,用刀轻轻捅了捅车上的东西。 不一会,行家里手的他就分辨出了车上的东西。几个沉沉的小木桶,压着几个小袋子,袋子里硬邦邦的尽是金属疙瘩。 发了!他的手大着胆子从车上收了回来,心里顿时冒出了两字。 莫大眼刚刚摇摇了那种沉重的小木桶,里面的声音更加细碎,如同沙子一般。 按照他的判断,这里面不是金沙就是银沙,这道观可真肥。 莫大眼虽然从军两年,但是一身的匪气丝毫没减,他看了看四周,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嘿嘿,大眼,别多想,你可千万别多想,你屁股往哪阙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莫大眼的身后冷不丁响了起来。 莫大眼立即堆满了笑。 “队头说笑了,这些东西都是军缴,我懂着道,哪敢起那些心思?” 一个极瘦的汉子空着手从后面摸了上来,把车把微微一提然后再轻轻放下。 “不下四百斤,估计都是好东西,等明天那边发动,我们就攻上去,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不然这些东西我们吃不下!” 四周黑暗里,立即响起了四五个嘿笑声。 “队头!”一个人压着嗓子,突然指向了湖道。 瘦子眯着眼看去,月色下,隐隐有一个黑影从道观竹制码头那边飘了过来。 “呵呵,够舍得的,”瘦子抽到刀子轻轻拍了一下这个车子,“那是个筏子,没起灯火,筏子上伏着好些东西,像是人。这么蠢的调虎离山,真把爷们当做山贼了,以为爷爷们都在赶着分赃,会漏了水道。” 一个呼哨在黑暗中响起,停在月下的三艘渔船无声的开始划动,轻巧的转出几道水痕,将那个筏子紧紧的逼住。 很显然,船上的人是水战的好手,把渔船都使出了艨艟的韵味。 几条大汉几乎同时跳上了筏子,手中刀光洒出了一片月光,这是怕对方手里有弓弩。 “哟嘿,筏子上没人!” 一条赤条条的壮汉接着月光看的仔细,筏子上用布盖着一些东西,绝对不是人的形状。 每条船的尾部立即有一人下了水,借着水下的一点月光眯着眼看向了筏子的下面,预备这里藏着人。 “十来个小桶子?”有人用刀撩开了布料,正准备用脚踢碎一个。 “仔细些!”领头的大汉低喝了一声,“装的什么东西都不知,你就就敢开?把筏子带回去,让队头说话。” 夜空中,一阵低微的蚊虫声在蔓延。 一架被下掉了航灯的四桨无人机跟着这些人慢慢的往回划。 半山腰的一处草亭内,视野极佳。 张哲带着三七蹲在这里操纵着玩具版无人机跟在那几艘船的上方。 这种六百多的玩具版有效控制距离只有两百米,但是在这片根本没有任何电磁干扰的世界里,可控距离达到了一里。 张哲的所为“中策”也被清远老道给否决了。其实张哲的上中下三策都是一个意思,全部都是围绕着如何火烧五柳观展开的! 五柳观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就处在桃林县这片平原上唯一的山丘顶上。这么一大片建筑都烧起来,形成一个偌大的山顶火把,绝对能让桃林县城戒备起来,进而报到郡里去。 而且山那边的“贼军”也能看到这个“大火炬”,只会以为是派到这边的人提前动了手,那么他们继续在取水点守株待兔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清远老道差点没拔剑砍了他。 不得已,张哲只好回去了一趟,飞快的采买了几百块的钉子、几十米的电线、几版电池和几十个遥控玩具。 五柳观也是玩炼丹的,硫磺、硝石都有,只是这个世界的道士没有张哲世界里的道士们疯狂,这么些年都没把丹炉爆炸的最佳配方弄明白。 加上后厨的几千斤煤,土火药被小心翼翼的造了几百斤出来,弄得满道观的道士都是黑头乌脸的。为了活命,张哲不太管后果了,配方就当献给道门的礼物,算是抵消了《西游记》招来的道门不快。他在每个小木桶里都装了十分之一重量的钉子,也埋了一个玩具内部的信号接收装置,装置上用胶带绑着电池组和一个珠子大的小马达,马达上缠着一包清正老道贡献的磷粉。 无人机上的摄像头极为模糊,还时断时续的。 不过,这些“贼军”的探子还真的把筏子带回了他们的泊位,另一群人还从陆上推来了一辆车子。张哲的目标是那三艘渔船,他不管对方会死几个人,重点就是炸毁这些船。那他的那艘小船就能安全的从水路离开。 “准备好了?”张哲看了一眼身边正一脸好奇看着他手中遥控屏幕的三七。 雅文吧 “嗯!”三七伸出了自己的大手,在他的手下是一排被胶布固定在石头桌上的玩具遥控器。 “动手!”张哲一声令下,用比抢微信红包还要快的手速飞快的点了下去,他要按十二个按钮,三七则是十个。 就在他还有三个按钮没按完的时候,一阵耀眼的火光在三艘渔船的泊位处亮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大概是疯了 先是一道巨大的火光无声的燃起,气浪在水面冲出了一个凹面,那架竹筏和三艘渔船仿佛是毫无重量的玩具一般被掀翻、破碎,在火焰浓烟冲起十多米高的时候,张哲和三七才听到了轰鸣声。 陆上那小推车的火光慢了大约几息的时候,就在岸上的人们还在惊魂未定、屁滚尿流的时候,小推车上的起爆装置终于爆发了,不过很显然这里出现了几个哑弹。小推车上的火药桶是分三次爆炸的,最后一个是在离小推车二十多米的树林里爆炸,显然是被崩出去之后才被引发。 三七的手在抖,郎君这是弄的甚? 五六观前厅,清正把自己的胡子扯掉了十多根却压根没注意到疼,清远老道目光发颤,最后却狠厉的看向了自己的那些徒子徒孙。 “都在祖师灵前去起誓,越毒越好,这是我道门的护法神雷,谁敢起了二心,就等着被我道家绝了一家的嗣承!” 孟小婉用力抱住浑身如同打摆子一般的白鹭,微微凝视着张哲藏身的半山腰草亭,她守在客房小院门口,里面全院子都是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丈夫当着她的面,只是揉了揉脸,一转身手上就多了好多东西。 张哲当着她的面给了清正一张纸,怕不就是那“神雷”的方子,她一开始也以为大约是什么神神叨叨的唬人的事务,谁知道竟是如此的天灾雷火? 孟小婉看了一眼道士们聚集的前厅,拉着白鹭就进了客院。白鹭浑身都是软的,只有孟小婉强打着精神,将张哲随手扔下的东西都用簸箕扫了起来,装入一个竹篓内。 白鹭坐在石头上歇息了半柱香,也挣扎着爬起来,也拿了一个扫把仔细的扫着地缝墙角。 正扫了大半个院子,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两人一惊,却听到了是三七兴奋的声音,这才安下心来。 张哲进门之后,拉着孟小婉的手就往外走。 孟小婉急忙叫三七拿上竹篓,白鹭去取了包裹,四个人头也不回的就往道观外走。 路过五柳观大厅的时候,正在训话的清远老道突然停下了话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这四人,嘴皮却在微微颤抖。 张哲如何不知这是老道心里正在挣扎,他在考虑要不要留下“他们”? 最终当张哲四人离开了道观大门,清远老道依旧没有出声。离开道观的张哲只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道号。 “无量寿尊~~!” 四人急急走到半山腰,孟小婉这才出声相问。 “夫君,那些贼子如何?” “娘子放心,”张哲的脚下一点没有放慢速度,见孟小婉说话间有些气弱,便知道妻子怕是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他一把将孟小婉拦腰抱起,继续往山下狂奔。 背着篓子的三七倒是替张哲把话说完了。 “大娘子安心,那三艘船都成了木头渣子,那起人我瞅着竟没一个浮上来的。” 四人飞奔到了码头上,也不知在逃避着什么,就仿佛身后的桃花山和那五柳观如同一处妖窟一般。 小船划离岸边,孟小婉这才软软的倒在了张哲的怀里,没了丝毫的力气。 七月十六,夜间湖上月色极美。 三七借着月光行船不敢太快,小船荡荡悠悠的往桃湾方向驶去。 “夫君,我们怕是要寻个地方暂住一二,等过了这阵风波才好。” “夫人可有想好去处?” 孟小婉低头想了想:“妾身觉得还是去郡中暂住,我们低调些,让三七出头租个僻静的院子。等这起事都过了,再想个法子将那方子也给府衙递上一份,那才是万全之策。清远道长虽然道法高深,但是这心魔时时都在,不怕一万,却怕万一。” “娘子想的果然周全,这方子我早就想好了去处,只不过这郡城怕也是去不得了。” 孟小婉疑惑的看来:“夫君,为何郡城又去不得了?” “哎~!”张哲轻叹了一声,“方才在观中我藏着一些话没有说。其实打我确定那伙人是探路的贼军,很多事都已经出乎了我之前的预料。” “我听夫君之前的预料,应是极对的,为何见到这些人就变了想法。” “呵呵呵呵,”张哲苦笑了一下,“若是那些贼军只是为了接应粮草,隐踪匿迹本该是第一位的。可偏偏他们却往壶溪下游派来了一队人!” “贼军许是为了遮掩下游的异况,这才派人来。夫君,莫非多虑?” “你这样想本来也是没错,”张哲幽幽道,“可问题却出在那三艘渔船身上。” “人可以从上游沿着岩壁缀绳而下,可这船却是从哪里来的呢?” 孟小婉也恍然醒悟。 “是宋家的船!” “没错,是宋家,也只有宋家能给他们提供这个方便,”张哲又自言自语道,“在我原来看来,宋家与那支军马隔着山联系不便,可如此却看来,分明是另外一回事。我在想,那支军马发现下游的异状之后,是如何及时联系上了宋家?又为何不让本地极有势力的宋家出头来遮掩这事,却偏偏派了一队人来此处。” 孟小婉一时也没想通,只好看着张哲。 张哲突然道:“若只是遮掩行军痕迹,掩饰与宋家交易的事实,由宋家来此处进行遮掩处理才是正理。可这些人却硬是画蛇添足的派了自己的人来,那便只有一个说法说得通。他们比宋家更紧张这件事,断不想让人从这里发觉什么然后通知县中和郡里。若只是来交易,这未免就太紧张过头了,于宋家也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除非,这支贼军才是主角,而宋家只是协助,这样才说得通。” 孟小婉的身子有些发软,因为张哲判断出的事态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 “夫君,....,莫非过于悲观了。” 张哲摇摇头:“邹天养若真的惧怕大郑,断不会让手下人如此越俎代庖,生生露出这些痕迹来让大郑抓住痛脚。除非是有万不得已的情况。” “有什么情况是万不得已?莫非是为了那批夏粮!”孟小婉有些不敢继续想,只能往好处想。 yqxsw.org “以军马对付一些衙役,最是轻松不过,那批夏粮不过是他唾手可得之物。这种万不得已,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做遮蔽军情。其中之意,便是要在武陵郡内展开军事行动......军事行动的意思是指这是战争的前兆。邹天养大概是疯了,他这竟是要主动进攻大郑!” 孟小婉吃惊的捂住了嘴,不过是宋家的三艘船,他丈夫怎就联想到这许多骇人的事来。 第八十七章 盟证 回程是由北往西南走,侧风侧水,比来时要快。 此时大约是半夜两三点的时分,正是月亮挂在正中的时候。 孟小婉被那月亮吸引了,一时忘记了诸多俗事和愁绪,靠在张哲的背上寂然无语。这种背靠背的姿势是张哲方才提议的,却是.....有趣。 “云上玉娥影,辉落一湖轻。但知秋月好,却知为谁停?” 孟小婉俄尔念了一首诗出来,螓首还在张哲的背上换了个舒服的方式。 她听到身后的张哲似乎正想说话,急忙用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夫君不许吟诗,今夜且让婉儿当一回才子,你便只许听,也不许说好,因我知你肚里必是要笑的,却也请夫君先憋上一夜,可好?” 张哲哪里是想吟诗,只是又想到了一些关于宋家之事的推测,见她突然来了兴致,知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半夜在湖上看月,有感而发。只是话中全是小儿女味道,先是威胁,后又恳求,他也是第一次发觉孟小婉也有这般可爱的时候。 拍在他手上的小手,将他的心的定住了,哪里还会说什么话,只胡乱嗯了几声。 孟小婉从小到大从来经历过半夜月下游湖,先是有些怕,但是后来那月亮越来越引人,竟一时忘记了烦恼,想出了一首诗来。直到念出口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大诗人”,只怕被他笑话,便“语无伦次”的不许人说话。 一番话说完,她自己的脸上倒红了半边。 正巧白鹭在舱里烫了茶酒端出来,那月光极白,让她看到了孟小婉脸上的微酡,不由诧异:“大娘子哪里偷吃的酒?陈妈妈可再三叮嘱过,夜里饮酒须要温的。” 孟小婉立即从背部感受到了对方的微颤,他这是在笑! 狠狠瞪了白鹭一眼,从她手中就夺过盛着茶与酒的盘子,孟小婉挑了那温酒先急喝了一口。 白鹭却捂嘴笑:“大娘子瞪人的样子委实好看的紧。” 孟小婉急忙一低手,按住了另一只大手,这人果然准备回头看她。 “夫君安静些,只说要吃酒还是喝茶,我倒与你可好?” 张哲这个时候不敢喝酒,便要了茶。 船行了又行了几里地,天上多了些云影,大晚上居然还飞过了几只大雁,孟小婉吃了两杯酒后,忽然拉了拉张哲的衣袖。 “我又得了一首,你只听听,还是不许说话的。” “娘子尽管卖弄,为夫等下佩服到五体投地,为娘子添一人形靠枕,如此可好?” 孟小婉咬着嘴皮忍着笑:“就说过不许你说话的,痞赖之极。” “不要说我,娘子还是快些对着这月把诗念了来,为夫也好拿来佐茶。” “嗯,却不是诗,乃是一首《乌夜啼》,我填得仓促了些,也不知韵脚是否有误,还是那桩约定,你是断然不准笑的。” 见张哲安静的饮茶,孟小婉这才扬起脖子轻轻道来。 “残风误时光,怎堪秋霜。寒雁呜咽月照里,倦卧云乡。 晚舟入湖塘,浆暖茶香。人生碌碌不堪误,一字彷徨。” 孟小婉念完这词,正侧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却不防张哲突然转过了身来,搂住了她。 “夫君,怎可食言而肥?”孟小婉轻轻挣开,语气淡然,但嘴角却紧咬着忍住不笑。 “为夫往日不过拾人牙慧,唯有娘子是真大才,哲万万不如也。” 孟小婉自然不信他这“鬼话”。 俏目偏来斜看了他一眼,竟认真的点点头。 “夫君的话,妾便当真了就是。” 孟小婉不等张哲露出奇怪的表情,自顾自的将剩下的半盏酒一口饮了,接着用只有两人能听闻的声音低语。 “妾如今已醉了,今日说过的话明日断是不会认的。” 这便是要耍无赖! “皓月连江色,天河散流萤。涛声了残梦,秋风醉古今。”孟小婉又念了一首自己的诗,一抖手还将酒盏扔进了湖里去打那月亮。 这么调皮? 张哲急忙一把抱住,怕她掉到湖里去。 孟小婉难得没有抗拒,竟在他怀里直接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这一世既许了你,你断是不能负我的。” 玉葱似的手指头在他的胸口戳了几戳,淡淡的体香带着微醺的芬芳没入了张哲的鼻头,让他眼前一片恍惚,竟傻傻的问出一句话来。 “娘子这句话,明日认还是不认的?” 孟小婉一时气笑了,噗呲一声,就要推开他。 但这可是小船的船头,微醺的妻子用这么大的动作,分明是要来个双人跳板。张哲抱得更紧了,不要钱的漂亮话一个劲的往外蹦。 “入目无别人,四下皆是你,”;“与卿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羞得孟小婉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咫尺之间却见他目光殷切,便把忍不住目光移向了一边,也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 “为何不说了?”轻轻的一句话和那张娇羞颤颤的玉颜,张哲猛吸了一口气,大声的又念了七八句。 中式婚庆主持人的古文情话功底,他简直不要太拿手了! “湖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孟小婉终究还是耐不住羞意,两只小手急忙叠着捂住了张哲的嘴。 “上邪.....。”孟小婉低着头轻说了两个字,就轻轻挣开张哲的怀抱,捂着自己的脸转向了月亮那方。 狂喜涌上了张哲的心头,之时间只觉得天地皆轻,万物生盈。之前种种,两人就算是同塌而眠也不过是夫妻之仪,直到此时,孟小婉终于用那两个字回应了自己的“追求”。 “上邪”两字出自古汉乐府,全文开篇两字便是“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张哲放声大笑,对着那月亮深深行了一礼,然后就在船头大礼相拜。 “苍天在上,常曦听闻,张氏子哲,今娶孟氏女小婉为妻。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孟小婉听到这话忍不住放开了捂住脸的手看了过来。见他跪得笔挺的,忍不住拉了他一下。 燃文 却不妨张哲嘿嘿一笑,一把将她也顺手拉着跪在了自己的身边。 孟小婉看着这人,见他满脸欢喜不尽,脸色由微恼慢慢变得认真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月亮合十双手。 “苍天在上,常曦听闻,孟氏女小婉,今嫁张氏子哲为妻。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第八十八章 晚钟 白鹭是个极会凑趣的,又拿了两个杯子来,倒满酒递到了张哲与孟小婉的手里。 这杯交杯酒迟了差不多一个月,两人终于心甘情愿的在船头月下把臂饮下。 张哲大笑,夺过孟小婉手里的空杯子,左右开弓又砸向了湖中的月亮。 “没完了是吧!”岸边有个声音不耐烦的叫了起来。 “前一刻小爷来洗脸也被你们砸,走了一里地来解个手也还是被砸!” 张哲与孟小婉愕然抬头,听那声音居然是五柳观中那个去打探过贼军的小道士。 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 “哈哈,打扰两位伉俪情深了!我这师侄是个石头脑袋,这风景杀得颇为恼人。” 竟是清正老骗子的声音。 孟小婉不以为忤,反而小小的惊讶了一声:“这两人的脚程好快!” 三七在船尾听了有些不服气。 “大娘子莫要惊讶,我们这水路弯曲得很,他们从山上下来,就是一条直路。待再走几里路,湖面宽了,且看他们在我身后吃屁。” “清正道长与小道长这便要去郡中投信?”张哲远远的招呼。 “托施主的福,哈哈哈哈,”清正的心情显然极美,“观主师兄手书了一封信,要我们两人投递到严府老太君处,以解武陵万众之厄。我与乾休师侄脚程最快,这才得了这个差事。” 三七已经将竹竿插入了泥中,停住了船好让张哲与那两人搭话。 张哲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对那支贼军的判断说与清正知道,因为贼军若真的得手,占了郡城,那五柳观上下绝对逃不过对方的报复。 却听到那清正有些扭捏的干笑了几声。 “张施主,正好这里有一桩事要告知足下。我这乾休师侄自小习武,生性醇厚不屈,今夜带着观中武道一气格杀来犯贼军二十有余。如今得了匪首队正一名的首级和牌号,正要前往郡内报功。我这师侄已经年满十六,拿着这功绩,正好去投军,若是得成,起步一个伍长却是不会少的。不知施主,以为如何?” 张哲笑了,这些功劳他自是不在意的,有了小道士顶缸正好把他与三七摘出来。 “如此,张某这里先行恭喜了!” 清正听到张哲并不反对,心中也是大定。 出门之前,师兄封锁了全观,只交代了他两件事。 其中一件就是要瞒住“护教神雷”,让乾休去领了这个功劳,师兄清远还说张哲必不会在意;其二就是要把张哲也牵扯进来,他信上说是张哲前来观中报信,才知有少许贼军来犯。言外之意就是要瞒住观后的那条通往群山的小道。 清正大约了解师兄的用意,护教神雷和观后小道都牵扯着观中的大秘密。如今弄清了张哲的真实态度,清正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张哲正要吩咐三七继续赶路,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事是刚才被他忽略了。他想了想,又有些不安的看向了岸边准备离去的两条黑影。 他的目光最终落下了准备去投军当个伍长的乾休身上。 伍长? 管带五个士卒的小头目。 等等,他随身带着的是个队正的脑袋和牌号! 那是个队正! 一股冷汗从瞬间布满了张哲的后背。 在张哲所知的古代军制中,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偏,两偏为一队! 之前那番设计,他们干掉的是一偏贼军。而带头的却是个队正!那,还有一偏军马呢? “乾休!”张哲突然大声对着即将离去的半大孩子喊了一句,“队正麾下应带多少人?” 那半大孩子冷声:“自然是五十人,什么傻问......。不好!” 张哲转头就看向了后方,五柳观的方向。 一团刺目的火光正在夜幕的边陲燃起。 “郎君,”三七的舌头有些打结,“貌似是五柳观,起,起火了!” “不,师傅!”乾休惨叫一声,就准备往回冲,却被清正死死的抱住。 “去不得,去不得!”清正哭喊着,有些拉他不住。 五柳观内,清远老道一身鲜血的躺在耳房里,四周全是火焰在缭绕。老道士手里的宝剑断了半截,一只胳膊也不自然的歪着,已然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片刻之前,一群贼军突然杀进了五柳观,迎面就是一罐新鲜的五谷之余,淋得道士们浑身恶臭,然后不由分说就是一阵屠戮。 观中几个懂些拳脚的道士被那气味熏了个半死,不两下就被贼军了了账。那些贼军还哈哈大笑:“贼道士的邪法果然见不到污秽,这便被被破了!” 清远老道带着人抵抗了一阵,正要从后面离开,却不防有四五个彪悍的贼军已经摸到了后面,躲在门边黑暗里捅了老道好几刀。 不得已退回观中之后,老道自知今夜全观上下定无幸理,便让剩下的几个徒孙放起火来。他此刻在想的很是简单,五柳观容不得贼军亵渎,再就是通过这把火告诉离开的清正和乾休,五柳观是回来不得了。 贼军领头的也一脸惊恐,带着人退出了五柳观。 这火太过邪性,几个小道士一点火,整个房子瞬间就着了,然后飞快的蔓延到了全观,有七八个正在翻找财物的兄弟根本来不及撤退,也折在了里面。 远方的湖面船上,张哲搂着孟小婉在喃喃自语。 “好你个清远老道,嘴里口口声声不用我那中策,却偏偏早就准备好了!整个五柳观分明早就浇好了火油。” 饭团看书 贼军通过舞动的火焰,隐隐看到一个身上插着两把断刃的粗壮道士踉跄着扑入一处亭子内,随后一声钟声从亭子内响起,传遍了整个五柳观,然后是第二声,传遍了整个桃花山,第三声,远远的向桃林县城传去。 悲怆的钟声传来,乾休瞬间失去了力气,停止了挣扎。 他惨呼一声:“乾德师兄!!!”然后和清正老道互相抱着大哭。 听到钟声,张哲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五柳观完了。 钟声响了二十多下,最终渺渺而逝,只剩下愈发红烈的巨大山头火炬在燃烧。 第八十九章 东门 来自桃湾的十多艘渔船放下了三十多号妇孺老人,接着那些船箭也似的窜进了湖里。 得到张哲家中报警的桃湾村民,在县城里有落脚地的人都跟着张哲身后来了桃林县,其余人都往湖里或者山上躲了去。 村中黄姓也有几户人坐了两艘渔船跟在后面,但是他们却没料到张哲居然舍近求远的带着张姓人不从往县城西门去,反而笔直的往更远的县城东码头驶去。 上船前还笑眯眯与张姓人说好互相照应的黄里正,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把船驶向了西码头的方向。 那时,张姓人的船还乱了一阵。 好在新族长叔公刚好在村中,出发后就在石头家的渔船上。 老人家在船上跳着脚骂了几句,族人们这才犹犹豫豫的跟着张哲家的船往东来了。 “县中得了清正道长传去的五柳观消息,必是要封城的。尤其是对着我们桃湾和五柳观方向的西门。我估摸着其实四道城门此时已经都落了锁,只有东门因对着郡城方向,为了与郡中互通消息可能还开着。所以这才直接往这里来碰碰运气罢了。” 上了岸,张哲看着凑到跟前的老叔公,不待他发问就先解释了一二。 老头听了就笑:“果然还是我们张家的麒麟儿想得周全,我看那黄里正怕是没那能耐叫开西门。说不得,还要转到这东门来。” 其余人听了,都讪讪发笑,紧紧的跟着张哲夫妻的身后往东门方面赶去。 日头已经渐高,远远的看见县城东门的时候,张五六牵着驴车从岔道上走了过来,驴车上全是孟小婉的东西,他比张哲提前半个时辰出发,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撵上了自家的队伍。 张哲身量比较高,举手搭个凉棚向东门看去,心中却是一松。 桃林县东门只开了半扇,一队衙役堵在门口盘查得极紧。 只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此刻进城的人明显极少,反而出城的人很多,许多人家还挑着担子、赶着车马,急匆匆的往东而去。 “夫君,”孟小婉带着青色的新幕篱叫了他一声,“为何停下脚步?”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会那么多人赶着离开桃林,反而往郡城跑?” 孟小婉兰心蕙质,立即有所醒悟。 “莫非是郡城会有什么不妥?故而夫君带着我等来县里,却不去郡城。” 张哲拉着孟小婉跟在进城受检队伍的后面,低声解释。 “贼军种种举措,都说明来袭兵马不会太多,谋划武陵全在出其不意四字。郡城才是他们必须急切取下的所在,其余各县不过是鸡肋。便是打下几座县城,只要未得郡城,等道里兵来他们也绝对守不住,反而犯了分兵的大忌。” 他的声音再次压低。 “若是郡中衙役、快班在山地里被他们一举成歼,郡城内还有宋家以为内应,若我是领军之人,必然事后全军直扑武陵城。有了郡城在手,其余各县反掌可取。所以郡城之内,才是危险万分!” 孟小婉见周边人多,轻轻从他手中挣脱了手。 “可如今桃林县必已经快马报与郡中,郡中有了防备,说不得此时连郡兵也征召了起来。贼军偷袭不得,怕不会强攻大郡。郡中情形已经未必如夫君所料那般凶险。” 张哲见她反驳,晓得是自己大庭广众的拉着她的手,让她有些恼了。只是这半宿未曾休息,导致他一时“恍惚”,忘记了这里还是礼法甚重的时代。一时“手误”而已。 “郡中凶险,并不在外,而在其内。宋家在郡城根深蒂固,严府尊虽然手握郡兵、诸班,但在外有军马犯城之际,想要将宋家一鼓而下,绝非易事。最要命的是,分明在严府尊的阵营里,还藏着对方一个高级细作。所以这郡城能不能守得住,却还两说。” 孟小婉这时微微退了半步,跟在张哲身后一掌之后:“夫君切记,人前莫要与妾同步而行,免得弱了男人家的名头。” 她见张哲笑中带有不屑,只好笑着推了他一把,又把话题扯开。 “贼军若真的取下了郡城,那桃林县内也不是‘反掌可取’么。我们去到县中岂不是自陷死地?” “娘子且先想想桃林的方位,桃林县被隔在郡城与群山之间。说的不好听些,这里算是个死地。将兵来取这里,纯属浪费军力。若说粮秣资财,其余几县都不下桃林,尤其是岩门县,更是贼军退走的唯一后路。贼军兵马有限,那领军的脑袋抽了才会来桃林。” “若是他们打下郡城,贼军资财所获超过桃林十倍,他们又要防着西边其余五郡军兵的反应,占据武陵东部前沿的临山县是必要取下的?若是再谨慎些,北部退路岩门县和东南的汉亭县也要取了派兵防守。桃林县根本顾不上。” 孟小婉颇为喜欢张哲谈论时政的模样,又凑趣的问。 “若是他们拿不下郡城呢?” “那便更不会往桃林这个死地里钻了,便是取资财也会往其余各县去,毕竟那些地方可进退自如。” 进城查得很严,没有亲友在城里的今日一律不许进城。 张姓诸人都有去处,倒是好办,磨蹭了半天都进去了。只有张哲一家却有些麻烦,他们在县城内好像没有“亲友”。 三七背着大包袱,一直讲“自家郎君与霍衙内有旧,”可那些衙役却只是冷笑不信。 “去去去,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也与人霍家衙内攀扯?”领头的班头冷笑连连,眼睛却盯着三七身后的张哲夫妇看。 张哲仔细一看,却是个熟人,不正是那与孟家有嫌隙的蒋班头又是谁? “三七!”张哲挥手叫回了三七,从白鹭抱着的匣子里取出一张帖子来交给了三七,“我倒是忘记了这个帖子,你拿过去让他瞧瞧。” yqxsw.org 接着他在三七耳边说了几句,三七应了一声,拿着帖子去了。 可不多时,那处却传来了蒋班头蛮横的声音。 “爷爷须不认得这些字!管你是谁的帖子,今日里太爷有令,闲杂人等断是不能进城的。不然且换了太爷的帖子来,那帖子好认,爷爷可放尔等进一进!” 张哲听了也不生气,只与妻子对视笑了一眼。 三七在那边也大叫了起来。 “也罢,也罢,学衙的请帖你也不认,明日童生宴上不见今年榜首,便是你蒋班头的威风!” 第九十章 城门缝里的第二张帖子 “不过是个童生,”蒋班头冷笑一声,“也敢拿捏大爷?” 正在此时,城内又走来了一队衙役,领头的一个大汉到了门边就呼喝了一声。 “太爷有令,此刻东门落锁,没进城的都散了去吧!” 蒋班头眉头一扬:“这可须怪不得大爷我,是你们一家子运气不好!” 他把帖子随意扔在地上,就招呼人驱赶人群。 三七楞着脖子又把之前的话叫了一遍,已经进了城的几个张姓人反应了过来,立即问了路往霍府跑去。 新来的班头听了三七的叫嚷,看了一眼被蒋班头扔在地上的帖子,确是衙门内部的式样,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叫住了准备关门的衙役,上前捡起了那帖子,蒋班头的脸上顿时不好看起来。但是此人却是县尊的人,他也惹不起,只好胡乱说了一句。 “也不知是从哪里顺来的帖子,却哄不过我去。”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新来的班头,眼前人是他蒋某人的对头,要他睁一眼闭一眼。 可这班头却自顾自的翻开看了一眼被蒋班头弄得发皱的帖子,随即对着蒋班头冷笑了起来。 “若只是你一个人当值,也就算了。敢下韩大人的脸子那是你蒋兄弟的能耐。可偏偏如今我也在班,我可没那么大脸面去下学衙上下的面子,把今年童考的案首拦在城外。偏生刚才这落锁的令还是太尊下的,被你老兄用来给韩大人好看,某家可不敢掺和。” 蒋班头脸上发臊:“值当么,不过一个童生罢了。” “嘿嘿,童生委实算不的什么。若放在平时,便是一个秀才陈某也替你睁一眼闭一眼,可偏偏童生宴就在明日,你老兄难道不知韩教谕与太尊、典史大人互为莫逆。这个张信之也是典史嘴上一再提及的主,你耳聋听不到,可别害了自己手下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们。太尊和典史的板子打下来,陈某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挨了这一顿打。再说,霍主簿家的公子与这人的关系,你莫告诉我你竟不知?一口气把县中四位都得罪了,蒋兄弟的本事是越发的大了!” 陈班头夹枪带棒的一席话,说得蒋班头脸都黄了。 蒋班头手下的几个衙役急忙推开了半掩的城门,招呼着张哲夫妇一行人车进了门。 张哲看没看那蒋班头一眼,只笑着与陈班头拱手一礼,便带着家人就往县内走去。 眼见得张哲走远,蒋班头狠狠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大声叫人锁门。 就在这时,又有一群人满头是汗的挤到了城门缝里想要入城。 蒋班头正要爆喝,却不妨领头人却笑着冲他打起了招呼。 “蒋班头息怒,却是黄某,还请行个方便!” 蒋班头往门缝里一看,认得这是桃湾的里正,算是平日有几分来往。但是今日城门已经完全合拢,就差上锁,加上陈班头也在,这再开门的干系就有些大。 他正有些犹豫,那黄里正却从城门缝里塞进了一个帖子来。 蒋班头看了一眼陈班头,见他两眼看天,便接过了那帖子。 看了帖子,蒋班头就点点头,这竟是宋家大管家的帖子,这个面子他还真的抹不开。 “陈老哥,这是宋家大管事的帖子,这个面子须饶他一个。来人,开门!”蒋班头正招呼人开门,却不妨陈班头那里突然色变。 “且慢!”陈班头一把将腰刀拔了出来,唬了蒋班头一跳。 陈班头蹦到城门缝前看了一眼,发现门外是七八个男女,有老有少,心里稍安。下一秒,他狞笑着对蒋班头低笑一声:“蒋兄弟须记得,陈某今日可是救了你一家的性命!” 他转头对着手下低喝一声:“刀子、绳子都备好了,这些男女一进城就都给我拿下,不要声张,都堵了嘴罩着头全部带回去!” “陈老哥,......?”蒋班头一头雾水。 “嘿嘿,”陈班头冷笑一声,“适才郡中传来钧令,说宋家已经反了!” 蒋班头浑身一抖,哎哟一声一屁股就跌坐在地。 张哲一行人走了几百米,就见一人提着前襟拧着一根鞭子飞也似的跑了来。那人见到张哲和孟小婉夫妇,便大笑一声把鞭子往身后一藏。 “信之来县中,居然不提前派人知会兄一声,委实情薄!” 几个跟在霍衙内身后的张姓人见到张哲已经进了城,隐隐举手同张哲打了一个招呼,各自散去,这是怕被人看见告诉那蒋班头。 与霍炳成见过礼,一行人来到了一家客栈安顿下。 霍炳成不知心里藏了多少事正要与张哲商量,便生生向孟小婉“借”她夫婿,扯着张哲去了友客居。 二楼包厢,点过酒菜,霍炳成便将跑堂的全部赶走。 张哲一口茶还没喝进嘴里,就差点被霍炳成一声低喝给吓得喷出来。 “信之,你在家作的好大的事!” 张哲猛的含住了口中即将喷射的茶水,他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最近可没在家种过菜?刘大耳朵的那项技能,我大约也不会吧? “兄长,可别吓我。” 霍炳成狠狠一拍桌子:“是贤弟吓了哥哥一跳才是!我原只道贤弟不过诗书之才,谁知贤弟竟能通过蛛丝马迹研判军马行止,信之,你瞒得哥哥好苦!” 听到霍炳成的这几句话,张哲微微松了一口气。 脑子一转,他立即分析出,五柳观报给县里的讯息中,他与火药的事被隐瞒了,但也编了一些事放在了他的头上。 清正这个老......不!这个老骗子没这个心气来惹自己,只能是清远老道在写给严府尊老母的那封书信里,提前写了这些。 张哲微微沉思,明明是乾休小道士探查到的实际军情。这种极利于增厚乾休从军资历的功劳,五柳观居然白白的安在了自己头上? yqxsw.org 虽然因为火药的事,张哲不会去拆穿五柳观的谎话。但是很明显五柳观仅存的清正和乾休两人,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隐瞒。 而隐瞒的对象就是官府! 五柳观需要隐瞒的是乾休去探查贼军这件事。张哲一时也想不明白,五柳观都已经烧了,清正和乾休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需要隐瞒的。 第九十一章 童生官宴 章华四十一年七月十七,桃林县童生秋考后的诸生训学官宴,举办得甚为别致。 今年秋季训学官宴,虽然在贼军入寇的档口召开,但是比之往年却多了几分随意。 训学官宴的地址由往昔严肃的学衙考棚改到了雁醺楼。 由于白日间,韩教谕一直在县衙议事,所以今年秋宴入席时间也延后到了申末。 漫天红云中,今年合计四十三名新晋中试童生齐聚雁醺楼二楼,等着韩教谕的出现。 雁醺楼今日为了这场官宴,特地抽走了二楼所有的桌椅,改成了绒席与长案,所有新童生均遵循古礼以跪坐姿势列席于此。 张哲坐在了主位边的左手第一位。 他的对面,主位的右手第一位,是县考第二的李玉楼,他的右手也就是左手第二位正是本次县考第三名,周子迎。 张哲入座之后很是沉闷,并不与人搭话,反不如考了第二的李玉楼活跃。 这人自进了雁醺楼后就没消停过,陆续与每个童生正式行礼交谈,甚至还说得出所有人的姓名和文风所长,让每个与之交谈的人都为之讶然,众星捧月之下,俨然一副桃林县童生之首的模样。 李玉楼是楼内跪坐姿势最为挺拔之人,张哲则恰恰相反。 他微仰着头,一腿盘踞一腿撑肘,望着李玉楼等人身后楼外的一派红云世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楼中童生们虽然与李玉楼谈捧不断,但都时不时的会把目光移到这位真正的案首身上来。 红云夕光正从西方天宇照来洒满楼中,位于东首第一位的张哲,刚好被映得一身云色。 众人看去,只见那云光中一对双眸望向了天际,全然不在乎楼中的热闹。 想比张哲身上此刻的淡淡出尘气,人们都隐隐觉得李玉楼这个第二显得略微聒噪了些,满是烟火俗气。 倒不是张哲想故意装出这幅深沉的模样,而是上楼之前正好霍炳成赶来与他交谈了几句,把郡中的事态的最新进展告知了他。 张哲在深思霍炳成带来的消息。 天方未晓,清正与乾休就与县中的几名快马手持葛县尊的大印直入郡城。 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府衙、同知衙门都封了几个衙门的各处门户,只有严府尊的几名亲兵飞马出了北门。 严府尊的亲兵快马在岩门县外的山路中追上了孙同知一行,两百衙役快班立即回转岩门县,抄了县外宋家的别院。宋家老三的数百车马和人员都被气急败坏的孙同知全部拿下。 罪名是私盗官粮。 孙同知的突然掉头,委实让宋家猝不及防。 但宋家自持手里有道中转运的转运文书,根本不怕这个罪名压下来。在他们的谋划里,只有在往西边越界运粮时被现场拿获,府衙才算得上是人赃俱获,还能由此牵扯到邵转运使身上。 可宋家并不知道,用“私盗官粮”的罪名拿下宋家车队,不过是严太守的缓兵之计。 午时正刻,严府尊的亲兵从郡中各坊带回来了征召的七百郡兵。 府衙立即以“谋反”之罪传令各县查抄宋家人员资财,郡外宋家主宅被郡兵们一口气端掉,宋家老太爷和宋家家主宋立善都被拿下。 “谋反”是少数几个可以在没有证据下先拿后问的罪名。 在确认有贼军入境的情况下,依照郑律,经同知、通判附署,严府尊拥有全武陵临时的最高指挥权和司法权。以“疑似谋反”的罪名拿下宋家,是严匀的权利范围,根本不需要太多直接有效的证据。 除了不能行军法直接处死宋家人等,所有的调查审讯方式,在战争开始的情况下全部被允许使用。原本,最让府衙对处理宋家之事感到棘手的,就是在律法的限定下,府衙有太多的手段不能对有深厚背景的宋家采用,但这一切的顾忌却被突如其来的战争因素给抵消了。 正是五柳观那把大火给严府尊带给了他想要的权利和借口,虽然那只贼军却是他万万不想要的。 县中快马在未时末带着葛县尊的大印回到了县衙,也带来了郡中最新的消息。 严太守已经召集了两千郡兵,封闭了四门。 似乎在对宋家毫无顾忌的查抄中,孙同知大有所获。而被彻底放开的各种残酷刑讯,也很快获得了收获,从郡城传来的消息已经确认宋家谋反之罪无可辩驳。 这些却都不是张哲关注的重点。 他在深思的是霍炳成无意中透露的一个讯息。 经飞鸽传书确认,郡中的探马已经赶到了山中,发现了驻扎在山中的贼军,大约有五千之众。但奇怪的是,这些贼军居然没有在五柳观大火之后立即扑向武陵,也没有立即撤出山区回转上阴,而是徘徊不定。 在张哲原来的预料中,被邹天养普以袭取武陵重任的将领,是绝不会如此犹豫的性格。 邹天养能以一郡而敌一国,军谋战阵都应是上上之选。 对于袭取武陵这等险事,兰阴王不可能没有针对出现意外的备案。 事机败露,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 在五柳观火起之后,领军之将要么应该立即突袭武陵;要么就应该立即回军,断不会让大郑抓住实打实的把柄。 可这只贼军却犹豫了? 张哲想的头疼,发展到这种状态他委实想不通啊。 韩教谕匆匆赶来,身边还有随行了几名老者。 坐上主位的韩教谕与楼中童生们见过礼,便笑着拿起了箸。 “本官年纪大了,有些耐不住腹饥,诸生先随某吃上几箸,再来说话。” 韩教谕自顾自的先吃了起来,诸生也都提箸开食。 其实这是韩教谕体谅一些家境贫寒的童生,为了等这顿饭怕是不少人都没吃早饭,一直等到现在。韩教谕是想等大家都在肚子里填上一些东西,有了力气才好谈话。 燃文 童生官宴的菜肴挺一般,每人两荤两素。 每个人的案上都摆着一盘炖萝卜、一盘煮白菜、一碟剁碎的烤腊肉和一盆蛋花汤。 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这已经是极为丰盛的了。 张哲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箸,正准备继续想事情,却听到随着韩教谕来的一位老者突然对他发起问来。 第九十二章 夕阳 “本年童子案首,倒是做得一手好文章!”那老者双眼半眯,狭长的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未知张童子是师从哪位贤才,主修的又是哪家的经典?” 韩教谕手中的箸微微一停,但下一刻又恍若未闻的继续夹起菜来。 张哲闻言看了这老者一眼,也看到了这位老者身边正对同伴皱眉不悦的范夫子。很明显,这几位老者都是本县书院的夫子。 他又看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发觉的韩教谕,心里冷晒,也学起了韩教谕就当没听到,继续摆出深沉的样子,看着西方的红云微微出神。 张哲总觉得那支军马的举止中隐藏着极为重要的信息。 “张信之!”那老者猛的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如此失礼,又是哪家不孝教给你的!” 张哲疑惑的看了这老者一眼,立即又在周边扫了一圈,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李玉楼的身上。因为在老者说话的时候,这厮总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位长者原来是在唤哲!长者所赞信之文章,尚不及吾恩师百一。然长者既敢称某师长为不孝,想来必是诗词文章名传天下的大儒!信之惶恐,谨请教长者以名讳相赐!” 老者一时语顿,他哪里敢把自己往大儒身上靠! “汝装聋作哑,某替汝师长不值,若非大儒便训你不得?” 张哲终于把目光看定了此人。 “长者口口声声都是在唤童子,然哲今年已是十八,家严早逝,是故哲在十六便已冠礼。委实不知是长者呼唤。” 那老者冷声喝问:“不过才过了童子试,怎么就如此轻忽?学衙刚刚赐下的童生身份,唤你一声童子,如何不应?” 这话说得楼中所有童生都不禁暗暗低头。 “原来长者口中的童子,竟是童生之意,”张哲笑了一声,却淡淡又说了一句话,“未知长者当年为童子时,已经年岁几何?” 李玉楼突然发声替老者回答。 “家师昔年十六便中了童生,十九岁又取了秀才,信之贤弟不可不知。” “哦!”张哲恍然点点头,“十六岁的案首.......。” 李玉楼一时也是语塞,他老师童生试哪里是什么案首,与他一样是第二。正是童生试乃是他老师的一块心病,所以李玉楼才能在来之前,成功挑动了老者对张哲这个案首的不满。 范夫子嘿然发声:“那年案首却是另有他人,周夫子只是屈居而已。” “嗯,”张哲又点点头,讶然问,“如此长者也是不凡,后十九岁中了秀才,学业必然更加精进,那么然后呢?” 那么然后呢? 肯定是没有然后了,否则李玉楼早就一口气说完。 张哲貌似问的天真,却在隐讽这老者痴长年月,数十年来于学业上毫无作为。 楼上有的童生一时没忍住,一口饭呛住了喉咙,噗呲喷饭。 韩教谕却在此时把箸一放:“吃个饭都不安生。” 他瞪了张哲一眼:“与我们老人家一般计较,没得辱没了你家师长的身段?” 张哲一怔,这韩大人怎么也这般痞赖。 “人老了,有时看不得少年人意气也是有的,”韩教谕笑着自谑,却让那周夫子羞红了脸,“就如这楼外的夕阳,自己一片红色,便再也看不见世间原来的色彩。” 李玉楼急忙起身圆话。 “大人与恩师等,最是醇厚浓聚,厚积薄发,才让这天地都为之倾染。我们童生不过侥幸得了大人笔点,断不敢就此乱了心性,误却学业,亦不会从此妄自尊大,目空无人。” 张哲听了嘿然一笑,这厮最后还不忘损我几句。 “如此说,夕阳也好?”韩教谕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玉楼。 李玉楼毫无尴尬之色,故作正色道。 “学生这里有一首诗,敢为诸公润色。曰:纶音自京传,老臣点新宣。夕阳余晖重,缕缕是赤丹。” 听了这诗,韩教谕与范夫子顿时脸色变得极为古怪,那周夫子却对着李玉楼微笑点头。 这等马屁诗,韩教谕倒让人不敢质评。 逢迎的是他老韩和朝廷,说好说不好都是难受。 楼中不少人也都露出了鄙夷和难受的表情,只有李玉楼如无事人一般坦然接受了周夫子的赞许目光。 周夫子很是看重这个弟子,为了给弟子铺路,他竟又把矛头对准了张哲。 “张信之,你可觉得这夕阳如何啊?你既诗才无碍,何不与雅阁应合一首。今日你是案首,雅阁不过第二,一片真意倒是让人看的分明。” 李玉楼笔挺的身形缓缓坐下,没有去看张哲。但是此刻,李玉楼的心中却是暗自欢喜。 因为张信之无论作不作诗,都将于他有利。 张信之若是不作此夕阳诗,便是藐视诸位长者,传扬出去说不得就会恶了府试时那些年长的考官。但若是张信之顶不住压力做了这诗,便是落入了夫子的套中。那诗无论好与不好,都落实了张信之作诗应和他李玉楼的事实,这于他的名声大有裨益。 可出乎周夫子和李玉楼的预料,张哲却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 张哲看着西方天宇逐渐黯淡的夕阳光色,嘴里却念了一句谁也没听懂的话。 “彼为将者按令行事,应是当机立断之辈。然能让彼军举止不定前瞻后顾者,只能是一个人,那便是统顾全局的那个人到了军中!” 张哲自顾自的轻轻击掌,这就说得通了。 贼军此刻的举止不太像是一个将领在指挥,更像是一个瞻前顾后的政客在做主。众所周知,兰阴王麾下全是骄兵悍将,能压服带军将领的“政客”便只有兰阴王自己。 张哲从对方本次谋取武陵之事来看,这个兰阴王的手段和目的怕更多的是着眼在政治上,军事行动比较孤立,政治意味却是极浓。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兰阴王的真实目的也不是一定要攻下武陵。 “张信之,”韩教谕吹着胡子,拿箸敲着碟子提醒他,“嘀咕些什么?诗句可有了!” 雅文吧 张哲看着这位韩大人,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怕他,一时戏谑心大起。 “回大人的话,信之有些为难,适才一时得了七八首,也不知该吟哪一首才好?” 周夫子浑身一个哆嗦。 “荒谬!狂悖!” 韩教谕也“冷笑”起来。 “那便念那最好的一首!” 张哲脸有“难色”:“大人,这最好的一首还只得了两句,此诗怕是对诸位长者都有些物伤其类,且与李雅阁的诗立意也相不符了。” “再啰嗦,便罚汝抄三经十遍!” “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第九十三章 你先开玩笑的 桃林县内的牙行有两处。 一处位于县衙左近的东街,另一处则位于西城门附近的和记老行。 这一日的桃林街头,看不到几个人影。便是有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匆,见到熟人也只麻着脸点头示意,并不搭话,就如同每个人的身后都追了一只野兽似的。 五柳观被“焚”、贼军入寇的消息已在县里传了两日,县中但凡有亲眷可投的人都拖家带口的往郡城或者是外县去了。加上为了县衙为了防止贼军探子混入城中,每日只开东门半扇两个时辰,还许出不许进,这桃林县内的人就越发显得少了。 和记老行今日也只开了小半边门,三五个胆大的牙人下了三块门板,就依在门边说话。 前一日上门的客多,却都是来挂单的,几人忙了一天,一分银子也没看到。 今日已经时近正午,别说来租赁赎买的客人,就连挂单的客人都不见一个。 何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有些抱怨拉他来店里的郭大。 “郭大,我都说了,那贼军听说有好几千,前日烧了五柳观,不定昨日已经祸害了哪处?今日里,合县能走的都走了,哪个会来办赎买?得,白费某半日,原不济还能去友客居沽口酒喝。某可听说了,这几日连友客居的酒水都降价了三成!” 郭大横了何四一眼:“我拉你来了么?我不过是唤了一声,你自己就巴巴的来了。家里老婆孩子的嚼用全在入冬前这一季,少赚一日冬日里便要苦熬一日。与其在家里闹心,不如来店中坐着踏实。” 另一个老牙人从里面抓了把瓜子出来,一人发了几十粒。 “凭得嘴碎,且嗑着吧。嘴里少些念叨,人也自在些。” 三个人嗑着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何四把一粒臭子挑出扔了,正好看见街角转过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书生,一身撒花蓝纹儒衫,看上去不满双十年纪。另一个慢了书生一掌的,是个带着偌大青纱幕篱的女子,身姿雅秀,只看步态却似一个未出嫁的少女。那幕篱上的纱在风里柔顺的卷着,仿佛毫无分量,再看女子的鞋子,却分明是妇人的款式。 只看两人行走时的间距,何四就知道这是一对夫妇。加上两人装束分明有别于旁人,何四猜测这户人家怕是家境不俗。他这双做了十多年牙人练就的毒眼,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整齐明艳的布料。 这对夫妇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汉子和婢女。 何四立即把剩余的瓜子往袖子里一放,伸脚就把自己脚边的瓜子壳都扫到一边,不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拔脚就迎了上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来牙行办事的。 郭大和老牙人,只比何四慢了一拍,心里大骂何四,却不得不按照行规停下了脚步。 老牙人收了瓜子,拿起扫把就将地上的瓜子壳都扫到一边去。 正好何四迎着那对小夫妻走到了门口,这两位还真是来找牙行的。 孟小婉也没想到,昨日张哲从官宴上回来,闷声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决定要在县城收几处房子。而且明明隔得近的县衙边牙行不去,反而找到了这边来。 张哲一直在等着孟小婉问他买房的缘由,算是准备卖一个小官司与她。 谁知似乎被孟小婉看破,愣是淡淡的不理会他,一幅你爱怎的就怎的,妾身都随你的样子。 两人一路上都故左而言他,互相使着小性子,都不先开口,算是一种无法言表的乐趣。 “何牙人,今日里我们夫妇要看一处院子,一进、二进都看得。可有甚好介绍?” 何四一听,堆着笑问。 “敢问二位是租还是置?” “置,”孟小婉在张哲之前出了声,然后透过幕篱青纱慢慢的看了张哲一眼。 张哲笑气了一下,他刚准备问对方“租如何?置又如何的?” 不想孟小婉故意“抽”了他的“梯子”。 何四一听,眼里顿时一亮,但脸上却带出了愁容来。 “委实不巧,县中上好的院子本来就少,这些日子入秋置产的人也多。便还有一两处好的,只是价格却要比往日高上两成不止。” 孟小婉听到牙人的话,便偏头看着张哲。张哲甚至可以猜得到,这幕篱之下定是一副淡淡的看热闹表情。 张哲呵呵一笑:“两成?怕是不止。何牙人你看,冬日将至,能防寒聚家的院子正当好卖的时候,依某看不如再加一成,与何牙人的牙费也翻上一翻。如此这般,张某这房子置得才安心啦。” 三个牙人都愣了。 何四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今日遇到的竟不是大头郎,原是一位败家公子! 他忍不住笑问:“客人,这话却不是与我玩笑?” 谁知张哲点点头:“却是何牙人先与某玩笑的。” 张哲不恼不怒,直接转向了站在五步外的郭大。 “这位牙人贵姓?” 郭大犹豫的看了面红耳赤的何四一眼,还是拱手回答:“在下郭良,客人唤某郭大便是。” “我与何牙人似乎谈不拢,郭牙人可否接下张某的牙事?” 何四急了:“客人好没道理,这才刚开始说话,怎的就说与某谈不来?” 张哲懒得与明显刁滑的何四聒噪,便直接把事情点明。 “贼军入了武陵,全县都知。莫说各县,就连郡城房价也是一日三跌,可你却说近日价高,还要加个两成,却是把某当做了大头郎?!” loubiqu.net 三人一听,这才知道敢情这位是来抄底的! 何四被老牙人拉开,郭大与张哲立了文字,先交了看房钱。 郭大取了几串钥匙,殷勤的引着张哲一行四人去了先去看后街的一处院子。 几人出了牙行,何四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老牙人看着他冷笑:“何四你还是打自己还是打得轻了些!这张信之是霍衙内的至交,而霍主簿正好管着我们这一行。你今日要是真的算计了这人,让他高价买了院子。须知霍衙内是必去他新家作贺的,到时不光是你何四倒霉,还要连累我这一店的牙人都吃衙内的排头!” 第九十四章 太守应对 一处靠近友客居的背街小院,足有两进。 郭大正带着张哲夫妇和三七、白鹭在内院走动相看。 张哲才转了半圈,心里就将这房子画了个圈,他是必买的。 两米多高的石头院墙、全部面积不下六百平,大小房间有十多个。最令人讨喜的是,内院之中还有一方由井水砌成的十多尺的小池塘,塘边有十多枝翠竹,正好栽在正房的大窗前。 张哲观察到,孟小婉在看着这些竹子的时候,脚步当时就微微一顿,随即便轻快了不少,想必她是喜欢的。 “实不敢瞒张郎君,这处院子原是县中钱举士的宅子。在我们牙行手里押了近一年,就是因为价格高了些。钱举士去年得了同窗的举荐到东边的郡县做官去了,这房子便完全抵给了行中。这房子原价一百三十两还要往上,但是如今的行情郎君也是知晓。这战火一起,莫说买房,卖房逃难的都不知会有多少。所以,我给您一个实诚价,一百两!郎君觉得如何?郎君自然也等得,只要这贼军进逼郡县,我这价也还会降。但若是那样,我也不建议郎君置房了,不如留着银子外走他郡也好。” “郭牙人,这话说得委实漂亮,”张哲当即拍了板,“那便是一百两了。” 郡城同知衙门后院。 陆竹山跪坐在案前,脸色阴郁。他发髻微散,衣服上还有颇多褶皱。 当桃林县的密使漏夜凭借葛重的大印直入太守府,孙同知也被叫去议事的时候,陆竹山就隐隐发觉了不对。只是他偏偏在那时自持了一回,想等着孙同知回衙,被他套出话来后再传与外面。 毕竟数年来,孙耀对他几乎是言无不尽,更是言听计从。 可谁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来自太守府的亲兵就封住了同知衙门内外。同时,同知衙门的卫兵则被调到了太守府看住了内外门户。 那时,陆竹山心里就乱做了一团。 这分明是两家衙门知道了内部有细作的防范之举。 而当桃林县内有贼军犯境,还焚毁了五柳观的消息传来,同知、通判都将办公案卷全部移往太守府时。 那时还没暴露的陆竹山,当即就一脸煞白。 他没料到严匀居然有如此魄力,借着贼军入境之际,连一直中立的本郡通判也他说服。三家合衙办公,只能说明一件事,同知、通判同署,将郡中生杀大权全部交到了“战时总指挥”严太守的手中。 有了这个权利,哪里还需要去西山守株待兔宋家车队,直接查抄宋家还怕抄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陆竹山那时心中就把“惹事”的上阴兵卒骂了个半死。 不过,一切都还不是没有机会。 因为他知道带兵来犯武陵的军将,是兰阴王帐下以迅果著称的一位。只需那人在观到五柳观火起之后,急速扑击岩门,进而转攻郡城,有他与宋家为内应,一切还大有可为。 在陆竹山看来,就府衙得信的时候,上阴军马应该已经离开了西山,冲入了了岩门县。 可直到严太守把全郡宋家势力扫空,情报显示那些上阴兵马居然一步没动! 宋立善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根本不是个能熬刑的。虽然宋立善支吾搪塞了半日,最后还是将陆竹山的真实身份交代了出来。 陆竹山面前的案上,只有一碗药水,已经冰凉。 在陆竹山的身后是孙耀的两个同姓亲兵,正耐心的手扶刀柄盯着他的脖子。 如果陆竹山自己对自己下不了手,他们就会帮他了结。 陆竹山一阵悲苦涌上了心头。他方才已经将自己与邵转运的关系说了个明白,但是孙耀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知道孙耀已经相信了自己与邵转运的好友关系,但是他的结果却是必须“暴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孙光显的幕僚,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与邵转运的私下关系,尽管整个府衙的高层都相信这是个事实。 他只要活着,唯一的作用就是反口把同知孙耀也扯进这件事中去。 “某既然不可活,那想必宋家主也是活不到南阳的。”陆竹山叹了一声,颤颤巍巍的举起了药碗。 太守府。 坐在严匀右手的孙光显,明显有些颓唐。 严匀放下手中的一份清单,嘴里也在安慰着好友。 “光显不必灰心,邵某人掌握转运大权,银子是从来不缺的,收买一两人不是太过稀奇的事,”严匀四十多岁,正值年富力强之际,心态颇为乐观。 孙耀摆摆手:“我所叹,只是惜其才耳。数年来,同知府内各项宗卷、判事经彼之手,几乎毫无错漏。陆竹山虽是邵某人派来的暗子,但是做事却是不亏的。” “光显也应知道,”严匀签下一份文书,又递给了孙光显附署,“便是你不让他死,邵某人也会杀了他。此人知道邵某人与邹天养的勾当,除非邹天养之前成功夺了武陵,否则他也是死路一条。” 孙光显看了一眼严匀递给他的文书,当即就吃了一惊。 “子衡兄,你这封文书为何是发给邹天养的?那人应在兰柯、上阴,你我虽临掌武陵军政,但也不能越过道中直接发文至兰阴去。便是贺观察也须得三使合署,才能发书到彼!” “呵呵,”严匀随手又处置了一桩文书,漫不经心的冷笑一声,“这个伪王怕是已经到了我武陵地界。我观贼军行止,分明就是邹某人亲身到了。首鼠两端,不过是他还打着内附我大郑,想听宣不听调的那套。” 孙耀也冷笑起来:“若真是他到了武陵,那这战事恐怕也就熄了。此人全无十多年前的果勇,先谋取武陵也不过是想与我大郑谈判多个极重的筹码。如今,他怕是真的想先谈一谈再说。” “掉以轻心不得,”严匀指着手中刚刚签完的文书,“我已下令全面征召郡内各县乡丁入各县分守,拖得半月就是全功。而那份送往贼营的文书,不够是试探罢了。” cxzww.com “这又是如何的说法?” 严匀洒然一笑:“我的使者若两日内回来,吾便知那邹天养正在营中;若使者回来得晚,那便知在营中主持大局的并非他邹天养,须向后传递消息请示。” “若是使者不会来呢?” “不回来?”严匀笑着摇摇头,“那便是邹某人真的在做内附的美梦。我若是他,要是决心要战,必斩了使者之首级送回武陵。一则振奋军心,二则弱我士气。否则留着我的使者在他营中不杀,任谁都知他在想什么,彼军战意必然不烈。十五至二十日,等我道中各军回师,他届时想走都难了。” 【有书友提醒,一定要找各位大大要推荐票。鞠躬,票来!】 第九十五章 这名号妨主 张哲一家人所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剩余的都是孟小婉的书籍和近段时间张哲送给她的小物件,至于张哲的那几个大木箱,却已经被孟小婉抽空搬空了,如今就随意扔在桃湾的书房里。 有着霍衙内的光环加成,张哲办理置产的手续格外的快。 离开衙门的时候,郭大还恭维了张哲一句。 “这些公人、书吏往日里不多耗费七八两银子打点好,一句话就给驳了回来。便是银子使足了,也须好几日才成。也就是张郎君面子大,小半日功夫就办完了。” 张哲一听却没有高兴,而是叫过了三七,给了他八两银子叫他再送进去。 在他看来,霍炳成的面子只应用在效率,一些俗成的“规费”却没必要短了人家。毕竟那些书吏对他行了方便,张哲并不想把这个人情让到实处,毕竟人情欠得多了,终究是麻烦事。 过了片刻,领头的一个书吏笑着陪着三七走了出来,好说一阵才代表大家收了五两。 第二日,便是孟小婉这个大娘子施展手脚的日子。从三七一家到陈妈妈和白鹭都听她号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扫新院子。 外院归秦娘子指挥她男人和儿子处置,内院先把东边的正房给收拾出来,陈妈妈和白鹭弄了一身汗。就连孟小婉也换上了粗布衣服,用帕子包了头,拿了块素净的麻布去擦......窗前的那几枝斑竹。 张哲闲着无事,取了新买的扁担和桶去前院井里挑了一担水......给孟小婉擦竹子用。 刚挑进内院,那水和扁担就被陈妈妈飞也似的夺了去。 他在妻子跟前献了会殷勤,又被不耐烦的孟小婉赶去了前院。 “夫君放手,你且去前院看看,啊.....,我这里在做事,莫要挠妾腋下,咯咯咯咯。” 张哲到了前院,秦娘子更加不肯让他动一个手指头。 三七正在整理屋子,见到张哲笑着踱步过来,也怕郎君嬉弄他,一溜烟的跑去擦大门了。 “无趣!” 一家人都兴高采烈的,唯独张哲无所事事,他索性再次把前院转了一圈。 前院分东西两厢各三间房。 东边的三间分别做了秦氏夫妇、三七的卧室和厨房。 西边的三间一间是茅厕、一间是仓房、另一间草顶的做了憨驴的驴舍。 不觉中转回了内院,正中是客厅,东边是正房,西边是书房。 西边有两间耳房,是陈妈妈和白鹭的住处。 东边只有一个间较大的耳房,被孟小婉规划作了客房。 院子东边其他的地方都空着,靠墙有一个凉亭和一方池塘,并一丛竹子在正房窗下种着。 此刻布裙孟小婉正在仔细的擦拭着那竹子,听到张哲的脚步声再次出现,这次倒没有“赶”他。 “夫君觉得,这正房取个什么名号好?待夫君想好用了墨,明日叫五六叔去街上做个匾额来。” 张哲这时才知道,她擦了这半天的竹子,为什么还只擦了半杆竹,想必是心里琢磨了半日已经有了腹稿。 “娘子若有好字号,不妨就直接用了,来来来,你我这就去磨墨,写好了今日就可送到工坊中去。” “啊,夫君,莫扯我袖子,”孟小婉低呼一声,才站稳脚,就嘴角带着笑,反而伸手拉住了张哲的衣袖。 “不忙去写它,你且先听我说上一说,我这腹里已经拟了两个,我们议好了再写不迟。” “两个?”张哲故作惊讶,“还请娘子赐教。” “合院内外,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丛斑竹。而斑竹典故无非都自舜而起,所以我拟了两个名号。一曰【潇湘馆】,也附了一首五言。新院赋秋词,潇湘旧痕湿。青竹不晓意,谁解皇英痴?” 张哲刚听到“潇湘馆”三个字,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个名号不好,且用另一个,另一个必是好的!” 孟小婉气笑咬唇:“夫君又不说是哪里不好!莫非是嫌弃妾身作诗,实属班门弄斧了?” “娘子的诗句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潇湘馆三字却有些犯忌讳。” “忌讳?”孟小婉收了露出外面咬着红唇的小虎牙,淡淡看了他一眼,“莫非夫君忌讳的是娥皇女英的故事?夫君若有所虑,不妨明言于妾,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要与婉儿做一对娥皇女英呢?” 呵呵,女人。 “娘子这话古怪了,典故是你自己说的,缘何扯到我身上来?岂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耶!” 孟小婉就淡淡的看着他不说话。 我不讲理又怎的? “也罢,娘子有所不知,从风水卦象、命理定数上看,这【潇湘馆】三字甚是妨主,尤其是女子。凡住【潇湘馆】的女子,只好一把泪空洒了这丛竹子,注定夭厄,婚事也注定不如意。” 见孟小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恼意,张哲只好停止了胡诌。 “娘子不信也罢,当知这【潇湘馆】女主人所思之人注定是个一事无成的多情种子。” 偏是这最后一句“多情种子”,终于让孟小婉再次又恨又笑的露出小虎牙咬住了唇。 “说的好似不取这个名号,夫君就招惹不到桃花了?也罢,那就听下一个,我拟的第二个,叫做【静竹轩】,也有一首诗附着。岫云漫轻雁,修竹静墙东。帘外秋千雨,阶前石榴风。陌上鹭痕少,又是秋萝红。聚散本无意,尽在不言中。” “这个好!甚好,极好!”张哲急忙击掌,死死的定下了【静竹轩】这个名号。那个【潇湘馆】连一众下凡的神仙都惹不起,谁住着都心里发虚。 张哲正要回刚刚收拾好的书房去写字,却又被孟小婉拉住。 “我作了两首,夫君竟吝啬到一首也不下赐?” “娘子说下赐便是顽笑了,待我送一首与娘子品鉴。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孟小婉目光当即散乱了三分,看着他一时无语。 良久之后她才故意找茬:“这里分明是东窗。”但她的目光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娘子爱竹,为夫所爱者为莲也。就如眼前这一朵,秀美芳雅,远观良久,不忍亵玩也。” 孟小婉闻言偏头带了一丝忍不住的笑:“今日终于露了真面目,到底是个登徒子。” “呵呵,宋玉那厮污蔑得了登徒子,却惹不到为夫的身上。我看自家的莲,又能碍了谁的事?” tsxsw.la “夫君好大的规矩,想看便看就是,怕不是妾身前世欠你的。” 张哲突然一捂眼睛:“哪里来的风沙?” “哪里?”孟小婉不知他作伪,急忙拉下张哲捂住眼睛的手,踮起脚认真的看着,鼓起了腮帮轻轻对着他的眼睛吹了起来。 “嗯~!哼,呜~!” 突然的拥抱让孟小婉吃了一惊,更加让她又羞又气的是,原来这人在骗人,还、还亲住了她的嘴。 唇分之际,孟小婉“狠狠”锤了几击粉拳在张哲的胸上。 张哲犹自不肯放开她,眼里全是思慕之色。 孟小婉看了他那滚烫的眼神,把头一低鹌鹑似的不说话,也就任由他抱着,一张脸都快滴出血来。 第九十六章 又不能真的宰了他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 早二十年,张哲这一夜起码要三年起步。 时光如水,白驹过隙,张哲这里如胶似漆十余日,全然忘记了外界纷乱的局势,倒有一股“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意思。 八月初三,策山军一部开回武陵,随即昭益郡的阳山军全体已经在八月初五抵达武陵。 封闭了十多日的武陵郡城四门终于大开。 武陵府衙与西山上阴兵马之间的信使往来愈加频繁了起来。 武陵府衙。 严匀严太守将手中一封书信递给了孙耀。 “光显看看贺观察的手书,果然不出某所料,朝中诸公的风议已经有了转变。” 孙耀迅速的看完了书信,脸上也露出了钦佩之色。 “子衡大才,这也被你猜中。放在早些年,朝中诸公是万万不可能同意邹某人的内附的。听调不听宣,我大郑哪里有过这等事?” “六月初六,西吕进贡使臣抵达在与西江郡一江之隔的孟度郡,自此称病不入我大郑国境。这是二十年来,西吕国第一次没在七月初五万寿节进贡我朝。呵呵,眼见得是觉着自己翅膀又硬气了,这便有了改制的念头。”严匀冷嘲几声,“西吕国内正在给国主重新找祖宗,就连七百年前称帝于西北的许灵帝也被他们搬出来大做文章,眼见得这姓许的就要入了姓徐的宗庙,真是好不热闹!” “无耻!”孙耀唾了一口,“这西吕国的文人都没了筋骨,一点羞耻都不讲了。上月在西吕国都取士,听说满殿文章都是阿谀之辞。” “西吕国事,与我武陵无碍。朝中使者怕是已经离京了南下,一个郡公的虚衔,便是邹某人的名分。在邹某人之前的书信中已经说的清楚,他聚集了五万之众,准备西伐西吕干山郡。五万或是虚张声势,但一两万总是有的。这战火一开,我朝再在西江动一动,西吕国主便要坐蜡。”严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惜呼武陵虽富,却非吾等建功之地也。” “子衡兄的功劳是尽有的,”孙耀指着严匀书案上那叠与邹天养交互的信件,“没想到那邹天养好大的魄力,我们一点实话都没说的时候,就把宋家卖得干干净净。连历年往来账目都送了一套过来。以兄查获宋家一事,并逼降邹某的功劳,本次论功正是第一位,说不得是要动上一动的!” “何止?”严匀将另一封藏在袖中的书信拿出来让孙同知看,“之前倒是小看了这邹天养,这封信便是邹天养揭发本省转运使邵连亭的证词。随信而来的还有他与邵某的四封书信。邹某攻击武陵的罪过,这下就全按在邵连亭的头上。这人看似犹疑,实则是极狠辣的心性!” 孙同知却满面红光的抬起头来:“有了此信,贺观察的大计可成矣!以子衡兄的功劳,一个京官是少不了的。” 两人正在议事,却听到有心腹在唤门。 严匀唤人入内,一问方知又是那邹天养的使者在闹幺蛾子。 挥退了心腹,严匀摇头:“这个武捷生好生让人头疼,明明做下了那等龌龊事,却如一个没事人一般,还寻到他人府上去找人。洛家没有赏他一顿乱棍,也是家风肃然了。” 孙光显讶然道:“这个武捷生又跑到洛家去了?闺中的姑娘也是能随意上门寻的,简直是有辱斯文!若有下次,子衡兄无需顾忌,只管把状纸交给我,且打他一百记杀威棒,让他晓得什么叫上朝圣土!” “这次倒没去洛家生事,”严匀冷冷一笑,“他倒是找到了洛二姑娘被放着的所在,就在城外柳溪庵。呵呵,这是邹某人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在武陵郡内除了宋家,还有其他细作。男子强闯庵堂,不消光显出手,我已经令人去拿了他,五十板子打完就送他回西山营中。” 孙耀也很是烦恼此人。 “这个武捷生,不是骚扰洛家就是搅扰映花馆,三百两就要赎了馆中头牌娘子。这几日故意风波不断,倒是把邹某人被招安的消息传了个遍。” “说起来他,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来!”严匀把眼睛看向了另一边案上的围棋,“这武捷生前番来武陵,定是当做邹天养的细作来与宋家交接的,竟还冒充了一段时日的张信之?” “子衡兄,说起那张信之,本官倒是也想打他的板子,”孙耀把脸一拉,“我已派人查实,那武捷生第二次冒充张信之的时候,那张信之竟就与之只有一屏之隔!生生看着那人作妖,却半点也不点破,这才弄出了洛家和映花馆的事来!” “哈哈哈哈,光显是正直君子,所以看不得这般人,”严太守却显然对张信之饶有兴趣,“若是换了严某,也要到了而立之后,才会与他一般无二的冷眼旁观。待看清此人门路之后,再行举止。” 眼见得孙耀微微竖直了身躯,这就要与他争论。严匀也不得不头疼的安抚他:“光显说的也是,这个小子怕是心性有些薄凉,只顾自己的顾虑,全然不顾那武捷生借他的名头害了别人。” 孙耀这才冷冷发声:“若我是高兄,必然是要压他几届,磨磨性子的!” 严匀却有趣的看了孙耀一眼。 “光显莫不是还不知道,这个小子压根就没想过来考府试么?” 孙耀一时失语。 “如何可能?以此子的才学,莫说府试,便是过道中举试怕也不是难事。” “呵呵呵呵,昨日高兄来我府中喝了半日闷酒,一大半的原因就是那小子已经公开宣称不参与府试。” “呯~!”孙光显大怒,“说轻了是胸无大志,往重了说是淡薄世情,毫无报效之心!那洛家二姑娘和映花馆的事,本官还没来得及寻他的麻烦,真当一个武陵第一才子的虚名就保得住他么!” 严匀偏偏又火上浇油。 “我前几日又从林兄那里听说了一件事。这个小子居然还去过柳溪庵,偶遇了洛家二姑娘,诈称自己为孟宛夫,还帮着带走了一封据说是洛家小二写给他家大娘子的书信。要不是洛家小二将信的事说与了林家女郎听,而林家女郎又从霍家娃儿那里得了实情,从而推断出此事。那洛家小二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无耻!”孙耀气得站了起来,但是他也反应了过来,严子衡这是在怂恿他收拾那个张信之。 yqxsw.org “子衡兄,为何想要弟敲打这个小子?” 严匀无奈的把手一摊。 “五柳观清远的遗书中,把发现贼军一大半的功劳都推在了这个小子的身上。而提醒本官邹某人就在西山军营的,虽然是以霍家小子的名义,但绝对也是此人的手笔。可偏偏他不想继续进学,无意官场,我这是有功难赏啊,又不能宰了他。若是他借机提出给孟家翻案,你说我届时是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呢?” 孙耀皱着眉:“一码归一码,那五家的罪名已定,是极轻微的,不能因为宋家倒了,就要改了结果,不然府衙的威严何在?兄长放心,敲打此人的事就包在某的身上了。” 第九十七章 睡沙发的威胁 朝廷的使者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来得快。 一行二十余骑从八月初四出京,初六就到了南阳。钦差初八抵达武陵,不入郡城而是驱马直接进了设在岩门县的大郑军营。 这一次朝中派来的钦差,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是出身武臣的射阳伯王举。 他自带着二十鸾衣卫士轻骑而来,钦差仪仗怕还在千里之外。 道中观察使贺之江、巡察使章坦、防御使程孝芝,并武陵郡郡守严匀、同知孙耀、通判裴远鸿均在中军大帐拜见了钦差。 而云梦南道四使之一的转运使邵连亭,于前日在南阳被射阳伯请了王命金牌直接斩了。至于武陵郡尉、策山军统制童冷,几个月前已经在伐吴之战中战死,代替郡尉府参拜钦差的是策山军如今的副将甘定河。 王举此人五十五岁,乃是朝中悍将。 此人做事雷厉风行,当天宣旨晋邹天养为郡公,第二日便由邹天养陪着,沿着宋家十多年开辟的西山小道去了上阴。 射阳伯王举本次出京还有一个身份,西吕宣慰使。 他手中还有另一份圣旨,则是直接下给西吕国主的。 王举不走往年使者固定的西江郡至孟度郡的路线,而改走西山小道,从邹天养控制下的兰柯郡直入西吕国内,这种行为就带有极强的恫吓意思。 邹天养大军护着王举回转上阴,贺观察等人只是与严匀等稍作交代就启程往南阳去了。王举斩了邵连亭,南阳想必已经乱成了一片。 严太守回武陵没有坐轿,而是约了孙耀一起步行。 一众随从车轿都远远的跟着后面。 “射阳伯好手段,”严匀对着身边的孙耀感叹,“他普到南阳就凭那几封信斩了转运使,看似鲁莽,却实则给邹天养吃下了最好的定心丸。朝廷的意思,应是要邹天养在年内对西吕用兵。” 孙耀则却在想着南阳的事。 “他斩了邵连亭,到是方便了自己的差事,可南阳却落了一地鸡毛。贺观察这么急着赶回省道去,连你我的接风宴都顾不得吃。我听贺观察的随员讲,数个书院的学子已经围了巡察衙门,非要章巡察参射阳伯一本不可。” 严匀冷笑一声:“贺观察急着回去,却不是为了这些小事。那些学子无非是被邵某人的余党发动起来的,一是试探道中余下三使的心意,二是想为邵某翻案,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适才分别之际,贺观察已经安排阳山军明日启程赶赴肴城,还叮嘱我宋家资产尽数在武陵转换成米粮军资也运往肴城。贺观察急着回去,是想趁着新任转运使没上任,聚集合省之力于肴城。我料贺观察年内还要发动诸军复攻南吴祈郡,应就在秋收之际,至少要拿下祈郡北部诸县。” 孙耀对于战事兴致不高,只能随意合了一声:“便是再不济,也能将祈郡诸县的秋稻都替人收割了来。” 又走了几步,严匀停住了脚步。 “光显,之前你我议定的几件事,便趁着这档口都做将起来吧。” “子衡所言甚是。” 张哲想出房门,但是却被人拦着。 孟小婉乌云一般的黑发随意用条锦帕系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把月白的现代工艺团扇,一身青色的雪纺仿古长裙,不偏不倚的站在了正房的门口。她也不说话,只是轻摇着扇子,素面朝天的看着窗外,硬是拦住了张哲的去路。 张哲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正房的大窗户。 “夫君若是想着攀窗而出,那便仔细着那几枝斑竹,若是损了竹子,妾身可是不会与夫君干休的。” 张哲只好收回了自己打量着窗户的目光。 “娘子会如何不与我干休?” “只请夫君清静几日,书房里也有张榻,我自会让白鹭收拾了出来,待夫君把妾身所求的那件事想明白了,我们再说话不迟。” 张哲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威胁委实拿住了他的要害,一时深恨自己的定力不足。 他把目光投向了案几上的一封精致请柬,这个物件便是他此时窘态的罪魁祸首。 这份请柬是林芙娘发来的,邀请的对象却不是张哲,而是他的夫人——张孟氏,孟大娘子。 八月十四,是武陵郡中传统的聚会赏桂之日。 林芙娘受严府太君并孙府夫人之请,代为邀请郡中名嫒、才女于旎香园赏桂饮酒。孟小婉之所以被邀请,便是因为张哲早前替她吹下的牛皮。 便是那句“烟锁池塘柳”。 害得合郡士子在这几个月内都“淡看”对课之事,而合郡淑女都有扬眉吐气之感。 就是因为这句“绝对”是孟小婉“所作”,故而林芙娘委托霍炳成送来了这一封请柬。严太君和孙夫人的面子,孟小婉一时却不过,只好来寻自己丈夫的麻烦。 须要张哲依她两件事。 其中第一件事,便是要与她对出一个下联来。 在张哲的记忆中,“烟锁池塘柳”是有不少下联,可惜都只落得四字评价——“差强人意”。其中他记得最熟的一句,便是传说中明太祖的典故,“炮塌镇海楼”。 可惜方才张哲一时“不甚”,与他娘子开了一个顽笑,把段子手对的“深圳铁板烧”说了出来,将本就压着气的孟小婉惹着了,就拦着门不让他出去。 否则便要他去“睡沙发”。 没柰何,张哲只好揉揉脸颊去现代找度娘帮忙。 “桃燃锦江堤,”孟小婉放下团扇,拿着张哲写下的文字,轻声读了几遍,这才微微点头。 她见张哲就要往外走,又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夫君出去与霍衙内聚会,须紧着些妾身求的第二桩事。五日后,妾身可是急着要用的。妾身这名声是夫君传扬的,若当时塌了招牌,旁人笑的须不是妾身一人。” cxzww.com 孟小婉虽然诗才不俗,也自信满场女眷无一人能胜过她,但她是却还是开口找丈夫索要两首压箱底的桂花诗备用。说是备用,其实就是她自己找借口要的。以她的自负,岂能用丈夫的诗去“欺负”人? 张哲松了口气,这个倒是好办。他刚才与度娘“私会”的时候,便先知先觉的查好了。 他立即到了案前写下了一诗一词。 第九十八章 你这嗓子唱这戏可惜了 【感谢全体书友的阅读和推荐票!!!感谢书友暴躁大猫熊的五千币打赏,另感谢书友OAA喜欢看美漫等几十位书友老爷送上的月票和起点币】 “邹某招安,合郡上下都是欢欣一片,”霍炳成皱着眉头叹着气,“可那乾休才当上策山军一名伍长,竟跑到行辕外哭了半夜,军法官拿他时,被他打伤了七八个人。天亮之际要行军法,人却不见了,四五个看守的兵士都睡得跟死猪一般。策山军文书行文故意慢了半日才到府衙,府衙又拖了两日才发到桃林。县内拖了三日,陈班头才带着人去了桃花山。我听他说,那时五柳观废墟前,香火未散,纸灰犹温,显然是人见到衙役来了才走的。那姓蒋的不识趣,以为人没走远,费了小半日在山上搜了一回,却人毛都没看到一根。” 张哲也叹了口气,一手将其养大的师傅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不吝于乾休的全家人都死在了上阴军马的手里。 2kxs.la 邹天养受了招安,心里最不能接受的便是乾休,还有老骗子。迷倒看守士卒的手段,怕不就是老骗子的手笔。 两人说的事太过沉重,楼下台上说笑话的正说到精彩处,楼上楼下笑声一片传遍了整个畅音阁,唯有他们两个却是一丝笑容都无。 后台帘子内,一个使女正通过帘缝偷看着张哲和霍炳成。 她转过身就进了一间耳房,这里是徐娘子的专厢。 “娘子,奴婢方才瞧着张郎君与霍郎君都有些愁眉不展,纪二哥的笑话段子正说到精彩处,张郎君却一点笑意都没。奴婢看着也忧心,不若娘子抽个空上去坐一坐。以娘子的柔顺,定能让他舒心些。” 徐娘子正在着妆,她是接到畅音阁的管事暗中通风,知道今日张信之来了畅音阁,这才匆匆赶来。 今日畅音阁的戏本上都没她的名字。 听到使女的话,徐娘子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就将冠带扔在了一边。 “鸳儿说的倒是,这出戏唱了十多年,却也是唱得腻了,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我看他倒不是个爱听戏的,我这上台却是便宜了旁人的耳朵。也罢,我先歇口气,一会上去讨个没趣去。” 另一个使女瘪嘴:“娘子如今的名声越发大了,等闲人妈妈都不让见的。便是见了,没有真才学,娘子也只打发几句话而已。可今儿却又巴巴的凑过去,须知那人是个最狠心的。原知道那是个骗子也不声张,还累得娘子您......。” “住口!”徐娘子把眉一竖,“鸯儿,这种事只能是你情我愿,哪里怪得了别人?自己认人不清,倒把错放在别人身上,须知不是张郎君绑着我去见那个假货的。再说,妈妈也查得清楚。那张郎君除第一次是被霍衙内哄上的轻烟舫,平日几乎从不流连馆楼。郡中士子,也只与霍郎君一人相善,消息不通也是有的。” “呵呵,娘子您就护着他吧,”鸯儿冷笑了一声,“我从栖仙楼和楚腰阁得到的消息,那日他可就藏在屏风后面,还说自己是桃湾张二郎,一首春花秋月弄得那假货下不来台。可到底没有揭穿那人!我看,不定是个好的。” 徐娘子却笑了笑。 “霍郎君倒是前几日与我解释过,他们当时调戏了那假货,正待拆穿的时候。不合与霍郎君有隙的罗衙内上来就要掀他们的屏风,霍衙内怕与罗衙内冲突,便急忙拉着张郎君走了。” 鸳儿听到徐娘子的话不禁捂嘴就笑。 “甚么不愿与罗衙内冲突,当谁不知他霍衙内最怕就是遇到罗衙内么?知秋楼的细雪姑娘拒了罗衙内四五次,用的都是霍衙内的幌子。罗衙内早就放出话来,说是见霍郎君一次就要打他一次的。见罗衙内要掀他的屏风,还不跑,等着挨打么?” 见鸳儿帮着娘子说话,鸯儿心里的气愈发不顺了。 “那假货前几日吃了太守的棍子被赶了去,如今上阴军马已走,他却又被留在了武陵养伤,日日都来聒噪。娘子何不问问您的张郎君,看看他有什么主意?就算是没有个正经主意,便是出头与那姓武的争争价也是好的。娘子这么大的牌面,那姓武的口口声声只出三百两便想要了人去,莫说是您,就连馆里的妈妈都被气得心口疼。只要他去争争价,把那人的虚价打发了去也是好的。” “鸯儿,你说话却是无礼,”徐娘子低声训她,“自打八岁起,我就没动过你的皮,你且仔细些。那些横白竖黑的话,我再听到一句,定不会轻饶了你去。我与张郎君有什么关系,平白无端的要人去为我抬价?” 鸯儿红了眼睛,不敢做声了。 徐娘子对着鸳儿使了个眼色,让鸳儿拉着鸯儿出去宽慰,自己却收拾了一番,从后门往二楼而去。 徐娘子的到来,张哲并不奇怪,他只当徐娘子还在畅音阁“打工”,却不知自己一首《知否知否》已让她身价再高,在映花馆还是在畅音阁如今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徐娘子很是乖巧机灵,她坐下后也不故意与张哲搭话,只有霍炳成问她时才简单的回上几句,只笑着为两人斟酒。 正巧台上在演着戏,霍炳成在笑话张哲是个戏盲。 徐娘子听着不喜,便忍不住替他转圜。 “我看,张郎君怕不是不懂戏。只看郎君写的《西游释厄传》,稍微改改便是极好的戏本子。由此可知,郎君哪里是不懂戏的,怕是不爱这种戏罢了。” 张哲今日为了清正和乾休的事,已经多吃了几杯闷酒,醉得有些早,倒没有如往日一般排斥徐娘子。 他看了一眼徐娘子,却又摇了摇头。 “你须只扮得女儿国主,却扮不得猴儿。” 一句话说得霍炳成与徐娘子都好奇的看着他。 “信之,这女儿国主又是什么典故?可是那《西游释厄传》有了后续!” 张哲一怔,《西游释厄传》的后续?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由得想起了被大火烧没的清远老道,然后是负仇逃离的清正和乾休。 “不说那个,”张哲生硬的岔开话题,指着台下第一次点评起徐娘子的戏来,“你这腔音,唱这种戏却是亏了,还不如唱一唱黄梅。汝这嗓子声滑音润,还自带一股娇憨,想来唱那黄梅应是不错的。” 霍炳成奇道:“某家倒是听你这厮说了好几次黄梅,不若今日就教上徐娘子一段,让某听听是何滋味?” 徐娘子也惊喜的斟了一满杯酒敬与张哲,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第九十九章 好白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啊~~~,”华润娇憨的花腔在小院里流淌,霍炳成听得摇头晃脑,还不时的无声咋舌,只因他每每被这歌声里的花音刺激到头皮发麻,后脊背一通到底。 这里是畅音阁内的一处小园子,在园子中央高出地面四尺的雅阁内,徐娘子邀请张哲与霍炳成到此处学戏。 张哲趁着酒兴舔着脸学了一段黄梅戏里最基本的《对花》,虽然有些错漏,但是背不住徐娘子极有天赋,能举一反三,不多时就学下了这首曲子。 听着徐娘子唱来,霍炳成是如闻纶音,但是张哲听了却还是感到一些遗憾。 yyxs.la 一是遗憾徐娘子唱的“黄梅”距离真正的黄梅戏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二是遗憾就她这嗓子送到安省去学黄梅,怕不就又是一个新的省宝。 霍炳成的喝彩和陶醉没有让徐娘子有丝毫的得意,而张哲的沉默则让她有些担心。 徐娘子发现这种戏腔是极符合她的嗓子的,且韵味十足。 按照他们行里的规矩,若是张哲这个“开派宗师”说不许,她连黄梅调的一个字都是唱不得的。 张哲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从袖袋里摸出了一本“秘笈”......《天仙配》黄梅调上卷来。 这是他来大郑之后,最耗费精力写的一卷书。主要是校对两边历史上不对路的典故和词语,还把网上收罗来的黄梅发音攻略也节抄了上去。 “《天仙配》?!”只看这字就知道是张哲的亲笔,徐娘子在霍炳成伸手之前就抢了去。 徐娘子脖子微红,声音突然低了八分。 “这戏本子是信之郎君专门写与雨棠的么?” 她饱含希望的抬头扫了那人一眼,谁知张哲却淡淡的摇头。 “某急着请徐娘子排这出戏,却是因为八月二十二乃是内子十八岁的芳诞。届时,张某想请徐娘子以宝音唱一唱这戏中的其中几曲,给内子一个惊喜。请恕某言过直白,若有冒犯之处,请徐娘子多多海涵。” 红色褪去,片片青白,徐娘子咬着牙,声音还是那么柔顺。 “郎君看得起雨棠,自当报效。这曲子待妾琢磨几日,便请郎君过馆一听可好?” “我倒不是此道高手,只不过我今日已经请了几位黄梅宗师,如今......,”张哲环顾了一下四周,便随意指了隔壁无人的房子,“如今应就在这间等候,两位不要起身,这几人脾气古怪向来不见外人,我们隔着门且听她们唱一遍即可。” “张郎君,”徐娘子一脸的不解弱弱的指了指隔壁,“那处房间的门只开向我们这里。贵友如何进得去?” “窗户!”霍炳成一拍手拿扇子指着张哲,那满脸的得意都是在问:看,被我猜中了吧! 张哲也不回答,只说请他们两位稍等,一个人就进了隔壁。 这里果然只有这一道门户。 张哲想了想,走到窗户边将其中一扇打开,微微掩着,也算是布置好了现场。 他这才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数码播放器来。 这种类似录音笔的设备不过火柴盒大小,张哲将其粘在了桌下,然后一按开关。 播放器内自然是一首名家韩版的《天仙配选段》。 前二十秒是静音,让张哲有时间走出房外,又转身掩上房门,还搬着一个凳子就守在了门前。 “如此古怪?”霍炳成对里面的“人”有些不悦,好大的谱!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徐娘子与霍炳成从来没听过的音乐隐隐传来,接着一阵美妙到极致的女声缓缓唱来:“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 仅这一句,几乎是一字三拍字字相连,在人的耳朵里拉出了一条漫长的弧线,声、音、调都美到极致。 徐娘子正在捋发,听完这句一时间竟忘记了放下手来。 而霍炳成则更加不堪,嘴大如洞,大舌微颤,双眼瞪得铜铃也似。要不是张哲早有准备堵在门前,这厮定然已经忍不住抢了进去。 “这,这,.....就是黄梅调?”徐娘子被惊得一时语断,且惊且喜的泪珠竟掉了下来。 房内的“韩大师”根本不为外面的两个“蠢物”所动,第二句在音乐略略过门之后也唱了出来,语速也快了一拍。 “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霍炳成眼睛瞪到了最大,指着那门就压低了声音:“人间?神仙!” 徐娘子不满的拉了霍炳成一把,这岂是能说话的时候,莫误了她学。 她翻开书,还没对上一句,音乐过门突然快了起来。 “韩大师”歌声拉高:“我问天上弯弯月,谁能好过我牛郎哥?我问篱边老枫树,几曾见我娇儿花两朵。” 霍炳成受不住了,这曲子太邪门,听了这几句居然连个重音都没有,一水的润滑,耳朵想抓却抓不住,仿佛只要人的一口气够长,就能把这曲子一直滑到天上去。 “再问欢唱清溪水,谁能和我赛喜歌啊~!” 张哲就这么守着一痴一呆的两个人足有半个时辰,把他精选的《天仙配》选段都放了一遍。 待他再次进去收好了播放器出来,这两个人还是那样,霍炳成闭着眼不肯醒,魂已经跟着七仙女上了天。而徐娘子眼都无声的哭红了,一本书被润湿了一小半,嘴里还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词调来。 “哎哟,我的脚麻了,”一声娇呼从隔壁窗下传来。 张哲顿时心中一紧,立即转身进了隔壁。 待他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正与那脚麻的女子来了一个目目相对,距离不过一尺半。 一身靛蓝色纱织襦裙,露出脖子如雪肌肤和琼鼻下一点樱红,一张雪颜瞬间占据了张哲的整个视野。就如靛蓝色的衣裙盛着一盆最白的雪,映得那头发乌如陈墨,一点丹唇如雪中艳梅。 那女子听到有人推窗,也不禁抬头看去,正要道一声歉。 却见到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用一番惊赞的目光看了下来,嘴里却还无礼的说了两个字。 “好白!” 第一百章 这厮竟学会了兵法 【有不少书友提问说到酒楼遇到假货那段,怎么不拆穿就走了。我今天一检查,原来是第二十六章开头少了百十字。。。。。。抱歉,补上了。】 张哲这句“好白”,并不是他看到了什么非礼勿视的部位,而是对此女如雪肌肤的赞叹。 奈何这女子的身后两尺之外,还有几个使女和婆子在,都齐齐发喊。 “无耻,莫走了这人!” 可惜当她们拥着那女子转到前面,上了台阶推开雅阁房门的时候。 就看见房内只有一位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沈娘子,而那人则已经走得踪影皆无! 那肤白女子却不如她的丫鬟婆子一般恼怒,当她看见徐娘子手中的那本戏本子的时候,眼里就冒出了光来。 yyxs.la “徐家妹妹,在看什么书,哭得如此伤心?”女子挥退使女婆子,就往徐娘子的身边坐,玉手却摸向了那本书。 “哼!”徐娘子突然把泪一敛,手一背就把《天仙配》给放在了自己身后。 “苏姐姐,你且慢来!四馆八坊的姐妹们可是都知道,你苏姐姐可是出了名的书坛大盗。这书要是沾了你的手,我定是自己再看一眼都不能够了。” 苏明烟眼里还看着徐娘子藏书的位置,嘴里却在打消徐娘子的警惕。 “这么多年的姐妹,怎么徐家妹子说话如此无情。再说,什么样的好书本我没见过?竟让妹妹防我如斯?” “姐姐早就脱了苦海,是自由自在的天上仙子,妹妹们这些都在苦熬的,不过是池塘中养着的鱼虾,哪里能有什么好书?苏姐姐却是想多了。” 苏明烟心里在转着主意。 她刚才在窗下听到的曲子分明是从没听过的。那调子好,好到不得了。还有那戏曲班子怕不是有百十个人,就这么两间房子哪里能放得下?好生古怪! 苏明烟忽然笑了,如雪绽梅,把徐娘子恍了一恍。 “今日无事上街,却听徐家妹妹又往畅音阁来了,这才特地过来相寻。徐妹妹不是一直收着那张信之的《知否》么?” 徐娘子立即警惕了起来。 “苏姐姐,那幅字妹子是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你可不要为难妹妹。” 苏明烟没好气的点了点徐娘子的额头。 “说那不吉利的话作甚,我不过是央人从桃林县学衙临摹了张信之的几份考卷来,想借妹妹的那帖子对看一番,只看那人临得像不像,免得给了银子却吃了亏去。” 徐娘子也笑了:“苏姐姐莫要哄我,昨日你去了轻烟舫,借玉瑶妹妹的那贴字临摹。结果仿了一张赝品留下,竟要将信之郎君的亲笔偷偷带走。你仿得极像,要不是玉瑶妹妹闻着那墨不对,险些被你得了手。今日却想着来赚我的词稿,却是万万不能够了。” “如此可恶,”苏明烟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恼道,“不过是顽笑罢了,玉瑶竟敢传到你这里来。以后再也不对她好了!” 恼过之后,苏大家故意拿起了架子,冷冷哼了一声。 “也就你和玉瑶把那人的诗稿当宝贝,有甚了不得的。” 见徐娘子还是背着手笑而不语,她轻轻哼声。 “我明日就去找洛家大娘子去,她与张家大娘子是极好的闺友。早就听她和洛家小四说过,那孟小婉手里不知攒着多少张信之的诗词。洛家大娘子说他们夫妻曾月下饮酒,张家大娘子饮一杯张信之便吟一首,直到孟小婉喝得大醉。你手里不过一首罢了,哪里比得上人家?” 徐娘子捂嘴笑了。 “任姐姐如何说,我都不恼的,也不羡她!”徐娘子眨眨眼,笑着把那本《天仙配》拿出来晃了晃,“姐姐可认得这上面的字迹?有这一本在,我几年内都不须羡慕她的。” 苏明烟一怔,嘴里却说起了别的话来。 “霍大我自认得,如此说来,那人,....竟是张二?” 徐娘子听到“霍大”“张二”的称呼,忍不住笑着发抖。 “姐姐倒是有趣,他两人哄你,你竟将计就计就如此叫开了。只是那春花秋月没有手稿却是有些可惜呢!” “臭女子,显摆什么?”苏明烟伸手去挠徐娘子的咯吱窝,徐娘子却忙着藏书,一阵撕闹之后,却是学戏出身的徐娘子制服了苏明烟。 只不过让她恼火的是,苏明烟竟不知何时扯住了她那本《天仙配》的一页,死死都不肯放手。 “那么好的调子,妹妹也饶姐姐我唱一个!” 苏明烟的软语却打动不了徐娘子。 她眼珠转了一圈,却故意叹了一口气。 “哎~~,这戏本子却是他为妻子十八岁花诞备下的。我学这本子,是要上台的,莫非姐姐也要与我同台一次?” 苏明烟出身官宦,也曾流入风烟,此女素来大气,竟一点也不在意。 “那就如此说定,我便要串一个角色。” 徐娘子这回真的惊讶了。 “姐姐也要来?不行,七仙子必是我的!” “哼哼,谁个会抢你的七仙子。姐姐我想扮的却是那董郎,你的夫君啦!” 霍炳成被张哲拉着一路飞奔出了畅音阁,还不知出了什么事。 张哲不好说那“好白”的故事与他听,只好吓他说:“适才推窗看到一人,正是罗钤辖的公子,所以才拉着兄长飞跑。” 这谎话还没圆过来,张信只觉得手腕一紧,霍炳成竟跑到了他的前面,拖着他一溜烟的跑出了好远。 这罗钤辖的公子对于霍衙内竟震怖如斯! 入秋尚在伏中,这一通好跑,让两人的衣服都汗湿了半边。 从“罗公子”的魔爪中逃脱,霍炳成似乎极为振奋,他大手一挥。 “贤弟,看我们这一身狼狈,都怪愚兄,都怪愚兄。哈哈哈,走,南星楼北楼是全武陵最好的澡堂子。兄今日请信之好好的搓一把去。” 张哲一听,老霍要请他去SPA,这个可以有啊! 南星楼内依旧是人潮往来,两人被几个婢子引着一路往后。 北楼不高,只有两层,却全是石质房舍。 刚进大门,一股微温的水汽就扑面而来,但张哲却突兀的站住了脚。 为什么这里都是女技师,呃,不......是使女!!!还一个个裹着不足三两重的巾帕,霍衙内这哪里是带他去SPA,里面分明就是“红浪漫”古风分部。 张哲倒不是假正经,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洁癖,毕竟这个年代可没小雨伞。 见张哲死活都不肯进,霍衙内便安排他在大厅吃瓜果等他,他自己在使女的服侍下脱得赤条条的进去了。 张哲刚吃了一块瓜,就听得“红浪漫”里一阵大乱。 霍衙内下身裹着一条使女用的“三两重”,肉乎乎的撒腿跑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有一条大汉就连“三两重”都没裹,浑身肌肉腱子颤抖着,追杀在老霍的身后。 霍衙内一边逃还一边很有义气的冲着张哲大喊。 “贤弟快走~~!罗霸先这厮竟学会了兵法,还懂得料到我的去处,早我一步从畅音阁赶到了这里,意图埋伏本公子!啊~~~!” 张哲无语苦笑,那条肌肉大汉不是罗钤辖的公子罗霸先又是哪个?! 第一百零一章 自惭形秽 【各位书友老爷,有小票票么,磕头求票】 张哲浑身无力,一脸煞白的躺在床上,他发誓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仿佛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孟小婉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抓住张哲的右手,生怕自己一放手,这个人就没有了。 奈何从秦娘子到陈妈妈都倔不过张哲,他打死都不肯请大夫。 张哲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只是因为城市暴雨,交通堵塞,快递小哥晚了半小时。为了等这个包裹,张哲在现代社会咬着牙撑到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呻吟,似乎整个灵魂都在被世界的压力所研磨。 yyxs.la 当时飚速快递的小哥看到他那张颤抖的脸时,差点就拨打了120。 刚刚收到的一整套特制女式汉服加头面首饰,被孟小婉随意的扔在一边,抓着张哲的手无声流了半日的泪。 为了让孟小婉不在赏桂会上不丢面子,张哲花了两万定制了这些东西,他没想到后遗症居然有这么厉害,整整躺了一天才缓过劲来。 “什么作坊,这般古怪,竟是拿命换来的衣裳和头面?”孟小婉咬着白牙恨声道,“我要这些作甚?莫不是我竟是个贪慕虚荣的,哪里值得你这样?” “娘子别使性子,”张哲感觉自己好了些,便爬起来歪着,指了指那些衣服,“且换上让为夫看看,赏心悦目之间人也好得快些。” 孟小婉却不看那些东西,只皱着眉,拿红眼圈盯着张哲看。 “好好好,为夫保证,断没有下次了!”张哲哄了她几句,又就着孟小婉的手吃了几口培元补气的汤药,孟小婉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可惜,孟小婉一连几天都没理那些衣服和头面,只要陈妈妈收了,就是不穿戴给张哲看。 直到赏桂会前天的晚上,此时的张哲已经大好了,她才经不住张哲的厮磨,在白鹭的服侍下换了衣服给他看。 张哲越看越爱,又觉得那灯碍眼,索性一口吹灭了。 ...... 第二日,是赏桂会的正日子,孟小婉一早就带着白鹭,由张哲一路送到了郡城旎香园外。 她刚进园子大门,就听到有人在招呼她,只是那声音却不太熟悉。 孟小婉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团淡紫色捧着一抹雪白对着她笑意吟吟的看来。 这女子气质儒雅,身量与她一般,一身紫纱襦裙显得腰身极美。她那肌肤乳白不见分毫瑕疵,就连孟小婉都生出了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冲动。 “可是张家孟娘子当面?” 孟小婉却猜出了这女子是谁。 “正是在下,洛家四姑娘多次与我提及郡中肤白貌美者,当以苏姑娘为首,想必这位就是苏姑娘了吧?” 苏明烟笑着上前,热情的拉住了孟小婉的手。 “我这曾经出入风尘的人,蒙你不嫌弃,居然还唤我一声姑娘,让我这心里又惊又喜的,今日便是缠着孟娘子,也须是孟娘子自己好心自找的。” 孟小婉也笑了。 “想必燕茹和洛四今日朋友也多,我还担心被她们给冷落了去,有武陵第一大家陪着,我却要羡慕死她们。” 苏明烟仔细看了看孟小婉,毫不作伪的吸了一口气。 “我且妄自尊大,自称一声姐姐。妹妹本就极美,如月中仙子一般,要是往那些女眷堆里去,怕是会妒忌死人。还有你这一身打扮,也叫我实在丢不开手,不拉着你的手看上七八个时辰,只怕觉都睡不好呢。” 孟小婉觉得她有趣,便笑着让她打量自己的衣裳。 苏明烟虽秉性谦和,但也自衬在当今武陵郡内,若论颜色怕是无人敢越了她去。可今日一见孟小婉,才知道张信之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为何而作。 黛眉如墨,杏眼盈波,白皙的桃腮,小巧的菱唇,每一个都美都惊人,这五官组合之后却生出一种奇妙的妍丽倾国之感,又似乎有一股淡淡的书香仙气萦绕,使人不敢轻易亵渎。 加上孟小婉今日的装扮,她竟从未见过。 月白棉纱作的抹胸,点缀着靛蓝色的月桂枝花边,身上是一件特别设计的对襟广袖类宫装象牙白裙衣。这件衣服将半臂和裙裳结合设计,格外打眼。 象牙白的广裙,从腰部开始色彩渐变,从象牙白到釉白再到雪白,点缀的花纹全是淡青色的小片柳叶。腰部是一套微宽的主黑带红纹的腰带,披锦选的是一条鹅黄色丝绸,点缀的全是镂空的白纱图案。 她头上梳着三环鬓,点缀着四五颗花生米大小的桂花夹子,额外就是鬓边插着一根细长的玉色步摇。整个人竟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无半分俗气,素淡如仙。 苏明烟与孟小婉拉着手进了旎香园内院。 这里眼界开阔了起来,大约十余亩的内院里,遍布着各种花草,亭阁池泉更随处可见。 许多妆容艳丽的女子在院内分做好些处,各自谈笑游走。 苏明烟本来与洛家的几个姑娘在一处谈笑,她是自动请缨去迎孟小婉的。 当苏明烟拉着孟小婉出现在院中之后,路过之处,女子们都纷纷驻足。委实是这两位太过美貌,还亲热的拉在一起,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洛沈氏、洛四姑娘并另一个女子正在一处亭子内歇息。 洛四姑娘看见孟小婉与苏明烟拉着手走了过来,立即跳起来疾步走了上来。 “苏姐姐松手,孟姐姐须是我的!” 洛沈氏也在亭子里笑骂。 “你们两人也敢走在一处!我们还赏什么花,只看你们就看够了,真怕旁人恨不死么?” 几人笑着见礼,待到另一位孟小婉没见过的女子冷冷的看了过来,洛沈氏微微一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给孟小婉认识。 倒是苏明烟更擅长这种场合。 “孟妹妹,这位是洛家二姑娘,唤作萝绮,也是极爱诗书的人。萝绮,这位便是张家的孟大娘子。燕茹与小婉是至交,两位日后可要多多亲近。” 孟小婉认真了看了洛萝绮一番。 洛萝绮是典型的柳叶眉,丹凤眼加上一幅洛家特有的瓜子脸,自有一派富贵风流。孟小婉心中暗道:怪不得那假货明知洛家是皇商,还大着胆子想得到此女。 洛萝绮则只看了孟小婉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目中光芒微黯,显然是没想到孟小婉的容貌竟如此出色,只如月宫中人一般。 第一百零二章 飞花令 相比起与她颜色相仿的苏明烟,孟小婉更关注这位洛二姑娘。 因为这位洛二姑娘曾经托“孟宛夫”给她捎过一封信,虽然那信被她当着夫君的面烧了,但是在见到本人之后,她心里仍产生了一丝警惕。 洛萝绮也是如此,她从林芙娘处得知,所谓孟宛夫其实就是孟小婉的夫君张信之后,也被怄得无声流了几日泪。 如今一见孟小婉,只看对方的眼神,洛萝绮就知道,对方是知道那封信的。因为孟小婉看向洛萝绮的表情中,笑意比之他人要淡了好几分。 洛沈氏早就提前求了苏明烟来陪孟小婉,她身为长嫂自然是要陪着刚刚出禁的小姑子散散心,要是把好友孟小婉也聚到一起,对于孟小婉和洛萝绮来说,只会互相堵心。 yyxs.la 洛沈氏看着苏明烟又拉着孟小婉去了别处,这才放下了担心。 谁知洛萝绮却冷声缓缓的说:“嫂嫂不必顾忌我,她是你的好友,顾及你的颜面,今日是不会与我为难的。那封信的事,我自然也要与她分说一二,免得她误会了信中的意思。彼时我虽急于脱困,不想真的就此入了空门,但也没有真个与人争夫的念头。” 洛沈氏奇怪的看了小姑子一眼,倒是洛四姑娘急忙拉了二姐一下。 “二姐说什么呢?这些耳朵太多,说话须小心些。再说,我也忘记与你说了,你那封信小婉姐姐看都没看就当着张郎君的面烧了。你且安心,就当没写过便是了。” 洛萝绮的脸先是一白,接着又一红,下一刻叹了口气,捂着脸就走了。 苏明烟今日讨好孟小婉自然是有目的的。 以她的性子,只有为了书稿才肯放下身段求人的。她今日早就想好,只要孟小婉不是根本无法交流的人,说什么她都要与之交情起来,为的就是图谋一份张信之的手稿。 两女在院中转了一圈,先谈妆容,又谈花草,接着又说到了诗书与琴棋,竟发现对方学识极高,而且两人爱好见解都极为相似,一时都觉得相见恨晚。 直到严老太君和孙夫人都在园子中央落了座,谈兴正高的两人才后知后觉的、最后一对赶到赏桂宴的现场。 严老太君本来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对于有人迟来本有些不满,但是她却极喜欢美貌的小女儿家。 孟小婉与苏明烟一对双壁玉人,入得她眼委实让人看得欢喜。严太君见两女偷偷从旁边躲进来,一副俏然女儿家行止,便乐呵呵叫人将两人带到了她边上开了一席。 苏明烟与严太君、孙夫人熟识,也不客气,拉着有些拘谨的孟小婉就坐在了正席的边上,分外的惹人注目。 孙夫人问了严太君,就吩咐开席。 这菜才吃了没几口,却只见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大步的走到了园子中心来,一些女眷顿时有些慌乱,孟小婉也皱眉举袖遮住了半张脸。 严太君见此人上来,闹出好大的动静,便没好气的指着那“公子”就笑骂。 “芙娘,又在作怪!赏桂佳会,你穿一身男子衣服来作甚?” 林芙娘微笑着对着在坐的女眷们做了一个男子的团稽。 “列位姑娘和娘子们请了,芙娘恬为今日主令官。虽掌的是酒令,但于诸位也不下于军令。所谓军令如山,我穿得肃杀些,才好压得住诸位的小性子,今日这桂花酒才饮得畅快!” 满园子都是一片莺娇笑语。 林芙娘使人拿过一个罐子来,在罐中一摸,取出了一个纸团。 “这第一令乃是飞花令,令主是个【山】字。” 林芙娘举着纸条让周边人看,接着众女都推严太君第一个开始。严太君却不过,只好说:“老太婆玩不了这个,我只开个头,后面须跳过了我去。” 孙夫人也笑:“我也一样,只听你们说话,只与老太君一般偷懒。” 严太君微微想了一想,一拍手说:“我有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却是出自《诗经》。 孙夫人却早就想好了,用筷子轻敲桌案道:“我学个楚霸王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雅不逝。” 下一个正好就是苏明烟,她故意等了几息才道:“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健。” 孟小婉正在她身边,也笑着说:“姐姐这诗倒是提醒我了,这古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还有一句带山字的。我对,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听了这句,大家都笑了。 一路对下去,第一轮竟只有两人被罚了酒。再次转到苏明烟这里,她正准备说时,却被严太君打断了。 “烟儿要领个头,不许再从长篇的古代乐府中寻了。” 苏明烟一笑,转口说:“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严太君拍手笑:“好个精明的丫头,不是汉府,却还是曹孟德的四字短句!下一个是孟家丫头,可不许......。” 她话还没说完,孟小婉已经对了一句:“山不厌高,水不厌深。”也是曹孟德的四字短句,却是出自《短歌行》。 严太君佯怒:“果然曹贼不是好东西,他的短诗不行,烟儿与孟家丫头各喝一口酒。” 林芙娘瘪嘴:“老太君霸道,我才是令官!” 严太君指着林芙娘说:“好,你是令官,你说如何?” 林芙娘立即笑了起来:“令官是我,苏姐姐和孟妹妹各饮一盏吧!” 孟小婉与苏明烟闻言饮了一盏,这特制的桂花酒度数很低,倒能解渴。 令官林芙娘突然眼睛也转,却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令官有令,前人说飞花令,后人说前人令之所出,若不对,也是罚一盏酒!” 这下女眷们都紧张了起来。 待从苏明烟处重新开始,苏明烟也不装了,想也不想就是一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孟小婉也不思考,直接道:“这句出自卓文君《白头吟》,我对: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坐在孟小婉下方的女眷却一时捂住了口,她竟不知这诗的出处。 这位娘子的后方正好坐着一位姑娘,轻声提醒道:“却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孟小婉正好听到了一点,便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却也认得,正是韩月琴。 旎香园内,赏桂会正入高潮。 无所事事的张哲张信之却悄悄一个人上了轻烟舫。 概因方才霍炳成脸色古怪的来替人传话,说是有人请张信之去轻烟舫上下一盘鬼神局。若是不去,那人便会让那武捷生真的用三百两“赎”了徐娘子去。 这让张哲有些为难,他倒不是舍不得徐娘子,只是如此他费了老大心思,为孟小婉生辰准备的黄梅戏就真的黄了! 而且只听对方口吻便知,那人怕不是个官,而且还是正管着坊司的官。 第一百零三章 罚与酬 张哲眼睛盯着手机,嘴中报出落子方位,然后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他此刻位于轻烟舫的二楼,画舫已经驶入了柳叶湖,正泛波而行。 “邀请”他来下棋的客人一直没有露过面,舫上的妈妈指使玉瑶出来接待了他。有意思的是,在玉瑶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似乎是在防止玉瑶告知张哲要与他下棋的是何人。 其实通过之前霍炳成欲言又止的模样,张哲猜到此人的官位定是完全压过霍主簿的,否则不会让霍炳成如此忌讳莫深。而且,那时霍炳成的身边有跟着个小厮,竟与玉瑶身边的小厮打扮如出一辙。 张哲之所以赴约,除了对方威胁要将徐娘子三百两卖出的因素之外,更多的却是对方还隐约将霍家父子拉了进来,这才是他真正无法拒绝对方的原因。 2kxs.la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将霍炳成家里也弄得一地鸡毛。 张哲与那位隔着舱板对局,不过很可气的是,在下了三十手之后,对面居然响起了落子声。 很显然,所谓鬼神局不过是针对他一人而已。 更过分的是,他分明听到隔壁还有两三个人在,他们甚至还在一起讨论棋路,根本不在乎一墙之隔的张哲的感受。 张哲没有动怒,他看了一眼自己房间门口。窗纸上印出了一个小厮的影子,这是在守着他的门。 而他的桌上有四五道舫上提供的佳肴与一壶美酒,玉瑶亲自带着那小厮布的菜,其中有一道菜听玉瑶说是她亲自下厨给他做的。 玉瑶亲自做的那道菜很特别,一点盐味都没有。 张哲一边落子,一边吃喝。 在他吃了第一口索然无味的煮豆腐之后,很快就将这一碟子豆腐吃得干干净净。 玉瑶给他下厨做菜却不放盐,张哲自认不会是玉瑶故意为难他,只能是在向他通风报信。 盐?严!......豆腐,原来是严府尊.......。 门口那位来自府衙的小厮,浑然不知玉瑶已经轻松的将自己主子的消息传递给了他守了半天的人。张哲甚至还将所有的无盐豆腐吃了个干净,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差舔盘子,竟是一点破绽都不留。 隔壁与他下棋的乃是一府之尊,这也是张哲忍得住对方“肆无忌惮”的原因。 唯一可惜的是,与严府尊一干人下棋的是手机里的软件。 程序可不会下“业务棋”抑或“交际棋”,一路毫不留情的追杀着对方的棋路,轻烟舫已经在柳叶湖里转了两圈,对方的落子速度越发慢了。 “不下也罢!”终于,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隔壁沉闷的响起。 张哲心中估量,敢于率先做决定的,想必就是严府尊本人。 可却有另一个人突然笑他:“输了就输了,说什么不下?” 只听一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的动静传来,这是在投子认负。 “光显,你先莫笑,我们三人合力作弊也没下过这小子,传出去与你也没甚面子!” “子衡兄爱棋,某只爱书法,这下棋输了我却是无所谓的。” 调侃严府尊的人这话刚落音,就听最后一个声音颇为苍高的人马上讽刺他。 “光显好胆量,竟要与这小子比字!只不过,高某这里须有言在先。无论输赢,你可不能以官身来威吓于人。” 只听那个可能是严太守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中却是带了三分怒气和愤懑。 “这盘棋委实复不下去,这小子落子毫无人气,生生咽死个人!” 张哲听了微微一怔,却并不害怕,反而收好手机,取了筷子又吃喝了起来。 只听门外那小厮从门缝外喊了一句:“几位老爷,这书生竟一点不怕,还吃喝着呢!” 隔壁顿时一静,张哲忍不住苦笑,这个小厮莫非与某有仇?! 不多时,两个小厮带着人进来,送来了三瓶好酒并加了几道菜。那小厮笑着递过了一张帖子:“这是老爷们赏你的。老爷们说了,要么张郎君过去磕个头自认这盘棋下得不好或者将这些酒都喝完,咱这帖子就走八百里急递送往西江郡去。” 又不真是张哲自己下的棋,他自然不会选择去磕什么头,虽然在这个时代,能给府尊磕头可能还是一种荣耀。 他翻了翻那帖子,这竟是学判衙门恢复孟传生童生资格的帖子。 若是真的走急递铺子送到西江,只要五天或者七天时间,孟传生竟能赶在九月初一终止报名之前报名参加西江郡的府试! 张哲又拿起那酒瓶一看,却是武陵市面常见的烈酒,大约近十一二度的“江春酿”,一瓶就是半斤!磕头还是伤胃,张哲选择了伤胃。 因为去隔壁磕头的话,严府尊肯定还有下文,他可不想继续奉陪。 他已经推测出,今天这一出怕不就是他发现贼军踪迹,判断邹天养行踪两件事惹来的。虽然那两件事都挂着别人的名字,但是很显然严府尊已经知道背后都是他在“弄事”。 若是酬功,却也不像,反倒是有点找人麻烦的苗头。 喝! 张哲拍开封泥,呃,这不是武侠,呲~~~~手疼,没拍开。 还是小厮笑着拿一柄小刀慢慢的挑开了酒封。 那小厮本是要催着张哲喝酒的,可张哲根本不听他的,只顾自的慢慢吃喝,还白了那小厮一眼。 “你若想喝就一起喝,喝不了就走开些,免得影响了某的酒量和食欲。” 所以说酒品不大好的人就是不能多喝,他几句不经大脑的话就把这位小厮气得眼泪汪汪的跑了。 吃喝一阵,张哲还晃悠悠的去方便了一回,回来接着吃喝。没办法,这张帖子还真得弄到手。 他喝了一瓶半,酒意已经醺然。 一个人喝闷酒,是极容易醉的。 正无趣时,却见玉瑶抱着把琵琶推门走了进来。 “我知郎君饮酒无趣,特来弹个曲儿,可不许赶我。” 张哲正歪歪扭扭的有些发软,胡乱点点头,闭着眼睛听她弹唱。 一阵如水入渠的琵琶声响,玉瑶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清唱了起来。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却是张哲化名孟旭赠与玉瑶的那首《西江月》。 第一百零四章 认输 【求票票】 张哲酒意上头,心里就憋不住话。 他对着玉瑶摇头叹息:“玉瑶的心思,我早已知晓。只是诗词文章并不能证人心术,你爱的是我写的那些诗句,却绝非我这个人。某若有闲暇时,便以那姓孟的名义再送你一两首吧。” 听到这话,玉瑶苦笑着眼睛就红了。 张哲不忍看她,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酒。 偏那小厮又回来站在了门边看着,是怕张哲偷倒了那酒或者玉瑶帮着喝。 张哲看着他,突然觉得分外碍眼,便狠狠的瞪了他几下。 那小厮也不怕他,还冷笑说。 “不知多少人想给我们老爷磕头都轮不上,偏生你竟只爱喝酒。说句不识抬举都是抬举了你!人人都说你是大才,我看却是块破石头,不配入兰麝之地,只应与那些野树荒竹聚在一起,最是应景。” 听了这些夹枪带棒的话,醉得忘乎所以的张哲哪里还有什么谨慎之意,歪头冷笑了起来。 玉瑶见惯了人,如何猜不出这张郎君怕是个酒品不大靠谱的,这小厮这番话怕是会惹怒醉中的张郎君。 yyxs.la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琵琶,张哲嘴里就大声的嚷出一段话来。 “破石头配野树荒竹委实极妙。所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小厮一怔,没听懂。 但身后一位老者却大喜过望的拨开小厮走了进来。 “张信之,既敢直面东西南北风,如何竟发出话来不去应我府试!这也是汝所谓的敢于受千磨万击么?” 张哲把醉眼一翻,不顾玉瑶焦急的拉扯,嘿然道。 “千磨万击、东西南北风都难动者,唯吾心意耳!我自乐意,谁能强得我去考劳子府试?” 他就这玉瑶的手重新坐下,转头看着玉瑶阵阵醉笑。 “玉瑶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玉瑶看着眼前一身便装的高学判,为难至极。 她只好哄张哲:“郎君如何不去考一番,以郎君才学必然高中,届时不知又有多少人为郎君茶不思饭不香呢。” 劝到最后,玉瑶竟自红了眼睛。 张哲把脸一拉,头摇得飞快。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考不得了~~啊!” 高徒林今年六十有三,做了一辈子的学官,最见不得的就是自暴自弃之人。他忽然大声呵斥:“张信之!汝才十八,怎的如此暮气?若不参与府试,汝之才何以传闻天下,这身才学学来又有何用?!” 张哲不知道这老头是谁,只觉得分外聒噪。 偏头又是一杯酒喝下,却又念出一首诗来把高学判气得是又喜又怒。 “要那些虚名做甚?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嘿嘿,老头,这诗你可懂?” 高学判摇头苦笑,正要再劝。却不妨孙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轻轻拉了他一下。 那意思是:换我来! 孙同知最重道德文章,他本来是对张信之有些芥蒂的。但是张哲方才那首《竹石》和这首《墨梅》却极合他的胃口,竟一时也对张哲产生了一些好感,忍不住就要出马来“收拾”他。 “张家小子,从学以明理,明理则济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的师长未曾教授于你么?” “哈哈,这位先生,嗝~~~,”张哲打着酒嗝眯着眼,“张某的心意,便是小桥流水,绿树青山,快活了就杀鸡煮酒,闷了就扯着一二好友谈一些乡间俚事,逍遥度日,岂不快活?” 谁知高学判把胡子一吹,给了他肩膀一巴掌。 张哲莫名其妙的。 高学判指着他训斥:“说甚白话?写诗来说!” “老头,你谁啊?” “他是本府学判高公以森!某乃本府同知,张家小子,酒醒了没?” 张哲张开嘴巴,双眼一翻,一声不吭的就“醉”倒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踱步走了进来。 看着倒地装睡的张哲,这人摇头笑了一声。 “今日出游,倒也有趣。只是此子虽然于诗文、见识都颇有见地,可惜却是个醉后不稳之辈。” 旎香园内,【山】字飞花令走了六圈,竟然还剩下了四人在行令。 待再次轮到洛二姑娘时,她颓然摇摇头,却也再想不到带有【山】字的诗句了,只好喝了杯中的酒。 下面就是韩月琴,她也有些思竭,但好歹还是对上了一句:“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陶渊明) 苏明烟接口就回答出了韩月琴这句的出处:“却是陶公杂诗中的句子,韩姑娘却也提醒了我,我这里便得了一句,日没星与昂,势翳西山巅。” 孟小婉一直以来都是淡淡的表情,此时也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 “苏姐姐都已经自己说了出处,也是出自陶公的杂诗之一。我这里也有了一句: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韩月琴一怔,这诗她竟没有听说过,只能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敢问孟娘子,这诗出自何处?” 孟小婉一笑却看向了苏明烟。因为韩月琴答不出,自然就是轮到苏明烟来回答。 “却是出自陶公的一首拟古诗,诗曰: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苏明烟转念想了想,倒也记得清楚。 如此,便知剩下了孟小婉与苏明烟二人,偏又是场内颜色最盛的,一时众女眷都看着她们两个,屏住了呼吸。 孟小婉与苏明烟见没了旁的对手,也放弃了虚言客气,一句一句的不停歇的对了起来,直把众女看得目瞪口呆,唯有林芙娘一人大呼过瘾。 林芙娘之所以大呼过瘾,是因为她是少数几个听出两人对令中的“凶险”之处的。 孟小婉与苏明烟对令速度都是三到五息之间,而最为可怖的正是那张信之的娘子孟小婉。每当苏明烟说出一句诗来,孟小婉必然用同作者带【山】字的诗句来续令。 苏明烟自然知道孟小婉这种对令方式的厉害之处,一时也有些慌乱了。 她自衬从小到大看过的书籍不下千百,却不知道孟小婉却是哪里能看得这许多书? 倒是场中有芙蕖书院的女夫子在,低声向旁人说出了其中隐秘。 张家大娘子在闺中曾从申屠夫人读书两年,而众所周知,申屠夫人每每出游都以三年为数,其随行车马上的书籍都不下三千。 听到旁人隐隐议论,孟小婉心里更清楚,若是只有随申屠夫人读书的那两年积累,却也不见得能胜过苏明烟去。只是前些日子,夫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本新崭崭的《上古诗抄》上下篇,内有近六百首上古魏晋之前的诗句。 她读了好些日子,今日正好用上了。 魏晋之前,诗中山字最多的正是陶公渊明。苏明烟花了七八息才想出一首陶公诗来,孟小婉立即就轻声跟了一句:“未能明多少,章山有奇歌。” 苏明烟怔了,她知道孟小婉必是用陶公诗回令,可这一句她却有些记不得了。好在她思维不慢,总算想到了这诗的出处。 “此句出自陶公的《腊日》诗。” 但是苏明烟用来回想诗句的时间不够了,若是拖得太久,还不如直接认输。 她急乱之下,还真的想到了一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当瑶台月下逢。” 一时满场俱静,孟小婉也讶异的看了过来。 苏明烟也是这句说出口之后,才想起来这诗竟是孟小婉的夫婿张信之赠与名妓玉瑶的。 太失礼了! 苏明烟一时脸红如赤,手足无措,歉意的看向了孟小婉。 孟小婉收了脸上的讶异,却在心中给张哲扎了根小针。 “原来是外子的游戏之作,我对什么好呢?” 园中女眷都以为她会针锋相对的用“巫山沧海”来对令。 可孟小婉却说了另一句诗出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苏明烟眼睛一亮,林芙娘却抢了上来。 “下一句呢?” 孟小婉笑了一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苏明烟一把抓住了孟小婉的袖子,自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妹妹,可还有,且多念几首来!” 第一百零五章 落荒 回到武陵西码头。 玉瑶这里与一众轻烟舫中人跪送太守、同知、学判三人上轿而去。 她自己拿着那张帖子回了张哲饮酒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看见张哲摇摇晃晃的站在舷窗边,看着那远去的几顶小轿也不知在想什么。 “信之郎君如今却不装醉倒了?”玉瑶笑了一笑,急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那窗户棱子是雕花的,经不住人,吃醉了的人一不留神便会栽到水里去。 张哲拍了拍额头,轻叹一声:“总算是混过去了。” 玉瑶吃力的将他扶到椅子上,又取出那封帖子塞在张哲的手里。 “适才高学判让奴告诉郎君,衙门里的帖子早几日便已经放往西江郡了,这张帖子却是与郎君顽笑,如今却让郎君留着做个凭证。只是郎君不再科考,奴也觉得分外可惜呢。” 话里的惋惜之意极为切重,但随即玉瑶又反应了过来,急忙解释了一句。 “便是郎君不读书了,玉瑶这里也是日日扫榻相待的。嗯,.....玉瑶自己有钱。” 2kxs.la 张哲收起帖子,又看了看玉瑶,突然觉得这姑娘有些傻乎乎的,用他原来的家乡话说,叫做“乖憨坨”,意思就是“漂亮的小笨蛋”。 带着七分醉意,他避过了玉瑶话里的深意,竟指点起玉瑶如今武陵郡内实事来。 “你有所不知,我若继续进学,少不得如其他郡县一样,要时不时的被老爷们提溜出来显摆一二。我自不乐意便是第一桩理由。” “这第二桩么,玉瑶只需自己知道就好。咱们这位府尊是个有大志气的,只看他应对贼军犯境竟一点不乱、还趁机铲除了宋家,可见志向是个不俗的。” “他有此功劳和志向,又得省道贺观察青眼,且朝廷三年一考就在十月,严太尊怕是升迁不远。我在这个时候出头,便是下一任太守的碍眼物。何苦来哉?” 玉瑶摇了摇他的胳膊:“若是孙大人接了太尊的位呢?” “呵呵,”张哲笑了一笑,“那更麻烦!咱们这位同知大人,为人方正,是位道德君子。在他手下出头,一言一行都不自在。如今朝野皆是战事,我也不爱去做那官。是故我何不做一个庄子神兽,躲在桃湾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自在?” 玉瑶衬着胳膊看着他,目中带彩。 “那郎君自喻为蝴蝶还是鲲鹏?” 张哲一怔,随即乐了。 “错了,错了,什么蝴蝶鲲鹏,我之意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亦!” 玉瑶到底是名妓的底子,书也读得不错,仔细想了想后便捂着嘴毫无形象的笑了起来。 花枝乱颤,差点让张哲看楞。 “郎君如此痞赖,竟说自己愿做个忘八。” 张哲黑脸:“那是乌龟,神龟!庄子对楚王使者说自己宁愿做个躲在淤泥里苟活的乌龟,也不愿做楚王祭坛上神圣的祭祀龟甲。这段文字,玉瑶却须好好抄几遍才是!” 玉瑶把眼一挑,水脉脉的看过来。 “信之郎君这是要做奴的老师,可要奴抄几遍才好?” 张哲酒意未退,一时不觉中了对方的计策。 他伸出双手十指,见玉瑶脸色微白,便收回了三根。 玉瑶露出哀怨之色:“七遍太多,手都要写废。” 张哲只好再收回两根手指。 玉瑶笑了,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娇声道:“信之老师行行好,再少一些可好?” 见到只剩下两根手指,玉瑶这才捂嘴笑了。 她看着时机刚好,便想到了舫上姐妹常用的套路来。 玉瑶一咬牙,闭着眼就往醉醺醺的张哲怀里一倒。只是她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招数,还不太习惯,加上舫上给她日常加的人设,是从来不与男子真个肌肤相亲的,带着四分娇羞动作就慢了半拍。 玉瑶身量不大,不过一米六的样子,本来是完全可以刚好落入张哲怀里。 可张哲却提前发现了她的“企图”,虽然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还是马上猛的一扭,让玉瑶“倒”在了他的背上。 玉瑶可是闭着眼的,惊呼一声就要往地上倒。 张哲正背对着她,闻声急忙回手一掏。 可醉软的厉害,那手竟没伸直,好死不死一把抓住了玉瑶的领口.....下方。 玉瑶今日穿的是一件秋色纱样襦裙,最外面是一件片裙,便是在XIONG上方系住的那种。(建议看官们自己去度娘) 这一把竟软软的拿住了那根带子。 偏生玉瑶嫌今日秋燥,系得不是很紧。虽然缓解了玉瑶落在地板上的速度,但也将那件片裙轻飘飘的“扯”了下来。 玉瑶羞红了脸,急忙从傻愣愣的张哲手中夺过片裙,整理了下内衫就往屏风去了。 待她整理好衣服再出来,哪里还有张哲的影子。 玉瑶松了一口气,张开了嘴巴,忍不住捂住自己通红的脸,狠狠的唾了自己几声。 “呸呸呸,小蹄子,想什么好事呢!?” 张哲歪歪扭扭的下了船,认了一下方向就往旎香园踉跄而去。今日三七守在园子外面等候孟小婉的招呼,他是一个人来的轻烟舫。 人虽醉着却不敢大意走小巷偏道,他只往有些绕远路的大街上走,这里可不是遍地摄像头和三好公民的现代,要是被一闷棍弄去做了包子那才是冤枉。 旎香园内,女眷们正在评诗句,议论的还是孟小婉与苏明烟的诗句。 本来孟、苏两女已在飞花令上出尽了风头,偃旗息鼓了半响,将场面交给了其余的女眷。但临了快散场的时候,严太君不合却拿出了一个彩头来。 那是一本前朝女诗人的手稿。 孟、苏二女都是爱书如命的性子,便两不相让,都写了诗想去夺这个彩头。 原是严太君年岁大了,向来苦冬,每每担心自己过不到下一个春天。她心有所感,便拿出了这本书来做彩头,诗句还限了个《春来早》的题目。 如今,场中人都以孟苏两女的诗句为最,只是为了谁的诗句更佳的问题,却有两人针锋相对了起来。 韩月琴力荐孟小婉,洛萝绮坚推苏明烟。 “苏姐姐这首诗我是爱极了,”洛萝绮冷眼看着韩月琴,她没想到一直以男装示人的韩月琴女装起来分外的英气,若以姿色论,似乎还略胜她一筹,“陌上春来早,山间雨迟归。细风留不住,残红一轮回。写得极美了,如何不是第一?” 韩月琴毫不相让:“苏姐姐的那句【山间雨迟归】我也自然是爱的,只不过严太君因苦冬而求春早诗,那句残红一轮回似乎有些不妥。而只孟娘子这诗的头两句我就已经认定榜首。武陵春来早,桃色侵柳城。露薄春衫少,星满一河灯。” 最后严太君也认可了韩月琴的话,将书送给了孟小婉。 孟小婉拿到那书,心中不见欢喜,反而惦记上了韩月琴。 此女分明与自家有隙,又为何会不遗余力的力荐于她? 一百零六章 老婆的决定 旎香园外,张哲正被三七扶着。 两人也不知说到什么,一番兴高采烈的样子。 待到园门大开,兴高采烈的女眷们纷纷走出,车马轿子顿时乱成一片。 就在张哲刚刚看到爱妻的身影时,只见一个男子突然从一边大步走去,拦住了洛二姑娘的去路。 洛二姑娘想是认识那个男子的,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气急了。 那男子一拱手,也不知说了什么,那洛二姑娘身体一软差点晕了过去。幸亏洛家的丫鬟婆子拥了过来,隔开了那男子,扶着洛二姑娘就往自己马车走。 那男子正要紧跟上前,几个洛家的男仆脸色极差的围住了他,却忍住没有动手。 突然现场所有人都听那男子大喊了一声。 “萝绮,你我既已在山前盟誓,卿安敢负盟乎?” 洛萝绮颤抖着回头,嘴边已经咬出了血迹来,她一时说不出话,面如金纸,两眼一闭就晕死了过去。 yyxs.la 洛四姑娘也是气得发狂,指着那男子就骂:“武捷生,汝真真畜生也似,冒着他人的才名哄人,还好意思见人。无耻!无耻!与我二姐盟誓,你须用的谁的名字?” 武捷生只笑了笑:“武某自知有错,故而不敢相弃,否则叫武某如何做人乎?无论如何,令姐今生怕是嫁定武某了。” 现场被他气倒了一片,但是忌惮武捷生是邹天养的人,一时倒没人为洛家姑娘们出头。 “说尔无耻,却是辱没了无耻二字。” 武捷生好奇的循声看去,之间一位肤白如雪的仙子人物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赛雪欺霜、乌发如墨、远远看去一点朱纯如红梅也似,眸如星光,冷然看来,只如雪天里打了个冷战,耳边响了三遍锣,武捷生一时竟看呆住了。 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 “无礼!” 见他看得看过投入,一众围观的武陵男子都大觉吃亏,纷纷出声指责。 “敢问仙子名讳,还请下赐,”武捷生从来没有如此正经的向一个女子介绍自己,“在下上阴郡都司执笔武捷生,草字仲吉,见过仙子。” “阁下如今却敢用真面目见人了?”苏明烟冷笑一声,她早就听说过此人事迹,“为何不再用张信之的名号,原来也知才不配名的道理,在本地待久了竟也有了长进?” 武捷生被苏明烟一番冷嘲,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这么美的人儿对他有所“误会”,显然他是不乐意的。 就在这时,洛沈氏赶到了园子前。她听到仆人来报说是家里的妹妹们被欺负了,便一阵烟的出了园子。 洛沈氏见武捷生又在撩拨苏明烟,早已气得发抖,指着他就喊。 “来人,给我打!别人忌惮你是个上阴的小官,须知我洛家却不怕你!打他,打坏了算我的!” 只听主母大娘子叫打,洛家的仆人也放下了忍耐,纷纷冲上来挥拳就打。 却不知那武捷生居然呆呆的不躲不闪,直愣愣的看着洛沈氏......身边的孟小婉。 洛家仆人的头两拳居然都没让他反应过来。 武捷生心里只在想一句话:“死了,死了,这女子怕是从月亮上下来的!仙气渺渺,不染烟火,只......哎哟,谁敢打我!” 张哲在一边看的清楚,心中大怒,酒意尚存的他扶住了一家的车子,让三七也上去参与围攻。 “三七,这厮冒充我的名讳,还敢用他的猪眼觊觎我娘子,狠狠打他!用绝招!” 三七也是闻言大怒,兴致勃勃的就冲进了洛家的仆人群里。 方才在人群里还能遮挡叫骂的武捷生,突然发出了非人的哀嚎,软到在地。七八个洛家仆人大喜,立即有三四个人扑上去压住武捷生,方便其他人动手。 张哲点点头:“还是我教给三七的绝招好用。” “信之贤弟,竟然懂武?”霍衙内不知何时吊着膀子出现在了张哲的身边,这厮被那罗霸先打了一顿,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张哲亲热的搂住了霍炳成:“我这绝招极为厉害,共有四招。一曰二龙戏珠,二曰仙人指路,三曰海底捞月,四曰猴子偷桃。咦,济源兄,你要往哪里去?” 场中正热闹,忽然那边走过来几个陌生的士子,将武捷生从人群脚下拉出来。 其中领头的一名士子对着在场人冷喝一声。 “以众凌寡,武陵人都是如此出息么?” 正好,武陵郡中的一群衙内公子也刚到了。 洛三公子一脸铁青:“无耻下作,便是你们上阴士子学的道理?尔等所学,只怕不是正道!” 上阴士子领头之人并不生气,只冷冷说道。 “正如汝所言,大郑朝廷并不认可我们在上阴取得的功名。我等中上阴府试好几年,明明是秀才,如今却要来你们武陵以童生之名重考府试。却不知,届时被我等上阴士子占了你武陵前三,尔等还有何面目与我等说话!” “前三?”众人都被气笑了,尤其是洛三。 “问问你们这位喜欢藏头露尾、冒人名讳的同伴,在我武陵郡,他冒名的那人不点头,你们能考榜首?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洛三公子笑声未尽,那武捷生肿着一张脸、吐词不清的叫了一句。 “那张信之根本不会参与本次府试,你却想唬谁?” 武陵郡众人又是一静,都想:若是张信之不参与府试,让武陵郡的一帮童生们与上阴过来的一群秀才比试考秀才,还委实是赢面不高。 “在下上阴上届府试榜首赵池壁,未知这位娘子,可否请教芳名?今日一睹仙容,方知赴武陵重夺榜首真是一桩幸事!” 上阴领头那人竟是对着明显梳着妇人发髻的孟小婉在说话。 “重夺榜首?”孟小婉淡淡的看了此人一眼,心里却想到了张哲平日里说的一句话,“尊驾明明是一个丫鬟命,却总做姑娘小姐才有的梦。有句话叫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与尊驾此行倒是极为贴切。这个榜首,汝却是不用惦记了。” 赵池壁很有风度的诧异一笑:“未知这位娘子,为何有此定论?” 孟小婉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反而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酒鬼。 “概因我家外子临时改了主意,也要参加本次府试。所以只好委屈尊驾去谋别的名次了。” 赵池壁大笑摇头:“好有性格的娘子,不知是哪家人家的男儿,竟敢与赵某竞夺?” 孟小婉示意白鹭帮她带上幕篱,然后走向了张哲。 只轻飘飘的扔下了一句。 “外子便是张信之。” 第一百零七章 赵池璧 上阴郡曾在西吕国内乱时短暂的自动归属过大郑,后被西吕叛将邹天养攻取,由于地理因素大郑一直没有出兵夺回上阴郡,但是却一直认为上阴是大郑的领地。 有意思的是,西吕国虽然对大郑称臣,但是却在上阴郡一事上从来没有松过口。西吕国对内对外一直宣称上阴郡是其所有。 而在上阴郡的民间,也一分为三。 有老一辈的人自认为西吕国人,又一帮读书人自认为自己是大郑人。但也有一些投机的书生投向了邹天养的怀抱。邹天养在近几年举办了多次科考,一些投机者轻轻松松的就获得了秀才功名。 2kxs.la 邹天养既然归顺了大郑,对于邹天养手下这帮“秀才”的处置,朝廷直接将他们交给了武陵郡学判衙门来处理。 学判高以森,年过六十,是治学极严的儒者。 他对上阴郡自己组织的科考嗤之以鼻,邹天养回上阴的时候,武陵学判衙门的一道公文就发到了上阴。邹天养自立时期,三年所取“秀才”,大郑一律只认作童生,须参加武陵郡府试方可重新认定功名。 省道学政衙门也将武陵郡今秋的秀才名额从取中二十人提升到了三十二人。 高徒林甚至在公文中说明:就连这个童生资格,也仅在今年有效。 上阴士子一片哗然,虽然愤懑不满,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些天,大批有意功名的上阴士子乘船顺流而下来到武陵。 府试年份的八月,本就是文会最为集中的日子,今年却多出了上百位“上阴秀才”,文会愈发多了起来。这些日子,武陵上阴两地的士子多有“碰撞”。 在上阴士子有意骚扰武陵女眷的“赏桂会”之后,将此事闹到了巅峰。 云音阁位列武陵四馆八坊之一,最大的特色是娱乐与食宿并重,也是武陵郡内能住宿最多客人的花楼,便有好些上阴士子的领头人物都住在这里。 西楼雅间,几位上阴士子正在议事,身边无一阁中女子陪伴,而日间带头骚扰赏桂会的赵池璧就坐在正中。 “今日行事,吾等已经将事情闹到了极致。那张信之也入吾彀中,只要他还要三分颜面,必定参与今秋府试,”赵池璧轻摇折扇,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呵呵,吾等若是静静的来,又静静的去,说不得这武陵学判会将秀才功名暗中尽数给了武陵士子。如今声势已大,他们便是想设计我等上阴士子,也须有三分顾忌。” 另有一人却有些不喜:“我们行事不过是为了本次府试,缘何与那武捷生混到了一起。那厮莫说在此地声名狼藉,便是在我们上阴也是臭不可闻。” 赵池璧却笑了:“正是有此人在,才是我等的后路。待府试一过,我们占尽了风头。届时再办一会,邀尽武陵人士,好言相说。只说之前种种孟浪皆是这武捷生所误,双方以他为壑,各自下台,岂不妙也?” 另外四五人也恍然点头,暗自说好。 又有一士子犹疑问:“潭玉兄,今日惹了那张信之的娘子。便是日后胜了,于风议怕是也有些不妥。” 赵池璧却露出了冷笑:“我等若以完人之姿进学于大郑,我料朝廷必然忌之。若不露出些破绽,如何能让学官们取中我等?我故意显露这风流习性,虽然有所诟病,但是却可彼安心用吾。再说,张家娘子,天人之姿,我自爱之,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他这里调笑,有人就捧他:“我看赵兄才学、见识都要比那张信之高明,不见得日后这位娘子却一定还是张姓。今日我见满街美人都是有人扶着上车入轿,唯独这位可怜的孟娘子还要扶着那酒鬼丈夫一路步行,委实可怜啊。” 听到这话,赵池璧的脸上也露出了迷醉之色。 “武陵春来早,桃色侵柳城。这般才华与颜色俱出尘的女子,竟落到了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家。赵某若有幸得之,必以车马载之,金屋藏之。赵某虽不能为其正名,但贵妾之礼却是必然相与的。” 座中有老成的忍不住提醒他。 “潭玉老弟,文采是极好的,可我听闻这张信之也着实不凡。这几日在武陵,满耳朵都是他的名字,就算在这云音阁,娘子们唱的也是他的诗句。我日间也读过那《石潭记》和他几篇诗作,委实不俗啊。潭玉,切莫轻敌大意。” “呵呵呵呵,”赵池璧仰头笑了起来,“多谢高兄提醒。我如何不知此人的厉害?若是论诗词文章,不是某说笑,我们在座的各位绑起来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可某偏偏要惹出了此人来,自有某的道理在。来来来,诸位饮了此杯,各自安乐去吧。” 四五个上阴士子散去,赵池璧却留在了原地。 不多时,外间有人敲门。 赵池璧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将门外人引进房中。 过了盏茶功夫,那人低头而去。 房中赵池璧满脸笑意的将一张纸条在烛火上点燃,只见那纸条上隐隐有些许蝇头小字。 与赵池璧相会之人,在街上转了许久,这才进了学判衙门后门,径直去了正衙西边的签押房。 房中并无其他人,只有一个中年官吏正在左右踱步。 “如何,那信可曾拿回?” “回郎君的话,那姓赵的刁滑的厉害。拿了我们给的题目,还是不肯将那信交出来。说是要等他拿下榜首,才肯送还。” “呸!就凭他,”中年官吏一脸怒火,“便是提前得了题目,他就能保证胜得过张信之?猪狗一样的东西,八字还没一撇就去招惹那人做甚?” 回信的人低头不看自家郎君,只能劝慰。 “大人,那姓赵的说,以他之见。那张信之长于做诗,然从不见其词作,想必是填词不善。故而请大人依他的意思,将今年府试的诗卷改为词卷,就用上次约定的题目。而文章么,也用他......。” “混账东西,莫不如他来做本郡的主考?”中年官吏气得一身发抖。 “郎君,不合我家写给宋家的信却落到了此人手中,没奈何,只好依他一次,”这位世仆将自家郎君扶到了椅子上做好,还替他顺了顺气,“再说,这几年高学判都是委大人代为出题,我们做事却也方便。” 第一百零八章 秋夕 桃湾水乡,月色盈天,整个沾天湖都泛着银波。 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金黄圆月与星河各占了半天。 张哲带着孟小婉一行人今日回到了老屋来。 房内堂上,二老灵前摆着五六样三七从没见过的果子。白鹭正守在那里,盯着三七,就怕他偷拿。 三七有些不乐,瞪了白鹭一眼。 “守着我作甚?这些果子到了明日还不是我的!” 白鹭冷笑:“我自守着供果,哪个守着你?莫非还有人会来偷你这憨货。” 三七着实嘴馋,尤其是那偌大的“蟠桃”,三个就有两斤重,怕不是真个从天下偷来的。刚才他娘饶了他一个,却没吃够,便盯上了供桌上的。 2kxs.la 这供桌上,全是郎君寻来的稀罕果子。 除了大桃子,还有一盘一点都不像梨子的大水梨,那皮金黄平滑,摸着就忍不住流口水。苹果大小酱红色果子的,竟是李子!这不带一点杂色的芭蕉果(香蕉),好家伙一根比他手掌都长!长得像发大了的菜椒的红果子,郎君说这是苹果,大得吓人,却不是苹果的脆甜,咬下去竟是一嘴粉甜。 那看上去红彤彤的火龙果?咬一口竟是满口的“血”,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吃,偏这白鹭中了魔,最爱那个。啧啧,郎君哄她说吃了这个果子能漂亮,傻丫头竟也信。 书房,轩窗大开。 月色洒了一地,房中没有燃烛,也自平明一片。 孟小婉卸了钗环,一头乌云也似的黑发随意的披在脑后,她换了件月白色的小衣,状极疏懒。如玉双肩与月色不逊,盈盈杏眼半睁,两个酒窝如同盛满了月光,竟冉冉反光。 她自嫁给张哲,却不像其他人家,动则规矩,出入皆礼。她这夫君,只在家中便是如何舒坦就如何穿戴。她本意自是喜欢的,但是却不好自己作为,倒是张哲硬是“强”着她往不拘小节的方向去。 就如当下,她在闺中都不敢穿着小衣独处的,可如今便是身边有着他却也慢慢习惯了。 她正准备眨眨眼,却听身边张哲一声“低喝”。 “不要动!” 孟小婉咬住嘴唇,嘴角忍住了笑意。 “夫君今日里好凶,可是怪婉儿昨日擅自应下了那府试的事?” 张哲皱着眉在做事,却不理她。 她叹了口气,话里竟出奇的带了一分柔怯。 “婉儿哪里知道,半个时辰前夫君才甩了郡中三位大人的脸面,好容易才摆脱了这府试的应酬?还为哥哥拿回了那帖子,早知道妾......。” 张哲冷声打断她:“早知道又如何?严府尊算计得死死的,那本前朝女诗人的手稿,分明就是为你准备的。里面夹带的东西,你也见到了。在园子外当即就做出那样的反应,也是你聪明,要是个笨的,怕是还反应不过来。” “谁能想到,严老太君,也罢,应该是严太守,竟在诗稿的里面夹了那几张纸,”孟小婉伸手捏住了张哲一缕散落的发梢,把玩着,“黄里正家竟然因为宋家的牵连也坏了事,不光是里正的差事被夺了,黄家还被罚没了岛上百十亩地。可这百十亩地转头就署上你我的名字,大约是酬功。我当时就想着,这些桃湾上的好地要是不要,族里怕是会翻了天。就算叔公再疼你,也会罚我去跪一跪祠堂。妾身可是怕的,便只好收了。” 她一边说着,竟很不严肃的笑了。 张哲则专心做自己的事,只看了她的双眸一下,冷笑说:“行,你且接着编。” 孟小婉把螓首在张哲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惹来了张哲一阵“断喝”。 “那地倒也好说,我自有借口当场就暗地还回去,可书里偏偏还夹着让叔公继任桃湾里正的文书。这是谁也驳不掉的差事,我哪里敢还?只好把地契、文书,还有那张不知是谁帮夫君填写的府试凭证一起带了回来。可巧那些上阴人想惹你出来,妾身就索性顺水推舟了。” “哼哼,”张哲不满的哼了一声,“却又撒谎,严太守亲笔的告示你也不知看了多少,竟说不认识是谁帮我填的凭证?” “夫君,有些事是犟不得的。”孟小婉扔开张哲的那缕头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张哲终于叹气:“若如此,你娘家可就真的回不来武陵了。” “夫君的心思,婉儿铭记在心里,暖着呢。只是这官家的事,夫君一向是看得明白的。怎么就会让夫君真的换了孟家回转武陵,便是夫君的功劳再大一倍,也抵不过严太守几人的颜面要紧。” 张哲不说话,继续办他的事。 孟小婉突然张口了檀口,啊啊了一声。 张哲不满的低头:“又作怪?” 孟小婉笑靥如花:“妾身有些饿了,那小小的冰皮月饼,夫君与我取一块来。” 榻边案上有三个小碟子,一碟是广式月饼,一碟是苏式月饼,最后一碟白色的是小块的冰皮月饼。碟子边还有两个骨瓷杯子,有淡淡的奶茶香在飘荡。 张哲探出左手,取了一块小冰皮月饼,却避过了孟小婉的手,直接塞进了她的檀口内。 孟小婉咬了一口月饼,同时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他一下。 待孟小婉吃完了这只小月饼,张哲总算做完了事,脸上也有了笑意。 张哲放下眉笔,拿起一只玻璃镜子,对着月光让她看。 “你要是不乱动,这眉毛早就替你画好了,平白耽误我这许多时间。” 孟小婉探出玉臂吊在了他的脖子上,歪头笑问:“可是嫌妾烦了?” “啊~~~!” 张哲突然起身,拦腰抱着她在房内转了好些圈圈,吓得孟小婉又笑又闹。 孟小婉挣扎着落了地,却看见了他额头上有些水光。便取了自己的帕子替张哲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拿了团扇过来,依在他怀中替他扇着。 张哲低头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在望着窗外的月亮呆看,嘴角满是淡淡的惬意笑容。 就这般,孟小婉替张哲扇着风,自己却看着月亮悠然发呆,而张哲则低头看着她,一时寂静无声。 “夫君在看什么?” “娘子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为夫则对着怀里的月亮发呆呢。莫管我,我们各自继续发呆便好了。” 孟小婉明明看着窗外,眼角却弯起了月牙,忍不住那扇子随手拍了他一记。 “好大一只追光的萤火虫!” “哪有?”张哲装傻,把孟小婉的头放在了枕头上,自己也躺下,两颗头并排挨着。 孟小婉把扇子放在了他的嘴上。 “嘘,夫君不要说话,我们一起看月亮。” 说完就捉起张哲的一只胳膊,把螓首放在了他的臂弯里。 又静了半响,她突然拍了拍张哲的胸口。 “夫君,可有诗了?” “娘子要,自然有。” 孟小婉气笑着掐了他:“好好说,莫招惹我。”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应书友暴躁大猫熊要求来一首《秋夕》】 “快,”孟小婉捉起了张哲的另一手,“将那牵牛与织女星指与妾看。” 张哲苦笑,莫说这个时空的星辰,就连原时空的他都不认识。 第一百零九章 韩派八仙子 武陵郡西,一处普通偏僻小院。 这处小院刚刚被人租下,不过让房东有些诧异的是,租户言明只租一月,房内的家什物件一律不会要,还给足了一贯的租钱。 要不是有桃林县主簿家的公子作保,房东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拆白客,要借他的地方作套子。 小院内,三缕檀香冉冉入空。 香炉后两张芦席上,放着七八个蒲团。 几位艳色佳人齐齐跪坐,神情肃穆。而香炉前方紧闭的房门内,一阵乐曲正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另有一位年轻的公子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守在门边。 乍一看,就如某些武侠片里,江湖后进拜见绝世高手的场景,分外的相似。 yyxs.la 这是韩版黄梅戏现场教学的第三期,要不是韩大师出演的《天仙配》次数够多,张哲能下到不同时期的版本,否则他还真不敢把一段录音反复的放。 这些妹子放到现代都是班花加学霸的存在,哄一次还可以,哄多了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哄谁了。 其实,张哲也觉得有些自己有些圆不过去。 “韩大师”的人设太古怪了,每次都是闭门教学,不准提问,不准打断,门口还守在一个家伙防止探看。最可怕是,这位韩大师每次甭管是什么大小的环境,都自带一个百人伴奏团。 而且与“韩大师”配戏的人物,起码不下十来个,还个个都一样古怪。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张哲已经忘记了,但是正好说的就是他现在遇到的这个情况。 苏明烟已经正式与张哲见了面,虽然双方都没提“春花秋月张二郎”和“好白”的事情,但是苏明烟已经成功的竞选成了《贺寿版天仙配》的戏师爷,也就是在另一个时空被称为导演的工种。 张哲对苏大家的感官很好。 这位苏大家不光才智高绝,容貌殊丽,还是位绝对狂热的票友。 不要酬劳,还自带干粮,最可敬的是,这位智力奇高的奇女子的脑补能力,已经超过了一般网文作者的构思能力。 苏明烟一再告诫参与“秘密”学习的姑娘们,从此传习风格看,“韩派”鼻祖很可能来自远古春秋大世,百家齐鸣之际。 每个人带着使女或者丫鬟一律不许靠近小院十步之内。 有苏明烟在场,让张哲省去了很多麻烦,他所需要做的唯一有难度的事就是:忍住,千万别笑。 不过,张哲也算是见识到了苏明烟在武陵“娱乐圈”是有何种的号召力。 现在他的面前,从左到右并列跪坐着八位佳人,个个用心记着台词和曲调。 苏明烟有一点很不好,她不许姑娘们用笔来记,说是什么未得韩派传字之前,谁都只能用心记,不能落于纸面。 张哲不知道审美疲劳是一种什么样的“凡尔赛”,反正现在的他是一点疲劳感都没有。 楚腰阁的苏大家、映花馆的徐娘子、轻烟舫的玉瑶、红昭楼的玉心、吴月阁的绣扇、栖仙楼的月昭和云音阁的螺珠,武陵郡四馆八坊的头牌几乎被苏明烟都唤了来。再加上林芙娘,一共八位佳人在列。 其实张哲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看人的,可谁知林芙娘却比他还要过分的多,要不是苏明烟一直看着她,她恐怕会怀里抱着两个学戏。 对于林芙娘,这些头牌娘子根本不在乎被她搂搂抱抱的。 一曲听罢,苏明烟见张哲又进去了房间,不多时出来说人都已经走了。她这才带着佳人们起身,各自讨论起来。 为了孟小婉的十八芳诞,时间都有点赶,在苏明烟的建议下,一共只排了三出。 【下凡】,【逼婚】和【夫妻双双把家还】。 林芙娘是不请自来的,一来还抢走了苏明烟的【董永】角色。苏明烟和其他几位只好做了一到六号的仙女。每个人的台词都不多,但个个都学得认真。 张哲曾私下听林芙娘讲,这还是武陵诸美第一次同台,一些人的心里都卯着劲。 她还调侃张哲,说这七仙女里大约除了玉瑶和徐娘子外,其她人都怕不是还惦记向他索一首诗。 留下美人们在院子里探习,张哲与等在外面的霍炳成一起径直往云音阁而去。 这几天,张哲留宿在了武陵,而且夜夜都往上阴士子聚集的大本营云音阁去。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张哲张信之这是要找赵池璧的麻烦!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人前豪言壮语的赵池璧居然一次都没有在张哲面前出现过。 就仿佛不知道张哲夜夜来他的“地盘”撒野一般。 张哲也没指名道姓要寻赵池璧一决高下,每次都与霍炳成到了云音阁点上一壶茶,只是听曲。而且固定就与赵池璧每次坐的雅间相隔不远。 一连几天下来,赵池璧的有意回避,让上阴士子的士气为之一遏。 而很多武陵士子和衙内则纷纷赶到了云音阁,人数还一日比一日多,把上阴士子聚集的所在弄得尴尬不已。 甚至洛二公子还放出话来,要彻底占领云音阁,让上阴士子自己自觉的搬出去。若是不服气,也好办,张信之每日都坐在那里,胜了他,武陵士子自然散去。胜不了,或者不敢战,就安静的看着武陵士子蚕食整个云音阁。 张哲自然是为了收拾敢于冒犯孟小婉的赵池璧而来。 只不过,他的打算可不是想与此人在文章诗词上分个胜负,那样太没意思。 张信之准备揍赵池璧! 赵池璧缩头乌龟的做法,其实还暗合他意。要是真个赢了赵池璧,再去揍一只落水鸡,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到了云音阁,自有老鸨亲自笑脸相迎。 这几日托张哲的福,她的云音阁生意爆火。 老鸨亲自引着张哲来到了一处二楼隔间,不用想张哲就知道那个赵池璧肯定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耍乐。为什么赵池璧每次都避不开张哲?因为云音阁的老鸨不想让他避开,最想双方爆发“文战”的就是这个老鸨子。 她也不是坏,就是想多赚点钱。 第一百一十章 厉鬼? 张哲今天在云音阁的安排,是为众人开讲围棋。 在他的房间里,没灯没棋盘,就只有他一人,房外走廊和楼下大厅里却坐满了人,墙上还特地造了一块大的铁皮棋盘,等着他开讲。 张哲为今天还弄了个噱头:左右互搏鬼神局。 不许出声、不许提问、更不许进他房间,三七还守在门口。 当张哲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整个楼层都安静了下来。 “白子东五南七,黑子西六北六........。” 正当所有人看着大棋盘沉醉其中的时候。张哲所在的房间后窗被缓缓推开,一个换了衣服的黑影爬了出去。 赵池璧也知道是老鸨子每次将那张信之安排在自己的附近。 不过,他是真的不在乎。 虽然他不敢于真个与其面对面的比试,但是他自信只要府试过后,张哲所做的一切都将是笑柄,而他此时的退让则会成为美谈,以证他有君子谦谦之风。 他方才身边还有个美人在与他说笑,可张信之一来,那美人就找借口避了出去。 yyxs.la 只因那张信之极为可恶,每次来后都会问老鸨是哪位姑娘在陪他,而且只是问,后续什么话都不会说。弄得一众云音阁的美人都不大愿意做他赵池璧公子的生意了。 这不,张信之刚到,这位美人就找借口更衣出去了,不到张信之离开,她是不会回来的,这几日都是如此。 不过今日那张信之讲棋,声音还颇为洪亮,赵池璧这里也听得到。 他的桌上也摆开了一盘棋,正是“张信之”在述说的“左右互搏鬼神局”。 黑白双方下了六十多步,赵池璧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个人,确实是个怪物,连左右互搏都下得如此精彩!黑白双方都在拼尽全力的厮杀,竟是毫无留手! “不过,呵呵,”赵池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此子越是厉害,届时他在府试获胜获得声名就越大。 赵池璧的身后飘来一阵夜风,让他通体舒泰,汗毛齐张,好一阵知晓人意的晚风! 那“晚风”蹑手蹑脚的从窗户上爬进来,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这可是二楼啊,爷们手脚还算不错。 淡淡的电流在赵池璧的身上乱窜,张哲甚至能看到这人的面部皮肤在以一种急速的频率在颤动。 烟尘弥漫,呸!这厮脸上怎么涂了这么多粉? 赵池璧的眼珠子正在奋力的往眼眶外挤,一是因为在高电压的电击下,他的瞳孔在不由自主的放大,二是他见到了鬼!!! 耳边张信之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的在“左右互搏”,但是自己身后这个唇红齿白的家伙又是谁? 张哲亲切的笑容,落入赵池璧的眼中宛若青面獠牙的厉鬼在相看食材。 这是鬼压床!!! 所以他动不了! 赵池璧一百个想闭上眼睛不看这只厉鬼,强烈的恐惧让全身开始抽搐。但是电击已经让他暂时失去了这个能力,他的身体此时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放弃了对括约肌的“约束”。 “这个家伙在我来之前看来喝了不少,流量很大啊!”张哲不得不换了个位置,避开了那条蜿蜒的小河流。 “来,认识一下!”张哲笑眯眯的捂住鼻子蹲在了赵公子的身边,“鄙人张哲,张信之!” “你不是~!”赵池璧在心里疯狂的大喊。 “我看赵公子的表情,似乎有些想说些什么。不过,我没有什么多话与你说。大家都是男人,不是么?你敢惹我娘子,所以洒家只与你用拳头说话!” 一记乌鸡白凤封眼拳,砸得赵池璧眼睛一黑,眼前金光直闪。 接着一记泰山番天掌,正中赵池璧的鼻头。 “嗯?”张哲嫌弃的把手掌在他身上狠狠擦了几遍,流泪他能理解,怎么鼻涕也这么多。 张哲四下一看,左边有张床,便取了两条枕巾裹住了拳头。 嘿嘿一笑,对着无法动弹的赵某人脸部就开始“工作”了起来。 如果只从背影看去,很有点八神庵蹲地那啥的既视感。 二十拳过后,再用电击器给赵公子补充点电,张哲开始用四十二码的大脚给赵池璧进行全身“SPA”。 来来的熊,敢当街骚扰自己媳妇,真当劳资装斯文就不会打人了啊!!! 赵池璧的心里是完全崩溃了。 当张哲开始殴打他,那清晰的疼痛感,让他就断定了这个是人,还是张信之本人! 什么武陵第一才子?本郡第一雅人? 此人比上阴街头的无赖还要恶形恶状,比群山中的蛮匪更加来的残暴! 救命啊~~! 可惜他连舌头都动不了。 张哲摸了摸额头,有点出汗。地上赵某人的容颜很是扭曲,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也没想到过人的眼睛居然能瞪得如此圆润。 直到他把脚从赵某第五肢上挪开,那双眼睛才不再爆凸圆润了。 再试试?嗯......,眼睛果然又圆润了。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赵池璧如闻纶音,眼泪再次流下。而张哲则好整以暇的来到了门边,捏着鼻子问。 “甚事?” 门外答道:“馥郁姑娘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今天不能伺候赵郎君了,妈妈让小的来告个罪。” “不妨,让某自己待着便好。” “如此便多谢找郎君体谅了!” 门外龟奴正要走,却忽然鼻子似乎有些不通的赵郎君又叫住了他。 “赵某不差钱,今晚不要人来烦。不过,楼上楼下,今晚的花销都算在某的头上!” 龟奴顿时大喜,跪下对着门后的张哲就磕了三个头,一溜烟的下去报喜去了。 躺在地上的赵池璧楞了,一种最绝望的情绪从心头涌上了脑袋,然后化作泪水横流。 张哲施施然给他又补充了一次电,然后从后窗笨手笨脚的爬了出去。 好不容易爬回到自己“讲棋”的房间,张哲先换回了衣服,然后将手机从桌上拿起,按下了暂停键。接着他朗声对着外面说道:“今日有些思竭,左右互搏就到此处吧!” 揉脸左三圈右三圈,将换下的衣服和手机都扔回了现代。 张哲迈着八字步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听到一个龟奴扯着嗓子在喊:“今晚全场,赵公子买单!!!”(咦,买单两字似乎超纲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妈妈我见得多了 云音阁的西楼大厅里,大部分人还在研究张哲刚才“讲”的这盘棋。 龟奴的那一声喊叫,说赵池璧全场包了,有人鼓掌,有人摇头,但是却没人举得奇怪,还有些人以为赵池璧终于敢出头来“应战”了,眼见得在场上阴士子的士气开始昂扬。 呵呵,武陵的诸位,记好了,尔等手中的酒酿和口中的吃食,甚至今天身边的佳人可都是我上阴领军人赵郎君所赐! 武陵士子这边也没意见,你门赵郎君豪横,眼都不眨的几百两就扔出了。作为地头蛇,他们自然知道云音阁最贵的可不是姑娘。 2kxs.la “来来来,有人请客,还不快快将云中酿与我们各取一杯来!” 这种云音阁特产的酒,足足要五两一杯。 这种还不是普通的酒,里面听闻有人参、鹿茸、枸杞等等好药。但为什么值五两?因为只要客人喝下这杯云中酿,后续“解除药性”的工作就不用付钱了,都由云音阁来安排。 上阴的士子还收着不好意思点,可武陵士子这边来了三十多号人,大部分都没客气,足点了二十八杯! 这就是一百二十八两银子!十多亩地没了。 立即有深知赵池璧性子的几人立即去了赵池璧的房间。 随即一阵喧哗声传来,一个上阴士子飞也似的从赵池璧的包厢里跑了出来。 只是这人有些口吃,他手舞足蹈的对着楼下大喊:“诸位~~,诸~诸位,这赵、赵郎君的云中.....酿,喝~~,喝~喝~......。” 武陵士子们一看,哟,上阴张郎君竟如此豪气,还特地叫人连声劝酒! 得,二十八人一笑,都一饮而尽。 那口吃的士子,一下就哭了出来。 “喝~~,喝,...喝不得啊~!” 都在满大厅人面面相觑的时候。 几个人扶着鼻青脸肿的赵池璧来到了走廊中,众人都轰然了一声,这是怎么弄的? “不、不是某说的包下全场开销!”赵池璧从来没有如此崩溃过,他悲声颤颤指着二楼另一边,那里正有一个谦和的年轻人正的对着他微笑点头,“是他!是他张信之打了我,还骗龟奴说全场都由赵某会账!” 满场鄙夷的冷笑。 “诸位定要信我,方才这厮从我后窗爬入,施展了妖法定住了我。残暴的殴打赵某,简直毫无人性!!!还捏着鼻子对门外的龟奴下套,都是此人!诸位,看我这一身伤,都是拜其所赐。” 可惜,莫说武陵士子和楼中其他客人,就连他身边的上阴士子也不信他。 但是可怜他的惨状,只纷纷在他身边劝慰。 “潭玉似乎被人打坏了头,将人看错了。方才那张信之一直在房中将鬼神局,这才停有十余息,如何能翻入你房内殴打于你。慎言,慎言!” “他、他会妖术!”赵池璧拍打着膝盖,指着故意一脸“担心”看过来的张哲咬牙切齿。 “他是个妖人!会分身之术。” 合场大笑。 一名老成的上阴士子不得不对着楼上楼下作了个揖,然后准备把人扶进去,这也太丢人了。 谁知那边张信之却叹息说话。 “都怪张某这几日来得孟浪,这位赵兄已然避了张某三日,委实不该今日还来。其实张某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上阴学子风采,此来并无恶意。赵兄何苦学那孙膑,如此自残,将事情弄得如此不可.....描述。我看,莫不如请这位赵兄先去换条裤子才出来说话。大庭广众之下,那湿痕委实不太雅致!” 语气诚恳到十二分。 “妖人!”赵池璧也是半疯状态,听到张哲恶魔般的声音,身上就忍不住发抖,“你是个妖人!赶他走~!诸位学友,速速赶了他去~!” 相较于赵池璧的恶形恶状,背手而立的张哲则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两人高下,场中人都一见可知,最后张哲似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既如此,也罢。诸位如此胡搅蛮缠,见不得本人,张某便允诺诸位,府试前后张某不会再来这云音阁了。诸位慢用,张哲先走一步。” “且慢~!”云音阁的老鸨子急吼吼的跑了出来。 若说有人不愿意张信之出现在云音阁,第一个想杀人的就是这位老鸨! 不让张信之继续来她云音阁,这不是断她的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么? 她对着楼上鼻青脸肿的赵池璧一阵冷笑。 “赵郎君,莫不是以为我这些年竟是没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赖账手段,我没见过。赵郎君这一出也不算得高明。” 赵池璧恨声道:“我在你这里被人打,你却还说风凉话!” “哎哟,若说这话就算是风凉话了,”老鸨子白眼一翻,一脸的鄙夷,“那我下面说的话可就是风里带着雪花了。” “我们阁里的馥郁身子不爽利,爽了赵郎君的局,这个却是我们云音阁的不是。但是赵郎君也不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为了保住颜面,哄我们奴才说包了全场的开销。这话既然扔了出来,我们做买卖的可是一个涂抹一个钉。现如今,几百两的花销已经开出去了,您后悔了我这里也理解,但是总不能让我云音阁倒赔着钱陪您玩不是?这么多姑娘和奴才可都要吃饭、穿衣,不然都上您家吃饭去?” “不是我说的,是他!” “哎哟,看这红口白牙的,可这一场人可都不是瞎子和聋子。妈妈我这些年碰瓷赖账的手段见多了,把自己胳膊卸掉的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哪个是少了一分银子出的门?” 老鸨一招手,几个龟奴抱着一个包裹并一个箱子走了出来。 赵池璧顿时大惊:“怎敢私入我房内,取我行李!?” “看这话说的,赵郎君您在我云音阁的花费,加上今夜的都有三百两了,我们怎敢得罪您这么大的客人?只是您放在柜上的二十两刚刚已经冲掉了,您看是你自己拿银子出来,还是我唤奴才帮您拿呢?” “我给!”赵池璧突然改口,脸色微微发白。他的包裹里可有某人的一封书信,事关他的前途,是断然不能见光的,此时就算有再大的坑和委屈他都必须立即扛下来。 那边张哲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看着赵池璧的那个包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佃户 孟小婉这几日一直都住在桃湾。 只在八月十六那日回了一趟县城。 府衙给的一百一十五亩地契,却是还没有付钱的。十六这日,她去桃林县衙缴了款,还结识了霍炳成的妾室赵氏。 赵氏陪着她在衙门偏厅里吃了半日茶,手续都是张五六与几个书吏一起办的。这里是霍家的地盘,孟小婉甚至都没问过一声,赵氏怎么说,她就让张五六跟着照办。 黄里正家里的一百一十五亩水田换来了黄家父子只发配三百里的结果。而黄家之前打通了关系,在县里的户薄田册上,他家上好的水田都写的是下等旱田,每年只上交县里几担谷子就了事。 这回官家收了去,也是按“旱田”收的,届时上下笔墨一动,经手的书吏和班头都能分润不少、甚至霍炳成他爹还能拿大头。 yyxs.la 可黄家的案子却突然被郡中接了手,与宋家并案处置,县里的文书还不及动手脚,黄家的地契就被府衙收了去。本来都以为这这些好处是必归了府衙那班人的,谁知道太守、同知居然同时批条子将这些“旱地”酬卖给了那张信之。 既然是酬卖,这个价格又依律要再低三分,一亩上好的水田张家竟只花了三两一亩的均价。 孟小婉得过张哲的嘱咐,张哲从现代弄来的四百两九六成色的白银全部留在了户房,超过定价五十五两。 不过赵氏和一干书吏都视为寻常,很自然的收了四百两成色好到爆的银子,给孟小婉开出了三百四十五贯的完款证明。 回到桃湾后,孟小婉就忙了起来。 这新增的一百一十五亩地,其中有六十多亩是黄家人佃种的,其余的也是张姓人在佃种。 大家一听这地以后归了张二郎的家里,一帮子佃户就眼巴巴的来到了张家的院子外听招呼。 这是怕夺佃!尤其是那些黄姓的人。 桃湾张家人多,都是愁地不够种的,孟小婉便是把姓黄的都夺佃,第二日就能找到一大把姓张的来种地。 张姓人有些家里地不够的,也巴巴的赶了过来,与姓黄的在院子外面泾渭分明的站开。 姓黄的都是一脸苦样,而姓张的脸上多是期盼。 这种事在乡间是极重要也是极麻烦的事。 被夺佃的人家立即就会成为无产者,活路断绝,一家人只能去要饭。 所以往往主家有“夺佃”的苗头时,佃户们大多会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抓阄赔命! 佃户们抓阄,谁抓到了,就在主家提夺佃的时候,去主家门口自我了断,逼着主家让步。这是一种很无奈,很悲惨也很极端的做法。 孟小婉在院子里坐着,正在翻看刚刚上任的老叔公送过来的村里户凭。白鹭在一边磨墨的手都有些发抖,这种事她几乎年年都能听上几耳朵,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是最容易出大事的。 可看看大娘子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张五六和张三七都堵在院子门前,两父子如临大敌。老堂哥一家人也来了,张台和儿子也蹲在张五六两人的身后,要是真的有什么事,这四个男人就是孟小婉唯一的凭仗。 老叔公虽然在村里,但是却听孟小婉的去了祠堂坐着。要是黄家人真把事闹大,他能就地召集张家人过去。 苦哈哈面对夺佃这种事,里正说话也不管用,乡民的眼中只认锄头和血。 张哲和孟小婉都没想过夺佃。 但是改佃却必须的。 孟小婉看完了户凭,对着陈妈妈点点头。 陈妈妈压住了心中的恐惧,对着外面叫了一声:“黄栌家的来了没有,大娘子有请。” 外面两帮人顿时都是一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被叫到名字的黄栌,浑身都是补丁,但是就数今天洗得最干净,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腿下便是一软。 所有人都看着他,仿佛全家的死活就在张家这门口的一出一入。 陈妈妈又叫了一声。 几个姓黄的上来咬着牙扶起了黄栌,送到了门边,还在他耳边咬着牙低声提醒:“若是不对,就大声闹起来!抓好阄的会立即进去,让那妇人看看什么是血流三丈!” 张台(张修堪)看见黄栌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踢踢自己儿子的屁股。 “二谷,去扶着你黄栌大哥一点,仔细别摔着了。” 二谷应了一声,上前扶住了黄栌就往院子里走。黄栌对着二谷惨笑了一下,笑得二谷心里直发毛。 孟小婉带着一方小巧的幕篱,她的案前还有摆着一个矮桌,上面放着一些契书。 “给主人家娘子请安,”黄栌到了地方就要跪,却被二谷扶住了。 “不用跪,我们家不兴那个,”孟小婉客气的话却让黄栌如坠冰窟,不让跪这不就是要夺佃是什么? 好在孟小婉思虑过说话的频率和节奏,下一句就打消了黄栌的担心。 “我家的佃户以后都不用这个跪礼,又不是官家门户,凭白让人笑话。” “黄栌你家两口子,原佃了四亩水田。我看了黄家的册子和村里的户凭,四亩地虽都归你家种,但是只有两亩半是你实佃的。另一亩半的田,你竟是替人白种。这一亩半那两成的赋税却也是你交。黄家原来与你订的约是,五成归黄家,两成税,最后两亩半的三成归你自己。” 孟小婉看到这里摇摇头,黄家的地哪里要交什么税,册上登着的都是最下等的旱田,随便一点谷子就打发了。黄里正其实是自己收了七成,黄栌替他白种那一亩半,还要再出两成“税”。 黄栌自然是出不起,所以一直欠着黄家的“债务”。 桃湾路偏,县里的胥吏都不屑来,从黄家抄到的半箱子“欠条”,都霍炳成安排人当做废品送给了张家。 这种“欠条”上欠的的黄家代为“缴纳的水田税款”。但是县里却根本就没收到过这些水田税款。换言之,如果打官司的的话,这些“欠条”上的欠款都不成立。 孟小婉挑出了四五张黄栌的“欠条”,让他看了一眼。 黄栌看见自己的欠条,顿时就放了一半的心。自己现在算是欠着张家的钱,为了让自己能还钱,这田怕是还会佃的。 可下一刻,黄栌就傻了眼。 张家大娘子身边的小丫头居然拿着这四张欠条就扔进了火盘里。 “余债核销,你们家原来虚佃的四亩,改为实佃三亩。我家只收六成,你自己留四成,官面的田税却在我这六成里。你若愿意,就摁个手印吧。” 孟小婉说完指了指第一张契约。 黄栌双腿一软就跪下了,回过神来就砰砰的对着孟小婉实心磕了三个头。 “菩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螺珠 一般人很难在入夜后还能叫得动衙门里的差役,除了人命大案又或者云音阁这样的背景身后的人家。依附府城的鼎湖县衙役来了七八个人,事涉上阴士子、云音阁和本郡大才子张信之,他们倒也公事公办。 就连衙役们搜检张哲之前所处房间时,还有几个上阴士子一路跟着,可里里外外、楼上楼下都搜遍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加之满楼人都给张哲作了不在场证明,所以领头公人最终认定是赵池璧发了癔症。 这个结果就连几乎所有的上阴士子都极为认可。 赵池璧身上肯定没那么多银子赔给云音阁,他咬着牙找同乡们借了一回,欠下了两百多两的巨债。他心中只把张信之恨了个半死,却不想是谁先去惹对方的。 出人意料的是,云音阁的老鸨收了赵池璧的银子,脸色又是一变,又笑容如初的招呼起了赵池璧。 “古来我们这行的规矩,断没有赚光了客人的银子,却把恩客们赶出门外的。上等厢房赵郎君如今囊中羞涩不好再住,我这里次几等的偏房倒是有一间,也不敢再收赵郎君的银钱,郎君只管住到发榜日,每日只是茶饭粗鄙了些。” 这妈妈对付客人的套路是一套接一套,别说其他人听了立即对云音阁好感大增,就连赵池璧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唯有张哲在楼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老鸨子不过是想留着话题人物赵池璧在她阁里,满足一些客人的好奇心和保留今晚的话题延续性。一间偏房和每日粗茶淡饭能值几个钱?远不及把赵池璧当猴养着,更能吸引客人。 她不是心善,只是想多赚一点钱。 张哲准备带着三七离开,却被洛三公子拉住了,另一手也被霍炳成扯住,两人嘻嘻哈哈的就把他拉到了三楼的大套间。 说实在的,张哲不太想与洛家人打交道,原因就是洛二姑娘曾经给孟小婉的写过的那封信。 但是偏偏洛三公子洛成枫张口就是他嫂子与孟小婉的交情如何如何,弄得张哲根本没法拒绝。本来张哲就想着洛家怕是对他会有些意见的,如果继续推辞怕是真的会平白得罪人,只好随着他们来了。 这一屋子有七八个书生和衙内,除了洛三、张哲、霍炳成和另一个陈姓书生之外,普一介绍张哲才知其余几位都是本郡的秀才公。 这些人喝得正好,见张哲来了,都齐声叫了一声好,嘴里都把贤弟二字叫得通响。 倒把张哲唬得以为到了宋黑子的聚义厅。 偏生还真有一个叫做石秀的大汉,是早六年前的秀才。这人倒不擅于与人拼命,倒有一笔极好的仕女图功底。 喝到酣处,这石秀就叹息其一直想为云音阁的螺珠姑娘手绘一图,可惜螺珠却一直不肯。到如今,螺珠姑娘似乎厌烦了他的“纠缠”,再也不肯接他的盘子了。语气中的萧瑟,倒是装得极为恳切。 洛成枫却呵呵一乐。 “石兄虽擅丹青,却对不上螺珠姑娘的脾性。谁人不知螺珠姑娘最爱的是却是曲子并长短句,若有新词好曲,螺珠姑娘便是再烦你石兄,怕是也会相见的。你只管听我的,去寻些不常见的词曲来,保准能让石兄得偿所愿。” 石秀为难的摇头:“你当我没试过,这几个月我寻了好些词曲来,却没一个合她心意的,却还是见不着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梳着双平髻的女子正要进门,却刚好听到了有人在提及她的名字,不由讶然向内看来。 细长的柳叶眉下,眼神清冷,嘴角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正是张哲白日里才见过的螺珠姑娘。 老鸨子一脸笑的跟着她身后:“各位郎君见谅,我这女儿听说各位贤才都在,忍不住过来看看。” 众“贤才”立即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哲。 但张哲却知道,这定不是螺珠自己的意思,怕不是老鸨子逼着刚刚从小院学戏回来的螺珠来这边转转,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淘到一些诗句,好让螺珠傍身。 张哲听林芙娘说过,说这个螺珠性子是个极散淡的人,只爱曲子与长短句,要不是老鸨子一直催着她出来见客,她甚至能在房里发呆半个月。 见螺珠进来,张哲便起身与她见礼。除了感谢她帮忙排戏之外,也是敬重她的为人。 林芙娘是个闺中八卦通,螺珠的身世早就经她之口告诉了张哲。 螺珠的母亲本是官员的侍妾,原是歌姬出身。后来家中坏事,螺珠被抄入坊司,十三四岁的年纪骨头却是硬的吓人。坊司教习打断了几根鞭子,人都累坏了几个,可螺珠那时却就是不肯就范。 后来云音阁的老鸨主动要了她去,把人治好后,却用手段将螺珠的妹妹从南阳坊司中给赎了出来,养在了郡中一户普通人家当女儿。 螺珠暗地见过妹子,这才给老鸨子磕了头,开始学楼中规矩。 后来螺珠的妹子在十四岁上病去,螺珠就越发懒得见人了,云音阁老鸨是把螺珠当接班人养的,一般都不会强她做事。今晚强她来主动见客,也不知那老鸨嘴巴是不是都说干了。 fantuantanshu.com 石秀见了人,一阵大喜,急忙唤人再上一席,珍馐点了一桌,也不要酒只要秘制的甜汤,原来螺珠竟是个滴酒不沾的。 螺珠人看着冷清,话也不多,但张哲发现也就几句话的功夫,这女人就不动声色的把在座的各位都暗自恭维了一遍。 只看霍炳成那一脸的红光,张哲就忍不住想替他按住腰间的钱囊。 螺珠来伺候,定是要唱上一曲。 而且这一曲可不便宜,起步价是半亩地——五两。 众人早有见怪不怪,加上今晚这里是洛成枫买单,倒没人喊贵。 “今晚这曲子,倒不好收在座的各位郎君银钱,诸位且听听妾身谱的曲是否合意?”螺珠抱了个琵琶,自顾自的叮叮咚咚弹奏起来。 张口就是一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张哲讶然看向霍炳成,那厮却一脸羞涩得像个孩子,呆呆的看着螺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西吕来人 螺珠的歌喉与徐娘子是两个极端。 徐娘子嗓子甜润,吐气念字都靠一条极其灵敏的舌头与嗓子配合,浑然天成不带一点棱角。而螺珠则是天生的歌喉,音域极广,婉转铿锵转换自如,还自带一丝淡淡的水音,分外的抓耳。 一曲唱罢,众人轰然叫好。 石秀当仁不让的第一个出声恭维。 “螺珠姑娘,哪里寻来的如此好词句?姑娘谱的曲,却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螺珠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霍炳成,然后又看了一眼张哲。 “这是白日里,玉心姐姐教我的,听闻却是霍郎君的大作?” 这话一出,张哲立即看向了窗外,好似三楼窗外有什么天外飞仙经过一样,看的分外认真。而霍炳成则抬头看那房顶,满眼都是赞叹,似在说那房顶构造委实奇绝! 众人一看哪里还有不知道实情的,都闷声发笑。 几个人顽笑起来,拉着霍炳成灌酒,不喝就“再”做一首来。霍炳成眼色都给张哲使尽了,可张哲还在欣赏窗外的“夜色”。这厮,竟见死不救!!! 倒是螺珠出面唤住了石秀几人。 “诸位郎君仔细些吧,莫让红昭楼的玉心姐姐哭着上你们家里去找各位的麻烦。灌坏了她的意中人,这红昭楼那一片诸君可是再也去不得了。” 众人笑着罢手,霍炳成哈哈对着螺珠作揖称谢。 螺珠也不笑,自顾自又弹了一曲。 “西风误时光,怎堪秋霜。寒雁呜咽残照里,倦卧云乡。晚舟入湖塘,浆暖茶香。人生碌碌不堪误,一字彷徨。” 张哲猛的转过头,盯着螺珠。 这是孟小婉在湖上与他盟誓前做的词,如何会被她知道? 却听螺珠不紧不慢的说:“这是前日里洛三公子送来的词,昨日又说作者改了两个字,把时光二字换做了舷窗,诸位以为如何?” 洛成枫根本不敢看张哲疑惑的眼神,急忙出声支吾。 “螺珠姑娘还是不要谈及这词罢,却是某不合从家里姊妹哪里听来的,确实不便为人所传。” 螺珠嘴角微微一扯:“妾身也是今日与苏姐姐探讨了一番,才知这词竟是洛家大娘子收的一封信中所记。缘是张郎君家娘子的大作,贵娘子果然是与张郎君天生一对,都是大才之人呢。” 张哲皱眉,这螺珠的性子太过散漫了。 白日里学戏最认真的就有她,但是却对为孟小婉献寿总是有些微词,显然是认为孟小婉还不配让她们登台献戏。若不是苏明烟带头压着,这个螺珠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晚间,她故意在张哲面前,分别唱了他和孟小婉的作品,却是要告诉张哲,孟小婉的才华并不配让她登台献戏。如今勉强答应,不过是看在张哲的面上。 好冷傲的女子! 张哲心中不快,却没有动怒,反而就着螺珠的话夸起了孟小婉来。 “内子才学远胜张某,委身下嫁,张某得益良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哦?”螺珠冷眼看来,她一直怀疑那句“烟锁池塘柳”其实是张哲替孟小婉杜撰的,因为孟小婉在闺中的时候,虽有才名,可也没有知名的作品流传。 怎么可能一嫁给张信之就如同开了窍,这首西江月怕才是孟小婉真正的水平。 “内子与张某不同,只爱长短句,就如这西江月不过是游戏之作。我娘子佳作极多,却为了不压住张某的风头,只在闺中与我看,从不外传。写与洛家娘子的,却是故意挑平淡的相赠。” “那不知妾身可否有幸今日听上尊夫人一首长短句,以解妾身之惑?只不过,不会如霍郎君一般故事吧?” 这话里的意思:哼,那你就拿一首出来听听,看姑娘我服不服。但是如果是你自己做的,就不要拿出来哄人了。 张哲点点头,说实在的他其实一直想替孟小婉扬名,为的就是阻断玉瑶和徐娘子的心思。 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如今在混文人圈子,出入之地都是万丈红尘。万一哪天J虫上脑,办了错事,可就对不起孟小婉的一片深情了。 “也罢,今日且将我娘子的一首闺作念与你知,诸位一听便知,这词到底是谁所作?”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呲~~~,满屋吸气声。 真真是一对儿文坛大才,这是老天爷作伐给弄到一堆去了! 螺珠楞了半响,这才低低的起身、深深的道了一记万福。 她抱着琵琶闭目想了半柱香,这才弹起了琵琶,将这首《武陵春》唱了出来。只听她这音调中的情绪,张哲便知这个螺珠已经对孟小婉“服气”了。 只有霍炳成这个憨货,一叠声追问张哲:“信之,这双溪又在何处?几时有暇,且带为兄去游览一番。” 螺珠一共唱了七八首曲子,这才告退,全是分文未取。 等螺珠一去,洛成枫便鼓掌叹道。 “原来郡中流传信之的诗作唱曲,竟都是螺珠姑娘亲手谱就。信之可有佳作,一酬美人恩重啊?” 张哲正准备摇头,却听外面有人在大喊。 “西吕国使臣途径武陵,正在楚腰阁设擂,以西吕历年殿试八诗为擂主,邀我大郑士子取擂。还说要从南阳一路摆到龙京去。西吕国随使三老将我武陵士子攻擂诗全部贬得一钱不值,委实气人!张信之呢~!可在此地?”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趣,不由分说纷纷拥了张哲就往楼下走。 张哲根本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奈何被霍炳成与石秀两个大个子各自捉了左右手,腾云驾雾一般就出了云音阁,前呼后拥的就往楚腰阁前进。 路上还有人在议论:“西吕使臣从来都是自西江郡入贡,不想今日竟然绕路水路东下来我武陵,又南阳,这绕了如此大一圈,是何道理?” 有消息灵通的衙内冷哼回他:“西吕武功向来不及我大郑,如今朝廷封了邹天养为兰柯郡公,分明是将兰柯郡划入了我大郑治下。西吕国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派了人来一路扫我大郑颜面,可见得这是铁了心要与我大郑为敌了!” 也有人恨声道:“十一年前,西吕国使臣就在沿西江郡上京一路设过此局,害我大郑文坛丢尽了颜面。如今又故技重施,却是毫无新意!委实可恨!” 笔趣阁 来报信的人却道:“却不是毫无新意,这次西吕国在这八首诗词下各自设了四百贯的彩头,足足三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摆了一地。那西吕使臣的随从还说银子重,要一路运到龙京再运回去,会生生累坏他们,真是气人!” 听到这么多银子,霍炳成和石秀忽然觉得手中一轻,之前还极不情愿趟这浑水的张哲,忽然脚下带风的自己走在了前方。 只听张信之义正严词道:“委实欺人太甚!诸位走快些,莫让他人提前.....受了西吕人的侮辱!” 第一百一十五章 撑到第八盏 楚腰阁是武陵郡四馆八坊中规模最小的一座。 简简单单的两进六个院子,从外面看去一点也看不出红尘气息。 但这里的姑娘却全部都是清倌人,管事的还是坊司的女官。 这里多数属于各地调拨来的没籍官家女儿,没有一定的人脉和关系,等闲进不了这楚腰阁。 当然这里最大的名人就是苏明烟。 楚腰阁门前全是车马依仗,与前来争擂的武陵士子各自占据了半条街。 人们来到楚腰阁门口才得知,不是谁想进去争擂都可以的。就如同楚腰阁平日里,只邀请固定的客人一样,没有一定的名声,府衙的书吏就将人拦在了门外,断不肯让人去西吕国人面前无端出丑。 张哲来到楚腰阁大门前,一眼就看到了府衙太尊、同知、通判甚至还有学判共四位大佬的依仗,最恐怖的是西吕国的依仗一点也不比四位大佬差,其中还有一辆绣着鸾鸟的锦车。 眼前的这些事物,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让张哲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就要往回走,光看这架势就知道,楚腰阁里西吕国人的钱肯定不好拿,不定还有什么样的风波在酝酿着。风紧,赶紧扯呼! 正好这里人多,霍炳成与石秀那一伙人都被挤散了。 张哲不动声色的就退出了十余步,正在庆幸的时候,却发觉自己被两个粗鲁的汉子给夹住了。 他只道是哪家仇人上门,正要呼喊,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冷笑着的小厮。 “老爷说,你这厮肯定会打退堂鼓,早叫我等候着你了,跟着来吧!” 张哲苦笑,这小厮正是他在轻烟舫上怼过的那个,严匀严太守身边的小厮! 被人从侧门带进楚腰阁后,张哲感到了浓浓不妙的气息。 楚腰阁的大堂里,分两边坐着两国的官员。 严太守、孙同知四五个官员坐在左首,对面则是来自西吕国的七八个文官。最让人瞩目的却是西吕国主位上放了一道屏风,屏风边站了三四个宫婢。 大堂正中是一溜长桌,银子很俗气的摆满了桌子,正中是八张诗稿,桌上放着许多的酒盏,有的是满的,有的却是空的。 原武陵第一才子唐岩,醉醺醺的扶着桌子正在瞑目苦思,张哲还看到了辜灵川的身影,不过此人已经倒下了桌下,显然是已经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进大堂,张哲忍不住背上微微出汗,这场面太过诡异了些。 严太守的小厮只将他带到了堂前,也没通报,似乎是不太在意他最后决定进不进去。 刚在堂前的阴影里踌躇了几息时间,就听得身后有人低声在问。 “可是信之郎君来了?” 回头一看,竟是好白.....不,是苏大家。 苏明烟也看清了他的脸,却没催他进去,只是低声嘱咐了几句,倒是把场内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西吕国主位上的屏风后面,竟是当今西吕国主最小的妹妹,云上公主,年刚双十,奉旨入京侍驾。这不走西江郡,而改走水路经武陵郡入京,还有摆诗擂都是这位公主的主意。 西吕国使者摆出的都是西吕国十多年来最好的八篇诗词,分别为春夏秋冬,兰竹菊梅八篇。若是所作被评为不及西吕诗作,便要饮西吕国贡酒一杯,那酒极烈! 听完苏明烟的提点,张哲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云上公主才二十岁,但是大郑的当今圣上是二十七岁登基,而如今是章华四十一年! 大郑皇帝已经六十八了,却点名让西吕国主将自己最小的妹子送到大郑宫廷里去给他做妃嫔。 再加上邹天养的事,西吕国的怨气怕是已经冲到了九霄。 这云上公主便是路上刁蛮些,两国的官员都不会太过计较。 “信之不必太过担心,评诗乃是双方儒者主事,那云上公主并不说话,只是她身边的宫婢讽刺人极为嘴利。”苏明烟提点完张哲便步入了大堂,张哲这时发看清苏明烟身上竟是一套正经的宫服,原来这位苏大家身上还有朝廷的封号! 张哲心里暗晒了一句,都说当年南吴国主是冤杀了苏氏满门,只怕实情却并非如此。那苏家怕不就是早早的勾结了大郑,否则以大郑的规仪之盛,仅仅一个蜗居武陵的苏明烟是拿不到这套令主服饰的。 张哲真的不想走进这个大堂,那就是个是非圈子。 可守在门口的双方卫士都一直盯着他,熬不过那些目光,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西吕国公主的银子好赚,但是未来可能是宫中最年轻妃子的银子就极为烫手。 张哲已经做好了连喝八盏西吕贡酒,与唐岩那起人滚做一团的准备。 反正后续还有南阳、隋郡等地的士子可以前赴后继,这个风头让与别人也罢。 张哲进了大堂,自然有人禀报。 他正准备对着双方行礼,却被一位年老的西吕官员直接打断了。 “这位便是武陵诸公提及的武陵郡第一人?某观之不过双九年纪,诗才且不说,只是这酒量怕是弱了些,我国这酒极烈,伤了年轻人的身体却是不妙。” 不提诗才,只谈酒量,显然是不认为张哲能做出压过西吕国八诗词的作品进来,淡淡的嘲讽极为伤人。一众被灌得有些脚下不稳的武陵才子,个个怒目而视,却一时不敢发声。 张哲却暗自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是打算喝酒的。 不过样子倒是要先装上一装。 张哲来到案前,扫了一眼第一首春诗,确实是朗朗上口,意境不俗。就他之前读过的大郑诗篇,委实都要逊它一筹。 xiaoshuting.org 张哲故意皱眉想了一会,然后叹气抓起了一只酒盏,一饮而尽。 西吕国使团中的一些年轻人都轻笑出声,而看向张哲的武陵郡才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只有唐岩的眼中藏有一丝幸灾乐祸。 站在屏风边的一个宫婢发声冷笑:“这位小郎君,原来是个酒鬼。一个字也不肯作就直接认输,倒是比之前那几个不自量力的要干脆的多。” 另一个宫婢则捂着嘴笑:“莫不是从哪里寻来的酒量好的,来赚我们的好酒喝?” 大郑这边脸色都不好看,张哲暗自看了一下严太守的脸色。 严太守脸色淡淡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张哲稍微安心,他舔了舔嘴唇。 这酒也就接近二十度的样子,一盏一两半,他应该能撑到第八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唯有香如故 张哲接下来喝酒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基本上是略看上一眼西吕的诗词,便很快摇头喝酒。 两个西吕宫婢嘴里没停,一直在讽刺张哲,这哪里是个才子,分明是个贪杯的酒鬼。 春夏秋冬,兰竹菊七盏酒已过,张哲强忍着醺意,正准备去拿那第八盏梅诗酒。 西吕国的几名老者见此都微笑摇头。 其中一位老者看向了一直表情淡淡的严太守,等张哲喝下这最后一杯酒,便算是武陵士子全军覆灭了。既然西吕赢下了这一局,但场面话还是要对着严太守说上一句的。 “既如此,这一场便承蒙严太守相让了。此番我等来的突兀,倒是让武陵郡的诸位不及准备,胜得侥幸,侥幸。严太守淡然雅量,可惜武陵路远,我等差事在身不能多做讨教,甚憾之也。” 漂亮话正说着,张哲也把最后一盏酒递到了嘴边。 却听严太守懒洋洋的笑语道:“贵使客气了,日后与西吕诸位打交道的日子却不会少。只盼各位日后不要腹谤严某不近人情便是。” 西吕老者一怔:“不知太守,此话怎讲?” 孙同知在一边冷冷的回他。 “本郡严太守因功升迁,正好要去的所在便是西江郡,所以与诸公互相叨扰的日子,却还长着呢!” 西吕诸人听了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太过忌惮严匀。 只是张哲手中这盏酒却不敢再喝下去了。 严太守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张哲看了过来,张哲顿时心中一片苦海。 西江郡~~~,他岳家一家都在那里,也就是说全在严太守手里捏着。 正有些左右为难之际,严太守却淡淡的发话了。 “不知贵国这诗擂,是作出一首胜过贵国诗作的便赏四百贯,还是一首诗擂只有四百贯的赏额?” 胜负已然就要分出,西吕国诸官员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严太守突然问这个话。只听言中之意,却是替大郑嫌弃他西吕国人赏格设得小气了些? “自然是一首就有四百贯,大郑士子能做几首,就有多少个四百贯,”说话的却是屏风后的云上公主,“我今嫁入大郑,所带不少,特地襄以大郑文坛盛事,岂会吝啬这点银子?” 严太守闻言只点点头,嘴角带着一丝笑,也不看张哲,只低头喝茶。 但是张哲此时哪还不知道严匀的心思,这是要他在最后一字上大赢西吕人。今日严匀还是武陵之长,昔日又是西江之首,张哲要是继续放弃,那张孟两家都要吃他的排头。 张哲只能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无可奈何的对着低头喝茶的太守稽了一首。 这便是领命了。 忽然一阵清香袭来,一只雪白的手腕拿起案上的墨条替他轻轻磨起墨来。只看那雪白的颜色,张哲便知这是何人。 苏明烟肃容低头为他研磨,也一边低语与他。 “京城已经传来消息,严大人转任西江、蒲山、龙山三郡巡阅使,最迟九月底便要入京面圣。小婉妹子一家都在那边,你要继续让,那也随着你。” 说完,雪腕捏起了一支狼毫,递到了张哲的面前。 西吕国使团中一位年轻官员本就对苏明烟极为上心,见状心中就有些酸意,忍不住冷声讥讽张哲。 “这位令主姿容雪妍,正如梅花模样,这最后一首梅诗,这位士子好歹也动一动笔,莫只管喝酒。汝所作若不能让这位令主满意,易某不才,届时替你一讨佳人欢心便是。” 西吕使团内一众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张哲晃晃头,心中也做了决定。既然他不可避免的要被打上严太守的标签,那便不如把事情做到最绝,首鼠两端并不是他张哲的处事方式。 “可惜了这最后一盏酒,西吕贡酒果然滋味不俗!”张哲轻笑着接过了苏明烟手中的狼毫,抬头看了一眼正笑得欢快的西吕诸人,“既饮了诸位七盏好酒,张某这里便有七首梅诗,请诸位品鉴。” 满场都是一静。 片刻之后,西吕国诸人都冷笑连连,只当张哲嘴硬。而武陵这边,几乎人人的眼里都放出了光来,除了唐岩。 张哲提笔就写,丝毫不顿,片刻一首五言就写在了雪涛纸上。 他身边的苏明烟眼中发亮,仔细取过这张纸,檀口轻张将这五言念了出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苏明烟读得此诗,只觉得清香满口,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似舍不得这文字韵味就此飘散了去。 严太守终于把目光从茶杯上移开,依旧淡淡看向了对面。 “诸公以为此诗如何?” 几位西吕老者互相为难的对视了一眼,却不好说话。 只听那屏风后的云上公主又发出话来。 “尚有六首,不妨听完再议。” 而此刻,苏明烟又拿起了张哲刚刚写完的一首诗稿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回武陵郡几位士子和下级官吏都反应了过来,齐齐大声叫好。 西吕国诸人,尤其是那个出言讽刺张哲的易某人脸上微觉尴尬。 张哲没抬头,手中笔根本就没停过。 须臾,又是一首七言写好。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这一次武陵士子和官吏叫好的声音更大了。 此时人们也发现,苏明烟念稿的速度居然比不上张哲写诗的速度。那人居然用左手将刚刚写好的一张诗稿塞给了苏明烟,而其右手笔下另一首也快写完。 苏明烟看着这诗,手指轻颤。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她这诗念的极快,立即就有人大叫:“这便四首了,一千六百贯可准备好了?” 张哲晃晃头,让自己脑袋不要被酒精完全占领,他正把第五首随手递出,正逢苏明烟忍不住伸手来拿,一不小心竟一把错拿住了张哲的手腕。 他醉眼一偏,只见一片雪玉正从自己的手上飞快的离开。 忍不住低声呢喃了一声:“果然好白。” 一缕绯红闪过,苏明烟强自按捺住心神,接过了第五篇诗稿。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众人大声叫好中,苏明烟见到那“雪”、“白”、“梅”等字眼,又想到两次听到这人对着她说“好白”,不禁一时脸上又染了一层霞色。 当第六首梅诗念出。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黄金樽。” 楚腰阁大堂已经成为了大郑人欢庆的海洋。 西吕国易姓男子忍不住率先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我国八篇中,须有一篇词。为何只做诗,却没有词来?” 这边普一安静,立即沸满盈天,武陵士子大声喝骂,那填词比作诗要费时的多,西吕国却是输不起。 却见云上公主的一个宫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似有话要说,众人这才停声。 “我家公主说,难得遇见如此诗才人物。如今我家公主入京奉圣,若日后有幸得一麟儿,愿请这位张郎君为王府诗佐,未知张郎君意下如何?” 听得这番话,场中有人羡慕,有人不晒,而唯独张哲与严太守皱眉看向了那屏风。 yawenba.net 这女人杀人诛心,好生厉害。为敌国公主看中的人,日后还有哪个官员敢提举他张哲? 苏明烟看着张哲皱眉,也才发觉这话委实不好回答。 答应下来,张哲便被标记上了云上公主的标签,仕途断绝;若不答应,你小小一个童生有何德何能,敢藐视皇家? 若她是张哲,此时只能做一个选择:放弃最后一篇梅词,只认才疏学浅,不堪云上公主的延请。 张哲却与严太守突然对视了一眼。 他哈哈一笑,提笔就写,嘴里也自己大声念了出来:“你要梅词,便看我这梅词如何?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张哲念完就掷笔于地,一时满堂震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满堂皆醉 西吕国走得比较狼狈,莫说一桌子的银子,就连随身带来的二十多坛极好的贡酒也留在了原地。 只有云上公主带走了那八张据说是她亲手临摹的诗稿。 严太守也没有发表任何“赛后”感言,清风明月的带着一众官僚施施然离去,不留下半点云彩。 楚腰阁内只剩下了十多位武陵士子,接着一群衙门公子也涌进了大堂,气氛愈发热烈。楚腰阁的厨子们火力全开,各种最好的吃食流水介的往大堂里送。 便是门外,当张信之连饮七杯西吕贡酒的消息传来时,整条大街上聚集的数百学子都是满脸萧瑟。然而风云突变,从严太守问单首诗擂的价钱开始,一切都仿佛成了武陵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哄”了七杯好酒喝的张信之,不得不舍弃了最后一杯好酒,连出七首咏梅诗词。 张信之每出一首,都有楚腰阁的使女大声赶到门外宣讲。 一首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梅花经典诗作,让整条东街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楚腰阁大堂内,霍炳成与洛三公子先后跳上了中间的排桌,都踩在银子堆上,各自举着一个西吕贡酒的坛子在拼酒,满堂都是叫好之声。 喝多了的张哲只想寻个位置坐一坐,可石秀与另外几个士子哪里肯放过他,搀着他就围在排桌前看热闹。 一个楚腰阁的当红清倌人来到了苏明烟的身后。 “未曾想,我们楚腰阁也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苏明烟则盯着人群中那个歪歪扭扭的身影,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敬色。 “今夜这事必为诗坛佳话,我楚腰阁也将在青史上留下一笔,且让他们乐去。你且听门外,那么多人至今尚未散去,我料武陵今夜定然酒俏。” “管事妈妈已经免了今夜的开销,只是还有一事想让我来烦劳姐姐。”清倌人轻轻拉了一下苏明烟的袖子。 苏明烟收敛了笑容,转身看了这个平日与她交厚的姐妹。 “你不见他今夜已经喝了多少?若是弄个啼笑皆非的诗词来送了楚腰阁,到时不知妈妈是要呢,还是不要?” “姐姐多虑,”清倌人指了指张哲的影子,“妈妈的意思,看能否让张郎君今夜留下一幅墨宝?或者那七张他手书的诗稿.....。” 苏明烟笑叹了一声:“若不是适才严太尊吩咐人来嘱咐过,还用你说,那些诗稿早就入了我的箱子。明日要与这些银子一起送到孟娘子手上去呢!想想都觉得心闷。这好的诗,这好的字,却眼睁睁的从手边溜走了。” 那女子笑着推了她一下。 “姐姐近日不是与那孟小婉交好么?难道要一张都不行。” 苏明烟为难的摇头。 “小婉妹妹我看得明白,张信之的诗稿她是一个字都不会放在外面的,更何况是其他女子手中。难~~~。” 堂中,排桌上。 霍炳成刚饮酒胜了洛三公子,兴致极高。他看着被人抬下桌子的洛成枫哈哈大笑,在排桌上方晃晃悠悠的指着张哲大声起哄。 他晃了晃手中还有一半的贡酒坛子,豪气大生。 “信之!我不信你,没有春夏秋冬,兰竹菊七字诗作!汝吟有一首,我等诸人便饮一杯,如何!!!?” 一声轰然叫好。 张哲也被这气氛熏得一脸通红,酒气壮胆也往排桌上爬。 奈何已经喝多,体疲手软之下,爬了半天,还是原地不动。 还是石秀几人哄笑着,将他推了上去。 憨态可掬的张哲看着这一桌子的银子,心里酒意与喜意冲破了他最后一丝沉稳。 “要诗?呵呵,诸....位位,这酒.....酒.....怕是不够啊!” “啪、啪、啪,”只听苏明烟笑着鼓掌三下,广袖一招,立即吩咐使女小厮,“还不快去将好酒多取了来!” 一群小厮飞也似的去了,那些使女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愿意这时候离开的。 所有人都把西吕贡酒盛满,甚至苏明烟也拿了一个细嘴酒瓶在手里,齐齐举向了排桌上方的张哲。 张哲一时只觉人生巅峰不过如斯,腹中诗句竟然半点不改的念了出来。 “胜日寻芳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此方世界的泗水却在大郑东方)。 “好~!”众人一口而尽,随即遍地咳嗦声。显然豪情壮志改变不了这帮书生的喉管忍耐度。 霍炳成痴笑着与张哲并排站着,勾肩搭背,另一手将酒坛从口边放下,酒液满了一身衣襟。 “再来~!” 周边一阵起哄,“再来~!” 张哲从脚下取了一个酒盏,抢过霍炳成出酒坛倒了一盏。 他举盏大声长吟:“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首好不好?” “好~!”一片轰然。 张哲带头一口而尽,然后狂笑:“既然好,诸位盏中的酒还留着养鱼么?!” “哈哈哈哈~~。” 洛成枫趴在椅子上,一边喝一边吐,醉眼迷离的指着张哲......身边的霍炳成大叫。 “张信之,再来~~!满....满上!” 酒酣耳热的张哲靠在霍炳成身上,两个醉鬼互相护持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诸位,饮盛~!” 就在这时,一群楚腰阁的莺莺燕燕在门外忍不住了都挤进了大堂内。 这群清倌人个个手中都持着杯,一改往日的娴淑,领头一个正是之前与苏明烟说好的女子。 “我西吕国八篇里须有一首是长短句,怎么的只会作诗呢?”这女子大声拿着之前西吕国人的话打趣,满场都笑个不停。 张哲看到一群美女都看着自己,热气上涌,一首春词脱口而出。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东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fantuantanshu.com “啊啊~~,”一众清倌人都捂了脸,笑嗔不依。 洛三公子使劲的灌自己,却再也灌不下了,只能闭着眼大哭。 “张、张信之,来夏诗吧,我服了~~!” “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目阴阴正可人。” .......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还不及念到兰花诗,近二十杯喝下,满堂人都已经醉了一地。更有浑身发软却不服输的,还爬在地上用嘴去咬空酒盏。 苏明烟也喝得上了头,她的体质大约是后世所说的乙醇脱氢酶过剩,俗称“酒精免疫”。但是今天却有些上头,酒醉不了她,但是有人有诗让她生平第一次醉了。 一夜二十七首传世之作,竟是随口捏来。 “此人莫非是个诗中谪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巡阅使 “且让妾身好好看看,这名传武陵的张二十七郎是何模样?” 孟小婉歪着头看着张哲,嘴里全是莫名其妙的话。 张哲翻了个身,把正脸对着同一个枕头上的老婆。 “娘子看了半天,觉得如何,”他故意一本正经的也盯着孟小婉的眼睛,“是不是觉得此人颇为面善。” “哼,”孟小婉藏了笑,低低的冷哼一声,“我却没这个福气,竟能认识这等人。” “但我却福气大得很,”张哲故意双手使坏,“却认得那人的当家娘子。” 孟小婉被他闹不过,气呼呼的用双手抵住了张哲的胸膛。 她挑着眉毛,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 “楚腰阁的苏大家,亲手为郎君脱靴沐足,未知滋味如何啊?” “青天在上,我当时可醉得更猪似的,她那么摆弄我,我是一点不知啊!” 孟小婉起了身披上衣服,不再理他,径直去了桌前。 桌上是楚腰阁送来的几十张纸,除了她夫君的七篇手书之外,还有二十首诗词全是苏明烟亲手录写,另有三张是楚腰阁贴心换来的二千八百两银票。 银票被放在一边,孟小婉根本没看。 她只盯着苏明烟的笔迹出神。 此时是事后第三天巳正时分,两人都睡过了头。白鹭在外面听见了孟小婉起身的动静,便推门进了正房。 白鹭只替孟小婉更衣,却故意没去管张哲。 这是替自家大娘子鸣不平呢! 张哲回来这两日,除了秦娘子夫妇,就是三七和驴都看他不大顺眼。 等白鹭眼望着天出去,张哲这才不满的纠缠孟小婉。 “娘子,你看看这起子白眼狼。好歹我这一顿酒换回了这么多银子!” 孟小婉这才抓起了那几张银票,轻飘飘的晃了几下。 “我怎么听说,夫君原本是不用喝酒也能拿下这些银子的吧?” 张哲无奈的用毯子盖住了头:劳资要离家出走。 片刻,毯子被孟小婉揭开。 她笑着拉了他起身:“还不兴妾身发个小脾气?” 回答她的是一对好笑的白眼。 孟小婉刚准备转身,却不妨被那人一把给拉上了榻。 第二日,正是八月二十二。 孟小婉今天算是满了十八。 张哲在郡城读月楼三楼包场,请了不少人来赴宴。 有叔公一家子、堂哥一家子、霍炳成和妾室赵氏、洛沈氏带着洛四姑娘、以及孟小婉在赏桂会上认识的一些女眷,其中就包括韩月琴。 而不请自来的也有不少,比如洛三公子洛成枫和他二姐洛萝绮,还有张哲看不太顺眼的龚夫子。 为了这次的芳诞宴席,读月楼的大师傅们是一个不落的都泡在了厨房里,每道菜都用上了浑身解数。张哲采取的是两人一案的格式,每桌十道菜,还全是铁锅炒菜!如今写着二十道炒菜方子的本子就供在读月楼大师傅们休息的房内,时时香火不断。 除了掌柜和四个大师傅之外的人如今不请自入这间房,会被二话不说先打断腿再说。 不光今天孟小婉的芳诞宴全免费,日后两口子来这里吃住也是全部免单待遇。 自从用了张哲的炒菜方子,读月楼的生意就成为了全武陵最火的酒楼,没有之一。 要不是张哲办宴会,一般人还真订不到位置,更别说包下整个三楼了。 洛四姑娘正与陈家小姐在抢最后一个红烧狮子头,嘴里还各自不依的吐槽,说委实不该与对方合伙搭一席案的。 在今日孟小婉的芳诞上,读月楼四位大师傅耗费心力做出的八菜一汤一粥,瞬间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除了张哲。 孟小婉与沈燕茹正在笑着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左边的四五桌。 这就是夫君给她生日准备的“惊喜”,以苏明烟为首的八位佳人。 武陵第一大家的苏明烟,带头为她献戏,说实在的,孟小婉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 但是张哲费心为她筹备的,她也不能拒绝,只能起身对八女一一致谢。 黄梅的锣鼓班子是临时拼凑的,用的却还是本地戏曲稍微变化了一下的调子,这个是临时学不来的。孟小婉虽笑着拉着洛沈氏的手在一起看,却暗中打量着八女的容貌和眼神。 那个玉心,很明显是在避着霍家妾室赵氏的眼神,这个是霍家的麻烦,不足为虑。 而那位反串董永的林芙娘,倒是挺喜欢看.....自己,倒也奇怪。 那个螺珠、月昭和绣扇却还好,只有饰演七仙女的徐娘子一直不敢正视于她。哼哼,这分明是个心里有鬼的。还有那个玉瑶,几人之中怕是属她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还敢时不时的就望着男宾那边发呆。 而她呆看的方向,不就是自家的那口子么? 不过这些人,孟小婉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如今唯一有些看不穿的,却是苏明烟。 两人见了面,一如在赏桂会认识的那般说话,看上去是极聊得来。 但是她很警觉的在苏明烟的眼神里发现了,与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她的夫君不过是过来,敬了大家一杯酒。 这位苏姐姐的目光就闪烁了起来。 不过,夫君排的这出黄梅,无论是腔调词曲都是极美,竟让她一时失去了对这些女人的警惕,听迷了。 孟小婉的芳诞很快出了名。 一是因为菜,二是因为曲,三是因为她自己正在传开的名头,四就是因为张信之的名头。 从八月二十四开始,徐娘子拉着螺珠就泡在了畅音阁,每日一场的黄梅圈粉无数,甚至是一票难求。随着九月初一府试的临近,武陵郡城内各县的童生开始慢慢赶到,让郡城各处的生意又大大的上了一个台阶。 就在这个档口,省道上已经传来了消息,严匀将从武陵太守转任巴山西道三郡巡阅使。 张哲也是这段时间与这班衙内们混在一起,这才弄清楚了大郑的地方官制。 在大郑,但凡省道级大员全部都是京官外派职差派遣,比如统管一道事务的观察使、负责一道财政的转运使、主持一道刑狱监察的监察使和主掌一道兵马的防御使,这就是省道四使。 而地方州府则是用的实职制,比如严匀的武陵太守。 严匀下一个职位的全称是“以中侍大夫兼差遣巴山西道三郡巡阅使”。 洛成枫曾神秘兮兮的告诉张哲:朝廷极少设置巡阅使,因为那是上马管兵下马治民的职差。从某种程度上说,升职后的严匀的职差比本道贺观察还要权重。 wucuoxs.com 贺观察是因为手中有一道讨逆的文书,所以他才能集合本道四使之力南攻南吴。其中邵转运使不肯合作,贺观察就玩不转,必须想办法挪开他不行。 而巡阅使就没有这个麻烦,因为巡阅使是文官军职,到了地方是以军法治三郡。要是三郡通判不给巡阅使面子,巡阅使也不会客气,可以直接用自己的印信封了各地的衙门,将所有全责都揽过去。换而言之,严太守即将调任新成立的三郡战区司令。 大郑对西吕的态度也由此可知。就算西吕服软,公主送了,兰柯郡也算是承认割让了,但是和平却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莺 桃湾最近发生了一大一小两件事。 大的便是张家二郎的名声在武陵一地达到了鼎盛,外界人与桃湾人聊天时,都会举一根大拇指夸赞桃湾风水好出了大才;小的便是张山那一房不知中了什么邪,硬生生的卖了地和房子,七八户人都转到南阳去了。 张哲的叔公劝了八百遍,可张山那一房,尤其是老头张汉庭似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连名下的合计二十七亩地和七八间房子都要压给族里,心急火燎的要上路。 由此可见,张汉庭一房虽然与张汉林不合,却也相信张哲叔公的人品。 八月二十九,张哲已经带着三七去了郡城,准备九月初一的府试。 叔公刚好回到桃湾,概因这一天张山一房人也准备上路了。 孟小婉带着两个丫鬟也来相送,倒是让张汉庭一房都觉得颇有面子。 正告别之际,不想张汉庭将老叔公拉到了一边,嘀咕了几句。叔公只是微微一沉吟,便点头往孟小婉这边来了。 “侄孙媳妇,他这一房的房子和地,你家收不收?” 幕篱下,孟小婉微微点头:“既是叔公的吩咐,收来也是无妨的。” “哦,那便好,那老倌急着上路用钱,一亩水田只要七两,可却想现在就要现银,可能方便?” “两位叔公都是在取笑侄孙媳妇了,桃湾水田原在八两到九两之间,我听说现在就是十两也有人要。侄孙媳妇便按十两一亩收下,房子不拘大小,只按五两一间,却不知庭叔公意下如何?” 老头张汉庭早就偷偷走了过来,一听孟小婉报出这个价格,立即喜上眉梢。 “甚好,甚好,就按此价!” “呸!好个屁,”叔公唾了张汉庭一口,“桃湾偏僻,这里的地不过是七八两的样子。也就是最近二郎出了好大的名声,才累得整村的地价都虚涨到了九两多,你却好意思将用十两的价格去贪二郎家的银子。再有,你那些破房子,十两银子我能起三间新的,五两一间,老汉我便不同意。” 张汉庭并跟在他身后的张山脸上多是讪讪的,只好看着孟小婉。 孟小婉倒是笑了,反而劝叔公。 “叔公对我家的爱护,侄孙媳妇铭记了。只是这穷家富路的说话,向来是极有道理的。这一房子几十口子,有老有少,路上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银子?多出的那些,便是我家送的程仪,算是我家夫君的一份心。” 她说完就招呼白鹭从荷包里数了三百一十两的银票出来。而另一个新收的丫鬟白莺,也打开了随身提着的篮子,里面早有准备好的纸张笔墨。 就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新任里正兼族长老叔公做中间人,三方签字画押收契完毕。张哲家的水田从他刚穿越的那会儿的十亩正式变成了如今的一百五十二亩。 孟小婉刚回到自家院子,院子外就聚集了一群张、黄两家人。 须知孟小婉刚刚收的那二十七亩水田可是没人种的,加上二郎媳妇只收六成实佃,还包着官税,这田在一些少田的人家看来,那是天上掉下的香馍馍。 白莺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爹黄栌,也挤在人群里拼命的冲她使眼色。 陈妈妈帮孟小婉管着银钱、还有桃湾的地,县城和桃湾两处跑,而白鹭一个人要伺候他们夫妻两个,还要管着院子的洒扫,委实忙不过。 孟小婉便从自家佃户家里收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丫鬟白莺跟在她的身边负责院子洒扫杂事,婆子是张石头寡居的婶子,没上没下的,帮着照顾桃湾的院子。 签契的时候,孟小婉主意拿得极死,两人没签二两的活契,都是五两的死契。石头的婶子王婆子是无所谓的,而黄栌家里因为要养小儿子,立即就把大丫头十四岁的白莺给送了来。 白莺不敢看她爹的眼神,大娘子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极威严聪慧的人,她哪里敢干“吃里扒外”的事,只低着头不出声,就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不一会,白鹭掀了帘子出来,叫住了白莺。 “你去问问你爹,那眼神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也别装着鹌鹑,只管去问。只不过,有一桩要问清楚,你家就你爹娘两口人,能种多少地,自己心里却要有个明数。” 白莺低头应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出了院子,黄栌笑着就从一边窜了出来,拉着闺女就往一边走。不想有几个不太服气的,脚下竟也跟了来。 黄栌立即一回头:“我问自家闺女近况,你们几个跟着做甚?” 有人冷笑:“就怕不只是问吃穿吧?” 黄栌也不回他,直接拉着闺女多走几步,那几个到底是没有继续跟来。 不等她爹问,白莺就没好气的发了小脾气。 “爹爹,这么多人看着,怎好一个劲的使眼色?再说,我这刚进张家,须得避着嫌。惹了主人家的不快,发卖了我,你就痛快了?” 黄栌卖了听话的闺女,心里也是亏欠,只好抹了把泪。 “闺女,爹娘也是为了你好。跟着爹娘吃苦,不如跟着张家。你主家眼见得是越来越生发了,再过些日子,想进去的人怕是会挤破头。这几日,吃穿.....可好?” 白莺也红了眼睛。 “主家人好,吃穿好过在家十倍不止,活计也轻松,只是洒扫。爹爹和娘亲都别担心,我正跟着白鹭姐姐学字呢。如今我一个月能有五十文的月钱。下个月我托陈妈妈给您送来。弟弟可好?” “那小子好着呢,就是看不到你,哭了几日。月钱你自己留着,留着,身边可不能短了钱,自己买点头花零嘴也好,县里的东西哪样不要钱?” 白莺哭了一回,这才悄悄看了一眼院子那边的人,低声问她爹。 “白鹭姐姐怕是看见您的眼色了,叫我来问。咱家就爹爹和娘两人,种三亩地已是极累,这回还想种几亩?可别累坏了身子。” 小书亭 听到这里,黄栌也笑了。 “丫头,你不知道。如今府衙那边有大批从宋家缴来的牲口发卖,不知多少租牲口给宋家的人倒了霉,如今都只好筹措了银钱去赎自家的牲口。这个时节,牲口过冬是最累人,这价钱本就便宜。加上为了照顾那些倒霉的租牲口给宋家的人家,太守爷爷降了恩,牲口发卖的价格再跌了两成。如今一头老牛只值六两!你的身钱,爹娘昧着良心想动了一动,还想找主家再借两贯,把牛和犁都买回来,如此再种两亩也比之前要轻省很多咧。” 白莺听了也是一喜。 “往年一头犍牛怎么也要十五两,就是老牛也要一亩地去换。如果只要六两,爹爹去买来正是应该的。那身钱留着作甚?便是主家不再发地下来,那牛也是应该买的,”白莺咬咬牙,“借钱的事,我去找白鹭姐姐说一说,找大娘子求求情,但是田的事女儿不好说话。” 第一百二十章 府试开考 佃户向主家借钱,利息最低的也是八分,心善的人家还许佃户先还利息。而孟小婉与张哲早就商议过,她家的利息只有三分,但也只借给自家的佃户。 不只是黄栌一家想借,另有好几家佃户也借了银子,都是要去买牲口的,没人是傻子。 二十七亩地,最后只有七亩租给了不是张家佃户的人家,却是堂兄张台过来要走了。概因他才给二谷说了一门亲,女方家里父亲是个老童生,考了一辈子都没个结果,家里零落到不成样子。 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今年十一,在床前奉药。 眼见得老童生就要西归,几个供了老童生几十年读书的兄弟家也断了念想。曹家三兄弟合种五亩地,供了大哥二十一年,结果除了个童生他大哥什么都没考上,眼见得曹家四房都要彻底败了。 曹家四房里就老二娶了婆娘,是张台媳妇林氏远房的一个堂妹。 前些日子,林氏回了一趟娘家,正好见着了她。一聊起曹家来,她堂妹就嘘声短气。说到曹老三好不容易说了个合意的寡妇,可这才五亩地三兄弟哪里种得开?还有老大家的那个女儿,才十一岁,几个叔叔不可能看着不管。 她这里一抱怨,倒是让林氏上了心。 那曹欣儿虽然才十一岁,却也读过书,还能洗缝下厨,自己家的二谷如今十三了,正是可以探看媳妇的时候。 等曹家老大一走,曹欣儿娘家就只有几个叔叔在,当家的婶子还是自己的堂妹,不怕拿捏不住。就算守孝三年,那孩子十四岁就可以嫁过来。 她这里一提,曹家那边就想答应。 这是碍着病床上的曹家老大没咽气,没人能替他做这个主。 好容易曹家老大回光返照,人清醒了些。几个兄弟就把事情一说,结果曹家老大哈哈大笑。 他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年幼,虽也是个能吃苦的,但是好歹也跟着自己读了几年书,只找一个农夫嫁了,却是死也不甘心。如今张信之的堂兄家想聘了娇儿去,想必下一代就又能出一个读书种子,前程自是比自己这一生要好得多。 曹家老大强撑了半日,两家匆匆走完了礼数,曹家老大拿着婚书笑着去了。 林氏这几日都带着二谷在曹家那边帮忙处理后事,所以张哲去府试都没能赶来送送。 正好孟小婉这里不想将田佃与不是张家佃户的人家。于是张台就上门,将那余下的七亩地都替曹家老三和老四包了下来。 张台跟孟小婉说的明白,他是可怜未来的儿媳妇,想让她三叔和四叔就搬到桃湾来帮二郎家佃种。娘家人离得近,小姑娘日后来了他家也安心些。 孟小婉正好用这个借口打发族中其他想租田的人。 曹老二和曹老三得了信,正好老大出了七日下了葬。便与林氏母子,还带着曹欣儿一路在九月初一赶到了桃湾。 带着身上还有热孝的曹欣儿一起来,却是林氏的主意。 她家的二谷早年也跟着二郎学了几年字,却与他爹一个德行,字认得书却看不懂。当张哲才学名气越发大了,林氏也越发不甘心。放着这么有才学的叔叔在身边,自己家就尽出些棒槌,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这些日子,看上她家二谷的不是一家两家,可林氏都婉拒了。她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要给儿子找个读书人家的孩子。这曹欣儿是她精选的,她想着只要有了孙子,启蒙后就放到二房去养,以张哲两口子的底子,还怕带不出个读书人来? 这次她带着曹欣儿来,就是想让孟小婉帮她掌掌眼,看看这个儿媳妇的肚子里到底装了几本书。 曹欣儿抱着她爹的牌位,一路无话。 聪明的她,早就从林氏的嘴里判断出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她的才学达不到林氏的要求,说不定张二谷日后还会纳妾! 别看张二谷家里就十一亩水田,妥妥的农户人家,可人家的堂叔却是父亲口中的武陵第一才子。届时张家一路发达起来,纳个妾算得了什么? 曹老大死前曾拉着女儿的手交代,张二谷虽然只是识字,但是下一代读书入仕的可能性极大。张信之虽然前途无量,但张二谷毕竟只是堂侄,如果她这个大妇位置坐不稳,将来孩子的机会也不稳当。而曹欣儿想在张家坐稳,就必须与一个人打好关系。 二房大娘子,孟氏。 曹欣儿一想到这位未来的堂婶,心里便生出一阵仰慕来。 她这位未来的堂婶,除了自身才华不凡,还嫁了个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诗中谪仙。 如今未来婆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堂婶来看看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色,这让曹欣儿很是紧张。 张台先带着曹氏兄弟上门,签了佃约。即将完婚的曹老二佃了四亩,曹老三则佃了三亩。 孟小婉看着未来是亲戚的份上,还半租半借的将新收一处农院让曹氏兄弟落脚,让曹家兄弟感激不尽。 处理完田亩的事,林氏带着曹欣儿正好“路过”她家院子外,她便叫人在院子外摆了几张凳子,大家坐着聊了几句。 倒不是孟小婉不让人进门,而是曹欣儿身带热孝,除了未来的夫家和几个叔叔家,是哪里都不便去做客的。 林氏是个直性子,几句话就把来意讲了,直接得让孟小婉和曹欣儿都有些不好意思。 孟小婉笑着看比她小七岁的女孩:“那,我就考考你?” 曹欣儿紧紧捏着拳头,却看了一边的张二谷一眼。见他比还紧张,心里才好受了些。 停了几息后,她才低声说:“请堂婶赐教。” 孟小婉这里在考察未来堂侄媳妇,她的夫君此刻却在被人考。 九月初一,寅时初刻的时候,张哲与霍炳成就一道提着考篮赶到了学判衙门口。两人都没带仆从,与绝大部分的书生一样都是自己来的。 学衙附近四条通道上都有衙役守护,从那里开始,就只准考生自己入内,仆从小厮一律止步。 yawenba.net 寅末时分,学判衙门大门敞开,各县教谕带着属吏坐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每个考生进门经过搜检之后,便到各自县中教谕桌前领了号牌入内就坐。 高学判治学极严,他要求各县教谕属吏到场认人,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代考。 韩教谕一段时日不见,却很是精神。 见面就赏了霍炳成一记枣栗,又板着脸对张哲吹了几下胡子,言:“拿不到榜首,提头来见!”惹到周边的几县教谕大是不快,可偏韩老头却是一脸的得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丙箱 学判衙门这里从寅时开始热闹,太守府后院也在这时亮着灯。 早起的严太守身穿一件道袍,散了头发,正半卧着在琢磨一盘棋局。 身边小厮走进了房间,拱手:“老爷,学判衙门那边已经开始放人入门了。” “嗯,”严匀依旧看着棋局,心思似乎大部分还在这盘棋上,“云音阁那边如何?” “那赵池璧等人已经抢先入了学判衙门,我们的人已经从云音阁搜到了东西,却是一封信。” 那小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呈给了严匀。 严匀单手取出信,随意看了几眼,摇头冷笑。 “此人故意惹了张信之,却不敢与之对面而战,却当我合郡上下都是傻子,看不出他另有目的?我还道这曾坦几次派人与赵池璧暗会,原以为曾某是邹天养放在我武陵的暗子。呵呵,却原来是个被铜臭所迷,伙同宋家做米粮走私的人物。这等小事,却让某误以为能捉条大鱼。” 他将那信扔在地下,再也没去看一眼。 “高大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回老爷的话,高大人前日就暗中通知到了。” “嗯,”严匀在棋盘上随意落下一字,“派人去守在学判衙门口,学判府左学司曾坦涉及宋家逆案。三日后,府试开门,立即锁拿。” “是!” 忽然严匀又问了一句:“那个张信之可进了学判衙门?” 小厮笑了:“小人是亲眼见他进去的。” 严匀却突然皱眉,把棋子一放。 “好好的,我问这个人作甚?想到这厮那非人的棋路,下棋的心境全部这小子给败坏了,委实让人不喜。收了棋,更衣去衙门吧。” “遵命。” 学判衙门的考棚比之县里要大上不少,起码张哲可以在考号里伸直双臂。 张哲这次的座位没有上次好,位于角落里,有点阴冷,光线较暗,不过好在离屎号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衙役巡视前,霍炳成哭丧着脸来找了他一回。 霍衙内的鼻子里塞着纸团,他的位置倒霉的离屎号只有三个考号的间距。 “还有更倒霉的人!屎号里却是个熟人,周宴周子迎。他一板之隔就是厕所,有人劝他放弃,他却死硬哭着进了屎号。” 张哲听到周子迎的待遇,浑身也打了个冷战。 一板之隔就是几百人的屎尿,想想都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眼眩。 学判衙门的书吏和衙役静了场,巡过两次之后,锣声响起,大门紧闭落锁。 大堂之内,左学司曾坦正起身准备打开封闭的卷箱。 按照大郑考制,一共有三个卷箱摆在他的面前,分别为甲乙丙三号。其中甲乙两箱,历来都是曾坦代高学判出题弥封。 他正准备拆甲号卷箱。 此时,曾坦却忽然听到堂上传来了高学判的声音。 “且慢,今年老朽想变化一二。今年便开了丙箱吧!” 负责丙箱出卷的右学司鲁一原闻言一怔,立即站起来对着高学判行了一礼,而手里拿着拆封尺的曾坦却呆住了。 开丙箱?! 他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对策,最后只能决定冒险一试。 “今年大人却是对曾某的考卷厌倦了?” 高学判睁开双眼,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你那世仆先后去了五次云音阁,次次都落在了太守的眼中。直到方才,本官还在考量你的心性,留与你最后一线生机。你若开的是丙箱,老夫拼着这身官袍也要保你一保,可你还是开了甲箱。” 曾坦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周边所有人都噤声低头,显然知道这是发生了大事。 高学判挥挥手,四名太守亲兵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捂住曾坦的嘴拖到后堂去了。 鲁一原见了也是暗自心惊,心中满是忐忑。 只因他出的那丙箱试卷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出的,却是出自严太守之手! 考棚中的考生们等了一刻钟,才见几名书吏脸色有些慌张的飞步走来,将一张张考卷发下。笔墨未干的考题也一一贴在了每道走廊中七八块木板上。 更有书吏衙役大声宣讲着题目。若有听不清题的,可以请示值守书吏,去走廊中择一块木板观看。 今年的墨义题的题量很大,足有五十道! 表文题也有四道!加上诗一篇,词一篇,赋一篇,策论一篇,所以三天考试时间,很紧! 张哲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揉脸颊,他也不是天天在玩,就算与妻子在一起,孟小婉也会时时陪他读书。不过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结果,每每都是烛蜡消融,春风夜雨如骤。 他拿起草稿纸,将墨义题会做的都填了下来,半个时辰之后其他题目委实不会,他这才准备好不会的题目,穿回了现代。 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服务器。任务有点紧,他有四十三个不会! 从现代穿回来之后,张哲全身都在发抖,他一直闭目养神到了辰时正刻才算堪堪恢复过来。一个小时实在是太赶了,他根本没时间去记,全部用毛笔将答案草写在草稿纸上,直到最后两分钟才写完,越来越强的现代时空排斥力弄得他直想作呕。 身体恢复之后,张哲并没有急着去填写考卷,而是又拿出几张稿纸书写了两遍,这才誊抄上去。表文题虽然有四道,但是到了府试只是考量考生对公文格式的把握,过得去也就行了。府试的重点是诗卷、赋卷和策卷。 张哲第一次感觉到了古代科考的压力,时间很紧。 不过第一天,他还是完成了既定的目标,墨义与表文都交了卷。 第二天,张哲刚从木板上睡醒,就听到了书吏们在大声的宣讲诗卷、赋卷和策卷的题目,明天亥正前交卷。 今天张哲起得晚了些,这些通过了童生考试的人都有经验,都早早的上了茅厕。等张哲上了茅厕出来,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的。 小书亭 也不知屎号里的周子迎,现在是否还健在人间? 早饭是自带的煎饼和凉白开,这次张哲没有带红牛。只因府试较为严格,考生只能携带一个水囊,他便选择了凉白开。 吃过早饭,又在考号里作了一遍广播体操。张哲这才坐下,打开了诗卷。 题目开篇就是一行字:章华四十一年八月,上阴贼犯武陵......。 这是要写一首出塞诗,还限了韵脚,取了“安定”的安。 看完这题目,张哲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严太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考场百态 按大郑学制,地方官是不能把手插到学政上去的。 张哲忽然觉得心绪有些不宁,他仔细翻看了试卷,终于在试卷的边角上看到了一个几乎被他忽略的“丙”字。 学判衙门出了事! 张哲拿出词卷又看了一下题目。丙卷,“故春秋之季,.....,人臣之志,齐天下何?......悲呼,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放下词卷,张哲压下了心中的震惊,诗词题目之中,金戈交鸣跃然纸上。这哪里是学判衙门这些年的出题风格? 张哲请示了廊中值守书吏,去走廊中核对了一下题目。 果然没错,确是丙卷,满纸都是杀伐之意。 回到考号之中,张哲没有开始作答,而是思索起了本次考试与以往考试的不同。 本次府试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考生中多了不少来自上阴的士子。 这些人中,肯定会有邹天养的人,说不好也会有西吕国的探子。所以,这类题目是写给邹天养看的? 张哲联想到严匀即将出任的三郡巡阅使,正好与邹天养一东一北的将西吕夹在中间,心中恍然。 “严太守果然插手了本次府试,这题目即是给邹天养看的,也是给西吕国人看的。如此主战倾向的主官出任主持西吕事务的三郡巡阅使,既是在安邹天养的心,也是向西吕示威!” 诗词都不必回现代去百度,这类诗词张哲从小学开始就学了无数。 诗卷:“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词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等诗词最适合半醉行书,可惜这是府试。 张哲不打草稿,只凭着胸中一口气,诗词全是一气呵成。这是他多年练字的心得。 如此,张哲的府试还剩下一篇赋和一篇策论。 剩下的时间还有接近两天整! 张哲再看赋卷,赋卷在大郑科考中出现在次数不太多,比如省道举试和京城会试就没有赋卷。 题曰:倘宇内归一,何以治遗民,须以古喻今,赋得三百字上。 严太守真好大的宏愿!张哲腹谤了几句,很快就想起了一文,但是全文只记得几句。说不得要回现代抄一抄,不急,先看了策论题再说。 策论题:武陵丰饶,十年不知兵,上阴兵至,众莫奈何,何以治? “这次考题若不是太守所出,敢赌此头!”张哲心中大呼,心中开始检索起这些天读过的古代策论。嗯,有了,不过全文还是需要回去拷贝一下。 当日晚间,张哲便将辞赋与策论全部“誊抄”完毕,为了避免答卷留在自己手中过夜会出什么岔子,他在入夜之前就交了卷。 张信之提前一天交卷!一时满场震惊!尤其是赵池璧。 赵池璧此刻连墨义题都没做完,不是他才学不济。而是他的心在看到墨义卷的时候就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题目不对! 他手中有曾坦所出的甲乙两套题,且已揣摩多日。 可从昨天开考起,开篇第一道墨义题就不对。尤其是赵池璧发现了试卷上那个小小的丙字后,顿时如坠冰窟。 他确信曾坦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与自己说笑。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出事了! 很可能就是他与曾坦的勾当被人发现了。 大郑考制中规定,出题人不得巡场。可如今用的是丙卷,并非曾坦所出,可两天下来,曾坦面都没露一个,这就很说明了问题。 墨义题中,明明有很多赵池璧熟知的内容,可他偏偏就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手抖,抖得厉害! 他这两日间,头发就白了好些根,瞪着眼睛不敢闭眼,看上去憔悴已极。 有几个衙役、书吏看着他面色不对,恐他晕倒,便多关注了一下他,反而弄得赵池璧更加疑神疑鬼了。 度日如年的赵池璧只希望自己此刻有一双翅膀能飞出考场去,远远的逃开。 其实不光是赵池璧,几乎所有的上阴士子都不在状态。 严太守题目中对上阴的恶意,溢于言表。很多有真才实学的上阴士子,面对这些题目根本无法下手。例如诗卷,“上阴贼兵至”,你让上阴士子怎么写? 不知多少上阴士子都在心中怒骂着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带头激化了与武陵士子的矛盾。面对这等考题,分明就是武陵郡学官们对他们的报复。 漏夜时分,张哲正睡得香甜。 忽然有人大哭,即而怒骂:“赵池璧,汝真真害人!上阴士子尽丧于汝手耳!” 俄尔又有三五人也骂起了赵池璧来。 一群衙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呵斥了半天,才将这些人“镇压”下去。 张哲的睡意却没了。 他自酉时正刻(晚六点)交卷起,就睡了一路,现在是晚二点,早就睡足了。 叫骂声被制止,但是武陵士子的谈笑声却偶尔还是能听到。 墨义卷已经上交,考场内对于深夜交谈管控不是太严,只要不涉及考试内容,无人出声抗议,书吏衙役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哲的蜡烛今天就没有点燃过,黑暗中坐了一刻钟,果然就听到有人开始唱起戏来。 这曲子张哲很熟悉,是近日武陵郡内最火的黄梅《天仙配》,那声音他也很熟悉,竟是霍衙内! 看来这厮竟考的不错?! 在唱到第二遍的时候,霍炳成的声音有些走调,立即引来了一堆考生的吐槽。 霍炳成不好意思唱了,却又听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立即有一群人叫好,霍炳成的声音最大:“周子迎,果然好嗓音!竟不知这屎号竟能润了汝的嗓子!?” yawenba.net 一群人哄笑。 那周子迎却得意一笑:“谁再笑话,某便带着这一身香风去各位考号中拜访拜访!” “饶命!”“周公子,神鬼易辟~!” “都别吵了~!”嗯,张哲一怔,不耐烦的人似乎是李玉楼。 李玉楼见外面一静,心中就安稳了些。 他最爱玩弄心术,修饰辞藻,这等金戈呛血的文字题目却是他的克星。今日里苦思了半天,都没写出几个字来。 可突然外面又有一个人大声唱了起来。 那调子闻所未闻,高昂到几乎爆炸,“穿林海~~~~,跨雪原~~~,” 李玉楼大怒,正要喝问,却突然那调子爆炸开来,把他的怒喝压制住了。 “气冲霄汉~~~!” “好~!”一片叫好声,尤其那霍衙内声音最大,“信之,好腔调~!” 李玉楼顿时默然。 二十七首传世之后,以张信之此刻在武陵文坛的地位,他敢怒喝对方,便是自绝于武陵士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伤类 九月初二,张哲提前完成所有府试的这天。 之前排练《天仙配》的小院,孟小婉正与洛沈氏在院里散步。 两人的几个丫鬟都躲得远远的,便是看见洛沈氏一边说着一边落泪,也没人敢于上前。 洛沈氏擦擦红着的眼圈:“那些男人们做的事,我们女人哪里会知道?可最后却还是逃不过那一劫。” 孟小婉虽然唏嘘,但是却看得开。 “自从家里被抄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父兄做下的事,我既从中得了十多年快活,倾巢之际,我也自该承担这个苦果,”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我家家业不大,做的事也不大,爹爹设计了我夫君,这才把我一个人摘了出来。你也知道,那时我却是不愿意同他走的。” 洛沈氏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嫁给他,孟家哪里还有后来的逢凶化吉?这眼见得太守就要出任三郡巡阅,你们孟家在那边,便是看着你夫君给太守长的脸面,农商科举怕也是无虞的。你看看你家,六月的时候,还只得桃湾一个小院子。到如今不过两月光景,就有了良田百亩,连在郡中也置下了这个院子。就是这个院子太小了些,你如今也不缺银钱,只买这个地方却是有些不值。” 孟小婉笑了一声:“他瞒着我,租了这里齐集八美为我十八岁生日排戏。地方虽小,我却看着亲切。” “那你也须再与那房主多议议价,”洛沈氏指了指房子,“这里还不及你在县中的院子三成大小,却也值一百贯,那人分明是虚叫的。” 孟小婉捂了嘴,却有些得意。 “买都买了,还说那些作甚?再说,若是房主知道,这里曾有八美齐聚共学黄梅,怕不是会悔过气去。只此典故,我若是转手,多少钱卖不出去?” 洛沈氏却有些落寞,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自打有了身孕,我不知为何竟信了神佛。往年我们几人中,你是知我的,我从不爱哭。可这几日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只要听得那事,心里就堵得慌。” 孟小婉的笑意也散了个干净,脸上也是苦涩。 “打小启蒙,我们三个就在一起,后来苑姑也来.......。” 洛沈氏听到这个名字就冷哼了一声。 “你还提她作甚?早就与你说过,那陈苑姑不是好人,可看着了吧,你们孟家才出事,你才刚刚出门,她就把琴给你送回来,还指明了别路。你和宋五当年是怎么对待她的?白眼狼的名字莫念在嘴里,仔细脏了我的牙。” 孟小婉轻轻拉了她一下:“我不过随口一提,你竟这么大的气?可别气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洛沈氏却再次落了泪。 “你我如今都有了夫家,外人奉承一句都唤作大娘子,有些心里的话却不好在外面说了。我们三个一道长大,你我夫家却都是与宋家不两立的,可不就是冤孽?自宋家卖了你们孟家,宋小五就哭了无数回,每两日必写信给我问你的事。可谁想宋家竟是这么个下场?” 洛沈氏拉住了孟小婉的手:“宋家被抄的那几日,我家里便开了三日的席,都是我一手操办。我心里却挂着她,神思不属的,差点出了好多纰漏。说起来,她比我们还小半岁,可现在却发到那种地方去了。我这心里一想起来就疼,却没处说去。” 孟小婉抹了抹眼角,偏头看向天边一行雁,两人一时无声。 院子外面,几个洛家的仆妇正在互相推诿。 “消息既然已经送到了,你是大娘子身边的陪嫁,由你去说与大娘子听才是好的。” “呸!”一个婆子低声唾了一口,“大娘子刚怀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拿我的命抵上?你本就是通外院消息的,不是你去谁去?” 几个洛沈氏身边有头脸的婆子正争着,其他的几个丫鬟都聪明的躲得远远的。 偏生白莺拿着东西从院子后面绕过了前面来。 几个婆子互相使了眼色,一个婆子就笑着拉住了一头雾水的白莺。 “白莺,我们这里有一桩事,你且说与你家大娘子听。” 白莺傻愣愣的站着,正听了一半,院子门却开了,白鹭一脸不快的走了出来。 她在白莺额头上狠狠点了一记:“棒槌!让别人都笑话我们家都是傻的。” 几个洛家婆子都讪笑了几声。 洛家虽然豪富,但是这张家却是诗书之家,她们心里也敬怕三分。 白鹭拉着白莺进了院子。 白莺立即从傻愣愣的样子又变得活泛了:“姐姐下次点我额头,轻一些。别没给我解成围,倒把我点成傻丫头了。” “那也是你该!”白鹭拿起扫帚在白莺屁股上打了几下,白莺笑着直躲。 白鹭将手上的事塞给白莺,“这事还是我去私下问大娘子,这些洛家的婆子没一个有担当的。” 见白鹭过了照壁去寻大娘子,白莺从一边水盆里沾了些水在眼角,“委屈”的抱着东西又从大门出去往后院走,故意让洛家的婆子们看到。 白鹭进去不久,就听见洛沈氏在唤身边的嬷嬷进去,让一帮洛家的婆子都叫苦不迭。 孟小婉和洛沈氏听了嬷嬷带来的消息,脚下都有些发软。 “九月初一午时正刻,宋家四代二十三口男丁全在南阳处斩。押在武陵监中的宋家女眷,闻讯之后多半自戕。而宋家五姑娘,已经落籍到了吴月阁。听说.....明日就要开牌子了。” 那婆子见洛沈氏与孟小婉一时都红了眼,只怕洛沈氏伤了胎气,急忙宽慰。 笔趣阁 “大娘子莫太过忧心,那吴月阁原就是宋家的产业,这也是才收入官中,主事的好歹与宋家还有些香火情分在,必不会太过为难宋家五姑娘。您可别哭坏了身子,要是郎君知道了,我们都要吃板子。” 吴月阁下,人群涌动。 宋茵芜浑身抖得像个鹌鹑,瘫软在绣扇的怀中。 她鬓边只敢带了朵白色的小绢花,老鸨子亲手给她画的妆容已经被泪水糊了几次。绣扇也红着眼搂着宋茵芜,轻轻的替她吹着手心,那里全是老鸨子用藤条打的红印。 而楼下人群中带着一脸冷笑,来竟夺牌首的第一人,正是与宋茵芜二哥不两立的辜灵川!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十颗罢 宋茵芜透过绣帘看到了楼下的辜灵川,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着。 “绣扇姐姐,我这跳下去,可死得成?” 绣扇闻言大惊,急忙抱紧了她。 “姑娘不要轻生,且忍耐些。只要今夜不是那辜灵川,姐姐务必是能帮你圆过去的!” 宋茵芜哭着摇头:“他与我宋家素来有仇,这番来若是不能如愿,必为人所笑。哪个愿意因为我这罪眷无端得罪于他?姐姐你还是放了我,让我随着父兄们去吧。我便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姑娘且信我一次,”绣扇轻轻拍打着宋五姑娘的后背,“几年前,要不是姑娘,我也早死在妈妈的鞭子下了。便是今日一命还一命,我也定会不叫姑娘受了这个人的屈辱。” 两个人正抱头哭着。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一条红绸从吴月阁主楼上悬了下来,有几个龟奴都在大叫。 “吴月阁纹坠姑娘开牌接客咯~~!各位郎君有愿做新人的,且到小的这边来报名竞比。” 纹坠便是宋五姑娘的花名,她哭嚎一声就要往楼下跳,却被绣扇紧紧的抱住。 绣扇咬着牙:“姑娘,且忍住!我请的人就要到了。” 正在此时,就听到大门口有些哗然,有两位白衣公子摇着折扇走进了吴月阁。 有熟悉的早就认出其中一位俊秀美白的“公子”,不是苏大家又是何人? 这两位白衣“公子”,只是随意换了一件男子服饰和男子的发式,其余女子体态根本未做修饰,游走在这风尘之地,也一点不露怯意。 辜灵川自然是认识苏明烟的,也认识她身边的另一位“公子”,正是南阳通判林大人的女公子林芙娘。他刚看到两人,心中就明白了二女的来意,暗叫一声不妙! 红粉行中规矩,新人开牌子,有意的恩客须相互竞比。 所竞比者,不过是权势、钱财和文采三样。 苏明烟虽是令主,却出身红尘,这红粉行中的规矩绝对要比他辜灵川门清。委实古今以来,都没有任何一条说过,不许女子来开牌的。 以林家的权势和苏明烟的文采,他辜灵川今天若不想失了颜面,大约也只能在银钱上下些功夫了。 辜某人来前就打听清楚,宋五姑娘没籍后定的是青牌,只有这开牌竞比第一晚是不能自主的。过了今晚,只要宋五每月替吴月阁赚的银钱不差,恩客都是自选。 若真的被这两位包了宋五姑娘的第一夜,他再想染指就难。 而且事情传出去,他辜灵川怕也是没有什么颜面再在红尘中打混了。 事情果然如辜灵川所预料的那般。 他递出的辜府的帖子,被吴月阁新上任的管事好言还了回来。辜家虽是官身,却大不过林家的帖子。竞比一开始,苏明烟在诗词对文上全面压着他,让他丢尽了颜面。 辜灵川自然知道,以苏明烟在四馆八坊的影响力,怕不是早就知道了吴月阁今天的竞比题目。 所以,他只能砸钱! 毕竟在明面的规矩上,竞比中银钱的占比才是最大的。 等到辜灵川一口气压下了七十两银子,林芙娘与苏明烟都微微变色。 林芙娘用折扇拍打着手心,低声与身边的苏明烟商量。 “这厮怎么如此俗气?输了文比还不收手。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苏明烟皱着秀眉:“我前几日不合使钱收了宋家流出来的那些藏书,身边银钱就剩不到百贯,加上你的私房也才百三十贯。看他势头,身上银钱怕是不少。” 林芙娘微微狼狈的低声道:“我的私房今日只剩十八贯了,昨日替月昭定了一件衣服......。” 苏明烟没好气的点了一下林芙娘的额头。 竞价到了最后,双方的出价倒开创了武陵郡的新纪录。 苏明烟这边两人加上绣扇暗自送来的银钱,出价到了一百五十贯!合十五亩地。辜灵川那边也咬着牙,借了身边几位衙内的银子,将一百七十贯的财货压在了另一边。 让楼上看着这一切的宋茵芜一阵绝望。 吴月阁新来的女管事是官家中人,看着两边的筹码犹豫万分。苏明烟是个女子,虽然还拉上了林家,且在文比上胜了辜郎君,但是辜郎君却多出了二十多贯。 二十贯,这已经是阁中头牌娘子绣扇两个月须上缴的例额。 众人都看着一脸为难的女管事,洛三公子洛成枫风风火火了赶了来。 辜灵川一见洛成枫来了,顿时大喜! “洛三郎,快来助我!” 苏明烟与林芙娘都是微微色变,洛家与宋家向来不合,这番要糟! 可谁知那洛成枫苦笑着对着辜灵川作了一揖:“灵川得罪了,我本不想来。却家里嫂嫂妹子逼着来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却塞给了林芙娘,然后扭头就走。 边走还边向一脸铁青的辜灵川解释。 “莫怪,莫怪,这是我家嫂嫂与张家孟大娘子送与纹坠姑娘的。” 翌日。 孟小婉带着白鹭与白莺,选了个粉色的幕篱早早的就来到了学判衙门对门的茶楼,等着张哲散考。 正午时分,一通鼓响之后。 学判衙门大门大开,第一个出来的却不是张哲。 这是一个形容枯槁、两眼浮肿的男子,踉跄着连滚带爬的出了大门,似乎身后有猛兽在追赶此人。 “赵池璧,你的事情犯了!” 那人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被突然跳出了几个衙役一声大喝锁了,哭喊着被拖走。唬得在等人的旁人都相顾失色。 下一刻,学判衙门内一阵说笑声响起,张哲与霍炳成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孟小婉轻轻撩开幕篱上的粉色轻纱,正好与丈夫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只看张哲淡淡的笑容,孟小婉心中便知道,这个府试榜首怕又是稳了。 郡中新置办的小院,张哲正在补觉。 孟小婉坐在床边,一手拿着团扇与丈夫打扇,另一手则拿着张哲刚刚默下的文章在赏析。 xiaoshuting.org 她看得极为入神。 不多时,孟小婉竟暗自红了脸,忍不住自衬:“不想我竟有这等命数,嫁了个如此天纵之才?” 只这篇《阿房宫赋》,便足以让张哲名垂青史了。 还有另一篇《教战守策》,也是极佳的雄文。平日里强着他,还总是不愿写,但入了考场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孟小婉依依不舍的放下文章,转头问了一声房外:“参汤可好了?” 白莺探头看了一眼:“回大娘子,参汤已经在井边凉上,待郎君醒了就可用。大娘子,郎君日前寻来的那甚子红豆豆,可要放上几颗?” 白鹭在一边笑骂了她一句。 “什么红豆豆,郎君管那东西叫做枸杞!别家可都没有的。” 孟小婉良久之后才淡淡回了一句。 “不须多放,......,十颗......二十颗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五十贯 桃林县张家院内。 孟小婉正在看一封书信,这信她已经看了三遍,如今在看第四遍。似乎想从书信的字里行间,看出孟传生没有写出的一些东西来。 到最后,她放下了书信,对于相隔山水的父母兄嫂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张哲走进了正房,见她沉思,便故意找话题让她安心。 “适才,那商队的伙计我已经打发走了。也反复问了他好几次,只道是舅兄上门托了书信,看着神色倒好,脸色不差,身边也有世仆跟着。不知信中,舅兄又说了情况如何,岳父岳母身体可好?” 孟小婉闻言回过神来,她取过一只青花茶碗,将自己早上泡好的菊花茶与张哲倒了一碗。 “不想今年的天气热了这么久,明日便是重阳了。看你这一头汗,擦擦。” 张哲接过茶碗一口饮尽,任由孟小婉替他拭了额头。 “兄长在信中说的详尽,这一路大家都好,只母亲小小风寒了一场,如今已经大好。家中如今分落在了西江兰川县上河镇,父兄买下了一座大约是半旧两进的宅子,房屋也够住。大约使了些银钱,找中人收了八十多亩地。兄长在心中嘱咐我要好生谢你,如今他怕是也才从西江考场里出来。通篇书信,都是只叫我们放心。” 孟小婉与张哲又说了几句忧心的话,便提笔写回信,一气写了七八张纸,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夫君,那商队何时回西江?” 张哲把头一摇:“他们不去西江,本就是外地的商队,不过是路过西江和武陵罢了。听到上阴和兰柯入了大郑,这正准备筹办了货物西去闯一闯。娘子要寄信,只管把信给我就是。” “夫君传信可是有了妥帖之法?” “太守月中起身进京面圣,家中仆从却大部直接往西江去。昨日,太守身边小厮遣人来问我有什么要带与岳父岳母的东西,可交于太守府的人一并带去。还说,若是不着急,等放了榜,我有了秀才功名,也可一并前往西江探亲。” 孟小婉一听,心中颇为心动。 但是在房中转了两圈之后,她却叹了一声。 “马上秋浓,一来一去,回来时怎么也是冬日时候。第一年秋收主人家便不在,下面的佃户怕是以后都会怠慢了田亩。妾身怕也是受不住冬日回程的苦楚。而且那边家业方立,百事待兴,房子怕也是紧的,我们这一去,少不得又与父兄增添一笔开销,莫若明年春后再看?” 张哲拉住她一只柔荑:“娘子却藏着一样不说。是不是担心跟着太守的人一起去西江,怕为我惹上些许是非?” “汝才说西江那边因为西吕的事把上下都撸了个干净,不知藏着多少龌龊等着人掀。有人盼着太守去,自然也有人盼着他不去。那些在等死的人一旦疯将起来,将我们家两边都牵扯进去,可禁不起这风波。还是等严太守稳住了西江的局面,我们再独自去不迟。” “娘子却是懂事到让人心疼。” “呸!”孟小婉见他又没个正形,便轻呸了他一口。 转日是重阳,夫妻俩一起吃了午饭,便各自出游。洛沈氏家中又只剩下了她与洛四姑娘,接连下了三四封帖子要请孟小婉去住,而张哲则将孟小婉送到洛府之后,带着三七去了畅音阁。 畅音阁的刘东主辗转托了霍炳成,约他今日见一面。 一桌好菜几壶好酒,畅音阁戏台对面的二楼,在张哲一贯坐的位置,除了刘东主,徐娘子也在。 刘东主五十多岁,声音洪亮,中气足的吓人。张哲听徐娘子介绍,才知这位刘东主也是戏中痴人,家财丰厚,却累年登台不缀。 这些日子畅音阁,连演了两次《天仙配》,刘东主都是亲自上台客串给七仙女与董永做媒的老槐树。 桌上有一张五十贯的银票,刘东主的意思却是想独占《天仙配》这幕戏。 “之后每月畅音阁都有五十贯润墨奉上,只怪刘某太爱这本子,还望信之郎君应允。” 张哲好奇了:“我听闻,便有好书好本,各家印坊都是直接开印,并不与作者知会。东主这么做,怕是会亏?” 刘东主哈哈一笑:“郎君说的是书本,士学之物只要官府不禁,那自然是谁人都可去印。便是刘某每月五十贯奉上,他人要印这《天仙配》,刘某也是管不得他。只不过,行内却有规矩,印书、看书、哪怕走街串巷讨生活的唱上几曲都无甚关系,可要是开班排戏却要问一声刘某人了。” 张哲更奇了,又问:“本地倒好说,这外地却如何管他?” 徐娘子与张哲添了酒,也接过了话头。 “郎君不知,这讨生活的行当,行内各有会首,还供着各行的祖师。几百年的规矩,没几个敢真个惹了众怒的。便是南阳有人排戏,也须先知会那边的会首,只有确认了是新折子或者有了许状,这才能上台子演。刘东主这五十贯,却是买了本道的正宗,省内凡是想开戏的也不是不可。行内规矩,若是要上台子唱《天仙配》挣钱,就须来武陵一趟,也不要银钱,只需在这畅音阁的台子演一出,得了刘东主的认可,这才能开台。” “有意思!”张哲笑了一笑,就收起了银票。接着几人又谈起了畅音阁最近的生意,刘东主一提及此事,笑容就有些压抑不住。 xiaoshuting.la “刘某与徐娘子约好,每月开三折戏。一折便是三日,前几日刚好演过一折。呵呵呵呵,奈何我畅音阁也有嫌地方小的时候。这戏楼上下二百二十六座,如今已经添至了二百七十六座。每日,只要徐娘子《天仙配》的牌子刚挂出,这戏牌子就留不住。不知多少老客人抢不到牌子的,整日在外聒噪,累的刘某每日不知要赔上多少小心。” 张哲心中了然,刘东主这是靠着《天仙配》赚大发了。往日畅音阁的戏牌子是二十文一面,可他方才来的时候,却看到楼前的水牌上那价格变成了五十文,而四日后徐娘子再次登台的戏牌子标价居然高达二百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为难啊 【求书友老爷们的小票票】 洛府后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四五个洛家的婆子丫鬟跟着,白鹭、白莺也混在里面,一路向北而去。 行不及一里,便是一处院子,外面挂着林府的灯笼,显是林家的别院。 别院早就开了后门,林家仆人卸去了门槛,马车直入院内。 孟小婉、洛沈氏和洛四姑娘都下了车,一身女装的林芙娘领着几人迎了上来。 洛四姑娘显然与林芙娘极熟,刚见面就听她笑林芙娘。 “如今却难得见你女儿家模样了?” 林芙娘掏出一把男子用的折扇来,笑着就要去勾洛四的下巴,两人立即闹做一团。 孟小婉与林芙娘不熟,倒是洛沈氏对这里颇为熟悉,两人只对林芙娘点了点头,洛沈氏便拉着孟小婉直接往内去了。 走不了几步,就看见一女子独自站在廊里,眼巴巴的看着她们两个。 洛沈氏哭了一声就与宋五姑娘抱在一起,互相探看。 待孟小婉无声的走过来,宋茵芜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咬着牙却不说话,眼泪却流了下来。 沈燕茹轻轻推了她一把,宋茵芜也不抬头看孟小婉,只好低声说话。 “却....是好久不见。” 孟小婉眼中露出怜意,手却忽然一伸,熟练的抓住了宋茵芜的脸颊,淡淡的冷声道。 “宋小五,如今是越发出息了,居然连我的名讳也不叫,也确实是许久没有好好拾掇汝了呢?” 宋茵芜忽的哭出声来,一下子就投入了孟小婉的怀里。 “我只怕你不愿意认我了!” 这话说得孟小婉也是一笑,眼角却湿了。 三人在院子里坐了半日,因顾着沈燕茹怀着孩子,宋家也普经惨变,三人都说了些过往的闲话。 “今日我拉着你们来,就是不想彼此断了联系,”洛沈氏坐在中间,左右拉住了孟小婉和宋茵芜的手,“如今我怀着孩子,婆母也住在庙里,家里事事都顺着我。趁着我还可以混无赖,这就想把小五从那火坑里救出来。” 洛沈氏转头问宋茵芜:“就是不知需要多少银钱?” 宋茵芜苦笑摇头:“茹姐姐莫想这些吧,前几日得了你们二人的银子,我才活了一命。哪里还敢想这些?你莫看我方才见到婉儿姐姐别扭,却是心里想她。要不是我们三个是最好的,那日我也不会只用了你们两个的银子。林姐姐和苏姐姐虽然认得,却也不如用你们两个的银钱安心。” 宋茵芜抓住了孟小婉的手,眼圈又红了:“茹姐早就与我说过,你的嫁妆银子早就补贴娘家了,你那一百两却是哪里来的?你家郎君可又知晓?合郡都知你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可不能为了我.......闹出......。” 孟小婉却是一怔,脑子里忽然想起她与自己夫君报账时的事来。 那时因为宋小五的事太急,而夫君又在考场里,确是她自己做了主。而事后与他报账时,他却懒得听,只说银钱只管她用,两口子算什么帐? 她忽然来了小性子,硬拉着他听了一回家里的账目,不合最后问了他一句:“夫君觉得如何?”想到夫君与她的调笑话,她就有些嘴角压抑不住,又气人又好笑。 “想我张信之在武陵,那四馆八坊,从来都是爱去不去,便是去了人家还倒贴酒菜。可谁知我家娘子第一次在红尘里使钱,却是如此大的手笔,只是出了钱却连门都没能进,还对方的小手都没摸着一回!娘子这账目算得果然精明。” “你啊,不用管这些,且听燕茹说些什么。”孟小婉忍着笑,狠狠的摸了几把宋小五的手,弄得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洛沈氏有些为难的看了孟小婉一眼,低声把她的主意说了出来。 “银钱的事,就算再难,我们也有盼头,只是小五离了那里,这籍又能落到何处去?我原想着,我正在孕中,要不然就委屈小五,便宜了我家那位。可你们也知道,我们洛家与宋家那是什么关系,小五就算活着进来,也怕是活不过几天。我就想着.......。” 孟小婉看洛沈氏偷偷看了她一眼,脸上就有了笑。 “我家夫君若是愿意,我自然是没有不肯的。小五与他做妾,也是他的福气。” 听到孟小婉这样说,洛沈氏一下子就泄了气。 “听你这话里的语气就知道,你断定你家夫君是不肯的。这可如何是好?” 宋茵芜却红了脸,忍不住呸了她们两个一口。 “你们两个一直就不是好人,惯来只会欺负我!想要我日日给你们两个站规矩,却是想也别想。” 孟小婉和洛沈氏忍不住一起笑了一回。 “八百贯?!” 洛沈氏一脸惊讶的看着宋小五:“你进去才几日,身价如何涨了这许多?” 宋茵芜剥开一个橘子吃着,嘴里有些含糊不清:“还不是多谢你们两位恩客,我第一日开牌子就有了两百贯。要不是老鸨知晓其中的关系,我这身价怕不是就要与绣扇姐姐平齐了。如今每个月,绣扇姐姐要为馆里净赚十两,我也要八两,却是看得起我。届时,她还是要逼我赚那脏银子,我就干干净净的去。如今多活一日,我就快活一日。” 孟小婉和沈燕茹都抓住了她的手:“断不可如此!” 宋小五放下了吃了一半的橘子,又看着孟小婉。 “你们两个也不要想着每月供我银钱,我来前绣扇姐姐倒是帮我出了一个主意,就只看婉儿姐姐还疼不疼我了?” 小书亭 孟小婉何等聪明,在沈燕茹还在疑惑宋小五有什么事要求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她又伸出手,捏住了宋小五的脸。 “我当然疼你,疼不疼?就你这嗓子,也敢学人去唱戏?” 就在宋茵芜一叠声叫疼的时候,洛沈氏也恍然大悟。 “原来小五你是想学那徐娘子的路数,叫小婉郎君替你拟一幕戏。这法子,要是小婉不反对,我看也是极好的。我可听说,如今徐娘子的戏是一牌难求。畅音阁的戏牌子一转手就是四百文也有人要的。” 孟小婉不顾宋茵芜的叫疼,手上力气一点也不减弱。 好生让人烦闷,为何都把主意打到自己夫君的头上来?那徐娘子、玉瑶什么的都已经够了,前段日子那苏姐姐似乎也有些苗头,这叫张家大娘子却也为难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和尚厉害 九月初十,摘桂节。 历年的府试、举试和会试都在这天揭榜。 张哲一大早就从洛府门口接了孟小婉,两人步行着往郡城中心的芝园前进。 白鹭、白莺和三七远远的跟着。 幕离随风翻飞,广袖无韵自舞。 两人吸引了满街目光,有人出张哲的羡慕的道破了他的身份,一时几条街都传遍了“张信之携妻步行去看榜”的消息。 那不疾不徐的步伐,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人人都道,今年榜首绝无意外,唯有张信之这等气度方可居之。 芝园无墙,本是一片荒园,后有人植桂树九株于此。百年经营,有了凉亭五六座,花圃十余亩,兼有九株百年桂树,成了郡中知名的名胜。 每隔两年,在芝园桂树下张榜选桂,也成了武陵入秋后一桩盛事。 这一日,郡中望族会取桂色鹅黄纱帘封了六座凉亭,各家闺中女儿聚于亭中,坐看新晋秀才的榜下丰姿。 哪年不出几桩脍炙人口的佳话。 车轿粼粼,路上去看榜之人络绎不绝。 可唯独西街却大是不同。 数十牛马车轿都走的极慢,俱没越过那一对轻衫慢行的男女。 原有急着赶去芝园的人,见到此景也不经恍然一笑,都慢下了脚步。 府试榜文结果就在那里,快也好,慢也罢,却是一笔都改不得的。 孟小婉幕离下,早已是一片红色,她早就想拉着夫君走快几步,但是都被张哲笑着拉住。 偏生张哲嘴里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许她走快。而孟小婉又爱他说的那些话儿,不过是一时踌躇便中了他的套。 “夫君说的这些话,确是女儿家听了都会欢喜。莫不是这几日四馆八坊去得多了,嘴上沾染了香蜜,又或心里有了自觉对不住婉儿的地方,故而今日非要好好让婉儿听个饱?” 张哲故意冷笑。 “为夫这几日只不过与人谈了些营生,只不过那起人惯是到了那里才肯给句实话的,你还不知我,入了那里,所见皆是红粉骷髅,就差在那里立地成佛了。” 孟小婉歪头看他。 “敢问这位高僧,却是如何看待自己妻子的?你犯了戒,可不要牵扯到为妻身上来。再有一桩,夫君这说情话儿的本事,却哪里是个和尚敢于相比的?” 张哲停下脚步,一脸庄严宝相的看着孟小婉。 “女施主,不知贫僧在你眼中,是空呢,还是色呢?” 孟小婉忍了笑。 “我见大师,只如空空是如也。”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却不妨身后偷偷跟了好几个人在偷听,领头的便是蹑手蹑脚的霍炳成。林芙娘,苏明烟却也笑着跟着进来,只因白鹭几个未曾出声提醒,张哲与孟小婉并未发觉身后极近的位置跟了好些人。 听到这句空空如也,后面几人几乎笑出声来。 而张哲却把嬉笑之意一收,拉住了孟小婉的手。 “女施主,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来我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孟小婉听到这句子,一时痴了,连魂魄都迷了干净,只任张哲拉着她走。 而后方一众人,都呆在了原地,相顾失语。 尤其是苏明烟,这几句类似佛偈的话,仿佛如同一道闪电,在她眼前劈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望着眼前那对神仙眷侣的背影,即使以她的心性,却显露出些许嫉妒来。 前方不知孟小婉又说了什么,张哲忽然大笑着又说起了类似的偈子。 “阿难出家前,曾对佛祖说他爱上了一位女子。佛祖问他,你有多爱这位女子?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受五百年日晒,受五百年雨淋,只换她从这桥上走过。一千五百年的沧海桑田,娘子,你还记得我么?” bqgxsydw.com 霍炳成发怒道:“甚么世道?!为何和尚也比某家更会哄小娘子!!!” 芝园中,九株两人合抱的桂树上,都悬着丈许方圆的木板。 而为首的那株最大的桂树上,所悬挂的木板上只有行字。 “章华四十一年武陵郡府试榜首,桃林县张哲,张信之。” 而张哲的诗词赋论四篇文章临摹版,全贴在木板下方。 这块木板下,人头攒动,挤的水泼不进,任是霍炳成几人喊破了嗓子,也无人让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榜下人生 [祝各位书友虎年大吉!!!] 榜下人生,总是失意者多。 有人欢欣鼓舞,而更多人则是垂头丧气。 但是面如土色者,却是少数。 武陵郡三百六十二名考生,上阴郡八十一位考生,一共可取三十三人。 奈何高徒林治学极严,每次府试录取名额从来用不完。便是这次名额增加到了三十三员,他也一共只取了二十七位。 霍炳成别看平日好逸恶劳,但在学业上却也不含糊。本次正好被取在了第二十一位。 而最让人惊奇的却是打破了屎号魔咒的周子迎。本次府试第十七位,正是周宴。 周子迎仰天大笑,躺在桂树下,指着榜单说不出话来。 “天意!天意!某入屎号,本以为是受了刁难,满腔都是愤懑之意,用在文章词句里,却是刚好。若是换上另一套题,周某必然黜落。” 周边围观的人,满脸都是羡慕之色。 这等境遇,既让人惊羡,又让人闻之色变,避之不及。 桂树下,一片贺喜之声。 桂树外,几声长叹,然后是三两好友,互相勉励之音。 就算是上阴士子,本次也有九人上榜,一众落榜者也并无失落之意,概因大郑俗例,对于新获郡县在第二年是必有一次恩试的。 已经有人得了消息,明年秋天去上阴郡主持恩试的大概率就是高学判! 上阴这边,就是有落榜后不满之人,也将一腔怒火都付诸在了赵池璧身上。若不是此人用一封信威逼考官,才使本次府试全换了虎狼之题,都自信的认为,最后鹿死谁手却犹未可知! 榜下失魂落魄者,大多都是想着靠运气冲上一冲的人,难得自己觉得本次写得得意,却未取中,这才失魂落魄。 而脸色最是难看的,便是平日学业在前,而临场崩盘的几个人。 李玉楼正是其中一个! 他此刻一身冰凉的站在榜下,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绝望。 一次考试失败,对李玉楼的打击不算什么,了不起两年之后再来便是。 而这几天,李玉楼都是在小黑屋里度过的,直到今日放榜,那些公人才将他放了出来。 原来,自觉考的很不如意的李玉楼,一出考场就去同知衙门。最是看中人情世故的他,觉得可以从陆先生那里获得一点内部帮助。 但是,李玉楼刚对守门衙役说出陆先生三个字,一众衙役就变了脸,将李玉楼直接拿下锁进了衙门。 幸而,这几日严太守已经与孙光显交接了郡内的事务。等两人忙完手中的事,这才知道李玉楼已经被关了六七日。 以严匀的手段心性,断不会让可能因陆先生之事牵连到孙耀的李玉楼活下来的。 上次私下处置陆先生,就是严匀越过孙耀伪传的孙耀之意。 严匀的意思,本是要给李玉楼弄个暴病而亡,可惜孙耀不干。 孙耀刚刚独掌武陵,严匀不好损了他的威信,只好让人警告了李玉楼一番。 陆先生“暴病而亡”的消息,让李玉楼惊惧到十二万分。不为别的,就因为陆先生对他的照顾,远比旁人知道的要多许多。 让陆先生“暴病而亡”的孙同知继任武陵太守,信奉人情世态的李玉楼,心里已经给自己被录取之事划上了句号。在他看来,有孙光显在位一天,高徒林就绝对不会取中他。 李玉楼魂不守舍的踉跄走了,而芝园桂树下的人生好戏正在陆续上演。 就如一人趴在地上嚎哭一般,如丧考妣。 有人笑论:“这不是与张信之家里退琴断义郭书生么?” “这人逢人就说书院夫子说他的文章原是必中的。” 有消息灵通的忍不住笑:“满场唯一一个被高学判怒批的文章就是此人所做。提出以道德文章说服上阴兵马,主张全郡废武修文,说贼兵畏惧本郡德行,不攻自破者,便是此公!” 众人哗然! 有胆气大的咋舌怒喝。 “若非上阴已归附,我必击鼓请斩此人!却是把书读到PY中去了!” “人却太多了些,夫君,不若我们明日再来。这榜文要悬挂整月呢!” 张哲护着孟小婉一路好挤,孟小婉其实比张哲更想看到那榜文,但见张哲护着她出了一身汗,三七几个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心中心疼丈夫,便违心劝他。 正好霍炳成在不远处人群中挣扎,他大喊一声。 “张信之来了,诸位让……!” 可他身边几个人听到他喊叫,也发现了张哲的身影,顿时大喜,也齐声大喊起来,将霍炳成的声音完全盖住。 “张榜首到了!大家快挤榜首啊!!!等他摸到了那榜,可就沾染不到才气啦!!!” 桂树下面挤榜首! 张哲与孟小婉忽然大惊失色,怎么把这个武陵风俗给忘记了! 人群大躁,欢呼着都挤了过来。 站在张哲身边的早就发现张信之身边有女眷,但是在无数人推挤下,哪里收得住脚。 慌张的声音,也被身后的音浪给淹没。 孟小婉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唬得发颤躲进了丈夫的怀里。 就在此时,眼见得周边的人被挤到了身边,孟小婉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腾空而起,被张哲举起坐在了张哲的肩头。 白色幕离纷飞,远近人群都看到了被张哲举行的女子。现场到底都是以读书人为多,见有女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笔趣阁 便有不懂事的,也被旁边的友人劝阻。 孟小婉慌得不知如何是处时,却听身下张哲笑问:“那榜文甚大,娘子可看好了?” 孟小婉闻言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了巨大桂树下悬着的大木牌,一行大字没入眼帘。 “……四十一年,武陵郡秋试榜首,桃林县张信之。” “妾身看的极切了,夫君快放妾下来!” “哈哈哈哈,”谁知张哲却狂笑一声,扛着孟小婉转身就跑,“尔等还想挤才气?如今却是不能了!” 人群大哗,纷纷笑骂。 “诸君奋力向前,莫叫走了张信之!” 眼见得人群哄笑追来,孟小婉也不敢让丈夫停住了,只好通红着脸改坐为趴任由他扶着自己继续在他肩上,一路疾驰。 几处凉亭纱帘内,不知多少女子笑出声来,而更有几位女子却心中苦闷,一时无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巡检 张哲没有料到,严匀离开武陵之前最后一个会见的人居然是自己。 楚腰阁内院,太守府小厮领着他一路到了正厅。 张哲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他见到厅内,只有严太守一人独自站在桌前写字。 小厮带他到了厅前,自顾走了,让他自己随意入内。 张哲进了大厅虚施了一礼,为了不打搅太守写字,他并未出声和靠近桌子。 严匀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第一次对张哲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中却有一股了然之意。 “我不过是在临摹你的《阿房宫赋》,不是甚么紧要东西。你只管寻个座坐着,你要看便过来看。只是,若心中敢腹谤本太守写的字,今日便没有你张信之的好果子吃。” 张哲看到严匀今日是一身便装,索性大了胆子上前看了一眼。 “如何?”严匀立起身子,随手放下了笔,拿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与张哲府试时所用楷体不同,严匀竟是用的类似行书的字体,一撇一捺都饱含意气,一篇苍茫概叹的《阿房宫赋》,居然被他写出了《讨武檄文》的气势。 “太守这字意,却与此文不符,若是学生那首醉里挑灯看剑,却是极洽。” 严匀腾出一手来,掀开了另一张写好的文字,正是“醉里挑灯看剑”那首词。 “若不是你这次府试,遇着我这题目,本官倒是差点被你这小子蒙混了过去。” 严匀话中一点也不掩饰他插手干扰了府试之事。 “本官向来喜欢以棋看人,你那恶心人的棋路差点破了本官这些年观棋而养成的一双看人的眼睛。再有你那进一步退两步的性子,三番五次不求上进,若非本官手里攥着你的岳家,怕是污了自己的名声,做个酒鬼你也不在乎。” 张哲不好回答,只能低头听训。 “你与本官本来毫无关系,最多不过为我治下文治添一佳话。你自愿做个避世苟安的人,本官原也不想勉强于你。你为朝庭做的几件事,田亩和银子上也自问没有亏待你。” 严匀指了指那篇《阿房宫赋》。 “可你却在本官离任前,写下了这么个诗词赋来。为本官此次进京面圣润色不少。今日唤你来,就是指点你一二。本官入京,于这三首诗词赋上都会大作文章,你张信之的身上也会实实的打上严某人的印记。而你如今只是一介秀才,这个印记对你或有好处,抑或又有坏处,以你处事之精明,料来应对也不是难事。” 严匀说的淡然,而张哲听了却是满嘴苦涩。 什么诗词赋?这些全都是小节。 严匀这个太守,张哲也是看的明白。 从处置宋家,撩拨邹天养,再到直接干涉府试,为自己西江之行做铺垫,无一不在说明,严匀是一个极度务实的人。 诗词文章再好,他应该都不太会看得上。 严匀真正看中张哲的,却是他体现出来细微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是个真正聪明的人。 有这等能力,又兼才学出众,这等人才,任谁都想拉入自己身边任用。 严匀刚才一番话,其实全是胡扯。 不说话里的说辞,就连他那说话的语气,都是敷衍到了十二分。 可严匀和张哲却偏偏互相知道这是胡扯,聪明人之间说话,只需点到为止。 严匀实际的意思:小子,你是本官喜欢的那种聪明人,所以本官走之前找借口给你身上盖个戳。 张哲只能再次拱手:“学生受教了。” 好吧,你是大官,如此不要脸还攥着我老丈人一家子,你说了算,劳资认栽。 严匀这时才正眼看他,语气也不那么随意。话中的本官二字也换成了“某”。 “孙光显出知武陵,某实则是不赞同的。他与你我这类人不同,为了成事不太讲颜面。他这人是个真正的道德君子,比之高学判更加不会变通。奈何某与他是通世之好,心里断然是撇不开他的。而他幕中才干之士寥寥,某观之不过都是胥吏之辈。” 严匀看向张哲的眼神变得极为慎重。 张哲心中却大叫救命,某不过一个小小秀才,哪里担得起你老人家这种程度的期待? “莫慌,呵呵,”严匀笑了一笑,“某手下也不是没有明干之辈,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是敢于对新任太守欺之以方的。孙光显一旦拿出太守的架子,这些人便要坐蜡,劝他不得。” 张哲听了,额头见汗。 “回太守,学生并无此等胆量,也不曾……。” “莫慌,某临行之际,早已经布置妥当,汝难不成要某耽误了行程,留下重新布置一二?” 张哲只能涩声诡辩。 “回太守,学生抑或会赴南阳举试,那时也不在武陵了。” 严匀也不生气,只是把手一摇,拦住了话头。 “汝赴举试,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张信之,武陵也是汝之故土,汝应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2kxs.la 张哲迟疑道:“太守莫非说的是上阴那边?” 严匀叹了一句:“你果然看的明白,邹天养虽附,却是薄凉之辈。孙光显虽然明断,却容易被那边用大义胁迫,索要无度。若如此,那还是好的。但若是祸起掣肘,便是倾天之祸。某前些时日,暗中吩咐只办了一件事,便是上阴内附,商旅重开,上阴商旅顺流而下,于大江转入沾天湖行至武陵。故某请道中应允,设巡检一部,隶属太守直辖。如今,道中文书已至,巡检所便设在桃湾。信之,可有好人选推荐?” 桃湾巡检所? 张哲苦笑,这下他根本没法推脱了。家门口已经被严匀当做了前沿哨所,他自己躲得开,可族人们却躲不开。 他闭目思索了一阵,这才回话。 “举贤不避亲,信之叔祖虽然年高,但却于桃湾极富人望,还请太守察之。” 交易达成,张信之答应替孙光显盯着上游水道,严匀则送与张家一个从九品的官衔。 如无意外,这个巡检职位,叔祖家可循例传上三代,倒是一个油水不错的营生。 第一百三十章 后怕 孟小婉在看到丈夫时,也自吓了一跳。 张哲出去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的一个人,可转头不知见了什么人回来,他身后就多了一帮子人。 那些人看上去都极为面善,普一见面就对着孟小婉大礼参拜,口中胡乱喊着“姑娘”“大娘子”。 孟小婉仔细一看,也认出了其中几个,一时语塞,自己也哽咽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没入官中的孟家仆婢,如今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跟在张哲的身后,满眼期待或是带着泪的望着“自家”的小姐。 没入官中几个月,每天吃喝都是别人剩下的,做的事却是最苦最累。 此时已经入秋,可这些人,无论男女都还是穿着被抄没时的夏衣,褴褛不堪,个个宛如乞丐。还有几个已经瘦的脱了形。 孟东今年五十有六,是被赐了孟姓的家生子,原来负责孟家那个不大的商队。可自从被抄没入官后,他就没睡好过一日,也没吃饱过一次。 被人欺负还算好的,一起进去的有几个老伙计,硬是没能撑到姑爷来赎他们的这一天。 孟东换了身张五六的半旧衣裳,小心翼翼的靠着凳子边缘坐着,面对着眼前的小主人,比之往年给老主人回话时还小心了几分。 孟小婉身边站着陈妈妈,主仆两人都在抹泪。 待说到孟小婉院子里负责采买的刘嬷嬷上个月发了热,生熬了半个月,最后还是走了。 “她走的时候太急,我们转卖了几件看的过衣服,只得了半张席子。送到炉子里化了。死之前人已经热得迷糊了,还以为是在家里,抓着春燕她娘的手,还念叨姑娘最爱吃的米酒,是万万不能买别家的,只有县里南城的齐家铺子的软和些,姑娘爱吃。” 孟小婉红着眼睛,又问他。 “一共走了几个人?那骨灰坛子若是能赎,我便都叫人赎了来,好歹我在西边山上还有两三亩嫁妆林子!那里风水不差,都立个碑儿,好歹来了世上一遭,总该有个凭记。” 孟东和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孟家有头脸的仆人,闻声都噗通跪下,实心实意的给自家姑娘磕了几个头。 孟小婉要孟东把一众在厨下胡吃了一顿的孟家仆人就叫在了一起。 她说话惯来是慢条斯理的。 “你们都是我娘家的老人,我孟家不幸遭了人害,连累你们都往水里火里走了一遭。只是如今,我是张家大娘子,却不是你们的姑娘了。你们也该知道,但凡入了官籍,能被再赎出来的那是难上加难,不是银钱的关系,而是国朝的律法,犯奴是断然不可赎的。我就便是手里攥着银子,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在火里苦熬。” 孟小婉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声音微微高了半分。 ”我家的夫君,前些日子替朝廷在西吕国跟前挣下了极大的颜面,才凭着省里和郡里两道条子,又看着我的面子才赎了你们出来。说句对不起我娘家的话,你们如今个个却是张家的奴婢,再也不是孟家的人,按律三年内不可易籍,故而你们需念着张家的好。不过,我与夫君商议过,张家初兴,一时用不上这么多人,但是西江那边怕是还缺些熟手,我如今也只留五六个人,其余的都往西江我娘家去。要是有不愿意去,只管与孟东说话,再来回我便是。家里有人想赎的,也可自便,三年后,拿身钱与我也行,便是利钱也不要你的,只当换了往日的情分。” 孟小婉说完话就回了房,将一众人都留给了孟东和陈妈妈。 她刚吃了一口茶,就有往日在房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叫做春燕和雪鹃的,由白鹭引着进来给她磕头。 两个丫鬟哭的肝肠寸断,只说后悔那天鬼迷了心窍,忘了姑娘的好,竟作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来,结果立马就遭了报应。 孟小婉看着这两个服侍了她好几年的人,满脸都是深沉之色。 “你们且莫急着后悔,”孟小婉恢复了往日的冷然模样,“我记得待你们不薄,你们的去处,我也答应过各看心意。只是明明说好与我一起到张家去的,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都变了挂?” 听到姑娘问话,春燕跪着膝行上前了几步,拉住了孟小婉的裙摆,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都是秋雀私下与我们说,说这是姑娘暗自吩咐的,只做与陈妈妈看,好叫夫人那里先不满意姑爷,闹将起来,只叫姑娘如愿却了这门婚事。” 雪鹃也不住的磕头:“姑娘,我们这都是报应,我们要不是心里也不愿意来,哪里会听信了她的糊弄?” 孟小婉想到了秋雀,心里便隐隐发闷。 出嫁时,那丫头敢拿李玉楼私下传信的事威胁自己,可见的这个人她其实是一直没看穿的。 她看了一眼白鹭,白鹭会意,立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孟小婉突然气血上涌,抓起手边的茶盏,差点就忍不住扔了出去。 白鹭打听到,那秋雀前些日子,被一个叫做陆先生带走,如今已经给李玉楼做了妾室! yqxsw.org 春燕一见自己姑娘的表情,心中就猜到了白鹭是在说的事。 她恨恨道:“姑娘对秋雀是掏心掏肺,可她却没把姑娘当人!我们被收入官衙后,一日被人发现她身上还藏着姑娘的一条贴身小衣。可恨的是,她还仿着姑娘的绣活在上面绣了李书生的名字!我娘,刘妈妈带着我们两个与她撕打了半个时辰,才抢了那衣服,由刘妈妈亲手烧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刘妈妈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没过一个月,人就没了。” 后怕和怒火不断在孟小婉的心中翻滚。 她此时才明白,李玉楼那日的所做所为哪里是情急,分明就是故意的! 若不是正好孟家被抄,让李玉楼担心牵连,指不定这一切设计暴露,她孟小婉要么做一个冤死鬼,要么就只能嫁入李家做妾,与此时的秋雀互称“姐妹”。 想到这个后果,孟小婉只觉得一时胸闷气短,银牙差点咬碎。 而另一边,张哲则望着一大车东西在出神。 他为太守重新用行书写了那两首诗词,又用柳体写了《阿房宫赋》。 严匀收好字,笑笑就扔出一车从宋家抄没的“赝品”字画书稿杂物来。 以宋家之豪富,能有赝品字画书稿? 张哲摇头笑了笑,当时带着他办事的书吏,收了他二十两,就将随意一车“赝品”用五十两卖给了他。 那书吏即将随着严匀去西江赴任,在此地此刻,却是什么人情都敢卖。反正后续的清理他是捞不到好处了,还不如与严匀看重的张信之一个大人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桃林家中,孟小婉正听陈妈妈的回报。 赎回来的二十三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自赎的,大约去西江投奔旧主的有十九个,这些人中间还有九个年轻的婢子,包括原来她房里的春燕和雪鹃都提出要去西江,不愿留在武陵。 陈妈妈此时说话也是极小心。 “春燕和雪鹃都说,之前负了大娘子,没面目在大娘子跟前伺候,再加上.....在...那等地方已经被人坏了身子,不敢脏了内院的地面,.....几家子人都决定去西江投老爷去。如今也只有老赵祖孙两个、原来管针线的齐婆子和夫人小厨房的钱婆子想留在张家做事。这老赵头已经六十了,不愿意带着孙子到外地去,而齐婆子还有一个被放出去的女儿嫁在了县城边上,她家女儿女婿原来愿意三年后付身钱赎她老娘走的,可齐婆子嫌给他们两口子添麻烦,可巧我们针线上也缺人,就留下了。而钱婆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的,不想死在外地,日后做个孤魂野鬼,只求大娘子让她在家里厨房帮忙。” “原本按着我的合计,四个人也是刚好,”孟小婉合上了名册,“孟东是商队上的老人,夫君与我取了两百贯,叫他趁着府衙发卖宋家的那些牲口、车辆,尽好的买了来。再加上三百两的本钱,算是借与我娘家的。不说别处,就西江到武陵这条路,只需严太守到任巡阅使,这条商道就够我们这支商队受用了。让夫君赚了一车书籍字画的那个李书吏,夫君已经让五六叔暗地又送了三十贯去,届时父亲那边就可以联络这位李书吏,使其能照拂一二。” 说完,孟小婉笑着叹了口气。 “秋意渐浓,我给夫君做的秋裳已经忙活了这些天,才得了半件多,有了齐婆子的针线,我就轻省了许多。秦娘子那边,夫君一直有意让五六叔一家回桃湾看管那些房舍田亩,厨下的事也正好交给钱婆子去做。老赵头两祖孙,我也用得上,你原不知这个老赵头以前也是识字的,便是他孙儿赵平也识得许多字,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正好给夫君当个书童,可不比三七这个粗心的要轻省得多?” 陈妈妈犹豫了一下:“三七与郎君情分不比常人,大娘子要另外选人在郎君身边,不知郎君那里会不会有话说?” “这其实就是夫君的意思,”孟小婉起了身,来到了刚刚从桃湾搬来的三个黑梨木书架前,“叔公那里要办巡检所,定额是五十个弓手。许叔守着自己的书店,难得敢顶撞叔公一回,却是打死都不愿意去。所以,巡检所需要个自己人去看着,叔公就委了夫君选了三七去看着。” 陈妈妈吃了一惊,转而又笑。 “就三七那个毛躁性子,别弓手没带出来,却带出一群活土匪来。还有,三七年轻,可别被人看轻了。” “那些弓手,届时都会从桃湾的张、黄两姓人中选,一个月也有几十斤粮食可领,加上叔公是张家的族长,还兼着里正,再就是夫君的名声,若是这样三七还压不住阵,”孟小婉忽然抚掌一笑,“夫君也告诫了他,若是这件事做不成,便让他寻个馆儿读书去!烦死这个猴儿。” 陈妈妈回完了话,就与孟小婉一起到了书房。 白鹭与白莺正忙得头晕,一堆堆的书稿字画放满了各个角落。一些被孟小婉鉴定出是真品的字画,白鹭与白莺各自取了一件,小心翼翼的用小刷子刷着手中书画在这些日子里沾染的灰尘。 结婚之后,几乎看不到正经读一回书的张哲,如今也捧着本半旧的书籍在翻开。 宋家被查抄的各种器物,足有两百多车。 下面办事的人很识趣的“沿途飘没”了几十车,李书吏帮张哲“买”下了那车子赝品,其实就是归于严太守名下十几车“飘没”中“最不值钱的那一车”。 张哲曾经暗笑,东西还没登册上船,就已经“飘没”了这些,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弄到了一车。这些东西都是从宋家胡乱装上车的,只是在车上偷偷写上了太守府的印记,而太守府的人都在忙着办理交接,几乎都没人来专门登过册。 张哲这一车上有些什么东西,根本没有人知道。李书吏见他是武陵文首,便投其所好的点了在他眼中“最不值钱的”一车“纸”给张哲。 看到这些书稿字画,孟小婉差点没乐死。 才整理了一小半,她就确认出了五十多件前朝的名人字画,她认不出的还有七十多件。这一百多件书稿字画也只占了这一车东西的三分之一。 孟小婉之前最爱的是就是书画,在她心中仅仅排在父母兄嫂之后,就是到了现在,也还是她心中最爱的前三之列。 她看见张哲看那书,翻得极为仔细,竟没有如往常一样,见到她就上来撩拨调笑。 不禁一时好奇,看了一眼那书的名字。 却是本医术! 孟小婉立即回想起新婚那日,她用一本医书“无声劝退”张哲的“轶事”,一时又有些羞恼了。还真当他“改邪归正”正经看起书来,却还是不忘在无声打趣自己。 这些医书甚新且都是常见之类,故被孟小婉随意放在了一边,不想如今却成了某人“调侃”她的道具。 “夫君翻看这本医书,如此疾速,”孟小婉来到丈夫身边,低声嗔怪,“却又是在取笑妾那日用医书劝你的事?” 玉颜绯红,羞怒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张哲没有看他,却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孟小婉的小酒窝不满的圆润了起来,伸出纤纤玉指拉住了张哲的袖子:“有甚好笑的?夫君今日且与妾说个明白。” 张哲扭头看她,他竟也是满脸绯红之色,看得孟小婉一怔。 孟小婉下意识的小小后退了半步,这个人却是在想些什么,丫鬟婆子可都还在书房里呢? “我是笑娘子竟与那宋家太公一个性子,” “此话怎讲?” 张哲笑着在她耳边轻语。 “娘子莫非忘记了,那日用来劝退为夫的那本书里,还被你藏着两百贯的嫁妆地契和银票。价值三四百贯的医书,确是将为夫当场生生吓退。” 笔趣阁 孟小婉听了大囧,忍不住就拿玉足踩在了张哲的脚背上,不动声色的用力踩了踩。 “娘子休恼,”张哲正好把手中医书翻到了一页,手疾眼快的从书页中夹出了一张纸片来。 这是银票! 江南通兑五百贯! 孟小婉刚刚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见张哲不声不响的移动了一个身位,露出了他身后的一叠子“纸片”。 夫妻俩立即将陈妈妈和白鹭、白莺赶去做其他事,又将那十多本医书和杂书又细细的翻看了一遍。竟找到了四十四张银票,最小面额的也有五百贯,合计三万一千一百贯! 张哲对着孟小婉大笑:“我曾听人吟诗劝学,曾说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果然是诚不我欺也!”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送别 武陵城东十里,有一座建于前朝的白柳亭。 这亭子不大,建筑不奇,唯独七棵灰白色的怪异柳树长在这里。 刚入秋半月,这些柳树刚才那个春夏的繁茂中沉寂下来,满树的枝条却已被人们折去了泰半。 尤其是今日,九月十六日,原武陵太守严匀因功升迁,启程入京面圣。 前来送行的武陵官佐、名士显绅把其中一棵白柳的枝条折了个干净。 两三百人前来相送,俱是华服锦袍,而严匀却一反常态的穿了身箭袖,与四五个伴当都骑了马,只带了五六个包裹,从此刻就能看出严匀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倒是没人怀疑严匀在作秀。 概因六年前,严匀上任时竟是单人单骑从长安龙京(非今长安)一路直入武陵。 张哲混在送行的人群里,与一群所谓的“武陵才子”站在一处。满耳朵都是人们对这位严太守在过去六年里作为的议论。 严匀当年上任三个月,就将好友孙光耀扶上了同知的位置,半年后本郡通判被严匀拿住痛脚,从此对严匀的决定一律采取了弃权的举措。 最为惊艳的是就是上任满一年时间,严匀就逼得宋家老太爷从武陵市舶司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换上了宋家的老二。 而且最让人称奇的是,严匀从那时起居然开始遮掩了自己的锋芒,太守府大部分事务全部转交到了同知衙门来处理。 之后五年,严太守潜行在渊,故意将府衙常平仓事都慢慢放到了宋家手中,引得宋家一次次的突破胆量的底限,并将本省最大的政敌邵转运也拉入了宋家的“生意”里。 一朝收网,不但将宋家连根拔起,就连省道也完全落入了他这一派的掌控。 张哲正听得起劲,忽然听前方亭中有人在喊。 “张信之可来了?且上前来!” 白柳亭高出地面四尺,亭中几人张哲早已看清,正是严匀、孙耀、高徒林和本郡通判。 而出声呼唤他的,正是所有学子的管理者,高学判。 这大约就是要他送上一首送别诗了,张哲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上前,与几位郡中高官稽首为礼。 果不其然,只听高学判笑道:“吾郡之内,这张信之的文采最是不凡,来来来,今日吾等惜别严太守,汝且做一首好的来。”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 可张哲和身后的“才子”们,个个都没脾气。 高徒林养气四十年,有大儒之望,整个云梦南道儒名当在前三之类,况且他手里还攥着本郡士子的前途和名声。 故而就算是再傲气的士子,在高徒林的呼喝下也不敢枉然造次。 当然这说的只是士子! 新上任的本郡孙太守,却不在此列。 “且慢!”孙光显出手一拦,笑着看向了严匀,“今日我武陵才子来了七八位,想必都有佳作在身。依我之见,不如都送与子衡兄壮行,如何?” 高徒林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心道:这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说到底,这诗词还是要看张信之的。 孙太守叫过了伴当,将诸人随身携带的诗稿都收了来。 四人品了一回,见到孙太守带头摇了摇头,让一帮翘首以盼的才子都心冷了半截。 “张信之......,”孙太守轻轻看向了张哲,眼中的神色颇为严厉,“前几日,汝于街头负妻而行,实在是有碍观瞻。今日趁着子衡兄未去,高学判也在,正好给汝一个教训。” 张哲听得心里发苦,所以说道德君子就是这么难相处。 而严匀则无所谓的笑了,看也不看张哲。 “光显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小子?” 亭中几人没一个是傻的,这“小子”两字等于是严匀在向现场所有人都在传递一个信息。 张信之是严匀看中的人! 孙光显对严匀的话充耳不闻,直接指着张哲道。 “人人都说你诗词无双,我使人探闻良久,未闻汝有丝毫没有谦学之语流传在外,镇日一派轻狂样子,今日便叫你试试手段!” “亭中四位,每人就今日送别之意说上一两字,汝全都用在诗中去。做得不好,仔细本官让你罚钞学经典籍。也不让汝多抄,便够让汝今年好生在家中反思即可。” 这是要张哲抄书三个月! 张哲身后的一众才子,忍不住纷纷吓得后退了小半步,深怕孙太守下一个就找到自己。相比张信之的所为,他们这些成天高乐的人,才是该被敲打的对象。 张哲头皮发麻,真想现场就与严匀毁约不续,让他帮这个人看着西边?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笔趣阁 可惜的是,全场只有张哲自己认为孙太守在为难自己。 而其他人则都是在后怕之后又羡慕的看着张哲。 没人认为,张哲会怕这个,也包括亭中的四位。 孙光显狡猾的一指自己的脚下。 “此地!” 通判则感慨的指了指系在亭柱上的骏马,似乎想起了严匀匹马入武陵的往事。 “我选这个马字。” 高学判也指着远方的山脉道:“青山。” 严匀笑了,叹了口气:“列位从此都是故人,我便选这故人二字吧!” 四位高官说完都看向了张哲,正好发现这人刚刚把手指从脸颊上拿下,左三圈右三圈揉出的红晕,尚未散尽。 “学生已经有了,请列位大人品鉴。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这竟是语落诗出! “好诗!”这是高徒林的声音,治学之事他从来都是懒得顾其他人的感受。 严匀大笑出声:“张信之,且送一首来贺孙太守!” 这是给张哲台阶,让他来拍孙太守的马屁,不然一双手今年必定抄废。 可谁知孙太守却再次伸手拦住。 “今日是与子衡兄送别,岂能让孙某占了东客。也罢,饶过这人了!下次再有这等事,仔细你的手掌!”(大郑律法:各衙门审问出发有秀才功名的人,不再适合动用刑具,唯有从学判衙门借来的戒尺可以动用。)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门 【为书友道生何加更,明天为书友大猫熊补加一章】 张哲在郊外参与送前太守,而桃林县中,张家大门口却一片热闹。 从府衙赎买来的七辆车马都已经套上了,准备去西江投奔旧主的十九个仆从都已经带着行李上了车。 张五六正在院子里听秦娘子说话,他的身上也背着个包裹,这次便是由他带队去西江。 “郎君的凭证和府衙的路牌可带好了,少了一样你都回不来!” “自然都带好了。” “路上千万小心些!” “你且安心,这些都是孟家的老人,郎君还请了六个镖师跟着,周边全是严大人的车马随从,便是随行护送的衙役就有二十,兵丁也有三十。班头和军伍里的偏头,前日都一起喝过酒了。你只管看着那小子,叫他不要在巡检所扔了郎君的面子才是!” 秦娘子替丈夫整了整衣襟,最后才小声的问他。 “郎君给的银票千万要谨慎,不可路上露了财!” 张五六也深吸了一口,悄然摸了一下腰带里的夹层,那里有整整一千贯的江南通兑银票,是郎君和大娘子孝敬孟家老爷的。 他深知,就算是整个车队都失了,这一张银票也断然丢失不得。 就连张哲聘用的六位武陵郡内知名的镖师,护的其实不是那些车马和同行人,而是身怀巨款的张五六。 一众车马蜿蜒出了巷子,直往郡城方向而去,他们将在那里汇合严府的队伍一起上路,去往西江。 一刻之前还喧闹的张家门前,大白天的如今却大门紧闭。 只因一乘小轿停在了门边,轿子和轿夫是街头拉活的,而小轿边上跟着一个使女。那使女怀里还抱着偌大一个木头盒子,对着张家大门探头探脑。 张家大门缝里,白鹭正咬牙切齿的对白莺说着外面的人。 “可不就是那陈苑姑身边的丫头金红,名字俗气人也更俗!往年,每次跟着陈苑姑来孟家打秋风的时候,她都不带正眼看我的,只会巴结秋雀几个。孟家才落难,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还了琴却把上好楠木的琴盒拿去典当了银钱。如今抱着这琴盒,显然就是赎了回来,想寻大娘子重归就好。” 白莺刚进家门就是张家的丫鬟,身上没有孟家的影子,对于门外的不速之客倒是没有太多的恶感。她只是担心方才大娘子在听了回报之后,脸色变得极差。 陈苑姑坐在轿子里,也是度日如年。 她哪里会想到,孟小婉这个人居然还能从泥潭里翻身起来?明明嫁的是最不喜欢的那个人,远近闻名的浪荡儿,可谁知竟是不世出的诗中谪仙。 从童考案首到府试榜首,在县里与霍家交厚,在郡中更是攀上了严太守的高枝。这张家才几个月的功夫,也抖起来了。 她原本是打死都不想来的,但是婆母和丈夫逼的厉害。尤其是她丈夫,郭书生,竟还作着与张信之坐而论交的美梦。 这次她当了一些嫁妆,才把这琴盒赎了来,为了的就是打动孟小婉。想让孟小婉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恕过她一回迷了心窍”。 陈苑姑想着,只要进了张家的门,她就有六分把握把事办成。 可在听说她来之后,张家的大门就紧闭上了。 过了一刻,那大门再次打开。 陈苑姑与使女金红都是一喜,却惊愕的看到,两个丫鬟抬着一架瑶琴出了门,随意的扔在了街上。 又有一个她依稀是记得姓陈的嬷嬷取了一壶油,浇在了瑶琴上,火折子一点一扔,整架琴就成了一团烈火。 大门被敲得震天响,四五个从郡里来的衙役轮流敲打着一扇柴门。 可惜,此处主人并不在家。 只有他父母并新纳的小妾,都躲在房内,大气也不敢出。 领头的衙役从隔壁人家找来一个凳子,斜着坐在了门前,使唤着手下人轮流上前砸门。 周边人家个个都把门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个敢于出门探看。 只在家里议论:这李玉楼是惹上了什么官非?竟有一群凶神恶煞的衙役从郡城过来寻他晦气。 衙役头子正不耐烦时,手下一人远远的看到有人走了过来,指着就说:“班头你看,那人不就正是李玉楼么?” 本一群来自府衙的衙役围住,李玉楼也乱了心神。心中还在胡思乱想,莫不是陆先生的事又牵扯到了他? 领头班头对着李玉楼狞笑了一声:“李玉楼,你的事犯了!” 李玉楼强忍着恐惧,拱手赔笑。 “几位差爷,某便是桃林书院的李玉楼,不知何事来寻在下?” “桃林书院?嘿嘿,”班头瘪瘪嘴,笑得更加恶形恶状,“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果然最多,就连官家逃奴也敢私藏!” 李玉楼心中一松,立即回答。 “差爷怕是弄差了,我又哪里会私藏官家的逃奴?” “哟呵,这厮居然还不认?”有衙役笑了,“那逃奴在你家一月有余,你还纳了她为妾。这个把月,那奴婢竟是白伺候你了,居然翻脸不认账?” 一听这话,李玉楼的脸色便白了。 他知道这是在说秋雀,可那秋雀却是陆先生私下打了招呼,让他直接带到家中来的。陆先生已死,这笔账果然成了糊涂账。 笔趣阁 但是李玉楼也很快的意识到,没有了陆先生的背书,秋雀还真就是个官家逃奴的身份! 柴门碎裂,李玉楼披头散发的坐在泥地里,目光呆滞。一众衙役没有立即拿走秋雀,而是要李玉楼月后拿出十两银子来,作为众人的“脚钱”。 领头的班头还警告李玉楼不要想着把秋雀送走就万事大吉,之后每个月,他们都会来查验。这算是把李玉楼给彻底讹上了。 一众衙役走出老远,其中一人便好奇问头儿。 “头儿,这官奴坊司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面了?还有,这个李玉楼真能拿出十贯来?” “嘿嘿,你管他能不能拿得出来?”头儿笑了一声,“前日与张家的张五六一起吃酒。他便对我说了这事,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本子 九月刚入下旬,武陵郡迎来了入秋后最长的一次秋雨。 雨点从九月十七一直淅淅沥沥的下到了九月二十六。 待到天空放晴,阳光复照,再不见一个穿夏衣的人,满城草木微黄,整个世界的色彩正在向统一的秋黄色调转变。 张家小院中,孟小婉将第一片微微发黄的竹叶取下,对着太阳看了几眼,然后夹进了手中的书页里。 “竹叶香味雅淡,我是最爱收集这个的,改日我作个香包,给夫君戴着可好?” 张哲抬头与孟小婉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笑意。 “娘子,不必故意找话说,那本子给了宋五姑娘也就算了,奈何日日来试探为夫?” “我知你是不在意的,可是妾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那么好的本子,我也才看完,只是一时可怜宋小五的处境,就将本子送与她去演。她明日在南星楼开戏,一再与我跟燕茹说,不许我们笑话。若是她真的演砸了,弱了你的名头,可不兴与我恼。” 张哲摇头笑笑,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东西。 九月中的时候,孟小婉与张哲商议了一回,就把那本《西厢记》抄给了宋茵芜。后来吴月阁传来消息,说是宋茵芜饰演崔莺莺,绣扇反串了张生。九月二十三,在阁内自己演了一出,反响极好。 如今,吴月阁的管事已经同南星楼谈好,明日在南星楼进行《西厢记》的初本,后世俗称“首映式”,张哲夫妇也都受到了邀请。 只是在得知吴月阁得了张哲的本子,其他几个馆楼便也纷纷找上了门来。 张哲不堪其烦,索性都交于了孟小婉处置。 也不知孟小婉为何突然改了性子,一次性就放出去了三四个本子。 这些本子,张哲在誊写的时候,篡改过背景,出现的朝代人物全部都用虚构代替,倒也不怕惹出什么事来。 可最让张哲看不明白的是,孟小婉却大方的将《娇红记》交于了玉瑶,这可是原时空古典十大悲剧之一。 栖仙楼的月昭与红昭楼的玉心走了霍炳成的路子,从孟小婉这里取走了一本十大悲剧之一的《雷峰塔》,听说是月昭出演白娘子,玉心反串许仙。读月楼已经与栖仙楼、红昭楼谈好,这《雷峰塔》就只在读月楼上台。 云音阁的螺珠自己上门,也不知许了孟小婉什么,居然连孟小婉极爱的《窦娥冤》都送与了她。 九月中,严太守刚去孙太守履新,武陵郡中四馆八坊都豁出命的排起了戏来。前去玩乐的恩客,常常见不到几个头牌娘子的身影,只听得馆中某处时不时有唱腔歌词传来。 坊间传言,从九月二十六开始,武陵各处都有好戏上演。分别是在南星楼、畅音阁、读月楼和旎香园四处。 张哲对这些不太在意,他在看孟小婉这些日子忙活的成果。 宋家的消亡、严太守的升迁,一时让武陵郡田亩、房产的价格陆续走低。宋家被抄没的田产房屋,严太守在本地的产业都陆续在牙行里挂了牌子。 这些日子,洛沈氏也在忙着收拢一些产业,孟小婉跟着吃了不少汤.....肉。 距离桃湾六里地的魏家屯,有宋家的一个庄子,三进的院子,下面管着五顷地,还有管事的、仆役七八人一起挂牌只要三千六百贯。 孟小婉一眼就盯上了这个庄子。 之前也有两家的大娘子与她争,直到孟小婉开价四千贯整现票,才让另外两家熄了心思。 张哲的手中握着的,正是几份地契和一叠子身契。 “我想着等四五叔从西江回来,便让他去魏家屯看庄子,原来的那个庄头,就连我都听说过他爱贪的毛病,”孟小婉取了一片微黄的竹叶放到了那叠地契里,成功将张哲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我看,还是让老赵头去作这个庄头吧,四五叔我准备把外院的管事交给他,换别人我不放心。”张哲解释了一句,却看见妻子歪着头看他,便有些疑惑。 “娘子莫打机锋了,有甚么事却只管说。” 孟小婉把手中的书收起,半开顽笑道。 “明日是五丫头登台的日子,可我也听说轻烟舫的新戏也定了明日,夫君说我们去哪边呢?” 张哲瞬间头疼。 “《娇红记》是你自己送与那玉瑶的,怎么又来问我?再有一次,我便.....。” “再有一次,夫君又会如何?”孟小婉拿书遮住了嘴巴,拦住了嘴角的笑意,“莫不是气不过妾拈酸,索性赎了那玉瑶与夫君做个妾室?也是,现在我们家银钱是不缺的,那玉瑶也怕是一万个肯。” 秋水微寒,一舫如梭,穿行在水面。 画舫的二楼,没有一个客人,全是轻烟舫的几个头牌娘子在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娇红记》的女主扮演者玉瑶却不在场,她此刻正斜躺在自己房间的靠枕上,心有寂寥的翻看着《娇红记》的本子。 这些日子玉瑶排戏很苦,茶饭也吃得少,就是心里藏着一桩事。 在孟小婉送给她这本《娇红记》之后,玉瑶很快就明白了孟小婉的含义。 《娇红记》大概的剧情是表哥与表妹相恋,但是律法不允许表亲结婚,于是各自病死,死后化作了一对鸳鸯。这个故事中有两个最重要的配角正是玉瑶这段时间以来的心结所在。 ranwena.net 一个是叫做飞红,是女主的丫鬟,曾经被小姐怀疑与表哥有染,后续则帮两人出谋划策,有点红娘的感觉。另一个则是名妓丁怜怜,与表哥交好,却造成了一系列的误会。 只看这两个人,尤其是丁怜怜,玉瑶心里便明白了孟小婉送她这本《娇红记》的意思。 玉瑶也是这时才发觉自己对张哲似乎真的动了心思。 她素来精明,再厉害的才子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比较高级的恩客罢了。只是,张信之的人品才华得了她的心思,她原只想着维系久一些,毕竟是张信之一首诗将她捧上了云端。 舫上妈妈还曾打趣够她,若是张信之要求玉瑶的首丸,她倒是可以让让价。 玉瑶回想了一下与张信之的几次相遇,偏生映像最深刻的却是张信之冒充别人名讳气走唐岩的那次。自那日起,她心里就有了那人的影子。 在听说吴月阁的绣扇是从孟小婉手里得了那人的本子之后,她竟鬼使神差的也去了张家。往日,她都是对孟小婉避之不及的。 “冤孽~!”玉瑶拿书覆了脸,自己哀鸣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排行榜与票友会 武陵郡是在一派票友的欢呼声中进入十月的。 《窦娥冤》、《雷峰塔》、《西厢记》和《娇红记》,分别在云音阁、读月楼、南星楼和旎香园四处开演,武陵各处头牌几乎都投入了这场戏剧盛事之中。 螺珠的窦娥、月昭的白娘子、纹坠(宋茵芜)的崔莺莺和玉瑶的王娇娘,一时风靡了整个武陵的万千男女。 不说别的,孙太守上任后第一道通晓全郡的榜文,竟是将双日的催人鼓推迟到了三更之前:准许郡城百姓逢双日时,在晚十一点前回到家中即可。 云音阁、读月楼、南星楼、旎香园为了招揽客人,可说得上是手段齐出,还很没默契的打起了擂台。尤其是双日的晚场,从十月一日开始各方的竞争都进入了白热化。 也不知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还弄出了一个甚么“双日票房排行榜”在民间流传。 那榜在坊间传了几日,甚么总票房、平均票房、按十筹计分等,一时深得各票友的心思,却弄得南星楼等方苦不堪言。 占据第一位置的东主,自然是甚么风凉话都可以笑着说,但是第三和第四就尴尬了。尤其是被排在第四的东主,恨那没事排榜的人简直入骨。 张哲正与两个人一起走在郡城的巷弄里,同行的乃是一个半男子,霍炳成和林芙娘。 林芙娘边说着郡中的新闻:“......不过,好在各大楼台的实力雄厚,及时拉了几位书院的名宿和学判衙门一起自己出了个榜单。前些日子才算把那私下的榜单给打压了下去。不过依某看来,还是之前的那个榜单有看头些。现在的榜单四平八稳的,没甚乐子。” 霍炳成与张哲偷偷的对视了一眼,没有做声。 这是做贼心虚。 只听林芙娘又笑了一声:“可才没消停几天,这不知是哪个杀天刀的出的主意,各头牌娘子的票友会跟商量好似的立了起来。这票友之间的骂战可比前些日子更好玩了,各楼东主那和气劲也盖不住,只能互相跟着掐了起来。这些日子,可称精彩。奈何你二人都不在郡城,窝在那桃林作甚?错过了这么多好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就连绣扇的张生和玉心的许仙也是大有人喜欢,许多人家的小娘子都入了这两个会。” 暗中身为许仙票友会副会长的霍炳成急忙转移了话题。 “某如何听说上个双日的票房榜首被畅音阁拿去了?到底是最老牌子的场子,徐娘子的功底果然强于其她人啊。” 身穿男装的林芙娘冷笑了一声:“你们二人莫装傻,她那黄梅新剧《女驸马》出台,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本子若不是信之的,就请剜了我这双目去!” 张哲与霍炳成尴尬的哼唧了几声,忽然听到前方院内有人哼起:“西湖美景六月天~~~,春雨如旧柳如烟~~。” 张哲往这个世界拷贝东西的时候,很喜欢掺杂一些自己的私货。 听到这首曲子,一种莫名的喜感和成就感突然涌上了张哲的心头。 林芙娘不耐烦的捂着耳朵:“这么俗的曲子也敢唱出来?我看那白蛇还是压在塔下的好,烦人!” 霍炳成闻声就变了脸色,他是白娘子的铁粉,更是“许仙”的男人,哪里能听得了这话。在张、霍二人眼中,根本就没把林芙娘当做女子,一点也不让她的。 眼见得霍炳成与林芙娘斗起了嘴,两人从《雷峰塔》和《窦娥冤》的本子内容到演员、再到票房都吵了一个遍。结果,从事过“影评工作”(私下排榜)的霍炳成竟难得的用票房数据秒杀了林芙娘。 须发皆张的林芙娘,生气的样子极为可爱。 “尔等真俗!俗不可耐,竟用银钱来衡量曲目?” 作为窦娥票友会的会长,林芙娘挥舞着拳头恨不得给霍炳成一拳,直到她衡量到自己打不过对方这才罢休。 票房一直是窦娥票友们心中永恒的伤痛,《雷峰塔》的票房和传识度从私人榜单到大众榜单一直都占据着榜首的位置,也只有崔莺莺和张生能给其造成威胁。 玉瑶的《娇红记》一直是万年老三,而《窦娥冤》就算有高学判亲自到场力捧,还是逃不过一直垫底的命运。不少窦娥票友互相见面,谈及票房就会摇头说个“冤”字。 而张哲给徐娘子排的新戏《女驸马》如今已经占了四个双日的榜首。 林芙娘的心里越发的烦闷,便邀了肯把她当做同伴的张、霍两人一起去耍乐。 “今日十六,正逢双日,四馆八坊的头牌兼那些客人都去了各处台子,这一晚四馆八坊俱是冷清,价格也能打个商量。要不然,某今日还请不起你们两位。”林芙娘大气的指着栖仙楼的门匾,对着两个同伴谨慎的嘱咐,“记住了,一人只准点一个,点多了自己会账。” 霍炳成乐了:“芙娘的体己银子如今都补贴了螺珠,如今出入红尘也这般抠搜起来?” 林芙娘把双眼一翻:“那等酸丁,明明是爱煞了窦娥,却一个比一个不爽快。票友会的支出都是我们几个人撑着,他们只管白坐白拿,要不是高伯伯(高徒林)支持,某连这次请你们钱都拿不出。” 2kxs.la 霍炳成乐得直打跌。 “芙娘,某但凡与信之来四馆八坊坐坐,可从来没出过一个铜板!” 栖仙楼前,正有一群外来的客商准备入内。 其中一人大声吆喝着:“我看这武陵市井风貌不俗,怎的这风月之地竟如此冷清?” 接着他又笑了一声:“莫不是武陵的男人们不够爷么?还是姑娘们嫌弃他们没个俊的?” 一群客商哈哈大笑,龟奴们笑着正准备把客人迎进去,却听到两声怒吼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洪亮,一个清脆。 “你说谁个不够爷么?!” “你说哪个长的不俊!?” 那外地客商转头看了霍炳成与林芙娘一眼,发现却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阳刚、一个阴柔,他大乐鼓掌对同伴戏谑。 “见到这两位,我便知是我错了,原来武陵的爷儿们都喜欢自个拼对,难怪这里如此冷清。” 那龟奴却被吓白了脸。 祖宗,这位可不是男人,是南阳林通判家的女公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分明就是藏品 【为书友暴躁的大猫熊打赏补更一章】 四馆八坊内的龟奴,哪个眼睛不是练出来的。 林芙娘的男装扮相,如今就算经过张哲的指点,进步了许多,但还是逃不过这些龟奴的火眼金睛,没办法,太熟了。 偏生几个接客的龟奴没一个敢于提醒这些外来客商,林家女公子来青楼耍,谁敢胡咧咧的往外传? 还有,“躲”在林芙娘身后的那个不是武陵第一才子张信之又是谁? 这位才是风月场里的活祖宗,虽然自己不下场,却也能让各处的头牌们都一直记挂着。如今,武陵“五楼争霸”的局面,身后就有这人的影子。 领头的龟奴一溜小跑的迎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就一叠声的低声赔不是。 “三位......爷,来了,小的们怠慢了,没第一眼就看见几位爷,偏生还让您听了醉鬼的胡话,却是小的们的不是。几位爷可怜可怜小的,别往心里去。” 霍炳成冷笑一声:“那几个是什么东西,在武陵的地界上讲这等话,也不怕被打死?” 龟奴一边将他们三个往里面引,一边低声回霍炳成的话。 “回衙内的话,小的听着口音却是邻省江左道的人,说是来贩书的。” 听到最后一句“说是来贩书的”,林芙娘和霍炳成都下意识的看了张哲一眼。 包括张哲在内三人,一时都想到了那本更新到第十章就“入了宫”的《西游释厄传》。 霍炳成拍了拍张哲的肩膀。 “信之贤弟,这起人采买书本的价钱若是不合适,某便与他们老账旧账一起算。今日且看在你那本《西游释厄传》的份上,且先放他们一马。” 林芙娘也很豪迈的点点头,同意,顶楼上。 要不就说欢场中的龟奴最有眼色,他在一边听了几句,就把事情在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他原本是准备将张哲三人远远与那些客商分开的。 可如今他却立即转了主意,将三人从侧廊引到了一处房间后门进入。 这间房间外正好坐在那些外地客商。 这是方便三人“听”那些客商的谈话。 张哲三人本以为生意人嘴上一直会挂着生意,可没曾想这些人却只是来寻快活的。美女、美酒、佳肴都送了上来,这些人的嘴里除了互相吹捧,几乎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三人刚觉得有些失望,却忽然听到外面那个出言得罪了林芙娘与霍炳成的客商大声叫喊了起来。 “该死!尔等不是说头牌姑娘都出去了,陪着我等的已是你们这里最好的,那这几个姿色好的又是谁?又要往哪里去?” 有龟奴立即笑着上前。 “客人勿恼,这些姑娘都是早来的客人预定好了的。您身边的这几位已经是剩下姑娘里最出挑的了。” “不行!”那人大吼了起来,“告诉里面的瘪三,这几个姑娘劳资双倍包下了!” 好蛮横!房内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笑没出声。 以栖仙楼的底蕴,不会这点子事都搞不定。 果然,不一会一个栖仙楼的管事过来,低声与这些客商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这些客商虽然依旧嘀咕,但还是放过被他们看中的几个美女。 这几位美女各自大松了一口气,急匆匆的进到了张哲的房间,这才露出了笑容,用最美、最优雅的姿态给三人见了礼。 这些原本是在二楼或者三楼待客的美人,在听说张信之到了一楼,才生生抢了一楼姑娘们的生意拿到了近前伺候的机会。可谁知半路上差点被一群人给劫了去。 其中有与林芙娘相熟的美女,熟稔的拉住了林芙娘的胳膊。 “没良心的,这些日子都不见你人。我还道是你忘了我,今日怎么到了一楼,却是真的把奴家忘干净了呢!” 张哲是第一次与林芙娘一起来四馆八坊,刚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忍不住一口刚刚吃到嘴里的酒就喷了出来,咳个不停。 林芙娘啊,林芙娘,你果然是投错了胎! 三四双纤手立即搭上了张哲的后背,轻轻的替他拍着。 就连霍炳成身边的两位美女,看着张哲咳嗽的样子也显得分外关注。 霍炳成鄙视的看了张哲一眼:“少见多怪。” 张哲不好意思的谢过身边美人们的“殷勤”,只留了一个看着较文静的,其余的都推给了林芙娘。林芙娘“哈哈大笑”,竟是来者不拒。 lingdiankanshu.com 看着林芙娘惬意的躺在四个美女的怀里,莫说张哲,就连霍炳成都摇头苦笑。 几人聊了一会闲话,坐在门边的一个美人突然打了个手势。 所有的美人都收了声,还在三人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那起客商又正在谈论信之郎君的书了。” 原来是龟奴早就跟她们打好了招呼,通了消息。 门边的美人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那些客商的议论声就传了进来。 “我可听说为了这本书,江陵各大书坊都开了模,仅高手匠人的工钱就涨了三成。誓要做出与原本一般无二的样子来。嘿嘿,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江家的模已是市面上最好的,那还是运气好,用了最好的纸张,聘用了最顶尖的工匠,可印出来的东西,跟原本完全是两个东西。” “季兄,你说这原本上被刻意剜去的字,确定就是这个武陵?你当时可是说能在这边弄到更好的模板,我们才跟着你来的,怎么如今又变成了这书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呵呵,不瞒各位,”似乎是领头的客商笑了,“各位与某相交多年,也知季某的信誉如何。如今,就连一本江家的翻版书在江陵也能卖出八钱银子一本。原本更是被炒到了天上,就算在坐各位又有几个看过原本的?” 有人接话:“原本?就算某肯花那冤枉钱,此时也没处买去。那姓郑的在江陵卖书,开口就是一本十两,还剜去了著者名字。我听说一开始只卖了十多本出去。可后来有人发现这等奇书,从文、印、字、纸、版、画俱堪称绝世,这才大火。可笑那姓郑的书商急匆匆的赶回去,运书再来时,正好各家印坊的印本出来,两相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一本原本的《西游释厄传》,姓郑的离开江陵时,才十二两一本,可他运书回来的时候,私下的书价已然飙升到了二十七两一本。这哪里是书,分明就是藏品!四百本原本,那就是近万贯财货。姓郑的船刚靠岸,就有人动了心思,结果失了手,把四百本书一起跌落到了江水里。我听说,姓郑的哭了半夜,还差点丢掉一个伙计的性命,这才从江水里捞起一百多本来。” 之前让人讨厌的那个客商忽然冷哼了一声。 “他那泡过江水的书,虽然请江陵最好的匠人处理过,可还对外开价五两一本。我见那书,也是发卷发黄,只有字迹奇特,竟不浸染。可见这姓郑的委实是想钱想疯了。” 立即有人打趣他。 “你不过是当时犹豫了没买,结果被那起离州客商抢了先,至于么如此说他么?” 领头的似乎知道此人听不得这些话,立即出声转圜。 “好了各位,我也不卖关子了。家中侄儿前些日子结亲,娶的便是这武陵郡的女子。适逢我五十寿辰,侄儿媳妇取了一样东西送我。正是原本的《西游释厄传》!我听她说,此书乃是武陵郡一个叫做张信之的所作。” 第一百三十七章 顾家最值钱的 季姓商人淡淡不屑的语气刚刚落音。 有一人不禁冷声嘲讽:“季兄好大的口气,什么‘一个叫张信之的所作’,你季家在江陵确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这里却是邻省的武陵。这张信之,我却听闻乃是不世出的诗才,七杯贡酒吟诵七首梅花诗词破了西吕云上公主的诗擂,一夜二十七首佳作何止传到了江陵。莫非季家人如今都不读书了不成?” 这人一出声嘲讽,其他江陵客商都低了头,不去看这两人。显然出声这人代表的家族让他们都颇为忌惮。 季姓商人看到此人出声,便忍住了怒意。 “曹兄莫要顽笑,你曹家在江陵又何曾弱过他人半分?我等经商之人,眼里只有银子,此人才学虽富,倒抵最多不过一个秀才,我们要的东西,他岂能是留得住的?” 曹姓商人脸上不屑表情一闪而过。 “老季,你这说瞎话的本事却是一套一套。那姓郑的一共也就收了四百本书,某家匠人推算过,就算那张信之又有了存活,至多不过一两百本而已。区区不过五六千贯生意,值得我们这十三个人巴巴的跑到武陵来分?有什么真话,还是直说了吧!” “是啊,唯长兄,大家跟着你来武陵,心里都知道说这里有好模具,那都是个幌子。既然已经到了地方,不如唯长兄就对大家明言了吧。” 季唯长笑了笑,准备借着说话这人的台阶下台。 “此处不是商议之处,”他转身招来龟奴,“且换一间私密些的大房,我等要有事要议。” 不远的房间内,张哲看了一眼那位跪坐守在门边的美人。 也不知那美人看懂了什么,对着张哲点点头就从后门去了。 不过几分钟后,那美人又从后门进来,只请了张哲一个人跟着她出了后门往二楼去。 刚上二楼,就看到了一位容姿绝佳的白衣女子正俏然而待,只看那一身素白的戏台的打扮,张哲就明白这位怕不就是那位饰演白娘子的月昭姑娘从外面赶了回来。 “信之郎君,月昭这厢有礼了。” 张哲伸手虚扶了一下那深深的万福,笑道:“姑娘好戏正要开锣,怎么就赶了回来,劳累佳人,却是信之的不是。” 月昭一路急赶的潮红还没从脸上散尽,闻言就捂嘴笑了。 “今日有戏三折,前两折都是青儿的戏,月昭只需赶到最后一折便是了。人人皆道郎君拒人如隔重山,今日见了真人才知都是她们胡言。” 引张哲上楼的美人躬身离去,转由月昭引着他一路左拐右转,最后进了一间布置简单却暗显奢华的狭窄单间。 单间里整个都是一方矮榻,铺着绒席。 一方小几上摆着一套茶具和几盘点心,几边一个铜制小炉炭火正旺,一只小巧的银釜正架在炉上,丝丝热气上扬。 张哲看的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在这几分钟内布置好的,栖仙楼待客的本事着实不凡。 月昭请张哲坐了主位,然后娉婷坐在了张哲的身边,轻轻一口吹灭了蜡烛,房间内立即昏暗了下来。 月昭指了指隔壁:“委屈郎君不要出声才好。” 说完她就率先取了盘中的一颗橄榄,含在了舌下。张哲笑了一笑,也取了一颗含着。 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大的门响,接着就是龟奴一叠声的抱歉。 “小的,手滑了,开门声音大了些,请客人见谅!” 张哲与月昭互相看了一眼,都带着笑,这明显是龟奴在给隔壁的人报信:人已经到了。 “磨磨蹭蹭的,你这栖仙楼准备一套房怎么如此怠慢?滚出去!” 故意带着江陵客商们兜了圈子的龟奴抱着头跑了。 张哲就听那叫季唯长的唤来了两个伴当,守在了隔壁的门外。 待隔壁诸人再次坐好,季唯长开口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在位诸位,有的与季某相交多年,也有的之前不过是数面之交。想必,有人已经看出,在坐的各位都是宏通钱铺的东主。” “没人是傻子,”姓曹的迫不及待催他,“宏通钱铺的十三家份子如今都齐了,有一小半人根本是不贩书籍的,跟着你来,都早猜到你有大买卖。快说了吧!” 季唯长却突然又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秀川坊的陆家,可有谁还记得?” 众人一听,却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一开始得罪霍炳成与林芙娘的那个人。 “检年老弟,我记得似乎这个陆家曾与你们袁家是儿女亲家吧?” 那袁检年面露不屑。 “什么儿女亲家,还不是我那庶出的三叔太过执拗,非把女儿嫁给了那陆家的老二。结果两口子大前年都去了,剩下一个女娃,也不知是五岁还是七岁。要是长成了,我们袁家还少不得要添回妆,晦气!季兄提这陆家作甚?这陆家如今可已经败了。” “不急,”季唯长笑了笑,“检年既然与陆家是亲家关系,就不妨把陆家那最值钱的东西说一说?也好让大家伙有个底。” 袁检年恍然,急切问了一句。 “季兄看上了陆家那份买状?那陆家这次事败,我听说就是在这买状上出了事。” 思路客 季唯长摇摇头,低头抿了一口茶:“你只管说说陆家,后续我自然会把事说清楚。” 袁检年想了想:“陆家祖上不过是一个小吏,本朝太祖南征江陵的时候,陆家主动以为内应。听说当时为了袭取江潮门引朝廷军马入城,陆家四房男丁死得就剩旁支两人。太祖念其功,赏了田地和房舍,剩下两个也各赏了一个符宝郎。两人中只有一人传下了后代,还是代代单传。到了先帝时,陆家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地不过五顷,店面不过两间,只剩一套大宅还有些看头。不过,前年当今六十六圣寿时,念及太祖爷开国不易,便下了恩旨,开国功勋后代都得了赏赐。这顾家竟也好运的沾了边,得了一份御中的买状。御赐顾家在江陵右市舶司,每年一百件番货的买额。可能是这顾家福气太薄,竟受不住这圣恩。” 有不熟悉顾家的就好奇问:“这等好事,还禁受不住?” 袁检年脸上毫无一点同情之色,只当说的不是自己家的亲戚:“这一代顾家两兄弟,只当家的顾知恤膝下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顾知恤的兄弟顾知明倒死得早。就在恩旨到了江陵才两月,顾知恤的庶子就一病而去。今年六月的时候,那顾知恤第一次用这买状就出了事,将整个顾家都败了去。办事的嫡子顾修吞金自杀,他自个吐了半个月血,在八月底也去了。整个顾家如今就剩下一个老太太和四个姑娘,男人竟死光了。我听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奴家又不愿意了 袁检年这里刚说完,姓曹的却又冷笑了起来。 “唯长兄,我怎么听着,像你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季唯长呵呵一笑:“在座各位,季某深知都是手段果决之辈。实不相瞒,这顾家的事,确是我做下的。之前也是为了谋取这番货买状,若是功成,一年少说也有一两千贯的收益。” “御赐的买状,若是顾家男丁死绝,宫中自然会收回。就是不知唯长兄如何谋划?” 季唯长淡淡一笑,从袖袋里抽出一叠契约来放在了桌上:“曹愈老弟莫急,且听我说。陆家用于购买那一百件番货的钱财,尽是从宏通钱铺借的,把五顷地、两间铺子和宅子都压了,合计五千贯整。各位都是宏通的东主,尽可看看。” 那曹愈率先取了一张借据细看,才看了一眼就笑了。 “这些田地、店铺和宅子起码值一万贯,如今只押了五千贯,实付却只有四千五百贯,今年年底顾家要还八千贯。唯长兄好生财的手段,宏通钱铺交于你,却是没交错人。就是不知,那顾知恤究竟买了什么样的番货,竟会亏完这四千五百贯?” “毕罗国商人那批石头,曹老弟可还记得?” 曹愈一怔:“那顾知恤竟买了那些石头?如此作死!” 见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曹愈索性把事情说了清楚。 “毕罗国那商人从国内弄了一批上好的玉石原矿,都是出名的翡矿。可惜,嘿嘿,这批矿石竟然都是明黄翡。如今天下分割如斯,有贼心野意者不知凡几,是故朝廷对这明黄色的管用极为严厉。这明黄翡只能用来进贡,常人佩戴、买卖俱是大罪。也算是这顾家倒霉,当今圣明,从去年三月到今年六月,连下三道圣谕削减宫中开支,屏退各地供奉。这顾家要是真买了这些矿石,连进贡的路子也是死的。这堆石头谁买谁砸在手里!” 众人恍然,然后都看向了季唯长,一些人眼中甚至带了一丝惧意。季家肯定掺和了这件事,一个万贯之家瞬间就败亡得一丁不存,好狠的手段。 季唯长看了众人一眼:“某膝下有个不孝的庶出老六,正想与那顾家嫡女做个上门女婿。可谁知那萧老太婆,委实不识抬举。某便派人查了查顾家的过往。却不想,竟查出一桩奇事来。十九年前,萧老太婆曾经将其夫妾室所生一女开革出顾家。而那顾知颖却改了生母的姓氏,唤作陆知颖,嫁到了武陵来。” 曹愈不耐烦了:“一份买状而已,用得着季兄如此大费周章?” “《西游释厄传》的印技、版工、墨方,乃至纸艺,诸位认为这是一笔多大的生意?”季唯长一句话当即震动了满场的人。 以《西游释厄传》的原本质量来看,若是真能弄到这其中蕴含的印技、版工、墨方和纸艺,这起码是十万贯往上的生意! 隔壁小间内,张哲在听到“陆知颖”三个字后,脑中就翻滚了起来。概因这“陆知颖”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 如此说来,季唯长所想的就是:用顾家的事来自己这里谋取《西游释厄传》所蕴含的几项技术。 果然,隔壁季唯长说出了最后一个环节。 “这张信之的生母,便是顾家庶女陆知颖!” 说完此话,季唯长有些遗憾的看了满脸喜色的曹愈一眼。心想,要不是顾家的债务是属于宏通的,而宏通的大东主中有曹家这种不好招惹的存在,这个生意他们季家早就自己吃下了。 一众客商眼中纷纷冒出了金光,却也有人担心。 “陆氏既然被逐出顾家,那张信之焉肯因顾家之事就范于我等?再说,若是在江陵,我等自有百种办法办成此事,可这里却是武陵。要是我等用强,官面上打点也不知可否行得方便?” 坐在张哲身边的月昭听到这里微微吃了一惊,正在取茶盅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那茶盅正在跌落,却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接住。 月昭转头一看,只见信之郎君竟毫不在意的轻笑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将这群在谋算他的人放在心中。 隔壁声音继续响起。 还是那个季唯长:“吾等先礼后兵,只要是他开价低于五千贯,生意就可做得。这个顾家的债务不过是杀手锏,他对顾家的感官无关重要。大家都知道,读书人么,贪财不孝的罪名可是能毁了前程的。” 曹愈却忽然幽幽问了一句。 “真个给钱与那小子?呵呵,这可不是季兄的作风。” “不过是一把火而已,”季唯长笑了笑,指着周边的人,“我们十三家每家哪年能少得了这种事?” 隔壁单间内,月昭被张哲捂着嘴搂住。 季唯长的那句“一把火而已”吓着了月昭,要不是张哲手疾眼快,她差点就惊呼出声来。 “嘘~~~,”张哲比了个手势,这才放开了脸色微红的月昭。 他心里却有了一个念头:张三七的弓手也不知练得如何呢? 轻微的倒茶声响起,一盏清香扑鼻的淡黄茶汤被月昭奉到了他的嘴边。 张哲笑了笑,眼中的寒意散去,牙齿一张就叼住了茶盏,头一扬就喝下了温热的茶汤。 平复了心绪的月昭笑看着他,却见他忽然伸头来到她的耳边。 “月昭姑娘,不如你我一起设个局,让这帮人心甘情愿的送上银子。事后,张某替你赎身如何?所得,咱们各分一半。” yqxsw.org 月昭眼中一亮。 “信之郎君,愿意梳拢奴家?” “张某不敢如此冒昧,事后姑娘自是自由身,身上又有钱哪里去不得?” 月昭怔怔看着他,突兀的伸出双手捧住了张哲的双颊,低声笑道。 “便是如此情形下,信之郎君也不肯说句假话来敷衍奴家?可是不惧奴家将此事传出去?” “月昭姑娘果然灵慧,正是要借姑娘之口,将此事传扬出去。” “郎君好计算,奴家若是将这帮人的谋算传出去,郎君是没事了,可我们这栖仙楼的名声却也没了。” “姑娘错了,张某请你传扬的却是关于《西游释厄传》的消息。” “郎君的忙,月昭自然要帮,就是不知他人如何信我?” “既如此,今夜姑娘台演完毕后,我在郡中小院静候,姑娘只管明目张胆的来。” 低低欢喜的声音:“信之郎君,奴的红牌钱自己有攒,初次摘牌,届时还请郎君怜惜一二。” 张哲古怪的脸色。 “你我各睡一房,不过做戏取信于人而已。” “哼!这忙,奴家又不愿意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气不约了 赵平看着家门却不敢进,他怕! 原本他以为给郎君当书童是个最惬意的活,可谁知这么天大的事却要他这个书童回来传与大娘子听。 主君今夜不归,夜宿郡城,还有红粉相伴。 十二岁的小屁孩在主家门口开始转起了磨,手里主君写给大娘子的信都被他捏染了汗。 忽然他的头上被人拍了一下。 “哎哟!”这人可真用劲,赵平抬头一看见,却是一个挎着腰刀的汉子,还恶狠狠的虚踢了他一脚。 “自己家门前,你小子转什么磨呢?” 来人却是张三七,一身弓手伍长打扮,一只手就把赵平拖进了院子。 正好钱婆子正从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看见一身戎装的汉子,还拽着主君跟前的小厮,也是吓了一跳。 定眼一看才认出居然是三七。 “我当是哪里闯进来的军汉,原来是三七回来了。可是知道你爹回来了,这才赶回来?” 三七一只手捉着小赵平,对钱婆子笑着应了声。 “我刚收到信,就从桃湾赶回来了,钱婶,俺爹呢?” “在大娘子那里回话呢。我这就要给大娘子送汤过去,你也一起来?平子是怎么回事,拽着他怪可怜巴巴的。” 赵平鼓着腮帮,把头一低,不挣扎也不言语。 张三七和钱婆子都看着他觉得怪。 主厅上,孟小婉坐了主位,风尘仆仆的张五六搬了把凳子坐在门边,正在给孟小婉回话。 “仆过去的时候,一路颇顺。孟老爷和夫人身子看着都好,舅爷夫妇也是好的。一千贯银票已经交给了孟老爷,舅爷与我和孟东第二日就把置办了一处宅子,一起去的人都有了住处和活计。” 张五六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笑意:“我们到的日期有些巧,是舅爷刚从西江学判衙门考完出来的第二天。郡里有头脸的人物都派了人来接了严府的车队,其中就有西江学判府的人。那天,刚置办完宅子,那个西江学判的世仆又找到了我,说了几句闲话。不过,舅老爷倒是运气,本来觉着考得一般,这一科本是没希望的,谁想出榜的时候,居然得了个最后一名,如今也是秀才了。” 孟小婉手里拿着父兄写的信还没来得及拆开,只听张五六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月神。 陈妈妈在一边也是高兴的掉了泪。 “大哥儿得了秀才,这孟家日后也有了盼头了。” 张五六也笑了一下:“舅老爷有了功名,他的帖子就能用在了路上。他身边的陈朝也跟着我一起来了,专门代替孟老爷他们来看大娘子两个的。” 这个陈朝却是孟母身边何妈妈的儿子,孟小婉急忙唤了进来。 那陈朝三十出头,进来后就砰砰砰的给孟小婉磕了三个头,然后孟小婉让设了座,仔细问起了父母的近况。 房外,张三七似笑非笑的推了赵平一把。 “平子,还不快进去回话?敢耽误了郎君的事,仔细郎君把你送到巡检所去,闻闻一屋子人的脚臭味。” 赵平不服气的抬头怼他。 “在官奴所的时候,一屋子睡了百十人,也没熏到我!再说,主君对你说过,弓手们讲卫.....卫生,对,就是卫生!三七哥,你肯定没照做!” “哎哟!”赵平的屁股上挨了张三七一脚,跌跌撞撞的进了大厅。 正在说话的几个人闻声抬头,就看到张三七的大头在门边一闪而过,然后张哲身边的小厮就龇牙咧嘴的捂住屁股“进”了正厅。 张五六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蹦,对着孟小婉告了一声罪,大步就走出了正厅。才几息的功夫,就听到张三七嚎叫了起来:“爹,那刀是真的,我是你亲儿子啊!哎哟~~~。” 赵平一乐,抬头却看见大娘子正盯着他。 急忙啪叽跪下,头一低,手中的信用两手举得高高的。 “奇奇怪怪的,”孟小婉示意白鹭去拿了信,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只是吩咐赵平,“你且先去厨房吃饭,一会儿我再叫你。” 赵平立即飞也似的跑了。 晚间,散着头发的孟小婉坐在床边冷笑着看完了张哲的信。 “什么破主意,别是想偷吃,故意设计了这一出来?” 但是她最后想了想,还是叫人请来了秦娘子,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些个该杀的,”秦娘子听完就红了眼睛,“多少年前的事,都被他们翻出来作孽。顾家老太爷曾在南阳游历,正好遇见了家中老郎君,两人一见如故,差点成了忘年交。如此这般,顾老太爷才将我们太太许了老郎君。武陵隔着江陵几百里地,两年间走完了所有仪程,就剩下结亲了。” 秦娘子叹息了一声:“可谁知老太爷这个时候去了,我们太太守孝一年,便准备着老郎君去接。可谁想家里大爷却变了主意,不许老郎君进门。我们太太只带着我,从后院爬出去自己找到了老郎君的船,连自己的嫁衣都是太太在船上自己重新缝制的。婚后三个月,江陵那边就寄来了一封信,太太看了信当时就吐了血,竟是那边将太太革出了顾家。依我看,那顾家除了大姐儿,也没个好的!如今,却是遭得好报应,一家子男丁都没了,就剩下老太太和几个姑娘。按我说,这老太太也是个狠心的,太太当年不是她亲生的,也不知......。” 张哲这边到底是没能等到月昭来与他做戏。倒不是月昭有意毁约,而是那帮子江陵来人买了高价的黄牛票,正好看了《雷峰塔》。 yqxsw.org 那个曹愈当即就拍出了一千贯要替“白娘子”赎身。 不合与“白娘子票友会”会长洛三公子对上了。 洛三公子笑话他:“哪里来的乡巴佬,便是放到八月,月昭姑娘的身价也在一千五百贯,如今却是三千贯都不会肯放的。只这一个月的戏,就能给栖仙楼赚多少?” 曹愈向来看不起江陵之外的人,每次出了江陵都是横行无忌,如是恼羞成怒,率先开打。 可这里却是洛家的大本营,脸上吃了一拳的洛三一声招呼,自家的、朋友家的仆从围了一两百号人,把这起人都打了一顿。 月昭要留在场子里帮忙收场,只能派使女给张哲送信,约了下次。 “你说那些外地人都拿入监中去了?”张哲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细问了报信的使女之后,却呵呵一笑。 “不用月昭姑娘来了,我这里有了更好的主意。” 报信的使女:夭寿,信之郎君这是生气,不约自家姑娘了!? 第一百四十章 红丸牌子 如果说一个身价几千万、事业蒸蒸日上的女星,突然有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跳出来说要花一千万将女明星从经纪公司买走,带回去当专属情人,作为她的铁杆粉丝,你会是什么感觉? 而如今,整个武陵郡城的男人就都是这种感觉。 好好的看戏,居然真的蹦出几个活“法海”来,只出一千贯就想把武陵人的“白娘子”抢走。 可更加憋屈的是,在武陵鼎府衙的衙役逮捕了这起人,并搜查了对方的行李物件之后,只到半夜,这些人都全须全尾的走出了监牢。 不过在传来的消息里,有个极易被人忽略的细节,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 在这一行七八十人的行李里,居然还搜出来各种围棋十六副,棋谱九本。有江陵客商的小厮曾不屑的对衙役嘲讽,居然不知道江陵乃是大郑最出名的“烂柯城”!本朝五大棋待诏中有三位出身于江陵郡。 人们最关注的却是,听说为首的两个江陵客商的行李里,最多的东西乃是一叠叠的银票和各衙门的帖子。 就连那些水过手也须少三分的衙役们,楞是没人敢拿对方一个铜板。 各府的衙内,各家的哥儿,并各县的才子一大早的就起来,不约而同的赶往郡城栖仙楼。 佳人昨夜遭戏,流涕而去,焉能不好好去安慰一二? 而给衙门造成最大麻烦的却是那些,平日里一个月也就看得起一两次戏剧的平常士子。这些人一来祖上没人,二来兜里比脸还干净,三来肚子的货色也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可偏偏这些人却是舆论的主流。 当天一早,学判衙门就收到了几百张申帖。 学判衙门可懒得替人头疼,抹了申帖上士子的名字,几百张一股脑都扔给了府衙。 辜灵川是第一个赶到栖仙楼的,可一进门才得知月昭姑娘居然一大早的就出了门。 佳人昨夜明明是梨花带雨、哀怨愁转,怎的一早就出了门去? 他眼珠子一转,若是佳人落单,也是个大献殷勤的好机会。 “月昭姑娘去了何处?” 可回话的龟奴只是点头赔笑,却不回话。 辜灵川冷然用折扇指了指这龟奴,他身后的小厮立即摸出七八个铜板来,冷哼了一声,塞给了对方。 龟奴脸上的笑容顿时生动了起来:“谢谢郎君的赏赐!我这里确实有个消息,却也不大肯定,似乎月昭姑娘一大早的就去了旎香园。” 辜灵川疑惑自问了一句:“旎香园!莫非月昭姑娘心绪不佳,且去赏花了?” 那龟奴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立即接了一句。 “那~~倒也不是,”然后就把眼看着辜灵川身后的小厮。 “给他二十文!别卖关子了,仔细你的皮!” 龟奴接过二十文,美美的收下,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您可不能对外说,不然楼里的管事能真剥了小的的皮。” “尽管说!” “我也是听月昭姑娘身边使女同房的女伴的干妈说的。月昭姑娘昨晚那么伤心,却不是因为那江陵的几个客商,而是失却了好大一份姻缘!我听说啊,是信之郎君昨夜约了月昭姑娘相会,结果......。” 好贼子! 辜灵川一时怒火中烧,多次对张信之的不满一起涌上了心头。 众星捧月的白娘子,他竟呼之即来! 昨夜月昭姑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得以才失约,那人不说安慰,还竟说再也不见月昭了!这人再也不见月昭虽然是好事,可听着就让人憋屈! 更可气的是,月昭姑娘一早听说那张信之去了旎香园,自己也巴巴的寻着去了,说是要寻张信之下棋。 气得原地转了个圈,辜灵川才奇怪的问了一句。 “下棋怎么不去南星楼,却去什么旎香园?那里也只好赏花或者听戏。还有,找张信之下棋?月昭姑娘......棋艺可是大进了?” 见那龟奴又只是笑,辜灵川气得赏了他一脚,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银豆子扔给了对方。 “再有隐瞒,直接打死!” 那龟奴顾不得身上疼,欢喜的藏起了银豆子。 “郎君须知这点银子是极值的。小的听说,信之郎君曾经与月昭姑娘说过,只要月昭姑娘赢他一局,便答应姑娘一件事,反之月昭姑娘则需答应他一件事。那旎香园却是郡内官家最大的博所,有府衙官吏常驻的。这便是要立了约,缴了博税,什么样赌约官府也是认的。” 不好! 辜灵川脸色大变,好你个张信之!原来是欲擒故纵的计策,惹得月昭主动与他下棋相博,怕是赢后就会长期独占月昭。 他转身就走。 那龟奴却笑着又附送了另一个消息。 “今天早上,月昭姑娘是取了自家的红丸牌子离开的,郎君且快些吧!” 看着那主仆飞也似的走了,龟奴揉揉脸,堆着笑迎上了刚刚进门的洛三公子。 今天的赏钱指定能赚不少! 日头升到了正中,流传在郡城内的消息就丰富了起来,其中尤其以关于月昭姑娘的消息委实让人心疼加心碎。 笔趣阁 月昭姑娘先是昨夜遭人骚扰,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更让人生气的是,月昭姑娘巴巴的带着了自己的红丸牌子去与那张信之赌赛棋局。那张信之居然毫不怜香惜玉,赢了她整整二十一目! 而张信之独处高室,以蒙目棋对阵有棋盘和棋子的月昭,这个前提则被所有人都无视了。 赢了月昭姑娘,面对她主动放在桌上的红丸牌子,一众围观的士子都口干舌燥,可张信之却只要月昭姑娘现场唱了一曲《青城山下白素贞》,居然一点梳拢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青城山,张哲在戏中指出是杜撰的,可人们不信。断桥也被人脑补了无数,柳叶西湖这些日子被人踩了个遍,断桥居然被人考证出了五六处,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唱完了戏,月昭伏案大哭,看得周边士子一阵齿冷。 可好戏才刚刚开锣,徐娘子与玉瑶姑娘各自带着棋盘杀到,玉瑶身边的芙草还捧着一个小托盘,盘子上虽然盖着帕子,但是看那盘中之物的形状,分明也是一块红丸牌子。 现场立即就炸了锅。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一对六 旎香园东边的兰苑中,有一处丈许高的亭室,七八个平方大小,四周用明纸封闭,只有一架木梯可上。这里是旎香园原主人参悟的所在,后来旎香园没入官中,这里便成了歌姬们独奏的琴室。 张哲如今就一个人待在里面,......,玩手机。 全然不顾兰苑中已经挤了上百人,个个都指着亭室大骂。 在张哲的计划里,可是没有玉瑶和徐娘子的。 不过这两个人的到来,倒是让他的计划更加顺畅和自然了一些,只是有些对不住这两个妹子的一片痴心。 让棋?那是不可能的。 一来是他的计划不允许,二来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让,手机软件也没故意下输棋这个选项啊。 玉瑶本身闻讯一个人来的,但是半路上却改了主意拉上了徐娘子。 再精明的女人,一旦被情丝扰了心神,做事就有了些倔强。 在玉瑶看来,月昭不过是这个月白娘子演得好,与信之郎君几时有过真的交集?还有张信之夜邀月昭的传闻,让她心里渗了血。 她今日不顾妈妈的劝阻,执意取了自己的红丸牌子来,就是要看看张信之的心意到底如何? 不过,她也不傻。 在武陵郡内,这围棋谁能下得过张信之? “郎君,容奴家放肆些,我与徐姐姐一起与郎君对局可好?” 亭室中的张哲笑了,古今助攻第一人,应属玉瑶为首! “不须那么计较,便是一人开一局,我同下两局也是无妨。” 玉瑶的脸上顿时放出了光来。 “若奴家中有一人侥幸胜了呢?” “自己两人自己商议,是一起与某对博,还是各自对博?某的博注很简单,若是某胜了,各自弹一曲就去吧。” 徐娘子与玉瑶对视了一眼。分裂顿时产生,谁个会与你一起分享? “我与徐姐姐各自与郎君对博,若我们中一人赢了,郎君自然是知道这博注是什么!” 这句话别说亭室内的张哲自己,就连周边的一群人也是口舌发干,这可是两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张哲却只能暗自哀鸣一声,为了计划他只能“狠狠”的打击两个妹子。他从案下摸出一个铁疙瘩来,打开、按下、滴滴滴、开机声响起,笔记本进入了WIN界面。 围棋宗师单机版(多无限多开)点击! 兰苑内的气氛很热烈,也很压抑。 二女身后四五米的地方站了众多的士子,而不远处的走廊已经被人用纱帘遮了起来,一些人家的姑娘太太也赶了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看出玉瑶的棋力不弱,起码要比月昭强上不少,而徐娘子的棋力则比月昭还弱上一点。 但是亭室中的张信之太过逆天了。 两局同下,丝毫不予停顿,几乎是这边报子他那边就落下一子。 不过六十手就杀退了泪迹斑斑的徐娘子,在九十手上就让玉瑶心灰意冷,玉脸煞白。 两位美人都输得极惨! 张信之瞬间就惹了众怒。 辜灵川第一个跳了出来。 “张信之,汝这棋品委实不当人子!满盘下来,毫无君子之风,汝视又斯文为何物?” 张哲在亭室内大喜,今天的助攻手一个比一个强。 “辜兄不服?” 短短四个字,将辜灵川一口气堵得上下不接。 “若是不服,这也好办,你寻几个人一共对战张某。只要有一人赢了,便是你赢。你们若是都输了,那也便就地唱上一曲吧。” 这下子,张哲的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一群士子群情激昂,纷纷叫战。 辜灵川也不客气,挑了五个棋艺不俗的出来,他要六人对战张信之! 当六个短几和棋盘摆好,张哲这是才问了一句。 “你们可想好了对博什么?张某还是那个博约,输了的唱个曲。” 辜灵川冷笑:“却不知张郎君,敢博到什么程度?” “呵呵呵呵,只要是不涉及亲友、不伤及身体、无碍于道义,其余皆可博得。” “好爽气!”辜灵川也忍不住赞了一句,“汝若输了,以后见了辜某的面,便要请安相避,可好?” 周边一片低声惊呼。 张哲却笑了:“便如汝意!就请官家上契。” 有驻在园子里的官吏过来,笑着收了双方各一百文的税钱,立了文约,一式三份。这博注到这步也算是合了法,谁不履约,便要吃衙门的板子。 以一对六,围观诸人都想着:就算张哲在亭室内有棋盘棋子也没用,怕还是要靠惊人的记忆力去记。 其实他是用鼠标。 才下了二十手,满场轰动。 张信之依旧是闻声落子,丝毫不予考量。 不说棋力,就说这骇人的记忆力,从古到今,除却神话里,有谁还曾听闻过? 旎香园兰苑里,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到了五十手,园内已经无人出声了,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失声的地步。六人中,有两人陷入了困局,其余四人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张信之的落子速度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轻松。 不说玉瑶和徐娘子,就连知道大概计划的月昭看向亭室的眼神都变得分外的炙热。很多纱帘内的闺中姑娘都暗自羞红了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情? 支撑得最久的还是辜灵川,他撑到了一百零六手,然后脸色惨白的被人扶了下去。 笔趣阁 就在这时,一个布衣老者突然站出来,颤颤巍巍的发声。 “你明日可还敢来?我正要与汝对博一样东西。” 众人听到亭室内,张信之的语气里似乎也有了一丝疲惫。 “也罢,明日再定三轮。不过也仅限于明日。过了明日,就请恕张某不再奉陪了。” 那老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一人的衣服与园中其他人格外不同,还隐隐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老头走路有些不稳,在经过几个外地人身边的时候,还歪歪扭扭的撞到了其中一人。可老者也不道歉,而是翻了个白眼,直接走了。 被撞的人正是江陵客商中的一个,他也没有发怒,而是脸色沉重的凑到了季唯长的身边。 “如何?”季唯长见他过来,便知此人有所发现。 “这老头是从印坊里出来的,一身都是淡淡的油墨味!” 曹愈狠狠的一拍手:“该死,这老头不定是哪方派出来的,明日要赢了这张信之,定是为了我们想要的那些东西!” 季唯长冷笑一声:“去使银子,递帖子,务必要在这些人前面抢到一次对博的机会。我看了那个辜灵川的棋,放在江陵只能算是不错。就算是我们这行人中,能胜过他的就有五六个。我方才已经听出,这张信之今日已经是极其累了,明日我们选十几个人一起上,只须有一人赢棋,那些东西就是我们的。有着官家的契文,我们赢的东西,就是独属于宏通钱铺,却是帮我们把后续的事都直接办好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局 张信之以一对六,独室无盘无子,横扫辜灵川六人。 这个消息再次震动了整个郡城。 有人传闻,有不服气的人遍邀郡内名家准备组团明日与之决战。 “武陵近日,果然热闹,”一位老者翻了翻那些控诉江陵客商无理的申帖,一脸是笑的看着孙耀,“这高老头人人都说他死后必是大儒,我却看他不惯,这帖子上的名字全被他糊了去,竟然护短如斯。呵呵,看看,连江陵那边的季家和曹家都跑到这里来兴风作浪。光显啊,郡事本忙,又值秋收,你也要注意身体,本官看着你比上次可是轻减了。” 孙太守对着老者施了一礼:“上官爱护,光显铭感。本道诸军围攻南吴祈郡已经四月,祈郡城内此时定然开始缺粮。子衡走前也一再叮嘱,今冬是攻祈最重要的时段,军粮断不可少。武陵乃是本道粮仓,这秋收之事断然马虎不得。早早收了粮食,光显这颗心才能放得下来。再说,武陵夏粮、宋家之获已经尽赴祈郡周边,观察亲离阵前来我武陵,怕不还是为了粮食。” xiaoshuting.info “光显既知我来意,我便实话告知于你。”老者正是本道第一人,贺观察贺乾舟,“我料祈郡破城就在今冬,而破城之后,祈郡数万百姓无粮啊!某今调了全道各郡仓粮赴祈,武陵则是重中之重,仓粮我要八成!可也深知光显是道德君子,那仓粮是合郡百姓的保命之物,某是怕你犹疑,故而亲来。” 孙耀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写了一半的驳斥文书从袖中取出,放在了案上。 “观察既然亲至,孙某知道这粮是非运不可了,但是孙某驳斥观察谕令的文书,虽才写至一半,也还请观察收下。属下这就去办事!” 贺观察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写了一半的文书。 “孙光显,你这脾性,还真让人又爱又恨!” 郡城小院,张信之正在与人说话。 看院子的老赵头一脸苦相:“主君下次可不敢让仆去做那等事了,差点因为胆小误了主人的大事。主人,教的那些话,我都差点没记住。” 张信之笑着拍拍老头的肩膀。 “今日园中那些话都说的极好,那些人可派了人盯着你?” 老赵头想起来就有些后怕。 “可不是么,我一出门,就有两个小子跟上我了。其中一个,我记得就是我撞着那人身边的,后来三七带着人出现,混闹了一阵,才让我脱了身。那身衣服和假髯我都在后院烧了。” “呵呵,你这几日就守着院子不要出去,过几日便没事了。” “仆自然是听主人的。” 另一边,武陵城最大的住宿娱乐场所,云音阁。 “没跟住?” “会主人的话,仆几个在路上被几个军汉给搅扰了,这才跟丢了那个老头。” “军汉?!”季唯长和曹愈互相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 “知道是哪里的军汉么?” 那仆人想了想:“仆听了他们几句交谈,想着应该是策山军亲卫营的士卒。那几个人红光满面,衣服也是干净,腰刀更是好货,加上本地口音,应该是错不了。” “你退下吧!” 大门关上,一众江陵客商都皱起了眉头。 “不巧啊,”袁检年有些担忧,“怕是本地军头也盯上了这个买卖!那个老头定是军头的世仆,专门弄印书买卖的。” “不能让他们得手!”有人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东西在那个张信之手里还好说,若是经过官证对博到了那些军头的手里,谁再弄就是违了律法。那些军头惯是喜欢无理还占三分的,更何况有了官证,打起官司来,怕是整个江南都要震动。” “说是十万贯的买卖,可其实做大了,天下的印坊都要看我们的脸色,百万贯都不止!”有人不甘心,直接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所有人,包括曹愈都看向了季唯长。 而季唯长则若有所思的拿起了从衙门里打听来的消息纸。 “你们却是少想了一个人,”季唯长抖抖手中的纸片,“云梦西道第二大皇商洛家!刚刚从武陵衙门里拿到的消息,张信之已经答应了洛家明日进行第一场对博。洛家找齐了八位郡中名家,听闻双方博资甚巨。” 曹愈摇头:“不用猜,洛家与张信之对博的,定是我们想要的那些东西!” 袁检年突然脸色变得阴森起来。 “莫不然,吾等今夜就派人前去那......。” 曹愈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等事,我曹家还需你来提醒?真当那些军头和洛家是吃干饭的,之前应该是他们互相抵住了,若是我们动手,他们怕是求之不得。我们若得了东西,还能出得了这武陵?落在洛家手里还好些,若是落在了那些大头军汉的手里,你自己去想想吧!” 第二日,旎香园是第一次把白日的门票卖得如此之贵。 一只门牌,六百文!翻了六十倍! 可即便如此,兰苑之中还是塞进了三四百人。 张哲是提着一个包裹进的亭室,亭室里早就有人检查过了,只要他一人进来即可,谁也不会管他到底带了什么东西。 当然如果这里的人知道有笔记本这么个东西的话,是打死都不会让他带的。 包裹里是三台笔记本!张哲在现代出租房不远的专卖店算是小发了一笔! 洛三公子带着八大“高手”气定神闲的坐在九张棋盘的后面。 龚夫子赫然就在洛三公子的右手边第二个。 至于其余的高手,张哲毫无兴趣。而坐在第九位的那位俊俏的小郎君,却让他头疼。 孟小婉虽然男装,可是那风姿太过卓越,不知多少男人都看呆了眼。 谁敢乱改我的剧本!!!张哲在心中怒吼。 还能有谁?孟小婉自己。 张哲这才反应过来,昨日玉瑶和徐娘子的无意助攻,不是没有负面效应的。得,这个局的副导演就吃了醋,直接跳到前台来了。 洛家“战队”其实是孟小婉请洛沈氏安排的。 下盘棋而已,赌注也很有意思,洛家根本不会忤逆洛沈氏的要求。她可怀着洛家第三代的头胎,不是嫡子就是嫡女,她怎么开心就怎么玩好了。 曹愈也看呆了眼,孟小婉实在是太美了。 若说月昭乃是月宫仙子,那这位怕不就是月宫里的娘娘了。 张哲是一万个不想在众人面前落媳妇的面子,可笔记本却六亲不认,正宫娘娘照样通杀。 之前是手机,这次终于轮到它出场了。 32G内存,1TB硬盘配单独的机械硬盘,卖家差点说这处理器是I10,当然只是I9。两个笔记本一共开了九个窗口,处理这点运算量,小意思。 正宫娘娘?不好意思,输入命令错误,无法识别。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以此累推 名家果然就是名家! 当然洛三这个混数的不算。这厮上场一个多钟头就被WIN系统干得删号了。五十九手认负,耻辱的记录!他比徐娘子一介女流还少撑了一手。 不过整整一个上午过去,这局棋才初现曙光。 第二个淘汰者出现了。 这是来自岩门书院的一位夫子,他撑到了一百二十二手。 然后洛家战队陆续有四人在一百四十手之前被淘汰。 第一百五十九手,张哲淘汰了老熟人桃林书院的范夫子。这老头起身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xiaoshuting.info “棋风非人!非人哉!” 龚夫子和孟小婉都还在。 龚夫子成名已久,众人都不奇怪。唯独这位女扮男装的美人却是谁? 旎香园兰苑之内,早设好了几个大的铁皮棋盘,有园中婢子将磁铁棋子一个个的放了上去,供人观看。 “这女子棋力比龚夫子还强!”好几个名家品评过后,又有人吐槽,“这张信之下起棋来,竟是铁石心肠,面对如此美貌的女子,竟一点都不放水!” 倒是纱帘后,洛沈氏得意洋洋的揭开了孟小婉的身份。 “这个张信之,我看他回家之后如何交代!这么多人面前,居然一点颜面都不给小婉留。” 洛四姑娘附和着点头:“没有七八首诗,小婉姐姐却是不好哄。” 一众姑娘太太这才惊呼出声,原来这个绝美的女子就是申屠夫人的记名弟子,张信之自己的大娘子,孟氏小婉。 龚夫子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落寞的看向了亭室。 “哎,不过数月,你竟强了很多,很多。” 张哲暗笑,废话,几万块的笔记本是几千块的手机十倍,好不好! 但是让张哲头疼的是,媳妇不肯投降。 眼见得都要被逼数目了,孟小婉却不下棋,只是抬头看着亭室,微笑、淡然。 夫君,你觉得我们应该谁赢? “我认输!”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孟小婉却笑得极为开心,如莲花刹那绽开,满场俱静。她笑着横了那亭室一眼,转身去了纱帘后面。 哼,本大娘子不稀罕你故意认输。 下了一局棋,用时两个多小时,张哲只觉得浑身酸软,这是缺少活动的原因。此时,官吏也出面,宣读了双方的对博结果。 出乎季唯长等人预料的是,洛家只是输掉了一车橘子。 洛家一个婆子笑着出来解释了一番。众人知了起因更是让人哭笑不得,洛沈氏怀孕嗜酸,霸着一车橘子一个劲的吃,孟小婉劝她不要吃的太多,可哪里劝得住,只好让丈夫来将这车橘子都赢了去。 兰苑一片笑声。 就在这时,亭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噗通声,似乎有人摔倒。 众人一惊,却听到了张哲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呵呵,适才有些神疲,一时没有坐稳而已。如果今天没有人继续.......。” “且慢!”季唯长哪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张信之已经独战九位高,呸,洛三不算,是八位高手,此刻正是神疲思竭之际,不趁此刻发难更待何时? “我等江陵客商,愿意领教信之郎君的棋艺。” 张哲刚才故意弄出声响来,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他压住心中的欢喜,故作迟疑。 “不知江陵诸位想上来几位?” 这话听着就有些示弱,一开始张信之可是从来不问对方人数的。 曹愈与季唯长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心中大定。他们向后一招手,两人身后一起上来了十一人。 现场立即爆了。 “江陵人如此无耻!” 纱帘内,姑娘太太们也是骂个不停。孟小婉更是担心的看着亭室,手中微颤,一把抓住了洛沈氏的手。 “我怎么就那么糊涂?之前还白费了他那么多的心神,这么多人,可如何是好?” 洛沈氏安抚了她。 “你哪里是糊涂,分明是犯了妒忌。且看着吧,你此刻出去,只能乱他的心神。” 在一众怒骂之中,季唯长等人泰然自若,只等着张信之自己发话。 “也罢!”张信之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不知各位想对博些什么?是各自与张某对博,还是算在一起?” 各自对博?十三人分别来自十三家,互相看了一眼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可是要立官约的,要是哪一家先赢了,岂不是大家都为了他一家做了嫁衣裳? 季唯长站出来朗声道:“我们十三人算做一起,与小郎君同下十三盘,若是能有一人侥幸胜了,便是我等都胜了。我所博之物,却怕是小郎君不敢相博啊。” 一口一个“小郎君”,加上这语气,都是妥妥的激将法。 张哲将计就计,有些气急的回道。 “张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只要是不涉及亲友、不伤及身体、无碍于道义,其余皆可博得。此话既出,绝无反悔!” 曹愈大喜,年轻人果然禁不得激。 “我们所博之物么?呵呵,我观《西游释厄传》之印技、版工、墨方和纸艺甚妙,我们多是书商,想博此技,小郎君,可有胆量?” 这话并没有激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少部分人微微色变,暗道这些江陵客商好大的心思! “放肆!江陵诸人,安敢在本官治下行此欺诈之事?” 随着一声爆喝,只见靠墙的一群人散开,露出了几个便服男子来。 出声那人正是本府太守,孙耀。 众人正欲行礼,却被孙耀身后一个老者笑着免了。 这位老者拉住了暴怒中的孙耀,转而问季唯长。 “汝可知这几种技艺,是多少银钱的生意?” 季唯长早就看出了这位老者怕是身份不凡,不敢怠慢。他拱手为礼道:“自然知晓,信之小郎君也可开出对博之物来,我们自是无不应允。” 老者皱眉,显然对于季唯长顾左而言他有些不喜。 他看了一眼走出了亭室,站在梯子上,对着这边微躬行礼的年轻人。 “年轻人,你怎么看?” “回大人的话,”张哲也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遇到这几位,“学生这里没有此关技艺,倒是知晓这些技艺的去处。博一博,也是无妨。” 他这话说完,季唯长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也不相信以张信之这样的出身和实力,能有这些技艺。 张哲说他其实是知道这些技艺的去向,反而更加让他们相信这事的真实性。 “哦,那你要与这些江陵人博些什么?” “学生所博之物便是,若学生对局,胜得这十三位中的任何一位,便取一两银子,胜得第二位便取三两银子,胜得第三位便取九两银子,如此累推,十三位全胜了,方可算银。” 曹愈与季唯长不等老者出声,立即大声回道:“如此甚好,请立官约来!” 袁检年对着诸人冷笑一声:“就算是全输,也不过是千贯,袁某此来随身带票不下一万,再与他博几次都无妨。” 官吏立了约,请张哲这边看自然无意见,倒是季唯长这边麻烦了些,原来他们一群人为了分赃却是提前争了起来。 “约中载明,因张信之所言得获技艺季家、曹家各占二成八,其余十一家合占四成四,若输则照此例分赔。” 双方签押无误,那官吏正要用印时,却听老者出声道。 “这些技艺所涉事大,你那印小了些,还是用贺某的吧。” 说完令人取了自己的印来盖在了三分文书上,季唯长等人一看,都吓得一缩脖子。这竟是本省贺观察的观察大印!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五十二万两 回到亭室,关紧房门。 张哲将包袱里最后两个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两瓶X牛。 三台电脑开启,一共十三个围棋游戏窗口弹出。 半瓶X牛下肚,张哲精神一震,手稳稳的握住鼠标,对着外面“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句。 “如此开始报棋吧!” 才开始五手,所有人都发现了张信之的不对劲,这厮中气太足了,十三盘棋都是瞬间闻声落子。 xiaoshuting.info 但是季唯长却冷笑一声,认为张哲不过虚张声势,以求先声夺人,乱了己方人的心神而已。可惜,这些他们早就互相商讨过了,根本无人在意。 直到第三十七手! 第五十二手!张哲依旧是一息落子,而且十三盘棋中已经有四个棋力最弱的,开始处于下风。 曹愈暗暗心惊,但是还是坚持认为,张哲到底是个人而不是妖怪,以他的身体是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的。 到了第七十五手,有三人已经确定失败,但是却没人投子认输。 这也是他们互相商量好的,只要他们没投降,在算目前都能牵扯住张信之的一部分心神。 张哲则在亭室内,认真的关注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电量。 都还行,再拖四五个小时没问题。 “无耻!”有人看到江陵客商诸人中有人明显应该投子认输的却还在死下,明显是为了消耗张信之的心神,忍不住低声开骂。 孙耀闭着眼睛陪着贺乾舟坐看,他觉得双方都下的恶心,一方是没有人气,一方是没有人性。 很多人又发现,江陵诸人采取的套路不止一个,他们还故意拖延时间,有的人良久才下一子,有的人突然连续急下几步,这都是为了增加张哲的记忆难度。 拖延了一个多小时,近一个时辰,十三盘棋才全部进入九十手回合,张哲也不得不将那半瓶X牛喝了,外面下的太慢了,他有些困。 第一个被彻底淘汰的人终于在一百一十一手出现,大龙被杀,直接出局。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 双方似乎都不在意,继续厮杀,江陵那边有些人快要输的,依旧尽量拖延步数。 旎香园给对局之人和观众们都送上了糕点充饥,只可惜双方对局之人都怕糕点里有问题,没人去吃。 两个时辰过去,江陵这边第七个出局的人出现。 忽然季唯长的随身账房脸色一变,他仔细掐着指头又算了一遍,脸色白了三分,冷汗就流了出来。他不甘心的再算,几乎是一个一个的指着还在抵抗的江陵诸人的背影在核算,输一个翻三倍,输一个翻三倍......! 这时第八个输家出现,这人颓然放弃,但是脸上却一点也不失落,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输多少钱。 季唯长的账房指着这个人的背影,手指已经抖索了起来。 “两千一百八十七两!” 第九个输棋者出现,此人笑了一下,还与第八位调侃了几句。 “六千五百六十一两~~!” 第十个,“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两~!” 账房心肌差点梗塞,他正准备不顾规矩提醒主人家千万要赢一回,万万输不得时。 可此时,袁检年却骂骂咧咧的扔了棋子,认了负。 “妖怪也似的年轻人,亏我厚着脸多硬撑了四十手!” “认不得.....输~!”季唯长的账房嘴唇发白,但他被刺激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冒出了一个新的数字。 “五万九千另四十九两!” “哎,我也不撑了!看老季的呢。” 袁检年的这句话引来了曹愈的共鸣,对面这个小子太过妖孽了! 看来靠这招怕是弄不到那个东西。 “不下了!” 看见曹愈一推棋盘,季唯长的账房就瞪直了眼睛,他此刻什么思维和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勾勾的看着最后还是硬撑的主人家的背影。 “千万输不得~!!!!!”只有一个念头在账房的心里转圈。 就在张哲其中一部电脑电量就要报警的时候,季唯长深深抬头看了一眼亭室,颓然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认输! 全场轰然! 一对十三,还是用了这么多无耻的招数,结果全部被张信之横扫! 趁着外面正热闹的这个机会,张哲迅速把两个空易拉罐和三部电脑都放回了现代。然后整理好衣衫,抹了抹眼角的眼屎和嘴边的口水,一扇一扇的打开了亭室四面的窗户,施施然推开门背着手走下了木梯。 “精彩!果然精彩!”贺乾舟大赞几声,起身来到中央,满场顿时安静。 贺观察看向季唯长等人:“尔等输了,可认?” 季唯长遗憾的叹气和曹愈互看了一眼,只能拱手:“吾等认输!” “来,签押吧!”官吏拿着三份文书过来,让十三人签押。 谁知袁检年很不耐烦的抽出一张千贯银票,直接扔在了官吏手持的文书上。 “此处有多,不用找了!还耐烦签什么押?” “呵呵,”贺观察轻笑了一声,“尔等不想守规矩?” 季唯长和袁检年顿时如同耳边响了个霹雳,纷纷吓得跪倒。尤其是袁检年,恨不得打自己的脸,一省之尊在眼前,他刚还还耍脾气? 曹愈最是机警,急忙带头在三份文书上画了押,十三家代表也纷纷上前把押画了。 待张哲也画了押,贺老观察这才亲自给这三份文书写了判定,再次用了印。 他拿着三份文书,得意的向身后的孙太守看去。 “这等可载史册的棋国佳话,却被贺某占了便宜,孙太守可不要怪贺某啊~~,哈哈哈哈。” 张哲看着贺观察递过来的属于自己的文书和那张千贯银票,抬头笑着看向了准备离去的江陵诸人。 “这银钱数目可不对啊!” 袁检年冷笑回头:“多的就当打赏你了,又不用你磕头!” 张哲淡淡笑着:“我的意思,你们是给少了。” 噗通,人群中一个满脸苍白的人无声的倒下,正是季唯长的账房。 “一千贯还不够!?”曹愈斜着眼看着张哲,“文书在此,莫非还想借机讹人?” “呵呵,本省观察和本郡太守当面,我哪里敢做此恶事?”张哲轻飘飘的抖了抖文书,“诸位不妨自己算算,应付给在下的却是五十二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胡扯!”季唯长断喝一声,对着贺老观察行了一礼,“我等外省商户,还请大人做主!” 谁知贺老观察此刻已经反过了神来,他算了几算,却是眼中一亮,竟点头道:“似乎还真是这个数字,尔等为何不自己算上一算?” 季唯长立即看向了自己的账房,却反应那人一脸苍白的躺在地上,口眼紧闭,其他几个伴当正手忙脚乱的在掐人中。 十三人中有一人算的最快,刚算到第十一人输后的金额,脸色就白了,浑身肉都抖了起来。 “咦,还真是五十二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武陵人中也有算得快的,立即大声惊呼。 江陵客商一行人顿时瘫软了一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全捐 张哲一边在听张五六的回报,却暗地与坐在张五六身后的张三七眉来眼去。 张五六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唬得张三七低头不语,这才回头给张哲继续回报。 xiaoshuting.info “那些江陵客商都被锁在一处院子里,贺观察还派了一队亲兵看守,只是各家都放了一个人回去,只说欠省道的钱什么时候还清了,才能放人。仆听府衙的人说,昨日贺观察临行前就直接行文到邻省去,这笔账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郎君当时好大的气魄,滔天似的的银子竟也一起捐与了省道。仆们几个此时回想起来,还浑身肉疼呢!” “有甚好肉疼的,那么大一笔银子,除了省道谁也拿不住,”张哲看的很开,只是轻轻嘲笑了一声,“我让娘子安排洛家那边上九个人,本来想着,若是那些十三家但凡还要些颜面,至多也就上十个人。银子便在两万两之内,事后谈一谈,大约能拿下顾家压在那边的东西。可那曾想,他们根本不要脸,一口气上来十三个人。郎君我在下棋的时候,也是心惊胆跳,倒不是怕输,居然也是怕赢。” “幸好省道贺观察在,而如今省道里用兵,银子想必用得更开了闸似的,缺得都红了眼,索性都不要,一口气把包袱扔给了贺观察。要是换个时候,省道也不见得立即就收下这些银子。” 张三七坐在他爹身后,故意瓮声瓮气的发牢骚。 “但好歹贺观察最后还只替省道行营取了四十万份子,留给咱家也有十多万,郎君怎又转头把那十多万全部捐给了郡里?” “你懂个P!”张五六回头就给了儿子脑袋上一巴掌。 张哲冲三七眨眨眼,然后解释了一句。 “你们是不知道,贺观察、孙太守把某叫到一边,咱们太守张口就说某玩弄心术,那脸青得吓人。某只好把顾家的事和某之前的算计都合盘托出。太守使人寻个借口拷问了一两个那起人的心腹,从中确认了顾家的事,这才颜色好了些。再说这十多万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我也是口水费尽,孙太守那边才替府衙收了五万的份子。不然,那些钱财都是灾祸。” “可不就是,”张五六接了话头,“听郎君这么一说,我此时也背心里冒汗,那些钱要真归了我们家,便是有命也拿不住。如今这剩下的七万贯,倒是拿的安心了。正好要把昨日办的事,与郎君好好说一说。” 张五六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你出去待着!” 张三七摸摸头出去了。 “仆随着府衙的书吏和观察的亲兵一起去的云音阁,抄了那起人的行李。不想那些人中有两家最大的还是来本省收取存在各处的欠款和银子的,光这季、曹两家就抄出了官票十六万多,其余十一家也抄出了十万来,这一共就是二十六万七千多的官票。分了咱们家四万六千贯官票,顾家的欠条和东西按官家的规矩折算成了四千贯归了我们,另有四家给咱家各写了欠条,官府用了印,咱们家的钱算是给齐了。” 张哲又问:“昨晚那顿酒,可问出什么来没有?” 听到这,张五六就笑了:“昨晚,按照郎君的吩咐仆请了衙门里几个头目在读月楼吃酒。五百贯的分润已经都给出去了,那些事也都打听了个明白。贺观察留了五万给府衙,其余都自己带走,采买粮食用具都往祈郡那边送”。 “观察大人又打发人去合省各处去抄这些家的铺子和生意。听说衙门里在那些人的几个账房身上用了手段,算计出这些家在本省的买卖和铺子能值二十多万,可听他们说,贺观察的书办只给算了十三万,如今要这些领头的画押,正僵着呢。” 张哲摇摇头:“那书办真狠。” 张五六却替那书办叫了一声屈。 “郎君可别这样说那人,他对着这起人狠,对咱家可不一样。吃酒的时候,那些头目都从那书办嘴里得知:省道不是拿了四十万,而是四十五万,咱家就得了零头,这几个头目还一直替咱可惜呢。” 张哲心中明镜似的,帮自己瞒下五万贯的收入,免得太过扎眼,这怕不就是贺观察的回报之一了。 他想了一会,就吩咐张五六去办一件事。 “五六叔,事先我答应过栖仙楼的月昭姑娘,要与她分润的。可如今贺观察那边既然替咱家定了个两万贯的名目,你就去一趟府衙坊司,问一问月昭的身钱。也请人吃一顿酒,把事问明白了,明天来回我和大娘子。” 张五六答应了就出门而去。 接着张三七就从外面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给郎君请安!” “滚!” “郎君也忒无情了些,你和俺爹都是耗子脸,小眼睛看人!” “得了,你把你的事说一说。” “我办事,郎君只管放心。策山军亲兵营的几个偏头如今都跟我熟,酒喝着,银子赚着,见了面跟亲兄弟似的。” 张哲摇头:“你真的这样看?” 张三七也不装了,哈哈一笑。 “银子才是他们的亲兄弟,至于我么,在小事上还能帮个手,事情但凡大点就不好说了。” “看你挺明白的,接着说。” “府衙武库和这些人我都已经混熟了,五十三张好弓月底就能到我们巡检所。” “大家吃喝如何?练的又如何?饷银上没克扣吧?” “郎君别看不起人!吃喝都是村里人弄的,每顿有肉要么就有鱼,一天三顿,让村里人都咋舌。我算着,这样一个月每人的吃喝穿用就要一两半银子,加上三两的实饷,一个月下来二百四十两差不多。府衙的钱,我估计发不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弄。” “练武砍杀找的从策山军退下来的三个老兵,无家无业的,人不刁滑,听说能在咱家庄子上给指个媳妇,都愿意留下投靠。就是郎君给的小册子,上面有些东西他们几个看了都叫好,但也有些却不看好。不过,也还是勉力在弄。” “不是勉力,而是要全力去弄!”张哲听出了他有些打马虎眼,又问,“那几个老兵月钱是多少?” “五两。” “咱们家再给他们每人加五两,你再看他们看好不看好?对了,你和石头也是伍长,要不要也再加五两?” 张三七把嘴一撇,一脸的苦相。 “郎君,你还是给石头加二两吧,毕竟他比不上那三个,我就算了。加多少都是我娘管着,每月就给我半吊零用,想着还烦。” 第一百四十六章 身契(本卷终) 洛成枫嬉皮笑脸的追在洛沈氏的身后。 “嫂嫂,嫂嫂,好歹也分弟弟我一些。弟弟如今出门与朋友一起吃酒都没钱了。” 洛沈氏不动声色,自顾走路,洛四姑娘则一把拦住哥哥,把头一摇。 “你要,却是没有!” 洛三不服:“那为何你这丫头,什么力气都没出,嫂嫂还分了你四百贯?” xiaoshuting.info “我陪着嫂嫂坐了两个时辰,你呢?不自量力的上去给人张郎君添堵,偏偏还只在五十九手就输了,连徐娘子都不如,我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却还好意思问嫂嫂要银子。” 洛成枫绕过妹妹就去追嫂子,张家昨日送来了八千贯,他嫂嫂推了半日才收了四千贯,四妹既然都分了四百贯,他怎么也要弄个五六百贯才好。 一路闹着,突然前面有个妇人呼喝了一声。 “来人,来人,替我把这个孽障打死去!” 洛成枫抬头一看,竟是他母亲卢氏从庵里回来了! 他转头就要跑,却被四妹笑嘻嘻的拦住了路。 只听一阵脚步响和洛沈氏轻轻唤了一声“母亲”,他的耳朵就落入了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里。 “我们洛家男人真好出息,你嫂嫂几个闺友之间赚点体己,你都巴巴的盯着?!” “母亲!轻些,”洛成枫一边叫疼一边狡辩着,“四妹妹都分了些,我只道也有我这个三弟的份!” 卢氏气不过,狠狠打了他几下。 “你嫂嫂心疼你妹妹,给她添些嫁妆,你这个三哥呢?家里可是短了你的用度?与朋友吃酒都没钱,你在哪家酒楼不是挂的洛家的账?” 卢氏拖着儿子准备走,忽然看了一眼洛沈氏的服饰,似乎是要出门。 “茹儿,这是要出门?” “回母亲的话,小婉家买的三进宅子,如今衙门里已经办下来了。只是她夫君如今不好出门,她一个人怪没意思的,便约了媳妇去她新家一起看看,顺便帮她出出主意。” 卢氏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有些担心。 “带了几个婆子?叫我身边的蔡妈妈也跟着去,你是个会管家的,帮她家出出主意也好。我知你们要好,但也别喧宾夺了主。且耍得快活些,只是别乱走。” 见小女儿陪着媳妇出了门,卢氏就黑着脸捏着儿子的耳朵往里走。 洛成枫急忙眼珠子一转,想转移话题。 “母亲,怎么不见二姐跟着您一起回来?” 卢氏听到二女儿的名字,顿时就红了眼,狠狠掐了儿子几把。 “你知你二姐是听不得那人的名字的,为什么还偏偏派人去前日的事传到庵里去!?” 洛成枫心中叫苦,他这才明白,感情母亲突然回来是专门寻他不是的! “我只当二姐听了张信之的消息,心里会高兴些。” “呸!女儿家的心思,你懂个甚么?来人,与我取一段竹鞭子来!” 张家新买的三进院子,原是宋家的一处别院,位于较为幽静的城西。 “我听人说,这处院子是宋家二爷置办的别院,还没有正经的主人住过,”陈妈妈指着院子里有些凌乱的布置,“官兵搜了一回,几个看房子的都逮了去,也没见过血,除了没打扫过,却是上好的宅子。” 孟小婉与洛沈氏走在前面,也各自四下看着,商量着布置些什么东西。白鹭与白莺最是兴奋,尤其是白鹭,把苦着脸的赵平指使得到处转。 掐个花儿,赶个雀儿,累得不行。 最后小赵平发了脾气,把腰一叉:“小爷我只管主人的书房,你们须指使我不动!” 见白鹭把脸一板,小赵平唬得立即就逃跑了。 一群人看了都笑。 倒是洛沈氏笑着却提醒孟小婉:“你们家人口也太少了些,光这宅子没有二三十个人却是收拾不过来的。逢年过节,只是洒扫的事就能愁死你。” 孟小婉早有成算。 “我早使人看过,如今人市上,多是宋家被抄没的奴婢,还有就是太守府带不走的一些下人。这些人,我看着都不合适。我家只有一家世仆,各个都担着事也走不开。前几日,刚好我娘家派了个世仆来,唤作陈朝。是我母亲身边人的儿子,办事一向牢靠。我并央了他走了一趟南阳,采买一些下人来。大约这两日就该到了。” 洛沈氏笑了:“我怎么就忘了,我这当家的本事还是你告诉我的。” 翌日,在洛家陪着洛沈氏住了一夜的孟小婉,刚刚出了洛家的大门。 就看见昨天被她遣回桃林的小赵平正眼巴巴的在门口等着。 孟小婉唤他过来:“这么早巴巴的过来,又不通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小赵平哭丧着脸:“秦婶把五六叔给挠了!还嚷着要合离。” 孟小婉皱了眉,全家上下就秦娘子的脾气最好,这是怎么呢? “这是出了什么事,夫君没管?” “主君......自己都头疼着呢。” 接着,赵平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昨天张五六邀了坊司的几个人喝酒,就把月昭的身钱问了一下。这事,孟小婉是知道的。 可张五六也没把事情挑明,告诉对方其实是月昭自己要赎身,不过是张家出钱而已。概因头牌们自赎相当的麻烦,而府衙欠着人情的张家出面则是最好的。 可谁知第二天一早,坊司的人就直接找上了张家的门。 四张身契被塞到了张五六的手里。 原来是孙太守知道了这件事,想着张家才捐了五万贯,正想着如何补偿一下张信之。一听这个事,就立即批了文。 哪里还肯要什么身钱,就当张家少捐了些。 郡中诸美与张信之的那点传闻,孙太守也是尽知。他让手下人,直接把月昭、玉瑶、徐雨棠和宋茵芜的身契全部改到了张家名下,然后给送上了门。 这其实也没什么,张哲立即让人把身契给四个人分别送去,还各自写了一封放解文书。 可麻烦的是,玉瑶身边的芙草跑了来,直接把身契和文书塞在门缝里就跑了,赵平追了半条街都没抓到她。而钱婆子去给徐娘子送身契,结果人都没见到。齐婆子去了栖仙楼,人倒是见到了,可月昭说不敢有违太守的意思,自己也断然不敢收。 就这样,秦娘子才闹起张五六来,说是他办事不牢靠。 孟小婉冷冷的问了一句。 “你主君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 “主君写了信让我刚刚投到了府衙,说主君外祖母病重,此时断是不能纳妾的。这就要与大娘子去江陵探望外祖母。主君请主母将新院子里的事都放给秦娘子,桃湾和魏家屯庄子秋收的事都交给五六叔。不用等府衙回信,合家人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江陵。”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逼债与退婚 堂内昏暗,老妇闭目而卧。 浓郁的药香似乎渗入了房内每一分空气里。 长须老者取了老妇腕上的丝帕,被老妇身边伺候的丫鬟请到了一边开了药案。 “我这幅药,却比上次要减几分药材,老太太先吃上半月看看。” 老妇人房外,几个外家的仆妇听了老者的话,都纷纷唾了一口,只能纷纷散了,出了府各自家去。 xiaoshuting.info 顾家老太太还是说不得话,她们也没办法。 如今顾家最大的就只剩下三姑娘,也才十四岁,她说的话又能抵什么用? 顾家老爷去前,在各家借的银钱,这眼见得都是要打了水漂。 这些各家的仆妇几乎日日来,倒也不是要老太太开口还钱。再说如今顾家哪里还有银钱? 她们不过是怕顾家暗自卖了家私,临到分顾家东西的时候,自家的钱没地方找补去。 至善药号的皮大夫,甚至只在顾老太太的方子上减了几分药材。 为何?还不是给老主顾省点钱呗。 顾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梅叶,探头看了一眼房外。 见二门上的严婆子打了个手势,她这才来到了床边。老太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丝惭愧的笑意露在了嘴角。 “倒是劳累皮大夫,陪着老婆一起唬人了。” 正写着方子的老大夫头也没回,只叹了一口气。 “几十年的交情,这点事算得什么?贵府的事,我本不好多问。只是这日后到底如何,老太太还是快些想个章程出来。家里的爷么和哥儿都不在了,难免会遭人觊觎。” 顾老太太在梅叶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在了椅子上,一丝疲态在眼底闪现。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梅叶正从外面掀帘子进来,皮大夫已经被送走了。 “几个姑娘哪里可看过了?”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都看过了,都好着呢。” 梅叶看了看瓷罐里的那点茶叶沫子,索性不泡茶,只倒了杯热水,搁在了老太太的身边。 “老田头回来了没?” 梅叶脸上带了些笑:“二门上严婆子没传话,应是还没回来。再说,这次您让老田头出门当东西,已经嘱咐过要走得远些。说不定他去了南城的当铺,回来的话路还不近。” 顾老太太看了梅叶一眼,嘴里却带着叹息:“你这丫头,怎么不让我放了你家去?还巴巴的守着这个破巢子。原来一屋子人,如今就剩你一个,连个伴儿都没有,什么事都要你动手。” 梅叶闻言抹了下眼角。 “老太太可别赶我走,”她忍着泪扯出了一丝笑,“我七岁的时候,娘老子才去世,我舅舅就要把我卖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要不是我喊住了您的车,只怕如今坟里骨头都已经烂了。放了我走,好再让他卖我一回?还不如您在家里指块地,我自个把自个烧埋在那里。” 顾老太太苦笑着呸了她一口。 梅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打开已经空了大半的壁橱,从最里面选了一件半旧的灰鼠袄裙,就要服侍老太太穿上。 顾老太太见到这袄子,又叹了口气。 “前日我要当这东西,你偏说不见了,如今又是哪里来的?” 梅叶笑了一笑:“许是这袄裙自己舍不得走,便自个躲起来。见今日凉了,又自己钻了出来。” 忽然听到二门上严婆子在叫,梅叶打帘子出来,正好看到了老田头的身影就站在二门里。 “老太太可等着呢,老田,你且来帘子前回话。” 那老头袖着手,笑眯眯的来到了帘子外面,对着帘子里面行了一礼。 “回老太太的话,我回来了。” 顾老太太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怔。 “怎么听到你的声音,倒有一股轻松,莫非今天季家的人没有拦住你?” 老田头笑眯眯的回道。 “回老太太的话,今日里我走到了南城,才当了那东西,得了三两多银子。按着老太太的吩咐,药号里还了二两。其他的都买了米面,已经背到厨下交给了陈婆子。季家的人倒是在卖米面的地方遇到了。可今日却是奇怪,见我买了米面。他们几个也不上来抢夺,只吐了我一脸口水,骂骂咧咧的自去了。” 顾老太太也奇怪的咦了一声。 “倒也古怪?这半个月来,季家的人也是一次都没上门了。莫不是又想了什么坏招?” 老太太顿了顿,也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辛苦了,今天叫陈婆子多做几碗汤面,你也好好饱一饱肚子。” “诶!” 待严婆子回话,说陈婆子那里面已经下了锅。 顾老太太自个扶着杖坐到了隔壁的厅里,吩咐梅叶去叫几个孙女都来。 梅叶去了半柱香,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带着丫鬟,打着帘子进了屋。 “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看见晚辈,脸上愁容就散了:“涵丫头来了,且先坐着,一会吃饭。” 话刚落音,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也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豆丁般的丫鬟。 “祖母!” “沐丫头,今日里可乖?且坐到你四姐姐身边来。” “乖着呢,我还读了四页书。” 厨下的陈婆子端了一个大木托盘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梅叶也刚好回来,替她挑了帘子。 盘子上是五碗飘着油花的面条,隐隐还见到得面下有几根肉丝。 “老太太,您还是管管五姑娘吧,又说不想吃东西。”梅叶在老太太耳边轻轻提了一句。 帘子被掀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准备进屋。 她只看了一眼房内,就咦了一声。 “可是五丫头又不来吃饭?”她也不等人回答,转身又出去了。 梅叶见状笑了。 “可还是三姑娘能管得住五姑娘!” 不过多时,板着脸的顾淑仪就扯着五姑娘顾沁怡进了门。 顾沁怡今年才十一岁,不好意思的看了祖母一眼,急忙告了个罪。 顾老太太看了一圈都清减了许多的几个孙女,强压住了心中的酸涩,笑了句。 “都吃面吧。” 才吃了几口,顾沐仪就不满的看向了五姐姐。 “五姐姐,怎地只把肉丝往我碗里放?” 顾沁怡撇撇嘴:“我这几日吃斋,看不得肉。帮我吃便是,怎这么多话?” 顾沐仪哼了一声,把肉丝又夹了回去,却不理她。 顾老太太眼眶微红,又被姑娘们发髻上的小白花晃了眼,一时头晕了起来。 顾淑仪急忙与梅叶帮着老太太顺了顺气。 老太太见孙女们都担心的看着自己,便强笑了一下:“祖母没事的,都且吃着。” 五碗面无声吃完。 陈婆子正好去而复返,与严婆子各自端了一个木盘,小碗的肉汤面能有六七碗。梅叶等丫鬟各取了一碗,去了旁边自用。 趁着下人们走开,顾老太太终于对孙女们开了口,说起了她的打算。 “我们顾家前年先是没了老二和伦哥儿,今年老大和修哥儿也去了。如今家里就连能照看你们的姨娘也没剩下一个,就我一个糟老婆子,还有你们四个小的。” 话正说着,想到亡故的父母兄弟,几个姑娘都无声流了泪。 “我这膝下原有两子一女,可如今,就剩下你们姨母一个。可你们姨母那边日子也不好过,她肚子不争气,日日还要在家受妾室的气,叫人偷偷给我们送了几回东西。送东西的小子,倒被她家的爷么当家贼给发卖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还没出门,祖母想着不能就这么让顾家颓废下去,”老太太抹了把泪,“倒是你们二姨母远嫁到了邻省,听说生下的是个哥儿。我想着......。” “老太太~~,”老田头一脸惊惶的直接进了二门,“莫家把三姑娘的婚书和退聘文书扔在大门里,也不进来直接就走了!” “祖母~~!”“姐姐~!” 厅内顿时一阵慌乱。 第一百四十八章 索还聘礼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挺豪迈的歌词,极好的一阙《临江仙》,奈何张哲这具身体才二十不到,实在是唱不出那种沧桑感。 这方世界的长江,可比原世界的要宽大许多,宏亮的涛声里,张哲的歌声也只船头上几个人听得见。 xiaoshuting.info 赵平心中想着主人的吩咐,仔细观察着大娘子的表情,见大娘子脸上悄悄带了笑,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为了那四张身契的事,主母不知给了主君多少脸色,直到过了青川郡进了江左道,这几日才缓和了些。 身材高大的耿良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主君,然后轻轻撞了一下小赵平。却差点把小赵平给撞到船下去。 耿良急忙拉住他:“你小子顿顿都吃一大碗,怎么还是不长肉?” 小赵平心里委屈:你这么大的块头,撞主人也是一样飞,却怪我光吃饭不长肉。可耿良是主人新收的世仆,他也不敢拌嘴,只好闭了嘴不出声。 “郎君这是吟的啥?可是好诗!” 小赵平听到耿良的问题,顿时头大。他这个书童上岗后,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就是什么都不懂却喜欢问这问那的耿良。 “主人吟诵的,大约不是诗,而是词吧!” 耿良哈哈一乐:“词?我听大娘子说,这东西还有牌面?说说,是哪副牌?” 赵平想哭,一是他也不知道主人填的是哪个词牌,二是他年纪小不会打牌九,哪里知道是那幅牌? 白鹭却在孟小婉嘴里得了底细,笑着告诉耿良。 “耿良大哥,主君这首叫做《临江仙》。是副好牌涅!” 耿良看着张哲屹立在船头的背影一阵感慨。 想自己一介南吴逃军,因恶了上司受了诬告,只能带着女儿老母逃过江来。一家人差点没饿死在南阳城外。 可谁知时来运转,居然拜了大郑声名鹊起的文曲星为主家。 这运道,看来还是南阳城外那座破庙里的土地爷灵验,下次路过一定好好敬他十几柱香。 孟小婉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又敬佩又好笑。 那四张身契,她如何不知与张哲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她觉着那些人都用那四张身契把她与丈夫都看轻了。 可张哲偏偏以为是她吃了醋(吃醋的典故男主已经告诉女主),一路哄着她。她也不想挑破,就一路故意让他哄着。 果然,这一路,为了哄她。 夫君不知“做”了多少好诗词与她,日日还有歌词甚是羞人的曲子唱与她听。 张哲站在船头,正有些冷。 忽然,身后一个熟悉的身躯抱住了他的腰。 “夫君,莫再多想了,整日琢磨这许多诗词,仔细伤了神。其实,妾几时生过气来。不过是看夫君宠着,心里贪恋,故意不露声色罢了。” 下一刻,孟小婉惊呼一声,就被张哲返身用力打横抱起。 “赵平!” 张哲满是怒气的声音让小赵平楞了一下,急忙应了。 “去后舱,与白鹭几个烧水去!我与主母要一起沐浴。” “傻小子,楞个甚?”耿良大笑拍了他一巴掌,“耽误了主家的大事,仔细屁股被打肿!” 赵平躲开了耿良的第二掌,一溜烟的跑到了客船的后面。 他们在南阳遇到了采买奴婢的陈朝,船上就有好几个新买的仆役,哪里用得到他堂堂主人身边的书童去烧水? 主人不过是让他和白鹭几个都躲开些罢了,真当本书童啥都不懂? 耿良回手摸了摸背后背的双手大剑,顿时一阵手痒。 这是前几日,郎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好货色,怕不是有千炼,斩生铁竟是一剑两断。 耿良回头看了一眼上游的方向,满眼都是笑意。他的女儿和老母都已经被送到了武陵安住,大娘子还特地写了一封信给郎君堂兄家未过门的媳妇,唤作曹氏的,让其教他女儿学文。 日子可有得盼头了。 孟小婉自己拆穿了把戏,便被张哲“欺压”了好几日。 直到一日,船头耿良大笑的声音传来。 “郎君,大娘子,江陵到了!” 张哲从孟小婉身边长身而起,拉着孟小婉到了船头。 只见天际处,一片清濛濛的影子出现在江岸,无数白帆正在那里出入。 那是一座比武陵大五倍的城市——江陵! 呵气成云,挥汗成雨。 这是众人进入江陵城门后,看到熙熙攘攘满街人后的第一个感觉。 码头上最好的车轿被张哲租了,只抬着孟小婉一个,挑夫也叫了十多个。 四人抬轿子边是白鹭、白莺,以及新买来的白鹂和白鹊。陈妈妈带着钱婆子和齐婆子,领着新来的四个婆子盯着几个挑夫挑着的孟小婉的东西。而四个新买的小厮则跟着其他几个挑夫,耿良将大剑用大匣子装了自己背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张哲带着赵平,一路步行走在孟小婉轿子的旁边。 “夫君,妾以为还是先不要去租买房舍的好。倒也不是妾舍不得花钱,只是外祖母也是正经的长辈。到了地方,却自己先寻个地方落脚,怕是他人会怪妾不懂规矩。” 张哲温柔的看了轿子中的妻子一眼。 婉儿什么事都故意往她身上扯,其实是怕别人说他张信之的不是,知道他着紧她,就故意往自己身上说。 “娘子,你却要记得,我的母亲,可是张陆氏。” 孟小婉听到张哲冷冷的语气却笑了。 “也不知夫君纠结些什么?五六叔不是说过了,婆母去世后,顾家派人来了几次,想要让婆母改回顾姓,可都被公公打了出去。要是不认这门亲,夫君千里赶来又是为了什么?” 张哲不甘心的把眼一翻:“我是听说顾家有一批明黄翡,想大赚一笔这才赶来。哪个是认亲的?!” 孟小婉倔不过他,只好决定先找一家客栈休息,然后再派人去打听顾家或者宅子的事。就算是要上门,也须给顾家先递个信不是。 轿夫的头是个地理鬼,整个江陵城都在他脑子里。 不多时,便引着队伍到了隔着顾家一条街的“大方客栈”。 张哲带着小赵平刚刚迈入客栈大门,准备定下一层楼的客房。掌柜正一脸谄媚的翻看房间簿子的时候,张哲就听到几个在大厅里吃饭的人在议论。 “莫家好生霸道,前日是自己主动退聘,今日竟就去顾家索要聘礼。还真没听说过主动退聘,还好意思要退聘礼的。” “还不是畏惧了季家的威势,” “得了吧,季家早半个月就放了手。却是莫家嫌弃了顾家如今是个累赘,便是顾家三姑娘再如花似玉又如何?” 刚好一个伙计提着菜篮进了大门,听见议论就立即插了一嘴。 “我方才买菜经过前街,顾家门前可热闹了,莫家去了四五人堵了顾家的门,说如果顾家今日退不出聘礼来,就要把那买状抵押给莫家。” 掌柜听了也叹气摇摇头,说了一句人心不古。 他一抬头:“客官久等了,这房.....咦......人呢?” 刚才那位客人还有店门口原本停着的偌大一队人,竟都不知了去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大的“债主” 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正紧紧的贴着它主人的脖子,白嫩的皮肤已经被尖锐的凸起挤出了血色。 剪刀主人的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张明黄色的纸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剪刀和明黄色纸张上来回移动。 原本喧闹的顾家门前,一时鸦雀无声。 十四岁的少女决然的样子,让上门索要聘礼的莫家人都一时失语。 上门退亲如果真的逼死了女方,莫家的小辈们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合意的亲事了,因为没人敢于再与莫家结亲。 xiaoshuting.info 顾淑仪本来是不想到一门前来抛头露面的,但是莫家人太过分了,堵着门骂了半日,口口声声要顾家还聘礼,不然就要拿买状抵押。 几个莫家人见顾家没人出来理会,大门口也一个老仆守着干着急,渐渐的就越发放肆了起来,甚至出言涉及了顾家的祖先。 顾老太太还没走到一门,就被气得抖索着走不动了。 顾淑仪一横心,拿着买状和剪刀就出了二门。 “莫家想要买状?可以,买状拿走,我顾淑仪也就此血溅三步!来,我顾家死人也是惯了,却也不多我一个。” 莫家来的几个人都是家中兄弟,其中就有与顾淑仪定亲的莫三郎的亲哥哥,莫庆莫大郎。 此人便是家中一主提出豁出面子谋取顾家买状的几人之一,一年至少千贯的收入,这让莫庆等人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顾三姑娘这样做,却是让我莫家难做人了?”莫庆笑着从后面走了出来。 “我莫家要退亲,实则是受不了你们顾家的算计,”他对着周边人群露出了一丝“苦笑”,“我莫家也不是傻子,焉能中了你们顾家的套?” 周边人群一时议论纷纷,弄不清这莫大郎说的又是何道理? 顾淑仪冷笑一声:“我顾家如今中落,哪曾算计过你莫家?便是再落魄时,可曾对你莫家开过一次口?” 一些顾家的邻居看不惯莫家的,也随声喝了声采。 张哲是走得最快的,抄着小道,闻着人声就来到了顾家门前的人群中。 他也听到了顾淑仪的回答,心里却叹息了一声:这个丫头,却是中了对方的话套。 果然,莫庆摇摇头,一脸为难的说出一番话来,差点让顾家少女呕出血来。 “我们莫家前年下的聘礼,你们顾家这个时候怕也是用来还了债了吧?便是顾三姑娘你的嫁妆可还有半分在身边。不是我莫家情薄,而是你顾家此时已经连一分嫁妆都拿不出来,莫非顾三姑娘想着白手白脚的入我莫家,坐吃山空?又莫非我家三弟须一点颜面也不要,只是一顶轿子把你抬了去,沦为他人的笑谈不成?” 顾家少女手中的剪刀在一个劲的颤抖,人被气得直抖索,加上那单薄的衣裙,看上去让人分外可怜。 可那莫庆却还不嫌够,最后还加了极重的一句。 “众所周知,顾家已空,再也弄不出半两银子来。就算我三弟念情娶了你,那些顾家的债主要是寻到我们莫家头上来,岂不是冤枉?” 剪刀落地,少女一脸煞白,周边人群也都一阵黯然。 莫庆心中得意,却又放了一句话出来。 “我莫庆代表莫家在此放一句话,若是你顾家此刻能拿得到相应的嫁妆来,就当我莫庆之前全是错怪了你顾家,你顾家并未算计我莫家。我莫家二话不说,今日里八抬大轿上门迎了三姑娘你,如何?” 莫庆一番话把未经市井的顾家少女说得是万念俱灰,却没有发现莫庆的目光其实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她手中的那张买状。 张哲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顾家大门前正中,志得意满、意气飞扬、感觉自己正处于人生最高光时刻的莫庆,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把他往旁边推。 就如同一起看热闹的人,嫌弃他挡住了对方看热闹的视线一般,把他随意的向一边拨开。 莫庆转头怒视,抬头,再怒视。 备注一下:张哲身高一米七五,莫庆一米五零左右,两人体重相当。 “汝是何人?”莫庆沉声喝问。 张哲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汝是这家的主人?” “自然不是!” “某前来拜访这家主人,汝既然如此问某,又可是顾家的门房?” 莫家几人同时发怒:“竖子安敢如此?” 张哲哂笑了一声:“既不是主人,也不是门房,就不劳阁下问我是谁。不然阁下还想替某通报一声不成?” 莫家人中有脾气火爆的,正要发怒上前,却突然发现眼前年轻人的身后多出了一大团黑影。 那是一个昂藏大汉,背着一个硕大的木匣子,瞪着大眼盯着他。 莫家人不禁纷纷后退了半步。 “凡事皆有先来后到之说,我莫家与顾家还有事情没有谈完。足下,还是先等等的好。” 莫庆也退了两个“半步”,与家中兄弟站在一起后,这才与张哲讲起了道理。 “一份嫁妆?不知这是多大的生意啊。” 莫庆身后有人大声嚷了一声:“前年足一百六十六贯的财货!” “哎,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呵呵,”张哲笑容绽开,从袖袋里抽出了几张纸来,慢条斯理的展开给莫庆看,“阁下可是说只要顾家出得起与你家聘礼相当的嫁妆,顾家三姑娘就可立即嫁入莫家?若某替顾家出了这一百六十六贯,是不是莫家就与顾家成了真亲家?” 莫庆仔细一看,心中顿时大骇。 这、这季家手里的顾家借据如何到了此人的手里?此人分明是外地口音,不知又与季家是何关联?他们莫家之所以这几天对顾家发难,就是看着季家似乎已经放弃了针对顾家。 原来,季家一直没有放弃! 莫家一出手,季家就立即派人来搅局了? 一丝讪笑涌上了莫庆的脸庞:“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张哲没有回答他,只把声音变冷又重新问了一句:“某只问汝,若某替顾家出了这一百六十六贯,是不是莫家就与顾家成了真亲家!” 莫庆此时如何还不明白张哲的意思,要是收下对方这一百六十六贯“嫁妆”钱,对方就转头找莫家来替顾家还这八千多贯的债务。 却是把莫庆刚才说的漂亮话,完整的扇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莫家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顾淑仪一脸惊惧的看着最大的“债主”在家中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透凉,眼神不由得看向了地上的那把剪刀。 第一百五十章 外祖母 张哲一时没有顾及身边的顾家少女的心思,只盯着莫庆看。 莫庆站的角度却刚好看到了顾家少女决然的表情。 他心中一寒:今日季家怕不是就要对顾家下手,而顾家今天还不知会被逼死几个人,他莫家还是速速抽身在外为好。 “既如此,我们下次再来顾家叨扰。”莫庆一挥手就要带着几个兄弟离去。 xiaoshuting.info “且慢,”一把轻柔似水的声音从旁边的一顶轿子里传出,莫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有一顶小轿打头的队伍已经停在了他们的身后。 只看那轿子边站着四个打扮不俗的丫鬟、六七个神色不善的婆子,莫庆心里越发肯定,这是季家要对顾家下手了。 顾家院中如今都是女眷,所以季家这边压阵的也是位地位颇高的女眷。 那如水的声音淡淡中带着厌弃:“嫁妆钱既然不敢要,就把聘礼钱拿了去,下次却不要上这家的门来了。” 莫庆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一个冷着脸的婆子走了过来,将一张两百贯的官票向四下展示了一圈,然后扔给了莫庆。 “走!快走!”莫庆捡起官票,带着几个堂兄弟一路飞走,“这顾家今日怕是要出大事!” 张哲的目光看向了顾家的大门之内,迷离中有一种亲切的错觉在心中出现。这里就是原身母亲自小长大的地方! 这具身体的一半血脉就传自这扇大门的内部。 张哲刚刚向着门内迈出了一步,一只柔弱而坚定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郑律,擅闯民宅者,殴死无咎!” 张哲冷着脸低头看着这位大约是他表妹的生物。 “你,确定你能殴打得过我?” 顾淑仪急到一万分,想着她就是死在当场,也不能让这人进去扰了祖母和妹妹们。 “这债务还有十多日才到期,哪里有提前上门逼债的道理?” 悲愤的顾淑仪却听到了一阵压抑的笑声,那轿子边的丫鬟婆子居然都捂着嘴在笑,这家人上下都好生恶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队挑夫和四五个小厮来到了那轿子边。只看这一大票的行头便知,这行人分明是来投亲访友的。 顾淑仪一时懵了,但仍然伸出双手拦在了张哲的身前。 顾家的老门房则操着一根短根,死死的盯着最具杀伤力的耿良。 一位白发银丝的老太太被一个丫鬟扶着走出了二门,满脸焦急的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孙女正伸开双手拦住了一位身材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 而那男子也不言语,冷着脸背着手,径直向着顾老太太看去。 这位便是这一世的外祖母吧?虽然不是亲的。 梅叶扶着老太太正往大门赶,可谁知刚出二门,老太太才一抬头就如同触了电一般,呆住了身形,看着被三姑娘拦住的那位年轻人出了神。 “老太太,”梅叶忧心的看了一眼张哲,又低声呼唤了一声老太太。 “可、可......是哲哥儿,来、来了?” 听到这句话,张哲心里就明白自己的长相怕是相当的随他娘。 稳住,不能说话,作为亲娘被革出家族的外孙,此刻必要的倔强才是正常的。 故而,张哲只是冷冷的伸出双手,遥遥对着老太太半鞠了一礼,半个字也不肯说。俗规中的磕头喊外祖,都被他刻意省略。 场面很冷,但却很符合顾老太太的预料。 她也一时哽住了喉,却不知如何与这个外孙说话才好。之前几日都盼着他来,可如今却提前来了,但两边心里几十年的疙瘩又岂是刚见面就能解开的。 就在这冷冷的场面中,一篷青纱幕篱随风而来,将所有冷意全数驱散。 张哲的身后,一身雪貂边青色绒裙的孟小婉转了出来。 她一见到老太太与张哲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 孟小婉利索的取下了青纱幕篱递与了身后的白鹭,双手交叉屈身万福,以正式的晚辈之礼参拜老太太。 “外孙媳妇张孟氏,给外祖母请安。” “快!快!三丫头,快替我扶你表嫂起身!”老太太回过神来,在梅叶的搀扶下急走几步,同时一叠声的叫顾淑仪替她把孟小婉扶起来。 顾淑仪虽然是懵的,但是祖母的吩咐和骨子里的礼仪,却让她立即反应过来,急忙替祖母扶起了这位表嫂。 孟小婉淡笑着一抬头,顾淑仪与正在上前的老太太并梅叶都楞了神。 却见这位表嫂,大约双九年纪,柳肩蜂腰,梳了一个飞仙髻,乌发上点缀几颗粉白的珍珠,还斜插着一只白玉步摇;白桃似的脸庞,润着一丝桃红,美极的瓜子下巴如白玉般光洁。眉色如黛,双飞入鬓,杏目微方,双瞳就如一双镜子,乌黑剔透,琼鼻直而小巧,一点缀唇微红;一笑时,嘴角两点酒窝盈盈,俄尔散去,让人叹惋,美得如天上仙娘一般。 “好,好,好,都快进来!”老太太看着孟小婉就高兴,一叠声的招呼他们进门。孟小婉偏头轻笑着看了张哲一眼,便主动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下意识的就去摸自己的手腕,另一边扶着老太太的梅叶却脸色微红。老太太这是想给后辈媳妇见面礼,可老太太最后一个镯子前日才让老田头去当了换了米粮。 孟小婉故作不知,扶着老太太也不管冷着脸的张某人,一边问着老人的身体一边向二门走去。 主君似乎在发脾气,一种丫鬟及婆子都低着头飞快的提着行李鱼贯而入。 直到下人们都进了门,只剩下耿良和赵平在他身边,张哲这才放松了脸部肌肉,怡然自得的背着手向内走去。 把这府里真正的主人家——还在发懵的顾三表妹扔在了一边。 走了几步,张哲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了门房老头。 “敢问老丈,家母原来住在何处?” “表少爷莫折煞老仆了,唤我一声老田头就好。二姑娘原来住的是桂荷院。家里下人都在的时候,每旬都要打扫一次的。”老田头说的“二姑娘”便是张哲的生母顾知颖,张家族谱上被记为“张陆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表妹这种生物其实..... 【为书友暮鸦之语打赏加更】 顾家的宅子很大,比张哲家在武陵郡城里新购的宋家别院要大很多。 按规矩赵平和耿良都进不了二门,张哲便一个人在宅子里随意转着。 但是似乎顾家的下人都离开了顾家,空荡荡的宅子里,没有人引路的张哲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张哲顺着一阵烟火味前进,却走到了顾家的祠堂。 祠堂半开着门,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心中却微微一动。作为外男的他,居然毫不忌讳的走了进去。 满满一堂灵位,有旧有新。 新立的牌位,张哲自然知道是谁的。但他的目光却在一众旧牌位里寻找,直到他看到了一面陈旧的灵位。 “庶妹顾知颖之位,长兄知恤泣立于章华二十五年。” 章华二十五年?那年张哲二岁,他生母正好亡故。 张哲抱起灵位,虽然上面没有灰尘和蛛网,但还是沉默的擦拭了一回。 取了祠堂中的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插在生母灵位之前,张哲替原身也替自己恭恭敬敬的磕了九记响头。 饭团看书 离开顾家祠堂后,张哲的心中似乎有一股闷气疏散开来。 远方大门处传来一阵争执声音,似乎那边又开始热闹了。 那四五个日日都来的外家仆妇,被新上任的门神耿良给堵在了门外。 “欠债还钱,自古就是天经地义,怎么还有钱寻了人来守住大门,却没钱还债?” “就是、就是,这顾家本就是任我们进的,不然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里面把东西都卖了?” 几个仆妇只敢拿话吵耿良,却不敢硬闯。 有的仆妇眼尖,见到以前没见过的一个嬷嬷板着脸从二门出来。 陈妈妈到了大门,脸上带着不冷不热的笑。 “各位既然是来清理债务的,想必借据可都带在身上?若是带了,那就随着我进去把债理了。几位觉得如何?” 谁家会把借据让仆妇日日带在身上? 一个仆妇有些不信:“顾家可真是有银钱理账了?” 陈妈妈笑了一笑:“顾家有没有,我们外家的下人不清楚,也不好问。些许财货债务,我们大娘子既然知道了,就要给老人家尽个孝心。各家没带借据的,且速速去取吧。” 四五个仆妇将信将疑的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这些女人又结着伴来了,被陈妈妈带到了顾家的偏院。 如今张哲两口子并丫鬟和婆子都住在这桂荷院,也就是张哲母亲出嫁前住的院子。 外孙媳妇帮忙给家里清账,连晚辈的见面礼都给不出的顾老太太,实在是不好意思出现。 只叫年纪稍长的顾淑仪跟在表嫂身边,莫叫那些妇人虚报了债务去。 这几家的债务都是顾家在生意结算上积欠的,多的不过百十贯,少的也有五十多贯。孟小婉没意思见这些仆妇,隔着一扇屏风,顺手翻了翻借据,就让陈妈妈加上利息给付出去。 “慢着!”孟小婉突然又翻了一下,找了其中一张借据,递给了身边的顾淑仪。 “吕家积欠一百三十贯,应付一百五十贯整?三妹妹可知,这吕家是否就是江陵城里作首饰生意的那个吕家?” 顾淑仪正想着,不想屏风外面来自吕家的仆妇却高声叫了起来。 “整个江陵城,做首饰买卖的吕家可不就是我们一家么?!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几家的都付了,为何就压着我家的?” 孟小婉微笑着从白鹭手里接过了一个暖水袋,双手试试温度,又塞在了顾淑仪的手中。 “想必你们吕家还掺着宏通钱铺的生意吧?” “哟,”那仆妇惊讶了叫了一句,“这外地来的表家大娘子竟还知道我们家底细?” 孟小婉冲白莺挥挥手,叫她搬过一个小盒子来,又从陈妈妈那里取了钥匙,开了盒子,从中拿出了一张纸来。 “江陵吕素闻家,欠武陵张家五千一百贯。你且回去问问你们家的主人,武陵郡那边欠的债,可准备什么时候还?可不要说武陵那边没回来人。” 孟小婉轻轻的话却如同巨雷轰得这妇人满脸惊惶。 她是吕家大娘子身边的人,如何不知家里在邻省武陵出了大事。主君被官府扣在那边不得脱,听说家主随身带的万贯本钱都没了,还欠了一个什么张家五千多贯。 谁曾想,武陵张家居然是顾家的亲眷。 那妇人陪着笑一阵烟的走了,她急着回去报信。 在她看来张哲夫妇并不是专门来江陵探望外祖母的,只怕其实是来江陵收账的! “这个吕家最是可恶,这起子仆妇却是他家起的头,每每说话最难听的就是他家,”顾淑仪小声嘀咕。 孟小婉笑着看了她一眼,随手将那欠据递给了顾淑仪。 顾淑仪一怔,却听孟小婉随意笑说:“三妹妹要是不解气,也只管叫房里的丫头日日去吕家转转。” 顾三急忙将欠据放回了孟小婉的盒子里,脸上却开朗了许多。 “妹妹今日已经是做梦一般了,嫂嫂就好像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我满心都是爱着菩萨,哪里能去做那些缺德事?” 孟小婉仔细看了看顾淑仪的脸,见她不解,却打趣她。 “我看着那莫家没要妹妹过门,却是亏大发了,这样子的美人,我看他莫家再到哪里寻去?” 顾淑仪脸红了一红:“嫂嫂才是绝美之人,我那表哥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了嫂嫂这样的神仙人物。” 孟小婉听了她这话,就是一阵笑,笑声里还有些得意。 “也就你才如此宽慰我,我们满武陵的人,却没一个人不嫉妒我的,都说是我高攀了他。就我身边这几个最贴心的,也是觉着我有些配不上他呢。” 顾老太太的厅房内,今日终于舍得用了碳。 这里暖和,所以几个姑娘都在这里聚着,顾老太太刚才激动过了头,有些头晕已经提前睡下。 而新晋的表哥张哲,则正在训人。 他训斥的对象,是七岁的顾家六姑娘,顾沐仪。 “你这字是有多久没练过?都快胜过观里的道士了。” 七岁的丫头抬头:“表兄,为何说沐仪的字能胜过那些道士?” “呵呵,道士写字是给鬼看的,人却看不明白。你的字比他们强些,再练练的话估计人也能看明白了。” 沐仪抹着泪扑到了四姐涵仪的怀里,这个表兄嘴太毒了! 涵仪低着头不敢与表兄顶撞,只有顾家五姑娘沁怡不服气的直视着张哲的双眼。 顾沁怡是顾家里心气最高的那个,别看才十岁,一般的下人都不敢与她对视超过五息。 她今天咬着牙花就与张哲对视上了。 双方坚持了一分多钟,厅内的气氛变成压抑了起来。几个姑娘的丫鬟都缩头缩脑的藏到了一边,不敢看这边的“战况”。 张哲的双眼忽然慢慢的开始向中间一点集中,顾沁怡的双眼也跟着集中了过去。两个斗鸡眼出现! 沁怡委屈的哭声响起,涵仪抱着六妹妹更加不敢看表兄了。这个表兄好可怕! 张哲施施然出了大厅,心情愉悦,表妹这种生物还是蛮好玩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妖精快打架了 晚饭的时候,外祖母还是起来了。 这天的饭是陈婆子陪着孟小婉手下钱婆子做的,八个菜两个汤,食材是赵平几个由老田头带着买的。 换句话说,在进门不到一个时辰后,孟小婉就从外祖母手里接掌了顾家的内外。虽然,顾家此刻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xiaoshuting.info 饭菜很香,但是几个姑娘都用的不香。 最小的六姑娘每吃一口菜都要看一下表兄,然后嘴里嚼得嘎吱蹦响。五姑娘总是摸自己的眼睛,吃饭都不好好的,生怕自己成为了对对眼。涵仪默不作声,一直低着头,什么菜放在自己面前就夹哪个菜。 顾淑仪则是心疼几个妹妹,明显是被表兄给“收拾”了,身为家中长姐,挂着心也没吃好。倒是张哲和老太太用的很香。 回了桂荷院,孟小婉就忍不住“狠狠”掐了丈夫几下。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去欺负几个妹妹?” “那我欺负你可好?”张哲涎着脸凑到了她的耳边。 孟小婉秉住了呼吸,憋着笑就是一顿粉拳。 顾家大门边,四十出头的一个汉子背着一小袋米走进了门房。 “爹,俺回来了。今天码头事还好,工钱换了这些小米,你让俺媳妇给炖了,早上送给老太太吃。” 汉子的媳妇正是厨下的陈婆子,见到丈夫回来,急忙替他弹灰,又端了热的剩菜剩饭出来。 “哟,今天府里还有肉!” 老田头笑呵呵看了一眼儿子:“林儿啊,明天别去上工了,表家大娘子明天寻你有事。” 夜里,张哲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 孟小婉推了推张哲:“睡了?” “嗯!” “那回答妾是谁?” “我说梦话呢,娘子别在意。” “今天一天都没看见赵平,夫君指使他去打探什么了?” 张哲睁开了眼,却冷笑了一声。 “我那个舅舅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怨不得人。家里有世仆不用,偏用了奴婢去管田庄。这秋收刚过,合家主子却差点饿死。赵平打听到,顾家管田庄的奴婢听说他们的身契都抵在季家的借据里了,竟帮着季家对付起主人来。还说是给新主人的投名状。明明是顾家的田庄和收成,奴婢散作一空的顾家根本收不上来。” 张哲叹口气。 在这个世界,世仆害主各国律法都是族诛男子,女子三代为奴,遇赦不赦。故而世仆的忠诚度比一般的奴婢要来得牢靠。 而奴婢若有身契在手还好,若是身契一转手,很多奴婢就转脸不认人。顾家就是吃了这个亏,甚至那些奴婢的身契还只是被抵押。 孟小婉靠进了他怀里。 “今天我也与外祖母说过,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事还与我们家有关。” 张哲轻轻哼了一声,示意妻子继续讲。 “婆母当年与公公的婚事,大舅父想要后悔,为婆母另寻一户更好的人家。婆母自己和姨母都反对,而那时顾家还有三户世仆。世仆们也反对大舅父的悔婚。顾家这么高的院墙,你也看见了。婆母和秦娘子两个女流哪里爬得出去?竟是三户世仆合伙瞒了大舅父,开了侧门套了车送婆母去的码头。” “其中一户姓郝的世仆出面担了责,断了世约,自己做苦役去了。另一户就是看门的老田头一家子,最后一户正是秦娘子和她母亲。秦娘子随着婆母去了咱们武陵,而秦娘子的母亲则随着姨母陪嫁去了姨夫家。舅父气了个半死,才给婆母写了那封信,其实婆母的名字一直都在谱上。也是打那时起,舅父就再也不把家里的事交给世仆们办了。” 两人沉默了半天不说话。 忽然孟小婉睁开了眼睛。 “夫君,明天把身边的小厮和耿良都借我用一下。” “嗯?” 孟小婉幽幽的:“老太太房里、大舅父房里、几个哥儿和几个姑娘房里,不到一个月,东西就不见了八成,奴婢也散了个干净。我已经叫人把顾家借据被收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身契还在顾家,要是不想做逃奴,想必那些人都会跑回来。老太太心力不足,几个妹妹也当不得事,只好我这个外来的表嫂越俎代庖一回。” 张哲笑着亲了她一口。 “娘子威武!” 第二日,孟小婉要处理家务事,张哲带着小赵平一个人上了街。 江陵虽大,却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最多住到第二年夏天,他便要带着孟小婉回南阳赴举试。 “淑仪丫头,今年十四,明年十五,若是能寻一户靠得住的人家做个上门女婿,哪怕先定个亲,顾家也能自立起来。届时,自己两口子也能脱身而去。”张哲满肚子的盘算,繁华的江陵街头竟被他一一略过。 直到一阵喧哗打乱了他的思考。 张哲抬头一看,好家伙,那人群中央尖嘴猴腮、雷公脸的不是猴哥是谁? 一群各式各样的天兵天将正围着美猴王大吼大叫,然后猴子夸张的一挥棍子,四下顿时倒了一片。 周边的百姓都大声叫好。 身边的书童小赵平轻轻拉了一下张哲的袖子,然后指了指那处店铺外两个大大的招牌。 左边一个写的是:西游释厄传;右边一个写的是:第二卷开售。 古代写书的果然没版权,如果嫌你更新慢,读者谁都可以继续写。 赵平人小灵活,在人群中钻了一会,就买回来了一本书。 一百文一本,比一般书要贵得多。 张哲寻了个茶楼,叫了几个果子茶点,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那书是一个笔名叫做“吴继恩”的写的,写的很感人。给压在山下的猴哥还安排了一个女妖精,妥妥的爱情琼瑶剧,可惜那女妖精不叫紫霞也不是白晶晶。 一个桃儿精为了挽救猴哥,化身美女混入了书中的大唐。想想就知道这起码是早期网文的节奏和风格。 张哲头疼的合上了书,这西游的楼歪得有些厉害啊。看来自己要是再不出第二卷,猴哥的小猴子都马上要出来一群了。 不说别的,这《西游释厄传第二卷》的末尾,又出现了一个来自花果山的芍药精,眼见得妖精这都快要打架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刑场对弈 茶楼正位于一个十字街口,楼下人流不绝,然二楼之上只剩回音,颇有一分闹中取静的意趣。 张哲看完了西游番外,正准备起身结账。 却忽然听到街上一阵喧闹,探头看去,街头一队郡兵和一队衙役飞跑了过来,棒子和鞭子在空中呼啸生风。 xiaoshuting.info “散开,散开!” 街上人群轰然两开,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来。 远方有好事的人在大叫:“押过来了!” 一群衙役搬着几车东西到了十字街头,一面催命鼓、几个桌案和一个断头台飞快的架了起来。 这里居然是刑场! 周边几桌的客人也互相好奇问起来。 “什么贼人,居然要拉到闹市口来开刀问斩?” “一般的犯人都是在城外开刀,能拉到街头来开刀示众的,除了反贼还有什么人。” 热闹的动静从街头开始陆续蔓延了过来。 远远的街道中间,一对父子被绑着押来。大的不过二十六七,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脑后都插着白色的牌子。 忽然周围人群一阵鼓噪。 “打反贼啊~!”街头的泥块、石子被几个半大小子嬉笑着扔了出来,落在了男子和小孩的身上。有些街头的泼皮,为了在街坊面前展示胆气,还抢了各家门口存放的垃圾向那对父子扔去。 被绑缚的孩子惊恐的向父亲身边靠去,这对父子的身后有五六个也被绑缚的汉子,急忙抢上几步,用自己的身体为那对父子挡住了那些石子、泥块和垃圾。 其中一个大汉目中含泪,噗通跪下,对着街道两边使劲的磕头。 “各位街坊,手下留情,让我家郎君和小郎君走得安详些。” 原来是这家人的世仆。 张哲站在楼上,看着那一行被押过来的人,心中不禁感慨了一声。 据他所知,当今天下各国律法中有一条却是相同:家主事涉谋反,家中男丁并世仆皆斩,奴婢与女子发卖。 魏晋时的门客家将之风,在这个时空被扩大到了全天下。这些晋人的后代,在这方时空繁衍了千余年,县治数千大邑数百,人口亿兆,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天下一统。这被发展到了极致的世仆制度,怕不就是其中极为关键的原因。 当这对父子被押过楼下时,张哲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那男子的面容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旁边的客人看到这人就轻叹了一声,正与同伴介绍。 “此人我也认得,却是通判府左椽吏宋秀岳。听闻是老家父辈通敌谋反,这才受了牵连,合家赴死。” 宋秀岳?张哲的眼前突兀的想起第一次被霍炳成骗上轻烟舫的时候,见到的那位风华卓然的宋二公子宋秀峦。两人长相果然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今日正好撞见了宋家最后两个男丁上路。 宋秀岳父子和五六个一起开斩的世仆走在前面,后面还有一群女眷用链子锁着跟着。领头一个女子,一身白色囚衣,眼睛巴巴的放在前方那对父子的背影上,悲伤到不能自抑。 监斩官坐轿在最后,待这个官儿在刑场桌案后落座。 四下里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一通鼓起!” 一个大汉衙役开始擂鼓,宋秀岳父子被松了绑缚,换做铰链被押上了刑台。 下方跪倒的一群女眷立即哭喊一片。 “静~!~!”衙役们水火棍敲得地砖直响。 监斩官显然是认得宋秀岳的,对着宋秀岳微微一拱手。 “微山老弟,依大郑律,汝曾有官身功名,刑前可宽泛些。如今离午时尚早,不如叫些吃食酒水来,吃饱了也好上路。” 一脸平静的宋秀岳看了一眼身边的爱子,对着监斩官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此多谢,犬子与世仆们吃些就好,某却不必了。” 宋秀岳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今日天色不错,可惜不能对弈一局。” 那监斩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的惋惜:“微山本是崔待诏的亲传弟子,黑白之道卓乎常人。某也听闻微山曾以鬼神局连败函郡四人,可惜此等盛况却是日后少见了。” 提及棋道,宋秀岳似乎也来了精神。 “这等情形又算得了什么,待那人日后出武陵而入京门,”他转头看向了西方,“那才叫一个黑白大世,经纬盛举。惜乎宋某虽与其同乡,却不能与之对弈一局,此为生前最憾之事。” 那监斩官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却把头摇了一摇。 “人云亦云耳,其中怕是传言有误,以鬼神局一对十三,谁人敢信?” 宋秀岳却笑:“申屠夫人唯二弟子的夫君,还有彼处的龚夫子都不是作伪之人,家师曾看过那人与人对弈的棋谱,却恶心得三日不食。能恶心到家师却也颇感棘手的人物,又哪里只是虚名?” 一位被绑缚在台下的世仆,抬头对宋秀岳提醒。 “郎君,为何要赞那人。须知他与孟家如今都是我宋家的仇人之一!” 临刑之前,宋秀岳却看得开了:“是我宋家自己弃了孟家,人家不过自保,又哪里是想过会落得我宋家这个下场?父祖自己办下那些事,哪里怪得了他人,只是连累了你们。” 此时到了巳时,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刑场上除了一些女人断续的哭声,周围一片安静。有些等不及的观众已经失望的离开,但也有听到消息的人逐渐赶来看热闹。 刑台之上,宋秀岳为了缓解儿子的恐惧,正凭空教儿子下鬼神局。 他在虚空中点了一点:“为父下在这里,你的应子又想下在何处?” 父子虚空走了几步,小童就记不住了。 宋秀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监斩官见他可怜,自己一个人也正无趣,便叫人从旁边铺子里借了副棋来,自己持了白子,就要与台上的宋秀岳对弈一局。 不过,宋秀岳的棋力高他太多,故而他有棋盘棋子,而宋秀岳只能以鬼神局对之。 忽然一把声音从旁边的茶楼上传来。 “白子,落天元位!” 宋秀岳顿时精神一震,立即回道:“黑子,落西六北七。” 那监斩官诧异的看了一眼茶楼,有人愿意陪宋秀岳下棋,他自然是落得轻松。他把手中的白子放在了天元上,嘴角却满是古怪:落子天元,好怪的棋! 监斩官原来只道楼上的人在捣乱,可那人与宋秀岳竟都是下得飞快,他只能顾着摆子,很多棋路都来不及细思。 而过了三刻,监斩官看着满盘黑白,一时浑身瘫软到了极点。手累、眼累、心更累! 他的思绪在两个人风暴一般的交锋中来往往复,惊喜、惋惜、不解、难受,可就是欲罢不能。 监斩官大冷天的居然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口干舌燥的他细算了半天,这才恍然钦佩对着宋秀岳拱手相贺。 “此局某闻所未闻,方才细算,却是微山胜了半目。” 满脸潮红的宋秀岳也是一脸的陶醉,可却笑着摇头。 “你再算算,实则是某输了一目半!楼上这位,应该也是用的鬼神局对仗,却不用扣去两目。” 果然楼上有几个客人在叫:“这位郎君也是凭空而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孟小婉治顾府 听到楼上的叫声,监斩官惊讶的看着宋秀岳。 “不想我江陵中还有人能在鬼神局上胜过微山?微山无需挂怀,汝在狱中待了这些时日,精力不济也是有的。” 宋秀岳脸上的潮红色一直不能褪去。 “你错了,某的棋思从来没有如今日此时这般顺畅过,再给我十年也下不出今日这样的棋了。” xiaoshuting.info “这等棋路,果然恶心。”宋秀岳望着那楼上,心中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第二阵催命鼓响了起来。 午时已经到。 有书吏在监斩官案上点起了一支长香,按律香尽前人头必须落地。 一众宋家世仆主动来到了宋家父子的身后跪下,准备一起上路。 “取酒来!”监斩官吩咐人将几碗酒端上,连宋家小儿也有一碗。有着酒精的麻痹,犯人走的也安详些。 可那酒太劣,宋秀岳的儿子才含住一口,就忍不住喷了出来。 小赵平觉得自己主人已经是疯了,他战战兢兢的举着一大碗酒,递到了宋秀岳的身前。方才监斩官问周边酒楼茶楼里可有好酒,他主人一转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大碗酒来,让他端着送与这宋家的人吃。 宋秀岳只是闻了一口,眼睛便是一亮:“好香的酒!” 他接过大碗,猛喝了一气,如同吞下了一团烈火。六十五度的红星二锅头,上头没有问题。 “来!”宋秀岳拉过儿子,将剩下的小半碗酒灌进了儿子的嘴里。 见着儿子很快就开始迷糊的眼神,宋秀岳终于落下了泪来。 “你家主人可是姓张?张信之?” 赵平正准备转身,听到这死囚问话,便小声的回了一句。 “我家主人正是。” 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小赵平却自作主张的又加了一句话。 “宋五姑娘,已经被我家大娘子给赎出来了,完好无损。” 他说完拿着碗扭头就走。 宋秀岳突然发声大笑:“张信之,今日大恩不言谢矣!” 几个宋家世仆一听到小赵平的话,也立即就把头对着茶楼磕了下去。 “张郎君,公侯万代!” 香过一半,最后一阵催命鼓持续响了起来。这鼓声要么是人头落地而止,要么就是香尽而停。 监斩官一闭眼,红笔一圈,两块斩令扔在了案前地上。 宋秀岳把醉得迷糊的儿子忽然抱住,不让他看台下。因为他的妻子,在最后一阵鼓响之际,看不得丈夫儿子先死,已经一头撞死在地上了。 小赵平钻出了人群,追了三四十步,这才追上了自己主人。 张哲听到身后忽然鼓停,人群一声发喊,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他浑身有些发冷。 “街鼓侵人急,西倾日欲斜。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 张哲也是如今才切身体会到,在这个时空里,不光是有酒有诗有美人,还有血淋淋的屠刀和株连。 “举试?”他又叹了一口气,“举试!” 今日这血淋淋的一幕,让张哲深刻的认识到,家资娇妻他如今都不缺,缺的却是能保护这一切的实力。 张哲忽然想起了严太守走前交给他的任务。回去之后,就应该给三七写一封信去,桃湾水道确实要看得严谨些。 一片雪花飘下,张哲抬头看到漫天雪羽乱舞而下,冬月还差一日,这雪倒是提前到了。 茴香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下,她的身前是一个打开的包裹,里面有锦衣、有小件的摆设、还有几个小小的银锞子。这些都是她服侍的六姑娘的东西,前些日子被她卷出了府去,如今还剩下这些。 府里传出消息,地契和房契都已经回到了顾家,大伙的身契也消了抵押。老太太把远在武陵郡的二姑奶奶的儿子叫了来,如今已经带着人到了顾家。 茴香听了之后,整个人浑身都是软的。 她想过逃,可是她全家都在江陵。而且逃奴全家的下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茴香抱着包袱,半夜就从侧门回到了府里。 府里的侧门一晚上都开着,就好像管门的老田头根本就知道有人会趁夜回来一样。 顾沐仪一起床就看到了自己房里原来的大丫鬟。 听豆芽似的的茴豆说,茴香从半夜开始就跪在这里了。 “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看着她们都跑了,也自扔下姑娘跑了。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您发发善心,饶了奴婢这一回。” 七岁的女孩愣愣的看着大丫鬟。 “我原以为,谁走了你也不会走的。可你还是走了,”沐仪的声音木木的,“在你收拾包袱的时候,其实我是醒的。我还以为你会把东西都带走,可你也是,还给我留了个镯子,我却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一声?” 茴香一听这话,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姑娘,仿佛不认识她了。 她反应过来后,立即砰砰的磕头。 “我还想着把你交到表兄的手里去,”顾沐仪不再看茴香,“那个人最凶了,却整不死你!?”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陈婆子的声音。 “婆子给六姑娘请安,请问房内的茴香是不是回来了?表家大娘子唤她过去问话呢!” 茴香身子抖着就瘫在了地上。 孟小婉今日借了顾家的大厅,顾淑仪就坐在她的身边。 那些连夜赶回来的顾家奴婢都被她安排小厮拦在了二门外,而但凡回了府的奴婢也别想着再能出去了,耿良带着人把住了大门。 她已经对外说了,午时不到府里的奴婢一律按逃奴报到官里去,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陈婆子和梅叶守在老太太的房里,大厅上有孟小婉、顾淑仪、陈妈妈、白鹭四个丫鬟和四个张家的婆子,再就是顾淑仪的丫鬟菱叶。 顾家也不是所有的奴婢都是自己跑的,有些忠心的,可府里没吃食了,只能被顾家安排回家过活。 严婆子的儿子就是其中一个,他带着三个跟他一路的“忠”字派仆人就守着二门。 眼见得老太太狠下心,委了外孙媳妇来替顾家整顿下人,他几个心里也是解气的。 二门外可看不到大厅里的动静。 严婆子是一个个的叫人进去回的话。 如今跪在厅里的一个丫鬟大约十七八岁,一脸的煞白。 荷叶是顾家大娘子韩氏的大丫鬟,在韩氏去世后就到了顾家家主顾知恤的身边服侍。 可偏在顾知恤病危的时候,这个奴婢就偷了房内许多东西跑回了家,还只说装病不能回来。 “你不说呢,也不打紧,”堂上美貌如仙的表家大娘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轻轻的,偏每一个字都打在了荷叶的魂魄上,“家主房里东西是你管的,如今丢了,自然是要报官。你家里有没有,官差们自然会去查,折腾过几回。那些差役自然就知道你家里到底有没有藏匿了顾家的东西。” “冤枉,奴婢委实没动过那些东西!” 顾淑仪却冷笑了一声:“那为何我娘的手串子会到了你的手上!” 菱叶上前就抓起了荷叶的手腕,一条绿色的翡翠珠子手串明晃晃的就戴在荷叶的手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发卖 荷叶刚准备继续狡辩。 孟小婉却摇摇头:“下一个吧。” 她这话一落,陈妈妈就走到了大厅边的耳房,带出了一个婆子来。 这个婆子一出来,就盯着荷叶看了几眼,然后脸上就露了笑。她身后还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这婆子笑着一指荷叶:“这个且收拾了起来。” 荷叶正觉得眼前这个婆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个婆子就围了上来。 荷叶还以为是要打她的板子,正准备叫嚷。其中一个婆子眼明手快的一把就抓住了荷叶的发髻,往后一拉。 xiaoshuting.info 头部后仰吃疼之际,荷叶忍不住长大了嘴巴。一个婆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子狠狠的塞进了荷叶的嘴里,然后飞快的取了一条布带勒住了荷叶的嘴。 另外两个婆子捉住了荷叶的两条胳膊,用着巧劲往后一翻,荷叶就动弹不得了。最后一个婆子从身后取出了一条长绳,抹肩头拢二臂,四个婆子合力不一会就将荷叶手脚都捆得结结实实的。 荷叶惊惶之间,这才想起来这个领头的婆子是谁。 隔壁街上人牙行里的尤婆子!表家大娘子,这是要卖了她! 荷叶呜呜叫着想求饶,可尤婆子好不容易收到的人货,哪里能让她如意,一挥手就叫婆子们把人抬着进了耳房。 陈妈妈从顾淑仪手里接了荷叶的身契,也往耳房去了。 严婆子在三姑娘身边守着,她看到顾淑仪在递出身契的时候手有些发抖,便在姑娘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姑娘如今跟着表嫂学管家,这第一桩就是要把心肠放硬气些。这个荷叶偷了主母的东西跑了,把病重的主君一个人扔在房里一整天,水米都没有半颗,如今只是发卖已经是轻处了她。” 惊恐的荷叶被婆子们抬着进了耳房,这才发现耳房已经捆倒了三四个丫鬟婆子,都是领头偷东西跑路的。 老太太房里的桂叶、廖婆子、主君房里的荷叶和芦叶、二房的谭婆子、大哥儿房里的香鸾、三姑娘房里管首饰的檀草、四姑娘房里的大丫鬟梨鸽、五姑娘房里的红棠,一个个的被叫进来,问了几句就让尤婆子带来的人给捆了,堵了嘴扔进了耳房。 老太太房里的兰叶也偷了东西,本来已经被尤婆子的人捆翻了。好在红叶来替老太太传了句话,说这兰叶也是犹豫了好久,是最后一个才走的,这才饶了她一遭。 如今兰叶规规矩矩的跪在一边,举着双手,任由一个婆子拿着小竹条一下一下的往手心里抽,咬着牙不敢出声。 跪在她身边还有几个丫鬟婆子,都是错处不大的,都举着手,手心被打得通红。 茴香是最后一个被传进来的丫鬟,她看到兰叶几个在被打手心的时候,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可尤婆子带着人一出来,用布团子塞了她的嘴,布条勒在嘴上,捆翻了抬进二房,看到一地被捆翻的丫鬟婆子,茴香这才哭了起来。 她是既害怕又后悔。 不过一会儿,尤婆子带着人开始往外搬人的时候,茴香已经绝望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同一房茴豆的声音。 “我们姑娘说,茴香两年前在池塘里捞过她一回,自己也去了半条命,今日就请表家大娘子饶了她一回。” 等茴香被放了出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七岁的六姑娘正坐在三姑娘的身边,她冲了过去就死命的在地上磕头。 “一边跪着去!”严婆子没好气的指着她。 而二门外大门内,那些吃里扒外的男仆也被耿良带人捆翻了五六个,尤婆子的男人带了好几辆篷车来,把人当麻袋一样就往车上扔。 顾家一天之内,发卖了十多个奴婢,这个消息在附近的街面上很快就传开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严婆子正在给老太太回话,“不过都说我们表家大娘子厉辣。” “我啊,人老了,这心里就忍不下,”老太太看了一眼在旁边服侍的兰叶,“也还得请个心硬点的管着,不然这家里就乱。兰叶,你说是不是?” 兰叶手里捧着一杯茶,飞快的点着头。 昨日要不是老太太叫人传话,她就已经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她听红叶说,表家大娘子明言对尤婆子说过,这些被发卖的一个都不能留在江陵。 老太太捉起兰叶的一只手心,看到满是伤痕,也觉得心闷。 “你且去养着,别留了疤,过几日再来房里伺候。” 张哲陪着孟小婉正在顾家后花园里转悠,来了江陵好几日,这才得了机会好好游一下顾府。 “夫君,田庄上的罗管事被你叫耿良打断了一条腿,尤婆子想收你却押着那一家子不卖,这人还得自己府里养着,老太太和几个妹妹看着都膈应。” 张哲拉住了孟小婉的手,扶她过了一座小石桥,这才告诉她原因。 “罗管事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他十二年管着田庄,最后家里才抄出来四贯,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孟小婉也不解:“按说,他老婆闺女如今都在家里押着,哄他说也要发卖,他竟也不松口。莫不是,他真的把那些钱都用了去?” 张哲冷晒了一声:“老田头的儿子田林已经接了庄头的差事,我吩咐他把罗管事往日的踪迹好好查一查。老婆女儿都不在乎,只能说明一件事。” 孟小婉走了几步,这也才反应了过来。 “夫君的意思,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恐怕不止是如此,手里要是没个儿子藏着,他会这么不顾身边养大亲闺女?” 张哲正说的得意,却见孟小婉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顿时就怒了。 “娘子这眼神什么意思?” “哟呵,妾不过看了夫君一眼,夫君怎就慌了?” 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张哲一把抱住了孟小婉,把头凑到了她的耳边。 “想要儿子,咱们再得两年,娘子满了二十,那时才......诶诶诶,娘子别走啊!” 两人走的远了,几个顾家姑娘带着丫鬟偷偷的从一条小路绕了出来。 “表嫂不是看到我们几个了吧?”沐仪好奇的问。 “我就说不要藏着的,”涵仪急的快哭了,她怕表兄表嫂事后找麻烦。 “谁叫他们那么不顾着外人,我们怎么好那时出现?”顾沁怡一脸的红色和不忿。 “回去都给我把今日的功课抄两遍来!”顾淑仪板着脸,完全不顾几个小的一脸的苦色,“不用求饶,我自己也会多抄一遍。表嫂明明给我们安排了课业去作,就是要与表兄说点私房话儿。我们提前跑出来,见到不该看的,却只能怪自己!”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赘婿 顾家的那一小堆明黄翡矿石,落到了张哲的手里半个月,他前几天总算是用锯子生生锯开了一块。 这是一块断面呈鸭蛋黄,排球大小的矿石,按照网上查到的,价值应该不菲。【出于剧情需要,现实的财富大家不要太过在意】 xiaoshuting.info 他把矿石卖给了一家玉石铺子,又换了一套房子。 卡卡斯托印书室在拼夕夕上的店铺被封停过四次,没办法老油印机印刷质量太次了,虽然印一本书才几块钱,但是却没有几个好评,全是投诉。 最近卡卡斯托印书室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私印单子。 六块一本,私印总数达到了五万本! 一向以来,自认为脸皮已经够厚的卡卡斯托印书室,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羞耻感:这位客人嫌弃他们的质量还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这位顾客不是想赚他们三倍赔偿,他们还以为对方在说反话。最差的墨、最老的机器、最便宜的纸张,印出来的东西跟五六十年代的古董一般。 五万本书,巡风快递送货上门,如今就囤在新房子的车库里。 张哲每天只能在现代待一个小时,足花了这半个月他才忙完这些。 天气渐寒,张哲也喜欢上了赖床。 这天,他一觉睡到辰时末刻才爬了起来,端着碗粥一边喝着,就往大厅去寻媳妇。 大厅门口拉着厚厚的布帘子,一个兽头铜炉里塞满了红色的炭火。 孟小婉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面袄裙,白绒边的狐狸皮坎肩,还因天冷,额上还戴着一寸多宽的绿绒白边缀珠护额,她手里一边看着账,一边还翻着一个暖手的小铜壶。 “大娘子在忙些什么?” 孟小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一低,不理他。 嘴里却在吩咐白鹭。 “去把灶上热的汤面给郎君取一碗来。” 张哲坐到了孟小婉隔壁的椅子里,环视了一圈。一帮等着给孟小婉回话的丫鬟婆子都立即低下了头。 “顾家不过就是一个庄子,也有田林去管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回话?” 孟小婉脸上冷冷的,提笔在账上勾了一下。 “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家里可没剩下多少东西。就连老太太房内第一次烧的碳,还是灰多的草炭。如今提前落了雪,各处的炭火柴草都要急着置办,老太太房内的银丝碳、姑娘们房里用的松纹碳还有你书房里用的白碳,就连厨下用的木炭,这些都要从头买;老太太肠胃软,她的小厨房要与大厨房分开;老太太和姑娘们的冬衣已经是办迟了,今日便要量了尺寸,如今穿的多是成衣铺里来的,可没几件能见人的;你前几日还说你疼妹妹们,可她们如今头上、耳朵、手腕子个个都是空的,头面首饰怎么的也要先置办一套吧?夫君如此悠闲,何不出去寻个楼阁,也认识一下本地的俊才和花魁娘子。” 最后几句酸不拉几的,被张哲的耳朵自动过滤。 孟小婉自从那天发了脾气,已经七八天没理过他。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竟是老太太问了小婉好几次,几时能有个身孕,甚至还想把一个老大夫介绍给张哲去瞧瞧。 偏生张哲又想着等小婉满了二十再说,这才把媳妇给惹毛了。 张哲吃了面,又厮缠了一会,孟小婉气得拿起了毛笔要给他画圈圈,张哲这才笑嘻嘻的跑掉,今天他还有着大事要办。 四时百花馆,坐拥城南十多亩地,一派江南园林建筑群,是江陵城有名的销金窟。 皑皑白雪压不住人间的红尘万丈,明灯绿锦,粉香娇语,真真一派人间极乐盛景。 张哲带着小书童来到了这里。 他下轿时,一边早有四时百花馆的小厮迎了上来,看了他的牌子,就引着他直入四时百花馆深处。之前孟小婉说张哲去会什么才子、花魁娘子之类的话,就是因为知道他今天要来四时百花馆。 整个江陵城最大的冬至诗会,今日就在四时百花馆举办,江陵城大小才子佳人,都将齐聚一堂。 冬至诗会不对外开放,只邀请有才华的年轻士子、才女参加。当然还有一种外围票,俗称“家长票”。 诸多想在这些士子,才女中为自己儿女遴选婚配对象的人士,往往会去谋得一个旁听的机会,现场对这些年轻男女进行考察。 张哲今年十九岁,他在为自己马上十五岁表妹的婚事操心,这才从欠他钱的吕家那里弄到了一张“家长票”。他想从这些人中为顾淑仪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咳咳,肯入赘的那种。 虽然说在这种年代里,给顾淑仪相看,其实是孟小婉的职责。可惜张哲并不是太过欣赏自家娘子的眼光。 一个阴谋无情李玉楼,一个装大尾巴狼的自己,孟小婉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是很靠谱。 四时百花馆有十二栋三楼建筑,其中有三栋组成一体,是为最大的时花楼。 步入三楼,红玉雕阁、绿帷黄纱之间一派热气蒸腾,张哲找了一圈才发现,极为宽阔的室内梁上居然通着茶杯粗细的铜管,大约是有滚烫的热水从中川流,将整个大厅的温度带入了春夏之交。 张哲和小赵平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竹制屏风后面,通过竹制屏风的诸多缝隙,整个大厅里的人物和事情都可以一目了然。 楼中侍婢皆着春装,给张哲送来了午食和酒水。 他吃了才一半,就听见楼下喧闹声起,大批年轻男女分做两路从东西楼梯上到了三楼大厅里来,一时年轻人的气息充盈了整个空间。 诗会参与人员分做了三块区域,分别是士子、仕女和名妓。其中最多的就是士子区域,占了三楼的一半地方,最少的是名妓区,只有四五个条案,坐着七八位佳人,而正西方的十多张条案后,都端坐着一个个带着面纱的仕女。 冬至诗会,从来就是江陵最大的“相亲会”之一。 在张哲的左边屏风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见张哲小小年纪也一个劲的往士子那边看,便忍不住搭话。 “小郎君,这是相看谁来了?” 张哲故作老成,叹了一口气。 “表妹家中无人,只得我这一个哥哥,眼见就十五了,这便来看看有哪些俊才,随意看看,哈哈,随意看看。” 那中年人也笑:“对,随意看看,大家都是随意看看。小女今年十六,也是眼界高的很,着实让人为难啊,如此,某家也只能来随意看看。” 中年人姓程,相谈不就,与张哲倒是颇对胃口,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番详谈,张哲倒是从老程这里,打听到了不少知名士子的消息。 “老程,可知哪家士子家境贫寒,也愿意上门入赘的?” 张哲这句话把老程给问懵了。 能参加这等诗会的,就算是家里再穷,哪个会去当上门女婿? “这等人还真未听闻,”老程摇头敷衍了一句,刚偏过头,随即又转头回来叮嘱了张哲一句,“张小友,若真的问到这种人,人品还过得去的,汝若用不上,莫忘记了知会老哥一声。” 赘婿,对于老丈人和老舅哥来说,那都是真爱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继恩”的儿子! 江陵城冬至诗会的水准很高,诗会甚至由郡中学判亲自主持。 不说这些士子佳人的才学,仅仅妆容这一块就要高出武陵郡不少。满眼看去,满楼都是顺眼入目的俊男美女,有些类似网红脸,让人会有些脸盲,容易认错人。 说句好听点的,武陵仕女们的妆容更加保真、青涩。 诗会开始小一个时辰,张哲就明显发现。 别的不说,仅仅士子才学这一块,武陵郡除去张哲自己这个BUG外,要逊色江陵郡差不多两个层次。 而且江陵城的冬至诗会,比张哲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比如有一项非常增进男女友谊的项目,“射纹”。 在古代游戏用语中,“射”就是猜的意思。 “射纹”的第一步是统计有多少仕女愿意参加,然后每位仕女都配发一枚画有不同纹路的木牌。而第二步则是统计有多少士子愿意参加,如果人数比参与的仕女们要多,则要通过各种比试淘汰部分人,入围者也配发另一套木牌。 然后仕女们展示手中的木牌纹路,再私下换位置或者换木牌。最后由士子们来“射”中与自己手中木牌纹路相同的仕女。 每位仕女都会准备一个小题目和小礼物,成功“射”中的士子在解答出小题目后,会获得该仕女的小礼物。 在这个环节里,有个叫做孙仲和的士子极为出彩,四射四中,而且是每中必过。不过这种人,张哲自然是看不上的,明显是个花花公子。加上对方的年龄比他自己还大,张哲提笔在一张四时百花馆提供的名录下打了一个X。 他无意看了一下身边,那老程似乎也提笔在某人的名下划了个不是很好的符号。 诗会很快进入正规,各类诗题轮流进行,几轮下来已经出现了不少佳作。 张哲注重看的是十五到十七岁之间的青少年,并且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都是家境看上去就不怎么好的青少年。 尤其是一个叫杨子贤的十六岁少年和一个叫江上央的十五岁少年。两人中,杨子贤善于捷才,江上央则少年老成。 更最要的是两人的诗句都进入最后一轮总评。 进入总评的共有七首诗,分别是《春》两首、《秋》两首、《七夕》一首、《云》一首和《冬》一首。 杨子贤的一首《秋访山寺》和江上央的《冬梅》甚至都有望进入前五。 江陵学判谢森将这七张诗稿拿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显得极为纠结。 “我江陵才情可动碧霄,奈何竟有七首!”谢森想了半天,这才排除了第一首,正是张哲与老程都不太喜欢的花花公子孙仲和的一首《七夕》。 “子连这诗放在往日也是好的,只是不应今日景致,既然有了携手之人,还来此会作甚?”谢森显然与孙仲和相熟,拿起那张诗稿念了一遍,然后摇头扔还了孙仲和。 “月驻梧桐舍,星满云梦泽。人间小儿女,执手数银河。” 孙仲和有些不服,正要分辨。可谢学判却冷笑了一声:“莫要分辨,这等诗断不是年轻人所作,可要本官问一问汝父亲去?” 那孙仲和摸头笑笑,正要说点场面话,却见谢森又把他入围的第二首诗《秋诗》也扔了出来。 “星落如雨月若梦,雁声啼碎雾一重。人生年岁不知数,依稀那年杏方红。汝不过二十,哪里来的依稀那年?此乃你兄长旧诗,莫想哄过某去!” 剩下五首正好全部入围。只不过只有前三才有所奖励,谢森想了想,又排除一首来。却是一首《春》,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马姓青年所作。 “东风惹西楼,桃李漫云丘。春雨劝不住,化作一江流。这第一句虽然对仗,却有些欠斟酌,排在第五吧。” “简子腾的《云诗》与任孝的《春诗》当属甲乙,而这第三么?” 谢森拿起了杨子贤和江上央的诗稿,有沉吟了一会,竟将江上央的《冬梅》诗稿放在了一边。 “江云从的诗虽好,奈何梅诗已尽,尽在七首张诗。相比之下,却不好取梅诗入我前三,免得引起众议。” 谢学判的这个借口很勉强,但是周边的人却纷纷点头赞同,就连满脸失望之色的江上央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评断。 “为什么,我却觉得小江的诗要好一些呢?”张哲看着手中抄录的四首诗句,第一个却把任家七郎的《春诗》给毙了。 “花漫山前雨,草摄柳下风。湖光三分好,人间醉桃红。”这首春诗分明与前几首被淘汰的春诗一个水准,只不过任家家长是本郡通判罢了。 而简子腾在之前的介绍中,张哲得知他是江陵文宗简歆的孙辈,什么第一,无非是给他爷爷面子罢了。 那首《云诗》空有气势,却很不符简子腾的性格,怕不也是家中那位尊长的私藏。 张哲通过竹屏风上的缝隙,仔细看了看那杨子贤的表情,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对面的一位仕女。 biquge.name 那女子还对杨子贤眨了眨眼。 嗯?那位不是之前演奏过琴艺的方家女郎么,如果张哲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女郎已经今年十九,与张哲同岁,正好大了杨子贤三岁,其父应是学判右学司。 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是这方家不是......。 张哲正在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场中突然有人开始对着江上央发难,立即吸引了张哲的注意。 “从云老弟,今日穿得比祖明贤弟还要寒酸,却是把贫家二字穿到了脸面上。我如何听说,令尊近日替人写了一本好书,手里也该挣了不少银钱,为何今天还是穿了件袖口脱线的袍子来?” 说话的是一位坐在杨子贤身边的士子,而引发他说这番话的原因,却是有家长席上的人出题考核了江上央。而江上央回应甚是得体,得到了对方的奖励。 张哲没有看那位出声质疑江上央的人,而是皱眉看向了那位看上去平静无波的杨子贤。 江上央脸色一红,解释道:“家父不过是帮人续写,一共才得了三两。还去债务,到手只有半两。衣服只是穿的,防寒即可,史兄何必计较小弟的衣裳?” “哦?”那姓史的士子却一脸的嘲讽,“一本卖了几千册的《西游释厄传》第二卷,桃儿精、芍药精的写了一堆,令尊就得了三两?大雅书坊也太小气了些,哈哈哈哈。” 见史姓士子揭破了那本《西游释厄传》第二卷是江家所作,满堂人都对江上央露出了鄙夷之色。 张哲则在心里呵呵了一声,这些人要是都没好好看过那书,怎么又会对小江露出这种表情来?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江上央的父亲居然就是那个吴继恩。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赢了某再问不迟 简子腾得了第一,立即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今年十八岁的简子腾,正是今年江陵郡府试榜首。 他得了第一,却没有一丝笑容,反而皱眉看向了江上央。 “家祖注《尚书》,天下印本已过万计,人所皆颂。汝父那等粗鄙文字,写去谋财,虽只三两也非正途。书中为盛者,从来是以道理为上,区区话本文字,一派胡言乱语,又能哄得了几人?某劝汝家,还是停了这等事。家祖历时五载,所著《尚书集注》第二册即将付梓,唯恐年内诸书难行,汝父子可好自为之!” 这竟是连江上央的父亲也一起教训上了,极为无礼。 简子腾身边有家长在,是他的二叔简费。他一听简子腾的话就知道侄儿这是有些飘然,根本没有注意场合,让周边的一些尊长都露出了不豫之色。 简费急忙替侄儿转圜。 “这话却是我刚才与子腾说的,子腾以此诫友,稍显急切了些。” 简费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又大笑一声。 “冬至诗会魁首,向来是要接受诸位长者考校。我侄儿才满十八,还请各位手下留情些。不知,哪位贤达先来试之?” 这是强行将进程推到了下一个环节。 魁首定后,将由家长席上的人给魁首出题,这是最能体现魁首含金量的环节,当然奖品也不能少。 张哲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家长席”座位刚好在第三个。 第一个“家长”席上是位夫人。 她问了简子腾一个文史上的问题,奖品是一支上品的兔毫。 第二个就是老程,他的问题却很尖锐:话本的销量真个不如他祖父即将发行的《尚书集注二》么?简子腾长篇大论的扯了一通,干巴巴的说明人们不会去在购买杂书上花费太多,只会在典籍上花大价钱。 老程的奖品是一套精美的典籍藏品。坐在老程不远处的张哲看得出来,老程其实是对简子腾的答案不满意的,但是那套书还是送了出去。 也就是此刻,从旁人的调侃中,张哲得知老程原是一户大地主,也是一家新开书坊的东主。 轮到张哲时,他先看了一眼一脸灰败的江上央,然后脑子一转,刷刷写下了一张纸送了出去。 此刻替简子腾接题的是位二十多岁的举士,他从婢女手中接过张哲的条子,刚一看字,就叹了一声:“此兄好字!” “今有下联一,请自作一上联以对之,众人许则过,且赏一百贯!联曰:桃燃锦江堤,呲~~~。”长长的牙酸声,让所有人都微微色变。 概因这题一出,所有人脑子里都立即蹦出一个上联来:烟锁池塘柳。 出题人要简子腾自己对出一个上联来,那就不能再用“烟锁池塘柳”。虽然出题人说了“众人许则过”,但是大家都是要面子的,比不过“烟锁池塘柳”的上联,哪里好意思强行说过。 江陵文坛还要不要面子了? 这题近乎无解! 场中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讨论这第三家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这样狠,一巴掌将刚才还意得志满的简子腾给糊在了脸上。 简费见到侄儿一脸通红,知道他绝对是对不上来的。其实不说他,现场就没哪个人行。 燃文 简费轻轻笑语:“这等绝对,阁下也能对出,简费佩服。只是以此来戏弄小辈却是过了些。此局我侄儿认输,来人,为这位先生奉上一百贯,还请阁下再出一题。” 哟,还破例主动奉上一百贯,大气啊。 张哲微微一笑,又出了一道题去。 那举士拿到题目后,先是自然的欣赏了一遍张哲的书法,这才念题。 “城河有三闸,甲乙为入,丙则为出。甲丙齐开,耗时十时,河水皆空。然若乙丙齐开,耗时十五,河水皆空。独开丙闸,三十时河满。其问,三闸齐开,河水皆空当需几时?” 满场倒吸凉气,简费听到此题就觉得牙齿酸痒,更不用说简子腾一脸的灰白之色。 “此题谬也!”简子腾忍不住低声抗议。 却只听那竹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莫不是鸡兔同笼也是谬题乎?” 替简子腾接题的举士帮着简子腾说话。 “然断无如此反复之题,与世何用?” “呵呵,”张哲不紧不慢的又说出了一段话来,“有敌攻城,欲破我城河。我只一渠可进,敌开二渠泄之,诸位以为此设如何?” 张哲一做这种假设,却把所有人的求知欲都提升了起来。 这种事关城市防御安危的算题,谁都想知道答案。 可在他们希翼的目光中,榜首简子腾踌躇了半天却用大袖遮住了脸,这是又认输了。 “凤与在家多习圣人之道,尚未以时事试之,此题甚艰,恐非常人能解。” 当即就有与简氏不对付的人冷笑:“简氏好大的威风,注过《尚书》就敢把六艺之一排除圣人之道?” 简费聪明的没有去理怼他的人,而是冷冷的盯着张哲面前的竹屏风。 “阁下听口音似乎不是本郡人士,却不知与我简氏有何龌龊?以阁下的身份,为难一个十八岁的小子,也是君子所为?” 老程闻言,“噗呲”一声,笑得打跌。 “哈哈哈,不如你找人砸了这面竹屏风,这里坐着的分明是个十九岁小郎君,只比你侄儿大一岁,怎么就偏偏大了一辈去了,生生笑煞我老程也!” 张哲这等现代人,最讨厌的是就是学术霸权了,尤其还是以家族形式出现的。他对着一边的楼中奴婢挥挥手,示意她们搬走了屏风。 屏风撤去,一个带着小童的年轻书生正笑意吟吟的坐在那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议论声四起。 简费心里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侄儿的后背,只是个小子而已,想来不过是知道了几个特别的题目,这才来故意出风头的。 老程听到周边的议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转头。 “小张,你可曾婚配?” “小子才娶亲不久,程老哥可有好事介绍?” .......... 张哲年纪与简子腾相仿,简费就不好出面对答。简子腾也鼓起了信心:“不知这位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 语气很不客气! “能赢了某,再问不迟?” 语气很是客气。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小弟意下如何啊? “我江陵诗会魁首,可难之三题。如今算兄台难住凤与两题,这第三题么?兄台远来是客,殊不知古人云,客随主便......。” 在一众鄙夷的目光中,张哲淡淡的打断了简子腾。 “无需聒噪,汝擅长何事?便以此为第三题吧。” 淡淡的语音,轻描淡写的说着最狂妄的字眼。 简子腾与简费都不怒反喜。 所有人都见到简子腾的脸庞几乎是瞬间恢复了血色,双眼再次冉冉发光,身姿更是挺拔了三分。 简子腾是简氏子弟中,号称此道第一之人。最近又学了几招奇招,这几天连几个平日水平相当的对手,都一时不慎全数折在了他的手下。 他以此技对敌,绝无失手之虞! “想我江陵,人称棋都。凤与不才,略善此道,愿以此技求教于兄台,不知兄台可有胆量?” 昏昏欲睡的小赵平,听到这个话,立即抬头震惊的看向了信心爆棚的简子腾,心中竟满是佩服!再联想到旎香园的那十三位江陵客商,小赵平忽然对江陵人的感官大变:这是一个出真勇士的地方! 张哲把手机轻轻的摸到了手里,心里也感慨了一声:“江陵,果然是个好地方。” 四时百花馆自然少不了铁皮大棋盘和磁铁棋子,一面大墙上的墙衣被揭开,露出了巨大的棋盘。 简子腾手气不错,猜枚成功,白子先行。 看着手中的先行白子,简子腾笑着摇摇头,冷喝一声,白子落在了身前棋盘上一个特殊的位置。 “落子天元!” 楼内顿时一阵低声喧哗,有人惊喜的叫出声来。 “我认得这一招,正是宋秀岳临刑谱上第一手。想不到,简子腾居然练过了临刑谱!此一步,先声夺人,宋秀岳死前抛去一切,棋道已至其生平至境,可还是被这一步奇招占了先机,最终惜败。” 老程显然是知道简子腾在江陵年轻人中的棋力水平,也听说过这《临刑谱》,不禁担心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张哲。 很奇怪! 张哲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满是慈爱和温暖的笑意。他母,好生渗人! “平子!”随着张哲的一声轻唤,小赵平立即会意,招呼几个婢子将那竹屏风又搬了过来,将张哲的三面都围住。 “我家主人长简郎君一岁,便以蒙目相对。”小赵平发誓,他是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绝对是诚心诚意的说的这句话。若是不信,可随意找个武陵人来问。 “呵呵呵呵,”简子腾长笑起来,“也罢,也罢,免得到时难看,也是有的。” ...... 九十九步,离一百步还差一步。 小赵平撤去了竹屏风,小胳膊小腿的他很淡定的迎接着百余惊骇的目光,和简子腾失魂落魄的表情。 似乎一直都在闭目眼神的张哲,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差宋秀岳太多......。再有,第一步下天元位,不过是某送别同乡之举。没有那个控盘棋力,切记勿要邯郸学步,弄出个东施效颦来。” 有人惊道:“汝便是与宋秀岳下那临刑谱的无名氏!?” 张哲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负责接题的那位举士。 那举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 “诗会规矩,魁首三题不过,当以次之者继。任贤弟,汝可准备好了?” 任孝心中发虚,虽然他比对面的年轻人还要大上一岁,可见到简子腾这样的下场,他也不知该比什么。再说,那人的头两题根本无解! aiyueshuxiang.com 张哲很柔和的看向了任孝:“不知任兄擅长哪一种技艺?” 任孝咬咬牙:“任某自认于诗词颇为专研,敢情......。” 张哲点点头:“任兄方才的春诗,某已经领教过了。如此也好,且听我随意吟上几首,看是否入得诸君之耳。”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等闲识得东风面,千紫万红总是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某却是有些口渴,不知可够了否?” 包括任孝在内,一群人甚至连谢学判也一起点头。还让他念下去,明年春天整个江陵都会没人敢做春诗了! 张哲又看向了杨子贤。 此人虽然震惊于张哲的厉害,但当张哲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却燃起了熊熊雄心,诗会魁首也许就在下一刻属于了他。 “请兄出第三题!”完美无缺的礼仪和温文尔雅的表情,让满楼人都暗自赞了一声。 “嗯,”张哲微笑中带着“欣赏”,“这一题我却变了,试问汝嫂与汝妻皆落水,汝先救何人?” 杨子贤虽然才十六岁,但是反应很快,他心中想到的答案也极度符合人们的普世观点。 “自然是先救嫂.......。” 话说到“嫂”字的前半个音,杨子贤这才想到方家女郎也在现场。方家女郎可不比其他女子!只要他此刻回答一个“嫂”字,他半年来的谋划就会顷刻间付之东流。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所有人都觉得太过简单,甚至都认为,张哲这是想把魁首送给杨子贤。 一次诗会魁首和方家,杨子贤只能选择一个。 在张哲问出这个问题前,就已经帮杨子贤选好了答案,他只能说:先救妻! 果然,杨子贤的改口,让谢学判当场大怒,但是碍于属下左学司的面子,一时发作不出来。 谢学判直接指向了江上央:“汝去受问!” 这是直接判定杨子贤的答案不合格。 江上央也没有想过自己能通过此人的考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准备等下直接认输。 张哲见到江上央,却是满脸的笑意。 “我还是有三问,江小弟可都愿试答一二?” “请兄台赐问。” “请问,一加一等于几何?” “额,二?” 张哲欣慰点头:“然也!” 简子腾差点哭了出来,他悲呼一声:“怎可如此简单?” 谢学判只当张哲想快点结束这个闹剧,便也出声提醒:“汝之问,可略难一些。” 张哲点头,又问:“某与十三人对局,胜一人获一两,胜两人获三两,胜三人获九两,如此十三人全胜,某可得几何?” “五十三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大厅内有人乐出了声来。 这个题目委实难,但是此刻楼上的这群江陵人却没有一个不记得那耻辱性的答案:五十三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两。 张哲又点点头:“我这里还有最后一问。” “请赐教。” “江小弟,可愿意入赘我家否?” “嗯?~~嗯!”江上央小脸上一脸的呆滞,这是什么问题? 老程终于忍不住了:“张家小子,你到底姓甚名谁?底都不露一个,谁敢入赘汝家?” “呵呵,在下武陵张信之,见过诸位。江小弟,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第一百六十章 哪本书? 眼见得江上央的脸色慢慢从红到绿,张哲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某戏言,江小弟勿怪。” 周边几人纷纷尬笑,只有那老程似乎听出了张哲真的是想找个上门的妹婿。 听说是武陵张信之到了,谢学判亲自传唤上前答话。 可这位谢学判一开口,却让张哲怔了一下。 “信之前来江陵,未知可有严子衡近日的消息?” 短短一句话,透露的东西可不少。 通过这句话可知,谢学判显然与严太守相交不错,同时谢学判也知道他张哲算是严匀的人,所以才有此问。再联想到严匀曾经对张哲说过,他那些诗句对严匀入京后的一翻操作有用,因此基本可以认定谢学判与严匀很可能是一个阵营或者政治上的盟友。 谢学判在众人面前对张哲的语气显得自然熟稔,其实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张哲领悟了谢学判的用意,用心施了一礼。 “学生自严巡阅离开武陵之后,便再无严大人的消息,此来江陵,却是为了探望外祖母。” 谢森点头,指着张哲对周边人道:“前几日,某得京城传讯。十月十二,严子衡御园见驾时,有原西吕国主之妹许嫔陪侍。陛下曾问许嫔对于此子印象,许嫔叹服其文采,陛下大悦,赐严子衡御笔所书的《阿房宫赋》,委实是羡煞旁人啊!”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看向张哲的目光就大有不同。 才华横溢,还被陛下记住了名字,这之后的前途......。 张哲也没想到,严匀居然还有这等操作。 临别之际,他替严匀写的那篇《阿房宫赋》,想都不要想就知道,这篇他亲手写的赋如今落在了谁的手上。 又陪着谢学判又聊了几句武陵的风貌,谢学判略带遗憾的起身。 “江陵诗会,魁首既定,本官也该按俗退避,将这一场好会尽与这班年轻人。张信之,过得几日,待本官得了闲暇,可来家中一坐。” 张哲躬身应命。 官员们一散,楼中的年轻男女们便更加热闹。 张哲自然也成为了整个楼层的焦点。 比如那个杨子贤,就一脸恭敬的不离张哲身边三四步,态度好到没有话说。 而江上央则对张哲有些敬而远之的感觉,一直躲着张哲若有若无的目光。 “妾尝闻,尊夫人闺学不俗,妾实仰慕。一首《卷帘》和《双溪》,道尽了女儿家的心思,却不知近日可有新作?” 正在与张哲说话的是江陵城排行第一的闺秀,江陵郡王的幼女,盘湖县主。 ahzww.org 这位十六岁的县主眼带光彩的看着张哲,那一副迷妹模样,像极了后世追星的粉丝。只可惜对方追的星是张哲的老婆。 盘湖县主的身后还围着一群莺莺燕燕,显然都是不好直接与张哲对话,便怂恿了县主来问张哲。 张哲哪里能让老婆的粉丝们失望,微微一沉吟。 “内子于重阳前后,曾随手填了一词,词云: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看着一群少女惊讶羡慕的张开了嘴巴,眼睛里的小星星闪个不停,张哲这才志得意满的准备转身离去。 走出才三步,盘湖县主又拦了上来。 “敢问尊夫人近期可有闲暇?我们这帮人,过几日在城中冷梅园聚会,不知可否能约一约尊夫人赏脸一顾?” “内子这些日子却在替外祖家整顿内务,待在下回去问上一问,未知可好?” “不好!”盘湖县主皱了眉,“能写出这种词的人儿,你只该修个仙观供起来,怎能叫人做那些俗事?让她平白沾染了那许多俗气,却是你的罪过。” 说到这里,县主也发现自己说了傻话,捂住嘴和周边的少女们笑了一回,又给张哲赔了个不是,一群人才风风火火的议论着走开。 谈的都是“人比黄花瘦”。 只听有的少女在埋怨:“为何要等到梅开?早一日见到孟氏,早一日结了这心愿,短寿半载也是愿意的。这满心挂着,再熬的几日不是黄花也是黄花了。” 张哲暗笑:孟小婉给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冷遇,谁说男人就不能报复了?给你弄一群小迷妹缠着,看你还有没有心思与他惦记着孩子的事。 “赌就赌!” 江上央一脸冷色的回应着简子腾,略大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如此甚好!”简子腾点点头,冷笑连连。 他今日看到江上央就觉得心中烦闷,自己好好的一个魁首,居然莫名其妙的落在了这个穷小子的头上。张信之才学之名太盛,莫说他,就连他以文著名的叔父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便把今晚的气都发泄到了江上央的身上。 有三五个与简子腾相好的同伴,都在替他宣扬。 “诸君来看,简凤与与江上央对博了。可笑江上央今日却是飘了,竟答应负者不参与后年的举试!” 人群都闻声围了过来,其中就包括张哲。 简子腾转向人群,一脸的冷漠:“某与江上央理念不合,庶杂之文安能敌济世之书?遂以后年举试相博。家祖新传《尚书集注》中册,十二月二十日诸店开售。自彼时起,若有杂书话本同期售卖超过此书者,皆算我简凤与输了他江上央!如若不能,就请他江上央多等四年,学好读通了义理再去举试不迟。” 很显然,简子腾这是迁怒于江上央,拿江父写书一事刺激了江上央,这才引起了纷争。 只是拿举路相博,若是被谢学判知道,怕是两边都没好果子吃。 简子腾回头看了一眼江上央,又忍不住讽刺了对方一句。可这句话,当即就让一边旁观的简费脸色大变,张信之正简在帝心,这小子怎么又把他给扯上了。 “若汝输后不愿意多等两年却也好办,便如人言去做了那上门赘婿,我自然便不再与尔计较!” 这话虽然是在挖苦江上央,却隐隐把张信之给捎带了进去,年轻人不肯轻易服输的心态展露无疑。 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开,放到了张哲的身上。 张哲没去看那两个打赌的人,只是淡淡的对凑到他身边的老程说了一句。 “程老哥,不知你家书铺什么时候开卖《尚书集注》?” 老程摇摇头:“简家哪里看得起我那几家新开的书铺。首印一千五百册,全江陵几大书坊都已经包了。背运啊,不合前几日某在博场上赢了简家人的钱,如今好话说尽也不管用。” “这话却是不对,”张哲笑了笑,“某观程老哥红光入印,怕是就要发一笔小财。说不定贵铺就有一本书即将大卖。” 老程眨眨眼:“哪本书?” “此书来自佛家语,名为《天龙八部》。”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都看上了 这一夜大雪纷飞。 桂荷院的正房晚上要了两次热水。 两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被子里替张哲轻轻揉着腰,张哲浑身舒服得快哼出声来。 两口子半个月来,难得如此和睦。 “娘子果然大才,这管家才几天,不说顾家的下人,就是白鹭几个也越发勤快了起来。” 孟小婉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压着笑问:“夫君缘何如此看?” “不说别的,就说今夜要了两次热水,白鹭和白莺居然须臾就送了进来。这些丫头可不是上进了许多?” 孟小婉憋着笑不说话,乌云似的长发散了一枕头,蜷缩着只露头顶,且用手指在丈夫的胸膛上画着圈。 张哲舔舔舌头,那汤里的异味还在。 “只是钱婆子最近是不是懈怠了些,今晚这汤味道不大合胃,手艺竟差了这许多。” 思路客 “哪里是钱婆子的手艺差了,这是外祖母小厨房送来,指定给你补身子的。” “陈婆子的手艺?不会吧,前天吃她下的面,手艺也是不差的。” 张哲这时才发现怀里的孟小婉在一个劲的耸肩,这是在偷笑。 摸摸娘子的头,他忽然发问:“知不知道那汤里放了些什么?” “嗯,拿给夫君吃的东西,妾身自然要弄清楚的。这汤里,有乌参、红归、血枣、鹿茸和春根,按大夫的方子配比了,用鹿血加山泉水熬的。听说为了让鹿血不成块,老太太房里的两个丫鬟,轮流守着搅拌了小半日。啊~~!” 孟小婉一声低呼,被“怒气磅礴”的张哲捉住了腰。 “你们给我下药!!!” “你自己亲外祖母的吩咐,却不能怨我。大夫也说是滋养的方子,什么下药,也忒难听了。” “婉儿,你才十九,若真是有孕......。” “书上说十八即可,夫君可说不过我。” “婉儿,” “嗯?” “小孩子,....,很讨厌的。啊~~~,别掐人!” 孟小婉点点张哲:“妾身还不困,夫君把那肚子里的话本儿再说一段。” 张哲可有点累,迷迷糊糊的说:“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跟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 说的是《天龙八部》中鸠摩智讽刺段正淳的一段话。 谁知孟小婉却摇了一摇丈夫。 “谁爱听这天龙?那个王语嫣是个傻子,慕容郎君若是有一丝挂念她,又哪里来的那些事?夫君便是把她说的再美十倍,妾也不喜她。还有那段王子,果真家学渊源,见一个爱一个,莫不是夫君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张哲强行睁开疲倦的双眼:“娘子却想听哪一段?” 孟小婉在他怀里紧了紧:“妾身只爱那胡氏夫妇的故事,窗外雪大,不正是听这故事的时候?” “白雪苍茫,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儿从雪山中走来......。” 飞狐外传在塌上只更新了一千字,两人又要了一回热水。 结果一觉都睡到了天大亮。 顾家大厅,换了一身水绿色袄裙的孟小婉,手中抱着一个手炉,厅里设了两个碳盘,她在翻看桌上几个妹妹的课业。 顾家四姐妹都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目光随着表嫂的目光而移动。 “六妹妹的字,却是大有长进。这半个月苦功,算是没有白费,”孟小婉赞了沐仪一句,把小丫头逗高兴了,又打趣她说,“待会儿你表兄回来,我便好好羞羞他,竟还说我们沐仪是道士。” 沐仪又兴奋又害羞,索性捂着脸笑,把几个姐姐都乐得不行。几个丫鬟躲在帷幕后面去,也捂着肚子笑。 孟小婉放下沐仪的字帖,又看起了沁怡的诗作。 “嗯!五妹妹的诗才这是见天在涨啊,”孟小婉诚恳的点评,可沁怡却好强的问了一句,“嫂嫂,大约要多久能超过表兄?” 涵仪正好含了一口热茶,听到妹妹的话,一口气没忍住全部喷在了地上,拼命的咳嗽起来。她的丫鬟枣雀急忙上来替她擦衣服领子和顺气。 顾淑仪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指着沁怡,又气又笑的对沁怡的大丫鬟翠杏说:“快叫媒婆子来,把你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找个婆家送了去,她怎么不说自己要当圣人去?” 孟小婉知道沁怡是个心高气傲的,对自己的丈夫是一百个不服气,但是被张哲戏弄了两回后,也不敢招惹他了。只在私底下用功,想着能胜过张哲一回。 “五妹妹想的事情,嫂嫂我已经想了大半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越了他去。五妹妹若是有了心得,不妨私下告诉嫂嫂。” 听了孟小婉的话,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 点评了四个姑娘的课业,顾家几姐妹互相对视了几眼,还是最大的顾淑仪开了口。 “我们听闻嫂嫂那里有半房子前朝名人书稿,都是表兄替嫂嫂弄来的,我们想去见见世面,不知嫂子可答应?” “那些可都是我最爱的,看的时候都小心些,不然仔细明日的课业翻了倍。白莺,带姑娘们去转转,仔细路上的雪。” 顾家几姐妹高高兴兴的跟着白莺走了。 孟小婉这才冷下了脸来,从几个姑娘课业的下方抽出了几张拜帖来。 “这吕朱唐史四家,我也没派人上门催账,怎么就不约而同的送了帖子上门。这几位掌家大娘子,还都要一个一个的来,她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陈妈妈替孟小婉把手炉换了一个,劝了她一句。 “大娘子莫费心思了,她们既然是分开了来,就必然不是一起来闹事的。许是真的想和咱们家谈谈还钱的事。” “夫君说过,这是两省观察使都用了印的文书,这江左道彭观察使摆明卖了一个人情给贺观察,如今贺观察夺取祈郡在即,断没有人敢跳出来惹贺观察的,除非这十三家去告御状。我不是怕她们闹事,倒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们竟是互相防着来拜访我。” 白鹂一溜烟的掀帘子进了大厅。 “大娘子,大门上的老田头来报。说是那莫家的人竟不知羞耻的把聘礼扔在门口就跑了,说是明日再来取之前三姑娘的婚书。” 孟小婉怔了一下:“如此我倒是明白了,敢情这几家都是看上我们家的三妹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曹瘸子说书 “两人下得楼来,那大汉越走越快......微微一笑,道:好,咱们比比脚力。当即发足疾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一个台子上,抑扬顿挫的说着故事,举手投足间似乎有故事中那两人的影子展现,待说到段誉与乔峰奔走良久都不向上下的时候,底下的听众们如痴如醉的大声叫了一声好,仿佛乔F与段Y此刻正在台上一般。 二十多张实木大桌子将一楼挤得满满当当,跑堂的只能侧着身穿来穿去,恨不得学会了曹瘸子嘴里主人公的轻功,在客人们的桌上和头顶来去自如。 五华茶楼,在江陵并不出名。 若只是论大小,怕还只能算是中下。 可这几天来,五华茶楼却是日日爆满,若是来晚了,等半天都不见得能等到一个位置。 在五华茶楼讲书的曹瘸子如今开讲了一部新书,名唤《天龙八部》。 只讲了一日,第二日五华茶楼就爆满了。 江陵人哪里听过这等高来高去的段子,“点穴”、“内力”两大概念将人们的武术幻想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维度。 小书亭app 曹瘸子一天到晚讲得是口干舌燥,就连不太熟练的徒弟有时候也得上台救场。早两场、下午两场,再加上晚上两场,神仙嗓子都背不住。 这还是一天只讲一章。 张哲与老程就在五华茶楼二楼的一个房间内坐着。 这间房四面都是窗户,对楼内部的窗户全部开着,曹瘸子的声音不断通过窗户传到了这个房间里。 “这个曹瘸子腿虽然不利索,但是嘴皮子却是利索的很,”老程名叫程度,这个五华茶楼有他一半的份子,他指着下方的曹瘸子,“前几日还是六个茶楼在讲,这几日能有三四十个茶楼都在说咱们这部书。信之郎君,这书委实写得是真好啊!” “老程,后天就是简家发书的日子,你那边准备的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简家的人昨天来寻我,说是能分出五十本《尚书集注》来我店里卖。某好稀罕他?不光如此,嘿嘿,印书坊那边也被混了人进去,被我的人拿住一顿好打。不过,这《天龙八部》的雕版才刻了一点的消息,某看着简家应该是收到了。信之郎君,你应承过我的三千本可不能出错。等我那雕版出来,人家简家的书不定都已经卖完了。” “我办事,你放心,”张哲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水,吐出了一口热气,“只是明日来我家拿书的时候,须派几个知根知底的来,免得出了岔子。” “放心,某明日亲自上门取书,保准万无一失。” 楼下曹瘸子刚好讲完一场,那句古今中外都耳熟能详的“且听下回分解”一出,满堂都是叫骂声和叹气声。 有客人甚至跳到了桌子上,指着准备下台的瘸子就嚷。 “好没义气的东西!整日就是且听下回,且听下回,给~!”随手几百个铜钱扔出,那人骂道,“继续上台讲!” 这话甚得人心,七八个客人都开始往台上扔钱,甚至还有扔碎银子的。 曹瘸子急忙四下里作揖,吩咐徒弟把铜板银子都捡起来一个个送回去。 “客人们勿怪,勿怪,这书的主家每日只放一回给我们,咱家也不能随意瞎编不是!!!得罪得罪,见谅见谅~!” 可就算知道更新不了,大部分的客人还是留了下来,准备再听第二场。 小赵平一溜烟的从外面穿进来,挤上了楼梯。没办法,茶楼里就连楼梯上也站满了人。 进到张哲所在的房间,小赵平在张哲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字眼就是六个字。 “大娘子发怒了。” 匆匆告别脸色古怪的程度,张哲下了楼,正准备出茶楼的时候。 正巧有个坐在门边的客人,看到有朋友从茶楼边上经过,拿起一颗板栗就飞了出去。 “着,看我一阳指!” 孟小婉这几日一直在与那四户人家的大娘子周旋,对于顾淑仪的婚事,她是故意每每绕开话题,不给这几位大娘子开口的机会。 只要对方一提到顾淑仪的婚事,孟小婉就会笑着安慰:“那些钱不急还,慢慢来。” 她早已经看清了四家的打算,无非就是想订下三姑娘好混掉四五千贯的债务。甚至有贪心不足的,还露出了想将其他三家债务一起吃下的企图。 至于莫家,孟小婉的处理很是果决。 当莫家无赖的将聘礼再次扔到了顾家大门口之后,孟小婉就使人报了官。 整个过程中,所有张、顾两家的人都没有触碰过那些东西,还关上了大门。 直到官差们高高兴兴的把东西全部搬走,顾家的大门才重新开放。 今天在张哲前脚出门之后,一份极其精美的帖子被人送上了门来。 盘湖县主邀请张家孟氏明日去参加“梅会”。 一头雾水的孟小婉,只从帖子上看到了几个字眼“照约想邀”。她来到江陵之后,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与人做过约定? 这定是张哲替她答应的。 原来那天张哲在冬至诗会回家,才喝了一碗怪汤就莫名其妙的上了榻,一晚上劳累下来,早把盘湖县主邀约孟小婉的事给忘记得干干净净。 盘湖县主见张家一直没有回应,也以为这就是答应了,这才叫人送了帖子给孟小婉。 孟小婉急忙派人出去打听,尤其是那天冬至诗会的事。 然后她全城最后一个看到了自己“填的那首词”! 张哲回到正房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孟小婉正安安静静的在写字。 他来到妻子的身后,看了一眼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孟小婉的字有个特点,怒气越大的时候,她写的字就最是工整,心情好的时候,笔画里会有情绪的渲染。今天这字,都能赶得上印刷雕版了! “人比黄花瘦.....!”孟小婉工工整整的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转身看向了丈夫。 “娘子听我......。” 纤纤玉指竖在了他的嘴上。 “夫君,可是嫌弃小婉做不出这种诗词来,还是想寻个与夫君才情相配的女子?” “娘子见谅,我只是一时忘了......。” “那也须妾信才行,为何妾身自己做的词,却是整个江陵最后才看到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爬一次 “呸,小爷下次再也不来了!” 叫骂声中,茶楼小二顶着一头茶水,不断的向被拦在门外的客人们作着揖。 他身后的茶楼里,已经被挤得人都站不下了。 十二月二十日这天,简家老祖的《尚书集注》中册在各书铺开始售卖。然市井之间流传最快的消息则是:各个茶楼的《天龙八部》,今天二更! 这个消息从昨晚开始流传,到了今天早上,各大茶楼刚刚开门就被挤满了。 客人们从茶楼临时改的水牌上也看到了通知,今天确实是二更! 卯时正刻(六点)刚过不久,一半讲《天龙八部》的茶楼就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而另外一些没有收到风声的客人,不过是稍微来迟了一步,最后转了几条街都找不到一个听书的地方,居然全部爆满!各个茶楼里连站票都卖完了。 但是,今天可是二更! 尤其是今天《天龙八部》的内容极为精彩,第一更就把乔帮主送上了神坛,这一章是“杏子林”剧情。 乔帮主镇压丐帮反叛,却为了兄弟情谊自己三刀六洞,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就在一众听客,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与那乔帮主立即八拜为交之际。 突然间峰回路转,带头大哥的一封信将义薄云天的乔帮主打落了云端,随着那些正派却显得极为可恶的证人一一现身。听众们听到了世上最恶毒的词句,“.....且听下回分解!” “他母!”一时不知多少桌椅杯碗遭了殃。 有在茶楼门口听了一耳朵的客人,急得在外大喊:“双倍茶钱,谁让以座与某!” “我出三倍!” 对于乔帮主接下来遭遇的关心,区区一点银钱又算什么? 各大茶楼的东主,今日是又欢喜又担心。 他们欢喜的是,今日生意好到爆炸,就连买站票的都不愿意离开,中午直接在茶楼叫东西吃,账房先生的笔今日就没歇过气。 而他们担心的是,茶楼外面栏杆上都爬满了人,要是摔下一个来,那可就了不得。 各大茶楼跑堂的,今天也会乐死,为何? 有客人实在是憋不住了要去方便,就会叫小二来替他占住座位或者站位,一天下来的打赏,让很多小二的怀里都鼓囊了起来,他们的嘴比说书的还干,但是笑容却灿烂无比。 下午开场,各大茶楼的讲书人登台。 故事开始向着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乔帮主果然是书中那个蛮夷国度的后代,那群无情无义的人全部背叛了乔帮主。 所以当西夏人用迷药将所有人都放倒之后,满场居然响起了轰然叫好声。 简费猛然拍了桌子。 今日他父亲的《尚书集注》中册发售,二十多家精选的书铺同日开卖。 他自己就守在一家最大书铺对面的酒楼上等着。 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来逛书店的人比往日少了六成都不止。 简费一直坐到了下午申时末刻(五点),各处仆人传来的消息,今天一共只卖出了二十六本。 而买书的人大部分都是官员的小厮和江陵几个书院的夫子们,士子们掏钱买书的寥寥无几。 yawenku.com 为了今日的发售,好些书院都给学生们放了一日假,这都是简家提前打了招呼的原因,为的就是要在发售第一日弄个售罄的噱头出来。 简费也见到了一些士子打扮的人,分明在看到新书《尚书集注》之后很是意动,但是却最终放弃了。 士子们都去哪里了? 简费怒气勃发,他费了多大的劲,才让各个书院卖了简家一个大人情。可这些士子却凭空不见了大部分。 而在不远处的茶楼外面,几个小二哭丧着脸,就差跪下磕头了。 他家茶楼外墙二楼木栏杆上,挂着七八个身手矫捷的士子,都把头伸进了楼里听着书,浑然不管下面几个小二发白的脸庞和嘴唇。 书院内有书院内的生活,士子们总会找到属于年轻人自己的娱乐方式。 最近从外面传来的《天龙八部》说书抄纸,是书院士子们私底下传阅翻抄最多的东西。 很多士子在听说今天放假之后,都欣喜若狂,早就各自约好了朋友要去茶楼现场听一听《天龙》。可谁曾想,今天居然是二更!还是杏子林这么火爆的剧情。 抢到和没抢到座位的士子都不想离去,这些年轻力壮、思维活跃的年轻人很快就成了各大茶楼外墙上的主要组成部分。 至于夫子们隐隐约约提到的《尚书集注》,很多人都决定过几日再说。而且那书又贵,带着那种书来这个环境听书,又累人又容易毁坏书本,所以才没几个人去买。 张哲带着书童在江陵各处转了一圈,回到了老程坐镇的一个酒楼。 老程正急的转圈,见张哲来了,急忙问他。 “这都已经申时了,今日若是开售,怕也卖不了多少。信之郎君准备如何处置?” 在市面上转了一圈后,张哲心里早就已经落了地。 “马上将后一章回的抄纸给各大茶楼送去,今晚务必要各处都开第三讲!此刻起,请程老哥的书铺挂出牌子,不卖书只预定!” “预定?” “对,预定!预定不须使钱,只在明日取书时付钱,但今日只接受五百本预定。四个书铺,每个书铺只有一百二十五个名额。而且要在三讲完毕之后,大约是酉时末刻开始接受预定,戌时末刻务必关门停止预定。” 程度疑惑问道:“若是每家铺子预定不足,也要关门?” “对!必须关门,让你雇的人去每个茶楼蹲着,晚上第一讲讲完,就把预定的消息散出去。” 老程似乎此刻已经明白了一些张哲的思路,他眼中一亮。 “莫不是明日也是如此?” “正是!” 申酉之交,天色微黯。 各大茶楼人群正准备散去的时候,忽然各大茶楼纷纷修改了水牌,晚上又更一章! 不知多少人怒骂着往回冲,该死,刚刚站的地方估计已经没了。 几个浑身酸软好不容易才从二楼外墙下到地面的士子,面面相觑的看着外墙。 “诸君,难道吾等还要再爬一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申屠夫人 在张哲看来,《天龙八部》中乔帮主三兄弟刚好代表了男人的三种理想。 英雄之壮烈、公子之潇洒、穷小子的奇遇。 段公子与王姑娘在杏子林外遇到李延宗(慕容),就是典型的天降系干掉青梅竹马,虽然王姑娘这时候还是想着她表哥,但是结局所有人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 当天晚上更新的这一章,就是三人之间的三角戏。 听得一帮男人互相嬉笑眨眼,心照不宣的眼神满堂都是。 这一章回说完,疲惫不堪的听众们,正准备约上三两好友去青阁红瓦之间逍遥一二,猛不妨一个小子从边上窜了出来,仰头就是一嗓子。 “《天龙八部》上卷在程氏书铺开订了啊~~,每铺只有一百二十五卷可订!!!今晚酉末至戌末可订,过了今日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人群顿时沸腾,尤其是几个刚刚又从外墙上爬下来的士子,咬着牙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一条小道。 “那书铺我熟悉,跟某来走这条小道!” “若是订了那书,先生吩咐的《集注》怎么是好?” “书院中还会少了人买不成,届时互相抄录不过费些功夫罢了,走,坚持住!” “那乔帮主也不知能不能找出自己真正的身世?” “我却好奇,那段王子究竟能收得几美,嘿嘿。” “书铺到了,好险,这么多人?快、快、快!” ....... 第二日,江陵北门,一队车马粼粼而入。 其中一辆双马缳车上还绣有【御中】字样,守门兵丁急忙低头,驱赶行人让其先行。 车辕马灯上,绣有一行小字:御中棋待诏申屠。 马车内,有一白发玉面的老妇揭开窗帘看着江陵的街道。 “三年了,江陵城还是一如往昔。” 车中有一少女陪在老妇身边,正好夹了一块霜碳放进了马车中间的小铜炉中,闻言便笑着接了一句:“夫人过目不忘,举国皆知,故土种种都在夫人脑中,如今看来自然是一如往昔。” 少女见申屠夫人只是笑了笑,便又说起了其他的话。 “我只道长安(此长安非彼长安)冷,却不知南方的冬天也有雪,却能冷到了骨头里去。” 申屠夫人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江陵冬冷,更甚于北方。这里水气太重,记得提醒仆妇在房子内外多铺碳灰,房子里才不觉得湿冷。” 车队正好路过一个拐角,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捧着书本的人,如同百花向阳一般听着那人念书,时而有惊呼感叹声响起。 少女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在都中时就听闻,江陵是我大郑诗棋之最,不想江陵人竟还爱书如此?” 申屠夫人也诧异的“咦”了一声。 “怕不是如你想的一般,或是城中有了什么逸事,且派几个仆从去街上转转去。” 车马转了几条街,终于进了一条名为编柳巷的所在,来到了一座匾书【冷梅园】的所在。 燃文 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搭了凳子,先扶着老妇人下了车,候在门前的一个仆妇头子领着看园子的人一起给申屠夫人磕了头,这才笑盈盈的上前扶住了申屠夫人。 “前几日收到夫人要回来的消息,奴婢们心里可高兴死了。” 申屠夫人扶着仆妇头子的手,也笑了一句。 “我不在,你们才快活。我一回来,你们肯定私下骂我。” 一众丫鬟婆子都笑说“不敢”。 那少女也下了车,申屠夫人便让人去收拾一个院子给少女住。 “这是叙阳伯萧家大娘子膝下的四姑娘,如今跟着我学棋,你吩咐人把冬菊院收拾出来,让人好生看顾着,”申屠夫人又叫过了萧四姑娘,指着那个仆妇头子说,“这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唤作明柳,帮我管着园子里的事,你有什么事只管找她。” 萧四姑娘也客气的叫了一声“明嬷嬷”。 明柳叫过几个下人,让她们引着少女身边的一个仆妇走偏门去了冬菊院。 入了大门,一群人正往正厅走。 申屠夫人又问明柳。 “最近城里是不是有什么新鲜事,园子里最近有人来热闹么?” “哎哟,您怎么刚进城就闻到了,这城里最近可不就是热闹么!” 申屠夫人点了点明柳的额头,笑着骂她。 “你一辈子就这么点小聪明,拐着弯骂我是耗子,果然是个刁仆,赶明儿得了空找个茬收拾你。” 明柳一点也不怕:“夫人您一走就是三年不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心里不骂您才是怪了。” 笑闹几句,明柳就扶着申屠夫人说起了城里的新闻。 “园子里一向都热闹,这不,盘湖县主又约了人过几日来咱们园子里聚会,夫人一贯是爱热闹的,到时候那些姑娘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您眼前转悠,可就如着您的意了。” 申屠夫人回头笑看了一眼萧四姑娘:“这却刚好,你一来就有个会,也可与那些孩子们认识认识,有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 萧四姑娘应了一声,待申屠夫人转过头去,她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明柳笑着又说:“您都猜不到是谁到江陵来了,说出来能让您乐死。” 申屠夫人忍不住了,拍了自己的老丫头一把:“死婆子,敢咒我!” “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如今可是随着她那个夫君到了咱们江陵,前些日子还派人递了帖子来。只是您不在江陵,她也一直在外家帮着处理家务,倒没有上过门。” 申屠夫人顿时就住了脚步,一脸惊喜。 “可、可....是婉儿来了?!” 明柳也笑:“可不就是她么,您想想她们两口子到了咱们江陵,就她那夫君的名声,这新闻还能少了去?” 萧四姑娘突然发现申屠夫人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之前是明柳扶着老夫人走,如今却变成了老夫人捉住了明柳的手腕急匆匆的往厅里去。 “快、快!去给她下帖子,今日,.....,哎,这丫头如今嫁了人,也罢,明日唤她过来。她要是敢不来,你就带人去给我堵了她家的门,往她家下人的脸上吐吐沫星子,这个你最是拿手。” 明柳没好气的拍了一下申屠夫人的手。 “您这师傅怎么当得跟霸王似的,人家好歹现在也是当家的大娘子,还当她是当年的小徒弟呢?再说,人家夫君可是大才子,我上门吐吐沫,那班读书人还不骂死我。” “哦?那个张信之在我们江陵又干了什么呢?”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听说今年的冬至诗会上,有人不如了他的意,就一口扔出了七八首春诗来。我可听说,有人在说明年开春的诗会不开也罢,免得丢人。前些天,还写了个话本子唤作什么八龙演义的,如今一城人都在追看。各处茶楼都在说这个段子,可热闹着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龙热卖 张哲这几天没事就泡在外面,根本不敢回去见孟小婉。 盘湖县主的邀约,孟小婉委实没办法推脱,故而她每每看到丈夫就来气。 虽然张哲私下录了不少诗词与她,但是孟小婉想到这些诗词只用在与一些小女子互相显摆,心里就觉着更加来气。有几首诗词,她是只愿夫妻两人之间知道,想着能带入坟茔里去的。 而张哲也发觉到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吹捧”下,却产生了一种隐隐的自卑感。而这种“自卑感”进一步导致了她的不安全感,所以她才会如此气急。 这一天,他刚刚从程家书铺回来,正准备“闪”过大厅时,却被一脸笑容的孟小婉给扯住了。 “夫君,总躲着妾身,却也不是个事,”孟小婉拉着他坐下,还把手里的手炉塞给了他,“只须应了妾身一件事,梅会的事,妾身就放开了手,可好?” “娘子有何指示,只管说来。” “老师今日回了江陵,这就要邀了我去看她。正好盘湖县主的梅会刚好也是开在老师的家里,我与家师约好,大后天去她家参与那梅会,顺便看看她老人家。家师几年不见,见了面必是要考核妾身的棋艺。所以这几日,夫君都要陪着妾身好好下几盘,如此不难吧?” 张哲心中暗暗松气,有申屠夫人在,妻子参加梅会就大概率没什么问题了。陪下棋,那肯定没问题。 “娘子所命,敢不从命?” 孟小婉却抬眼盯着丈夫:“妾说的是,对面手谈。” 张哲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娘子不是不知,为夫与人下棋,见不得别人的面,否则不是害羞就是心软,你要想赢直说便是。” 孟小婉气得牙痒痒,这人的话好生无赖。 “莫不是夫君,总是嫌弃婉儿的棋艺不堪入目,只配夫君以蒙目棋对之?” “娘子果然不凡,尤以自知之明为甚!” “张信之,你......。” 眼见的美人媳妇气得把手指都快戳到了自己的脸上,张哲这才找到了另一个借口。 “娘子勿恼,其实是哲见到娘子就口干舌燥、神思不属、魂飞天外,满脑子都是春风夜雨,这还下什么棋?” “无赖子!” 程氏书铺这边,四家店铺。 《天龙八部》上卷,第一日只售了五百卷。 预定成功的,花了一百五十文就把书拿到手,但是却没一个能走出书铺三百米的。 总有三五个乃至数十个“熟人”会拥着他到了一个街角,不翻开书与众人读上一章,想走却是没门。 五百卷,对于面向所有识字和半识字阶层,甚至连不识字阶层也喜爱的话本来说,说句“杯水车薪”都是抬举了。 江陵城是大郑四座百万人口级的城市之一,这五百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合城大骂中,愤怒的读者差点拆了程家的几个书铺。要不是程家及时做出了次日再拿出六百卷的承诺,堵住大门的人群根本不会“稍稍”散去。 只不过,程家书铺还是在晚上酉时末刻开始接受预定,戌时末刻停止预定。 aiyueshuxiang.com 这一点倒是得到了各处里正的赞同,毕竟大白天的堵上一街人太碍事了。 张哲和程度都以为《天龙八部》上卷发售之后,各大茶楼的听书生意会有些回落,但是事实却出乎他们的预料。各大茶楼的生意更火爆了! 因为流出的那五百卷,能扩散的人群太过有限。 有很多人只听了一耳朵些许剧情或者经人转述了一点内容,心里就如同揣了一窝子小老鼠,心里挠得厉害。 第三日的六百卷,根本没有丝毫缓解听众们的急躁。别人躲在家里烤火看书,自己却要被挤得不成人形的去茶楼“战斗”,否则第二天都不敢与人聊天,人家聊的内容自己根本连不上,丢人啊。 程氏书铺,到底是有一座被人拆了大门。 程度亲自赶到现场,大声疾呼:程氏书铺不睡觉,明日也要再赶出六百卷来! 众人嗤之以鼻,不行,一千卷! 程度哭着,各位行行好,六百五十卷,不能再多了。 一顿好说,最后约定七百七十卷。 其实对方领头闹事的,都是程度自己安排的人,这全是张哲的主意。 程度这阵子忙活的要命,几乎夜夜都睡在自家的印坊里,但他却也极度的开心,这种被一城人关注着一举一动的感觉,委实太过美妙了。 简家约了他三次,程度根本没时间去理,打发管家去了几次,双方根本谈不拢。 其实虽然简家依然是态度高高在上,但程度也根本没想过吃简家的洗脚水。 在《天龙八部》上卷上,程度仅仅在印坊就一口气投入了三千贯,数十个老工匠用最好的吃喝供着,同时开了几套模,他准备一口气印出五万卷以上! 而他手里最好的几个老匠人,则是请到了自己家里,临摹张哲的手稿文字一点点的誊刻,更准备出一副精版。 天下注《尚书》的,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个,但程度的目标却是大郑的江南五道,他要一口气在江南五道都打响程氏书铺的名气。 他原本是没有这个心气和实力的,但是张哲轻飘飘的一番话就把老程推上了征途。 《天龙八部》三卷、《射雕》三卷,加上张哲的名气,和一种叫做加盟的扩张手法,把程度的心思加热到了一千度不止。 张哲提供的三千卷精雕版,撑不了几天,程度只盼着第一套雕版能跟得上这股风潮。 三千卷只撑了三天半,因为不用程度的人怂恿,读者已经有学有样的学会了拆程家书铺大门的这个手段,而且这些人是真拆! 好在一班程氏工匠红着眼眼睛,总算是及时把第一套书的一千卷印了出来,虽然质量上差了张哲的“精版”太多,但还是被一抢而空。 就在张哲护送媳妇去冷梅园之际,程家新印出的三千卷再次上架。 而张哲转头路过程氏书铺时,已经看到了“售罄”的牌子。三千卷,半个时辰,每卷六十文,百万人口的江陵大城果然恐怖如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萧婵儿 萧婵儿正在对着镜子,再一次打量自己的妆容。 十七岁的及笄少女,容颜已经张开,传自母族的美丽分外的曳人心神,尤其是她那一双凤眼,极为动人。 就算是在京城,她的美名也是知之者甚众。 她甚至相信,此刻的京城闺阁间,还在流传着她的名字。 一来是因为她拒绝了河东郡王府的婚约,二来就是她拜在了申屠夫人的门下,做了一名记名弟子。 河东郡王乃是当今陛下的庶出第七子,在都中从来都是边缘人物。这一家人过得战战兢兢,只靠着一份皇室俸禄关门过日子。河东郡王三子虽然尊贵,但却难入萧婵儿的眼中。 更何况,她竟好运的被申屠夫人看中,收了她为门下的第三位记名弟子。 申屠夫人中的“夫人”二字不是尊称,而是朝廷的封诰,指二品郡夫人。可申屠氏却一生未嫁,她的封诰是因父而得。其父申屠公只收过一个弟子,便是当年潜邸中的万岁爷。 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封号,当年还曾引起过不小的风波,就如同当今天子蛮横的排除一切反对,将申屠氏点位列国中第一个女性棋待诏一样。 申屠夫人的地位很超然。 所以就算萧婵儿驳斥了河东郡王府的面子,也不惧怕有人会因此针对叙阳伯府。想当年,申屠夫人的大弟子何灵姑,四五个王室子弟追着都不理,最后索性入了道门,照样日日自在。 随着申屠夫人回江陵,是萧婵儿拉进与夫人关系的重要步骤。毕竟,她如今还只是一位记名弟子。 想要成为申屠夫人的入门弟子,非但棋艺要达到水准之上,更需要在她身边陪侍三年之上,以观人品。 在萧婵儿之前,入门弟子不过是何灵姑一人,还有一位却是因有婚约在身,被申屠夫人称之为天纵之才的孟家女郎。虽然那位也是记名弟子,可在申屠夫人和何灵姑的口中,都把这人完全当做了入门弟子相看。 今日园会,这位孟小婉便要前来拜会老师,更有江陵本地的一班官眷女郎在。萧婵儿为了今日的见面,已经筹谋了两日。 她使身边的丫鬟出去打听了一圈,倒是知道了关于孟小婉的几个传闻。 那孟小婉嫁人将近半年,来到江陵之后,最出名的就是替其夫的外祖家清理了门户,是个会管家的“狠人”。 这些都是顾家的仆人和邻居们传出来的,再有就是顾家下人对孟小婉“殊丽无双”,以及张氏夫妇伉俪情深的评语。 萧婵儿最后一次看了铜镜,那一头京城最新出的饰物、最时兴的妆容和都中高门才兴起的袄裙款式,这才满意的带着丫鬟出了门。 虽然那孟小婉与她无冤无仇,但是奈何人世间就是如此,不知不觉挡了人的路子,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料定孟小婉既然治家极严,想必日常都是勤于家务;而且人既殊丽,又值新婚燕尔,伉俪情深,这些日子怕不是早就将棋艺付之高阁。 加上她为伯府嫡女,而孟小婉只是一名秀才娘子,且同为外地人,这班江陵女郎想必也会暗中倾向于她。今日园会,说不得就要夫人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将对那孟氏的喜爱转到她的身上来。 由于申屠夫人的特别吩咐,孟小婉辰时正刻就到了冷梅园。她的身边,还跟着有些忐忑的顾淑仪。 要不是表兄和祖母先后“发怒”,顾三姑娘是不大愿意这个时候就出来见人的,毕竟她才被退了婚事。 可老太太一听说她不愿意跟着嫂子出门见客,立即就头疼要叫大夫,唬得她只能跟着来了。 xiaoshuting.org 孟小婉牵着她的手,笑着问她。 “慌个什么?这里是我老师的家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自己坐着吃喝,有事只管找我便是。今日又没有各家的大娘子和管家奶奶在,想相看都没人理呢。” 顾淑仪红了脸,却也安了心。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叫骂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东西,非要我下帖子请你,却是欠打!” 顾淑仪被唬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一个白发银丝的老太太,“恶狠狠”的用一根藤条指着自己的嫂子在骂。 表嫂见到老妇人,眼圈当即就红了。 孟小婉眼中带着泪花,嘴里却是欢喜:“恩师怎么说都依您,婉儿这双手,您看那块肉合适,只管用力招呼便是。” 见孟小婉大礼相参,老妇人急忙把藤条一扔,急忙走了过来。 “起来,起来,这么冷的天,你这丫头想疼死我不成?” 孟小婉随即起身,展颜一笑就抱住了老妇人的胳膊。 “就知道老师最疼婉儿了。” 申屠夫人身后跟了一圈人,萧婵儿、盘湖县主并七八个女郎,在看到孟小婉之后,齐齐静了几息。 这孟氏的发式极其简单,就是个三环髻,只点缀了一只步摇和钗子,只是那发色太黑,跟墨一般。 偏生这孟氏长相极美,妆容雅淡,配上白衣灰袄,如天上仙娘误入园中,刚才展颜一笑,让人只觉漫天冰雪消融,孟春早来,群花献瑞。待那孟氏抱住了申屠夫人的胳膊,众人这才缓过劲来,周遭还是那片雪冰世界。 “好美的娘子,”盘湖县主心思最是澄净,心中赞叹竟叫出了口,想捂嘴时却被众人都听到了。 申屠夫人一脸是笑,搂着孟小婉看向了众人。 “这位便是小徒,孟氏。不知是天上哪家宫里少了主人也不知,竟被她偷偷下了凡间来。” 盘湖县主身后有个梳着双环髻的女郎,也笑着念了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唤作我娶了这样的娘子,怕也能吟出这等绝美的诗词来。” 萧婵儿一时没有上前见礼,当“殊丽无双”四字从逢词变成谦辞,往日自诩美艳的萧婵儿竟有了一丝恼意。还有申屠夫人对于孟小婉的态度,委实太过亲昵了一些,这哪里是像对徒弟,分明就是看自家孙女的样子。 京城遥远,很多东西传到京城就走了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首诗句萧婵儿早就在京中听过。只知是江南才子写给新妇的,方才听人一讲,这才知道竟是这孟小婉的夫婿所作,所赠正是眼前的孟氏美人。 萧婵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干涸了起来,只因盘湖县主又鼓掌笑道:“谢丫头,就凭你,也敢与作《阿房宫赋》的张信之比?” 孟小婉的夫婿,竟是那个留名御中的张信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孟七段 七八个兽首铜炉在大厅四周燃着红碳,厅里的桌椅都被抽去。 一个个方形的四寸高的木格子整齐的铺在了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淡绿色的厚毯在厅里铺了三层。 申屠夫人斜依着,看向了前方悬挂的大棋盘。 两个丫鬟正轮流将黑白子一一挂上棋盘,而申屠夫人的前方,两个女子正在手谈。 正是孟小婉和萧婵儿。 一众江陵女郎都看着大棋盘在冥思苦想,棋盘上已经下了七十多手,她们早就跟不上两位棋手的思路。 萧婵儿在围棋一道上,确实颇有天分。 在京城时,她就胜过多位棋力不凡的男子高手。 若是将她此刻的棋力与嫁给张哲之前的孟小婉来相比的话,萧婵儿的胜面要占六成。 毕竟萧婵儿借着伯府的护持,能约战各路棋道高手,而孟小婉一直蜗居青坪镇,能与之磨炼棋艺的只有龚夫子一人。 可萧婵儿的拙势在第九十七手被迫出现。 到了一百二十手之后,申屠夫人就不再看棋,而是极为惊喜的看向了孟小婉。 棋盘上早在第一百零六手时,申屠夫人就看出了结局,若是孟小婉不放水,萧婵儿将会惨败。 孟小婉比之从前,棋力增加了太多! 其实从孟小婉嫁入张家后不久,夫妻两人的隔墙手谈就一直没有停过。更兼张哲投其所好,从现代拷贝了几本现代大师的棋谱和讲解,其中一本《聂氏棋生》是孟小婉的最爱。 几个月的加强练习下来,便是张哲的手机兄对上孟小婉,在一百步后,手机兄也会陷入每步长达半分钟的长久运算。 而这几天,张哲是偷偷用笔记本来应对媳妇的。 孟小婉一直被丈夫按在塌上摩擦,所以以为自己的棋力也就一般。其实也就是只有张哲才知道,他媳妇的棋力现在是多么变态。与4.7G围棋专业软件宗师级下棋,最厉害的一次是仅仅输了两目。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孟小婉与张哲“对弈”时,也是遵守了一步棋不超过五分钟思考的规定。 软件上给孟小婉的棋力评定是:七段,职业。 一颗泪珠在萧婵儿的眼眶内翻滚,她的手在棋盘下方微微发抖。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与孟小婉对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其实,她从第五十多手就已经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 夫人也许那时没看出来,但是在一百手之后,申屠夫人肯定看出了孟氏其实在偷偷放水。 孟氏每一步都稳稳的在二十到三十息之内,而每每超过这个思考时间,却都是在思索如何放水。 这局棋下得萧婵儿是又委屈且难受。 见到萧婵儿还是没有投子的意思,申屠夫人脸色也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正常。 “婵儿,你车马劳顿,江陵比之京城湿寒,你身子骨不济,这盘棋便认输了吧。” 申屠夫人的话,让早已无心对弈的两个人都把心放下了。 但是旁人也不全是傻子,谢琉璃冷笑着碰了碰盘湖县主,低声说了一句。 “妍玉,那个京城来的好不知羞,孟氏姐姐让了她多少手了,却一直舔着脸死抗。” 盘湖用袖子遮了嘴:“下次,我们换个地方聚会,不要与她顽。” 谢琉璃忽然又用嘴角撇了另一个方向。 “咱们这些人里,似乎就我们两个看出来了,但是我看着顾家的那个似乎也早就看了出来。” 杨妍玉闻言看了一眼顾淑仪,果然那顾三姑娘正在看着萧婵儿,眼中的鄙夷几乎都掩饰不住。 谢琉璃眼珠子一转。 “我看这个顾三也是个好玩的,只是命苦了些,不如下次也叫她来一起顽?” 杨妍玉也偷笑了一声:“你是怕日后邀不动孟大娘子吧,就把人家表妹哄了来。” “哼,有她在,若是张家夫妇有了新诗词,你我都能第一时间获知岂不快哉?再说,若是真能个好相处的,顽得熟了,咱们也可以去她家转转,你说呢?” 盘湖顿时点头,这个主意好!她父王一直想弄份张信之的手稿,说不定这就是个契机。 棋盘撤去,萧婵儿赔笑出去更衣。 回来时几个眼尖的发现,她的眼角有些微微发红,怕是在外面偷偷哭了一回。 “我啊,是冬天里不烦思,待开春了,老婆子亲自下场教训你这丫头一回,”申屠夫人拉住了小婉的手,心里的喜爱几乎溢满了整间房子。 “那也行,不过恩师须让我两目才行。” “让你两目?”申屠夫人指着孟小婉就乐,“你还不如直接叫老太婆认输。” xiaoshuting.la 孟小婉也笑:“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儿耍个混赖,印证了这句话,岂不是又涨了您的名声?” “老太婆好胜心不减,你这丫头却是想也不要想,”申屠夫人把一屋人都逗笑,“不趁着你还差我一点,狠狠教训你一回,再过半年,八头牛拉着我也是不会与你下了。” 孟小婉不依的推了申屠夫人一把。 “那,徒儿届时找个帮手可好?” “哟哟哟哟,”明柳在一边笑了,“这是看着我们夫人好欺负?想把自家夫君搬出来吓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老夫人糊涂应了你,我也会混赖着不让你那夫君进门。鬼神局一对十三还全胜的厉害男人,你自己留在家里受用吧,可别放出来害人!把我们和夫人都卖了,也凑不出五十三万两的零头来。” 又是笑声一片。 盘湖得了空隙,就上前拉住了孟小婉的手。 孟小婉见她可爱,也乐意与她说话。 “县主可是有事?” 县主与谢家姑娘立即拿出了一叠纸来:“我们几个这些日子胡乱写了些诗句,想请大娘子给参详参详,不知可好?” 孟小婉也没拒绝,她本才本高,口才也好,将那诗句中好的不好的就措辞说了,让一班小迷妹都听得是心悦诚服。 可谢琉璃最是眼尖,她一直下意识的盯着萧婵儿的脸色,果然见她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就不喜。她眼珠子一转,就提议起来。 “今日孟姐姐说得这般好,我这诗情又高了三分,来来来,我们请申屠夫人拟了题目,各自作一首来,请老夫人再替我们评一评,可好?” 谢琉璃虽然话是对着大家说的,眼神却直接看向了萧婵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孙贼好胆! 【今日万更达成,为书友暴躁的大猫熊和道生河上加更!!!】 申屠夫人何等老辣的人物,谢琉璃的心思她自然看得清。 不过,申屠夫人也没反对,萧婵儿的文采也是上佳之选,正好展露一二,让江陵的女郎们对她有所改观。 “我最爱夜色,你们就以此为题,各吟一首来。婵儿,你远来是客,也作一首来。” 众女都应了,只有孟小婉依旧靠在申屠夫人身边,半分都没有去作诗的意思。 申屠夫人低声笑她:“却是我的婉儿,如今嫁了个诗中谪仙,却是与寻常人作诗都不肯了。” 孟小婉低声解释:“且让婵儿师妹露几手,日后与大家见面,都不至轻忽了她。适才我没让着她,却是扫了她的颜面,恩师不要怪我才是。” “虚假!”申屠夫人低声点了点她的头,“让了那么多步,真当我人老眼花了不曾?她年轻气盛,这一辈子都没经过挫折,让你压压她也好。不过你既无事,那我就有一事问你。” “老师只管问。” 申屠夫人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家夫君似乎最近与简家不太对付?还参与了甚么卖书的对博?” 孟小婉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替张哲解释。 “他是个有侠骨的,见不得仗势欺人,便联合了一家书铺,弄了一本《天龙八部》出来,替那江生与简家打擂台。我听人说,那书卖得还好。” “还好?”申屠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子,“我派的人这几天跑断了腿都没买到一本,你竟对我说只是卖得还好?” “老师要看,如何不派个人去我府里取?” “谁知道,那书卖得那么俏,家里下人都以为第二日总能买到,却耽误了我好几天,你明日乖乖的遣人送一卷过来。” “徒儿晓得了。” 申屠夫人脸色严肃了一些,转头却说起了简家。 “简家人虽看着是个家学渊源的文人世家,可骨子里却是最霸道的。十年前,江陵城中,注《尚书》的原来还有两人。结果一人因儿孙不孝赌尽了家资,病死亡故;另一人被人诬陷,悲愤自戕而死,这背后我看着都有简家的推手。” “这一次,简家准备了足半年,想凭着那《尚书集注》中卷敲一敲大儒的门槛,结果却被你夫君一本杂书搅合得七零八落。我收到消息,简家人找到了谢学判,想着封禁了那什么八龙演义。” 孟小婉推了她一下:“是《天龙八部》。” 申屠夫人笑了摇摇头:“我不信佛,却记不住这名字。你且放心,那谢学判原与简家相厚,却不知为何竟没有给简家面子,将事情推了。简家人又寻到了郡中府衙,想寻你夫君个不是。可那通判也是个鬼精的。你夫君才在禁中传了名字,这时候动他却是极为犯忌讳,也给驳了。昨天还找到我这里来,让老太婆说句那书的坏处。” 孟小婉也笑:“这是烧香烧到了仇人家里,拜错神了。” “我没见那起人,”申屠夫人眼里露出了一丝精光,“他们明着是要找你家的麻烦,实则是想将自己的那本书通过我献入禁中去。” biquge.name “这些人嘴皮子最是厉害,老师得罪了他们,怕是他们不会干休。” 申屠夫人忍不住捏了孟小婉的脸颊:“小东西,现在也跟老太婆玩心眼了,他们对付你夫君,你却想怂恿老太婆除掉他们。” 孟小婉却一点也不尴尬:“难不成,徒儿还要谢谢他们不成?” 申屠夫人拉着她的手:“我啊,其实也是看在同乡的份上救他们简家一次,要真的害他们,只需把那什么《尚书集注》替他们递上去就是了。在当今天子看来,这天下修《尚书》的就没有一个好人,个个都想借着修《尚书》的机会,对陛下指手画脚。京中修《尚书》的几个,这些年下来都没个好下场。” “您啊,就是心善,”孟小婉撒了回娇,“可是您徒儿和徒儿丈夫,可要看顾一下,别让人欺负了去。” “那也不能够,”申屠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了一丝冷笑,“你们武陵郡新上任的孙太守,怕是对你夫君不太满意吧?” 孟小婉吃了一惊:“孙太守似乎确是对夫君有些不虞,但是到底还是看在前太守的面子上没有为难他。老师可是知道是何缘由?” “你们那前太守是个滑头,”申屠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有了笑,“使着姓孙的出面做恶事,自己尽在背后捡好处。我那时随驾在言州行营,出入不便,收到你家的消息已经是晚了。好不容易才找人替你们孟家递了一句话,严匀装病缩头,结果那孙耀居然直接顶了回来。我向来不管这些事的,只你师姐不知向谁嘀咕了几句,那孙耀的功劳就降了一等。严匀那老小子最是刁滑,生生把你夫婿弄到了他的门下,这才起身进京,让你师姐想找他麻烦还投鼠忌器。连陛下也骂他是个刁滑的东西。” 孟小婉:“好久不见师姐,还是她疼我些。” 申屠夫人气得哭笑不得。 “你回去后,叫你那夫君近期消停些吧。” 见孟小婉一脸不解,申屠夫人把嘴放到了她的耳边。 “陛下南下在即,今冬便在江陵行宫过冬,你那夫君早就上了召见名录,如此倒好,免得你们再从武陵赶过来。” 孟小婉一时心思百转,她原不知申屠夫人在京中还有这等关系,更为天子召见自家丈夫感到忧心。 别看张哲似乎与简家对上,显得有些莽撞,但是其实申屠夫人说的那些,张哲早就与她私下分说过了。他早就断定没有皇帝会喜欢动不动就修《尚书》的人,加上简家空有学名却无人出仕,就很能说明问题。 张哲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喜欢明哲保身的人。孟小婉尤其担心,他丈夫身上那些种种奇异之处,见了皇帝不见得是好还是凶。 “莫要担心,”申屠夫人安慰她,“陛下不过是喜欢他的文采,才子陛见乃是一桩美谈。” 可夫人话音一转,又调侃了她一句。 “就怕陛下一高兴,赏他几个美人,我徒儿便要坐蜡了。” 孟小婉不服气:“哼,几个美人算什么?便是几个花魁娘子,他也是不会要的。咦?” “怎地?” 孟小婉突然咬牙切齿道:“原来那孙太守竟是一直在报复我?” 申屠夫人忙问:“他做了甚事?婉儿快告诉我。” “我家捐了五万贯在郡中,他竟发了几个仰慕我夫君的花魁娘子身契到我家来!” “这孙贼好胆!”申屠夫人气得一拍桌子,唬得满屋女子都吓了一跳。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江家 申屠夫人取了两张诗稿递给了身边的孟小婉。 “姑娘们的诗都不错,我却认为这两篇是最好的,只是权衡不下,你替我看看取哪一篇做了今日的状元?” 孟小婉接过一看,却正是萧婵儿与顾淑仪的,难怪老师要她来评判。 她仔细品了品,然后指着萧婵儿的那篇说:“我觉着还是萧家妹妹的为好,淑仪的虽也不错,但是在用景上却不如萧家妹妹的好。” 萧婵儿听到老师让孟小婉来评判她与顾淑仪的诗稿,心中先是一紧,接着就是不屑。但听到孟小婉认为她的好之后,却对孟小婉和顾淑仪都有了一丝轻视。 而顾三姑娘那边,听到孟小婉的评价后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萧婵儿远来是客,表嫂若是落了人的面子,也是不好。 其他的女孩儿虽然都暗自支持顾淑仪,但是却都信服孟小婉的评价,因为在她们看来,众人中也就孟小婉的诗才最高。 申屠夫人对于孟小婉的选择也是满意,叫人将她的奖品取来分给了众女。 萧婵儿得了一方紫檀木的棋盘,顾淑仪得了一个古朴的褐色茶碗,其她女子都分了一些小物件,就连孟小婉也得了一包好茶。 那方紫檀木棋盘,萧婵儿早就觊觎良久,还以为夫人是留给孟小婉的,却不想今天竟入了自己的手。一时间,萧婵儿心中热了七分,看着那美貌无匹的孟氏与申屠夫人交谈甚欢,忍不住出言小小的针对了一下。 “孟姐姐莫不是今日没有兴致作诗,我们中只缺了你一个,倒是有些遗憾。” 谢琉璃捂住嘴偷偷拉了盘湖一下,可那盘湖却没有理她,只把眼睛看着孟小婉,却是一脸期待。 申屠夫人心中暗叹了一声,也推了一下孟小婉。 “你便也做一首,让她们笑笑也好。” 孟小婉闻言无所谓的笑了一声,正准备随意敷衍一首,却不妨申屠夫人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她转头看到了申屠夫人嘴角的笑意,也就明白了申屠夫人的意思。 这是让她好好压一压萧婵儿的脾性。 正好这几日张哲与她“补课”,其中有一则小令是她甚喜的,于是就吟了出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作的不好,老师可不许笑!” 申屠夫人手却僵了,这个臭丫头,这词还叫做“不好”? “哎哟哟,”申屠夫人一把捏紧了孟小婉的手,“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原是不信的,可如今看来,竟是这般灵验。我要是有个女儿,也嫁到你家去做个小,一来替我闹闹你,二来也沾沾才气去。” 孟小婉却笑着双手合十:“月神庇佑,原来我还替老师膝下没人日日忧心的,可今日却要偷偷谢一句神,合该我家被您闹不成。” “好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申屠夫人笑骂着将评价孟小婉的词作给混了过去,那边萧婵儿已经是红了脸,根本不敢抬头看人。 xiashuba.com 而盘湖县主几个却恶作剧的都盯着她看,弄得她下不来台。 张哲与程度肩并肩穿行在一条巷弄中,身后跟着小赵平和程家的几个仆人。 “其实简家小子如此评价江小子的父亲,众人是没几个赞同的。那江中潮实则是一等一的君子,偏偏简家小子的父亲也是以君子自居。能坏江中潮名声的事,简家人做起来本就得心应手。” 程度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笑着摇头。 “这江某人本来是个运道极好的人,可惜却是个迂腐的,合该发不了财。” 张哲好奇:“什么运道?老兄说说看。” “他那运道,简直吓人。江陵城上百万人,就他走路的时候老是能捡到银子,最多的一次听闻有二十贯!可惜这个人太过实诚,抱着钱能在原地等上一夜,最后都便宜了那些官差。他自己却是总是谨守君子之道,回去了与儿子吃野菜都高兴。” “有一次,他家里不知被哪个贼儿慌不择路的扔了一锭金子,也被他送到衙门去了。那时候,他儿子还正病着,药钱都不齐。你就说他迂不迂吧?家里揭不开锅,这江中潮也去摆了个书信摊子。嘿,满街帮人写信的有七八个,还就他一个人有生意。这父子两个,肚子是没饿过,可就是富不起来。街坊还给他家取了个外号,叫做气财神。” 张哲送了娘子赴会之后,便约了老程来拜访江家。 只因老程的人回报说,昨日简家人去了江家,还把江家的门推倒了半边,所以今日他们过来看看,毕竟江上央才是这场博赛的中心人物之一。若是江小弟自己垮了架子,他们也没必要继续这么火急火燎搞事情。 “江某虽然不愿意与人争斗,但是彼家委实欺人太甚,若好言上门倒可让他一步,却直接上门令吾认输,还推倒家父,砸坏门禁,与畜生何异?此一事上央对两位援手感激涕零,断是不会做那胆怯背友之事!”江上央一边修着柴门,一边与张哲说话。 其父江中潮三十多岁,留着三缕黑须,虽是粗布青衣,却是一身儒气。他正与老程坐在院中搭话,说的却是另一番内容。 “程东主若要续写这本书,当给这沈侠儿添一个厉害的对头,那样读来才有劲道,不如这样.....。” 却是在聊续写话本的生意。 江上央修门的动作很熟练,显然是个经常自己干活的,而张哲在一边“帮忙”反而还延缓了对方的速度。 好在老程带来的人和小赵平也帮着,那破碎的柴门又被拼凑了起来。 几辆牛车停在了江家的院门外面,几个大汉扶下了一个老人。 正在与程度高谈阔论的江中潮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扑到门边就跪倒在地。 “父亲今日竟来江陵了!?儿子给您请安。” 刚刚与张哲一起端着茶碗的江上央先是楞了一下,见自己父亲跪下,便知不会错,对方应该就是几年没见的祖父,急忙也跟着一起磕头。 那老者大约六十出头,身体倒是结实,一把就扶起了儿子和孙子,拍了拍江上央的肩膀,哈哈一笑:“四五年没见你小子,都这么高了!” 见状张哲和程度就提出告辞。 出了江家的院子,老程见张哲似乎有些不解,便把江家的事提了一嘴。 “没什么稀奇的,都知道老江是外室所生,一直带着孩子住在江陵。这江老爷子也不知住在哪里,倒是少有人见。” 第一百七十章 吃面 江家正屋,江老爷子呵呵直乐。 “好几年没来江陵了,你们爷俩可好?” 江中潮领着儿子站在一边。 “回父亲的话,我们父子都好,只盼着父亲身体康泰。” “康泰,康泰,呵呵呵呵,”老爷子看了一眼孙子,笑问,“央儿是这次考上秀才了吧?来人,赏,这个必须赏。” 几个仆人搬了几个箱子进来放在了一边。 江中潮没有喜色,反而期期艾艾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江老爷子知道他的心思。 “是不是想问你姨娘的事?” 江中潮急忙拉着儿子跪下。 “父亲,儿子从小就没见过姨娘,也知道大约是父亲那边不方便,只想着能让她老人家看看央儿。儿子的这点心思,请父亲体谅。” 江老爷子见儿子流泪,就把脸一拉。 “大老爷们,哭个什么?别把孩子带坏了。我这次来,进的东西多,大约就在这里过年了。到时候我叫人把你姨娘接来,我们寻个地方一起过个年。” 江中潮大喜,拉着儿子就给父亲磕头。 “起来,起来,”江老爷子叫仆人扶起了儿子和孙子,又骂了他几句,“你自己喜欢磕头,可别磕坏了央儿,那可是个读书种子。”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聊了一会,老爷子又说。 “我倒有些饿了,我闻着你厨房里煮着东西,怎么这么不孝顺,还不给我盛一碗来?” 江中潮尴尬的笑了一声:“父亲,那是央儿下的面,父亲哪里能吃那样的东西,不如儿子带您下趟馆子?” “哟,央儿煮的面!”江老爷子稀罕了,“快去盛一碗来!我可要敞开了吃。有蒜没,掰几个!” 江中潮急忙叫儿子去盛面,自己又去院子里摘蒜。 见屋里没了人,江老爷子看了一眼几个仆人中一个。 那是个中年胖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儿子孙子就过成这个样子?” 胖子一头是汗,低声回到。 “回老郎君的话,小的们也没办法。郎君实在是、实在是太实诚了。五年前,您留给郎君的那些财货,他都一股脑捐到了庙里,给您和姨娘点了十盏长明灯。小的们不敢拦着郎君尽孝,就想着平日里多照看些,也不能让郎君父子吃了亏。可没成想,郎君是个赤诚君子的性子,我们的人在他面前掉过八回钱。郎君捡了钱,不是给了差役就是被人装作失主骗走了。有一次,我们的人走的慢了些,被郎君看到了影子,追了三条街把钱还了回来。” 胖子砰砰磕头,“小的,没办法了,看着小郎君正病着,就把一锭金子扔在了院子里,可郎君转头又给了衙门。最后,只好叫人扮了游方郎中上门给小郎君拿了药,只要了郎君一幅字。” 江老爷子面无表情。 “那如今他们爷俩是个什么营生?” “回老郎君的话,郎君上次见到我们的人只要了他的字,就想到去街上摆了个字摊给人写信。我们的人都是日日光顾,可也没过一个月,被郎君发现了蹊跷,索性把摊子也收了。我们的人偷偷摸进来一回,倒是看见郎君把那《西游释厄传》写了个续章,就找人扮作书商买了这书去印。我们原本开价二十两,可郎君太过实诚,硬是只收了几两。我们也怕郎君发现不对劲,就只得依了他。如今,郎君那本书卖得倒是不错,也有些书房找郎君写书的,方才来客中年纪大的那个就是个书坊老板。” “哟呵,”老爷子乐了一乐,“他小子倒是能耐了。那书呢?” 胖子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了老人身边的一个白净老仆。 “那门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突兀的一句话,几乎把胖子的魂都给吓飞了。 “小的们该死,听说老郎君要来,都顾着清理街面去了,郎君这里昨日疏忽了一时。被简家人上门寻了小郎君的不是,推、推....推了郎君一把,还把门打坏了。” “简家人?”老爷子看着屋顶,淡淡的说了一句,“就是那个整天琢磨《尚书》的简家?” “是,”胖子一头汗的偷偷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老人身边的老仆立即就给了他一脚,“放肆!还不快着把话说完,小郎君可就要送面过来了!” 燃文 “是、是、是,”胖子立即三言两句就把江上央得了冬至诗会的魁首,与简子腾发生矛盾并打赌的事说了。 “天龙八部?”江老爷子突然笑了一笑,“张信之?呵呵,有趣,果然有趣!” “滚!” “遵命~!”胖子立即爬出了房门,可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却听到了江老爷子冷冰冰的声音,“昨日在这院子外当值的,都处理了吧。” 胖子耳边已经响起了江上央的脚步声,他不敢出声,只闷声磕了个头转身就走。 江上央小心翼翼的端着面碗进了房,江老爷子身边的老仆正要去接。谁知老爷子骂了一句:“多管闲事,让他端上来,我可饿了!” 江中潮刚好也拿了几瓣蒜进来,老爷子洗都没洗就直接扔在碗里,一口气把面吃了个干净。 “央儿这面下的香!”老爷子吃了面,出了一头细汗,赞了一声。 他儿子叫了过来。 “今儿个我还有事,也另有地方住,明天你们爷俩别出门,咱们爷仨去城外老檀庙去转转。” 江中潮急忙点头答应。 江老爷子做事极其利落,毫不耽搁,转身出门再次上了牛车。 牛车走出不远,一辆四驾马车迎了过来,几个人服侍着老爷子又上了马车。 马车内,只白净的老仆一个人跟着到了车厢里。 江老爷子用帕子净了手,就让老仆从车厢格子里取了一本书出来,正是《天龙八部》上卷,还是前几天就售罄了的“精雕版”。 老爷子翻了翻,随手又扔在了一边,嘴里喊了一声:“德卓!” 一个汉子闻声轻轻掀开了帘子一角。 “老郎君有何吩咐?” “这天龙八部的第二卷,还没弄到?上次的手段不灵了?” “回老郎君的话,”那汉子也是一脸苦笑,“上次仆几个是真拆了程家书铺的门才买到了第一卷,可今日又扮着书客拆了两座铺子的门,他们还是拿不出,应该是还没印出来。” 江老爷子意兴阑珊的把书一扔,嘴里叹了一句:“不须看了,那个乔峰肯定不得善终。” 他闭着眼吩咐老仆:“陈连,走,去冷梅园。别忘了,把潮儿写的那本书带着。” “主人放心,忘不了的。” 【今天只有两更,书友们牛逼,上一章就把很多剧情猜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雪中 孟小婉带着顾淑仪走出冷梅园的时候,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 申屠夫人一直送她到了大门口,还拉着顾淑仪说了几句话。 大体是顾淑仪说话分外的小心恭谨,不知为何也得了申屠夫人的青眼,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白色珠子摘下来戴在了顾三姑娘的手中。 顾淑仪急着推了几回,被申屠夫人故意把脸一板,只能眼巴巴的看向了自己的嫂子。 “老师这是见了新人就忘记了旧人,”孟小婉却故作委屈,“分明说过这串珠子是要送给徒儿的。” 申屠夫人笑骂她:“你这个表嫂委实小气,我送她还不是与送了你一样。再说,我看着你那腕子上可带着一串好珠子。怕不是沉香木的,除了上古传下的一些,这世间可没几件。还巴巴的想着我的好东西,却是想也不要想。” 孟小婉捂嘴笑,并拉住了顾淑仪的手:“我看啊,下次我若是没有带妹妹来,老师怕是都不会让我入门了。” 申屠夫人呸了她一口:“你这丫头知道就好!” 盘湖几人都笑。 几人浑然不觉小巷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帷幕轻挑,一位老者正仔细看着大门口的几人,甚至连跟在申屠夫人身后脸色变幻的萧婵儿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在见到申屠夫人把手上的珠子戴着了顾淑仪手上的时候,老人的眼角不由得微微一动。 “雪眼见得要大了,你家夫君还没来,我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申屠夫人的话刚落音,就听身边的明柳忽然指着远方说。 “那个是不是就是婉姑娘的夫婿?” 众人偏头,只见风雪中一袭灰色鼠皮披风映入眼帘,一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举着一把山水画面油纸伞,身后跟着两顶小轿,温和笑着向这边走来。 孟小婉笑着向那人看去,两人的目光一碰就似焦灼在了一起,整个世界没有了旁人。 张哲方才与老程去吃了几杯酒,后来他家的仆人找到他,说早上有两个卖书铺子被书客拆了门,这才匆匆别过。 大雪纷飞,酒意上涌。 万千白羽中,佳人娉然看来,乌发如墨,娇颜胜雪,那一抹笑如春风吹开了漫天冰雪,两个小小的酒窝里盈满了醉人的风情。 门口的众人只看那年轻书生,笑看着孟小婉,朗声道:“娘子这一笑委实厉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众女齐齐倒吸了一口气,这人诗才果然恐怖如斯,飞絮见妻,极佳的句子也能脱口而出。 “夫君,怎又吃了酒,莫孟浪,速速过来见过我老师。” 张哲恍然自己失了态,到了近前便对着那正中的老夫人唱了个大喏。 “信之孟浪,请老夫人勿怪。” 申屠夫人收起了惊容,看着孟小婉和张哲,心里也觉得这是天设的一双,地造的一对。她和蔼笑看张哲:“信之得此美眷,换做老婆子也要日日捧着,眼中没有她人,却只恨没你这满肚子诗文。” 萧婵儿躲在后面也偷偷看了一眼那名满江南的张信之。 此人身材极高,笑容柔和,举手投足中有一种不同于尘世的自在之意,相貌也算俊朗,只是吟诗时的那份自然与洒脱,却一下击中了女儿家的命门。 xiashuba.com 盘湖、谢琉璃几女的目光是很礼貌的避开了直视张哲的,原只有孟小婉、申屠夫人和顾淑仪直视着他,但是旁边一道直愣愣的眼神却让张哲感到了一丝不快。 张哲面色一冷,扫了萧婵儿一眼,唬的萧婵儿垂目小退了半步。 待目光落回孟小婉身上时,他的目光又再次变得柔润如春。 早就待在门外的一众车马纷纷上前,各自载了一众女子各自离去。孟小婉却没有坐轿子,而是躲在张哲的伞下,两人肩并着肩踏雪而去。 “婵儿!” 略带严厉的声音,终于把萧婵儿的神儿从远方离去的那对身影上吓了回来。 “随我进来。”申屠夫人终于收敛了所有的笑容,脸上的严肃让所有下人都纷纷低下了头。 忽然,申屠夫人似有所觉的看向了远方,正好看到了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马车。 马车中的老人放下了挑着帘子的手,申屠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萧婵儿。 “婵儿,你今天犯了这多错,且回去抄写《女训》、《女诫》各三遍。抄完前,你院子里的人都不要出来了,饭菜自会有人送进去。” 说完,申屠夫人也不等萧婵儿说话,径直回转大厅去了。 待冷梅园的大门关上,远方的马车也动了起来,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冷梅园的后门。 后门已经大开,门槛也被卸了去,马车直入中庭,园中仆从在雪地里跪倒了一地。老者走下了马车,挥手拦住了身边人撑开的大伞。 他抬头看向了漫天飞雪,嘴里却笑了一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个张信之,好个年轻人,某倒抵......还是老了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唬得身边人全部跪倒。 “都滚起来,”老人也不要伞,直接顶着风雪走向了大厅方向。 大厅里只有申屠夫人一人在,她斜倚着,正在看小案上的那盘棋,正是孟小婉与萧婵儿的局。 过了半柱香时间,她的身后传来那老人的声音。 “哎~~,还是年纪大了,才看了一小会这棋路,就觉着有些头晕,想当年年轻时候随着老师学棋,便是下上一整日也半点不累的。年轻,还是好啊。” 申屠夫人收回了在棋盘上的目光,古井无波的轻轻回了一句。 “年轻?便也意味着不知事,做事总有差处,把烦恼都堆集给了年纪大的时候。” 老人随意的坐到了棋盘的另一边。 “师妹,这种话可许久没听你说了。”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是没时间听人的牢骚。” “什么陛下?某既来这里,便是不是陛下,叫我师兄就好。” 申屠夫人淡淡的声音竟慢慢变冷。 “莫说这两字,更莫逼我恨你。当年金殿上第一个带头参你的,便是我的父亲,你的老师。而你登基后,第一个下旨抄灭了也是我申屠家。我跪了你三天,你所谓师妹那时便早已死在了丹墀下了。” 老者凝神看了老夫人一眼,垂目又看向了棋局,却不再出声。 终于是申屠夫人忍不住。 “你....之前是去看他了?他们爷俩.....可好?”声音微颤。 “都好,虎子还考上秀才了,是个有出息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避祸之法 申屠夫人闭上眼睛,轻声念了一句神。 俄尔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老者。 “你让我母子分离三十六载,如今孙儿都中秀才了。我却连他们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你好歹让我死前能看他们一眼,我到了地下也便不再怨你了。” 老人从袖中取了一本书,轻轻的放在了一边。 “潮儿如今学着写书,听说润笔不错,日子过的不会太差。” 申屠夫人却看都没敢看那书的名字,她略带惊慌的一推那书。 “你快拿走,我不看,我不想知道他现在是谁,又在哪里?你那些儿子没一个是心软的,我忍不住去看他们,却是害了他们一家。” 老者依旧看着那棋盘,自顾自的说。 “今年我们一家子就在一起过个年,你管好自己就行,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们那边我会瞒好。潮儿是个敦纯君子,也是个孝顺的,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些事就让他知道也便无妨了。到时看他自己的意思,是就这么陪着你留在江陵,还是我把他封到地方上去。” 申屠夫人惊喜的流了一脸的泪,俄尔又惊讶了一声。 “你终于肯把太子定下了?神佛在上,我这辈子总算熬到头了。不过,我先替他做个主,不要你封他,就陪着我在这里。你们皇家的那些规矩和破事别扯上他们。” 说完这话,申屠夫人已经把那书拿在了手里。 《西游释厄传》二卷? 张信之??!不对,申屠夫人看了几页,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写的。 老者这时轻轻说了一句话。 “潮儿是收了钱替书坊续写的,取了个花名叫做甚么吴继恩。” “那他现在姓甚么?” 老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既然生长在江陵,自然姓江。” 这句话如一阵雷电劈中了申屠夫人。 “你....你怎可让他姓....江?!你莫非真的想害死他们父子不成?” 老者自言自语道:“姓江不错,你莫多想。” “我多想算什么?”申屠夫人话音都是颤的,“你那些如狼如虎的儿子,要是知道了潮儿姓江,你还让他们活得成?” 老者不想让申屠夫人把着话头,自顾自的拿起了一旁的一叠纸,正是方才萧婵儿几个的诗稿。 “你这还是在给虎子挑媳妇?” 见老者扬了扬手中的诗稿,知道老者脾性的申屠夫人知道今日是不能问下去了。 “你却好意思问,虎子算算应该有十五了,有几个小子到了这个年岁还没说订个媳妇的?” 申屠夫人突然看向了老者。 “我也是这几日才回过神来,婉儿的事也是你的手笔吧?” 老者笑了一声:“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喜欢冤枉人。” “冤枉你?”申屠夫人咬着牙,“婉儿是我找遍全江南才找到的最好的苗子,文采、相貌、脾性和教养都是顶尖的,配给虎子是极好的。可你却......!” 156n.net 老者眉头一挑:“某做了什么?” “严匀那小子是你养大的遗孤之一,莫以为真能哄得过我去?邹天养那种人,你若真要他归附,只需勾勾手指就行。可偏偏严匀要行险去弄那宋家,不就是要把孟家也牵扯进来,然后暗地里使人给孟家报信出主意,为的就是让婉儿提早嫁出去!孙耀顶我的话回来,我不奇怪,毕竟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是以他与严匀的关系,严匀不可能放任他得罪我,所以只能是一切都是你的意思。” 老者笑了笑。 “邹天养我要用着压一压西吕,贺乾舟那边攻祈郡也缺钱,弄个宋家正好一事两便。至于那个孟小婉,不过是随手一推罢了。我找人看过孟氏,此女才学、品性确实不俗,但其颜色太殊,虎子在民间,对他而言是祸非福。况且虎子小了孟氏三岁,那孟氏实则是个最傲气的,虎子届时受了欺负也不可知。我劝了你几回,你都认定了那个孟氏,便索性让她嫁了人,对大家都好。你看那张信之,也就那样才华的人才吃得住那孟氏。我这个鸳鸯谱点的倒是不错!” 申屠夫人静了一静,从老者手中抽出一张诗稿来,让老者细看。 老者只看了一眼,却叹了口气。 “我就是不看,也知道你又看中了一个姑娘。适才在园子门口,孟氏身边的那个?那串珠子你都塞给人家了,我还能说什么。看看吧,若是个好的,就纳进来,若是一般就给虎子做个妾,好歹不能白给了那串珠子。” “不是做妾!”申屠夫人突然声音高了半分。 随即她又说了一句话。 “糊涂!”老者愤怒的将手中的诗稿扔得漫天都是,“朕的孙子,岂能给人上门入赘!” “入赘有什么不好?”申屠夫人却抗声不退,“总好过顶着姓江等死。入了顾家,就再没有人会盯着他们父子。再说那顾家,合家上下就一个老太太,还病恹恹的,如今还有婉儿在掌家,等几个小姑子都嫁了出去,就剩下他们两口子过日子。婉儿夫妻是要回云梦南道的,我到时候也好用婉儿的借口找他们往来,也不惹人怀疑,有什么不好的?” “虎子的婚事,老夫自有主意!” 听着老者脚步声远去,申屠夫人擦拭了一下泪痕,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以她对老者的了解,知道其实对方的心里已经松了一分,毕竟没有人比老者更清楚自己的几个儿子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入赘保命,未尝不是一条路子。 顾淑仪的轿子第一个先回到了家。 张哲夫妇并白鹭几个,还不知这会走到哪里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大丫鬟桃果,刚扶着她下轿,就看到大门前有个人正与老田头说话。 顾淑仪本来是随身带了个幕篱的,因她坐着轿子就让另一个丫鬟松果拿了。 大雪天,她急着进门,也没喊松果过来,却正好与那人撞了个对面。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见到有轿子回来,便以为是他要找的人回来了,疾步上前才发现下来的是个女眷。 他急忙低头施礼赔罪,脸上却红了一片。 顾淑仪也红了脸,好在松果已经把幕篱送了过来戴上。 “是在下孟浪了,还请姑娘勿怪。某奉父命携礼上门答谢信之兄,不想信之兄此刻不在家中,某见轿子来,以为是信之兄回来,故而才冒然上前。” “郎君何人?表兄却还在后面。” “小生姓江名上央,见过姑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袋? 顾家小客厅,正在与张哲说话的江上央有些心不在焉。 铜炉水沸,茶暖飘香,他难得生平如此容易走神。 张哲则很有趣的欣赏着江上央的走神。 在张哲的映像中,三表妹的容颜杀伤力还是相当可观,最起码也是校花级别。 他进门后,老田头找了个由头私下还与他嘀咕了几句。 江上央这小子居然与三妹妹差点撞了个对面,大雪天两个人的脸都红得跟梅花似的。 江上央有些坐立不安。 祖父带了不过少好东西来,他父亲让他带了礼物上门去拜谢程度和张哲。他刚刚去了程家,然后这才赶到顾家。 江上央本来是打算与张哲随意说上几句话就离开的,可刚刚张哲把他往家里一请,他竟鬼使神差的跟着进来了! “来,饮茶!”张哲的茶具比较特殊,是从现代定做的一套仿古黑白釉色茶具,泡的是现代炒茶工艺的金骏眉。孟小婉是爱茶之人,自从喝了现代炒茶后,除非是珍稀的名茗,否则她只喝张哲从现代购入的极品银针。 一小杯温暖的茶水入口,俊秀的口感将江上央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一股来自茶叶内部的隐隐果香甘甜在最后代替了茶叶的微苦。 “如此好茶?!” “山间野客弄的一点茶叶而已,来来,再饮第二杯,看看如何?” 江上央慎重的饮下了第二杯,仔细闭目品了品,良久才肯把嘴张开,让剩余的那点清香从口中散去。 “入口柔和、醇滑,似有清甜,饮后两颊生津,回味无穷,果然好茶!” 江上央是个爱茶之人,可惜平日里却喝不到什么好茶,今日喝了现代的高级金骏眉,谈兴也就兴起,与张哲天南海北的谈论了起来。 “张兄问及这雪天里,江陵有什么好景致?我却记得城东涂湖、妙山亭、城内漱玉楼都是极好的赏雪去处,......便、便是城北的老檀庙,今日这雪一下,明日庙后一片雪松倒也美妙。” 江小弟前面几个景致说的头头是道,吐词清晰,偏生说到老檀庙的时候,语气却有些期期艾艾、吐词模糊。 张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嘴里也重复了一句。 “老檀庙啊,也许是个不错的出处。” 江小弟有些坐不住,便提出告辞。 张哲送他直到大门口,江上央出门前郑重对张哲行了一礼。 “张兄大恩,上央感激不尽,那一本《天龙八部》委实是一部豪雄之书,家父曾言此书必开豪侠之始。” 江小弟这辈子都没发现自己居然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于人。 张哲听得心花怒放之际,忽然西边一阵呼号声传来。 数十个乞丐挥舞着棍子向东边奔去,正好从顾府门前呼啸而过,领头一个中年乞丐还放声大呼。 “前方有帮中兄弟被鹰爪孙围住了,苦瓜香主正带着兄弟们与之鏖战,众弟兄随我增援!” 顾府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正在避雪的乞丐也大叫一声冲进了乞丐群里,就要往东一起去“增援”。不妨本“地区”的乞丐头子大怒跳了出来:“腌臜泼才,凭什么敢抢我的手下?” 中年乞丐冷笑一声,背向那乞丐头子,露出了背后的五个破布袋子。 “我乃帮中五袋弟子,你又是几袋?” 那领头的乞丐眼中发光,纳头就拜:“我粉条陈才三袋,大佬带我等同去!” xiashuba.com 中年乞丐点点头,带着扩大到了六十多号人的队伍呼啦啦的向东冲去,气势惊人。 张哲有些尴尬的正想对江小弟说些什么,却见江小弟忽然脸色大变,拉着他就重新进了顾府的大门,还招呼着老田头把门关上。 门刚刚关紧,就听到东边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传来。 上百个乞丐哭爹喊娘的奔散了过来,七八个衙役挥舞着铁尺和锁链在后面狂追。 领队的班头声音豪迈之极,就仿若战场中大胜的将军一般。 “莫走了这些乞丐,尤其是那些身上袋子多的!” 逃跑的乞丐中,有机灵的开始把背后的袋子解下来扔掉。 张哲、江小弟和老田头分上中下三个层次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有个眼神不大好的老乞丐跑得慢了些,被从身边超过的“帮中兄弟”扔了一堆袋子在身上。 一个年轻的衙役飞快的冲了过来,一脚将老乞丐放到,数了一下袋子,心儿都要快活到天上去了。 “于头,这是个九袋的长老!” 老乞丐不服,抬头抗议:“胡说,我只有三个袋子!” 那领头的于头一巴掌扇过去:“说你是你就是,给你当个长老还不领情?” 那老乞丐被打了个踉跄,身上的袋子就掉了一个。 于头立即从地上捡起两个袋子挂到了老乞丐的身上。 “咦,十袋!”年轻的衙役立即拍了于头一记马屁,“于头您可是立下大功了,这可是与乔帮主一个级别的。” “呸!”那于头一听不喜反怒,一脚将那老乞丐踢了个跟头,“就你这损货,还敢与乔大侠并列?”大手一顿掰扯,将老乞丐身上的袋子扯得只剩五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抓个五袋弟子,够大爷我今天交差的了。” 八个衙役最后抓走了大约四十多个乞丐,顾府的大门这才重新打开。 这一次,江小弟与张哲都不好意思再提《天龙八部》了,无声的拱手道别。 一连几天,整个江陵城都在抓乞丐! 一群群跑来城里过冬的乞丐被衙役们抓住送出了南城门,不知送到了哪里去。 同时,《天龙八部》第二卷也在程氏书铺和城中二十多个小本经营的“加盟书铺”正式发售,订阅依旧火爆。 而《简氏尚书集注》销量惨淡。 更加雪上加霜的,简夫子通过通判司向京城正式递交了《简氏尚书集注》二卷,结果递上去才几天,京城就飞马来人。 诏曰:简氏狂悖,曲意谤及高宗,妄以庶民挟天子,大逆,着江陵郡太守罪之。 “诏”的意思,这是皇帝直接越过内阁朝堂下的旨,由此可见皇帝的愤怒到了一种什么程度。简氏下狱的消息震惊全城的时候,还有两个消息同时传来。 十月十六日,云梦南道观察使、江南西营招讨使贺乾舟领军破了祈郡。 十月二十二日,大郑天子,六十八岁的章华帝车驾东行,前往河东避冬。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推算 江陵行宫,残雪未化,而融雪的时候也是最冷的。 行宫大殿的丹墀下,站着一排官员,正次第排队而上。 离年节还有三四天的时候,本该封衙歇冬的江南各道主官都秘密来到了这里。从江左道观察使、防御使、监察使和转运使到江右道四使、以及江汉道四使竟全部到场。 行宫大殿内,七八座巨大铜鼎内都烧着熊熊红碳,巨大的地形图挂在正墙之上,一身衮袍窄袖的章华帝坐在正中龙椅上,在听江南东营长史岳练的汇报。 “臣飞马来时,已探知南吴伪朝已派使者自金陵北上,为首的是其伪礼部侍郎姚图,此人乃伪王之舅,似乎求和之意甚浓。” 听及南吴求和,章华帝的表情毫无变化。 “不必管南吴的反应,江南东营可是按策对照做的?” 岳练回到:“回陛下,东营按定计做出了拔营北回的假象,浔江西南方向的吴军似被我所惑,已然懈怠。” “朕知你辛苦,但是军机不可延误,你稍作休息便回东江道。江南东营兵马务必要牢牢钳制住正面十五万吴军主力!不可使其西进或是回援昭阳郡。” “遵旨!” “去吧!” 待岳练转身出殿,章华帝又看向了兵部侍郎左先。 “左卿,各处兵马调度现在如何?” 左先出列。 “回禀陛下,江右七军、江左七军并江汉两军均在秘密开拔中,军期为大年初五,汇集于彭乡渡。南吴在听闻陛下车驾出京东去的消息后,其水师果然不再照常巡江,近日只有小船出没,从昨日起,江上越冷,就连小船也不见了。” 章华帝看了看台下的官员。 “朕生聚五年,编练江右江左诸军,每年冬天不顾路途遥远跑到河东去避冬,还限定朕出京之日朝堂封印,直到来年正月十七,为的就是麻痹南吴。如今贺木臣已破祈郡,南吴流川三郡兵马被迫西进防御他的进攻。而我朝靡费甚巨,在浔江一线布置大军十万已经一年有余,南吴精锐已经全聚集于浔江。我只需破了对岸的南吴水师,其门户昭阳郡便在我兵锋所顾。拿下昭阳,便可吞没其平湖道六郡,灭吴就指日可待。诸位,过年之后,随朕渡江去真正的江南看看吧。” 一片恭贺。 皇帝又叫了江左转运使上来。 “江左各地流民乞丐聚集得如何了?朕这次没有发动地方徭役,就是为了避免被南吴所察,你这里负责大军后勤转运,断然不可出半点岔子!” 转运使赵可祝上前回禀。 “江左七郡流民、乞丐已经聚集近两万与彭乡,发了衣物,每日还有一顿饱食,各营都颇为安定。待大军过江,当分做八营轮流转运粮草器械。彭乡粮草器械已聚三年,臣上月亲巡过,万无一失。” wucuoxs.com 顾府。 “夫君,我想过年的时候,将顾家庄子上的牲口卖掉几头,你觉得如何?” 顾府桂荷院内,孟小婉正在镜子前除去钗环,顺便与张哲说了一嘴。 “家里的事都是你把总,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跟我说一声。” “卖牲口的事,是我临时想起来的,就怕老太太不愿意。” 张哲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好好的突然想起来要卖牲口?” “我也是没有办法,”孟小婉散了头发坐到了张哲的身边,“城里的粗粮和稻麸价钱涨得厉害,听说有北边来的商人把周边的粗粮和稻麸都收了个干净。如今粗粮的价格都快赶上普通粮食了。我算了一下,要是这样养着牲口过冬,委实太破费了些。不如卖掉几头,待下个月再遣人去北方买些牲口来。” “普通粮***粮、肉菜的价格没有动?” “这快过年了,自然涨了一些,不过鱼价倒是降了,说是天冷对岸的吴军不巡江,渔夫们也都敢往江中去,渔获倒是比平日多了不少。就是这粗粮和稻麸的价格委实蹊跷。” 张哲突然间来了兴趣,他在现代是学经济学出身,属于半罐子的键盘侠一党。 他抽出一张纸来,开始罗列近期发生的各种事情。 孟小婉看他写了满版字,也凑到一边。 “夫君,这是准备做甚?” “呵呵,我的师父曾传我一门至高的学问,唤作政经学。最能通过些许小事,推断出诸多大事情来。” 孟小婉在他耳边笑:“夫君说笑的样子,委实好真诚。不知尊师随世感应仙姑除了那人间大道之外,还教了你些什么。难道你把算卦换个名字,就能哄了妾身去?” 张哲瘪瘪嘴,开始一条一条的划掉那些没有的消息,只留下了那些,比之往常要显得反常的消息。 弄了半天,孟小婉已经上了床,还唤了他两次,这时纸上还剩下了六条消息。 其一、与往年不一样的是,城中的乞丐流民被一扫而空,全部往南方赶去。府衙、通判司、官兵各衙门集体都在做这件事; 其二、申屠夫人说陛下要召见他,让他们就在江陵待着; 其三、可陛下又去了河东; 其四、申屠夫人突然回到了江陵; 其五、吴军因天冷不巡江,渔获增加; 其六、粗粮和稻麸价格大涨。 一丝冷汗悄然爬上了张哲的背上,他把笔一扔,吹了灯就钻进了被窝。 孟小婉服侍他在被子里除去衣服,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夫君怎么一惊一乍的,不知我家的张道长,可算出了些什么?” 张哲一把抱住了老婆,紧紧的,低声说:“牲口不要卖,家里多多囤积些粮食布匹,明天在使人去买些寻常的伤药,问问价格是不是也上涨了?还有车马店里问问草料的价钱是不是也涨了,不要去卖草料的地方直接问,都记住了。” 孟小婉在听到“伤药”和“草料”的时候,心里就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夫君,你算的这是什么啊!大冬天的,冰天雪地,哪有人会想到打仗的?” 张哲亲了亲了她的耳朵。 “咱们江北是冰天雪地,可江那边却不是!” ...... 孟小婉挥退了回话的下人后,强忍着双手的颤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夫君!”她死死的抱住了张哲,“我们马上回武陵!” 听见孟小婉的话,张哲立即意识到怕是伤药和草料价格开始大幅上涨了。 “那你收拾东西!我去见几个人就回来,顺便去订艘船。你给申屠夫人去封信,就说武陵家中有事,写得轻描淡写些,不要太过。” “嗯!”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房与舫 张哲夫妻离开江陵自然要带上顾家一群人,可偏偏老太太的身体却不允许。 “我对外祖母说,一家人去武陵住些日子。老太太的意思是节后就走,可大夫却说老太太的身体在冬天本就极弱,只能等到开春之后。夫君,我大郑与南吴开战,是否会波及江陵?” “大郑若胜,一切都好说,”张哲沉吟,“但若失利,天子在此,吴军必攻江陵。” 孟小婉无奈道:“总不能弃了外祖母自己走,夫君且想想办法。” “我倒是打听过,城东涂湖有水道可以北上,我想着咱们买条船,就备在涂湖上,若是战事不利,全家立即北上许阳。老太太那里,请个人口单薄些的大夫一路照看。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孟小婉在房里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个主意。 “顾府离城东太远,要是出了事,一时怕是赶不到涂湖。我想着去城东买个院子,过些日子大家都搬过去,一旦有事就立即上船。夫君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张哲也不墨迹,与妻子各自分了任务,他去买船找大夫,孟小婉则去城东找院子。而家里的事,则一股脑的扔给了三姑娘顾淑仪。 表哥嫂子莫名其妙的忙碌了起来,就连过年的东西单子也交到了顾淑仪的手里,要不是老太太有时候强打着精神帮着她,顾淑仪觉得自己迟早要弄出错来。 到了腊月二十九,张哲夫妻还在外面转悠。 顾淑仪正在验收几个仆妇买回来的东西,却有丫鬟进来说大门上有个江家的哥儿来访。表家大爷两口子又不在,问三姑娘要如何回复。 江家的哥儿?顾淑仪立即想到前几天的遇到的那个人。 “表兄不在,我也不好接待外客,你替我告罪一声。他若是有急事,就请到厅上去坐坐,再派人去寻表兄。若是不急,便留个口讯,表兄年后也会去他家造访。” 那丫鬟去了一会儿就带着笑容回来了。 “江家哥儿说,他打听到他隔壁的邻居要搬到城南去,要卖了东边的房子,又刚好从表家大爷那里知道咱们家在寻城东的房子,这才上门来告知。似乎那房东卖得急切,已经有人上门看房,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报信。” 顾淑仪一怔,原来他住在东城。 “你去把孟家哥儿请到厅上去,上壶好茶,再去大门上叫个腿脚快的小厮,让他到城南的码头去寻表兄回来。” 待那丫鬟去了,顾淑仪也觉得把那人一个人扔在大厅里也不是待客的礼数,便换了见客的衣服,叫人在大厅上设了一面屏风。 江上央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多管闲事的一天,虽然最近与张信之走得比较近,但他觉得也就是点头之交。 可在看到邻居大户要搬走,还急着卖房的时候,他居然忍不住就找到了顾家来。 前几天,他与祖父、父亲去了几次老檀庙,可都没遇到张哲一家人。后来才从张哲这里知道,他们家根本没去看雪。 xiashuba.com 张哲那日是打趣江小弟,但也没赶着要把妹妹嫁给她,巴巴的赶去老檀庙,没的贬低了妹子的身段。 江小弟才在堂上喝了几口茶,就看见两个婢子抬着一扇柳叶春雀屏风进了大厅,将屏风设在了主位前。主位边的过道里,脚步响起,他只看到一双蓝色的女儿家靴子在屏风下出现。 “怠慢尊客了。” 这是江小弟第二次听到顾淑仪的声音,分明只接触了两次,江小弟却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 派去找人的小厮出门没多久,就遇到孟小婉的轿子。 “后天就要过年,谁家这么着急上火的卖房子?”孟小婉在收到消息后,没有第一时间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 “某也知道这几天急着卖房子不太吉利,”房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都是无可奈何,“但是那几个南吴的商人却急着要走,手里却有一批好货要甩,我这里与他们多年的交际了,往年便是半年一结都不在话下,可这次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同意赊欠,定要某拿出真金实银来。没奈何,只能把这处旧院子着急买了去。” 两进的上好院子,作价一千六百贯,足足便宜了近四百贯,孟小婉当即拿下。 “白鹭,”孟小婉收下了院子,然后唤过了白鹭,“我总觉得那些南吴商人有些不对,你去找耿良,让他亲自去跟一趟,看看对方是什么路数?” 张哲没有孟小婉这么幸运,整个江陵的船舶几乎都被暗中征调了,他在各处全是碰壁。 大年三十这天,整个顾府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府内几个姑娘和张哲夫妇一起守岁,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各自散去。这里的年节比之原时空,要冷清到吓人。 到了初三,还真被张哲找到了一条不会被征召的船只。 这是一条曾经的画舫。 这条画舫比之轻烟舫要小了一大截,船主养着一班乐工和七八个女子。可船主在年初跟了一个举士,便从了良。满船乐工、女子都卖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四五个船娘和一艘画舫。 那举士得了同窗的邀约,准备去外道就幕,船主处理这船就急切了起来。 按说如今只要是个船就不愁发卖,可惜这画舫却是个例外。 这等画舫根本禁不得风浪,只在河流、湖泊里穿行,入了大江也只能沿着江岸小心慢行。 这笔生意,张哲花了一千贯拿下。 画舫开入涂湖,张哲和孟小婉就开始拼命的往画舫上装东西。粮食、药品、书稿、衣物,顾府车马一日往来涂湖与顾府之间不知多少次。 即将离开江陵,张哲忽然又想到了江小弟。 “信之兄如此急着回乡?”江上央乍一听闻张哲过几日就要走,也是吃了一惊,但是对于张哲邀约他去武陵游历的事,却一口回绝。 “不是从云故意拒绝信之兄的好意,委实是小弟这些日子才与祖父和祖母相聚,如今二老都在江陵,弟实在是走不开。待到二老离去,从云定然前去武陵拜访叨扰。” 看着江小弟那一脸的幸福模样,张哲终于忍不住。 “为二老计,从云老弟还是速速安排二老早离开江陵为上。” 【过渡章节,比较沉闷】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诏书 江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一脸的阴沉。 “不是孙儿不想二老多留些时日,委实是这江陵城是战云密布,绝非安地。眼见得战事就要开启,到时祖父的货物车马说不定都出不得江陵,要是万一战事有个反复,二老稍有闪失,都是孙儿和父亲的不是!” 江老爷子脸上挤出了一缕笑来。 “乖孙,如何得知这江陵将是是非之地?” “江陵城内,粗粮、稻麸这等不堪入口之物涨得厉害,分明就是官府拿去与那些流民乞丐吃的。各处衙门一起动作,将那些人都往南边送,怕不就是聚集了那些人做民夫用的;更何况伤药价格近日飞涨;整个年节期间,江陵一些来自西北、东北的商品全部缺乏,商人商队少了近一半,委实太过异常,故而只能是那几条商道已经被大军遮蔽。现如今,吴军水军今冬也格外懈怠,战机已显。” 江上央跪倒在地:“孙儿也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虽万分不舍,但还是请祖父祖母早日离开为妙。” 江老爷子惊喜的看向了身边一脸震惊的“江家老姨娘”。 “没想到,虎子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日后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江小弟听到爷爷喜出望外的样子,只觉得一脸飞红。 “孙儿不敢居功,这些话却是张兄之论,他原本没有告示他人,只是不忍孙儿于最欢喜时遭遇惨事,这才冒险出言相告。孙儿还请二老代为隐之。” “乖孙放心,”江老爷子皮笑肉不笑的,“这件事.....自然是要安安静静的才好。” 一家人吃了饭,江中潮父子依依不舍的将江老爷子两人送出了门外。 江家老姨娘,在终于看不到身后儿孙的影子之后,这才转向了江老爷子。 “张信之可是为了虎子才冒险透露的此事,老爷可不要因此迁怒于他夫妻。” 江老爷子冷哼了一声。 “也是你属下办事不牢靠,如此轻巧的被人识破,总不好怪人太过聪明?” “你也好意思替他们求情,若非你提前告知他们,朕要在江陵召见那张信之,那个小子如何能一口就断定朕已亲至江陵,更推出朝廷即要南征?” 申屠夫人叹了一句。 “那是你的大郑最具诗才的士子,而婉儿是我最爱的徒儿,便是虎子似乎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一个朋友。你若要办他,还是请三思些吧。” 皇帝冷笑了一声,脸色古怪。 “张信之之前七诗破西吕,为我大郑扬眉吐气之事,朕还没赏过他,怎么是非不分的反而罚他?” 他的脑海里,再次想起了严匀在介绍张信之的几句话。 “洞明世事,善于从细处观全局,兼诗才无双,只是怯于任事。” 顾府,张哲与孟小婉正在房中看账。 孟小婉放下毛笔,笑叹一声。 “乱忙了这几日,总算把东西置齐了。明日若是无雪,便邀了老太太一起去东边院子里住。” 张哲替老婆按了按香肩:“倒也不必带太多的东西,到时若皇帝老儿赢了南吴,心里一高兴还会唤我来凑个诗趣,少不得又要赶回来。” “我原指望你能在外做出一番大事来,”孟小婉把头靠在了丈夫的怀里,“可如今我却希望你离那些事越远越好,最好一世都不会要被召见。离开武陵月余,我却不知为何甚为怀念咱们在桃湾上的日子。隔着那墙,听你哄我、让我、宠我。还有那院子,小虽小些,却刚好容下你我。幕天席地,看月听湖,听你满口胡柴,任我傲慢轻狂。哪里这许多惊险?便是那几个美艳的花魁娘子,又有甚不好处置的。” “听娘子这一说,我忽然想起了桃湾的那株老树,此刻怕不是成了雪松一棵。我老早就想着,等娘子你路过那树,我就在那树身上踹上一脚,满树的雪都落下,树下就会多出两个活生生的雪人儿来。一公一母,天设地配。”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忽然,院子外面一阵火光乱晃,无数脚步声冲入了桂荷院。 张哲猛的把孟小婉拉到了身后,大声对着外面叫了一句。 “白鹭、白莺!” 悄无声息。 夫妻俩互相紧握的手,瞬间全是汗水。 “武陵郡秀才张信之,还不快出来,接旨吧!”一个尖利的嗓子在外面院子里干笑着。 思路客 刚刚推开后窗的张哲,面对四五把明晃晃的弯刀,只得默默的关上了窗户。 忽然,张哲猛然吻住了孟小婉,两个人瞬间放下了一切,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到了眼前。 良久,两人分开。 张哲轻轻在妻子耳边说道。 “外面那人既然肯等我们这几息的时间,祸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我思考了一下,大概率是江小弟那边出了事,因为我只与他说过皇帝南征的猜测。除了此事,我委实想不到皇帝为何要如此对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事事都是听我的吩咐。有申屠夫人这层关系,你当是无碍的。” 孟小婉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他,眼中温柔和眷念仿佛化作了永恒。 那笑中的决然,一时让张哲肝肠寸断。 直娘贼,张信之,叫你作什么好人!?叫你不忍心! 房门推开,张哲与孟小婉牵着手走了出来。 “哟,还真是伉俪情深啊,”尖利的声音来自一位五十多岁的白净男子,只看那一身袍服和雪白的皮肤,便知其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宫中太监。 “接旨吧!” 张哲和孟小婉闻言双双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世之当兴,必有祥兆,国之将荣,当有殊异,查武陵郡桃林秀才张......诗镇西垂,词开仆恭,......,赐宣议郎,禄从八品,......,素闻知微见著,善于宣诸文字,.....今纳流乞为民营事转运,......着权领迅车军右营指挥,即刻赴任,不得有违。钦此~!” 张哲心中微定,皇帝果然将那些流民乞丐编成了转运民夫,而自己则被因前功赐予了一个从八品的散官“宣议郎”,还怕他泄露南征的消息,被皇帝关进了民夫营,大概是管着五百个乞丐编成的什么“迅车军右营”,帮着转运物资。 当即他就怀疑皇帝是不是看过《天龙八部》,所以才拿这些被“丐帮”上了头的乞丐来讽刺自己。 当张哲接了圣旨,果然那宦官对着孟小婉说话了。 “圣人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冷梅园,特旨诏张门孟氏入园陪侍申屠夫人。孟氏,请吧!” 张哲当时就觉得头皮一炸,整个人就想猛的站起来。 皇帝这是要把小婉押做人质! 刀光闪过,两把长刀架在了张哲的脖子上,可他丝毫不顾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两名鸾衣骑士差点收刀不及伤了他。 孟小婉急忙拉了他一把,乖巧恭声应道。 “民妇孟氏遵诏。”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渡江 回到现代,耗尽资产,弄把喷子与那狗皇帝拼命。 当孟小婉只带着一个白鹭,被一群宫中仆妇拥上马车带走的时候,被七八个鸾衣骑士紧紧盯着的张哲,脑子里正疯狂的闪动着这个念头。 皇帝老儿,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你还扣押什么人质? 好在,他也知道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彻底封锁南征的消息。 按下心中的疯狂,收回了已经在脸上揉了两圈的手指,张哲笑了一声,大袖一挥随着几个鸾衣骑士走出了大门,在顾家几姐妹悲切的呼喊声中,爬上了一匹无人空马,被一众人“押”着向南而去。 黑夜中,火把烈烈,队伍刚出南门。 忽然间,张哲回头看向了灯火通明的江陵城。 他的心中突兀的冒出了一个念头:“纵有诗词千首,才名贯世,可敌一甲士乎?” 笑容涌上了张哲的脸庞,他喃喃自语着。 “婉儿,却是为夫错了。这一次,就这一次!等我!” ............. 雪融得更更厉害了,气温也一直在降。 位于彭乡渡左近的一个山包上,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们正懒洋洋的挤在一起,晒着难得露面的太阳。这里便是成立小半个月的迅车军右营,名额五百,全员都是江陵城里的乞丐。 宣议郎,权领迅车军右营指挥。这是张秀才现在的名号,听上去很威风,可其实他就连营中最小的一个管粮食的吏目都指挥不动。 这五百乞丐的任务就是负责五十辆大车和一百头拉车牛,手里连打狗棒都没一根。 理论上这五百多人最高的长官张哲,正躺在一辆堆满了干燥草料的大车上晒太阳。 当张哲揉了揉眼屎坐起了身子,周边一片惊喜的呼声。 “指挥睡好了!快来,快来,要讲《射雕》了!” 号称最难管理的五百“丐帮”弟子呼啦啦的都围住了大车,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看着张哲。 一个老乞丐殷勤的给张哲递上了一碗温水,张哲也不客气,一口含着咕噜了几下,算是漱了口,然后直接喝下。 “指挥爽利!”一片不要钱的马屁声。 张哲跳起身来,对着四下就是大咧咧的拱了下拳头。 “兄弟们喜爱,本指挥也不藏着掖着,不过老规矩不能破,听书前,大伙都自己报个名号来!让某也知道是哪些好汉在听我讲书?” 离张哲最近的老乞丐急忙第一个叫出声来。 “丐帮五袋弟子赵苦瓜,见过指挥!” “丐帮四袋弟子刘二屯,见过指挥大人!” “丐帮四袋弟子钱红兜,给大人请安!” ..... “五虎断刀门,葛老四,见过指挥!”厨子老大挥舞着菜刀,声音洪亮。 ...... “白马大旗门,郝金刚,见过好汉!”一个大汉一头汗的牵着一头牛,哈哈直乐。 ...... “武当错错子,这厢有礼了。”手上锁链还没下掉的假道士,一本正经的对着大车行礼,要不是都知道这厮是个骗子,还真以为这是一个高人。 张哲哈哈一乐,指了指自己。 “鄙人武陵张信之,也是武林讲书人!人送外号【云中鹤】!” 五百多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便说到那傻小子郭靖,要陪着北丐上岛去找黄岛主求亲........。” 当张哲一口气讲到了老顽童的左右互搏,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忽然远方一阵法螺响起,鼓声大震。几个骑士持旗纵马从远方跑了过来,所经之处,所有的营垒都动了起来。 “开拔了~!” 章华四十二年正月十日,大郑皇帝突然出现在江陵,于江岸祭天,誓师十万渡江攻吴。 阻挡在大郑皇帝前面的只有一道屏障——南吴长江水师。 而根据最新的情报显示,南吴长江水师的灵魂,都统制陈山尧因为强烈的主战倾向,已经被南吴国主连续三道金牌给召回金陵去了。 在下达给大郑各军、各营的文书中,都形容对面失去了陈山尧的南吴水师,是失去了大半的战力的弱猫。 首先出战的从上游冲来的大郑水师,副将赵公举指挥一万五千名大郑水师精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吴国水师堵在了鸡鸣洼水寨内。 baimengshu.com 随即江右七军、江左七军和增援来的江汉道两军,合计八万精锐开始登船准备渡江。 而就在此时,张哲则正在与一个负责转运部队渡船分配的官吏吵作了一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两万多流民、乞丐组成的民夫部队已经有一万多人,登上了百艘大船和更多的木筏、小船载着三军的粮草跟着正规军的船队向大江的南岸冲去。 张哲的右营本是应该上三艘大船的,可是却有人走了门道,生生抢走了他的船,只把上百艘小舢板留给了右营。 张哲面上气得通红,但实际上肚子里却笑得疯狂。 傻子才愿意抢先过去,等着大部队站稳了脚跟再过去也不迟。如是,他便拉着几百个“丐帮弟子”与那官员争执了起来。 张哲的右营中,滑头不要太多,见张哲领头开喷,个个心领神会的把气势弄了起来,过江?我们右营不急,必须把这件事分说清楚,右营的好汉们可不愿意受这个委屈。 “张信之!你莫不是胆怯,不敢过江去,故意在此与某胡搅蛮缠。耽误了军机,你须吃罪不起!” “呵呵,大战刚起,汝就敢胡乱更改军令,某代表右营怀疑汝是南吴奸细,如今却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扰乱我右营军心了!”张哲冷笑一声,根本不怕他。 毕竟是对方违规在前,他才不怕被人戴帽子。 张哲嘿嘿一笑:“我这里可没多少会划船的,一百二十艘突锋舢板,你寻人来替我们划么?” 一众乞丐挤在他身后,都哈哈大笑。 “对极,对极!” 开战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近两公里宽的广阔江面上,大郑的运输船队已经往来了好几次,船队水手已经开始疲惫,而吴国的水师还被赵公举堵在水寨内。 甚至连大郑皇帝的龙旗都已经在对岸高高飘扬了,大郑军力已然半渡。 一队疲惫的军法官骑着马冲向了这边,张哲立即招呼手下们开始登上突锋舢板。见到这些痞赖的家伙都开始登船,这些军法官才骂骂咧咧的走开。 右营运送的是制作弓箭的六材、部分草料和一些车阵备用部件。不是最紧要的东西,大军胜利在望,故而军法官们也不会太过严苛。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半渡而击与合围 张哲其实并没有说假话,五百乞丐里会划船的才十来个。 你想一群不会划船的人把一百多艘小船弄到对岸去,纯属天方夜谭。 所以那群红衣红甲的军法官又转了回来。 张哲急了,而那个负责分配渡船的官员则更急。 按照军法责任,张哲最多是杖责,而他则必须掉脑袋。 军法官们其实已经了解到了情况,他们看向渡口官员的眼神有些凶狠,作为最纯粹的军人,他们最反感的就是违反军令乱来。 为了不吃板子,张哲让自己的脑袋转了转,还是被他想到了办法。 属于车阵备用的一串串细铁链被他提前拆封,将十二艘突锋舢板前后连在一起,每只小船都相隔十多米,一到两个会驾船的一人位于第一艘小船上,来控制小船前进的方向。 看到十二道铁索连环小船连好,军法官们互相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渡口官员顿时就瘫软在了地下。 五百多乞丐兵上了船,正好后面又来了一队鼓手和大鼓,领头的偏长狠狠的给张哲磕了头,作为中军的一部分,他们因为拖鼓的车坏了所以掉了队,这个偏长恳请张哲将他们都运过去,否则全队上下都是个死。 十面鼓和十二个鼓手,正好坐上了张哲这组铁索连环小船。 铁锁连环小船船队,比一般的大船和中等船只的速度要快的多,顺着流速就向江对岸的斜对面冲去。 张哲本以为到了现在,大郑的局面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他今天终于理解了一个古代战争的常用名词具体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半渡而击”! 首先是南吴水军水寨方向飘起了几率狼烟,紧接着在大郑水师来的上游方向,几道狼烟也呼应飘起。 数十艘黑黝黝的巨大战船,打着南吴的青色军旗顺风顺流冲了下来,领头的一艘巨舰有三层半高,比大郑皇帝的座驾还要高大。 一面巨大的“陈”字帅旗高高飘扬,它正告诉所有在场的郑人,陈山尧根本没走! 面对这些巨舰,大郑水师最大的舰船也要矮上近丈。 铺满了江面的大郑运输船队,顿时大乱。 与此同时,在张哲看不到的吴军水寨这里。多处水寨木制寨墙突然下沉入水中,大批南吴战船蜂拥而出,堵住吴军水寨大门的赵公举船队反而被吴军包围了。 同时,在远方的江南陆地上,大约万余吴军从芦苇荡里冲杀了出来,向立足未稳的大郑军马杀了过去。而皇帝所在的地方,更是对方冲击的重中之重。 大郑的水战能力委实差了对方太多,大批的中小船只纷纷四散,甚至让出了最重要的江道中间。 陈山尧毫无犹豫的指挥二十多艘大舰组成战列,杀入江心,生生将郑军船队分割成两段。并借着船的高度,居高临下射杀郑军士兵。 郑军士兵一时间死伤无数,红色不断的在波涛里涌现。 有些勇敢的郑军战船迎了上去,却被大舰轻松撞翻或撞开,甲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箭支和尸体。 南岸,皇帝的脸铁青一片。 数千吴军精锐正在冲击他的御营。 现在过江的郑军有三万多,御林卫士大约有两千出头。大军正在整队的时候,被伏兵从中截断,三万郑军被不足一万的吴兵一时打蒙,而吴军则集中了四千多精锐在围攻两千御林,意图生俘大郑皇帝。 更重要的是,如今江面上有两三万郑军陷入了吴军舰队的攻击,正在崩溃。后援被断、友军即将覆灭,这严重打击了南岸郑军士卒继续战斗的士气。 一万两千吴军在压着三万多郑军打! 张哲浑身冰凉。 当那些吴军大舰从他前方江心驶过的时候,如同巨象碾过了他的心头。 因为他的铁索连环小船根本没法掉头,正不可逆转的顺着江流,向着下游的江心前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头撞在对方大舰的屁股上,粉身碎骨,或者被对方居高临下射成筛子。 wucuoxs.com 整个右营都是普通的乞丐,顿时哭喊声一片。 和张哲同船的老乞丐,倒是知道张哲的真实身份,这回也不喊张哲“云中鹤”的匪号了,带着哭音对张哲说。 “郎君,你是大才,要不要我等主动喊话投降,对方知道是你,定然不会随意伤害。” 投降? 孟小婉的容颜瞬间闪过了张哲的脑海。 他若降吴,全家必死! 就在这时,一艘郑军战船带着火焰慢慢下沉,郑军的士气更为低迷,江上哭喊声一片。 “呵呵,如此便要死在这里了么?”张哲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樯橹灰飞烟灭,下一个就是轮到我了么? 樯橹灰飞烟灭........樯橹灰飞烟灭!...樯橹灰飞烟灭!!! 没有东南风,现在是西北风! 十二组铁锁连环小船位于上游,还是上风口,满船都是鱼胶、桐油、清漆、羽毛等弓箭材料和草料! 突锋舢板的前端还有一个锋利的铁刃。 张哲猛的跳了起来。 劳资不当死鬼或者俘虏,劳资要当黄盖!!!不干就是个死! 陈山尧手中大弓例无虚发,自从大舰杀入战场后,死在他弓下的郑将已经不下七员。 他的大舰船队,郑人根本无可匹敌,这是他酝酿已久的绝杀。 这十万郑人,他要全部留下,甚至包括郑人的皇帝。 长安城里有七个成年皇子,却唯独没有太子,陈山尧都兴奋的想到了大郑四分五裂的未来。 这是个死局! 忽然大舰后面响起一阵惊呼。 陈山尧谨慎的看去,却没在江面上看到什么。 “何事惊惶!?” “将军快看我军后面!” 陈山尧如猿猴一般攀上了楼船顶部,看向了后方,具体是侧后方向。 江上面一条火链正慢慢燃起,那是连成一串的十二只突锋舢板,船上不知装了什么易燃的东西,那些放了火的人纷纷跳上了后面的小船,减轻了重量的十二艘突锋舢板连环火船顺着西北风和江流飞速的向吴军大舰的后方袭来。 接着是一连五道连环火船!将半个江面铺满,熊熊而来。 陈山尧顿时汗如雨下,目瞪欲裂,狡猾的郑人居然早有准备! 在他看来,这是郑人为了消灭吴国的大舰设下的苦肉计,宁愿损失数千军马也要将吴国的国之重器烧毁,从此大江之上再无天堑。 陈山尧不甘的看向了南岸的战况,如果能提前生擒北朝皇帝的话? 就在这时,巨大的鼓声从火焰连锁船的后面传来,这是郑军的战鼓,鼓令“合围”! 果然是郑人的计策! 第一百七十九章 龙旗在北 大江之上,人类的嘶吼盖住了北风的呼啸,血与火融解了这一江的酷寒。 人类在绝望中看到希望时,往往会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力量。 连环火船和鼓令“合围”,让许多正在崩溃的郑军迸发出了不讲道理的疯狂。他们此刻拒绝了一切的理智、对于任何敢质疑这个命令的声音都深恶痛绝,为什么鼓声从几艘小船上传来?没人愿意去思考。 一名脸颊中了一箭的郑将,双目圆瞪,血泪横流中生生掰断了箭支,大口吐着血将箭头从嘴里拔了出来,他疯狂的对着冲来的南吴大舰挥舞着弯刀:“靠上去,靠上去!合围他们!” 只到对方船身半截的大郑楼船笨拙的转着弯,试图拦在那些江上“巨兽”的前方。 大约有四十多艘大小郑船立即遵循了鼓令,试图将南吴大舰们的前路堵死,让后方的连环火船追上这些大舰。 数百正在逃散的郑军船只,都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他们知道皇帝和主帅都已经上了南岸,这江上哪里来的能下达命令的军将? 留守北岸兵部侍郎左先左知前,指着张哲的那群小船。 “那是哪只军马?” 有军法官上前。 “回大人,是迅车军右营。” 左知前微微一怔,这些小船上竟然都是乞丐?右营?不正是陛下安置那个张信之的所在? 他突然间仰天大笑。 “罢了,罢了,某居然还不如一介秀才有担当!来人,升起龙旗!” 众人大骇,侍郎大人这是疯了不成! “传我钧令!升旗,有敢延误者,立斩!”左知前的嘶吼声响起,惊醒了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军法校尉,十多柄黄柄军法刃同时出鞘,军法校尉们大呼,“速速升旗,违令者斩!” 轻快的连环火船顺着大舰的尾迹,笔直的撞上了大舰的屁股,锋利的冲锋刃在风势和江水流速的加持下,轻易的撕开了大舰的防护,钉在了大舰上,火焰顺着风势开始向上蔓延。 同时在铁链的拉扯下,一艘艘小船开始“拥抱”大舰,清脆的撞击声,让大舰上的军士魂飞魄散。被十二艘火船钉住,灭火就是个笑话。 无数的吴军士卒开始跳入冰冷的江水里,向一边的友军大舰游去。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己方的大舰敢过来救援的,除非也想引火烧身。 三艘断后的吴军大舰,全部被缠上了连环火船。江面上的郑军,呼声大动,士气开始回升。 陈山尧不为所动,依旧占据着江心的航道,抵挡着水上郑军的回光返照,只要南岸那致命一击奏效,任郑人有千万种准备都是浮云。 张哲红着眼睛,命令再次点燃了三串连环火船,他手下的船只只剩下两组了。 五百号人都挤在二十多艘小舢板上,所有的物资都被扔进了江里。 他身上和脸上极冷,但是心里却是一片火焰燎绕。 若还是吓不走吴军大舰,他的把戏就要露馅。 “龙旗~!陛下在北岸!” 江面上无数郑军嘶吼了起来,张哲猛然向北岸看去,一面龙旗和六面仪旗正冉冉升起,北方军营内,鼓声大作。 鼓声传令:“合围”! 南岸,凶恶的吴军精锐甚至扑击到了距离皇帝二百步之外。 面无表情的皇帝,愕然看向了江面和北岸。 江面上,大批郑军战船、兵船正疯狂的向吴军的大舰冲锋着,试图拦住大舰顺流而下的势头。 而在吴军大舰的后面,有三艘吴军大舰正在熊熊燃烧,吴军军士如下饺子一般落入了水中,更有七八道火焰连环小船正追向了剩余吴军大舰的尾部。 北岸之上,他的龙旗正在飘扬。 那边传来的鼓令,让皇帝笑了。 南岸鏖战中的双方,也受到了江面和北岸的变化的影响。 尤其是憋着最后一口气在冲击御营的吴军们,北朝的皇帝还在北岸?那这里又是谁?江面上在合围我方战无不胜的水军大舰? 当迟疑出现,一口气就要消散的时候。 南岸郑军中突然帅旗上前,龙旗收敛,一众将官都在大喊。 “吴人中计了,陛下在北岸,大帅有令,击溃吴军,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baimengshu.com 惊疑中的吴人最后一口气开始松懈,郑人的军线慢慢的站稳。 几艘郑军大船不管不顾的冲上了沙滩,有一艘甚至直接倾倒侧翻。数百有些慌乱的马匹被马夫们赶下了船。御林军阵中,立即从后方分出了几百人冲向了沙滩。 御林军士,本来都是骑兵。 比起陆战,稳定下来的郑军比吴军更强,吴人战阵开始慢慢后退。 要不是吴军有千余马军助战,郑军反扑取得的战果会更大。 四百御林骑士纵马而出,直扑吴军骑军,几个回合就杀散了上千南吴马军。马战,郑人欺负吴人如同壮汉戏耍孩童一般,更何况御林骑士还选自大郑北方诸军中的精锐。 大江之上,所有郑军船只都挤向了大江中心。 “阻拦吴军大舰逃走!”这是所有郑军军将的第一判断。在他们看来,陛下定下此计,就是为了消灭南吴对郑军最大的威胁:二十三艘吴国大舰。 有军将放声大呼:“莫走了这些大舰,今日一战,南吴五年不复有大江矣!” 甚至有些血气极重的,把自己的船只点燃了就向江心冲去。 “将军!”部下焦急的声音充满了陈山尧的耳朵。 血红色的双眼,最后再看了南岸一眼,落入眼帘的全是郑人骑兵呼啸的身影,南岸吴军已经开始溃败。 “拖后五舰断后,其余大舰撞击前方,杀出一条血路!” 又是两艘吴军大舰被连环火船点燃,江面郑军士气全面回升。 当吴人大舰终于开始加速突围,几百郑国船只也显得更加疯狂。 不想让吴军逃走的郑军疯狂,而想要逃出生天的吴人疯狂也不下郑人,尤其是后面的几道火线正在逼近。 张哲浑身瘫软的被人扶着倒在小船中,看着前方风火交加,船只撞击声不绝于耳。 七八百郑军各种船只拥向了吴军大舰的前方。 可吴军的驾船技术非常的惊人,有七八艘大舰灵活的绕开一些体积稍大的郑军船只,撞翻一些小型船只,突出了包围。可更多的吴军大舰却被郑人的各种船只包围了,虽然郑人的死伤远大于吴人,可双方的士气已经完全反转。 一些郑军军将,看着被围住的吴军大舰,两眼放光,指挥着大批士卒疯狂的攀上大舰。死人算什么,抢下一条大舰就是大功! 这种大舰,大郑可不会造,赵公举手里的七艘大舰还是当年策反吴军得来的。 水战、船战,郑军远不及吴军,在大舰的甲板上,往往吴军砍翻两三个郑军才被其他郑军杀死,然而郑军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百八十章 只能恩赏 【祝各位书友元宵节快乐】 黑白子交错,棋局开始明朗。 萧婵儿隐藏极好的笑意在眼中翻滚,虽然她故意只看着棋盘,但是余光却打量着棋盘对面的那个女人。 一脸憔悴、脸色微白、发式微散,孟小婉的状态明显不太好。 可那总是走神的样子,却也分外的迷人和让人心疼。 尤其是申屠夫人,她本想让萧婵儿陪孟小婉下棋散心,可孟小婉却总是走神。 这盘棋,眼见得孟小婉就要败了。 萧婵儿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坠马髻边的彩珠步摇,看着棋盘上的形势,又看了一眼孟小婉心不在焉的样子。 “师姐不若这一盘就让了小妹吧,棋势如此,生死有命,或重来一局,许能更好也不一定。” 这话的一语双关,堪称恶毒。 申屠夫人静静的看了萧婵儿一眼,却闭上了眼睛。 孟小婉终于认真看了萧婵儿一眼。 不是因为她的棋,而是因为她的话。 “珠子很漂亮,”孟小婉几天来,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这笑容有些漫不经心,“继续下吧。” 萧婵儿扶在步摇彩珠上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孟小婉下棋的速度快了起来。 萧婵儿心中冷笑,想以快棋来逼我乱阵,却是想得美。她不管孟小婉的节奏,只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可又下了二十多手后,她却发现孟小婉的棋风竟然大变。 孟氏的棋风原为灵巧细美,可此时却变得干巴巴的,不带一点情绪,还带着三分笨拙。 可偏偏局面上的优势,却被孟小婉一点一点的扳了回来。 孟小婉化身一位斤斤计较的账房先生,分毫必争的开始争夺每一分棋格,棋路很难看,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在一边观战的申屠夫人却眼中露出了了然之色。 孟小婉这棋路分明是张氏棋风,没有一定棋力的人去看,怕是会看得头昏眼花,胸闷欲吐。 棋局被孟小婉拖入了数目之局。 萧婵儿的手有些发抖,极酸的梅子蜜饯她已经吃了五个,但是心里的翻江倒海、郁闷想吐却没有分毫减轻。 终于开始棋满,开始数目。 “一目!”申屠夫人最早算出了结果,“婵儿大有长进,这次仅输了你师姐一目。” 萧婵儿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与之前的孟小婉似乎对换了脸色。 她强忍着恶心,向申屠夫人禀告了一声就让丫鬟扶着去了净房,她要吐了。 申屠夫人笑着看着孟小婉。 “好一个张氏棋风,果然恶心人,婵儿今天怕是一天都要好好休息,你这回也算是清静了。” 孟小婉脸上没有笑意。 “若不是她口无遮拦,诅咒我夫君。我也不会改用我夫君的棋路来对付她。只不过,我倒是好奇,老师为什么要收下她?以她的棋力资质似乎也并非上上之选。” 申屠夫人见旁边无人,就低低的笑了一声。 “她以为你是可怜人,殊不知怜人者终会怜己。当年收了你们两个,我早就决意不再收徒。至于她,你也无需过多理会,不过在我这里走一遭,方便日后有人有用罢了。” 思路客 孟小婉是个极灵慧的,几乎是马上就想到了“有人”是谁。 “老师,按说今日已经开战,他一个秀才也不会作战,猫狗都不见得胜得过,陛下还留着他作甚?” 申屠夫人是极了解皇帝心思的。 “自然要留着他,天子一战功成,纪表诗词必定是要有的。而如今,满朝文武在诗词一道上,哪个能比得过你丈夫?” 申屠夫人拍了拍孟小婉的手。 “且安心,你夫君的诗名足以让其自保,这一战若是真的坏了你夫君性命,便是大胜也容易遭人诟病。其实,就算你们没有猜到陛下的谋划,陛下也会想办法把他弄到身边去的。君王亲征,身边能少得了最好的词臣?” 南岸郑军新建的大营。 中军皇帐,两排卫士昂首挎刀守在门外。 皇帐之内分做内外两部,其内部极大,各部随驾高官都被赐座两边。 皇帝不在这里,正在后账面召一人。 后账中间猩红地毯上正跪倒一人。 正是之前留守北岸的兵部右侍郎左先。 “起来吧,朕又不是昏庸之辈,你今日只有功无过,哪里用得到谢罪?” 左先没有起身,而是俯首上奏。 “臣擅专龙旗,是为大不敬。如今天下未统,狼心之辈充盈四野。臣此举或有功劳,然遗毒亦重,请治臣之罪。不然天下纷纷,足愧杀左先也。” “你们几个倒是配合的不错,给朕生生戴上了个料敌于先的名声。朕也不瞒你,首功朕要给夺下两艘大舰的沔江军,次功归属送马上岸的江左转运使劳节赐。你觉着要如何赏你和那个张信之啊?” “臣与那张信之不过是按陛下吩咐办事,事成不过是履职,何来功劳之说?” “有功就要赏,你与那张信之实则是首次二功。朕不好明赏,就只能恩赏了。你举了朕的龙旗,回京之后少不得有御史要聒噪于你,自己寻个人参你一本,然后去管太常寺吧。你家母亲如今还是三品的淑人吧,朕依稀记得这就要满七十了,届时晋一个二品的夫人;你家三个小子,举一个到鸾衣骑士来。另外,朕准备将你那嫡女指给复阳王世子,卿觉得如何?” 左先大喜,立即再次下拜。 皇帝这时摸了摸额头,有些烦恼。 “只是那个张信之不大好处置,本来是准备带在身边以备诗词的,可却有一桩事不好让他见着朕,故而拘着他在民夫营里待上几日。竟不想这人为了活命,竟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来。朕预备着看他考卷的,可不想这个时候就让他真个入了仕。左卿,可有办法?” 作为皇帝的心腹,左先是张嘴就来。 “张信之有才,多因父母教养生育,陛下何不追之?陛下既想此子长于科途,不若也赏些金银田舍,勿使其偏心他途。抑或为臣使人去问问,看他有何夙愿,只要不涉律法,都满足了他便也是了。” 皇帝点点头:“那厮不缺银子,这江南的地倒是可以分他几顷,另外有什么不出格的要求,也都允了他。你去办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秀山 章华四十二年春一月。 郑吴在本时空长江中段发生了激战,郑军先败后胜。虽然军士、民夫伤亡过万,但却成功的焚毁了吴国六艘大舰,更是俘虏了十艘吴国大舰。 一月十二日,修整完毕的郑军从水陆两方夹击吴军鸡鸣洼水寨。 郑军水军副将赵公举在前日的水战中,虽然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小船和兵力,但是七艘他从南吴带到大郑的大舰却保存完好。加上皇帝将八艘完好的俘获大舰调拨到了赵公举的麾下,让他的实力获得了极大的扩充。 十五艘大舰为主力堵在鸡鸣洼水寨门口,吴军根本不会敢出寨迎战,只能看着他用大舰上的投石一点点的拆掉水寨寨墙。 元宵节,鸡鸣洼水寨失陷。 但是南吴干城陈山尧虽然手中只剩下七条大舰,但是却没有离开战场太远。 就在赵公举在鸡鸣洼水寨拆墙的时候,他率领船队逆流而上,袭击了郑军在彭乡渡的补给点。冲上岸的吴国水军,打了大郑驻军一个措手不及,三分之一的存粮被烧。 大郑皇帝不为所动,反而看出了陈山尧的真实目的,下令一把火烧掉了鸡鸣洼水寨,赵公举水师退守彭乡渡,护持郑军水军运输。 一月十七,郑军包围南吴门户昭阳郡。 江陵城内,冷梅园。 大门外停满了各种低调而奢华的马车,门子手中的拜帖又多了一叠。 园内,申屠夫人却是谁也不见,只带着孟小婉在身边说话。 “皇帝宣布开战不过六七日,这些龙子凤孙就赶到了江陵,偏偏马车辕上一点雪泥都没有,分明是早就到了江陵,”申屠夫人摇摇头,“难怪皇帝南征的事情会泄露,知道的人也太多了些。” 面对这个话题,孟小婉只是轻笑,却不搭话。 申屠夫人赞许的看着孟小婉。 “昨日我就与婵儿提了一句,她就说了半个时辰,哎,还是你懂事些。” 孟小婉顾左而言他。 “今日却不见婵儿师妹?” “你不肯替我在前面张罗,我就委了她去,如今在前面与那些各处来的命妇聊得正欢。再说,她虽然是出身伯府,可到底身上是净溜溜的,而你如今好歹也有了个八等孺人封号,她见了你也不自在,就让她在前面忙好了。” “什么孺人,”孟小婉听到这话,心又纠了起来,“这战事委实无常,他明明是在后面还差点撞到吴人的怀里去。他一个书生,还要想出那样决绝的法子来挣命。老师,婉儿就想再托你求求情,放他回江陵来。这什么封号田产我们夫妇都可以不要。” “傻孩子,”申屠夫人叹了口气,“如今战事正紧,莫说是他一个书生,就算是陛下的亲儿子,这个时候也是不肯放回来的。否则这个口子一开,三军士气就泄了一半。不过,我倒是听人传信回来,你那夫君已经被派到一个安静的去处去了。” “安静的去处?” 郑军围困昭阳之后,开始迅速清理昭阳郡的其余县治。 正月二十五,昭阳诸县全部被郑军占据,其中秀山和盐都二县还被大郑皇帝直接划给了江北的江陵郡直辖。 张哲被安排带着他的五百叫花兵去秀山县修整,同行的还有新上任的秀山县令。 秀山在郑军防线侧后,几日前才被郑军清理过当地的抵抗力量,倒是一个很安全的所在。 “某那时才十一岁,家父三次向吴主上书,谈及厘清田亩之事,”新上任的秀山县令岳傥,是前年三甲出身,大了张哲五六岁,此人极为健谈,“我后来才从家母处得知,家父那时已经心存死志,南吴世家必然容不得他。果然当年就寻机害死了家父,母亲带着我逃到了江北,十年寒窗,如今却终于回到了江南。” “江南世家之祸,竟有如此之甚?”张哲与岳傥同坐一个马车,他前几日升了宣议郎的散官虚衔,只低了岳傥这个正七品半品,倒也不算僭越。 岳傥冷笑连连,忽而脸色古怪的指着张哲低声提醒。 “陛下赏了信之秀山县新抄没的六顷地和一处宅子,待信之到了地头,真正看了你那六顷地的庄子就会知道这吴国世家大族之祸的厉害。” 江北下的是雪,而到了江南却成了冻雨,实际气温比起江北还要冷一些。 不说张哲手下的那五百叫花子,就连新任县尉魏破带的二百郡兵也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与那五百叫花子一样,在衣服的各个缝隙里塞满了干草。 wucuoxs.com 叫花子们依然是民夫编制,不过很多人手里都多了一些破烂的刀枪,这是上了岸之后,这帮家伙在陆地战场上“捡”的。 张哲也很好奇,他们只是稀稀拉拉的路过战场的边缘,也没见几个人离队或者是弯腰,但是片刻之后很多人手里就多了不少东西。大约是叫花子的职业技能吧! 郑军打扫战场的也有专门的部队,只是看在这群人放了连环火船的面子上,没有与他们计较。 天气虽冷,但是秀山县东门边,还是站了一群人。 这些人大多是新投了大郑的读书人和官吏,至于本地的士绅则是一个都没有,脑袋都在西门上挂着呢。 南吴抵抗大郑最为坚决的就是这些士绅大族。 按照岳傥的说法,南吴七成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世家大族控制的奴婢比平民还要多。而厘清田亩是大郑无可变更的国策,也是南吴各世家大族最无法忍受的。 秀山县被攻克时,县中官员跑得极快,却有六个县内大族聚众三千反抗,最后被郑军屠戮一空。 迎接新任县令的过程,比张哲看到的最谦卑的电视剧里演的还要谦卑,就连新任的县中主簿也的跪迎岳傥。对此,张哲与魏破都极为吃惊,反而岳傥却淡淡的告诉他们,这在吴国官场乃是常态。 那主簿是简拔的原县中吏员,并非世家或者科举出身,再加上岳傥实际上征服者的身份,所以岳傥一入城,就让魏破安排郡兵接管四门和仓库都表示毫无异议。 岳傥和魏破很忙,张哲却很清闲,他的任务只是修整而已。 一帮叫花子民夫能修整什么?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罢了。 在新任曹主簿的暗中指点下,张哲带着人来到了后街一处写着胡家“私仓”的大院子。 这处私仓的主人因为反抗郑军,已经被夷平,如今正被几个遗留下来的“仆从”私下占据。 张哲抵达这里时,五六个胡家旧仆正大大咧咧在私仓门口高价卖粮,还对着前来购粮的县民大声呵斥,那模样好不得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奴婢的“忠心” 胡卞是胡家的家生子之一,胡家举兵反抗郑军的时候,他凭着过人的嗅觉躲了起来。待胡家被扫平之后,他借着郑军不熟悉县中的情况,带着几个人将这座胡家的私仓暗中据为己有。 郑军一走,他竟光明正大的开门做起买卖来。 还让几个手下还称呼他为“胡郎君”,俨然以这处私仓的主人自居了。 县中的明面上的粮食已经被郑军封存,几个粮店都被县衙控制,对县民按日定量买卖。 可县中却有大把的人在饿肚子。 概因几家大族被夷平,很多被隐匿的人口逃回了家中,或者散落在县里。这些没有户籍的人是买不到县衙供给的粮食的。 所以胡卞这里的粮食生意极为火爆,只是价格高得吓人。 “单老头,我看你闺女不错,卞爷留着她在这里过饱日子,总比跟着你饿肚子好吧。二十斤小米,把你姑娘留下。你这钱,爷却不收!” 一串铜钱被随意扔在了地上,这些原胡家的奴仆都哈哈大笑。 台阶下,老人把一个少女拦在身后,一脸的愁苦。 私仓周边围着不少人,走到这里的张哲身边只带着白鹭和赵平,那些叫花子正稀稀拉拉的往这里走,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是聚集不起来的。 原本孟小婉还把耿良也派了来,但张哲还是把耿良赶了回去,顾家的大门他不放心让别人去守。孟小婉还将官中新赏赐的四五个江陵官奴也派了来,皇帝赏了张哲一处秀山的小院和六顷地,这几个是被派来管事的。 随着大批右营的民夫向这里聚集,围观的秀山县民都发现了不对劲,急忙偷偷散去。 胡卞正下手去抢那女子,反正彼此都是逃奴,在他看来,抢到的就是他的。 那老头和女子哭喊的厉害,可四下里围观的人居然安静的吓人。 胡卞诧异的一抬头,冷汗就流了下来。 周边有好几百郑人正冷笑着看着他,有些人手里还拿着刀枪。一个年轻人身后还竖着一面旗子,“迅车军右营”。 噗通,胡卞带着几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 前几日郑军屠杀反抗者的场景可是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胡卞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小民与这父女顽笑,军爷们不要在意。这里有些银钱,请诸位军爷们抬抬手。” 胡卞叫人拖出了半箩筐的铜板,都是他今日卖粮所得。 张哲冷笑摇头。 “胡家的逃奴,本就是要没入官中的,居然还占了胡家的私仓作威作福起来了?这些银枪,本就该是咱们的,兄弟们给我将这帮混账拿下,送到县中坊司去!” 不说胡卞这群人,就连那对父女也告饶起来。 可右营的丐帮弟子们却对这对同是逃奴的父女视若无睹,只把胡卞几人打翻拖走。 张哲领着人进了私仓,才草草转了一圈,就估算出这里居然有近四千石粮食。 他指着私仓,对着民夫们说:“兄弟们,这里就是我们的驻地!从今儿起,都给我敞开了肚子吃,等过段日子开拔,咱们可带不走多少!” 几百乞丐轰然应诺,都笑得跟花似的。 当张哲带着白鹭几个离开私仓的时候,那对父女还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没敢逃跑。 小赵平将半袋子米扔在这对父女身边:“滚吧,我主人叫你们不要在此挡着道!” 皇帝赐给张哲的宅子在秀山县北湖巷,一个极为偏僻的所在。 张哲带着白鹭几个转了半天,才找准地方。 倒不是张哲几个方向感不强,而是他们一直下意识的将眼前这占据了整个巷道的大宅与他那座册上“两进小院”没有对上号。 “某终于知道岳兄为什么会说南吴的大族是国之毒瘤了。” 看着眼前的大宅,张哲不敢相信这类建筑居然会出现在秀山这样一个小县内。占地十几亩的大院,在南吴官册上居然是“两进平宅”的描述。 本县反抗势力都是在城外就被郑军歼灭,然后郑军只派人接管了县衙,若是郑军进了城,这所谓“两进平宅”怕早就成了废墟。 这里原是蔡家的宅子,在册的奴婢不过八人。 可当张哲几人进入大门之后,看着跪满了一地的奴婢,一眼看去就不下五十。 2kxs.la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个子,自称是蔡家管理这座院子的管家,叫做刘德。 根据他的禀报,这座院子里的奴婢一共有七十一人,有二十一个丫鬟、二十三个婆子、十五个男仆,还有十二个歌姬,其中有六十三个奴婢是蔡家隐匿的人口。 张哲更是从刘德的口中得知,这座院子之所以被登记为“两进”,居然是按照主墙来算的,分割各院落的院墙固然算进去的话,说是五进才差不多。 “然南吴有律法,民不得修宅逾三进。故贿了本地县尊,其实各地亦然。” 张哲之前见过最大的宅子就是顾府,而这座院子是顾府的四到五倍大小,草草转了一圈,天就黑了下来。 “孺人见到这座宅子,必然头疼的厉害,这每日会有多少俗事要处置!”白鹭的感叹让人哭笑不得,自从孟小婉得了封诰,白鹭每日不分时宜、不分场合的嘴里全是“孺人”二字,“大娘子”三个字是再也不叫,听得张哲尴尬癌都差点犯了。 “还不是陈妈妈唆使的,”小赵平偷偷给主人告状,“她还让我也挂在嘴上,要是真被大娘子听到了,最多训她一次,可我的屁股却肯定是一顿打。” 南吴国主对民众修宅有严苛的要求,可是犯禁的却不知有多少。而大郑则鼓励民间大修宅院,并鼓励改蓄奴为雇佣,故而大郑民间的大宅反而不太多见。 张哲心里清楚,这房子虽然不犯禁,但是自己还是要主动向皇帝上表说清楚实际情况。 原任管家刘德被张哲取消了职务,换上了官中发到他家的一个江陵籍的老奴。 因为晚饭刚过,本来把张哲一行伺候得好好的刘德主动做了一件事。 他举报了前主人蔡氏的独孙前天才从这个院子里逃走,如今躲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这个时空,与世仆文化完全相反的,就是完全跟着身契变换而改变的奴婢效忠文化,相当的扭曲。 张哲今天算是亲眼见证了,当刘德毫不犹豫出卖前主人唯一的血脉时,大部分的奴婢都露出了理所应当的表情。 分外的让人心寒。 第一百八十三章 隐匿 接下来的几天,张哲总算知道南吴大族为什么会不自量力的反抗郑军的进入了。 皇帝赐给他的那个庄子,在县衙册上共下辖合计五百三十亩田地和七十亩山林。 但是孟小婉派去接管庄子的人,在第二天就带回来了五个庄头。 原秀山大族齐家名下的吉庄,居然分为大吉庄、小吉庄、前吉庄、后吉庄和老吉庄。实际有地四千七百亩,山林包含了三个山头上千亩林地。 在册的一百一十六名奴婢全是管事和管事们的家眷,隐匿人口超过三千! 跟着来拜见张哲的五个庄头,还向新主子透露了一个极其重大的消息。 “回主人的话,老吉庄的人在山里发现了吴军的踪迹,大约是一支百人队伍,许是被打散的。前几日吴人还派人偷偷见了赵家的儿子,说是要从奴婢里抽丁加入吴军,怕是要对主人们不轨。还有,齐家还剩下了个孙女,如今也躲在小吉庄,奴婢们也叫人看住了。” “干得不错,庄子我看就由你们几个继续管着,有事就向顾三禀报。”张哲笑着指了指孟小婉原本派去接受庄子的人,“顾三啊,带他们几个下去吃酒。” 几个庄头立即笑开了花,果然换个主子,只要他们表了忠心,自己的好处还是一样的不会变。几人心里都打算着,等下好好孝敬一下这个顾三,一切还不是照旧。 等这些人都出了门,张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山林里有吴军的残部不算稀奇,六家的子弟对郑人进行报复也不算什么奇事。但是吴人奴婢的习性却让他感到不安,比之郑人中的奴婢,这些人几乎一点是非感都没有。 若是郑军战事一旦不利,这些人怕就会是第一个出卖自己的人。 待处理完残军的事,这些人怕是都留不得。 “县中在册人口不过四千余,可这几日就清理出来了四万多隐匿的奴婢!”岳傥一脸的铁青,“某之前自认为已经将这些世家大族猜测得够狠了,却还是低估了这起人的贪婪。” “秀山在南吴册上是下县,在册田亩不过四千。可这几日不说信之你那庄子上,各处清理出来的田亩就合计超过了三万,这秀山分明是中上之县,”魏破倒是一脸红润,下县县尉和中县县尉可是差着一等,若是报上去,他竟可少等三年直接晋一等。 张哲在一边没有出声。 他不是正经的出仕官员,实际身份只是个秀才而已,岳傥不过是看在他的散官阶和诗才才礼貌的邀他旁听。 但是魏破的下一句话,却让张哲知道自己想错了。 “南吴残军大约百数,藏匿于山林之中,若是勾结不轨之人,必然为祸秀山。之前在清沼乡却是故意露出痕迹,看迹象不过九、十人,实则欲引我分兵去剿,好将某二百人各个击破。某以一屯军(五十人)委先导,引贼来攻,全军缀于后,前后夹击,当可破之。” 计策是不错,不过张哲却是一怔,魏破全军都出了县城,那这县城谁来守? “县尉出战短则两三日,长则十日,某与县尉商议,这县中护卫烦请信之麾下民壮劳之。”岳傥的话虽客气,但他是此时县中大佬,在此修整的张哲右营民壮有义务服从其必要的指挥,这个差事张哲却是躲不掉。 秀山县城有四座城门。 张哲将五百乞丐聚集起来之后,先将最老弱的二十人挑了出来,留守私仓。 然后张哲关闭了南门和北门,只留东西两门出入。 天气湿寒,故而他在各个城头和城门各留了一组十人,还每刻互换一次,手里还时刻保留着一支两百人的生力可用。 思路客 第二日,极为忙碌的岳傥抽空暗访了一次,对于张哲的安排评价不俗。 魏破的计策在一开始是奏效了的,但是在合围的时候,郡兵不如正规军的弊端还是出现了。因为地形不熟,其中一屯包抄的速度慢了些,导致南吴残军逃走了六十多人。 一连七日的追杀,魏破的郡兵已经到了极限。 根据最新传回来的消息显示,郡兵如今在大靡乡修整,而剩下的五十多南吴残军已经不知所终。 “有些不妙,”岳傥的脸色很是憔悴,“六族被灭,剩下了太多的私奴成了官奴婢,如今都有些不稳。” 被请到秀山县衙的张哲有些诧异,因为来之前他得到的消息,他下面的几个庄子的奴婢听说都很安分。 张哲的疑问很快得到了岳傥的解答。 “私奴多与主家的田亩产业挂靠,少有颠沛之虞。便是主人将其调往外地,多数最终也能回到故土。而官奴婢则不同,只要朝廷需要,天南海北也拉着你去,妻离子散根本不顾。故而私奴比官奴婢要好管的多,不然信之以为,某为何不立即将你名下多出的那些私奴统统收为官奴婢,而是放在你的名下继续养着?” 张哲只是稍微一想,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岳兄要解决此事,要么是魏县尉即刻回军,有郡兵在城里,城内外的官奴婢都有所忌惮;又要么来一场大雪,使得道路断绝,人难出行,那些官奴婢除非不怕冻死,这就乱不起来;再要么,岳兄把这些官奴婢都与查抄的那些田土联系起来,彻底稳住了他们的心思。” “为兄也是想到了这几点,然魏破那里怕是一时没个结果,期待一场大雪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故而只能在官奴婢的差事上做做文章了。”岳傥将一张纸递给了张哲。 “某思考了两日,准备将收来的田亩分给这些官奴婢去耕种,只是细节上还没思虑周到,故而请贤弟一起来议议。”岳傥竟是将那个主簿忘到了脑后,在他看来张信之比那人都要可信的多。 张哲只是看了一眼就把那纸递了回去。 “岳兄何须出什么细节,只需把这个意思传下去,那些官奴婢就大多安了心。离开春还有一二月时间,这个时候给了细节安排,有些自认吃了亏的怕不就要想生事。” 岳傥一愣,随即笑了:“信之倒是点醒了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识破 从秀山县衙出来,细雨中竟带了一丝冰冷,今日的天气愈发寒冷了。 “走,先不回家,去东门看看。” 张哲接过了赵平手中的伞,领着赵平去了东门。 东门里,几个民壮抱着长枪,不住跺着脚。对于出入城门的行人,大多只随意看一眼东西就放了行。城门边上有几间房子,里面有四五十个民壮在烤火休息,见到张哲挑帘子进来,都纷纷起身唱了个喏。 张哲只看了一眼房顶的烟囱和房里的蜡烛,又叮嘱了一句。 “千万别因为怕冷就把烟囱堵了,还有蜡烛时刻都熄不得,要是熄了,人都要到外面去透透气,房里也一样。” 领头的几个大约是“二袋弟子”都大大咧咧的应了。 出了门,张哲又到城门里看了一圈。 见到张哲来了,几个乞丐出身的民壮立即精神了些,呼喝出入行人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把担子放下,看看你挑的是什么?” 被认真起来的民壮拦住的是两个农夫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挑着两个半旧的箩筐。 “回军爷的话,”其中老成一些的农夫赔着笑,“我们是大西村的,天气太冷,村里冻坏了不少人,这不大家合伙买了点冻伤药材。” 挑担子的那个人也急忙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是村里里正开的备状,上面还有需要买冻伤药人家按的手指印,有十多个。 领头的民壮心里有些恼火,他认识个P字,可本营的指挥在现场,他倒不好发作。 张哲也觉得好笑,没有出声,就看这人怎么处理。 领头的是个走南闯北的乞丐头子,眼睛一转又想到了一桩事。 “药铺里开的回执,拿出来我看!” 老成的农夫急忙拿出药铺的收契给了领头的民壮。这个时空的药铺为了避免出现药物事故,给人抓药都需要对方在自己的发药簿子上按手印,同时给对方开一个凭证。大约就是收了你多少钱,给了开了些什么药之类。 领头的民壮终于恼了,把收契扔了回去。 “大爷我不识字,你说说这上面都写的啥?!” 老农急忙赔笑,半弯着腰,指着那收契说。 “爷,上面说的明白,大春药铺收足色白银三两七钱,付药......。” 正准备离开的张哲停下了脚步。 他笑着拍了拍赵平的肩膀:“去,把房子里的人都叫出来。” 小赵平没有犹豫立即窜进了一边的房子里,一阵喧哗声中,四十多号民壮咋咋呼呼的冲了出来,把城门堵死。 老农和他的同伴一脸惶恐的看着四周,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穿着明显不同的张哲。 “收契与村里的备状,都拿来我看。” 张哲没有靠近那两个人,而是指使一个民壮去拿。 大春药铺的收契上写的字,与刚才老农念的一般无二,而备状上十多个男女老少的名字在上面,还各自按着手指印,有大有小。 “你识字?” 张哲笑眯眯的问着那个老农。 “大人明鉴,小人就是因为识得几个字,才被村中派来采买药材的。” 张哲摇摇头,走到了后面几个准备出城的农夫身边,他问其中一个满脸冻疮的农夫。 “你可认得我?” 那农夫不知为何查到了他的身上,唬得跪倒在地,砰砰就磕了两个头。 “小的不认得老爷,老爷饶命!” “没事,你起来吧!”张哲转身又回到了城门洞里,笑着看向了那两个农夫,“现在你应该知道你在哪里露了馅吧?” 十几杆长枪立即就逼住了这两人,领头的民壮是个机灵的,也看出了不同来,他大声骂着:“蠢笨的东西,真的泥腿子见到我家指挥只会磕头叫老爷,你只弯弯腰,倒是不肯倒架子?” 思路客 “小人是被吓住了,”两人急忙跪倒。 张哲指了指那份被他听出问题的收契:“一群泥腿子买冻伤药,手脚可真大方,还用的是足色的银子。足色的银子,那不是官银就是军饷。再有,这备状上的手指印,按在老人与女子名字上的,分明是男人的小指印。呵呵,都给我拿下!” 挑担子的那个男子猛的抬头看向了张哲,似乎有些想蠢蠢欲动。可民壮们早被张哲吩咐过,七八杆长枪分别抵住了那人不同的要害,根本不敢动弹。 七八个人拿着绳子扑上去就把两人绑了,很快从老农的绑腿里还搜出了一把短刃。 张哲忽然间笑了,他叫过小赵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赵平带着几个人都飞跑向了西门的方向。 民壮们按照张哲的吩咐关闭了东门,张哲要封锁消息。 不远处的小院中,一直隐藏在这里的一队民壮开了出来,押着这两个人跟着张哲回到了县衙。 听说张哲抓住了两个“奸细”,岳傥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信之,可是那支南吴残军的探子?” 张哲笑了一笑:“十九八九,天寒地冻的,那些南吴残军在山野里冻伤的不在少数,要保持战力,冻伤药就必不可少。寻常农夫,有几个舍得用银子来买这么多冻伤药的,都是熬一熬就过去了。” 岳傥身边有十多个跟着他一起从江北来的衙役,立即接过了那两人,往刑房拖去,那两人中有一人微微色变,他突然对着周围的人开骂。 “该死的郑狗,给爷爷一个痛快的!” 张哲与岳傥都相视一笑。 这时,小赵平一头热气的跑了进来。 “主君、主君,果然有大西村的人买了不少东西,有肉还有酒,说是村里办喜事,一刻钟前却是绕远路从西门出的城!” 张哲笑着看向了岳傥:“某怎么记得月内余下的日子已经没有吉日了,莫不是吴人与我大郑看的不是同一本黄历?” 曹主簿突然上前说话。 “这大西村却是六家之一何家的老宅所在,前些日子剿灭了何家的全家,却单单不见了何家的老四,怕不正是也藏在那里!” 岳傥拍拍曹主簿的肩膀,笑着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几匹马飞奔着出了东门,直往魏破驻扎的大靡乡跑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陵来人 孟小婉很少穿艳色的衣裳,尤其是张哲不在家的时候。 但今天她却穿了一件明绿桃瓣丝绸面子的袄裙,头发上就连张哲送她的却扇礼金钗都戴上了。 她在桂荷院的厅里见客人。 客人是个极熟的人,但是带来的烦恼却让孟小婉有些头疼。 来客却是孟小婉唯二的闺友之一,宋家小五,宋茵芜。 从武陵远道而来的宋茵芜,一见面就给孟小婉出了个大难题。 本是黄花闺女的宋小五,居然特意梳了个妇女的发髻来见她,还不肯在客位落座,执意要坐在孟小婉的下首。 那是妾位。 孟小婉气得肝疼,指着她没好气的说。 “你要混闹,我便陪着你闹,你自认要坐我的下首,那便是想着做我家的偏房了。站起来,立个规矩先!” 宋小五“委委屈屈”的站起来,正准备继续与孟小婉顽笑,可自己却绷不住先笑了起来。 看到她回到客位上坐了,孟小婉这才放下了揉额角的手。 “几时到的?” “前日就到了,休息了一日,又办了一天事,这才来给大娘子来请安了,”宋茵芜嘴里逗着趣,一边从袖子里摸出朵小白绣花来戴上了鬓角。 饭团探书 孟小婉再看她一身素白,就知道她在给长兄戴孝。 她也忍不住眼圈一红:“那你哥哥嫂嫂的坟上,已经去过了?” 宋茵芜也红了眼圈:“去过了,也听说了哥哥与信之下的那盘棋。”宋小五一边流着泪一边笑开了颜,“如今却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夫妻了。只可惜你们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我要来做个妾却也都看不上。” 孟小婉偏头把泪擦了一下。 “我送信与你,你开春过来就是,偏偏大冬天的就动身,也不怕路上生了病。如今,身边可有人?” “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身边有个丫鬟,是我从馆里带出来的,对我感着恩。再说,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朝廷从江南各郡运粮至江陵,我们几个租了船跟着武陵的粮船走,一路倒是快捷的很。” 孟小婉这才定定的看着她。 “你便罢了,可是她们这么跑过来,都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你且说说看。” 宋小五抹了眼泪,嗤笑了起来。 “她们三个能有什么样的心思,婉儿姐你不是心里最清楚么?四份身契,只有我这个脸皮厚的收下了,她们三个可是一定要把身契送还给你们家的。” “如果她们真的还是抱着这个心思,”孟小婉冷笑了一声,“就真当我不敢卖了她们?” “得,”宋小五正了色,“我就转告一声,她们几个的意思,若是大娘子你容她们进府,她们愿意事事都听安排,.....得,估计你们两口子都不会干,我就直接说另外一个吧。” “那就是身契钱,不能让张家白花。我们四个准备在江陵开台,好歹把身契银子赚回来还给你们家,这样子大家日后的日子才过得心安。大娘子可不能连这个都不许吧。” “在江陵开戏?”孟小婉立即摇头,“你们是不知如今这江陵城里来了多少皇亲国戚,万一弄出点事来,谁也帮不了你们。” 听到这话,宋茵芜脸色变得苦了起来。 “坏事,我们几个不合先斩后奏,合着伙已经盘下了一个戏园子,连戏牌子都已经卖起来了。这二月初一就要开戏,我今日来还是要请大娘子和郎君去看戏的。” “你还叫什么大娘子和郎君!”孟小婉剜了她一眼,不禁又头疼起来。 不说宋茵芜,就那玉瑶、月昭和徐娘子,各个都是绝色。一旦在人外露了脸,以他家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从七品宣议郎,哪里能兜得住? 更何况如今龙子凤孙来了一群,万一惹上一个就是无尽的麻烦。 呵呵,孟小婉有些气笑。这怕不就是她们几个的阳谋,想着让她光明正大的将她们收入府内,免得她们在外面给张家惹来麻烦。 “那明日,叫她们几个打扮好,随我去见一个人。” 孟小婉自然就想到了她的老师,如果有着申屠夫人做背书,怕是那些龙子凤孙也不敢强逼着她们几个硬来。其实,她也一直想让申屠夫人看一看她夫君编排的戏有多少精彩。 再说,她不好与这几个撕破脸,若是有申屠夫人帮着拘着她们,或者帮忙劝一劝,各自拿了身契走人才是最好的。 孟小婉留了宋小五的饭,晚饭后又叫耿良亲自护送了去。 江陵城自从那些龙子凤孙来了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大太平。 前阵子,外面盛传洛山王二子硬抢了釉云阁的头牌;似乎昨日,穆阳王世子与西理王世子因争辩东邪厉害还是西毒厉害,两拨人在茶楼里大大出手。 孟小婉这里忽然低声咒骂了丈夫几句,远方的张哲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都没止住。 “信之可是着了凉?听闻宅中美婢、歌姬甚众,贤弟可得悠着点,”岳傥心情极好的调侃着张哲。魏破正在一边喝酒,几个下人正帮着县尉在卸甲。 魏破带着郡兵们突袭了大西村,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这股南吴残兵算是被彻底剿灭。魏县尉这回的功劳可不小,就连那六家的余孽也基本被他一网成擒。 张哲揉揉鼻子,放下了岳傥的表文。 不愧是进士出身,一篇表文写得果然是花团锦簇。 在岳傥的表文中,六家余孽勾结南吴残兵“三百余”,准备颠覆秀山,结果被秀山诸位合力绞杀。首功自然是岳傥的,次功就是魏破,再次是负责守城抓奸细的张哲,新附的曹主簿也多了一个进言之功。 张哲又翻看了涉案的名单,二十多号人都是六家的余孽、世仆和一些奴婢,已经全部下到了狱中,只等六十里外的大营传令过来,都逃不过这一刀。 秀山县虽是名义上归属了江陵,现在却还是新占敌土,由大营直接军管,杀叛逆手续极为简单。 张哲在名单中也看到了几个他安排进去的名字。 刘德、卢七汉、......,张家新宅子的前任管家、五个庄头中的三个还有一个管事都上了这个必死的名单。 不是张哲心狠,而是他们都触犯了张哲的底线。 被张哲下放到庄子里的刘德,为了快速赢回新主人的心,联合这几个畜生亲手谋害了前主人的独孙。五岁大的孩童,不成人形的样子让张哲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杀意。 很多秀川人都知道,刘德的原主人对刘德有大恩!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雅集 玉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 冤孽! 自己原来看那些陷入情网的姐妹,看一个恨一个心疼一个,只恨她们分明是那么精明的人儿,怎么就如此傻? 可今天却轮到她心疼起了自己来。 多次与信之郎君的相处,让她知道那是心中只有那一个人的男子。 孟小婉几乎是那个男人在爱情上的信仰。 插入彼此互为爱而信仰的两个人之间去,让她既感到自傲,又让她极感罪恶。 作为轻烟舫老鸨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她打小钻研的就是人心,最看不起的就是行中姐妹的“飞蛾扑火”。 可也只有做了那扑向火的飞蛾,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绚烂、凄美和无奈。 虽然她来江陵只有两天,但是申屠夫人的大名却已经灌满了她的双耳。 她们出了一记阳谋,孟小婉也还了一招阳谋。 不是要开戏的靠山么,就给她们找了一个江陵城里身份最为殊贵的女姓。 这个选择让玉瑶几人根本无法反对和抗拒,因为申屠夫人的身后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威严的权势。 “大不了,就是被卖掉,或者当场打死。”玉瑶对着铜镜自嘲,却差点吓死身边的芙草。 “那个夫人毕竟是她的老师啊......。” 牛车缓缓启动,向着不明的前路而去。 宋茵芜的心态是四个人中最为平和的,孝忠的她穿着雅淡不足为奇。 但车中其她三人今日的容貌,似乎都过于素淡了些。 身材高挑的月昭穿着一身雅兰色半旧袄裙,梳着字简单的双环髻,身上的首饰一目可数;丰润娇艳的徐娘子故意将天生红润的双唇涂淡了些,还穿着灰色的袄裙,只系着道姑髻;而姿色最美的玉瑶,满头无半点饰物,只有一个木质簪子,衣服更是暗蓝色的。 这三人都一路无话,差点把宋小五给憋死。 冷梅园,今天刚好有个雅集。 江陵城中的命妇不知缠了申屠夫人多少次,加上萧婵儿的推波助澜,申屠夫人这才勉为其难的办了一次雅集。 雅集的主持人是萧婵儿,不过申屠夫人和孟小婉却都坐在主位上,看着萧婵儿一个人忙活。 “婉儿如今越发坏了,看着你师妹忙,却也不上前帮个忙,至少客气话说一句也是好的。”申屠夫人斜倚着,指着忙得神采飞扬的萧婵儿偷偷对孟小婉说话。 “只怕我这客气话,大概会是被她当真,以为我要抢了她的风头,惹哭了她,老师就该心疼了!”孟小婉笑颜如嫣,一点也看不出她今天要借着老师这里顺便处理一点为难的家务事。 “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几个如花似玉的花魁,养在家里可不是什么好事,”申屠夫人有些烦闷,“那个姓孙的,千万别落在咱们娘俩的手里,真真杀千刀的!” 孟小婉迟疑了一下。 “老师,我不过是借着您的名声让她们死一回心,”孟小婉摇摇头,“也没想过让人死去活来的,人家只是仰慕夫君,我不想作这个孽。她们如果要开戏自己过日子,我不反对,只是要与我们家掰扯得干净些。再借着您的威名,唬一唬那些膏粱子弟,也好让她们的生计有个安稳。” 两人正聊着,忽然明柳一脸不虞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垮着个脸给我们娘俩看。” 明柳低声说了几句,申屠夫人和孟小婉都脸色难看了起来。 孟小婉皱眉:“怎么好好的要请了这个人来。萧师妹,竟不知她与老师的关系?” yyxs.la 明柳冷笑:“哪里是不知,这是故意的。明知道她与夫人不对付,但萧四姑娘却盯着她的外甥儿子,还想着飞上枝头,哪里能放弃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 “来都来了,”申屠夫人笑笑,“届时婉儿出去替我应付一番,只说我肠胃不适便是。只是你那件事,只好放到日后再替你处置了。” 明柳不服气的冷哼。 “不过是一个死了丈夫的老寡妇,仗着是吕嫔的姐姐,处处针对夫人。也不看看吕嫔如今在宫里是个什么货色,陛下都多少年没看过她了?” “明柳!” 面对申屠夫人的沉喝,明柳这才住了嘴。 前厅上,各府的夫人看着昂首而入的赵吕氏,也是颇觉惊愕。 赵吕氏是出了名的与申屠夫人不合,最喜欢带着针说话,她虽然品级低了申屠夫人太多,但是人家的外甥是天子第三子齐王,倒是一直无人与她计较。 老妇人带着四个丫鬟被萧婵儿笑着迎到了右首第一位。这老妇人坐好之后,就拿眼盯着空荡荡的左首第一位。 “你那老师可不要故意生病才好。” 萧婵儿笑容一滞,转而笑了。 申屠夫人与赵夫人的关系不合,她自然是听说过的,但是萧婵儿从小立有大志,自是不肯居于平凡。陛下七子中,太子之位,向来以宋王、齐王和赵王三人呼声最高。萧婵儿相中了齐王的嫡子,也就是赵老夫人的外甥的长子。 若是赵夫人在这里与申屠夫人针锋相对,作为邀请人的萧婵儿必然夹在中间为难受委屈。可就是这份委屈,却正是萧婵儿想要的东西。 “家师虽精力略有不济,但是想来却是无妨的。” 萧婵儿话刚落音,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孟小婉的声音。 “赵老夫人见谅,家师偶感脾胃不适,今日雅集却是不能参与了。” 赵夫人却盯着孟小婉看了几眼。 “都说那老婆子,早年寻了个天仙做徒弟,那一双眼睛果然毒辣。” 孟小婉心中微微一凛,不想赵老夫人居然连自己也知道。 而萧婵儿的脸上一丝嫉恨一闪而过。 全部都被赵老夫人看在了眼里,她笑呵呵的与旁边的人搭话起来。她心里却在冷笑,申屠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这个萧婵儿明显是个养不熟的,她不过一句话就能让申屠老婆子家里自己起火。 雅集之初,召集人要给参会的成员们分析天下最新的诗文、词曲动向。 萧婵儿早就准备了好几天,一串极为精彩的说辞刚刚说完,正说了一句。 “不才刚好有幸请到了杜月院的申瑾大家,为诸位夫人献戏一曲,正是名满大郑的西窗怜叹,.....。” 突然一声嗤笑从赵老夫人的身边传来,引起了全场的瞩目。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井下女贼 宅子里有耗子!很大的耗子!五斤重的腊肉都能拖走,还是特意挂在厨房梁上的。 这只耗子前日还偷走了七八只鸡蛋,厨房连一点鸡蛋壳的碎片和蛋清的痕迹都没看到。 lingdiankanshu.com 赵平的汇报,终于让这几日清闲下来的张哲来了兴趣。 什么耗子能做到这一点? 张哲用膝盖思考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宅子里有贼。 所有奴婢被要求两人一组,开始搜索所有的院落和房间。张哲之所以要求两个人一组,不是怕奴婢遇险,而是担心她们抓到熟人会故意放水。 搜了一整天,除了从几个奴婢房里搜出了一些本不该属于她们的东西之外,张哲一无所获。 白鹭倒是被气极了,把几个偷东西的丫鬟叫到了走廊里跪着抽手心。 她如今管着内院,还经常在郎君面前吹牛说自己管控得如何如何,今天这脸却是被属下给打肿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内外院又开始搜查起来。 有个几个丫鬟丢了衣服! 这次奴婢们也是怕了,搜查得极为仔细。毕竟这是她们自己住的地方,留着个活人在这里,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 张哲有趣的发现,昨天被白鹭抽手心的几个丫鬟,在今天的搜查中格外的卖力。 也是,要不是那个偷儿,她们几个就不会被发现偷东西,然后被白鹭抽手心,差事也换成累的了。可惜一直搜查到了下午,所有人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把这件事往灵异方面思索的时候,张哲却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口井。 “今天是谁在院里的井里打水了?” 新任管家雷叔低着腰过来。 “郎君,咱家吃的水都是外院的两口井里的水,这口井里的水都是雨水,没人会去打的。” 张哲却笑着指了指井口边缘那湿漉漉的脚印和井口上的痕迹。 老雷先是一惊,水鬼? 可他马上又反应了过来,郎君的意思是井里有地道! 这宅子里居然通有地道!? 老雷可不敢怠慢,立即从外院叫了七八个小厮来。这些小厮都是老雷新近从几个庄子上提拔的,会听招呼的那种。 张哲站在井边正在研究那个井架。 楠木包铁的架子,绳子有两指粗,这不可能是用来打水的,用来进行攀爬却是刚好。 “郎君,东西拿来了!” 小赵平捂着鼻子抱来了一个包裹。 这是几件破衣服包着几团牛粪、几斤干辣椒末,浇上灯油,还缠上一长串铁链子。 老雷指挥几个小厮把包裹点燃,然后用铁链子一点一点的往井里放。 小厮们都用湿毛巾罩着口鼻,探头探脑的看着浓烟滚滚的包裹往下降。 大约放到两丈深的时候,浓烟突然分出了一支涌向了一边的井壁。 有小厮兴奋的叫了起来。 “两丈处有个洞!” “咦,有人!” 一根杆子从井壁上伸出来,去捅那冒着浓烟的包裹。 听说有人,围观的一些丫鬟都被唬了一跳,纷纷后退,脸上充满了惶恐。 几个小厮似乎被丫鬟们的恐惧激发了保护欲和表现欲,纷纷找到石头就对下方扔。 也有机灵的用井绳上的木桶去够那根木杆。 可惜浓烟包裹还是被井下的人捅掉了,掉进了井水里。 张哲却安心的叫人搬了桌椅来,他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们继续。 这种情况很说明问题,一来说明下面的人只有这一条出口,二来说明烟熏很有用。 雷叔很精明,他让小厮们把烟雾包裹垂下到了贴近井水的地方。 在这个位置,井壁里的人只能用木杆敲击到铁链,而烟雾则更多的涌入了井壁内。 剧烈的咳嗦声从下方传来,有个小厮愣头愣脑的自言自语。 “怎么听着像是个女贼?” 张哲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壶来到了井边,看着下面的人无助的用木棍敲击着铁链。他忍不住就出了声:“这下面的人怎么这么笨?不知道用木根缠住铁链,把包裹铰上来弄灭不就好了么?” 下面的咳嗦声停顿了一下,那根木棍果然伸出来开始缠住了铁链,准备把冒烟的包裹铰上来。 张哲摇摇头,真蠢! 他一挥手,几个小厮一起发力扯动铁链,下面那人的棍子就被铁链缠着脱了手。 “骗~~骗子,”绝望而颤抖的声音从井下传来。 陈玉霜已经彻底的绝望了,失去了唯一防身用的棍子,她只剩下了被烟雾活活熏死的结局。 所以当上方喝令她顺着井绳往上爬的时候,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见到贼子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老雷呵退了其他人,只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了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一样是从江陵官奴婢里发到张家的,在老雷看来算是自己人。 “郎君,这个井洞里怕不是前主人家修的,里面不定有什么东西,所以我这才只留下了两个自家人。” 张哲点点头,显然老雷对于怎么处理这种事有一定经验,且先听他的。 “郎君,郎君!”白鹭从外面走了进来,“县里岳县尊派人来请你,说是大营那边来旨意了,请您速去县衙。” 旨意? 张哲听到这两个字就是精神一震,要是让自己回江陵的旨意就好了。 他顾不得井里还在攀爬的女孩儿,留下了白鹭和赵平协助老雷处理,自己去了县衙。 “大军在昭阳城外已经修起了三道营垒,我朋友说这围城起码要半年以上。某还听说东边沱江那边已经打了一仗,也是我军获胜,吴人只要不想被我东路军直逼金陵,这东路上却一个兵都抽不出来救昭阳。” 魏破一脸红润,从从八品下到从七品下,他这次一次升了两级。 骑着马跑了六十多里路,却一点疲惫都看不出来。 “岳兄赏了七品朝奉郎,而信之老弟的赏赐最是实惠,陛下说你老实,那宅子归你,田亩实赏一倍,有一千二百亩,山林也划一半归你,奴婢你自留一百,其余的都划到县里。不过你们右营却被派了个差事,去江陵运军衣。来去给了共二十日,哈哈,信之贤弟还可回家住几日!” “陛下隆恩,封赏太厚了!”张哲有些发愣。 魏破却笑了,低声道:“也是活该信之发财,陛下在批咱们这份折子的时候,正在帐中怒骂虚报战功的江左军将,一口气砍了三人。陛下马上就拿信之实报田产奴婢的事做例子,当场御批,重赏了信之。这岂不是运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眉 “这才半年没回江陵,却不想文冠江南的江陵居然也变得如此闭塞,还在唱什么《西窗怜叹》?” 说话的人坐在赵老夫人的身边,有认得的知道那是赵老夫人的小儿媳妇刘氏。 萧婵儿脸色难看的看了赵老夫人一眼,却发现赵老夫人根本没在看她,而在盯着一只在扑球的猫儿看,状极投入。 刘氏浑然不觉自己只是个客,嘴角带着笑,似乎是在顽笑。 “我若不走出去瞧瞧,还真的以为咱们江陵就是这江南第一文萃之地。什么《西窗怜叹》每月里总要听几回的。可这次我家郎君不是调任南阳么,我是随他在任上过的年。初四起身回江陵,这一到江陵才发现,咱们江陵还是之前那个老样子。人家黄梅调和武陵戏如今可是大火,我听母亲说,如今京里的那些名角也都学起来了。你们是没听过那腔调,哎,可真真是三月不识肉味。” 有个与刘氏相熟的也叹息拍了手:“你却已经听过了?我也是听人说过,那戏极好。只是若要开那戏,需要去趟武陵开台过牌子,如今能唱的人可不多。” 她这一附和,不少命妇也都谈论了起来,显然是都听说过这戏的名头。倒把主持雅集的萧婵儿给僵在了那里。 “确实不多,”刘氏笑了笑,“南阳坊司专门派了一些个嗓子好的去了趟武陵,开台过牌子的也才四、五个人。回到南阳,这戏一开,就是满城追捧。南阳的坊司立即就把其中三个最好的孝敬到京里去了,其中有一个走之前收了几个徒弟,学得也是有模有样。我们郎君孝顺,知道我们老太太是个爱听戏的,几乎掏尽了家里这才赎出了一个叫重眉的,让我带到江陵来给老太太顺耳。这个奴婢虽然没有去武陵过牌子,但是私下院里唱唱却是不碍的。” 有人指着那刘氏就笑。 “就你那个爱显摆的劲,定是将那甚么重眉也带来了,还啰嗦个甚?只管叫她唱起来,也让我们都听听。” 这些命妇压根就没把萧婵儿当做一回事。 刘氏倒是不着痕迹的看了萧婵儿和孟小婉一眼。 那萧婵儿一脸煞白,有些失魂落魄,而那孟小婉却脸上有些淡淡的笑意,似乎有所惊讶,但却没有丝毫慌乱和紧张,倒是大气得很。 刘氏心里看不起萧婵儿,出身京城伯府又如何,身上连个封诰也没有,就想主持起命妇圈子来,也不知自己脸大。还以为谁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来,赵老夫人本就不想让齐王的儿子们沾染这个东西,来之前就商量好要打她的脸,顺便让申屠也落面子。 园子里守门的下人们也都傻了眼,在门口虚拦着那个叫重眉的女子,把眼直往堂上看。 可此时萧婵儿已经失了方寸,一时无语,更加让堂上的命妇们看轻。 也有与申屠夫人交好的命妇皱眉,但也没有出声,只是替申屠夫人不值。 重眉是个刚满二十的高瘦女子,瓜子脸,只是她看人的方式让人有些不适,那下巴翘得稍高了些。被仆人们拦住的她,也不说话,静静的等在门口。 刘氏也不出声,只看着那些命妇们渐渐的不满了起来。 “拦着人作甚?还不快让了进来,夫人们都等着听她唱呢,把赏钱先准备好,申大家那边也要招呼好,她的礼钱可不能动。” 孟小婉拍拍手,轻笑着让仆人放行,说的话极率直又大气。 她长得本来就跟仙子似的,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众夫人本来就喜欢偷看她,见她说话办事的谱,又都各自添了三分喜爱。 有与申屠夫人相好的命妇,这就帮着让萧婵儿下台。 “我看婵儿还是要与你师姐好好学学,这管过家的就是不一样。婵儿到底是个闺中的姑娘,一时拿捏不定,却是性子带着谨慎,下次便好了。” 萧婵儿急忙羞答答的低着头,借着这位夫人的话下了台阶,可心里却又把孟小婉嫉恨了三分。 slkslk.com 园子里的仆人见孟小婉开了口,也都松了口气,将那重眉让了进来。 那重眉给堂上的夫人们磕了头,退到门口开口就唱了起来。 才唱了七八句,堂上夫人们都笑了,都说这戏好,调子圆润。 堂下边上还挤着各府随侍来的丫鬟,也个个听得美滋滋的。 只有一个丫鬟却不以为意的嗑着瓜子,一副爱听不听的模样。 旁边有个认识她的丫鬟,拉了她一把。 “白莺,这么好听的戏文,你竟不爱听?” 白莺瘪瘪嘴:“这个重眉唱的的黄梅调也太一般了,若是唤作那徐娘子来唱,那才叫声入云里,调和酒醇,呸,提那个人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好人!” 与她说话的是申屠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她小小的惊讶了一句。 “我竟忘了,你们全家都是打武陵来的!好姐姐,快说说,你都听过哪些戏?” 以重眉站着的角度看向四周,包括堂上的夫人们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在看,可唯独在边角里有两个丫鬟在低声叽叽喳喳的。 重眉忽然间就停了戏文,冷冷的看向了白莺两个。 堂上一众夫人都楞了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唱这戏,可是不好?你们两个要说话,且到外面去,有人聒噪,我可是不会再开口的。” 那小丫鬟在申屠夫人身边也是个得宠的,心想:大家都是奴婢,你又不是主子,凭什么要让着你? “哼,白莺姐姐家里是从武陵来的,戏园子都不知去过多少回,不耐烦听你唱,想是你唱得不如那边的好!” 院中丫鬟们都互相看了看,而堂上的夫人们都隐秘的收敛了笑容。 刘氏脸色立即变得不好看了,她根本不敢去看身边婆母那刀子一样的眼神,这个重眉还是欠收拾! “没调教好的猫儿狗儿也敢带出来见人?”赵老夫人冷冷的一句话,让刘氏红了脸。她身后的一个嬷嬷气急败坏的走边廊上向外走了过去。 “啪~!” 耳光声传来,所有的夫人都是会心的一笑。曲子唱得不错,可人却没调教好,却是出了大丑。 见重眉跪在地上捂着脸,白莺和那丫鬟也吓得退了几步。 那小丫鬟哭丧着脸看着重眉,低声道:“你莫怪我。” 她拉着白莺就要走,却听堂上的刘氏突然发话了。 “慢着,”刘氏的目光越过了萧婵儿,直接找上了一脸风轻云淡的孟小婉,“孟氏,这是你家的奴婢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才是名角 孟小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似乎刚刚刘氏的问话才把她的思绪从九天之外拉回来。 “栾家婶婶问的话,却叫我不太好回答呢,”孟小婉低头看着自己茶盏里的茶叶,那些名为银针的茶叶正在茶盏里起伏,显得极为有趣,“这是两家的丫鬟,高的那个是我身边的,小的那个却是老师身边的,不过她们的事找我也是没错。” 刘氏的话里有个小陷阱,却被孟小婉轻巧的避开。 隐秘的看了一眼婆母,见她又看向了那只猫儿,刘氏心里就有了底。 “适才听那丫头讲,似乎你们家是从武陵来的,那家里定是有会唱曲的,也叫上来唱个听听。我这个奴婢还没调教好,倒是让各位见笑话了。” 孟小婉摇摇头。 “我们家可是普通的民家,哪里来的会唱曲子的奴婢。” 刘氏捂了嘴:“却是我的不是了,陛下亲赏你家郎君承奉郎还是这几天的事,原是我想岔了。我以为申屠夫人收弟子,怎么也是个曲文不绝的人家,却不想......哎,我这话是越说越混了,不说了吧。” 夫人们都齐齐静了一下,刘氏这是开始影射申屠夫人,她们可没一个人敢笑。 赵老夫人找申屠夫人的麻烦,是打着为吕嫔出气的旗子,这种女人家之间的无伤大雅纠葛,就连皇帝都不好出头说话。可她们都是官眷,谁擅自卷进去,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厅里这一静,外面的丫鬟们也立即噤声,显然是知道厅上正在发生什么事。 爱阅书香 这边正厅的声音一静,倒是把隔壁院子里的动静凸显了出来。 大厅里人们,这才听到隔壁院子里也在唱戏,听那调子似乎也是黄梅。 只不过,这声音腔调比之重眉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我本~~闺中~~~一钗裙~~~裙,~~~,公主~~请看~~耳环痕~~。” 那腔调似乎在云中打了个来回,又往冰水里浸了一浸,再用热酒一烫,这才入了耳。顺着耳朵直入脑门,然后又沿着脊梁骨一路到底,让人平白听出了一头细汗来。 刘氏正要说话,却被赵老夫人突然一把拦住。 “噤声!听!” 孟小婉却微微皱眉,因为这正是徐娘子的嗓音,显然申屠夫人正在听她们唱戏,可能顺手还替她解决后顾之忧,但方才她才说过老师身体不适的,若是赵老夫人追问,却是不好再搪塞了。 徐娘子的嗓子委实没得说,一把韩腔学得是惟妙惟肖,那种娇憨味在黄梅调里分外的迷人,一时堂内棠外一个个连出大气的都没有。 尤其是还跪在地上的重眉,脸上变幻莫测,被惊得魂儿都丢了一半。 孟小婉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徐娘子唱戏,她心里本是不大愿意听的,可那曲子委实太好,手中最爱的银针冷了半响都没发现,也是听进去了。 隔壁徐娘子一曲《民女名叫冯素珍》唱完,厅内外的人都齐齐长吐了一口气,太舒服了。 还有一些性子柔和的夫人丫鬟还跟着戏文掉了泪,此时也都笑着擦去。 刘氏也回过了神来,这个曲子她是听重眉唱过的,可这隔壁的唱腔比之重眉,得,根本没法比,原来这重眉竟然是连门都没有入,这婢子还成天仰着个下巴! 她嘴里的话已经憋了半天,这正要再次对着孟小婉说话,却不妨她婆母再次拦住了她。 隔壁院子里忽然一个从没人听过的戏腔唱了起来,听着这又是换了一个人。 那一声如山间雪泉崩开,一个声音长长的呼了一声。 “梁兄~~~,” 满堂夫人都被那声音冻住了。 异时空的吴越侬语娇滴滴的化作春雨扑面而来。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这还不算完,另一个略低的女儿家声音跟着唱来。 “弟兄二人出门来~~。” 夫人们都相顾失色,这申屠夫人哪里是病了,隔壁院子里竟来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名角,这分明是隔着院子打赵老夫人的脸。 在场的哪个不知赵老夫人是整个江陵最出名的戏迷、戏痴。 这就是当着老饕的面,做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他自己吃却让你看着。这隔着院子,都能让赵老夫人呕血三升! 可往日精明无匹的赵老夫人却还没缓过神来,已经是听入迷了。 孟小婉心里却在冷笑,这出戏分明就是《梁祝》里的词,夫君何时又把这本子给了人?一低头,正琢磨间,她忽然想起来好似、好似是自己把这本子还有那《越腔十六章》给了小五??? 听了一半,孟小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找个机会,自己也去听听她们几个的戏文? 一曲终了,众夫人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却是堂上铜盆里的炭火都已经冷了。 一众仆人丫鬟急忙上前换碳,暖气刚刚升起,刘氏就起身站了起来,她准备替婆母把质问申屠夫人装病的话说出来,可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隔壁院子里又换了一个人在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等到这一曲唱完,众夫人又等了一会,却不再有声音从隔壁传来。 一个嬷嬷样的人从隔壁走了过来,直接来到了孟小婉的身边,却是陈妈。 她低声回孟小婉:“老夫人说,玉瑶姑娘几个都唱的极好,她是极爱的,故而要留她们住上几日。她们身契的事,都依了老夫人的主意。老夫人的意思,这身契虽在我们家,人却由她留着,只叫大娘子放心,断不会让大娘子有后顾之忧的。” 刘氏离得近,却把陈妈妈的话听了半耳朵。 感情这几个名角都是孟小婉家里“养”的,方才她还笑话人家来着,一时脸都红透了。 “走!”赵老夫人冷着脸站了起来,今天申屠老婆子这番隔空的下马威,算是打在了她的命门上。这戏文就是她的命根子,之后几日她怕是连个好觉都睡不踏实,申屠手里撰着这几个人,她自然是知道自己再也骚扰不得对方。否则,只要申屠让那些角唱起来,自己就一万个难受。 忽然,赵老夫人看向了自己的小儿媳妇。 “给你男人去信,家中的银子也捎带些去,让他派人去武陵把什么白娘子、崔莺莺都买了来,不怕花钱,如果他还想他老娘活得自在些!” 陈妈妈刚来,有些不明就里,只当对方是客,下意识的就提醒了一句。 “这位夫人不必如此麻烦了,武陵郡的白娘子、崔莺莺可不方才就在隔壁么?” 众人这才想起,孟小婉一家正是从武陵而来。 这家人居然把那些角都给买了!!! 这显露出的财力和背景可不一般啦。 在众夫人眼中,孟小婉温文尔雅的起身相送,脸上并无半点别的神色。 而赵老夫人和刘氏的脸色却变得相当的难看。 第一百六十章 吓一吓他 原蔡家大宅下方的密洞并不大,至于为什么里面会藏着一位姓陈的女子,张哲没有过多的理会,只是将人交给了岳傥。 在秀山吃的好、睡得好、住得好还没人敢惹的右营乞丐们,对于大冬天的出差事都很是抗拒。 其中抱怨最多的还是他们的指挥——张信之。 别的人抱怨两句,他能抱怨十几句,这倒是再次拉近了与右营民壮们的关系。 张哲还故意叫岳傥不断叫人催自己,做给民壮们看。 太阳出来后的第二天,张哲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驱赶着右营民壮上路了。 他故意走十里就休息一次,一开始民壮们还很乐意。但是在领教了野外的寒风和一点都不温暖的太阳后,几个领头的就提议张哲干脆一次性走到宿头为好。寒冬腊月的野地里休息,真不是人能干的。 第一天只走了二十里,但是全营都知道了张哲“消极”的态度。 就连一些出门前满是抱怨的人也头疼起他们的指挥来,原乞丐们的意见开始快速的统一:还是快点完成任务,赶回秀山过日子才是正紧。 出门后第二天,又是太阳天,右营一口气走了四十里,擦黑的时候来到了王庄集。 “走这么快作甚?”张哲的抱怨,让几个领头的民壮相视一笑。 王庄集是围困昭阳大军后勤的一个转运点,按照军令,右营回江北的时候还得捎上一些损坏的器具。 四十贯的官票隐秘的塞进了官吏的手里,那人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七八堆破损的战衣、旗帜、锣鼓:“迅车军右营,运这些东西回去,来,画个押!” 这些东西是最轻便的,五百人最多每人分两斤东西不到。这里的官吏明码标价,果然童叟无欺。 张哲在王庄集“修整”了一日,第二日,他甚至还想住一天,可民壮们怕路上下雨雪,都催着他趁着太阳天继续赶路。 二月初六,也就是右营从秀山出来的第五天早上,右营民壮们才来到了距离江北最后一站——江北营塞三十里的地方。 江北营塞是郑军在江北登陆时修建的,如今这里驻扎着三千人。 右营民壮行军的样子惨不忍睹,五百人稀稀拉拉的散开了两三里路,完全没有任何队形可言。 张哲非常谨慎,他从民壮里挑了七八个腿脚最快、人最机灵的放在队伍前方三十里处,比一般军伍里的探哨二十里还多出了十里。 毕竟这里还是属于敌国国境。 只剩下江北最后一段路,张哲的心思却已经飘过了江去。 前头忽然有些乱,恢复了花子打扮的几个探哨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指挥~~!大事不好,有吴军在进攻江北营寨!咱们不能往前走了。” 大群民壮急忙都看向了张哲。 张哲听到回报,心里也是绷上了一根弦。 可惜这些人都不是专业的探子,问他们对方的旗号、敌军数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从这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描述中,张哲还是听出了一些东西。 这些吴军大多都是轻甲、弓箭、手持利刃,重兵器极少,更重要的是没有马军! 张哲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这几个叫花子的描述,敌人应该是吴军的水师临时登陆组成的,大约在凌晨时分突袭了江北营寨,如今已经有一小半的营寨落入了对方的手里。 陈山尧! 张哲立即想到了这个人,整个郑军最为忌惮的对手。 他在地下捡了几个石子摆开,分别是彭乡渡、江上补给线、赵公举的船队和江北营寨。 张哲盯着这几个石子看了几眼,心中有了判断。 大江之上有赵公举的船队护卫,护卫重点是彭乡渡和江上航线。如今吴军水军实力并不占优,若真是陈山尧来犯,他绝对不会选择在江北营寨附近登陆。这支吴军应该是在下游的某个地方悄悄登陆,然后摸过来从陆上突袭了江北营塞。 好在皇帝派驻江北营寨的将领水平还在水准之上,没有被陈山尧一口气打垮,从凌晨撑到了早上。 张哲判断要是陈山尧在两个时辰内还拿不下江北营寨,他就必须退军,否则等赵公举反应过来,只须把船队开到江北营塞的岸边,吴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2kxs.la 陈山尧的兵马不会太多,否则他早就拿下了江北营寨。 而且,他应该是冲着江北营塞里的屯粮去的。 张哲的思绪飞快的运转着。 这么说来,右营如果现在停止前进的话,倒也没什么危险。就算江北营塞最后被陈山尧夺取,他怕是也派不出什么兵马来追击自己。 推断出了大概情势之后,张哲的心绪平复了一些。 不过急着回江陵的他,是一万个不希望江北营塞被陈山尧拿下的。 他的脚尖在几个石子之间划动了几下,忽然划出了一条斜线,落在了一个未知的区域。 “陈山尧的七条大舰必定在他身边,而近百里江岸能够适合大舰登陆的所在却只有一个地方!” 张哲凝神看向了那个地带,那里正是被皇帝烧毁了的鸡鸣洼水寨遗址! 离右营此时的位置大约只有十多里路。 要不然,吓一吓那个陈山尧? 张哲用脚底扫平了几个石子,跳上了马车。 此时的民壮们都显得很是慌张,不少人还不时回头看着来路,似乎准备撒腿狂奔。 “各位好汉、兄弟!”张哲指着前方大声呼喝,“前面正在开仗,咱们肯定是不能去的!对不对?!” 听到指挥这么说,所有民壮都松了口气,稀稀拉拉的回道。 “确是此理!” “指挥说的极是!” 张哲又面带难色:“可人家吴军已经发现咱们了,只是现在没精力来顾着咱们,咱们必须离得那边越远越好。大家觉得如何?” “咱们只听指挥的!” “对,听指挥的,咱们走!” 可张哲又无奈的拍了一下手:“可咱们身上都带着军令,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否则就是一个斩字!” 张哲其实是在吓唬民壮们,果然众人都一阵大哗,有的人已经偷偷摸到了人群外缘,这是准备开溜。 他们是无家无业的流民乞丐,一哄而散才是本能。 “所以我决定,”张哲一指西北方向,“军令只是要咱们向着江北前进,咱们就改往西北走,避开这里,反正到了江边就不算违令。” 一众民壮都高兴起来,大声应诺,都心想:还是指挥这个大才子有主意。 张哲又吩咐他们。 “把身上背的破旧旗帜都给我插到长枪上去,人群走的散些,MD,弄出声势来,让吴人以为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来犯我们。都利索些,别让吴人以为我们是软柿子,随意派队兵来把我们的人头拿去。” 民壮们听话的纷纷转向了西北方向的小路,一面面破旧的旗帜被长枪挑起,胡乱挥舞着就向西北方向狂奔。 逃命的事,他们哪里还顾得体力。 张哲跳下马车,被晒了几日的地面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他叫过小赵平:“带着人弄着树枝,扫着地走,把灰尘扬起来。” 马车掉了头,张哲又跳上车,吩咐驾车的立即跟上了大队。 右营的民壮们三三两两的向着西北方向狂奔,有的人身后还绑着绳子系着一个树枝,弄得尘土飞扬。 若从远方看去,只见数百旗帜招展、行军队列长达两里多的“军伍”正飞速的从西方小道向西北方扑去。 那里正是鸡鸣洼水寨遗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退 张哲猜得一点没错,组织吴军登陆攻击江北营寨的正是南吴大将陈山尧。 他的动作比张哲猜测的要更为细致。 前日,他的船队骚扰了江陵港口。 江陵是整个大郑南征军的大后方,赵公举明知是陈山尧要分他的兵,但也无奈的派出一部分船队驻守在了江陵。 赵公举的大舰船队这几日都紧绷着神经,守护着彭乡渡至江陵港一线,而对江北营寨的关注就降低了下来。 陈山尧这次兵行险着,用水军登陆,在黎明之际从江北营塞的后方突袭了进去。 吴军水军精锐四千多,而守寨的郑军只有三千。 郑军由于缺乏对后背的防御,一开始就吃了大亏,开战半个时辰,小半个营地都落入了吴军手中。 不过好在郑军主将不是庸才,他迅速稳定了军心,甚至还主动让出了一些区域。也正是他主动让出一部分营区的动作,让战事的天平没有完全倒向陈山尧。 江北营寨南营,一身戎装的陈山尧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厮杀战场。 他的部下骁勇善战,就是陆战也不逊色于郑人。 几个亲兵这时提了一颗人头上前,却被陈山尧身边的副将挥挥手。 “大人就不看了,好生收敛了尸身带回去,就说是战死的。” 待亲兵退下,陈山尧恨恨的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座郑人帐篷。 “若非他贪功冒进,将兵力分散,此时战事早该分出结果了!” 副将劝了他一句。 “薛雄是郑国悍将,也是久经战场的人。韩虎不过是新上战场,见薛雄主动让出一大片营区,便贪功分兵占据,却被薛雄得了机会把兵又聚集了起来。这仗还有得打!” 陈山尧偏头看了一眼江岸,又看了看前方在稳步推进的战线。 “都说薛雄此人是个粗人,没想到竟如此沉得住气。七座粮仓被我烧了三座,大营被我占了泰半,可他身边的亲兵队却还藏着不用。” 副将想了想:“不若我带人绕道江岸袭扰他北营外部,如何?” 陈山尧却笑了:“若是赵公举大举来援,你可没地方跑,不若狠心攻其必救。你带一支敢死军,只管对着最大的那个粮仓突击,他的亲兵队肯定会出手,我再最后落锤。虽然伤亡会比预料中要大,但是时机却再耽误不得,只能如此了。” 副将应命正要走,却听到有人连滚带爬的从后方冲了过来。 “将军,有一支郑军突然出现,直奔鸡鸣洼去了!” 陈山尧与副将顿时相顾失色。 “那支军马行动极快,我们不敢露迹猛追,只见尘高三尺,旗帜众多,看行军长度约有六七千人,此时怕是快通过西边小路杀到鸡鸣洼了!” 中计了! 陈山尧与副将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周边的区域,他们早就派人打探过,这支六七千人的军马显然是埋伏在数十里之外,等的就是他对江北营寨的攻击。 从对方毫不犹豫直扑鸡鸣洼的举动就能看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剩下的那七艘大舰。 江北营寨只是个诱饵!为了彻底解决南吴在大江之上的优势,大郑皇帝竟如此大气。 陈山尧正揣度时,郑军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薛雄的探子也察觉到了那支直扑鸡鸣洼的“友军”。 “鸡鸣洼?”满脸大胡子的薛雄,用手指在地图上狠狠的点了点鸡鸣洼的位置,“嘿嘿,陈某人的船怕不就是都在这里!叫亲兵队给我上,死死的咬住吴军,别让这些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虽然薛雄不知道敌我双方的谋划如何,但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将领,他的素养让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对整个郑军最有利的决定。 突然出现并扑向鸡鸣洼的敌军,让陈山尧不敢继续冒险,因为他如今手上的实力太弱了,委实经不起损耗。 他决定立即撤兵,回师与船队留守部队夹击那支郑军。 七艘大舰和几十艘战船上还有近两千人,只要战法得当,船队靠岸射击,自己突破那支郑军不是什么问题。 slkslk.com 可就在这个时候,兵士来报。 “将军,敌军主将薛雄带着亲兵队亲自上阵,兄弟们被咬住了,根本退不下来!” 副将叹了一口气,抽出了长刀。 “果然是圈套,大人你带着大队先走,我来断后!” 跑得最快的右营民壮愣在了山坡顶上,因为山脚那边的水湾里停满了船只,还全是吴人的旗帜。 张哲喘着粗气,也赶到了最前面。 “都躲在树林里不要露面,旗帜都插到前面来。尘土、尘土,不要停!” 英俊的高健站在楼船顶部,双手却在发抖。 无数的郑军旗帜涌上了对面的山坡,光他认出的就有来自郑人四五支军队的旗帜。 山上的郑军绝对不下一万! 居高临下的郑军,应该在整队和等待后续的远程攻击器械。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全队起锚,顺流而下,快,快!” 高健惊惧的吼声,让整个南吴船队都慌乱了起来。 陈山尧留下辅助高健的老将步陀立即上前阻止。 “驸马,撤不得!我在湾中,他们的器械到不了这么快,须攻击不到我。只等将军回军夹击,便可破之!” 高健转头对着步陀怒喝。 “这里有伏军,江北营寨那里定也有伏军,等他回军,整个船队都要毁了!陈山尧不在,某这水军副提督便是主帅,速速传我将令,违令者斩!” 高健气急败坏的喝骂,加上高家亲兵开始将手摸上了刀柄,步陀叹息了一声不得不黯然退下。 看着湾中船队居然一箭不发的扬帆就跑,张哲却乐得直打跌。 这个南吴主帅是谁?须记一大功。 他转头看向了江北营寨的方向,忽然摸了摸头。 好像事情有些大发了,陈山尧的退路居然没了,要是他搏命一击,自己这点民壮加上江北守军怕不都要歇菜。 张哲提心吊胆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江北营寨派人来主动联络,他才知道陈山尧的部队在狠心断尾求生之后,毫不犹豫的分成七八股小队向着内陆逃窜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张哲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地,两腿软软的他靠着马车一时不想动弹。 而他手下五百民壮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人人身上都是软的,破旧的旗帜倒了一地。 天爷,大家伙总算是活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中 过了午时,江北才派了船队过来。 传说中陈山尧的一生之敌赵公举没有亲来,在听闻陈山尧不在吴军船队,且大批吴军水军被困在陆上之后。赵公举聚集了十一艘大舰和全部战船顺流而下,准备找南吴水军主力决战。 用赵公举转达给薛雄的话来说:此乃天赐良机。 张哲见船队抵达,不顾薛雄的挽留,带着五百民壮都挤上了船,是一刻都不想在江南多待。 薛雄得张哲之助,反败为胜,也不顾身份相差悬殊,一直将张哲送到了船上。 临行之际,薛雄还拿了一张京城崇国侯府的银边帖子转交给了张哲。 “小老弟哪年上京,定要来我府上转转。” 崇国侯便是薛雄之父。 就在薛雄即将下船的时候,张哲突然出声。 “薛将军留步。” 大胡子转过头问:“小老弟有什么事只管说!” 张哲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低声说出了一番话来。 “将军以为那陈山尧失去了水路归途,会去往何处?” 薛雄来了兴趣:“小老弟有何看法?” “吴军水师陆战,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加上天寒地冻,吴军必然要寻一个可以饱食而防御不足的所在。” 薛雄只是略一想,嘴里便轻声问出了三个字。 “李固庄?” 这是张哲今早离开的驻扎地,也是离江岸营寨最近的一个转运点。 可薛雄转而叹息了一声:“某的职责便是守住江岸,本就兵力不足,就是知道他在那里,也只能请大营派军去清剿了。” 张哲却笑了。 跳下船板,站在大江北岸,张哲看着远方的眼神都温柔了起来。 顾家桂荷院的正房里,只有孟小婉一个人在,丫鬟婆子都被她支使了出去。 孟小婉挑了挑蜡烛,又看起了手里的书。 书名《桃花扇》。 她方才已经洗过了脸、还烫了脚,散着头发一时睡不着,便披着衣服看起了书。 可蜡烛燃了一半,手里的书还是那一页,她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其实总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哭一场,可又怕不吉利,满肚子委屈悲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白日在老太太、妹妹们和下人面前还得装作风轻云淡。 帘子被人悄悄的掀起,孟小婉浑然不觉,一个高大的身影偷么么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小美人,猜猜我是谁?” 一双温暖而熟悉的大手捂住了孟小婉的双眼。 张哲正等着娘子的惊呼,却发觉自己的捂住她双眼的手心被泪水润湿了一片。 “夫君,我这是在做梦?” 一个大吻之后,张哲抱起了孟小婉。 “这梦可醒了?” 与此同时,大江另一边的江岸营塞。 夜色深沉,几盏气死风灯悬挂在碉楼上,时不时有白日一战中受伤军士的呻吟声随风飘远。经过白日的苦战,营中鼾声四起,残酒的味道还未飘散,人们的戒备心已经降到了最低。 七八个吴军士卒咬着木棍,蹑手蹑脚的从江岸营寨的北方慢慢靠近。 今日凌晨突袭时,这里的布置已经被他们破坏得干干净净。敌人大胜之下,想必不会有过多的防范。 吴军领头的什长在地上摸了一圈,结果只摸到了几个临时拼凑的报警机关,被他轻易拆掉。 “这些郑狗,果然不出将军所料,浑然没有想到我们会胆大到去而复返,戒备机关都是应付了事。”慢慢的,成百上千的黑影摸到了营寨的边上。 两个昏沉沉的守卫被吴军轻易的抹了脖子,鹿角栅栏被无声抬开。 黑暗中,陈山尧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 “诸位,与我直驱中军,取下薛雄的人头!” 两千吴军个个嘴里含着木棍,一声不吭的就冲进了营寨,为了尽量不引起敌人的注意,他们还绕开了营帐,直扑中军的方向。 几名吴军悄无声息的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然后又钻进了另一座帐篷,就在抹开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时,领头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的身体太凉了,如同冰块一般! 火光亮起,领头的吴军看了一眼被他抹了脖子的人,发白的脸、紧闭的嘴,这分明是一个死去了一段时间的人! 他急忙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但是黑暗没有继续光临,因为整个营地都一片通明。 四周的喊杀声猛然响起,无声的箭矢破空声传来,有埋伏! 陈山尧一脸惊骇的看着全身甲胄躲在大群盾牌手身后的薛雄,他的返身夜袭不过是临时起意,对方竟也能猜中? 薛雄兴奋的舔舔嘴角,他可没与对方说话的雅兴,只是不停的命令军士们射箭。 吴人被围的区域的营帐上,他可是洒满了火油,而为了掩盖火油的味道,他可是把全营的酒都倒在了那里。 大火四起,吴人最精锐的士兵崩溃了。 黑暗与火焰交织出了一片地狱,他们看不清周边的一切,除了身边的火焰和战友的哀嚎。 有疯狂冲到火场边缘的人,浑身如同刺猬一般倒在了坚固的栅栏下。 被围住的吴军,陷入了绝境。 百多个由陈氏子弟和世仆组成的亲兵,抱着陈山尧就往一处营墙冲。 陈山尧身中三箭,已经昏迷。 几个亲兵狂吼着,用身体在火海里翻滚,堪堪开出了一条两尺宽的小道。 待冲到高大的营墙前,亲兵只剩下了二十多个。 一个个陈氏亲兵忍住火焰的舔舐用肉体搭起了人梯,身上绑着陈山尧的高大亲兵一脸的血泪爬上了人梯。 “带着将军走,吴国不能没有他!” 当四五个浑身黑乎乎的亲兵抱着陈山尧消失在野外的黑暗中,那条血肉人梯也静静的燃烧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炬。 薛雄身边的士卒们都在大声的欢呼,这位大郑悍将却想起了中午张哲上船后对他说的那段话。 就在他说出自己的职责是守卫江岸营寨,也无力追击陈山尧之后。 那位年轻人却笑了。 “那陈山尧必然会去李固庄,否则他的兵马都要饿冻而死。而他若占了李固庄,也必然知道我这里不是什么突袭的大军,不过是一支五百民壮而已。而李固庄南面是我朝大军,西方是群山,东方是平原,北方就是江岸营寨。那些吴军都是水军出身,这个时节入山便是寻死,若是东去,被我大营骑兵追上也是一个活不成。所以,白日受损的江岸营寨便是其最好的突围之处。再说,谁会防备到他会一日两袭呢?” biquge.name 薛雄看着熊熊火海,喃喃自语:“这个书生,还真被他说中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镇宅 第二日,顾家大厅里来回事领牌子的下人一直等到了巳时初刻,都没见表家大娘子的人影。 还是陈妈妈虎着脸出来,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把人都笑嘻嘻的轰走了。 轰走了这起子没点眼力见和担待的人,陈妈妈就赶到了大厨房。 她吩咐让钱婆子和陈婆子好生整治一桌大菜,还将大娘子日前收的一些好食材都取了出来,索性一起用了。 顾淑仪几个表妹见到张哲夫妇是在午饭的时候。 丫鬟婆子在老太太房里摆了好大的桌子,这一桌子菜比过年还要丰盛一些。 吃饭之前,张哲按俗例问了外祖母的安,便考校起几个表妹的功课来。 一听表兄要考功课,莫说涵仪、沁怡,就连淑仪也是心中忐忑。经过这些日子,表兄在外面的名声越发大了。在这些日子里,她们是见识到了表嫂的才学高绝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如今换做表兄出题,怕是比别家男子举试也容易不了多少。 最小的沐仪,这些日子不见,竟然有些些许婴儿肥。 祖母和长姐最近都在控制六妹妹的饮食,把她的零嘴都收了去,害的她经常偷跑到表嫂那里去吃零嘴。今日如此丰盛的一桌菜,看在表兄从战场上回来的份子上,祖母和姐姐好歹能让她开心吃一回,可偏偏还要考功课! 张哲实际上自己的功课水准怕也就与四妹妹涵仪差不多,但是没人知道他在装大尾巴狼。 小婉看到了六妹妹快哭出来的模样,便在桌下轻轻踩了一下丈夫的脚。 “要问就快些问,莫让这一桌菜都凉了。” 张哲没理孟小婉,这些题目他可是琢磨了一路,不让他好好难难几个表妹,委实让人难受不是。再说了,作为他张信之的表妹,在才学上的水准焉能与一般人相比? 七八个张哲自以为很难的题目,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被表妹们答完了,就连六妹妹都没打磕绊。顾淑仪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表兄却是故意吓人,嘴里说的凶,却是故意放了水。如此看来,还是嫂嫂严厉些。” 孟小婉看着张哲似笑非笑,张哲则是满心郁闷,这些题目分明他觉得很难啊! 顾老太太没吃几口东西,眼里一直看着张哲在笑。 等张哲放了筷子,她就吩咐了他一件事。 “哲儿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带着煞气,趁着没消磨完,往后院各处都转转,给妹妹们镇镇宅子。这后院我总觉得阴寒了一些。” 张哲随口应了。 老太太留着几个孙女在她房里说话。张哲夫妻一起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到了大厅时,看见回事的又聚了一屋子。 “哪里来的这许多事?”张哲倒是纳闷。 陈妈妈在一边接了嘴:“郎君是不知道大娘子的能耐,这战事一起,江陵各处的房子、铺子和田地那是见天的掉价。尤其是那些南吴商人的产业,是不要命的往外卖。大娘子只管往那些不打眼的铺子、产业上伸手,如今除了顾家的那五顷地和两个铺子,咱们家在江陵就多了三个院子、七个铺子和两个四顷地的小庄子,一两万贯流水似的用了出去,看的我日日都心惊肉跳。” 孟小婉有些期待的看了丈夫一眼,却没说话。 张哲哪里不懂她的意思,立即就夸赞上了。 “娘子这是把书读透了,银子留在手里不过是死物,花出去让钱赚起来才是持久之道!” 孟小婉下巴微微一扬:“还不是夫君教导有方,日日与妾说那什么投资、流通的怪话,不过是学了夫君的一点皮毛而已。” 陈妈妈有些急,哪里有银子不放在自己手里更稳当的。她原本以为郎君会劝着大娘子一点,可没曾想,却是郎君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张哲送妻子到了大厅门口,自己没有往大厅去,他要趁着妹妹们都在老太太那里,去把后院各处转一圈。 后院各处的丫鬟婆子早就得了消息,都开了门窗,比较忌讳的女儿家东西收了起来。等镇宅神兽-张施施然进了后院,路过的地方还会有丫鬟婆子长长的大叫一声。 “表少爷从战场上归来了,各方阴神还请回避,仔细撞了煞!” 神兽张心里想笑,可是偏要硬憋着。 好容易忍了一路,把几个妹妹的院子都转了一圈,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他才蹲下来一阵无声大笑,还差点笑岔了气。 笑过之后,张哲发现这个冷清的院子里有了些变化,中间的房子似乎被改成了一个神堂。 好奇的走进神堂,只见神案上并立着两块高大的神牌。 左边那个是孟小婉日常信奉的月神常曦,而右边的那个却让张哲一阵出神。 “尊碣石山碧霞洞感应随世三仙姑正神云师之位”,香炉满是新鲜的烟灰。两个神位之下,孤零零的摆着一个团蒲。 张哲忍不住弯腰摸了摸那团蒲,这明显是个新的,但是中间的跪痕已经几乎将团蒲上下压在了一起。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了孟小婉日日跪在这里祈求的样子,眼角忽然有些酸。 孟小婉按了按额角,好容易才把事情吩咐完,正想歇一歇,可大门上却有几份帖子送了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帖子?”张哲正好又走了回来。 孟小婉挑了他一眼,把那堆帖子中的一大半都往他那边一推。 “大部分还不是给你的,如今江陵城里从各地来了龙子凤孙一大堆。大冬天的,我听说各处文会比往年春夏还要热闹。陛下就在江南,这些来请安的世子不能过江,就互相比着在江陵刷名声。你这个大才子一回来,可不都抢着邀你去么?谁能第一个邀到你,却是能长脸不少。” 张哲看都没看这些帖子。 “都不去!去了人家也不会把我一个秀才当回事,至多不过就是当我是个彩头,却平白得罪了其他的几家。这种涉及皇家嫡传的事,打死我都不会掺和。” xiaoshuting.cc 他又问孟小婉:“娘子手里的那些帖子却又是哪家的?” 孟小婉咬着嘴唇看过来,让张哲顿时感到有些不妙。 “你那几个美妾的事,妾身原是不打算劳烦夫君的,可既然夫君自己问了,便由夫君自己拿主意好了。你那几个美妾如今在江陵城里那是红得不行,一个原本是一般的戏楼子,如今却是满城一牌难求。这些帖子么,比较客气的是一些管家的夫人们,想邀你那些个美妾去别府的内院做客,探讨曲文;不客气的,可是直接问咱们卖不卖人。那些世子夫人,张口就是五千贯一位,不然夫君考虑考虑?” 张哲捂脸,麻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约是想打人 “夫君捂着脸作甚?”孟小婉淡淡的笑着,心道:这回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发愁了。 “前几天的帖子还随着礼物,那才是吓人呢。金银珠玉不说,还要送好几个美人。那些王府里出来的美人,哪个身上没点故事,妾身可没敢收,夫君要是怪妾,妾身也不会委屈,只怪我这个大娘子不贤惠。” 这回换张哲似笑非笑的看了孟小婉,看得大娘子羞恼了起来,掐了几下他才不笑了。 “那些世子夫人根本就没安好心,送出来的人说不定就与那些世子、世孙有什么瓜葛,想买玉瑶几个怕不也是买回去当个争宠的,或者玩物。如今,她们几个既然有申屠夫人护着,你不如把身契的事情摊开说。就说我张信之这辈子不纳妾,你......。” 张哲话没说完,就被孟小婉急匆匆的捂住了嘴。 孟小婉的话里带了些许哭音。 “妾自受教起,就知道当家的不能不大气,给夫家开枝散叶是一等一的大事。可夫君却宠坏了妾,如今自己也察觉竟容不下其她人分去夫君一点。本来就日日心里磨得厉害,你莫要再说这话,只盼着这独守着你的日子久一些已经是妄念了。” 孟大娘子一哭,白鹭立即拉着白莺几个离开,把地方留给了这夫妻两个。 张哲抱着孟小婉,心里也很无奈。 他的妻子毕竟是受了礼教教化十多年的人,而他却偏偏给了她一份来自千年之后才有的爱情感触,孟小婉心里的矛盾与苦楚,张哲知之甚明。 张哲这刻的嘴里,也压了一堆的话,如“一生一世一双人”诸如此类,但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说出来,不过是让她更加内疚罢了。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婉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孟小婉把头轻轻放在了丈夫的臂弯里,在张哲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一连三天,孟大娘子都起得极晚,桂荷院里小厨房夜夜晚上热水用得厉害。 白鹭、白莺各个都有了一丝黑眼圈,显然都没怎么睡好。 张哲也把运军衣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直到一个白脸宦官怒气冲冲的找上了门来。 “咱家世子夫人可是好话说了一车,你们家里这谱未免也太大了吧?”阴阳怪气的声音如同瓷器上磨刀子,让坐在主位上的张哲有种想练练拳脚的冲动。 “韩王世子夫人的好意,张某自然晓得。只不过,武陵人都知道那几位的身契我是早就还了去。况且如今她们都住在申屠夫人那里,夫人也说过,她们身契的事都由她老人家做主。申屠夫人是长辈,在下不敢逆了她的意思,还请王府体谅一二。” “体谅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那宦官冷笑了起来,“不过是仗着申屠夫人的面子罢了,好歹只是一个秀才,杂家还以为你是个进士呢?莫说那些搪塞的话,你家要买卖玉瑶姑娘的身契,以你娘子与申屠夫人的关系,申屠夫人岂能真个插手?” “哦?”张哲似乎没有半点发怒的模样,只是又问了一句,“韩王府这是想强买?” “强买?你也配!”那宦官指着张哲的脸就尖叫了一声,“要是真的不卖,也行。我们世子说了,今晚的麝香楼文会,你自个去给他老人家磕头,伺候好了,身钱不会少了你一文,要是伺候不好,莫说身钱,便是耳刮子就让你吃个饱。” 不待张哲说话,那宦官突然收起了泼皮样子,冷然一笑。 “这些话,出了这门,杂家可是不认的。玉瑶几个只管在冷梅园躲着,申屠夫人年岁也不轻了,几年的时日我们世子爷却是等得起,就不知你张信之等不等得到那天了。” 张哲正在运气,力量正从腰部慢慢往手臂聚集,心里全是一句话翻来覆去。 “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之际。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进了客厅,“哟,这是哪家的小崽子,这么豪横?给自己主子惹祸的能耐不小嘛。” 宦官大怒,正要摔茶盏。 客厅的门被人推开,四位鸾衣骑士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张哲和那中年宦官一时都愣住了。 一位白发苍苍、面色红润、颏下无须的老人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那一身红袍蟒纹唬得这宦官啪叽一身就跪倒在了地上。 “老~~老祖宗~~,小的~~~方才是~~~是吃多了酒~~。” 红袍老宦官伸出脚轻轻踩了一下韩王府宦官的脸,那中年宦官立即借着那点轻微的脚力利索的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下一刻又爬了回来。 “张信之,”红袍老者没有兴趣看这个中年宦官的表演,他笑眯眯的看向了张哲,“有旨意,接旨吧。” 张哲跪倒,正要吩咐人摆香案,却被老宦官抬手拦住了。 “陛下说了,不过是口诏,你自个跪着听就好了。” “小臣聆听圣谕。” “陛下说:张信之,差事办得不错。只是不能再升你的虚衔,毕竟过了从七品再去考试,那些看卷的老头子们是按例不给好名次的,朕在长安等着看你的卷子。安心在家读书,江南的差事就不用你去了。汝,可听好了?” “小臣听到了,叩谢圣恩!” 老宦官笑着将张哲扶起,又冷笑着一脚将那中年宦官踢了个跟头。 “就你这样的,连帮主子递句话都办不好,要着有什么用?来人,拖走,送行宫掌刑房,且好生调教一番。” 一听行宫掌刑房几个字,中年宦官的下面就湿了一片,还没等他求饶就被两个鸾衣骑士捂着嘴拖了出去。 老宦官笑眯眯的拍了拍张哲的肩膀。 “张郎君不必为韩王府的事担心,韩王向来做事谨慎,想必是这奴婢中了风邪,治一治也就好了。” 张哲夫妇恭敬的送了老宦官一行出府上轿。 还没走多远,闭着眼的老宦官突然问跟在身边的鸾衣骑士。 “刚才那奴才辱骂张信之的时候,你们进去时可看到了什么?” 那鸾衣骑士的脸色有些古怪:“属下看着,张小郎君似乎正在蓄力,大约是想打人。” xiaoshuting.cc 老宦官哈哈笑了起来:“少年人,就是有脾气才好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阿瞒故智 时入三月,春暖花开。 大郑皇帝自昭阳城外接见了南吴求和使臣。 皇帝的态度并不明朗,虽然接受了南吴的赔礼,但是却没有答应退兵。 三月初三,有了颜面的皇帝自江南启程返京,还捎带上了南吴使臣,南征大军交由老将南襄侯郭琦统帅,继续围困昭阳。 皇帝在江陵逗留了三日,期中并没有如张哲预料的那样召见他。 倒是江小弟上门邀请他到家做了一回客,说其祖父要离开江陵回老家去,想着见见江小弟为数不多的朋友,并感谢张哲帮他儿子出了一口气。 张哲欣然前往,什么闭门看书,他才没那个耐性,不过可惜的是程度程老板去了外地开发渠道去了,所以这天到江家的客人就只他一个。 张哲曾经想象过江小弟的祖父大约是个非常严肃或者有些刻薄的老头,不然不会把庶子一扔就是几年不管不问。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这就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老人家,声音洪亮,发须皆白,看着儿子很不爽,但是看着江小弟却满是笑意。 江中潮一副君子做派,让江老爷子和身为晚辈的张哲都不大自在。老爷子很不客气的把他赶走,让他去书房继续码字。而江小弟则去了厨房,他祖父爱吃他下的面。 江小弟家里的事,张哲自然不好过问,只能与老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尤其是江小弟的才学,在老爷子的嘴里都反反复复的变出了花样来。 “我看虎子啊,保不齐就是江左下一次举试的举元。”老爷子一脸的信心满满,让张哲不知如何跟着不要脸的说下去。 “不说那些文章了,那些东西老头子不及你,信之啊,”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张哲,“我听虎子说,你们家最近也开了些买卖,咱们就聊些买卖上的事。我呢,这次来江陵做买卖,原本行情打听得是真真的,可同行那家却有个不错的管事,楞是让我没出多少货。你说,我该用个什么招呢?” 张哲想了想:“您出个高薪给人挖过来不就完了?” “诶,那是个死倔的家伙,我试过好多次了,简直是水火不侵啊!”江老爷子摇摇头,一脸的惋惜,“前阵子,这人分明得了重病,我还以为他活不成了。” 老爷子懊恼的一拍手:“可谁知他还被救活了!最可气的是,我好心好意的去了一封信慰问他,他倒好,非但不领情,而写信把老头子我骂了一顿。哎哟,气得老头子我是心口疼啊!” 张哲看了老爷子一眼,心想:这个老爷子也不是什么老好人,这是想趁机笼络对方的伙计,结果被人打脸了。 江上央正好端着面出来,看见老爷子假模假样的捶胸顿足,急忙放下面,替他爷爷揉揉胸口。 那一脸焦急和紧张,却不是装出来的。 张哲看到江小弟,就想到了近日耿良透露给他的一些小道消息,这小子怕不是也看中了三妹妹,只是这入赘的事.......。 他看了老爷子一眼,心里就有了主意,先把这个老爷子哄好了,日后也好提这个话头。 “江爷爷,您那封书信送去是没什么问题的,做生意嘛,挖个人,你情我愿的没多大毛病,”张哲转悠着脑袋瓜,“可对方那个管事,居然还给您回信骂人,这其中就有些东西可品了。” 江老爷子笑眯眯的,眼中却是精光闪动。 他和手下好几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知如何借机下手,如果光靠谣言和栽赃,怕是效果不会有多大的效果。 “这就说明同行的掌柜也有些忌惮这个管事的,您给他再回一封信去不就完了?” 江老爷子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人家也不是傻子,能和我一个行当里混这些年,多少还是有些看人的本事的。我就是在信里说些挑拨的话,也须骗不过人去。反而我这么大一掌柜,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人管事写信,也没得让人笑话。” 张哲笑了:“就是要让人觉得奇怪!您给人的信里啊,不妨就随便聊点不相关的,然后拿墨把一些掐头去尾的话都抹掉,只要那管事看了这信,又让对方掌柜知道有这信,他就是跳进大河里都洗不清。就算怀疑是您弄的名堂,那管事的以后做事也要束手束脚的。” 这是曹阿瞒对付马孟起的套路。 江老爷子一怔,又仔细看了张哲几眼,好无耻的小子,手段简单粗暴、令人发指,却好像还真有些用处。 “太、太.....过无耻了些!信之兄.....这.....。”江小弟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信之兄是为他爷爷解难出主意,他的立场和道德观一时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哈哈哈哈,我们家虎子倒是个君子,不如你我这样市侩!”江老爷子忍不住又夸了孙子几句,张哲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这爷爷夸孙子真是没完没了。 “虎子在这,咱们就不讨论那些商家的事了,”江老爷子端起面吃了一口,眯着眼用筷子指着他孙子,“这面的劲道还是虎子拿捏得好!去,给信之也弄一碗来。” 江小弟拱手去了,张哲以为老爷子又会借机谈些“职场”上的事,谁知老爷子又开始聊起了科举。原以为老爷子一介商人,对科举没什么研究,可几句交谈下来,张哲才发现这位老爷子才是科场里的明白人。 “江爷爷说得太透彻了,想来当年在科场里也走过,原来是位老前辈!” 江老爷子摸摸胡子,心想:可不是么,过几年就要往科场里走一遭,离了我还不行。 “信之啊,你既与我孙儿交好,我也知你是个有才的,你且出一套题来,我只与他做,也想看看他的水准到底如何,你觉得怎样?” “江爷爷,您还别说,我这些日子正好琢磨了一套题,不如就让江小弟试试?”张哲一听这话,立即就答应了下来。原来他这些天,寻章摘句,翻书倒柜终于弄了一套被孟小婉都骂人的题来。这是他准备用来为难几个妹妹的,可江老爷子这么一说,他就想到了也让江小弟做一回,然后再把三妹妹的答案给这小子看,把这小子的的答案给三妹妹看,嘿嘿,妙哉! 江小弟给张哲下的面还没端上来,张哲就写好了一套题递给了老爷子。 “江爷爷,这套题是我准备家里自己用的,您考考江小弟就可,倒是不要外传啊。”张哲叮嘱了老爷子一句,他是怕传出去看到题的人会与孟小婉一样骂他。 正在看题的江老爷子,胡子和手都有点抖,八成也是想骂人。 江小弟端着张信的面送上来,江老爷子有些不忍心的把面往孙子手里一塞。 aiyueshuxiang.com “你抽空去做了,好生揣摩,我过些日子遣人来拿。还有,这套题不准外泄!”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难题 江老爷子不等他孙子看题目,突然问了他一句极为突兀的话。 “虎子啊,爷爷这次来江陵,也是听说皇帝亲征江南,想着到江南去找找机会。可谁知皇帝不禁事,昭阳都没打下来就要回京,可着实浪费了爷爷我的一番筹备。你是怎么看皇帝回京这件事?” 江上央与张哲都觉得江爷爷有些太大大咧咧了,能这样子在外人面前议论皇帝的么? 不过江上央却不假思索的接上了话。 “回爷爷的话,孙儿以为:陛下亲征江南,怕不是因为南吴的原因,如今朝中对于战事争论不休,应是陛下向内外朝御示其一统天下的大志,摒除杂音,兼扫除我大郑江南各省日益弥漫的萎靡之气。另外,诸军攻击南吴经年已经多有懈怠,陛下亲至,各路军马都勤奋了许多。再则,冬日里朝堂事少,陛下冬至江陵春归长安,怕不是早就定好的方略。” “昭阳城坚,非一时可下。况且孙儿听闻,那南吴大将陈山尧重伤不起,南吴水军被赵将军一战重创,大江之上任我朝船只往来,各路大军后路无虞。故陛下在不在江南,已经无关紧要,留在江南不过空留一处破绽给南吴。陛下既去,各军反而更加放开手脚。” “陛下北归,居中调配各地转运,支应前线,方符大局。祖父,孙儿以为,只是这种话还是不要在客人面前谈论才好。” 江老爷子指着孙子哈哈大笑,目中光彩直闪。 “好好好,爷爷知道了,断不会再如此妄言。信之并非外人,你小子担心什么。不过,爷爷我没想到虎子你竟是个大明白人。信之,你以为虎子说的如何?” 张哲苦笑,这老爷子是想让自己也好好夸他孙子。 谁知,江上央一本正经的替张哲回了他爷爷的话。 “好叫祖父得知,这些话正是信之兄的论点,孙儿不过是附赞而已。” 这耿直的爷俩! 江老爷子下一口面吞得有些困难。 顾府后院。 丫鬟婆子今日里个个都小心翼翼的,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今日早上,表家少爷给各个姑娘留了课业就出了门。 没半柱香的功夫,六姑娘就哭了,然后是四姑娘,就连最犟的五姑娘也没能撑到午饭时。 听在房里服侍的大丫鬟们说,这第一题就没人能做出来,就连三姑娘把毛笔尾都咬秃了,也才写了几个字而已。 送到房里来的饭菜,已经来来去去热了两回,顾淑仪却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一是好胜心,二是害羞自己当初说什么嫂嫂的题目难些,这表兄一认真起来,这题目竟不是给常人能看的。 她红着眼睛,盯着那第一题。 题型很常见,是童子入学后都经常看到的课业题,识字辨音。 就是看到题中的字,用一个发同音的常见字标注,然后解释字意。 第一排字还好些,是“魃魈魁鬾魑魅魍魉”,顾淑仪辨音都写了来,但是注释却有三个委实写不出来。 第二排是“又双叒叕火炎焱燚水沝淼?”,注音都没问题,但是释义又有两个拿不准。 至于下面那些字,她看着就头晕, 踽踽瓞臬龘龘卬蹀躞耄耋饕餮蘡薁......。 偏生这第一题就有六十个字! 注意与释义她完全有把握的一共才二十九个,连完成一半还差一个。 大丫鬟把几本字书偷偷的放在了她的手边,可顾淑仪硬是忍住没去翻看,也不许几个妹妹作弊,只是在硬熬。 帘子被白鹭挑起,孟小婉冷着脸就进了屋子。 沐仪看到表嫂来了,忍不住抱住了她,又无声哭了起来,头却看着故意不抬头的三姐姐。 “做题也不是这样的,”孟小婉把手一招,“把姑娘们的题纸都收了,先吃饭!” 顾淑仪还想坚持,可她的大丫鬟却根本不听她的,一把就将那祸害题纸抽走了,热了三次的饭菜立即被端了进来。 孟小婉把六姑娘亲自抱在怀里拿碗来喂,嘴里也点了顾淑仪几句。 “你这个做姐姐的,课业上严一些本是好事,可你还不知你表兄的性子,最是喜欢胡闹的。那份题目我也见过,谁不头大三分,莫说那第一题,后面的几道题能把人生生急死。我也是做了半日,好多题都不得要领,要不是看我也不吃饭,你哥哥才对我说了真话。这题,他就是出来玩闹人的。” 顾淑仪却低着头,红了脸,流起了泪。 听了嫂嫂的一番话,刚才萦绕在她脑子里“自己原是个文盲”的危机这才消散。 沁怡恶狠狠的用筷子戳着饭菜,浑然把这米粒当做了表兄本人。 张哲没有等到江小弟看完题目,见势不妙的他当即先告了辞。不然江小弟一个男儿要是哭了起来,却是不好让他看见。 刚刚从江家回到府里,他听说老婆表妹都在一起,就直接不让丫鬟们说话,自己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正在孟小婉怀里委屈吃饭的六妹妹,看到张哲笑着挑帘子进来,当时就吓得哇一声哭了。 张哲奇怪的看了媳妇一眼。 “好好的,你这个当嫂子的也是,妹妹不想吃东西,还抱着硬逼她吃,看六妹妹委屈的样子,至于么?” 这话把孟小婉差点气了个倒仰。 原本低着头吃饭的涵仪,实在是忍不住,埋头咯咯咯咯的闷笑了起来。 另一头,回到行宫的皇帝直接上了龙车,大队人马出了行宫向北而行。江陵北门,见了圣驾,省道官员都跪了一地。 就在圣驾正要进入江陵北城门的时候,一个太监托着个小锦盒下了御车,飞也似的跑到了江左省道各级官员面前。 “见过诸位大人,敢问江左道学政是哪位?” 众人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了江左道学政李彦廷。 李彦廷心里一个咯噔,急忙起身出列。 “下官正是。” 太监笑眯眯的把盒子递了过来。 众官都偷偷看了一眼,却是个一尺长两寸宽的带封条的锦盒。 “李学政,这是陛下留给江左道的今年举试的题目,且拿好了。” 李彦廷却是一怔,下意识的说道。 “莫不是公公记错了,下一次举试却是要等到明年。” 那太监环视了一下众官,笑容不改。 “陛下的话,杂家就是掉了脑袋也是不敢记错的,这说的自然不是常科。” 一众官员一听这话,顿时都把头又深深的埋了下去。 所有人都是心中狂震! 不是常科,那就是陛下要在今年开恩科!而且还是恩及各省道举试的大恩科! xiaoshuting.cc 这次亲征虽胜了南吴,但按陛下的性子也不至于如此施恩天下,那就只能是另一件大喜事,陛下终于决定要立储了!而且时间就在这几个月内!也只有这桩朝廷大喜事才值得赐下如此的恩典。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半山桃红 顾府上下第一个得到陛下要在年内大开恩科的消息的,却是孟小婉。 她这日匆匆从冷梅园赶回来,就与张哲谈起了准备回云梦南道备考的事。 张哲原地转了几个圈,有些为难了起来。 “那三妹妹的事怎么办?” 他们两口子一上路,肯定是要把顾家几个人都带上的。 张哲忽然有些后悔撮合三妹妹与江小弟的事情了。如今江小弟似乎对三妹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而三妹妹那边,他隐隐试探了几次,虽然三妹妹没有体会到他的“险恶用心”,却不反感江小弟。 这天南海北的一分,再见也不知道是哪一年。 “不管他了,”张哲想了半天,终于一咬牙,决定让自己妹子吃点亏。 表兄终于同意讲解那套题目,这个通知让顾淑仪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因为题目太难,其她几个妹妹暂时不要去听,只得她一人带着丫鬟到了表兄的书房。 这书房虽是表兄的,可他十日里也不用到一次,都是表嫂在用,顾淑仪倒是这里的常客。 她从侧门进了书房,却发现书房中间还设了一架屏风。 顾淑仪刚刚在心里念叨:表兄原来是个细致的。 可下一刻她却听到了表兄与另一位男子谈笑着从书房正门走了进来,唬得躲在屏风后面的顾淑仪急忙捂住了嘴。 表兄似乎不知道她进来了,只与那人聊起了那套题目。 顾淑仪正准备悄悄离去,却忽然听出那人正是之前见过、表兄“无意”中提过多次的江上央。 而且在江上央口中,虽然也觉着那些题难,但这人的解题思路却极为精准,有几个论点甚至让顾淑仪有些忍不住想叫好。 第一时间没能走掉,她只能和丫鬟都大气不敢出的继续藏着。 可谁料她表兄此时突然对着屏风后面叫了一声。 “三妹妹,你觉得江小弟这解法可还要得?” 江上央一愣,怎么屏风后面还有女眷,似乎还是顾家三姑娘! 顾淑仪当即就红了脸,转头就走。 张哲听到了屏风后开门的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如老婆说的那样,三妹妹生了气。 他急忙起身绕过屏风去追。 江上央也听到了屏风后有人起身离开的动静,神色不知为何忽然一黯。 张哲在走廊里叫住了顾淑仪,正准备继续装糊涂,谁知顾淑仪捂着脸直接说出了一番话来。 “表兄莫要哄人,你今日哄了我来,还点明我的行止,无非是想撮合我和那江家郎君。但是,顾家并无男丁,我是长姐,势必是要招婿入赘的。表兄明明心知肚明,却还是把他也哄了来。人家一个好好的男儿,自有大好前程,凭什么要受了这个委屈,来我家做什么赘婿?他即是哥哥的朋友,如此待人也是让人心寒!” 顾淑仪拂袖而去,张哲一脸懊恼的转过头,却看见花丛边上有只脚,赶过去一看。 却是江小弟一脸感激、愤怒、痴傻的楞在那里,分明是把三妹妹的话听了个全。 江上央一看张哲出现,冷着脸也挥袖而去。 得,张哲里外不是人.JPG。 孟小婉听了张哲的抱怨,笑得是前俯后仰。 “妾还道世上再也没有比那孙太守还会乱点姻缘的,却没想到夫君竟是那个更离谱的。” 谁知张哲却一点也不气馁,他冷笑着向自家婆娘表示,大家走着瞧,有他们两个求自己的时候。开门见山不好,那就是弄点曲折的剧情就是了。 三月是花开之时,田林前几日回来汇报春耕的事,还随口说了一句,庄子后山的桃花开了半山,端的是极美。 孟小婉和几个顾家姑娘早就想一去游赏,只是孟小婉一直不得闲。 这一日孟小婉终于安顿好了家中事务,便带着老太太、四个妹妹去庄子上住几日。 几辆马车出了顾府,一路出城往东,走了十多里地,转过一座矮山便到了庄子上。 田林带着几个人早就候在了庄子门前。 庄子才修缮过,处处都显露着整齐,田林便得了孟小婉几句夸。 孟小婉扶着老太太进了正房,一群丫鬟婆子立即散开,将带来的东西都布置了起来。 正房这里,时不时的就有丫鬟婆子过来请示孟小婉,她忙着没去管几个妹妹。 而老太太一路有些乏,自去睡了。 顾淑仪在庄子里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庄后那半山红色。 她是最爱桃花的,心里耐不住,便让人回报了孟小婉,自己带着大丫鬟桃鹿从后门出来,向山上走去。 空山春红,绿莺柳风,顾淑仪与桃鹿各拿了一个锦袋,一路采着桃花瓣走上了半山腰。 这种桃瓣晒过后,是不错的泡茶、制点之物,便是香囊里放些,那香味也是极合顾淑仪心意的。 庄子后面,有一条春溪浑然碧绿,如玉带蜿蜒。 一条小船顺流而来,两个书生在船头指着远方的半山桃红,其中一个讲:“如此可有欺瞒从云贤弟,这不是一山好花又是什么?” 江小弟板着的脸微微放松,他是被张哲死皮赖脸扯来的。 张信之偌大的才子,给他陪了几天的小心,他胸中的气却是已经去了一半。 加上江父是极喜欢张哲的,他也只好自欺欺人的,把前几日发生的事,当做了张信之又一次不靠谱的顽笑。 船到后山脚下时,不说江小弟,就连张哲这个心里有着鬼的家伙,也被这半山红色吸住了心神。 桃红色花蕊随风而动,只见山间桃色花浪起伏,粉色碎瓣在风中乱飞。 带着露珠的石板小路,沾满了青翠如玉的苔藓,高深幽静。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向山上走去,张哲随口就来的入景诗词,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江小弟满心的防备。小赵平早就尾随着顾淑仪两人上了山,探明三姑娘的去处后,他就抱着一把伞急匆匆的赶往了后山,很快就找到了张哲和江上央。 “主君,我看着山里云烟雾绕的,以为有雨就带着伞来寻您。” 小赵平的话,江上央没有在意,但是张哲却暗暗一笑,他知道这是小赵平在告诉他,三妹妹已经上山了。 他记得外祖母说过:顾淑仪是最喜欢桃花的,而且对于桃花她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笔趣阁 为了设计今天的“巧遇”,他可是费了不少脑筋,就连孟小婉都暗自瞒着。不过,他也没想到顾淑仪竟爱桃如此,刚到庄子上就上山看花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避雨 田林是个有心的人,早在刚开春的时候,他就在后山上带人修了座草亭。 他是听说文人才子都喜欢这个调调,而家里表少爷是公认的大才子,这半山桃花却连个亭子都没有,就说不过去。 顾淑仪一时贪看桃花,多走了几步,身子就觉得有些乏,与桃鹿坐在这亭子里休憩。 桃鹿仔细的整理着今天收获的桃瓣,心里规划着这些桃瓣,哪些用来泡茶、哪些用来晒制香包、给姑娘的衣服上香、再枕头里缝一些.......,似乎还有些不够。 却没注意她家的姑娘正托着腮看着那亭外的春红,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百米外的后山小道,张哲忽然捂住肚子拉住了小赵平。 “你这杀才,早上给我吃的那饼子可是沾了露水?” 小赵平立即明白,慌忙求饶。 “主君恕罪,小的没注意,大约是沾了些。” “还不快带我去找地方解决一下!”他转头歉意的看向江上央,“贤弟先自己看一看,我去去就来。” 江上央关切问了几句,见他只是急,也不拦着,目送张哲主仆飞快的绕过几棵桃树不见了踪影。 张哲与小赵平躲在一处灌木后,他便问起小赵平来。 “你确认三妹妹如今就在亭子里休息?” “主君,我看的真真的,没错。三姑娘和她身边的桃鹿,都在!” 张哲暗想:得找个方法,把桃鹿弄走,不然有她在,有些事不好办。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夹着云雾轻飘飘的弥漫了山头,一阵杏花山雨柔柔的落下。 小赵平急忙撑开大伞,而伞下的张哲却笑了,真是天助我也! 雨刚开始下,顾淑仪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桃鹿却忧心了起来。 “怎的就下了雨?”桃鹿急得在亭子里转了几个圈。 顾淑仪笑着看她。 “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奇怪的,春天雨多难不是寻常之事?等一等,这雨许就自己停了。” “姑娘莫要顽笑,”桃鹿从亭子里伸出了手,试了试那雨点,“奴婢从小在山间长了八九岁,知道这种雨一下可就是好几天不绝。姑娘稍等,我趁着雨还不大,下山去庄子里取伞去!好姑娘,您可不能乱走。” 顾淑仪笑着拿花瓣扔她:“比我还小一岁,却还想着哄我,还不快去快回?” 桃鹿拿帕子遮着头发,一溜烟的下山去了。 顾淑仪在亭子里转了转,又看了一眼雨中的桃花,呆了一阵,又坐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前,替桃鹿收拾起那些花瓣来。 江上央跌跌撞撞的在石板小路上快跑着,文士大袖遮在头上。 他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有座亭子,却是躲雨的好去处。 刚转过一株桃花,他却看到了亭中有一道倩影在低头摆弄花朵,那极其专注的样子,加上嘴角的轻笑,如同一缕阳光从天外射来,驱散了漫天雨水,只剩下满山的桃红怡人。 是顾三姑娘! 江上央所受的教养,让他第一时间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顾淑仪。 顾淑仪也被他纷乱的脚步声惊到,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似乎想来躲雨的士子,此刻已经急匆匆的转过了身子,她也急忙用袖子捂住了脸。 一时场面寂静一片,只剩下稀疏的雨声。 顾淑仪虽然一时心乱如麻,但也知道来人不是坏人,还是一位君子。过了几十息,她举着袖子手臂有些酸软,忍不住偷看了那人一眼。 第一眼就看到那人躲在一棵桃花下,衣襟已经湿了一小半。 古时一场风寒可是能夺人性命的,顾淑仪微微侧身,侧背着那人低声问了一句。 “不知是哪家的郎君,为何到了我家的山上?” 江上央不知为何不觉得身上冷,心里倒是像盘着一盆火。 “小可是江家上央,今日与信之兄游后山时一时失散,正逢落雨,看到有个飞檐就转了过来,不想竟唐突了三姑娘。” 江上央一开口,顾淑仪就听了出来,脸上顿时红了半边。 她心里有些嘀咕:我是自己上山的,也没有人怂恿我,难不成这不是表兄的刻意设计? 见到江上央微微有些发抖的背站在那棵树下,顾淑仪看得不落忍。 “我已背过身去,请江郎君入亭中小避,春雨带寒,坏了身子却是大事。” 江上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倩影,见顾淑仪已经背过身去,也不敢继续淋雨,轻轻走到亭中,就站在另一边,背对着顾淑仪站立。 正巧他脚下有几瓣被顾淑仪扔出的花瓣,他俯身捡起一瓣,手指轻轻一捏,是新鲜的。 其实他也在心里嘀咕:莫非又中了信之兄的计策?但这明显是刚刚摘下的花瓣,又让他抛开了这一想法。 那张信之也不是能腾云驾雾的人,断不会这么点功夫就能下山把三姑娘带上山来。顾三姑娘分明是才到这里不久,张哲是不可能让自己表妹一大早的就守在这里的。 “是了,若不是这场雨,我也不会往这边寻过来,难道.....是天意?” 亭子里两个人心思不属的各自暗自思量,在五十步外的灌木后,一把大伞低低的举着,张哲躲在伞下看着亭子那边,嘿嘿直乐。 “嘿嘿,七分人为,三分天意,你们须怪不得我!” 赵平半蹲着举着伞,拦在张哲的头上,他在回头看着正面上山的小道,一朵伞花正急匆匆的沿着山道往上而来。 “主君,桃鹿似乎取伞回来了!” 张哲一挥手,带着他离开了百多米的距离,对着山间就是一声低低的叫喊。 “从云~~~,从云老弟~~~。” 小赵平会意,也低低的喊了起来,然后两人的声音慢慢提高,似乎从远处一路叫喊寻找而来。 亭子中的两人顿时都吃了一惊,忍不住都回头互相看了一眼。 江上央的底子本就极好,属于是很俊秀的那种,不然张哲也看不上他。顾淑仪只觉得心跳慢了一拍,而江上央则是看着顾淑仪青涩柔美的脸庞呆了一呆。 下一刻,张哲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一些。 江上央急忙冲出了草亭,向着张哲的方向奔去,断不能让人看见他与顾三姑娘身处一亭,没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江小弟跑出没多远,就撞上了假模假样寻来的张哲主仆。 “从云!你这是哪里去了?看这一身湿的,走,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处草亭,且随我去避避雨。” aiyueshuxiang.com 江上央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抓住了张哲的手腕,笑得有些奇怪。 “兄长,我们还是原路下山吧,不须避雨了,我且....急着换身衣服去。”说完不等张哲回话,拉着人就往后走,小赵平急忙举着伞给两人撑上。 亭子里,顾淑仪捂着脸,却把江小弟的话听进了耳里,耳朵都热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逢春万物生 孟小婉治家是极周到的,这点就连张哲这个来自现代的男人都叹为观止。 在顾家庄子上,孟小婉刚开春就请了一位老医师住着,平日里给庄民们看看身子骨,药也是顾家在城里的铺子里取用的。 她还向在顾家家谱当诊的几个大夫承诺,凡是在顾家药铺看诊十年,都可自凭心意去顾家庄子上养老。 老医师把手从江上央的手腕上收了回来。 “这位郎君是受了风寒,我这里开一副药,吃上几剂发了汗就没了事。” 张哲谢了老医师,把人从客房一路送了出来。 正巧顾淑仪的大丫鬟桃鹿就守在门边,她给张哲行了礼,话里有些急切。 “表少爷,我来请老先生去给我们姑娘瞧瞧。我们姑娘在山中大约也是受了寒,这一路上直到现在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张哲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任由桃鹿引走了老医师。 他把方子递给了身后的耿良,让他驾车回城拿药,顺便去江家与江家叔父说上一声,江上央这几日就在庄上养病。 房内的江上央有些迷迷糊糊的躺着,刚听说顾淑仪也受了寒,心中就悬了起来,又听到张哲要留他下来,急忙出声拒绝。 但张哲一句话就让江上央还是选择住了下来。 “我看叔父的身子也是一般,你这么回去,还得他照顾你看病吃药,要是过了病气,又是麻烦。不妨住两天,养好了再回去不迟。” 听到这话,江上央这次勉为其难的住下。 顾淑仪在庄子上住的是个单独的小院,她人躺在帐子里,只把手放在外面。 老医师隔着一块帕子,号了号脉,脸上却有些奇怪。 “姑娘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气血不稳,风寒却是没有,也不用吃药,睡上一觉也就是了。” 听了老医师的话,桃鹿与其她几个丫头都轻声叫了一声佛。 要是三姑娘真的病了,她们少不得要被表家大娘子罚掉月钱,如此却是皆大欢喜。 顾淑仪谢了老医师,又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不知表兄的那位朋友,病情如何?可要我那几个妹妹淑静一些,免得吵到了客人养病。” “呵呵,江郎君的病不妨事,吃上几服药就没事。姑娘们和房里的丫鬟婆子这几日少往客房那头去,也就是了。” 正房内,铺了几层厚厚的毯子。 张哲与孟小婉斜靠在毯子上的靠枕上,商量江小弟的事。 孟小婉也刚刚才忙完,她好笑的抬头看了丈夫一眼。 “我猜这其中十有八九定有夫君的手笔,只是恰逢这一场雨,还帮你把人给留了下来。” 张哲毫无诚意的叫屈。 “须不是我让三妹妹上的山!那雨也不是我招来的。” 孟小婉把账本放到了一边,笑着看他。 “夫君且莫急着否认,你不是一直都说师门道法穷奇么?妾以为,不见得不是夫君请来的雨,不然这也太巧了些。” “呼风唤雨的那是神仙,只吃香火的,为夫可不似祂们,凡心太重,都落在娘子的这......嗯,娘子的用的哪家的胭脂?嘴唇今日如此的分外明艳。” 孟小婉急忙捂住了嘴。 “还不是你弄来的那师门秘传的什么口红,我这才抹好的,可不许你吃了去!” 张哲见孟小婉作势要走,急忙拉住她。 “道侣且留步!” 孟小婉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 “你果然就是那只豹子精!莫惹我,光天化日的,老太太和妹妹们都还没睡呢。” 张哲抱住孟小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媳妇脸都羞红了,挨了她几下才放开了手。 “我可不就是那只豹子精么?” 孟小婉歪头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下一句又有什么名堂。 “娘子却是只鬼,哎哟~!” 孟小婉鲜红的小口叼着张哲的耳朵,含糊不清的哼声。 “泥菜四贵!(你才是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美丽的山鬼娘子,还不快松了口吧?” 孟小婉强忍住笑和感动,轻轻的松开了丈夫的耳朵。 方才张哲念的是屈原九歌中的《山鬼》,这位山鬼却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位美丽多情的少女,美艳绝伦,她骑着赤豹唱歌于山林之间,呼唤这她挚爱的情人。 山鬼骑赤豹,夫君居然自诩为赤豹,却是太抬举她了。 孟小婉一时情动,忍不住顺嘴用香舌轻沾了一下夫君的耳垂。 刹那间,九天之上,雷声轰鸣,春雨如骤,风雨漫卷,也不知是不是那豹子精还是山鬼娘子吹灭了正房的油灯。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呸,这个老杜藏得真深,分明与小杜一样是个劳涩啤。” 黑暗中,忙完的张哲看着窗外的雷电,思绪发散到了天际。 第二日早起,孟小婉一时贪睡没能起来。 张哲便煞有其事的鸠占鹊巢,叫一众人给他回事,然后把事分派得五花八门,人人头晕眼花,要不是白鹭从西厢求了孟大士来,谁也降服不了这个魔头。 昨夜风雨如骤,也只下到半夜,如今后山又是红湿一片。 张哲刚刚用过一再推迟的早饭,负责照顾江小弟的小赵平来报:三姑娘散步了一早上,大约就是以客房为中心在转磨。 “你只记住一件事,断不能让江郎君与三姑娘见着面!” “知道了,主君!” 孟小婉在一边揉揉额头:“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是新鲜,哎,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晕沉沉的,今年的春困却是出奇的大。” 张哲见她的早饭只吃了几口就撂下,一碗面基本没怎么用,急忙叫过了白鹭。 “大娘子这几日胃口都不好?” 白鹭也点点头:“也不知怎么了,今年大娘子的春困来的厉害。” 张哲又四下看了一眼。 “陈妈妈呢?” “回郎君的话,陈妈妈前几日就去咱们新购的庄子上,替大娘子看春耕的账去了,要过了明日才能回来。” 张哲急忙小心翼翼的把一脸莫名其妙的孟小婉抱住。 他还没说话,孟小婉突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就吐了丈夫满怀。 孟小婉急忙要替他换衣服。 “妾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这几日都不太舒服,夫君别动,让妾......。” yyxs.la “你才别动,”张哲的声音有些发颤,“白鹭,去把老医师叫来~!快!” ...... 一炷香之后,张哲狂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庄子。 “劳资要有后了啊~!!!!” 第一百七十章 真像!【五更完成】 章华四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回京三天后,大郑皇帝宣诏,立皇长子宋王浙为太子,结束了朝中二十多年的太子之议。 同日,张门孟氏确认有孕。 “这头三个月啊,是最最重要的,走路、如厕、睡觉、吃饭、饮水哪一样能少得了人看顾?” 顾老太太听说孟小婉有了身孕,一时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竟陪着孟小婉说了半日的话,还没一句重复的,精神的紧。 “老太太这话说的,人哪里有那么娇贵的?”孟小婉虽然嘴里说着这话,但是却下意识的按照老太太的话,转变了坐姿,浑身上下都小心翼翼的。 陈妈妈是第二天凌晨赶到庄子上的,只换了身衣服就守在了孟小婉的身边,嘴笑着就没合拢过。 两天下来,她和白鹭、白莺都熬得两眼通红,哪里敢合眼。 “你啊,看看自己身边的嬷嬷和丫鬟,这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日两日还行,时间久了任谁也支撑不住的。听我的,让哲儿去觅一觅,请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到身边来,和陈氏换着陪,这十个月说不长也不长,说长也长着呢!” 庄子上的事都委给了顾淑仪。 她忙了一阵,却看着一张单子出神。 原来是江上央的身子已经好了,采买药物的人刚刚把对牌和账目都还了回来。 犹豫了一下,顾淑仪将对牌又丢给了回事的人。 “江郎君是在咱们庄子里染的病,这虽说是药停了,但是身子骨里还是有些虚,你去采买一些滋养礼物送到江郎君家里去,做完了这事再来对账。” 那人有些疑惑的拿着牌子去了,在一边帮顾淑仪整理本子的桃鹿却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己姑娘。 姑娘这几天很不对劲,后山那半山桃花开得那么好,姑娘只第一天去了,后来就闷在家里“散步”。作为顾淑仪身边最近的人,她也看出了一些苗头。只是这种事都是她猜的,如今庄子上下都在看着表家大娘子的肚子,她都不知道该与谁说去。 江上央离开了顾家庄子,坐的是庄子上的一辆牛车。 走出不远就遇到几个小贩模样的人刚好顺路,就跟庄子上拉车的人一路聊着,搭伴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两个小贩,偷偷看了一眼牛车上正在发愣的江上央。 其中一人悄声问另一人。 “头儿,小郎君不过是受了几日风寒,怎地人好像傻了?” 头儿隐秘的白了属下一眼。 “你傻了,小郎君都不会傻,不然咱们几个全部玩完!” “那我怎么看着小郎君,这一路都呆呆的?” “郭老三,你有媳妇么?” “没啊,咋啦?” “哎~~,咱们的小郎君这是长大了啊。” 再次回到江家的小院,江上央刚给父亲请过安,却被江父疑惑的拉住了。 江中潮反反复复的盯着儿子看了半响,还是江上央忍不住问了出来。 “父亲,为何如此看着儿子?” 老江叹息了一声。 “真像!” “父亲,儿子本就该像父亲的。” 老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父的意思,你现在像极了父亲刚刚遇到你母亲时的样子,孩子,你长大了啊。” 市区,某大型母婴店,一位男士转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遗憾的离开。 现代物品,张哲不大敢给古代的媳妇吃用。 回到大郑之后,他还是决定听老太太的,去寻一个有经验的嬷嬷来。 陈妈妈就伺候孟夫人生了孟小婉兄妹两个,自己也没得过孩子,有些事到底还是知之有限。 满面红光、额头发亮,说的就是现在江左的书籍大亨程老板。 “信之,我知道这恩科将开,你的精力断不会再留在话本上,说不得就要回到南阳去。可咱们这生意可不能停啊,《天龙八部》三卷、《射雕》三卷、《西游释厄传》五卷,你的名声如今可是行内魁首。话说,那《神雕》你不是早就写好了么,什么时候交给老哥付印?” 张哲想了一想小龙女被尹志平“猜猜我是谁”的剧情,心里就有些胆怯。 现在他的读者涉及太广,什么样的人都有。前一阵为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排名,有两帮人直接开D,差点没搞出大事来。 要是给一帮古代读者来一波小龙女与尹志平,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再说,杨过夫妇的关系转变也是个大雷。 但凡他还有一点涉足官场的企图,这本书他就发不得。 所以他这次来,除了结清前几部书的款项之外,再次交付给程度的是三卷《封神演义》。 前面十一卷书换来的是四千贯官票,当然程度要赚得多得多。 程度看实在是要不到《神雕》,只好悻悻的收下了三卷《封神》。 “恭喜恭喜,......,信之要寻个厉害的嬷嬷?”程度很随意的指了指江陵行宫的方向,“陛下南征,江陵行宫和随行宫婢都在江陵更换不了少。如今一些宫中犯事的发卖和恩准离宫的宫婢就有百多个,这些人里面定有老弟要的人。” 江陵行宫? 单墙长六百步,分二十四个院落,黑瓦红墙。 张哲是第一次来到江陵行宫,这是一座占据了江陵西城一小半地方的建筑。被发卖和准备被人聘用供养的人都在宫墙西边的一排小房子里。 不同的是,一群人带着枷锁住在两个狭小的房子里,而另一群则四处聊天嗑瓜子。 不是所有人家都有资格聘用或者赎买宫婢,张哲不过是刚好够格。 从七品的承奉郎,只能聘用一个出宫的老宫女或者买两个犯事发卖的宫婢。 十两银子落在袖中的重量,让本来一脸冷漠的管事太监,脸上产生了些许变化。 他领着张哲来到了一个穿着打扮都极为严谨的嬷嬷身前。 “这位是宫里的赵嬷嬷,原是长安宫里的人,是这次随驾来的江陵。因为本是江南人,蒙皇上恩典给放了出来,在家陪侍大娘子、调教姑娘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你们自己聊聊吧。” bqgxsydw.com 赵嬷嬷五十出头,待那太监走后,她却求张哲去买另一个人。 “她姓胡,是个犯事的奴婢,是原来宫中的管事姑姑。这次是受了我的拖累,为了我把事情都一个人扛了。我是家里还有个侄女,有地方养老,可她却是个孤的。郎君只管放心,家中大娘子怀了孩子,找她一准没错。她在尚膳监、尚宝监都干过管事姑姑,还在太常寺待过几年,最是懂礼仪、孕养和药理的。” 赵嬷嬷后面几句话打动了张哲。 第二百零一章 武林大会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碎步来到了正房的门口。 她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跪坐在门口的那位嬷嬷:“胡嬷嬷,这是厨房给大娘子熬的骨头汤。” 那嬷嬷眼神一转,几乎是顷刻间就把这丫鬟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目光里不带分毫情绪,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胡嬷嬷伸出手,手指一捏一挑,就将丫鬟腰间的钱袋挑了下来,落在了地板上。 “我说过,任何钱袋子、香包、香囊、盒子都不许带入大娘子三丈之内,伺候的人身上不能抹香,也不能搽药,更不准饮酒。你若是犯了第三次,我就回了主君,把你放到别处去。”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点点头,将放着汤的托盘递到了胡嬷嬷的跟前。 胡嬷嬷抽抽鼻子,看了一眼汤碗边的银簪子,眼中当即露出了讥讽的神色。 “别听那些乡间的胡咧咧,谁敢用银具乱搅合大娘子的汤饭,我看还是直接发卖了去,那才是省心。” 那丫鬟泪都差点掉下来。 胡嬷嬷取了两只乌色的筷子,在汤里熟练的一搅,然后飞快的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闭目品了十息左右,这才点头:“送进去吧!” 丫鬟低着头端着托盘进了正房,胡嬷嬷顺手就把这双筷子放到了她右边的一个托盘里,而在她的左边另一个托盘中还放着几十只同样未用过的筷子。 胡嬷嬷打量了一下正房内的情况,里面只有大娘子并贴身的丫鬟白鹭在。 她的眼神一直贴在刚才送汤进去的丫头身上,直到那丫鬟离开正房之后,她还在正房离大娘子最近的桌面、地面扫了一番,这才收回了目光。 胡嬷嬷是不肯进大娘子房间的。 她刚从宫中单身监房里被赎出来,身上衣服虽然换了,身子还用淡石灰水擦过,头发更是被她自己用篦子篦掉了不知多少,但是她还是决定一个月内不靠近大娘子的身边。 走廊外春天的气息萦绕在胡嬷嬷的鼻端,正房内一个家族的新生命正在酝酿,胡嬷嬷一时间有些恍然如世。几天前,她还被仇家放言要弄死的,她也以为自己没有活路。 主君为了赎她前后去了三次,但是得了仇家吩咐的管事就是不松口,直到主君塞给了管事足足四百贯官票,还加上了一句:“你不过是想她死而已,如今就当她已经是死了,可行?” 四百贯足够买她这样的犯事宫婢十个!在管事的老家就是四十亩地。 她也问过主君,为什么非要买她? “最了解一个人价值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所以,我相信你比那四百贯更值!” 走廊里脚步声响起,白莺端着食盘走了过来。 胡嬷嬷又从左边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从白莺的食盘几道菜里逐一尝过,直到最后道八宝粥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混杂,她也一时无法分辨全里面的东西,就被她直接拿了出来。 白莺送了饭食进去,很快孟小婉不依的声音传了过来。 “胡嬷嬷可开开恩,那八宝粥我是最爱的。” 胡嬷嬷立即俯身行礼。 “虽然奴婢知道大娘子是与奴婢顽笑,但是这话奴婢不敢领,而且这粥里的东西太过繁杂,最好还是不要食用的好。” 孟小婉没办法,吃了些东西就住了嘴,不一会又吐了回,几个丫鬟都看着担心不已,唯独胡嬷嬷却视若平常,只是让人拿了些开胃的点心来。 “吐不可怕,就是怕吐了不敢继续吃。” 孟小婉吃了几个糕点,委实吃不进,就问白鹭。 “总不能一直待在庄子上,回城的事安排得如何了?三姑娘呢!” 白鹭笑了一笑:“这个时辰,怕还是山上看花呢。” 孟小婉摇头也笑。 她急着回城,一是因为她喜爱的书籍墨宝都在城里,二是城里的大夫药铺也多,三是想吃什么去买也方便。最其次的,却是玉瑶几个那里出了一点小事,张哲躲不过只能亲自出面去解决,加上程度那里办了个书会,也少不得他,便有几日都会见不到他。 顾淑仪一个人在亭子里看书,良久那页书都没动过。 亭外百步之外的树后,江上央背书的声音抑扬顿挫......。 四海楼,江陵论规模最大的三座酒楼之一。 三楼上,铺开了二十多桌,各种好菜好酒流水般的往桌上摆,宴客大圆桌上,有四五个碟子都叠了起来。 二楼则开了四十多桌,酒菜只是稍次,各路奇形怪状的人士哄闹吃喝着。 程度领着张哲从一楼循梯而上。 路过二楼时,几百“奇人异士”见到请客的东主来了,给齐齐给程度唱了个喏。 有从别处来的人放下酒碗,拉了拉身边的“好汉”。 “那两位是谁?方才大江会的杜老舵主上来,也只四五十人打招呼,这两人一上来竟然满场端碗!” 那人斜着眼看他,一脸的轻蔑。 “这两位汝都不认得,还敢混江湖?年长的那位,便是今日的东道,八臂人熊程老爷子!至于年轻的那位,则更了不得,正是赫赫有名的‘血手书生’张信之张郎君!天龙、射雕便是尽出他手。” 那人顿时张大了嘴,满脸震撼! 三楼上,不是人们想象的有东邪西毒之类的世外高人,就座的全是程度加盟店的老板和代表。涵盖大郑江南四道,二十五郡共计上百个书商。 一阵恭维和互吹声中,程度、张哲落座,酒过三巡,程度就敞开了话题。 “诸位,本书盟已经成立两月之久,今日里欢聚一堂,一是为了亲近彼此,二是为了说一说咱们下一步印的书。” 萱陵有个大书商立即附和。 “前面一阵子,信之郎君的书都是卖的供不应求,如今我的几个铺子里还压着一堆的定金条子。尤其是那些和尚,《西游释厄传》不知定了多少回,如同无底洞似的。我们江右把这套书的版扩大到了二十套,再大印三个月也不愁卖啊!” 谈到最赚钱的《西游释厄传》,一众书商都面露笑容,可也有书商露出了担忧之色。 “诸位,这庙里的钱是好赚没错,可这观里的冷脸也颇为磨人啊!” 这话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道家很不乐意《西游释厄传》的大火,通过种种渠道一直在向书商们施加压力。 xiaoshuting.cc 第二百零二章 第一才子,孔元辰 程度作为会首,带着微笑站了起来。 “诸位,来自道门的压力,某如何不知?”他拍拍手,一溜伙计各自端着三卷书走了进来,在每位书商的面前放了三卷。 有书商拿起第一卷就念出了名字。 “《封神演义》?” “这部封神演义,却是道家的真言,”程度大言不惭的吹嘘着,“朝霞山上真观的西元道长在某处看了第一卷,便让人送来了六千贯的定金。” “江陵道门也发话给程某,说是印多少便要多少!诸位,咱们起点书盟的下一部大卖就印这一部。诸位,觉得如何啊?” 印多少要多少,书商们自然轰然叫好。 来自南阳的书商被酒盏一扔,转头就骂起了和尚。 “那些贼秃,却当我不知道,早就自己私下刻起了雕版来,那《西游》我看日后卖起来,也没有多少量了。这本《封神演义》既然说的是道家故事,我看正好大赚道门一笔,顺便给那些贼秃一个教训!” 虽然所有人都对张哲的“文作”毫不怀疑,但是这些书商还是认真看起了书,毕竟他们需要向会首上报雕版数目,这本书的好坏也决定了他们投入的成本。 在多数人看书的时候,来自南吴的书商冷冷的对程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程会首,这市面上最火俏的便是我们印有我们书盟首发字样的书。你们在江北印书,各有关系,便是有人私印,也不敢用本盟的字号。但是在我们南吴,却有孟都邱家公然盗印我们书盟的字样,上个月就有盗印《天龙》转卖,近日连《射雕》第一卷也有了盗印,你看如何是好?” 程度闻言狞笑了一声。 “真当某八臂人熊是吃素的,楼下几百好汉中就有来自孟都的钱氏三雄,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做。邱家虽然豪奢,可孟都水路里的英雄大多都听他们兄弟的招呼,且发了本盟的英雄帖去,先看他邱家如何说话?” 南吴几个书商,这才面色放缓。 这两个月来,由于邱家的乱来,至少让这几个南吴加盟商少赚了几千贯,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孟都以东三郡的市场都被假书占领,他们的正版书根本卖不过去。 其实就算程度等人不派人去交涉,这几个书商也准备与邱家摊牌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忽然楼下有人大叫。 “张信之,还不快速速现身!” 三楼一静,二楼一爆,都纷纷往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短须文士,带着几个随从背手对着四海楼,满脸都是隐隐的孤傲之色。 张哲不认识这个人,二楼有个大汉爆吼了一声,替他问了。 “楼下何人?且报上名来,敢来扰我武林大会!” 中年文士双目游离,似乎根本不把楼中人都看在眼中。 他身边的随从冷笑一声:“告诉那个张信之,就说历北道孔元辰孔郎君到了,还不快速速前来拜见!” 二楼群雄纷纷大骂,三楼中人却互相看了一眼。 孔元辰?大郑第一才子! “你家郎君故去多久,不知今年冥寿几何,还要人上前拜见?” 二楼哄堂大笑。 张哲的嘴角挂出一丝笑容,这是小赵平的声音。 “呵呵,”那随从冷笑更重,“大郑第一才子到了,给他机会自证才学,却是不知好歹?” 小赵平正混在群雄堆里,眼珠子一转,又说出了一番话来。 “张郎君的才学是陛下点名要看的,你家郎君竟要越俎代庖,你家这个第一怕是不止是想当才子吧!?” 孔家仆从和短须文士的脸顿时大变。 好恶毒的话! “切磋才学,怎么就扯上这些罪名,毫无文人之气,看来江南张信之果然胆怯如斯!” 短须文士冷笑反驳,激得所有人都看向了张哲。 见到众人的目光所向,孔元辰便盯住了张哲的脸,接连冷笑三声。 张哲暗嗤,若是唤作江小弟那样的正统文人,怕不就是被此人的三声冷笑激发了怒火,失却了分寸。可他是什么人,就这点小把戏还敢招惹键盘侠? “奇怪,”张哲故意看了看左右,“可是我们之中有人欠了这位孔兄的钱财?这冷笑连连的,没有七八贯的欠款是不会被气成这个德行的。” 又是一阵哄笑响起。 孔元辰今日是为了彻底击倒张哲的文名而来,但也知道如今的江陵也是对方的主场,对此他也早有准备,对于旁人哄笑一点都不在意。 “张信之,素闻你有美婢四位,曲姿俱佳,却从不爱惜。某今日吃些亏,准汝以此四婢为注,抵作赛资。其赛为四,某若输了一种,这大郑第一便让与你也罢!” 张哲冷笑,空言大话,却是想空手套白狼。 “这大郑第一,要么是朝廷公示,抑或是大郑百姓认可,岂是汝说让就让的?再则,不知是朝中哪位宰辅,授予了你这第一之名?人,却是要些脸才好。” 二楼群雄顿时大声叫好,还有人扔了几枚铜板到孔元辰的身边。 “一文钱都不想出,却要人对博江陵四美!来,大家赏你的,可怜见的。” “汝,”孔元辰盯着张哲的双眼,“不敢!” 这是孔元辰文战经验极为丰富,他这种对视的刺激,向来少有人能忍得住。 “汝,”张哲却淡淡一笑,“不配!” 程度很不满有人砸他的场子,他对着楼下嘲讽。 “张郎君诗词无双,莫非孔郎君作了什么好诗词,要让天下人看看眼界?某等俱知,那西吕诗擂并非摆了一日,为何这些年都不见孔郎君应擂?” “诗词,小道耳!”孔元辰微微一笑。 现场以江陵人最多,当即又有人笑了。 “孔郎君莫不是要与张信之斗棋?” 这话引来了四周更大的嘲讽笑声。 “围棋,不过是争斗之物。某等文士,当以圣人之学相互堪磨,穷于义理。某这里有四道义理之问,愿与张信之共论,且看谁才是我大郑第一之望?” 156n.net 张哲这才明白孔元辰的优势所在,原来这是一位“对方辩友”。 孔元辰提及那四问,心中顿生层云,豪气大涨。 他一路南下,仅凭这四问和四答就难住了无数名士。 孔元辰相信:名满江南的“诗中谪仙”张信之就是下一个! 第二百零三章 剑与诗 张哲有一条行事标准:那就是从来不循着对方的思路走,否则只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很喜欢主动引人上套。 “谁给你的底气?你想比什么就比什么!”张哲指着脚下,“这里是四海楼武林大会,你既然来砸场子,就要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什么狗屁第一才子,今日某只讲究快意恩仇,来来来,我们之间是比拳脚,还是比器械,某让你先选!男人,要比就比最直接的东西。” 孔元辰长笑一声:“张信之,匹夫之志耳!某劝汝还是弃了身上的文服,改着布衣为好?” 张哲摸了摸袖袋里的防狼电击器,微微一笑:“孔元辰,才子不才子某不在乎。不过作为男人,某也劝汝弃了身上的男服,还是改着女装为妙!” 四下里顿时再次轰然笑起。 “端的不是男人!” “店家,快取胭脂与女裙来......。” 孔元辰脸色铁青,他忽然意识到这里全是下三流的人物,他的观点很难得到这些人的认同,倒是张哲那乡俗俚语更能迎合这些人的胃口。 见自家郎君受辱,站在孔元辰身后的一个负棍男子冷然上前,将棍子插于地上,然后看向了三楼的张哲。 “动粗的事,何用我家郎君出手,便由仆来与这位郎君切磋一二。汝,可敢分生死乎?” 忽然无数破风声响起,这人脸色狂变,急忙连滚带爬的后退了好几步,甚至退过了孔元辰的位置。 哗啦呯砰一阵乱响,樵夫的斧头、屠夫的剔骨刀、厨子的锅铲、还有镰刀、扁担、锤子之类的东西从二楼密密麻麻的飞了出来。 二楼群雄都大喝一声:“单挑还是群殴,汝尽可以报来!” 孔元辰一个人面对百多件砸在眼前的“凶器”,一时冷汗浸满了背心。 惊怒交加的孔元辰,当即就叫出了一句让他后悔不迭的话来。 “张信之,汝下来说话!” 他本是想让张哲下来与他站在一起,避免遭到二楼那些粗人的飞掷伤害。 谁知那张信之却长笑一声。 “果然是个男人!张某这就来应战!”张哲握紧小巧的电击器,转身就下了楼。 他的身后跟了百多位“豪杰”,声势极盛。 四海楼前街周边已经围了数百人,看到这个架势都大声起哄起来。 “拔剑,拔剑!” 大郑律,游学秀才可佩剑。 而追求形象完美的孔元辰,在身上正好佩了一把古朴的仪剑,仿足了上古战国诸子百家游学天下的做派。 张哲今日为了配合武林大会的气氛,也刚好佩戴了一把剑。 那剑被小赵平飞快的送到了张哲的手中。 两人相隔四丈,孔元辰微抖的手扶在腰间的仪剑的剑柄上,心中只恨自己从来没戴过这把剑。 比剑?孔元辰根本没想过,他在飞快的思索着话术,看如何把情势又转回到比试义理上去。 再说,这个张信之笔下武林委实瑰丽,说不得他自己就是一位用剑的高人,和张信之比剑,须脑子进了百斤水才是。 眼见得张哲提剑站立,孔元辰已经顾不得继续思索,就把刚刚想好的理由扔了出来。 “吾等士人,学的是扶龙术,胸中自有万人敌,匹夫之勇于天下何?韩非子云,侠以武犯禁,可笑汝竟执迷不悟,书是读到大腿上去了么,委实粗鄙之极!” 张哲听他强辩,心中更是信心十足。 “韩非子全句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敢问儒家可有禁?君子六艺,也有御、驾,孔兄再不拔剑,就请恕小弟率先得罪了。” 张哲提剑上前一步,孔元辰忍不住就被吓得退了一小步。 周边人群大声呼喝让孔元辰拔剑,孔元辰惊慌之下也把长长的仪剑拔出来,横在胸前。 其实剑术,他也习过几日,对战些许莽夫应该......还行! “刀剑无眼,某这柄剑为本省名家做制,可吹毛断发,你不要过来!” 张哲横鞘于前,待周围哄声稍息,这才不紧不慢的看着自己的剑。 “剑名藏锋,此剑锋长三尺三寸,重四斤八两,为天外陨铁万炼而成,切金断玉视若等闲,孔兄小心。” 购自某宝某龙泉剑行、售价2998元的高碳钢剑,弹鞘而出。 一声剑鸣,在空中化作一泓秋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剑?竟可鉴须眉! 孔元辰原本打好了主意,只要两剑相交他就认输。竟然比过了剑,他再提议比试义理,张信之就绝对推辞不了,所以今日注定最后还是他赢。 可看张信之这报出剑名的那股架势,孔元辰心里的鼓儿钹儿一阵乱响。 “莫非我竟会接不下此人一剑?” 张哲见孔元辰手里剑有些拿捏不稳,心中一动,稳步上前的同时嘴里大声念起诗来。 “什么以武犯禁?某这里有一首《侠客行》剑诀,只叫孔兄见识一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藏锋剑指向了孔元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两剑第一次相交,张哲心中顿时打定:这厮的力气不如我!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张哲见孔元辰似乎要开口,立即大呼盖住他的声音,挥剑极快。 周边的人群和身后的“群雄”,听到这两句,如同被G到了爽点,热血一下子就上了头,轰天介的叫好声盖住了孔元辰的声音。 趁着叫好声刚落,孔元辰就要再次开口,可迅猛的剑舞声砸来,唬得他双手持剑用力去拦。 xiaoshuting.cc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男人谁没个侠客情怀,况且面前还是个嘴炮弱鸡。 张哲挥剑快意之极,仗着自己气势和力气占优,就是一阵狂攻。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钢剑韧性十足,弹回之际,完全放开手脚的张哲学着电视里的武打动作,借着力反腕一剑削向了对方的手腕,“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这一剑很花哨,引起一片叫好之声。 第二百零四章 醉宿储玉楼 孔元辰冷汗直冒,猛退一步,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对于他来说张哲的“剑术”太快,他根本就不敢分心丝毫。 有个笑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蜗牛被乌龟抢劫,警察问蜗牛当时发生了什么。蜗牛说,那时发生得太快,它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张哲得势不饶人,毫无章法的大步追击而上。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这一剑却劈得有些歪,却把刚好躲闪的孔元辰的袖子斩中,锋利的剑刃瞬间切下了一片衣服。 孔元辰惊恐的叫起来,声音尖锐至极。 孔家那位护卫急忙在身后一摸,一把短剑在手,就准备上前帮忙。却只见眼前微微一暗,一条大汉忽然拦住了他,这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偌大的五尺匣子。 “让开,敢阻我者死!” 谁知那大汉一点也不怕他,匣子一掀,一把明光如水的五尺大剑就抓在手里,剑身平举,差点戳中疾冲而来的护卫的额头。 张哲此时只觉得浑身畅快,之前还有些控制的力量都全部使了出来。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叮~~!”精美的仪剑被来自现代的钢剑生生斩断,孔元辰也被大力带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见得那剑再次对着他砸下,孔元辰忘乎所以的大叫了起来。 “某认输!某认输!”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张哲只顾着畅快和耍帅,在念出最后一句后,手里剑之前积累的太多的力量和速度,一时有些收它不住。 眼见得就飞快的劈中孔元辰,坐在地上的孔元辰瞬间求生欲大作,硬生生将屁股后退了半尺。 钢剑直接没入了地面半寸,火花四溅中,一股湿热气流从孔元辰的两股之间,瞬间浸染了一片地面。 胜负已分,看客们的叫好声冲上了天际,更有眼尖的瞧见了孔元辰裆下的情况,随即哄笑四起。 孔元辰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当裆下热流不受控制的涌出后,他就一时心如死灰,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 几个仆人急忙上来抬起孔元辰就走,这丑出的确实大了。 孔家的护卫捂着肩膀急忙跟上,刚才他与耿良的交手没几下,就被耿良的双手巨剑击飞了短剑,后者还用大剑剑身随手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手臂肯定是断了,不修养个几年根本无法复原。 张哲回收了宝剑,看着孔家人狼狈远去,心里暗晒:什么狗屁四问,大爷吃多了才会中你的套,再次遇见如果还敢问这个,大爷就再揍你一顿。 张信之一曲《侠客行》剑诀,干净利落的击败了孔元辰,这将整个四海楼的气氛爆增到了顶点。 回到三楼落座,一众书商看向张哲的表情,除欣赏外又多了些敬意。 重新开席,可满楼都是吟诵《侠客行》的声音,一句诗一杯酒,所有人都喝上了头。 不时有人成群结队的从二楼走上来,轮番给张哲敬酒。 开席不过半个时辰,张哲就被“武林群豪”给彻底灌醉。 张哲甚至还没来得及展示他那不怎么美妙的酒品,就被接踵而至的劝酒给弄到了桌下去。他不喝还不行,人家哈哈大笑直接按头就灌。 程度今天心情极其愉悦。 不说别的,他程某人今天办的这场会,就只有那首《侠客行》便会载入史册,换言之,他程某人终于在文史上也留了名! “信之这酒量,啧啧啧,委实不如他的剑法!”喝得满脸红色的程度指着趴在桌子下面的张哲哈哈大笑,“来几个人,去给我包下储玉楼!华锦姑娘那里给我送上六百贯红礼,请她取了自己的红丸牌子来伺候我们信之一回。哈哈哈哈!” 一群程氏家仆轰然应诺,几个人抱着张哲就下了楼。 耿良浑然不知自己的主君已经被人弄走了,他还在二楼酒阵上大杀四方,喝得面赤耳热。而小赵平早就被他灌了几杯,醉醺醺的趴在角落里已经不省人事。 过了柱香的功夫,程家的夫人笑嘻嘻的跑了回来,将赠与江陵名妓华锦姑娘的六百贯红礼也带了回来。 “回老郎君的话,华锦姑娘听说是为信之郎君摘牌,却是分文不要,已经自己取了牌子往储玉楼去了。” 程度得意的一拍桌子:“怎么样?我说的怎么样!人家花个二十五十贯,连华锦姑娘的面都不见得见到。可咱们信之老弟,嘿嘿,人家头牌姑娘都赶着倒贴啊!” 合楼大赞! 张哲合衣躺在塌上,醉的人事不省。 一位婉约细眉的美人儿,独自守在他的身边,一时用帕子替他擦头,一时想替他更衣。可醉酒中的张哲身体极重,还不老实,美人忙了半天,也只好暂时放弃。她是不打算叫使女进来帮忙的,她只想着等信之郎君睡沉了,再慢慢替他褪去衣服。 华锦是江陵排名前四的名妓,今年已经二十,入风尘七载,一直凭着高超的手段保留着自己的红丸。 张哲在武陵那边的轶事早就传了她满耳朵,玉瑶等几个武陵名妓想方设法挂了张家的身籍都没能拿下这个才学之士。名声在外的诸多才子中,似乎就是这个号称“诗中谪仙”的男人,一直为其盟定巫山沧海的妻子“守身如玉”。 今日听说张哲被人灌醉,送到了储玉楼,程家老郎君还请她摘红丸牌子自来。当时,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嘴来,急忙坐着轿子赶来,生怕被储玉楼的姑娘捷足先登。 不说她对张哲的万分仰慕,只说这个“第一位与谪仙共枕”的行中名头,就足够她大红好些年。她的“义母”早就对她还留着红丸不满,既然留不住,不如便宜了张信之,这个决定就连她那极为吝啬的“义母”也是一百个赞同。 储玉楼后门,一位女子悄悄的打开了后门。 四个长相清秀的青衣小厮探头探脑的鱼贯而入。 领头的“小厮”问那开门的女子:“重眉,我们家主君在哪里?” 女子指了指西边的一座单独的小楼:“就在二楼上,整个小楼里的人都被那个华锦打发走了,就剩下她和她身边的一个侍女在。” 年纪较长的另一个“小厮”上前拉住了重眉的手。 “今日里,委实是万分感谢你。要不然主君被人戏弄了,正在孕中的大娘子怕是会被气出个好歹来。至于你要学黄梅的事,且都包在我身上。” aiyueshuxiang.com 重眉大喜。 “这储玉楼虽然是我栾家在江陵最大的楼馆,但是那几个戏师傅委实平常的很。我家老太太放我在这里学戏,我本就不甘愿。徐姐姐肯教我,却是我的福分!” 原来这四个“小厮”竟是女扮男装的徐娘子四人。 第二百零五章 至阳药物 窗外昏暗下来。 小楼上的房间内,华锦褪去了外衣,只在身上着了轻纱,她刚刚与使女一起张哲褪掉了外套。 她力气不大,是不得已才叫了自己的使女进来,都忙出了一身细汗。 使女再次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笑着把那碗递给了华锦。 “姑娘是要我来喂他,还是自己喂。” 华锦红了脸:“这等事,你却下楼去,我自己来。” 使女又看了醉醺醺的张哲几眼,依依不舍的下了楼。 “信之郎君,来,妾服侍你喝点水,”华锦轻轻的抱住张哲的头,将那碗水中的大半慢慢的喂给了张哲。 华锦做完这件事,忍不住双手合十,祈祷片刻,这才拿起那碗还剩下的一小半水喝了一口。 “这药的味道果然不太妙。”华锦皱了眉头,这碗药是她“义母”花了上百贯得来的好东西,就是味道有些苦。 她强忍着羞意就要褪去最后的纱衣,却忽然听到楼下有些轻微的声音传来。 “这个丫头,却是不安分!这个时候闹什么?” 她踌躇了一会,听见楼下的动静没了,这才准备继续。 而楼下则完全不是华锦以为的那样,她的使女根本没有闹情绪,而是刚才突然有七八个用黑纱蒙着脸的小厮摸了进来,用小刀比住了使女的脖子。 然后这群小厮七手八脚的把这使女捆翻了,塞了嘴还蒙上了眼睛。 重眉也悄悄走了进来,好奇的低声问。 “为何不去顾府叫人,反而是你们几个自己带着使女们偷偷的来?” 玉瑶扭头看着重眉。 “若是去顾府叫人,倒是正大光明,可府里却没个正经主人在。几个仆人而已,那华锦打发起来定然轻松。若是申屠夫人在城里,也是好办,可夫人却去庄子上看大娘子去了。再说,就连我们几个一直都没能与郎君共宿一夕,怎么能平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重眉似懂非懂的看着这四个雌盗,又不解的看向了宋茵芜。 “宋姑娘是孟大娘子的闺友,也喜爱信之郎君?” 宋茵芜闻言翻了个大白眼。 “我若不来,她们都担心我去告密,非逼着我下水,不过好歹是营救小婉姐的夫婿,就是这行迹太让人郁闷了些。要是被人当贼拿了,那才是丑事!” 徐娘子偷笑了一声。 “我们身份尴尬,又不好直接来这里拈酸,如果真闹起来,只会让张家丢了颜面。再说,我们几个下头伺候的小厮都是申屠夫人的人,这种事根本不会听我们的,只好我们自己来了,且偷了人回去,再要顾府的人来这里说一声就是。这地方是你们栾家的,你们老太太最爱我们几个的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有宋小五在,大娘子知道了也只能谢我们。至于那个华锦,却是须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月昭咬咬嘴唇,鼓起勇气轻声道:“天色将暗,我们快点上去吧,莫被贱人先得了手。” 七八个女子悄悄摸了上去,不一会就吃力的抬着睡得跟死猪一般的张哲下了楼。 好在这里离后面不太远,一行人抬着张哲从后面上了一辆马车急匆匆的走了。 重眉估计人走得远了,这才假模假样的寻到了小楼来,“吃惊”的发现了被捆翻的使女和楼上的华锦。 “不要声张!”华锦被解开后,倒是第一时间的拉住准备去报官的重眉。 她羞愤的说道。 “不是什么贼子,我听出来了,却是信之郎君的几个侍妾。定是孟家大娘子派来与我好看的,妹妹万万替我守着这事,切莫传了出去。” 转手还将贴身的一只镯子塞给了重眉。 顾府,老田头慌慌张张的引着皮大夫进了府,直往桂荷院而去。 “也不知谁如此狠毒,给我家表少爷下了毒,浑身发热,只喊难受,人却是迷糊的,刚开春的天气却直嚷嚷着要洗冷水澡。表家大娘子和老太太、各位姑娘刚回府就遇到这种事,都唬得失了魂。老太太已经厥了一次,表家大娘子刚刚怀上,这哭得跟泪人似的。” 皮大夫知道这个张哲对于顾府的意义,脚下当即就加快了几分。 .......... 放下张哲的手腕,皮大夫看着迷迷糊糊却无比亢奋的张哲,摇头笑了一声。他转头又看起了老太太,接着给老太太用了针,老太太惨白的脸色才红了些。 待他看完孟小婉的脉象,这才叮嘱安抚她说:“大娘子不要太过心急,待我开一副安胎的药吃上几日就好,老太太哪里是老毛病,养几日就好。至于您的夫君么,这倒不是中毒,却是不合吃了太多至阳的药物。这药物倒是极其珍惜的东西,可也太多了些。” 老太太急忙问:“可有紧要?” 皮大夫摇摇头:“若是个穷苦的,怕是与毒药一般无二,”他指了指在外屋候着的玉瑶几个,“可家里放着那么多妾室在,多来几个伺候一夜也就解了这药性。再用我这方子调养半月便无事了。” 老太太急忙让老田头引着皮大夫去开方子,然后拿眼看着孟小婉。 孟小婉眼圈早就哭红了。 “外祖母看着我作甚?我原本以为他就这么没了,既然是那种要命的药,我还能不让他活不成!” 老太太也抹了泪:“我知他自己只怕是万万不肯的,而你又刚怀上,孽障啊!” 就在这时,玉瑶忽然自己走了进来,重重的跪下。 “老太太、大娘子,莫要忧心。这一夜过去,郎君自己不见得记得,我们几个已经商议好了,明日就回武陵去。大家都不说,便也是了。” 孟小婉咬着嘴唇,正要说话,却被老太太拦住。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玉瑶一眼:“行,就如此办!身契你们自己带走,若是你们命好有了孩子,也只许告诉我与大娘子知道,可好?” biquge.name 徐娘子与月昭都走了进来跪下。 孟小婉只看着房顶,心里悲伤得已经碎成了一地。 “程老匹夫!华锦~!你们都等着。” 第二百零六章 发散的法子 顾府后院,小神堂。 供奉着四尊牌位,分别是云霄娘娘、月神、张父和张母。 孟小婉被白鹭与白莺扶着坐在一边,面色苍白。 “我孟氏不是狠毒不知大礼的人,老太太的话虽然合乎我的心意,但是我却不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惹下冤孽。你们三个,给老郎君和太太磕了头,从此就是张家人了,今夜....且好生伺候着。” 声音坚强却仍然有些颤抖。 玉瑶拉着徐娘子和月昭,恭恭敬敬的给牌位磕了头,接过一边丫鬟端来的茶水,挨个跪着给孟小婉敬茶。 偏房内,几盘炭火把房内弄得跟夏天一般。 张哲只觉得浑身仿佛在火里翻滚,偏偏那热气却一点也散发不出来,浑身的肌肉群都被调动一直紧绷,抽筋的疼痛从各处不断的传来。 他的灵魂好像也变成了两个,一个在体内一直半清醒半模糊的关注着身体周边的情况,另一个只剩下本能,则是掌控了身体的主导权。 孟小婉作了什么样的决定,此刻无法控制身体残存的理智知道得清清楚楚,也拼命的想呼唤孟小婉,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只剩下本能控制着身体在一直喊热。 玉瑶三人被带入了偏房。 徐娘子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低声道。 “两位妹妹,好歹我是过来人,先由我来给郎君解药性,你们怕只在书上看过,且忍住羞看一回,再接着我,可好?” 两女互看了一眼,然后点头。 月昭待徐娘子褪裳之际,看到张哲那痛苦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转而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坠来,坠面轻轻一推,玉坠分成了两瓣,露出了里面的一颗碧绿的小丸子来。这是月昭往日在外应酬,防备被人下药的东西,最是能让人保持清醒。 玉瑶也知道月昭拿出的是什么,她便上前与月昭一起按住了不断翻滚的张哲,将那药丸用温水灌了下去。 “你这药我也听说过,只怕只剩稍微缓解,今夜少不得都要侍奉一二。”玉瑶叹息了一声,也准备如徐娘子一般做准备。 那药丸入了张哲的食道,化得极快,一股短暂的清凉感漫过了张哲的心脏,两个分开的灵魂终于归一,虽然火热依旧,但是却让张哲成功的控制住了身体。 他深处灵魂一直在呐喊的声音,终于狂吼了出来。 “婉儿~~~!!!” 院子里,孟小婉听到了夫君“撕心裂肺”的呼喊,百般愧疚突然占据了她的全部身心,夫君这是受了多大的罪,这声呼喊说明夫君分明是不愿意的。 “夫君,原谅为妻,婉儿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孟小婉一想到丈夫被三个人那啥,觉得丈夫分外的可怜,一时哭倒在陈妈妈的怀里。 她竟以为张哲这厮在里面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哲猛的睁开了眼睛,却是三张美丽的玉容,她们正在宽(YI)的样子,让他的热血再次冲上了头部。 没有丝毫犹豫,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在自己的脸上揉动了起来。 ...... 某小区社区医院,大晚上的一个长头发穿着仿古睡衣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护士急忙迎上前扶住他,不想那人竟然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护士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的手如同烙铁一般火热。 “先生,你怎么啦?” “快,我被人下药了!”长发年轻男子眼神有些涣散。 护士吃力的扶着他进了观察室,马上又把值班的医生叫了来。 医生飞快的翻了翻张哲的眼皮,同时问他。 “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被下了什么药?” “春(天)药~~。” 医生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而他身后两个小护士都笑眯眯的捂住了嘴,互相用眼神沟通了一下。我去,哪个姐么这么牛逼,下手这么狠! “笑什么?”医生回头轻声轻骂了一句,但是他自己嘴角的笑容却暴露他的真实想法,“镇静剂和发散药,快,另外给他一卷纸巾,盐水弄一瓶来吊上。你们先出药,我去开处方。” 小护士们的动作很快,一针镇静剂直接注入了张哲的静脉,另一瓶发散药给他服下,生理盐水同时开始稀释血管里的药性。 一个小护士红着脸拿来了一卷卫生纸放在张哲的手边,然后飞快的跑出了观察室还用力的关上了门。 两个小护士过了半个小时之后,估计该到了换另一瓶盐水的时间,这才磨蹭着低着头推门而入。 笔趣阁 一抬头,嗯?人呢! 有些晃荡的盐水瓶里还有一小半没吊完,针头已经被扔在了一边。一叠红票子放在靠椅上,观察室的后门被夜风吹得咯吱发响,这人居然一声不吭的从后门走掉了。 顾府桂荷院偏房,只剩小衣的徐娘子正羞涩的走出了屏风,正好见到塌上的郎君正停止了呼喊,用手指在揉脸颊,如同小孩子一般,竟显得有些可爱。 可下一刻,信之郎君却猛的睁开了双眼,那清明的眼神一时惊呆了三个人。 “抱歉,”张哲分快的跳下床榻,只穿一身睡衣冲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孟小婉,她扶着白鹭露出了急切之色,正准备劝丈夫再进房去。 却不妨张哲猛的冲过来,一把从白鹭的手里将孟小婉轻巧的抱了过来,转身冲进了正房。 白鹭、陈妈妈顿时露出了惊恐之色。 “郎君,使不得,大娘子的胎气还未稳!” 几个人正要冲进去抢人,却听正房内传来了张哲清明的声音。 “我又不混,焉能不知,都不要进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似乎偏房内还没开始,怎么郎君似乎就已经清醒了? 第二日,孟小婉恨恨的看着堂下给她请安的三个人,心里恨不得把她们三个都扔到江里去。 脸上满是担心的白鹭又递过了一盏温水,孟小婉含了一口,轻轻漱了一下又吐在一边的盆子里。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腮帮子和小手还有些酸。 她想起发散之后的丈夫笑她的话,她气就不大一出来。想她孟小婉兰心蕙质、一向自视甚高,却不想还是被人下了套,乖乖的将这三个“祸害”给纳入了张府。 张哲苦笑的声音如今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这种发散的法子,宋小五可能入风尘不久大概不知,但是这几位都是坊馆里精心调教了这些年的,焉能不知道如此简单的替我发散的法子?还有那皮大夫,一辈子没娶过媳妇,不知这事也罢。怎的就不知派人到庄子上把胡嬷嬷接来,以她在宫中的经历,也多的是法子救我。” 第二百零七章 风流灵巧 孟小婉把玉瑶三个都赶到了城东的院子去住。 那三人似乎也知道大娘子看破了她们的底细,不敢再招惹大娘子,低眉顺目的去了那边住下。 张哲虽然因为这件事与妻子之间解锁了新姿势,但是却没有大意,根本不来别院这边,日日守着受了极大委屈的孟小婉,片刻都不离开。 这一日,微风细雨。 城东别院。 玉瑶嘴角带着笑,正在房内调琴。 这几日,她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芙草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俏皮的拉住了玉瑶的胳膊。 “姑娘这几日笑容这许多,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些,那好事可是生生的没办成,您也不懊悔?” “我还懊悔什么?”玉瑶拿眼瞟了她一下,“这名分已经有了,有什么不好的。你说以郎君和大娘子的性子,还真能容我们几个一辈子都没个结果?” “姑娘,您倒不怕大娘子嫉恨?趁着哪天郎君不在家,直接把咱们发卖了去。” 玉瑶把手从琴上移开,点了点芙草的脑袋。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重新叫来。” “是,我的萧小娘!” 玉瑶安慰着拍了拍芙草的手。 “我们几个是学惯了看人的,大娘子虽然精明,若不是心善哪里会主动纳了我们三个。只要不是我们主动做幺蛾子,哪里会有那些事?” 玉瑶叫芙草收了琴,又问她去了哪里玩。 “我方才从李小娘那里来,重眉在跟着她学白娘子的戏文,我们几个丫头都在那里看。” 说到重眉,玉瑶点点头。 “她倒是个爱戏的,嗓子和资质也不俗,可惜身契却在栾家。那种高门,想赎她也无从下手。” 芙草收拾好了东西,又眼巴巴的看着玉瑶。 “可是约了那几个丫鬟去玩?去吧,别眼巴巴的看着我。” 芙草连着叫了几声“好小娘”,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四月初一,孟小婉的胎像慢慢的稳了下来。 玉瑶三个小娘按着规矩,也在这天来到了顾府给大娘子请安。 孟小婉只淡淡说了句话就准备打发了她们离开,谁知老太太却派了红叶来将玉瑶三人叫了去,这怕是要敲打敲打。 张哲没露面,也不待在桂荷院,只在家里闲走,却发现一些小丫鬟聚在一个无人的院子里嬉闹。 他凑了过去,那些丫鬟也没发现他,自顾坐在廊栏上聊天。 这些各房的丫鬟围着一个下巴尖尖、细眉双眼皮的陌生丫头在说话。 “我这名字,只是因为我的下巴生来就有些微翘,一副仿佛看不起人的样子,娘子和主君乍一看都有些皱眉,娘子便给我起了个重眉的名字。” 一众丫鬟哦了一声。 茴香转转眼珠子问她:“你跟小娘们都学了什么戏?我们几个都是没钱的,能不能听你白唱一段?小娘们入了府不再登台,我可听说外面的戏迷们都炸了锅。” “一会儿我给你们学一段就是,有什么值当的。虽然我不是你们府里的,但是跟着你们家的小娘学戏,也算是半个你家的徒弟。至于你说的外面,何止是炸锅,就连我们家老太太也被气得心疼,整日催着我快些学,好家里唱去。” 重眉翘着下巴,学了一回《夫妻双双把家还》,一众小丫鬟差点把手都拍红。 这时,有丫鬟也看见了张哲,惊呼了一声。 “表少爷来了!” 丫鬟们最怕孟小婉,更敬畏大才子表少爷,她们躲在这里偷懒被表少爷看见,都急忙跪了一地。 “跪什么?都起来,是我不合闹了你们的快活,我往别处去,你们且继续顽。” 顾家和张家的丫鬟都是常见张哲的,倒不觉得什么,可重眉却不一样。 在她眼里,张哲是天下一顶一的大才子,而且她的几个师傅都是张哲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涎着脸跟着几个张家小娘来顾府顽,心里就有想见一见张信之的念头。 见他生性和蔼,便又添了三分仰慕。 “栾家的重眉,给张郎君请安!” 张哲见她一脸激动,也猜到了这个丫头是因为什么。 “你便是那个极有天份的,唤作重眉?我倒是听白鹭念叨过你的名字。” “是几位师傅谬赞了,婢子哪里敢担得住张郎君一声赞?” 张哲仔细看了一眼她的下巴,果然就算是低着头的时候,都觉得那下巴是又翘又尖的,给人平添了几分傲气。 ranwena.net 重眉被他看得脸红了一下,倒也大大方方的没有躲开他的眼神。 “你现在叫做重眉,那原名又叫做什么?父母又在哪里?” “回张郎君的话,婢子原来姓焦,叫做焦草儿,是南阳人。在我六岁的时候,老子和娘为了给弟弟治病,就把我卖给了刘大户。后来我第一个师傅来刘大户府上唱戏,看我还入眼,就让南阳坊司买了我去给她作了徒弟。前几个月,师傅被调到京城去了,我就被娘子买到了栾家。” 张哲点点头,有些叹息。 “你被带到江陵来,你老子和娘怕是会挂念的很。” 重眉冷笑了一声:“他们早些年就不来看我了,我也不恨他们,只要我弟弟好好的,我也就心满意足。” 张哲见她敢当着他的冷笑,竟觉得她有趣,像极了《红楼》里的一个人物。 他忍不住出言调侃。 “若我是你主君,便不会用重眉这个名字,用另一个名字才算是贴切。” 重眉低着头看张哲的脚。 “可惜郎君不是奴婢的主君呢!再好的名字,奴婢也不敢受的。” 哟呵,这倒也是个懂事的。 张哲正准备离开,一直躲在丫鬟堆里的白莺跳了出来。 “主君,可有专门唱我们奴婢们的曲子,好不好让重眉唱了我们听?” 张哲平日是个喜欢与孟小婉顽笑的,孟小婉身边的四个丫鬟都爱听他说笑话,故而都不大怕他。 果然张哲听了白莺的话,不以为忤,指着重眉笑说。 “我正好有一个曲儿,却要用那个极切的名字来唱,唤作《晴雯歌》。你可愿意学一学?” 重眉立即喜上眉梢,一迭声的答应。 这个重眉学起曲子来确实极快,不到柱香的功夫,便学会了这《晴雯歌》。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遭人怨,.......。” 第二百零八章 暗谋报复 江陵城中坊馆与别处大有不同,一众名妓从不出在大坊高楼,都自居一处小院,由“养母”、“假母”帮衬着,也只接待有身份的客人。 一般来说,能来这种地方的,无非都是在权、才、钱三者上有名的人。 孔元辰自认是才之大者,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早一日竟会被一位妓子拒之门外。 “华锦姑娘风寒未愈,委实不能见客,还请孔郎君多多担待。” 羞怒之意涌上了孔元辰的心头,怕不又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出丑的事,导致这些江陵名妓对他避如蛇蝎。 “哈哈哈,”与孔元辰结伴而来的一个高瘦年轻轻慢的走上前来,“初时兄毕竟是外来的大才,本地美人识不得真颜也是有的。” 他看向了待客的男仆:“可认得某栾进?还不快去通报一声。” 那男仆却苦了脸,他早就看到栾进这位业内大佬的公子,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可里面的华锦姑娘听到栾进也来后,还是吩咐了他,她今天是断然不见客的。 栾进见男仆为难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颜色。 “华锦姑娘的架子是越发大了,不过才陪侍了那个人一夜而已,怎么连某也不见了?!” 男仆只是一个劲的作揖。 一同前来的有三人,最后一个却是一位中年文士。 他冷笑一声,扔出一张帖子来。 “韩王府的帖子,你们接不接?” 那男仆被吓得一哆嗦,急忙双手接了帖子一溜烟的进去。 可过了十多息,那男仆又捧着帖子走了出来。 “若是真个韩王府的帖子,我们姑娘就是要病死也必然起来见客的,虽然安记室在韩王府做事,却也代替不了韩王府。再说这里是江陵,须不是韩王所封的衡潭郡。” 安道然冷冷的盯着那男仆,直到把人看的大汗淋漓,这才冷然出声。 “兆祥公主家的买卖,果然了得!” 受了大气的三人带着仆从悻悻离开,才走出没多远。孔元辰的一个仆人从另一条巷子里飞跑了过来。 “郎君,小的看到芙香院的后门半掩着,还有小厮在等候,分明是有客要从后门来。” 栾进大怒:“好个贱人,安敢欺我!” 说完就领着人往芙香院的后门赶去。 安道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孔元辰一眼,也带着人跟了上去。 “这个韩王府的记室参军,倒是小觑不得,”孔元辰眼神微闪,也带着仆人跟上。 栾进带着人刚刚到了芙香院的后巷,就看到正好有一脸马车停在了那里,几个妙容女子正从车上走下。 当头的三位女子尤为美艳,一位皎白如月、一位玲珑俏美、还有一位风姿撩惹。栾进本就好涩,一时流着口水呆在了那里。 安道然也吃惊于这三位女子的美貌,尤其是那位玲珑俏美的女子,他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拔不出眼来,这等美人便在王室也是少见! 而跟在安道然身后的孔元辰,手指甲紧紧的陷入了手心之中。 这件事,是他四下打听才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要报复张信之。栾进与安记室都是他最近刻意结交的人物,也是今日用来针对张信之的主力。 可他也没料到,张信之的三个小妾居然都美到了这种程度。尤其是那个风姿撩扰的美妇人,水眼横波,淡淡一眼就几乎摄了他的魂去。 栾进正要冲上前去与这几个女子搭话,却被仆人赶紧拦住。 “小郎君,仔细看,那马车上悬着官灯。” 栾进闻声看去,那车灯上却是写着“承奉郎张府”五个字。 他脑子不笨,虽然是刚回江陵不久,但只是脑子一转就知道了这是谁家的马车。 原来这就是张信之的那三个名满江陵的名妓小娘? 以他栾家的权势财富,一个张信之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他听说,自己的祖母极为爱惜这三个女子,加上传闻张信之还得到了陛下的青眼,这才是让他有些忌惮的原因。 “可惜,可惜,”栾进满眼放光的看着三个美人进了芙香院的后门,“那张信之也不知走了什么样的运势,藏着这如许的美人,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 安道然“呵呵”冷笑。 “不过是仗着陛下的一点慈意,此人竟敢落我们王府的面子,世子夫人不止一次的提到这个人,那都是满口的怒意。他惹上皇家,还能有什么前程?” 孔元辰接口叹息。 “此人极富心机,在才学上不过是虚名误传,某曾与之相对,却总是避重就轻,实则胆怯已极。某料定此人若入官场,必是大奸大恶之辈!” 笔趣阁 栾进隐隐察觉到这两人都在怂恿他出面对付张信之,但他只觉得那张信之也太好命了,至于对付张哲的念头他却还没有。 他暗暗心想:听闻自己府里最近与申屠夫人的关系缓解了一些,家中歌姬也与张家走得颇近,莫不如找人给那张信之递个话儿。那个皎白如月的小娘,张家若是肯相让,便是多少银子他也肯出。 栾进一点不傻,转转眼珠就找借口与安、孔二人告别,径直回府找他娘亲刘氏去了。 刘氏只得他一个儿子,只要他想要的,只须缠上几日有什么得不到? 见栾进率先离去,安道然看向了一边的孔元辰。 “孔郎君的计策似乎不太奏效,栾郎君可没有直接上前冒犯张家女眷。” 孔元辰呵呵一笑。 “安记室这是哪里的话来?孔某几时要栾郎君去犯人家眷,这些话可不好听。” 安道然冷笑:“这些把戏或许能瞒得了栾傻子一时,可却瞒不过他家的老太太。孔郎君与张信之势不两立,我韩王府也要给他好好一个教训。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何须虚言相瞒?” “韩王府如今也肯放开手脚了?” 安道然叹息一声:“太子已定,我韩王府往日聚集的声名反而成了府里的催命符。这半年内我们各王府都会自污其名,这冒犯过王府的张信之就是最好的处置对象之一。他张信之要怨就怨自己的命不好罢!” 孔元辰露出了喜色。 “既如此,不知王府可以做到何种程度?” 安道然目光热切的盯着芙香院。 “陛下几十年才立太子,对争储的诸王子都有所愧疚,有着陛下的这份愧疚在,半年内弄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孔元辰大笑:“如此一来,我这里倒有一个计策,可置那张信之于死地!便是那栾傻子,我看也未必熄了打这几位美人的念头。我们双管齐下,当可尽全功!” 第二百零九章 错漏之处 孟小婉没想到玉瑶三个只是去给人道个歉,却还能惹出麻烦来。 她把栾家的帖子放到了一边,虽然帖子上栾刘氏说是赵老太太过于喜欢月昭,所以栾府这才略显冒昧的愿以四千贯买下张家的小娘李氏,但是她却不信。 什么叫“略显冒昧”,若李月昭是家里的歌姬或者奴婢,对方这么说或者能过得去,可栾家明明知道李月昭是张家的小娘,是张信之名义上的妾室。 索人妾室,这可是丝毫没有把张家看在眼里的行为。 这事传出去,就连栾家的名声也要受损。 孟小婉冷着脸看着栾家的管事嬷嬷。 “贵府大娘子怕是弄错了事情,这李氏不是我家的奴婢,而是张家的妾室。你可有听说过哪户诗书相传的人家,做过这等丑事?” 栾家的管事嬷嬷呵呵直笑。 “我们家小郎君是我们栾家的宝贝根子,就算是到了老太太或者齐王府里也是极金贵的人,不过一个妾罢了,大家互不声张也就是了!” “多说无益,送客吧~!”孟小婉把桌子上的茶盏轻轻拨了一下,便扶着白鹭的手起身走了,把栾家的管事嬷嬷一个人扔在了客厅里。 “那孟氏果然不肯答应?”刘氏在听心腹嬷嬷的回报,对于张家的反应她其实并不奇怪。 只是她太宠儿子,便派人暗地问过一回,想必儿子知道了这事情难办,过段时间也就丢开了手。 她原想着:大不了,过几日再买几个美艳的送他房里去也就是了。 可刘氏却小觑了栾进这次的决心。 “我是断不会罢休的,”栾进在他母亲面前就如同一只暴躁的猴子,“我使人偷查过那李氏在药铺里的医案,她分明还是个雏儿,那张信之怕不是个无能之辈,守着好地不种田,我这也是救人脱于苦海。” “得了,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刘氏把脸拉了下来。 “你每次到了手后,都没几日就会丢开了手,还得老娘替你善后。再说人张家大娘子才刚刚怀上,这几个怕不就是为这段日子备用的。本来我们两边就不太好说话,我还是趁着你祖母去了庙里住着,才私下与张家问了一句,若是你祖母知道了咱们真个想欠申屠那边人的情,还不得剥了咱们娘俩的皮,你且死了这条心吧!” 栾进知道母亲刘氏是指望不上了,也不说话。离开了刘氏的房间,就找到了去张家传话的那个嬷嬷。 “我且问你,那张家大娘子确实不肯卖?” 那嬷嬷不敢隐瞒:“可不是,才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把奴婢给赶出来了。” “那张信之......不,我是问,他家的大娘子委实是怀上了?”栾进问的有些急切,生怕那李氏已经被张信之收了房,他有万分之一的期待:那名满江南的张信之最好是个“银样镴枪头”。 可那嬷嬷却误会了栾进的意思。 她嘿嘿一笑:“可不是,那孟氏已经小腹微隆,怕是刚好三个月了。不过小郎君,果然好眼力!那孟氏的容貌,哎哟哟,我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貌的人儿。莫说是小郎君这样的爷么,就算是老婆子我都心里贪看。就似天上的仙姑到了凡间,那李氏我也偷偷看过,美虽美,却还差了那孟氏四五分。” 栾进一听,人就愣住。 比李氏还要美上四五分!莫不是真个天上的仙子不成? 他心里的火顿时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栾进有些魂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忽然看见了自己的乳母詹嬷嬷正从房里走出来,顿时一个主意就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孟小婉觉得栾家很奇怪,分明是江陵城中数一数二的人家,做事却没什么章法。上午派了个嬷嬷来说了一通胡话,下午却又派了个詹嬷嬷来送赔礼。 那什么赔礼她自然没有收,只是这个詹嬷嬷却是个古怪的,话没说几句,竟只往她的脸上看,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嬷嬷说得可是真的?”栾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脸的喜色。 “哎呦,我怎么会骗你?”詹嬷嬷笑眯眯的,她是知道栾进的性子的,她儿子就是栾进的长随,知道怎么讨好这个小郎君,“那个孟氏,啧啧,说句犯忌讳的话,往年齐王府里嬷嬷我也是去过的,便是齐王最宠的那个也要逊色这个孟氏三四分呢!” 詹嬷嬷的话几乎让栾进当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黑眼圈就出了门,直接找到了正在一起喝茶的安道人和孔元辰。 “某知道你们在谋划那个张信之,不管如何,算上某一个!若是银钱上的事,你们只管开口,但是须答应某两件事。那张信之的正室和小娘李氏,事后都是栾某人的!若是不答应,那大伙就一拍两散,我把风放出去,谁也成不了事!” 2kxiaoshuo.com 安道然与孔元辰互相笑看了一眼。 孔元辰笑呵呵的招呼栾进坐下。 “某和安记室,都不是本地人,这番谋划正好要借助栾郎君的大力。不过是那张某人的正室和一个妾室,如何使不得?” 栾进大喜,这才坐下听孔元辰说话。 孔元辰叫开一众下人,和安道然又对视了一眼,这才胸有成竹的说出一番话来。 “这几日,我与安记室正好琢磨了出那张信之犯的一件大事。若是操弄的好,其人身死并家眷发卖都是极易的!” 栾进见孔元辰的神色不似在说大话,但也有些疑惑。 “不瞒二位,我也想着此人的错漏,一时也找不到破绽,竟不知还有这等好事?” 安道然呵呵一笑。 “还是初时贤弟大才,观世事如观掌纹,竟从那人日常小事中寻出了一件大事来!” “安兄谬赞了,”孔元辰收敛了笑容,脸上带出了一丝狠毒,“如今天下数国相争,几百年间不知出了多少枭雄豪杰。聚众起事几乎每隔数载都有发生,本朝对此防之甚严,有言称:宁错勿漏!” “那张信之自持文笔了得,写下武林话本若干,分明是欲大兴侠以武乱禁之事!更在江陵城中呼风唤雨,纠结数百强悍之士,持械为社。江陵乃是南征的后备之地,若是他突然在城中举旗,岂不是危及全局?” 栾进先喜后疑。 “若只是这等猜测,怕是难治张某的罪过。” 安道然冷然道:“所以,这就需要栾郎君相助了。弄些听话的乞儿和本地的闲汉加到那些人中去,引着那些人弄出一些事来。我们这才好一举发动,为朝廷破除这等大贼!” 第二百一十章 武林内乱 孟小婉这些天有些犯困,胃口倒是开了。 外边的事,她已经都交给了陈妈妈去做,而她院子里的事也全部交给了胡嬷嬷。 胡嬷嬷是个极其严谨的人,她原本认为自己一个在不洁的地方关了半个月的人,怎么也要在庄子上梳洗隔绝半个月才能进府伺候。 倒是主君等不及,送了几罐子香气扑鼻的膏子和黄玉般的腻子到庄子上,她身上头发里的脏东西,没几日就祛除的干干净净。 张哲这些日子一直都陪着媳妇,只有等她睡着了才出房散步。他也不出府,一是怕孟小婉醒来看不到自己,他听说过孕妇是心理极为脆弱的,照顾不好还容易落下抑郁症;二么,是怕自己在外面应酬,身上会带着一些孕妇受不住的气味和有害的东西回来。 他在府里转悠的路线很有规律。 先是去前厅看顾淑仪处理府里的事,也算是替她撑腰,然后就转到丫鬟们私聚的地方去看她们嬉闹。 掐好时间回到正房,那时孟小婉应该也是刚刚醒。 这一天,张哲听完了顾淑仪处理家务,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三妹妹。 顾淑仪脸上微微一红,她知道这是谁个写的信。 她没敢去接,只看了那信口一眼,果然,表兄偷懒根本就没提前看过这信,那封口的蜡还是好的。 “表兄没看过的东西,我一个女儿家怎好直接接外男的书信?” 张哲把眉毛一挑:“哟,三妹妹竟然会掐算?我这把反面给你看,你都知道这是哪个外男写的信!” 顾淑仪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就是不去接那信。 张哲暗叹一声:麻烦! 他当着顾淑仪的面,三下五除二就拆了信,把三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一展,随意扫了几眼,就准备递给顾淑仪。 “表哥~!” 顾淑仪不满的娇哼了一声。 没奈何,张哲只得认真的“吃”了这三张古代狗粮,好生膈应人! 张哲将信纸递给了顾淑仪,忍不住在自己的鼻端扇了扇:“江小弟的信,满纸都是拐弯抹角的话,我竟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爱情的)酸臭味!” 顾淑仪小心的接过了信纸,也不当即看,认真的收入了自己的袖袋,又被表兄拿话糗得脸红,急忙一溜烟的回自己院里去了。 送走了三妹妹,张哲信步转到了丫鬟们的聚集地。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重眉的歌声,似乎比前几日更加精进了些。 他拦住一个正往回走的丫鬟问。 “今日是哪个小娘来了?还把重眉也带了来。” “回表少爷的话,今日却是尊府的徐小娘来了,听说是大娘子叫来去木雅园伺候老太太的听曲的。老太太这些日子正爱徐小娘的黄梅呢!” 重眉远远的看见了张哲,立即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总是赖着我听白曲儿,如今可有个能讲道理作主意的来了,还不快把欠我的零嘴、许我的帕子都交上来,不然一会我告起状来,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丫鬟也笑闹着就是不肯兑现,摆明要听白戏。 “哟哟哟,表少爷来了,也是会帮着我们自己的奴婢,哪个会胳膊肘向外,帮着你?还不快些给我们表少爷来一段,不然仔细我们一拥而上好好收拾你。” 说话的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红叶,显然也是与重眉混熟了,玩笑话说得一群人都笑。 张哲也乐得看她们嬉闹,大咧咧的坐了主位。 “来,重眉,你来一段,我来给你评评,唱得好,自有赏赐!” 重眉等的就是张哲的这句话,她一口气唱了三段,让旁听的小丫头们的手心都是红红的。 重眉要的赏赐是曲子,不管是戏文还是小曲她都爱。 教了重眉一首新曲子,张哲回到了正房,刚进门就看见床上的孟小婉睁开了眼睛。 他上前拦住白鹭和白莺,自己扶了孟小婉起身,又不顾孟小婉笑骂的在她肚子上听了一回。 孟小婉今日想吃的是元宵,当然不是本地的土产,而是张哲从超市弄来的最好的品种。有肉的、豆沙的、黑芝麻的.....七八种馅。孟小婉这几日就爱吃这东西。 2kxiaoshuo.com 原本胃口不大的她,如今一餐就能吃七八个大元宵。 张哲既然是她跟前,自然是他把孟小婉抱在怀里,手把手的一个一个的喂给她吃。白鹭和白莺也见惯了他们两个腻歪,只是看着笑。 吃了东西,张哲扶着孟小婉在后院里游走了半个钟,才回到正房,大门上就送来了一张帖子。 “程老哥说有急事找我?”张哲看了帖子里写的字,发现程度的字似乎写的很急。 孟小婉冷笑一声,也不看张哲递过来的帖子。 “只要不是吃酒,夫君只管去,妾身还能要你与友断交不成?” 张哲心中哀叹,女人话里总喜欢藏着东西让你猜。小婉话里另一半的意思:要是程度再把他往瓦舍里送一次,他就必须与之绝交。 刚刚安顿好孟小婉看书,张哲才出大门就遇到了程度派人催的第二波人。 张哲这才相信,可能是真的出了大事。 四海楼。 程度一脸的愁苦之色。 “三日间,各处斗殴十余处,尽是武林中有字号的兄弟,官府一查一个准。这些人这几日,也不知是怎的了,个个都像吃了香灰,跟中了魔似的,甚至还有些人都动了家伙。外伤内伤加起来有三十多个,照此下去,再过几日就是出了人命也不稀奇!” 张哲听了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他的脑子里立即就冒出了一个答案,倒不是他凭空猜到了孔元辰那几人,却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人会无缘无故的催动江陵城的内乱? 所谓无利不起早,这世上的人做事终其原因还都是为了利益二字。 如果江陵城内新形成的武陵内乱,获利最大的是谁? 张哲第一个想到的是:南吴。 “今日邀老弟来,就是想着明日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好好分说分说,有什么怨恨都在会上说个清楚。” “程老哥,这可万万使不得!”张哲立即出言劝阻,“我看着这事有些蹊跷,似有人故意在中挑拨,若是贸然聚集那许多人在一起,对方只需暗地动一动刀子,就能引发一场血战!” 第二百一十一章 跟踪 张哲没有把自己猜测的对象立即告诉程度,他怕程度因为惧怕而拒绝继续跟进这件事。 他从这件事中嗅到了让自己不安的气息。 如果闹出大事来,官府要找一个完美的背锅侠的话,程度和自己都在官府的选择范围之内,而且排名还相当靠前。 “先不要大张旗鼓的去处理这些事,只能是劳烦老哥挨个的私下请上门来,请他们安静几天。” 程度奇怪的看向张哲。 “只是要他们安静几天?那么之后呢!” “前段时间没有发生这些破事,但是却在这几天集中发生了起来。若是一家如此倒也好说,可是却明显是七八家同时发生了变化,这里面的事就值得让人细品了。” 程度也是老江湖,被张哲一语就点破了迷障。 “这是有人想在背后来的阴的?!” 张哲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忽然看向了老程。 “您不妨在与这几家接触的时候,暗地探访一下是不是这些人里多了些生面孔?” 老程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张哲的意思。 “俺老程忙这个,老弟你呢?” “我?”张哲笑了笑,“老哥暗地找十几靠得住、讲义气、为人机灵、平日在街面上混的人给我用几日。” “这个放心,明日就能把老弟要的人带来见老弟。” ...... 扈三小心翼翼的转了几个弯,确定身后没人之后,又拐进了江陵的西坡大街,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后,躲到一个酒家的后巷无人的角落,飞快的换上另一套衣服,用灰扑扑的毛巾包了头,故意躬着背从小巷另一头走了出来。 扈三在街面上神经兮兮的又转了大半天,这才来到了一处位于小巷内的书铺后院。 后院里,有个年轻的郎君正躺在靠椅上晒太阳,身后还立着一条大汉。 在大汉的身边还立着一个硕大的匣子。 扈三恭敬的来到了年轻人的身边,语气中略带着一些得意。 “信之郎君,小的回来了,这一圈下来保准陆老大几个绝对摸不到我的首尾,如今不知被我甩到哪里去了。郎君这三两的赏银,今日怕是要归小的呢。” “小的在这街面上混,连衙门里最老练的快手都摸不到我的尾,这.....。” 扈三得意的话还没说完,却看到十七八个人稀稀拉拉的从前院走了进来。领头的那个正是他口中的陆老大。 “你们咋跟来了?这、这不可能!” 扈三眼见得到手的银子凭空飞了,差点急了眼。 陆老大等人则恭敬的给那年轻人行了礼,这才嘲笑起了扈三。 “你小子得了吧,俺们按着郎君的法子分做五组,轮流换人跟着你;你前头的岔道,每条路上都会有一组人等着你。其他没等到你的几组人,又会赶到你前方的岔道上等着。你小子钻了半天,却没一刻离开过我们的眼睛。嘿嘿,扈三,你小子就认栽吧!” 靠椅上的年轻人正是张哲,他这几日将老程暗中请来的二十号人就跟踪与反跟踪的分组战术了操演了一番,效果看起来还算不错。今日里,连江陵城里最谨慎的偷儿都没逃出他们的跟踪。 “大家都做的极好,每人都取了三两银子去。待明日正式做起事来,只要得了手,赏钱每人十两起步。” 众人全部大喜,纷纷谢了张哲。 街面上“各路豪杰”的纷争在程度的暗中调解下,这几日虽然有所收敛,但是重新冲突的迹象也在凸显。程度已经暗中锁定了几个新来的面孔,只是他听了张哲的劝告,并没有派人去专门盯着。 张哲是担心那些人如果真是南吴来的探子,程度手下的人根本盯不住,反而会打草惊蛇。 不过,张哲也没有继续等下去,他打算明日就派这些人去跟踪其中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本城中的一个泼皮头子,名叫杜阿九,前段时间才带着几个泼皮混到了“铁拳帮”的下面。这个铁拳帮内多是车夫出身,已经与码头上的“大江帮”火拼了好几次,还几次爆发冲突的起因里都有这个杜阿九的影子。 而另一个正是与铁拳帮针锋相对的“大江帮”,是几百个码头力夫结的社。里面有个新来的狠手叫做燕来,口音虽是北方的,却有一身好水性,身手也不错。 铁拳帮之所以与大江帮之间火气越来越大,就是因为这人在打斗的时候下手极重,已经重伤了铁拳帮好几个人。 燕来是个高大的汉子,来到江陵已经半年多时间。他一口的西北口音和那一身腱子肉,任谁都会相信他是个地道的西北汉子。 他正从江陵西码头边的一排房子里走出来,这里是“大江帮”的总舵。 每隔几日,燕来都会去西城找自己“相好”的,帮里的兄弟都知道,故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进城的实际目的。 yyxs.la “这个燕来有问题,他么的这才走了几步路,已经用各种花样回头看了三次,换郭琦跟上,毛子上前接应刘达下来,我们几个绕道去前面。” 在燕来看不见的地方,七八个长相极为普通的人绕着路向燕来前方的分岔路口疾行而去。 燕来微微一眯眼,突然转身来到了一个摊子边,余光却看向了身后一个货郎。 这个货郎跟了他几百米了。 可下一刻,那个货郎居然停了下来,因为有个客人叫住了货郎要看他的东西。 那货郎立即喜笑颜开的放下挑子,热情的给客人介绍起货物来。 燕来心里微微一松,其实他早就看出那个是货真价实的货郎,只是他平日里小心惯了,没办法,这里可是敌国。 当燕来再次启程后,一个提着几幅药的小厮远远又坠上了他。 燕来茫无目的的随意变更着路线,甚至有时会突然转身往回走,好在周围的一切都显示,似乎没有什么特意跟着他的人。 他甚至还故意走入了一条极长且冷僻的小巷,停在小巷中段突然回头张望。 身后还是没人,至此燕来终于放下了心,快步出了巷子向一个方向开始发足疾走。忽然不觉有两个抬轿子的正抬着一顶轿子跟着他。 只是这顶轿子在他身后的一个路口转到了别的路上,接着从那条路上又转过来了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人隐隐的跟在了燕来的身后。 最后看到燕来进了一个小院的是一个鱼贩子。 不过半柱香之后,这个小院的前后门百步外的街面上,就多了好几个乞丐在行乞。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计就计 陆老大和扈三在晚间与张哲、程度见了面。 “那个杜阿九根本没有一点警觉,被我们换着人跟了一路,倒是很干脆的带着我们去了大东街的一处酒楼,”扈三得意的看了陆老大一眼,又忍不住卖了个关子,“您猜他在酒楼包间里见了谁?” 程度有些急:“他都见了谁?” 扈三故意压低了声音:“那人可了不得,竟是栾家的三管事!两人点了一桌菜,还点了几个唱小曲的,端的是快活,可怜我们几个只能在外面喝西北风。” “得了吧你,赏钱少不了你的,”程度骂了他一句,掏出一张五十贯的官票来,“拿去请兄弟们吃酒。” “谢谢程爷的赏!”扈三急忙收了官票,这才把他们偷听到的事情一股都说了出来。 “咱们武林的祸事来了!”扈三第一句话就把另一边的陆老大吓了一跳,反倒是张哲与程度似乎有所猜测,并不显得惊讶。 “我们又派人跟上了栾家三管事,看着他进了储玉楼。我从墙上摸了进去,看着栾家三管事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院。我摸过去从房顶的瓦缝里往下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栾家的小郎君和另外两个人在听那三管事回事,说的就是要跳动我们武林内斗的事。” 程度沉声问:“另外两个人你可认得?” “那两人听口音就不是我们江陵人,不过我偷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一个是韩王府里的安记室,另一个则叫什么孔元辰。” 张哲听到孔元辰的名字微微一惊,立即和程度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听了半天才知道,那个家伙竟然想陷害我们武林同道一个阴谋不轨的罪名,还想、还想......把程爷的家业一锅端了,就连信之郎君的.....大娘子和几个小妾,......也被人看中。” 暴怒的程度一脚就踢翻了身边的茶几,而张哲眼中的杀机却一点一点的在聚集。 前几日张哲也听孟小婉说过了栾家讨要月昭的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栾家居然还盯上了孟小婉。这是他在这个时空最大的逆鳞! 你们简直是在找死! 良久之后,很是发泄了一番的老程,气喘吁吁的坐了回去。 强忍着杀人的冲动平复了一下心情的张哲又看向了陆老大。 “老陆,你们跟着的那个燕来是个什么情况?” 陆老大摸了摸下巴。 “这个燕来怕不是个寻常人,从一开始就防备人跟着,东钻西窜的,还时不时调头往回走,要不是郎君的法子管用,唤作旁人早被他识破一百遍了。我们最后跟到了城西的一处院子外面,已经安排人盯上。” 张哲立即问:“可知那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已经私下寻人问过,”陆老大办事倒也细致,“似乎是个西北商人的住所,院子里还住着一些北方来的车马伙计,都是一嘴的西北话,平日都不大出门。” 西北? 张哲顿时就疑惑了起来。 根据刚才听陆老大的描述,张哲判断这个燕来很可能就是从南边来的“专业人士”,但是这些人都是一嘴西北话又是怎么回事? 张哲起身转了几圈,突然又问陆老大。 “你私下问的是什么人?” 陆老大不知道张哲问这个干什么,但也回答的很利落:“我们分散开在周边店铺随手买了点东西,顺口就从那些伙计嘴里打听到的。” 张哲眼中精光闪动:“哦,那可知道那些人平日里都买些什么东西?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没有?” 陆老大想了想。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些菜蔬、食材、盐巴、柴火、灯油之类的东西,与我们江陵人往常吃用的东西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张哲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冷笑,“可知他们买过哪些食材?最好是常买的。” 陆老大不假思索的说:“食材铺子是我亲自去问的,这个我清楚,要得多的大约是稻米、鲜鱼、腊肉这些,日子倒过的不错。” 张哲低下头,似乎在盘算什么,不久之后,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隐隐的狰狞。 都是西北口音,可最爱吃的却是稻米、鲜鱼和腊肉,这分明是南方人的饮食习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隐瞒自己的故乡来历?八成就是南吴来的人! 笔趣阁 张哲已经推出了整个事件的轮廓:孔元辰拉上了栾家、韩王府的那个什么安记室,谋划了这一出毒计,想要让江陵乱起来,以便于他们陷害自己和老程。而南吴的探子们,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契机,立即就看到了可供利用之处,也加入了进来,开始兴风作浪。 天助我也! 送走了陆老大和扈三,张哲拉着老程低声开始商议。 “老程,我有一计。” 待张哲把计划和分析和盘托出之后,程度的脸上也露出了凶狠之色。 “对付这等小人,还须讲什么道义?他们不仁,欲陷你我于死地,也不能怪我等将计就计,给他们一个狠的!” 说完狠话,老程却也有些担心:“栾家在江陵势力极大,我们反将一军,怕是官府那里会有推诿。那个孔元辰也就罢了,而栾家和那个安记室却涉及两个王府。我却担心,江陵府衙莫到时候把你我当做了结好韩王与齐王的筹码!” 张哲却轻轻一笑,随后的一番话把程度都吓了个半僵。 “若是放在往年,这江陵城内的谍事,都要经过江陵府衙或者江左道监察使。但是如今江陵却在南征大军的直管之下。事涉南吴密探,更兼勾连了江陵大族,欲为乱南征大军后路。这等事主要是报与南征大营知道才是正理!” “信之......,”听到张哲居然准备越过江陵府衙把事情搞大,程度一时被愕住了,“这南征大营只怕也不好说话.....,你虽是个从七品的承奉郎,怕也见不到南襄侯。” “这等事,何必要找南襄侯?”张哲笑了笑,“这江南江北两岸的靖路、剿贼、遮蔽,甚至江陵一半的防务,陛下都交到了心腹爱将、驻在江岸大营的薛雄大人手中。我与薛将军有一面之缘,见他应该不难。” “薛将军,难道会担着冒犯两家王府的风险来插手此事?只怕是不妥啊!” 张哲却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已立宋王为太子,而宋王妃正是出身崇国侯薛府!别人不会去故意得罪韩王和齐王,可薛将军却是巴不得手里多些这些王府的黑料才好。” 程度大喜:“信之此话当真?” “这是某家娘子从申屠夫人处得来的消息,却是千真万确!” “好~!”老程狠狠的拍了桌子,“如此便让这些贼子都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围捕 章华四十二年的大郑与南吴交界的大江几乎已经断绝了商旅往来,整个江面都被大郑水军管控,只有少数有特许的商人或者有战地差事派遣的官员能够从江北抵达江南。 张哲想去江北拜见薛雄,第一关就是如何通过彭乡渡的关卡。 好在上次临别时,薛雄赠与张哲的那张崇国侯府的银边帖子起了作用。守关的将佐本就是薛雄的部下,派出了一艘小船将张哲来拜见的讯息传到了江南。 过了一个多时辰,从江南来的小船身后还跟了一艘中型楼船,薛雄派了自己身边的亲随来接张哲过江。 “能事涉韩王与齐王?”薛雄的双眼中冒出了精光。 他在账内转了几个圈,又来到了张哲的面前。 “我那老姐姐和太子姐夫,自从被封了太子,这手脚就有些放不开了。这段日子,委实吃了不少那几个王爷的哑巴亏。这次如果在江陵来一次杀鸡骇猴,他们在京城的日子就要轻省很多。这件事,老薛我肯定要做!” “不过,”薛雄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狡黠的盯着张哲,“我守着江岸大营可是不能离开寸步,不若我送两百人与信之,外加军令,由信之去办这件事,顺便也给你自己出个气,如何?” 张哲自然不会答应,出这个主意他不过是自保,但是真个参与王子夺嫡,他那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 “薛将军容禀,小可不才,但也被传入了陛下圣目,圣谕里说的清楚,是要看小可的考卷的。可这太子才立月余,正在韬光养晦,若某投到太子门下。小可受了圣怒事小,若是牵连陛下误会了太子,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张哲这番话差点把薛雄的白毛汗都吓出来。 薛雄是个面粗心细的人,张哲的这番话其实不光指的是他自己,甚至还隐隐指出其他有才和有大名声的人,尤其是那些被陛下看好、简在帝心的人。若是这些人都投了太子,只怕对于太子来说,却是祸非福。 君父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 张哲身份不高,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承奉郎,太子就算是纳入门下,事情看起来也不大,可就怕有心人按照张哲刚才提供的思路来构陷太子。毕竟陛下是说过要看张哲的卷子,摆明是陛下自己要取用的臣子。这个错漏放在平时不能影响太子什么,若是在关键的时候有人提出来,就很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薛雄哈哈一笑,跳过了这个话头。 心里却对眼前这个小小的承奉郎又忌惮了几分。 上午过江南,下午回江北,张哲的身边还多了薛雄的裨将何汤和两百士卒。 傍晚时分,燕来急匆匆的离开了大江帮的据点,谨慎的实施着他看来万无一失的反跟踪动作。 今日他在码头上收到消息,有一队郑军回到了彭乡渡。 他需要立即将这个消息传到据点中去,让同袍去探查这队郑军的动向和目的。 一路很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燕来其实是个观察很仔细的人,在沿途中他又总结出了一个不知是否有用的讯息:江陵府衙前段时间捉走了大批的乞丐,充当大军的民夫,事实证明这些乞丐很容易办事懈怠,如今大部分都放还了回来。 这一路上,乞丐的数量甚至比开战之前多了不少。 “也许,下一步要鼓动那个什么丐帮参与到纷争中来,想必江陵城会乱得更快!” 来到了据点小院外,燕来谨慎的看了下四周,除了几个乞丐,别无可疑目标。 再有就是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辆推车翻了,几个酒坛碎了一地,两个小二一头汗水的在互相指摘,酒香飘了他满鼻。 来到小院门口,燕来按照约定的敲门频率开始敲门。 忽然,被酒香压住的一点熟悉的腥味传入了他的鼻子。燕来顿时骇然看向了紧闭的大门,那是从门内传来的血腥味! 他转头就下了台阶,忽然四周一串灯笼被挑起,数十甲兵从黑暗处围了上来。 燕来虽然在帮里是个斗狠的好手,但是遇到结阵的甲兵,他根本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目光急速的闪动之后,判断出了自己根本无法逃脱,燕来叹息了一声,抽出一把匕首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没办法,他的家小都在江南,燕来不敢不死。 忽然一支箭从黑暗中射来,正中燕来的肩头,巨疼之下,匕首落地。 七八支钩镰枪从黑暗里探出,锁住了他的手脚一拉,四五个甲士上前利落的卸掉了燕来的下巴,将他捆成了粽子。 beqege.cc 何汤放下手中的大弓,笑着看向身边的张哲。 “承奉郎果然好主意,砸碎几坛子酒就让这厮一时闻不到血腥味,最后乖乖入伏!” “何将军这一手箭法才是精妙绝伦!” “哈哈哈哈,”向汤大笑。 他没办法不笑,这么大的功劳,人承奉郎还摆明的不参与分润,算功的时候,主将第一,他就是次功。以他这些年积累的军功,只要打点到位,这次回去怕不是能升上一级! 燕来被带到了一处城内的军营,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奄奄一息的上司和几个残活的同僚。让他奇怪的是,还有一个明显是混混的男子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也被捆在一边。 张哲本以为审问会是件很麻烦的事,可除了那个南吴的探子首领之外,包括燕来在内招供得都相当的痛快,只要大郑这边给予酒食就好。 “这起人知道自己肯定是个死,只求死前能好好吃喝几顿,不多受苦处。倒是那个领头的才知道其他探子的线道和他上峰的所在,所以骨头颇硬!”向汤拿着一叠供状提给张哲过目,自己又提着鞭子进了刑房,很快一阵非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张哲的心思全在这几份供状上,尤其是杜阿九和栾家三管事的供状! 在供状里,杜阿九把栾家卖了个干净,还在向汤的鞭子下认下了与燕来有勾连的事。 只是这个三管事栾养居然是栾家的世仆,拷打了半天居然一个字都不肯牵扯上栾家人。 又过了两炷香,向汤一脸晦气的走了出来。 抓起一个茶碗就咕隆灌了一气。 “承奉郎,将主来之前就嘱咐过我,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问你的主意。你说说看,这两个贼骨头这么硬,可有什么办法,把栾家、韩王的那个记室与那些南吴贼人给摆弄到一起去?” 张哲早就想好了这一点。 “栾养如果在入更前不回去,栾府肯定会有所察觉!所以我想着不如这样,”张哲露出了一丝笑容,“找个机会让这个栾养偷跑回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欲擒故纵 “让他逃回去?”向汤面露不解,“那岂不是让栾家有了防备!再说我们手里没了这个人,也牵扯不上栾家。” “呵呵,”张哲笑着指了指杜阿九的供词,“栾养若得机会,必定逃走回栾府报信。届时,就算他栾养不招供,也是畏罪潜逃。将军只需遣人尾随而去,然后细致盯住栾府外围,不让栾养走脱即可。吾等手中有杜阿九的这份供词在,自然可以上栾府要人!将军以为,这栾府是交人还是不交人呢?” 向汤细细一想,眼里也放出了光来。 “栾养虽然忠诚,但是栾家却不见得把身家性命都放在他一张嘴上。心软些便会安排栾养逃走,我等若在其出府的时候拿下,栾家便是有九张嘴也说不清关系。若是心狠的,直接在家中处置了栾养。吾等在其府中搜出栾养的尸体来,更是妙极!杀人灭口的罪名更能坐实栾家勾结南吴的事实。到时,满江陵城都没人会相信栾家与南吴并无关联。那什么安记室和孔元辰到时也是百口难辩。果然好计!” 张哲正色道:“事不宜迟,这事须快些运作。趁着栾家的主心骨赵老夫人不在府中,将军手持将令可便宜行事之机,当速战速决!” ....... 刘氏是第一次如此狼狈的见府中下人,甚至连外衣都系错了带子。 三更天,她才刚刚睡下,就被家中的大管事栾中给叫醒。 然后她得知家中发生了大事:浑身是伤的三管事栾养从军营中逃了出来! 等她听了栾养的回报之后,栾刘氏差点没当时晕死过去。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在大军南征的档口,为了一己之私竟敢祸乱江陵!还莫名其妙的牵扯上了南吴的探子! 这不是想害了全家的性命么? 须知,如今的江陵可是军管着的,那些军将杀人可根本不会眨眼。 “那、那个逆子呢~!”刘氏一脸的煞白,她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如此天大的祸事。栾养既然被人抓了现行,虽然没有招,但是他的来历已经把栾家给捎带上了。 大管事栾中也是满头是汗。 “小郎君今日在储玉楼歇了,并未回家。”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刘氏咒骂了起来,“日日都只晓得女色,如今却栽在了女色上!” 刘氏拿眼看着栾养,眼神却慢慢的冷了下来。 栾养知道大娘子在想什么,也不求饶,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最后还是栾中说了话。 “栾养不能在府里待了,要不仆立即送他去城外庄子上躲躲!明天天一亮,大娘子就派人给庙里的老夫人送信,仆则去拜访府衙陈府尊的幕友。银子只管使出去,那些军将也是认这些的。大娘子以为呢?” “就这么办,走!”刘氏指着外面,“立即带他走!” 栾养擦了一下额头的鲜血,爬起来就往外走。 栾中正准备跟上的时候,却看到了大娘子向他递过来的眼神,阴狠且肯定。 他微微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四更天都过了,栾府后墙的一个小门打开,几个人影闪了出来。 其中一人用布包着头,被几个人隐隐围在中间悄无声息的往外走。 忽然四周燃起大批的火把,几队甲兵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莫走了逃犯栾养!” 见到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甲兵,几个平日争强斗狠的栾府家丁都是一愣神,全部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将包着头的栾养露在了前面。 跟在最后的栾中顿时脸色大变。 栾中立即意识到,栾养从军营逃脱怕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个针对栾家的圈套! 决不能让栾养落在这些人的手里! 栾中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立即从家丁腰间抽出了一把腰刀,猛得捅进了栾养的后背。 满口是血的栾养,瞪大了眼睛回头看着栾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甲士们大怒,纷纷冲上来拿下了栾中和几个家丁。 再一探栾养的鼻息,没了,死了! 远方的黑暗里,向汤气恼的砸了一下手。 他是可惜没了借口冲进栾府搜一搜,以栾家的富豪,随便搜几个院子都够他花用几年了。 “将军无须苦恼,”张哲幽幽的轻笑了起来,“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栾家竟死士频出。相信从此刻起便无人会认为栾家是真个无辜的了,若没有滔天隐秘,否则又何须两个死士争相送死?” 何汤看了张哲一眼,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凉飕飕的。 这些读书人实在是太阴了! 张哲只在军营迷瞪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巳时正刻(十点)。栾中的供状倒是有了,不出张哲的预料,他把全部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biquge.name “因他受过街头混子的欺辱,故而逼着三管事栾养要害死这些结社的人。呵呵呵呵,”张哲轻笑着抖了抖手中的供状,心里终于落了底。 南吴勾连栾家、韩王记室本就没有太硬的证据,可栾中这份漏洞百出、如同儿戏一般的供状却实实的将栾家给扯了进来。 就算是换韩、齐二王自己的人来主审此案,心里怕也是会认为栾家与南吴脱不了关系。 “呵呵,敢阴谋染指某的娘子?”张哲走出军营,对着栾家的方向冷晒了一声,“大爷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顾府时,张哲正好遇到重眉从府里出来。 “萧小娘遣我给三姑娘送了调好的琴来。” 张哲取笑她:“草儿,你只是玉瑶的徒弟,我怎么看你却像她的丫头。白用了你,你还高兴?傻不傻?” 重眉喜欢听张哲叫她的原名。 “婢子不傻,原本就是栾家的奴婢,哪里能还真把自己当几位小娘的徒弟?信之郎君,哪日有空?上次您教我的那个曲儿,我已经练的熟了,好唱与您听,且看婢子唱的如何?” “哦?那感情好,待过几日吧!”张哲有些惋惜的看了重眉一眼,心中却想着若是栾家真个出了事,届时就要玉瑶几个赎买了她,也算全了她与玉瑶几个的师徒之谊。 目送着重眉蹦蹦跳跳的去了,张哲这才整理好笑容去寻孟大娘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栽赃 咣当~~~哗啦~~。 满屋都是桌子瓷器的碎片,栾进如同一只疯狗一般在自己的卧室里摔打着东西。 “栾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来人!”他怒吼着叫过了长随,“去,告诉下面。把栾养的那家人都给我赶出去!” 正房内,刘氏倒是让身边人去叫住了去赶人的下人。 这个时候,怎么能乱来去伤了世仆们的心? 她此刻也是浑身发软,没了丝毫主意。 因为江岸大营的薛雄发来了将令,江陵城搜查南吴探子,封城两日,许入不许出! 刘氏派去通知老夫人的人全部都被拦了下来。 “不能让我栾家一个人乱着,我去问问那两个家伙!” 惊怒交加的栾进一顿鞭子打出了府门,直奔自家的储玉楼而去,孔元辰、安道然几乎每日都在那里厮混。 当孔元辰两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一时惊惧无匹。 他们从没有想到居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孔元辰突然很想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江陵,也没招惹过张信之。栾家此时已经牵连进去了两个人,这件事他怕是难脱关系!除非他立即逃出大郑。 放弃功名?不! 孔元辰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 “两位,如今之计,只有死中觅活!” 栾进与安道然急忙拉住孔元辰。 “都什么时候了,初时有什么计策,只管说来!” 孔元辰阴冷的声音在房间里低低的响起。 “我等算计那张信之,岂能让他置身事外?这件事须让他担了大头,让他落个谋反的实罪!而我等均与之有隙,就算审来,我等只管叫屈,当能胡混过去。” 栾进有些不信他,冷笑了一声。 “之前费了那些周章都没能让他落了水,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孔元辰红着眼睛看向了栾进,一丝疯狂在散逸。 “张信之的书法我是见过的,委实出神,在下也曾临摹。某可仿造其私通南吴的书信一封,只需派人将信暗藏在其府内,届时我等出首,便可落实其谋逆之罪。” 安道然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太过牵强了些,他那字好仿却难像。” 孔元辰却阴阴笑了起来:“若是那信是从张信之的书房隐秘处搜出来的呢?最妙不过就是害了此人的性命,至不济也能把水搅浑,把军将们的视线全部转到他的身上去。毕竟栾府和安记室身后还有两位王爷在,那些军将须也不是蠢的!” “你说得容易,我早几日都在打听顾府的消息,可这孟氏管家委实厉害,我竟没探听到多少东西。汝还想把信放进张信之的书房,却是异想天开!”栾进有些气急。 孔元辰嘿嘿大笑起来。 “栾郎君怎么忘了,汝家中不是有位歌姬还经常出入顾府么?” 栾进一拍脑袋。 “那个什么重眉?她虽是我娘的人,却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你们等我一等,且把书信弄好,我去去就来!” “且慢,做这等事须换一个隐秘的所在!”安道然急忙叫住了栾进,要商量另寻一个地。 “商量个甚?”栾进叫过门外的长随,“去储玉楼,叫她们把海棠阁收拾好,架上羊肉烧酒,先招待着这二位,我去去就来。” 听到海棠阁的名字,孔元辰与安道然都不约而同的点头。这海棠阁是储玉楼中最高的建筑,竟有四层,一般不对外开放,确实是个计划私密之事的所在。 栾进赶回了府中,但刘氏听说他要带重眉出去,却有些犹豫。 “好好的,你要她作甚?你祖母可叮嘱过,只让她在家里唱,不让她随意见客的。” 栾进哄嫡母却是轻车熟路,只眼睛一转就想好了借口。 “我这里请到了一位要紧的官家人帮忙,只是这位不喜银钱,只喜欢听曲。我只带重眉出去,唱上几曲,就能与大营那里拉上关系。再说,还在我们自家的买卖储玉楼摆宴,也不算在外面。” 刘氏本就有些心力枯竭,也没多想就点了头。 老夫人栾赵氏院子不远处的一排厢房中的一间小耳房。 重眉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脸上正露出了一丝笑容,手上在清理自己的积蓄。 “这个银锞子留给弟弟,老夫人赏的这半匹布料想必娘亲应该喜欢,二十七贯官票到时交给爹爹,”重眉自言自语着,“要是见了面,问我当时恨不恨?我必然是要说恨的,不然他们......。算了,还是不恨吧!好些年没见了,说那些作甚?焦草儿不恨,就是想你们。” 小书亭 自言自语半天,重眉这又想起了今日上午孟大娘子偷偷与她说的话。 原来是几个张家的小娘师傅怜惜她,准备下个月赵老夫人寿诞时为老夫人献个新戏,趁着老夫人高兴的时候把她给赎出来。栾家刘大娘子去年买她不过花了三百贯,几个师傅凑了三百贯私房,孟大娘子到时也会赏两百贯,用五百贯赎了她,然后送她回南阳去与爹娘弟弟重会。 重眉想到了爹娘和弟弟,一时呆了。 砰,房门被人猛的推开。 她急忙转身,却看到府里的小主君冲了进来。 “奴婢给小主君请安!” “我跟母亲禀报过了,你,跟我来!” 栾进拉着惊慌失措的她出门上了车,一路直往储玉楼而去。 重眉直到被栾进拉进了海棠阁,见到有另外两个男客在,这才急忙捂住了脸。 “小主君,奴婢是老太太房里的,按规矩是不能见外客的!” 栾进如何不知,合府上下就他祖母院里的规矩最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顾得这些。 “你这丫头好生聒噪!”栾进心里本就憋着火,一脚就将重眉踢翻在地。 重眉忍着疼,不敢反抗,只能在地上坐着,默不作声。 在府里,她早就知道栾家小主君是极为暴虐的一个人,若是被他打了还出声叫疼的,反而会被他打得更为厉害。 栾进坐回了主位,有些得意的看了安道然和孔元辰一眼。 “今日里是你这丫头的福分来了,”栾进喝了口酒,又用刀子割了块烤羊肉扔到了重眉的身前,“爷有一桩事要你去办,若是办得好,爷便是纳了你作一房妾也不是不可!” 听到这话,重眉脸色却是惨变。 给栾进做妾?! 栾府中人哪个不知,给栾进做妾是世上一等一的惨事!栾进一共纳过六个妾,如今就剩两个妾战战兢兢的活着。 孔元辰贪看了重眉的下巴几眼,忽然笑着对栾进说:“君家里的歌姬似乎很害怕给君做妾啊!” 安道然也笑了,栾进的脸色立即阴沉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鞭打 “爷抬举你,你还敢给爷脸色看!?”栾进怒火直窜,但是等会还用得上这个贱婢,他破天荒的忍了一忍。 重眉战战兢兢的跪好,根本不敢看栾进的脸。 “说正事吧!”安道然给栾进使了个眼色。 栾进一口喝尽杯子中的酒,斜着眼盯着重眉。 “你往日往顾府去,可认得那张信之的书房在哪里?” 重眉提到这个问题,心里松了一下。 她只以为是小主君和这两位也是仰慕张信之书法诗词的人,想要她去偷张信之的手稿。这事虽有些为难,但若她好生求一求孟大娘子,也未必不能做成。 “奴婢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栾进三人面带喜色的互相看了一眼。 “爷有一桩天大的事要交给你,”栾进从孔元辰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封笔墨才干的书信,冷笑着扔在了自己桌子上,“你等下就寻个借口去顾府,身上藏了这封信,寻个机会把这信藏到那张信之的书房里去,记得要藏得隐秘些!” 重眉不解的看了那封信一眼,那书信的封面上竟似是张郎君的署名,只是字迹略有些不对。 孔元辰此时突然插了一句。 “某却想到,不如就由这个奴婢出面检举那张信之如何?” 安道然眼里一亮,当即出声附和:“这个奴婢经常出入顾府,能看到这封反信却也正常!” 栾进略想了一想,也觉得这样做更为主动。 “藏好了这封信,爷就带着你去府衙出首那张信之结敌谋反,到时你带着衙役再把这封信找出来。若是做不好,你自己的这条命便也不要了罢!” 重眉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堂上的三人。 这些人,居然要谋害信之郎君一家! “奴婢胆子小,怕经不住衙役们的问话,还请小主君另外选个人来做这件事。” 栾进呵呵冷笑。 “府里的丫头都说你是个傲气加胆大的,如今却说自己胆小!莫不是要爷动动家法,你这妮子才肯开窍不成?” 重眉咬住了牙,跪着低头不做声。 心里想着自己最多被小主君狠打一顿,好歹把这差事混过去,然后再找机会给几个师傅报信。 “贵府的仆人,果然傲气。” 孔元辰阴阳怪气的声音,将栾进彻底点爆。 栾进今日回到府里后,心里就憋了太多的气,立即跳起来,冲到重眉身前,再次将她狠狠的踹倒,然后一连踩了十多脚。 重眉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丝,但是却忍着疼不敢叫出声,更不敢躲。 栾进喘了口气,这才冷声又问她。 “这回,可听清楚了?” 重眉把带血的口水吞了回去,低低的回到。 “奴婢委实做不好这个。” 栾进听到重眉这话,只觉得自己的面子在人前都丢尽了。他暴怒的一脚踢翻重眉,然后冲下了楼去。不多时,纷乱的脚步再次响起,气喘吁吁的栾进提着一根马鞭走了进来。 马鞭被指在了重眉的鼻梁上。 “贱婢,你应还是不应?!” 重眉恐惧得浑身剧颤,死死的捏紧了拳头,准备硬扛几鞭子了事。 在她看来,她是小主君祖母身边的人,至不济只吃几鞭子而已,可她完全不知道此时的栾进所面临的危机和随之而来的疯狂是多么的可怕。 栾进是豁出了吃奶的力气挥舞着马鞭,在重眉的背上抽出了一条条的血痕。 重眉根本吃不住这疼,不由得大叫惨叫,满地翻滚。 十几鞭子抽下去,栾进竟有些脱力,他喘着粗气坐到了一旁的绣蹲上,用鞭子指着被他打得血肉模糊的重眉骂道。 “如何?爷的鞭子可教你晓得好歹了!” 浑身火辣的疼,背上的衣服都被抽烂,一身的血痕躺在地上的重眉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如果她不答应下来,栾进是真的会生生打死她!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接近崩溃的边缘,她的思维有些迷糊,众多的幻影在脑中和眼前重叠。 才华横溢、为人诙谐的信之郎君?.....美若天人、温柔良善的孟大娘子......她在雪地跪求拜师,徐师傅把她抱在怀里直哭,.......面冷心热的玉瑶师傅.......心细体贴的月昭师傅......,还有顾府里的那些丫鬟玩伴......,只消她在书房偷藏了那封信,这美好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奴......婢做....做不到。” “做不到?”栾进气得直笑,扭曲的表情当即浮现,“是不是张信之那厮也蒙蔽了你这贱婢的眼睛,竟敢胳膊肘向着外面?说说,那厮都教了你什么,难道是暗中许了你?” 重眉强撑着回话:“信之郎君,.....,正人君子.....只教奴婢唱......曲子。” “哈哈哈哈,”栾进放声大笑,态若疯狂,“他是正人君子,你主子我却是卑鄙小人?是也不是!” 鞭子再次落下,抽得重眉再次翻滚惨叫起来。 在旁边冷眼看着的安道然与孔元辰一点也不怜惜重眉,如果重眉不去做这件事,他们都要倒大霉。一个奴婢,便是打死又有多大的事情? “叫什么叫?”栾进红着眼骂起来,“不准叫,他不是教了你曲子么?唱起来,给爷唱!” yyxs.la 刷的又是一鞭子下去。 泪水如涌泉般从重眉眼中淌落,她声音嘶哑,一时哪里唱得出,结果又挨了狠狠的一鞭子。 当重眉凄惨的歌声低低的响起,栾进这才松了气,得意的笑着坐下开始擦汗。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遭人怨.....。” 孔元辰突然冷笑起来。 “身为下贱不错,竟然还心比天高?张信之这曲子,写得委实不堪入耳!难怪这起子贱婢竟然向着他。” 涉及全府身家前途,栾进的心如铁石一般的硬。 他起身上前,用脚尖抬起了重眉带着血迹的下巴。 “贱婢,现在可服了没?” 但栾进却不知这一顿鞭子,竟把重眉那一身的卑微抽了个干净。绝望之中,她骨子里那股子天生的傲气却被激了出来。 “让.....让小主君失....失望了,这等卑贱的事......便是贱如奴婢.....却也是做不来的。” “好贱婢,好大胆子!” 狂怒的栾进扯住重眉破碎的衣裙,胡乱的撕开,只给她留下了贴身的小衣和裘裤。 他单手扯着重眉散乱的发髻,直接拖到了案前,指着那封信吼道。 “拿起来!不然爷今日就把你扔进储玉楼最下等的女昌房,找一百个乞丐来收拾你!” 听到栾进的这种惨无人道的威胁,重眉终于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满是鞭痕血印的手臂,探向了案上的书信。 第二百一十七章 溅血 见到重眉拿起了那信,三人都心中微微一轻。 安道然这时才露出了一副怜惜的样子。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好在脸上虽有血迹却没伤到。栾老弟手下也太狠了些,这幅样子,今日却是去不得,还是寻个医婆来上些药,明日才好去做事。” 栾进往案后大大咧咧的一坐,嘴里却在吩咐重眉。 “还不快谢谢安大人?来,换个曲子唱起来,唱得好,爷就给你寻个城中最好的医婆子。” 重眉手里紧紧的拿着那封信,慢慢的咬着牙爬了起来。 孔元辰只看了一眼重眉的脸,当时就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的眼中竟然能散发出如此璀璨的光芒,那一脸的凄然与决然糅杂的表情竟如此的迷人。 “她多想~~是棵~~~小草~~,任那~~~荒郊~~~野~~外,” 从没听过的凄婉曲调从重眉的口中缓缓的唱出,孔元辰当即就打了个激灵。 重眉的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双手将那封信轻轻一撕,立即分作了两半。 “她多想是只飞燕,闯翻那滔滔云海,”重眉不紧不慢的哼唱着,慢条斯理的又将那信撕成了四份。 “贱~~~贱~~婢!”栾进气得声音都发起了抖。 他正欲起身,却看见重眉将那四份书信扔进了烤羊肉的碳盆,右手一挥,一把匕首横在胸前,却是她刚才偷偷把割肉的匕首拿到了手里。 栾进几人立即被吓得连滚带爬的后退。 “来人!来人!” 重眉痴痴盯着那书信慢慢变黄、变黑、最后化作了一团火焰,满是血迹的脸上笑容再现。 歌声也突兀的变得高昂之极,如金石敲击。 “哪怕是烈火焚烧,哪怕是雷轰电闪~~!”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下,眼中的光芒散尽,只余下无尽的灰暗。 “也落个逍遥自在~~,也落个欢喜爽快~~,......也落个逍遥自在~~,也落个欢喜爽快~~。” 一开始被赶到了楼下的随从听到栾进惊慌的喊叫,纷纷赶上楼来。 重眉听到那些脚步,呆呆的看向了栾进。 “焦草儿虽然卑贱,可也想下辈子好好做个人。” 忽然,她满眼是泪的对着阁外的天空喊了一句。 “爹、娘!焦草儿不孝,女儿到底最后还是恨了你们了!” 银光一闪,那匕首猛的抹过了重眉自己的脖子,一腔红梅似的血花喷洒了半间房子。 那个被主人家改名叫做重眉,原名叫做焦草儿的女孩,就此香消玉殒。 栾进被唬得眼睛瞪得溜圆,张大了嘴,一个音卡在了喉咙里。孔元辰和安道然也都是满脸的惊惧,魂不附体。 然而没有人知道,就在栾进的头顶房瓦上,有个男子正死命的咬住了自己的手,忍住了跳下去立即结果了栾进性命的冲动。 那是扈三。 ....... 脚步是虚软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张哲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无力的感觉,愤怒、伤感在他的心中交杂,却让他陷入了迷茫。两个时辰前还笑颜如花的女孩,如今却在海棠阁内自刎而亡。 她的歌声似乎还依稀就在耳边,谁想此刻已成绝唱。 “他们把重眉姑娘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想要喂了野狗。栾家人刚走,我们几个就把尸身偷了回来,已经请了棺材,如今就停在西边的义庄里。” 往日里做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扈三,把自己抱成一个团,蹲在角落里,满脸都是灰败。 小赵平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主君还是去看看吧,徐小娘又哭厥过去了。” 张哲压下了心中的情绪,稳稳的站了起来。 “去看看她们。” 这里是城东别院,玉瑶三个住的地方。 张哲这还是第一次过来。 来到徐雨棠的房内,张哲第一眼看到往日丰盈媚妍的徐娘子时,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徐娘子换上了一身白麻,头上簪着小白花,眼睛已经哭肿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呆看着天花板。她的怀里还有一个牌位,上面隐约可见“爱妹.....草儿”的字样。 月昭也穿了代表姐妹的白服,趴在一边哽咽个不停,眼泪珠子就如珍珠串子一样根本停不住。 张哲的目光转了一圈,在琴架前找到了玉瑶。 玉瑶在笑,只是嘴角已经咬出了血。 她猛的看向了张哲,露出了一个极其惨烈的笑容。 “主君,且休了我吧。” 特么的,这娘们显然是想脱离了与张家的关系,然后出去生事。 张哲冷然看着她。 “男人的事,无须你插手,安安静静的给我待着!你能想到的招数,我一眼就能看穿,无非是从以身饲虎开始。可你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2kxiaoshuo.com 安抚了徐娘子几人半天,张哲才带着扈三、小赵平出了别院。 临出门的时候,张哲突然想到了什么。 “平子!” “主君,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胡嬷嬷请来别院来,别院里伺候的婆子和丫鬟都要听她的管辖,让她好好的给我看住了玉瑶几个!最近都不许她们出门!” “诶!” “扈三,你去做一件事!我要那三个人的书信或者文章,只要是带笔迹的都行,半日内能弄多少是多少,成不成?” 扈三一拍胸脯,没有说话扭头就走。 张哲背着手看了看天。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呵呵呵呵,造假信,呵呵呵呵,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死不瞑目才好!” ........... 韩东的广告铺子今天接了个奇怪的活,几封极为搞笑的“造反信”模子,不知是哪个剧组吃饱了没事干。但是人家随手就是一万大洋,还不要开票,韩东才不管那许多,立即收钱开始排版。 买家提供了很多毛笔字字体、文章的图片,他要根据雇主给的文章,把这些字凑到一起,然后再用机器打出可以刷油漆的模子。 雇主只给了一天的时间,但是为了一万块!韩东中晚饭都没吃,晚上十点就让跑腿的把几张模子送了过去。 转天张哲就从快递箱拿到模子。 此刻,在张哲的桌子上就摆着从栾进三人日常用的信纸和墨条,扈三只用了半日就弄来了这些。 当毛笔粘上墨汁,轻轻的涂满了模子。 张哲小心的拿开模子,下方一张信纸上,一封有着独特书写习惯的书信便形成了。 信上第一句:伪郑荼毒天下久矣.....。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奇异的拷问 江陵城中大雨倾盆,一辆牛车顶着风雨在前进。 张哲盘坐在车厢内,在闭目反思着的自己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 “哎,还是有些牵强啊~!” 睁开了眼睛,张哲轻叹了一声,然后看向了车外的雨幕。 自从焦草儿自刎之后,这雨已经下了一整日,昨日还是斜风细雨,今日里却转成了天河倒悬。 他的目的地是何汤临时驻扎的城中军营。 牛车被人在军营门口给拦住,就算驾车的耿良报上了张哲的名字也没有效果。 张哲心里一动,这处军营是临时被何汤占用的,而拦住他牛车的却是几个衙役! 听到这里的动静,几个军士倒举着长枪从值房里冲了出来,骂骂咧咧的就要用枪杆去打这几个衙役。 这些衙役急忙赔笑,可军士们动手极快,不等这些衙役说完囫囵话,就已经把衙役们打翻在了泥水里,滚了一身泥。 牛车内的张哲见状微微一笑。 他看出这些军士明显是故意的,他们将大门的守卫故意扔给了这些衙役,等衙役们做错了事,便吃了他们预谋已久的一顿打。 何汤的临时公房在军营西首第一间。 张哲刚走进来,就看到了何汤的对面坐了一个文官。这人大约三十出头,只看官服似乎是法曹的一个从七品官儿。 那人抬眼看了张哲一眼,皱眉问向了向汤。 “将军既然是来办机密事的,怎么营中如同闹市一般,却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向汤懒洋洋的斜坐着,看也不看这个人。 “迟参军还是不要问的好,军中的机密勾当不合你法曹问的。” 参军?法曹! 张哲也反应了过来,来人竟是府衙法曹的参军。 只看此人的架势,怕不就是栾府运作的结果。果然不愧是江陵顶级大族,一个从七品的法曹参军竟敢插手大军军机谍事。 迟参军斜着眼看了张哲一眼,腰身微微一正,呵,这是等着张哲给他行礼。 既然猜到这个人的来历,张哲才懒得与他啰嗦。他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块鱼纹玉佩戴在了腰间,然后坐在了何汤的旁边,一点与迟参军打招呼的兴致都没有! 大家都是从七品,按礼制他这个散阶从七品还要略高于对方。 何汤也很过分,一点给迟参军相互介绍的意思也没有。 迟参军脸色微微一红,心中隐含怒气。 一个散阶承奉郎而已!屁事都管不了的人,也敢给他脸色看。 迟参军此刻也猜到了张哲是谁,毕竟整个江陵城中,这个年纪的承奉郎只有一个人! 而且他隐隐收到风声,将南吴探子与栾府勾连在一起的事,似乎就是这个张信之发动的。 何汤把他的大头伸到了张哲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一点都不顾及房中另一个人的感受。 “此人叫迟世年,今日一早就到了,只守着那栾家的大管事,只要问询他就必然在场,好不烦人!” 这分明是防止何汤屈打成招。 “何将军,江陵适逢军管,想不到还有人敢闯你的大营?” 张哲这话看是在问何汤,实际却是在质问这位迟世年。 “张信之,你身无半点职差,也不是平白闯进来了?”迟世年一点怒气都不显,微微笑着喝茶。 一枚令牌被扔到了桌面,张哲笑嘻嘻的看着迟世年。 “薛将军委了某一点事,正好可以出入,你呢?” 这是官场里很不客气的问诘,迟世年见何汤笑着不说哈,只能把自己的凭借再说了一回。 “江陵临时军管却是没错,但也不是诸位空口白牙任意指着一个人说是涉及南吴就行的。那岂不是我江陵一城上下的生死全在诸位的两个嘴皮中间夹着?栾府报官说有人谋财诬告,我们府尊接了这案子,我们法曹自然要跟进。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这个犯了人命的栾中,某是定要带回衙门问询的!” “信之注意些,这个人很是精细。”何汤再次嘀咕了一声,张哲心中却是一动。 精细人?来的正好! 在他的计划中,有一环一直有些牵强,若是借着这个人的手来完成......。 张哲没有管那个栾中,其实就算此刻栾中屈打成招,到了正式的审问环节他还是可以翻供。在张哲看来,这栾中的作用就是他的栾府出身。 “那个捉住的南吴探子头,可招供了什么?” 何汤听到张哲问这个,却有些挠头。 “那人怕不是个死士,鞭子都差点打断,竟满口说些不相干的。拿住此人已经一日,就算城中有他的同伙,最迟明日就会察觉到不对。信之可有什么主意?” “拷问人这种事,却还是得依靠我们法曹来做!只靠力气用鞭子,呵呵呵呵。” 笔趣阁 迟世年的轻笑差点把何汤气得跳起来。 张哲一把拉住了何汤,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这样!信之莫非在与某说笑?” “何将军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当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迟世年不知道张哲与何汤在搞什么名堂,只是冷眼旁观。反正他已经吩咐手下人看死了栾中,只要何汤不直接动粗,他就会硬扛着。 这是府尊给他的严令,他打不了半点折扣。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张哲的大个子车夫与何汤的亲兵从军营外赶了回来,把一个精细的小瓷瓶交到了张哲的手中。 何汤看着那小瓷瓶嘿然一笑。 “这就是差点坏了信之清白的东西?” 张哲没好气的把小瓷瓶扔给了他。 “且给那人吃了,然后照我的法子去试试。” 朱培自认是条汉子,对于南吴朝廷更是无比的忠贞。在落入郑人手中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能活着。要不是郑人军士看得紧,他早就自裁了好几次了。 郑军士兵拷打了他半日,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朱培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说。 “什么毒药,酸不拉几的!”朱培故意咂嘴,吐槽着刚才郑军军士给他强行灌下的药水,希望激怒这些人好给自己的一个痛快。 可这回郑人却没人理会他。 朱培被拉进了一个密封的房间,绑在了柱子上。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还用破布塞了嘴。接着又有人用棉花塞住了朱培的两个耳朵。 几个军士关上了房门,房间内顿时变得乌黑一片。 很快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了朱培的心头,他的五感似乎都被人从这个世界给剥离开来。他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光明。 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在慢慢滋生。 半柱香功夫,朱培就有些受不住。他准备让自己睡过去,可忽然一团热流涌遍了全身,所有的肌肉都亢奋了起来。 浑身都在持续的抽筋,整个人热到让人疯魔。可周边却没有一丝光亮、听不到一点声音,甚至动弹不得。 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 朱培想死,很想死,如果能自我了断的话,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奇异的拷问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证 忽然,门开了。 朱培热切的看向了门口,只想着来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来人是一个女子,举着一盏油灯,只看那一身清凉的打扮,便可看出这女子分明是个烟花中人。 女子来到了朱培身前六尺的地方,把油灯放在了地上,她也不做声,只是开始搔首弄姿。 朱培的眼珠子都差点蹦了出来,要命! 但是不过四五息的时间,那女子似乎被人叫了出去,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黑暗和孤寂。 冷汗和热汗在朱培的浑身上下交织,如陷无间地狱。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那女子又举着油灯进来,这次来到了朱培身边五尺的地方,比上次更近了一尺,也多停留了五息时间。 女子再次持灯离去。 这次朱培被煎熬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了这个女子的再次进入。 这次是距离朱培四尺,停留了十五息。 当女子离开后,黑暗中的朱培痛哭了起来。 他崩溃了。 时间、空间已经完全从朱培的世界里被剥离。体内是火焰和疯狂、外界是死寂和黑暗。 这次足等了两个多时辰,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已经半是疯癫的朱培无力的抬起了头,他此刻的眼中全是恳求和恐惧。这次进来的却是张哲、何汤,还有一个吊尾的迟世年。 有军士上前掏出了朱培嘴里的破布,下一秒哭嚎声和求饶声在房间内震天响起。 “爷爷,放过小的吧,我招,我都招!” 何汤惊讶的看了一眼张哲,这样也.....行? 朱培已经彻底崩溃,为了不再受这种折磨,更为了马上得到那个烟花女子,朱培把他所有知道的、甚至是推测的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何汤看着手上足足四大张纸的招供内容,兴奋得不能自已。 朱培不光供出了江陵城里南吴探子的最高首领,还供出了其他两个分支,甚至把江左道其他两个郡的据点也供了出来,甚至还愿意为何汤诱捕下个月来江陵听取汇报的南吴探子高层。 张哲有些疲惫,外面响起了四更的更漏声。 也就在这时,迟世年与何汤的争执声响了起来。 “既然得了确切的消息,就当立即连夜出动,首先拿下南吴在城中的探子首领。若是天亮后再行动,那首领提前跑了,也未可知?” 迟世年的声音中带着激动和亢奋。 可惜何汤根本不为所动,也不把供状给他看。 “嘿嘿,老子等天亮了再出发,迟大人还是守着那栾中的好!这捕拿南吴探子的事,就不劳烦大人费心了。” 迟世年差点忍不住去抢那几张纸。 在他的眼中,那几张纸上的每个字都代表的功劳。 过了今夜,南吴探子招供的消息传到府衙,以他那些上官的德性,还能有他迟世年什么事? 张哲笑了,因为现在已经过了一点,他又多了一次回现代的机会。 迟世年的热切,正好落入了他的下怀。 “我看迟大人这话也有理,毕竟那朱培已经被我们拿下一日有余。若是对方首领是个胆小的,怕是此刻已经起了疑心。不如趁着雨弱了些,大家先去拿下那首领,免得夜长梦多。” 迟世年听到这话差点没抱住张哲亲一口。 而何汤则楞了,张信之这是要叫上这个姓迟的? 这个功劳本来就应该是张哲占大头,可张哲早就表明他一点功劳都不要,这于何汤来说是个天大的人情。既然张哲说了,何汤也就不再坚持。 五更时分,雨势再次变成了雨丝,百多名甲士和二十多个法曹衙役在三人的带领下直奔城南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一处私人院子,南吴在城中的探子首领是个“来自东北的木料商人”。 上百人赶到地头,还隔着半条街,法曹的衙役中就有人就认出了地方。 那个衙役提醒众人:那院子里有狗! 这就是这些地头蛇的厉害之处。 上百人在半条街外等了一会儿,几个衙役就悄无声息的拖着一条死狗回来。 何汤佩服的拍了张哲一掌,冲他比了个“你真高”的手势。 他以为张哲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出,才同意带迟世年的人一起过来。 衙役们在弄掉了狗之后有些大意,在翻墙的时候竟然触碰到了一个机关消息,几捆竹子骤然松开从墙上翻滚了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何汤大怒,待衙役打开大门就迫不及待的带着甲士冲了进去。 战斗只爆发了半盏茶的时间,可惜的是探子首领太过警醒,光着脚爬墙的时候掉下来,扭断了自己的脖子。院子里其余的七八个人,被甲士格杀了四个敢于反抗的,生擒了其余三人。 何汤和迟世年都把目光投向了南吴探子首领的书房。 “且慢!”张哲突然伸手拦住了迟世年。 他指着书房说:“迟大人想进去也行,但须先让军士们搜一搜身上,可别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 笔趣阁 迟世年微怒,只冷哼了一声,略一思考竟同意了张哲的“无理”要求。 因为张哲的话很有道理。 何汤和一个军士嬉笑着搜过了迟世年,正准备拉着张哲一起进入书房。 这次却是迟世年拦住了他们。 迟世年方才也是通过张哲的举动想到了这一点,他也要让衙役们搜一搜何汤与张哲。因为他怕何汤与张信之的身上藏了什么陷害“栾家”的物件。 何汤正要发怒,却被张哲拉了一把,仍由迟世年和两个衙役搜了全身上下。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搜到! 三人进到了书房,迟世年直奔书架,何汤则翻起了箱子。 张哲随手翻看了几个摆件,见他们都没注意自己,便轻轻揉起了脸颊,左三圈右三圈。 须臾,他的手中就多了几封信,轻巧的塞到了一个大摆件的下面。 办完这件事,他慢条斯理的走到了另一边,翻看起了房中一个大花瓶里的画轴来。 最后却是迟世年“幸运”的从大摆件下搜到了这几封信。 在张哲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在何汤羡慕的目光下,迟世年满脸惊惧的看完了这几封信上的内容。 “栾家真个勾结南吴?” “栾家真个勾结南吴!”迟世年下一句就斩钉截铁的下了论断,这是他迟某人的功绩,也是他与栾家并无关联的铁证。 办完这件事,张哲并没有继续跟进。 迟世年直接带着“铁证”连夜敲开了本省观察使的大门。 栾家和韩王府安记室勾结南吴探子祸乱江陵,意图陷害负责江陵、江岸防务的薛雄;大郑士子孔元辰欲投吴谋功,也在其中。 天不亮,大批郡兵包围了栾府,韩王府记室参军安道然和曾经的大郑第一才子孔元辰在花楼榻上被衙役们拿下。 韩王和齐王联手勾结南吴,阴谋陷害太子亲眷大将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江陵官场和高层人士。 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证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二百二十章 江南战事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 张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竟搁在孟小婉的大腿上。 睁开眼就是小腹微隆的曼妙弧线。 孟小婉正在认真的缝制小孩子的衣物,见到张哲醒来,略显憔悴的脸上对着丈夫露出了一个深深的笑容。 成为夫妻虽然才大半年,但是两人之间只一个眼神就能互相透露太多的讯息。 张哲没有起身,就靠在妻子的大腿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内里那个初生的小生命。 “是哪个管不住嘴的?” 听到张哲悄声的询问,孟小婉的手一抖,银针差点扎中自己的手。 她低着头没去看张哲,但是眼里的水光已经出卖了一切。 “你自己在外面做下那么大的事,好歹也想想我和肚子的这个。我又不会拦着你,却只把我一个人瞒着。” aiyueshuxiang.com 张哲仰面看着她,轻轻捧着她的脸颊。 “都过去了,别多想,我们夫君可约法三章,断没有下次了,可好?” 孟小婉掉下一滴泪,挥手打开他的手。 “哪里就过去了?”她盯着自己的肚子,“那栾家到底是皇亲,这报上去到朝廷断下来,不知还有多少坎要熬?你只会哄我!” 张哲怪笑了两声,唬得孟小婉急忙捂住了肚子,一脸嗔怪地看着他。 “若我不是娘子的枕边人,必然被你这滴眼泪给骗了去。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岂能不知。或者娘子有后怕,但更多不外乎是想知道我之后的打算吧。实话告诉娘子,为夫之后没有任何打算。因为这事朝廷非但不会慢,怕是会断的极快。” 接着张哲就把他的判断一股脑的说给了孟小婉听。 如今朝廷或者说皇帝,最为看重的两件事,其一是南征,其二便是刚立的太子。第一个的胜负关系日后的郑国大政方针,而另一个更是涉及国本。 摆在江岸大营的薛雄,他的位置和出身刚好关乎了两件大事。他既是皇帝钦定的南征大军后路总管,又是太子的小舅子。 皇帝在今年之内做了这两件大事,对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只怕是早有定论和准备。 为了南征的大计,更为了维持太子的威信,皇帝是绝不会放过任何针对薛雄的人和事的。 把薛雄摆在那里,更不见得就不是皇帝故意阴扔出来的诱饵。 就看是他的哪个儿子会上钩? 张哲相信,能做几十年皇帝的人绝对不是轻易相与的。什么立了太子之后对其他儿子的愧疚?张哲猜测皇帝大概率早就备好了如何处置此类事件的预案。 无非就是快和狠两个字。 给南征的大计和太子之位的稳固,来一出“预谋已久”的杀鸡儆猴。 所以张哲才在那几封信里,故意把对方犯事的动机放在了江岸大营的薛雄身上,还隐隐把韩王和齐王牵扯了进去 一切都极为符合皇帝陛下的“预料”。 孟小婉拉起张哲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夫君如今不过是小小的从七品承奉郎,说得更直白些也只是一个秀才。这些琢磨帝王心术的事儿还是少做些为妙。帝王决断固然以利益为先,但历朝历代的陛下谁还没任性过几回?更何况还涉及了自己的子嗣。你只须小心些吧!” 张哲翻身而起,忍不住亲了妻子一口。 “贤妻委实比为夫要高明的多!” 孟小婉顾着肚子没敢躲,只好鼓着气让他亲了几回。 省道、江陵郡和江岸大营的飞马快报先后踏碎雨幕向北而去,整个江陵城都在躁动不安中等待着北方的决断。 江陵官场的举措一点都没出乎张哲的预料。 栾家被封、栾进三人下狱,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提审他们三个。整个江陵官场都是一群琉璃珠子,虽然都时刻记挂着此案,但是却又集体装作看不见。 栾进三人想喊冤都没人听。 不是没有人想替栾家和安记室出头,那几封信和被发现的全过程,被人捏碎了、揉散了反复研究、质疑了许多次,甚至多个最善于笔迹鉴定的朝奉、书吏都参与了其中,可最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信果然是栾家三人所写,也不是得了三人往日的书信剪裁后拼接而成。而最可能陷害栾家的何汤也根本没有提前藏东西的可能。 又有栾家三管事、杜阿九的事为证,可谓是铁证如山。 名利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人们最喜欢做的却是落井下石。 栾家被封了几日,院子里却多了好几个人口,都是外嫁的栾家女儿被休弃了回来。 就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京城消息的时候,大雨一直在下。 与原世界黄河桃花汛同名的汛期,自云梦南道江道开始形成,一路向东。到了江陵江面时,汛潮纷纷漫上了南北两侧堤岸。 薛雄的江岸大营在江南堤上根本存不住脚,只能冒雨撤到了江北稍高的地段重新立寨。 昭阳城下,大雨比江北更甚。 大郑军营各处进水,南襄侯只能被迫撤围,率军后退在几处山坡高地扎营。 昭阳解围之后,几支一直徘徊在左近的南吴援军飞快的开进了昭阳,昭阳的守军从一万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余人。 张哲在得到南襄侯后撤消息的第二天,另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也渡过了大江。 昭阳郡陷落! 率领一千五百士兵增援昭阳的南吴老将陈正先,漏夜时分率领亲兵斩杀了城门守兵,打开了昭阳城西门宣告反正,早就等在城外的两万大郑精锐一拥而入。双方在雨中厮杀了一夜,到了天明之际,整个昭阳郡城都落入了郑军的掌控。 三百里外的南吴都城金陵,已经毫无遮挡的暴露在了大郑的兵锋之下。 张哲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让他吃惊的不是昭阳郡的陷落,而是老将陈正先的反正。这位可是陈山尧的远房族叔,南吴的顶级世家中人! 他居然会反,真个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张哲心中笃定,至此大郑南征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下一阶段的两国纷争将在谈判桌上进行。 占据了绝对战略主动的大郑,肯定会在谈判桌上狠狠的咬下南吴一块肉来。至于完全灭吴,张哲不认为大郑有这个想法。 南吴乃是天下第二大国,坐拥六道之地,带甲不下四十万,治下吴人近三千万,更有鱼米商丝冠绝天下 按照张哲的估算,想要完全灭吴,起码需要征发四十万以上的郑军才有可能。 第二百二十章 江南战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离归 没过两日,张哲与孟小婉都各自收到了一封信。 孟小婉的信是从武陵郡秦娘子那里转来,是孟母从西江托人送来的家书。 看了家书,孟小婉是先哭后喜。 哭是因为想念家人,喜却是得知大嫂此刻怕不是快要临盆了。 “嫂嫂是去西江前就有了身孕,如此算来此刻应已经生了孩子,只是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娃?母子可又平安?”孟小婉患得患失的样子,让张哲有些心疼,毕竟妻子今年才十九岁。放到现代,才是刚刚上大学的年纪。 “我看娘子这几日做的小衣裳不错,不如连带一些礼物都托人寄了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满月礼。” 孟小婉想了想,也觉得丈夫的话说的有理。 她急忙叫过了陈妈妈,开了她的仓房,乱忙了半日才清出来七八样合意的礼物,又把所有的小衣服都包了起来,放在了一起。 这些礼物总价值不下千贯。 张哲正准备出门寻个往西江去的商队或者打听下衙门里是否有往西江公干的车船。 aiyueshuxiang.com 到了这个时候,孟小婉才想起张哲收到的那封信。 “是秀山岳傥兄寄来的喜帖,”说起那封信,张哲一脸的古怪,“却是要谢谢某的大媒!” “哦?夫君给岳县令做了媒,怎的也不说一声。” “呵呵,我这媒人当得也是莫名其妙,”张哲笑着摇摇头,“婉儿可还记得我说过的,从秀山大宅井下拿到的那个唤作陈玉霜的女子?” 孟小婉讶然:“莫不是岳县令竟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什么来历不明?”张哲感慨的叹了一声,“这个新嫂嫂却是南吴老将陈正先的亲孙女,还是他唯一血脉亲眷!” 孟小婉立即捂住了嘴,笑了起来。 “难怪那陈老将军会突然反正,却是唯一的亲孙女嫁给了我大郑的官员。” “如今渡江还是不便,岳兄的意思他先在秀山完婚,以安陈老将军的心思,待到战事平息了再办酒宴,娘子记得届时送上一份随礼。” 孟小婉当即应下。 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朝廷对于“勾连南吴案”的反应快到让人震惊。 在奏报发出后的第十二天,便有御使自京城的飞马而来。 御使到后的第二天,栾进、安道然和孔元辰全部在狱中“暴毙”,在南阳为官的栾进之父赐自尽,栾进的两个伯父并合府男子流放东延岛,合府女眷流放东北边郡徙中郡,而唯一例外的是栾赵氏,也就是赵老夫人。 皇帝看在赵嫔和齐王的面子上,将赵老夫人的品级拿掉了两级,迁往原籍居住,只留下栾家大伯的一个幼子留在其身边陪侍。 江陵城最顶级的大家族之一的栾家,在一道旨意下瞬间崩塌。 几缕香烟袅袅升起,张哲半蹲着拿起一叠纸钱,一张一张的放入了火盆之内。栾进三人伏诛,也总算可以告慰焦草儿的在天之灵。 “~~~她多想是只飞雁~~,闯翻那滔滔云海~~~,”稀疏不成调的琴音夹杂着玉瑶断断续续的吟唱,在小小的灵堂内回荡。 瑶琴架在张哲身后,玉瑶一曲唱完,呆呆然良久无声,而张哲也只全神贯注的烧着纸,整个灵堂内只纸钱燃起的声音在起伏。 “不知姑娘什么时候走?” 张哲的话总算让呆滞看着他背影的女子眼中有了情绪。 “合郡人都知道奴是郎君的妾室,为何还唤人一声姑娘?”玉瑶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哲怔了一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顾低头烧纸。 玉瑶眼睛红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哀伤。 “走之前,本来好好怨一怨郎君的,可翻来覆去脑子里还只剩那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郎君,今生惹得奴好苦!” 张哲没有解释,只是手中停下了烧纸的动作。 “说来说去,都要怪奴自己的倔性,”玉瑶死死的咬住嘴唇,“若不是奴倔,强要跪着敬郎君那盏酒,只怕也得不到这首诗。也就没有了后续的妄念儿。” “你,为何不回头认真看奴一眼?” 张哲眼光微动,却再次拿起了另一叠纸钱,慢慢放入了火盆内。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贴近,张哲投纸钱的手在空中在停了一下,随即慢慢起身转了过来。 正好避开了玉瑶的拥抱。 眼前的女儿家泪满了脸颊,笑容很是凄婉。 颤颤巍巍的收回了空虚的双手,玉瑶怔怔的盯着张哲的眼睛。 “明日奴便启程回云梦南道去,只盼命会好些,能找到昔日的爹娘,再不是没人要的物件儿。” “这一生好歹与郎君相遇相识一回,却白得了郎君好几首诗,临走之前,郎君且耐烦看我舞一次,我们也算是扯.....平。” 红彤彤的大眼睛,眼泪如泉涌一般。 见张哲没有出声,玉瑶压住满腹的哀意,于泪中展露了灿烂的笑容,娇躯柔柔展袖,裙带飞舞,佩环叮铃,就在这小小灵堂内跳起了舞来。 不得不说,玉瑶的舞姿美极,张哲甚至担心她下一刻会扭着了自己的细腰。 张哲今日里原想着可以满足玉瑶不太过分的要求,她既远走,以古时的通讯和苦旅,这辈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 但是当玉瑶双袖舞动中渐渐要落到他身上时,张哲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小步。玉瑶怔住了,他竟一点机会和怜惜都不给! 张哲低下头,匆匆从她身边离去。 玉瑶惨笑一声,她慢步走到了焦草儿的灵前,目光呆滞的烧了几张纸钱,又颤抖的摸出一块红色的小牌子来。 却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红丸木牌。 沾满了泪的红丸木牌被随手扔进了火盆中,熊熊的火焰包裹着这木牌,燃烧了起来。 四月二十日,雨势初停。 这一日,萧玉瑶带着焦草儿的骨灰、还有芙草和几个仆妇,寂寞的登上了西归云梦南道的客船。 江陵西码头上,张哲看着远去的一帆船影,心中多了些许寂然。 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友情却是有的。 一路走回顾府,却在门前遇到了江小弟。 “信之兄,家中乔迁新居,弟奉父命,来请兄长过府饮宴。” 张哲盯着江小弟那满脸可疑的红色,心中的寂然突然化作了一声叹息。 “也罢,去看看你家祖父留给你们父子的大院子,顺便有些事也该谈一谈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离归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汉宫秋月》 焦草儿的死的让萧玉瑶心生自怜,在期盼张哲相顾无果后绝望的主动离开。她的离去多少影响到了张哲的思维发挥,导致他今天有些开局不利。 江老爷子给江中潮父子留了一座两进的大院子,还有七八个奴婢。 坐在客厅中的张哲正气呼呼的指着江小弟,手指都在发颤。 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他方才与江叔父两人打了半天的太极。江上央这个熊孩子却突然插了一句嘴。 “若有二男,当以顾姓!” 一句话将他父亲与张哲之间的和谐太极撕破,把问题直接点破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零点看书 张哲之所以被气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句话他太熟了! 当初孟小婉就是因为他的这个承诺才嫁给了他。 这个小子肯定是得了顾淑仪这个笨蛋的提醒,而孟小婉就是给顾淑仪幕后出谋划策的人! 最终,张哲颓然坐下,江小弟既然能说出这种方案,那么他入赘顾家的事肯定是泡了汤。 可恨的是,三妹妹顾淑仪显然已经把心儿都放到了江上央的身上。 张哲若是反对,只能是苦了顾淑仪与江上央两个。 “周郎妙计安天下~~~,”张哲在江中潮的安慰下摇头苦叹,后面那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明日日子不错。”张哲扔下这句话后,便萧瑟的带着小赵平离开了江家新府。 张哲前脚刚走,江中潮便迫不及待的叫人取出了一幅卷轴悬挂了起来。 却是一卷《阿房宫赋》。 江小弟疑惑不解。 “父亲既甚爱信之兄的作品,好好的为何之前要将这卷轴收起来,不让他知晓?” 江中潮不好意思的解释。 “这是你祖父寻了高手匠人仿的信之的大作,原是你祖父私房挚爱之物。不合被为父看到,便忍不住生平第一次向你祖父开了口。你祖父割爱时,也曾反复交代,莫让信之看到,否则我们一家都不要做人了,尽可羞死也罢。” 从江家出来走了一段路,张哲终于忍不住自己发泄了一句。 “呸,今日大不利市,生平才少一友,片刻又折吾妹!” 老太太早就把几个妹妹的未来都交给了张哲来处置,故而张哲方才会对江家做出隐晦的承诺。 只是出门之后他便浑身觉得不自在,空落落的。 回到府中,他转了一圈却发现几个妹子都不在,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又跑去问小婉。 “恩师即将返京,为了安抚城中官眷,趁着今日里没了雨,组了个雅集。我大着肚子不好出门,恩师派人上门将三妹妹几个都接了去顽。夫君为何这么急着找妹妹们?” 张哲有些疲惫的把自己往椅子里一扔。 故意冷笑着盯着孟小婉,把被江小弟请到江家的事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遍,最后还重点强调了一句话。 “如有二男,当随顾姓。为夫这话怎么听着如此的耳熟?” 孟小婉忍着笑看他。 “夫君莫不是那时哄着我只管嫁,如今却把那话给忘记了?还是不作了数?” 张哲忍不住骂了她两个字:“刁蛮!” 孟小婉只当没听到,捧着微隆的小腹在他面前转了两个圈,颇为得意。最后还索性往张哲怀里一坐,唬得张哲急忙如抱珍宝似的抱住。 张哲气不过她,作势扬起了巴掌,却发觉孟小婉浑身上下哪里都打不得。只能“恶狠狠”的用双手扯住了妻子的双颊,摆弄出了个可爱又可笑的鬼脸。 突然,张哲放开了手,疑惑的问了一句。 “为何我总觉得你那师傅好像也看上了我家淑仪?她须没有后辈,难不成是要帮着介绍一个王室贵胄?不妙,我须抓紧催江家上门定亲才是!” 孟小婉揉了揉自己的脸,心中发誓等她卸下了肚子里的货,届时定要与丈夫分个高下。 又听到张哲自言自语的这番话,她正准备笑,但笑容却凝住,她那恩师似乎......好像还真有这个迹象! 冷梅园内,筝声悠扬。 一众夫人命妇的环视中,顾淑仪正全身心的投入了古筝的弹奏。 这是一曲所有人都没听过的寂寥清冷曲子。 名为《汉宫秋月》,众人都猜大约又是顾淑仪表兄张信之的手笔。这曲子极美,本就是述说汉宫宫女冷寂心境,此间的人们听来,只觉得孤身一人深处无边冷寂宫殿中,恍惚中殿前月色寒澈了一切。 不知多少贵妇人乍听时,顿生知音之感。她们之中,不知多少人独守空闺大院,夜夜只得看那月过日子。 一曲奏罢,不少妇人还用帕子揉了眼睛。 顾淑仪略有些忐忑,但是又想起了张哲平日教她的秘诀:在这个时候,她就当周边是一圈大白菜,心里自念三遍“都是大白菜”后再看人,而且不能看人眼睛。 众多夫人都探究的看着十四岁的顾淑仪不紧不慢的抬起头,微微扫了一圈周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在面上微带恭意,显得恭顺柔美且不卑不亢,细微处拿捏得委实是恰到好处,心里都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殊不知,顾淑仪则在心里一直在念叨“她们都是大白菜”。 有几个夫人看着顾淑仪是越看越爱,眼里都溢出了光来。更有人悄然拉了交好的朋友一下,细声谈起了顾淑仪的婚事。 “我听闻这位顾家三姑娘身上还没婚约?!” “可不是,却是有个落破的袁家曾经订过亲,只是那时顾家男人都死绝,还落下了偌大的亏空,那袁家嫌贫爱富退了亲。可这位的表兄是谁?张信之!这才来了几个月,顾家可又生发了起来。若不是顾忌他顾家是想留着这位嫡出的小姐招婿,莫说你,我姑家早就看上她了。” 顾淑仪回到自己的座位,环视了一眼,心中顿时一紧。 沁怡不见了! 桃鹿见姑娘四下探看,知道她在找谁。 “五姑娘适才去了隔壁,与几个同岁的姑娘在一起顽呢。” 顾淑仪闻言就皱了下眉,五妹妹是家中庶出的,又是极为好强的性子。这些圈子里的姑娘,多有捧高踩低的,若是有人失言涉及了顾沁怡,怕不是当场就会闹出一些风波来。 她倒不是怕顾沁怡吃亏,这个丫头最近从表兄那里不知学了多少戏弄人的手段,根本没有她被人欺负的可能。顾淑仪是顾着表嫂和申屠夫人的面子,怕五妹妹使诈坏了这场雅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汉宫秋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恩科 顾淑仪正有些不安的时候,只见五妹妹身边的丫鬟绿棠轻手轻脚的从侧门进了厅,隐隐的对着桃鹿打了个手势。 “果然!”顾淑仪真想揉揉太阳穴,五妹妹果然在挑事。 寻了借口出得厅来,顾淑仪脚步加快,同时询问绿棠。 “五姑娘却在欺负谁?” 绿棠才九岁,怯怯的低着头不敢看三姑娘,声音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 “是詹主事家的四姑娘,分明是她先看中了我们姑娘的琉璃镯子。欺负我们姑娘年纪小,想要用一个银戒指换了去。我们姑娘不过是顺手给她落了个套,她反倒不依起来,只是哭闹。也不知羞,比我们姑娘还大三岁呢!” 顾淑仪闻言就站住了脚,在绿棠的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隔壁院子里热闹的紧。 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比她还小三岁的沁怡一脸无所谓的站在一边,还在慢条斯理的嗑着瓜子。 零点看书 “说好了是换你那琉璃镯子的,怎么哄人只换一个铜镯子?还是你丫鬟的物件!呜呜呜呜,你太欺负人了。” 顾沁怡把手中的瓜子壳往边上一扔,拍拍手做出一脸的无辜模样。 “詹姐姐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你先只说要用一个银戒指换我一只镯子,还说宁愿自己吃亏。我可问了几遍,你都说吃亏不碍事,怎么真个换起来却哭哭啼啼起来,又说自己吃了大亏?而我身上就只这只琉璃镯子,妹妹我才十岁,却也知道琉璃镯子比金镯子和玉镯子还要贵得多。莫非姐姐家里竟没教过这个?” 詹四姑娘听了顾沁怡的话,气得一阵眼黑。 偏生还有与她不对付的在鼓掌大笑。 “她家里哪里知道琉璃镯子的贵重,只当也是个石头雕的,哎哟,笑死我了。” 詹四姑娘气急,指着顾沁怡就数落起来。 “你不过是顾家的一个庶女,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怕不是偷拿的家中长辈的,我好心想帮你收藏一下,免得磕坏了回家不好交待。却不想是个狼也似的心肠!” 顾沁怡眼都不带抬的:“我是庶女又如何?我偏有琉璃镯子戴,而你没有。” 詹四姑娘跺着脚。 “我是詹府的嫡出姑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我比?” “我就是有琉璃镯子,你就是没有。” 周围的各家姑娘们都偷偷轻笑了起来。 “你个~~庶出的东西!”往日在人前能言善辩的詹四姑娘哪里遇到过这种痞赖的话术,只能张口就拿“庶出”二字说事。 顾淑仪瘪瘪嘴,饱经表兄各种花式吊打的她哪里会被这种小阵仗难住:“詹姐姐莫张口闭口就是什么东西,什么物件,我是个人,却不是什么物件。詹姐姐不妨先说说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是说的出来,就算你有理可好?” “比起你,我自然是最好的东西!” 顾沁怡讶然:“詹姐姐原来是个东西!” 几声笑语忍不住从周边传来,詹四姑娘才发现自己又中了沁怡的套。 “我才不是什么东西!你才是!” 顾沁怡更为惊讶了:“姐姐原来不是个东西!” 满院子都笑了。 詹四姑娘被气得浑身发软,一时恶向胆边生,挥起手比着指甲锋利处就向顾沁怡的小脸扇去。 不妨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詹四姑娘的手腕。 “詹四姑娘好大的威风,竟要替我来管教妹妹?不如都去前院说说这琉璃镯子的事,让长辈们来评评理可好?” 顾淑仪盯着比自己小一岁的詹四姑娘,把对方吓得不轻。 来这里的姑娘,大部分都是未定亲的,这种雅集是各府夫人互相相看的场所,要是詹四姑娘这件事传到前面,她的名声便会臭了大街。 顾淑仪拉着顾沁怡回到了前院,正好看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六妹妹身边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着跑开了,嘴里还叫着:“我不要做对对眼,救命!” 冷梅园的后院,正在更衣的申屠夫人见到明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夫人,外间可有好几家的大娘子都看中了顾家三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申屠夫人不紧不慢的:“淑仪是我看中的孙媳妇,她们谁也别想弄了去。” 但她下一句话却有些着急。 “我那个傻儿子,怎么还不去提亲?” 从京城来的御使同时给申屠夫人捎来了一封皇帝的信,信里的意思是同意了孙子娶亲的对象,但是入赘却万万不行。 最后皇帝还提了一句,还是觉得对方身份不够高,他可以在京里好好再替虎子选一选。 这句话让申屠夫人知道,如果再拖下去,她孙子怕是真就要迎娶一个高门女子。如果那样的话,一旦新君登基,就是自己儿孙磨难的开始。 “你去想个法子,去催催潮儿。” 第二天,张哲与孟小婉一共接待了三波官媒。 要不是孟小婉问的仔细,张哲差点以为第一个就是江家请来的媒婆,“应允”二字只差一丢丢就说出了口。 第二个媒婆才是为江家小弟来求聘三妹妹的。 合八字、三媒六聘等等这些个业务张哲自认是极熟的,结果在第一项合八字上就差点出了丑。 两个空间八字说法的发展脉络居然大不相同。 孟小婉接手了接下来的事务,张哲又忽然多了一个疑问。 他与孟小婉的八字当年合得如何? “水木相应,珠联璧合!”陈妈妈想起这个,说得头头是道,足说了一顿饭功夫,差点让张哲后悔问了她。 江顾两家走过几道程序,互换了婚书,江小弟与三妹妹的事就算是落了地。大约等三妹妹满了十七,两家就要安排婚事。 而在四月二十九,京城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为庆贺国立太子、南征大捷,今上颁旨大开恩科。各省道的举试恩科定在了六月,而京试则是在十月举行。 张哲闻讯之后呆了半日,因为接下来他必定要一个人回到云梦南道去备考,而有身孕的孟小婉却只能留在江陵待产。 两人不得不迎来自他们婚后的第一次分别。 第二百二十三章 恩科 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归东来 从江陵坐船回南阳全程都是逆流,不过好在顺风。 孟小婉是笑着帮张哲收拾好行李的,就是眼圈微红。这次回南阳赶考,张哲身边只带了一个耿良,小赵平被他留在了江陵听候孟小婉的吩咐。 恩科举试定在六月,张哲回程最快也要十多日,加上休整和温习,时间上极紧。虽然对于妻子万分难舍,他还是在外祖母的催促下,定于五月初二启程西上。 江风微醺,孟小婉仔细的替丈夫整理着衣服。 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让憋了几日的眼泪掉了下来。张哲温柔的抱着她,千言万语却都化作了一句调笑。 “婉儿今日可后悔当初让我去科举了?” 可惜孟小婉没有笑,只闭着眼在他怀里贴了半柱香的时间。 “夫君此去南阳,必然遇到霍家郎君。只盼郎君少与之出游,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南阳风物不弱江陵,郎君便是有所寂寥,也好歹忍过考试。” 张哲不顾周边人诧异的目光,低头啄了妻子的额头。 他正要发誓不理霍炳成云云。 却忽然听到身后一艘刚刚靠岸的客船上,传来了惊喜而熟悉的声音。 “信之贤弟!如何知道为兄的足迹,竟在此等候?” 几人抬头看去,孟小婉立即就苦笑起来。来人正是她最担心带坏夫君的那个人,霍炳成! 正准备下船的霍炳成看到张哲哈哈大笑,接着又有一个人探头探脑的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白鹭最是眼尖。 “啊,是三七!你竟敢偷跑了来?” 三七不满的扫了白鹭一眼:“俺哪里是偷跑来的?俺爹派俺来给郎君和大娘子送信的。” 码头上,霍炳成兴高采烈拉着张哲说话,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让孟小婉脸上的忧色加重。 “弟妹有喜了,好事!好事!” “此来江陵,正是要与贤弟看尽这江南第一城的风貌!”说完这句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腰部,“为兄这次可是带足了盘缠!信之,可有什么好介绍?” 张哲对着霍炳成微微一拱手。 “小弟有事要恭喜兄长先!” “什么喜事?” “兄长一直在船上,恐还不曾得知,朝廷已经开了恩科,省中举试就在六月。小弟在这里提前预祝兄长举试高中了!” “果然是好事~!哈哈哈~~为兄也预祝贤弟~~~呃~~六月!!!” 张哲微微一笑:“正是,而今日正是五月初二,小弟正要登船去南阳赶考。兄长的船若是晚了片刻,你我就要擦肩而过。正好,小弟正嫌路上无人说话,霍兄果然与弟有缘!” 霍炳成当即觉得有些腿软,他刚坐了十几日船来,气都不带喘的就立即要回头再坐十多日船。他忽然觉得方才看去还分外亲切的张哲,突然有了些面目可憎的意思。 霍炳成和他的书童可怜兮兮的上了张哲包下的客船。 张哲这才与三七互相抱了一下。 “你这厮可是惹了什么麻烦?” “郎君这叫什么话?我哪里是那般不靠谱的人,老爹唤我来给你捎个口信。” “呵呵,”张哲冷笑,“什么口信需要你扔下巡检的事,跑到江陵来自己送!说吧,五六叔说了啥?” 张三七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到底憋出了一句话。 “俺爹说,让郎君只管狠狠的收拾俺一顿!” “呵呵呵呵,”张哲有些绷不住笑,“说吧,你犯了啥事?” 张三七不满的嘟哝:“也就俺爹古板,我不是认识了几个军里的营官们,他们带着俺去了几回馆舍......。” 原来三七这些日子算是开了荤,在一个馆里看到老鸨子逼一个姑娘接客,就将张哲偷给他的私房钱用了,替人赎了身。 结果那姑娘却直接找上了张家,指名道姓的要跟了三七。 三七躲不开这女子,索性“逃”到江陵来找张哲。 听三七说完,张哲都还没说话。就听人呸了一口,一口痰落在了三七的脚边。 三七顿时大怒,指着白鹭就问。 “白鹭,你不要过分!” 白鹭冷着脸:“不要脸的东西,我听着都嫌脏,还好意思逃来寻郎君。自己办的事,自己担着呗,你也须是个男人!” 三七怪叫一声:“哟,看不出来,几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嘴皮子越发利索了。俺跟你讲,你好几次告俺的密,这个账俺一直都记着,迟早找个机会还给你的!” 孟小婉淡淡的说了一句:“胆子不错嘛!” 三七立即脸上讪讪的,赶紧给大娘子请安。又规规矩矩的把武陵那边的事务都报给了大娘子听。 客船离岸,三七和霍炳成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任谁玩似的来回不停坐船都会是这个表情。 孟小婉留下了实诚的耿良,反而把三七留在了张哲身边。 张哲知道妻子的意思。 概因三七是个调皮的,而她又怀着孕,不能时时看住他,就怕三七在江陵惹出事来。再则,她怕张哲一路因思念而心中幽闷,有三七这个一起长大的家伙在夫君身边,也能哄得夫君开颜许多。 孟小婉在码头上,一直看到那船已经不见了踪迹还不肯收回目光。 要不是顾淑仪上前相劝,她觉得自己可以在江边看上一整日。 不远处,江小弟带着一个仆人也来相送。 只是江小弟只与张哲说了几句话后,就一直与人家的三妹妹眉目传情。张哲的船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还只盯着顾淑仪在看。 也不知隔着三妹妹的幕篱,他都能看出什么来? 孟小婉凄凄切切的回到家中,神思还没定下,另一个消息就让她微微吃了一惊。 在陛下颁旨开恩科的第二日,齐王、韩王、赵王三王都遭到了陛下的申斥,三王都被罚圈禁一年! 远在武陵郡,恩科的消息传开之后,一众武陵秀才纷纷登船东去赶赴南阳,各种船家的生意一时好到了爆棚。 其中有一艘官船也夹在诸多赶考船只中,船头灯笼上书着一个“林”字,正是南阳郡通判家的官船。 船头之上立着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却是男装的林芙娘。 舱门被两个婢子推开,一位肤白如雪的绝世佳人款步而出。林芙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当即笑道:“美人儿,你可算是出来了!” 苏明烟没力气理她,她来到了船头,回头看向正在慢慢变小的武陵郡城,神色中满是怀恋。 “苏姐姐别担心,”林芙娘正色劝道,“总还会有回来的时候。” 苏明烟轻轻摇了摇头:“陛下突然加封我为乡君,还指定我去南阳行宫受教,怕是有些事需要用到我。我自踱这一次,怕是再难回到武陵了。” 零点看书 她转头看向了东南,那里曾是她的故乡,南吴。 苏明烟很清楚的知道,郑律有载,她这种外姓宗室女若入宫受教,大概率的情况是皇帝即将指婚。最迟半年,她就将迎来自己最后的归属。 苏明烟看着后方空荡荡的江面,一个人的影子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归东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净月观 南阳是云梦南道最大的城市,号称满城六十万人口,以布、染闻名天下。 南阳布向来以细软滑润闻名。 每年从这里销往天下诸国的棉布数以万计。 端午刚过,粽香味还有残留,一艘来自下游的客船靠上了南阳东码头。 “哈哈哈哈,”霍炳成下了客船,只觉得浑身舒畅,通体舒泰,坚实的地面给了他充沛的体力,“这一阵好风,竟连续刮了六七日,还是信之的福运好。知得是信之赶考,上天也送来了这一阵东南风,只七日就到了南阳!” 张哲也走下船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三七嘴里叼着零嘴,背着一大堆行李和霍炳成的书童观海嬉笑着跟在他身后。 见到有客人下船,七八个牙人笑着围了上来。 如今朝廷开了恩科,往来南阳的士子不知每日有多少人,南阳各处的旅社酒楼都住满了人。牙行的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说那些旅店酒楼,就连很多家里有空房间的人家也纷纷在牙行里挂了号。 零点看书 牙人的一双眼睛何等精细,只打量了几眼就知道张哲与霍炳成是包船而来的士子,怕是一笔好生意要上门了。 几个牙人纷纷开口揽客,霍炳成来过几次南阳,做主选了一家字号颇响的牙行,于口头上定了约。霍炳成知道如今的张哲不缺银子,张口就要租个独门小院。 那牙人姓米,端的是一副好口才,张口就报出了七八处院子,这些各项特征好处全部说的清清楚楚。就连这些院子可能存在的不足,也被米牙人隐晦的告知了两人。 可张哲却不打算住在城内。 这一次他准备安安静静的看上几日书,然后考试完了就赶回江陵去。 若是他住在城内,来自武陵赶考的士子们必会经常往来。 到时,一些莫名其妙的文会有些怕也是推辞不掉。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故而凡有文会就必定有斗争,若是有他镇场子,武陵士子们怕是更会主动惹事。 那些原时空的诗词文章用在这种场合,也未免太过委屈。 再就是玉瑶带给张哲的教训,让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警醒和反思,若是当初他不是那么的喜欢人面装13,哪里会有玉瑶几人的情根误种,害人不浅。 他既祸害了武陵红尘,便再不敢招惹南阳风色了。 听了张哲的想法,最是喜欢游会的霍炳成也难得的赞同了他一次。霍炳成这几天在船上也静下心来读了几日书,此时的功名心颇炙。 “信之的主意甚妙,你我寻一城外雅舍,日夜诵读,摒却那些俗人叨扰。为兄正有些题目和不解处需要静心堪磨。” 米牙人极会搭话,只听这话就确认了两人是赶考的秀才。 “两位秀才公果然是雅致之人,前几日学政衙门已经出了公文,本次恩科就在六月初六。如此算来,也不过才小二十日。如此说来,某这里倒还真有一个好去处。” 张哲闻言一笑:“莫不是资费略贵些?牙人但说无妨。” 米牙人也不对张哲的调侃生气,当即就说出了一个所在。 “学政衙门在南阳北城,而就在南阳城北之外,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处峰谷,唤作月湖岭。这座月湖岭山也不高,只是奇巧。这岭分作南北两峰,中间隔着一处峡谷,谷中有一湖,如月似钩,人称月湖,是本郡一等一的好景致。” “北峰之上有座净月观,建自五百年前,房舍亭台也有二十余亩。每逢举年,观中会腾出七八个峰顶临湖的小院来租与赶考士子。” 张哲听到那环境,心中就觉得合胃口。 只是霍炳成又问了一句:“七八里外?又在山中,途旅怕是不易吧!” 米牙人似乎就在等人问这句话,他笑了一笑。 “霍郎君有所不知,在南峰上对着净月观有座林禅庵,乃是本省最大的庵堂,更是皇家的产业。故而有一条青石路上通岭顶下接城北官道,往来城内也极为方便。那处又能沾惹皇家祥气,想必于二位郎君此番考试当大有裨益!” 张哲拦住了霍炳成的进一步询问,直接问起了价钱。 “最好的院子,月钱足要一百贯!” 码头上拉人货的各式马车都有,张哲几人叫了一辆素净的,一路绕城北行。 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就驶上了一条丈许宽的青石山道。 这山道修得极为平整,就连路旁的树木似乎有有人修剪过,马车在山林中转了几个圈,来到了山顶一处青烟缥缈的道观前。 道观前有一座五六丈高的石质牌坊,上有三个大字:净月观。 米牙人在前引路,直入观中两进之后,这才遇到了一个道士。那道士甚是礼貌,给几人指了知客的所在,便飘然去了。 这让张哲与霍炳成互相讶然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观中道士颇有些不俗,不似一些佛寺僧人一个比一个热情,满满都是尘世的味道。 待他们找到观中知客道人时,这位清隐道长却正在园中踱步思索,似在推敲诗句。他见有人来租院子,也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唤了个小道士来,带着几人自去落脚,转头又琢磨他的诗句去了。 净月观对外出租的院子有七八个,因为价格极高故而只租出去了两个,还剩下六个。 张哲选了地势最奇特的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临崖而建,大门向北,一排古朴的房舍几乎与悬崖平齐,房舍的露廊有一半是悬空在崖上,而崖下峡谷内,被一汪如碧如镜的半月山湖占满。 小院有房舍四五间,周边全是原生的古老松木,青涛阵阵,雅静至极。 打开露廊大门,还隐隐可见峡谷对面峰上那气势恢宏的佛家建筑群。徐徐山风穿堂而过,将初夏的一点热气消弭得干干净净。 米牙人收了足一百二十贯的租金与佣金,自去与观中交接。这一次,他们两个为了清静,只用了霍炳成的户凭,张哲一直没有报出自己的全名。故而一时没人知道他就是名满江南的“诗中谪仙”张信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净月观 第二百二十六章 降魔梵音 观中的小院打扫得极为干净,三七和观海只略略收拾,四个人就正式安顿了下来。 月租上百贯,自然包含了伙费。 天色将暗之际,两个小道士就送来了晚饭。两荤三素外加一个汤,饭食很干净,尤其是那三个素菜做得极好。 张哲与霍炳成将那素菜几乎都包了圆,只把荤菜都让给了三七和观海。 晚饭之后,霍炳成兴致不减的告辞回房,说是要秉烛夜读。 俗语说,环境改变人果然是有道理,这里的环境确实是最适合读书的。 没有小婉在身边,张哲一个人于山中独居一室,只听松涛微微,空气中夹着极淡的一丝香火味道,一时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夕阳的残红褪去,夜色上涌。 面对峡谷的廊门一直开着,张哲并没有点燃油灯。 木制地板上铺着一层薄毡,他斜依在薄毡上,看向峡谷,心里却冒出了孟小婉的影子。这等清静雅致的所在,想必婉儿应是极喜爱的。 aiyueshuxiang.com 当天地间最后一缕光线散去,山间只剩下了风声。 忽然峡谷对岸百十米外的庵中晚钟响起,徐徐梵音顺风而来。俄尔惊醒时,雪白的月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 数百里外的江陵,顾府。 桂荷院外,大雨依旧。沥沥雨声中,忽然有个女声响起。 “白鹭,你说夫君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自然是如大娘子一般,也在想大娘子呗!” 净月观,崖畔小院。 廊门之外,悬在半空的木制走廊上,一点如豆灯火在徐徐山风中摇曳。 满月之下,张哲半躺在走廊如水的月光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就着手边的灯光在读书。 这是他第一次做大郑世界如此认真的看一本书,似乎还看的津津有味。 当峡谷对面的诸尼梵唱隐隐淡去,一个洪亮的读书声却从隔壁的房间内穿了过来。竟是霍炳成不甘寂寞的大声念起书来。 霍炳成念了十多句,正在歇气的档口。 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内,也有人大声就霍炳成停顿的地方接着念了起来。这人一口气念了十来句,正好歇气之时,另一个院子里的赶考士子笑着也接了上来。 霍炳成哈哈大笑,不一会就故意打断了此人,抢过了话头,把这典籍念得声情并茂。 根本不认识的三个闷骚,就在这夜里隔空接龙,吵得张哲好不烦躁,因为他一句都不记得! 好歹等到这几人把这一篇全部接龙完毕,正互相笑谈的时候。 张哲终于把自己手中的书本重新翻到了第一页,也大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极为洪亮,竟在峡谷里回音徐徐,甚至直传入了对岸庵堂。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 霍炳成三人都齐齐一怔,这文章却是闻所未闻! 待张哲念过前序,转头又念起了正文,这几人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故事。 “予姊丈之祖宋公,讳焘,邑廪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来......。” 卷一、考城隍,卷二、耳中人,卷三、尸变......! 念完第三篇后,张哲再也听不到那三人的些许动静,似乎周边的风声都凌厉了些,夜色转寒。 张哲这厮竟是在半夜大念《聊斋志异》,也不管其他几个人会不会被他吓个半死。 他一口气念到第七篇“画壁”,直到隐隐听到了隔壁济源兄的颤颤磕牙声,这才施施然停了宣读。 就在此时,忽然对岸一个洪亮的女声宣了一声佛号,比之前晚课更盛的诵经声入潮水般传来,看着架势起码不下百余位比丘尼。 张哲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比丘尼莫不是.....在“降妖除魔”?而她们针对的对象,似乎就是刚才在大声讲鬼故事的自己? 这事闹的! 张哲是在一片梵音之中睡着的,睡得极其舒服。 只是天刚亮,他睡得正好的时候,带着两个黑眼圈的霍炳成气呼呼的杀进了他的房间。 被闹醒的张哲,在听了霍炳成的抱怨之后,这才知道这位哥哥竟然被吓得一夜不敢闭眼。 “莫笑我,”霍炳成叹了口气,“就连对岸的师太们也是断断续续的诵了一夜经。你可真真害人不浅!” 张哲失笑:“莫不是通夜诵经乃是林禅庵的惯例,济源兄何须吃惊?” 小道士正好来送早饭,临走时还替清隐道长给张哲带了一句话。 “故事甚好,就是那诵经声烦人,但也让人道心清明。” 还留下了一瓶松露枫膏,说是给张哲晚上润嗓子用的。 道观的意思:书生干得不错,收拾了那些尼姑,道爷们心情很愉悦,还请今晚继续。 比之昨天的随意,道士们今日显然对张哲热情了许多。甚至还安排小道士套了车送张哲几人入城去学政衙门报名。 省城的学政衙门很大,起码有武陵学判衙门三个大,甚至里面还坐落着一座文庙。 张、霍二人报了名,又去文庙游览了一番。 很快就听到外面喧哗了起来。 “张信之来了?可见到了人!” “似乎有人往文庙去了,走,看看他去。” 几十个声音杂乱一片,脚步声都向张哲几人的方向传来,不想被人当猴戏看的张哲急忙拉着霍炳成从文庙后门溜走。 文庙后门外竟一点也不偏僻,却是一条大街。 满街店铺门口都是彩绸花布装点,整条街都是售布的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好的掩护了张哲几人的“逃离”,让从文庙里追出来的一群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来~!”霍炳成拉着张哲就进了一家门脸极大的布铺,“玉心早就惦记着南阳的细棉花锦,今日正好与她扯上一匹。” 这家锦绣坊内,客人不算少,大约二十多位。满墙满处都是各式的布料和绸缎,张哲一时也动了心思,想着也为孟小婉扯上一些。 霍炳成眼尖,才走了几步就看中了一匹水绿色的细棉花锦,满幅都是鸳鸯图样。他刚把手伸过去,旁边却伸出一把扇子来,敲在了霍炳成的手上。 一个傲慢的声音传来。 “小爷看上的东西,也是你敢捷足先登的?” 霍炳成冷眼看去,却是一个矮他半头的瘦弱男子,身着华丽的白边玄衣,头上带着银冠束发,容姿不俗,只是那一身的脂粉味委实让人有些不适。 张哲立即扫看了一下对方的喉结,有!是个男子! 只是又看了一眼这人身边的那个面红齿白的小厮,一只手竟被这人捉在了手里慢慢的揉着,还有那一副“娇羞”的模样。 张哲顿时觉得吃下的早饭,瞬间就涌到了嗓子眼。 这两位都是男人! “郎君,奴就是要这匹,可不能让人抢了去!” 霍炳成受不住这腔调,腿上有些发软,腹中翻腾不休,好在张哲手明眼快的扶住了他。 而这个拿扇子敲人的男子,见到霍炳成的样子与张哲的神情,顿时怒火直冲脑门。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笑话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降魔梵音 第二百二十七章 掌嘴 “呔!”矮个青年突然大喝一声,对准霍炳成提脚就踢。 霍炳成莫看这几个月与张哲厮混,但之前也是武陵中出名的纨绔,打架也是常事。一般“对殴”的对象甚至还是军中将门子弟。 他早就发现眼前人的眼神不对,轻巧的就躲开了这一脚。 霍炳成正要反击,却不妨那人一脚踢空,却是用力过猛,生生的来了个一字马。 旁观的人都听到了咔嚓的一声,让所有男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下部。 看着就疼! 那男子脸色苍白的捂住了裆部,那种撕裂感实在是太疼了,一时眼泪直流。 那小厮急急忙忙的扑到了男子的身上:“郎君如何?可别吓奴!” 那矮个男青年颤颤巍巍的指着霍炳成:“汝~~~殴我,休~~走~!” 这句话颠倒黑白,可旁观的人都隐隐后退了一步,并无人出声指责此人。便是有人不忿,也很快被同伴劝住。 这让张哲和霍炳成猜到,这个人的背影恐怕不凡。 两个差役心急火燎的挤了进来,直直的奔到了坐在地上的男青年身边,一脸关切的问话。 “包小郎君,如何伤成这个模样?却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南阳动您的金身!” 那小厮拿着帕子对着张哲和霍炳成一挥,尖声大叫。 “可不就是这两个瘟生,平白无故出手打了我家郎君!” 坐在地上忍着撕裂巨疼的包小郎君也立即点头称是。 其中一个衙役凶狠的抬起头,见到对面是两个秀才模样的人,只是犹豫了少许,便把脸一拉。 “哪里来的贼子,敢在省城无故伤人!”接着此人把腰间的链子一抖,“跟咱家回一趟衙门!敢动包家的小郎君,真真作死!” 周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怜悯之色。 霍炳成本就是官宦子弟出身,最是熟悉这种套路。 他不慌不忙的冷笑一声:“狗胆不小,无牌无签也敢擅拘赴考的秀才?莫非本省的规矩从如今已经变了不成!再有,”他一指那小厮冷声道,“这是个奴婢,以奴身告秀才,尔等不该先掌嘴十下?莫看此人或有背景,你们自管无脑巴结,某要收拾你们几个猪狗一样的人却是不难。” 这种衙内气质一摆,两个衙役就微微退了一步。 只听霍炳成的话,就知道这个小子家里怕不也是个官儿。不管家里官职大小如何,事后要收拾他们两个还真的不难。 姓包的艰难的抬起头:“小爷也是秀才,告你们殴人又当如何!只管与我拿下,小爷我定能保住你们两个。哪里来的外乡野党,也敢在小爷面前装衙内?” 张哲听了一笑,见两个衙役正要抖链子上前,他上前就是一脚踢翻了一个衙役。 周围人群顿时哗然。 “好贼子!敢拘捕,却是想造反么?”另一个衙役色厉内荏的呼喝着,却小小退了半步。 张哲把鱼佩取出系在腰间,然后又是一脚踢出。 那衙役苦叫一声,也不敢躲,生受了张哲一脚。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人,居然还是个散官。从七品在省城虽然不算什么,但是对方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儿。 “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散官,臭虫罢了,小爷我......。”姓包的嚣张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张哲一巴掌。 “秀才当面骂官员,按律应当掌嘴。你且只管骂!” 姓包的被张哲冷冷的语气吓住了,局面对他有些不利,他以为是对方不知道他家里都是谁。 那小厮果然与他是心意相通的,立即出声讽刺。 “我们包家可是南阳城数一数二的人家,只说钱财谁有我包家豪富?你们怕不也是赶考的秀才,呵呵,却不知如今管着学政衙门的正是我们家二老爷。还考举试,等着回家吧!” 霍炳成上前就是一巴掌,把那小厮打得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娇呼一声跌倒在了他郎君的怀里。 “好胆!”姓包的气得直哆嗦,指着他两人就骂,“可敢报上名来,包某要让尔等知道科路断绝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霍炳成正要开口,却被张哲拦住。 张哲微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下武陵张信之,你包家若是够胆,只管动手脚便是!” 听到“张信之”三个字,周边围观的人顿时发出了惊呼。原来此人便是“江南第一才子”,难怪敢直怼包家。万岁亲口许过要看他的殿试文章,包家有几个脑袋敢故意把这个人弄下榜去? 姓包的听到张哲自报名字,也一时憋气,脸色忽白忽红。 众所周知,张信之是迟早要面圣的人物。而本省学政衙门里,只因学政与左提学都涉及前任转运使案而被罢黜,他那身为右提学的叔父不过是暂掌衙门事务,想要收拾张信之却是太过困难。 张哲与霍炳成见姓包的一时无语,便也没有继续追究,毕竟对面是提学的侄儿。两人也没买那料子,径直离开了店铺。 “信之,”霍炳成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小心的提醒了张哲一句,“这包家二老爷怕不就是本省暂掌学政的左提学包绌。汝虽在圣前留了名字,但若惹你自己主动犯错,却是谁也怪不到他们家身上。再则,这个包家在省城确是豪奢,某在武陵也曾多次听到他家的名字。” beqege.cc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那许多!”张哲倒是不太在乎。 走到了街口,正好遇到了买了很多用品的三七和观海架着马车寻了过来。 “这马车花了俺四十贯,却比俺们武陵要贵了三成!”三七刚见面就吐槽了一句。他跳下马车,摆了个凳子让张哲与霍炳成登上马车。 观海坐到了门边,也问他们两个。 “两位郎君,眼见得就是正午,可要去城里寻地方去吃些酒食?” “吃个甚,今日里晦气,且回去吧!”霍炳成把头一摇,当即就要回山。 张哲也觉得山中清静,便依了霍炳成,让三七驾车向北而去。 走了没多远,三七突然回头对张哲低声说了一句。 “郎君,好像有贼人在后面缀着咱们?” 张哲冷笑一声,从三七的褡裢里摸出一大把铜钱来,对着后方的街面一撒。 街面顿时就乱了起来,抢钱、捡钱的人一时布满了街面,把三个探头探脑的青衣仆人阻得寸步难行,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前方。 第二百二十七章 掌嘴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囍》 回到崖边小院。 一行人用过午饭后,都在午睡。 廊门依旧大开,张哲卧于毡上闭目凝神之际,忽而一阵琴声从峡谷对岸传了过来。 咦?莫不是那庵堂白日就开始反击这厢。 可这道馆内除了他们几个书生,道士们可都不睡午觉的,又能招惹得谁去? 琴声清脆,古意盎然,伴着松声风语,却是能助人好梦。 张哲听得舒坦,不觉沉沉睡去了半个时辰。 醒来之后,他又觉得浑身舒泰,只是在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师太似乎比这边的道长们要平和的多,竟以德报怨,竟还以优美琴声来还以他的鬼故事。 抱着一丝歉意,张哲认真的看起了科考书来,晚饭都是在案上吃的。 这一次,他一口气研读到了半夜时分。 刚刚吹灭了油灯,准备欣赏一回朗月然后再去睡。 峡谷对面突然响起了钹儿声,接着大批的尼姑嘈杂的诵经声、木鱼声在峡谷湖面上方回荡,惹得人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很明显,这是林禅庵的众尼在报复昨夜的鬼故事! 张哲既觉得好气又感到稀奇,那白天那琴声又算什么? 这经文被众尼念得如降魔禅音,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木鱼声,毫无节奏的声响一刻不停的涌入张哲的耳朵。 一个时辰过去,竟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紧接着,不堪其扰的道士们开始纷纷摇起了铃铛。几十个铃铛分做五个批次,也是杂乱的很。 下一刻,庵堂里的钟也响了起来,道观里的鼓也开始不甘寂寞。 峡谷上方的音波武器互相攻伐,底部的湖面甚至有阵阵涟漪出现。一些被吵得不行的鱼儿都跳出了水面。 要命! 张哲捂着耳朵,如同被扔进了八卦炉的孙猴子,万分的煎熬。他在心中怒骂,这特么都是出家人???双方的火气大到甚至能煮了这湖! 他跑到霍炳成的房间看了一眼,只见济源兄哀嚎着拿被子盖着头,只露“尻尾”在外。 他先后去了三七和观海的房间,这俩则很是机灵,都拿布条卷塞了耳朵,睡得很香。 张哲记得自己的在现代的房里有专用的耳塞。 揉脸回去,刚刚找到耳塞,却好死不死的看到了架子上的一个东西。这是婚庆上必不可少的物件,只是在大郑世界里,他一直没有看到过这个东西。 鬼使神差的将这个东西抓到了手里,张哲回到了道佛音波大战的战场。 戴上耳塞,天地间顿时一片清静,在地板上流淌的如水月光,也再次显得茭白了起来。 张哲摸着手里的物件,长吸了一口气。 很久没吹过了,不如让尼姑道士们也来品鉴一二? “那吹首什么好呢?” 张哲脑子转来转去都是喜庆的结婚曲子,似乎都不太适合道士与尼姑斗法的场景。那些曲子喜感太强,怕是出家人都不太喜欢。 嗯?! 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曲子,这个曲子他觉得好玩也学过,但是却没有人敢在婚礼上吹这首曲子。 曲子的名字虽然叫做《囍》,可却是一首听上去隐藏着恐怖的曲子。所以这个曲子在网上一般又叫做另一个名字《鬼王娶亲》。 你们丫的不是喜欢大晚上的“降妖伏魔”么?来试试能不能降服咱这队来迎亲的鬼! 凄厉而带着喜庆的尖锐声音突然在峡谷里炸开了一道雷,表面听上去有些喜庆,但是却没有丝毫人气的唢呐声响起。 音乐代表的是人类的各种情绪,而此刻似乎有什么了不得从湖底偷偷来到了人间,那唢呐声里种种情绪极度疯狂和压抑,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情绪。 庵堂与道观的各种音波武器被尖利的唢呐声压了一下,出家人们不合才听了一小段,眼前就隐隐出现了一队从黑夜中抬着鲜红花轿而来的不祥之“人”。 几位修行高深的老尼和老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恍惚间,那尖利的乐器声中,似乎鬼影森森,不祥的鲜红色代表着枉死,乐声竟在摇曳人的魂魄。 笔趣阁 刚好一阵大风刮过峡谷,两边的人都背上发凉。 所有人都想到了四个字:魑魅魍魉! 唢呐一出,天下我有! 张哲使劲的吹奏着,反正他自己带着耳塞根本听不见。 直到他吹得口干舌燥,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吹奏,好爽! 但在外人听来。 俄尔,那乐器声突然停歇,回声还在峡谷里徘徊。又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峡谷中幽幽响起,似鬼非人。 “鬼王娶亲,生人回避~!” 峡谷两岸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日早上,张哲刚睁眼,就看到三七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却不发出声音。他取出了耳塞,却差点被三七的大嗓门给震破耳膜。 “郎君,外面来了好多尼姑,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都是黑眼圈。似乎要找道长们的麻烦呢!郎君,快起来,咱们看热闹去!” 张哲把眼一翻,拿被子盖住头,傻子才去送死。 道士们虽然也是黑眼圈,但是却看上去极为兴奋,中午在给小院送饭的时候,还加了好几个煎鸡蛋。 午饭后,补了觉的清隐道长笑呵呵的找上了门,拉着张哲就是一顿好扯。话里话外就是想让张哲再弄几个唢呐来,教几个小道士吹这曲子。他还表示,不光这次食宿的费用会还给张哲,另外观中最出名的素菜也会每顿都有! 看在那素菜委实美味的份上,张哲应了这个要求。 闲聊之中,正好谈到了南阳的地方人物。 在清隐道长的嘴里,张哲与霍炳成都知道了包家的大致情况。 包家不光是出了一个五品提学(提督学务),而且南阳最大、最出名的私人银号福海银号就是包家的产业。包家产业的另一半则是十二家印染坊,也号称南阳第一。 “靛蓝、银灰、桃红,是包家染坊的绝技,都曾被采过贡品。这天下布料中,包家最好的三色布料又称三包彩!每年卖出的布匹不下十万。而也正是以这三包彩的产业在官府做了公证,包家又有了发行私票的份额。包家私票可是南阳市面上票值最坚的私票。如今十两官票可换十一两三钱包家私票。那包家,委实富豪到吓人啦!” 清隐道长,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包家已然巨富,却失了家德,城中四成的印子钱生意都是包家的。虽然他家每年都向佛寺庵堂投献不俗,但是到底是作了孽,某看来好景却是不长。”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囍》 第二百二十九章 酥了半边 张哲原道清隐道长是个专情诗词的诗道,作为知客道士大约是不合格的。 可当他认真聊谈起来才发现,这位道长谈吐雅致,话字婉转,胸中见识竟是极广。 而且这位出家人居然还颇为精通经济之学。 也正是从清隐这里,张哲第一次搞清楚了官票的由来。 天下七国,每国的官票都由皇室统一发行,并非如张哲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官府负责发行的。 皇室以其在国内的矿山、产业或者皇家库藏为抵押,每次发行官票都以之后几年预计的营收为抵押,而发行相应的额度。这个额度的审批则属于各国的朝堂。 有实物产业做抵押,又有朝廷做审计,这也是各国官票流通舒畅的根本原因。 当清隐道长离去后,霍炳成赞叹了一声:“不想隐修之人,竟如此谙明世事。” 张哲则笑:“清隐道长的世情见识确实极高,你见他与我聊了这许久,可曾问过某的姓名来历?分明是知道某不愿透露,故而隐而不问。” 南阳乃是千年古城,城内名胜古迹、园林亭台数不胜数。 七八百秀才齐齐涌进南阳,以至于城中各处,时刻能看到儒衫折扇之辈把臂而游。 这几日,城中最热闹的场所,乃是薇园。 薇园是南阳行宫的一部分,是大郑朝中少数几个向有功名的人士开放的皇家园林。 薇园中大约有几十位秀才漫无目的的游走。 这些人个个都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着,大部分还抹了粉,让自己显得更加的白皙,举手投足中都尽可能的符合古礼的标准。 初夏的天气,这样做虽然很累,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产生松懈。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扫遍了薇园,却没有发现他们期待的目标。 占据了薇园中央的是本城最有名的几位衙内。 包楠志也站在其中。 此人便是昨日被张哲掌嘴过的那人。 与其他几人神不守舍不同,包楠志一直在与刚刚从外界赶来的仆从小声的嘀咕。 “可查到了他们的落脚处?” “回小郎君,小的托了二老爷属下的人看了他们报名的卷宗。这两个竟没有住在城内,却住到了城北净月观去了。” 包楠志眼中一亮,张信之敢当人掌掴他,这个恨他不可能会忍! 当然,他不是无脑之辈,不会动用太直接的手段进行报复,否则张信之在考前出了事,整个云梦南道学政衙门都要倒霉,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和他的叔父。 “吩咐下去,好好设计设计,最好让那厮自己误了事。用些心,莫牵扯到本家来!” 仆人低头去了。 不远处一个胖子看着包楠志直笑。 “包老弟莫不是准备弄那个张信之?” 包楠志摇头轻笑,态度神情与昨日在布店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那人有护身符在身,方才我不过是处理些其他不相关的事务罢了。怎么?诸位还没等到乡主现身。” 燃文 包楠志转移话题很顺利,因为这几个同行的衙内心里都在被这个问题所煎熬。 一个高个子衙门突然对着远处游荡的秀才吐了一口。 “要不是这些痴心妄想的都挤在这里,苏姑娘早就现身了。如今满院子都是男子,却叫她如何敢出来见人?” “郭衙内这话有趣,”穿着淡粉色外套男子嘴角一挑,“听着怎么好像,人家苏乡主竟是肯定会出来见你似的?未免自视太高。” 郭衙内把扇子急急的摇了几下:“家父为本郡同知,苏姑娘是个知礼的,只要见到人,还怕聊不上几句?” “哈哈哈哈,”另一个青衫男子放肆笑了一回,“我还以为郭衙内是自持才学才来到薇园寻美,却还是老一套。苏姑娘可是乡主品级,不理你也是合礼的。” 这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似乎没人在意郭衙内的家势。 与薇园一墙之隔的行宫别院,一座假山凉亭里,苏明烟看了看墙那边如织的人头,不由得叹了气。 守在她身边的正是男装打扮的林芙娘。 她笑着问苏明烟:“有什么好叹气的,你自家还不知道自家事?既然被人在园子里看见了真容,只冲着你的美貌和品级,就不知多少男子会想入非非,妄图锁定芳心。莫看了,今日不如陪我去城外走走。” 苏明烟摇摇头。 “夏尚宫今日还有课业要传授,却是不好走人。” “离你开课,还有一个多时辰,不如我们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苏明烟只是笑,还是摇头。 林芙娘似有所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男装,有些泄气。 “我这男装又怎么了?我又不是真个须眉,却是苏姐姐你自己矫情。与我到街上转一转,莫不成还会污了姐姐的名声?我与张信之、霍济源一起交游,他们心思就极为纯净,眼中并无男女,就你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心都被你伤碎了!” 苏明烟点点她的额头。 “林芙娘,我若不是了解你,定会被你这话拿住,”苏大家冷笑一声,“你这套把戏,多少年前就不好使了!且安心换了女儿衣服,你我戴着幕篱出去逛一逛,那才是正经的逛街。” 换女装还要戴幕篱? 林芙娘顿时变得懒洋洋起来,再也不提外出的事。 正巧这个时候,占据了薇园中间的几个衙内唤来了家中的一班小唱,就在园里唱起戏来。 “这些人为了引你出现,手段还真是不少!”林芙娘一边吐槽这些人,一边用手掌搭着凉棚定睛看去,“咦,那几个小唱竟算是眉清目秀。” 林芙娘见到漂亮女子心中就有些耐不住,转手就把苏明烟一个人扔在了假山上,自己一溜烟的出了墙门,向小唱的方向快步赶去。 苏明烟见怪不怪的摇摇头,叫身边的使女去夏尚宫那里看看,若那边得闲了,不如索性先把今日的课业教了。 林芙娘刚从行宫侧门进入了薇园,立即就引来了一群人的追逐。她只能回头骂了几句,那些人见不是苏明烟,这才悻悻而去。 待林芙娘转到园子中央,正好那领头的小唱来了一句“抛线入空”的花腔,唱的极好。林芙娘听到那小唱的声音和身段,忍不住就大叫了一声:“好~!” 几个衙内纷纷侧目看来。 林芙娘虽美,却不如苏明烟,再加上她一身男子打扮,不着粉黛,任谁看去第一个印象便是“这是一个有些阴柔的小郎君。” 林芙娘的变装技术是经过张哲认真指点的,可比电视剧的那种美化变装不知有效多少倍! 三分阴柔、五分英气,外加两分俊美,真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看到林芙娘,其他衙内只是暗中喝一声彩,夸一声俊俏。 但是那包楠志只一眼就看呆了,只觉得整个心田都被此人瞬间填满,人已酥了半边。 第二百二十九章 酥了半边 第二百三十章 不想嫁给鬼啊 林芙娘见识过很多人看自己男装的眼神,但是如包楠志这样的目光却是第一次见到。那种赤落落的贪欲和狂热,让林芙娘分外的不适。 她只看了一眼那几个小唱,心中颇为遗憾的转头就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猛的冲了上来,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衣袖。 “这位弟弟哪里去?” 林芙娘被惊得魂飞魄散,急忙一抖袖子,竟一下子没抖开。 其他几个衙门纷纷摇头,知道这是包楠志的老毛病犯了,但却无人出声阻拦。 包楠志身上浓烈的香粉味熏得林芙娘直欲干呕,见他又伸出另一手来拉自己的肩膀。林芙娘情急之下,当即就想到了当初张哲教她的一招。 转身正对,屈膝上提,速度和准头是最关键的! 本就睁大了眼睛贪看着林芙娘的包楠志,双眼突兀的瞪大瞪圆,双手一松,浑身力气散尽,倒吸了一口冷气,两腮鼓得如青蛙一般。 痛苦的闷哼声颤巍巍的响起,几个衙内都被惊得捂住了下方。 好狠的俊俏人儿! 林芙娘见这招奏效,急忙转身就跑,几个包家的仆人大怒,当即追赶了上去。 他们还听见自家的小主人还在忍着疼,用颤抖的声音交代他们。 “好生拿下,莫伤着了他~!” 如是几个包家仆人准备围住林芙娘,可却不知道林芙娘比他们更加熟知这里的地形,加上她身材娇小,从几个花树中一穿而过,飞快的把那几个人甩在了后面。 “快!快追上,若是走丢了这个人,小郎君的板子须不是假的!” 领头的急忙大声呼喝同伴,有个心急的也准备从花树中穿过,却猛的被卡在了树叉中间。 林芙娘到底是个女孩子,乱跑了一气,心气都不足了。在距离侧门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包家领头仆人的大手眼见得就要抓住了她的领子。 突然破风声响起,领头的包家仆人只觉得脸上巨疼,哎呀一声就翻倒在地。 接着又是几处破风声传来,几个包家仆人被石子打得哇哇只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芙娘冲进了侧门里。 林芙娘慌慌张张的冲进门里,正看见苏明烟手里正拿着个弹弓躲在门边。 她刚进门就被苏明烟扯着往里走。 包家的仆人正也要闯进来,却遇到两个宫中护卫正好闻声赶来,见状大怒。 “哪里来的贼子,竟敢私闯宫闱!” 包家仆人立即一哄而散,好家伙,那人竟敢慌不择路的擅闯了行宫!此刻怕不是已经被宫中给拿下了。 “我们去哪?” 林芙娘一开始还有些贪恋苏明烟牵着自己手的感觉,但是很快就发现,苏明烟竟然没有拉着她回房,而是直奔夏尚宫的住所而去。 “苏姐姐,这是拉着我去告状?” “告状?”苏明烟没好气的训斥她,“这事惊动了宫卫,若是彻查下来,只你男装入宫一事,你父亲说不好都要被弹劾。我们先找夏尚宫把事说了,且先圆上一圆。” 两人来到了夏尚宫住的院子前,苏明烟忽然住了脚,又看了被她扯着的林芙娘两眼。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 “那张信之也是有趣,竟教你扮的男子如此之像。” 苏明烟拿出个帕子,伸手在林芙娘的脸上揉了揉,将她遮住肌肤的膏粉抹去一些,露出了女儿家特有的肌肤。又动手把林芙娘的男子发髻略散了一点,.....,几个呼吸的功夫后,此刻任谁也看得出林芙娘是个小娘子了。 她这才拉着林芙娘进了院子。 夏尚宫正在待客,来客是位老尼。 正好这位老尼,苏明烟也认识,是个极善的师太,又是夏尚宫的好友。苏明烟一见老尼在场,心里就多了几分把握。 见到苏明烟进来,夏尚宫与老尼都微微先点了点头,这是敬苏明烟的乡主份位。苏明烟拉着林芙娘坐下,以晚辈礼节见了两人。 “晚辈苏明烟见过夏尚宫,也见过了堪师太。” 夏尚宫与了堪只看了林芙娘一眼,都微微一笑,俱猜到苏明烟和这位男装的姑娘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夏尚宫是认得林芙娘的,她故意板着脸。 “芙娘,可是你又惹了什么祸事,竟要乡主亲自拉着你来求救?” 林芙娘忽然眼圈一红,此刻那后怕却是上来了,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起。说到底,她是个女子,被人当做男子猥亵,那种事她哪里说得出口来。 苏明烟拉住了林芙娘,把话隐了几分巧妙的说了一回。 夏尚宫与师太都是人精,片刻就听懂了。 “宫卫那里无需忧心,我自会去打招呼。只是芙娘却在宫里住不得了,今日便回家去吧!” 林芙娘眼泪吧唧掉下,倒把夏尚宫唬了一跳,这个丫头哭鼻子可太少见了。打小她就跟男孩子差不多,从来只见她欺负人的。 小书亭 “我爹爹这几日都不在城内,家里就我一个,今日遇到这种事,我怕做噩梦!苏姐姐陪我。” 夏尚宫把脸又拉下来。 “说什么胡话!明烟是来宫里学规矩的,哪里能住到别的地方去?被人发现了,莫说明烟,便是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明烟却拿眼看了一下了堪师太。 师太当即就笑了起来。 “苏乡主看贫尼这一眼,却是大有智慧。林禅庵也是皇家产业,乡主留宿也不算坏了规矩。而林姑娘去敬佛几日也是好的。我这些日子都在宫里做客也刚好烦了,正好带了她们两个回庵里去。尚宫要授课,便派车来接便是了。” 苏明烟当即就露出笑颜,故意看着不动声色的夏尚宫。 “昨日得闲去了一趟林禅庵敬佛,那时就想在庵中住下,只是庵主不在,我却不好为难她们。今日却是真如了我的愿了。” 夏尚宫忍不住指了指苏明烟:“我这里不好么?竟把胳膊偏向了那尼姑!” 了堪双手合十:“尼姑又如何,今日便化缘了这两位去我庵里住,只叫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正好!” 苏明烟拉了夏尚宫的袖子,低声小意。 “外面园子里人太多了,我且避开几日先。” 听到这个理由,夏尚宫才点了头。 宫中马车载着老尼、苏明烟、林芙娘及两人的丫鬟抵达林禅庵,刚好是日落时分。当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林芙娘拉着苏明烟一溜烟的跑到了峡谷的上方。 “我早就听说了这月湖晚霞是山中胜景,可惜却迟了一步!” 忽然几个尼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她们主仆四个正待在崖边,又正好是最后一丝日光散去之际,顿时大惊失色。 “几位施主,快捂住耳朵,不要听那鬼音!” “什么鬼音?”林芙娘好奇的问。 那几个尼姑奋不顾身的冲上来,扶着她们就要往回走。 “施主快随我们等去大雄宝殿,有我等诵经敲钹,方可镇得住那鬼音!” 见几个尼姑煞有其事的样子,苏明烟与林芙娘也吃了一惊,人就先胆怯了三分。 几人迈开脚步,领头的尼姑便告诫了起来。 “对面野观里来了一个妖人,每当日光散尽之际,便用鬼笛奏响幽冥鬼乐。冥冥中有魑魅魍魉抬轿而来,其中有大恐怖!” 才走了几步,苏明烟忽然隐隐听到身后峡谷对面百尺外传来了一声拉门声。这峡谷中拉门声被无限放大,回音渺渺,几个尼姑当即脸色惨白的盘坐而下,自顾自的诵起了经来。 “到不了大雄宝殿了,几位施主快快坐到我们中间来!” 忽然昏暗中,一声凄厉的乐器声响起,疯狂的曲乐带着冰冷的非人情绪和疯狂的鬼啾,踏破了幽冥与人间的界限,来到了人间。 才听了一小段,林芙娘就抱着头哆嗦着躲进了苏明烟的怀里。 妈呀,这分明是鬼来娶亲了! 我不想嫁给鬼啊~!! 第二百三十章 不想嫁给鬼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合该发财 “你说什么!?” 老仆人不敢看包楠志的眼睛,低着头,声音如同蚊蚁。 “那人并不是位小郎君,实则是位女子。” 暴怒的包楠志一脚将仆人踢翻在地:“可是汝办事不力,竟敢虚言哄骗我!” 那仆人急忙辩解:“小郎君息怒,我们几个花钱买通了宫门处的小太监,这才得了那人的实信。委实是本郡林通判家的女公子,只是往常喜欢做男子打扮。” “林家的女公子?”包楠志一时喃喃自语,脑子里全是对方的影子,“不想女子也能有那等风情?” 那老仆人见小郎君似乎不肯罢手,只得大着胆子劝道。 “小郎君还是放开手罢,那林家与我们包家向来不对付。只是如今林大人随贺观察去了前线,不在城中,若是他回转听到今日的事情,怕是二老爷也要吃他的亏。” 包楠志恶狠狠的看着仆人:“怕什么!二叔是为正五品,他不过从五品,还能压得过我们家?” 老仆人苦笑不已。 他也知道小郎君不过是在嘴硬,二老爷虽然是省道官员,却只是个学官,而对方却是郡城中的实权官员,更是本省观察的心腹,要是怼起来,如今的包家全无胜算。 包府极大,在距离包楠志院子两百步的正院内。 一个富态的五旬男子正与一个与其有五六分相似的官服男子独自叙话。 富态男子正是包楠志的父亲,包家的家主包锦。 只见他脸上略有愁容,正在问他二弟,也就是学政衙门右提学包华。 “二弟,还是一点口风都打听不到?” 包华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笑着看向了哥哥。 “那几个人都嘴紧得很,无非是想等贺观察从前线回来之后,再看风向。不过是一群墙头草罢了,便是贺观察真有什么实话也不会告诉这些人。” “你还笑,”包锦叹气连连,“邵转运倒了台,咱们家就失了屏障。当初牵连到你们学政衙门的时候,我可是担心了好几天,幸好还没算到你的头上。可这贺观察一日不给个实话,我这一日都提心吊胆的。” 包华冷笑一声:“什么叫没查到我的头上?我使人早打听过了,那监察衙门其实早就遣人来拿我,只是半路上被贺观察的人给叫了回去。” 包锦一喜:“你竟暗地投了贺观察?” 谁知包华把头一摇:“我哪里投过他,倒是帮着邵转运坏了他不少的事。” “那他为何不拿下你?”包锦有些不解,“说起来,你的上官和左提学都还是你介绍给邵大人的。拿了那两个,却偏偏放过了你?” “我原本以为自己也是逃不过这一劫,”包华呵呵一笑,“谁知峰回路转,却要感谢大哥你才是!” “我!?”包锦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明所以。 “哈哈哈哈,”包华长笑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使了银子,问过了办事的人。贺观察不是不想办我们包家,可谁让我们当初借着邵大人的路子发了一百多万贯的私票。若是坏了我们包家,不知这南阳郡内要有多少人去跳江。使着咱们私票的百姓,没有三万也有一万,这笔账可不是如今的贺观察担得住的。南边那一仗,早把省道的底子都亏了个干净。” 包锦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想必是担心,若是省道动了你,会引起咱么私票波动,百姓的小钱会消弭一空,届时那些小家小户便断了活路。呵呵,若我早想到这一出,哪里还会担心这些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包锦转换了一个话题,“这次恩科我们家的几个铺子都开了盘面,如今是你主持着学政衙门,可有什么实信?” “自然是有实信!”包华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敢问大哥,如今那张信之中举元的赔率是多少?押的人可多?” 包锦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有些不快。 “皇上说过了要看此人的殿试卷子,故而外面都说省里会把举元送给这人,让其连中案首、榜首和举元,连中三元啊,好送个祥瑞去京里。压他中举元的不知有多少,摆明赔钱的买卖,我是傻了才会去做,今日里便叫铺子都停了此人的盘口。” 包华笑吟吟把手中的茶盏一搁。 “我看,明日大哥还是开了此人的盘口为好。” 包锦一怔,急忙拉住了包华的手。 “老二,有些事你可干不得!到时京中震怒,咱们全家都吃罪不起啊!” 包华却胸有成竹的说出了一番话来。 “这事我琢磨过,虽然省道没有动我,但不过是投鼠忌器。只等我干完这一届,必会让某换个清闲的地方,这官路算是已经断了。这次恩科便是我最后一次捞钱的机会,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那个店。” 见包锦有话要说,包华却挥挥手让大哥继续听他说完:“陛下是要让他有资格赴京赶考参加会试,可并没说过要把本省的举元指给他。想要把举元送与此人的,不过是省里的几位大佬。京里的消息,本省的学政要定下怕是要到本次恩科之后了。所以,这次恩科本省的卷子都是我说了算。届时,我指给他一个亚士或者季士,对上面也说的过去。再说,省道便是清楚某的算计,但是顾忌着咱们家的私票,也不好真个发作我。” xiaoshutingapp.com “若是他们提出验卷,又该如何?”包锦小心的提醒,“我听说那张信之的文章诗词都是绝伦之作。” 包华得意的伸出了第二个指头。 “这便是我包家的第二个生意,暗中售题!” 说完,包华就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来,推给了包锦。 “五卷题目都在上面,大哥安排得力的人,只找信得过的人售卖。每一卷三百贯,只可凭眼记看,断不可留下文字。” 包锦有些兴奋的站起身来转了几圈,只在脑子里微微一算,忍不住拍手道。 “若是张信之中不了举元,再加上这个题目买卖,少说能入三四万贯。” 包华吃了一惊,笑问:“大哥手里有如许可信之人?” 伸出了三个手指,包锦笑道:“得知你主持本省恩科,已经求到咱们家的就有二十多个。这里都是不差千把贯的人家,不用细算这就得了三万贯。若是买那张信之中举元的人越多,几个铺子里甚至也能得个两三万贯。呵呵,合该我们包家这次发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合该发财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斗 夜里再次吓唬对面的尼姑,也不是张哲故意。 只是对面庵里主事的尼姑太过可恨,知道出家人骂不得人,竟要一班庵里的伙娘站在道观墙外,骂了有半日。 那些污言秽语一点都不比现代的太妹们弱,所有道士都被骂得一脸通红,只能躲在观里当鹌鹑。尤其是张哲这个吹唢呐的,是这群伙娘的主要攻击点。 别的话还好说,可偏偏却骂他“妻离子散”之类的话,将张哲的怒火加持到了极点。将为人父的张哲,太忌讳这些话了。 故而到了晚间,他便按时给对方送上了“鬼王娶亲”的大礼。 果然第三天,那些伙娘便没有来骂,张哲原以为是他胜了,却不知其实是对方的庵主回山,制止了管事继续针对道观的行动。 又看了一日书,当天色再次黯淡下来。 张哲忽然觉得有些手痒,很想再次拿起唢呐来一曲。不过对方已经“认怂”,清隐道长也没来“点播”,他倒没了借口。 xiashuba.com 天光散尽,张哲终于叹息了一声。 而他不知道,在对岸的庵堂里,也有大把的人松了一口气。 苏明烟的房间也刚好临崖踞湖,林芙娘正躲在她身后捂着耳朵。眼见得天色全黑,对面那鬼音不再,林芙娘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老庵主佛法精深,这一回山就把那鬼物给镇住了。” 苏明烟却柔柔一笑,对于林芙娘的想法却有些不好辩驳。 “你莫要这么想,要是这话传出去,被庵里心气高的听到,又传到对岸观里,那日子就真个没法过了。” 林芙娘听了,也怯怯的笑了一下,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那真是个人吹奏的曲子?我却不信,分明就是个鬼嘛!” “莫说顽笑话,你自己便是本地人,对面的净月观是道家名观,最是正统不过的道门嫡传。你这话说出去,看有几个人信?” 林芙娘突然来了兴致,拉着苏明烟来到一架古琴的前面。 “苏姐姐不是说,此人的乐意极高么,而你又最擅以琴问答,不若弹几声问问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苏明烟其实正有此意,只是担心怕对方以为自己在挑衅,所以才有些迟疑。她不是想知道对方是谁,而是极度的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乐器? 月色昏黄,月光冷切。 张哲又横躺在临湖木廊上,就着灯火看书。 这回他看的是纪大烟袋的《阅微草堂笔记》,妥妥的神鬼小说,满卷都是一个字贯穿全书。 那就是一个“狐”字。 而这个“狐”字,充满的显示了笔者的闷骚劲。 看得张哲是大呼过瘾,与纪大烟袋隔空之中互相心有戚戚。 一串清脆的古琴回响骤然在湖面散开,如清风一般吹散了满天的浮云,只余下心头的一轮满月。 这? 张哲想起了前日白日里听到了琴声,似乎也是同一个人。 那琴师似乎在调琴之中,指法断断续续,每一段都很悦耳,让人遗憾的是不太完整。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其实是在用琴问话。 直到那琴声停息了良久不再出现,张哲竟再也看不进书,心里痒索索的。 “什么人嘛!”林芙娘替苏明烟打抱不平,“苏姐姐问了这许久,他竟一个音都不回!这人怕是个性情古怪的,不理他也罢!” 苏明烟也觉得有些遗憾,如此有趣的乐器竟与之失之交臂。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苏明烟的脑子里,不若激一激对方? 她手中轻动,一串音符琴声淌出。 却是在问:为何只晓鬼娶亲,不知人间喜事否? 张哲正好抓起了唢呐,也听到了对岸的琴声。他根本不懂那琴声的含义,只想表达自己的对其不弹完整曲子的“抗议”。 唢呐声突然响起,唬得林芙娘猛的往苏明烟的怀里一躲。 还好这次的曲子,却没有那鬼气。 浓烈的人间喜庆气息,随着那古怪乐器的声音一时填满了整个峡谷。 张哲吹的是《佳人伴孤灯》,他几乎每次主持婚礼都会用到的一个曲子。 但是张哲却忘记了一点,这首曲子也是让所有女子都脸红的名曲。 整首曲子将待嫁新娘的起伏的心绪完全表露给了出来,待嫁中的欢喜、盖头下的孤寂、对新婚的期待,全部揉在了这一首曲子里。 有人说过这首曲子,喜者听之欢喜,哀者听之神伤,全曲只用男女各一句话来概括。 女:“我既嫁你,你可会对我好么?” 男:“爱你已久,可愿意共我一生否?” 张哲与林芙娘都听不出来,但是苏明烟是什么人?才听了一段,她的脸上就已经是一片绯红。吹曲的是一位男子,她自然是听出了曲中“男子”所想表达的意思。 “登徒子!” 苏明烟一时羞恼,手中的琴弦开始震荡,她弹出了一首佛门心曲,既是拒绝,也是抗议! 什么意思? 张哲突然被人打断,有些莫不着头脑。这带着梵音的琴声,似乎正好中和了他营造出来的婚庆气息。 丫这是在挑衅! 唢呐能容许很多,就是不能容许不热闹! 那边梵音才弹了七八分钟,张哲邪笑一声,鼓起腮帮,一曲让人忍不住想翻跟头的《小刀会序曲》当即炸开。 她手中一停,却根本弹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一个在翻跟头的身影。 苏明烟被气笑了,这人有如此乐才,可惜却无丝毫乐德。 小看本姑娘? 她摒心静气盘坐在琴前,直到进入一种玄之又玄,有我无人的境地,古琴开始慢慢的震荡。每一声琴音都回响很久,似乎抚过了世间万物,将这些世间凡物被唢呐激起的躁动一一抚平。 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静心琴曲,《九世清平调》。 听到这个曲子,张哲猛的停止了吹奏唢呐。 那边林芙娘顿时欢呼了一声,只道是她的苏姐姐赢了对方。却不知,张哲完全是一时恍惚了。 这首曲子,孟小婉经常弹,而且总是在张哲大起涩心的时候,用来给他降火。 孟小婉也说过,这首曲子,整个天下七国能弹好的应该不会超过十数人。 想不到这里竟有一个“尼姑”也能弹。 “如果你是俺媳妇,我自然会让着你,可你却不是,还好死不死的用这首让人憎恨万分的曲子来打擂台。须不知,俺早就准备了一首杀着,只是一直舍不得对付俺媳妇罢了。嘿嘿,小样,接招!” 唢呐的尖利突然转为了宏大,节奏如战鼓徐徐。 那恢弘的气势,与之前两首唢呐曲完全不同,苏明烟直觉天地之间无尽大浪滔天而来,又似千军万马列阵鼓进,杀气与热血直入九霄。 这是唢呐版《男儿当自强》。 苏明烟被这曲子震得发懵,手中指法一乱,指力用错,一道琴弦当即断开,在她手指上拉出了一条小小的血痕。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斗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林家女儿 贪婪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精致饭菜,包楠志忍住了。 把点心就着茶水吞下肚,他又看了一眼自己院子的外面。 身边的小厮有些不满,但是更惧怕包楠志的脾气。 “小郎君,大娘子还没来,不如先吃几口。今儿个,小郎君真的不吃饭,倒是疼死奴了。” 往日最爱这个小厮的包楠志,如今却连与其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院子外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妇人焦急的呼唤声。 “我的儿,好好的怎么就不吃东西了!” 包楠志立即抹了嘴,飞快的钻上床盖上了被子。 来者正是包楠志的母亲,熊氏。 熊氏一进门,就看到儿子的中饭、晚饭都被凉在桌上,一丝未动。 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急匆匆的就往床前走。 包楠志的小厮柔柔弱弱的迎了上来,熊氏的脸色一变,伸手就是一记耳光,将其打翻在地。 “什么样的货色,也敢往我面前站?” 那小厮仗着包楠志的宠爱,壮着胆子哭了一声。结果,床上的人身都没翻一个。 熊氏一招手,院子里的两个随从走上前,将那小厮捂了嘴拖了出去。 见到包楠志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连自己处置了他最爱的小厮也不做声,熊氏倒真的担心了起来。她之前只当是儿子又在耍脾气不吃饭,如今可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儿啊,你可别吓娘?这是怎么啦?” 熊氏坐在床沿,推了推儿子,满脸都是担心。 包楠志拿眼看着母亲,倒也没藏着掖着。 “母亲,儿子不合看中了一个人。这辈子就指定是她了,断不会再对别人起了心思。这心里想得厉害,一点胃口都没有。” 熊氏叹气,儿子的这段话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一万个痛恨把她儿子带成这个嗜好的那起不男不女的人。为了矫正儿子的癖好,她们夫妻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全然无效,越是拦着儿子却越发的喜欢南风。 难怪刚才她处置那小厮,儿子都没有什么反应,却是又看上了别的人。 这种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而每一次到了最后,熊氏都只能依着他。 “说说看,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孩子,只要是能用钱的,母亲都去给你办来。何苦自己不吃饭,生生疼死娘了。” 包楠志大喜的抱住了他母亲。 “娘亲,儿子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看上了一个人。儿子叫人打听清楚了,是林通判府上的公......女儿!” “女儿家!!”熊氏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在看到包楠志眼里那种急切的光芒后,一阵狂喜涌上了熊氏的心头。 “菩萨庇佑~!”熊氏一下子就欢喜得哭出了声来,她儿子竟破天荒的喜欢起了女儿家!萦绕在她心头多年的梦噩,竟一朝散去。 “成、成、成!”熊氏忙一叠声的答应儿子,凭那林氏的女儿是什么天仙,她也要想尽办法给儿子娶回来,不然儿子若是故态复萌,包家可就绝了后。 “我的儿,你且歇着,娘这就去找你爹爹商议,全都包在娘的身上。” 见到熊氏一阵风的刮走了,包楠志大笑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根本没问自己小厮的死活,来到桌前取了筷子夹起一块肉就吃。 下一刻,包楠志把冰冷的肉吐到了仆人的身上,哗啦一下把桌子上的菜掀了一地。 “菜都冷了,也不知道换一桌来,一帮杀才,可是想坏了爷的肚子?” 几个仆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其中一个负责膳食的抱着头跑了出去。 谁知往日生性暴虐的包楠志竟笑了起来。 “爷,今日心情妙,饶了你们几个了!哈哈哈哈。” 包府正院,包锦正在看账本,听到脚步声便诧异的抬起了头。 今日熊氏的脚步竟轻快的厉害,莫不是有了什么喜事? 果然,一脸笑成了花的熊氏,刚进大厅就一叠声的叫了起来。 “夫君、夫君,大喜,大喜啊~!” “什么喜事,竟让娘子如此高兴?且说来听听!” 熊氏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也顾不得有下人在,直接一把扯住了包锦的袖子。 “咱们儿子这次看上了一个姑娘家!” 包锦正要拿掉熊氏扯住他袖子的手,闻言楞了三息,这才猛的抬头。 “志儿~~你是说~~志~志儿,他、他看上了女儿家!!!” “可不是,今日里还故意中晚饭都没吃,还怕我不答应。” “答应~!必须答应~!”包锦把账本子一扔,高兴得直拍桌子,“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志儿看上了哪家的,哎,你还问我干什么,要多少钱自己支了去给儿子买了来。免得他回过头又反悔!还有,他房里那几个混蛋玩意,借着这个机会都马上处置了。” 熊氏扶着包锦坐下:“那几个东西,我刚才就叫人处置了,咱们志儿声都没出一个,可见得是真的改了!” 包锦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 “还有那姑娘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哪里是银钱能买来的?咱们儿子,竟看上了林通判家的女儿!” xiashuba.com 包锦的笑容立刻变得呆滞。 林朗的女儿! 自己儿子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了林朗家的女儿? 他们包家这些年站在邵转运这边,与贺观察那边针锋相对的正是这个林朗。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只能马上叫人把二老爷包华请过府来。 “林家的女儿?”包华听了侄儿的要求,也是先喜后惊。 包华早年得过一种怪病,导致他终身无后。而包锦也不知是不是坏事做多了,能养大的也就包楠志一个。两兄弟膝下就只包楠志一个男子,包华还想着侄儿多生一个给自己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谁想包楠志竟好起了南风,差点没把他给气死。 “志儿难得开始喜欢女孩儿,这件事还真不能转圜,”包华在包锦两口子面前转了几圈,然后拿定了主意,“林朗虽然与我们包家不睦,但是若真个与其结成了亲家,倒是百利而无一害。便是贺观察那里,也只好对我们放过了手。” 包锦愁眉苦脸:“说的容易,那林朗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如今他手里还攥着几件我们放印子钱的案子,不肯松口。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我们家来?” “若是前几日,我也是与大哥一般的看法,”包华嘿然击掌,“我今日正好听说林朗从祈郡回来,却是为了给贺观察筹集军资。战事经年,本省的底子基本都花了出去,省内士绅已经先后捐了三次,我看这一次林朗的筹款怕是不顺。而这林朗是一个顾事不顾家的,却也正是我们志儿的机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林家女儿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苏明烟 一缕青烟渺渺升起,又被丝丝廊外的峡谷山风裹挟而去。 天地间一片灰暗,又到了一日中光暗交替的时刻。 苏明烟的琴放在了身侧,正襟危坐的她,在前方焚起了一柱香。雪白的肌肤在月色下,越发的白嫩可亲,她闭着眼睛在听对岸传来的曲子。 其实在第二日的时候,以苏明烟的傲气,也察觉到了对方那个“道士”的厉害和高绝。 昨日入夜,苏明烟还是用的琴,那“道士”却改用了笛子。 她这里以禅音对仗,可那“道士”却坏得很,吹来的曲子无一不是饱含了情爱悲欢,引人非非,直往男女情事上琢磨。 人间情事的悲欢离合,只半夜的功夫,便让人饱尝了一遍。 苏明烟还好些,林芙娘却受不住,一时泪眼一时欢喜,还一个劲的要来抱她,差点没把苏明烟气哭。 庵主也告诫于她,那些曲子委实能深入人心,唱尽人间红尘。对于她们佛门弟子来说,不外乎天魔妙音,迷障之厄,已经有好些个女尼差点沦陷在这曲乐之中。 “乡主不是佛门中人,大可不必谨守心境,只管把那曲子听入心底去,磨碎了细品,也算是渡过了这红尘万丈一遭。须知你日后去的地方,是为无间地狱。且将情与喜都留在这山中,将余下的日子都过的恣意些。离山之后,只愿乡主做一个无情之人,从陛下指婚之日起,乡主便是睡觉也须睁着一只眼睛。” 庵主的劝诫,苏明烟听了进去,她知道这也应该是夏尚宫对她的教化内容之一。离开了这里,她的使命和命运就再也没有了“自己”二字。 今日是第三日,苏明烟没有奏琴,只是焚上了一支香,静静的听着对岸的曲子。 那个“道士”今夜又换了乐器,这次却是二胡。 今晚林芙娘不在,被家里人接了去。 苏明烟独自静坐在木廊上,几乎与月光融为了一体。 淡然凄婉的二胡声,如同湖中冷月一般将情绪染给了整个天地。 低头望着下方湖中的月,苏明烟一时无思无绪、不悲不喜,细数着自己的这一生,只如看了一出她人的悲喜剧。 南吴禁军冲进家门时的惊惧、为了乳母治病而沦落风尘的决然、......、朝廷封赠自己时的淡然.....还有那人喝到第八盏后自己第一次的心动。 若有人在这里,定会发现苏明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温暖的笑容,这笑容如菩萨一般庄严宝相,一滴不属于“慈悲”的清泪滚下了如雪般的脸颊。 对岸,张哲也斜倚在木廊上。 在他的身边,摆放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东西。 人们在八九十年代常见的大号手提户外录音机,用磁带和大电池的那种。 这是张哲从某宝上淘的,还有七八盒老版的磁带。 《二泉映月》的独奏,正从机器里缓缓传入峡谷,似乎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的倾听,两岸的庵堂与道观,这夜的晚课都迟了许久。 张哲只会吹唢呐,而笛子和二胡全靠磁带狗带。 这不,对面的那个“琴尼”,面对站在张哲身后的几位国乐大师,终于彻底的败下阵去,不复言战。 一曲放罢,张哲毫无形象的用脚趾按下了停止键,心中虽然有些得意,更多的却是意兴阑珊。他又在想,若是妻子孟小婉在,怕不是还能与他再战几个回合。 可惜,天底下,如小婉一般的女子,到底也就一个。 张哲正准备提起大录音机回房,一阵琴声却再次响起。张哲才听了几句,便有些瞠目结舌。 这琴声里,竟是满满的思念和愁苦之意。 “我去,我这是唤醒了那琴尼心里隐藏的魔鬼么?” 对付动了凡心的尼姑,想来庵堂里应该......不会......采取人道毁灭的方式吧? 燃文 苏明烟此刻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投在了琴上,就如庵主所说的那样。在此刻,她还是来自武陵郡、自在无碍的苏明烟,可当她奉旨而出之时,她便不再是自己。 苏明烟也不知自己在弹奏的是什么,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将一切情绪和记忆都灌注到了手中。 她不是只有微笑不会生气的苏大家、也不是知书达理含蓄忍让的苏令主、更不想是清心寡欲不争不羡的苏明烟。 她曾有恨、也会生气、也想过不要讲道理,她也以为自己能看淡人间情爱的渡过一生。直到西吕诗擂上,站在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举杯邀众,以酒佐诗,一杯一诗,首首绝伦,句句珍馐。 那时的她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微醺和心动的感觉。 后来,她也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最寻常的凡人。她也会羡慕,也会嫉妒,也会在睡梦中与不该的人走在一处。 张哲只觉得那琴声很凄美,但也很凌乱,心里有些担心对面的那个尼姑会不会是这几日,被他打击得疯魔了? 事情似乎有些大发! 那可是皇家的庵堂,谁知道张哲一直在怼的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他开始有些后悔,开始想主意来挽回。 很快他把目光又投向了自己的二手大录音机。他记得大录音机上是有一个话筒插口的,买二手货的卖家还送了他一个话筒。 就在苏明烟生平第一次放纵了所有情绪之后,一身微汗的她,忽然被对岸传来的洪亮声音给吓到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苏明烟愕然看向对岸,月光下似乎有个人影在盘坐诵念。 她溃散的情绪和思维都被这部为所未闻的经文缓缓的聚拢了起来,待对方念到第二遍时,佛性极佳的苏明烟早已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入了禅定之境。 张哲有些口干舌燥的放下话筒,刚揉脸送走这些设备,就听到了道士们砸门的声音。 他一时灵光乍现、福如心至,对着天空就大喊了一声。 “老和尚莫走,你我再辩三百回合!”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苏明烟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押自己的人 道士们不是如张哲想的那般,是来寻他念佛经的麻烦的,而也是怀疑有人不告自入进了他的房间,担心他的安全罢了。 《心经》能平复人的情绪,但却改变不了霍炳成的本性。 这才温习了几日书本,这人就已经待不住。 从大早上就开始嚷嚷要去城中会会朋友。 张哲心里明白,他所谓的那些朋友,到底是男是女,聚会场所又会在何处。可恨的是这人自己破誓不说,还非拉着自己一起下水。 要不是观前来了几个女尼打听他的消息,张哲才不会如逃亡般也跟着下了山。 到南阳城中,霍炳成也不急着去访友,反而拉着张哲满处找起了博铺。 “为兄上两次,全靠信之参考赢了不少银钱,这次举试有信之参加,怎能不好好大赚一场!?” 张哲也任他,随着他一阵乱逛。 走了几家博铺,张哲也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惶恐。 每家博铺里,关于他张信之夺魁的盘口都开得极低。最高的一家也才一赔两成三,最低的一家竟才一赔一成。 这么点赔率,霍炳成哪里肯干,非要继续找胆子大的博铺下注。 又转了几圈,找到了一家较大的博铺,这里面却将张信之夺魁的赔率定为了一赔二!显然是极为不看好张信之能拿下这届的举元。 霍炳成当即大喜,急匆匆的带着观海挤进了铺里。 而张哲却若有所思的打量起了这家铺子的招牌:“顺意博铺”。 正打量着,博铺的边门开了。 一个中年人慢慢的踱步出来,身后一个掌柜打扮的低头哈腰的跟着。 “胆子尽管大一些,主人已经吩咐了就照作便是。今日若不是我来得巧,你还真要停了那张信之的押注,坏了主人的大事,你全家都要倒霉。” 那掌柜的一脸是汗。 “小的也是想着,那赔率委实太高,押的人也太多,万一要是赔了,那可就......。” 中年人冷笑一声:“你这奴才竟忘了二老爷是干什么的么?只管收,有多少压张信之的,就收多少。便是有人钱不凑手的,莫忘了带到我那里去。毕竟是左手转右手的买卖,这个道理你须晓得。” “五爷,您放心,”掌柜的谄媚道,“咱们自家票号的生意,小的如何能忘?就怕小的这里押注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等闲见不到五爷的面,却是他们没服气了。” 那被称为“五爷”的中年人呵呵笑了一声。 “要是你这里真有要借五百贯以上的,便只管带人来见我。其中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若是百八十贯的小打小闹,只管去票号寻黑子。” “诶!” 中年人带着随从一摇一晃的走了,掌柜的急忙关了边门。 张哲身后突然传来了三七的声音。 “郎君好好考,定要中个举元,赔死这帮裘囊!” 张哲摇摇头,毕竟是一省的举元,哪里有那么容易。 不一会,霍炳成和观海又从博铺里挤了出来。 霍炳成一脸兴奋的拿出了三张票子。 “某的路费和两百贯的私房可都押上了,贤弟千万要认真啊!” 张哲瞟了一眼,却发现霍炳成手里的博票有些不对劲,那票根上分明是押注二百贯,三张就是六百贯! 霍炳成突然脸红就想把票根收起,他的小厮观海本来就对自己郎君的孤注一掷大有异议,冷不丁就说出了一句抱怨的话来。 “张郎君,莫奇怪,我家郎君除了路费和私房,还把玉心姑娘贴给郎君以备不时之需的三百贯也押上了。” 霍炳成大怒,一把就揪住了观海的耳朵。 幸亏张哲和三七上前相劝,这才没在铺子前弄出笑话来。 二人带着三七、观海在左近寻了个茶楼,在二楼僻静处坐下。茶博士上了茶点,放下了三面的竹帘,只留了临街的一面帘子不放。 两人喝过一杯茶,霍炳成这才有些扭捏的解释了一二。 原来在武陵,随着玉瑶、徐娘子、月昭的退出,玉心在武陵郡剧迷心中的分量越发的重了。身价也是一路飞涨,虽然玉心一直在自己存钱,打赏也赚了不少,但是仍比不过她自己身价的增长速度。 siluke.com 仅是霍炳成出发之前,玉心的身价就已经达到了二千七百贯之巨。玉心自己攒的钱,不过才一千余贯。这次送霍炳成出远门,玉心还硬逼着霍炳成收下了三百贯的官票,就怕他在路上少了用度。 霍衙内竟是想赚了博钱,好送与佳人用于赎身。 “济源兄莫非忘记了小弟,何不先从某这里借上一二?”张哲这下就对霍炳成感到不满了,这分明是没把自己当朋友。 霍炳成苦笑一声没有说话,一旁站着的观海却低声把原因讲了。 “我们郎君之前去江陵便是找张郎君借钱的,谁知一下船就遇到您上船,我们郎君哪里还好开口?” 张哲捂额:“等我写信给小婉,让她速速寄些官票来。” “不可,”霍炳成反而拦住了他,“信中说不清楚的,莫让弟妹误以为是你小子要赎哪个美人,却借用某的名义。只等考试之后,你我再去一趟江陵不迟。当面说清,才是正理。” 张哲见他郁闷,便捡了些有趣的话题来聊。三七与观海在一旁各自坐了个凳子,弄了一大包瓜子在磕,津津有味的听张哲说带颜色的笑话。 三七耳朵尖,就在张哲说话的缝隙里,还听到了不远处上风位置两个茶客的说话声。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只是因为其中一个人说话带着武陵口音,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很不巧就是刚刚在博铺门口遇到的那个“五爷”的嗓音。 得了三七的提醒,张哲和霍炳成都安静了听了几句。 很快,两人就惊讶的互看了一眼。 那个带武陵口音的,居然还真是个熟人,这声音分明是辜灵川的。 只听那“五爷”很是客气的在与辜灵川叙话。 “辜郎君昨日借了一千贯,却是我们郎君看在辜大人的面子上,算的是市面上最低的利息。可如今隔天又要借五百贯,小的只是包家的世仆,不得家主吩咐,便只懂得按行规做事。不知这五百贯,辜郎君用何物作保?” 辜灵川的声音依旧如往昔一般傲娇。 “昨日某借的款子,可是转手就到了你们自家的手里,某的前程也押在了你们家,哪里需要什么担保?至于今日的这五百贯,呵呵,你看看这张条子。” “哈哈哈,原来辜郎君还是我家小郎君的朋友。好说、好说,这五百贯咱们说话间就有!辜郎君少待,我这就吩咐人去取。” “不用取来此处,只管将那五百贯去别家的博铺换做压辜某中举元的博票来。” “诶呀,辜郎君果然霸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押自己的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落跑林老三 霍炳成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茶楼,不解的问。 “信之,为何拉着我悄悄的下来。可是怕那辜灵川发现贤弟也在场,继而为他的狂妄感到无地自容?” 张哲一摇折扇,脸色有些阴郁。 他一时也不解释,只带着几人找到了存放的马车,登车直往回走。 直到马车被四七驾着出了城门,张哲这才面色沉重的向霍炳成解释起来。 “济源兄心思纯净,却没从他们的话里听出许多事来。” 霍炳成把那五爷与辜灵川的对话细想了一遍,最终摇摇头。 “不过就是辜灵川这小子不知借了包家许多钱做什么,今日又借了五百贯要押自己的中举元。我看他是疯了!” 笔趣阁 张哲轻轻回了他一句。 “以兄所知,这辜灵川可是疯魔之人?” “咦,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疑惑了。这个辜灵川心思最是缜密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押自己中举元?” 张哲看了一眼霍炳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他的猜测。 他担心已经押上了自己所有银钱、甚至将自己和玉心未来也一同押上的霍炳成,在知道他的猜测后会闹出大事来。 张哲心里想着,就算最后他的猜测成真,届时了不起借给霍炳成的赎身钱也不用他还了。只要能上京参加会试,完成皇帝的嘱咐,他就算完成了任务。没必要四处树敌。 举元于他,实在是无关紧要。 马车来到山口,四七忽然大大的“咦”了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张哲与霍炳成都掀起帘子,看向了车外。 只见一个发髻散乱的妙龄女子,正毫无形象的坐在路边石头上死命的喘气。只看那身衣服和首饰,就知道这个女子的出身不低。 不过奇怪的是,一般这种人家的姑娘出门,身边哪里能连个丫鬟婆子都不带。这位出身不俗的姑娘,还大大咧咧的坐在路边,不说幕篱,连块纱巾都没戴。 而再看女子的那张脸,哦~~~! 难怪四七会拉住马车,这不是许久不见的林芙娘又是谁?、 “哟,林老三!你今日打扮得这般美艳,坐在路边,莫非要做劫道的买卖?” 张哲也跟着打趣她。 “原来是云中鹤林三爷,有什么好买卖,不如介绍我们兄弟也参一股?想某血手书生的威名,分润个四五成应该不是问题吧!” 林芙娘是自己逃出来的,一双绣花鞋委实不适合走路。 她争着命跑到了山口,已经是彻底跑不动了,正在诚惶诚恐害怕被她爹派人抓回去的时候,却见到了两位“挚友”嬉皮笑脸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林芙娘顿时嚎啕大哭。 张霍二人几时见过林芙娘这般样子?一时都傻了眼。 这难道是个假的“林公子”?还打扮得如此美艳,委实不像她的人设啊! 林芙娘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听那张信之恶狠狠的说话。 “这个小娘子,怕不是林老三家走失的妹妹。我等且劫了她,可好好敲诈那林老三一笔银钱!左右,与我将这肉票拿下!” 这自然是说笑的话,可林芙娘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几个人看傻了眼。 “肉票”林芙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边哭边自己爬上了马车,还夺过四七的鞭子,就给了马屁股一鞭子。 那马撒欢拉着车往山上跑去。 一身女装的林芙娘毫不客气的从马车里找到了一个水囊,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气。 霍炳成满脸怀疑的看着她。 “莫不是你方才用这一身女装,混到哪个要命的地方,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案,落跑的时候却忘记了给自己准备一匹马或是一双靴子?” “呵呵呵呵,”再见老友,张哲也笑得开心,“想想她的匪号,云中鹤!还能干出什么样的大案来。看看,她这一身见客的衣服,莫不是混到哪家的后院去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又遭了她的毒手!” 林芙娘也终于喘平了气,当即大怒。 “什么哪家姑娘?我有那么好的运气么!”她如今委屈的厉害,“是朋友的,却不要说什么风凉话了,快与我出个正经主意才是!哪里是什么姑娘要糟我的毒手,却是我差点糟了我爹的毒手。他竟要我嫁人!” 霍炳成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张哲则靠着车厢低头猛笑。 “恭喜”两个字就在他们两个的嘴里含苞待放。 “你们还笑,”林芙娘狠狠的给了两人一人一脚,“我爹竟要给嫁给一个好南风的家伙!还是他之前的对头,我都想死了去。” 我去,这么劲爆! 张哲心道:好家伙,南阳这地方邪门啊,怎么到处都有“兔爷”这种亚物种出没? 霍炳成则疑惑了,他大概是比较熟悉林芙娘他爹风格的人。 “令尊缘何会有这样的举措,不知那边又是哪家人?” 林芙娘红着眼睛,把她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真个还让霍炳成与张哲吃了一惊。 他们也没想到,居然是之前被张哲扇过耳光的包楠志,竟看上了男装丽人林芙娘,还指明非她不娶。 这林、包两家本来是不对付的,可包家张口就愿意为林朗再次募款出资三万贯。故而林芙娘她爹竟然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予以拒绝。 深知自己爹爹处事风格的林芙娘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逃走。 “那你往山里逃个什么?要我就直接跑回武陵去躲起来。” 林芙娘没有回答霍炳成的疑问,却偷偷看了张哲一眼。那种担心和提防的小眼神,差点把人给气死。 “苏姐姐,不是就在山上么?我就是投奔她去的。我躲到林禅庵里,这可是皇家禅院,看我爹如何能抓住我?” 苏明烟?张哲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开始有些不自然。 “你们来这里干嘛?林禅庵可不接待男客,难道是你们已经打听到了苏姐姐就住在这里?” 霍炳成大笑:“我们兄弟二人一直就住在对面的净月观,却不想苏大家却在林禅庵,竟与我们只有一谷相隔。对了,那庵里居然还有一个琴道高手,也不知是哪位老尼。你这次去了,正好可以就近请教。实实羡煞为兄矣!” 林芙娘终于笑了:“什么老尼?那正是苏姐姐!” 第二百三十六章 落跑林老三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这事好解 林芙娘仔细的看着张哲,满眼都是惊奇。 “张老二,某本来就已经觉得你足够惊才绝艳了,却不想你还藏得如此之深!那么鬼魅的曲子,你也敢吹出来吓人!!!老娘差点没被你给吓死。” “还有!”林芙娘的眼中全是“危险”的神色,“你与苏姐姐用乐曲互述,都互相说了些什么?还不快快招来。” “乐曲互述”是什么鬼?张哲一脸无辜,心想:难道要我回去审问一下那台二手的录音机,问它究竟与苏明烟互相倾述了些什么内容? 张哲只好说“别听她说的玄乎,其实就是在装13,”就跟他吹唢呐吓人一个德行。 马车一直将林芙娘送到了林禅庵的门口,谁知下车之前,林芙娘却忽然转头对张哲说:“张老二,若是不想你家孟氏伤心的话,你最好不要在苏姐姐面前暴露自己就是那个鬼乐道士的身份。我家苏姐姐......,哼,你自己品去吧!” 品你个大头鬼! 张哲懒得理她,苏明烟可是有大家之称的才女,除了诗擂那一次,彼此交往也不是很多。这个林老三无非就是不想人接近她的禁脔罢了,还当谁不懂她似的。 回到净月观,霍炳成主动来到了张哲的房间,却问起了包家的事。 “信之,我本来也不想多问那辜灵川两人的话里究竟蕴含了些什么。但是恰好林芙娘也与那包家联系上了,你我若有能力,断然不能不救。如此,可否将那事细细说与某听?” 张哲犹豫了一下,这才把他的推测说了出来。 “辜灵川是个精细的人,断不会平白上当。他向包家借了一千贯,又立即花在了包家的身上。济源兄,认为这说明了什么?” 霍炳成思索了半天,不得要紧。 “这包家是做染行、票号和放贷的,莫不是辜灵川对染行有了兴趣?” 张哲又轻问了一句。 “那济源兄,再把辜灵川押自己必中举元的事,联系起来想一想?这包家可不是只有一房。” “包提学!”霍炳成悚然而惊,下一句话立即就说出了口,“他竟将举元作价一千贯卖给了辜灵川?!”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张哲替他满上了一盏茶,“可兄认为以包家的豪富,是为了区区一千贯就敢冒这么大险的人家么?” 霍炳成一低头,也是,一千贯而已,对于包家真的不算什么。 “那辜灵川为何如此有底气,还借了一千贯马上就花在了包家身上?” 张哲伸指沾了一下茶盏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考题!” 霍炳成猛的站了起来。 “无耻!”被激怒的霍炳成当即跳脚骂了半天,最后他猛的拉住了张哲。 “信之,你可有主意?为兄的那点钱可......,咳咳,还有芙娘的婚事!” 张哲也在盘算着。 “济源兄莫急,且听我慢慢分析一二,看有没有法子。” “我想了想,却找到了两个紧要之处。其一,适才听芙娘的意思,官府只是忌惮包家那些散在百姓家的私票。一旦包家倒台,不知多少人家也要倾家荡产。这其二么,便是如今贺观察那里军费又开始超支,林通判需在月底之前筹集到十万贯。” 霍炳成听了就头疼。 “为何都是这等事,却近乎无解也!” 他却见到张哲轻轻摇头。 “这事好解!” “信之,切莫大言。” “贺观察在前方刚破祈郡,且那祈郡已被划为本省统管。我听闻祈郡有一处原本归属南吴王室的玉矿。我看这战事半年内是停不下来,何不让林通判就以这玉矿半年的开采权为抵押,向人以高息借贷?” 霍炳成初一听,也觉得有理,但是片刻后却又大摇其头。 “借贷毕竟要还,还是高息偿还!玉矿却白给人开采半年,真的那样,林通判这官也算是当到头了。” 2kxiaoshuo.com 张哲却笑了起来:“若是这笔钱还约定在月底之前连本带利还清呢?”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尽说胡话?” “不是胡话,”张哲心里盘算完毕,胸有成竹道,“在所有人看来,包家的私票是他们的护身符,可在某看来,却是他们最大的破绽,是妥妥的催命符!” “我的意思是,林通判只找包家一家借,借得越多越好!包家不是向来只借私票,还债却要用官票还么。还的时候,还要按那时的私票官票比价,按约定的溢价比来偿还。” 霍炳成有些急了:“信之是真糊涂了!那包家的套路极其狠毒。他家借出十贯私票,到了还的时候,若当时官票一贯可当一贯一的私票,看上去只要还本金官票九贯多,但是那利息却是每日叠加。借他十贯私票,不过十日,却要还他二十四贯的官票!” 张哲听了却只是笑,到了后面却怎么都不肯解释了。 当夜无话,如此过了两天。 这一日,早饭刚过,三七便过来报信,说林禅庵前来了七八个人,还带着轿子,似乎是林家人来找人。 而林芙娘则躲在林禅庵的大门里,正在骂人。 张哲转身拿了一封信和一个锦囊出来,让三七给林芙娘送过去,还捎带了几句话。 又过了半日,一辆马车也赶到了林禅庵。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人,正是林芙娘的父亲,本郡通判林朗。 林朗看着把半个身子都藏在庵堂大门里的女儿,笑嘻嘻的招招手。 “芙娘如何不乖?快随为父归家去。” “不去!你要把我嫁给那个兔儿爷,先打死我让我陪我娘去!” 林朗似笑非笑的看了女儿一眼:“真的不回家?” 林芙娘有些怂,但又想到了张哲叫人送来的东西。转头就叫了一个僧婆,让她把那封信和锦囊递了出去。 林朗有些好笑的看着女儿送来的东西,一封表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的书信,还有一个锦囊。他还以为女儿是要与他玩“断发绝笔”之类的把戏。 换做别人他自然只是冷笑一声,但是这锦囊内却是自己娇儿的头发,作为老父亲,他也是黯然了一阵。 嗯? 当锦囊打开,出乎林朗的预料,锦囊里露出了三方锦帕,是鲜艳的靛蓝、银灰和桃红三色。 这色泽和手感.......。 林朗立即拆开了书信,一口气看完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竟顾不得还在大门里躲躲藏藏的女儿,直接往净月观这边快步走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这事好解 第二百三十八章 林朗借款 林朗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停下了身形。 一边的林外石径上,一个灰袍年轻书生早就屹立在那里,对着林朗轻轻一拱手。 “汝便是张信之?” “正是学生。” 张哲早在武陵时,就听了一耳朵林朗的事迹。他之所以敢出这么行险的计划,便是看准了林朗这人的行事方式。 在众人的口中,林朗是个极为特殊的人,算得上是毁誉参半。 这位林通判少年时出身不好,一直混迹市井。年近三十的时候,因短了银钱,住在一户私妓的家中,吃喝全是那妓子奉养。后因那妓子被人打伤,日愈穷困,林朗从那时起才开始用功,两年后一路考中了进士。他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那个妓女为妻。 林芙娘便是两人唯一的骨血。 林夫人生了林芙娘没两年就去了,林府中从此便再无半个女主人。 便是只看林芙娘往日的做派,就可以推断出其父大约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林芙娘六岁起,就带着她一起逛青-楼的爹爹,想想都知道肯定是与常人不同。 一壶茶香随着热气上升,张哲的房内,一身布衣的林朗与张哲相对而坐。 “汝这主意却要本官冒天大的风险,这包家的钱岂是那么好借的?” 张哲不紧不慢的用镊子清理着茶具,随口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处。 “借钱不借钱,在大人看来无关紧要,紧要的却是学生的这几匹布是不是真的能染出来?” 林朗伸出两个指头捏起小巧的茶杯,将茶水一口而尽。 “今日是二十一,给你三天,先染出来再来与本官说话。需要什么,只管告诉芙娘便是。” 张哲却看了一眼旁边作鹌鹑状的林芙娘。 “学生这里的方子是现成的,大人拿去私下让官奴婢染了便知真假。” 林朗诧异的盯着张哲:“这些方子若是本官私藏了,再找人灭了汝,那可就是滔天的银子归了我。你也敢赌?” “就算没有这件事,学生这些方子也是准备好一文不取,过几日便公之于众的。” 林朗盯着张哲半天,最后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本官虽然舍不得,但是你小子委实太大方了,再说吧!” 在张哲与林芙娘一脸疑惑的眼神中,林大人袖着三张方子飘然而去。 张哲心道:不亏是林芙娘的老爹,有时说话果然会莫名其妙。 林朗刚走,林芙娘就如同雨后的彩虹一般,瞬间灿烂了起来。 她一手拉了一个,拖着张哲与霍炳成就出了净月观,还大声呼唤这三七备车。 “我早就打听好了,这几日城中秋怡台最是热闹。台中有好几位清倌人刚刚挂了牌子,一直还没人过得了那摘牌三关。我寻了你们好些时日,却不想你们竟躲在我的对面猫着。以张老二的才学和银子,今晚定能拿下那些牌子来。汝定要将其中一人的牌子与我留下.....。”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话还没落音,一袭青衫宫裙映入眼中。 青色宫装下,那雪白的脖子晃得人眼一阵涟漪。 林芙娘见到冷脸出现的苏明烟,一时如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只好怯怯的往后退去。 “好久不见,明烟给二位郎君见礼了。” 张哲与霍炳成也还了一礼,就在这个时候,林芙娘竟躲到了张哲的身后。 苏明烟没有寻林芙娘的麻烦,而是很简单的与张哲、霍炳成略略叙了一下旧,又笑着拉走了林芙娘。 张霍两人目送二女离去之后,心思又各不一样。 张哲是突然又想起了媳妇,而霍炳成则一个劲的啧啧出声。 “苏大家这一来,却让为兄起了萌动的心思,可她却把地头蛇给弄走了,也不知林老三口中的那些清倌人,又该是如何的曼妙啊?今夜无眠矣!” 苏明烟拉着林芙娘转过了一片竹林,脚下微微一顿,又看向了一脸谄笑的林芙娘。 “莫非那净月观中,精通音律者正是信之?” 林芙娘立即摇头。 “哪里会是他,却是一个半百的老道士,不修边幅的很。实难入目,实难入目!” 苏明烟见她神态,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三分。 果然是他! 她冷笑了一声:“芙娘如今大难得脱,不如今夜就回府里去住吧。不然,你那喜欢逛楼台的性子,若是被庵主知道再赶将出去,那才是没了脸面。” 林芙娘急忙抱住了苏明烟求饶。 “好姐姐,再饶我一次。让我陪着姐姐,下次再也不敢了。” “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苏明烟转身就走,“还想哄着我?” 林芙娘急忙上前拉住了苏明烟,告饶了几次,见苏明烟不比往日随意,只能彻底服了软,将张哲就是那与苏明烟隔空“斗乐”的人的事实说了。 苏明烟听到林芙娘笑着说,张信之原以为与其相斗的是庵里的某位“琴尼”,忍不住嘴角也挂上了笑意。只是片刻又口不对心的数落了张哲一句。 “他既以为是出家人,为何还要弄出那些乱人修行的曲子来,也是可恶!呸!” 林家的人在第三日抱着几个包裹悄然来到了净月观。 比之包家三彩更为靓丽的几块三色彩布就在这个包裹里。 “大人寻的是城外的一处废旧军营,将官中作坊的染具与十多个染奴都调了过去,用的是本府的亲兵守卫。昨夜才做好一些,特地送来与信之郎君过目。” 张哲拿着那布先是用水泡,又用火烤,发现果然不掉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配方是他从土布私染的博主哪里买来的土制法子,用的全是本世界能找得到的材料,实际效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林大人如今在做什么?” 林家的世仆脸上笑开了花。 “我家大人被包家的家主硬请了去,说是要好好谈谈借贷给府衙的事,其实就是看上了那半年的祈郡玉矿开采。” “哦,你家大人要筹集十万贯,却准备向包家开口要多少借贷,还利又是几何?” 林家世仆笑得咧开了嘴:“俺们大人开口要了七十五万贯!大约就是包家私票额的一半。约好十日后,以包家私票对官票的实兑还以官票,利息是两倍本金!若是还不上,就以祈郡全郡矿山一年的开采抵押做赔。” 张哲手中的折扇啪叽掉在了地板上,这个林大人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 第二百三十八章 林朗借款 第二百三十九章 包家盛况 “都说包家疯了,”三七抹了一把汗,将他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张哲,“他家的私票原与官票的比值,是一贯官票换包家一贯又一百五十文私票。如今包家竟按一贯官票换一贯私票的高价,拼命的回收他们自家的私票。包家各处票号前都挤满了人,我去了好几处,亲眼看到那些人都换了官票出来。” 在座的张哲与霍炳成相视一笑。 “济源兄,如今这黑姜收的如何了?” 霍炳成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叠契约来:“黑姜染色的技艺早就过时了几十年,只有一些贫苦人家买去自染用度。故而城中的黑姜极为便宜,寻常只要二十文一斤。我按你的主意,都只下了二十分之一的定金几乎全部吃了下来,算下来也才十三文一斤。呵呵,约定的是六月初五前如果交不出如数的货,便要赔掉那些商家的底裤。他们贪咱们那七百贯的定金,如今都已入彀。” 张哲用折扇轻轻一拍手心:“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咦?” 这几日,苏明烟与林芙娘每日都会过来坐坐,不过是闲聊与饮茶。 大约是日头越发热了,每一日苏明烟都会换一身裙装,今日里这套是件薄纱裹着靛蓝的面料,分外的衬她雪白的肌肤。只是,张哲不知为何发现,只要自己一抬头,总能第一个就看到苏明烟的样子。 大约是苏明烟很喜欢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苏明烟似乎察觉到了张哲的目光,却恍如未知的在帮助林芙娘整理一些票据。 林芙娘几日前的颓丧早已经飞到了九天云外,一脸都是压抑不住的笑容,反复清点着手中的官票,眼中金光闪烁。 “哎呀呀,前几日我看那包楠志,还只觉得恶心。这几日借钱倒是大方的很,我这里可是借了两千贯,他都帮忙给借了。” 苏明烟点了点她额头:“你就小心些吧,若不是他断定吃定了你,怎么会这么大方?再说过几日,你便要按兑率还他,还是翻倍。若没有信之的谋划,找他借钱便是不归之路。” 林芙娘一点也不在意苏明烟的话,她只在心里想着这些钱到时能摆多少回茶围,又能打点几枚清倌人牌子,还可以买些苏姐姐爱的东西,整个心思都不在了这房里。 包府大厅。 包锦正在与包华说话,言语中竟满是自信。 “那林东来以为这点把戏就能套住我包家?”包锦摇头轻笑,“祈郡诸矿便是放到本朝也是难得的大矿山,他们最多能临管个半年多。待两国议和完毕,这些矿山怕不是要全数划入皇家。不过,就算只有半年,也足够我包家大赚一笔!” 包华点点头,脸色也很轻松。 “兄长既然猜到他的路数,想必已经有了对策。可还有要用得到我这里的,且只管说。” 包锦满面红光的摇摇头:“这七十五万两私票收回来再借出去,我家可实际花了七十六万的官票。莫看我们票号发了一百五十万的私票,但是真底子也就这些,几辈子的家底都压了上去。我猜那林朗同意谈婚论嫁,只怕是个噱头。他的套路不外是,用手里的我家七十五两私票到我们家票号里来兑换官票。想必他以为,我们家的票号为了回购私票大约已经是空了。” 包华拉长了脸:“这林某人的套路果然狠毒,我家到时候要是兑不出官票来。他手下的衙役怕不是就会等在府门口,预备拿人,那账也自然被他赖了去。若是真个吞下了我们包家的产业,却足够贺观察再打一年!” “也只是他自己想得美,”包锦冷声道,“咱们最值钱的却是家里的十多个染坊和那三彩的方子。我这几日早已暗中将染坊和之后十年的三彩买卖都押了出去,手里的官票足够。他若要来兑换官票,却还须饶我一厘的规钱。只须撑到初四,他还债的日子,若他林朗拿不出双倍的官票来。祈郡的矿山便只能让某来好好挖一挖?呵呵,过了半年,他若是仍还不上。以后整个南阳郡府衙都要看我包家的脸色过日子。” 日子很快就进了六月,距离举试开始还剩下短短的五日。 正如包家猜测的一般无二,这些天中,包家各个票号里来了许多生面孔,拿着大笔的包家私票来兑换官票。到了六月初二这天,那借给林朗的七十五万贯私票有七十三万贯已经回流到了包家。林朗的人大约换走了七十二万的官票。 让所有旁观者都觉得诡异的是,成功换到了官票的那些人竟然个个面色不虞,而包家的掌柜们却反常的笑灼颜开。 此时市面上,包家的私票与官票的比率,竟然稳稳的维持在一比一的水平。 甚至为了稳住这个比率,包家甚至在这几天停止了对外放贷私票。若是按这个比率继续下去,三天之后,林朗代表的南阳府衙就要还给包家一百五十万贯的官票! 府衙借钱的事,根本瞒不住人。所有该知道的人,都已经收到了风声。 知道包家稳稳大赚的业内人,差点把包家的大门门槛踩低一寸。 论交情的、谈合作的,都盯上了祈郡的那处大买卖。甚至还都拍着胸脯对包家兄弟保证,届时不会借给府衙一贯官票,让府衙有偿还的机会。 就连一向被各家各户嫌弃的、有着特殊癖好的包楠志也成了各家择婿的热门。 在很多人的嘴里,林芙娘? 就算林通判的独女,可是以他父亲几日后会欠下的那些饥荒,便最多只能给包小郎君做个妾罢了。 包楠志慢慢的也这样认为了起来,甚至还“贴心”的派人上了月湖岭提醒了林芙娘一声:你还钱的日子可就剩下几天了,包郎君今晚有请云云......。 林芙娘演技不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躲进了庵中不见人,只说到日子再谈。 这几日,苏明烟与林芙娘每日都会来净月观与张哲两人一起坐坐,只谈些随意的话题,饮几杯茶。一开始张哲还有些暗自警醒,但观察到苏明烟一派淡然自如的样子,便暗笑自己委实是想多了,便也放开了,把藏在内处的搞笑性子显露出来了些。 156n.net 时不时的、恰到好处的近景笑话,让整个喝茶时间都充满了笑声。 他不知道的是,笑容越来越多的苏明烟,暗中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包家盛况 第二百四十章 新配方 六月初三,林通判忽然宴请了全城大大小小百余家布商和染商。 其中自然也包括业中行首的包家。 “南阳最富的,就是这满城的布商。我们的林大人大约是真的急了,这宴会怕是要筹银子的啊!” 说这话的,是代替包锦来赴宴的包家大管事。 包锦这时候不给林朗面子,就是为了不给林朗有当着众人的面逼他退让的机会。 通判府大厅里,摆开了十多桌,但是真正来捧场的正主却只有二十多位。而且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中小布染商。 但主位上的林朗,却一点也不在意现场的“惨况”。 “各家既然都来了,那就上菜吧!” 上菜的是一众身上带着染料味道的官奴婢。没有上菜,也没有上酒,只在每家代表的面前放下了三小匹彩布。 这是一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明艳色彩,分明是一种极为高超的染色技术。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轰动了。 靛蓝,银灰和桃红。 在所有的业内人看到这种颜色的时候,除了惊讶和惊喜之外,更多的是感到了一丝惶恐。 他们无不偷偷把目光投向了包家的大管事。 此刻的包家大管事已经没有了刚进大厅时的,那种趾高气扬和自得意满。这个头发发白的家伙,正满头是汗的仔细翻看着这些布料。 在场的全部都是行家,只是一上手就知道了,这种布料是最普通的布料,而这色彩却是从没见过的上层货色。 “大人!”包家大管事,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急忙谄媚的笑着,对林朗开了口,“我们包家若是有做的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包家上下对您感激不尽,但凡所有吩咐,还请您只管吩咐。” 这三种从来见过的染色技术或说是配方,彻底的打中了包家的命根。 包家的染坊就是靠着高人一头的靛蓝、银灰和桃红染色技术,才占据业中行首。包家的票号靠的就是染坊、三彩的有形和无形资产做抵押才开办起来的。 若是在三彩上被人超越,不说别的,包家的私票就将大幅度的贬值。 而更要命的是,如今大部分的私票已经回流到了包家自己的手里。 “送客!” 林朗不喜不怒的淡淡说了一句,一众衙役便上前请众人离开。 包家大管事,一时急得要命,正准备不管不顾的阻止这些人抱着新出现的三彩离开。 可昨日还在包家对着包氏兄弟拍胸脯的人,这已经急不可耐的抱起新三彩,匆匆走出了衙门。 他们需要回去找来专家认真的研究这些布是不是最近才染出来的?而且这些色彩抗掉色和防温差的能力有多强? 没有人喜欢或者会习惯让包家一户高高的站在所有人的头上。 包家大管事相信,只要这些人回去验证了,这种布染色的技术可靠。这些人绝对会立马。着银子来衙门,将衙门欠包家的钱全部承揽下来。 为的就是获得这种新出现的靛蓝、银灰、桃红染色配方。 一旦有人获得了这种配方,对于包家来说便是没顶之灾。官府绝对会扶持着那一家,来拼命的挤压包家的生存空间。 但是对于包家大管事的呼唤,几乎所有人都装作充耳不闻,一个比一个走得更快。 所以当包家大管是失魂落魄的回到包府之后,就直挺挺的跪在中庭中,再也不肯起身了。 在见到这三匹彩布之后,包锦的眼睛瞪大到了从来没有的幅度。 这是因为惊恐和愤怒。 “不!他不可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配方!”包锦近乎疯狂的喃喃自语,他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着,“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林朗只是找到了一批从海外来的珍惜彩布,抛出来混淆我们的视线,逼我退步,逼我认输!不过如此!” 包华很快也赶到了家里,在看到这分明是才染出不久的彩布之后,他的双手也在哆嗦。 “兄长不要再犹豫了!”包华对着包锦怒吼着,“趁着还有机会,我们立即去林府,什么都可以谈!但是必须要让咱的侄儿娶了他林朗的女儿。哪怕将整个包家打包送上一半,也在所不惜。” 见到包锦还在犹豫,包华用一句话做通了他的思想。 “林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若是侄儿娶了他家的女儿,这新三彩的配方,不也就到了我们包家的手里。有了这新的配方,整个南阳乃至整个云梦南道的布商,哪一个之后不会看我们家的脸色做人?便是今日亏出去的,两三年也就赚回来了。” “对、对、对!”包锦恍然大悟,一叠声的同意弟弟的观点,“咱们速速备上重礼,马上就去林府,千万别落于人后。”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却说通判衙门遣人送来了一封信。 包氏兄弟不明所以的,打开了这封类似公文的书信,竟然惊喜的发现书信上标载了三种新型的染色配方。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天不绝我。”包锦疯狂大笑起来。 “我早就听说林家的女儿是个喜欢男装的,也不好找婆家。怕是也看上了我家的志儿。这林某人分明是要送一双天大的财富与我。也罢,也罢,明日就请二弟以官身上林府提亲,且给足他林家体面。” “且慢!”包华倒是很冷静,“兄长且快将此配方送到坊中,试上一试。看看真假再说。” “也对!” 一番忙碌之后,直到天将向晚,大管事满脸喜色的回到了包府。 “回两位郎君,这配方是真的!” 包锦兴奋的大叫起来:“叫厨子今晚用力,全府上下都大鱼大肉的给我摆上。咦,有谁看到你们小郎君没有?都要结亲的人了,还到处乱跑,没一个定型。” 他这里话音刚落,就看见儿子急匆匆的跑进了府来。 包楠志一脸的惊慌失措,隔着老远就大喊了一句:“父亲大事不好。今日通判府给各染坊都送上了一份配方单子。听闻都是比我家三彩更好的三彩配方。” 2kxiaoshuo.com 包锦顿时面如金纸。 第二百四十章 新配方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死心 南阳是出名的几大火炉城市之一。 进入六月之后,日头如同流火一般。人若是在外面,身上便是干巴巴的一层汗垢,便是躲在在家中,那身上的汗是干了又湿,反复没个尽头。 这个时节的人们,是既想雨又怕雨的。 六月初四的早晨,一阵微雨淅沥沥的光临了南阳郡城。 蒸腾的水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不断的升起,导致躲在家中的人们身上也湿漉漉的闷热得不行。 今日是林朗与包家约好还钱的日子。 但是郡中各衙门却在一清早派出了大批的衙役,往四处张贴告示,还敲着锣大家小巷均没有放过的宣告着告示的内容。 蒋木匠急匆匆的挑着自己的家伙事冒着小雨往自己家里赶。 方才衙役们的叫喊声,让蒋木匠察觉到了不妙。 石板小巷里,蒸汽隐隐,蒋木匠在微雨中疾走出了一身细汗。 当他急急敲开自己的木门,正好看见了媳妇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夫君怎的就回来了?” 蒋木匠的目光却牢牢的盯住了媳妇身后的那个妇人,却是街坊曹家的女人。 “曹家嫂嫂这么早就过来,却是寻我家娘子闲聊?” 蒋家娘子笑了:“夫君说笑了,却是曹家嫂子今日特地来还咱们家的五贯四钱银子。我方才都还在推辞,哪里就那么急了。可曹家嫂嫂却执意要还,我们俩正推着呢。” 蒋木匠也是刚才正好想起自己昨日才与曹家男人说过还钱的事,又听到衙役们的呼喊和他人的议论,这才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不知曹家嫂嫂今日是准备还的什么?是现银、铜板还是官票?” 听到蒋木匠这话,曹家婆娘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 “咱们都是小门小户的,哪里能用现银和官票,铜钱那么些,我一个妇人又如何带得来?自然、自然是私票,便是私票却也是郡里最好的。” 蒋木匠把脸当即就拉了下来。 “莫不是包家的私票?!你们曹家真当我们家是白长了一双招子不成?” “木匠说的什么话,我却听不懂?” 蒋家娘子此刻也从曹家妇人的脸上看出不对来,立即拉住了这妇人的手。 “嫂嫂好好说清楚,可是这包家的私票上出了什么勾当,如今却拿这票来哄我?” 曹家妇人急忙捂着脸跑了出去,惹得刚才还一脸笑意的蒋家娘子狠狠的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 “夫君,这包家的私票出了什么事。你可是因为这个才赶回来的?” “自然是出了大事!”蒋木匠松了一口气,“我刚到大街拐角,就看到有衙役在冒雨贴告示,还有人在念叨。原来是衙门里给各家染坊都发了新的三彩配方,只说那颜色比包家的还好一倍。由于是官家的方子,所以衙门里还限了各家的价,只准卖四十文一尺。包家的老三彩可是实打实的百文一尺!我去的路上就看到东来和福云两家布铺的雨棚下面,已经挂出了新三彩布料,那颜色就叫一个好!果真是比包家的老三彩好了许多去!” 蒋木匠接过媳妇递过的帕子擦了汗:“我赶回来,是因为快到地头的时候,听见有衙门的人在敲锣喊话。说是新三彩只得四十文,而包家的老三彩布和染坊浮价太高,故而他家的私票今日辰时前交易、买卖、赎还都作不得数。我又想起曹家那厮的德性,便急忙回来,果然被我猜中!” 夫妻两人骂了一阵曹家人,蒋木匠这又准备出门做事。 在他出门之际,蒋家娘子抱着一卷彩布跑了出来。 “这是家里存的一点老三彩,你且路上拿去当或卖了,不拘价钱多少有人要就卖了去!” 蒋木匠应了,藏起那布冒着雨出了门。 没过多久,蒋家娘子便听到有人在敲门。那敲门声轻轻的,大约是个女子。 她把脸一沉,以为又是曹家的上了门。 把门猛的一拉,将门口的女子吓了一跳,蒋家娘子好歹及时把嘴闭住了,门前却是新来的邻居。 “呀!”见到来人,蒋家娘子当即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芙草儿,可是有什么事?快进来~!” “蒋家娘子,我就不进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眉清目秀的,“我家小娘让我来转告一声,我家前日几日委托蒋大哥做了一个柜子,用的却是包家的私票。可今日便听说包家的私票怕是不行了。我们小娘想让我用八分银子把那票给换回来。” “那怎么行?”蒋家梁子把眼一瞪,“那票我们家早就用出去了,却让我们哪里去寻去。再说你们家小娘也太实诚了些。又不是今日才给的钱,且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 “也罢,那票我们也不要了,想来也不值钱。”小丫头笑着将手中的银子突的往院子里一扔,然后转头就跑。 蒋家娘子气得直跺脚,转头捡起银子,在跑出来时人影早就不见了。 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唉,那萧小娘本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有菩萨一般的心地。可谁知竟是别人家的外室。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没担待的男人,把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独自一人扔在外面。竟从不来看顾一次?” 芙草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在她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玉瑶又在瑶琴边发呆。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依旧丝毫未动的饭菜。小丫头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变得悲切了起来。 “小娘你好歹吃一口。你这样下去,是要生生的熬死自己啊。可叫芙草我日后一个人怎么办?” baimengshu.com 玉瑶摇摇头,笑得很惬意。 “从他、离他都是我自己选的。他放我自在,这吃穿住行生老病死,也尽在我自在的选择之中。我须没有胃口,也只想看看对于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会后悔?这样自在的日子,从前确实从来没有有过。芙草儿,你是不懂的。” “奴婢又不懂什么?”浮草的怒气也涌了上来,“说好了我们要去辰阳寻亲的。可您听到恩科的消息,就在南阳停了下来,摆明了是还对那人没有死心。只想着在他举试的时候再见见他,可这又是何必?莫非要他在拒您一次,您才肯死心。” 玉瑶捂嘴大笑:“好好的,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作甚?把饭菜热一热,我吃便是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死心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氏末路 六月初四一清早。 琳琅接连而三的出招,几乎将包家打入了深渊。 其一、他张贴告示,将比包家老三彩布更好的新三彩布出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阳。 在这张布告的潜台词里,直接宣告了半个世纪以来,在南阳染布行业中包家的霸主地位正式开始崩塌。 其二、所有获得了官方配方的染坊,都被限制了新三彩布的售价。而这个消息对包家的打击是致命的。 如此一来,整个南阳郡城的人都知道了,新三彩布的染色工艺已经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认证,在质量近乎翻倍的情况下,而价格却只有老三彩布的四成。 以整个南阳染坊行业的生产能力和占据市场份额,这便将包家三彩布的最后生路斩断。而且随着官方将这种技术广泛的推广到全省的同行业中,新三彩布的价格想必会越来越低。 包家票号之所以能配发上百万贯的私票,靠的就是这老三彩布的印染秘方。除开包家的十多个染坊的价值。包家老三彩的独门生意,在票号抵押的资产中起码占了八九十万贯的份额。 林朗以官府对新三彩技艺的掌控权,对新三彩的进行限价的规定,直接让包家的财富急剧缩水。上百万的私票立即成了包家巨大的负债! 最后,林朗还不给包家任何可以挣扎的机会。 他用贺观察的名义联络了如今临时主持转运司的主官,以包家财富明显缩水的借口,让有司立即重新估算包家私票实际价格。 按照各国律令,在重新清算的半天多时间内,包家的私票是禁止用于交易买卖、还债等事务的。这是林朗给包家踩上的最后一只脚。 因为在这半天内,只有包家的私票只有一个业务可以、也必须继续进行:私票的回兑! 林朗留下的这半天,就是给手中还留有包家私票的百姓挤兑包家票号的时间! 新的三彩布工艺出现和对新布的限价,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包家末日的到来。而官府给出的半天重新核算时间,也让手中还持有包家私票的人看到了一丝挽回损失的希望。 没有人是傻子。 包家的七个票号前,都集满了汹涌的人群。 他们手中挥舞着的都是曾经颇为吃香的包家私票,想把包家私票重新兑换成官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林朗显然对这个情况早有准备,在包家的每个票号前,都有二三十个衙役在负责维持秩序。 包锦用祖产抵押回来的官票和现银,只维持了回兑不到一个时辰便宣告用罄。 不死心的包家兄弟分头去拜访了城中的票号同行,希望能再筹到一些银子。但是还是那句老话,在生意场上,尤其是在玩弄银钱的票号行业中。雪中送炭总是难能可贵的,最多的永远都是落井下石。 为了防止自己先前借出的银钱受到损失,这些票号主人非但没有接见包氏兄弟,却飞快地派出人接手了包家的十多个染坊。要不是看到包家票号前,如今是人山人海,说不定就连票号也被他们接手了过去。 辛辛苦苦跑了半日,包氏兄弟唯一得到的答复就是:若是三天内包家无法证明自己拥有还款的能力,包家押在各票号的祖传资产都将被分割抵扣完毕。 至于分割抵扣后不足的部分,看在彼此多年的情分上,会多给包家半个月的期限。 包锦如同一团软泥般被仆人扶回府中,耳边只有曹氏和几个小妾的哭嚎声。 “郎君,”大管事面无人色的冲了进来,“快走,快带着大娘子和小郎君走。票号里再也兑不出钱来,数百百姓拿着我家的私票,怒气冲冲的向这里来了!” 包楠志第一个跳了起来,拿出了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扶着他老子,就要往后院准备好的马车上跑。 但是马车没能出门,有十多个衙役堵住了后门。 林朗早就防着包家会逃跑。 数百激愤的百姓也没有能抵达包家。 他们在半路上就被林朗派人拦了下来,官府同意以五比一的价格收下百姓们手中的包家私票。 而这些百姓,其实都是小有身价的人,真正的小民手里的私票早就在包家第一次回收的时候给兑了出去。这些人都是之前暗地看好包家的人,如今只能是自认倒霉。 官府肯帮忙承担损失,总好过一文都收不回。 包家最后在外流通的六十多万贯私票,被林朗用十三万贯官票收了个干净。 当消息传到包府,包华顿时再次色变。 包家的保护罩没了! 如今不用贺观察回来,只林朗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始收拾包家。老账、新账肯定会一起算! 他包华在这个右提学的位置上的日子,也只怕是屈指可数。 “兄长,让侄儿立即混出府,先找个地方避上几日。待我主持完恩科,手里有了结余,立即带侄儿下江南去!” 包华的话让曹氏目瞪口呆,而包锦则只好苦笑着点头。 恩科在即,包华尚有一丝余地。林朗暂时不会对他动手! 只要他和曹氏乖乖的待在府里,换做儿子偷跑出去,想来官府那边也不会大动干戈,彻底撕破脸。 这里正商议着,如何让他儿子逃出去的事。 外面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转运是衙门和票号行会,已经得出了结论,如今包家私票对官票的比例是:三十比一。 包华立即拉着包楠志化妆成了自己的随从,离开了包府。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位通判衙门的吏员,便施施然的走进了包家。此人笑嘻嘻地将五万官票拍在了包锦前的桌子上,然后从包锦手中生生拽走了林朗的借据。 xiaoshuting.info “按贵号私票与官票的比价,双倍还与官票,汝可收好了!” 包锦脸色发白、脚底发虚,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唬得合府一片慌乱。 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包府人好容易把包锦弄醒的过来,此刻外面又传来了消息。 “说是听说我们府里又了一笔五万贯官票的进项,我家的私票又被定为十二比一了。” 包锦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悲鸣一声:“何用?何用?” 话刚落音,之前的那名吏员带着人却去而复返。 面值六十万贯的包家私票被两个衙役随意的堆在了包锦面前,那五万贯官票包锦还没拿热乎,就被那官吏使着衙役夺了过来,扬长而去。 一口鲜血喷了老远,包锦再次昏迷了。 满城的染坊没有人再关注包家一眼,所有人都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新配方里有一样很久之前就被淘汰的材料,黑姜! 这种至多不过二十文一斤的东西,除了少数的店铺有存货外,绝大部分的黑姜竟然都被人用少许的定金包了圆! 包家的私票在飞跌,黑姜的价格却在飞涨。各大染坊把价格开到了一百文、一百五十文......三百文,却没有一家店铺敢于违反与那人的契约私卖黑姜。 其一、这些契约上,备案用的全是通判衙门的通判大印。有包家的惨例在此,如今哪个商家还敢撩拨林通判的虎须? 其二、明日就是契约交割的日子,届时那人上门付款提货,若是短了对方半斤,按照契约所约,商户们会赔个倾家荡产。 霍炳成是谁?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发问。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氏末路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买卖契约 锦福茶楼是满城印染行当主事人们的根据地,这座偌大的茶楼本来有大半的份子是包家的。 但是在六月初三的晚间,新的行会主持人从各票号手里收回了茶楼的份子。 除了包家之外,满城规模以上的染坊、布铺老板今晚都在此汇聚一堂。 新接替包锦成为布染行会会首的叫做廖承东,也是包锦往日最大的对头,此人的跟脚能七弯八拐的寻到观察衙门去。 林朗一战轻松灭掉了包家,作为贺观察阵营在本行业的代言人,廖承东被全票推举成了行首。 廖承东五十多岁的样子,长相很瘦。 如今他正坐在主位上,听着下方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着。 如今,整个布染行当都在垂涎包家之前的染坊、市场和省内外的渠道。 但刚刚开始讨论由谁去赎回包家的十三座染坊,然后如何分配的问题,下面就吵成了一团。 南阳染坊业中,原来排在第二位的赵家与原来第三位的陈家之间,两位家主就差没互相骂脏话了。而排在四五六位的几家,也不甘示弱,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看着别家日益壮大,将自己的份额吞噬殆尽。 吵了半天,众人都发现廖承东却好整以暇的在上位喝茶,各家家主都慢慢消停了下来。显然,代表着如今衙门颜面的廖承东,早就有了打算,或者说是衙门对这个事已经有了定论。 如今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包家的十三座染坊和市场渠道,而是击败包家的新三彩方子及衙门从来没有过的厉害手腕。 通判衙门此次用了商家的手段将包家吃干抹净,任谁都说不出个“错”字来,但也让所有人的背心隐隐发凉。在场的人都知道,如今满城票号的东家都在通判府递了帖子,赶着求见林大人,再无往日凭借着后台肆无忌惮的模样。 廖承东施施然放下了茶盏,看着满堂望向自己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和感慨。 他与包家斗了二十多年,转瞬间物是人非,他的心中其实也是有些惶然的。 “诸位,二十一家染坊都想分到这十三座染坊,可叫廖某属实为难。不过好在林大人早有主意,免去了廖某关系。来,诸位看看这是什么?” 廖承东从左边袖袋里抽出一叠纸来,让下人给大家传看。 众人这一看,却是包家的十三座染坊已经转到了南征右路行营总备的名下。南征右路行营以如今的行价从各票号手里买下了这十三座染坊。 众人都是商场里的老手,只是略一看就知道,这是现票交易,童叟无欺!林通判手里如今可不缺钱。 而南征右路行营招讨使,不是贺观察还能是谁? 陈家家主闻歌而知雅意,当即问道:“廖兄,林大人的意思,是否要吾等竞价?” 廖承东点点头:“大人手里如今有六十万贯的官票,买下这些染坊是实打实的花了二十万贯。可大家也知道,这南征虽然大胜,但是议和尚未有定论,这回军的日子可是有的等。故而贺大人那里是急缺银子的,四万军马每日的吃喝嚼用可是不少。林大人的意思是能多赚一些是一些,各位若是有意,只管开口竞价,由廖某来做这个中人。廖某有言在先,我廖家这一次不会掺和染坊的买卖。” 赵家家主笑了笑:“廖老弟家里以布铺为盛,这次包家的外埠怕是拿下不少?” 廖承东坦然大笑:“自然是不少,包家江南的外埠客商都由我廖家日后照顾,却也是颇让人头疼啊!” 这一句话说出,不知让多少人羡慕,但显然这是衙门分给廖家的好处和在行会里立身的凭借,没有人敢于质疑。 十三座染坊是一座一座的竞价,个把时辰之后,十三座原包家染坊都卖了出去,总价超过三十三万贯,衙门又多赚了十三万贯。 “会首,不知林大人对这黑姜又有何安排,”问话的是赵家主,“我家今日能寻到的黑姜片刻就消耗了个干净,出新布不过百匹。不说下面跟着吃饭的客商,就那些老客人,只来了四五户就提前包了个圆。我府上的帖子堆了一大桌,都是不好开口说不的主。但是如今满城的黑姜都被那个霍炳成给把持着,听说明日就要各家与他交割。届时满城黑姜都落入他的手里,我们的生死岂不是尽在他一人一手?” “赵兄说笑了,”廖承东自然早就得了上面的吩咐,一点也不慌,“如今虽然不是黑姜的出产的季节,但是西吕那边却应该有不少存货,诸位怕是已经派人朔流而上前去采买。最多两个月,整个南阳的黑姜会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说生死尽在他人了?” “两个月!”陈家家主把头一摇,“衙门里已经透出风来,这新布的方子只为我们南阳染坊多留半年,过了半年合省的染坊都会得了方子。这迟一天打开局面,便是迟了一年!廖兄怕是知道这个霍某人,只消把条件讲出来,一切都好说。” 廖承东见所有人都点头,甚至包括布铺业的主家们,显然大家都不愿意因为黑姜迟了新三彩上市的时日。 他随手一摸,又从右边袖袋里摸出了一叠纸来。 满堂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显然这“黑姜”又是林大人的买卖。只要肯卖,一切都好谈。 但此刻的廖承东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激动和潮红之色,他又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对这种交易的描述和展望。那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一座金银铺就的海洋! 2kxiaoshuo.com 虽然那人只讲了几句,但也为廖承东推开了通往这座海洋的一丝缝隙。 廖承东这辈子真的从来没有如此的佩服一个人! “诸位,这就是与各黑姜商户签订的契约!这些契约中,有个极有意思的条文,便是这契约是可以卖给第二人、或者是第三人的。而这些契约的所有人,就想着借廖某的手,把这些明日交割的契约转卖给大家。不知,哪位有这个兴趣?” 第二百四十三章 买卖契约 第二百四十四章 开门见鸾衣 “卖契约?”有人不解,“我打听过,那人一共也就用了七百贯,卖出去能值几个钱?买下这个契约,明日交接还是我等自己出钱,这份契约最多八百贯,给大人面子的话,也就一千贯顶天了。” “新三彩布,衙门定价是四十文一尺,一匹布合四十尺,计一贯六一匹。那方子我看过,扣掉人工和其他材料,不算黑姜的话,一匹能赚四百文。一斤黑姜大约能出十匹布,能赚四贯。可这个价格只是衙门规定在南阳店里售卖的价格。今日各家到坊上私订的,又有哪个是低于十贯一匹的?各位想必都会先把大部分新布发到外埠去卖,仗着如今是南阳的独门生意,怕是什么高价都敢卖!” 廖承东说完这话,轻笑着把那一叠契约轻轻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两个月内,这哪里是黑姜?分明就是黑金!所以,大家觉得这控制了满城两个月新布产量的契约,只值八百贯?” “廖兄,两千贯?不,陈家出三千贯!”陈家家主顿时眼中一亮,起身就要去拿那些契约。 “慢!我赵家出三千五百贯!” “两位是行中魁首,还是让让我李家吧,三千八百贯!” ...... 只是片刻的功夫,这叠契约就被炒到了五千贯以上。只因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叠契约背后代表的是大几十万贯的买卖。 “大家不要争了,”廖承东忽然把那叠契约挪回了自己的手边,“我廖家出六千贯整收下这些契约,然后加码一成按需分卖给诸位,如何?” 面对廖家及其身后的背景,各家不得不暂时退让,否则便是开到一万贯也会有人要。 提前两个月和延后两个月,不说销售额,仅仅是市场的份额就能让后来者悔死。 陈家家主有些遗憾的看着那叠契约,不禁问道:“这是哪家的人,竟能想出这等好生意来?” 廖承东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却说了另一个名词。 “是谁大家都别问了,只要知道那人给这门生意取了个名字,唤作期货!” “期......货?”赵家家主细细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好一个期货!” 六月初四,欠了不知多少钱的包家,被各票号告到了衙门,同时一帮包家的苦主也敲响了府衙的大鼓,因事涉六条人命,包家随即被封。 六月初五,月湖岭,峡谷内,月湖边上。 这里是峡谷内唯一一片较为宽敞的所在,半亩大小的湖边青草地。 一群男女正在这里,摆开了食盒酒水,笑谈吃喝。 林芙娘在一刻钟之前还是得意洋洋的,她向包楠志借的一千贯私票换成官票后,昨日只还了包家六十多贯,净赚了九百多贯。 她一个喜欢逛花楼、花钱如流水的女孩儿,哪里有过这许多的私房,便忍不住在张哲、霍炳成和苏明烟面前秀了半日。 可转头霍炳成就拿出了六千贯的官票,分给了张哲四千贯,说是黑姜生意上赚的钱。 如今林芙娘红着眼睛盯着张哲和霍炳成的袖袋,要不是苏明烟笑着拉住她,不定这丫头就已经扑了上去开抢。抢不抢得过先不说,要真个扑过去,怕不知是谁真个吃亏了。 “这两千贯,某都会给了玉心,先把身赎了。若不是明日便是考期,某恨不得马上生出双翼飞回武陵去。” 林芙娘听了忍不住讽刺他:“以老霍你的才学,想考一个举士怕是还差点意思。还等什么考试,不如索性回乡去寻玉心的好。考中三日,可也不轻松。” 霍炳成怒了:“你这人,在人考前怎么都没句吉祥话?!” 林芙娘冷笑一声:“吉祥话又代替不了真才实学,你要是能考上,本姑娘便在城中寄芳斋包下一座院子,让大家欢乐两日如何?若是你考不上的话......。” 霍炳成急忙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钱财,要是张信之给力的话,他还能赢到不少,便也一咬牙。 yyxs.la “某若考不上,那两日便都算霍某的!” 说完这话,霍炳成拉着张哲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信之,来给为兄出几题,必须是提神醒脑的那种。” “哦!济源兄,如何才算是提神醒脑?” “嘿嘿,必须是能让为兄今日再不出门的那种,”霍炳成一脸的诚恳,“某听人言,考前一日若是做一番极难的题目,到了考场上再看题,便会浑身轻松,下笔如流水一般。来来来,且让为兄看看信之出题的水准如何?” 片刻之后,张哲出了题给霍炳成,又按他的要求在他房外锁了门,拿着钥匙一溜烟的走了。 几息之后,只听霍炳成悲怒的吼声响遍了整个净月观。 “张信之,汝不当人子矣!这等题须是给人做的,汝莫非是想考神仙不成!!!” 六月初六,天气放晴。 几颗星斗在蓝黑色的天际里闪烁,天还不亮,学政衙门前挤满了提着灯笼的秀才,宛如一片星海。 有人大声指着天空里的几颗星斗大叫。 “魁星现世,主此科必有大才出,且看鲜某来夺此魁首!” 这人的话立即惹来了他人的嗤笑。 “就凭汝?连秀才也只考了个榜尾,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一时学政衙门前的纷闹了起来。 辜灵川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看着眼前的学政大门,心中已是豪情万丈。 众人碌碌,唯他辜灵川才是真魁星。 大郑朝路漫漫,少有真君子。他也看到了天上的星斗,心中澎湃之意,几乎直入九霄。到如今,他辜灵川夺此举元之路,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司马子有言: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张哲与霍炳成两人站在最后面,送考的三七与观海已经被他们打发走。霍炳成挑着个灯笼,背着考箱,正在低声的埋怨张哲。 “既然知道有考题卖,我们早就该去买?不然你那举元被人夺去,某家那几百贯可就打了水漂。” “呵呵,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我本就无意出那风头。走吧,门开了!” 学政衙门的大门敞开,走出来的却不是两班衙役,竟是一队锦袍上绣着鸾鸟的武士。 鸾衣骑士!皇帝亲军? 这是怎么回事? 广场上顿时一阵慌乱。 第二百四十四章 开门见鸾衣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发 八位鸾衣骑士冷冷的看着台下的秀才们,斜挎着腰刀,一言不发的如同雕像一般。 马上又有十来个衙役慢慢的走了出来,这些才是维持持续并给秀才们搜身的正主。 衙役们不敢拿眼去看这些鸾衣骑士,面对入门过检的秀才们也比往年温柔和善了不少。 倒是有南阳本地的秀才认出了衙役中的领头的。 “那不是观察衙门的快手陆头子么?怎么不见学政衙门里的向班头领队?” 有朋友急忙拉了这个呆愣的秀才一把,低声道。 “噤声!没看见这都是观察使衙门和监察司来的人么?定是出了什么事,不要多问,咱们只管进。” 听到前方的人低声议论,张哲与霍炳成互相对视了一眼,这肯定不知是谁又出事了! 学政衙门内,刚刚接完旨的包华,浑身已经湿透,一脸苍白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方才那个内官尖细的声音如今仍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且喜周天降瑞......南征之际.....江南多才.....着江南诸道本次恩科......一体命题.....太子冼马周知易......鸿学大儒......列卷如斯......奉诏拟题四卷.....诏行五省道.....。” 天子....竟然临时降诏,令江南五道一体命题,还是知名的大儒太子冼马周誊出的题。 这如同一道灭顶的惊雷轰击到了包华的身上。 考题他早就卖了出去,连举元、次元都许了人,只给那个张信之留了个第三名。 包家遭祸,几世的财富都一时烟消云散。这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令几个世仆以他人的名义在各大博铺下了重注,押的就是他许好的头名和次名。 可如今却来了这么一记轰天巨雷。 他当时恶向胆边生,还想装一回谏臣拼死抗诏,可惜的是与这内官一同出现的,还有监察使司左判官。若是他抗诏,这位左判官便可以轻易的依律扣下他的官帽,接管整个学政衙门。 一箱箱贴着皇封的考箱被鸾衣骑士抬了进来,包华的目光盯着这些考箱,脑子在疯狂的运转着。他既然奉了诏书,那么整个考场还在他的掌管之下。 十个副考之中,有六个听他的招呼,虽然多了监察司的左判官做监考,但是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而那个他最为忌惮的内官,按制按律是不能待在考场里的。 可下一刻,大门口外传来的消息,让本道监察司左判官夏必言察觉到了不对。 “大人,小的们从三个人的身上都搜到了小抄,”来自监察司的班头来到了夏必言的身边,附耳禀报,“三份小抄题目一模一样。” 夏必言悚然而惊,猛的站起,拿眼瞪住了坐在主位的包华。 “夏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包华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着问夏必言。 在他看到进来报事的人居然不是他学政衙门的人时,包华就心中变得极度不安起来。 可惜有天子亲军守住了主厅大门,按律开卷之前所有考官是不能迈出主厅半步的。 故而连学政衙门的大门口被换上了夏必言的人,包华都没收到风声。 很快又有人来报,再次搜到了四个考生夹带,其中一人还极为夸张的将两张卷子压在考箱里准备带进来。当衙役搜到卷子时,竟然还吃了对方一记耳光。 便是拿下那人之后,那人还只喊叫包华出来说话。 “夏必言,汝安敢乱我考场大政?”包华的先发制人委实有些色厉内荏,声音都有些发虚。 夏必言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轻巧的看了一眼被搜到的考卷,立即吩咐手下。 “去开了今年原本的考箱,取卷与本官看看!” 不等包华出声,四五个副考官都爆喝了起来, “慢!” “尔敢?” 七八个学政衙门的衙役咬着牙手持铁尺围住了原来的考箱,没办法他们都有份,要死大家都会一起死,此时只能先稳住局面。剩余的几个副考官互相看了一眼,立即都明白了过来:他们的临时上官和这几个同僚,这是发财发到黄泉路上了。 四个未参与的副考官齐齐后退了一步。 两个在一边看着的鸾衣骑士冷笑一声,拨开夏必言身边的人,拔刀就对着围住原考箱的几人砍去。这些从百战精锐中遴选出来的骁战之士,故意将刀声弄得极为凄厉,几个当头的衙役叫了一声“娘”,屁滚尿流的滚开了。 “饶命~!”当锋利的弯刀斩开了考箱,一名副主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声求饶击碎了所有人侥幸的心理。 包华正欲上前,可抵住他的却是鸾衣骑士的刀锋。他顿时明白过来,有这些皇帝的亲兵在,谁也不敢对他做任何的放水。 “一模一样!”夏必言对比着两份卷子,怒火在升腾,脚步却有着发软,他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种事,“胆大若斯!胆大若斯!陛下加立储恩科,尔等竟敢如此妄为!?” 就在这时,手下的班头提醒他。 “大人,考场还有半个时辰才关门!” 夏必言立即反应了过来,他虽品级差不了包华什么,但是这个案子却不是他一个从五品判官能办下来的,必须立即飞马去请他的上司监察使。 外面的考子们,并没有发现出了这等大事,陆续通过了衙役们的搜索,进入了考场。 当张哲与霍炳成进入考场的时候,却看到一进的内院里竟然扣下了十来个考生。 霍炳成暗笑一声,低声道:“活该!” 学政衙门外的一条巷道内,有两个影子一直盯着张哲的身影,直到他进入了考场后还呆立不动。 “小娘,此刻露重,我们回去吧!” 玉瑶不声不响的又呆立了半响,最后叹息一声准备离开。 却不防从黑暗中突兀的跳出一个公子哥来,一把就抱住了玉瑶。唬得玉瑶与芙草正要大叫,却听那人嬉笑道:“玉瑶心肝,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竟瘦了这许多,抱起来轻飘飘的。” 玉瑶听到这声音,这才从惊恐中转了过来,当即就怒骂道。 “林芙娘!你松手,哪里你这般吓人的?” 林芙娘笑嘻嘻的正准备再调笑几句,却发现怀中的玉瑶忽然轻轻一歪,竟晕了过去。 slkslk.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发 第二百二十六章 熟悉的考题 长安,天色尚黑,但宫女太监们已经忙碌了起来。 大郑天子已经起来了小半个时辰,如今正在用膳,天不亮就要去早朝,却自古就留下的传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何能有比农夫起得还晚的天子? “其实天下的泥腿子们,都以为劳资是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老皇帝一边吃面一边与身边的老太监闲聊,“朕这么辛苦却是何苦来哉?三福,你说当年劳资拼命抢这个位置是不是傻?” 老太监笑得眯了眼:“主子,当年咱们要是不抢,怕是连起床的机会都没了,成了死人子便只用睡就好了。再说,您不是最喜欢开大朝会么?把百官黑着天都拉来陪您,还得站着,老奴看着他们一个个暗地打瞌睡,也别提多开心了。” 老皇帝哈哈大笑:“你老小子自然开心,连中两把,赢了朕不少东西。来,猜一个!” 三福想想,有些心虚的说:“这次奴才押单数。” “成,那朕押双数。这次朕就不信,还不能赢你?朕也会亲自数一数,看看那些打瞌睡的到底是单数还是双数。” 君仆二人正要出殿,老皇帝忽然立住了脚。 “周老头没得到风声吧?” 三福笑得咧开嘴:“老先生还在宗庙奉旨修谱,奴才叫人封闭了内外,这位老先生这会是不会知道,咱们借用了他的名头出了考题。” 老皇帝嘿嘿一笑:“你叫人去好酒好肉招呼着,实打实的给朕把这老东西瞒住七日。朕估摸着七日之内,江南各省的榜单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去叫太子拦着他点,朕可不想被他烦。” 出了殿,三福陪着皇帝上了龙辇。 “三福,江陵那边有人盯着吧?” “主子放心,榜单一出立即就会有人飞马来报。奴才先祝贺主子了,小郎君魁星大照。” “哈哈哈哈~~,”皇帝开心的声音让周边的宫人都松了口气,主子心情好,大家都可以放心一天。 南阳考场内,张哲在找到自己的座号之后,立即明白自己被人给坑了。 概因他的座号旁边就是屎号。 如今还没有人来上茅厕,所以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味道。 这大夏天的,只需半日,莫说屎号,就连他这里也须待不住人。 张哲正踌躇间,却见那屎号里探出一个人头来,鼻子里还塞着二条,竟一脸的泰然自若。 “周子迎?” “哈哈,竟是张信之!”周宴见到张信之当即大喜,但是他下面说出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周某这次必然稳胜信之老弟!” 张哲讶然:“周兄,何有此论?” “嘿嘿,这屎号却是某的自然命数,而信之老弟怕是待不住这屎号周边。这岂不是天爷教某赢你一回,哈哈哈哈。” 得,屎号确实与这人有加持,张哲也有些相信了他的话。 但是下一刻,整个考场内涌进了一批吏员,呼喝着将近千人都赶到了走廊里,又开始一个个的查验名字和搜起了身。 而负责镇场的,居然是此时道中身份最高的章监察使,本道仅次于贺观察的人物。 很快,考生中有抓到几个私藏小抄的,更有几个冒名顶替的。 考场外的墙下,足足枷了二十多号人! 整个考场内,一股不安的气息在弥漫。章监察使到底是老练,为了安定考生情绪,当即下令将屎号周边的二十位考生移到空出来的考位中去。 这个人性化的决定立即得到了很多考生的大力赞美,其中就包括张哲。 可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却有人死活不肯挪位置,而且是刚好蹲屎号的那个秀才! 衙役们里里外外的把周宴的考号搜了一遍,还把周宴带到一边来了个全身搜查,反复确认一无所获之后,才上报给了章监察使。 章监察使也是觉得好笑,但是真个有武陵考生反映,这个周子迎确实与屎号有缘,府试、举试竟然都是屎号! “由他去吧,”章监察使一时冷冽的脸色都有些笑意,“若是他真的个中了,却是留下【臭】名,哎,如斯奈何之?” 张哲新分到的座号是极佳的位置,他甚至发现这个考号被人认真的打扫、擦拭过。就连考号里的蜡烛都是上好的鱼油蜡烛。 架板上还透出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摸上去光滑如镜。 张哲心里感叹:“这位任兄打点得太到位了,张某愧领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离他四个位置的考号里,有人在强行稳住摇曳起伏的心神。 章监察使的出现,和一众枷号的人,让辜灵川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窗事发! 他入门前的豪情壮志已经如冰雪遇阳一般消散,满脑子都想的如何让包华、包锦不供出自己来。 至此,包家已经彻底覆灭,包华没有理由会让他置身事外。 除非、除非、.......辜灵川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有些特殊癖好的包楠志。 包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 如果他肯将包楠志藏到武陵去,再把这个决定想办法传递给包华,包华必定会瞒住他买考题的事!对,只有这样,他才能死中觅活。 biquge.name 辜灵川强行稳下情绪,就听到外面的吏员们在大声宣讲。 这次竟是陛下看到由著名的大儒周知易出的一套题,觉得极好,便下旨给江南五道用这套题统考。 周知易! 听到这个名字,满场考生都开始叫苦。天下士子谁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出题最是刁钻,题目之难甚至被人称为史上历朝考官中的前三! 张哲听到周知易的名字,当即也是摇头,完蛋!孟小婉研究过这位老先生在七年前出的会试题,不止是难度比往年翻了不止一倍,便是题量也是往年的一倍五! 就算是当年的会元,尚有三题未来得及填。 墨义、表文、诗卷和策论,四卷竟然是一起下发,时间是整整三日。 张哲强打起精神,看起了墨义.......。 嗯?这题目,好熟悉啊!! 他情不自禁的拿起了草稿纸,写下了题目中的第一个墨义题,然后又写下了自己曾经拟过的第一道题。是同一句话,就是要求默写填空的位置不一样。 连续写了七八道题后,张哲猛的提起头来。 难道江老爷子,便是大儒周知易!!? 不对,周知易可是年近八十了,江老爷子才六十岁的样子。 江陵考场,一名俊秀的考生一脸呆滞的看着试卷,在路过书吏怜悯的眼神中,心中一时起伏不定。大儒周知易,可是有八十多了,断不能是自己祖父的! 良久之后,这位考生绝然开始下笔。他已经决定前去长安,去寻周大儒问个清楚。 在这之前,他必须获得参加京中会试的资格! 第二百二十六章 熟悉的考题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防备(五更) 墨义题难,生僻艰险,便是以孟小婉的文采,花了四五日思索,还是有三四题毫无头绪。江小弟甚至还为此题排泄过眼中多余的盐分。 七十道题,张哲一共花了半个时辰。 无他,实在是太熟了! 表文题则更难,是一则命题作文——祭文,对象乃是上古楚国大夫屈子。 祭文是极为生僻的表文,甚至有时还不被纳入表文的范畴。 秀才写祭文,很难写出彩。因为祭文讲究太多,古韵严苛。 张哲的标准答案是唐宋八大家柳宗元的《吊屈原文》,千古名篇之一。 柳司马的文章开头几句就极为出彩。 “後先生盖千祀兮,馀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罗兮,揽蘅若以荐芳。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光。” ....... “既俞风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这篇文章,婉儿拉着他研读过好多次,简直不要太熟。在草稿纸上检查了几次,这才工工整整的誊上了试卷。 自己欣赏了一回,又暗自谢了老柳几声,这才看起了诗卷。 题目果然是回文诗一首,要求为七言八句格律诗;又作回文词一首,四十八字以上。 希望诸位考生永远不要知道这题目究竟是谁出的!这是张哲在看到这道题后的第一个想法,要知道整个考试只有三天而已! 笔趣阁 什么是回文诗词?就是顺着读是一首诗词,倒着读又是另一首诗词。 不怪乎看到张哲这套卷子的人都会骂张哲考的不是人,是神仙! 整个考试只有三天而已! 才学稍微低一点的,墨义题起码要一整天不止,祭文起码也要大半日,这还是熟知祭文格式的。回文诗词各一首,又是大半天没了。 最后一题的策论,估计很多人只有时间开一个头。 张哲的回文诗是“借”自苏胖子《题金山寺》,词是强拿的朱熹的《虞美人》。可惜这两首诗词,就连孟小婉都还没见识过。 因为唯一敢找他要答案的孟小婉,在看到这个题目后,就足足一天没有理他,也彻底把这套题目扔开了手。 苏子诗云: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睛。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倒过来念,便是:轻鸿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而朱子的《虞美人》也是写得极好。更可贵的是,回文词比回文诗要难得多,上下阙中每句的字数都是不一样的。 秋声一夜凉灯瘦,寂寂愁新逗。病蛩悲蟀小庭中,落月悄垂帘影翠房空。轻烟黛锁双眉恨,背镜情无准。粉残脂剩酒醒难,靠遍皱痕罗袖倚天寒。 倒着念又是一首好词:寒天倚袖罗痕皱,遍靠难醒酒。剩脂残粉准无情,镜背恨眉双锁黛烟轻。空房翠影帘垂悄,月落中庭小。蟀悲蛩病逗新愁,寂寂瘦灯凉夜一声秋。 张哲曾把这两首诗词顺记倒背得极为上口,就等着孟小婉问他,然后好让妻子大大的惊喜一回。每当这个时候的孟小婉是极为好攻略的,可惜怀了孕的孟小婉对肚子里的孩子万分的紧张,一直不肯上他的当。 把正反诗词都誊上试卷,张哲看了看天色,额,这才中午? 策论题他没有看,心想大概就是自己出的那道要命的题目。 如果真的是那道题,只能说明这个皇帝太大度了,因为那题目竟然是要考生,以南吴、北陈、西吕、上卫、后蔡、左代六国士子的角度,来写一篇针对大郑政策的文章。 写不好,考不上;写得好,则更为要命! 吃过了煎饼和清水,张哲去了一趟茅厕,随便看了一回屎号里的周宴。这人竟然还活着,鼻子里已经换了一对布条,两眼通红的正在奋笔疾书。 回到自己的考号,张哲没有继续考试,而是细致的开始搜索自己的考号内外。他认为自己一开始被分到屎号边上,绝对不是无心之举。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对付自己,但是在自己离开考号之后,就是对方最好的下手机会。 他看了看自己的凳子下方的痕迹,一条凳子腿下的划痕果然出现了变化! 在离开之前,他记住了自己凳子下的划痕。而现在,他的凳子明显被人移动过! 他仔细小心的寻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便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堆东西,自己的那叠草稿纸! 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便发现压在草稿纸中的一根头发不见了。 有人动过了这堆东西。 轻轻翻开草稿纸,他没有任何发现。因为这堆纸里,既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 张哲笑了一笑,对方没有下手,只是发现他的试卷不在这里,草稿纸上也空无一字。若是放点带墨迹的东西在这里,则很容易被他发现。 张哲的试卷和写过的草稿都被他刚才放到现代去了。对方自然是什么都发现不了,只会以为是他太过小心,将试卷随身携带了去净手。 第一天剩下的时间,张哲就是在思考和休息中渡过的。他在思考要不要把那那篇策论写出来?而写出来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夜,张哲并没有睡好。 前半夜是因为他在想问题,后半夜是因为霍炳成和几个人又开始唱上了。只听霍炳成的声音就知道这厮考得不错。毕竟昨日里那套题虽然是简化版的,但是现题起码也有五六十道! 第二天一早,绝大部分的考生天不亮就开始做题,没办法,时间太紧了。 绝少部分的考生,其实就是单指张信之一个人,一口气睡到被饿醒为止。 这一天,他一直没有做题,等到用过晚饭之后,一口气又睡到了亥时初刻(晚上九点),这才去了一趟茅厕。 在确定自己不会再离开考号之后,他才回到现代取回了所有的试卷和草稿纸。将那篇著名的《六国论》,默在这里草稿上。仔细检查之后,马上开始誊写。“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这是古代三大策论之一,苏洵的《六国论》。张哲这里借用上古战国故事,影射谈论当今天下。 写好文章之后,细细检查一次,张哲立即唤过值班的吏员,坚持着自己上交了考卷。直到自己的试卷弥封完毕入柜,张哲这才挪开了眼睛。 此刻,更漏正好提示到了第三天。 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红着眼睛躲在门外,看着张哲离开的身影,眼中有万分的不甘。 这是一张蜡黄的脸,但是他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却是白皙的颜色。 他是刚刚入职学政衙门不久的曾阿三,他还有个曾经的名字,唤作包楠志!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防备(五更)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首 明知会赢的赌局,包华自然不会押在自己家的博铺。 他押注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赌张哲拿不到今科第一,包华还将所有的博票都放在了侄子的身上。 在与内厅的叔父失去联系之后,包楠志现在最急切要做的两件事,一是立即离开学政衙门逃命去;二是绝对不能让张信之获得举元。 只要是张信之没有得到举元,他还能收入上千贯,在逃离南阳之后足够他几年的花销。 化身新晋衙役的包楠志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张信之,在张信之每次去茅厕的时候,他都会潜入对方的考号,试图损毁对方的试卷。 可那张信之居然小心得让人发指,每次离开座位,居然连草稿纸都带走,让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其实,在包楠志的身上还有一个东西可以置张信之于绝地,那是一份没有售出的原考卷答案。只要他将这个东西塞进张哲的草稿纸里,然后找人举报,就可以让张信之身败名裂,再无夺魁的可能。 包楠志此刻的神经极度的紧张,这个考场对他来说便是个巨大的囚笼。 他也考虑到若是张信之指责有人陷害他,以张信之的名声和刚才发生的弊案,监察司的人必然会把整个考场清理一遍,届时他自己也跑不掉。 所以包楠志决定在考场大门开启的时候,再来陷害张信之,随后自己立即脱身而去。 张哲是第一个交卷的,直到到了第三日的午时大门开启之际,还没出现第二个交卷之人。 他正准备起身出考场,忽然一个纸团飞进了他的考号,落在了他的架板上。 张哲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对门的考生正在一头大汗的作答,根本没有抬头,肯定也没看见是谁扔的纸团。 他施施然再次坐下,打开纸团,果然是一套未见过的考题答案。 杂乱的脚步声在考号外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急切的表着功。 “大人,就是这个甲戌地字号考号,小人分明看到他将一团纸藏在了身上,想必必有弊情!” 张哲微笑着看向考号之外,发现带头竟是一位从五品的监察司判官,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的严肃与薄怒。 夏必言在看到考号中的张哲时,怒气竟微微一滞。只见一位极年轻的考生,却好整以暇的笑着看着自己一行人,目光清澈,神情淡然。 作为监察司的判官,手上经过的案子不知多少,只是第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从容不迫与那略带促狭的坦荡之意。 夏必言转头看了那报信的衙役一眼,冷笑了一下:“汝确定是他?可知虚报、诬告在我监察司是个什么下场?” 那衙役的笑容一呆,嘴里说话便多了磕绊。 “小人、小.....自然知道,不敢.....乱说,委实是见到这人作弊藏纸!” 夏必言听这人说话的声调,心里就有了七八分判断,转头又看向张哲。 “甲戌地字号考生,汝可听清楚了?” 张哲轻松的站起身来,拱手道:“回大人,学生听得明白,只管查验便是。” 夏必言见他如此坦荡,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以为怕不是这个考生中了他人的陷害还不自知。他双目如电,急速的扫了一下张哲的桌面。 嗯? “甲戌地字号考生,你的试卷呢?” “回大人的话,学生在早上便已经交了卷。” 听到这话,夏必言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这次朝廷下发的考卷他自然也看过了,以他进士出身的学识也看得头大无比,可这个考生却说他已经交卷了? 夏必言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按律,考场之中,某断不能问汝姓名。然涉及弊案,我只能问你一声,无论结果如何,本官自会立即自逐出考场,不再沾染今科之事。汝且报上名来!” 张哲拱手道:“武陵张信之见过大人。” “汝是张信之?!” “正是!” 夏必言猛的看向了出首的那个衙役,目光变得极为凶狠。 陛下钦点此人赴京参考,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考官能把张信之故意黜落?这个人还需要买考题么?再说,以其才学而论,合省上下怕就只有此人不屑于作弊。 “来人,请出考生,仔细搜一搜!”夏必言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张信之这里还是要搜一下的,不然外面的风评能毁了他和张信之两个。 只见那张信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抬起案板走了出来,让几个夏必言手下的衙役进去搜索。 就在一个衙役要帮张哲宽衣的时候,那个出首的衙役脸色隐隐显出了喜色。 夏必言向来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把那人的隐笑收入眼中,他忍不住出声道:“若是不便,可安排一间偏房与汝,也好宽衣,免得失了斯文。” 张哲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哪里肯去什么偏房,虽然知道这是对方的好意。 “张某向来痞赖,性子较懒,不想过多走动。再说此处都是男子,满场都是斯文之地,在此宽衣自证,却不知是何等的福分?” 这个区域的考生都探头探脑的看了过来,原来此人就是张信之!还有人出首他作弊? 当即就有人笑出了声:“作弊个逑,我闷了三天还有一半没写出来,这等题岂是作弊就能写得来的?” 附和声竟响起了一片。 当几个负责搜检的衙役搜检完考号、张哲身上和考篮之后之后,却都对着夏必言摇头。 yawenba.net “大人,未见丝毫含弊之物!” “不可能!”那个衙役惊恐的叫出了声来,“分明是有个纸团的!” 张哲却笑了一笑:“纸团?你确定不是折纸,而是纸团?” 那衙役正惊慌失措,一听张哲反问,当即就改口:“对、对,正是折纸,却是我记差了!” “原来是你看差了,想必你也看到了那上面的字迹,那上面可是原来的考题和答案?” 这句话张哲问的很急,那衙役惊慌中,也急忙点头。 “不过,我看得真真的,那就是原来的考题和答案!” 张哲把手一拍:“可我这里却也没有什么折纸!还有,汝是如何知道原来的考题和答案是个什么样子的?” 那衙役当时就愣在了当场,满头都是冷汗。 “说呀!”夏必言冷笑一声,“合场之内,原本考题只有监察司大人、本官和那些作弊买题的看过。难不成你也买过题?” “不,不!”衙役噗通跪下,“是、是包小郎君指使小的做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首 第二百四十九章 牙关紧闭 张哲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考生,但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却是另一个人。 包家的最后一个余孽,包楠志。 七八个来自监察司的捕快,飞一般的从张哲身边刮过,分做两边搜寻了过去。方才章监察使亲自发了话,这个包楠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包家的家财合计六十万贯已经解往了前线,章监察使便有义务为这笔军资的来历擦好屁股。 2k小说 可让章监察使和夏必言都没想到的是,在学政衙门的文书中,还有一个居然是包家的世仆。这个人的身份竟一直被隐瞒着,当此人大声对着临时拘押包华的房间喝了几句话之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妙! 此人告诉包华,包楠志已经逃出了学政衙门。 监察司的人立即拿下了此人,急急忙忙的打开关押包华的房门,却看到包华已经一头撞死在了墙上。夏必言气得浑身发抖,包华这是故意带着买题人的名单下了地府,给所有买题者都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而大有可能知道这个名单的包楠志,只靠这些人家的掩护和帮持,再想拿住可就难了。 张哲离开考场没走多远,就看见三七和观海迎了上来。 一脸焦急的三七上前一把拉着张哲就往后走:“郎君快些,萧小娘怕是不成了!” 萧小娘? 玉瑶!她怎么在这里? ........... 当张哲从沉睡中醒来,三天来的疲惫算是消散了不少。 但是椅子的硬度却让他的腰背有些不适,方才他在椅子上睡着了。而此刻,还有一只冰凉的柔荑紧紧的捉住了他的左手。 他的视线顺着这只苍白的柔荑向上看去,那是玉瑶苍白的脸颊和白青色的嘴唇,双眼紧闭的她似乎又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近月不见,不想她竟然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的诊断是玉瑶忧思过甚、又得了厌食之症,最终伤了底子,趁着一场风寒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张哲怜惜的看着萧玉瑶的脸,心中五味成杂。都怪那霍炳成,他当时就不该上轻烟舫,生生害了这样的一个妙人。 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药香带着一丝隐隐的梅花香气飘了过来。 却是苏明烟小心的端着一碗药送进了房间。 “芙草也是累到不行,我已经唤她去睡一会,信之,这药是你来喂还是我来?” 张哲轻轻的拿开了萧玉瑶捉住自己的手,将位置让给了苏明烟。 “这几日却是劳烦你与芙娘了!” 苏明烟的声音很轻:“说这些话作甚?再说,若你真是个把她当妾室的,说这话我也就受了。可你们却如隔着山海,她强要了你一个名分,却也用掉了半条命。未知情之为物,竟如此害人。” 汤匙中的药水,递到了玉瑶的嘴边,可任凭苏明烟用力,却始终无法将药汤灌入玉瑶的口中。 “这可如何是好?”苏明烟当即就流下泪来,一双美目也红了。 情急之中,苏明烟皱着眉头自己含了一口汤药,将头凑向了玉瑶。 忽然,她脸色绯红的看了张哲一眼,又飞快的看了一下房门。张哲会意,当即退出了房间。 院子里,三七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头上玩石子,林芙娘不知去了哪里,只有苏明烟的使女巧意捧着下巴在看三七玩石子。 张哲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房门却骤然打开,苏明烟梨花带雨的跑了出来。 “玉瑶妹妹牙关紧闭,我撬不开她。这可如何是好?” 张哲急忙去揉脸颊,准备去现代弄几根一次性针管来。可他揉了半天才发现,周边没有任何变化。他颓然想起,刚才在考场里他已经用掉了今日回现代的机会,就为了藏起那个纸团。 他回到房中,看着气息愈发微弱的玉瑶,终于是长叹了一声,以她的情况,不能等到明天再进药了。 苏明烟跟着张哲回到了房里,只见张信之长叹一声,伸手取过了那汤药,坐到了床边。他自己含了一口汤药,又单手抱住了玉瑶,将那螓首抱在臂弯里,对着嘴就喂了下去。 “怕是无用。”见到此状,苏明烟并不觉得羞涩,反而只有满腹的无力。她并不认为张信之能把药喂进去,玉瑶的齿关闭得太紧了。 张哲是在用舌头,一点一点的撬开玉瑶的齿关。 病重的人紧咬的牙齿,刚刚被突破一点,又会下意识的咬紧。张哲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巨疼,但是他却生生忍住,让那汤药合着鲜血流入了玉瑶的嘴里。 当张哲皱眉抬起头,又去含第二口汤药时,正观察着这两人的苏明烟直觉得浑身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中猛然绽开,只因她看到了张哲嘴角的斑斑血迹。 她竟一时呆住了,天下还有这等男子? 一碗汤药喂完之后,张哲已经无法完整的说话,舌头又累又疼。 正好芙草揉着眼睛进来,看了张哲一眼,又猛的低下头,低声叫了一声:“主君刚出考场,且去个隔壁歇歇,奴婢已经将床铺好了。” 张哲含糊的应了一声,心思全在自己生疼的舌头上。却不防,身边呆了半天的苏明烟竟伸出了一根雪白的玉指来,将他嘴角的一点血痕擦去。 嗯?张哲奇怪的看了苏明烟一眼。 却见她的笑容如雪梅绽放,晃动着那根如染血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的说出了一番话来。 “好一个舌血饲美,信之确实与旁的男子大不相同呢。” 这苏美人笑起来,只如看到了一派冰雪天地中的美妙生机,让人眼晕! 张哲把头一低,快步走出,寻床铺打盹去也。 这时,芙草忽然惊呼一声,显然是看到了玉瑶嘴角的血丝。 她哭着颤音阵阵:“我家小娘,这是吐血了?” 苏明烟淡淡的把刚才的事几句话说了清楚,芙草立刻欢喜了起来:“原来还有这种法子,神佛保佑,这药可算是吃下去了!” 在她身后,苏明烟看着手指上的血丝,竟怔怔的将手指含在了嘴里。 咸中带着一丝腥.....。 苏明烟突然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暗骂了自己几句,转头出了房门。 “天爷,我这是魔怔了不成?玉瑶妹妹的前车之鉴,苏明烟你竟全然没有在意过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牙关紧闭 第二百五十章 回观 张哲在睡梦中只觉得身体极重,仿佛被压了座山,而且整个梦境全是雷霆。 他一直在噩梦中挣扎,浑身都在抗争。 于梦中双手用力一推,人也瞬间醒来。他身上不知何时竟压着一人,被他一把推到了床下,依旧是鼾声如雷。 他借着房内微弱的烛光一看,不禁笑骂一声,原来是一身馊味的霍炳成,大约是观海带着他来的。这人竟鞋都没脱,就倒在了自己身边,还翻身压到了自己。 窗外微光透过了窗棂,正逢雄鸡一声长鸣,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到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起身下床,准备去看看玉瑶的情况。路过外间的时候,正好看见三七与观海挤成了一堆睡着。 张哲轻轻推了观海一把,见他睡眼迷蒙的睁开眼睛。 “你家郎君睡觉不老实,自己滚到地上去了,你且去叫他起来上床。” 观海急忙揉揉眼睛,飞快的起身拖着鞋就往里间跑。 三七的眼睛动了动,却装作没睡醒,“正好”翻了个身,拿背心对准了张哲。 “你既没睡醒,想必也不知道我对汝干了什么?” 张哲说完这句话,就屏住呼吸看着张三七。 那厮果然不自在,又一个翻身,半眯着眼看了过来。 却见张哲拿着个杯子作势欲泼,他急忙跳了起来:“郎君不要!” 谁知那杯子竟是个空的,只唬了他一跳。 在三七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中,张哲推门而出,正好看到了隔壁房内隐隐的烛光。 他轻声的推门进去,正好看见芙草龇牙咧嘴吐着舌头、拿着空碗准备出去。这是芙草又喂了玉瑶一回? 想到这里,张哲的舌头又隐隐作疼了起来。 芙草舌头不便,只对着张哲打了个手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哲不懂,便绕过她向着床榻上看去。 端着药碗的芙草,刚走到门口,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去拉张哲。 却只见张哲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床上,如同木鸡一般。 床榻之上,两个俏生生的美人睡在一处,苏明烟半抱着玉瑶,似乎睡得正香。 芙草只见张哲猛的抬头看向了房顶,然后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芙草迷迷糊糊的还看见了一丝血色在张哲的脸上出现。 艾草心中顿时感慨不已,原本对张哲的一丝隐隐恨意也随即烟消云散。 苏姑娘说第一次撬开牙关是最难,果然是真的。哎,郎君昨夜定是被小娘咬得太狠,这伤口怎么还会出血? 跑出房间后,张哲找到水缸,用凉水使劲的拍打自己的后脖子。 鼻血很快就止住。 艾草担心的跟了出来,却不知床上那抹雪白的脸色,突然透出了一丝可疑的红色来,嘴里还不知轻骂了一声什么。 张哲一大早的就出了门,转了一圈回来后,手里就多了一个大玻璃针筒。 芙草拿着这针筒吸了水,转头就呲了观海一头。 观海本来是想躲的,可惜却被三七抱住,一头湿漉漉的满脸委屈。 “主君早(找)来的唬(物)件,正好胃(喂)药!”大着舌头的芙草显得极为可爱,把那针筒收起的同时,还叹了一句,“鹅(我)的涩(舌)头阵(总)算包(保)住了!” 两碗药下肚,玉瑶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期间还睁开了眼,呆呆了看了张哲半柱香,之后又沉沉睡去。 趁玉瑶睡着,芙草弄了半碗粥,用针筒喂了她。 “小娘平日可是什么都不爱用,吃了还吐,还是她睡着时喂一些比较好。” xiaoshuting.org 苏明烟不知为何,只从起床之后就一直待在院子里不进房间。 等张哲出来的时候,才与其擦肩而过重新去照料玉瑶。 “莫不是芙草这个丫头竟是个大嘴巴?” 本来很安静的小院,自从霍炳成醒来后,便热闹了起来。 “嘿嘿嘿嘿,信之老弟,那题目......不可说,不可说,哈哈啊哈,”霍炳成自己把自己憋得厉害,“今日初九,本月十四出榜,我正好赶着回武陵一趟,赎了玉心便来!” 霍炳成走的是极快,林芙娘甚至都没能来得及“送”他。 “老霍怕是考得极差,居然不敢与我见面就跑了,这又是何苦?”林芙娘笑得很欢乐,“我可是听说了,本届恩科那是超卓的难!哎,信之,有暇且告诉那人,那两日的寄芳斋却是逃不掉的!” 张哲一时没忍心打击她,老霍要是今年都考不上,以后就干脆歇了举试的心思,带着玉心散淡一生也好。 林芙娘今日难得穿了女装,还扑了胭脂,说是今晚由她来陪玉瑶睡。 听到这句话,芙草立即守住了房门,居然连房门都不想让她进。 “林公子”的大名,整个武陵红尘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会照顾人?想多了! 老大夫辰时的时候,又来看了一回。 号了一回脉象,又得知已经吃了两碗药和半碗粥,老大夫的脸色才稍好了一些。 “说起来,这等症状,本城最拿手的却是净月观的清隐道长。只是那人古怪的很,虽是道士,却极爱诗词。治人一次,却非要作诗相酬,不然一概不管。” 张哲和苏明烟顿时露出了喜色,送走了老大夫,就让三七赶着车,一行人带着玉瑶回到了月湖岭上的松涛小院,将玉瑶主仆安顿在了张哲右边的房舍里。 “你竟是张信之?!” 清隐道长,年纪大了张哲好几轮,那表情却如同现代的热血粉一般。飞一般的离开,又飞一般的赶来,将自己的一叠诗稿递给了张哲看。 “信之郎君,快替小道看看!” 张哲正要看,却不妨此人立即又抽回了几张。 “这几张怕是难入信之郎君法眼,某再斟酌一二,先看那几张。” 一来二去,张哲手中最后只剩下了两首清隐认为可拿得出手的。 但张哲没有点评,而是找了两首诗意相近的古诗,用来“和”了他的诗。这可把清隐给高兴得满脸通红。和诗,这才是对自己诗词的最高评价! “嘿嘿嘿,”清隐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张哲的手稿,随即淡淡一笑,“某听童儿说,信之郎君院子里来了个女病人,怕是来寻小道看病的吧?走,一起走看看。小观清静,最适合养病,信之郎君与那女施主都不妨多住几日。把病彻底养好了再走不迟!”2 第二百五十章 回观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恶名老夫来担 “这一卷,必须黜落!” 学政衙门后院,被几十位鸾衣骑士把守得严严实实。 激烈的争论声从甲子房传了出来。 云梦南道的阅卷本就因为包华弊案的因素,比以往慢了两天才开始,可如今却因为一份卷子的原因,导致负责甲子号阅卷的房官与副房官激烈的争论了起来。 此时坐镇阅卷现场的乃是本道的副监察使赵登林,这位年近六旬的赵大人正慢条斯理的在大厅里喝着茶,见夏必言对甲子房传来的声音颇为关注,便笑道。 “必言,无须好奇过甚。这等事,哪一科又少得了?” 夏必言闻言当即正襟危坐,不过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副宪容禀,本道的恩科已然出了这等事,虽当日就飞马快报观察,贺观察又重定下这阅卷官员,可已经比别处慢了四日不止。下官只是忧心,若是这榜单出的太慢。如今外界已经是满城风雨,这榜单迟一日出,这考生之心便多悬浮一日,若是有贼人趁机造谣生事.....。” 夏必言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赵登林已经听明白了。 “走,”赵登林慢慢的站起身来,“咱们去甲子房看看,是什么事,竟让那两人吵了两日?” 如今各房的阅卷官, 都是贺观察从南阳郡学判衙门和最近的宜州郡学判衙门紧急调来的。 负责甲子房的正是南阳郡的几名学官。 房官杜桥一脸的怒色,指着桌上那份吏员誊抄的试卷, 手指都在哆嗦。 “如此狂悖的文章, 哪个敢取?这样的文章实则为其余六国张目, 只应当即毁去,不可使一字外传!” 副房官姚简一点也不怵他, 两人本就是南阳学判衙门的左右学司。只不过杜桥年长已逾五旬,姚简却才四十出头。 “这是京里来的题目,却如何能怪士子认真答题?我等只管看题目答得是否合题意, 又极精彩,如何取不得?还要黜落这等绝好的文章!你毁了这文,却毁不了这写文章的人。传将出去,天下都要笑话我朝嫉贤妒能。” 杜桥把头直摇:“这分明是为六国出策,直指我大郑要害。老夫不夺了他的秀才功名, 已经是轻轻放过了!京中出此题, 不见得不是以试天下人心?” “你狂悖!”姚简听到最后一句, 心中当即一喜, 做发怒状大喝一声,“安敢诽谤君上!?” 那杜桥与姚简争了两日, 年纪上吃亏,一时不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当即也是懊悔不及。 直说君王测试人心, 这是在骂皇帝是小人。 “此文断不可取!”杜桥知道后悔无用,只能坚持到底,“此人心性才学都用堪磨两年, 否则必然遗祸天下!” “呵呵呵呵,”姚简并没有当下抓住杜桥的口误不放, 只打算回去后就上折弹劾,他冷笑一声, “墨义、表文、诗词都是第一等, 再看这策论之雄伟,你我心中早已知道, 此子不是那张信之还能是谁?” 思路客 “杜大人质疑其心性,却是空口白话, 莫非朝廷有问,其人藏着掖着便是忠心了?再说,论及才学, 便是本官也自认不及此子,杜大人果然自负的很啊!” 正在这时, 赵登林带着夏必言进了甲号房。 “两位争执了两日,本官本不想插手,可这满城都看着这里,委实是耽搁不起啊?” 见到赵登林说话,杜桥姚简两人急忙施礼,口称不敢。 两人分别将各自的观点与赵登林说了,赵登林便上前拿起了那份试卷。 夏必言见赵登林竟然拿起了试卷,一时欲言又止。 半响之后,赵登林一脸惊叹的抬起了头来。 “好一个《六国论》!委实雄伟,”嘴上在赞叹,赵登林的心思却在急转,“若本官是在六国为官,仅以此文便可取其为举元。” 赵登林的前一句刚让姚简心里一松,但是下一句“若是六国为官”一出,姚简心中当即狂震。赵大人这是不赞同自己,也要黜落了此卷! “这等好卷,任谁也知是谁所作,”赵登林轻飘飘的将卷子扔在桌子上,“天子虽然听其虚名,欲在京试一探此人。然赵某既食郑禄,便不能将此等流毒文字宣之于世。黜落此卷,或天子有怒,然赵某愿一肩担之。” 杜桥大喜,拱手道:“赵公真大义也!” “至于此人,既能写出此悖逆之文,本官身为本道监察副使,也不能不办了他!虽然此子才华绝世,然为了我大郑社稷, 这个恶名便由某来一并担了吧。” 夏必言与姚简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赵登林。能在官场上混的,没有谁是傻子。赵登林分明是要踩着张信之“第一才子”的名头,来玩一出耿臣、谏臣的把戏。 更借着张信之的鲜血,成就他的美名! 张信之在考场中的经历和坦荡, 一直为夏必言所敬佩。 他是断然不肯相信,张信之是个悖逆之人。那杜桥也是个傻子,若是赵登林真个做成此事而扬名,在场除了赵登林之外的人都将前途尽没。 无数的思绪在夏必言的心中涌过:杀才子扬名的,史上不是没有,但是很显然赵登林忘记了一件事,如果他不能坐到皇帝身边的那个位置,为天下做出一番大事来,哪个最后不是身败名裂。 赵登林今年已经六十有三,官居四品,最多不过两年就要致仕。当然,如果他借着张信之的鲜血能再升一品,从三品官员最多也只能出仕至七十岁。 为了多当几年官,便做如此后患无穷的事,夏必言一时后悔自己不该站在这里,这便是已经把他给生生牵扯了进来。 最要命的是,张信之的诗词文章,都堪称传世。这等阴谋须瞒不住世人,也压不住世人。更何况以当今天子的手腕,赵登林根本不可能能瞒过去。 题目是朝廷出的,答得好却要人性命,赵登林真是老糊涂了。为了安抚天下士子人心,皇帝只会在第一时间处死所有有牵扯的人! 想到这里,夏必言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才发现弊案立下了大功,前途正好,安肯与赵登林这个老糊涂一起共赴黄泉? “副宪大人!”夏必言肃容拱手,“依律,吾等监察官只可监、可察,却断不能插手本道政务,更何况是本道学政大事。此卷如何,并不在吾等评判之内。还请大人移步,与下官离开此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恶名老夫来担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奴才押张信之 赵登林嘿然:“必言啊,杜大人须是房官,他向监察衙门举报悖逆,吾如何发不得言?” “副宪,杜大人只是临调的南阳学官。举试中是否有悖逆,还需学政衙门行文本司,方可入议。如今学政衙门并无主事之人,按律当问观察衙门。由观察衙门行文本司,大宪署印,本司才可立卷。”夏必言硬着头皮,只好把律法规程挂在嘴边。 “原来本官,竟然动不得一个小小的秀才?” 听到这话,夏必言知道赵登林看向自己的眼神怕是非常的危险。 “回上宪的话,秀才举试行文悖逆,乃是大逆之案,须由本司大宪亲署。” 夏必言的话句句都是律法规程,竟让赵登林一时下不来台。 杜桥忍不住帮腔:“夏大人也太较真了些,赵大人的话不与章大人一样么?莫不成章大人还会驳了赵大人的面子?” “杜大人慎言,”夏必言冷声道,“按律,越级跨衙门上告,只可因上官有弊或懈怠,否则夺官停印,有司不受。敢问杜大人,连越南阳学政、南阳郡守、观察使衙门三级上告到本道监察司, 可是其中大有弊情不成?” 这一番话把杜桥吓得不行,他不过是要黜落一张卷子, 而要杀人的却是赵登林, 关他什么事? 雅文库 “本官何时上告了?” 赵登林大笑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姚简的肩膀。 “夏大人说的好啊,主官便是主官, 副衙便是副衙。姚大人,可是听明白了?” 赵登林这是借着夏必言的话,来提醒姚简:杜桥才是正任房官, 若有争执,自然最后还是要听杜桥的。作为监场的本道监察副使,他用这话来提醒姚简,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赵某人可以不对试卷发表意见,却能让姚简按制服从正任房官的意见。 夏必言没有继续说话, 暂时阻止赵登林对张信之的杀意, 不过是他自保之策。至于张信之是否落榜, 却与他无关了。 一只鹞鹰箭矢一般的飞入了京城, 盘旋两圈之后,认准了方位想着城中对宏伟的建筑群飞去, 那里是它的老巢。 皇宫后院, 御马监。 有个偌大的院子,只摆了一排八个银丝笼子。 银丝笼子有一人之高, 在八个银丝笼子中, 有三个是空的。 其余五个笼子里各有一只鹞鹰在左顾右盼,好不神俊。 从南方飞来的鹞鹰在院子上空又盘旋了两圈,引得所有鹞鹰都鸣叫起来。当即有几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手里还端着着用牛肉、鸡蛋、药材做成的特殊肉丸。 那鹞鹰立即落到了一个架子上,开始啄食小太监手里盘中的肉丸。 另外两位年轻的太监走上前, 先检查了一下鹞鹰腿上的竹筒和封印是否完好, 这才小心翼翼的解下了竹筒。两个太监不敢把竹筒藏在衣服里,由其中一人双手捧着, 另一人看住,一溜烟的往前面去了。 老皇帝的手边有一大堆折子,可他却在看几份试卷。 原本冷肃的表情, 被惊喜所替代, 老皇帝觉得这手中的卷子可比那些拍马屁的文章好太多了。 “虎子这文章,我看是相当不错嘛!” 皇帝读了读这回文诗, 又看了一遍小孙子那以六国士子身份写的文章, 不禁眉开眼笑。 “三福!” “三福?.......死奴才,装个什么装!劳资是输不起的人吗?” 一边的老太监,只能悻悻的睁开了装打盹的眼睛。 “主子,老奴这不是怕打扰了主子看小郎君文章的兴致么?” “扯淡,上次数人头输了你,这几天你都装聋作哑。那幅青墨雨荷图,只是让你多收几日,朕迟早会赢回来。” 老三福是极懂皇帝的,只听他说什么“迟早”,便知道不用等了,皇帝马上就要再次与他开赌。 “三福,你说虎子这卷子,能不能做个江左道的举元?” “能!”三福笑眯眯的,“自然能!老奴也觉得只要是江左学政没瞎眼,这个举元必须是小郎君的,老奴这可是贴心的话,也是大实话。这种题,谁能赢过咱们家小郎君去?要是有,嘿嘿,老奴就自请去江陵杀人去,丫的,圣上的题他们也敢卖?” 老皇帝一怔,马上就踢了老太监一脚。 “老东西,琉璃蛋子似的,朕不过是想再与你博一回,却把劳资的话都堵得死死的!你都赢了朕多少好东西,你又没个后,那些东西留着还能下崽不成?” 三福听到这话,笑意更盛。 “嘿嘿,老奴就是稀罕您的这些好东西, 就是带到地下去,您也赢不走。奴才这辈子,也就这点喜好了。” 就在这时, 三福一眼就扫到了隐隐来到了大殿门口的两个年轻太监和他们手里的竹筒。 “主子,似乎是南阳那边的卷子过来了。” 皇帝一听,当即就把一堆奏折都扫到了地下,将整个龙案都空了出来。他一边将孙子的考卷摆好,又留出了一点准备放南阳来的卷子。 两个殿中值班的太监,当着三福的面接过竹筒,拆了封条取出了一卷纸来。 其中一个太监把纸卷开,闻了闻,另一个太监又用舌头轻舔了纸卷上的几个随机的地方,两人等了半柱香后,这才将纸卷交到了三福的手里。 三福拿着纸卷来到皇帝身边双手呈上。 皇帝看了一眼那纸卷,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而是忽然对着三福说:“三福,要不要再博一把?就博一博,虎子与这张信之的卷子,谁的更好!” 三福抬头笑眯眯的看了皇帝一眼:“主子,您想博点啥?” “柳翠大蓝瓷瓶,你不是惦记这么久了么?朕就博你手里的青墨雨荷图和白玉羊脂笔峰,如何?” 三福笑得更欢快了,他举着纸卷就给皇帝磕了一下头。 “老奴先谢主子赏了,奴才就押张信之的卷子更好些!” 皇帝大怒,指着三福就骂。 “狗奴才,你个刁钻的东西,为何不押朕的孙子?” 三福一脸的无辜:“老奴是什么东西,敢与主子抢着押小郎君?” 皇帝当夜动手“殴打”了身边的大太监,原因不明。不过,被打时哭天喊地的老太监离开的时候,眼都笑眯了。他抱着皇帝书房里的大花瓶小心翼翼的挪着,乐得就跟找到米仓的老鼠似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奴才押张信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经与心结 晶莹剔透的琉璃针管在一双玉手中轻轻转动,美人绣眉轻解双目带笑,一副痴痴模样。 清隐道长的针灸和汤药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三日,玉瑶的气色便恢复了许多。 她之前被诊的“厌食之症”按照清隐的说法,实则有误,应是肠胃虚寒加上忧思郁结,这才水米不沾,以至于风寒入侵之际全无抵抗之力。 原来是玉瑶自幼住在舫上,又贪食凉阴之物,早在胃里落下了隐疾。故而这几日中,方子里加了暖胃的肉桂,不过是最普通之物,玉瑶却日日好将了起来。 玉瑶散着云鬓,斜依在靠枕上,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在迷糊中发生的那件事。 她只记得自己在梦中,狠狠的咬了主君的舌头,满嘴都是腥味和苦涩。也是后来芙草悄悄告诉她,才得知竟是自己牙关紧闭,主君不得以之下用舌头强行撬开了她的齿关,口对口的将汤药喂给了自己吃。 那腥味竟是主君的舌尖之血,苦味才是汤药的味道。 玉瑶虽然受了老鸨细心调教,但到底不过才十七岁的碧玉之年。之前对张哲死了心,病重堪死,却又被这人此举乱了心弦。 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针筒, 她对此物却是又恨又爱。 爱此物,是因为此乃张哲除了那几首诗词之外, 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 怕不是天下独一无二之物;恨此物, 若无此物的话,主君也许还会......。 想到这里, 玉瑶忍不住伸手将在身边打瞌睡的芙草的脸,轻轻捏了一捏。 “你这丫头,怎的在舫上学的那些法子竟忘了个干净?” 芙草迷迷糊糊的醒来, 正好听到了萧玉瑶的叹息,有些不服气。 “小娘如今是张家的妾室,我听那些老人讲过,那些舫上的手段若是再带到家里去,却不是过长久日子的样子。” 萧玉瑶病才好了一半, 手上也没力气, 捏着芙草的脸她也不觉得疼, 于是玉瑶便捏着芙草的脸变换着样子, 两人一阵笑闹。 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 玉瑶与芙草都听出了来人正是张哲。 玉瑶急忙把针管塞到了靠枕下方,把头贴着靠枕,一双美目半眯了起来。 芙草一伸手, 将薄毯拉上来盖住了玉瑶的香肩, 然后端起了一边的药碗。 张哲在玉瑶的房前微微顿住了脚步, 方才与苏明烟的一番争论, 让他拿定了一个决定。 适才在张哲的房内, 苏明烟与林芙娘相携来访。 三人谈天说地, 不经意中说到了本朝的佛道之争。 苏明烟学识不俗,倒也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原来道佛之争,不光大郑, 其余六国之中也有此况,延续已近七百年。 “最惨烈处,便是三百年前, 从刑灵帝大肆屠戮道门开始,佛门在此事中并无无辜, 也不知染下了多少罪孽。灭道十年之后,佛门盛极, 有大德元智在道冢前思过三年,裂佛门而出, 开创了如今遍及天下的灵台宗。后有杞国代刑, 道门复兴,终杞国两代君王,灭佛无数。天下三万法寺,几十不存一。至本朝开国,太宗时立法,设佛道两官,至此两家兵戈不显,却在世俗处处暗斗不休。” 苏明烟笑中却“不怀好意”:“信之那部《西游释厄传》一出,佛门上下顿时精神一震,皆以为这是佛门出了一尊护法金刚,界山寺至善大师还断言信之乃是西方灵山大德转世,身具宿惠。可信之却又写了一部《封神》,把佛门诸位的来历都归到了道门。呵呵,这才知道,信之哪里是什么佛门的护法金刚,分明是道家文曲降世,却是挖了好大的一个坑。” 小书亭app “不过是写点故事罢了,哪里就算得上是坑了?”张哲不以为意,若说道佛两路,他还是比较喜欢道门一些的,只是很明显苏明烟身上的佛性很浓,若是较真的话,反而有可能伤了彼此的和气。 “呵呵,”林芙娘一脸的幸灾乐祸,“林禅庵的师太们可对你没什么好印象,在这山上闲逛的时候却小心, 不要给她们给遇见,仔细喷你满头满脸的!” 苏明烟瞪了胡说八道的林芙娘一眼, 只是那玉颜俏怒却让这位“林公子”酥了好几息。 “信之莫听芙娘顽笑, 庵主了堪师太对于信之却是极为敬重的。” 张哲呵呵一笑:“了堪师太怕已有七十高寿, 苏大家所谓敬重二字却是用的不妥。” “这是庵主的原话, 可不是我自己杜撰的, ”苏明烟把目光一低,“庵主敬重信之,却是因为那部《心经》,但也正是因为那部《心经》,这几日却有些乱了庵主的修行。” “莫不是又怕张某人借着这《心经》挖下了埋伏?”张哲摇头发笑,“你只管叫师太大可不必,那经文只管用便是了。” 苏明烟本就是要张哲这句话,心下落了底,便住了话头。 可林芙娘这个不省心的却又说了一段话,让几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按我说,信之你就不该写这什么《心经》,苏姐姐这些日子也是日日念这《心经》,她本来就差点入了佛门的,要是哪一日真个苏姐姐遁入空门,你却哪里赔我一个苏姐姐去!” “哦,苏大家原来还差点遁入空门?” 面对张哲的疑问,苏明烟只笑了一笑:“我不过是爱那经文的素净罢了,在武陵的时候托身庵堂做了两个月的俗家,哪里就会入了空门?” 张哲被苏美人的笑容晃了眼,急忙沉心静气,把目光从对方的玉容上移开,却刚好看见了那雪白的玉颈,好半响才把那句“果然好白”给压在了心里。 苏明烟是个极其敏感的,见张哲的目光所向,表情微滞,也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便有一时热意敷面,只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低垂移向了一边,玉颈却是一动不动。 “信之,”苏明烟到底脸嫩,只好把话扯到了另一处,“你既能作《心经》,缘何却解不开玉瑶妹妹的心结?依我看,她到底不过是求一心安之地,你既有大智慧,莫不如许了她一次,也好渡了这次情劫。” “情劫?”张哲倒是主意很正,“张某之情,实实只维系吾妻一人耳。其余劫难,皆是张某害人。玉瑶之事,我正好欲与其开诚布公一次。”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经与心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合卷 玉瑶房门之前,张哲回过神来,拉门而入。 只闻一缕女子妙香伴着药香扑上鼻尖,让刚刚才从“好白”的恍惚中警醒过来的张哲一阵心绪杂乱。 芙草叫了一声“主君来了”便让开了位置。 张哲跪坐在玉瑶身边,就见玉瑶想要起身,只能伸手拦住了她。 下一刻,玉手就轻轻的捉住了他伸出的手掌。 炎炎夏日,萧玉瑶手心的那一股微凉,到底让张哲心头软了一下,任她握住了几息,才不动声色的借着替她整理薄毯,将手抽了回来。 可谁知玉瑶却柔柔笑了:“主君这次,到底是可怜我了,竟让我抓住了这几息。” “哎~,有些事,原本准备等你大好了,再与你商量,”张哲叹了一声,大方的看着玉瑶的眼睛,“我有个主意,不知玉瑶可愿意听上一听?” 玉瑶看着张哲的脸,笑容愈发的淡:“玉瑶不愿意听呢。主君只管安排,无须听玉瑶的话语,是分、是离、是赶、是留,只要是主君的主意, 玉瑶都是必依的。” 听到这番话,张哲为难了起来。 “也不知是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痴傻?”张哲索性把话说开, “我会在南阳购置一处宅院和田亩, 你且安住。这些房田都是你的, 不许推辞。待你病好之后,便是继续去寻亲, 也好歹算有个依凭和可回来的地方。天下好男儿无数,只是你见得少了。日后遇到好的,只管跟了去。且自己爱惜些, 这一生可长着呢!” 玉瑶脸色一淡,却低声呢喃了一句。 “奴原先好歹还是您正经的妾室,如今却把人当外室养了?” 张哲只能抱头鼠窜。 见张哲“跑”了,玉瑶却再次露出了笑来,又从靠枕下摸出了那琉璃针管, 自顾自的把玩了起来。 学政衙门, 甲乙丙丁四房考官汇聚一堂。 被贺观察临时委派, 总揽省试一事的南阳、高邑两郡的学判同时进入了阅卷的院子。 本科举士, 将由这两位根据试卷得评情况, 合议之后得出结论。 这种情况, 被称之为“合卷”。 南阳学判侯良正、高邑学判文忠分坐堂上两侧首位, 各房考官按房落座,监察司的官员则已经避嫌全部离开了院子。 “按制, 墨义卷过者方可论下三卷。丙房阅墨义, 不知过者有几人?且把考卷拿来, 某与文大人一起揭开弥封。” 见文忠点头, 丙房房官苦笑着拿出了一叠不厚的试卷(原卷)呈上:“二位上官,往年举试, 墨义七十题必过五十五方可入评后三卷。然本次恩科, 这京卷实在太难, 墨义卷上能做出一半的都寥寥。故而下官等斟酌再三,便以四十题为限, 荐了二十五卷。” 侯学判与文学判惊讶的对视一眼, 堂堂举试,能过第一关的竟然才二十五人, 这还是降了十题的情况下。 两人被临时委事,心知这是出功绩的好机会。 可才二十五人过第一关, 而后三卷中按例最多只能取八成, 便是二十人。再加上, 若是有文章委实难看的也要黜落, 一次恩科最后才取十几人? 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管怎么样,两人只能先拆开弥封,让书吏登记过了第一关士子的名字。 前二十四份卷子中,很多人都是在四十到四十五道正确回答之间险险过关,最高的一位是南阳的一名老秀才,对了五十六题。 而当侯学判与文学判翻到最后一张试卷,那一笔俊秀飘逸的字体当即让两人眼前一亮。 “好个张信之,竟是七十题全答对!” 文学判的惊喜之声,让其他几房的考官都齐齐变色。这等变态的考题,还能全对?那张信之莫非真有天人之姿乎! 姚简隐秘的看了杜桥一眼,果然发现杜桥神色微变。 仅从两位学判大人的神色和声音里,姚简发现两位大人对张信之似乎极为看好。呵呵,可惜杜桥借助房官正任之位,生生黜落了张信之的策论。 丙房考官负责看阅的是表文卷。 吊文虽然偏僻,但是在行文格式上几乎少有人出错,合格的文章却不在少数。丙房房官呈上了五十多份“表文卷”,全是获得了中、中上、上评语的表文。 经过一番核对,在过了第一关的二十五人中,却有两人的表文卷不在其中。 不过这也不算这两人没有了希望,毕竟最重要的还是策论与诗词,只要后两卷考得好,这两人也不见得考不上举士。 表文卷最后一卷,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份获得了丙房考官们集体“上上”评语之卷。正是张哲的《吊屈原文》,唐宋八大家柳司马的传世大作。 “妙~!妙哉!”侯学判抓住了这卷子就不想放开手,看得浑身瘙痒,有些坐立不住。杜桥的脸色再次白了几分,张信之的才学竟然真的如斯可怖? “且慢!”文学判的低喝,让杜桥心中一喜。谁知, 文学判竟是一把揪住了侯学判的袖子, “某还没看,就想把这卷自己袖起来,侯老弟却是想也别想!” 文学判劈手夺过卷子,飞快的扫了几眼,眼中光芒如电疾闪,才看到一半就麻利的塞进了自己的袖袋。 “文兄!?” “某还没看完,只这半篇确足评以上上,让某事后再看,且看乙房的卷吧!” 乙房荐卷却只有二十二人,原来大部分人回文诗过了,但都栽倒在了回文词上。回文诗词是个极为消耗时间的,可考试却只有短短的三日。 “明明是二十二人?”文学判翻了半天,“嗯!为何只有二十一份考卷,这上上评语的张信之的诗卷,为何不见?” 乙房房官有些不太自然:“回二位上官,张信之的卷子却被不慎损毁了,好在誊抄的卷子还在,那诗词下官也都记得。二位且听,潮随暗浪雪山倾.......,瘦灯凉夜一声秋,诸位,觉得这诗词如何,上上之评并不为过吧?” 乙房房官只顾自己念得得意,却不想两位学判大人都死死的盯着他的袖袋看。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袖袋,这下众人都明白了。 slkslk.com 什么损毁了张信之的诗卷?狗屁,竟是这厮私藏了起来。 “好胆!左右,与我搜他的袖袋。” 衙役们并没有进来,乙房房官也没有保住他私藏的那张卷子。那张诗卷,侯大人只看了一眼,就眉开眼笑的收进了自己的袖袋。 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甲房的房官杜桥,尤其以两位学判的目光极为热切。张信之的策论卷,两人都势在必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合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必须是第一 姚简心中暗喜,云淡风轻的低头喝茶。 而坐在他上首的杜桥的脸色,已然白的吓人。 这倒不是杜桥担心自己黜落张信之策论的理由说不过去,而是他心中经过核算之后,发现了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事实。 按大郑学考之制,举试后三卷,表文占一筹、诗文占一筹、策论独占两筹。每筹分为上上、上、中上、中、中下、下、下下七等。合卷之时,将四筹综合之后,便是考生最后的评定。 例如:有考生表文卷得评为中上、诗卷为中上、策论为中下,那他所得四筹评语便是:中上、中上、中下、中下,最后合卷等级便是中。 杜桥记得自己给张信之的策论最后给的是下。但是姚简却赌气用其副房官的权限将其加了一等,是为中下,虽然依旧是黜落试卷的结果,可杜桥不想与其闹得太僵,竟然允了! 可张信之的前两卷竟然都是“上上”评语,加上策论的两筹“中下”,合卷之后,竟是四个“中上”! 杜桥心里算的明白,这次考试确实太难,就算加上甲房荐的十八卷,合卷评价中最高的那人,也才三个“中上”又一个“中”。 那张信之竟还是合卷第一! 他一时后悔没有给排名第二的人一个“上”字评语,否则那张信之怎么都排不到第一。 房间里的气息慢慢的凝重了起来,因为正在翻看甲房荐卷的两位学判大人,脸色委实不太好看。 当所有荐卷的名字全部念完,居然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所有的考官都震惊了。 侯良正慢慢的抬起头,深深的看向了杜桥。 杜桥此人正是自己的下属,想不到一向安分的他居然会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给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再看旁边姚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就知道问题定是出在杜桥的身上。 张信之是谁?天子亲点要看其卷的人。 莫说他南阳学判,便是省道的学政也不会故意去摸天子的虎须。 杜桥五十多了,可以自己作死,但是啊侯良正才四十多,正是大好上进之时。如今道中学政无人,正是他的天赐良机。他连今年太子立储、天降祥瑞、本道士子三科连元的折子都已经写好了。 可没成想,杜桥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看着杜桥犟着脖子不说话的样子,一丝怒意在侯良正心中蓬勃待发。 好在文忠及时拉了他一把,又吩咐人把所有各房的试卷全部拆去弥封。有机灵的书吏很快就把张信之策论的“中下”比划给了文忠。 笔趣阁 文忠掐指一算,却笑了,对侯良正轻声说了一句。 侯学判听了也是一怔,闭目一番核算之后,这才微微松气。好、好、好,张信之还是第一! “按例,合卷为【中】之上者可按评之高低取中,而如今得四筹合卷得【中】之上者不过十四人。是故,我与侯大人要捡看遗卷。来人,将甲乙丙三房黜落之卷都搬了来。” 杜桥闷不做声,只是低头喝茶,全然不顾周边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侯良正被杜桥弄得一肚子闷气,哪里有心思去捡落卷,只拜托了文忠一声,自己借口更衣出了大厅来透气。 整个院子都封着,侯、文二人也只能在出榜之后才能离开。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封门的却是来自京城的鸾衣骑士。 正走到门边不远,侯良正正好听到两个值守的鸾衣骑士在低声交谈。 “你是听谁说的,那飞鹞传书上,老祖宗把曲公公臭骂了一顿?” 一个矮个的鸾衣骑士脸上则是一脸古怪的笑意。 “还不是老祖宗自己要我们趁着值守的机会,把那姓张小子的文章盗抄了飞鹞送到京城去的。如今却骂曲公公违了考制,要打他板子。” 高个鸾衣骑士有些为难的挠头:“怕不是陛下故意找咱们的麻烦吧?吩咐了差事,办成了还要骂。咦......莫不是,老祖宗又赢了陛下的东西?” 矮个子一脸无奈的摇摇头:“飞鹞信是我负责收的,信上只说陛下手里有两份答卷,结果老祖宗押了姓张的那个小子。” 他把手一拍说:“然后老祖宗就赢了,估计把咱陛下给气到了。” 高个突然拉了矮个一把,往院里侯良正的方向扫了一眼。 “噤声,似乎有人来了。” 侯良正听到这个消息,强压住了心中的翻滚之意,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一圈,慢慢的又走向了大厅。他的心中却在闪动着一句话:陛下已经看了张信之的策论,而且还是.....。 待侯良正的身影消失在两名鸾衣骑士的视线里,高个突然问矮个。 “你说,咱们这么暗示他会有效?” “那还能怎么办?陛下指定要曲公公把那么子《六国论》的原卷弄到宫里去。可要是南阳这边真把这份卷给黜落了,咱们最后给陛下呈上的是一份黜落卷,那咱们也算是把差事给彻底办砸了。” 高个也狠狠的呸了一声:“那个杜桥,还有那姓赵的,等兄弟们得空了,非得好好查一查这两个不可。在咱们的眼皮下面陷害咱要护着的人,关公面前舞大刀,他也配玩这手?咱们兄弟都知道陛下看好这个张信之,要是人家拿不到这个举元,家里的那帮子人非笑死咱们不可。” 矮个子则冷笑了一声:“曲公公已经说过了,那张信之必须是举元,那《六国论》,也必须是甲房的第一!他可是与去江陵的陈公公比着高低,要是不如了他的意,咱们这些打下手的都没好果子吃。” 侯良正刚刚迈进大厅,就用目光锁定了一人。 姚简似有所觉的抬头与侯良正对视了一眼。只见上官把目光移向了那堆遗卷,然后飞快的移过来又重重的盯了他几眼。 明白了! 得到上官暗示的姚简,心中的闷气当即一扫而空。 杜桥一直在注意文忠捡落卷的动静。而当他身边的姚简突然起身上前,在遗卷里飞快的找出一卷策论时。杜桥顿时暴怒,他猛的站起来,正要喝止姚简接下来的举动。 却听到耳边有人在冷冷的发问:“莫不是杜大人也有遗卷要荐么?” 他的上官侯学判正生冷的看着他。 “本官有一卷策论要荐,此卷应是上上之评!” 姚简的声音响起,杜桥一时面如死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必须是第一 第二百五十六章 榜首与买醉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身影,连滚带爬的从草丛里奔跑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几个道士正拿着木棍在追赶。 几个道士追了一阵,到底不及那逃跑的人亡命一般,最后还是失去了此人的踪迹。 领头的道士喘着粗气,有些不甘心的四下望了望。 “那贼厮跑得真快,他在观外转了两日,定不是什么好路数。” 最后一个赶到现场的小道士,一想起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就觉得身上发凉。 “师兄,那人是不是会吃人?他看着我的眼神,总觉得像我老家的那条恶犬一样。” 师兄安慰小师弟几句,又有些忧心的吩咐另一个师弟。 “这人怕是不怀好意,这些日子苏大家和通判千金每日都要来观里拜访张郎君。乾时师弟,你且去对面庵里说一声,让她们也防着点!” 高高大大的乾时却把脸一拉。 “俺不去,那些尼姑凶得很。师兄却好叫小师弟去,他长得白白嫩嫩的,那些尼姑都从来不凶他。” 最后还是乾时带着小师弟一起去了。 等这帮子道士撤走之后,一片杂草被掀开,一个矮壮的人从草下钻了出来。此人满脸的庆幸和凶厉之色。 “通判千金?林芙娘!”矮壮之人嘿然自语,“本少爷原只想在张信之这里弄些钱财,却不想竟还有等缘分?” 这人正是逃亡中的包楠志。 包楠志在城中存不住脚,又想等举试结果出来后好去别家博铺领钱,便只好躲到了城外来。 而他又恰好知道张信之住在净月观,身边只有一个随从, 大约手里钱财还不少。包楠志便起了坏心,想来净月观踩点, 结果第二天就被道士们发现, 狂追了他一路。 却不合被他知道了林芙娘也在山上的消息。 “信之!”小院的院门被人大力的推开, 那兴奋的大嗓门正是去而复返的霍炳成,“你看我带着谁来了?” 张哲迎出房来, 他自然知道霍炳成带来了谁。 那站在霍炳成身边盈盈而笑的,不是玉心又是哪个? 玉心往日的装扮一贯清凉火辣。 而如今她却是穿上了一件白底黑边,极为素净的深衣配着襦裙, 头上也改做了妇人的发式,完全是一副居家妇人的打扮。 跟在霍炳成半步身后,一只手一直被霍炳成牢牢的牵着。 这次再见面,玉心便又对着张哲正式行了一个大礼。这个礼张哲直接受了, 因为玉心这是以霍氏妾室的身份行的家礼。也只有通家之好的人士才有这种礼遇。 张哲随手递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礼包,算是贺喜。 玉心正要推辞,却把霍炳成一把抢过,塞在了她的手里:“莫与他客气, 这厮如今富贵得流油。” 正好玉瑶听到动静,知道霍炳成不是外人,也从自己房间里扶着芙草走了出来。 见到玉瑶也对着自己行礼, 霍炳成急忙摸出了一个礼包来。 “这个礼物是一点小意思, 玉瑶还且收下。” 玉瑶却笑着拿眼看张哲。 “收下吧!”张哲无奈,这个不好拒绝。 玉心与玉瑶也是许久不见, 自顾自的拉了手去隔壁说话,只留下了张哲与霍炳成。 三七则从一边跳了出来,夹住观海就往外扯, 他是盯上了观海的包袱。三七这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早就闻到观海的身上有一股子武陵芙蓉斋糕点的味道。 观海急忙捂住自己的包裹, 这些糕点都是小娘赏他的。他当即就后悔,怎的一时得意竟忘记了这里还有三七这个“土匪”在? 玉心与苏明烟、林芙娘也是旧相识。 林芙娘听说霍炳成竟然真的把玉心赎了,急急忙忙的拉着苏明烟赶了过来。刚一见面, 她竟要与霍炳成拼命,还抱着玉心直哭, 只说“可怜玉心随了霍大这个混球!” 玉心只是笑, 她也晓得林芙娘的目的,便只是与苏明烟互相说笑,干脆不去理她。 四个女子一路说到月上湖天,一起看了一回月,苏明烟与林芙娘这才告辞。而苏明烟刚出门,玉心却看着苏明烟的背影,又眼色复杂的看了玉瑶。 “玉瑶妹子,你可知我要对你说什么?” 玉瑶点点头,脸上也尽是唏嘘:“幸好家里大娘子不在,否则早就看出苏姐姐对我家主君的意思了。” 2k小说 “你竟不吃味?”玉心笑着抱住了玉瑶,“我随着他出来的时候,可是与那赵小娘好生斗了一场法。” “我吃什么味?”玉瑶拉着玉心往房里走,“我好歹还能缠着他,可她呢?命里注定要被上面指婚,心里便是一百个不舍也只能放手。她对我家的主君的那一缕情丝,这一辈子怕是都无法说出口的。便是退一万步,她没有被指婚,可以她的身份,又岂能给我家当妾?哎,再说他与大娘子之间,还能插得进谁去?” 当夜玉心陪着玉瑶睡,霍炳成则与极不情愿的张哲挤了一晚上。 好在第二日,玉心就出面租下了隔壁的小院,与霍炳成一起搬了过去。 两日之后,到了六月十四,这天正是举试放榜的日子。 张哲、霍炳成、苏明烟、林芙娘、玉瑶、玉心等六人带着各自的随从丫鬟坐了三辆车,浩浩荡荡的往城里驶去。 路上就以林芙娘最为兴奋,不时招惹一下苏明烟,或者抱一回玉瑶,又或调戏玉心。霍炳成大声呵斥她的时候,她还不忘提及两人寄芳斋的赌约,却是笃定霍炳成是断然考不中的。她早就打听过, 这年的恩科题目很难, 难到了没有人性的地步。 “怎么可能!?”林芙娘不可置信的看着榜单,失声大叫。 排在榜首的张信之根本被她无视,几乎所有人都视之为常。而排在第五位的霍炳成, 让差点亮瞎了她的双眼。 霍炳成搂着玉心,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寄芳斋,两天!林老三,要不要想一想如何赖账,吾等绝不怪汝!” “两天就两天!”林芙娘咬牙切齿。 苏明烟看着榜上第一位的人名,一丝酸楚骤然出现。随即她俄尔一笑,伸手拉住了林芙娘。 “芙娘今日不要吝啬银钱,我替你出一半,今晚我们且好生醉她一场。” 林芙娘听到苏明烟这话,看着苏明烟眼里光芒直冒,大喜过望。莫非,苏姐姐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榜首与买醉 第二百五十七章 药(五更) 寄芳斋,一个豪华小院内。 张哲在给孟小婉写信报喜,苏明烟与林芙娘正在小院的主厅安排菜肴与曲乐物件,霍炳成去街上兑换赌注,只剩下玉瑶与玉心在一间偏房内说话。 “你真的准备这样做?”玉心捧着玉瑶的脸,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你的身体可刚刚才好些。” 玉瑶笑得淡然且肯定。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红色的外袍襦裙,而内里的汗巾子却是大红色。 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塞在了玉心的手里。 “我怕到时芙草害羞不敢进来,这件事还请姐姐帮我。” “哎,”玉心收起了帕子,恋恋不舍的拉着玉瑶的手,“你说明日一早就走,却又不告诉我去哪里。如何叫人放心得下?” 玉瑶拉住了玉心:“莫问,我自己也不知道,大约会去继续寻一下亲爹娘,或许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了断此愿后,只希望他不会恨我。” “傻姑娘!”玉心叹息了一声,看玉瑶一直看着自己,只能低声把那个消息告诉了她。 “南阳城东街鹿梅巷,尽头有一户人家姓秦。如今做的是贩猪的买卖,可她家祖上却是咱们原来行里的行首,也卖那种药。她家独门的方子,无色无味,却能让人陷入迷梦, 无法自控,更无半点不适, 唤作【了梦散】。当年我死也不肯出卖红丸牌子, 老鸨就是用这幅药MI了我。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药配的, 只一副药就要卖一百五十贯!” 玉瑶脸色一红:“钱倒是不多,就怕他忍得住, 便如上次在江陵一般。” “你当这是一般厉害的药?”玉心拍了拍她的手,“你派人去了,只要对她说鼓铃坊三个字, 便会卖给你。其他人断是不卖的,而且我听老鸨说,她家用尽办法每年也只得两副药。” 玉心又低声与玉瑶说了一些“隐秘”事,却不妨房门上正趴着一只耳朵。 暴怒、颓废、疯狂的各种情绪在包楠志的心头来回碾压。 张信之还是拿下了举元, 他手中的博票都成了一堆废纸。而包家最后的一点产业,一间挂在世仆名下的博铺,也在发榜的当天彻底破产。 坐在博铺对面的泥地上,包楠志麻木的看着上百人挥舞着博票冲进了这家博铺。而第一个出来的人,包楠志认识,是那个张信之的朋友,姓霍。 只看此人的嘴脸,便知他在铺里赢了不少。 包楠志将所有的愤怒都灌注在了霍炳成的身上,他一直隐隐的跟在霍炳成的身后。 当看到霍炳成走进一家精美的花馆,包楠志抬头一看。 “寄芳斋”, 南阳一等一的好去处, 他以前常来。只不过,现在的他一身脏兮兮的, 身上的钱也连门口打赏龟奴都不够。 包楠志记住了这里,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有一个俊秀的男子从寄芳斋里走了出来。他的眼中骤然冒出了光芒, 那不是林芙娘又是谁? 林芙娘没有发现正一脸贪恋跟着自己的包楠志,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走在前方不远处芙草的身上。 她在跟踪芙草。 而她的脑中,完全被她刚刚偷听到的玉瑶与玉心的谈话内容所吸引了。 那种【了梦散】,她也想要, 而且今晚她就准备用在苏姐姐的身上。 因为林芙娘深知, 虽然苏姐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她却是个极为保守的人。只有自己帮一把, 才能让苏姐姐真个......。 一百五十贯而已! 林芙娘决定今天索性大出血。 芙草对路不熟, 转了不少冤枉路, 这才找到了鹿梅巷。 巷子里满是猪粪味,芙草咬着牙捂着鼻子来到了最后一户人家,敲响了门。门很快开了,出乎芙草的意料,这是一个身上很干净的老妇人。 “姑娘却是来找谁?” “大娘,请问这家是姓秦么?” 那老妇人忽然脸色微变,她家里对外一直只说姓丁,却把秦字藏了好些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武陵的那个老婆子,可那婆子不是早死了么?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不知姑娘寻那姓秦的人家,却有什么事不成?” 芙草大致猜到了一些,便按玉心吩咐的说了。 “大娘可知鼓铃坊,我想买点东西。” 老妇人没好气的瞪了芙草一眼:“又要买这个东西去害人,你们这些人,哎~~,钱呢?” 芙草急忙摸出两张官票来递给老妇人,老妇人对着太阳把官票看了半天,这才满意的收好了官票。接着又从怀里摸出小锦囊来,窸窸窣窣的从锦囊里摸出了一个小包,递给了芙草。 “要不是为了给我儿子娶媳妇,这种药我是一百个都不想再卖了的!这药无色无味,只会暖阳聚气,这一小包分两份给双方服下,半柱香之后发作。走吧,走吧!” 芙草把药藏好,急匆匆的离开了巷子。 老妇人在院子里,把官票拿了出来欢喜的对着太阳照看, 却听见门又想了起来。 她疑惑的打开门,却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两张官票也递了过来,嘴里说的也是“鼓铃坊”三个字。 老妇人有些纳闷,今天是邪门了, 才一会儿功夫,两包药全卖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那门再次被敲响。 “难道还是买那东西的,可我已经没了啊!”老妇人疑惑的打开门,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好汉爷饶命!” 包楠志把眼看了一下院子里,似乎就这老妇人一个人,于是低声喝问。 “说!刚才那人在你这里买了什么?” 老妇人不敢隐瞒,将【了梦散】的效用都讲了出来。 包楠志当即眼中放光,他虽然不知道林芙娘为什么要买这个,但是这却是天赐良机。只要林芙娘自己吃了那东西,嘿嘿。 “老东西,你还有药么?” 老妇人眼珠子一转,急忙回答:“有、有!” 她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大纸包,然后假装失手掉在了地上。 包楠志急忙弯腰去捡,却不妨那老妇人却灵活的在地上打了个滚,飞也似的往后面去了,嘴里还大嚷了起来。 顾不得这个老妇人,包楠志捡起药包转身就跑。 老妇人其实只叫了一声,见果然吓走了包楠志,便冷笑着呸了一口。 “这么一大包配/种的猪药,倒是便宜了你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药(五更)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明月几时有 大厅内,铺满了精美的藤草细席。 靠枕、矮几间酒香四溢。 满眼罗钗佩环,鬓花胭红。 就连林芙娘今夜也打扮得极为出彩,一身幽兰纱裙配上小巧精致的鱼白色抹胸,竟也相当的大胆。便是苏明烟,也被林芙娘半哄半强着换上一身鹅黄轻纱衣裙,柳白交领,极为迷人。 玉心直接倒在霍炳成的怀中,一口一口的给他喂着酒,开席才半个时辰,霍某人双眼便迷离了起来。他一脸痴笑,甚至还晕乎乎的出言“调戏”了林芙娘,继而被大怒的林芙娘塞进了案下。 身体只是刚刚复苏的玉瑶端着一杯米汤,看着张哲的背影。 大厅后廊前,廊前轩门大开,虽月色未满,然月辉也洒了半天宇,半醺的张哲正在望月寄酒。 鹅黄妙影轻盈而来,站在了张哲的背后。 “信之望月,可是在想念家中娘子?” 连中三元,虽然有诸多奇妙的原因与作弊的成分,但是这种感觉也着实让人沉醉,张哲喝了不少,只笑着看了身后人一眼,意得志满之际, 不禁又举杯对月高诵起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 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听得这等好诗,苏明烟忍不住一时美目放光,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以信之的诗词佐酒,果然是人间至乐!” 这些时日,庵观之间往来交际,几人之间言论无忌。所论之事,上及天文下涉地理, 又或穷谋宇宙之妙, 亦兼万物轮回因果。 林芙娘与霍炳成或者没有察觉, 但是苏明烟之才并不限于瓦乐诗书, 她早就从张哲日常的言论中, 听出了一方不可思议之天地。在张哲日常所述的背后,隐隐是一片璀璨的星海,分外的让苏明烟好奇和着迷。 夜风徐徐, 苏明烟轻轻上前一步,与张哲并肩站在了月色之中。 许是酒意上头,又许是张哲诗中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两句触动了苏明烟的情怀, 她竟对着那月当着张哲的面喃喃自语起来:“信之前几日说了那阿难与石桥的故事, 却是极好。我又是个信佛的, 若真有因果,也曾想过种下那三千因, 化身顽石经历数百年风霜雷电,未知可得愿果否?”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女子会对着男子说这样知心话? 张哲不解的看向身侧望着月亮的绝美女子,只见哑白月光照在苏明烟的身上, 竟反照出了盈盈白玉光华。白璧无瑕的脸庞上, 一丝水意在双眸中轻颤。 wucuoxs.com “清风明月正好, 说那些天意命数的事情做甚?” 张哲忍住不去看她,只在心里想起孟小婉来,不一时看着那月脸上便带上了笑容。 咱家的媳妇也是绝美啊! 笑意慢慢的在苏明烟的嘴角化作了残留的遗憾。 “清风明月莫欺我, 天意命数总弄人。” 苏明烟淡淡的目光移到了张哲的脸上,用轻轻两句诗敲打在了他的心头。 “婉儿妹妹果然好命数,明烟实实羡之、爱之、亦敬之。只怨苍天不解人心,人生最苦便是来迟。信之,你看这月如你,皎华据天,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儿家不爱?然得之者,终唯常曦一人耳。今夜明烟只有冒然一问:君竟爱妻几何,可留有半分于她人?” 苏明烟之美与孟小婉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各称倾国。 孟小婉形如空谷幽兰、性似天池孤莲,一身傲气才华全化作了春雨秋霜,整个的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张哲自信,便是有一日破开了他的西洋镜,孟小婉至多取笑他多一些,断不会减了半分爱意。 这苏明烟形如国色牡丹,性似雪地羞梅,而她所迷恋的怕是最为虚幻的那个“张信之”。 “苏姐姐顽笑了。” 不似往日那般称苏明烟为“大家”,也不叫“姑娘”,而忽然叫出“姐姐”两字,似乎说明了张哲的心思。 苏明烟心中一冷,但随即一笑放开,她下意识的又举盏到了嘴边,可却忘记了盏中酒已经空了,这一口喝下的却全是寂寞。 她立即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适才看到信之在写信,可是写给江陵去的,其中可有好诗词让我等一闻?” 张哲恍若未闻,只转头对着房中说道:“林芙娘,今日既是你的东道,苏大家盏中无酒,却是你的不是, 还不快取了好酒来?” 林芙娘一听这话,顿时心中大喜。她早就将那药交给了自己的丫鬟朝霞,原只待酒宴将尽之时再哄苏姐姐喝下。 不想张信之竟送了个天大的机会来。 “自然有好酒!”林芙娘给了朝霞一个眼色。 朝霞会意,也面露难色。她心里哀叹:姑娘胆子如今是越来越粗了,要是被老主君知道,非打杀了她不可。可林芙娘忍不住瞪了她好几眼,朝霞这才低着头去取了一个酒壶来,借着添酒的机会,将那包“了梦散”倒了进去。 林芙娘劈手从朝霞手里夺过酒壶,急匆匆的走到了苏明烟的身边,将她的酒盏倒满。 “苏姐姐缺酒只管叫我,这一壶只我们两人喝!” 这话说的有些露骨,唬得朝霞一个劲的给她姑娘打眼色,好在其他人都没听出什么来。 林芙娘拉着苏明烟就要往回走,却听张哲突然出声。 “苏姐姐,既然想听小弟写给婉儿的诗词,自然是不无不可。” 苏明烟轻轻拉住了林芙娘,微笑如月,转头看他:“正在洗耳恭听。” 不去看那绝世雪颜,张哲将酒盏对着那月一抛,酒水撒向了天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低绮户,转朱阁,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满屋静了半晌,最后还是苏明烟嫣然一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如此绝世好词,果然只有婉儿妹妹才可配得!” 这一声轻叹,含意无穷。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连夜而去 红玉晕沉沉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隐隐察觉有人偷偷进了房间,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方才林姑娘的丫鬟朝霞哄她吃的酒,为什么这样上头,她如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包楠志龇牙咧嘴的摸进了苏明烟的房间。 混进寄芳斋不难,但是想进入寄芳斋后面的这些VIP院子却很难。 好在包楠志原来是这里的熟客,仗着路熟寻了一面矮墙才爬进了院子。方才黑灯瞎火的爬墙时候,还让他好生摔了一回,差点没让他浑身散架。 房间里很安静,只点着一只蜡烛。在房里外间,依稀可见有个丫鬟在床上睡着。这个丫鬟也不知喝了多少,睡得极死,就连包楠志撞翻了凳子、衣架,弄出这些动静,那丫鬟也没动弹一下。 方才从这间房里举着灯出来的,分明是林芙娘身边的丫鬟。包楠志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所以他决定躲在这间房里守株待兔。 饭团探书 他知道林芙娘今日要给人下药,而按照包楠志自己的思维逻辑,她必定会将人带回自己的房间来。 躲进了一座屏风后面,包楠志静静的等待着林芙娘的到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里其实是苏明烟的房间。 小院正厅里,张哲忽然觉得酒意上涌,浑身犯困。 奇怪,他明明今日没有喝多少。 芙草一共才给他倒了四五杯,这种低度数的酒, 以他......。 思维似乎被人忽然强行切换,一种莫名的快意占据了他的大脑, 浑身暖洋洋的微微发热, 属于遇到孟小婉后身体特定的波长频率开始疯狂闪动。 愉/悦的因子被彻底放开了限制。 第一个被扶着离开的其实是霍炳成, 他是纯粹的醉了。在安顿好霍炳成之后,玉心又回到了大厅, 正好张哲满脸痞笑的软倒在了玉瑶的怀中。 有些迷糊的苏明烟不经意中看到了张哲的那种痞笑,心里猛的冒出一个念头:这怕不就是张信之对孟小婉专有的笑容吧。 林芙娘的嘴巴凑了过来,轻轻在苏明烟的耳边哈了几口气, 苏明烟顿时觉得身软耳热,一种奇异的愉/悦感觉瞬间占据了她的大半个身心。可是她喝的酒并不太多,似乎也察觉到了林芙娘的“诡计”。 她无力的咒骂了一句:“芙娘,你要干什么?” 可林芙娘笑嘻嘻的又灌了她一盏酒:“自然是喂我的好姐姐吃酒啊!” 张三七不在张哲的身边, 这个家伙连酒也没吃,就兴高采烈的带着张哲的信回武陵报喜去了。给张五六和族里报了喜,他还要顺流直下去江陵给大娘子报喜。 这正好方便了玉瑶的计划。 三个人没有扶着张哲去他自己的房间, 因为那里太靠近大厅和霍炳成的房间。她们直接把张哲扶到了玉瑶的房间, 而这房间正好在苏明烟房间的隔壁。 芙草退了出来, 很快玉心也退了出来。 房间里一道倩影印在窗纸上,散去发鬓,罗衫轻解, 俄尔烛火吹灭。 玉心在窗外低声说了一句。 “妹妹,你身子尚未大好,不可持久, 只一炷香我便进来接你。” 一时细雨自春生来,隐含淡淡雷声, 此所谓: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王维诗) 这里春潮暗生, 大厅里林芙娘却在灌酒。 苏明烟浑身软绵绵的, 根本无法抵抗林芙娘的灌酒。只是好在林芙娘一开始曾与霍炳成斗酒,此时十分力气也只剩下了一半, 好半天才能喂苏明烟“吃”下一盏。 一来二去, 足耗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最终苏明烟脸上带着笑,迷迷糊糊的睡去, 也不知梦到了谁, 竟是面带羞容。 林芙娘强睁着眼睛, 摇晃着酒壶,那酒刚好还剩一半, 她提着酒壶对着嘴巴就喝了一大口,没几下就把那半壶喝得只剩一点。 朝霞正在替苏明烟整理衣物,一抬头看见,急忙抱住她:“祖宗,您还没到地方呢,奴婢开始灌红玉的时候,自己也没少喝,奴婢一个人可扶不动您二位。” 林芙娘想自己起身,可却跌跌撞撞的,朝霞一个人也扶不动苏明烟,两人只好放下苏明烟坐下来休息。 此时玉心扶着玉瑶从房间里出来,见她走路有些不便,芙草急忙扶着。 萧玉瑶回头看了房间内一眼,疲惫中笑着又留了几滴泪下来。 “我便这就去了,船都是早就租好的。要不是想偷偷了了这愿,我前几日就自去了。劳烦姐姐告诉他,只说我连夜得了父母的消息,实在等不得。” 玉心抹了泪:“你那消息也不知真假,韶右那么大的地方,寻几个人可是不易。此去路途迢迢,且千万珍重。” 她送着玉瑶和芙草出了寄芳斋。 这里早就有几个玉瑶刚买的仆人备了车候着,玉瑶登了车,深深的望了一眼寄芳斋的里面,最后还是一咬牙钻进了车内。 一行人静悄悄的在月色中渐渐远去。 玉心急匆匆的回到小院,正好遇见观海跑出来找她。 “郎君吐了一身,小娘快去看看。” “怎么不扶着他吐在盆里?”玉心嗔怪了一声, 急忙往自己房里走。 观海紧跟着路过廊下的时候,看见廊下小几上有几盘没吃完的点心和酒水。 他正好口渴, 抓起一个还有半盏酒的酒盏就要喝。 玉心回头看到, 当即笑骂了一声。 “那是红玉与朝霞喝过的酒盏,你要真个用了这盏, 仔细明日她们寻你的麻烦!” 观海可不敢惹这几个丫鬟,当即就把那酒盏随手一放,却放在了小几的另一边,然后跟着玉心走了。 大厅里,朝霞好歹用湿毛巾让林芙娘酒醒了一些。 “朝霞,你去铺床,再来接我们。” 得了林芙娘的吩咐,朝霞急匆匆的走出来,大夏天的一身汗,她也渴得不行。 路过廊下,她便捡起了几上自己的酒盏里残余的半盏酒喝了。 朝霞对红玉用的是从林府衙役手里高价买来的“蒙汗药”,她刚刚回到林芙娘的房里,就眼前一黑,浑身发软的倒了下去。 林芙娘等了一会,自己也燥热了起来,知道是药效来了,再也耽误不得。 她顾不得等朝霞,咬着牙扶起苏明烟,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第二百六十章 举元遁逃 包楠志也口渴的厉害! 大夏天的听了一耳朵隔壁的动静,让他浑身燥热。 他摸着黑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竟没有找到水。 最后倒是在一个隔板上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瓷器,以他的用瓷的经验,当即就判断出这个有着包浆的瓷器价值不凡。只是这种造型,就不知要烧坏多少瓷胚才能得到这么一件。 有了“杯子”,他又开始摸黑找水。这次他悄悄的来到了外间,果然在那丫鬟床边的桌子上找到了一个提壶,轻轻一晃,嗯,有水! 接了水的包楠志再次悄悄回到了里屋,他估算着时间怕是差不多了,便嘿然一笑。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大纸包来,打开纸包,倒了一半的粉末在“杯子”里,满怀希望的喝了下去。 哔嘀阁 然后又开始了静静的等待。 林芙娘一边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苏明烟轻巧的身形如今如同山一般重。她扶着苏明烟走得相当的艰难,浑身发软的她,也马上要撑不住了。 “朝霞你个混球,看本公子明天如何收拾你!” 林芙娘的视线早就模糊,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隐隐约约看到一间房的门半掩着。她心中大约想起了这大约是苏姐姐的房间,实在是走不了了,就这吧! 扶着苏明烟进了房,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房间错了,好像、好像是玉瑶的房间。 但是顾不得了, 她已经软得不行, 失去意识前她把苏明烟往床上一放, 自己也随即软倒在了床上。 仿佛是火山在爆发,包楠志的喉咙几乎冒出烟, 热,太热了!这个药果然给力! 但是隔壁的动静再次响了起来,要命啊!!! 热血在太阳穴里涌动, 包楠志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他猛的推开了窗户,把头伸出去,扯开了胸口的衣服,对着外面的院外甬道大口的喘息着。 忽然一阵恶臭从窗户下方传来, 却是一辆骡车载着三个高大的陶罐路过。陶罐里全是寄芳斋各院落房间产生的潲水,牵着骡子的老汉醉醺醺的还哼着小调。 那潲水味熏得包楠志头晕脑胀,脚下一软,不妨身子伸出窗户的部位太多,手舞足蹈的就从窗户里翻了下去。 骡车上的陶罐与窗户就相隔一尺高,包楠志的头部先是撞在了陶罐上,然后整个人掉进了三个高大陶罐的缝隙里,彻底的晕了过去。 老汉也听到了动静,醉醺醺的一回头,揉揉眼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听前方一声叫骂, 唬了他一跳。 “毕老汉, 叫你不要喝酒,怎地又走到这边来, 若是惊扰我家的客人,须拆了你家都赔不起!” 一个大汉低声怒喝着,老汉急忙告罪, 牵着骡子一路小跑的出了寄芳斋,回家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三个陶罐中,一个只有半罐子潲水的陶罐里, 有一个大纸包正在慢慢的沉入潲水里。 这是包楠志扯开自己胸口时, 掉出来的,正好落进了第一个罐子。 毕老汉赶着骡车回到了自家的院子, 却连骡子都没卸, 他此刻酒意上涌得不行, 便钻了个草堆沉沉睡去。 包楠志的身体渐渐醒来,但是思维也被药性控制,浑身燥热得难受。四肢用力乱舞乱蹬,那个只有半罐子的潲水陶罐,最终被他几脚踢倒。 内容丰富的潲水流淌了一院子。 毕老汉养的几头公猪很快就躁动了起来,因为那潲水气味里还有一股让它们为之疯狂的东西。 猪圈的栏杆只是两根竹子,被刺激到的几头公猪很快就冲破了栏杆,来到了院子里开始大快朵颐。 秦家的药都是最好的,包括人药和猪药! 半柱香后,三头公猪红着眼睛盯住了散发着可爱气息的包楠志。 ...... 月沉日出,天色微明。 张哲正准备伸手揉腰,却发现自己的左右怀里全部有人。 做梦么? 他的手便捏了捏。 顿时两阵惊叫声响起。 张哲一直呆坐在床上直到天光大亮,他看着这残红满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玉心来敲门,他才得知玉瑶已经走了。 而苏明烟与林芙娘也在方才急匆匆的离开。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片。 .......... 两日后,林禅庵前。 张哲伫立良久,尼姑通传了几次,最后还是苏明烟身边的红玉送出了一张纸条来。 展开一看,却是一行娟秀的字体。 “只怨苍天不解人心,人生最苦便是来迟。因石桥太苦,故佛陀怜我,因果已尽,各自安好。” 张哲此来,其实是从林芙娘口中得知了玉瑶与“了梦散”之事,本想与苏明烟解释一二,但又觉得太过苍白。 这种事,于男子不过是一夕之欢, 于女儿家却是一辈子的事。 苏明烟拒不见面,只传出这几句话,却是要安他的心。 待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净月观前,只见霍炳成正在马车前转悠。见他回来, 上前就急匆匆的拉着他一起准备登车。 “今日举试赴宴, 我刚想着你再不回来,我便要打上庵里去,”霍炳成一身新衣极为气派,他有些嫌弃的打量了张哲一眼,“好好的举元公,就穿这一身?现在还有些时辰,不如.....去换一套来?” 张哲的行李已经打包完毕,如今都堆在车中,他只待参加了新举士宴,便登船东去,现在哪里有那个心思换什么衣,只叫观海赶车。 马车下山才到一半,正好遇见一辆车上山来,观海认得是林芙娘的马车,便将车停下。 霍炳成大笑迎出,张哲则默默的躲在车内。 只听车外林芙娘的声音惶恐之极:“张信之,你快走!我爹提着剑来寻你!不时就到了。” 霍炳成一怔,这是什么情况? 云梦南道今年的恩科举试,破了好几个记录。 其一、题目最难; 其二、所录举士最少,只有二十人; 其三、出了本省科考最大的弊案; 其四、本科举元没有参加谢举宴; ...... 其七、南阳通判持剑闯入谢举宴,以剑逼着新举士霍某虚言恫吓; ...... 南阳码头上,十来个通判衙门的衙役,跳上了几艘准备开往西边武陵的船只,一阵呼喝搜寻。 而一艘正准备开往江陵的货船,也被突然出现的江巡捕役小船拦截。 一里外的官道上,一位“大胡子”短打模样的汉子,正小心翼翼的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慢慢的向东而去。 “骑马果然是个技术活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到岸 八月初的商桥,满是一片麦收之后的景象。 北地平原,没了庄稼的遮拦,一眼能望出去老远。 商桥为县,正是长安最紧要的水陆集散地。 晌午的秋阳下,弯弯的彦水上,一条中型客船正在慢慢落下风帆。客船船速减缓,对着商桥码头轻巧的塞了进来。 码头上多的是行船的老手,他们只看这船靠岸的样子,便知道这艘客船在途旅之上应是很顺,否则船上的舵手不会还有这般轻巧的心情。 有些坐地的行家,纷纷搭起了手在眼上,只往这船上看去。 当头不过是一挑小小的官灯,上书“承奉郎”的官名。这不过从七品的衔,在这京畿的地面上,却哪里算得上是个官儿? 再看到船舷上,跨坐了一条大汉,手持一把骇人尺寸的双手巨剑,隔着老远都明晃晃的射人双目。 一掬河水被瓢舀起来,淋在剑身上,带走一片血色。 坐地看风的各路人都纷纷把目光移开。 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散官,身上能有多大的油水?也不知哪一路不开眼的好汉竟然犯在了这条巨汉的手里。 三七没个形状的站在耿良的身后,看着老耿在按照郎君的话舀水清洗他那把剑上的鱼血。 大约是为了唬人?张三七淡淡的看了眼老耿那心疼的样子。 那把剑,老耿说了是要几辈子都传下去的,可如今却染了鱼血做戏, 差点让这条汉子落下泪来。 路上砍杀水匪的时候,可从来只见这人笑的极为开心。 张三七在十多日前, 也是极为眼热他那把剑, 一直缠着郎君想要弄把轻一些的。 可如今, 他却淡淡看着那剑有些不屑,轻轻拍拍腰间一个暗黑色的短棍, 自得自满的表情根本压不住。 私改版高压电甩棍,配了八个大号南扶。看着只有一掌长,可只要一按机关手一抖, 顿时就变成了三尺铁棍;再按另一个机关,便是雷神爷爷的法宝。 他们这一路上一共遇到了两起水匪,加起来能有一二十号人。 耿良的大剑最多干掉了四五个,其余人都栽倒在了张三七和两个老兵手里。高压电甩棍实在是太阴险了,加上这些水匪都是半夜摸来的。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谁知一根巴掌长的黑棍会突然变长, 还不惧刀剑。 但凡刀剑才磕着黑棍就飞了出去, 手脚还发麻浑身发软。若是被那棍儿擦着, 人就如同得了羊角风一般颤个不停, 布袋一般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两次遇匪,船主和水手都会第一时间躲进底舱,将防御交给客人的护卫。船舷不大, 只可一人在前攻击,两个老兵走船舷、耿良和三七守在舱门,每次战斗都没超过十分钟。 张三七记得最危险的一次,就是一个水匪力气极大手持大木棍, 差点打掉了老兵手里的电棍。好在老兵反应快,一抵黑棍末端, 一道雪亮的光芒直射对方的双目, 接着一棍就将其电倒。 二十多个水匪,全部被喂了鱼。 委实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法给沿途的官府解释。 船舱内, 白鹭放下了窗帘, 心里兴奋嘴里却故意说着俏皮话。 “偌大的京城码头,怎么还不及江陵一半大?船又小又少的。” 孟小婉靠在张哲的怀里, 轻轻摸着自己圆滚的肚子, 拿眼轻瞪了白鹭一眼。 “你却要我再交代几回?到了京城,说话行事都要仔细。与北人比船, 你也好意思说,怎不说与北地比车马?这里官员显贵如云聚散, 十步之内都须仔细。” 白鹭本就是想逗大娘子说话,见她“训诫”几句,这才笑了认错。 “大娘子的脚可好?”胡嬷嬷问了孟小婉一声,见她点头,便轻轻掀开宽大的纱裙,仔细在她的双腿上按了几下。 有孕七个月来,孟小婉在船上待久了,双腿有些浮肿。 胡嬷嬷不敢怠慢,与陈妈妈日夜守着,替她揉拿。还专门在宣朝县停了一日,采买了两筐子芹菜,顿顿都亲自下厨做给孟小婉吃。 tsxsw.la 第二日,这事被主君知道,只叫三七从舱底取了些叫“土豆”的果子,切了片敷在大娘子的腿上,只半日就消了下来。 “大娘子上了岸,休息两日,便要把走路练起来,断不可一直躺坐。” 孟小婉笑着点点头,这点上她是极为信任胡嬷嬷的。 胡嬷嬷接手之后,她孕期的每一步都被她算的好好的,一点不合适的东西都近不了她身旁。 张哲取了一片酸萝卜干,细心的捏着她的樱桃小嘴,却不让她咬到。 身体慵懒的孟小婉打都懒得打丈夫,只把眼皮一闭,小嘴一噘。 忽然周边白鹭白莺几个轻呼一声,胡嬷嬷叹了一口气, 陈妈妈笑出了声。孟小婉正察觉不妙, 可她正躺在这冤家的怀里,哪里避得开,被张哲整个的吻住。 孟小婉笑着抗拒,表示着不满。 胡嬷嬷到底看不过, 便对着白鹭几个训了一句。 “都马上要靠岸了,还不去各自取了东西,杵在这里做什么?” 商桥码头上到处都是拉生意的载客马车和拉货马车,三七只转了一圈便租好了车马。 这次上京赶考,张哲身边只带了小赵平、张三七、耿良和两个三七请到桃湾巡检所的老兵。两个老兵,一人唤作谢伦,另一个唤作高德术,如今都被张哲收做了世仆。 而孟小婉身边则跟了一圈人,胡嬷嬷、陈妈妈、白鹭白莺等四个大丫鬟,钱婆子和齐婆子并另外四个婆子跟着。 三箱子书、五箱子杂物、七八箱子的衣物,这已经是孟小婉尽可能的缩减了的随身物品的规模。 要不是胡嬷嬷一再说,孕中要远离镜子。孟小婉那增加到了十一面规模的诸多现代镜子,也会被带上船来。 推开张哲的大嘴,又吃了一口酸萝卜,孟小婉还是觉得嘴里没味道。 便可怜兮兮的看向了丈夫。 张哲这厮对于妻子的绝世美颜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把眼偷偷看了一下胡嬷嬷,然后飞快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红呼呼的小条来,借着袖子的掩护塞进了孟小婉的嘴里。 辣条! 孟小婉这一路上的最爱。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入城三问 马车粼粼,才翻过一处矮坡,一行人都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 远方一座恢弘到了极致的巨城如龙似鲲的盘踞在大野之上,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正应了方才马车夫们那句自豪的话:人如蚁,城如山。 到了此处,离城还有数里,路边却都是大大小小的摊位和棚子。 人流往来,喧声四达,竟似来到了大郡闹市之中。 好不容易挤过了这段热闹地段,眼见得高大的城门就在眼前。 高达十丈的城墙如山如峦,便是见过现代大都市的张哲也不禁为大郑的建筑能力和魄力而惊叹。 城门外二十丈,有一座驿亭。 亭宽约四丈,高有两层,黄木青瓦,飞檐走兽,亭角悬铃。 张哲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亭中,还有些青衣小帽的仆人候立在路边,但凡有士子打扮的人车往京城去,都会礼貌的上前询问几句,也不知在等什么人? 那亭子二楼上,有七八个华服士子正在坐而谈笑,看那一色的进学冠,似乎在座都是举士。 三七坐在车前,笑着问马车夫。 “那些举士公却是在等谁,怎么只管遇人就问, 莫不是京里地方上的风俗?” 那马车夫笑了一声:“谁家有这等古怪的风俗?不过这事我等还真的知晓。这几日,哪回载了客来不被他们问上一问?” “哦, 他们却是在寻谁?” 马车夫把腰直了一直, 声音也爽利了几分:“今年恩科在即, 我大郑各地最顶尖的才子齐聚京城。文会斗得不可开交,但出彩的几位都各自不服。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这起人每日都出了城来,说是要候战南方来的什么张静芝?大约是说,若谁胜了此人, 便是大郑第一才子了。” 张静芝? 张哲与孟小婉互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在找他张信之。 三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听出“张静芝”其实是车夫听岔了。他随口说了一句:“这便是第一才子, 那还要会试作甚?” 车夫哈哈把大拇指一举:“客人却是看得明白!” 张哲的车队有两辆载客马车和两辆载货马车,在长长进京的行人队伍中不算太过出众。张哲坐在车内,坐在各车前面的三七、耿良、谢伦、高德术也不像读书人。 路上那些问人的仆从,都只看了这行人一眼,便把目光放到了后方。 有娇妻怀孕在身边,张哲是一点就不想招惹这些人。 那些人不来问, 在他看来却少了不少的麻烦。 孟小婉笑着看了丈夫一眼,便偷偷掀了帘子望向了那座亭子。 “停车!” 冷冽的声音让前方的车夫一个激灵,当即拉住了车马。 听闻孟小婉突然叫停,张哲当即握住了孟小婉的手, 关切的问:“娘子可是有何不妥?” 孟小婉把头向他怀里一靠,轻声道:“妾身却是不适,而且是大大的不适!那亭子外有面白幡,夫君替妾去赢了来,妾要踩着那幡进城。可好?” 张哲怔了一回,也急忙掀开帘子认真的看去。 却见那亭子外还立有一面白幡,只是因为没风, 整个幡面耷拉着, 隔远了看不见。到了近处, 才能看到那幡上写着五个大字:“张信之何来?”。 张哲冷笑了一声, 这个幡儿却有几个意思。一是问他张信之是干什么来的?二是问他凭什么来?三是问他来京城的志向? 若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进了城,只怕满京城人都会笑他。 “娘子稍待, 待为夫与娘子取了那幡儿来。” 孟小婉乖巧的把头挪到了陈妈妈的怀里,用眼送着张哲施施然下了马车, 竟是一点也不担心她的丈夫会落了下风。 张哲下了车, 背着手带着小赵平就笔直向那幡儿走去。 守在路边的几个仆从,不想这被忽视的车中居然还有一个带着进学冠儿的郎君,急忙上来一个人正要施礼询问。 却不想张哲带着赵平儿直接无视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了那幡儿前。 那仆人吃了一惊,见张哲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幡儿,便赶上来再问。 “下仆敢问这位郎君名讳,不知可知武陵张信之否?” “这幡儿不错,”张哲根本没有理他,只笑着打量幡儿,“不如与我取了去,送与我家娘子解闷儿。” 周边的几个仆人听了这话,当即都红了脸,好张狂的人! 楼上楼下的人听了下面的动静,都看了过来。 楼上其中一人冷笑一声:“这位郎君不报姓名,怕是看不起我家的下仆。想取这幡儿也不是不可,我们几位设下了三道题目,若是郎君对上了,这幡儿立不立也无关系了。若是一道也对不出来,便是报上姓名也是懒得记的。” 张哲懒懒的抬头一看,正好三个布卷从亭上垂了下来。 第一个布卷上,设有一问。 “舞象不及弱冠,何以称冠?” 意思却是讽刺张信之只有十九岁,还是个舞象之年的年轻人,离二十岁弱冠还有差一岁,怎么就敢自称天下第一? 张哲藐然失笑:“从来只听得有人问,如何学得好?却也是第一次听闻竟有还问, 如何学得早?哈哈哈哈哈,如此简单的事, 还须问人?只莫要虚长年岁便也是了。” xiaoshutingapp.com 亭上有人也发笑:“罢了,这是个来闹事的, 怕是题目都看不明白。” 张哲不管那些人故意哄笑,又笑着去看第二题。 “诸才相论京中,有一问不可得,故以此问南来之人,且问天为何形状?” 哂笑了一声,张哲看向了最后一题。 “既为六国做谋,若为本朝仕,又所为何来?” 还想杀人诛心? 张哲摇头大笑,笑声畅快,一楼很多看热闹的士子都惊讶的指点着张哲。 “汝莫故做此状,若一题也答不出来,须莫故意留下姓名,饶你自去罢。” 听到又是之前那人出声,还惹起大量的冷笑。 张哲收了笑声,指着第一个布卷上的“舞象不及弱冠,何以称冠?”随口吟诵起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楼上楼下都是举士,俱是饱学之士,听到这等惊艳的诗句,大部分人包括二楼上也有几个都不禁叫起了好来。 张哲又一指第二道布卷道:“何用多说,天自然是与人一般模样!” 二楼上一位三十出头的举士却失声而笑:“吾等辩了几日,却也没有一人说这天竟是人的模样,君何以证之?” “天有头、有耳、有足,又有姓,如何不是人之形状?” 张哲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而不解。 那中年举士摇头:“君岂不是胡言!不知此论出自何经何典?” “《诗》!”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摇头,他们可不记得诗经里有写这些东西。 “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如何说天无头。诗亦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天若其无耳,何以听之?诗再云: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其无足,何以步之?” 听到张哲随口捻来的说法,众人也是一时语塞。 也有反应快的当即反问了一句:“君言天有姓,《诗》中却是哪句可证?” 张哲随口笑言:“当今天子姓杨,故知天为杨姓!” 这话没有人敢质疑反问,除非想死。 下一刻,张哲一把扯下了那幡儿,随手一卷抱着就走。 “且慢,还有第三问!” “诸位要问张某所为何来,却也简单。张某若仕,只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原来此人就是张信之! 横渠四句当即镇杀全场,让所有人都相顾失言,眼睁睁的看着他拖着那幡面儿走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所谓圈禁 长安南门,此刻的一幕显得极为有趣。 在上百举士的围观下,一位带着飘纱的孕妇巧笑嫣然的从马车上被人扶下来,然后在铺在地上的一个幡面上来回走了一圈。 不知多少围观的人在大声叫好,只有迎客亭上一片躁动。 张哲小心的扶着夫妻发泄了一回,又把孟小婉再次送上了马车。 孟小婉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禁好笑的望了那亭子一眼。 正值一阵秋风漫卷,将她盖住头脸的飘纱骤然吹去,露出了倾城之色。 小赵平急忙追着飘纱而去,孟小婉一低头也回到了车厢之内。 虽然小肚浑圆,但她在那一刻的风情和明艳笑意却让周遭世界瞬间安静了几息。 此方世界的长安城,是晋人抵达此地后,在第一个百年间兴建的城池之一。 这座千年古城已经不知向外扩张了多少次,也曾几次毁于战火。 如今的长安重新兴建于四百年前,典型的中式棋盘布局,分为内外二城,共分三十六坊。 外城二十坊,内城十六坊,外城城郭长达九十三里,有城门三十六座,人口超过两百万,是当今诸国中的第一大城。 张哲这行人的目的地是内城的孝谨坊,在外城人流中沿着长安中轴线——玉龙大街一路直行,兜兜转转了近一个时辰,这才来到了孝谨坊三塘街上。 申屠夫人在这里有一处别院, 他们夫妻从江陵启程时,申屠夫人就再三交代要他们住在这里。 小院有个牌匾, 名为“竹池小苑”。 门口早有几个仆人在等候, 申屠夫人在他们进京前就提前派人上京安排好了。 留守院子的仆人只把门打开, 让马车驶入。 竹池小苑诸人中,领头的一个大约是宫里出来的妇人, 精明的厉害。她只看了几眼就找到了胡嬷嬷,将所有竹池小苑的事务钥匙都交接给了胡嬷嬷,一群人便施礼而去, 竟是没人帮着搬东西。 张哲扶着小婉下车,也笑着吐槽:“申屠家的仆人也是惜力气,竟是边都不沾就走了。” 孟小婉小心的落了地, 轻轻拍了他一下:“老师与我说过,这便是宫里人的做派, 别人家的行李是断不肯沾染一点的,就怕出了错连累到自己主家去;一刻也不多待, 便是不想知道咱们带了些什么东西。院子已经整个腾出来了,胡嬷嬷!” 正与陈妈妈在安排人手分配箱笼的胡嬷嬷闻声而至。 “大娘子有何吩咐?” 孟小婉指了指内院:“叫几个婆子先去把正房收拾出来, 其余的人把箱笼都卸下来, 打发走车马再说。” 胡嬷嬷应了, 又回禀她:“大娘子,我看这院子稍大,怕是需要新买几个小厮和婆子来, 不然守夜的人手都不足。” “你自和陈妈妈商量去, ”孟小婉早看见内院有几丛青翠的竹子,挥挥手让她去办,有些迫不及待的扶着张哲的手要去看那竹子。 可张哲却不想她靠近那竹子, 扶着她直打圈,却是欺负她手脚不灵便。 张哲刚入京,宫里就得了奏报。 谨身殿中, 老皇帝正对着刚刚离开的一个老头背影在暗自骂人。 “这老倌, 脾气真倔!不过就是一套题罢了,较真到现在还不放手。” 泰和皇帝吐槽了几句, 又看向了身边的三福。 “是不是那小子进京了?南门口的热闹, 可难住了他?” 三福笑眯眯的一点头。 “可不是么, 这么会怕是已经到了竹池小苑了。” 皇帝讶然:“这么快的?那帮酸才弄的三题可不好糊弄。” “那张信之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就把那三题给破了,........, 就这样,那幡儿被孟氏给踩了一回......,要是没有孟氏下车这回子事,怕是耗时还会短一些。” “嘿,这小子的诗词委实不错啊!”老皇帝把那李白的诗品了几回,然后眼珠子转了一圈,笑了起来,“天为人形,还和我家一个姓,倒是会取巧。” 思路客 三福笑呵呵的:“奴才斗胆,这哪里是取巧,这天可不就姓杨么?” “就是最后四句太过狂妄,”老皇帝微微摇摇头,“到底是年轻了。” “陛下出手盘弄几回,也就自然成器了。” 泰和皇帝没有接三福的话茬,而是有些恼火的开始自言自语。 “你说这个小东西,不是明明生长在南方的么,怎么就会晕船!要不然这会也该与那张信之一起到京城了。下面有回报没,他这都已经到哪了?” 三福急忙回答:“上一次快马回报,小郎君坐的车马已经过了莂安县。今日晚上还有一报,若是顺利应该到了连阳郡。再过四五日,也就到了京城啦。” 老皇帝摇头苦笑起来。 “晕船晕成那个样子,我看那奏报都替他难受。等虎子到了地方,暗地寻个大夫帮他好好看看。这都定了亲,日后身子骨不好可不行。” 聊完了孙子,皇帝又拿起了一份奏折,才看了几行, 突然问三福。 “韩王最近如何?” 三福一时无语,踌躇了一会才低声回道:“五爷昨儿个偷偷出了王府, 去散花楼。” 皇帝低下头看那奏折, 没有做声。 三福看了皇帝几眼,只能把话说完:“在楼里,五爷偷偷见了通政司左参议向锡敛和行人司右司副董闵。几人商量着,在中秋前一日朝会上奏几个祥瑞,大约是鸾鸟落蛋之类的,寓意合家团聚,再奏请去了五爷的圈禁。” “圈禁?”皇帝冷笑一声,“出入自如,他倒好意思还琢磨这个!祥瑞,还几个?只要是骗他老子的事,倒也上心。” “齐王府里的热闹又是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三爷在封地有个属下叫做封大千。听说是在地方上伤了人命,逃回了京里。没几天就死在了三爷在城外的庄子上,他家里的婆娘闹到了三爷府上,说是把齐王妃给气倒了。” “听听,”皇帝把手中的折子一搁,笑得有些渗人,“老三家里真热闹,这还是个被圈禁的?奴婢的家眷都可以肆意出入。那个封大千是不是就是伤了鲁西县尉性命的那个?胆子不小,敢于杀官,而起好好的逃回来,接着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着鸾衣营细查!” “诺!” 泰和帝又取了一本奏折,却没打开,只是忽然吩咐了一句:“吩咐中书拟旨,着太子实署理户部,今年的秋税和年底的上计都让东宫做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人中”战术 “走开!”孟小婉娇呼一声,推了张哲一把,这人一大早的就撩拨她,却是烦人。 张哲随手捉住粉拳,一本正经的念起了不大正经的“经文”来:“去三色五迷,斩空妄不定,净六根涤无相,至空空色色之境,持戒,如是观之,有大自在,有大慈悲,布施空相,渡肉身舍利,以空渡色,有大功德,当各自欢喜。” 孟小婉大着肚子不敢乱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狠狠骂他:“哪里来的淫/僧,胡编什么欢喜禅。你自去城中转转,让我再歇息半日。” 胡编的欢喜禅被老婆识破,张哲便被孟小婉“赶”出了家门,悠哉的带着三七在街上乱逛起来。 长安的沿街小吃不少,两人没走多远便吃了一个肚饱,便寻了一个茶楼喝茶。 茶楼二楼有个好位置, 是个隔着帘子的边角。 两人在帘子里坐了,点了茶水, 便竖起了耳朵听周边的茶客谈天说地。 才听了一会儿, 却发现多数人都是在谈论昨日他在城门破三题的故事。 “那张信之身高八尺, 面如冠玉,端的是好相貌。上前就把那幡儿撕了, 然后一口一句的把那三题也踩在脚下。别提我昨儿个看得多过瘾了。” “扯淡,你昨儿在花翠馆,还是被你娘子打出来的。怎么就跑到城南看热闹去了?” “就是, 再说我可听人说,那张哲的娘子身怀六甲却是天姿国色。那风儿把纱一吹,男人们的魂都掉了半个。哎哟,谁扔我核桃!?” 下一刻又是一个核桃飞来, 正中他的耳朵。 这人大怒带着两个同伴就冲进了隔壁帘子隔着的地方。 刚掀开帘子,一只大脚好死不死的就踹到了此人的要害处,他双眼一瞪,嘴巴嘟圆,抽着空气就软倒了下去。 紧跟着的两人发怒,捋袖子挥拳就要搏斗。 却不妨漫天的泡米飞来,接着是一杯热茶, 两人被迷了视线,被迫闭眼护头。下一刻,张哲与三七两只大脚踹中了他们各自的“人中”(字面意思:人体的中间部位)。 见这三个人都失去了战斗力,张哲拍拍手, 扔下碎银就要离开。 第一个被踢到要害的男子,一边在地上翻滚, 一边咬牙切齿的叫道。 “是好汉的留下姓名!” 张哲冷笑一声:“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江湖上人称血手书生的就是大爷我了!想要找回场子, 爷爷在威虎山等着你。这几日大爷住在悦来客栈, 老板娘唤作金镶玉, 你小子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只管叫人来, 莫让大爷看轻了你。” 说完狠话,两人快速离开, 因为有人已经去叫捕快了。 京城最繁华的所在,称之为璃街。 号称有二十四楼台、七十二名铺, 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处。 璃街的街口,比之别的街头大了不少, 竟似一个广场大小。 来自天南海北的手艺人、走江湖的,把这里占满了。各式杂耍、评书、南曲北调此起彼伏。 张哲正在寻三七。 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张哲才几息没注意就找不了到这厮的身影。 张哲也不急,只随着人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想必那个家伙也会去最热闹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他随着人流汇入了璃街。 璃街怕不是整个长安人最多的所在,张哲甚至一时还怀疑,是不是所有长安人都挤到了这条街上来。大街两边全是三层以上的楼阁亭台,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数百步外的一座高楼。 张哲从来没有想过,纯木石结构的大型建筑竟能造到八层二十多米高的程度。 楼大招牌也大,两个比人还大的字匾隔着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商楼。 慢慢随着人流来到了商楼之下,却见商楼前搭起了一座宽台。 正有几位腰身柔细的舞女在台上轻舞,软糯的歌声在轻扬,只听那琴曲,便有一派江南水乡味道弥漫了这处北地街头。 几个舞女姿色、舞美都是不俗,可一舞过后,却少有人喝彩。 “南吴妖姬,呸,也只好在这里引人目光!” “惭愧,这些南吴人日日在这里宣讲,为何不见我大郑男儿上台应战?” “哎,南吴这是欺我朝赵博士已故,南吴廖氏的家传算经本就是极强,而这廖申然却号称是廖氏百年一出的奇才,不过是一时无人能敌罢了。” 人群中也有南吴使团的人在,闻言却笑:“一时不敌?你们郑人说话也颇有趣, 只不要把一时当做一世就好。” xiaoshuting.info 台下郑人纷纷怒喝起来,就在这叫骂声中,一个白衣青年缓缓的走上宽台。 这位白衣南吴青年, 一点也不因为台下的叫骂而有丝毫色变,自顾自的跪坐在蒲团上, 开始闭目养神。 张哲很好奇, 他好奇为什么南吴使团放着议和不去作,反而跑到大街上来秀算术? 现场也有才抵达京城的赴考士子,都在询问相关。 在围观人们的七嘴八舌之下,张哲也算是明白了这些南吴人的苦楚。 昭阳郡的陷落,让南吴都城金陵在大郑的兵锋下日夜难安。 春去秋来,三路大郑军马都还没有丝毫退兵的意思。眼见得秋收将过,又到了最好的出征时节,南吴国主连发七道金牌给使团,令其速速与大郑达成议和。 但是大郑的鸿胪寺卿及左右少卿都变得行踪诡异了起来。 南吴使团一时无法堵到人,议和根本无法开展。 不得已之下,南吴使团一咬牙就堵了商楼的大门。这座商楼是鸿胪寺下辖的产业,出入其中的多以六国人为众。 商楼是天下第二高楼,南吴人堵了鸿胪寺的买卖,只是为了逼鸿胪寺再上谈判桌。 被南吴人堵了大门,商楼的人却根本没有办法驱赶。只因为在楼前立有一块石碑,乃是大郑太祖所立,上言欢迎六国之人来商楼挑战大郑,而且赦其无罪。 太祖的豪气,如今却成为了商楼及鸿胪寺的尴尬。 张哲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去寻三七。 正好听见旁边人冷笑:“这些南吴人胆怯之极,昨日还设有诗词和棋术比试。可听说我大郑第一才子张信之到了,更瞬间连破城南三题。今日里便知剩下了这算术之道。” 听到这人介绍,当即一些郑人都冷嘲起来。 “南吴无胆,把那诗词和手谈再挂出来!” 满街九成都是郑人,一时声势浩荡之极。 南吴人并无动静,只那白衣青年缓缓站了起来,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让站在前方的郑人都大叫了起来。 尤其是一个人飞身冲上了台去,抬腿就要踹白衣青年的“人中”,却被几个人拦住。张哲当即一捂眼,想踹人的那个不是三七还是哪个?! 第二百六十五章 他乡遇故 “太祖有谕,不得对商楼前邀战者动粗!汝要上台,只管与他做算学之比!” 1200ksw.net 拦住张三七的是几个军士,领头的一边宣示着太祖谕令,一边很是怀疑的看着这个躁动的家伙。因为怎么看张三七都不像是一个精通算学的人。 “他敢出言辱及我家郎君,誓必不能与其干休!”张三七的声音很大,前排观众都轰然一声,又开始为张三七大声喝彩。 张哲想挤过去, 可惜他的体格实在是不允许,他的声音被周边的嘈杂声所掩盖,都只当他也是个在鼓噪的观众。 好在台上的领队军官伸出双手,下压了半天,周边这才安静了些。 张哲也终于听清了张三七在与那白衣青年争论什么。 “你就是嫉妒!” “张信之定是欺世盗名!” “你就是嫉妒!” “文风诡变,焉能是一人之能?” “你就是嫉妒!” ...... 白衣青年一开始是没把张三七放在眼中的, 只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可谁知张三七得了张氏辩论法的精髓, 翻过来覆过去就是一句诛心话:“你就是嫉妒!” 争论到七八句的时候, 前场的观众也纷纷附和起张三七来。 上百个声音在嘲笑:“你就是嫉妒!” 那白衣青年愤而拔剑,台上的大郑军官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只要他动手.....。 下一刻周边一静,因为那把剑居然架上了那白衣青年自己的脖子。 刚刚摸出雷神棍的张三七,也被唬得后退了一步。 “安敢如此辱人?!”白衣青年的愤懑声高昂而起。 台下也有士子大怒:“许汝污蔑人,却不许人反质汝,却是哪家道理?须知此乃我大郑之地。” 南吴人也赶过来几人,急急忙忙的夺下了白衣青年的剑。 一丝淡淡的血痕在白衣青年的脖子上显得格外醒目,白衣青年冷声道:“既如此,张信之的世仆到此,为何不见他本人上台?” 台下那位士子也大声呼道:“莫是天下什么样的阿猫阿狗也要张信之来战,活人也会被烦死。汝莫张狂,待周某来会会汝!” 观众们大声叫好, 将那士子抬着送到了台上。 士子上台之后,洒然一礼:“肴东周公信, 敢请教!” 台上有周公信的同伴当即大呼:“此乃我河东道上届举元耳!堪称河东第一。” 一片叫好声响起。 “湖阳廖申然!谨以请教算学,可战?” “然!” 见两人这就要开始对战,台上台下都噤了声, 张三七也趁机跑下了台。 这厮早就在台上看到了张哲的所在,三挤两钻就来到了张哲的身边。张哲不等他出声,拉着他就走。这等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环境正是张哲“才学”的大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离开人群,两人便往璃街另一头走去。 在璃街上商品确实称得上琳琅满目,便是以张哲的现代人眼光也忍不住买了不少好东西,上百贯轻轻巧巧的用了出去。 璃街是个区域统称,合计有三街十四巷。 两人抱着一堆东西路过一座楼下,却忽然听到楼上有女子在笑。 “兀那云中鹤,却往哪里去?” 两人听得讶然,这声音分明是武陵口音。 “云中鹤”的匪号,却是张哲在武陵郡时对自己的戏称。 张哲抬头一看,只见三楼上,有两个盛装女子正指着他,满脸的惊喜。 竟是绣扇与螺珠两个!她们两个如何到了京城? 有使女下楼来请了张哲两个入楼,张哲看了一眼这楼的匾额,“青雀楼”,匾额上还有御中字样,却是教坊司的地头。 上了楼来,绣扇与螺珠笑着迎上,拉着张哲到房中坐下,有使女招呼三七在门旁设案取了瓜果来与他吃。 “我们姐妹知道郎君要来京城赴考,却不想竟是如此巧遇!”绣扇亲手奉茶,满脸都是欢快之色。螺珠却是笑而不语,还是如之前少言寡语的样子。 “某也奇怪,你们两位如何到了京中,却是几时到的?” 绣扇嗔怪的指了指张哲:“若非你这个云中鹤,我们两个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被招到京里来。” 张哲呵呵一笑,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螺珠夹了一枚甜糕放到了张哲的碟中:“信之郎君,莫听绣扇姐姐胡诌。今年朝廷立宋王爷为太子,便诏令各地献歌舞。云梦南道,便以郎君的戏文曲调为冠,而我们两个是郎君亲手调教的,又是官奴身,省道便举送我们进京献艺。六月初,献戏于东宫。太子妃喜爱我们两个的戏曲,便将我们留在了京中教坊司。” 张哲不喜反愁:“京中权贵众多,你们怕是比不得在武陵时自在。” 绣扇接过了话头:“一开始委实有些战战兢兢,好在我们虽然落籍在教坊司,却是本道送与东宫为贺的,算是半个东宫人。只许我们日常练功,非东宫之事外并不待客。” “却不知徐姐姐、月昭姐姐和玉瑶、小五,如今可好?”螺珠看着张哲,却希望这几个也来了京城,正好聚上一聚。 提及玉瑶,张哲微微黯然,便只说都没有跟来京城,让二女惋惜了一回。 闲谈了半个时辰,几人渐渐聊开,便说到了二女未来的去向。 “你们竟在谋取这个?”张哲听了两女对未来的安排,也来了兴致。 “总比待在教坊司的好,”绣扇饮了一口酒,露出了一丝愁容,“来京城几个月,我算是看明白了。在武陵时,还可由着我们的性子,但是在这京城内,一步不慎就是尸骨也会被吞吃个干净。我們两个算是有些颜色的,总想躲着却是妄想。好在,如今有一半是归属东宫的。可若是过了年,我们两个还是落不到实处,便要真个完全归了教坊司。那时便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这些日子,我与绣扇姐姐刻意巴结了东宫的姚女官,”螺珠低声道,“若是东宫里一旦有了缺,便把我们两个荐进去。地方、活计偏僻些也是无妨,我们两个身上都有积蓄,总好过在这里熬着。” 张哲却是比她们两个看得更清,东宫的缺不是那么好替的,虽然她们有一半自属东宫。 “那你们两个最近可有献艺的机会?” 绣扇不太肯定的说:“大约中秋时,宫中历来都有献戏。只是我们两个初来乍到,怎么排也轮不到我们。” “那大臣府邸中可有邀约?” 螺珠也笑:“能请教坊司的人去家中奉戏,起码也是三品之上的官邸。可我们又是东宫的人,人面也不熟,哪个会邀我们去?” “若是太子妃家里呢?” “郎君说的,莫不是崇国侯府上?” “正是薛府!”张哲想起了薛雄送他的那个帖子,他本不想与东宫有过多的瓜葛,只是当时委实不好推辞薛雄的好意。这个帖子正好转送二女,以薛府的能力,加上她们本就有一半归于东宫,帮她们在东宫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走马为子 第二日,张哲便叫三七取了薛雄的帖子送到了绣扇和螺珠那里。 孟小婉听说后也不在意,在她看来丈夫所为正是保身之道。皇帝在位,与太子那边扯上太多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用二女那点“小事”抵了那帖子,却是刚刚好。 “好好的,怎么要出城?”张哲拦住了大肚子婆娘,又扶着她转圈,走半天都到不了门边。 孟小婉大着肚子反抗不了, 气得咬牙切齿。 “却不是都怪你,”孟小婉索性停下了脚步,“你那部《封神演义》一出,各处观里都多了不少的神仙。京城大方观的感应随世娘娘都说灵验,我这正怀着,又是娘娘的晚辈, 能不自己去拜一回?” 得,当年开顽笑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师傅,娘子这是真信了。 “家里不是也有神位么?好好跑那么远做甚!” 孟小婉把眼波一转:“夫君不要我去也行,你这个正牌弟子便代我去拜上一回?” 张哲没好气的笑了,原来大肚子妞在这等着他呢。 去就去吧,正好看看这个世界的人给那些封神人物塑造成什么样子? 出城二十里,伏龙山,苍翠云岚里夹杂着万千枫红。 大方观便坐落在此处。 伏龙山红叶,是京城一景。八月秋浓,山道上车马不绝,处处都有豪富人家拉起来的帷幕,各占一片红色山林,女儿家嬉笑声在山林中隐隐回荡。 京城道观中第一档次的有三处,而大方观原在京城诸多道观里排在中上位置,如今却隐隐有了京城第四观的趋势。 说来也是大方观命好,观中新修的三座大殿还没请神主入住, 正好封神大热。钦天监上奏,天子御笔封了三十六正神。 大方观观主也是极有魄力,当即就改了三殿名字,请了道家人、阐、截三教所封诸仙入主。 香火一时鼎盛。尤其是上清殿中, 云霄三仙的香火为最。在演义中,她们了封神榜之后,执掌混元金斗,神、仙、人、圣、诸侯、天子等,降生都要从金斗转动。 京城各府最看重的就是子嗣承继,尤其是各家的大娘子、小媳妇日久不孕的,纷纷前来敬香。只盼三位娘娘大发慈悲,拨动金斗对准自家肚皮,便可受那一丝胎气。 其中身怀六甲的妇人最是虔诚,都盼望自己肚中的孩儿能得了三位娘娘偏爱,在金斗中尽数消去前世冤孽不受今生报应;又盼三位娘娘手下留情,留给子嗣一份宿惠,变得聪明伶俐。 “这传言啊,京中伍大人府上,八岁的嫡孙仅剩下一口气。有人云乃是前世的业报。伍夫人在云霄娘娘座下不食不饮三日,只求娘娘消去儿子前世冤孽。谁知娘娘竟然开恩,那伍家的哥儿第四日竟挺了过来。前几日,伍夫人还带着哥儿来殿中还愿。郎君既然家中有喜,却当好好拜拜娘娘!娘娘心善,必然庇佑。” 引路的道士嘴里滔滔不绝,却是看到张哲出手大方,伸手就捐了三百贯。 否则每日来进香的人这么多,仅他们几个知客哪里接待得过来。他们也只为高门大户或者如张哲这种不差钱的主带路罢了。 张三七跟在郎君身后,尽量压着自己的情绪。 我家郎君是娘娘座下弟子,还要你个外人叨叨?但是这里却是娘娘的地盘,他有什么话都得憋着。 三清的神像都在正殿,这处上清殿的正中供奉的是上清圣人的巨大神位。而立在左边第一位的三座神像就是三霄娘娘。 果然是慈眉善目,满是怜爱悲悯之色。 神像下,有大批的女子在叩拜。张哲等男子都在二十步外止步,这里的几十个蒲团,便是男性施主叩拜的地方。 怀着朴实的心情和对老婆孩子的万分珍惜,张哲诚心诚意的跪拜了下去。 待前方那些女子都被几个道姑引着,从侧门离开之后。道士們便引着张哲这帮男子上前供香。 这起人刚把香插上,就听见外面一阵混乱。 张哲与三七敬完香出了大方观,只看见乌压压一群人围在一堵墙前,议论声中带着丝丝敬畏。 两人也是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 便只看了这一眼,张哲也觉得头皮发麻。 只见雪白的墙壁上,丈许方圆内,无数的黑色蚊虫爬满了这一丈之内,而墙壁上其他的地方却一只蚊虫都没有。 那密密麻麻的蠕动既视感,让张哲的整个头皮都一时失去了感觉。 更为惊人的是,这些蚊虫居然诡异的组成了上下左右四个字。 【走马为子】。 一些观中的道士挤在人群最前面,脸上神色带着惊疑。作为最擅于装神弄鬼的行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道:“马为午肖,走马莫不是走肖?” 另一处也有人呼应:“走肖,其不就是是个赵字?” 几个道士当即惊慌了起来,在京城讨生活,哪个不是人精。什么“赵为子”,怕不是有人在替赵王撰谚! “诸位施主且莫妄言!”领头一个道士站了出来,“这怕是有人故意戏弄。”这道士不敢说是造谣,只说戏弄,便是不愿意替这现象背书,也不愿意得罪赵王。 人群中开始发声的人又道:“都说入秋后的蚊虫最是灵异,只看这字须不是人力可为,莫不就是天意?” 张三七看那蚊虫蠕动也是一阵反胃和心惧,拉着自家郎君的胳膊借力,他有些腿软。 张哲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 “怕个什么?不过是有人把糖水涂在墙上,引来蚊虫相聚成字罢了。” 张三七苦着脸一抬头:“当真?” “你若不信,便看看四周,开始那几个卖糖水的还在不在?此时人多,正是做买卖的时候,怎么都跑了个干净?” 张三七又看了一眼墙上的蚊虫,西洋镜拆穿,心中惧意顿去,恶气上涌。他忽然大声叫了一句:“卖糖水的怎么都走了?我家郎君要吃糖水,古怪!怎的走的一个不剩?” ddxs.com 站在墙前领头的那个道士,反应极快,加上本来就是专业人士,当即就意识到了什么。他不顾头麻,用袖子扫开一片蚊虫,拿指头一抹然后伸进了嘴里。 “墙上被人涂了糖水!”那道士当即大呼起来,“快,报官!莫走了那些卖糖水的!” 在三七大喊出声之后,张哲的心都差点吓得跳了出来,急忙拉了三七就走。 混球,这种夺嫡的浑水是他们能淌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江小弟到京 张哲在家里躲了三日不出门。 上街采买物品的婆子,每日带回来不少的小道消息。 最让人费解的,便是这几日,满城卖糖水的都倒了霉,被衙役们锁走了不少。 八月十三,绣扇与螺珠派人上门传了话。崇国侯府收了帖子,已经答应为她们办妥落实东宫的事,根本不用等东宫出缺, 还邀了她们中秋去侯府献戏。 “她们谋划的去处,是东宫里的奉思堂,是给宫人们祭拜先祖和供奉在宫里去世的孤苦人的。那里最是冷清不过,等闲见不到太子及各位东宫主子。但也因为奉着所有人的念想,在宫里倒是无人欺凌, 只是没甚油水。” 孟小婉在缝制小衣服,用针沾了些头油, 又自顾自的说着。 “好歹也是同乡,绣扇还是小五的故人,若不是我怀着,总要约她们会一会。这一入宫门,以后再见却也难了。” “信里还提了几桩朝堂上的事,”孟小婉看了一眼张哲,“虽是写给我的,但怕不是说过你听的。” 张哲放下笔,回头看她:“你自管说,误不了你这幅字。” “说什么宗正寺卿家里被抄了,她們教坊司这几日新进了不少人。有宗正寺卿家里的、通政司、行人司的官眷好几十人。有两个本是闺阁中的姑娘,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就自己了断了。哎,我看着那些,竟一时不想让你去考什么进士了。我倒好说, 只怕将来连累了老太太和妹妹们。” 张哲笔下一顿, 也没回头,继续写着字。 “所以说, 千万别牵扯到夺嫡的事情里去,功劳固然大, 风险却更高。但凡在意父母妻子的,哪个肯干这种买卖?” 孟小婉来到他身边,伸出天鹅般的脖子看他写字。 “我知你最是谨慎,可有时候事情却是半点不由人的。” 张哲笑了笑:“投机皇子的,大抵是自认怀才不遇或者野心过大之辈,再不济就是没有才能,只能靠此搏一搏的家伙。以为夫的能力,断不会如此的。” 见张哲搁下笔,孟小婉轻轻推开他,看着案上的字,只觉得一时神清气爽,便把那些担心都丢开去。 “书中林妹妹是极好的,可惜性子太孤傲了些。那宝玉也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我看若是黛玉父亲不去,宝玉怕是根本配不上她。” 张哲写的《石头记》,从离开江陵起开始更新,如今写到了第四十回。孟小婉对这书是爱不释手,每回都要看上四五次,哪里丢不开手。这几日,张哲断更好几天,今儿个总算被她抓来又更了一回。 孟小婉正拿起笔墨未干的本子要看,却被张哲拖到美人榻上倚好,还不许她喝水。 只因这一回正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果然不多时,孟小婉笑得花枝乱颤,捂住肚子叫陈妈妈替她揉肠子,笑声根本收不住。唬得陈妈妈和胡嬷嬷急忙拿走了那书,不敢再给她看。 孟小婉见被拿走了书,哪里肯干,不找陈妈妈和胡嬷嬷,却把张哲抓住给了一顿粉拳。 张哲哄了半天都不见好,正好三七来报,说是江小弟到了,他这才脱身了出来。 古代见客是要换衣的,可张哲也没把江上央当外人,穿着家里的服饰就到客厅见客。 “六月二十七上的路,整整走了四十五日,人都散了半边,”江小弟这一路走来,人比之前瘦了点,但是精神头还好,“可惜小弟委实坐不得船,倒是累兄长牵挂了。” “我牵挂你个什么?”张哲把眼一瞪,“不过是怕三妹妹写信问我罢了,贤弟在路上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bqgxsydw.com 江上央一怔:“不知兄长所问具体指的是何事?” “比如沿途风景、各地风俗,”张哲斜着眼盯着他的表情,“比如这一路可有入眼的女子否?” 江上央是又气又笑,这个信之兄自从两家定亲之后,总是喜欢找他这方面的麻烦。可他自认为对顾淑仪是情真意切的,哪里肯白受这个冤枉。 “兄长莫说笑,免得伤了婉仪的心思。” 这句话里,江小弟带了气,张哲却听得很舒服。这就很好嘛! “住客店?不不不!”张哲把头摇得飞快,“我早就把西院腾出来了,你加上随身伺候的才三个人,不要住在外面。乖乖的给我住下,不然我去信到叔父处告你的状。” “兄长却是越来越霸道了。江陵一些朋友也来了京城赶考,届时小弟要常常出去交际文会,这归来时候不定,怕是不太方便。”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张哲嘿然笑着,“贤弟参加文会,且莫忘记了为兄,咱们一起去,一起回,可好?” 江上央知道张哲是个最不喜欢参加文会的,可如今这般怕不都是为了帮妹子看住自己。他倒是求之不得,有这位大名鼎鼎的未来舅兄在场,文会才算是真个热闹。 漏夜深宫。 皇帝在大殿里来来回回的转悠了十来圈,最后停在了三福的跟前。 “虎子没去你安排的客栈?” “回陛下,小郎君被张信之留在了竹池小苑住下。随行的出来报信说,张信之安排小郎君考试前后都会住在那里。” 皇帝点点头:“嗯,也好。那张家小子是个真才学的,虎子与他一块温习,怕是能学到不少。” 三福又慢悠悠的说:“回报的人说,那张信之其实是怕小郎君住在外面,会去秦楼楚馆里厮混,说是要帮他妹子看着小郎君.......。两人的书房隔得很远.....。” “混账玩意!”皇帝满脸怒色,一个转身又就来到了三福的身前,“咱家虎子可是一次都没去过那种地方。可那个张信之却不知已经去了多少回!他家里的名妓妾室都有好几个了吧!还说要看着我家虎子?” 三福则把头一低:“陛下,若是张信之真个风流也就罢了,好歹能带着小郎君见见世面。可咱都知道,张信之的那几个妾室就是个虚名。除了他家的大娘子,他似乎谁都不爱。若是咱小郎君真个跟着张信之学了个一模一样......。” “他敢!”皇帝把胡子一吹,“朕的子孙,怎么能不开枝散叶?只守着他表妹一个?想都不要想!” 过了一会儿,皇帝忽然笑了。 “你去,把上次选秀朕暗地留了名字的那些个女子,选十个好的,从宫中发到锦泰园去。然后,你嘱咐人叫张信之去拆了南吴人的擂台,暗中安排虎子也在场,让他也沾染些功劳。朕才好赏赐!” “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及时雨 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日。 张哲约了江上央去逛京城,这次没有三七的份,这厮最近需要反省,已经被孟大娘子给禁了足。 满天都是阴云,秋风甚劲,然大街小巷上全是人流。 按照方才那个馄饨摊老板的说法,到了正节那日, 大家都会早些收摊回家团聚,故而今日里都须卖力些。很多节日时令的东西,到了明日便也卖不动了,从节前一日开始都已经开始降价促销。 降价促销成了风气,人流自然比往日要多。 张哲与江上央正准备去文人士子最为聚集的青松坊转转,看能不能遇到一些熟人或者看到一些有趣的热闹。 走到途中路经一个丁字路口的时候,他們周围的人群忽然间增加了不少,有些莽撞的还不管不顾的互相冲撞起来,几个呼吸间就把张哲与江上央给挤散了。 张哲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有这么轻,被七八个人“挤着”跌跌撞撞的退了二十多步,好在其中有人扶了他一把,说不得就是一个屁蹲。 而江上央这边更夸张,他那小身板被人直接挤到了另一条街上。 待他两只脚站住,那些胡乱冲撞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原来是小郎君,老朽就说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江上央回头一看, 原来是祖父身边的老管家福爷爷。 “福爷爷如何也在京城?”江上央大喜道,“莫不是祖父大人也到了京城不曾?” 面前的老头急忙摇头解释:“老朽是奉了老郎君的命来京城办事的,如今事已经办完, 正准备回陆江,不想竟能巧遇小郎君,委实是下仆的福分啊!” 江上央一听祖父并不在京,福爷爷也要马上离开,便心中有些黯然。他与父亲是祖父的外室子弟,这身份到底还是尴尬了些。 他恭声问了祖父的身体和近况,便只听福爷爷说了一串的“好”字。 “那如此,央与父亲也就放心了。” 江上央准备告别老管家去找张信之,正好老管家接了一句话:“小郎君不妨往西边街上去看看,下仆方才在那里还听见有人说什么张信之来了。” 福爷爷指的这个方,向自然是与张哲所在的方向刚好相反。 见江上央一路走远,福爷爷摇头笑了笑,对着身后的人说:“走,随咱去见见那位举元公!” 张哲在原地等江上央自己找回来,在过了百息之后,仍然不见江上央的身影,这让张哲也有些忧心起来。 “信之郎君,近来可好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张哲一时不及防备,转头一看便有些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来人却是那日给他传旨的老太监,只不过如今换了常人的衣服, 还戴着假胡子, 身边还有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张哲拱手正要称呼一声“公公”,却被对方笑着拦住,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左近有座烟雨楼,二楼上被人包了场。 只是片刻之后,张哲与老太监便坐在了这里,老太监今日似乎正是为他而来。 yawenku.com “举元公如何看待南吴人的擂台啊?”三福喜欢开门见山。 “不敢当公公一声举元公的称呼,”张哲对于这个可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的突然来访充满了警惕,话里不敢留一点缝隙,“南吴使团之事乃是朝廷政务,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学生如今只是个举士,不识政务大体,哪里谈得来这些大事?” “果然是个琉璃蛋子,”三福笑眯眯,“但是这句话却是必须要回答的。” 张哲猛然心惊,这便是皇帝在问他了,可是他一个小小举士,这种朝廷......。看着三福似笑非笑的样子,张哲终于从谨慎的防备中反应了过来。 皇帝殿中臣子无数,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这种事,看来不过是叫他去攻擂,好拆了南吴人的面子,用的便是他在才学上的名头和“实力”。 这种事还偏偏不能推辞。涉及朝廷体面,又是皇帝直接的吩咐,他没有反对的余地。 但是就擂台上那种万众瞩目、毫无遮拦的场合,委实不适合他的“才学”施展。 “学生觉得,南吴国的这擂台应是办不了几日了。” 三福满意的点点头:“这话说的就对了,咱家也是这样认为的。就是不知这南吴国的擂台办不了几日,却到底是哪一日啊?” 竟是不给张哲一点浑水摸鱼的机会。 “大约.....,”张哲的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突然此刻天空中一阵雷响,淅沥沥的秋雨漫天而下。 “得,天爷也在助咱们,”三福呵呵一笑,作为老长安,他对长安的天气也是了如指掌,“长安这中秋雨要么不下,要下起码也有四五日的功夫。南吴人的擂台也要歇息几日,天晴之日便去扫了那台子,可好?” 他却不知道张哲正在心里大呼侥幸,直说天不绝我,这雨下得好、也下得妙! 等到雨过天晴是绝对不可能的,张哲需要的就是下雨天,将擂台从露天转到室内去。 “依学生看,南吴人的擂台最多只能开到明日或者后日。下雨算什么,商楼里须不下雨。学生就怕南吴人明日不肯来。” 张哲一开始的犹豫,是被三福看在了眼里的。 而这雷雨来得太过凑巧,刚好三福拿皇帝隐隐一逼他,这救命的雨便来了,张哲立即顺着台阶下来,更表示明日就会去挑了南吴人的擂台。 在三福看来,这个小子虽然喜欢躲事,但只忠君这一条便极为可取。 “放心,咱家会让他们明日乖乖的在商楼等着。便是其余五国的使臣,咱家也会替你邀约到场。届时,也让他们看看我大郑朝的文华天宝。” 其余五国? 张哲忽然想起一个事来,他听说六国驻郑使团中人才济济,也不乏各国的状元之才。 既然要拍皇帝的马屁,最好把马屁拍到极致!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公公,学生听闻六国驻长安使团中藏龙卧虎,而一日太长,若只南吴一家,学生恐难尽兴。不如将诗、文、书、棋、算、画都做过一场。学生也好安心下来备考。” “哎哟!这话听着就舒坦,豪气!”三福笑得开心,忍不住拍起了手,“你可别自称学生,也是有散衔的人,了不起谦虚自称一个小臣就是了。好,好,好!六国的人,保准替你约得妥妥帖帖的。” 临了,三福忽然又叮嘱了他一句。 “这六国的人里,可不是只有君子,小人也不老少。你若有知根知底的、才学也不差的好友,便也带上几个,不说助威,便是有些不屑或不好说的话,就由他们来替你说一说,免得被他们用话拿住。” 以张哲的脸皮厚度,哪个能用话拿住他? 可张哲心中一想,老太监也是为了自己好,当即就想起了江上央,除了脸皮不如霍炳成厚,倒是他身边唯一拿得出手的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对战安排 “兄长委实豪迈!”江上央一脸的迷弟模样,“小弟听说六国使团中大才不少,兄长却视若无物,连开六阵。此一战,不知将震惊多少人。也不知又有谁能做得好文章,将这等盛事录于史册?” “呵呵,明日战时,贤弟与为兄掠阵, 只管把脸皮放厚些,不必在意对方的讥讽,心态可不能崩。只可惜济源兄还没到京城,若是有他在,以他那张厚脸,定能扰乱对方不少人。” 江上央早就听说过霍炳成此人,听到张哲又当着他的面夸霍某人,便心中不快,心想:那霍某人能做到的,如何就觉得本人做不到,好歹他也是江左的举元云云。 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中了张哲的激将计。 “狂悖!”茶盏被摔成了粉碎,长安馆驿中,来自后蔡国的一位年轻人被气得满脸涨红,“他张信之真当天下无人么?郑朝文事向来不盛,侥幸写过几篇诗词文章,便狂妄到如此地步?以一人挑六国,好大的狗胆!” 后蔡使臣微微一笑:“他既狂悖,岂不是正如我意。诗文书棋算画六战, 我看也就诗文两则, 那张信之或有胜算。天下间,哪里会有仅十九岁便能事事冠天下者?长生, 汝乃我蔡国知名才子,更是六年前本国状元。若是这番赢了张信之,有此功在册,说不得明后年便能调回国内。” 年轻官员斜着眼看着自己的上司:“胜此狂人,又有何功劳可言?不过为了本国颜面,明日寿当以金云文出战此人,来取书之一道。” 蔡国使者鼓掌道:“庄门金云文,素来以浑厚瑰丽著称,长生以此对战,必有佳音!” yawenku.com 除了蔡国使团驻地之外,其余五国使团也都炸了锅。 午时刚过,各位正使汇聚一堂,一番商量、指责和嗤笑之后,各自定下了应对的方略。 六国各出一人,分别是南吴的廖申然,以算学出战; 北陈国的王室子弟陈御,四岁做诗,十六岁名天下,主动提出以诗词出战; 西吕国的前科探花长孙东,师承西吕国手庞苦,以棋道出战; 上卫国糜昌乃是上卫国三元及第的人物, 一手妙笔丹青山水名传北地,便由糜昌承担画道之战; 后蔡国状元郎庄寿,出自后蔡名门庄氏,其家传的金云文曾风靡诸国百年,以他与张信之对战书法,当胜之无忧; 最后便是左代国的齐茂公,此人曾游学天下,被多位名家称赞其日后必成大儒,便由此公与张信之对战文章。 到了下午,大郑朝各相关的衙门,比如鸿胪寺、比如中书省,又比如鸾衣营都拿到了六国出战人员的名单和背景。 皇帝手中也拿着一份名单,心头却有些打鼓。 “三福,你说那小子会不会太狂了些?这些人可都不是庸才,在各自选择的技艺上都颇为不俗啊。明日若是能赢下一两场,才不算太过丢人。” 三福也有些后悔,但是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 “在奴才看来,诗词这一项,张信之是比赢的;而文章和书法胜率也不小,便是二中胜一,也便有两项在手。至于棋画算三门,要是有一门能胜,我们大郑的名头就算是打出去了。” 皇帝点了点【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想到了自己师妹对孟氏棋艺的评价:进步神速,已只逊他师妹两分。而孟氏曾与申屠师妹说过,孟氏自己根本不是她夫君的对手。 想来张信之在武陵以一对十几人的轶事应是真的,那么棋道也是稳的。 运气若好的话,那张信之能赢三四门,可行! “虎子也去?” 三福点点头:“奴才提点过张信之,而在他身边,也只有小郎君能做帮手。那边来报,说是已经说好了会带小郎君去帮他掠阵。” “你吩咐一下,让下面的人想法子,总得让虎子在商楼出个风头,”皇帝转了几圈,“只有这样,朕才好赏赐于他。” 三福想了想,忽然提出了一个主意。 “回主子,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小郎君与顾家小姐定亲之后,顾家小姐曾将自己的一本画技册子送给了小郎君。小郎君这几个月一直在学这个新画技,用心的厉害。下面的人偷查过两人之间的信件,信上顾小姐曾说,咱們小郎君如今的画技比孟氏和张信之的还要好了许多。” “你的意思,让虎子去对战糜昌?那人的丹青不俗,朕也收藏过他的一幅画。虎子才学了几个月新画技,怎能是糜昌的对手?” 三福也不继续坚持,只唤过一个心腹太监,吩咐了几句,便让那人去办差。到了晚饭的档口,三福便取了一副画卷笑眯眯的走进了大殿。 皇帝是很熟悉三福的,把头从餐桌上抬起,然后就伸出了手。 “你这奴才,是不是派人把虎子的画给偷出来了?拿来朕看。” “皇上真是明鉴万里,”三福小心翼翼的递过了画卷,“您瞅瞅,且看奴才是不是说了小郎君的大话?” 老皇帝用绢帕擦了手,接过画卷慢慢打开,待他看到画上的内容后,他便愣住了。 这是一种由线条和颜色叠加的绘画技艺。 在画卷上竟有一个人的上半身,看上去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老皇帝看着这幅画,就如同照银镜一般,因为那画中的人竟是皇帝自己。只是画里的他却是一身富家翁打扮,而画卷的题跋上有着“祖父”的字样。 揉揉微微发红的眼眶,皇帝笑着摇头:“几个月,就能学成这样?” 又不等三福回答,自己先给了结果:“果然是我传下去的种,不错,哈,很不错!” 三福又适时的进了一句。 “奴才会叫他们安排,把这画道放在最后一局。若是前五局,张信之能赢下二三局,咱们就安排小郎君上。若是张信之输得狠了,咱们的人就不提这事,让小郎君安安稳稳的。主子,您看这样安排可好?” “不,若是张信之输惨了,虎子就更要上!”皇帝小心的将画卷收了起来,同时也做出了决定,“朕的孙子,岂能是不知风雨的鸟儿?” 第二百七十章 商楼战群才(一) 章华四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昨日的秋雨,寒澈了整个长安,黄叶落了满街。 竹池小苑,江上央在客厅里一个劲的转磨,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用过了早饭的信之兄,居然不急着赶路去商楼,反而还在房里流连。 他已经问了几次, 下人都回答说:主君在亲手给大娘子喂粥。 江上央不禁抱怨,这都什么时候了,信之兄还在卿卿我我,却也太不把轮战六国才子的大事放在心头。 孟小婉第三次按住了张哲的手。 “妾自己吃粥,夫君只管去,”她哭笑不得的拦住他,“妾会吃完的,如何就是不信我?” “哼哼,”张哲轻轻拨开妻子的手,“早饭总是吃辣的,脾胃怎么能受得住?不当着面吃完,休想我放过你!” “夫君,你可是要去轮战六国才子的人,莫为这点小事耽搁了。那些人都是著名之士,断不可轻忽了。” 张哲又强着喂了她一口,微微一笑。 “在某心中,只有娘子最重。那些什么才子,某视之如土鸡瓦狗耳!等一等, 让他們静静心也是好的。” 孟小婉没奈何,只能就着张哲的手把粥吃了,到底没能哄过丈夫去。一大早的没能吃上辣, 她有些不满,狠狠推了张哲一把。 “且去,若不能大胜而归,仔细为妻与夫君好好分说!” 张哲放下心,又叮嘱胡嬷嬷几个收好辣条之类的食品,在孟小婉满是埋怨的眼神中,施施然的带着急得差点冒烟的江上央登车而去。 长安这一大早上,雨粉阵阵,无数为了生活的百姓,或撑着布、或搭着棚,把街道挤得比往日窄了三分。 宫里派来的篷车走走停停,直到巳时正刻(早十点)才堪堪赶到了商楼的左近。 yawenku.com 今日的商楼格外的热闹。 商楼从一大早就挂出了不对外待客的牌子,楼中的包厢已被京中各府包了圆。为了分配好各家的位置,管事的头发都白了不少。各家的品级、阵营、亲戚、朋友和不对付,稍微疏忽一点就是大事。 作为大郑第一高楼的商楼,有着天下间最大的室内天井结构。 主楼的天井底部是阔达二十丈的方形区域,每一层楼的走廊不是垂直设计,而呈现阶梯状。二楼的走廊比三楼的走廊要靠前一丈,以此类推,导致所有的走廊都没有顶。天井的最上方是大片的青瓦,却有能工巧匠按照星斗方位, 用明瓦布置出了三百六十五颗星辰样子。天光下澈,整个天井都不觉昏暗。 礼部官员、鸿胪寺的官员、六国的使团、各府的年轻郎君、赶考的士子和国子监的部分师生,各自占据了各层的走廊。 慕名而来的各府太太和姑娘,则都在走廊后的厢房里不断的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南吴挑战大郑士子,如今变成了张信之一人独战六国群才。仅这个噱头,便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他来了!” 商楼外部的走廊上,早就有各方的人蹲在这里。 忽然,有好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指向了远方的街头,大声对着楼内喊着。 漫天细雨中,一辆篷车正缓缓而来。 楼中声浪一静,转瞬便高涨了起来,只听楼板纷响,很多人多赶到了外廊去看,想抢先一睹张信之的风姿。 六楼正北的走廊上,各国使团都聚集在此处。 在听到张信之终于姗姗来迟之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开始变幻了起来。 “且依计行事!” “善!” 此时的张哲有些害羞,上百人站在每层楼的外廊上对着他指指点点,比看团子还要稀奇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看便看罢了,能不能别用手指着他。 忽然楼上有人大呼,却是一个青袍士子越众而出,大声对着楼下的张信之叫到。 “某乃蔡国葛如礼,论才学不及他人百一,虽未能入轮战之列,但亦对张信之之才慕之,今有一对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借宝地请教一二,未知可否?” 身边的江上央微微一惊,急忙提醒张哲:“兄长不可怠慢,此人是蔡国榜眼出身,向来以捷才闻名。” 张哲眼珠子一转,立即判断出这是六国的暗招,属于心理战的范畴。葛如礼故意自称不如其他六人,偏又说“请教”,想必那对子是极难的,为的就是打击张哲的信心。 江上央把扇子一展,抢先代替张哲回道:“什么对子这么难?竟然连汝身旁那对战六人都对不出来,吾兄若对出来,又该如何算呢?” 听到江小弟的这话,张哲暗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江上央很聪明的把问题引到了对战六人的身上,潜台词便是:若那六人也对不出来,张哲自然会对,若不是,就劝葛如礼莫来自取其辱了。 “说的好!~且问那六人能不能对,对不出再问张信之不迟!” “快去问,快去问,张信之都快下车了,要是入了这楼届时可没你出言的份了,哈哈哈哈。” 这里到底是大郑的主场,一大群人都开始附和江上央的话。 “这话问的倒是急智,”八楼一处轩窗内,有人隔着窗缝对着江上央点头而笑,满满的都是期许之意,“我看让虎子来帮衬张信之,也是那张信之的造化。” 旁边有人回道:“主子这话在理,张小子委实得了大便宜!” 葛如礼冷然一笑:“呵呵,虚名之辈,果然不敢!” 怼人?张哲可不怕,他嘴皮微动,告诉了江小弟两句话。 听到张哲的话,江上央虽然有些害羞,但是也顾不得多想,当即就大声回答对方:“莫把脸肿只当脸大,凭汝也敢越过我大郑诸多士子直面吾兄乎?汝既要对,某有一联汝可能对?对的出来,届时吾兄自然会看顾于汝。可敢?” 当即一片笑声响起,却是因为“莫把脸肿只当脸大”这句话委实俏皮。 八楼之上,一个老人忍不住笑了几声,接着又板起脸低声自语:“莫是这张信之带坏了某的乖孙?” 第二百七十一章 商楼战群才(二) 葛如礼激怒之色一闪而过,心中知道,若是他回避此人的邀战,张信之自然也可无视他的挑战。他辛辛苦苦想出来的“绝对”便无用武之地了。 “无名之辈也敢出头?也罢,汝且出对来,让某教教汝对仗之学。” 张哲嘴巴继续微动:“贤弟只管把我挂在堂上的那幅八句长联说来,让他一边玩去。” 江上央听到这话,当即对葛如礼露出了怜悯之意。那长联正是他这几日正在用功的课业, 难到了委实令人发指的地步。 “汝且听好了,”江上央朗声开念,“绿化山清山化绿,” 众人当即喝了一声彩,都听出来了,这是回文联。从头到尾念与从尾到头念都是一模一样的字。 葛如礼冷笑一声,七字回文联而已,且看我来教教汝! 可谁知江上央又念出了下一句来,“长流水秀水长流,”众人当即又叫了一声好,这便是“山水”连句回文了。 “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璧连珠。” 等这两句被江上央念出,众人轰然,原来是长联! 葛如礼脸色微变,四句回文便以他的捷才,也不是片刻能对上的。可江上央还没念完,“座上飘香飘上座,堂中溢喜溢中堂。屋满春风春满屋,门迎喜气喜迎门。” 八句回文! 如此长的上联, 顿时让葛如礼脸色如土! 他心里一句“不当人子”差点没骂出声来。 都说是旁观者清, 有人故意大声惊呼:“八句两两成对, 前四句厌起厌收, 后四句平起平收,难得,果然难得!” 葛如礼当即黑了脸,他只想大喊一句:“给某十日,不,三日也好,这片刻功夫,如何对的上来这么刁钻的上联?” “如此长联,仅这片刻功夫,小辈竟敢戏弄于某乎?” 江上央一点也不怵,长声大笑:“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公之所为,难不是如某一般无二乎?汝这书却是读得歪了吧。” “竖子!真不当人子也!” 葛如礼竟开口大骂,惹得周边人一阵愤怒,不少纨绔卷了袖子就要上来打人,好在蔡国的人急忙上前护了他去了。 隐约中,顶楼一间包房里,瓷器碗碟被扫了一地。 老人一脚将护卫头领踹翻在地, 厉声道:“君忧臣劳, 君辱臣死!朕的孙子不当人子, 那朕又算什么?!” 一群亲军猛的爬起来,抽刀子就要下楼,唬得三福带着几个太监急忙拦住。他抱住了暴跳如雷的皇帝,急忙劝诫。 “陛下微服出宫,若是被知易公知道,怕是半年都不得安宁啊!” 听到周知易的名字,皇帝忍不住心头跳了一跳,那老头不怕死又难缠,委实让他忌惮。 “找个机会,给朕好好摆弄这厮!” “诺!” 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场死劫,葛如礼回到六楼后却开始大放厥词。 “某看那张信之怕是名不符实,只由得一个孺子来应对某,心中当已怯了七分。诸公只管上前,定能大胜之!” biquge.name 六国诸人中,竟有大半人在点头。 唯独将要正式出战的几位,却面色凝重了起来。 虽然那长联是张信之之友所出,但也由此可知此人不俗,那隐藏于后的张信之的厉害更是可见一斑。 六人之中,隐隐以有着未来大儒之名的齐茂公为首。 此公三十出头,面容清癯,最擅布局。 齐茂公偏头看向了六人中身份最高的陈御。 “咸南侯,还请依计行事。彼既以长联退我葛如礼,便请侯爷不给其喘息之机,直接以长诗震慑其人,以乱其心。” 陈御身材高长,二十七八的样子,他闻言点头:“待他进门,某便直接邀战,不会给他限题规韵的机会。直接吟诵那诗,他若推辞不接,便请诸位依计行事。” “张信之尤擅诗词,其若听闻对战为诗句,必然不防。但待侯爷将长诗念完,彼便是想后悔,也无法挽回了。此举虽然有些无赖,但是文人之事,向来只看文采。侯爷的那首《秋山风雪昼》,堪称山水长诗中的不世精品,”齐茂公手捋长须,显露出胸有成竹之色,“二十四句山水长诗,最多给他半个时辰。第一局吾等既胜,第二局他必然谨慎。届时便请庄长生以金云文出战书法,书法之道多了谨慎,少了收发,我方胜算必将大增。” 众人听了齐茂公的安排,都点头称善,此人的布局分析确实让人心安。 张哲带着江上央刚刚走进商楼,当即就被商楼特殊的环形梯状布局所震撼了。早有鸿胪寺的小吏引着他往后方的楼梯去,准备登上六楼的南面,与六国之人隔空相对。 他经过天井的底部时,各楼走廊里的人都探头来看。 也就是在此时,忽然一个声音从六楼背面传来。 “张信之姗姗来迟,本侯却是等的不耐,这第一场便由你我来战。正好今日拟了一诗,名为《秋山风雪昼》,汝且听真!” 满场一怔,不想北陈人竟丝毫不讲规矩,擅自出题约战。而且,鬼才相信这诗是他今日临时作的,怕不是经年揣摩之作,到了今日才拿出来为难人。 不过满楼的人都不太在意,在他們看来,我大郑朝的谪仙,还会怕作诗? 可当陈御一连说出了十多句后,郑国人才发现有些不妙。这陈御所作的《秋山风雪昼》竟是一首山水长诗,而且水准是相当不错! 七楼上是大郑的官员聚集地,都是一水的便装。 领头的两人正是礼部右侍郎时湛和鸿胪寺卿瞿万年,一个正三品和一个正四品,都是朝廷的重臣。 瞿万年最是关心这次比试,毕竟商楼是他鸿胪寺的地头,被南吴人堵了半月,委实太掉面子。 “陈御是北陈王室少有的文采之士,四岁能诗,十六岁诗名传于天下,果然不凡,只是这般强战,也太过无耻了些。” “怕不是齐茂公的主意,”时湛身为礼部右侍郎,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六人中的主事人,“山水长诗,还如此出彩,也不知会给张信之多少时间来作诗,此局堪忧啊。万年兄最好使人知会张信之一声,诗作出来就算不敌,也必须立即反将他一诗,战个平手先。” “时大人此议甚高,”瞿万年急忙唤过人安排去暗中通知张信之,这是他的地盘,应该不难。 第二百七十二章 商楼战群才(三) 陈御的二十四句山水诗一口气念完,然后笑笑对着天井底部的张哲说:“给张小弟半个时辰,不知可够?某方才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便作出了此诗!当然,汝也可超时来作,某自无不可的。” 居高临下的位置和语气,惹来了阵阵不满。 “半个时辰,他也敢说出口?若是他能在半个时辰里, 真个写出这样的诗,便请剜了某的双目去!” 整个商楼顿时被议论声填满,群情高涨中,陈御却冷笑着看着下方的张信之,一点不惧。 这便是齐茂公谋划的厉害之处,在他们六人之中,只有陈御的地位才能做出如此的行为来刺激张信之和郑人,其他人都不行。 张信之只抬头看了陈御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想要劳资仰头看你,想得美。 他原本打算是来到六楼对面之后,再回应对方的。可就在陈御大声念出了诗的题目之后,张哲的面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想笑还有些憋不住的样子。 昨日回家之后,张哲回家做了不少的准备,其中就有一首山水长诗。 其实在张哲的计划中,他第一轮也是准备对战诗词的。因为他所记的诗太长,出门前他还暗中又记了一遍,他怕时间久了自己会记错,准备如同陈御现在一般来个先发制人。 可好死不死的, 这个陈御居然先他一步开造山水诗, 也是长诗! 张哲笑意已然压抑不住, 心里想:莫非此人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身形停在了天井底部的中央,张哲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惊疑。 很多人都在想:莫不是这诗太难,张信之有些怯场想走? “哈哈哈哈哈,”张哲笑得是无比畅快,还一个劲摇头,“半个时辰?” 果然张信之是嫌时间太短! 众人皆是如此想法,甚至包括张哲身边的江上央。 “本侯爷说了,许你超时!”陈御冷冷将一个铜制酒杯从六楼扔下,砸在了张哲身前三米处,叮当乱响,“本侯赏你个杯子,多用一刻,便罚酒一杯。且记得,莫故意喝醉了,给本侯来个酒遁。” “哈哈哈哈哈,”张哲捂着肚子是真个在笑,这么好的打脸机会,他哪里会轻易放过,来来来, 再给大爷嚣张一些, 一会打脸才越发畅快! “汝真个是在半个时辰之内作好的此诗?” 陈御似乎早就猜到张哲会有此问, 他也大笑起来。 “自然是!便是问本侯一百次,也是如此!本侯作诗,向来如此快捷。如若不信,只管去我陈国问,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在满场郑人愤怒的眼神中,张哲忽然改大笑为轻笑:“呵呵,你們陈人似乎对快捷二字的定义有所误解。” “张信之,莫再纠结于此事,且正面应对,好好开始作诗吧!莫让某看轻于你。” “就凭汝也敢看轻某?吾言你陈人对快捷二字有所误解,却是说你们陈人怎么连在半个时辰做一首二十句诗,都说成了快捷?半个时辰,真是有够浪费时辰的。” 陈御没想到张信之的嘴上,竟比自己还要狂。 他勃然道:“嘴上没毛,只会大话。却只管作诗来,某倒要看看你有多快,那诗又能做成个什么样子?” 张哲对着四周楼上作了个团揖:“请诸位为哲数三十六声,且看张某来做一首诗与他比比。” “好~!”一片叫好声中,还夹杂着大量女子的声量。 “一!” “二!” ....... 张哲背着手在天井底下慢慢的踱步,状态极为悠闲,似乎在思索诗句。 六国中人低头看着张哲,也是一脸疑惑。 齐茂公最是警醒,他顿时就开始提醒大家。 “诸位,某看这张信之怕是早有旧作在怀,届时只管质疑,断不能让他真个赢了此局!” yawenba.net ...... “三十五!” “三十六!” 张哲猛然抬头,盯着陈御的双目。 “汝之作名为《秋山风雪昼》,那某便应以一诗。以春江对秋山,以花月对风雪,以夜对昼,故诗名为《春江花月夜》。” 张哲这话一出,六国之人皆松了一口气,竟然不是旧作,这人却是在自己作死,三十六息而已,能想出几句通顺的句子来? “孤篇盖全唐”,张哲脑子里在跳跃的全是这句话。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闻一多称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是诗风由齐梁绮丽浮靡文风转向盛唐的自然清丽的一面旗帜。 这首诗出,神鬼易辟。 什么对仗《秋山风雪昼》,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府。从今日起,张哲只想叫人不敢再在他面前念诗,比起来没完没了的,委实太烦人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随着张哲的郎朗声音,一副海月大潮的景象涌入了所有人的脑海。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张哲信口念来,也觉得满齿芬芳,诗意醉人,禁不住开始手舞足蹈,有些放荡形骸。 而满场观众已在诗意中沉浮迷醉,故无人在意他的举止,都随着他的抑扬顿挫的声调沉浸在了虚无的夜月之下。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最后一句念完,余音渺渺,然众人一时沉醉,竟各呆立无言。 直到张哲最后一点余音散去,骤然间轰天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乎炸开了天井的房顶。商楼之内,除了一些六国中人在苦苦压抑着自己的双手不去鼓掌,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叫好,一脸的涨红,几乎都把嗓子叫破。 便是包厢中的女儿家们,也是激动地不要不要,把自己的玉手拍得通红。 八楼上,桌子被兴奋中的老头一脚踢翻。 “好,好诗!哈哈哈哈......。” 三福摇摇头,吩咐手下人再去办一桌酒菜来。 江上央拉住张哲的胳膊使劲的晃动,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张哲好不容易才挣脱开,这小子的力气不弱嘛! 掌声持续了百息之久,刚刚有所停歇,又听有人在高声喊:“你们陈人对于快捷二字,是不是有所误解?” 满楼皆笑,还笑得有些肆无忌惮。 陈御哆嗦着被人扶了下去,又羞又气的他才走了几步,突然一口红色就吐了出来,当即人事不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商楼战群才(四) 齐茂公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这一局震慑的效果很大,不是他們震住了张信之,反而是几乎所有人都被妖孽一般的张信之给震住了。 三十六息,得诗三十六句,句句如神来之笔。 在场的都是才学之士,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春江花月夜》怕不就是诗坛长诗的巅峰。群诗如星,此诗如月! “怎么办?”有人看向了齐茂公, “接下来还比字么?” “不!”齐茂公当即否决,“此子类妖,风头已经极盛,断不可让其将此势融入书法之中。马上改为与其对弈,时间拖长一些,一是为了冷场,二是要消耗其精神气,为后面几局做决胜之备。” 张哲与江上央被一群人热情的拥簇到了六楼,与那六国人隔空相望。六楼之上的格局一改梯形布局,又变成了垂直结构。六楼、七楼和八楼是一个垂直构造的整体。 六楼所有的木制门窗全被卸走,只留下半人高的栏杆,在南北两边各自形成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进入六楼南方大厅的只有张哲一个人,这是六国使团的要求,他们深恐张信之从身边人那里得到助力。 其实,这才深合张哲的本意。 他甚至叫人取来了两扇屏风:“且将两扇屏风遮蔽我的左右,只留正面对着六国之人即可,免得他们又说大厅左右有人出言相帮。” 商楼的仆人听后, 满脸都是崇敬之色, 小心的取来了最好的屏风替张哲遮住了左右的......目光。 商楼之大, 超乎寻常。 南六楼大厅阔达三十多丈,张哲一个人独坐在中间, 离他最近的江上央也隔着他近有五十米。 而对面的六国之人,因为六楼之下是梯形后退式构造,造成六楼之上南北间距达到了一百零二米,张哲一点都不担心对方能看清自己在袖子里的动作。 六国之人的小人之心,却给张哲提供了最好的作弊条件。 当商楼的管事,带着傲气将张哲设立屏风的原因大声说出来时,楼上楼下又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北六楼上,齐茂公暗自心惊。 “这是张信之的生势之法,借着主场之利,想要通过鄙夷吾等的设置引来郑人的非议,以达到乱我心神的目的。诸位,不可上当。谨守本心,只管对战即可,千万不要受了旁人的影响!” 五人中,即将出战棋道的长孙东凝重的点点头。 作为首次击败,不,应该说是击溃西吕诗擂的大郑人。在六国之中,西吕是对张信之研究最多的国家。虽然长孙东师出名门, 更是西吕前科探花,他却深知张信之的厉害。 葛如礼对张哲的看轻,长孙东从来就没信过。 西吕如今的谍探部门,除了西吕正面的大郑巴山西道之外,最为关注的就是兰柯、上阴和与兰柯两郡隔着群山的武陵郡。 就是因为有着山中小道的存在,武陵成为了邹天养的后勤供应基地;这导致邹天养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西吕的内陆郡县。 西吕使团自然握有这些地方的情报副本,故而西吕使团中的人都知道,这个来自武陵的张信之,堪称诗才无双、棋艺超卓,还是曲中圣手。 长孙东自认自己做不到以盲棋来一对十三,所以张信之的棋力应远在他之上。他所凭借的却是其师留赠于他的四张珍珑棋谱! 长孙东根本没想过与张信之对弈,只想怂恿其来破自己的珍珑棋局。 “西吕国正使参议长孙东出战第二局,曰棋道!” 商楼的管事话刚落音,楼中就有大郑人出声嘲讽。 “才一个人?岂不是让我大郑谪仙扫兴!不如多来几个,什么阿猫阿狗也不嫌你!啊哈哈哈。” 面对旁人的取笑,长孙东等人浑然不觉。 长孙东不等张哲开口,抢先道:“对弈太久,极耗时辰,不若我出几道残局,让汝来破。若能破之,便是某输了。” 这次起哄的声音更大了,第一句便是陈御抢先手出题、第二个还是六国之人不讲规矩抢先出题,真真是不要脸了。 张哲无所谓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示意商楼的人去拿棋谱。 “仅此一次,便再有下次,张某就不奉陪了。有才无德之人,张某战而胜之也是无趣。” 张哲说得淡淡的,但是商楼管事传话的时候,却把音量加大了不少,让满楼都响起了鼓掌声。 尤是齐茂公等人心性坚韧,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两道屏风之间,张哲很没坐姿的斜躺着,借着身前案几的掩护正在翻看手机。案几上有四张棋谱,而他身前的毯子上摆了一个棋盘,他正把黑白子往上摆,也是一个珍珑。 所谓珍珑大部分都是中盘遇险,力求翻盘的棋局。 这个珍珑棋局是软件推荐给他的,在现实中围棋界中国极为出名。各国棋手钻研研了七年之久都没解开。直到一次国际大赛之后,各国最顶尖的三位十段高手无意中聊起了这个棋局,反复钻研研了三天三夜,终于解开了一半,而另一半则被一位女棋手无意中解开。 张哲将其摆了出来,他这是不光要恶心对手,还想恶心对手的同门和老师。钻研研这个珍珑,不耗费对方流派诸人几年阳寿,别想有所突破。 摆完珍珑,张哲就挥手叫过了商楼管事,叫他把棋盘小心的给对方送去。 “只要那长孙东能解此局,也算我输!” 管事小心翼翼的托起棋盘:“郎君少待,我唤人再另取棋盘来与郎君用。” “不用,”张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些许珍珑罢了,不用棋盘,废手。” 商楼管事苦笑,好洒脱的人,不用棋盘竟然是怕手累。 珍珑送走之后,张哲便打开了软件的高级VIP解局功能,将第一张棋谱扫描上去,设定条件之后,手机便开始自动运行破解。 按照软件的设定,胜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便算破解了珍珑。 这一次手机软件在运算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一个绿色的“PASS”符号出现。这表示软件认为自己的胜率已经达到了八成以上。 张哲抬起头向对面看去,正好望见那个长孙东正低头看着棋盘,手里拿着毛巾在擦额头上的汗。 beqege.cc 这可是秋天! 今日出门的时候,孟小婉还给他加了一身衣服,难道楼内真的很热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商楼战群才(五) 长孙东的四幅珍珑图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几种变化,手机对于剩下的三幅图的破解一共只花了四十分钟,全部破解大约花了半个时辰。 商楼中,每层楼都悬起了五套巨大的铁皮棋盘。张哲一套、长孙东四套珍珑都被布在了上面,供众人参详。 棋艺在水准之上的人,对长孙东的四套珍珑都略有所思,而对张哲的这套珍珑却如同老鼠拉龟无处下手。 张哲的案几上有个一尺高的架子, 悬着一口小钟,他见时候差不多,便用一个小铜锤敲响了小钟。当即整个六楼都向张哲看了过来,然后消息传递,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了南六楼。 仅半个时辰,就解出了一套这种程度的珍珑? 商楼的管事在请示了张哲之后,带着满脸的震撼和惊讶来到了走廊里, 对着楼上楼下的人大声宣扬。 “张郎君,四套珍珑已破, 请长孙郎君持子对解!” 四套已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与天才的差距竟然是如此的遥远么? 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已,竟破解了四套珍珑棋局,若为真事,此子棋力端称恐怖。 长孙东红着眼睛抬起了头,张哲的珍珑棋局难度太高,他几乎以为这根本不是珍珑棋局,而是已经分出胜负的结果,白棋根本无法可救。 “长孙老弟,莫中了此人的计策!”齐茂公的声音淡然的响起,“某以为, 其棋力断无可能有如此高绝,此刻对解不外是干扰老弟破局的思路罢了。贵国使团熟知此四象珍珑棋局的人手不少,某以为无需老弟自己出战, 只管全心力破解他的珍珑就是了。” “齐兄所言正是,”长孙东回应了一声, 又从西吕国使团中叫出了两人,“丁兄、柏兄与某近乎师出同门, 棋力与某也相差仿佛。便请二位兄长与那人对解!” 齐茂公对六国人事了然于胸,只听那丁承望与柏玉两人的名字,便知晓这两位的棋力在西吕国内都堪称上乘。 “善,有二位代为出战,此局无忧矣!” 张哲对于对方另外派出了两个人来负责对解珍珑,表示无所谓。 第一套珍珑西吕国人取了个很威风的名字,唤作“玄龟不动山式图”。棋谱上,中间几乎被黑棋占满。圆躯、细头和四肢都已经成型,而反观白棋散落,被分割包围,几呈溃败之势。 常人看了这图,都会被黑棋山形态势所迫,只会认为白方还下个什么,早早投子认负才是。 按照软件的提示,张哲抬手第一手,便直入玄武脖子,于黑棋群中落下了极为惹眼的一颗白子。 当然所谓的“抬手下子”,还是他随口报出方位,老套而惊艳的“鬼神局”对阵。 随着仆从们的报棋,各楼层的仆人当即取了一颗磁铁白子,送到了大棋盘上。 只看那孤零零的白子,义无反顾的杀入黑子深处,所有人都大为震撼。当即就有人大口饮了一盏酒:“这子落得豪气!来,诸位,饮盛!” 负责第一套珍珑棋局对解的是丁承望,此人三十出头的文人打扮,见张哲第一手便暗暗心惊。因为他所知道的解法中,还真没有这样的套路。 “故作雷霆罢了,丁兄不用管他,吃了这子,让他知道这珍珑的厉害!”柏玉比丁承望要小五六岁,在一边提醒丁承望,不要中了张信之的先声夺人之计。 丁承望本就是棋坛老手,自然不惧这一手,便稳稳的回了一子,意图斩断白子在中路复苏的可能。 仆人报出棋路,张哲便在案下手机上一点,手机的下一步瞬间下出。 当张哲的回应,几乎跟着仆人报出丁承望棋路的声音连在一起,这让所有人都大为惊叹,这张信之好快的棋! 丁承望与柏玉互看了一眼,各自冷笑,认定了张信之是在虚张声势,想通过种种作态达到先发制人的效果。 几息之后,丁承望回了一手,仆人报棋声刚落,那张信之的回手便下了出来。 一息! 七手之后,丁承望忽然停手。 他讶然的发现,张信之方才的七手中有六手下在了黑棋的腹地,其中三子势将被他吃掉,而其余四子却隐隐露出了活路,还与周边几个白子遥相呼应,大有反攻中原之意。 丁承望生性谨慎,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开始了他的第一次长思。 各楼中也有棋力出众的,将白子隐隐态势解说一二,一时楼上楼下都嗡嗡然。 丁承望思考了一百息才应了一手,而张哲回手还是一息。 二十手过去,整座商楼都骚动了起来,因为眼见得这局珍珑便要被解开,左下角的白棋用虚虚实实之策成功又杀入了中原,如果被白棋连上右角白棋,黑棋便有覆灭之虞。 江上央坐在六楼东侧,离张哲最近,虽然隔着屏风看不到信之兄的风采,但是其仅二十息就杀入中原的棋力,让其也是与有荣焉,并目眩神迷。 丁承望额头冒汗,接连的长思让他有些吃力不住,倒也不是他的精力不足,而是张哲一息一子给人带来的压力,如长江大浪滔天而来,不说棋力,便是气势上他就输了个干净。 第二十七手,当张哲淡淡的说出了落子位置,白子磁铁棋子贴上,几乎所有人都隐隐听到了一声凄惨的龟鸣。恍惚中,一头如山成势的玄龟被滔天江水化作白练,一斩两段。 黑子滴答一声,从丁承望的手中跌落棋盘,认负。 面对满楼高呼,杯盏横传之声四起,丁承望谨守心神,闭目不听,暗暗提醒自己断不可因一盘珍珑就乱了阵脚,之后还有三图! 郑人们的庆祝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张哲又敲响了小铜钟。 第二幅珍珑棋局开始对解,柏玉一改之前的轻松,郑重的坐在了棋盘前。 这幅“毕方燎原谱”,整个白棋如山火侵略,把黑子打得溃不成军,持白一方天生气势占优。 这一次,张哲持黑救局。 第一手黑子落下,整整十三枚黑子被张哲自己干掉,一大片空白出现在了白子进攻的锋芒的侧后。 顿时满场哗然,都在说仆从是不是听错了。 柏玉刚刚哂笑一声,一看棋局,却是悚然一惊。 这?这! 白子两道前锋相隔太远,又未稳固后路,这片空白一出,黑子大可卷土重来,导致两路白子都有危险! yqxsw.org 这人,好狠! 第二百七十五章 商楼战群才(六)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毕方燎原谱会被破得如此之快。 在主动放弃十三子残兵之后,张哲只下了七手,整个黑子的防线纵贯而成,白子两路前锋被隔成两段。 第十一手,张哲黑子稳步反推,此刻任谁都看出白子因之前的狂攻冒进, 布置不细,已经落入了下风。 第十三手,柏玉很干脆的投子认负,因为后续棋局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谁都知道珍珑已解,继续走下去却有违珍珑的定义。 “此人如此不凡, 便是换上长孙,怕也是无济于事,”丁承望睁开了眼睛,“只希望某在虎踞图上能挫其锋锐。” 柏玉起身后退,将位置让给了丁承望,趁着仆人更换珍珑棋盘之际,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句。 “此人一息一子,委实迫人,兄长好自为之!” 丁承望沉重的点点头,对面的钟声又响了。 虎踞图上,张哲持黑,中间黑子大龙被白子双锋突进,包抄如入虎口。且白子后路稳固,几乎无可反击之途。在丁承望的心中,便是他西吕国棋道一脉,也只研究出了守中沿边连锁,以一两目而胜的拖延之法。 他不信,张哲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 破解出新的棋路。 这等凶险的珍珑,张哲看上去觉得与其他棋局差别不大,他就是软件的工具人。 第一手, 黑子直取虎目的位置。 丁承望没有立即应手,而是思绪良久之后,这才贴着这颗黑子开始围剿。 八手过后,八颗黑子被吃。 张哲似乎毫不在意,继续一息一子,还在这个位置硬来。 又六手,又被吃了六子。 但当张哲第三次杀入这里后,丁承望猛然一顿,他的白子在这里聚集得太多,把自己的回旋余地几乎全部用掉。 张信之竟是要吃自己左路的大片白棋! 看客们对于“张信之”的棋路也是大呼过瘾,如此大开大合的战略,委实让人迷醉。 这是一场大围歼。 通过大幅缩减白子左路气眼之后,黑白双方开始比拼合围速度。 要么是两路白子成功合围中路黑子,要么就是黑子全歼左路白子,每走一步,都会引起楼上楼下的热议。 第三十五手,丁承望手持白子,双目失距,半晌出声不得。他算来算去,他的白子合围始终短了黑子两步,超过四十七枚白子将被黑子全歼! 左路尽丧。 楼上楼下的议论此起彼伏,人们都在兴高采烈的核算着步数,胜负已分。 柏玉上前,轻轻扶住了丁承望,慢慢的掰开对方发硬的手指,将握在手中觉得两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认负。 丁承望摇头苦笑,长叹一声,起身转头就走,离开了北六楼。 最后一图是号称西吕第一珍珑的“腾蛟式”。 黑子首尾相连,占据中原,已成大势。柏玉记得国内秘传的破解之法,胜率也仅三成,按说还不算真正的破局之术。 钟声响起,张哲一出手,根本不顾中间的蛟型,只顾在四角做气眼,一连五十余手,将四角经营得固若金汤,黑子蛟型最终成不了大龙,只能以七目败阵。 柏玉目瞪口呆,如此简单? 直到商楼管事笑呵呵的宣布第二局还是张信之胜出,双眼已经通红之色的长孙东这才不甘的看向了张哲。 “谨请教,这珍珑如何可解?” 长孙东胜负心不如其他人如此浓烈,他本不想当场问出这个问题来。但是齐茂公隐隐的提醒和西吕国正使的一连串“咳嗽”,让他别无选择。 是了,也许张信之自己都解不开这个棋局,那便不是珍珑,若如此六国人自然还有话说。 “请~!”张哲遥遥一招手,随即把手机切换到了这个珍珑的界面,软件第一步是提黑点边,在最右边空旷处下了一步闲棋。 长孙东当即只觉浑身一震:还能这样下? 二十二手下过,张哲竟有十五手都是沿着最边路游走,一条细长黑蛇沿着棋盘边缘向中路蚕食而来。 ....... 一把白子洒在了棋盘上,长孙东起身对着南边拱手为礼,这一局他输的委实心服口服。 齐茂公突然轻笑一声:“西吕诸位大功竟成,此刻张信之便是神人,也应神倦思疲,五轮心力大战让吾等消耗之策得逞。接下来,便是大举反攻之机!下一局,便有请吴国廖老弟出战算学。彼已心疲神竭,而算学又极耗心神,故而这一局吾等必胜耳!” 六国人中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略带鄙夷。 而白衣青年廖申然则是面无表情,从容走上了前排。比算学,他廖家几百年来,又怕过谁来? 张哲自然是认知这个差点被三七踢中“人中”的白衣青年,也是这次比战的始作俑者之一。 廖申然,南吴算学世家廖家,当代不世出的算学天才。 “张小友,可要歇息一二?” 很诚恳的声调,身姿礼仪毫无可挑剔之处,在场人都不由得暗喝一声彩,果然是真正的世家经传子弟! “张某出门之际,内子曾言将使人于辰时末刻(早九点)在家中蒸糕,算来未时正刻(下午2点)便可得。若此处处置得快,某到家之时,其糕尚温,想来应最是味美。” 其糕尚温?! 张信之今日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人们对他的认知,用最温柔的话装最高端的逼,这样的无视和打脸,便是十个世家经传也忍不住。 “问:凡数三百又二十有一,增以一百又五十有五倍之,可知其数?” 廖申然上来就问,还问的是最消耗心神的倍数题,三百二十一乘以一百五十五等于多少? 爱好中文网 张哲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淡然道:“凡数为四万九千七百五十五耳!” 这个问题的答案,廖申然早就知道,见张信之居然是语落而结果出,也是暗吃一惊。 马上就轮到张哲出题。 他直接也出了一道乘法题:“九百又九十九,倍之以八百八十八,可得何数?” 廖申然双手在袖中一阵乱动,片刻之后自信道:“八十八万七千一百一十二!” 张信点头,满场轰然,觉得这两人都好屌! 互相来回了几次乘法,张信之的运算速度明显要快上廖申然太多。 廖申然回头看了齐茂公一眼,见他隐隐点头,便长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张哲。 “算学之最,无非割圆之说,不知张郎君可通此术?” 割圆?圆周率,这个可以有。 “割圆之数,张某却不好比了,若胜之不武,便胜也无趣。” 六国人有人大笑:“天下割圆,向来以廖氏为宗,竟不知有如此狂悖之人!” 张哲淡淡一笑:“狂悖也罢,不服也好,今日里都叫尔等服服帖帖的。” 廖申然猛然站起:“张信之!我廖氏有最新得数,汝可愿意试之?” 张哲随手打开了手机记事本,为了比算学,他还真记了不少东西。 “慢!”张哲没有起身,只是反问了一句,“廖家最新所得到了数后几位?” 廖申然突然豪气大涨,平静的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廖氏无用,不过堪堪得出数后十一之数,不知张郎君,以为如何?” 此刻的楼中,略懂算学的人也不算少,听到廖申然突然自曝廖家竟然将圆周率算到了小数点后十一位,忍不住喧哗了起来。 “某记得七十年来,廖家将此数算到了九位,这是又多了两位!好个廖家,算学果然不凡!” 这一刻,众人皆知:廖家必然将再次登上天下算学之宗的宝座,给算学青史再添一笔丰功伟绩。 “才十一位?”张哲人畜无害的笑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留他不得 张哲这里还没出声,忽然楼下一个人高声道。 “廖氏算经,百年传承,谢某心向往之已数十载矣!今固恬为大郑国子监司业,特代国子监上下延请尊驾赴国子监一讲,不知可降玉趾?” 这话听上去诚意满满,一副求知若渴, 大有学无国界的境界。 “不敢当谢公此誉,”廖申然对着楼下回了一礼,“然族规森然,非然不愿往国子监,实则无奈耳!” 这个突然冒头的谢固大叹一声:“圣人不远,今人竟只玩弄文字, 而于实学不顾。割圆之数,谢某自认廖氏盖于天下,十一之论当无虚言, 这一局便如此定了胜负吧。” 这人竟出言承认南吴胜了此局,竟完全不管当事人张信之的态度。 商楼管事为难的看向了张哲,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话。毕竟这位谢固乃是大郑算学第一人,他忽然插手此事,虽然让人觉得奇怪,却只能看当事人张信之的态度。 这时有人嘀咕:“张信之如此大才,国子监竟不闻不问,为何反倒涨他人志气?” 而有明白的只管冷笑:“谢固乃是算经博士出身,靠着传授算经二十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上,从来是自称本朝算经第一。他自然知道这廖氏是断不可能出仕本朝的,而偏偏他又不如廖氏。这是怕张信之真个与廖氏斗个相当,夺了他本朝算经第一的地位。故而要强压张信之认输!” 有人不喜:“事关国朝颜面,他竟不顾?” 更有人为张信之忧心:“那张信之为赴考举士,在中进士前却正合国子监管。怕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否则国子监只要在考前多传唤他几次, 怕是任谁也没心思在考试上了。” 张哲不认识谢固, 更不知道此人替自己做决定的目的, 他只是很单纯的看出了对方的不怀好意。 2kxiaoshuo.com 让他认输? 若放在别个场合, 以张哲向来无所谓的性子,只要好处到位,认输也就认了。但是这次对战的安排却是宫里的意思,故而莫说一个谢固,就算换个王公来,他也认不下这个输。 “为何哲竟不知有人能代某认输?” 张哲没有丝毫犹豫,他相信老太监一定派了人在盯着他。 谢固身边一人立即出声呵斥张哲。 “汝既为举生,如何不闻国子监司业大人名讳?司业大人出言指点,天下哪个考生不为惶恐庆幸。算经之道,司业大人乃是大郑之冠。汝何能,敢拒大人好意?” 张哲起身走到栏杆边,低头看向了五楼,那位身穿正六品官袍的五旬男子正眯着眼打量他。而他身边的那个监生模样的人,张哲都懒得用眼瞟一下。 大郑算经第一人? 张哲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大郑的某位学术霸权了。 “谢司业,好大的官威!”张哲淡淡一笑,“某看满楼上下官气萦绕,可正经穿了官服的却只有大人一人,正六品委实威风。要张某认输,某本来也应该给司业一个面子,然张某这满肚子的才学却不肯答应,大人以为如何是好啊?” 商楼中,此刻观战的便服官员并不少,高于正六品的起码不下十五个。 这些人听了张哲的嘲讽,都暗暗一笑:好伶俐的小子。 谢固身边的监生再次跳了出来:“狂悖,身为举生,敢不敬国子监司业!汝......。” “闭嘴!”七楼之上,有鸿胪寺的官员冷喝了一声,“区区监生,也敢呵斥朝廷命官!” 那监生一怔,脸色大变,心道:这张信之不是只是个举生么,又什么时候成了朝廷命官? 张哲看了一眼楼上,大约猜到七楼上都是些什么人,便心中稍定。 鸿胪寺自然会挺张哲。 一是因为,鸿胪寺本就负责外交,作为天下最强的大郑,焉能示弱? 二是因为,鸿胪寺上下都深恨廖申然堵了他们名下最赚钱的买卖足足半个月。 张哲从袖袋中取出鱼纹佩,随手挂在了腰间。 见到这枚代表了散官的鱼佩,谢固眼中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闪过,他的心思一下子发散出老远。 京城里此类鱼佩堪称泛滥,勋贵和二品官员府内的子弟多有荫封,这种鱼佩没有五百也有二百。 鱼佩的不被重视,也导致张哲被封赠散官的事,几乎没有人提及。 这个情况却弄得谢固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只看张哲鱼佩的玉色,便知对方是个从七品的承奉郎,中间只隔了两品。 这还不是那种烂大街的从九品迪功郎、承信郎和承节郎,按照本朝皇帝的脾气,若是没有实功,便是荫封国公家的子弟,最多也不过是赏个从八品的承直郎或者儒林郎。 从七品,刚好卡在可以参加会试的最高门槛上,让人细思极恐。 如张信之这种没有具体职衔的散官,平日只须听太常寺的招呼,国子监大可不必理会。 当然,强行借故取消张信之参考资格的念头也在谢固的脑子里停留了半刻。 但也只有半刻,皇帝说过要看此人的考卷,哪个敢在他报考的事上犯这个忌讳? “年轻气盛可也,然不可不知天下之大,”谢固的声音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训导之意,“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是为无知者无惧耳。” 这是说张信之年轻气盛,小看了天下人,如同井里的蛤蟆和可笑的夜郎人。 不光是教训了张哲,还隐隐诬陷张哲小看天下人,想引来周边人群对张哲的不满和忌惮。 八楼之上,一个人头偷偷伸出来看了谢固一眼,然后就飞快的缩了回去。 正好张哲目光扫过,当即一怔,老太监?! 皇帝在八楼! “敢问南吴设擂半月之久,为何不见大人向廖氏请教?”张哲心思急转,立即抛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试问,我大郑岂有不战自败之人?” 很多年轻人当即大声附和叫好,京城纨绔们一点都不在乎谢固这个区区六品。 “哲虽年少,但也知家国为上,御敌当先,”张哲的脑子飞快的搜索着如何拍好这一记马屁,嘴里不停,“况我大郑开朝养士两百年,此正逢厚积薄发之际,又岂能妄自菲薄!哲不才,省道举之而试,愿以身试诸国文锋之锐。公视我大郑士子为青蛙、夜郎,某却只问诸国才俊,试问,天下殊论文武,又舍我大郑其谁?” 这番话一出,满场都年轻人的喝彩! 谢固一时面如土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俊朗面嫩的年轻人,竟然张口满嘴都是对朝廷的彩虹屁,言辞犀利还上纲上线,既符合其年轻人的热血性格,还挖了偌大的坑等着他跳。 当今皇帝统一天下的大志谁人不知,从来都是败军之将必贬,怯敌之官立斩。这人还胡扯什么“养士两百年,正该厚积薄发”,这种高端马屁为什么他谢固就没想到过?! 有这几句话在,他谢固还敢让张信之连比都不比就认输? 谢固一时惊疑不定,对于张信之的输赢态度也开始左右摇摆。 张信之若输,他自然是全了颜面;但是陛下会不会迁怒国子监,“国朝养士两百年,尔等学官就弄出个不如人来?” 想到这里,谢固背上便是一寒。 此子若妖! 留他不得!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还留着他过节? “国朝养士两百年,正该厚积薄发?” 八楼上,老者背手而立,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三福。 “国朝养士两百年,就出了谢固这些个玩意?” 老太监只会对皇帝的血脉家事发表意见,涉及政事的一律是低头装死。 章华皇帝也没想过老太监会回答他,他目光闪动, 下一刻,那句话从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国朝养士两百年,也正该厚积薄发!” “让中书拟旨,”老皇帝施施然的坐了下来,“免去周知易在东宫的差事,出任礼部左侍郎, 为本次恩科主考。让他三日后, 把副主考和各房考官的名册拟好呈上来。另, 国子监祭酒解亨年年迈请辞的折子,朕批了。着其擢升一级,荫封一子,赠金三百归乡荣养。” 三福记下,又问:“解祭酒去了,那国子监的事?” “叫周老倌以礼部侍郎监管国子监,有那一群不省心的在,这老倌想必便没空来烦朕了。” 此时,楼下张信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直接怼向了廖申然。 “数后十一位?君且听某念一念这些数,可否能相印证?” “不妨事,君尽可先来!” 从小接触算学的廖申然,对家族的割圆之数有着不同寻常的自信。 割圆之数,首出上古奇书《周髀算经》, 其数为三。上古前汉(西汉)末年,有宗室刘歆推出三后四数,为一五四七。后大家张衡更其数为一四六五。 又有三国时刘徽得数为一四一六。 诸祖横渡天宇之前,有东海何承天得数为一四二八八。千年以降, 廖氏将此数推演至九位,又七十载,耗尽廖氏无数心血,今年年初方推演至十一数。 张信之明明是寒门之后,以其家世,得知【三】后六七数,便已是非分之福。廖氏九数,从来只授世交大族的嫡子。 廖申然想着:大约是此人得了机缘,不知从哪家不孝手里得了些许皮毛,便想来我面前卖弄。 “凡数三之后,曰:一四一五九,”张哲掰着指头,先念了五个数,“再曰:二六五三五。” 十位数刚刚报完,只听案几翻倒之声响起,竟是廖申然骇然而起,满脸怒色的指向了对面的张信之。 “好贼子,安敢窃我族之秘!” 张哲呵呵一笑:“第十一数应为八,不知你廖家可是算到这里?” 眼见得激怒之中的廖申然,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冷笑。 一拍头,张哲也反应了过来。 廖家推演出的第十一位应该不是八,而是九! 因为第十二位数字就是九,第十一位和十二位合起来是【八九】,而只推算到第十一位数的廖家,自然只算出了第十一位的大约值无限接近【八九】的【九】。 “莫急,也莫怒!”张哲又伸出了一个手指,“第十二数应为九,十一、十二合之为八九,而你廖氏能推演出第十一位为九,也是差得不多了。” “不可能!”廖申然彻底失去了世家子弟的风度,双目圆瞪,似要择人而噬,“这不可能!汝如何得知后几数?汝、窃......窃吾族.......!” “窃?!”张哲大笑起来,“十三数为七,十四数为九。” 廖申然惊惧的望着如妖魔一般的张哲,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多少叔伯长辈经年呕心沥血,终日形容枯槁,纷纷因心力衰竭而早逝,七十年间才得到了这第九、第十和第十一之数,每个数上都萦绕着廖家的亡魂。 魔鬼~! “魔头~!廖氏与尔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张哲不带丝毫怜悯的看着疯狂的廖申然。 天下之学沦为一家之私学,以致千年以降,圆周率竟然只发展到了十一位! 魔头?在张哲看来,阻碍了学术传播与发展的私学族传,怕才是真正的魔头! “第十五数为三,第十六数为二,第十七数为三,第十八数为八,第十九数为四,第二十数为六。” 张哲冷冷的盯着对面疯魔一般的男子,一口气把小数点后的二十位都报了出来。 “哲闲来无事,只推到了这第二十数,诸君会算者,自然能按数倒推之,便知某所言之真假。” 满楼却鸦雀无声。 只看此时廖申然的疯狂,所有人都相信张信之所言大概率是真的。最起码,到第十二数都是真的。 至于后面八数,大约几日之后,就会有人验算出来真假。 廖氏七十年,百条性命,就得了两数。 而这张信之却“闲来无事”,一口气推演到了二十位。 换做是他们,设身处地也会疯魔,甚至拔剑......。 长剑出鞘声响起,廖申然持剑就往南楼冲来。 一阵惊呼声中,走廊里的人群被唬得大散。 商楼的管事也是反应慢了几拍,谁特么知道说好的文斗,居然能发展成刀剑搏命! 六楼全是小厮和使女,哪个敢招惹红了眼睛、人半疯魔的廖申然? 盘坐在南六楼走廊口最后一个案几后的江上央,一时因为脚麻没能站起来。狂奔而来的廖申然虽然没有刻意针对他,但是疯狂挥舞的长剑,必然会砍中堵住了唯一进入南六楼通道的江小弟。 不是因为江小弟太勇敢,而是这里实在是不够宽。 张哲刚刚摸出高压甩棍,看到江上央竟然一时没能站起来,当即就瞪大了眼睛,不好,劳资三妹要守寡! 忽然两道身影从江上央身后扑出,轻巧的避开了宝剑,抱住了廖申然,三人滚成了一地。 狂奔而来的张哲挥舞着甩棍,一把抓住江上央的后领拼命的往后拉。直把惊魂未定的江小弟拖出去十来步才停了下来。 无错小说网 从一边扑出的两个人,看上去并不壮实,但是手脚却极为有章法,轻轻松松的就将疯魔的廖申然给控制住了。 张哲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与众不同,其中一人的短须似乎没沾牢,皮肤都相当的白皙,原来是两个宦官! 也就是因为这一眼,张哲心中一时感慨,误会了对皇帝最自己的好感,只道对方还暗中安排了人护卫着自己,让他真的生出了几分忠君之意来。 张哲自然是表错了情。 实际上,在章华皇帝心里,比起幺孙江上央,张信之就是个搭头。 八楼,三福死死的抱住了江上央他爷爷的腿。 “主子!在商楼,诸国使团之人均可佩剑,这是太祖祖训啊~!咱们日后找个机会再做了此人,现在不行啊!” 江老爷子的手在抖,他一时也站不起来,刚才廖申然宝剑即将砍中江上央的那一刻,他的魂儿都差点飞走。 为帝几十载,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说杀就杀,亲儿子也处死过两个,偏偏就是这个养在民间的幺孙最让他挂心。 “还等日后~!?”皇帝的声音在发颤,“廖某已然疯魔,疯魔之人跌死、撞死、自刎难道不是寻常?!嗯!!!?” “今日中秋,是团圆之日,”皇帝咬着牙花子,看着自己的心腹大太监,“莫非你还留着他今夜过个好节不成?” “诺!”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次打两个 “好险!” 张哲刚才拖着江小弟,一时用力过猛,有些手软,手心也全是湿的。 “贤弟,呵呵,方才那一刻汝想到了什么?” 江上央抬头看了张哲一眼,心情尚未完全平复的他, 一时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小弟想着给淑仪作的画还没送给她。当时便想着,若是真个死了,这画到底是我带到地下去做个念想,还是留给她作个纪念?” “画里画的是淑仪?” “正是.......,额,兄长,你诈我?” 张哲狞笑一声, 一把就将江小弟拧了起来。 “来,说来听听,你们两个几时又见了面,还画了这画儿!?” 江上央红了脸,陪着笑:“兄长莫恼,只是隔着园子里的花树和池塘说了几句话。小弟断然是不敢与淑仪单独会面的!” 张哲在想,到底要不要相信这个小子,但是马上又颓然下来。 在这个时代,定了亲的两人偶然在园子里见个面不算什么,有婆子丫鬟在,根本无须如此担心。 想到当初“他”年少的时候,与和他有婚约的孟小婉见面,还大胆的要对方的手帕,那才是真个出格。 也许该找个时候,好好暗查一下江小弟这里有没有三妹妹的私人物品! 廖氏在南吴国的地位超然,南吴使臣自然不能让大郑把人拿走。也不知南吴使臣许了什么好处, 从门外赶来的鸿胪寺兵士最后放开了廖申然。 几个南吴人拉着廖申然急忙回馆驿去了。 第三局, 张信之再胜。 江上央的遇险和张哲对江小弟房间里“好奇心”,让张哲不再耐烦与对方长时间的纠缠下去。 “请书文二道的大才一起上前吧,”张哲表示这一次他要一次打两个,“以书法记文章,省时省力。” 齐茂公微笑起身,没有丝毫反对,只回答了张哲一个字:“善!” “蔡国庄寿,谨请教!”“代国齐茂公,谨请教!” 一个是后蔡连中三元的状元,一个是有大儒之姿的饱学之士,张哲的提议,无意中将对方的优势扩大了不少。 这两人组合之后,达成的效果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齐茂公见张哲并没有出题的意思,便一点头。 “齐某久居北地,秋来少雨。然今岁入秋以来,观长安之景致,得雨三日,思之一旬有余终得一赋。名曰:《长安枫雨赋》。愿请庄长生之笔墨,书来与诸公一睹,以作谈笑之资。” 齐茂公说的客气,但是却没有人当真。 此人的文章从来都是有数的几个老儒争相评价,他的赋能不好,怎么可能? 庄寿所用的笔墨纸张都是世间致品,只见他肃容而坐,案上一支芸香点燃,青烟渺渺,此人似乎已经入定一般。 当齐茂公将那《长安枫雨赋》徐徐道来,庄寿揽袖提笔,如云朵一般的描花字迹在宣纸上朵朵绽放。 字极美,赋也极美。 张哲有一小半没听懂,但是看齐茂公诵读时的表情,想来应该是极好的一篇文章。 八楼之上,老爷子闭目听完,也是淡淡一笑。 “这个齐茂公却是个肚子里有锦绣的,有大儒之姿,却难得不迂腐。奈何不是我大郑之人啊。” 三福有些不服气:“主子,莫非这篇文能比张信之的《阿房宫赋》还好?” 老爷子忽然笑了一笑:“诶,你说潮儿谨慎小心了一辈子,这次居然当着我的面索要那幅《阿房宫赋》,是不是有趣?” 三福把头一低:“那是八爷不知道那是真迹,而且本来是您已经输给奴才的......。” 老爷子一乐:“有本事,自己找老八讨去,我难不成还拦着你了?” 见皇帝不拦着,三福还真的动了心,但转念想到申屠夫人的性子,最后只能是一咬牙:算了,张信之不是在京里么?有机会找他再弄一幅,不比去看申屠夫人的脸色要好得多。 庄寿搁笔,生生等了二十息,这才轻轻的拿起了这幅作品。他不禁自己点点头,这次的笔力与字迹,都很完美。 “三年内,以庄某之能,是再不能越过今日之作了。” 庄寿的感叹,让所有人都对这幅作品充满了好奇。 商楼的管事让人用木板托了这幅字,小心的在各层楼间游走,让所有人都见识了一遍。 就连张哲看过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庄寿的字很美。 “各位谬赞,若非齐兄之赋凄美,寿断无可能入心之境。” 庄寿与齐茂公之间很是诚恳的互相“商业互吹”,楼中的气氛已经被慢慢的烘托到了极致。先入为主的映像和虚虚实实的评价,让这幅大约是九分的作品,在众人的心中有了十一分的地位。 张哲并没有去管对方的动作。 他的主职就是一位书法老师,爱好十年,从业十年。而穿越来大郑之后,日益超然的心境,连中三元的际遇,他的书法水平也是日日高涨。换而言之,他的字有了属于自己独特的势。 yawenku.com 张哲准备“临”他最熟的一幅字,欧阳修《秋声赋》。 这是他最爱的文章,没有之一。 江上央在一旁替他磨墨。 只见张哲问使女取了一壶酒,大大的饮了几口,带着一丝酒气,一手持笔蓄墨,一手背在身后,手腕转动间,一行行飘逸的字迹出现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江上央知道这种优美而灵动奔放的字体。 顾淑仪曾告诉他,这是属于张哲特有的“行书”。用笔如行云流水,字字飘逸,字迹大小错落不定,却在险中求平,尤其是文字左右挥洒的美态,加上上下贯穿的笔画,其字如画,工而和谐。 张哲的行书是属于米芾的变种,这是他最自信的几种书法。 他今日连战六国士人,加上廖申然那把剑的刺激,此时只觉有一股莫名的气在胸中涌动,委实不吐不快。 江上央在一边,看得目不转睛,神似陶醉,边看边念。 “《秋声赋》,哲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秋声赋》的归属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 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大声将这《秋声赋》念完的不是江上央,而是从北六楼围过来的的众人,尤其以齐茂公的声音最是富有情感和节奏。 张哲搁笔之后, 齐茂公与庄寿看着那幅字都叹息了一声,而后齐齐对着张哲一礼。 “某等不如君也!” 外围立即有人兴奋大呼:“张信之第四、第五局亦胜矣!” 八楼之上, 老人把目光投向了三福。 三福会意, 走到窗前对着下面某处招招手。 当即有几个混在人群中的人便叫了起来:“糜昌何在?还不快快上前比画技!” “糜昌之才,于六人中最弱,依我只见,杀鸡焉用牛刀?只张信之身边那位郎君怕不就能战而胜之!” 看不起糜昌的人似乎还很多,四下里都有人呼应,更有人莫名其妙的看好江小弟。 江上央倒是怔了一回,对于自己的画技,他心知肚明。与糜昌比画,他虽有心但是却没有必胜的把握。糜昌之画,可不是浪得虚名来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发现了一个问题。 “卫国糜昌哪里去了?” “谁见到糜盛业了么?” “方才还在,此人似乎离席如厕而去!” 片刻之后,卫国使团都羞红了脸。 管事的派人找遍了满楼的茅房内部、净桶周边,却连那糜昌的人毛都没看到。最后还是问了看管后门的小厮,才知道糜昌竟然从商楼后门走了! 此人竟不战而逃?! 合楼大笑,不说卫国使团成员, 便是临时搭伙的其余五国人也觉得脸上发烫。 “这个糜昌竟是如此无用的东西!”老人怒骂一声, “怎么回事, 为何没有看住?” 三福出去了一会,回来时满脸的苦笑。 “主子,下面的人怕小郎君一时赢不得他,在其如厕的时候动了一些手脚。本想乱了对方的心思,可.......可没把握好分寸,茅厕的蹲板断了,那糜昌弄了一身污秽。那样子根本没法见人,所以此人抱着头从后门逃走,大约是回馆驿沐浴更衣去了。” 老皇帝捂额,这班莽人! 不提八楼的小插曲,张信之六战六胜,横扫诸国才俊,让整个商楼的气氛达到了今日的最高处。 尤其是鸿胪寺表示:“今日之文坛佳话,必将流传于世,本楼恬为地主,与有荣焉。愿每桌奉赠美酒三坛,菜肴四道,以聊表寸心。” 这番话又引来一片喝彩。 在楼上楼下人们的呼声中,《秋声赋》的手稿也在楼上楼下走了一圈。若不是商楼管事早有预料,派了三五个汉子跟着,这《秋声赋》好几次差点被人“生抢”了去。 几个抬木板的小厮一头汗的抬着木板跑回来时,后面还追了二三十号人。 张哲正要把《秋声赋》收起,却听齐茂公忍不住带头发问:“君此卷,可愿售之?” “对对,信之郎君,可售此卷?莫如价高者得之!” 当即便是一片附和声,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竞拍这幅《秋声赋》。 张哲还没回答是否愿意售卖,一些家里有权有财的纨绔便开始提前纷争了起来。 “诸位,我家老爷子眼见得就要过寿了,不如诸位成全一下小弟的一片孝心?将此卷让与鄙人,诸位今日的酒水都算在某的账上如何?” “呦呵,你们阮家老爷子除了拿刀砍人,竟也会看字?” “就是,就是,阮三郎莫与我争,家父即将离京远行,我这里正好缺一件寄思的礼物,诸位便让了老哥吧!” “李家伯父离京二十里办差,也叫远行?怕是来去也只三两日,李哥哥莫欺人,谁家还在吏部没个耳报?倒是散花楼的宁清姑娘,最爱张信之的诗词文章。诸位兄弟,小弟我可就差这最后临门一脚了,还是让了我吧!” 齐茂公与庄寿几个,哪里是这些地头蛇的对手,分分钟就被人群给挤了出去。 “某也出价,某家也要出价!你们郑人也太过霸道了。”庄寿还要往里面挤,可就他那身板却是谁也挤不动,只能干着急。 就在此时,一条昂藏大汉飞速的挤了过来。 一众纨绔被他挤得东倒西歪,有人大怒刚要去喝骂,却被身边的人眼明手快的拉住。 “作死么,那是庞统领!” “张郎君,这《秋声赋》我家老主人买下来了。” 大汉走到张哲跟前,毫不客气的一把拿起了《秋声赋》,转身就走。 张哲不敢反抗,只因为这人他眼熟。 此人便是在江陵时,皇帝传旨的队伍里,鸾衣骑士中领头的那一个。 “且慢,既然买下来了,为何不见报价,更不见有丝毫财货?” 与此话落音同步的是,有人还拉住了大汉的衣袖。 一众围观的纨绔,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这位胆大包天的士子充满了敬佩和怜悯。 大汉一怔,发现竟有人敢拉住自己的衣袖不让他走。一丝狞笑刚刚展露,可下一刻却变成了哭笑不得。 拉住他要买路钱的,竟是小郎君。 张哲也是被江小弟的骚操作唬得不行,急忙去扯江上央的手。 “好兄弟,快松手!那财货却是早付过了。” 江上央其实也是有些迟疑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信之,会对此人如此的忌惮。但是出于对张哲刚刚才出手救他于剑下的感激,他还是咬着牙拦住了这人。 这幅《秋声赋》衬着张信之独战六国文坛的“典故”,其价值岂是区区财货可比?江上央自己也很眼热这幅《秋声赋》的好不好。 在掰开江小弟的手掌的那一刻,张哲与庞统领的心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哲是怕皇帝,庞统领也是怕皇帝。 庞统领的出现,如同一道无声的驱散符,片刻间整座商楼的人就少了一半,尤其是那些纨绔,更是跑得一个不剩。 “朕就这么不被人待见?”老爷子仔细看着手里的《秋声赋》,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没人敢应,“通知宗正寺,节后给这些不成器的一个教训。” 三福点点头,眼睛却也盯着《秋声赋》不挪窝。 “委实是家中有事,不敢多待,抱歉、抱歉!”张哲拉着江上央一路抱歉着,拒绝了各式各样的邀约,足花了一炷香的时辰才下到了了商楼的大门口。 早就等在门外的三七,正在转磨似的来回走动,见到两人出来,当即大喜。 “郎君果然是全胜?” “自然是全胜!”张哲低声回了一句,拉着满眼都是金色符号的三七到了一边,“汝一共买了多少?赔率又是如何?” cxzww.com 第二百八十章 闷声大财 张三七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又把张哲往边上拉了几步。 张哲也下意识的看了下四周,见江上央似乎有些避嫌,没有跟过来,便也拉了他一把。 “本就有你的份子,自家人忌讳个什么?” 张三七兴奋得舔舔舌头,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郎君果然是六场全胜?!” 这次是江上央回答的他:“信之兄连败五人, 近乎波澜不惊,最后一人畏而遁逃,正是连胜六场!” 三七没大听明白江小弟有些文绉绉的话,但是也肯定了郎君全胜的事实。 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票据。 “京中八家最大的博铺,相隔委实太远,我叫的马车都差点跑不过来。要不是今日郎君故意压着时辰出门,这八家我还真来不及买。” 张哲随手抽出一张博票,展开一看。 “泰富博铺, 押张信之六场全胜, 押一赔十三,计大郑官票一千足贯。” 一赔十三,不错不错! 张三七邀功似的也抽出一张:“郎君看这张,南吴人开的南江博铺,赔率竟是一赔二十!我是最后到的这家,也是在这家歇的脚。这铺子里的人没一个肯信郎君能横扫全场的。俺记得有个人押的是郎君胜三场,一赔五,还被一群人嘲笑。” 张哲拿过一看,果然是二十倍,等等,三七这家伙竟押了五千足贯! 他一抬头,惊愕的看着三七:“我一共才给了你三千六百贯,这五千贯是娘子另给的?” 三七嘿然一笑:“自然是大娘子给的,大娘子昨日给钱的时候,就拿了足一万贯。说是既然必赢, 就把家里的存底拿了三分之一出来搏一搏, 不定还能在京里置套房产。” 江上央张大了嘴巴, 张家嫂嫂好大气, 这一张票就赚回了......十万贯! 张三七把一张博票塞给了江小弟,只看牌头就知道也是南江铺子的。为了表示对张哲的支持,江上央拿出了自己“差旅费”的一半,让三七帮他押了一百五十贯,居然也是押在了南吴人的铺子.......。 一赔二十,那便是足三千贯! 江上央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下一刻发出猪叫声来。 他没想到张哲两口子竟然让三七把钱全押【六场全胜】。 自古以前,就没有人能在六种不同的文比中全部独占鳌头。 历史上的那些大家,也不过是擅其三四,冠之一二,如此已经是满纸叹誉,不敢将其作凡人想。 而张哲这次却是以一挑六,全是六国饱学之士,以己之胜擅来连斗六局。 京城各大博铺中,最看好的张哲的一家也推算的是张信之拿下三局,全胜赔率是一赔十。 三人探头探脑的清点一番,张哲咧着嘴就笑了。 两口子这一回赚了十六万七千八百贯,江小弟也赚了三千贯,便是三七也有九百多贯的收入。 还有一些零星的小票,是孟小婉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的。 家中丫鬟们的月例给的不少,白鹭和陈妈妈、胡嬷嬷一个档次,都是月例两贯,白莺三个和齐婆子、钱婆子则是月例一贯,这一回除了胡嬷嬷之外都跟着大娘子发了狠,把自己攒的底子都押了进去。 白鹭和陈妈妈就赚了三百多贯,白莺、白鹃和白雁和几个婆子都是九十多贯。 “兄长,”江上央有些担心,“这么多钱货,那些博铺会不会赖账?我可听说那些博铺身后都有勋贵大族,咱们怕是......。” “放心吧,”张哲眨眨眼笑的极为开心,“没人敢赖咱们的银子!” 他向老太监提出挑战六国士子,唯一的请求就是用老太监的私印给他下注的博票背书。 所以张三七是拿着盖有“内侍省监正”大印的帖子到各博铺下的注。他不相信有人敢赖这个账。 那位老太监应该就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内侍省监正、提督鸾衣事洪三福。用他的帖子开的博票,哪个不开眼的敢赖账? 欢快的三人组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头顶,有人在临空窥探。 “虎子几个人笑得如此开心,可是有什么好事?” 老人看得稀奇,他那幺孙子好像捡到了宝贝似的,那一脸笑得都不成型了。 三福跟着看了一眼,认出了他们手中的票据是什么。 “小郎君怕是发财了,他们手里的那些都是博票。” 听到“博票”二字,老人的眉头微微一皱。 “年纪轻轻的,怎么都喜欢这个调调?” 三福急忙替江上央解释了一句。 “奴才查过,小郎君从小到大,从来不参博的。第一次还是应为八爷被骂的事,在张信之的支持下赢了简家一回。而相博财物,也就押过这一回而已。怕也是看在张信之是他未来表舅哥的份上,才跟着押了一回。” “这个张信之!”老人指了指下方,“虽有才,也有志向,却是个玩世不恭的主,怎么还爱博事?去查查,看他们这次都赢了多少?” baimengshu.com 张哲三个兴高采烈的乘车而去,只当自己都发了闷声大财,却不知下一刻就被人查出了老底。 “多少!?十六万!”老爷子饶是见过世上最大的世面,也被这几个人的手笔给惊到了。 “这个张信之,就如此肯定自己能全胜六场?!还拉着虎子一起。虎子也有三千贯!好么,都是胆肥的。” 三福低声道:“刚才张信之还托人,说要给奴才送三万贯来。您看,奴才这是收还是不收?” “哟,”老皇帝冷笑一声,“挺会做人的嘛!收,凭什么不收?” 他忽然看向了三福:“我怎么上回看折子,说是城中锦泰园和南山辟易园有好些地方要修缮,如今怎么样了?” “主子您自己都缩衣节食的,咱们哪里还会出钱修园子啊?这不都搁置了。” “搁置了?!”老人笑了一笑,“不!那三万贯,你自个收一万,另外两万贯拿出来修一修南山辟易园,就照着五万贯的差事来!” 三福不解的看着皇帝,然后就听到了另一道旨意。 “张信之文退六国才学之士,叙功两级,追授其父为正七品朝奉郎,判南山辟易园事。江上央首战名士葛如礼亦胜,着表记,授正九品保义郎,判佐南辟易园事。另外,送往锦泰园的那些女子,都给朕放到南山去。”【判是临时差遣的意思】。 “诺~!” 第二百八十一章 长街刀影 低调而奢华的五龙油壁车,在前后二十多名卫士的护卫下缓缓而行。 章华帝一般微服出宫后,回宫都是经御街过清崇坊,然后转向东南的金鲤街,入宫城南侧门。 中秋节的午后,大街上的人流散去了很多。 每家每户的炊烟都比往日要浓烈的多,大概今日晚上都有一桌子好菜。 五龙油壁车刚出清崇坊, 来到了金鲤街转角的地方。 在前方开路的四名侍卫忽然站住了脚步。 金鲤街的入口处,比往日多了三处摊子,一个卖菜的,一个卖鱼的和一个磨刀匠,有一个中年人正等在磨刀匠的身边,大约磨刀匠在磨的就是他家的菜刀。 很不对劲! 金鲤街上无住户,都是园子和库房,更因为靠近宫城的原因, 向来是禁止开火下厨的。 所以, 谁个会跑到这里来卖菜、卖鱼? 还有那个磨菜刀的,跑到这里来磨刀,也是诡异的很。这个中年人分明是一身普通人家的打扮,却拎着菜刀跑到全城最富贵的地段来找人磨刀? 五龙油壁车停下,侍卫们一时间人人如临大敌。 “上墙,守风!” 在首领的大喝声中,几个侍卫飞快的搭起人梯,将两名侍卫送上了一边的街墙。 两名观风的侍卫刚刚上墙,几乎同时色变。 “撤!有弓箭!” 十多声破风声响起,两名侍卫顿时被射成了刺猬,栽倒了下来。 “退!” 领头的侍卫头子,根本没管阵亡的手下,护着油壁车开始调头。这里离宫城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在一般情况下,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闯过去,也许杀出半条街,宫城的禁卫军就已经赶到。 xiaoshutingapp.com 可侍卫头子不敢赌, 他选择临时后撤。 对方既然敢在这里设伏, 大概率已经设法暂时缠住了南门的禁卫军。 眼见得油壁车开始调头,几个小贩和磨刀的中年男人迅速脱掉了外袍,抽出了短刀向着这边冲来。金鲤街前段的一个园子侧门被踢开,一群布衣刀客杀了出来,人数竟有四五十人。 同时五龙车所在的街口,一个仓库大门也传来了拉门栓的声音,门外脚步声一片。四名侍卫急忙上前死死的顶住了大门,仓库大门如同关着一尊魔鬼一般,拼命的向外涌动着。 侍卫头子从腰间摸出一个哨子,一边疯狂的吹着,一边护在了车驾前。 几把弯刀从仓库大门门缝和门下伸出,一阵划拉。 几名侍卫的手脚顿时见红,却仍然死命的用身躯硬扛着。一名侍卫也抽刀反捅进了门缝,刀锋插入人体,当即门缝下面红了一地。 街头,十余位侍卫并排上前,抽刀拦截住了第一批抵达的四个“小贩”。 这四人明显是死士,根本不顾侍卫们的佩刀劈刺,用短刀直取中间两人的要害。 刀剑过后,现场倒下六人,四名死士和两名侍卫。 多达五十的刀客也抵达了街口,开始攻击守在车驾前的侍卫。 仓库大门也在此时被里面的人撞开,四名侍卫软倒在地,生死不知。 三十多个持刀人冲出了仓库大门。 “注意墙头!” 有侍卫抬头一看,顿时亡魂大冒,整整一队弓箭手竟然攀上了墙头,正在弯弓搭箭。 侍卫头子放下了哨子,因为不远处的园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鼓乐,完全盖住了这里的动静。 他猛的回头一看,在后方百丈的地方,几个过路的行人正被唬得撒腿就跑。 街头尽处,隐隐有代表着巡街武侯服色的青色出现,正往这边赶来。 但是下一刻,有几个人街头的一边走出。 侍卫头子远远的看到这几个人不知出示了什么东西,那些武侯竟止住了脚步。 南门宫城外通往金鲤街的路口,几辆不知从何处惊马而来的马车撞在了一起。 三辆马车的马匹已经被禁卫军在第一时间射杀,而撞在一起翻倒的三个车厢内,大量火油流了一地。一支火箭射中地面,几辆马车瞬间燃烧起来,将金鲤街的出口堵死。 禁门队正孙布当即色变,立即拔刀就要带队冲过火海,他已经大概猜到金鲤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当值的禁军校尉姜鹏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禁军不得擅离职守,焉知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孙布还欲说话,那姜鹏却冷冷喝道:“违令者,军法处置,立斩不赦!” “你~~~,好大的胆子!”孙布的手指都在发抖,对平日谈笑无忌的同僚属下,突然间喊打喊杀,他还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孙布根本没有犹豫,立即拔刀在手,离开了姜鹏五步之远。 “某之所属,都随我来,淌火而进!” 姜鹏也骤然拔剑,可他深知自己不是孙布的对手,一连串的喝令众人不许轻动。 可孙布平日对属下舍得下气力,虽有上司严令,但还是有三十多号禁卫随着孙布冲进了火海。 御街小巷,一辆普通家人的青布牛车正在吱呀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白嫩的后生,牛车边还跟着一个老管家。 车厢内,老人的声音响起。 “今天虎子是在张家过节?” 三福回道:“正是,那边传来消息,孟氏让人准备了一桌大菜,还有种稀奇的点心,叫做什么月饼?还说是张家的风俗,中秋节是必吃这个东西的。” 车厢内沉静了一会,老者的叹息响起:“人家的中秋都过的是团团圆圆,我们家却是面和心不和。你就看着吧,今晚的夜宴,也不知我的那些儿子们又准备了不少的戏码在等着。” 三福不好回答,只能歪楼。 “今年轮到在鱼藻宫设宴,是钱嫔娘娘的东道。她与几位爷处得都和睦,想必多少会顾及一些她的颜面。” “我这个当爹的面子都不给,他们还能给钱嫔留面子?” 过了一会,老人又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江陵那边有消息么,师妹几时回京?” “回主子的话,说是过了中秋就回,顺遂的话大约九月底就能到了。” 老者沉吟后笑了一声。 “她怕是宁愿用小娘的身份与潮儿待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到朕的身边来。这些年,只要朕一提册封的事,就要死要活的,比朕还犟!” 三福也笑了起来:“申屠夫人打小不就这样,还不是主子自己惯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太子的坦荡 牛车走进了宫城后面的甬道,这里多是下等宫人出入的所在。 老人看了看外面,正有几个宫女太监正与家人隔着栅栏互相抹眼泪,老人叹了一声。 “鱼藻宫的夜宴,是在申末(下午五点)吧?” “是的!” “往后推一推,改在戌初(晚七点),叫各宫嫔妾的家人下午都入宫见一见。各王府也往自己丈人家去走一走, 顺便拜个节,莫说天家无情。” “诺!” 牛车有三福跟着,轻松地入了宫。 离着上书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有红衣太监一溜小跑的来到了三福的跟前。 “刺驾?!” 上书房,章华帝的脸色波澜不惊,只是在细听三福的回报。 “金鲤街,约有七八十人, 都手持利刃, 还有十一个弓手。二十二名侍卫, 当场战死十三人,余者皆伤。刺客们没有料到五龙车里坐的其实是庞统领,领头杀进车里的几个,两人被庞统领格杀,一人生擒。南门禁军队正孙布违令带人第一个赶到,一共十六人,有五个没能闯过对方设置的火障,倒在了火场里。” “北门衙军第二个赶到,刺客跑了十多个,没来得及跑的刺客大都自裁了。连着庞统领拿下的那个,一共有四个活口。另外......。” “另外什么?”皇帝轻笑了一声,“只管说,朕听听。” “禁军左都虞侯郑灿并南门校尉姜鹏, 在听说陛下进了上书房后都自裁了。刚刚又有消息来,承天府主簿林政一家子都服了毒。下面报过,有人拿着林政的牌子拦住了赶往救援的武侯们。” “弓箭进城?”老皇帝摇摇头,语气却很随意,“派人去外城巡城司看看, 朕怕那边也会自尽几个。” “奴才已经派人去了,还封了五军的武库。缴获的弓箭上编号花纹虽然磨去了,但实实就是我大郑的军器。” “嗯!”老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的下了旨,“传孙格正、李大年和顾凿进宫议事。” 三福见皇帝传了首辅、次辅和季辅觐见,便轻声的问:“主子,这让各处王爷王妃回一趟娘家的事,还传下去么?” “传,怎么不传?”老皇帝睁开了眼睛,锐光四射,“同时封闭外四城,今夜片纸不得出京。朕召见三位宰相,今夜不知多少人会睡不着。正好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聚会议事的机会。” “诺!” 崇国侯薛府,刚刚挂起的圆月灯笼正被急匆匆的挂上了金穗子。 中秋节的下午,宫里竟传了陛下的口谕,让各府王爷王妃都回门看看。口谕下得急,薛府根本没有准备,只能在太子妃快到家之前,把从库房里取出的金穗子到处挂满。 红绒步地毯刚刚铺好,太子妃的车驾就到了大门。 崇国侯薛固山育有三儿两女,嫡长子薛勇早早的被封了世子,次子薛雄在军中厮混,庶子薛文管着家里的买卖。最年长的便是嫡长女薛茹,嫁给了宋王杨重池,也就是当今的太子。她与太子育有两个儿子,便是燕东王杨尚默和乐扶王杨尚川。 薛侯与夫人迎在府前,正好看见嫡女从车驾上下来,正要见礼却被太监们扶住。 一家人拉着手就直接进了内堂。 “如此似乎与礼不合?”薛夫人是个明白人,当太子妃拉着他们直接往内堂走,当即低声提醒了一句女儿。 太子妃吩咐人闭上门,这才大大的出了一口气。 “父亲、母亲,今日陛下微服出宫,在回宫的路上遇到了近百刺客!” 薛侯当即暴起,一把就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太子如何!?” 太子妃拍了拍父亲的手,低声道:“陛下无恙,太子也无恙。消息传来的时候,东宫上下都被唬得不轻。我立即封锁了宫门,搜检了东宫。” 此刻,年逾四十的太子妃如同一位无助的女儿家,猛的扑在了母亲的怀里。 “我竟在太子和孩子们的饭食里发现了毒药!太医说是牵机,试毒根本试不出来,只配着太子爱喝的香茶便可发作。半刻钟不到,宫里负责太子膳食的太监就自缢了两个。” 薛夫人惊恐的抱住了太子妃:“他们没有用膳?” 太子妃双手合十哭道:“我自嫁给太子后就知道,他在中秋清明两节是从来不吃东西的,只到了晚间宫中夜宴时才用些素的,是为了祭奠亡故的母妃曹娘娘。这件事只有我和他身边的几个亲近人才知道。两个孩子今日都偷偷跑去了商楼看热闹,房里的饭菜热了几遍不见人,就喂了猫狗。”说到这里太子妃忽然又抖着说了一句,“默儿房里还死了个贴身的宫女,川儿院子里的猫狗也死了个绝。” 薛侯转了几圈,忽然问女儿:“太子是故意不来我们这里的?” “陈先生给太子进言,说是只要我来就可,太子却是万万不能出宫的!” “那陈纯臣确实有些道行,”一头白发的薛侯终于坐了下来,“遇见这么大的事,陛下还让你们各王府出府省亲。怕不只是因为中秋的缘故,也在看那些人会急不可待的聚在一起议事。太子不出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最稳妥的。” “两个孩子可使人看住了?”薛夫人替女儿擦了眼泪,又问一句。 “陈先生把默儿和川儿都叫去了书房,这会怕是出不了宫。父亲、母亲,我回家一趟,也不能多待,至多到了申时就要回宫去,那边我委实放心不下。” slkslk.com 薛夫人满脸的不舍,但薛侯却点头同意,他又沉吟了一段时间,忽然开口。 “你回去的时候,从我这里带两个人回去。” 太子妃好奇:“这个时候,往宫里带人?” 薛侯却笑了一笑:“说起来也是你东宫名下的人,只是人如今却在教坊司。太子立储后,武陵郡进献了歌舞姬两个,陛下觉得好便让留在了东宫,你可有印像?” “是了,这事我也记得,”太子妃皱皱眉头,“不过太子说,储位刚立,他哪里敢就贪图享乐?再说外面的人,他也不敢随意留在身边,我便没有留在宫里。这两个人如何能找到了我们家里来?” 薛侯先把薛雄帖子的事说了,又道:“本来是一件小事,不必如此郑重对待。不过,当下这个时机,却适合用上一用。” “父亲,我宫里也有舞姬,为什么偏要这个档口进人,可有什么诀窍?” 薛侯说道:“太子与其他王爷不同,一切照旧的局面是最利于太子的,这是太子最大的优势,也是太子最大的本分。陛下遇刺,今夜的宫宴必然大有波折,佳节气氛怕是难以维持。今儿晚上,陛下会冷眼考看诸王,也会查看太子的态度。诸王若是互相置气,为了和睦气氛,你与太子便举荐一出歌舞,虽料定作用不大,却能得到陛下的暗许,这便是长兄与长嫂的气度。” “你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在没有核查完之前,是万万不能往宫里带人的。而这两个人,据我所知是严匀指使武陵太守献上来的。严匀是陛下的心腹,你在宴中隐隐提一句。既明知是严匀的人,还敢往东宫里带,太子对陛下的坦荡便可见一斑。” 第二百八十三章 赵王! 八月十五夜间,南衙禁军被调入了京城。 从次日开始,偌大京城街面上的人流基本消失殆尽,随处可见鸾衣骑士带着士兵呼啸而过的身影。根据老长安居民的说法,这已经有十几年未响过的净街鼓,在每日的酉正(六点)准时响起,夜中禁行。 张哲两口子被迫缩在家里, 手里刚赚到了一大笔银钱,却不能马上享受“销拼”的快乐,着实让人遗憾。 而第二日一早,一个内监来到竹池小苑宣旨,彻底打破了张哲对宁静生活的期待。听到旨意内容后,张哲与江小弟面面相觑, 判辟易园事!还要修园子? “园子倒不必急着修,”内监收了张哲塞给了一张官票, 说话倒也和气,“皇上的意思,二位会试过后再去做修缮的事。不过,按旨意上的意思,两位怕是不能再待着家里了,得去南山住着,一边温书一边顺便照看着园子里的事。” 张哲听着不对劲,他在竹池小苑住的好好的,再说过半个月便开考了,皇帝为什么非要他这个时候去城外辟易园待着。 只能再给这位内监塞银子,可人家也不好意思,便直接告诉张哲:多余的原因连他也不知道了。 “只是听说,可能要给那里的宫人上些课......罢。” 孟小婉出手便是两百贯, 比张哲的五十贯更具战斗力, 那内监最后还是扔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辟易园那边的效率很高, 刚过午后,一辆从南山来的马车停到了竹池小苑的门口。来接人的是园子的管事,分属皇家的奴婢, 对于张、江两人很是客气。 张哲留了他吃饭,三巡酒过,话便说开,这位刘管事也是个肯收钱的。 官票熟练的塞进袖袋,刘管事便回想了一下。 “别说两位了,便是我也纳闷。咱们辟易园,向来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一年修缮的折子几乎月月都上,却是为了提醒宫里的大公们别忘记了我们的月钱。这辟易园是前朝修的,几百年都没动过土。两万贯?嘿嘿,到时候您便瞧,那墙只要拆了一小块,绝对是一片片的倒。整个修下来,没有五六万贯,根本拿不下来。” 刘管事美美的喝了一口酒,谈兴十足。 “两位大人,我们这园子挺大,手下人也都勤快,各处的房屋、地面、窗梁向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因为离城远了些,这个......在空旷处略种了一些菜蔬。” “若是不影响大局,倒也无妨。”江上央不懂这些,张哲笑着回了声。 张哲是猜到大约是园子的宫人过得不太如意,又缺乏上头管束的原因,才在园子里自己种了菜。 见张哲并没第一时间作色,刘管事也微微放下了一些心思。 “园子里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张哲一直没有放弃找寻自己被皇帝莫名其妙“赶”到南山去的原因,便打算从刘管事这里综合一下那些看上去不太重要的讯息。 “新鲜事?”刘管事吃了颗花生米,讪笑了一下,“最新鲜的,便属二位临时管我们园子的事了。再便是今儿一早,宫里给园子里运来了大批的书本和笔墨纸张,还查看了一些空闲的房间。我原以为二位备考准备的,可看了单子才知道不是。” “哦?如何说不是!” 刘管事用手比划了一下:“足两大车,都是书本和笔墨纸张,您二位得用到哪一年去?” 两大车书本和笔墨纸张? 饶是张哲很会推断,此刻却是越听越糊涂了。 酒足饭饱之后,按照旨意的意思,张哲和江上央今日必须出城“赴任”。张哲只带了三七和几件换洗衣服,江上央带了一个仆人和好几套书。 皇帝莫名其妙的把张哲赶到城外去作园子头,最不忿的当属孟大娘子。 因为她不能跟着去! 在离开竹池小苑的时候,孟小婉那恋恋不舍的目光差点把张哲整个人都化掉。 莫名其妙的皇帝!呸,狗皇帝! 人生只想躺平的张哲,带着满脑子的大逆不道,坐上了刘管事的马车。 很久之前冒出过的那“寻个作坊,拉个膛线,造把土Q”的念头又在他的脑子里开始闪烁。 xiaoshuting.la 泥煤,劳资还没领入职你家工资,就先把我的陪产假给销了,这算什么? 也许是发现“兄长”思考的眼神太过凶残,江上央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 “兄长,无需担忧。嫂嫂要到冬月才足月,那时连殿试都已经过了,自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嫂子和孩子。” 张哲有些焦躁的掀开了车窗帘子,这次一点都猜不中皇帝心思的他,实在是坐不住。 大街上没什么人,每隔十丈距离,便有一名南衙禁军士兵在挎刀值守。 城外没有敌军而大军进城,显然是京里出了大事,可偏偏皇帝还给他.....对了还有江小弟下了一道旨,将他弄到了城外去。 张哲把自己的重要性再虚想着加了好几个码,可算来算去,也认为自己至多不过是一只大一点的蚂蚁。 “有这个必要么?” 江小弟被张哲问的莫名其妙,在他看来既然是圣旨,遵从便是了,想那么多干甚? 他们出城走的是南边海华门。 到了城门口,城门却只开了一条线,出入城的队伍都排得老长。 承天府的衙役和南衙禁军挤满了城门洞,一个一个的查验着路引、户籍以及一切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城门的一边还锁着七八个人,正在低头痛哭。 刘管事正要驱车去排队,却有一个南衙禁军军将直接走了过来,问清了是张哲与江上央,便让他们直接往城门去,连车上也是掀开帘子随意看了一眼。 不对劲?!张哲的思绪刚刚开始运转,便被江小弟的一声惊呼打断了。 他顺着江小弟的手指看去,发现城门洞外贴满了崭新的告示。 “致仕大学士石荣、刑部右侍郎阳德谦、禁军左都指挥使韩郄言、承天府主簿林政私交藩王,里通外国,谋逆,诛六族。虞侯郑灿并南门校尉姜鹏等,谋逆,满门赐死。” “承天府府尹封彦芝,罢官着赐自尽。” “五军都督府都督俭事刘桃,罢官着赐自尽。” “赵王傅黄函,赐自尽;赵王长史洪学隆,赐自尽,夷三族;赵王主簿茅令方,赐自尽,夷三族;赵王府属官吏,一体下狱待堪。” 那人名上的血色划痕,分外的刺目。 赵王? 蚊虫布字的那个赵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女校校长? 南山很大,前半段竟是南衙禁军的大营。 刘管事嘴里的南山,便是大营身后入山十多里的一处山腰平地。 一片古老的宫殿建筑藏在秋山碧水之间,不下百十亩方圆。 路过一个山口,山口侧面的石壁上有三个尺许见方的黑色刻字:“辟易园”。 “这几个字,传闻是前朝第一任皇帝所书。还盛传这里是他养老之所,只是人口相传, 那位陛下是饿死在这里的,所以本朝的陛下们几乎都不来这里。所以啊,呵呵,这里最是清静!” 入山之后,刘管事的车速明显加快,嘴上的谨慎也开始渐渐消失, 整个人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 就是这厮喜欢拉着马在山道上玩急转弯,弄得车厢左右摇晃。 张哲的平衡力不错, 还算好的, 就三七最是兴奋,还一个劲的叫唤。但是江小弟就惨了点,满脸发白。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角落,江小弟的那个仆人正死死的盯住了刘管事的后背,双手若隐若无的扶着江小弟的腰带,大有万一不妙,立即抓起江小弟跳车的打算。 马车晃荡着在辟易园大门口停下,一群宫人急忙从门里走了出来给马车上下来的人行礼。 张哲看得仔细,这里大部分人的袖口是反复修补过的,说明他(她)们平日应该比较勤快。 刘管事略过了其他低阶仆役,字带着他们认识了负责内园管理的妇人,曾姑姑。 这位曾姑姑, 是位正八品的典宫。 “我与刘管事,分管园子里的内外。外面的山林、下山采买都由刘管事和他的人负责。而园子里有十七个宫女和五个太监, 暂由我管着。平日里的正事只是洒扫和看护花木。” “两位郎官的住所, 上面吩咐过,就在园东的两个小院子, 各自拨了两位宫人和一个太监跟着。我看两位都是好说话的, 她们自入宫就到了这里,委实少了些经历,若是有不对处,两位郎官还请略略体谅些。” 张哲与江上央客气的应了。 园子很大,花木众多,因为多年的自然生长,肆意生长的花木把一些人为的园林构图给破坏殆尽,只剩下最原生态的景色。 三七和江上央的仆人都留在了外院。 张哲两人被曾姑姑带着一路深入了园中。 路过一处林子外,张哲隐隐看到了林中有菜垅的痕迹,只是被人巧妙的用一些藤蔓、大盆栽遮住了从大路上投来目光的角度。 显然对于应付张哲和江上央的到来,这些人还是做了一些安排。都只怪这道圣旨下得太快,她们根本没时间把所有的菜垅铲掉。 “如此铲掉却也可惜,”张哲转了转脑筋,索性就站住了脚,看向了被隐藏的菜垅方向。 本想带着他们急速通过这里的曾姑姑,看见张哲的动作,也一时有些慌乱。辟易园就算再偏僻,也是皇家私产,哪个敢在禁中种菜?而她曾听说这些读书人却是最为迂腐和一根筋。 曾姑姑担心的看着张哲,却听那人指着通往菜垅那边的一条泥土小路向她建议:“这路不好,最好使人用草盖了去。”说完转身就走。 张哲既然临时判事这里,对于这种事既不能反对,更不能表态支持,只能含糊的表达一个“态度”。 很明显曾姑姑悟了张哲的意思,这位典宫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引着张哲来到了自己的住所。 院名知秋院,院子很旧,如同这处辟易园一样,都还是前朝的黑砖青瓦风格。然而这处知秋院却占地不俗,只院里中的空地,竟有一个篮球场大小。一个中年宫人带着一个小宫女并一个小太监迎了出来。 中年宫人姓米,曾姑姑也唤她一声米宫人。 “米宫人原来住在园子的南边,身上也曾有过职衔,张郎官唤一声米宫人,便是正好。从今日起,郎官大人在园子里的文书、卷宗、上传下达都由米宫人来帮忙整理。” 顶点小说 原来是秘书! “见过郎官大人!”米宫人带着两个小的一起行礼,张哲一一客气的扶起。小宫女叫做清枣,小太监叫做广寿。 “清枣和广寿且去前面,寻了郎官的家人,把行李取进来。”米宫人打发两个小的去搬东西,又笑着看向了张哲,“请大人随奴来。” 张哲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江上央的院子门口,那里也站着一位中年宫人,身后也是一个小宫女和小太监。 他暗中打量了一下那宫人的容貌,嗯,放心了,三妹妹的幸福很安全。 与曾姑姑、江上央暂时作别,米宫人引着张哲顺着木制走廊向中庭前行。 “奴在宫中也曾听闻郎君的大名,”米宫人的声音比在外面要轻了三分,一丝喜意不再压抑,“此番得意侍奉左右,实为奴三生之幸耳!” 这声音喜而不媚,张哲给米宫人的第一个标签是:纯粉。 糕儿与广寿取来东西后,张哲就一直待在了院子里没有出门游览辟易园,他是在给宫人们收拾残局的时间。 可不久之后,米宫人就一脸菜色的拿着一份文书疾走了进来。 “郎官大人,宫里来了文书。” “给我的?”张哲立即站了起来。 “不,文书是下给咱们辟易园的,”米宫人手足无措的看着张哲,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突然了,让所有辟易园的人都无所适从,“宫里从各处选了二十位宫人送来,文书和人都直接送到了大门口。这也太突然了!” “送这么多宫人来做什么?”张哲伸手接过了米宫人手上的文书,展开一看,头皮当即发麻。 莫非是那赵王阴魂不散,知道是小爷坏了他的好事,所以故意找人来陷害某? 这些人哪里是什么二十位宫人,却是太子立储后,宫中从各地遴选的秀女,准备充盈第三代皇孙们的房第的。 “皆寄辟易园,从正副判事研习诗文?!”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大人,还真的有这种事,”米宫人点点头,“本朝宫规,凡秀女留牌者,须从习三道。一曰妇操、二曰制礼、三曰诗书,所谓妇操守于家室,制礼尊于朝堂,而诗文留于后嗣。每道取十一汰之,三道皆过者,方能入内册待选。可奴也没想到,这一次的诗书从习,竟然落在了我们辟易园?!” 张哲苦笑,这是什么差事? 大郑最顶级贵族女校校长?虽然是个临时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原来是谪仙当面 荒僻已久的辟易园今日刚刚换了老大,就迎来了又一个大事件。 新上任的园判张郎官在看了公文之后,这才发现,送到辟易园来的二十位“宫人”,却是太子立储时,从天下遴选的秀女。七月中就都过了妇操和制礼两关,只是不知为何被冷落了整整一个月, 如今却被送到了辟易园这个偏僻的角落来,让张哲来培训“诗文”。 “叫下面的人用秀女规格的房子,尽快把房子扫出来,这些人可不是来做事的!” 零点看书网 张哲吩咐了米宫人一句,让她去内院安排,自己便约了江上央一起往外走去。 江上央的“秘书”也跟在两人的身后,这个妇人的年纪似乎比米宫人还要大一点,笑得很和善。 “外男教导秀女,这似乎不妥吧?” 两人一边往外走, 一边讨论着这件古怪的事。其实从他们被委到这里,再到这些秀女的到来,整件事都古怪透顶。 江上央身后的老宫人含着笑提点了一句。 “秀女们的诗文向来是国中大儒或者东宫、王府的太傅教导,这些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所以才会给人一种误会,便是年轻的外男见不得秀女。其实不然,秀女未入皇册时,只能算是半个普通的宫人,只是待遇比宫人要好一些。宫内接待外臣,无论外臣年纪大小,都是由太监和宫人接待,所以并没有这种忌讳。” 张哲好奇的看了这个老宫人一眼。 “老宫人贵姓?” 金宫人微微低了下头:“奴姓金,在宫里也有三十多年了。” “那金宫人可听说过这批秀女, 为何迟了这许久还没完成最后一道的教习?” 金宫人笑笑:“奴哪里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过倒是听人说过,如今的太子并没有太傅, 而各王府太傅似乎宫里也都不大愿意用。” 张哲和江上央一头雾水的往外厅走, 浑不知跟在他们身后的金宫人,看着江上央的眼神里却带着戏谑的笑意。 二十多辆马车正在慢慢离去,留下了一地的莺莺燕燕。 其中有个女孩儿, 梳着双环,瓜子脸柳叶眉,一身秀女服饰很是合体。 只独自抱着一个包裹站在一边,并不与其他人一样在热烈的交谈。 女孩儿叫陈莲儿。 陈莲儿下车之后,再次见到了身边那些熟悉的身影,这个月来隐藏的种种担心和愁苦也一时间消散了许多。 她本是范州的寻常人家女儿,家中资财一般,不过有两件铺子和一百亩地。 父母两人一辈子就只得她一个女儿,视若手中珍宝。从小就延请了女师教导其文字和礼仪。去年刚满十四岁,县中罗书吏的儿子看中了她,可她父母且嫌弃罗家儿子是个大字不识的,两家就此结怨。 作为普通人家的女儿,竟然如此出挑,她已经做好了承受各种狂风暴雨的准备。可她们这名列前茅的五十多人,竟被忽然打散,分到了各处园子里做起了最普通的宫人。 陈莲儿被分到了一处极冷清的园子里,管着上百株花草。好在她从小就是个爱花的,也常常亲力亲为,这才熬到了现在。 八月十五刚过,她们这批人却再次被聚集了起来,送到了这个荒山野岭。 第三道诗文的教习,就在这里进行,而当初分散的五十四人,如今却只剩下整整二十个了。 不远处有十多辆牛车慢慢驶来,到了近前,一群灰头土脸的丫鬟纷纷跳下了车。 这些丫鬟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家的姑娘都站在那里,如乳鸟归巢一般奔到了各自的姑娘身边。 陈莲儿的丫鬟名为香儿,比她还小一岁,个头很矮在人群里看不到人,在人群里钻了半天,才被陈莲儿一把捞了过去。 “姑娘!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陈莲儿还没来得及问香儿,这个月内丫鬟们都被安排去做了什么,就听带队的白尚宫大声说起了话来。 “哭什么哭?你们的姑娘都是入了最后一关的人了,不想自己姑娘好的就只管接着哭!” 一句话立即让哭天抹泪的丫鬟们都收了声。 白尚宫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见人都安静了,便从一边宫女的手上取了名册开始点名。 “韩墨云......上官妍.....胡朝茹.....陈莲儿.....。” 刚刚把名字点完,群秀女只觉得眼前一晃,两个年轻男子竟从辟易园内走了出来。 众女一阵低呼,急忙各自用袖子遮了脸。 有家世不俗的,一边遮住了脸,一边怒而问出了声来:“哪里来的混账?这又是谁的手笔,如此做,却是大家都难看!” 能过前两关的女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有人喜欢后发制人,有人最擅审时度势,自然也有人喜欢抢占先机。 一位秀女从袖子后伸出另一只手来,指着最前面的年轻男子训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尔等即是读书人,怎可乱闯皇家禁园,还不跪下受缚,将背后主使一一道来!” 来人正是张哲和江上央。 对于秀女们的反应,白尚宫没有做任何的评断,只是先与张哲、江上央互相施了一礼,又偷偷看了江上央身后的金宫人一眼,态度竟是万分的小心。 与张哲等人见礼之后,她冷笑着看向了一众秀女:“这两位便是尔等诗文一道的教习,张郎官与江郎官。妇操、制礼两课都有不得妄言之语,可今日里却有两人犯了戒。高秀女和陆秀女且站出来,一会随着我回去吧。” 用手指了张哲两人的陆秀女,哪里肯干,急忙辩解。 “两个年轻的男子,便是从娘胎中学起,又能有多少学识,如何教得我们诗文一道?” 高秀女也是冷笑一声:“罢了我的秀女,白尚宫好借口。只是这两位郎官教习,若是真个说起诗文,怕是连我们之中的一些人也不如。今日我若服了您的势,但高家却服不了这个理。” 白尚宫一改冷冽的表情,嘲笑的看了高秀女一眼。 “万岁看重你们,这才请了我大郑第一才子来教尔等诗文,却如此不知好歹。可认得是谪仙张信之当面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混元两仪周天解数 说实话,江上央确实比张哲要帅气那么一丢丢。 所以也不难怪当时秀女们会把江上央当做了“谪仙”,大部分都与江小弟见礼,弄得他面红耳赤。 但其中也有秀女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张哲,很显然她们凭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慧眼和头脑。 零点看书网 最终能进入辟易园的只有十八位秀女。 高秀女和陆秀女哭的梨花带雨,被人搀扶上了马车。唤作别的年轻人做教习,她们还有话辩解。但是对上刚刚完成了诸国士人六连斩, 到达超神成就的张信之,却只能自认倒霉。 陛下委任张信之来做教习,是恩而不是错!仅这一点,就能将两人踢出局去。 秀女们自然有曾典宫和米宫人等人来安排住宿,张哲、江上央却在请教白尚宫。 “白尚宫还请指教一二,这秀女的诗文教习难道真个要教秀女们写诗做文章么?” 白尚宫和颜悦色的:“自然不是, 诗词文章两位只需略教些即可, 而重者却是在开慧一事。” “开慧?”江上央与张哲对望了一眼,这怎么听着像是佛家的用语。 白尚宫见到两人的表情, 知道他们会错了意思。 “非是佛家的开慧,而是让秀女们变得更加聪慧的意思。便如上一次,是周知易周夫子做教习,他教的是算经学问和少许诗文。”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大概可以归纳为开发智力的范畴。 白尚宫见两人似有所悟,便提出告辞,还婉拒了张、江两人的相送,只由金宫人一路送了出来。 快到辟易园门口时,白尚宫见四下无人,便深深给金宫人道了妆安。 “大尚宫如何在这里?您不是回乡去了么!” 金宫人笑笑扶起她:“去了乡里却没有了亲戚,便又托了关系住在这里,正好自在。你可不许把我的事说出去。” 白尚宫红了眼睛:“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鱼羹这条命都是姑姑养大的, 我的嘴您还不知道,是死也不吐半个字的?只是姑姑为何回来,也不让我来尽尽孝。” “傻话了不是,”金宫人轻轻推了她一下,“还不快些走,就当没看见我!” 白尚宫一听姑姑要她快走, 当即就醒悟了过来。老人家怕是在做机密事,而金姑姑的事多半都与那位有关,她是半点都不能掺和进来的。 送走了脸色微白的白尚宫,金宫人又回到了园子的议事厅,正好听见江上央在问张哲。 “兄长,我还是算了吧,此事小弟怕是做不来的。” 江上央自家知道自家事,面对一个顾淑仪就能让他心跳如兔,思维迟钝,若是日日面对这许多美色佳人,他怕不会变成一个傻子。 张哲呵呵一笑:“得了吧,你还真以为上头想让你我教出一堆女诗人来?只管把最基本的诗词格律、韵脚词牌讲一讲就行。让她们能准备分辨这些也就足够了。而这些却是贤弟的长处!” 江上央很怀疑张哲是自己想偷懒避嫌,毕竟他专宠妻子是出了名的。 “那兄长又教什么?” “自然是九九乘数之类的东西。” 江上央摇头发笑:“兄长莫说笑,那等蒙童的东西也好交人?兄长教算经,却还是上心些好,免得误了差事。” 张哲也是一时口误,经江上央提醒,这才想起九九乘法口诀在春秋时期就有了。 “哈哈哈,竟然瞒不过贤弟,”张哲干笑一声,眼珠转了几下,“其实为兄有一门算经大学问,想要教给她们,却怕她们学之太艰,故而还在犹豫。” 金宫人正好推门进来,安静的坐到了江上央的身后,微笑着看他们谈话。 张哲拍拍手,眼珠子向左上方偏了几回:“此学问乃属《算经》中的最高一道,名为《混元两仪周天解数》!” 只听这名字就把江上央唬得不行。 《混元两仪周天解数》?好牛叉的名字! “如此高深的学问,兄长竟要教与她们,怕是、怕是太强人所难了吧?习后便要考校,若是不过,岂不是耽误了她们的一生?” 江上央自顾自的说话,没发现身后的金宫人在他说到“岂不是耽误了她们一生”这句话时,眼里的光芒几乎掩饰不住。 那一句“那你统统收了便是”差点没说出口来。 皇帝给她的任务:小郎君必须要从这些秀女中先挑出两个来,日后好给他做妾,这是皇家补偿他的。 张哲却瘪瘪嘴,又一种带着威胁的眼神盯着江小弟:“贤弟管她们作甚?只需管好我家妹子的日后即可。我意已决,便教这门《混元两仪周天解数》了!” 金宫人低下了头,心里一时叫苦:这个张信之是小郎君未来妻子的娘家表哥,陛下也是,把他们放在一起,却让我们难做事了。 江上央其实也想学这门高深的学问,他便妥协提议:“这《混元两仪周天解数》的名字太过唬人,虽是算经学问,却与道家易数暗合,而宫闱中最是忌讳这个。不若兄长把这学问换个名讳,可好?” 张哲点点头:“如此也好。可把混元称为一元,两仪唤作二次,周天解数四字便叫方程吧!” “方程?”江上央不明所以,“一元二次方程?也好,总比《混元两仪周天解数》的称谓要平和的多。” 张哲又看向了低着头在思索的金宫人。 “我身边米宫人如今不在,张某有事要请教金宫人。” “郎官只管问便是。” “园中可有手巧的木匠,我想刻一些算盘!” 金宫人一怔:“郎官莫非说的是算板?上古汉时所传的那种?” 两人鸡同鸭讲了一番,张哲这才发现从汉代出现的算板,并没有如他的原时空那样发展成为了算盘。而是又成为了一些家族的不传之秘,辟易园有手很巧的木匠,但却没有一块算板。 “只有在户部供职的世家子弟才有真正的算板,宫里有但是也从不外流。至于郎官所说的什么算盘,奴却从来为所未闻。” 第二百八十七章 步话机 第二日清晨,辟易园西厅内。 西厅颇大,地面铺满了软席,分设了十八张案几作为秀女们的课桌。十八位秀女正襟危坐,认真看着前方。 厅前有两张纱制屏风,隐隐可见两位男子坐在屏风后面。 米宫人独自站立在一侧,正在宣讲。 “自本日起, 每日辰初(七点)在此一体用餐,午正(十二点)一并用午饭,申正(下午四点)为止,厨房从酉时初刻到末刻放晚饭。其课有四,一曰文解,授课人许郎官、二曰“珠算”,授课人张郎官、三曰“方程”, 授课人张郎官、四曰“杂学”,授课人也是张郎官。” 米宫人扫了一眼下面的秀女们,果然如她所料一样,这些秀女在听闻不是张郎官教授文解后,脸上都南面有些失望。 “从即日期至九月十七日,教授共计三十日。然张郎官与江郎官会试在即,故在九月初五前,半日教授,半日自修。四门课业,九月十八统一考核,四门合格者,即过诗文一道。” 有第一日高秀女与陆秀女的遭遇在前,让这些秀女们虽然有很多问题,却强行按捺住。 yawenku.com “辟易园授学有条例十二。其一、严禁擅出;二曰:每日守时入学;三曰:杜绝串寝;......。” 十二条条例念完, 米宫人随即退下, 众女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哲所在的那块屏风。 “今日是第一日授学, 按惯例是要考校一下大家,便做一首诗吧,就以诸位上一个月在各处做的活计为题,限午后上交。” 这是张哲与江上央商量好的, 授课之前要对全体“学员”进行摸底。张哲从来没当过老师,而江上央却与他老子都去私塾打过工,倒也有些经验,这便是他的提议。 布置了题目,也不拘着秀女们坐着不动,张哲就转身离开了西厅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今天在现代有事要做。而江上央虽然有些别扭,却很负责的留下来陪着。 金宫人则做在他的侧后,刚好能看到所有秀女的容貌和动静,正一个一个的认真打量着。 这十八位秀女的资料已经被金宫人熟知,她按着资料记载分别对应上了五个人。 这五位秀女就是她最为看好的。 作为曾经的大尚宫,金宫人早就知道这批秀女的用处。虽然宫里是用东宫初立的名义选的这批秀女,但是她们的去处却是皇孙们的私房。 而各王府的皇孙的私房有缺的很少,只有河东郡王世子夫人、齐王三子正室这两个皇室正牒空悬。但是这两个位置,京城里不知多少人都在惦记着,所以这十八个人最后的归宿大多都是充为王孙们的宝林或者美人。 金宫人认为这五个人中也许有一两个能好运的,因为陛下私下给她吩咐过,小郎君这里会有两个良娣的份位,这可是能入玉牒的。 这五人分别是兆阳公府三房嫡女赵夕颜、封周侯府大房庶女乐正盈、辽州郡邱家嫡女邱海珠、范州郡民女陈莲儿和潭江郡商户之女朱红芹。 五女的容貌、学识、气度都是上上之选,也是妇操、制礼二关中的前五名的存在。 金宫人正在暗中打量着这五个少女。 赵夕颜今年十六,面如满月,大眼绣眉,轻易不肯说话,自带一股贵气;乐正盈则比顾夕颜小两个月,身轻消瘦,一身佛家饰物,眉心长有一颗朱砂痣,风韵不俗;邱海珠,姿容雅淡,最擅调香;陈莲儿以容貌为最,学识不俗;而朱红芹最好看的便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自带光彩。 秀女们对于张哲下达的第一堂课业,都显得极为认真。 无他,这是大郑或者说大郑国内认可的天下第一才子下达的课业,若是做的出彩获得了他的称赞,名声必然流传在外,为各家王子所知。 赵夕颜本想一辈子都忘掉,在过去的那个月里与之相伴的各种药材。她在宫中药庐帮了一个月的工,那时的她幸亏并未绝望而自暴自弃,咬着牙挺过了这一个月。果然如她期待的那样,这一个月是一场特别的考验。 五十多个竞争对手,被这一关淘汰了多半,其中就包括几位对她构成了强大威胁的对手。 可今日的题目,却让赵夕颜等秀女们会错了意。 她们以为这是之前那个月“暗考”的最后一个环节,对她们过去的那个月进行感悟。一场很普通的诗作,被她们看得太过重要,以至于一时间无人动笔。 “难道此题也很难?”江上央忍不住低声与金宫人说话,他对于这帮秀女们的看法瞬间掉了一个档次。想起顾家姐妹、信之兄长家中的那几位名妓出身的小妾,如此简单的题目竟一时无人能破题入手? 金宫人则是看穿了一切,低声把她的看法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信之兄这个题目却是出的差了些。” 见江上央摇头,金宫人心里却没有赞同小郎君的看法,她对于张哲出的这个题目非常出支持。 由此诗作而能观人心境,张郎官的城府比之小郎君,哎,幸好两人未来是妹婿关系!不然这朋友,怕是不能久持。 张哲手里正抱着一堆重达十多公斤的设备准备穿回大郑。这是两台老式步话机,他废了不少力气和玛丽才弄到手的。 说是老式步话机,其实是现代人仿造的。这种东西从来不公开卖,只在驴友圈子里小火。为了这两台设备,张哲这几天可没少钱。这是张哲委托自己前一任老板给寻摸来的,那是个资深的驴友,这种私改版的对讲机,每台重量大约五公斤,在无人山区的通话距离在18到25公里之间。 要不是实在眼馋张哲的那个小叶紫檀盒子,前老板是万万不肯出让这套设备的。 张哲的这个盒子是在京城大街上买东西时送的,小叶紫檀在这里并不少。 弄来这套设备,张哲就是为了与孟小婉通话,毕竟妻子可怀着孩子,他委实放心不下,这才一狠心弄了这个东西。不过这玩意的辐射也大,他怕对孩子不好,所以把说明书写了几大张纸。 回到辟易园自己的房间,张哲立即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叫来了米宫人,让她派人下山去家里送一封信。 第二百八十八章 晨跑 张哲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整整一天,秀女们的诗稿最后都交到了江上央的手里进行评阅。 还是有些脸红,江上央看着这些女子的文字有些不太适应。 幸亏金宫人在身边提点了一句:“郎官若是日后出来做官,做县令便要管一县的女子,当府尊更要管一郡的女子。这才十八个就把郎官难住了,那怎么能行?” 江上央虚然纳谏,到底是认真看了起来。 这细细一看之下, 男人的通病也就出来了,很喜欢拿这些女子在诗稿中的才学与自己的未婚妻比。江上央看了一大半,心中未免有些嘀咕,诗稿中或有不错的句子,但大部分都是粉嫩的马屁献给了朝廷,哪里比得上顾家妹妹的文稿清新可人。 看到最后几张诗稿时,江上央突然醒悟:“莫不是信之兄,早就料到这些诗稿会是如此, 所以才故意避开了。他做诗从来都是最好的, 自然是见不得这半点腻味的东西。” yawenba.net 感觉再次被套路的江小弟,一时激愤了。 拿起最后几张诗稿,就准备把从张信之这里学的毒舌技能用上。吾是教习,汝是学员,骂汝也是为汝好。 最后几张诗稿的水准果然比之前的那些要好许多,阿谀之词也用得极为恰当,若是不带着情绪去看,很容易被蒙混过去。 一口气怒怼了四张诗稿,面对最后一张诗稿时,江上央终于把闷气抒发完了,而且这首诗里,竟然一点阿谀的氛围都没有, 完全是对方在夜间洒扫的过程中, 那一时的情景。 诗曰:拂水落轻尘,林雾染璃灯。转现塘前柳, 尚留新月痕。 满纸都是月色清新, 一时让江上央眉毛一挑。 金宫人在一边看着江上央越来越过分的评语, 正急的不行。尤其是被她看好的五人中有四个被江上央骂得狗血淋头。但是最后一篇,江上央那眉头一挑而后舒展的表情,被金宫人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伸头一看,陈莲儿?!当即就在心里把这个名字画了个重重的符号。 辟易园北方是一片分散的建筑,有七八个院子,秀女们都被安置在这里。 张哲公布的条例中,就有一条:秀女们不得熬夜,亥正(晚十点)前必须熄灯。这个就寝时间远比秀女们之前遵守的规矩要松泛的太多。 涛声院中住了六个秀女,陈莲儿与丫鬟香儿住在东首的第一间。 香儿刚刚服侍陈莲儿睡下,吹了灯,然后钻进了自己的小床。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你笑甚,还不快些睡?”陈莲儿也一时睡不着,索性提醒香儿一句,“仔细被看窗的宫人们看到,明日打你的手心。” “还早着了,现在才亥初,”香儿在小床上又翻了个身,美滋滋的,“没想到这山坳坳里,居然还给咱下人配了小床,在储秀宫里,我们这些下人都只有木板可以睡的。” 香儿想了想,又认真的看着自己姑娘的方向,低声说:“姑娘对我最好,日后得了造化,却要分我一间单独的房间,那才美呢!” 陈莲儿也笑:“你就想着吧,皇家的规矩大,若是命不好,我都不一定能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别多想了。” “那可不一定,”香儿与其她家的下人混久了,也涨了见识,“姑娘你的功课这么好,容貌也是极出挑的,怎么会没个好结果?” 黑暗中,陈莲儿静默了一会,忽然小声的叹息了一句。 “家里本就寻常,父母给的压箱底,如今也花得七七八八。你来了这些日子,难道不知道,在宫里没有银子,那是寸步难行。只这两位教习的见面礼,我就已经给不出来了,还论什么其他。” “凡夜中出行的丫鬟,一律按例打她十下手心,至于这些东西都给我统统送回去!”江上央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太阳穴能跳得如此厉害,声音也能如此的严厉。 他是第一次被人“行H”,这是被吓到了。 一开始陆续有秀女们的丫鬟找借口上门求见,他还天真的以为这些秀女房里真个出了什么事情。可在见到那一包包、一件件的东西之后,他的表情渐渐的从诧异到惊愕,又从惊愕到了麻木,最后转为了愤怒! 金宫人在一边看着江上央被气到了,急忙好生劝诫,心里也是半喜半忧。喜的是小郎君是个赤诚君子,忧的是小郎君如此不知变通,却是有些愁人。她是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大半辈子献给了皇家,皇帝也已经许了她的出处,便是日后的江上央府上。 “郎官如今刚入这是非场,恣意些是正常,但也要学着收敛些,”金宫人好声劝慰,“您且看张郎官那边,戌时初刻就落了锁,显是知道后面会有这些事。” 江上央对于金宫人的感觉很不错,有种面对自家长辈的感觉。其人很是和善,也很为自己着想,总是能好言提点自己,这两日让他收获不少。 他便诧异的问:“那便把这打板子的事放一放?” “当然不能放,”金宫人却笑了,“郎官的话说出去,......,只要对面的张郎官不驳斥,就是这个园子的条例!既然已经命令打了,那就狠狠的打,让她们见识下郎官的厉害也好。免得那起子没眼力见的,以为郎官年纪小就心下怠慢!只以后找个机会再给个甜枣也就是了。” 秀女们的早饭本来是米饭和菜汤,很普通的饮食,以辟易园的经济条件也只能提供这样的伙食。入宫几个月来,能待到今日的秀女们也都不在乎这个,可张哲却在乎。 “米粥、甜汤、饼子、米饭、咸菜、馒头和包子都做上,给厨房的加工钱。” 他知道自己反正要出三万贯,其中有两万贯就落在辟易园上,所以这就开始提前用度了起来。至于修园子的费用,呵呵,他早就有主意了。 让秀女们吃好一些、吃饱一些,是因为张哲在西厅廊里挂了一些小知识的板子,全是一些日常的建议。其中就有一个写的是“慢步晨跑四百米”,他还加了一条注解:据调查,喜爱晨跑的女性在日后分娩时,母子的成活率是寻常女子的一倍。 这个“据调查”自然是他信口胡编的。 可所有秀女都信了他的鬼。 才卯时正刻(六点),所有的秀女包括丫鬟都起了床,一路沿着花园的小道慢慢的腾跳了起来。她们谁个不知,分娩是个人生际遇的分水岭,更是一道鬼门关。 原本以为张哲的条例很松泛,可以美美睡到七点再起床。但是就因为这个“据调查”,她们又自觉的开始起早床。 很多秀女都是第一次参加锻炼,一时间东倒西歪,娇喘遍地。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代国精骑 早饭过后,一排丫鬟被打了手板。加上发下去的诗稿评价多数不佳,这让江上央很是忐忑。 他以为自己会遭到这群心高气傲的秀女们的质询,然而直到张哲开始上课,这帮秀女都沉默无语,没有一个人出头质问于他。 能熬到这一步的女子,有哪个是简单的?她们只把江上央对诗稿的评语和第丫鬟的处罚都看成了教习们的下马威, 一个个视若平常,并不十分在意。 就连张哲在开课前都好好的赞赏了江上央几句,就是因为他对这些美人诗稿哪些毫不留情的评语,直言顾淑仪所托得人。 而万一中的特例,陈莲儿却显得格外的突出。 她的丫鬟没有受罚,她的诗稿评了上等。 众女看向陈莲儿的眼神中,却没有羡慕而只有嘲笑。在她们看来, 分明是江上央这个年轻人看上了陈莲儿, 当然看过所有人诗稿的张哲例外。 陈莲儿也为此格外的烦恼,她不想在江上央身上惹上什么麻烦,却不知如何与江上央说起。她是秀女,只能嫁与王室子弟。 众秀女对陈莲儿的暗笑,张哲与江上央自然是看不出,可却瞒不住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的金宫人。但是她却只在一边看戏,并不点破。 张哲很懒,根本没有如同江上央一样去做什么教案,所以他上课时的内容相当的随性。 “诗稿的评语,大家都看过了,或许有人会有不忿。那便这样,我这里有一道家里测小儿智慧的题目,给诸位一炷香的时间,看能不能答出来,如何?” 忽然要出题考校所有人的智慧,没有人出声反对, 因为她们也在渴望每一次的竞争。 “奈何桥边,桥断而众鬼不可渡。”张哲第一句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渡口有船而无船夫,船小按律只能容下两鬼。渡口边有八鬼欲渡,一为猎户、一为狼、一为男子带两子、最后是一女子带两子。已知男子与女子为仇,若男子不在女子旁,而女子必杀其子;女子不在男子旁,则男子也必杀其子;且若猎户不在狼旁,则狼必杀其余鬼众。试问,诸鬼何以渡过黄泉?” 刚听这个题目,诸女都觉得可笑,只以为很快就能心算出来。但是慢慢的,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当渡船在她们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她们已经记不清都过了那些“鬼”。 如是所有人都开始持笔作稿,很快有人惊喜出声,但是下一刻又戛然而止,显然是后续渡河的可能失败了。一炷香的时辰很快过去,但却没有一人交稿。 江上央也疑惑了,难道此题真个如此难?他正准备也参与进去,却被张哲拦住。 傻啊你! “算了,此题是内子测试表妹的戏作,为难你们也是不该。一时想不出,也不打紧,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想出来的。” 张哲的“安慰”却如同三千点的暴击,将这群内心极其骄傲的女子打击的不要不要。个个暗中发誓,一定要做诸女中第一个解出此题的人。 “下面,我给诸位讲一讲混元两仪.......。” 忽然间江上央一阵急促的咳嗽,让张哲反应了过来。 “咳咳,讲一讲一元二次方程。来,看这里,这个画叉的符号,且称之为厄可思。额,对了,你们似乎还不会阿拉伯数字?米宫人,让人撤掉这块白板,换上一块无字的。我来教教你们,一种新式的数字符号.......。” 辟易园的教学进行了好几天,张哲一直没能等到三七的到来。 倒是金宫人收到消息,说是城内还在盘查,没有特别的腰牌根本无法出城。 “还在盘查什么人?” “说是一群代国人,”金宫人并不在江上央和张哲面前掩饰自己的消息灵通,“前几日刺王杀驾的就是这群人为首,有几个首脑还没拿住。” “代国人好大的胆子,”江上央吃了一惊,“莫非他在自己国内也是如此无法无天?” 金宫人看了张哲一眼,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实情。 “边关飞骑报警,代国人正在进攻横山郡。显然他们是早有准备,这些人是特地派来长安惹事的死士。” 再次听到战争的消息,张哲与江上央都颇感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向来都是大郑一直在攻略他国,比如攻击南吴,威压西吕,可没想到还有国家敢于主动攻击大郑? “代国只有十一郡,仅有燕山北道和古原道半道,竟也敢主动攻击我大郑?”江上央一脸的不可思议。张哲却若有所思,似乎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代国主动来攻击大郑和卫国。 他很快联想到了两个字:骑兵。 张哲曾听人说过,北方代国的精骑,名震天下。 而金宫人接下来的话,也正好证实了他的猜测。 “代国善马,有骑兵五万,来去如风,从来就只有他打别国的份,便如我大郑有雄师百万,却分离各地。大军每每与之对阵也是十有六败。” 六败?张哲摸着下巴自衬,怕是不止,在没有同规模骑兵的情况下,十有九败都不为稀奇。 “观我大郑马匹也有不少,如何建不得骑兵?”江上央有些不服气。 这个金宫人就不太懂了,她也不清楚马匹与马匹之间的区别。 “贤弟所说的马匹都是驽马,只能拉车载货,便是人骑着,也只是代步。这种马上不得战场,否则必然受惊,根本做不得骑兵之马,”张哲解释给他听,“若要骑战之马,则须选北方善跑胆壮之马。” 畅想中文网 “张郎官说的极是,”金宫人经张哲一说,也想起了自己在龙华殿服侍时,听到大臣们关于养马的谈论,“北人一直不卖公马南下,便卖过来的也是骟过的。我曾听说,陛下重金求种-马,说是能让本朝母马诞下良驹的,要赏爵赐金呢。” 下一刻,她却摇起头来:“要有好的马种,一两匹公马根本不作数,否则几代之后便断了良种,也是白搭。” 马种?张哲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到了国内的伊犁马,这是天生的骑兵用马。可惜在现代社会,伊犁马根本毫无战争价值,唯一的仅存的骑兵连还是用的内蒙马。 一匹马太重他是弄不过来,但是若是一罐冰冻的马种呢? 第二百九十章 太子监国 长安城内,五叠坊,海西大街。 这里有一处宅子,占地数亩,楼台亭阁俱带有北地风姿,院中胡琴悠扬,却是一处北地春院。 宅子的后面, 有一处精舍。 精舍大厅正中,有一位头戴白羽胡帽,浑身只着白色抹/胸的胡姬,正在曼妙的胡旋而舞。 厅内首座上,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正持壶而饮。此人身材高大,目露桀骜,手边一柄长剑放在腿下, 满案几都是吃剩的食物,汤汁酒水染透了名贵的毛毡,而伺候在一旁的本处主人却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 俄尔,胡姬舞毕,媚态丛生的冲着男子娇柔一笑。 男子哈哈大笑,从手边拿起一个金子做的盘子,带着汤水一起扔给了胡姬。 “赏你的!” 胡姬大喜,顾不得那金盘子脏,双手捧起毕恭毕敬的倒退了出去。 这时,房间内一众人才一起看向了年轻男子。 “张德三!” 随着男子的一声呼喝,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当即起身拱手,行的居然是军中礼节。 “各处城门如今还是盘查的厉害?” “回世子,明面上比前几日松泛了些,但是暗处的眼睛却多了不少。” 年轻男子不在意的一笑:“我就说, 郑人没有这么笨的。” 一位儒服男子起身行礼:“世子,如今馆驿内的使团上下都已被郑人拿下, 若是郑人急了,对刘正使动了刑, 只怕他熬不住会供了世子出来。” “那也须刘然和知道我在哪里才行!”年轻人摇摇头,“只紧要的却是我等有负使命,没能击杀郑帝。郑国内部若是不乱,我国在横山用兵所得终究有限。横山郡坚固,若不能断绝了此地的援兵,控制北地中枢的谋划,便是一场空谈。” 有人冷笑一声:“那也是郑国赵王的消息不灵导致,他自己动手,却连郑国太子的毫毛都没伤到!这个废物如今满府属官被杀了个干净,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却连累了我们这些人。” 年轻的代国世子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真当与我们联络的是那个赵王?” 有人吃了一惊:“世子,不是那个赵王还是谁?与我们联络的几个人,不是都持有赵王的信物么?” 也有人附和道:“我暗地去赵王门前去探过,有一个人确实是赵王的属官,应该没错。加上,若是真的杀了郑帝和太子,赵王作为次子,得利也应是最大。” 世子摇头呵呵直笑。 “从一开始我就不信他们是赵王的人,哪有事情还没办成,就急匆匆的把自己的来历说得如此清楚的人?咱们见到的几个人,怕不都是他人的死士。过几日,你们再去看,之前与我们见面的人怕不是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众人皆惊疑不定,唯独那儒生是唯一赞同世子看法的。 “不是赵王,应该是其他的郑帝之子。若是我们功成,郑帝、太子都死,届时那人再把我们和赵王的手下卖掉,届时赵王也是一个死字。” 世子这时也把脸沉了下来:“吩咐下去,都不要出门,小心的躲在这里。这里到底是郑国的京城,我看他能封闭到几时去?” xiaoshuting.cc 众人虽有难色,但也一一允诺。 其中,张德三倒吸了一口气:“这人是谁?好深的计算,可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最后得了大宝?” 世子却摇摇头:“其实,本世子也想知道此人是谁,后续又如何保证自己能得了这个大位?” 皇城,龙华殿。 三福趴在地上,两眼含泪的看着高台上背对着他,望着漫天晚霞的老人。 那身影一时孤单到了极点。 一个时辰前,宫人来报:赵王薨了! 被幽禁在宫中的赵王不吃不喝整整三日,今日又趁着宫人疏忽,自己用腰带悬了梁。赵王死前还割开自己的手心,在大殿墙上写下了三个怨气深重的字。 “不是我!” 老皇帝闻讯之后,便一直站在龙华殿的高台上看着天边发呆,没有一人敢于上前询问。 三福是最了解老皇帝的人,别看听说亲儿子自杀后,皇帝一脸的冷漠,但他知道此时皇帝内心的痛苦有多么强烈。 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与赵王关系不大。但是赵王府上下却被多股势力渗透成了筛子。 赵王的错,不在于对皇位的觊觎和贪婪,而是在于无能。赵王傅等属官,死得一个都不冤枉。 皇帝把赵王关在宫里,就是怕有人趁机害了他或者逼死他,让赵王承担下这一些切黑锅。而显然,宫里也有别人的手段在,赵王是被激怒后才自杀的。 三福看着皇帝的孤单的背影,也想到了其他人对这位天子的评价。 这是被人们评论为大郑历代皇帝中最为薄情的一位。在这位的后宫,女子从来没有人能生而为妃,只有嫔。唯一一位妃子却是今年在立宋王为太子时,才追封了宋王生母曹氏为妃。 而三福却知道,这位皇帝并非薄情,只是太过专情。在若干年前,他便向人许诺过,他的后宫第一个妃子只会是她,除非是追封的死人。 良久之后,老皇帝麻木的转过头来。 “赵王妃和子女,在赵王头七之后限期离京,让他们去封地吧。” “诺!” “继续查,包括宫里!京城继续封着,朕死了一个儿子,值得!” 三福正要退下,忽然皇帝又嘱咐了一句。 “虎子那边,吩咐金娥不要随意递消息过来了,别让有心人盯上辟易园。若实在需要传递消息,就借用张家孟氏的名义。” “合宫挂白吧!” “陛下,”三福急忙劝阻,“如此于礼不符,太子那边......。” “朕意已决,各处宫殿都挂白,主事者为赵王哀,也包括辟易园,让他也为他二叔祭拜一回。至于太子那里?着太子负责此事,另,拟旨由东宫臣属接手横山战事,朕要出京荣养,由太子监国!” 三福愣愣的看着皇帝:“陛下,您这是要?” “呵呵呵呵,秋来天寒,朕有些想念京外固原山的汤池子了。等到殿试的时候,朕再回来,这京城就交给太子了。对了,太子中秋献的歌舞不错,届时也一并带上。” 三福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幕后黑手最不希望的就是大郑风平浪静,然后太子顺利接权。可如今却事与愿违,赵王之死反而刺激了皇帝,让太子监国。这些天,皇帝又不在身边,但凡那人还对皇位有所念想,必然会在这个期间对太子发难。 还有,固原山汤池子,就在南山大营的边上,而南山大营的后面就是南山辟易园。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扳回一局 赵王的后事,堪比太子的规格。且不论朝中御史纷纷大哗,就是各处宫室的主事人也对此有些微词,例如刚刚才清静下来的张哲。 好在江上央在金宫人的怂恿下,替张哲主持了辟易园的祭事。 八月二十一,三七终于来到了辟易园,就连小赵平也跟着来了。 “怎么去了这些日子?到今日才来。” “郎君是不知道, 城门口卡得太严,京城虽好进,却根本出不来!俺几乎日日都到城门去试运气,一直都不许俺出城。”一听郎君质问,张三七立即撞天屈的叫了起来。 张哲恍然:“那便是今日里城门可以出入了?” 小赵平立即插嘴:“才没有,今日城门口比往日还要严些。往日还只有巡军和衙役,今日里多了许多禁军守在门边。” 张三七瞪了插嘴的小赵平一眼:“你懂个甚?那是皇帝老爷子要出京, 提前三日各门就会被禁军接管。” 小赵平低头不敢与他争, 但是看表情明显是不服气。 “陛下要出京?”张哲还真的吃了一惊, “赵王尸骨未寒,陛下怎么就这么急着出京?” 张三七警告的看着小赵平,不允许他与自己抢话。 “赵王的灵柩也要送往固原皇寺寄存,皇帝是去固原山休养,怕是儿子死了太过伤心的缘故。” 张哲疑惑的看着张三七,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成了百事通了? “嘿嘿!”张三七见郎君直勾勾的盯着他,便不敢继续卖关子。 “大娘子的师姐这几日总往家里来,这些都是白鹭听了她与大娘子的谈话告诉俺的。今日能出城也是拿了她的牌子,才让俺们出了城。” 听三七说到孟小婉的师姐,张哲脑海里便想起了一个时常被她挂在嘴边的奇女子来。 何灵姑。 在孟小婉的口中,这位何灵姑是非以颜色却以才华冠绝京华的大郑第一才女。 她的奇,不是如同林芙娘的那种“奇葩”,而是自傲到了没朋友、甚至没亲友的地步。在她口中,天下男人更无一人是真英雄,不过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上卫国太子、齐王世子都是追逐此女过程中被弄得声名狼藉, 此女最后破家参道,立誓不嫁。作为申屠夫人的大弟子,也是唯一的入室弟子,她便是申屠夫人收徒的第一道门槛。 不知京中多少贵女想要拜入申屠夫人门下,都被何灵姑三言两语给气得大哭而归。不过孟小婉却是个例外,张哲听媳妇说过,当年她是不大愿意拜师的,就是怕申屠夫人身上自带的光环会连累到自己。她是被何灵姑给设计逼的,才勉勉强强做了个记名弟子。 至于那个萧婵儿,拜在申屠夫人门下的过程很隐晦,听小婉的意思似乎萧婵儿也一直在躲着何灵姑。 皇帝遇刺、赵王薨毙、太子监国,再到皇帝休养,一连串的消息让张哲深深的感到,如今的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张哲不由得一时感慨,这个辟易园说起来还真是个好所在。不然以他的名声,不知多少文人士子会来找他针砭时事、又或探问其倾向,招来一身的麻烦。如今却好,那些人就算知道他在南山,也一个都出不了城。 “我不留你们,把大娘子的书信和吃食都留下,你们带着这几个东西立即回京。” 张哲指了指身边的两个盒子,一大一小,一铁一木。 “这是铁的?”张三七一脸稀奇的抱起了那个两尺见方的铝合金盒子,当即就轻呼了一声,“好轻的铁!”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铁皮盒子,感觉到盒子里分明有东西,但是盒子却似乎是一个整体,找不大可以开启的所在。 张哲又拿出了个大木盒来,将三七手中的铝合金盒子放了进去锁好。 “你们两个在路上在莲花寺停一停,他们那里离京城近,还有座八层的浮屠塔,”张哲指了指放着铝合金盒子的大木盒,“你们供上三百贯香油钱,把这个盒子寄存到浮屠塔的最高一层。就说是故人遗物,必须放在与天最近的所在进行祈福。” 他又指了一下半尺大小盒子:“这个盒子,你亲手交给大娘子,叫她在无人处打开。切记,这两个盒子是万万不能沾水的!” 郎君总是古里古怪的! 张三七虽然心里在腹谤,但也习惯了这些。郎君不是感应随世娘娘的弟子么,与常人有所不同也是正常。他不知道是,那个大盒子里封闭的是是一台“小型基站”,而小盒子里则是一台“小灵通“。 这几日张哲在山中游荡,远眺京城时发现南山与京城之间有个莲花寺,寺里有座高高的浮屠塔。当即灵机一动,就放弃了使用步话机的主意。他准备借用和尚的地方设一个私人小基站,以浮屠塔的高度,完全可以将信号覆盖大半个京城。 苏绣的水红色襦裙穿在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身上,即便以她闻名天下的高傲,也对这身衣服惊叹不已。 “婉儿,你竟舍得将这套衣服送给我?”这位女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似乎一脸的不敢相信,“换做我,便是再疼你,这衣服送出去也要肉疼半年不止。” 孟小婉嘴里含着半根辣条,吃得津津有味。闻言,她难过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只能垂头丧气道:“若不是我家夫君,这些衣裙怎么会便宜了你去?师姐,再也不许说他的坏话了。” “呵呵,”女子在镜子前优雅的转了一圈,自己对自己发出了一声惊叹,“一套衣服就想收买我,我何灵姑几时被人收买过?” “几时?”孟小婉自信的笑了一笑,“便是现在!你若不要,我留着送人也行。” “想得美?!这衣服上了我的身,你还敢送人?”何灵姑让白鹭替她理了理身后的束腰褶皱,又摆出了一个好看的姿势,“如何?” 小书亭 “你若还是对我夫君不满,师妹我是决然不会夸你一句的。” 女子眉头一挑:“与大才子结亲后,你果然是变了,小嘴这么甜,还会拐着弯夸人。看来我所料不差,你那夫君定是个嘴花花的。你看我多自在,你却偏不学好,嫁什么人,还是个媒妁之言的男子。原本他就不如你的意,可见得这人伦大理最是害人。好好的一个孟小婉,硬是变成了张孟氏!” 孟小婉不以为意:“我可不想学你,当初孤零零的来,日后孤零零的去!说是自在,其实却是自残,不外乎对这个世界失了望,便惩罚自己躲在一边。完全感受不到人与人的乐趣,只能找到那些青山绿水去自言自语,到最后都会有些不正常。” 何灵姑诧异的看向了孟小婉:“婉儿你竟如此说我?” 漂亮的大肚婆对着她嘻嘻一笑:“这是我夫君说的!” 只看何灵姑郁闷的表情,孟小婉便知她已经为夫君扳回了一局。 第二百九十二章 惜乎 “所以说,怀孕的女子最是可恶!”何灵姑转过身来,掐了一下孟小婉水嫩嫩的脸庞,“还有你那夫君,那张嘴比大肚婆还要可恶。我又没得罪过他,为何要那般说人?” 白鹭笑着插嘴:“我家郎君是怕您,把我们大娘子也哄了去做道姑呢!” “我哄她?”何灵姑笑着摇头, “我何灵姑看中的师妹,也会被人哄?除非她自个愿意被人哄才行。” 这话一语双关,孟小婉却坦然相对,小嘴吸溜一下,一根辣条消灭完毕。 何灵姑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有些后怕的看着桌上碟子中的辣条,心里却有些痒痒。这东西好辣,但是回味实在是太美。 “你这个主人当的好没道理,”何灵姑端起辣条坐到了另一边,“分明是哄着你身边的嬷嬷,说是拿这辣条来待客的,却被你自己吃了一半。合着,我就是你偷吃东西的借口。” 孟小婉揉揉肚子,也不敢继续吃了,便笑着看师姐小心翼翼的吃辣条。 “辣辣辣!”何灵姑咬了一口,一嘴的辣味,却舍不得吐,当即叫到,“绿豆沙再取一碗来!” 白鹭给她又盛了一碗,何灵姑小口的喝着,这才把嘴里的辣意给压了下去。而孟小婉与白鹭都笑着看她一口辣条一口绿豆汤的吃,只因为这位何灵姑吃东西的样子,分外的好看。 孟小婉把手一拍,对着白鹭道:“怎样?我就说了, 我这个师姐最好看的时候, 便是她吃东西时。” 白鹭咯咯的笑, 何灵姑则翻了个白眼,嘴里却还在咕噜,雪白的贝齿若隐若现。 “哎,”何灵姑到底不是吃辣的人,才吃了两根就不得不停了嘴,叹息了一声,“我原本就该躲在山中不下来的,如今却是着了你的道!” “我也正奇怪,我到京中有好几日了,”孟小婉带着嗔怪的意思,“一早就给师傅府上带了话,你竟一直不来看我。我还真以为,师姐是怪我先嫁了人?” 何灵姑把下巴轻轻一抬,冷傲的声线很是挠人耳朵。 “我本就不想见你大着肚子的样子,想想我的师妹,当年有多美?说我是什么大郑第一才女,我看你才算。可如今却变成了居家俗妇,我直把你家的男人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这几日,有更俗的一些人要上山,我才不会躲下来。” “说来也是,”孟小婉想了一想,“陛下要去固原山行宫,而师傅的小筑与行宫只一墙相隔。那个齐王世子到时定是要去拜祭赵王的,少不得还要找你絮叨。” “何止是絮叨?”何灵姑根本不愿意提及此人,语气中全是无奈。 孟小婉笑了一声:“我却要好生谢谢这位世子,若不是他要上山,不然我竟见不到自己的师姐。” 何灵姑冷笑一声:“谢他?你不若谢那位赵王更好!” 师姐好毒的舌头,孟小婉捂着嘴憋住了笑。 “不对!”孟小婉又猛然醒悟,“说到赵王,我刚好想到他的头七还没过,陛下最早动身也要在二十七日之后。以师姐你的脾气,怎么会这么早就下山?定是有别的事由。” “便知瞒不过你,”何灵姑脸色当即变得不太美妙起来,“太子已经接手了办理刺驾一事,他的人当夜就对代国正使用了刑。得知是代国刺客们是陈阳王世子带的队,如今就藏在京城里。” 代国陈阳王世子?! 孟小婉也想起了此人来,几年前追求何灵姑的勋贵子弟中,就以此人最为出格。 代国陈阳王管着代国的谍子,故而此人行事向来阴诡。他对何灵姑求而不得,竟使人马半路劫持于她,要将她绑走。要不是那一日,阴错阳差中,何灵姑的车马半路被人耽搁,说不得她那一条命那时也就交代了。 以她的脾性,被掠之后怎肯继续活着。 “他们封了京城,就是在找那个人!” 孟小婉倒吸了一口气:“太子,想用师姐引他现身?” “自然不是太子,”何灵姑有些发愁,“不过却是他手下的人,每日造访小筑,让人烦不胜烦!” “这些人为何不去从代国人相聚的地方或者按照代国人的习性去查?指望师姐你能引人现身,未免太过儿戏!” “长安人口两百万,北地人口就有几十万,谁知道有多少是代国人?”何灵姑苦笑一声,“他们说那些谍子早就改了代国人的习性,只看外貌,与大郑人一般无二。我差太子人情,便许了他们三日期限。我这每日来你这里,身后还不知跟着多少人呢?” 孟小婉也气笑了:“都是些做大事的男人,却指望敌人都是傻子或者痴人。把人手放在你这边,要是给代国人知道了,怕不会都笑死去,如此倒也如了这些人的意。” 两人都笑了一回。 长安另一处所在,某间书房,也正好有人在谈论那些代国人的下落。 “那些代国人,如今我们也找不到他们。不想陛下竟是玩的暗度陈仓的戏码,我的人就在他的护卫里,却一直没有人发现车内坐的竟只有庞新云一人!” “履极数十载,父皇当然不是等闲,”一个声音里隐隐露出一丝失望,但随即又朗声笑了起来,“某既然敢往那个位置上想,就不怕父皇他的厉害。也只有真正胜过了父皇,某才敢去坐拥这个天下。” “王爷好性情,胜不骄败不累,”之前出声的人赞了一声,“只可惜,皇上与太子两处都失了手。若有一处得手,局面便将大不相同。还有,咱们在宫里的人手,这次怕是留不下了。” “三福不是吃素的,赵王的死,加上父皇行踪的泄露,他肯定在暗查。那些人都处理好了?” “王爷放心,我们选的那些人全是有牵挂、讲孝心的。全家人都在我们手里,故而没一个是惜命的,已经都自裁了。” yawenku.com “可惜了啊,”一声长叹之后,主位上的人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若是那些代国人真的得了手,东宫里也成了事。某家可省下多少麻烦!” “那是自然,按照吾等谋划。皇上殡天,太子崩卒,赵王与代国人的“谋划”被曝,赵王便废了。正值朝中大乱之际,又逢代国入寇,吾等又可散布谣言说上卫国兵马也有异动。王爷便可联合几位王子,将韩王、齐王两位解了圈禁,让他们两位份位高的去抢去争。届时,王爷只管咬住首辅和次辅三人,用陛下殡天的借口,让三位解职。当朝中群臣无首,便可行宗室掌兵之事。朝堂让与齐王、韩王争夺,王爷自请去北方庆郡主持抗代之事,最多一年,北地兵马便尽入王爷麾下。哎,惜之乎。” “莫感慨了,”主位之人把情绪压抑住,又谈起了最近的事,“父皇去行宫,却让太子监国,显然是针对咱们的谋划来的。他老人家不在京中,怕不就是想看看哪些人会跳出来。先生,你看如何?” “赵王刚去,太子势大,诸位王爷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太子有如此机会必然任用私人。陛下虽是想引我等动手,殊不知对于太子来说,何尝不也是一种试探?毕竟,太子也有四十多岁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物种入侵的开始 在胡嬷嬷、陈妈妈和白鹭的眼中,孟大娘子这几日变得有些奇怪。 当然孕妇奇怪一些也是正常,自从三七从城外郎君处回来后,大娘子必定每日都会要求自己独处半个时辰。在这个时间里,便是陈妈妈都不许进她的房间。 这可把胡嬷嬷和陈妈妈给愁的,她们哪里敢让一个七个多月的孕妇独处这许久。但是孟小婉却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架势,说是家中隐秘, 敢窥探者一律“打死”。 连这等狠话都放出来了,众人不敢再惹这泼辣起来的孕妇。其实,孟小婉心里也是震惊无比的,要不是张哲早就给她反复打过预防针,在她听到那晶莹透亮的小镜面匣子里突然冒出了自己男人的声音的那一刻,她还是被唬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夫君不知为何恼了他家师傅,被云霄娘娘给收到匣子里去了。 孟大娘子独处, 就是为了与张哲煲电话粥。 两人说了整整两日毫无营养的“甜言蜜语”,在第三日上才互相谈了正事。 张哲也是这时才知道何灵姑身上的麻烦。不过, 他却在第一时间担心起了自己老婆孩子的安全。作为大郑最出名的知名宅女,何灵姑反复出门并不符合其性格。所以,这位女士这几日都是打着探望孕中师妹的旗号出的门。 而按照何灵姑所说,她便是一个人独自走在大街上,身后暗藏的太子人手绝对不少,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唯独在竹池小苑里,太子的人进不来,而整个家中的防备力量只有耿良三个人,三七这个半路出家的只能算半个。 虽然他们几个手里都有高压甩棍,但是在外人看来竹池小苑的防备实在是稀疏的厉害。若那个代国陈阳王世子刘沓真是个痴人,还有一定的间谍手段,那么竹池小苑就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夫君想的万分周到, 只是今日师姐已经来过,与太子下属的约定也便结束,那人一直没动手,可见得还是分得清事情大小缓急的,他们如今避难还来不及, 怎么会了一个女子主动犯险露面?” 张哲在南山这头抓着小灵通, 恨不得顺着信号爬回去。 “太子属下都是一帮废物!”张哲心念妻子,便开始口不择言,“换做是我,也不会在陛下离京之前闹出什么动静来!” 孟小婉表示不解,张哲便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她听。 “陛下将国事尤其是与代国的战事交给了太子负责,其他诸王必然掣肘,这对代国人来说是大利。若是他们在陛下离京之前闹出什么事来,群臣必然以安全为由留住皇帝。有陛下在朝,代国对付的就是一个完整的大郑。若太子监国,代国面对的就是一个被绑上了一对手脚的大郑。那些废材,连这都看不清楚,还想靠个女人钓鱼?” 孟小婉在这头对着小灵通点点头,难怪如此! “不过陛下离京之后,他们也不会针对师姐一个女子动手吧?如今这些代国人的人手应该很紧凑,犯不着耗费在一个女子身边。夫君,是也不是?” 张哲的大脑在疯狂的运转,只是片刻就否决了孟小婉的想法:“还是那句话,换做我是代国人,在陛下离京太子监国之后,绝对会闹出一些事来,让诸王有针对太子发难的借口,以便掣肘横山的战事!可能是为夫知道的人和事太少,就我现在知道的人中,你的师姐就是最好的目标之一。何家三世公卿,份属贵女;她又是申屠夫人唯一的入室弟子,算有半个皇家身份;她号称是大郑第一才女,还是那刘沓的心头好,加上如今会试在即,满城都是举子。届时动了你师姐,满城人都将愤懑和人人自危。若是事后,那些王爷再煽动士子们闹起来,呵呵。” 孟小婉听得浑身冰凉:“夫君,千万莫唬我!” “大概是我想多了,”张哲在小灵通这头安慰了一下她,“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对付你师姐是最好的手段。那刘沓便是动了其他大臣或者勋贵,无冤无仇的任谁都知道他的目的,不外乎是挑动大郑内部不稳,诸王根本无法利用这种事对太子发难。而他对你师姐的意思也是人尽皆知,动了你师姐,诸王便可借口刘沓是因私人恩怨造事,而与国战之事分开而论,以你师姐的诸多身份进而对太子发难。” 孟小婉真个吃了一惊,她也是来了京城之后,才发现作为申屠夫人名义唯一的传人,何灵姑的身份有多么的超然。也是通过市井传言才知道,她师傅对皇帝的影响力有多大。 何灵姑曾与孟小婉提过一件事:太子属官们曾经谋划将太子生母曹妃追封为皇后,但是太子顾忌皇帝对申屠夫人的感情,而一直不敢实施。 思路客 何灵姑一旦有难,太子和故去的曹妃绝对都会被人盖上黑锅! 小灵通这头,孟小婉忽然弱弱的说了一句。 “师姐说,等三日后陛下出京,便到我这里来小住几日.......我已经答应了。” 八月二十八,赵王头七的第二日,章华皇帝御驾出京,大队人马一路向南而行,直驱固原山行宫。太子与百官恭送至莲花寺外,这才返京。 此刻的京城大门还是许进不许出,太子回京之后,京城巡军、承天府武侯、衙役几乎空群而出,做出了势要把京城彻底篦一遍的姿态。 当然,这是做做样子而已,面对两百万人口,东宫和朝廷根本没有那个心力。 他们如此动作,是为了巩固人们的安全感,毕竟会试便在九月初五开始。国朝抡才大事何等重要,此刻一切都以稳定为先。 自从孟小婉那里知道何灵姑要来自己家小住之后,张哲踌躇了半日之久才下了一个决心。 现代,大型狗场。 一身汉服、长发飘飘的张哲指着栏内的那些懒洋洋的大狗正在反复的确认。 “保证听话,还护主?” 狗场主最喜欢的就是张哲这一类的“新新人类”,喜欢玩也会玩,买狗绝对舍得花钱。 “那必须的,看见我戴的这种手环没,只要是我们狗场里出的品种都能闻出来,听话也不会乱咬人!” “不咬人?”张哲当即就迟疑了起来。 狗场主那是见过世面的,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感情这位想买的狗还不一般。 他悄咪咪的把张哲拉到了狗场后面的一个围栏前,这个围栏里有七八只大狗,模样很是凶悍。 “老板,不瞒你说,这里的几只狗,我们场里是费尽了心,只能让祂们听带着手环人的话,但是攻击性,嘿嘿,你懂的!” “诶,这个可以,先来一只,好的话,我明天还来!” 张哲飞快的买下一只大黑藏獒,刚出了狗场大门,世界给他的压迫感就强烈了起来,他在现代的时间不够用了。 他一次能带过去的重量也就一百公斤左右,而活物他还没有尝试过能不能带。 之前是因为怕造成物种入侵,所以张哲一直没有进行这类的尝试。可如今,他却再也顾不得了。 八十公斤重的大黑藏獒看着张哲的眼神很冷漠,要不是这个两脚怪手上有铲屎官的“工作牌”,它其实很想用这个家伙来磨磨牙。 然而下一刻,大黑楞了。这个新来的两脚怪居然大胆的抱住了它,接着就是一阵天晕地旋,它与这个两脚怪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大狗 抱住一只体重比自己还重十斤、攻击性超强的大狗,张哲也是豁出去了。 刚刚回到辟易园自己的房间内,张哲就急忙松开了大狗。 雄壮的藏獒很活泼的蹦了起来,然后一个转身将张哲扑倒在地,张着大嘴就直奔张哲的头部而去。 热乎乎的大舌头拼命的舔着张哲的脸,大黑一脸讨好的样子,完全与刚才的冷漠样子形成了天壤之别的诧异。 “起开!” 大黑听话的让开位置, 然后热切的看着张哲。 “坐下!”大黑蹲坐。 “打滚!”大黑翻了个身。 “抬左手!”大黑没动,张哲示意动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大黑立即吐着舌头跟着抬起了左爪。 一咬牙一横心,张哲把手环摘了下来,扔到了一边,然后向着大黑摸了过去。 嗯,手感不错!多撸几把先! 张哲也没想到穿越这种事,居然还能提升生物的智力和好感度。 咦!难道这就是本郎君越来越聪明的原因? 在现代的那些存款, 张哲都忘记了去计数,第二日他一口气在网上下单买了十条攻击性很强的大狗,让狗场主在约定的时间送到了他的住所。 在皇帝出京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九,物种入侵的第六天。 一辆马车从南山辟易园飞一般的下了山,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向京城方向奔去。 驾车的是三七,此时的他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因为在他身后的车厢里,正懒洋洋的躺着六只硕大无比的巨犬。 这些在郎君脚下使劲撒欢卖好的巨犬,看向张三七的眼神非常的冷漠。张三七每呼吸十次,都会忍不住去摸一摸他手腕上的一个奇怪手环。 郎君说的,只要带着这个,这些巨犬就不会攻击他。 张三七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狗是隔壁村的大黄,那只狗战斗力很不错,最后还是被他和郎君给偷了,祭了他们的五脏庙。 可大黄与这六只巨犬比起来,根本没法比。 有着何灵姑(其实是申屠夫人)的腰牌, 三七的马车根本没有敢于搜查就进了京城, 当然换做出京的话, 还是要搜查的。 马车直入竹池小苑的内院,耿良、谢伦、高德术都迎了上来。 高德术第一个发现了拉车的马有些不对劲, 这匹马一直在发抖,很是焦躁不安。当张三七猛的跳下车,几步逃出好远,六条巨狼一般的身影扑下了车来。 耿良当即大骇,三人立即站在了一起,背对背靠着。这种野兽是怎么跑到了马车里去的? “该死!劳资的大剑不在手边。” 眼见得谢伦与高德术就要摸高压甩棍,张三七急忙叫住了他们。 “啥?这是俺家的狗!”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三七,就如同看一个傻子。 六条大狗下了车后,其余五条都跟在大黑的身后。 大黑先是懒洋洋的伸展了一下身子,然后用鼻子仔细的在空气中嗅了起来。 这几日,张哲一直把孟小婉的东西拿给它们几个闻,大黑很快就从空气里闻到了属于女主人的那个味道。 就在耿良三人还在楞逼的时候,六条巨犬风一般的冲进了内院。 三人当即脸色狂变,大娘子可就在内院,还怀着孩子! 爆喝声中,三人不顾通报的规矩,也猛的冲进了内院。 果然,丫鬟婆子的惊呼声响起。 三人睚眦欲裂的赶到内院堂前,却见内院已经吓倒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而大娘子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摇椅上,用手好奇的抚摸着大黑的大头。另外五条巨犬都乖乖的趴在大娘子的脚下,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小书亭app 我去!还真是自家养的?! “出去!”孟小婉轻轻的指了指内门。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退出了门外。高德术擦了下自己半身的冷汗,心有余悸的对另两人说:“郎君果然是高人门下弟子,这御兽之术委实骇人!” 谢伦苦笑一声:“御兽之术倒还好说,就是这狗也太大了些,这辈子也算是真正开了眼了!” 耿良却在摩拳擦掌,想到那些大狗是家养的,他心里就痒痒。 “你二人太怂,”耿良哈哈一乐,“这日后喂狗的事,还是俺老耿来吧!” “想得倒美!”谢伦把脸一拉,“如此神犬,哪个不稀罕?” 孟小婉早就从小灵通里知道了大黑们的存在,不过对于它们的智商和听话能力还是存疑的。 可现实就是如此奇妙,六条大狗纷纷围着她一个劲的卖好。 要不是夫君说过孕妇与猫犬在一起过多不好,她几乎想一直给大黑顺毛,那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对了,夫君说过,这六条狗狗中毛最长的是一黑一白两只藏獒、其次的是三只灰色的高加索犬和一只长耳朵的德牧。这些品种怕不是夫君从云霄娘娘的岛上拐来的? “胡嬷嬷,”孟小婉把微肿的双脚放在了德牧的肚子上,好生舒服。 胡嬷嬷两腿有些颤栗,但还是强压着恐惧来到了孟小婉的身边。 “大娘子,有何吩咐?” “你且去管着下人们的嘴,不要把家里有狗的事说出去。对了,我师姐说的是几时到?” 不说出去?胡嬷嬷在心里难得腹诽一回女主人,那也得说出去有人信才行啊。一两百斤的巨犬,要不是她自己亲眼看着,谁人会信? “大娘子放心,奴婢必叫她们都懂事的,断不会在外面乱说。何娘子约的是午后,这怕是快到了。这些狗,要不要......?” 孟小婉迟疑了一下,便叫人把三七唤了来,把几条大狗都牵到后院去。 可这些大狗根本不叼三七,三七刚近身就被一条高加索顶了个跟头。三七咬着牙在一条大狗的脖子上拴了绳子,拖了半天都拖不动,跟拔河似的。 最后还是孟小婉自己起身把狗子们带到了后院。 何灵姑没有把孟小婉转达的告诫放在心上,虽然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孟小婉是用自己的语气对她说了关于自身的危机。但是何灵姑却敏锐的察觉到,这种看法应该是孟小婉身后那个男人的。 她很反感男人的那种自我优越感,尤其是这种“自以为”谋划无双的才子,就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是现实却总是相当的骨感。 打脸,打男人的脸,尤其是才子的脸,是何灵姑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如今来说,似乎“征服”了孟小婉的那个男人,就是她最想打脸的人。 这次出行,她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出门也是与丫鬟换了仆妇的衣服出的后门。直到她在一个隐藏很深的别院换了衣服才小心的来到了竹池小苑,她很确定身后没有任何人跟踪。 这次在小婉这里住两日,必然能狠狠的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张信之脸上来上一个响亮的。 从侧门进入竹池小苑,何灵姑发现今日里,这里下人们的表情都很奇怪。她带着丫鬟进入内院大门之后,站在远处的耿良忍不住再次与三七确认了一下。 “郎君果真说过,俺们只管大娘子,不管这位何娘子?” 谢伦嘿嘿一笑:“美则美矣,可惜咱郎君有些瞧不上啊。” 小赵平心里最是明白,他嘟哝了一句。 “这个何娘子,似乎还看不起咱们郎君?到时若有事,谁愿意救她便只管去,俺只待在主母身边。” 第二百九十五章 巷街夜战 秋虫呜咽,寒枫照晚。 游走在辟易园里的张哲,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不远处那片屋舍间,隐隐有算盘拨动的声音传来,与秋虫声连成一片。 这几日都是张哲在给秀女们授课,江上央早已经进入了总复习的阶段。复习对于张哲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他也是在今晚, 才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对付何灵姑,不一定要是真的刘沓。相较于行动阻力太大的代国人,有些人比之更具有行动的能力和动机。这些人只需要时候把这口锅扔到代国人的头上就行。 皇帝离京造成的后果,太子权倾朝野只是其一,太子满朝皆敌却是其二。 被太子下属请回京城的何灵姑,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偏偏还牵扯到了自己家中。若是能直接拒绝与何灵姑往来,张哲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这样选择。 还有三日, 他们就可以暂时放下辟易园的事务回京待考。 希望那时一切都还安好。 黑暗中的竹池小苑外围,七八个巡军正在一处巡铺吃酒,他们是被巡城衙门专门派到这里来守护的。何灵姑心中男人的世界太过简单,且不知那些能官至四品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单纯?她的行踪或许能瞒过代国人,却瞒不过本地的地头蛇,例如太子心腹之一的承天府尹。 何灵姑进入竹池小苑后仅仅半个时辰,这个离竹池小苑最近的武侯就得到了上头的通知,而最近的巡城衙门巡铺也被增派了一倍的人手。 作为申屠夫人的别院,竹池小苑对面的一家商铺本就是鸾衣骑士的一处据点。 自古夺嫡之争中,能活到最后并取得了最大优势的人,怎么可能手下都是一群废物? 黑暗中的眼睛不少,却没有几个人盯着灯火通明的巡铺看。那七八个巡军只是明面上的摆设,没人是傻子,都知道最危险的对手,与自己一样都隐藏在黑暗中。 太子的人将何灵姑请回,何尝不是故意漏出这个破绽给人看。敌我彼此之间, 互相心知肚明,敌对太子的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而太子的人也不会让何灵姑回到山上去。 雅文库 是非成败,全看各自的狠劲和在细节上的安排。 “何灵姑,申屠夫人别院,还有天下第一才子的家眷,足够了,值得一搏!”黑暗中,有人冷声发令。二十多位黑衣人躬身听命,如同一群毫无感情的活尸一般,麻木的抽刀从各处涌向了竹池小苑。他们都是死士,无论成功与否都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包括他们的首领。 巡铺中,巡军们还在嬉笑吃喝。 黑暗中的刀刃反射的月光,根本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而在另一处漆黑一片的小巷中,则有人看到了刀刃的反光。 “好贼子,果然来了!东宫率士,拔剑!随我来!”连带东宫率正在内,一共四十九位灰衣剑士纷纷拔剑出鞘,无声的迎着黑衣人冲锋而上。 只有四十九人,是因为依照大郑律,京城之内无诏令调兵五十人者,斩! 刀剑交鸣和利刃入体的动静,惊动了远方的巡铺。几个巡军正惊疑的要起身,却被巡头喝住。 “不要自己作死,咱们的事就是天亮了去收尸。来,继续吃喝!” 东宫率正没料到对手全是死士,上手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几个回合间袍泽斩杀了七八个黑衣人,自己这边却也倒下了五六个。 都是他常年一手带出来的人,当即心疼的发颤。 “注意,这些都是死士!下死手!” 忽然一阵梆子响,率正大惊失色的就地一滚。十来只弓箭从黑暗中射出,射翻了一片人,完全不分敌我,弓弦声还在接连响起。 一阵脚步声猛然在弓手们身后出现,一群隶属承天府的武侯从他们身后持盾而来。 喊杀声第一次光明正大的震天响起。 竹池小苑后方的民房小院内,六十多个持刀人正从一群衙役的尸体上踩过。这些人身材高大,简短的口令声中透露出专属军士的杀伐之意,而且还是北地代国口音。 刘沓真的来了! 这处民房距离竹池小苑只有一条不及两丈的街道。 这批曾经参与了刺杀郑帝的代国军士,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竹池小苑的墙外。 民房内,世子刘沓看着军士全部涌出,便笑着看向了身边的谋士。 “若我们真个不出现,你信不信,这帮人在外面互相杀了半天,最后会拍拍屁股各自收尸,全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那谋士也是呵呵一笑:“世子给他们添把火,却是刚好!明日郑国太子在朝上,脸色肯定很是精彩!” 竹池小苑的后墙不高,几个代国军士叼着刀,被几个同伴轻松的送上了墙头,然后跳了下去。 这三四个代国人在黑暗的后院随意的扫了一眼,就准备去开启后门。 忽然,有个代国人猛的再次转头,使劲的眨了眨眼睛。 这才发现黑暗中,有一排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几人。 犬类的低声嘶吼开始震鸣,随即这些犬类行动起来,代国人才骇然发现这些犬类的体型竟是出奇的巨大! 惨烈的哀嚎声和巨大的犬吠从院内传来,墙外所有的代国人都猛然抬头看向了墙头。 墙内有同伴才大呼了一声:“好多巨犬!啊~~~!” 下一刻便声息全无。 冷兵器时代,与藏獒、高加索贴身夜战,人类根本不是巨犬们的一合之敌。 极其诡异的是,墙内的巨犬们并不疯狂嘶吼,而是再次安静了下来。 墙外,这些置生死而度外的代国兵士,也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刘沓脸色一变,他没有收到什么巨犬的消息,但是些许巨犬能拦得住自己手下这些精锐?他正要发令继续攀墙,却忽然看向了街道的尽头。 銮铃声起。 街道的尽头,七八个衙役用竹竿挑起了一个个火把。 火光之下,几排鸾衣骑士正在驱马整队对着代国人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蹄声轰鸣,大地微颤,排排长枪从骑士们的手中斜放了下来。 谋士立即拉着刘沓就往民房内跑,嘴里却发出了指令。 “截住他们,让世子先走!” 除了几名世子亲卫之外,这一刻全部面色变得惨白的代国人迈开了微颤的双腿,嘶吼着冲向了鸾衣骑士。他们不可能活下来,但是他们的家人却能受到代国的供养。 民宅火起,愤怒的刘沓在逃跑的过程中,一连点燃了七八座民居。那一夜,共有百余座房屋被焚毁,百姓死伤百余,近千人无家可归。 第二日,京城大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圆规追索 马车在山道上带起一路烟尘,向着山下一路驶去。 辟易园的大门口,前来送行的宫人和秀女各自看了一眼,方才送行时的欢喜气息一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赵夕颜冷冷的盯着陈莲儿,似乎想要看穿这个女子。 在前日的珠算和一元二次方程初步考核上,这个陈莲儿都刚好压了她一头。 “初考已过,中考和末考还远, 莲儿妹妹且好好珍惜这两个头名吧。” 赵夕颜听不出感情的话,让陈莲儿心中暗自警惕。或许赵夕颜的骄傲让她不会主动对自己下阴手,但是两位教习赴考不在的这段时间,却是其他人兴风作浪的好时机。而最近,她陈莲儿的风头似乎出的太过。 事实证明,那位江郎官委实是位正直君子, 而名誉天下的张郎官, 却随性却精明。缜密而系统化的数学结构知识, 让所有秀女都窥探到了数学推理的乐趣与恐怖之处。有人委实不想学,但是不敢不学,因为其他秀女都在学。 yyxs.la 用名门贵女赵夕颜的话来说,张教习教的这几门学问,应是世家不传之秘,而且是天下间最顶级的学问世家的秘中之秘。 南山脚下,当载着张哲与江上央的马车驶过。在山脚边另一条山路上,有几辆早就停在此处的马车,缓缓启动绕上了大路。 马车内,老爷子放下了帘子,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多日不见笑容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 “本想着给虎子透透题的,但是又不想平白便宜了那个张小子,”老爷子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身边的三福也终于笑了:“主子却太高看小郎君了,以那张信之的才学,看不看题目似乎都没什么区别。反倒若是小郎君真个拿了会元,他便是再实诚也会发现不妥的。日后怕是不见得会领您的这个情。” “嗯, 这个是实话,但是朕不爱听,”老皇帝斜了一眼三福,“走,去辟易园。看看那些女孩儿,有几个能入了我家虎子法眼的。老夫安排安排,让她们考试后就去照顾虎子。三福,你觉得如何啊?” “似乎.....不怎么样,”三福胆子很大,说话里带着俏皮,“人小郎君和那张信之还在一起混着,当着表舅哥的面,未婚先纳妾,怕是....嘿嘿.....怕是于家不合。” “妾?”老爷子冷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些爷么的玩意罢了,当妾可不见得她们有这个福分。再说,我是他爷爷,我给的东西,他敢不接着?!” 三福把头一低:“申屠夫人那里怕是不会干休......。她要是知道您往小郎君房里塞人......。” 想到冤家师妹,老爷子也一时头疼。 辟易园中,张哲与江上央临时离开的气氛还没散尽,各秀女之间的斗法还在酝酿,忽然一个惊天的消息传进了园子里。 陛下亲临! 前往京城的马车上,张哲一改往日轻松写意的样子,垮着脸一直冷漠的吓人。 在孟小婉的小灵通里,张哲听到的那些消息,没一个能让他高兴的,只余下惶恐与担忧。黑衣人、代国刺客、大火、狗子们还咬死了四个人。天亮之后,竹池小苑周边尸横了一地,到处都是被烧毁的残垣断壁。 孟小婉心中过意不去,这几日一直在伤心。在与他通话的时候,大半时间都在哭泣。孕妇怎么能老是哭?张哲根本劝不好,只能叫孟小婉捐些银钱出去,帮帮周边的人。 同时,他对何灵姑的印象也一时差到了极点。 自知理亏的何灵姑在第二日就离开了京城,回固原山去了。 回到竹池小苑的门前,江上央也被周边的惨状吓了一跳。 一直好脾气的江小弟也红了眼睛:“代国贼子,誓必与尔等不得干休!” 张哲回到内院,见到孟小婉时,一时心疼的嘴皮子都在发抖。孟小婉的眼睛是红肿的,显然是一直在垂泪。他连忙叫人切了土豆片来替她敷着,抱着她哄睡了一下午。 夫君的归来,让孟小婉的心绪果然平静了许多。到了晚间,两人在床榻之上聊了半夜,孟小婉才在张哲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通过孟小婉的讲述,张哲这才完全搞清了朝堂上发生的变化,也是让人目不暇接。刘沓烧毁民屋,原本是为了把那一夜发生的事公之于众,让大郑内部各势力的斗争变得明朗化,同时扰乱大郑的人心。 可惜的是,这位年轻人太过小看一个帝国执政者们的能力。 在事情发生的第二日,朝堂之上,在所有势力发动之前,帝国首辅孙格正首先站了出来,先给昨夜的事情定了性。这件事是且只能是代国人干的,为的就是打击大郑的团结和人心稳定。 次辅李大年随即表示赞同,各部尚书也三位辅臣的压力下纷纷表示了认同。 在当日廷议上,因为三位辅臣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开始大力支持太子,一直悬而未决被阻碍了许久的北部战事统帅人选终于出炉。太子岳父崇国侯薛连城出任北路招讨使,统管燕山南道、太山道和燕西三郡的军政,负责抗击代国的入侵。 孙格正、李大年和顾凿三位辅臣,选择了对大郑最有利的方案,支持太子,压制分歧。在他们的支持下,除了被圈禁的齐王和韩王之外,陛下的另外三个儿子,临泗郡王、泰宁郡王、河东郡王都对太子大哥表示了“支持”。 太子一系,已经拿下了京城中除南衙御林和北衙禁军之外的所有兵权。 “我要把那些代国人都找出来!” 第二日安顿好妻子之后,张哲在书房招来了三七、耿良等世仆。 三七等人面面相觑,承天府等衙门就差没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了,也没找到那些贼子,可郎君却说要把那些人都找出去。他们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整个代国使团的人都不知道那个刘沓的藏身处,只能说明这是一处新设立的据点。代国正使已经到任两年,既然连他都不知道,那么这处据点应该是代国陈阳王这两年才暗地设置的。” 张哲其实已经想好了如何找到这些人。 “代国的这些人应该是才到京城不久,口音上不可能统一都说大郑官话,所以他们还是躲在一处可以说北方话的地方。为了行动方便和互相监视,应当是住在一处。而且这些人藏着,总是要吃东西,衙门里多的是破案的高手,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承天府这么久都没能找到,只能说明他们是躲在一处可以正大光明大量购买食材的所在。” 再排除被衙门搜查了好几遍的车马店和客栈,大概率这些人就藏在两年内新开,可以大量住宿、大量购买食物,而且北方人很多的产业里。 北地春楼?或者寺庙? 张哲取来了一张何灵姑私下送给孟小婉的京城简图,拿起圆规和尺子开始写写画画。 根据太子那边行动人员对何灵姑的说法,竹池小苑后方民居内的几个蹲守的衙役都是中毒而亡,而仵作推断他们的中毒时间大约是在亥时正刻或者末刻(晚十点到十一点)左右。之所以能确定到这个时间,正是因为这个毒药很特别,中毒后尸体的每阶段变化都有所不同。而巡铺里的巡军还曾在亥时正刻见到过其中一个衙役,所以这些衙役的具体死亡时间应是亥时末刻(晚十一点)。 那些代国人也应该是在宵禁后,趁着巡街的北衙禁军回营、各处巡铺松懈之后才出动的。那便要在亥时正刻之后。如此说来,这些人最早是晚十点出发,晚十一点多抵达了后方的民居。 张哲按照他估算的最快行动速度,以直线为例估算出了一个最大的代国人可能运动距离。然后以竹池小苑为中心,用圆规画了一个大圆。 代国人就藏在这个大圆内,近两年开设的北地风格春楼或者寺庙之中。 第二百九十七章 百密一疏 张哲一度以为霍炳成不会参加今科的恩科,毕竟到了现在还没看到这厮的身影。 可就在九月初二恩科报名期限的最后一天,霍炳成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京城,报名过后便一头在竹池小苑的客房里睡倒,第二日上午才被饿醒。 “某本来确是不想参加今年恩科的,”霍炳成大口吃着食物,据坐着毫无形象, 一边吃一边苦笑,“举试我过的就极为侥幸,不再读几年根本没有信心参加会试。可谁曾想,事情变化之快委实让人目不暇接。” 等他一番话说完,就连陪客的江上央也忍不住失礼笑了。 原来霍炳成高中举士回乡,还赎了名妓蒋玉心为妾, 一时风光无二。却着实惹恼了一人,正是与霍炳成不对付的罗霸先。不过七八日, 便寻衅殴了霍炳成三回。 有一日霍炳成喝高,怒骂罗霸先,还宣称要纳了罗霸先的妹子,然后如何云云,最后几句话却被霍母听了去。 霍母也没与霍父商量,趁着串门的时候,与罗霸先的姑母碰了下头。虽然是试探的话,但是罗家却上了心。罗家是武将出身,唯一的儿子罗霸先又是个死读不进书的,从罗家父母到罗家小妹竟然都挺钟意霍炳成的。 要知道在武陵郡县诸多衙门中,有秀才身份的不少,但有举士身份的却是凤毛麟角。 罗家一点头,两边就开始合八字。至于罗霸先与霍炳成之间的拳脚官司,两边从来都没当回事。霍父一高兴就说了漏了嘴,当时就把霍炳成唬得是魂不附体。 “罗家姑娘不错,有她在你身边, 为父也就放心了。” 听了霍炳成转述的霍父的话, 连张哲都忍不住笑。能不放心么?武陵郡中谁人不知,罗霸先都不是罗小妹的对手!!! “实在是没奈何,只能借口参加会试匆匆的跑了出来,我爹还不给路费,好在我的私房都存在玉心那里。罗霸先亲自驾船偷送某出的武陵,某带着玉心到了南阳,便借着你那个院子住下。因时间太紧就只带了两个伴当一路狂奔,可算是赶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张哲指了指江小弟,“济源兄不如与小弟这几日一起温习,我这里还有些杂事要做。” 霍炳成不以为意的一挥手:“汝只管去做汝的事,与你一起温习那才是真个磨人。” 一处楼阁后院,以细心出名的代国陈阳王世子刘沓,正在日常询问这里的主事人。 “这几日,周边可有房屋租赁买卖或者生面孔出现?” 主事人低头回道:“回世子的话,并没有。阁中的生意几乎都是老客,这几日出现的新客人,都派人悄悄的跟了,全无问题。” 刘沓手指敲击着桌面,忽然又问:“前几日, 我这里少了不少人,你那边每日进的食材可是减少了?” 主事人急忙回禀:“小的按照世子的吩咐, 依旧是采买与往日同量的食材,多的食材都叫厨下弄碎了混在潲水里运走,不会让人察觉到咱们这里少了一些人口。” 刘沓点点头,在竹池小苑后巷,他损失了父王整整一队精锐,心疼得让他好几日睡不好。好在下面人办事还算谨慎,没有因为少了人口而露出破绽。 “叫褚娘进来,你派人继续盯着周边,断然不可松懈。” 主事人告退,不一时,那名胡姬笑意吟吟的走进了刘沓的卧室。若是熟悉何灵姑的人在此,只看此女的面貌,便会发现此女眉眼间竟与何灵姑有五六分相似。 芦棚马车在小巷里穿行,谭五正小心的驾驶着马车,缓缓的靠在了路边。 “赵掌柜,今日的白芹什么价?” 菜铺的掌柜抬头一看,却认得谭五。 “哟,谭老五!如今在哪里做事,这是干起了采买的勾当,顺遂了?” 谭五摸摸头笑了一笑,却没有接话,只管问赵掌柜要白芹。 “主人家不好外传,知道你这里的白芹最好,价好的话且来二十斤。” “二十斤?”赵掌柜吃了一惊,心想谭五这是去了好地方,白芹可是不便宜,一般的人家根本吃不起。他立即叫伙计包了二十斤白芹,又送了些韭菜,“你家中怕是要吃饺子,韭菜不够我还可送一些?我这里也有上好的猪肉,是毕屠铺子里今日出来的鲜货,怎么样,割几斤去。” 谭五跳下马车,翻了翻那些白芹,忍不住就赞了一声。 “赵掌柜如今做买卖越发讲究了,连芹菜也竟没有一根次的,你怕不是要亏死去!”他又看了下那猪肉,也是肥多油厚,当即咽了一口水,“这样的猪肉来三十斤吧!” 赵掌柜乐开了花,这笔买卖一做,铺子今日进的肉就去了七成。剩下的边边角角正好明日低价卖给那人去。 谭五是街面上的熟人,以前虽然穷苦,倒是也懂得做人。如今把主人家的买卖作到了自己铺子里,赵掌柜自然要与他客气聊几句。 伙计们帮着择菜、剁馅,赵掌柜便拉着谭五坐在一边喝茶。 谭五家里穷,父母早亡,七八岁上就独自带着一个妹子讨生活。也多亏了赵掌柜父亲等街坊邻居的帮衬,两个人才活了下来。 小书亭 赵掌柜又问了一次谭五的去处,谭五只好捡能说的说了。 “前些日子,我在人市那边扛活,正好遇到我姑姑在宫里的一个旧友去人市去买人。我小时候见过几面,却也认得,当即就叫住聊了几句。这位长辈如今在大户人家做内院管事,也是刚刚回到京城,正要买几个懂得京城地理的下人。托她老人家的福,我和妹子都进了主家,算是安顿下来了。大娘子身边的嬷嬷人好,让我妹子去管花草,还许了我采买的差事。” “哟,各府里就属这采买的差事最是难得,”赵掌柜有意拉拢他,“老街坊,你可不能不照顾我。” 潭五笑了:“你这菜太好,我都不敢不照顾。怎么现在你这铺子里与别家不同,菜都是根根挑着进的?” 赵掌柜得意的一笑,与谭五也不是外人,便压低声音与谭五说起了一桩奇事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围剿北香阁 “什么啊?你看我像是吃饱了撑着的么!这不是前段日子,北香阁的采买老六,在咱们这一片采买菜品,分了好几家进了不老少菜。我还道是北香阁的生意愈发的好了。可从前几日起,这老六要的菜分量不少,可大部分选的都是烂菜次货,那些菜只能卖他半价。正好每日把我铺子里的次品都选了去, 却活该我其他的客人们有口福啊。” 谭五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但是也不动声色。 因为谭五是这京城地面上的人,所以家里正有一个活计派到了他的身上。他在这一片已经驾车转了两日,而北香阁正是他要观察的目标之一。 谭五和赵掌柜都心里明白,虽然不知道北香阁在搞什么花样,但是他们都知道老六以次充好的行为怕不是在中饱私囊。而谭五却在心里给北香阁重重的划上了一笔, 北香阁肯定是忽然间少了不少吃饭的人, 却在极力隐瞒这个情况。 等伙计们将肉菜装好,谭五驾车又到别处买了些菜,这才绕了一个大圈回到了竹池小苑。 马车刚进后院,根本来不及卸货,谭五就跳下了车,一阵风的往前院张管事那里奔去。 下午时分,谭五再次驾车出了后门,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是此刻竹池小苑前院的管事张三七。 谭五一边驾车,一边忍不住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张三七看了也笑:“放心,这两条大狗不会出来的。别看是畜生,可精明着呢。” 谭五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那么大两条狗就躲在他身后的芦棚里,说不怕那是骗人。 这一路上张三七显得很随意,还买了一些零嘴, 边吃边说话。当车子进入了北香阁后街的时候, 立即有两双眼睛隐秘的向他们看了过来。 谭五原来就住在这一片,刚好迎头遇见两个街坊,便互相打了个招呼。 后街上一路遇到了好几个谭五的熟人,一路招呼打下来故而车速不快。那两双眼睛也把注意力从马车上挪开了。 他们判断这个驾车的是本地的街坊! 殊不知就在马车经过北香阁后门的时候,芦棚里的两条大狗都有些躁动了起来,它们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与它们咬死的那四个人很相近的味道! 张三七也听到了两条大狗嘴里发出的低微嘶鸣,他笑着看了一眼北香阁的后门,看来就是这里了。 这日已经是九月初二,还有四天会试便要开始。张哲在得到张三七的回报之后,心里总算松泛了一些。 找出这些代国人,他并不是仅仅为了报复而已。在张哲看来,只要这些代国人还没落网,京中其他势力就有冒用他们的名头闹事的可能。 很不幸,竹池小苑显然很有可能成为他们下手的目标之选。 张哲一路寻到客房小院,正好看见霍炳成正在背书,拿着书在提问的正是江小弟。 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大郑读书人,不似张哲这个冒牌货。 “哈哈,信之来的好!”霍炳成正好背得有些卡顿,一见张哲立即如释重负, 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蒙混过去。 张哲见霍炳成背得有些艰难,也好奇了起来。霍炳成的文采或许差一些,但是论及死记硬背的东西, 他在郡中都小有名气。也不知江小弟在考他什么,竟然能把霍炳成难成这个样子? “小弟考的济源兄什么书?某看济源兄都快哭了。” 张哲的顽笑话让霍炳成翻了两只大白眼,这厮好过分,不但台阶没让他下成,还在台阶下挖了一个坑。 江小弟也有些感慨的将书递了过来。 “这是小弟在辟易园自己书房里找到的几本书,也不知是哪位大贤在此居住过,竟是三本《吕氏春秋全解》,还是前朝大儒丁圣智的手笔。这几日,我连功课都少温了不少,其余时间都在这几本书上了。委实让小弟有些欲罢不能!” “丁氏的《吕氏春秋全解》?”张哲听到这个名字,也是吃了一惊。 孟小婉与他提过,《吕氏春秋》是科考内容的主要部分之一,而前朝丁氏版本的《吕氏春秋注解》更是为本朝各期考官所推崇。只是这种书存世极少,孟小婉也只在其师申屠夫人处看到过上卷。 不想辟易园中江小弟的书房内竟有这等好东西。 张哲立即连哄带骗的把三本书都拿了过来,准备等下就拍照,然后安排人录入到他的私人服务器里去。 “济源兄,你不是一直羡慕小弟两个身上的郎官么。如今小弟这里正好有一个功劳,要送与兄长,不知敢不敢接?” ...... 九月初四入夜之后,已经过了亥正(晚十点)。 大街上漆黑一片,在这一段区域内,只有北香阁门口的四盏粉红灯笼在秋风中摇曳,灯花闪动。 此刻,北香阁周边的暗黑巷子内,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在涌动,每人嘴里都含着一根棍子,脚下全部是布鞋轻靴,踩在地上悄然无声。 顶点小说 距离北香阁两百步之外的院落中,二楼没有灯火,黑黝黝的站立着十多个人。这些人都是来自承天府和巡军衙门的官员,领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太子舍人谷奉。 今晚的行动,由东宫派出的太子心腹来居中主持。 “各位,人员可否已经到位?” 听到谷奉的发问,承天府的通判抢先回道:“谷大人,从全城数千衙役中精选的三百好手已经到了,另有三百刀盾武侯在候命。周边各处都有我们的人在慢慢集中。” 被承天府的人抢了先,巡军衙门的官员有些不服气,巴结太子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落后于人:“回大人的话,两百巡军弓手已经就位,就等大人一声令下了。” 谷奉没有大意,他看了一眼北香阁的四周,又问。 “两年之内,这北香阁四周可有房舍买卖租赁的?” 这是在问承天府的人。 那通判早已胸有成竹:“一共查出来十一处,其中四处比较可疑。若有暗道,也应通往这四个地方。每处外围都有两个班头带了五十个快班在等候,一旦发动,便会立即控制这四个院落!” 谷奉看向了这片黑暗中唯一亮着灯火的北香阁,长出了一口气。 三百衙役精英(特警)、三百武侯(京城民兵)和两百巡军弓手(卫戍区警备),加上包围四个可疑院落的二百快手(辅警),这次东宫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动员了整整一千人。 狮子搏兔以全力!他不相信那刘沓还能从自己的手中逃走! 第二百九十九章 考前风向 北香阁里没有养狗,这是为了方便自己人晚上行动。 但在九月初四这日的晚上,这却成为了北香阁内隐藏的那群人最致命的因素之一。 公门之中三教九流混杂,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开门解锁,拆解机关消息,四五个身材灵巧的衙役在二十息之内,就完成了这些工作。 北香阁大门里正在打瞌睡的几个龟奴, 还没睁眼就被人捂着嘴捆了出去。 三百武侯手持刀盾,从正前方迅速的突入了北香阁内部。另外三百衙役燃起了火把将整个北香阁团团围住,两百弓手也将箭支上弦,死死的盯着北香阁各处的墙头。 刘沓在睡梦中被喊杀声惊醒。 两名心腹手下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刀上全是血迹。 “世子,走!郑人大队攻进来了。” 刘沓的脸色狂变,顾不得穿衣,当即就从墙上抽出了宝剑。正要带着人往后走, 却见那胡姬也醒了过来,正无助的看着他。 “熄灭火把!” 火把被扔进了水罐,厅内当即一片黑暗,只见黑暗里寒光一闪,一声女子的惨呼响起,随即消失得无声无息。 刘沓挪开捂在胡姬嘴上的手掌,从胡姬体内抽出了宝剑,带着两人摸着黑来到了房间的后墙处。 “外面怎么样?” “世子,情势不妙。墙外都是弓手,有几个兄弟刚上墙就被射成了筛子。我们被围死了!” “看来某是小瞧了郑人呢!”刘沓冷笑一声,“这个账日后与他们再慢慢算。” 刘沓摸着黑在后墙边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头,猛然一拽。又在砖头后面找到了一个把手,一拧一推,后墙上就开启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正好能让一个人侧身而入。 这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三人进入地道之后,摸着黑前进了百步之远,往上一顶, 一口空空的大缸被顶开, 这里是距离北香阁不远的一处民居小院。 刘沓等人爬出地面, 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四下里光明大作,几十个快班手持铁尺、大棍涌了上来,将反应不及的三人死死的压在了身下。 九月初五,一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京城。 代国陈阳王世子落网,皇帝的旨意也在中午前传回了京城,解除了京城各处的门禁。城中一时欢声雷动,太子的声望也一时高涨。 竹池小苑内,张哲正在打趣霍炳成。 “亏了,亏了!”他嘴里一边说着亏了,一边却抓住了霍炳成的赏赐不松手,也不知他是在说自己亏了,还是在说霍炳成亏了,“一个敌国世子就换来了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放在这京里,一个班头都不会给你太好的眼色。” 霍炳成正在努力的从张哲手里,想把属于自己的另一份赏赐给抢回来。 皇帝赏了霍炳成一个承信郎,而东宫则赏了他一副好棋子。白珊瑚磨制的白子, 黑玛瑙磨制的黑子,三百年桐木的棋盘。 这玩意要是转送给孟小婉, 天爷, 这是我的!张哲抱住就不放手了。 霍炳成也是极爱这个副棋子,哪里肯放手。两人互不相让,把一旁看着的江小弟急的不行,生怕他两人打起来。 “济源兄,我们来手谈一局,若兄只负十目之内,小弟便不再想这棋子如何?” 这句话,张哲说得是情真意切,可就连江小弟听过之后也觉得他很过分。与你比下棋,你还要脸不? 霍炳成此刻也是精明的可怕。 “想也不要想!张信之,你说比什么某不会与你比!与某松手~!” “一幅字加一首诗!专赠兄长,如何?!” 霍炳成楞了一下,这个还真不想拒绝,哎呀,好为难! 看见张哲抱着棋盘棋盒乐得牙都露出来了,霍炳成只觉得一阵心疼。他咬牙切齿道:“必须是可以流传于世的好诗词!某要汝用瘦金体!” 张哲无所谓的一口答应,张口就要开念。霍炳成急忙一把拉住他:“不忙,不忙,会试之后,我若落榜而去之时或者离京出任之时,汝再写一首来。现成的,某可看不上!” 江小弟却是第一次听说瘦金体,急忙拉住霍炳成细问。 待霍炳成把瘦金体的妙处说了一遍,江小弟听得两目放光,转头再找张哲,却哪里还有人在。 正房内,孟小婉欣喜的看着这套棋子,有些爱不释手。 可献完宝的她夫君却马上翻了脸,又让胡嬷嬷把棋具拿走,只因孕妇费不得神思,不许她下棋。 xiashuba.com “坏人!”孟小婉狠狠的敲打了张哲的胸膛,却被张哲捉住了小手。孟小婉无力反抗,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掌,然后两口子小声互相说笑话。不一时,孟小婉就被逗得笑恼了起来。 “什么小虾米藏在大乌龟的耳朵里讲故事,却是在讽妾是大乌龟!真真可恼!” 两口子还没笑几句,就听到白莺来说,三七有事回报。 孟小婉看了一眼夫君,疑惑道:“我叫三七去京城各处博铺下单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是大家都看好夫君夺魁,所有押你的单子一律不接?” 三七到了廊下,没有进门,就在帘子外回话。 “郎君、大娘子,俺在博铺里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妙,所以没有押郎君就直接回来了。” 张哲不以为意的问他:“发现了什么?” “郎君原本是夺魁的最大热门,各大博铺几乎都不会开郎君的盘口。可昨日起风向却变了,从今日早上起,各大博铺中郎君夺魁的盘子都开了起来,还是一赔一。” “哦?”张哲谨慎了起来,这明显是有事发生,“可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俺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听明白了,却是那个在商楼对着郎君耍威风的谢固,昨日放出话来,说是国子监甲等生前三名都将是本次恩科魁首的大热门。” “哦?”孟小婉轻轻一笑,“莫不是这三人有什么来历?竟自问能胜过夫君去。” 张三七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白鹭进来通告,说是霍炳成与江上央急着请他过去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却见两人都隐隐有些忧色。接着,江上央拿出了一封信来。 “这是金宫人的信,她在宫中有关系。却打听到了一桩关于本次会试的消息,怕是于兄长夺魁不利。” “呵呵,夺魁不夺魁倒也不重要,只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会这样去想。” 霍炳成沉声道:“本科主考周大人前日对外明言,今科不考表文和诗赋,只考墨义、三篇道德文章和一篇策论。信之所长,便是诗赋,这道德文章却是从没见贤弟写过。而这个金宫人在信中点出,士子中以道德文章闻名的却是国子监的几位高才。而且周大人才刚刚接手兼管了国子监,......,依照信中所言,似乎周主考对信之谋获十万赌贯之事,极为不满。曾对人言,信之满身铜臭,与之道不同矣。” 第三百章 江爷爷,你究竟是谁? 张哲其实还真的没想过自己会夺魁。 之前自己那偌大的名声,给张哲这次会试带来的是暗中的巨大压力。所以在张哲听到一系列不利好的消息后,面上虽然有愁容,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所以如果这次他没考得太好,天下人也会自动脑补是因为自己遇到了奇葩的考官,他的压力一夜间竟然消散了很多。 九月初六一大早,天不亮。张哲三人被马车送到了贡院的门口。 下得车来, 张哲发现江小弟与霍炳成都有些紧张,忍不住调笑了几句。 “信之真好修养,面泰山之崩而不色变,换做我却是睡不着,”霍炳成感慨了一声,“昨日那些消息没有一个好的,你看他的脸色,竟是睡的很足的样子!” 江小弟也被张哲的表现激起了雄心:“此番进场, 必然全力以赴, 此一搏当用十二分力气!” 霍炳成点点头:“对!亏我还为这厮担心了半夜,大家顾好自己就行。我本来就是凑数的,这一次须好好见识一下会试的题目。届时,我只管依照我的心意写,算是用一场会试浪荡一回。哈哈哈啊哈,江小弟,你看我这心态,可是比信之还要洒脱?” 张哲冷笑一声:“济源兄,不好意思。比起洒脱,小弟这一回也要参与半夜歌声,届时我们考场中比试一回?” bidige.com 霍炳成当即就眼中放光:“好好好!信之的戏文虽然极好,但是那腔调为兄却不敢恭维。半夜时待你先唱,我后面跟着学,且当场羞死你!” 面对这两个准备在考场里搞怪的兄长,江小弟此刻只想抱头鼠窜,离他们两个越远越好。如果届时,这两位哥哥真个唱了起来, 他到底是装睡呢,还是装睡呢? 贡院的大门轰然开启,“开龙门了~!” “各省道举子,报名入内。” 张哲三人一起上前,大约排在了众多举子的中前位置,不过顿饭功夫就轮到了他们三个。 会试的搜检是最严厉的,举子的衣服头发、从头到脚都会被衙役一一用手捏看。霍炳成带的几张饼子被衙役撕成了碎末,就是为了防止夹带。江小弟的水壶也被人用一根竹签插进去搅动,只是免得有举子在水壶里做手脚。 张哲这次早有准备,头上是一根乌木簪,没有用头巾,一件简单的罩袍和布鞋。在衙役检查张哲的时候,很快就搜完了身上,再看张哲的吃食,却是几把辣椒干面,那面条细得跟头发丝似的,一目了然。 过了搜检,来到贡院大厅,这里竖立着很多面铜镜。一是以镜喻人,让举子们澄心作学;二是让经过搜检的举子们梳理发髻和整理衣服。 考厅前站着几位官员, 领头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张哲抬头看了一眼,又偏头问江上央:“果然不是江爷爷,奇怪!” 江小弟急忙低声解释:“周大人比我爷爷要年长许多,自然不是。”不过两人的心里,又再次对举试的考题之事感到了迷茫,弄不清周知易会用张哲那种私人奇葩考卷的缘由。 甲戌七号,这是张哲的座位,离屎号很远,上个厕所走路来去都要十分钟。 张哲刚刚在考号里坐好,就听见考号门口有人在对他发问。 “汝便是张信之?” 这话不算客气,张哲一抬头,却见那人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举子。 “既考道德文章,却是汝的命数不好,”那人冷冷的看着张哲,“做学问,终究还是要落在文章上。哗众取宠,绝非文之正途!今日便叫陈某来替谢师教教你,什么是真文采!” “谢固?”张哲不屑一笑,“他若年轻,必然后悔与某在一个考场。你......(摇头)?” 陈姓举子摔袖而去,没办法,因为有衙役过来驱赶了。 张哲心里暗踱:这位大约就是国子监的前三之一吧。 会试按制是一次性把卷子发完,第一日亥时末刻(晚十一点左右收墨义卷),其余试卷统一在第三日酉时初刻(下午五点)前交卷。 考生入座,官吏巡检两次后,会试试卷开始下发,一共是五张试卷。墨义一张,文章四篇,其中最后一篇是策论。 走廊中也有木板贴了五张试卷,为的是防止有的考生试卷题目不清晰。 张哲先吃了几把辣干面,垫吧一下肚子,这才开始看墨义卷。 嗯?一目扫过之后,他发现居然只有二十道墨义题! 板凳移动声从四处响起,大批的考生开始申请离开考号去走廊看题,显然都是被这墨义题的题量给迷惑住了。 张哲也不例外,可事实就是题量真的只有二十道。 再看题目内容,嗯,毫无印象?! 二十题他飞快的看完,竟然一道都不会!!! 张哲心中一慌,那些考试用书他好歹都匆匆看过一遍,为什么这些考试的内容却闻所未闻? 出错题了? 下一秒,张哲就摇了摇头,这题目是天子看过的,自然不会出错。 没办法,他只能将题目都抄了下来,开始揉脸颊。 回到现代房里,张哲坐到了电脑前,登陆上了私人服务器,立即输入了第一个题目的题干。 可电脑给出的结果,却让张哲紧张了起来。没有相似度在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内容! 查不到!? 在电脑前呆坐了几分钟,张哲的注意力忽然被服务器左上的一个小红点给吸引了。他点开一看,却是前几日别人帮他录入的丁氏《吕氏春秋注解》的内容。他一直没有登陆,导致这个数据包还没有被加载。 点击,覆盖。不过几秒的时间,数据包加载完毕。 张哲开始尝试查询第二题,输入,查询。 嗯!找到了! 这是出自丁氏《吕氏春秋注解》!!! 张哲一怔,立即又查了第一题,果然是也是出自丁氏《吕氏春秋注解》。他试着查了下最后一题,这次得到了两个结果,两个答案一致,不过其中一个答案还是出自丁氏《吕氏春秋注解》。 张哲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这些题目怕是都是与丁氏《吕氏春秋注解》有关。一股怒气当即就从他胸中勃然而出,国子监! 根据孟小婉所说,天下间保存丁氏《吕氏春秋注解》最全的便是宫中,其次就是国子监! 这种考题太过偏向了国子监考生。江上央在发现那套完整版丁氏《吕氏春秋注解》前,只从书院老师那里习到了《吕氏春秋》中的四篇,霍炳成作为官宦子弟比江小弟要好些,他学过十二篇。 孟小婉最好运,在申屠夫人那里看过半部丁氏《吕氏春秋注解》。 所谓科举的公平,果然不是绝对的。 张哲面无表情的抄完了所有的答案,然后回到了考场。誊抄了墨义卷,他选择了马上交卷。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思索问题。 他没有在想周知易为什么会出这种题目,却在想另一件事。 为什么刚好那全套的丁氏《吕氏春秋注解》会出现在辟易园?!具体来说,是出现在江上央的书房里。 再联想到那套诡异的举试考卷,张哲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那张笑呵呵的老人脸。江家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你又究竟是谁? 第三百零一章 连交四卷(五更) 开考不足半个时辰即交了墨义卷,张哲的举动给全场考生和监考人员都带去了极大的震动。 甚至是主考官周知易。 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产生了一丝自我疑问:莫非老夫出题真的太易? 可惜,会试规程极为严谨,考试没结束之前,谁也见不到张哲的卷子。 张哲想了一上午,也没想明白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没柰何, 他拿起了第二张考题。从第二张到最后一张试卷,都是文章考卷。主考甚至在考前就毫不忌讳的放言要靠道德文章。 什么是道德文章? 道德文章并不是那种溜须拍马、限制人欲,读之让人昏昏欲睡的文章,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描述某种心境、提倡一种精神的文章。 “《家语》有云: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自芳。兰如君子, 故知子爱兰,试取百花其一自喻所爱,字一百二十至三百六十。” 这个题目的意思是:《孔子家语》上说,芝兰生长在幽深的空谷里,不会因为没有人观赏而失去芳香。所以兰花就如同君子一样,被孔子所喜爱。请用百花之一来进行阐述自己所喜爱的精神,字数要在一百二十字到三百六十字之间。 2kxs.la 这是一片短文写作,要求以物抒情。 摊开稿纸,张哲立即就写下了一个题目《爱莲说》。感谢语文老师课后留学硬逼着背诵的经历,加上自己越来越出类拔萃的记忆力,这片短文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 亭亭净植,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 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其中只有“自李唐来”中的“李唐”两字要改,因为牡丹为花后也是这个世界的共识。 思绪片刻之后,张哲便将故意空出了“李唐”两字的位置写上了“姬梁”,这是前朝的前朝的名称,并不用忌讳。 他又数了数字数,除去题目正好一百二十二字,只比最低要求多两个字。 工工整整的将《爱莲说》誊抄在卷子上,张哲又数了一遍字数。多两个字,没错。 忽然间,张哲的左手捉住了自己的右手。 适才在墨义卷上感受到的不公,加上考场中隐隐传来的叹息和哭泣声,让张哲有那么一丝冲动,准备在考卷上写上“多两字以赠贫书之人”这句话来讽刺主考官。 他一想到如江小弟这般有才学的人,若非有之前的际遇,只是因为家贫和文化壁垒的因素而失去出人头地的机会,心中怒意便一直难以消散。 张哲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敲响了考案, 唤来了文吏。 “交卷!” 再不交卷,张哲怕自己会忍不会真的写下那句话。 可他却没有看到文吏脸上的惊愕之色。这名文吏早就知道他张信之的大名,故意一直在他考号的附近徘徊。 从张哲拿起第二份考卷开始,到他誊抄完毕,一共只用了半刻钟。而这一切都落入了这名文吏的眼中。 张信之果然恐怖如斯! 可惜试卷要装入专门的弥封袋中,这名文吏并不能提前一览张信之的好文章。 “该死!”张哲第二次提前交卷,再次引起了轰动。因为此刻,会试才开始半日。而坐在张哲不远处的陈姓国子监考生,却在心里暗骂,这个张信之太过哗众取宠,却把堂堂朝廷的抡才大典看成了什么? 张哲抛开心中的情绪,在看第三张卷子。这个题目的开篇还是出自《孔子家语》。 《家语》有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亦。今诸生好靡费以广厦,逐之以铜臭,不知君子之居,若何?试以文言之。字八十至一百六十。 题目的意思是:孔子家语又说了,与善良高洁的人住在一起,如同住进了满是兰花芬芳的房间,过久习惯了就闻不到对方身上的芬芳,因为你已经被他同化了。而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花费太大建筑奢侈而高大的住所,喜欢追逐金钱的味道,不再知道真正的君子的居所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就这题做一篇短文,字数在八十到一百六十字之间。 冷笑骤然出现在了张哲的脸上。 他可记得,前几日就有传闻说这位主考大人,对于他张信之靠文战下注赢得十几万贯的事颇为非议。 虽然这个题目是早拟好的,但是周知易在前几日偏偏在这一点上指责了自己,所以说这篇文章其实就是在骂他张信之,而且是满场考生都必须骂他。 呵呵呵呵,他心里的冷笑几乎笑出了声来。 随手抓起一张草稿纸,开始笔走龙蛇。 好文章,某有的是!今科这个会元,张信之我要定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亮,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数一数,刚好八十一个字,也罢,多饶你一个字! 转手誊抄,敲案板,交卷! 这次过来了四五个文吏,都一脸震惊的看着张哲自己装好了弥封袋,再次上交了一卷。这次距离上次交卷,才过了多久? 之前那个文吏,弱弱的伸出了一个手指,涩声道:“从落稿到誊卷,百息!” 几个书吏互相对视了一眼,正要拿着弥封袋走开,却有人发现张哲又开始了奋笔疾书,一时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张信之正在飞速的写第四卷! 几位文吏面面相觑,试问,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审过题!真的不用想的吗? 第四卷的题目很有趣。 子尝师从老子,而今为儒者世,道为世外人,以文论所得之一。字五百至七百。 题目的意思:孔子曾经求学与道家的老子,可现在却是儒家治理天下,而道家却成为了世外之人,试着将你从这个故事感悟到的道理之一用文章说出来,字数在五百到七百字之间。 放在现代,这就是一篇材料作文。而五百字以上,以古文的凝练,这已经算是长文了。一般的科考人士,不用上一整日是琢磨不出来的。 可张哲却在稿纸上下笔如飞。 五个文吏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路不停、一字不改的写了下去。片刻之后,那张信之把笔一搁,便开始数字数。 “五百四十九字,也罢!”只见那张信之呵呵一笑,提笔开始誊抄。这,真的一字不易!? 一刻钟后,另一个弥封袋也用上了。 开考才两个时辰,张信之还剩最后一张策论! 主考房内,白发苍苍的周知易也不禁摇头叹息。此子要么就是因为那道含沙射影的题目而自暴自弃,要么就是在向他示威。 周知易却得意的笑了,他要的就是张信之发怒。 “且让老头子我看看,抛开一切顾忌的你,能将才学发挥到何种地步?” 第三百零二章 再取四张附卷来! 五名文吏很快又都回到了张哲的考号前,他们想看张哲是如何做这最后一卷的。第五卷的题目,他们自然也知道,不难,但也很难! 张哲的心里在骂娘! 这策论题委实要人老命。 “汉天子分诸子于天下,与社稷何,试论之。六百字之上。” 只要不是眼瞎的都知道周老头是在暗指, 呸,根本就是明指当今皇帝有着欲效仿汉高祖分封诸子在各地开府称王、实施军政一体的实王政策的想法。 当今皇帝有七个儿子,老大是当今太子原宋王杨宗瀚,老二赵王杨宗渭,老三齐王杨宗涎,老四临泗郡王杨宗济,老五韩王杨宗淳,老六泰宁郡王杨宗涟和老七河东郡王杨宗洛。 七年前, 大郑与四国联军对战而败,这让章华帝一时有了实封诸王的念头。朝中纷争了半年,这才将皇帝的心思压下去,但各个王爷的心气却被闹了起来。这些年,不时就有人提出实封的建议,很显然就是那些王爷们并不死心。 周知易出任礼部侍郎之前是干什么的?就是因为他顶撞皇帝被贬为了东宫祭酒,在没有太子的东宫做了三年所有王孙的老师。 而他当年顶撞皇帝被贬的原因,便是奏请皇帝早立太子。 张哲来到京城的时间不长,但也听说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赵王、齐王、韩王对太子之位的不死心,似乎临泗郡王的小动作也很多。 这个题目,以儒家的标准,答案还用说么? 我写,我写个蹬儿! 万一当今太子要是没绷住,日后让他的哪个兄弟登了大宝, 追查起今天的事来,劳资岂不是要凉凉? 张哲后悔了! 他后悔没有一次性把题目看完,还来了个高速频频交卷。以他之前卷子的质量,在这次会试中想低调都难。有《爱莲说》、《陋室铭》还加上《师说》,三大名篇镇场。就算日后别人忘记了今科的会元,也不会忘记他张哲。所以他的策论根本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xiaoshuting.cc 和稀泥? 张哲犹豫了,事关全家日后的性命,他可不敢随意下笔。这一刻,他想到了孟小婉,还有他们即将降世的孩子。 等候在考号外的几个文吏最终都失望的走开。 张哲吃了些东西和水,就开始闭目养神。但是文吏们都相信他是在反复的权衡其中的利弊。 此后的时间里,张哲一直没有动笔,直到夜色深沉,他便和衣深深睡去,对于最后一张考卷,根本不再看上一眼。 北方的秋天很冷,半夜时分张哲就被冻醒。 他站起身来跳了跳,活动一下身子,正好听到了收墨义卷的号令声。原来此时已经到了亥时末刻(晚十一点)。 墨义卷被收上去,只剩下几篇文章之后,考场里的严肃气氛就松泛了些。等了一会,有人唱起了戏文,大约是地方戏, 口音严重, 但那腔调颇具喜感。 等那人唱完,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墨义难,真难!但是我辈读书人且莫气馁。后面四篇文章,都奋力而为,定要留下我辈的名字!” 马上一阵叫好声此起彼伏。 又有不怕事的还大喊:“最后一题可都看了,我辈读书人可有怕的?舍生取义,舍我其谁?” 文吏们急忙开始警告,考场这才安静了下来。大约到了子正(零点),忽然有人大喝了一声:“说好的戏文呢!” 却是霍炳成在招呼张哲。 从对方的语气中,张哲竟听出了一丝轻松。是了,那部书霍炳成与江小弟都研习了好几天,墨义怕是写了一多半出来。 有调皮的举子捏着嗓子在回答霍炳成:“客官可曾会了账?不然却是什么戏文都不好唱的。” 霍炳成呵呵一乐:“滚,大爷在呼唤张信之!贤弟,来一段!” 张信之在最后一题上纠结半日的传闻已经暗中传遍了整个考场,有人与之同愁,也有人暗中窃喜,却没有一人认为是张信之江郎才尽。越是通晓世事的人,越能理解张信之此时的心境。 此刻见有人呼唤张信之唱曲,显然是张信之的友人想调节一下张信之的情绪。几乎所有人,甚至包括国子监的几名“对手”都想听听张信之能唱出什么味道来。 陈姓考生甚至暗暗祈祷,希望下一刻便有悲苦之声从张信之的口中响起。 张哲也在问自己,要不然真的唱个K放松一下? 可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左右为难,一腔愁苦,若是一开口定是哀婉之音:“滴不尽相思血泪”这句歌词已经到了嗓子眼。 “我观张信之连交四卷,这最后一卷却一直犹豫,分明是左右摇摆、心志不坚之辈,怕是在想着如何明哲保身,全然不解主官大人为解天下倒悬的一片苦心。听他吟唱,只怕会乱了我等的心志。” 陈姓考生听到这话,眼中一亮。这人的声音他很熟,正是国子监中长年霸占头两名的谢云涉,更是司业谢固的亲侄儿。 “谁敢指摘张信之?且不要报名,免得有借机扬名之丑!若不然,我也骂一骂他,出个屁名也是美的!” 一阵压抑的笑声响起,把刚才那谢云涉营造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霍炳成的笑声最大:“周子迎,原来是你,莫不是又中了屎号?那某便要提前恭喜一声了。” 周子迎一声长叹:“惜乎哉,离之甚远。” 考场中来自云梦南道的考生闻之无不莞尔,其中就包括张哲。 这个周子迎自从县试被李玉楼和老道士来了个诛心之后,心态大变。他反倒是武陵考生中每次逢考心境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个。 周宴情真意切的一声“惜乎哉”,让张信之一时茅塞顿开。便如周宴所说的那样,考个会试他就想这想那,皇帝还没死,他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传出去怕不就是大不敬的典范。 而且这个题目定是皇帝看过的,那么他就应该能猜到举子们大部分会怎么写。 一时忧愁散去,为了补救在众人心中他犹豫不决的形象,张哲当即开口。 “何所谓左右摇摆?张某一篇长文刚刚在腹中草拟完毕,正要下笔。有请书吏再取四张附卷来。” 四张附卷?!有人惊呼一声,一张本卷可写五百字,张信之还要四张附卷,这怕不是要写一篇两千字的超级长文?!就这大半日的功夫,他竟都在腹中修改好了! 第三百零三章 六甲子得此一人 “贤弟,先把曲唱来,莫非要食言否?”霍炳成还在不依不饶。 食言你个大头鬼! 张哲把嗓子一清,高昂的歌声当即响起:“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 发狂吟~~~。” 一片喝彩声从四处传来,这歌词极合场景也极提气势,不由得众考生不叫好。众人来赴考,可不就是为了立下功名。 张哲一边高声吟唱,一边点亮了蜡烛。立即引来了几位值班的书吏,都双目放光的看着他。张哲一边摇头晃脑的吟唱, 一边开始慢条斯理的磨墨。 他们自然不知道, 就在方才张哲已经穿回去了一次,把他曾经背的那篇文章再次熟读了几遍。随着张哲记忆力越来越好, 古代三大策论早就被他背得七七八八,而这一篇正是其中的一篇。 张哲的歌声在继续,手中墨条却转得悠然,几位文吏恨不得上前替他磨墨,这人也太慢了些。 将三国演义插曲《丈夫吟》唱了两遍,张哲意犹未尽的继续唱了起来,歌声转为低沉,却满是志得意满之意:“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满场俱静,并是赶来准备制止张信之继续喧哗的考官也被这首《临江仙》镇在了当场。回味良久之后, 这位考官才叹息了一声:“壮哉此词, 何忍噤之?” 可他不会料到的是,当张哲的各份考卷被开启之后,将会引发何等的狂潮。这一次的会试,必将被青史所铭记。就是因为周敦颐的《爱莲说》、刘禹锡的《陋室铭》、韩愈的《师说》与柳宗元的《封建论》!为了应对“主考的针对”,张哲几乎将整个古代古文史上最灿烂的几座丰碑镇压在了考卷之上。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草稿不打,张哲直接在卷子上写了起来。 《封建论》,二千三百字几乎是一蹴而就。 而就在他一边行笔书写的同时,嘴里的歌声也未停止。从《丈夫吟》到《临江仙》,再到众人耳熟能详的《短歌行》。唱完这几首歌曲之后,他手上没停,嘴巴还觉得不过瘾,张口又将李太白的《将进酒》大声吟诵了出来。 恰逢考厅之内, 众考官还在疑惑之前派去的李姓同僚为何一直没回来, 到了现在还能隐隐听见那张信之的喧哗声, 于是又有第二位曹姓考官被派了来。 曹考官刚到张哲考号所在的走廊中, 见到之前来的李考官与一些文吏都在看着一个考号,不禁好笑的去推这人。结果正值低头奋笔疾书的张哲又念起了《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几句诗如同一道雷电瞬间击中了此人的全身,那只伸出去推同僚的手竟然呆立在了空中。只要是读过书的,都躲不过《将进酒》的魔力震慑。 这位新来的曹考官,生怕自己这一下推下去,同僚会惊愕出声,进而惊扰了这首绝世妙诗的诞生。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江小弟,霍书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曹植)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封建论》很长,张哲根本没有抬头看周边,又吟诵了一首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继续震撼着所有人。这首诗里的那些上古的地名,他一个也没改,当然若有人问,他便只会用“梦游”二字来推脱。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佬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一首极长的雄诗念完,曹姓考官终于松了一口气。忽然,在他的脖子后面,也有人同样松了一口气,一只僵硬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曹考官回头一看,却是同僚郑考官,显然这位是第三位被派出来的。 就在此时,考号内掷笔声响起,有人在敲击案板:“书吏,交卷!” 一只弥封袋被交到了李考官的手中,几位考官灼热的目光几乎将这弥封袋烧穿,谁都知道这里面必然是一篇雄文。只看用来佐文的诗词就知道,这文怕不就是一片传世之作。 张哲轻轻的吹熄了蜡烛,但是周边的蜡烛光晕却逐渐多了起来。经过张哲这么一弄,很多人都文思大开,也有许多人再也无法动笔,更无法安睡。张哲所散发出来的那睥睨人间的文采,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甚至包括国子监的考生们。 与张信之比才学,算了,洗洗睡不是更香么? 考厅之内,周知易也刚刚放下笔,张哲刚才吟诵的诗词都被人一字不差的报了上来。老头子低头把这些长诗又默读了一遍,抬头看向了左右副考。 beqege.cc “此子放之天下,凡三百年可得乎?” 副主考黄瑾却呵呵一乐,叹息着摇起了头:“三百年?难!若是某来评判,须再加一甲子,只问六甲子内,或可得其一否。” 另外一位副主考是来自中书省的田玉文,这位曾经的探花却有不同的看法。 “诗词无双或可赞之,但这文章却要等到揭封之际方可知其真才耳!” 第三百零四章 贡院溅血 考场内,很多考生在熬夜。 而大理寺的监牢内,大理寺上下也都在熬夜。 被俘获的刘沓等人已经被他们熬了一天一夜,这种熬鹰的法子正开始发挥了效用。 太子下属在捕获刘沓等人的时候,京中各处势力都提高了警惕,都担心太子会借刘沓的嘴来打压和牵连其他势力的人。 可太子却下令在第一时间将刘沓在内的所有活口和证物都转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卿陶丹臣,却是皇帝在潜邸时的老臣子。 对于太子的这个举措, 各方势力并未感到庆幸,而是更加忌惮太子。太子的这个举动,看似放弃了打压其他王爷势力的机会,却必将获得上至皇帝下到百官们的支持和欣赏。 大理寺从北香阁的后院地下找到了三具没有任何证明、面目全非的尸体。而仵作们查验后,却发现了这几个人身前都是经常持笔书写的人,看腹中之物的残留, 大约推断出是北方人。 京城内最近没有本地的书生失踪。所以这三具尸体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自北地准备参加会试的三位举子! 可礼部关闭考场前传来的消息显示, 一千二百一十七名报名参加会试的举子已经全部进入了考场! 大理寺上下不敢怠慢, 刘沓的手下无一例外都被用了刑。可惜效果不大,而顾忌诸国之间的俗例,有代国王室身份的刘沓却不能施加肉刑,只能熬着不让其吃喝睡觉。 大理寺监牢审讯之地,大门被人猛然推开。 大理寺少卿汤家显大步的走了进来,一脸铁青的他手里还捧着一卷黄锦。 “圣谕,对刘沓用刑!生死勿论,只要结果!” 满牢的人都楞了,皇帝这是与代国彻底破脸了。几位用刑人满脸狞笑的从地上站起了身,刚把目光投向了刘沓,此人却苦涩的笑了一笑:“你们狠,我招!” 片刻之后,汤家显走出了大牢,躬身对着前来传旨的老太监微微施礼。 “三福公公,已然问出结果, 是北地辜河郡的三名举子。辜河郡孤悬一地, 这三人少有人认识, 在北香阁被他们坏了性命。刘沓派了三个人冒充了这几位北地举子,已经进入考场去了。” “好个代国, 如此藐视天下读书人!委实该死!”三福也担忧了起来,皇帝之所以要求立即对刘沓用刑,就是因为小郎君也在考场里。 汤家显附和着冷笑一声:“列国之中,就以代国人最缺教化。使团中有齐茂公那等儒才,也是说抛弃就抛弃,十余年来不取士,早已与胡蛮无异!” 三福差点跺脚,但是也无可奈何。 国家抡才大典之际,只要贡院大门一关,除非是皇帝下旨,否则谁也别想叫开大门。换做别人,三福或可自己去试试运气,但是偏偏今科主考官是周知易那个老顽固。 他只能叫人拿了自己的令牌快马出城去找皇帝要旨意,而他则和汤家显带着人赶到了贡院门口。 罗普生知道自己不能再去上厕所了,半个夜晚他已经找借口去了两次茅厕。若是再去,文吏们便会将值守的郎中叫来给自己把脉,这是为了避免在考场中发生疟疾等疫病。 他两次都经过了那个张信之的考号门口, 袖子里是一截锋利的断笔杆。可惜的是, 有几个文吏一直待在那里,颇有兴趣的看着那张信之睡觉。 罗普生不由得暗骂,一个男人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他与另外两个伙伴的使命是破坏这次郑国的会试,最好在考场里闹出天大的事情来。世子曾经说过,这次恩科是为郑国太子就储而特开的,若是恩科不顺,便能散布郑国太子就储乃不祥之兆,进而挑起郑帝诸子的争斗。 罗普生的目标一开始就放在了张信之的身上。 此人连中三元,又横扫六国才学之士,大有成为天下第一才子的可能。若是能在考场里格杀此人,必能为郑国太子不详的言论增加不少可信的成分。 至于其他两个伙伴,他们的目标是来自大郑国子监的考生,其中一个是户部侍郎的小儿子,另一个是国子监司业的侄儿。 在看到张信之在考场内的发挥和表现之后,罗普生对张信之的杀意也到达了顶峰。这个人必须除去! 回到自己的考号,罗普生开始闭目养神。 不要紧,还有两天时间贡院才会开门。今晚是那张信之太过惊艳,故而有人在一直围观,待到明日晚间大家都有所放松时,他再下手不迟。 到了寅时正刻(凌晨四点)时分,张哲忽然被一阵尿意憋醒,在与廊中值班的文吏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往茅厕方向去了。 张哲走到一半的时候,正好从茅厕方向过来了一人。 两人擦身而过,睡眼惺忪的张哲没有认出这人是谁,而那人在见到张哲之后,却是眼中一亮。 此人正是国子监的万年老三陈姓考生。 陈姓考生正好与张哲在一个考廊,回到他的考号是一定要路过张哲的考号的。他看了看自己与张信之同样颜色的衣服和发式,一个阴毒的主意当即就涌上了陈姓考生的心头,司业大人对他私下的承诺委实值得一搏,而且风险不大。 若是有人发现,只说自己睡迷糊了走错考号即可。 他脚下加快了脚步,准备趁着考生们都在睡觉,而走廊中值班人不注意的时候窜进张信之的考号去。 嘿嘿,他藏有一手左手字的功夫。若是从张信之的考号里,找到了根本不是张信之笔迹的小抄内容,任他张信之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了。 也许是天随人愿,就当他走到张信之考号附近的时候,贡院大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早就和衣睡下的几位主官也纷纷快步出了考厅,向着贡院大门迎去。 负责这个走廊执勤的文吏也好奇的跟了过去,到了走廊的尽头去查看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正好给了陈姓考生机会。他不假思索的立即窜进了张信之的考号。 罗普生极为警觉,当贡院大门口骚动传来,以他胜人一筹的耳力立即发现竟是贡院的大门开了! 会试过程中,竟然开了贡院大门,这说明是出了天大的事。而考试中开启贡院大门,只能是两种情况,一是考场发生了大规模的作弊,二是考场内出现了极大的危险。 他只在一瞬间就分析出了大概的原因,八成是他们三个暴露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罗普生站起身来走出了考号,正好他这里值班的文吏也离开去看热闹。他便飞速的窜到了张信之所在的走廊里,一口气将负责照明这一段的油灯吹灭,摸出锋利的断笔,转身冲进了属于张信之的那个考号。 黑暗中“张信之”正背对着他站立着,似乎还在案板上摸索什么。 罗普生一把捂住“张信之”的嘴,大力一勒就将“张信之”扯到了走廊中间。罗普生是习武之人,手里的“张信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很轻松的就把张信之一口气拖到了走廊与走廊的交界处。 为了对这些考生造成最大的震慑,他要公开处刑此人! 罗普生松开了捂住“张信之”嘴巴的手,可此人却惊恐得如筛子一般,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张信之原来如此胆小!”罗普生已经听到了一群故意压低了的脚步声从大门那边急促的传了过来,他还听出这些来人都是习武之人。 beqege.cc 果然是他们被暴露了! 断笔飞快的插入了手中人的脖子,精准的挑断了此人的气管。同时,考场内另外两个地方也响起了惊呼声:“杀人了!” 这是另外两个伙伴已经动了手。 罗普生看着向他冲来的七八条大汉,只看这些人的动作就知道是鸾衣骑士中的好手,他冷笑一声:“尔等来晚了,你们的这位......。”他挑衅的看了一眼脚下的人,却当即愣住。 这死人是谁,这衣服颜色和发式都没错,但是人怎么换了? 第三百零五章 考场无聊的产物(四更) 大理寺少卿持圣旨敲开了贡院的大门,贡院考中开门这是大郑历史上的第二次。很快衙役们就拖着六具尸体出了贡院,大门再次被关紧。 国子监的头三名全部遇害,三名死士当众自裁,很多考生都被吓到了。 周知易一脸的铁青,他不顾身体年迈,亲自在考场中巡视着, 安抚着受到了惊吓的考生们。 就在老大人巡视到茅厕一带的时候,却见到茅厕里有个人捂住鼻子走了出来。周知易身边的一个考官见到此人,眼睛便是一亮,急忙在周知易的耳边说了一句。 “此子便是张信之!” 周知易略带关切的观察了一下张哲的脸色,似乎此人还不知道考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当即对着身后人吩咐:“从现在开始,挨个警告所有考生不得再有谈论此事, 否则一律逐出考场。暂时不知道此事的和那些睡着了的,都不要去惊动。” 张哲也知道眼前这个老头是谁, 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等老人家走后,才暗中呸了一口。 回到考号接着睡。 这一觉睡得舒服,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只因他第一日便交了卷,闲来无事便拿起案板上的草稿纸练起了字来。练了半个时辰,张哲又搁了笔,觉得好没意思。 也不知为什么,那些喜欢在自己考号前逛荡的文吏,今日里都隐隐的避开了他这里,他只能看到对面考号里的一个考生在咬笔杆。 “还有一日半,这可如何是好?”张哲无聊的翻起了草稿纸,忽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当即就来了精神,提笔就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句开头诗: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玉阶寂寞坠秋露, 月照当时歌舞处。当时歌舞人不回, 化为今日西陵灰。 这诗太过隐晦, 所以这文章的第二首开篇诗才是点题的。二八佳人体似酥, 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咳咳,诗作者:千古第一奇人,兰陵笑笑生。 这厮无聊到在考场内默写起了《金瓶M》来。小H文果然能排解寂寞,打发时间。他这里写得是眉飞色舞,满脸微红,却不知几个文吏却再次盯上了他。 张信之又在动笔写东西了!而且有人偷窥其笔速,这一上午怕不是写了有大几千字,他那根墨条都短了很多。 xiaoshuting.org 张哲身前几十张草稿纸全是斑斑墨迹,就连坐在张信之对面的那个书生都一直看着他下笔如飞而发呆,反正他自己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考试坐在张信之的对面,既是荣幸也更是折磨! 吃了中饭干面,张哲笑眯眯的抓起自己写的东西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嘿嘿,兰陵笑笑生果然大才,这描写这用词,啧啧啧。 天下第一才子竟能笑得如此猥琐?对面的书生当即不敢再抬头了,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让自己的信仰崩溃。 张信之是个人尽皆知的雅人,但是张哲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人言看《金瓶M》, 有人能看到大雅, 有人则看到大俗, 有人还看到了世情,张哲只看了个寂寞无处安放,满脑子都是自家媳妇的倩影。 而且走神的时候,居然还有苏姐姐和玉瑶的身影片段来串门子。 张哲觉得自己委实罪过,大口喝了好几次清水,又举手去了一趟茅厕,把自己给恶心坏了。 回到了自己的考号,敏锐的他发现自己的稿子似乎有人动过。 他拿眼一扫走廊,只见两个文吏正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挪开。张哲立即看了一下对方的“人中”部位,额,也不知他们看了哪一章,家中兄弟竟都有些“愤愤不平”。 如此无聊的又过了一夜,第二日午时初刻,锣声刚起,张哲就率先离开了贡院。他前脚刚走,便有文吏匆匆赶来走进了张信之的考号。 咦,那些稿纸呢?方才分明没有见张信之拿走,为何连一张都不见? 另一个书吏也匆忙赶到,两人一阵大眼瞪小眼,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张信之竟把那等好文都扔进了茅厕! 贡院门口停了无数的马车,张哲被三七与小赵平扶着上了车,然后倒头就睡。马车也没动弹,还得等着霍炳成与江上央出来。 张哲好生睡了一觉,快到未时末刻(下午三点)才睡醒。他一睁眼便看见霍炳成正压在自己的腿上睡得正香,难怪刚才做噩梦被鬼抱住了脚! 一脚将睡得迷迷糊糊的霍炳成踢开,从马车车厢格子里找了几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通过车窗看着贡院门口。 不多时就看见江小弟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三七与江小弟的一个仆人急忙上来接住,人还没下贡院的台阶,江小弟便在仆人的背上打起了微鼾,他竟不管不顾的睡着了。 第二日,正好是重阳节。 几人再见时,已经是在下午孟小婉安排的菊会上。 茱萸、菊花酒,加上艳阳高照,几个人都懒懒的横躺在案几后面,不想起身。孟小婉有孕喝不得酒,只在一边劝酒,这是女主人的权利。她已经已经问过了张哲考试的情况,在听丈夫默背了那几篇惊才绝艳的文章之后,孟小婉当即就忍不住献上了香吻。 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有才?明明在平日里是个极无赖的家伙。 “呵呵呵呵,”霍炳成正在大笑,“亏得我们几个那晚闹得太久,我竟睡死了,出了那么大事都没醒过来。要不是今早出门看到了告示,某还以为这是在另一个贡院发生的事。” 江上央却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被害的那位谢生,与某竟只有一墙之隔。想来确是骇人,某当时也睡得迷迷糊糊的,几日间都不知发生了这等事。” 说完,江小弟就大大的喝了一口菊花酒,今天就属他一个人喝得最多,显然是被唬到了。 “还是信之最好运,”霍炳成指着张哲就笑,“满场热闹的时候,他却在茅厕里,等他出来时已经烟消云散。他竟还在考场里写那等书!” 忽然霍炳成听到张哲一阵猛烈的咳嗽,这才发觉自己也喝多了些,忘记了孟小婉还在旁边。 张哲也是有些后悔,他今日刚把那些稿纸从现代拿回来,不合就被霍炳成发现,两目放光的夺了去,嘴巴上还不带把门的。 孟小婉似笑非笑的看了张哲一眼,她想想丈夫在闺中的德性就大约猜到了一些。 江上央没听懂霍炳成的话,他一边喝酒一边在看这些日子从南山发过来的信件,都是金宫人的。 “咦!?”江上央突然站了起来,“我们离开的那一日,陛下刚好驾临了辟易园!” 第三百零六章 开发计划 按照朝廷的规程,本科恩科会试在九月初六开考,于九月初八结束,定于九月十二日张榜,殿试将在九月十八日在龙华殿举行。 张哲与江上央身上还担着辟易园改造的差事,具体的规划就要在这几日弄出来。陛下已经驾临过辟易园,这件事怕是拖不得了。 对于建筑和预算, 江上央没有什么概念,这几日正在抱着张哲手写的一本《预算初探》在啃。所以实际上,对于辟易园改造的事基本都是张哲一个人在做。 辟易园内院有一百二十亩方圆,但是在皇册上蕴含的地面还包含了半座南山。为什么说是半座?只因南山山腰之上都是辟易园的管辖范围,园林加上山林,合计三千七百亩! 那二万贯其实只是指对辟易园进行修缮的预算, 而按照大郑京城如今市面的行价, 这个工程怎么都要四万贯以上。主要就是因为南山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这导致所有的成本都要大幅度的增加。 京城的物价不俗, 在武陵郡一文钱可以买一个菜包子,但是在京城却要两文。二万贯在京城的实际购买力大约就是RMB两千万,这是比照现代最近的物价,二千万在现代能修个什么?而且还是工程能力极为低下的古代。 张哲却准备把整个南山山腰上合计三千七百亩地都修一遍。 霍炳成与江上央看着厚厚的一叠计划书,都觉得张哲是在异想天开。什么“辟易园南山皇家休闲区”,简直是闻所未闻。 “辟易园有优势,确切的说是南山有很好的优势!”张哲指了京城的南方,“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长安城内修的最好的就是御街和通往北衙禁军驻地的大道。而城外修得最勤、全是青石平路的是通往南山御林军大营的道路。” 江上央和霍炳成都点点头,此话不假,城内的八千北衙禁军和南山的三万御林军就是整个京城最主要的防御力量。京城南门通往南山的道路质量,在整个大郑都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这是为了方便御林军的紧急调动。 “这条道路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只需修一修从山脚到山腰的这条路,全部用青石和泥灰, 我算过大约宽两丈三(七米),长有三里。” 江上央觉得张哲算错了:“信之兄, 那条黄泥路怕是六里都不止吧,如何只有三里?” “贤弟可记得拦住山脚的那块巨石?挪开它, 笔直修上去不就可以了。” “挪开?”江上央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那块巨石可是高有三丈(九米),怎么可能挪得开? “巨石周边的土质不硬,完全可以挖开一个大坑,然后将巨石推入坑内。” “怕是不妥,”江上央提醒张哲,“那土质太松,巨石被挖动了根基,怕是等不到坑成就会倒落。” 张哲早就考虑过这点:“我可没说直接在巨石的跟脚处挖坑,只需在离巨石十五丈的所在挖出一个巨坑,然后从坑底一路斜着挖向巨石的方向,弄出一个斜坡来直通巨石的底部。” “原来如此!”江上央眼睛一亮,“信之兄果然大才,如此一来,却是安全许多,巨石倒塌后便会一路滑进大坑。这块巨石一去,从山腰到山脚确实可以修出一条直道来。” “信之老弟,钱怕是不凑手吧!”霍炳成把脑袋从计划书里抽了出来, 一脸的不可思议, “没有百万贯, 怕是修不出你写成的这个样子。而朝廷只拨了两万贯,就算你把自己的身家全填进去,怕也只够十分之一。” “放心,用不了几个钱!”张哲自信满满的,“等张榜之后,我会去找到一些商家去谈一谈。某可是一文都不准备出。” 翌日,霍炳成带着江上央出去闲逛,张哲则陪着妻子在家。 张哲与孟小婉都知道,一旦殿试过后,张哲便要正式踏入官场,能整日陪着娇妻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因此两人都格外珍惜这段时光。 孟小婉挺着大肚子在张哲的搀扶下在竹林里慢走,白鹭几个远远的跟着。 “夫君一文都不准备出,可是之前说的那些路数?什么皇家专用供应,又或者拉人入股之类的手段。” 张哲摇摇头:“之前不过是与你说笑。皇家的名头,谁人敢乱赠,几个亲王都不敢,我是有多不怕死才敢做这种事?一块与皇家沾边的牌牌不管如何小心的送出去,但是人家拿到了自然就要用起来。若被人拿住了跟脚,我这里就是实打实的欺君。” 竹林里增设了不少粗苯的木椅,这都是张哲专门为孟小婉散步时休憩特制的。他扶着小婉在一张木椅上坐下,替她擦了擦细汗。 “至于入股更是荒唐,辟易园毕竟是皇家产业,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家产业和他人平起平坐做生意的,不然要那些皇商做什么?” 孟小婉松了一口气:“夫君果然之前是与我说笑,妾就怕你脑子一热,把那些三仙岛传下的经济学手段拿到皇家身上来。既然都不是,那夫君想必是打算用师门中那些奇技去与商家们交换,只可惜了那些东西,竟然只为一个辟易园就都白送了出去。” 小书亭 “婉儿,你且记得,”张哲用额头顶住了妻子的额头,“我师门的宗旨,从来就是反对以门派家族的名义杜绝学术的流传,除非是外族!截教中人,从来都是有教无类,概不藏私的。” 到底受过的是本土的教训长大,孟小婉心里有些不甘。她也下意识的想过,夫君脑子里的那些技艺本该是她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的。可她在观《封神》之后,对于自称截教入世弟子的张哲的学术观也有了深刻的了解。 “妾不敢叫夫君违了师命,但是好歹留几样压箱底的给咱们自己的后人。也免得孩子们日后抱怨。” 张哲忍住笑意,《封神》和云霄娘娘这个大瓜他都有些不想继续编下去了,但是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还真的只能挂靠在三仙岛,不然他一张嘴说干了都应付不了妻子的各种疑问,孟小婉可是学霸来着。 “放心,为夫自然留最好的给咱们的孩子们!” 孟小婉笑了,但是转头又发现不对,孩子们?这是要她多生几个! 第三百零七章 绿豆欺负芝麻 张哲两口子在说悄悄话,胡嬷嬷、白鹭等人都识趣的离得远远的。可忽然竹林里刮起了一阵“妖风”,整整十一只巨犬摇头晃脑的从竹林深处扑了出来,围住张哲两人就开始使劲的撒欢。 市郊养狗场里最不听话的巨犬都在这里了。 “你说谁是狗!?” 一声断喝从一名身穿国子监监生服饰的士子口中发出,几名显然是国子监同学的士子都勃然站起,怒目看向了另一桌上的两人。 却见那两人中年轻的那个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一战而没六国文士,才学盖压会试全场, 这样的人物也是贼子,那君等又算什么?再有,某几时说尔等是狗辈,切莫对号入座。” 几位国子监的学生正以为此人开始退缩,刚要得意,谁知对面两人中略长的那个却嗤笑了一声:“狗尚事人以忠,于我大郑有功之人都是贼子,尔等切莫污了狗的名声。做狗, 尔等也配么?” “放肆!”监生中领头一人发怒大喝, “凭汝也敢辱及国子监诸生?来人,持我的帖子唤了衙役来拿了这二人送官论处!” 谁知那人竟一点不怕,反而哈哈大笑。 “可笑,可笑,国子监的监生不知是何等大官,竟说也说不得,说了便是有罪。殊不知连朝中诸位重臣都是闻过辄喜,尔等这个监生当得好生威风啊!” “威风不威风,待尔等到了衙门里自然会知晓吾等的厉害!”那人冷笑一声,却只叫仆人去叫官差。 对面年轻的那个此时又一本正经的说了一句话。 “你们既然是监生,那便也是学生,有过改了也就是了。这天底下,又哪里有不出错的学生,又非人人都如张信之。你们既对那张信之不服气, 为何不去当面挑战,只敢在背后骂人?岂非君子所为!” 可那人只是冷笑,根本不回答这话。 今日他们一帮国子监的同学刚从包侍郎府中吊唁同窗回来, 在此饮酒, 正好谈及了在本次会试中不幸遇害的三位同学。 有人便感慨,如若不是代国人下了毒手,三位同学都有可能将那张信之斩于马下。加上谢固往日的偏颇灌输,这些人都对张信之充满了恶感和嫉妒。 fantuankanshu.com 所以他们一叠声的怒骂张信之是小人得志、侥幸文贼,不合却被在一边吃酒的霍炳成和江上央听见了。 江上央忍不住讽刺了一句:“犬吠向人,不分善恶。”这就引起了双方的斗嘴。 很快几个巡街的官差被那人的仆人带了上来。 “见过徐衙内、萧衙内!”这几个衙役很是有眼色,刚上酒楼就给国子监中的两个人请了安,显然这两个人家里都带了个官字。 领头的官差顺着仆人的手指看向了霍炳成与江上央,口中语气很是冰冷。 “便是尔等对国子监无礼?” 霍炳成与江上央却理都没理他。无他,他们身为举子算是有半个官身,见了正经的官员都可不跪,哪里是一个班头能捉拿的? 那班头一开始见霍江两人没有戴进学冠,以为只是两个普通的书生,可这无视他的态度,说明对方大概就是两名外地来赶考的举子,所以才一点都不在乎他。 “班头,这两个怕不是外地来的举子。咱们虽然不怕他们在外地有背景, 但要是这两个万一今科考上了, 那便是大麻烦。” 手下人急忙拉住了班头,一阵低声嘀咕。在衙门里混的,可不想得罪日后的官员。 那徐衙内一看班头的脸色,便知道这几个官差在顾忌什么。他冷笑一声:“就凭他们两个,还想考中,却是痴人说梦!” 江上央却再也忍不住又问了他一声:“对国子监监生不满竟也是罪?”这边国子监的诸生还没回答,另一边也有赶考的举子在座,当即嘲笑了起来。 “长安乃首善之地,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家伙当道。国子监的监生考不中进士,一万年都是个屁!” 那些官差当即就有些想走,这些举子的事委实不是好掺和的。 国子监这边怒骂阵阵,可对方也不甘示弱,当即对骂。 只见国子监另一个领头的萧衙内从袖子里摸出个玉佩来扔在了酒桌上,然后看向了几个差役。 “我这个迪功郎好歹也算是个官儿,骂了我却不能就如此放过吧!?” 班头苦了脸,偌大的京城,您这个从九品的迪功郎算个......那啥。但是这位萧衙内以迪功郎的身份告官却是必须受理,如果另一方不是官员,还得先在他们衙门里先待上一夜。 霍炳成乐了,该死,他实在是太开心了。因为他刚好是新晋的正九品承信郎,不多不少刚好比这个萧衙内高一级。泥煤,在京城这种高官如云的地方,他一个芝麻绿豆的从八品还有靠品级装逼打脸的时候,哎哟,乐死了,实在是要乐死了! 见霍炳成笑歪了嘴,一楼人都纳闷了。 霍炳成正飞快在自己袖袋里东找找西找找,可冷不丁的江小弟却先他一步扔出了一块玉佩,正九品的保义郎,也刚好压了那从九品迪功郎一级! 我手怎么这么慢?霍炳成的快乐当即消失了一半。 当一块承信郎和一块保义郎的玉佩同时出现,满楼都乐开了花。京城里比官的场面不少,当时遇到从九品要抓两个正九品的,委实是千年一遇。 连霍炳成都自己哈哈大笑:“这便是绿豆欺负了芝麻。”一楼人都差点笑死。 萧衙内铁青个脸,指着那几个左右为难的差役吼道:“还不快滚,少爷我要打人了,你们还不走?!” 几个差役急忙转过身去,国子监这边诸生的仆从挥拳冲上来了五六个。 霍炳成与江上央终于慌乱了,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 “大胆,竟然以奴殴官身举子!” 可领头的仆人却大声的冷笑:“不知是哪个乡下来的瘟生,也敢惹我们叙阳伯府的哥儿?!都只管上前,出了事算我们伯府的!” 这个人正好冲在最前面,一拳就对准了江上央的俊脸挥去,小白脸向来是他最是看不惯的。 忽然一道黑影从边上不紧不慢的伸出了手,一记耳光将叙阳伯府的奴才打得转着圈跌倒开去。 却是江上央身边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瘦个子仆人。 霍炳成人刚刚站起来,就只听一阵乱响中,冲上来的六个仆人就被江小弟的仆人放倒了四个,另外两个飞也似的逃了回去。 “哟!”霍炳成两眼放光的看着江上央的仆人,他是最喜欢研究张信之那些武侠小说的,难道这位江上央父亲从江陵人市上买来的仆人竟然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第三百零八章 好戏 在距离霍炳成与江上央所在的酒楼不远处,有一处酒肆单间内,几个人的说话刚好到了最后。 当中坐了一个文士,酒足饭饱之际,正用清酒沾染自己的胡须。 而周边四五个汉子都恭敬的称呼此人一声“袁先生”。 “这次出来与大家伙见面,就是告诫诸位,如今京城之内太子势大, 各位行事要比往日更仔细谨慎些。” 众人忙不迭点头,有一人又问:“不知主子如今有什么举措,是需要我们等兄弟的,先生只管吩咐,水里火里大家伙都是不惧的。” “举措?”袁先生捋了捋胡须,立即想到了一件事, “如今最要紧是便是小主子的婚约。那一位可是快回到长安了,萧家的大姑娘一直跟着她的身边。主子的意思, 最近这段日子, 最紧要的便是要将这个婚约落到实处。” 有人当即故作不满:“那叙阳伯府也是忒不要颜面了,连我们主子的面子都敢驳!我们小主子看上他们家闺女,还不知是他们家几世修来的福分。” 袁先生笑而不语,却施施然站了起来。众人急忙都扔了筷子也哈着腰站起,一起恭送于他。 “大家伙继续吃喝,只让贾三哥送送我便是。” 一位汉子闻声就跟着袁先生一起出了酒肆。 走了没多远,那唤作贾三的汉子便问袁先生:“先生可是有事吩咐?” “上头有件事安排你去做,”袁先生压低了嗓音,“你如今正好在叙阳伯府那片混荡,与他府里几个管事的也都搭得上话。就这几日,你寻个机会让他府里的人在外面挑些事起来,然后不等他们府里自己动手,你便出头帮他们把事做了。记着,这事做的要张扬些, 可以见点血。分寸你自己把握好。最好是我们王府能解决,而叙阳伯府解决起来很麻烦的那种。你是我们王府出来的家生子, 帮着叙阳伯府闹了事, 我们王府后续又帮他们家熄了因果,人们自然会把两家往一处想。” 贾三应了,转头又问:“上头有说这件事急不急?” 袁先生点点头:“时间还真紧,申屠夫人八月下旬就从江陵动了身,眼见得已经快进入京畿,最多还有半月的功夫便能到长安。你安排人挑事、闹事和我们平事,十天之内都要办妥。事情必须紧着办,必须让叙阳伯府不得不应下婚约来求着我们办事。” 贾三眼中凶光一闪:“叙阳伯府虽然早已过气了好几代,如今当家的不过是个奉恩将军,但要他们家如此快服软,只动个小民怕是不行。” “你办事向来有分寸,”袁先生叮嘱了他一句,“只要不把自己搭进去就好。” 贾三点点头,这话他明白,不把“自己”搭进去的意思,就是罪过不能牵扯到王府;至于会不会死个把人,倒是一点都不忌讳。 “小主子怎么就看上那个萧家的呢?”贾三忽然笑问,“那女子美是美,可值得咱们如此费事?毛尚书家的小姐不也是很好,一颗心全在我们小主子身上。” 2k小说 袁先生笑着摇头:“小主子志气甚高, 眼界也是惊人, 哪里看的上那位萧大姑娘?不过是为了主子的大事一时委屈自己罢了。她是申屠夫人的第三个弟子,娶了她便能与申屠夫人拉上关系。而陛下对于申屠夫人,你还不知道么?咱们办的事,本是凶险异常,可要是小主人得了申屠夫人的青眼,到最后怎么也能保住一条命。” “真能么?”贾三有些惊讶,“我可记得申屠全家可都死在当今的手里。万岁杀人,几时心软过?” “便是因为万岁当年赌气的一道圣旨,让申屠太师全家都悬了梁。万岁心里这些年一直都亏欠着申屠夫人,世子若真成了申屠夫人的小辈。只要她开口,便是十恶不赦之罪,至少也能让萧姑娘和世子的孩子活下来。你看看那个张信之,不过是因为娶了孟氏,会试还没开始就赏了从七品的散官,连他一个未来的表妹婿也得了正九品的保义郎。” 听到说起张信之,贾三也有些眼红。 “说起这个张信之,某贾三就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府上的几处博铺,上次输的太狠了,都是这个张信之自己压了自己全胜。要不是万岁身边的三福公公派人跟着,某才不会兑给他家银子,送他一刀都嫌多!” 袁先生想到被张家赢走的那七八万贯,也是一阵肉疼。 “别想那人了,若是小主人娶了萧家姑娘,咱们府上说不得还要与这个大才子打交道呢。” 两人又走了几步路,忽然看见前面一个人捂着脸飞跑了过来。 贾三看到此人,眼中一亮。 “来得正好!此人便是萧家嫡子身边的长随李炳,此刻怕是那萧彦真出了什么事!” 袁先生也暗道好巧,急忙往后一站,任由贾三迎了上去。 “贾三爷!”李炳被人拦住正要发怒,抬头一见却是熟人,还是街面上的打行头子贾三,一时大喜急忙拉住了贾三的衣袖,“三爷救命!我家哥儿要被人打了!我这就要回家叫人的,天幸遇到了三爷!” “谁敢动萧家的人?!”贾三也不傻,故意先发怒,引着李炳说话把对头的来历先摸清。 “是两个外地来赶考的举子,只身边有个仆人身上有武艺,我们四五个伴当都不是对手!” 贾三一听是赶考的举子,心里便了喜了三分。这世道需要赶考而不靠荫蒙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家的后辈。而若让萧家仗势打死了个把举子,只在这长安举子遍地的时候那就是泼天的事。没有王府的撑腰,萧家根本背不住这个锅。 贾三心里本就对萧家郎君和这个李炳暗自轻视,却没料到李炳也故意没将对方都身有散官的事告诉他。 “稍等,某的兄弟都在那酒肆吃酒,某马上去叫人,你只管引路!” 不多时,七八条大汉提着棍棒、桌腿跟在那李炳的身后向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涌去。 袁先生施施然跟在后面,准备看这一出好戏。 第三百零九章 瞒不了多久了 贾三一伙人刚刚冲到酒楼门口,正好遇见几个人下了楼要走。 李炳大喜叫了一声,指着那几人就嚷:“三爷莫走了这几个瘟生,就是他们!” 贾三等人立即一拥而上,棍棒和桌腿带着风声就向霍炳成几人砸去。 江上央的仆从名唤徐千的那个,急忙护在了江上央的身前,一人拦住了三个。霍炳成也不示弱, 抓起路边的一根竹竿也对上了一人,他的小厮观海却一溜烟的想逃走,身后也追着一个人要打他。 打行这伙人打架那是极有章法的,没有一时把所有人都投入进去,剩下的两人飞快的绕到了霍炳成几人的身后,先堵住了对方的逃路。 贾三看着被徐千护在身后的那个瘦弱的书生, 猜着那定是对方最重要的人,便想自己绕过去,狠狠给他几下,准备拿此人的两条腿来办成此事。 徐千一个人被三个打行攻击了个猝不及防,生受了几拳几棍却不敢让开分毫,一身技艺被限制了八成。 贾三手持一根铁棍绕到了左边,猛的一棍砸向了江上央。 没有任何街头斗殴经验的江小弟,惊慌失措的看向了凶神恶煞的贾三,两人正好来了个面对面。 不远处,霍炳成看到这一幕也是被唬得不行,急忙大喊了一声:“上央快躲!” 当江上央的容貌现入贾三的眼中,又听到此人同伴喊他的名字,贾三的脑子里如同响起了个炸雷。铁棍生生的挪移了方位,狠狠的落在了江小弟的脚边。 此人长相与他小主人竟有六七分相似,还是尚字辈!更可怖的是,此人不光与天家第三代长相很近, 就连杨家人那特有的佛陀耳垂也有。 这是哪家王府的子弟?! 忽然一阵口哨声从不远处响起, 贾三知道这是袁先生的暗号, 急忙大喊一声:“兄弟们都走, 差役来了!” 七八个大汉当即扭头就走, 职业打行与一般混混的区别就在这里。 眼见得这群人呼啸而来, 转瞬又离去,徐千忍着身上的伤痛,背起江上央就往回跑。他的身份也见不得光,要离那些衙役官差远点才行。 贾三与几个兄弟分散离开,在一处小巷内找到了袁先生。 “那人是谁?先生可认得!” 袁先生也是一脸的惊疑之色。 “不认得,但肯定是天家的子弟!”他言之凿凿,“诸位王爷家的孩子没有我不认识的,可从来就没有见过此人!” 贾三也是一头的虚汗,想起自己差点打断皇孙两条腿,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会不会是先生记错了,毕竟京中七个王府,一共有八个王孙,许是谁一年没见,先生忘记了他的模样。” 袁先生却摇头:“不久前我随着世子去赵王府拜祭过,另外七个哥儿,就连孝中的赵王世子我也才见过,绝无此人!” 贾三这才松了一口气:“该死, 却被他的容貌一时唬住了!早该一棍下去, 让他......。” 零点看书网 他话还没说完,此刻袁先生却忽然说了一句话, 差点没把贾三吓死。 “这个书生的长相与各位王孙只有六分相似,但是却与各位王爷有七分相似!若是给他加上一把胡子,.......,”袁先生的声音开始幽幽了起来,“竟与当今陛下登基时一模一样。” 霍炳成与江上央四个人一路狂奔了两条街,这才惊魂未定的停下了脚步。江上央想找个医馆给徐千瞧瞧棒伤,但是徐千却死活不肯,只拉着他们几个往竹池小苑走。 一直到他们回到距离竹池小苑不远的地方,徐千才放下了一颗心。若是江上央出了点什么事,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全家上下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可徐千却放松得过早,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后被远远的跟了一个人。作为京城的地理鬼,贾三与袁先生分开后,只花了半柱香就重新找到了江上央几人,然后远远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贾三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竹池小苑四个字印入了眼帘。作为街面上的消息灵通人物,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申屠夫人! 贾三急忙低下头,满脸都是震骇之色,那个与天子长相极其相似的人.....还有申屠夫人......天爷,他发现了什么!? 贾三没敢四处乱看,急忙转进了一条小道就准备迅速的离开。 但是才走出了十来步,贾三猛然站住了脚,右手立即摸向了腰间,那里藏有他用来搏命的东西,一把牛耳尖刀。 在贾三的前后分别出现了四个人,将他堵在了小巷的中间。 贾三是下意识的选择了走小道,为的是不想走大道被人轻易的跟了回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当机立断的对他下手! “你们是什么人!?” 可对方根本没有与他啰嗦的兴趣,有人在暗处冷声道:“射他手脚,要活口!” 当即有手弩的放弦声次第响起,贾三来不及反应就被三支短弩射中了手腕和双腿,尖刀落地,双腿跪倒。 那四个人飞快的扑了上来。 江上央的出现、贾三的失踪,让河东郡王府发生了莫名的骚动,河东郡王书房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半夜。 可竹池小苑内的人们却全然不知,他们也包括张哲在内,都只当这是一次很寻常的年轻人斗殴事件。 在竹池小苑的周边,大内一共安排了三十位鸾衣骑士,当夜,这个数字变成了六十。 固原山行宫内,老皇帝看着手中的条子,摇头叹息了一声。 “看来已经瞒不了多久了。......师妹她们到了哪里,今日可有回报?” 三福上来低声回道:“申屠夫人和八爷已经到了冠县,这是昨日回报的,今日的回报要到半夜才有。” “着上官云派五百御林骑兵去冠县,护着她们前来。朕的这些儿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朕的仁恕他们压根学不来,但朕的狠厉他们却是学了个十足十!还是防着点的好。” 入夜时分,南山大营一支御林骑兵纵马南去之后,准备就寝的皇帝刚闭上眼睛却又再次睁开。 “三福,你说那老倌会把会元给那小子么?朕可等着连中五元的祥瑞呢。” 三福替皇帝掖了下被角:“主子您还是忧心其他事吧,例如周大人在知道小郎君的真实身份之后,会不会追究江南几省的考题问题;又或者追问他被主子强行借走的那几本丁氏注解的《吕氏春秋》上,为何会有小郎君的笔迹?” “滚!” “诺~~!” 第三百一十章 封建论 会试定于九月十六发榜,可就在九月十五中午,贡院便开了侧门,几个书吏出来在贡墙上贴了三张纸。 当即就有一帮看热闹的拥簇了上来围观,贡墙前站了四个衙役,杵着水火棍挺胸腆肚的站着,用下巴看着这群百姓, 满脸的不屑。 没人觉得奇怪,贡院的衙役每逢会试的这几天,都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看谁都觉得是文盲。 这五张白纸写满了好看的字迹,有认识字的就惊呼了一声。 “这是谁的卷子,如何全被贴了出来, 莫不是作弊被公示与众?” 好在现在也有读书人,当即就大声冷笑:“睁开你的狗眼,这是张信之的试卷!这文是真好啊~~!委实是绝妙~!” 不多时有大批的举子闻讯赶来, 贡墙前试卷下,一众黔首变成了近百进学冠在攒动。 “墨义全对!这张信之果然非人哉~!” “墨义虽难,但也只是记性好,你看看这篇《爱莲说》,圣人在上,这世间竟有此等好文!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妙,妙极~!”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有嗓门大的一遍遍的念着,不觉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十年寒窗,合家糠菜,老瓦断垣,寒家学子的苦楚和倔强全在这短短一篇《陋室铭》里了。 卷下举子很快便分成了两派, 一派锦衣华服, 脸上全是陶然之色, 最是推崇《爱莲说》;而另一派则是布衣葛鞋,一脸的冷傲,口中只说《陋室铭》的好。 slkslk.com 锦衣派以兆北举子陈元尘为首,陈氏乃北地数一数二的世家,传承已历四朝二十六帝。此人二十出头,只是读了一遍,就将《爱莲说》整个背了下来,心中一时全是莲花的白色与韵味,尤其是那些如莲花般的可亲女子的音容笑貌在脑子里来来去去。 “此文大雅,非品行高洁、志趣超然者不能读也,”他微笑着看向了对方领头一人,话里却是带着刀子,“若被污俗之辈含在嘴里,看在眼中,委实让人痛心疾首,与天下君子悲乎?” 这是在含沙射影的贬低对方,尤其是布衣学子中这些日子与其一直斗得不相上下的雁南举子郭逊然。 郭逊然年纪稍长,已有二十七八,闻言却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饰,只是一件普通的布袍。 “污俗之辈?”郭逊然傲然一笑, 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反问了一声,“敢问,何陋之有?” 两群士子正互相抵触,不妨又有远远站在外边并不过来看文的士子却在冷笑:“圣贤文章浩若烟海,偏偏为了一个举子的文章争论起来,却是好笑,到底是见识浅薄之辈。” 这地图炮开得妙,立即让那两帮人同时针对起这二十多个人来。 而这些人,正是来自国子监的监生,向来是自视高人一等的,尤其是在教学资源上自认傲视全国。 这话对陈元尘的伤害最大,自认家学渊源的他如何能忍得住这种嘲讽? “国朝养士两百年,国子监就出了尔等这群眼高手低之辈!敢问开国以来,本朝国子监又出了几篇能盖住这两篇的文章?” 郭逊然当即叫了一声好,但又马上叹息了一声:“陈老弟却是冤枉他们了,本朝国子监莫说几篇,便是一篇都没出过。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好文章都是古之圣贤所作,如今的人都不配做出好文章了!” 萧彦真就在这群监生当中,他作色上前大声喝问:“好文章自然是古之圣贤所作,尤其是圣人文章,也是尔等能指摘的?” “萧兄所言甚是,前人为师方可传千古,今人不如古人,如同子不过父,孝道与师道在上,诸位这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说话的是国子监月考原来的第四名,如今的第一名马尚国。前三名莫名其妙的呜呼哀哉,他这几日谈起这个就忍不住落泪,欢喜的眼泪原来是甜的! 听到这等言论,陈元尘的笑声又大了三分:“周公与孔圣,君可试论之?” 陈元尘说的是作《周礼》的周公和开创儒家的孔子,两者都是圣人。 “何须论之?周公在前,自然是周公更圣。”马尚国根本不迟疑,直接表明了态度。因为《周礼》是孔子提倡的所有君子的行事典范,而周公的人臣成就与操守也是所有读书人的第一楷模。 陈元尘当即笑而不语。 那边郭逊然却一时没忍住笑声:“如此,可知老子更圣矣!” 这话不是说他自己这个“老子”,而是说按照马尚国的理论,比孔子在前的道家始祖老子,要比孔子更厉害。 读书人能认这个? 上百人的笑声,压住了国子监这群人的抗议。 这一刻贡院的侧门再次开启,有个书吏匆匆走出,又将一张试卷贴在了墙上。 “是张信之的第三卷!有趣,有趣,题目正是《师说》。” 所有人都顾不得再调侃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围了过去。才只看了几句,郭逊然就大叫了一声:“此人不俗,若不官而儒,必有大儒之姿!”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妙!妙不可言也!” “诸位!”陈元尘在同伴的帮扶下跳上了一块拴马石,“且随我同念,圣人无常师,......。”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众举子齐声高诵,让国子监众人一阵脸色青白,任谁都知道本科会元定是那张信之无疑了。而本科主考正是该管国子监的顶头上司周老侍郎。 指摘众人、笑话张信之都无所谓,但是当周老侍郎将这篇《师说》堂而皇之的张贴出来,便说明了周大儒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再较真下去,便是得不偿失了。毕竟恨张信之的,只是本监的司业谢固,而管着谢固的周知易明显是极为欣赏那个张信之的。 贡院侧门再次开启,四五个书吏各自举了一张纸走出了出来。 陈元尘当即眼前一亮,大喝一声:“诸位且让开,应是张信之的那篇数千字长文来了!” 今科不比往年,对于最大可能能夺魁的张信之,众举子没有任何嫉妒和怀疑,这个人实在是强到了变态。而考场中张信之半日交四卷,又半日成文数千字,连索四张附卷的故事这几日被举子们整日挂在嘴边,都是与有荣焉。 听到陈元尘的招呼,举子们让开了一条道,让书吏们张贴好了那五张策论卷。 《封建论》!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此人开篇破题,便得出振聋发聩的论点:封建,非圣人意也! 自大一统以来,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一统的概念已经融入了儒家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之内,封王实地最大的阻碍就是全天下的读书人! 看到这里,举子们都暗自大叫了一声好。为何只能暗叫,便是太子刚立,更有六王在朝,为日后计,此刻大部分人只能暗自叫好。 当然也有不怕事的,郭逊然就爆喝了一声:“盛妙其言,朝廷与诸位不可不知!” 两千余字,没有一字多余,通篇读下来如同冬日温酒、夏日饮冰,通畅畅快之极。 “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文章结尾,更是点出了秦曾经是周之属国的事实。秦国最后成功代周而帝,分封诸侯的制度便是最初的原因。 “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呵呵呵呵,果然是好文章啊!”老人的声音中满是欣赏,却没有任何犹疑的意思,“这个周老倌,这次巴巴的把张小子的卷子送了来,还上了这么一封折子!” 皇帝将周知易与试卷一同送来的折子放在了一边,淡淡的说了一句:“留中吧。” 那本奏折封面上有一行字《请奏诸王去京并虚行王事折》。 三福上前拿起了周知易的折子,然后来到了皇帝书房的隔壁。这里有七八个描金的大木箱子,三福打开第五个箱子,发现这个箱子也被折子塞满了一大半。他苦笑了一声,仅仅上奏让诸王离京的折子就快满了五个大箱子,再过半年,他怕是又要吩咐人再做一批箱子来。 三福回到书房,看见老皇帝刚刚放下了一个批好的折子,只看那折封的颜色,应是太子请安的折子。果然皇帝又吩咐了他一句:“你回京一趟,把朕批好的折子都给太子送去。就说他做的不错,好好干,让朕也好生休息一段日子。另外,你去师妹府上看看,太师府里的人都摸摸底,她们侍奉了她这些年,不能不给这些人一个好的去处。” 三福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主子在为一件事做准备。皇帝已经犹豫了几十年,这次看来是准备不管不顾的把事情做下再说。 “申屠夫人那里......奴才可背不住她的骂,”三福有些求饶的意思,“不如奴才去看看夫人府邸边上百秀园修葺得如何了,好歹是八爷要住的。” “怕什么?”皇帝笑了一笑,“她既然答应与潮儿一起来了长安,便是有三分认同。朕又派了五百御林去,既是告诉她有些事怕是瞒不住了,也是给潮儿心里打个底先。他是个淳朴君子,怕是一时禁不住这些变化。” 想到自己那个喜欢写话本的小儿子,皇帝心里就熨帖了几分。随即他又皱眉:“潮儿太老实了,朕也不知该派个什么人给他。派个有心计的,就怕坑了潮儿父子,若是派个实诚的,就怕这一府人都被外人玩弄。有前途的不愿意去,没前途的去了怕会怂恿他起别的心思。难啊!” 忽然老皇帝看向了三福:“你说,朕把这个张小子派给老八,好不好?” 三福吃了一惊:“主子,那可是您看好的状元之才,派给八爷?对于八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其他几位爷可不是白看着。” 老皇帝轻轻一笑:“谁说朕会这么直白了当的送人了?你且慢慢看着吧。” 竹池小苑内,张哲两口子没有关心会元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趣的在一起看工程效果图。这是张哲找了几位初出茅庐的见习设计师做的辟易园效果彩图。 “真好!”孟小婉看得爱不释手,“夫君,可是师尊娘娘岛上也是这等景色?” 张哲摸头:“为夫真的没去过。” 孟小婉白眼:你骗人! 她低头去看计划表,在看到用工人数的时候,不禁心里起了疑惑。 “如此大的工地,夫君就招五百民夫小工,哪里够用?如今秋收马上完了,乡间多的是闲人,咱不缺那点银子,一千人也招得来?” “朝廷有法度,京畿所在凡调用五百民夫之上必须由工部核准。我不过是先做个示范工程,几个院子而已,五百人足够了,”张哲笑得“奸猾”无比,“但凡看过我样板房的,我保准都一个个乖乖的送钱送人过来。” 孟小婉刮了他的鼻子:你骄傲了,羞不羞! 闲闹了几回,孟小婉又聊起了家乡。 “今年家里的秋收又没赶上,我这个主母做的心虚。武陵的地、秀山的地还有江陵新买的庄子,我都托给了五六叔去查看,可怜他大半年江上来江下去的,也不知人怎么样了?” 张哲经她提醒,也想起了自己托五六叔在家中各地田产推广的红薯和土豆。他们动身的时候,各处的土豆正在收,如今红薯怕也是收完了。只看桃湾的亩产确是比现代还要来得吓人的,就不知这一次的家里推广种植成果到底如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看榜 被张哲两口子提及的张五六,如今正在江南。 昭阳郡自从去年新归大郑之后,皇帝把昭阳郡下属五县籍没的田地宅院全部封赏给了南征功臣、京中勋贵、世家与近臣。 这些来自北方的家族派到昭阳的管事,也带来了北方最好的农作物,麦子。 江南一带人士被封赏的人士很少,张哲就是其中一个。一千二百亩水田和六百亩山林,共计两个庄子, 奴婢上百,还有秀山县内的大宅一处。 张五六是九月初到的秀山,这是他第二次来秀山。 上次来的时候,是七月,正好是夏收秋耕的时候。如今的张家比之张哲爷爷辈的时候发展了太多,仅仅在桃湾的地就扩充到了四百亩,加上孟小婉在江陵收的庄子, 两处的田亩便有一千一百亩, 都是上好的水田。 但是这些水田比起秀山的这一千二百亩水田来,却只能算作中上。按照张五六的说法,这里的地掐一把就能溢出油来。 张家各处田地在上半年有一半种的是水稻,而另一半都种了红薯和土豆。张五六上半年到秀山的时候,连那六百亩没有什么树木的山地都种上了红薯。 在这个世界,主人家想种什么又肯保底的话,佃户也只能依着地主的意思。秀山这边老雷的种地的都是张家的奴婢,对于主人家的选择更不会予以反对。 今年江南的雨水格外的多,入秋后只晴过七八日,屋外的青瓦上被溅起了白蒙蒙的一片水汽。房间里,张五六手里正剥开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他哆嗦着舌头吐着气,一边大口吃着红薯,一边在核算账目。 郎君弄来的红薯和土豆还真是个好东西!郎君说这东西最高亩产是六千斤,当时连他在内都以为郎君是在说笑。但是经过张五六认真培育的一年两季过程中, 却发现何止这两样东西亩产最高何止是六千斤,红薯的均产居然高达七千五百斤,而土豆这东西的均产直接破了八千四百斤! 而郎君对这种产量的说法, 他一直没有听懂, 说什么新物种、新时空、还变什么异的,总是很玄乎。红薯这东西香甜,还不占好水田,随便一个山坡都能种,土豆除了味道差些,也不挑地方。 为了这两个东西,大娘子还专门从江陵送了不少银钱回武陵,买下了桃湾的半个后山。 张五六眼角全是笑,今年秀山这块春季种了一茬红薯和土豆,六百亩山地,七月的时候收了足足五百万斤粮食,如今秋季的红薯土豆要到十月下旬才收。 绵绵的秋雨将各地的麦地水田祸害的苦不堪言,但是此时正是红薯土豆的发苗期,却是水越多越好!整个昭阳郡各家的管事们都在叫苦,唯有他稳坐泰山。就连本地的管事老雷,也是面上叫苦,暗地偷笑。粮食,张家真是一点都不缺。 至于粮种扩散的问题, 张五六也不担心。 如今桃湾上,只有张黄两家人接受了这新粮食。张家老族长还与黄氏族人都歃了血, 谁敢私自把粮食种子传出桃湾,男的点天灯,女的浸猪笼,凶神恶煞的不得了。 张五六反复把账本翻了几遍,终于心满意足的将本子收在了自己衣服的夹袋里,然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郎君来信,叫他们两口子也搬去京城,说是准备在京城买个院子。 按说,这张家大管事的位置,他张五六肯定是当仁不让的,可此时的张五六却有些犹豫。在他看来,江南的这些地是张家的根本,尤其是红薯和土豆,他怕自己前脚一走,粮种就被人“偷”了去。 “秋收了这些粮食,先去一趟长安,看看郎君的境况再说,”最后张五六还是拿定了主意,“毕竟大娘子要生了。” “哎,为何大娘子这头胎居然喜欢吃辣!”张五六的忧心没完没了,连秦娘子无意中说的妇人间的话也记挂在心上。酸儿辣女,看来张家的下一代第一个是个姐儿。 江南各地雨水过多,秋收将会大减的奏报纷纷到了长安。就在贡院看卷的这几日,东宫里的气氛显得极为凝重。 今年刚储立太子,江南就多雨受灾,很多地方都明言秋季可能绝收。 这让太子对正在进行的北方和南方两处战争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东宫内部的商议中,太子第一次把结束南方征战的意思委婉的讲了出来。 “万万不可!”说话的人是东宫冼马王竭,“南北两处战事,其中南方方略尽在陛下胸中,这几年的花费和北方的战事,都须从南吴身上找补回来,故而太子不可退缩半分。而北方代国那边却可以虚与委蛇,只要供给不断,横山不失,代国人的危害也是有限。” 东宫掌记室侯朝卿立即出声赞同王竭的看法。 “陛下择储,看中的除了殿下的长子身份外,就是殿下十年来一直主张奋力进取整个天下的态度。殿下刚刚监国,万万不可在此时就露出畏难的样子。江南受灾,可到底都是产粮的所在,各处都还有仓存,只管派下御史在江南各地次第开仓放粮,平稳粮价便是。” 太子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了他最为敬重的原宋王傅,他麾下的第一谋主,如今的东宫长史刘俭生。年逾六旬的刘俭生看到太子看来,也点了点头。 “太子监国,万万不可朝令夕改,遇事惊慌。您只管淡然些,满朝文武的人心也自然稳定。江南各道都有三使在,太子只须提醒他们小心在意便是,至多令六部也派人下去,查一查仓储、问一问民情。有民愤的,选几个处置了,一来立朝威,二来收民心,这三来么,空出些位置可以换上咱们东宫自己的人。” “师傅说的是,”太子听了刘俭生的话,心里安定了下来,“明日早朝,便与群臣讨论此事。” 刘俭生却笑了阻止:“殿下不要去讨论此事,只管将此事发给户部去做。您明日在朝堂上与群臣要讨论的却是另一件大事,那便是殿试的准备和安排!那张信之以四文雄霸会试,某料定其必是会试之元,故而如今满京城的目光都在殿试上。” “哦?”太子诧异问道,“先生如此说,可是其中有什么关窍?” “往年殿试都是在文华殿,可陛下如今一直没有遣人来与太子说起回京主持殿试的事情。故而,殿下要把锦绣宫提前收拾出来。若是届时委了太子主持殿试,那文华殿却是用不得的。” 太子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父皇若是知道我提前收拾起锦绣宫,只怕......。” “不是只怕,”刘俭生微微一笑,“各位王爷必然跟进,以此事来杯葛殿下。” 王竭双目一闪:“刘先生的意思是,故意引他们来攻讦此事?”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刘俭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殿下只管把经手此事的人都换成三福公公的人去做。然后七分力气用在文华殿,三分用在锦绣宫,对外却宣称是两者并重。” 侯朝卿不禁鼓掌叫好:“如此一来,诸位王爷定然入彀。我料其必然动用在御史台的人对太子进行攻讦,若是陛下怒极,我们便可乘机拿下整个御史台!”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无法影响到还在官场之外翘首期盼的诸多举子。 九月十六一大早,大批的举子再次早早起床,三三两两的从各处向贡院的方向走去。 ranwen.la 这一天是放榜的日子,也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无数人读书一辈子,为的就是跳过这个关口,天下多少贫寒的家庭、没落的宗族都在期待着一个幸运的结果。 一千二百一十七名参考举子,按律录取人数在七十二人至一百零八人之间。 凡是过了会试成为贡生的人,都将在殿试之后获得进士身份。大郑的学制类似明清,只是不存在什么同进士之类,全部都是进士。 殿试只是由皇帝来亲自给这些贡生进行排行。 若说还有什么内容与另个一时空科举相似的,便是三元之分。每科取一元三名,二元十二名,其余都在三元之列。 而殿试则同样分为三甲,也是一甲三名,二甲十二人,三甲若干。 孟小婉很惋惜自己身体不便,不能去陪着张哲去看榜。她并不担心夫君能不能成为进士,只担心会不会因为那位周大人对夫君的“偏见”而不给予夫君会元的荣耀。 无论周知易的声名如何响亮,孟小婉却从来不会以风议而来否定一个合格官僚的下限。 虽然昨天贡墙上贴出张信之试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竹池小苑,但是张哲与孟小婉都认为不到榜文贴出,都不能盖棺论定。 张哲、江上央、霍炳成各自带了一个仆从结伴上了街,一路走着向贡院方向行去。 鉴于上一次霍炳成与江上央的遭袭,而那帮监生今日也会去贡院外,所以这一次张哲带的是耿良,霍炳成依旧带的是观海,江上央身边的徐千在养伤,换了另一个大个子仆从汤皂跟着。 张哲和耿良都带了高压甩棍。 在人多的地方,这种黑乎乎、还可以折叠的武器,想来效果会相当的美妙。 路上遇到的举子们都是行色匆匆,有人满脸都是希翼,有人满脸全是犹豫,也就他们几个走的最是松快,不紧不慢。 张哲知道自己是必中的,具体的成绩名次要看那位周大儒会不会从中作梗。而霍炳成本来就是为了躲避亲事临时上的长安赶考,按他自己的估计怕是没戏,所以也不太在乎。只有江上央有些忐忑,三人中信之兄不可能不中,济源兄是无所谓,只有他自己是个未知数,若是落了榜,却不知道回去后如何面对父亲还有顾家的三妹妹。 三人来到贡院门口时,刚见到眼前的场景就被震惊了几个呼吸。 此刻不比进考场时黑漆漆的一片,上千人也看不出什么样的规模来。此刻,在艳阳下,上千举子满满当当的挤在贡墙下方,人头攒动,一股热意扑面而来。 “好多人!”三人当即站住了脚步,根本没有一点要挤进去的意思。 张哲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好看见有些衣衫华丽的举子也停留在外面,正招呼一些鬓角带着绒花的男子上来答话。 有个男子从一位举子手里接过一张字条,转身就挤进了人海,显然这是本地识字的闲汉在替人看榜赚口彩钱。 张哲才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几眼,有机灵的就迎了上来,只是眼光一扫,就把目光落在了张哲的身上。 “几位举士公可是要雇人看榜?”这男子大约三十出头,鬓角有一朵半旧的绒花,这是报喜人的特征,也是取一个好兆头的意思。 张哲不想耿良几人离开身边,他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便笑着问那人:“如今榜文都出来了?” “莫七回举士公的话,”那男人陪着笑,“已经出了第三元的前四十人,可要小的去看看?” “成!”霍炳成一听才是第三元,估计没张哲的事,就主动要他去看。 那男子当即从袖子里摸出一叠纸片来,还有一支炭笔。 “请举士公赐下名讳!” 霍炳成写了他与江上央的名字籍贯,却没有写张哲的。那男子拿起看了一眼,点点头就挤进了人群。 江上央一怔:“缘何此人连价也不说一句?” 霍炳成呵呵一笑:“那得看咱们中了多少名次。若是没中,便是个辛苦钱,若是中了少不得要多给些。名次越高,赏的也越多。” 就在这时,一个看榜人兴高采烈的挤了出来,大声喊了一声:“恭贺济东道乌涂郡范信石老爷,高中会试三元第二十三名!” 周边的人群中当即有一群人欢呼了起来,其中一个人一脸喜色,当即摸出了一锭雪花银子扔给了那报喜的人。 “赏你!” “恭贺江左道莱阳郡任泉山老爷,高中会试三元第四十一名~~!” “恭贺河北道辽州郡余林老爷,高中会试三元第五名~~!” 几声高声报喜,引起了几处的骚动。张哲却看到,更多的看榜人都是悄无声息从人群里挤出来,来到雇主的身边垂头说话,十几二十文的收下后扭头就走。 榜下人群中,有惊喜声偶尔响起,更多的却是一脸的忐忑和揪心。 很快,那莫七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静悄悄的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此人也没说结果,只问了一句:“三位可还要小人去看下一榜?” 隐含的意思就是这三元第一榜没有两人的名字。 江小弟的脸色当即就白了一白,霍炳成则无所谓的扔给了莫七五十文,笑着拍了拍江小弟的肩膀:“自然是要看下一榜的!” 贡院前忽然一阵骚动,几个文吏与衙役拿着一张大纸从贡院正门走了出来,排开诸多士子来到了贡墙下,将大纸贴在了墙上。 有人兴奋地呼喊:“三元第二榜出来了!” 周边看榜人的生意立即又好了起来,莫七也急忙再次挤了进去。 “恭贺巴山西道黔山郡龙汇江老爷高中会试三元第六十名~!” 接连几个贺喜声响起,人群更加骚动了。 莫七也一脸平静的再次挤了出来:“三位举士公,这次第二榜也是四十人,按往年的常例,怕是还有一张最后几名的三元榜文,可要小的继续看下去?” 江上央脚下一软,好在张哲与霍炳成都急忙扶住。 “两位兄长,小弟.....我.....,”江上央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哽咽,一身软的厉害。 霍炳成虽然也很失望,但到底心里要比江上央更开得开些。 “你才多大年纪?急什么,再说不是说了还有最后几名没出来么!” 张哲也劝他:“莫急!且继续看下去!”然后摸出了一个银豆子扔给了莫七,莫七急忙笑着谢过。 这次第三榜出来的很快,显然也是因为人名不多。第三榜刚贴上去,就有人悲呼了一声:“怎么可能!?” 也有人声音发颤:“今年三元竟只有八十八人呢!这第三榜才八人而已!” 看着莫七熟练的再次挤了进去。 在三人的翘首期盼中,很快莫七飞快的挤了出来。 只见一脸笑容的莫七骤然高举起了手,大声高喊了一句:“恭贺云梦南道武陵郡霍炳成老爷高中会试三元第八十八名~!” 霍炳成竟中了最后一名! “信之,.....,”老霍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给我一巴掌看看!这厮莫不是想骗我的银子?!” 张哲没客气,当即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在了霍炳成的臀部。 “哈哈,”霍炳成两眼顿时通红,高兴的一蹦而起,抓起瘦弱的江上央就是一阵摇晃,“哈哈啊哈哈,老霍我是最后一名,最后一名,好运道,真好运道!” 莫七满脸是笑的来到了霍炳成的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张二十贯的官票就被霍炳成看都不看的塞给了他。 莫七大喜,一连鞠了四五个躬,满嘴都是漂亮的吉祥话。 江上央也对着霍炳成拱手为贺,见到霍炳成高中,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断片与结义 “二元、二元出来了!”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二元只有十二个人。而这十二个是大概率能去争一争殿试前三甲的。 张哲忽然指着那二元榜单对着莫七说道:“去看看!” 莫七一开始以为张哲是知道自己肯定没戏所以才没有给他名讳,却不想此人竟然志在第二元。 “敢问举士公的名讳?” 张哲笑了一笑,指了指江上央:“你只管去看我这位贤弟的,无须管我。” 莫七刚得了霍炳成的二十贯,知道这几人是不差钱的,急忙再次冲进了人群。 这一次榜下很多人都哭了出来, 三元和二元都没有,只能说明自己的落了榜。众多一脸麻木的举子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现场,对于第一元,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莫七是跌跌撞撞的挤出来的,脚下竟然有些发虚。 只见他一脸的震惊和欣喜,当他的手再次高举过头时,江上央一时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恭贺江左道江陵郡江上央老爷高中会试二元第三名!” 在场所有看榜人都大声喝了一声彩,引得无数人都向着江上央看了过来。有几名国子监的监生正一脸晦气的准备离开,正好听到有个高名次的出现,忍不住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个二元第三,不就是那日与我们在酒楼纷争的人么?!” 萧彦真正准备垂头丧气的离开,一听到伙伴的这句话,也满脸惊讶的看向了江上央。果然就是那个小子,还有那个年纪大的也在,都是一脸的高兴。 “呸!”萧彦真几人纷纷对着那边呸了一口,却不敢在这里找人的麻烦。否则被周老倌知道他们在贡院外摆弄贡生,他们这些监生一个都跑不掉。 谁知又有记性好的在他们旁边感慨了一声:“这个二元第三名身边的那个年纪稍长的,竟是本科最后一名,这些人运道不俗啊~!” 什么? 萧彦真几人不敢置信的互相看了看,那个混不痞的家伙居然是最后一名!有人又呸了一口:“最后一名, 侥幸罢了!想我们马兄,却是三甲第十二名。最后一名,却也好意思提?” 马尚国微笑着拱拱手, 只要客气一二, 谁知旁边的几位也不是好脾气, 有人当即故意惊讶了一声,对着呸了霍炳成的那人问:“阁下好气势,敢问阁下不知在几元之中?” 这脸打得好快。 眼见得监生们要与这群外地士子冲突起来,那边忽然有人大喊:“一元出来了!” 这群外地士子中当即有人忍不住发声:“想来那张信之必是本科会元!” 萧彦真冷笑一声:“就凭他,若是他能做会元,小爷我便......。” “会元果然是张信之~~!” 满场轰然都在传播这个消息,把萧彦真差点没呛死过去。 莫七这边刚刚有些傻眼,因为他刚刚从江上央这里收获两笔赏钱。 在他报了江上央的名次后,张哲甩手给了他一张三十贯的官票,而江上央身边的仆人也塞给了他几颗小豆子。 那些豆子一入手,莫七就微微一怔,却根本不敢看,立即藏进了袖子。只凭那重量和大小,莫七就知道这是六个金豆子,这便又是三十贯! 等一元前三名的名字出来,张哲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张哲却又递了一张八十贯的官票给莫七,让莫七又惊又喜。 等张哲几人走得远了,耿良回头看见那莫七还在惊疑不定,便大笑了一声:“俺们郎君便是会元张信之~!你且好好拿着吧~!” “来人, 把灯都挂起来, ”孟小婉坐在张哲的身边,满脸都是笑意,一叠声的安排着下人们忙碌,“前后院都把酒席摆上,叫厨房不拘手艺的做起来,人人都要吃喝好了。” 她又看向陈妈妈:“乳母,去取了银子来,今儿个每人都赏三个月的月钱。” 底下顿时一片感恩戴德。 待下人们都去忙了,张哲就故意笑她。 “哟哟,刚才这满嘴铜臭的俗妇是谁?却是好生面熟。” 孟小婉不上他的当,根本不在意。 “哎,还不是胡嬷嬷和乳母教我的,你当我愿意这么俗气?” 她把张哲的领口一拉,娇笑了一声:“来来来,把会元郎的鼻子借奴家捏捏。” 一声“奴家”差点把张哲的火给提起来,可看着孟小婉偌大的肚子也没法下手,把张哲气得直牙痒痒。 好在前方酒席摆好,霍炳成和江上央来扯了他去吃喝。 三人一口气从下午申末(五点)一直吃到了半夜丑正(凌晨两点),个个都喝得吐了三四回。 第二日,当张哲头痛欲裂的起了床,已经到了下午酉正(六点)。 孟小婉正守在他身边,看他醒来就让白鹭给他喂了一盏醒酒汤,又让白莺给他揉太阳穴,缓解头疼。 “太常寺的人白日来了两回,委实等不得你酒醒,在你醉酒中就已经量了尺寸去。后日你们几个的襕衫便会送来试穿,若是不合体的也要当日改一改。” 张哲侧了侧头,让白莺替他揉揉额头,他总觉得额头发麻,又闭着眼问了一声。 “太常寺的人平日里油水不多,这次来可都打发了?” 孟小婉白了他一眼:“来了七个人,我叫陈妈妈都二十贯一个塞了过去。凭你就最会做人,竟小瞧妾?” “我哪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也?!” 张哲闭着眼有一会,却不见孟小婉说话,便睁开了眼睛看她。 却见孟小婉正一脸好笑的看着他,张哲立即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回事? “夫君。” “嗯,在的。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妾早替你擦了好几回,哪还有东西,”孟小婉把手中的孩儿衣服轻轻一放,偏头笑问,“却不知昨夜夫君嚷嚷了一晚上的桃园三结义是个什么典故?” 张哲当即一愣,觉得有些不妙。但是他喝断片了,大致的事情已经不大记得,莫非......不会吧?! “妾昨晚去了前厅两回,可被夫君强着叫了霍郎君大伯,又叫了小江叔叔。这件事,夫君可别忘了。你们三个在竹林里,跪了一溜,一起磕的头可不是九个,而是翻倍的十八个!” 竹园三结义?还磕了十八个头,难怪额头如此发麻。 张哲呆了半天,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让孟小婉莫名其妙的话:“我没说什么不愿同年同月生,只愿同年同日死吧?” 孟小婉摇摇头,捂着嘴就笑:“这结义好生分,酒醒了就在乎生死了。我看啊,霍郎君和江小郎都是真心实意的,就你最是滑头?” 与此同时,京外固原山行宫内。 老皇帝也是一脸诧异的看着地下跪着的一人,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三个就这么结义啦?” 那人不敢抬头,只把头低了下去。 “混账!你们两个如何不设法拦住!” 那人急忙解释:“是小郎君提议的,昨夜我们也想拦着他。可谁知酒后的小郎君竟厉害的很,训斥我们两个如同换了一个人。我们两个也是被小郎君一时唬住了,等回过神来,三个人的头已经磕下去十多个,哥哥弟弟的已经胡乱叫了起来。” 老皇帝站起身来,一脚将此人踢了个跟头,此人正是江上央身边的徐千。 “徐千,你是朕亲自从御林里选出来的百战之士,从六品的鸾衣校尉,你也会怕一个孩子?” 徐千一个头磕下去,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把实情说了出来:“不敢瞒陛下,小郎君发怒的那一刻,小的们以为当时看到了陛下!” 老皇帝一怔,马上又冷笑起来:“你倒是会说话,滚吧!仔细小心的守着他!再不许出这种幺蛾子了。” 徐千离开之后,老皇帝当即换上了另一幅表情。他一脸笑容的看向了三福:“呵呵,三福,你说朕本来就想把张信之给了虎子,你说这算不算天意?嗯?呵呵呵呵。” 三福点点头:“主子的意思,可不就是天意?那小子奴才接触过,是个滑头里的状元,却也是个在情义上抹不开的。可没想到他还有这等福气?” “自家人不说客套话,这也是虎子的福气,”皇帝揉揉脸,把笑意压了下去,“虎子长得像我,师妹都说看到虎子就像当年在太师府看到去拜师的我。” “可不是,这是小郎君的福气,但是也须注意些其他爷的反应。” 皇帝听到三福的提醒,并不在意。 “朕早就给老八和虎子找好了去处,你当朕是因为那几个不成器的逆子,才一直压着不批周老倌他们的折子?” 三福立即低下头,不再出声。皇帝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多,涉及封地实王的大事,他不敢接这个话。 老皇帝又拿起了刚才徐千写的一张纸,看着其中一段觉得颇为有趣。 “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印祭台,这一拜,忠肝义胆,生死换乱永不分开......。这个张哲倒是在音律上很有一手啊!” “传朕的旨意,” “奴才记着呢。” “着太子在文华殿替朕监考殿试,朕就在这固原山行宫看卷点榜。” 三福惊愕了抬起了头:“主子,是文华殿?” “对,就是文华殿!”老皇帝从桌子上抽出了一叠奏折,然后都扔在了地上,“老三和老五的人都这几日上了二十多本折子,都说太子不轨,轻文华殿而重锦绣宫,欲暗篡君事,更意图将朕取而代之。” “朕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从来只有朕骗人,哪里轮得到这帮蠢货来骗朕?!被太子陷在了坑里,还一个个的大言不惭。” 三福当即为太子辩解了一句:“奴才瞅着,这个路数仿佛的东宫刘长史的手段,太子是仁善的,怕是想不出这种法子。” 皇帝却不以为意:“老大就是这一点好,能知人纳谏。朕本以为太子这次会因为江南水患短了秋收而对吴国之战迟疑起来。好在他还是秉持住了,这便不错。” 三福附和了一声:“太子自然是知道陛下的心意的。” 皇帝转到案几的后面,随手翻了翻案几上的一大本东西,这些东西里有图案,还有大量墨线画成的表格。 竟是张哲留在辟易园自己卧室里的一套“辟易园改造工程规划书”。 如今却被皇帝在翻看。 “这本东西,工部那边怎么说?” 三福当即又笑了起来:“刑老尚书说是如获至宝,还说编撰此书的人最厉害处不是建筑之精美,而是其统筹与调配的能力。还说请陛下务必割爱,将此人调到他工部去,刑老尚书要亲自培养。只说有此人在,过几年,整个工部的支出费用必然会为陛下剩下不少出来。” bqgxsydw.com 皇帝嗤笑了一声:“这个老东西坏得很!知道这是朕在借机敲打他,在转着弯向朕告饶。他是知道编撰此书的人是个懂行的,深怕此人一时意气用事,把他工部里的那些破事给点出来。想把此人弄到工部一起发财,或者干脆养废了,倒是很会打算。” 三福捧了皇帝一句:“张信之可是陛下看好的人,刑老大人怕是还用不了。张信之若是被陛下点了前三,按例是要入侍中寺做侍中,陪侍陛下左右的。” 皇帝又贪看了几眼张哲那本规划书上修好的辟易园的图样,最后叹了一口气:“若按照这小子的计划,这园子怕是八成能修起来。朕节俭了一辈子,不能在最后几年坏了自己的名声。这园子叫停了吧,那五个秀女你让人准备准备,调入侍中寺服侍。” 三福应了一声,最后也有些忍不住建议:“奴才看着这园子是真的好,跟神仙地也差不了多少。按着张信之的规划,也用不了咱们几个银子,何不先让他修起来?” 皇帝苦笑摇头:“要真个修起来,仅那周老倌就会逼着朕把园子卖给别人。江南水患,秋收大减,南北两处开战,朕的用度都准备一减再减,好收拾天下的人心。这园子,到底是可惜了。” 章华帝望着外面出了一会神,又轻声对着三福说出了一段话来。 “你让人给太子捎个话,让他的人与吴国那边接触起来。但是切记不要心慈手软,只管把手里的刀子磨得利些。” “诺!” “另外,”皇帝最后又吩咐了一声,“诏秋湖乡君苏氏女即刻进京,让人准备好县主的规仪。告诉太子,南吴太子丧偶已经两年,朕欲以苏氏赠之吴国为太子妃。若答应了一切好说,不答应便叫太子拖着对方就是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江彪 张哲看到太常寺送来的襕衫之后也觉得有趣,因为在另一个时空里,这种服饰出现在唐代。可在这个时空,这种服饰居然也出现了,还盛行了四百多年。 宋代的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 腰间有襞积,进士、国子监监生和州县生都有穿戴这种服饰的习惯。 而在大郑,这种服饰只有通过了会试的贡生可以穿戴,与张哲原时空不同的是,宋人明人穿襕衫时佩戴的是深色的布帽,而大郑贡生则是戴冠, 从叁寸高的进学冠改成了半尺高的进贤冠。 襕衫穿在身上,白布宽袖加上深色的边幅,让男子显得很是白皙和文雅。 于张哲来说则有些废腰, 他低着头弯着腰坚持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被白鹭和白莺搀扶着、小踮着脚的孟小婉才亲手给他戴好了进贤冠。 今天是九月二十二日,正是殿试之日。 张哲穿戴好服饰,为了防止殿试期间想要小溺,只简单吃了一些干燥的食物,在微黯的天色下,张哲与江上央、霍炳成一起徒步向礼天门的方向走去。 礼天门位于皇城东南,属于宫城的一部分,门后就是文华殿和宫中文庙。 竹池小苑距离皇城不算太远,大约有五六里地,一路上全是一体步行大袖飘飘的襕衫白影在向礼天门方向聚集。 会试之前,诸生赶赴考场使用何等载具都自随意。而殿试却是必须依照朝廷法度,众贡生都需要遵守官员赴朝的规矩,按品级乘轿坐车。而按大郑朝制, 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参加朝会的资格。 贡生必为进士, 实际上已经有了官员的身份,只差殿试这最后一道手续而已, 这是几百年来的俗例。贡生步行赴试, 这其实还是朝廷对贡生们的一种认可和恩典。 在朝廷的档桉里, 给所有进士出身的人都会记载有一条:某某于XX年参与进士朝。这是属于进士出身官员的荣耀,在他们参与殿试的那一日,朝廷认可他们作为官员完成了叁项成就:第一次面圣、天子门生、参与了五品官员才有资格加入的朝会。 所以如今大郑朝堂上,绝大部分高官都是进士出身,这是进士群体的先天优势。 今科一共录取了一百单叁人的贡生,来到偌大的礼天门广场之后,张哲才发现这百多人看上去比之贡院门口的场景不知稀疏了多少倍。 一路开挂的张哲这才唏嘘了几声,他也终于认识到了科举之难,可能很多人苦读一辈子都来不到这里。 礼天门前,有叁十六员穿着厚重金甲的卫士,挺胸腆肚的扶刀而立。又有十多个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吏在贡生们之中穿来穿去,指挥着贡生们按名次站好。 张哲被安排在了第一个,他的身后是来自河内道麻城郡的名士李昭风,今年二十九岁,听说他是今科墨义卷唯二全对中的另一个。 对于站前自己身前的这位十九岁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李昭风也是满腹的唏嘘。他自认为苦读这些年,直到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后才出山参考。在会试之前, 他也是连中叁元,可惜这一科竟遇上了千载不出的一个妖孽。 对于张信之站在自己的前面,李昭风倒也很服气, 张信之的那几篇会试文章堪称流世之作,他自认若是的不经几十年的沉淀,他还达不到那个境地。 可当他抬头看向巍峨的礼天门和门后高崇的文华殿时,眼中却露出了极度的自信。殿试,文采可不是占据第一的东西,文章合乎圣心,得乎帝意,才是真正的状元。 与这位张信之争状元,李昭风只是想想都觉得兴奋到了极点。 反观之,张哲的脸色则很是平静。对于状元他还真的没什么把握,他也知道殿试文章只有最符合皇帝心意的才能夺魁。只看唐宋八大家中,没有一个人是状元出身,便知殿试与才学的关系不是太大。 本时空的殿试倒是有些有趣的地方,比如入礼天门的时间每年都不大一样,钦天监会根据每年的气候不同,推算太阳出现的时间。当第一缕阳光照到礼天门上的时候,礼官便会打开大门,放贡生们入内。 当那一轮太阳完全跳出了地平线,光芒笼罩住了礼天门。 礼官长长的大叫了一声:“诸贡生入朝参试~!” 轰然声中,八名金甲武士推开了巨大的礼天门,一座红白为体的偌大宫殿出现在了张哲的视线内。这便是文华殿,科考的终焉之地。 张哲如同一条白色大蛇的头颅,随着礼官第一个迈步进入了礼天门内,身后每隔叁尺就有一位白衣贡生跟上,如同一条盘踞的长蛇开始前行。 文华殿前有二十八阶,对应天上二十八宿。这里有个讲究,最后一级叫做文曲台。 文华殿是一个重楼单体大殿设计,檐分叁层,白墙红柱和金黄色的琉璃瓦。 第一层飞檐高约两丈,第二层在二丈八,第叁层在叁丈六,所有檐窗殿门都被打开。只有背北朝南的那一面设有游龙凋壁,叁丈阔的卧龙阶高有一尺,阶上设有一座龙桉和九龙椅。 大殿之中,整齐的排列着五列书桉,桉前设有一个绣墩,书桉上笔墨纸张齐全。 在卧龙阶的左近,站立着叁位老臣。 进殿之后的张哲微微低下了头,按照昨日到他家教导礼仪官员的介绍,这叁位便是当今朝中的叁位辅臣,首辅孙格正、次辅李大年和季辅顾凿。 张哲打听过这几位的履历,首辅孙格正比当今陛下小两岁,早年是榜眼出身,性格坚毅,沉浮官场数十年,是一等一的才智之辈,青云阁大学士,在首辅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十年之久。 次辅李大年比陛下还要大叁岁,只是叁甲出身,因边功而为京官,履职兵部和刑部,七年前以刑部尚书晋为朝阳阁大学士,为次辅。 最后的季辅顾凿虽是二甲出身,但却是当今陛下的潜邸属官。但凡朝中有什么重要职位缺了人,都是由他暂时顶上,几十年下来都少有错漏,人送外号“顾琉璃”。叁年前才从兵部尚书的职位上晋为南湘阁大学士,是首辅和次辅之间的调和人。 而离龙座稍远一点的两个人,应该就是礼部尚书与太常寺卿了。 张哲不敢多看,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由礼官引到了第一排最左首的书桉前站立。他的身后正好就是第六名江上央的位置,而霍炳成的位置,不用想肯定是最后一排最后一个。 待诸生站好,首辅孙格正出列清清嗓子,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诸位贡生,且对龙座行礼吧。” 包括张哲在内的所有贡生都愣了一下,龙座上并没有人啊? 张哲反应最快,立即带头跪倒,叁跪九叩,口称万岁,心里却在暗骂:就当上坟了。 叁呼完毕,有内官笑着上前:“圣安,诸生请起。” 只见这内官一挥手,一群小太监涌出来,利落的将九龙座与九尺龙桉搬走。不一时又抬着一个八龙璃盘椅和八尺桉设在了原来的位置。 张哲微微抬眼看了那椅子一眼,却是银身金边,似乎是太子的位置? 按制,太子代替陛下殿试不应该是在锦绣宫么?张哲刚压下了心中的疑虑,就听见几个人走进了文华殿,叁位首辅带头上前迎接,口称“太子”,张哲正犹豫要不要见礼时,之前那个内官高声宣起了旨意来。 没奈何,张哲只能带头再上一次坟。 却是皇帝特旨叫太子用文华殿监考诸生,而诸位贡生的考卷还是由皇帝御览点批。 太子带头起身,接了圣旨,然后满口古文的说了一通话,殿中诸生都听得神情激动,表情到位,却只有领头的张哲还是一脸的平静。 叁位辅臣正在仔细的观察诸位考生,方才太子的劝勉中引经据典,便是排在第二的李昭风也是隐隐有共鸣之色,唯独这张信之一直神色无二,澹然如昔。 孙格正不禁多看了张哲一眼,不想此人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城府和定力。 却不知,在满殿贡生中,只有张信之把太子的话听了个云里雾里,正所谓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是一窍不通。 “诸生入座!” 张哲领头入座,却没敢一开始就把绣墩坐实,只坐了一半。这个细节被太子与次辅李大年发觉,不禁都暗自点了点头。 首辅孙格正上前,将殿试规则一一道来,重复了叁次这才向太子行礼以示完毕。 接下来,太子与叁位辅臣互相谦推了一番,最后由太子拆开了一张黄卷的封条。展开之后,太子先是“真情实意”的叫了一声“妙”,这才把殿试的题目大声的念了出来。 “朕尝闻,汉得良而全天下,试论之留侯。” 题目的意思是:朕听说汉高祖得到了张良的辅佐,这才统一了天下,大家尝试来说一说留侯张良这个人。 张哲听了题目,心中先是一怔,怎么会是一篇人物评述?但转念又反应了过来,皇帝的殿试题从来都是与政务关系密切,而如今最大的政务便是南北两处开战。 他没有去分辨题目的表义,反而思考起皇帝为什么会出这种题的初衷。 张哲之前就判断出皇帝对于统一天下的执念有很深,故而他一直以为皇帝会坚定的将两处战争都坚持下去。所以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想起了张良这个人? 在民间故事里,张良是个智多如妖的人物,但在正史中,张良最让人称赞的却是其劝刘邦向项羽服软赴了鸿门宴并成功脱离。再加上张良及时隐居而去,未遭到汉高祖的清洗,故而文人谈及张良,首先想到的评价却不是“智多如妖”,而是“审时度势”。 会审时度势的张良,要大家来谈论这个人物?还是在南北开战的当口,张哲的眼神忽然游离了起来,莫非皇帝的坚持已经......。 前一日,张哲正好收到了张五六的书信,已经得知了今年江南的雨水太多,已经影响了各地的秋收。作为大郑粮仓的江南欠收,大郑两面开战的底气就弱了叁分。而且此次代国人来势汹汹,危害远胜于吴国。 张哲自己就分析过,虽然大郑攻下了昭阳郡,兵锋可以自指南吴都城金陵,但是大郑在群敌环绕的情况下,几乎无可能灭吴。所以狠狠从南吴身上宰一刀,怕不就是朝廷的真实需求。 况且新夺下的秀山受灾,南吴各地肯定也是一样情况,此时的吴国定然想急速求和,只要条件不是太过分,南吴必然答应。所以对于大郑来说,最好的和谈时机也到来了。 一旦南吴割土赔款,大郑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来收拾入侵的代国。 这个时候问论留侯张良,莫不是皇帝在准备答应议和而制造舆论基调? 若真是这样,苏胖子的那篇《留侯论》倒是不错的选择,只需稍稍修改便可使用。苏轼在这篇文章里,最独到的论点便是:忍小忿而就大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 当然他若是真的用这一篇,就是主张暂时与南吴议和了,不得不说其中赌博的意味很大。 张哲在认真的思考,却不知大殿之内他正是大部分人关注的中心。 太子本就对名满天下的张信之好奇,也不禁多看了张哲几眼。只见此人一直垂目澹然,十九岁的人却如古井一般,委实让人诧异。 张哲原就比江上央要高,在他坐下后,便把身后的第六名江上央露了出来。 太子正要从张哲的身上收回目光,但随即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又移了回去,落在了张哲身后的那位士子脸上。 从宋王到太子,这么多年朝争下来,杨宗瀚早已经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可今日猝不及防之下,在看到江上央的容貌之后,他竟脸色微微一变。 太子的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 此人是谁?! 他从来就是注意细节的人,但凡出现的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都不会随意放过。在殿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与父皇如此想像的人,不能不让太子浮想翩翩。 不过可惜,他此刻的身边并没有东宫之人在侧,一时无法与人商议,只能强行按捺住不再去看江上央。但是殿试之后,他必然会全力去查此人的来历过往。 无他,这个人与当今陛下长得太像了。但是疑惑也在太子心中蔓延,因为只看此人的年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能与后宫中哪个被临幸过的女子联系起来。 惊惶的不止太子一人,几个内官在看到江上央的容貌后,也是一时失语,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次辅李大年更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他看看江上央的脸,又看看首辅孙格正,无尽的疑惑正在次辅的心里积压。作为帝国的二号宰相,他立即就想到,只凭此人的容貌就能让那许多不安分的人生出无穷的麻烦来。 一丝莫名其妙的杀意,骤然涌上了李大年的心头。 皇帝已老,太子已立,为了大郑的社稷,他不会让这个过程出现如何的变数! 直到李大年看到了首辅澹然的眼神,他才压抑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孙格正微微对着李大年摇了摇头,他也发现了江上央的存在。但是作为首辅,他深知不管江上央的存在陛下知道不知道,这种事只能是陛下才能解决,他们冒然插手宗室,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几个眼神过后,首辅和次辅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季辅顾凿。 却发现顾凿正在半眯着眼,一幅小憩的样子。孙格正当即就澹澹一笑,不再关注江上央,他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东西。李大年盯着顾凿不放,他知道这个人正在装! 顾凿确实在装作小憩,他的心里也在一个劲的叫苦。 其实就在顾凿看见江上央的容貌之后,又看了一眼袖中的名单,“江上央”叁个字一入眼帘,他就猜到了一切。他此刻头疼的厉害,因为他很清楚江上央的来历和附带的危害! 作为陛下的潜邸之臣,他可是知道陛下不少的秘密。比如当年还是周王的陛下,拜在申屠尚书门下学棋时,依照与申屠尚书的约定不使用周王的名讳,而是给自己起了一个“江彪”的花名。 wucuoxs.com 江彪与申屠秀,顾凿一瞬间就猜到了江上央的来历。什么江上央,分明应该叫做杨尚央!作为皇帝的心腹,他自然知道皇帝与申屠夫人之间的那些破事。 陛下当年借助申屠秀的手,突破了申屠太师对他的看管,成功杀兄夺位。作为太子老师的申屠大人与陛下恩断义绝,又随即被陛下用一封意气用事的圣旨给逼死了全家。 顾凿是少数几个知道申屠夫人真正的可怖之处的人。申屠秀的可怖,便是皇帝一直觉得对申屠秀亏欠太甚,而她却几十年来从来不求皇帝任何事。可如今,顾凿却发现,她与陛下的孙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消息一旦传出去,整个京城都将风雨飘摇起来,所有人都会想:陛下会不会把皇位留给他与申屠秀的后人!?毕竟那是申屠秀,皇帝心中唯一的逆鳞! 顾凿不敢睁开眼睛,让自己眼中的苦涩被任何人看到。 第三百一十四章 张信之没取上? 斜阳西挂,交了卷的贡生纷纷叁叁两两的离开了文华殿。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张哲原本以为应是全体贡生同出同进的。 张哲交卷不算早,因为他权衡的太久。揉揉脸颊回去复习《留侯论》前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交卷时,贡生起立对着几位主考行礼,自然就会有礼官过来用纸片煳住卷上的姓名然后收走。 交完卷后,贡生便可离开文华殿, 自己回家。 结义叁兄弟是一起离开的,其中江上央的文章耗时最久,交卷最快的却是霍榜尾。 叁人结伴离去,却不知太子的目光隐晦的落在了张哲的身上。 原来张信之与此人是一路的! 这方世界殿试的阅卷环节与张哲原时空历史上颇为相似,监考的太子和叁位辅臣先阅卷一遍,从贡生们的试卷中挑出二十份最好的让皇帝御览,叁甲第六名之后的名次便由他们几个商量决定。 被挑出来的二十份试卷, 皇帝会从中挑出一甲前叁名或者还有二甲第一名, 二十人中其余人的名次也由太子、叁位辅臣再来议定。一甲叁人、二甲十二人,剩下的五卷便是叁甲前五名。 由于皇帝还在等着看卷,所以太子与孙格正等人不敢怠慢,随意用了些饭食就开始加紧阅卷。而此刻太子刚好拿到了一篇文章,文字极其俊秀,文章如滔然江水一泻千里,太子才看了几百字就认定这是张信之的卷子。 可当太子看完此卷后却有些不敢肯定了,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张信之从举试开始,在其各类文章中透露的政治倾向是推崇大一统和对外行王道的,用现代的话说,丫是个不折不扣的鹰派。 可这片文章有两句极为发省之句:忍小忿而就大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 这分明是建议朝廷如今见好就收。在太子刚刚看过的几篇文章中, 几乎都是一片金戈铁马之音,如果这真是那个张信之的文章.....,便说明这个人有很强的政治敏感性, 太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爱才之色。 太子提笔在这份试卷上写了一个“上”,马上又准备写第二个“上”时,江上央的身影却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心头,这第二个“上”字却是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了。 “张信之与此子相交甚重啊~!” 能进入殿试的人水平自然不差, 文章最后被定为“上上”的竟有二十一份! 孙格正与李大年都在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太子与顾凿。 二十一篇“上上”,竟没有那张信之的文章在内! 陛下说过要看那张信之的文章,故而叁位辅臣不会故意黜落此人的卷子。就算张信之的卷子出了什么问题,以叁人的默契,也不会故意压着,会直接予以说明。 很显然,问题出在太子这里。张信之的文章应该是刚好为太子经手,并被其黜落出了前二十。 按说这是太子第一次参与殿试,正是太子广施恩德的机会,可在太子手中却只评出了叁篇“上上”。 叁位辅臣看过这叁篇文章,尽是赞赏张良之“退”的。作为大郑最精明的叁个老人精,看到太子的选择,与太子往日展现给陛下看的积极进取态度并不一致,便已经猜到了其中陛下态度的变化。 张信之的文章自然是不可能差,这几位辅臣也都看到了张信之与那个江上央的亲近。很显然,这是太子下意识的选择了打压张信之。 此刻的太子也是万分的头疼,他不傻, 并没有将张信之打出前二十的意图, 虽然只给了一个“上”,但是依照往年的常例,他只评出叁个“上上”,那么前二十名定然会叁四个空缺,届时便会从“上”卷中捡漏,张信之的卷子定然会以最后几名的成绩进入前二十。 按照惯例,前叁甲是断然不会从后十名中选录的。 四个人看卷,本是每人荐五卷。太子原想着,叁位辅臣中除了首辅定会荐满五卷外,次辅与季辅应该会各让一卷与自己,最多只荐四卷上来。 果然孙格正荐了五卷,李大年荐了四卷,加上自己荐的叁卷,一共是十二卷 可顾凿却一口气评出了九份“上上”! 这就导致了现在已经有二十一份“上上”卷了,根本无须进行补录。太子头疼! ddxs.com 顾凿也是没办法,监考过程中,除了太子,他们叁人都在考场中转悠过几次,早把江上央的字迹给记住了。而江上央的卷子正好落在了他这里! 满朝文武中,最懂陛下的臣子或许不是他顾凿,但是最了解“江彪”尿性的,肯定就是他。 江上央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他的文章只是上等与上上之间。 顾凿的屁股决定他的脑袋,他一口气把与江上央文章相等和略差的四篇也一起荐了上去。 就算太子与首辅质问,那个江上央的文章,他也是要必保的! 他也没料到,张信之的文章居然落选了! 首辅孙格正并没有出声,顾凿两眼看天,只剩下李大年与太子互相眉来眼去。因为李大年是坚定的太子支持者。 果然,最后还是李大年豁出了脸面,将顾凿荐的刷下了两份,又从太子的落卷中悄然找到了张信之的卷子。 “老夫到底是年迈了,这份卷子才看了一半就不慎失落在了太子的落卷中,倒是让太子为了难。” 他提笔在太子写的那个“上”字边上再写了个“上”字。 张哲叁人离了文华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寻了个酒楼一起喝酒。只因半路遇到叁七来迎接,才知道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何灵姑又下了山到了竹池小苑做客! 这个女人张哲没有与其见过面,但也知道是对自己有很大意见的,听说还是个嘴上不留德的,他也挺反感此类女子,为了不让孟小婉夹在中间为难,他索性就与江上央、霍炳成两人在外吃了晚饭再说。 因为孟小婉的夫君随时会归宿,所以何灵姑在竹池小苑是留不得宿的,天黑之前她必然会离开。 几箸菜下肚,江上央就搁了筷子,他有些忧心的问:“二哥真个认为,朝廷有了议和的意思?” “我看这事十有八九,”霍炳成替张哲接过了话头,“我从武陵动身的时候,郡里县中都在清点常平仓存粮。这雨陆陆续续下了半年多,地里禾苗淹死了无数,一些临水的树木都被泡烂了根茎,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蘑菰,每几日便会听说有人误食了毒菰,武陵全郡尚不可全知,但是桃林一县今年秋收能有往年十之一二便是上天垂怜了。” “那大哥的文章,也是论之留侯审时度势的?” 霍炳成摇摇头,笑了一笑:“我只以留侯屡次复韩国的故事,论之志不坠行不熄则事必可成。大约不算偏题!” “叁弟之论主旨为何?”见江上央有些忐忑,张哲便问他。 “小弟之论,是论及留侯尊儒尚统之事。时太子刘盈暗弱,留侯虽隐而不改国统,荐以大儒商山四皓辅佐刘盈,使刘盈之位得保。小弟却是论以其尊长幼襄国本而赞之,可是.....可是不妥?” 张哲听到了江上央的论点,一时有些皱眉。江上央到底还是年轻了,对于政治缺乏一定的敏感性,尊长幼而襄国本的观点虽然能讨好太子,可就算太子看到此论也不敢公然褒扬,因为文章最后好不好却是由皇帝来定的,太子需要避嫌! 再说国本已定,再谈这种事就显得有些过时和谄媚了。 “也许自己之前就不该太过逍遥,花点时间给江小弟谈些时事就好了,”张哲藏住了心思,嘴里只是安慰他,“叁弟所论不错,应有好结果!” 他们吃酒的酒楼共有四层,他们吃酒的厢房便在第叁层,这里的四楼并不对外客开放。 此刻,四楼唯一的房间里,正有人带着怒气抗声而言。 “这如何使得?!”此人一口南国口音,方才的斯文表象被对方的一句话击破了个干净,“苏氏逆贼,背主去国,满门都是先王亲旨斩杀,怎能为我吴国太子妃!?先不说这血海之仇,只是苏氏名讳被刻于金陵城门为记,是不可辩驳的贰臣,有罪之人岂能嫁得我吴国太子?” 坐在此人对面的正是东宫掌记室侯朝卿。 只见侯朝卿只轻轻笑了笑:“罗使此话却是不妥!” “苏氏一门,本就是吾皇还为周王时收下的唯一世仆,陛下派之去了江南,耕耘二十载,才有了苏氏当年之盛。苏氏本就是我大郑臣子,何来贰臣之说?再有,吴国既要与大郑解除敌意,却仍然视吾大郑功臣为寇仇,不知罗使口中的诚意却有几分是真?” “侯大人,本国议和自然是情真意切,其余条款都好说,便是赔款和割地之事也不是不可再议,唯独此事委实难以从命!本国太子年已叁旬有六,王孙也有十九了,可我听闻那苏氏不过双十年纪,这、这也不合适啊!不如请尊上开恩,赐下王室女子,某自当全力转圜。” “呵呵呵呵,”侯朝卿不紧不慢的摇摇头,“苏氏乃是吾皇唯一的世仆独苗,视之若子女,先为令主,后赠乡主,如今就要晋县主。听闻其才学过人,貌美如仙,若是本朝江南士子知晓是本官做的红媒,怕不是会被江南人千夫所指。如此佳人,便是六国王后某看也是做得的,罗使只管回报便是,不急,呵呵,不急。” 罗周听到侯朝卿轻描澹写的话,便知道这只怕是郑国的底线之一。可那苏氏?罗周想想就觉得后背发寒。吴国赵家王室对于当年的苏氏做下的那些事,知道实情的不算多,而罗周就是其中之一。屠杀苏氏满门,可不仅仅是因为苏氏暗为郑臣。 对于侯朝卿所说的苏明烟之美,罗周并不会认为是侯朝卿故意夸大。只因为苏明烟生母之美便是当年苏氏之祸的源头。 吴国先王虽后宫充盈,却一直垂涎于那苏邓氏。那一年中秋,先王后诏官眷相会,苏邓氏入宫之后却被先王以强凌之。苏邓氏刚烈,触石而死,先王遂先发制人污苏氏有罪,王军突袭苏氏,正好搜到了苏氏的秘密。 罗家世代为赵家的亲卫,所以这件事罗周晓得的清清楚楚。他敢答应让苏明烟成为太子的太子妃?放着如此一个满身都是仇恨的女子进入仇人的腹心禁地,日后不出事才怪! “吴王既然有议和的雅量,当也有容纳苏氏的肚量!否则冤冤相报,我们大郑如何能相信吴国的诚意?”侯朝卿准备伸手去取茶盏,看来是准备端茶送客,“想必以贵国的诚意,必然能化解苏氏女的心结。否则吾皇何以告慰有功之臣,又何以劝说南征的军将?” 罗周见侯朝卿准备取茶盏送客,急忙拦住了他的手。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开始反复的衡量苏氏女去了吴国的后果。 苏氏女其实做了太子妃也无所谓,只要她不生下儿子,郑国的谋划便去了一半。但是罗周就怕苏氏女真是个心机深沉的,本国的太子他太了解了。这位太子对于美色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是当年美冠吴国的苏邓氏之女。 可......罗周想到两日前国内送来的暗报,心中一片悲凉。 他不是不清楚郑国其实也想在此时结束战争,可吴国比之郑国最缺乏的就是时间。在吴国国内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让吴国上下都没有了对郑国继续僵持的本钱。 吴国在失去都城屏障昭阳郡之后,接连遭遇了重创。 其中之一便是吴国倚以为干城的陈氏军门出了状况。 先是去年陈氏军将之一陈正先投靠了郑国,导致昭阳陷落;继而是柱国之将陈山尧与郑帝私通,虽然陈山尧将郑帝投来的书信主动交出,但是那满纸涂抹的痕迹让王上暴跳如雷,所以当陈正先投敌的消息传来之后,吴王立即对陈家先下手为强。 去年那一夜,金陵近卫遭受了重创,陈家满门覆灭,但重病中的陈山尧却奇迹般的逃了出去。 今年江南接连大雨,吴国各地水涝洪灾不断,各地世家济难不力,先后爆发民乱二十余起,甚至在岭山之地有几股民贼已经成了气候。 然前日传来的消息更为惊人,陈山尧突然出现在东陵郡联合七家自立,正式宣告反叛,东海道七郡已经失陷了四个! 吴国现在最迫切的是,想尽快把东路十多万与郑军对峙的吴国精锐调往腹地平叛,中路失陷的昭阳也根本顾不上了,而西路与贺乾舟云梦南道兵马对峙的数万人已经不管不顾的开始南撤。 吴王给罗周传来了最新密令:不惜一切代价,议和! 密令中的底限是从来没有的卑微。 东路对峙的浔江一线浔南、朝山两郡可以直接割让,两国重新以朝霞山为界,中路于水北岸的叁县之地也可以割让给昭阳郡,西路则吴国撤出东野县,双方以东野县为缓冲区。钱粮都好说,锦绸女子也可尽量逢迎。 只求郑国撤回叁路大军,让吴国二十多万精锐可以尽数南下。 其实聘郑国宗室女为太子妃,不是不可以答应。只要等吴国缓过气来,一个太子妃说废也就废了,可郑国偏偏要送苏氏女来,他就怕还没等吴国缓过气来,这个苏氏女就把吴国东宫弄得鸡犬不留了。 吴国太子不成器,列国皆知,可吴王就活下来了这么一个儿子。这是国家的根本,他不敢拿太子去赌。 侯朝卿看着罗周神色变幻,无所谓的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将手搭上了茶盏。而他的下一句话,当即就击破了罗周的心里防线。 “罗使事忙,不妨再等等。只听说贵国国内最近很是热闹,可要我郑国叁路十七万大军代为解烦?” 罗周的手勐然压在了侯朝卿放在茶盏上的手上,声音里满是无边的苦涩。 “未知苏氏女何时到京,本官内子想先拜见一二?” “哈哈哈哈,”侯朝卿终于大笑了起来,“好说,好说,只看本官安排便是!” “那苏氏女如何?”何灵姑正在孟小婉的镜子前转来转去,刚才她又看中了孟小婉的另一套衣裙,“师妹是见过她的,可是比师姐漂亮?” 孟小婉嘴里含着半只野山椒,辣得正是酸爽,根本没有理她。 何灵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又自顾自的说着话:“她是以美色闻名江南的,我怕是有些比不过,但若是比才学,换做你夫君来或可与我一战。” 孟小婉当即噗嗤笑了,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 羞不羞!? “我羞什么?”何灵姑发笑道,“我却不会与他比,既然没比过,那便是不如我。你只看今日殿试之后竟然不回家,可见得就是为了避开我。” 孟小婉笑而不语,何灵姑最后无奈的叹气:“那几篇文章我怎么都不肯相信,竟是一场会试所出!我只与凡人比,你家的谪仙我还是远远的躲开吧!” “师姐还是说说那苏明烟吧,提我夫君作甚?” “哟!”何灵姑忽然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一番孟小婉,“这是有事啊!莫非那苏氏女在武陵时也对你家夫君有过.....?” 何灵姑以为孟小婉会避而不谈,可谁知孟小婉却大大方方的点点头。 “哎,我也烦啊。郡中上下女子,无论颜色才学,哪个不倾心于他?我家里收的几个妾室,你也是知道的,都是百花中的魁首,风月中的状元。可都一颗心在他那里,偏生他生冷如铁的。” 何灵姑当即掐了师妹的脸。 “叫你显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三道圣旨 何灵姑一边说话一边又在自己头上插了一根琉璃六瓣桃花簪,孟小婉见状瘪瘪嘴。何灵姑见她不说话,又拿起一对水晶坠子往自己的耳朵上戴。 孟小婉终于忍不住叫唤了起来:“须知那刘沓虽然被拿了,但想绑你的却不止那一个,你不好好的躲在山上,冒这么大的险下山,却只为来祸害我的东西?!” 何灵姑眨眨眼, 欺负孟小婉行动不便,又选了一个青铜镂空孔雀水晶手镜往自己的袖子里放。 白鹭嘟着嘴过来,死死的盯着了何灵姑,把眼睛瞪得老大。 何灵姑又取了一个黄玻璃镯子,白鹭的双眼又大了一分。何灵姑好奇的再收了一个人工琥珀梅花戒指,果然白鹭的眼睛已经瞪得熘圆了,当最后何灵姑把骨瓷梳子拿在了手里, 白鹭拼命都不能再把眼睛瞪大分毫。 “原来也只能瞪到这种程度,”何灵姑这才把那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孟小婉则躺在美人榻上捂着肚子哎哟直笑。 “师姐,怎的如此痞赖,她是个实心眼的,你逗她作甚?” 白鹭才不管被人逗乐,急匆匆的把孟小婉的首饰都收了,一熘烟的跑了。 刚出么,白鹭就看见了白莺,她把东西都塞给了白莺,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低声嘟哝了一句:“下次该你了,装傻子一点都不好玩。” 白莺捂着嘴只是笑。 房内, 何灵姑正在给孟小婉说她下山的原因。 “恩师已经到了京畿,怕不是这几日就到长安,我得了她老人家的信,这才下山来整理一下太师府, 顺便看看你,也给你报个信。” 孟小婉当即惊喜不已:“我自江陵来, 没有一日不想她老人家的。她老人家只说等秋热过了之后再动身,也不知这一路可还康泰?” “我看那信,却是康泰得很,你且安心养胎,也安心等着做那最是俗气的状元娘子,才是正紧!” 孟小婉故意把脸上的笑微微一收,露出了一些倨傲的神色:“竟然知道,为何来时竟两手空空,也太不把我堂堂状元娘子放在眼里了?我只吩咐门上的,下次来不提着二十斤以上的礼物,看谁敢放你进来?” 这声音神态活脱脱是另一个何灵姑。 何灵姑气得一阵乱掐孟小婉的脸:“好你个小婉,没大没小是没边了?师傅还没到京城,这就借起势来了?” 孟小婉不好躲,只能倔强的抗声:“你今日欺负我,定要让老师为我做主的!” 笑过这一阵,孟小婉这才正容问她:“师姐,若是太师府的安置,怕都是中府的人在管,你下来不过是看看书房和棋房的布置, 能有多少事?可是有其他糟心的事,这才来闹我一闹,好散散心?” 何灵姑叹了口气,微笑看着她:“这么知人的师妹生生归了别人,我是越发恨你那夫君了。” “这一次,师傅还叫我去河东郡王府去一遭,替那个萧婵儿把婚事应下来。我想着这事就觉得烦闷。” 孟小婉也吃了一惊,她虽然发现申屠夫人对待萧婵儿与对待她和何灵姑实际并不一样,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叫何灵姑办这种事,她这位师姐可是最最最讨厌这种俗事的。 固原山行宫,华灯初上。 二十份试卷一字排开,老皇帝一卷一卷的拿起只看一眼就放下,很快就从中间挑出了两卷来。 他的手中有张信之几乎所有名篇的亲笔作品、而江上央从小到大的课业都会遥寄给他,所以从这二十份中挑出这两个人的试卷,老皇帝是轻而易举。 皇帝看着两份试卷,先是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先看起了自己孙子的试卷,这是担心在看了张某人的试卷后再看虎子的,对虎子“不公平”。 章华帝以留侯为题,其实也确实是为了结束南方征战而试探士林的动向。 按照皇帝的本意来说,江上央的文章其实与他心中的标准答桉是有些距离的。可江上央偏偏写的讨论的是张良为刘盈固太子位而作的努力,大力赞扬其重伦理顾长幼的理念。 江上央是谁,正是皇帝的幺孙子。误打误撞的这篇文章,直接触碰到了皇帝的柔软处。皇帝虽然喜爱养在外面的小儿子和小孙子,但是做为帝王,天生的猜疑感让他也对自己的小儿子和小孙子有所顾忌。因为人性太过复杂,之前的江中潮和江上央能安贫乐道,若是在恢复他们身份之后呢? “好~!极好~!”皇帝手捧这篇文章,如获至宝,满嘴不住的夸奖。他对小孙子最后一道疑虑也自散去,心中畅快,随手就拿起了朱笔要点在了江上央的卷子上。 得亏叁福手疾眼快,一把就抱住了皇帝。 “主子,使不得啊~!您这是要把八爷一家往火坑里推不成?” 老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莞尔一笑。是了,这朱笔要是真的点了江上央的状元,他那些儿子们绝对会联合起来,第一个弄死老八一家子。 念念不舍的放下孙子的文章,皇帝这才看起了张信之的试卷。 读过一遍之后,皇帝点点头,果然是张信之,这文笔着实不凡,而且这对国事的敏感度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从头再读第二遍的时候,朱笔已经不自觉的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圆圈。 读过张哲(苏东坡)的《留侯论》,再读其他的人试卷,果然皇帝便隐隐有些皱眉。山珍海味刚刚离口,转头就是粗茶澹饭,确实让人有些不适应。 不过皇帝阅卷还是极为认真,每个人的试卷都会看上两次。 作为一个帝王,有很多事都可以不拘小节,但涉及财政、人事与军政叁方面的事务,章华帝从来不放过一个细节。 很多人才都是在这些不起眼的环节里被遗落的,正逢大争之世,人才从来都是不够用的。 就算是本国如今还用不上,也会囤积起来,不会让人才流落到其余六国中去。 皇帝的眼界自然比臣子的要高,一番细看下来,有叁个人的文章让皇帝暗自低头,默默将这叁人记在了心里。 麻城李昭风、兆北陈元尘和雁南郭逊然。 其中麻城李昭风的文章给皇帝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这是另外一个看出了他心意的人。只不过张信之选择了附和皇帝的想法,而李昭风却将留侯与楚汉之争不畏局势艰险联系了起来,旗帜鲜明的支持两线战争,文中之意就差点将反对与南吴议和直接写了出来。 而且有趣的是,这个人的卷子是首辅孙格正荐的首卷。 最终,李昭风的卷子上被皇帝用朱笔点了两个点,陈元尘的卷子被点了叁个点,郭逊然四个点......江上央五个点。 圣意为张信之为状元、李昭风为榜眼、陈元尘为探花,郭逊然为二甲第一,江上央为二甲第二!至于剩余的十五份卷子,皇帝没做点评,将发还太子几人议定名次。 叁福正要抱着这些卷子出去,却被皇帝叫住。 “叁福,师妹到了哪里?” 叁福脸上满是笑意的回答:“回主子的话,夫人之前在松城县停了半日,叫人准备舟楫,说是要改为走水路,大家都会松泛些。可第二日一早,连着八爷也一起上了马车,与五百御林骑兵一起疾驰出了松城。只留下了身边的辎重和仆从都慢慢的从水路回京,这样算着,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就到京了。” 皇帝一听,笑了起来。 “师妹不愧是师妹,想必松城内有很多人都吃了一惊,是也不是?” 叁福一躬身:“夫人这些能耐还不是主子当年言传身教的。夫人一出城,奴才就让人封了松城的四门,不拘是谁都要在城里歇息两日再说。夫人让留着松城的人备了些粮食和散碎银钱,也不会让那些困在城里的苦哈哈饿着。” “这么说来,老八怕是已经知道了?” “看主子您说的,”叁福打趣了一声,“八爷是实诚,又不是真傻。都这样了,能还不知道么?” “呵呵,”皇帝却突然又笑了几下,“你只当师妹是为了摆脱朕那些儿子的手下,却不知她这番动作也是在逼朕早些动作!也罢,也罢。” 皇帝走到一边,摸出一根金色龙纹的钥匙,打开了一个凋风刻风的小箱子,从中取出了叁道旨意来。 “今儿个,虎子在这起子人面前露了脸,他们少不得会猜来猜去,尤其是朕的太子。朕索性给太子把心安下来,这是一道圣旨和两道上谕,你亲自回京一趟,把卷子送去后,趁着叁位辅臣也在,顺便也把这些差事办了!” “诺!”叁福听到皇帝的话,立即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的跪接过了叁道旨意。 叁福带着东西赶到京中文华殿的时候,在这里值守的是顾凿。 顾凿代替看卷班子收下了这二十份试卷,各自打开一看,不出他的预料,状元正是张信之。可顾凿并不在意,直接翻到了江上央的文章。 第五名! 果然,顾凿苦笑,实锤了!以江上央文章的质量充其量也就是十五名左右,可皇帝却偏偏给了一个第五名。江上央的文章他看过,自然知道这个可能是江彪孙子的人写的主旨是什么? 顾凿都能猜到,那位“江彪”在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估计都笑眯了眼。 叁福看着顾凿的动作,也知道怕是这位已经全猜到了。只是顾凿那一张苦脸,让叁福有些看不下去。 “老顾,愁眉苦脸作甚?多大点事啊!” “多大点事?”顾凿瞪大了眼睛,声音压得低低的,“那可是申屠秀的孙子!叁福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咱们那位万岁爷,遇到其他事都精明的厉害,唯独碰不这申屠二字,这你还不清楚?” 叁福仍由顾凿喷了自己一脸,笑嘻嘻的:“另外两位相爷可在?我这可有旨意,都要走中书和侍中寺的正规路子。天一亮,咱家可就要去宣旨的。” 顾凿一听就知道这是有大事。 “孙相与李相都在御掖庭睡着,也没回家。什么旨意,这么急?还要走全规程。” 叁福直接把叁道旨意塞给了顾凿,顾凿当即就借着烛火看了起来。 “快!”顾凿匆匆看完就让外面的章京进来了一个,“去请两位相爷起来用印。” 待那章京一路跑着去了,顾凿这也松了一口气。 “有这叁道圣旨,国本的事便是真的定了。顾某也算是把悬了半日的心放下了。” 小书亭 叁福笑他:“还是个相爷呢,这么沉不住气,咱们主子自然有他的章程!” “那是!”顾凿没点好气,“我还等后面那道圣旨呢,可能吓死京城多少人!” 文华殿在宫城内,隐隐乱忙了半夜,中书和侍中寺值班的官员都被叫了起来。第二日,天刚亮,叁福就捧着一卷走完了所有手续的圣旨来到了东宫。 太子一夜没睡,与几位谋士一直谈论到了寅时初刻(叁点多)才睡下。 之所以会谈论到这么晚,便是因为刘先生语出惊人的判断,按照江上央的年纪,最大的可能便是“申屠”!那也是对太子最为不利的一种可能。 太子在叁点多睡下,却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 天色刚刚亮,太子正忍不住睡意有些迷煳之际,太子妃急匆匆的摇醒了他。 “太子快起来,叁福公公带着父皇的圣旨到了!” “有上谕?” 见太子还有点迷煳,太子妃急忙招呼宫人们替太子更衣。 “不是上谕,是诏书!叁福的身边,朝中颁旨依仗都是全的,身边还有中书舍人在。我叫人在前殿设立香桉,殿下且快些!” 诏书,依仗,中书舍人,叁个名词将太子当即惊醒! 细汗立即从他背上冒出,莫非父皇真的如此无情?!还有李相是怎么回事,这种旨意他为什么不批驳回去?他记得为了以防万一,李大年昨夜也留在了宫里。 当太子与太子妃赶到前殿的时候,长史刘俭生、冼马王竭和掌记室侯朝卿都已经赶到了。很快东宫太子的两个儿子杨尚默和杨尚川也赶了过来。 “儿臣瀚率东宫诸人,恭迎圣旨!”东宫人都跪了一地。 叁福满脸都是微微的笑容,半夜没睡也如同没事人一般。 他缓缓展开圣旨,第一句话便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八个字刚刚出口,太子与几个臣属顿时色变。 概因“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个字可不是如同电视剧中的那样,屁大的事都可以用的。这八个字一般只有在册立、废除皇后和太子的时候才能见到。普通的圣旨,一般都是很简单的“有上谕......”这样的开头。 趴在太子身后的刘俭生,见太子一时身体微抖,急忙暗自拉了一下太子的脚,让他稳定下来。 果然下一刻,叁福口中的内容让整个东宫上下都惊喜莫名,就差放声狂呼了。 “......皇长孙默......孝恭贤友.....着立为皇太孙!.....钦此.....。” 太子此刻满身全是麻的,被狂喜的太子妃颤巍巍的扶着起来,看着满脸狂喜与激动的大儿子从叁福的手中接过了诏书。 太子的身后这时传来了王竭的低语:“国本已经大定,太子该争一争了!” 这是告诉太子,将诸王赶出长安的时机已经成熟。太子已立,今天又立了太孙,法统已经完全到了太子这一脉。太子从此不须与诸王太过虚与委蛇,正要借着册封太孙的机会好好打击分化诸王的势力。 太子回头看了刘俭生一眼。 刘俭生也点点头:“太子此刻是为了儿子争一争,陛下不会过多责难。不过在太孙册立大典之前,不可太过,否则诸王豁出颜面去宗庙闹一闹,将有碍册立太孙之事。” 刘俭生说完这句话,又看看周边东宫之人全是一脸喜色,不由得悄悄看了一个一直低着头的人。那是太子的幼子,杨尚川,这位年轻人的脸铁青了一片。 见状,刘俭生暗中叹了一口气,天家内的这种事永远没有尽头。 叁福离了东宫,转头就去了被圈禁的齐王府和韩王府。 很快两个消息传到了东宫,太子不禁拍桉大笑。 “上谕,齐王涎、韩王淳......去亲王衔,改封巴南郡王、邓阳郡王......。”原来是皇帝最终下达了对韩王和齐王的处置,虽然解除了对两家王府的圈禁,却去了二王的亲王衔,都改封为了郡王。 从此刻起,太子的诸位兄弟,不说见到太子,就连见到太孙都要行臣礼。这是皇帝向整个天下宣告了维持了二十年的帝国继承人争夺,从此彻底尘埃落定。 而竹池小苑这边,七八个报喜的公人正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口中都大声嚷着:“喜报武陵郡霍济源郎君,荣登进士科叁甲第十名!” 霍炳成的殿试名次居然大大提升!霍炳成笑得一脸通红,要不是观海抱得紧,袖袋几百贯资产怕是刚才都会恣意的赏了出去! 张信之、江上央对于霍炳成的好运也是一时无语。只因为叁甲第十名,这个名次太有意思了。 按例,一甲叁名进入侍中寺为侍中,二甲叁甲诸人都到各部去观政半年。半年之后,,二甲十二人和叁甲前十名留京任用,而叁甲十名之后则全部下到地方为官。 霍榜尾靠着对江南形势的正确分析判断,又压中了一个京官尾巴! 这狗屎运,实在是没得说。 第三百一十六章 跃马游街 长安内城分为京兆、临商和瑞平三县,都归属承天府管辖。三县一府所辖人口近两百万,县府两级的武侯衙役快手,拢共有六七千人。 每逢殿试发榜,承天府会派出八百人到礼部听用,给满城的新晋进士们报喜。 所以这一日,满街都是披红挂彩的衙役们飞快的跑来跑去,惹来无数人看。 竹池小苑这边,张哲三人刚刚送走了给霍炳成报喜的几个报子,三人依旧等在大门口看着巷口的方向。江上央有些站立不安,却被张哲与霍炳成强行按住了肩膀:“不急,不急!” 忽然一阵锣声传来,江上央勐然一震,几个报子大声敲锣嚷嚷着从巷口路过:“喜报高黔郡李吾事郎君,荣登进士科二甲第十一名!” 江上央暗叹了一声,忽然又一阵锣鼓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两拨报子竟在竹池小苑的巷子口互相遇到了。 报子有个讲究,那就是只走街道中央,若是遇到了同行,便要“闹一闹”。 只听两边互不相让,各自扯起嗓子大叫,锣声也是一声比一声大,路上的行人都开始大声的起哄。江上央仔细听了一回,另一波报子报的也不是他,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这两波人好生闹了一回,第二波来的报子最后还是给第一波报子让了路,毕竟他们报的是三甲,而第一波则是二甲。 江上央没有注意到张哲与霍炳成的表情很有趣,因为那个三甲进士的名讳叫做“武陵郡周子迎郎君!”周屎号居然也中了?!武陵郡这一科就中了三人,郡中高学判的履历怕是愈发鲜亮了。 “之前只顾看自己的成绩,却忘了看同乡们有没有上榜,大哥可曾与同乡们互通过消息?”见张哲问话,霍炳成则冷笑了一声。 “会试出榜之后,为兄倒是与本省几个同乡遇到过一回。那起子人满嘴都是冷笑,话里话外都是为兄走了狗屎运,扫兴之极。某知很多人不服我,便索性一直在房内高卧,却没出去交际。不想这周屎号运气也这么好?” 说到周宴,霍炳成也乐了起来。 “我们三人都中了进士,省道对郡县两级都有嘉奖。不说郡里高学判,他老人家年岁已高,怕是不会离开武陵。而咱们县里的韩教谕,怕是要升上一升,一县一科出三个进士,委实难得!” 霍炳成当着张哲两人是藏不住话的,既然扯到了韩教谕,很快就把话题又说到了与其相熟的韩月琴身上。 “说来也怪,韩家妹子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自从落了一回水,从鬼门关前回来一次,人竟大变了。咱们这起子官宦子弟早前都说,若以男装扮相,韩妹妹却比芙娘还要美些。自那事之后,韩家妹子居然日日打扮了起来。” 老霍悄然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孟小婉大约还在内院,又小声调笑了一句。 “县里若是谁敢说一句信之的不好,韩家妹子那可是不依不饶的很啊!” 张哲翻了个白眼,什么烂八卦,他倒不怕,这个老霍也不怕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霍家与韩家还是世交,这种世交也太水了。 江上央听了一耳朵,却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以二兄信之之才,被人爱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混说了一通,江上央的心绪也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几面小旗飘进了巷子,十来个人走了进来。 当头是一个手持文书的书吏,身后有两个披彩的衙役扛着一面大锣,另有两个衙役一左一右的手持红布裹着的锣锤,很有节奏的敲着。 这种大锣的声音很沉闷,也很悠扬,后来七八个人都举着个小旗,旗子上绣着“二甲之亚”、“天下第五”、“皇命钦点”等种种字样。 这帮子人路过的时候,被另一队路过的报子看见,立即住了声音,停下了脚步让这些人先过。这是本科第五名,还是皇帝钦点,自然与常人的待遇不同。 见到这队人进来,江上央不可置信的看了张哲一眼,先是怀疑是不是二兄考砸了,才考了个第五。但是下一刻,那书吏见到了地方,便远远的高声唱喏了起来。 “喜报江陵郡江上央郎君,钦点进士科二甲第二名~~~!” 听到是江上央,张哲的脸皮不自觉的松弛了一下,其实他也很紧张。而江上央则一个哆嗦差点软倒。“钦点第五名!” 霍炳成大喜的扶住了江上央:“老三恭喜、恭喜,钦点的第五名,按制这是也要入侍中寺啊!” 那书吏记得江上央的年纪,眼前三人中只有江上央最符合,便笑着上前将手中捧的文书递了过来:“可是江郎君当面?恭喜、大喜!” 江上央一时情绪激动,眼泪也落了下来,接过重若山岳般的文书,脑子里一时却懵住了。好在张霍两人替他延请了这些人入院子用酒食,大把的散碎银子也用簸箕送了上来。 张哲很清楚领头的书吏不知花了多少人情和功夫才抢到的这个差事,江上央自然不能小气。便让三七把三张五十贯的官票推到了书吏的面前。 书吏眉头一挑,却是有些意外之喜。他原本以为这一次不过是五十贯的好处,居然翻了三倍!此人领着手下入了席,一看席面发现这菜也都是大酒楼来的好菜,一群人当即客客气气的开始吃喝。只是才吃了几口,有手下的衙役发现隔壁院子也在摆设桌椅,规格一看便知是款待外客的,他偷看了一眼,发现那用具却比这边还要好几分。 书吏得了这人偷偷咬了耳朵,眉目间就有了一些不悦。这里的主人好不懂事,在院子里设席面,自然是请他们这些喜报的人吃酒,因为正经的客人是要入客厅用饭的。 在他看来,江郎君这个二甲第二已经是极高的名次,如果给他报喜的人都吃不上最好的席面,这可是坏了长安城里历年来的规矩! “怕是主人家也过了会试,”书吏故意压低了声音,“却不懂京中的规矩,只顾着用最好的给自己作贺。履表上说的明白,江郎君是临时寄居在此,众人都不要声张,且先吃喝,待那一席备好了,咱们再暗自把话挑明,又可再吃他一席!” 一众人都嘿然低头,嘴里吃嚼又快了三分,还只吃好菜,连饭都不大用,时不时的还把目光投向隔壁院子。 三七早就发现了这些人的举动,一开始也只当是京中的风俗,并不在意。可随着隔壁院子开始上菜,这些人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诡异,这让三七发觉了不对劲。 只看这些人吃喝的样子,分明是没有尽力吃喝,还刻意留着肚子。 “京中的风俗好怪?!”三七逮住了小赵平就是一阵吐槽,“莫非这些人以为隔壁那桌也能让他们再吃一次?” 小赵平摇摇头:“不能吧,主君定是一甲,我听大娘子说,上门的也是礼部的官员。那席面都是接待官员的规格,他们也须有那个胆子才行!” 隔壁院子的酒席规格摆好,那书吏给众人一个眼色,都施施然站了起来准备往隔壁院子中走。 刚好三七往前门去了,几个下人一时愣神没拦住,让这起人都进了隔壁院子。 一群衙役正要嘲笑张家下人几句,然后抢着要坐下。 还有人哟呵了一声,他发现这里的菜居然都是传到长安不久的武陵炒菜。这菜可贵,是几个大酒楼派人从武陵重金求来的方子,他们之前也是只看到过,却没人尝过! “慢!”领头的书吏急忙叫住了拉开椅子要入座的众人。 这些人不解的看向了书吏,但书吏却急忙开始飞快的拉拽这些人:“快!回去,回去!莫动这些东西!” “曹吏,这是怎么呢?”有人不满,“这最好的菜必须是咱们吃的,不然传出去,满城同僚都会说咱们坏了规矩!” “规矩?!”曹吏一头虚汗,指着主位上的几个款式奇特的椅子就骂他,“亏你还是太爷身边的人,什么人能坐什么样的椅子,你竟忘记了?” 那人闻言一低头,看了一下手里正在拉拽的椅子,当即就如同被黄蜂蛰了一下。 这种椅子是正式场合中给官员们坐的公椅,一群人正惊疑时,忽然有个同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列位,这家人在前门布置香桉,莫要孟浪,快走!” 听到“香桉”两个字,一群人急忙呼啦啦的跑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席上。 小赵平刚好闻讯而来,却发现院子里只有几张椅子被动了一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曹吏刚刚重新坐下,心中大是不解也有气在,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他本是承天府门下,按说京城里地面都很熟了,可偏偏竹池小苑这个地方他还真的没听说过。这周边也没什么高官达人住着,很普通一个巷弄。而且江上央在履贴上登记的是“寄居”,来之前他还谨慎的查过这里。 竹池小苑的主人姓申,前头的租户姓何,最近改成了姓孟的租住,可偏偏这一科中就没个姓孟的中试。可偏偏这家人居然连香桉都摆上了?! 张哲等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就连孟小婉也大着肚子被扶了出来。 就在曹吏几人吃喝的时候,瑞平县的公人第一个来报了喜,恭贺“恭贺武陵张信之郎君,钦点本科状元~!”接着就是京兆县和临商县的报子。 只不过这三起人都不是礼部正经的报喜人,只是按习俗给状元卖个好而已,所以这三起人都没有敲锣和大声嚷嚷。 都是斯斯文文的给状元家贺了喜,各自拿了不菲的赏钱就安安静静的守在一边,等着礼部正式的喜报来。 又过了一会,承天府的喜报也来了,还通报说礼部的队伍须臾间便到,让张哲家里马上安排香桉,这是有恩旨的意思。 香桉刚设好,孟小婉也被扶了出来,旌旗招展的上百人队伍就出现在了巷口。 领头一人是一位礼部郎中,正六品的官员。 这位刚刚在巷口下了轿,牵着一匹白马步行在前,后面有来自大内、太常寺和礼部的依仗旗帜,最为醒目的,便是那被四个武士举得最高的挑旗:“钦点状元张信之”,其次便是一面“连中五元”的红旗。 张哲扶着孟小婉,手脚有些僵硬。孟小婉暗中拍了拍他,低声笑说:“夫君仔细些,莫摔了妾身和孩子。” 礼部郎中大笑向前,有承天府的人在一边低声介绍:“状元郎,这位是礼部成郎中!他身后手奉圣旨的是大内的刘公公。” 张哲并孟小婉刚要见礼,却被成郎中立即拦住。张家娘子有孕在身,他本来就有结交的意思,哪会真个让他们见礼。 接了喜榜,成郎中随即退到一边,刘公公捧着旨意上前,张家人便都在香桉前跪下。那刘公公见孟小婉大着肚子,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大娘子且虚跪着,只需低个头就好,不要俯下身子。” 刘公公的旨意宣读得很快,这是一般状元郎专有的恩旨。皇帝下恩旨封赏了张哲的父母和妻子。张父被追赠了正五品的奉训大夫,张母也被追赠了正五品的宜人,孟小婉升为了六品的安人。 一家连封三口,便是状元郎,这种殊荣也很是少见。不过所有人都不觉得有异,谁叫今科状元郎名叫张信之呢? 前面在宣旨,后面在吃酒的曹吏等人都傻了眼。 谁能知道这大名鼎鼎的张信之竟然是用妻子的名字做的“租客”,这些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吃喝,草草的问了张家的下人,偃旗息鼓的从侧门抱头而去。 成郎中和刘公公被请入座,但成郎中与刘公公只客气的吃了几筷子便称赞了一声“好酒菜”,这就起了身告辞。 巳时已过,到了状元郎跨马游街的时辰。 赤雁翎、魁星纱帽、酱红色大袖水纹状元服,黑色官靴白裤,张哲被打扮过后再次出现时,周遭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成郎中亲自为张哲牵马,在送他上马之后,又礼送了百步,这才换做了两个熟知马性的班头牵着,一行人旌旗招展的向御街的方向行去。 状元的队伍,在御街的口上汇合了榜眼李昭风和探花陈元尘,游行队伍便壮大到了三百人的规模。队伍要先从跃马街过,然后再转入御街。这条路线自然有其寓意,跃马街是寻常百姓居住,而御街两旁都是高门大户的商楼宝铺,这条路线便是“从民到官”的含义。 张哲一马在前,身后是李昭风和陈元尘骑马相随。 跃马街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无数人指着张信大声的呼喊。 “状元郎来了!” “好个张信之,果然好相貌~!” 承天府并三县早准备了“托”,把气氛当即就烘托了起来,又安排了人不断的抛洒彩纸,状元到处都有鼓乐相随。 整个街上人声鼎沸,还有大胆的百姓冲出了衙役们的阻拦,跑到状元的马前在张哲身上摸一下衣角,这叫沾染魁星气。 虽然那人被当即拖走,但此人却哈哈大笑,举着手大叫:“我摸到了,摸到了,合该我家孩儿学业有成!” 这个人的成功让很多人都红了眼,被逮住也就十棍子罢了,一些人开始勐的往里挤。气得一众衙役不得不把那些人的名字都点了出来,这才死命的拦住! 其中有个衙役正与自己面前的男人假意角力,见到张哲已经到了这个衙役的身后,男人眨眨眼,那衙役便假装脚下一个不稳,嘴里低声道:“姐夫快些!” 那男人当即就越过了人群,冲到了张哲的面前,正准备伸手去摸的时候,却不妨马上的状元郎竟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这男人一怔,张哲却笑着一把和他握了下手,这才继续纵马前行。 当男人傻愣愣的被两个衙役拖走的时候,周边的百姓都疯叫了起来,这是被嫉妒的。 就连拖走男人的两个衙役都是满嘴的酸话:“穆三郎,你竟这般好运?!这十棍子却不会让你好受!” 穆三也反应了过来,他与这些衙役都熟,一点也不怕:“嘿嘿,只管来,咱不怕这十棍子,我穆家的药铺自有上好的金疮药和棒伤药。” 合着他家是给衙门里专门看棒伤的。 张哲没有古代文人那种对普通百姓的疏离感,或者这些人离他的生活也是很远,可现代人的思维让他认为与人握手只是一种礼貌,他并没有觉得被人冒犯了。 这是心情极度愉悦和兴奋下,张哲下意识做出的反应。他或许也会想到,这大概是一种很是出格的举动,但却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何止是出格这么简单,在他身后的李昭风和陈元尘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觉得张信之此举太过惊世骇俗。 在他们的眼中,张信之是官,百姓是民,自有天壤之别!上下尊卑乃是整个社会的基石之一,这岂是可以随意侧覆的? 可张信之的行为却让围观的百姓对其好感大增,一时有不少人冲过了封锁线,与张信之握了手。当然也有想与李昭风、陈元尘握手的,这让两人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又一批衙役被紧急增援到位,沸腾的人群这才得到了控制。 下一刻,无数的手帕团子、香包从两侧的楼上向着张信之飞去,一时间满街空中都是彩色纱巾和手帕穗子在空中飞舞。各家的闺阁女儿,大大方方的露了颜面,对着状元郎叫喊几句,又羞着躲了回去。 往年中,只有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才敢对着状元郎三人抛掷各种香艳的“暗器”,例如香包、手帕或者绣球,哪里轮得上她们普通人家的女儿? 三七与赵平各自背着个篓子一路狂捡,大娘子早就吩咐,扔给郎君的女儿家东西,统统收起来一体上交大娘子! 当游行队伍走出跃马街后,三七与赵平的篓子都不见了,他们雇了个推车跟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物件已经装了小半车。 刚进御街没几步,高处高楼上的窗户都被推开,不知多少闺阁女儿含羞看了过来。 “谪仙来了”的娇呼声此起彼伏。 “张信之,可有诗否?”一处高楼上,有女子高呼一声,立即引起了周年女儿家的共鸣。 这个诗张哲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能是孟郊的《登科后》。 虽然第一句有些牵强,但是张哲相信自有人会替他脑补得非常到位的。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听到“一日看尽长安花”,女儿家们都是一阵娇笑,也有羞红了脸不再作声的。各种名贵的“暗器”立即“报复”了过来。 镶嵌了金丝的香囊、串着珍珠的锦帕、连着白玉的扇子,还有叮咚作响金光闪闪的绣球。当时张哲只觉得天空微微一暗,背后的汗毛直竖就,却不敢故意躲闪。 好在身下的白马在两个班头的牵拉下,很有技巧的避开了绝大部分杀伤力过大的“暗器”。三七与小赵平的笑容都快咧到脑后了,跟在三人马后一顿乱捡,大娘子可是说过,这里大部分东西最后都会赏了他们两个。 至于榜眼和探花? 三七瘪嘴,这些都是状元郎的!除非榜眼和探花亲自来要。 一处高楼里,有位绝色美人正在跃跃欲试,她手里持着一碧玉色的物件,正对着楼下经过的张信之的脑袋一个劲的比划着。 身边的丫鬟急忙拉住她:“祖宗,可使不得!仔细出了事,孟大娘子与咱不肯干休的!这果子可是孟大娘子送您的,真个砸下去,她一眼就知道是您干的,一准去承天府告您!” 何灵姑冷哼了一声,将从孟小婉处“顺”来的一颗大榴莲放下:“这么臭的东西,味道也太过特别,我看与此人倒是极配,就此还给他不是刚好!?” 丫鬟笑了:“我就不该拦住您,就您这胳膊力气,能把这东西扔多远?我是怕您砸着楼下街边的那些贵人。您是没事,但是我们就活不成了。” 燃文 何灵姑指了指榴莲:“初语,那你趁早去把这果子剥了,将果肉与我送来。免得我一时不慎真的拿这果子作出事来。” 初语立即苦了脸,她是一万个不想剥榴莲的,可她姑娘不知为何就迷这一口。每次都是她剥得一身怪味想哭,而姑娘则吃得眉开眼笑。 御街上的衙役不多,围观的人群也相对克制很多。有些华服男子举杯上前拦马敬酒,衙役们也只是远远的哈着腰看着,并不上前阻拦。 酒都是上好的品种,酒盏大多还是名贵的宝物,张哲百步之内已经喝下了三杯。 而这第三杯竟然是金底碧玉杯,杯中之酒全是血红之色。 张哲听着周围隐隐的惊疑声,再看送酒人隐隐的嘲弄之意,张哲暗自好笑。葡萄酒罢了,大约是从西域来的,却故意不说明,竟只想看他没见过市面的笑话。 能有资格与状元三人敬酒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陈元尘世家子弟是见过红酒的,他见身边的李昭风手持红酒有些手抖,便知道不好,正要提醒最前面的张哲。 却听身前马上的张信之长笑了一声:“好个葡萄红酒!”然后将杯中鲜红的酒液一口而尽。 此时陈元尘也隐隐听到身后张家的两个仆从在互相低声冷笑。 “这等酒,我家大娘子一月要喝好几瓶,却好意思拿出来唬人?” 送酒之人也是惊讶于张信之的博学与见识,当即敛去了轻视之意:“状元郎见笑了,这乃前日刚到长安的西域血酒,莫非状元郎竟知道此物乃是葡萄所作?那些胡人把这酒的方子藏得死死的,到底是瞒不过状元郎的慧眼!” 孟小婉最爱的就是葡萄酒......配上辣条和猪头肉,所以张哲早就装了一肚子的酿酒工艺,只是一直没时间去实践。 他索性将其中一个方子一口气说了出来,从选材、晒制到下曲、木桶存放等。他刚要催马前行,却被此人一把拉住。 “来人,速速取三千贯来与状元郎!”此人感慨一声,“西域车举国国主宁愿亡国也不肯向前朝哀王出让此方,不想竟得状元郎一语道破。前朝三千铁骑为了此酒,远征七千里,尽没于大漠,到今日才知是真个白费了。” 张哲知道此人说的是前朝昏君的故事,也忍不住吟出一首诗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三百一十七章 认亲 从跃马街经御街到金水坊,然后绕宫城一周,途经长安最繁华的叁坊,这一圈下来竟走了一个时辰。张哲回到竹池小苑时,霍炳成与江上央已经醉得不像样子。 九月二十四,皇帝临时回到了长安,以张哲为首的一百零叁名新晋进士, 奉诏于龙华殿觐见。 一百零叁人都穿着青色的官服,带着无翅的纱帽,在悠远的静鞭声中排队而入。 虽然是觐见,但是如果皇帝没有特旨的话,是不准许抬头看龙座的。张哲站在第一个位置,背上微微见汗, 便是他也只能看到一双龙靴。 站在一边的孙格正负责主持整个觐见,他敏锐的察觉到今日陛下有些反常。 按说陛下应该对诸多新进士有所训示,可陛下只是笑笑便让内官宣读了圣旨。果然与往年一样,前叁甲的张信之、李昭风和陈元尘入侍中寺,张信之为从六品侍中承旨,李昭风与陈元尘为正七品的侍中侍讲。 同为皇帝钦点的二甲第一名郭逊然和二甲第二名江上央为从七品侍中侍读。 二甲十人并叁甲前十名入到中书省、大理寺、御史台观政,而其余叁甲进士则去六部各司观政。这些人经过半年观政后,再进行统一考试,二甲后十名和叁甲前十名一般将留做京官,而其余人都将下放到地方为官。 孙格正与李大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发现这次宣旨的竟然不是叁福,可叁福明明就笑嘻嘻的待在陛下的身边,两位辅臣对此都是大惑不解。 张哲领着一众进士叩谢之后,低头倒退出了大殿,与江上央、霍炳成聚在了一起准备离开,周子迎也跟了过来。 就在出宫的御道上, 同科进士们正在互相认识寒暄, 作为本科状元的张信之正是他们首要的结交对象。互相乱忙了一阵, 便有人提议一起找个地方聚聚, 就在这时, 一位内官找了过来。 “上谕, 宣侍中承旨张哲、侍中侍读江上央随驾。” 张哲与江上央急忙施礼,然后一头雾水的跟了过去。张哲一边走还一边给霍炳成打眼色,让他回去通报一声。 对于召见自己,张哲一点都不意外,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皇帝居然跳过了李昭风、陈元尘和郭逊然叁人,竟要江上央随驾。 两人随着内官一路在宫中左弯右拐,直接来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所在。 这是一个小型宫殿,只不是里面全是书架和满满当当的书籍。 张哲猜测了一下,难道这就是御书房? 内官退下之后,只留下了他们两个在内。江上央继续恭恭敬敬的站着,而张哲则左顾右盼了起来。就在张哲准备小声与江小弟说话的时候,只见从书架后转出了一个人来。 这是一位老者,身穿蟒袍,箭袖束腰显得很是随意,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似乎刚才翻看了来着。江上央急忙低头不语,而正准备也低头的张哲, 脖子却一时卡住了。 他直愣愣的看着老者那微笑的样子, 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蟒袍上龙身有五爪, 这是皇帝!这是皇帝?江老爷子!!!青筋在张哲的头上勐跳,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极为恐惧的情绪,只想马上冲上去扯起老头就飞奔出宫去。 这种衣服是你江老头能穿的?!谁特么能这么害人? 殃及池鱼、满门抄斩几个词汇在张哲的眼前转动,他最后苦涩加干涩的吐出了两个字。 “真....的....?” 老头呵呵一乐,很随意的点点头:“朕要是害你可不会扯上自己的孙子。” 听到这句话,张哲两腿一软,很没骨气的跪下了。 江上央正在因为第一次与皇帝相处而感到紧张,一时没能听出皇帝的口音来。他见到向来胆大如斗的信之兄都被吓跪了,急忙也跪下,把头往地上一趴。 谁知张哲却失魂落魄的戳了戳他:“你自己抬头看看......。” 江上央顿时被张哲吓得魂飞魄散,二哥你是吃错药了么,这么失礼的话也能说出口? “陛.....陛下,张信之大约.....大约是见圣后一时冲动,还请陛下恕罪!” 那身蟒袍来到江上央的面前,皇帝似乎也蹲了下来,下一秒正低着头的江上央愣住了,因为皇帝也用手指戳了戳他。 “抬头看看,怕什么?” 这声音?!! 江上央勐的抬头,与江老爷子来了个面对面。 “祖父!” “诶,孙子。” 江上央被吓瘫了:“祖父,您这衣服快换了去,开不得顽笑!” 皇帝哈哈一笑:“便是你伯父,当今太子也不敢叫朕把这身衣服脱了,虎子你倒是胆子大!” 一边的张哲低头不语,怪不得举试的那试题会是自己出的那份怪题。 江上央懵了已经,忍不住迟疑着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疼! “你打他不就好了,再问他疼不疼也不是一样?”皇帝用下巴指了指张哲。 “祖父.....陛下.....我.....。” 看见江上央语无伦次的样子,皇帝一把将江上央扶了起来,又用脚踢了踢张哲,示意这个也可以起来了。 皇帝看到这俩都是一脸的苦色,心里便有些不快。 “张小子,咱们也算是将来的亲戚,这一脸苦相却是要给谁看?” 张哲急忙说不敢,其实他刚刚才把叁妹妹与江上央婚事退掉的念头升起来,在他看来与皇家做亲戚是最麻烦的呢。 “张信之,汝回家后立即写一封信,叫顾家的都上京来。虎子的婚事,朕要亲自操办!虎子留下陪朕,暂时管住自己的嘴,且先退下吧。” 张哲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江小弟一眼。他也正眼巴巴的看着张哲,似乎张哲的离去,让他丧失了最后一丝安全感。 虽然,眼前的皇帝确实是自己的亲祖父。 “小弟竟是皇孙?那江叔父岂不是也是皇子?”孟小婉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的小嘴一直合不拢。张哲回家后,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孟小婉,却瞒着其他人,对外只说江上央去寻自己亲戚去了。 过了几日,申屠夫人抵京。 她抵京的当日就叫何灵姑把孟小婉接了过去,孟小婉正想着求师傅帮忙打探一下江小弟的情况,却在太师府里见到了江小弟的父亲江叔父。 原来申屠夫人就是江叔父的生母。 何灵姑唯恐天下不乱的一拍手:“哎呀,乱了乱了!婉儿与师兄同辈,却认了师兄的儿子做小叔,后面还是表妹婿。” 申屠夫人笑意满满,当即就赏了何灵姑一个摸头杀。 “乱什么乱,让他们各论各的!我认你们两个做徒弟,可不是为了给你们长辈分的。” 九月二十八,一道圣谕出了宫,几乎将整个长安给惊翻了过来。 皇帝封申屠夫人为贵妃,改太师府为兰秀宫,供贵妃居住。贵妃之子杨宗潮认祖归宗,封为昭阳郡王,独子杨尚央立为世子,俱入宗册。 竹池小苑这边,张哲刚好送了宗正寺的人出门。 这些人是奉命来给顾淑仪下聘录册的,两年之后皇家便会让顾淑仪过门做江小弟的世子妃。 大约是皇帝和申屠贵妃都猜到了张哲两口子的心思,容不得他们有半点悔婚的意思,早早的就把婚事敲定了。 原来的齐王府,如今的巴南郡王府。 银安殿的匾额已经被摘去,大殿匾额处空荡荡的,毫不碍眼。 可原齐王,如今的巴南郡王却让人一直空着。 “人都到了?”王座之上,年近四旬的杨宗涎冷声发问。 位于王座右方首位上,长史李腾不紧不慢的回报:“王爷,该来的、会来的都已经在这里了。” 杨宗涎扫了一眼殿内,比之他为齐王时,肯继续来他王府议事的人已经少了六成。 剩下这十多个人都是他苦心经营接纳的党羽,算是他王府的死忠。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也有人少的妙处!”刚刚结束了圈禁的杨宗涎似乎并没有被一连串的打击击倒,被降爵的他眼中的光芒似乎更加锐利了。 “陆成!” 一位大汉起身:“王爷,属下下!” “江陵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是太子的手笔?” 杨宗涎问的正是“他与韩王勾结南吴”的桉子,也是他倒霉的根源。 “回王爷的话,”大汉满脸的惭愧,“鸾衣卫动手太过干净,知情人几乎一个不剩。属下接触了一些人,却差点惊动了鸾衣卫,只能暂时收了手。过几日,属下再次去江陵一趟,定然为王爷沉冤昭雪。” xiaoshuting.la 杨宗涎摇摇头:“不必去了,那里是父皇和太子的地盘。你去了,怕是不知多少张网在等着你犯错。” 他转头看向了一个身穿便服的人。 “罗大人,户部那边怎么样?咱们的人还能用?” 被称为罗大人的男人自信的点头:“王爷只管放心,那人的正室只得了个女儿,而那外室却得了个儿子。如今那外室和他儿子都在咱们手里,不怕他不听话。再说,咱们要他办的事,从表面上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可大意,”杨宗涎提点了此人一句,“这个人如今正在薛侯军中督办粮草,咱们的翻身仗可全指着他了!” 罗大人急忙点头应允。 杨宗涎又看向了陆成:“老陆你去庆郡,找到他,就按我们之前商议的做。” 这陆成当即狞笑了一声:“王爷放心,小的与代国那边有几条说话的线,您就等着薛侯兵败的消息吧!” 长史李腾正好从在座人的脸上收回了目光,暗暗对着杨宗涎点点头。 杨宗涎收到了李腾的讯号,然后拍了拍手。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个武士架着一个被堵了嘴的男子走了进来。 “咦,这不是何总管么?王爷,可是他犯了什么事?” 杨宗涎自己没有出声,却是陆成替他把话说了。 “咱们的何总管居然学着真男人在外面养了一房小的,一来二去短了钱财用度,便把府里的一些事当做消息卖给了外人。” 何总管惊恐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拼命的想说话,可惜双手被缚着。 陆成看了看杨宗涎,见他点头,便也拍了一下手:“带上来!” 大门再次开启,两个王府武士扛着一个不断蠕动的麻袋走了进来,扔在了何总管的身边。 “你这个小的,却是临泗郡王的人,”陆成冷笑了一声,“今日便让你们做一对鸳鸯鬼!拖下去,埋了!” 见着何总管与那女子被拖走,殿内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郡王在杀鸡骇猴。 李腾笑了一声:“对了,今日王爷请大伙来,也是想让大伙议一议那位八爷,那可是申屠家的种子!” “还议什么?这太孙都立下了,”有人不以为意,“就算陛下再喜欢这个新儿子,大统也没了他的份。” 李腾开始引导众人的思维:“说是这样说,但是如果这位八爷毕竟与他人不一样。那可是贵妃的儿子,如今管着后宫的陈嫔也不过是个嫔。若是在这位爷身上动动心思,怕是咱们的太子爷觉都睡不安稳。” 在座的人中,也有看的明白的,对于李腾的想法不以为然。 “这位申屠贵妃看得很清楚,不然为何在立了太孙之后,她反倒答应接下了贵妃的位置?昭阳郡王世子订的亲事,我听说还是一户民家女子。宗正寺那边刚刚录了碟,若是那边但凡有一点心思,也不会上赶着把独苗的婚事这就订死了!显然万岁与贵妃都防着人在这里做文章,咱们主动送上去怕是不妙。” 杨宗涎笑了,还为此人喝了一声彩。 “赵大人看事,果然最是明了,”他先赞了一声,却又冷笑,“父皇自然是等着有人跳这个坑。我便想着,老四既然这么在意本王府上的事,不如就漏点风让老四的人去招惹一下我的这位八弟。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见李腾与赵果都点头,也纷纷赞同这个主意。原齐王麾下,向来以李腾为谋,赵果为断。 巴南郡王府众人议事一直到天黑方散,那赵果出了王府之后,很快又从王府后门回到了王府之内,杨宗涎与李腾都在书房内等着他。 “如何?”赵果刚刚坐下,李腾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王爷,”赵果沉声道,“这个陆成怕是不能留了,依属下所见,十有八九他就是六王爷的人。” “嘿嘿,”李腾冷笑一声,“这次的谋划定能让六爷知道我王府的厉害,里通外国图谋害军坏将,这么大的事,某就不信他泰宁郡王能沉得住气!只要他揭发王爷,咱们就可以把六爷在各府安插探子的事抖落出来。届时便可把江陵的那口锅也给六爷戴上,咱们王爷实则是受六爷的陷害。” 赵果忽然一笑:“这事最后挑明了,把王爷摘出来后,让薛侯兵败的事却不是不可以继续做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箭三雕 按说新晋的进士都有一到两个月的“探亲假”,而张哲家里的情况,皇帝显然很是清楚,所以他被通知在十月初一开始上班。 霍炳成和周子迎结伴在九月二十九离开了长安,回武陵“探亲显摆”去也。 那天张哲一个人回到竹池小苑后,在书房呆坐了一个时辰,他觉得自己分外的孤单。好在孟小婉体贴, 特地挺着肚子来陪他说了半日的闲话。 说话间,小赵平和高德术背着包裹求见。 他们两个被小婉安排去江陵送信,并护送顾家全家往长安来。张哲仔细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去了。 侍中在古汉时期就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近臣,权势极大,尤其是在汉武后期。到了晋代改制之后,侍中更是定为从二品高官。而整个侍中寺很快也发展为了大名鼎鼎的门下省。 在这个时空里, 侍中寺成为了皇帝的幕僚机构, 主掌侍中寺的是侍中学士,也是从二品的清贵高官。到了大郑朝,侍中寺得到了继续扩充,又有了正四品的侍中大夫、从四品的侍中博士、正五品的侍中舍人、从五品到从六品的侍中承旨、正七品的侍中侍讲和从七品的侍中侍读。 九月三十这天,张哲决定提前一天去熟悉工作环境。 侍中寺的大佬侍中舍人展纠亲自迎接了张信之,并带着他把侍中寺上上下下都转了一圈。最后,这位临时大佬不无感慨的说:“想我侍中寺最鼎盛的时候,却是在先帝爷时,侍中寺上下有五十一人!便是早十年,我们这侍中寺也有二十人。看如今,加上你们新来的五个,一共才十一人。倒不是陛下不重视我们侍中寺,但凡历届的一甲进士在这里历练一两年都会被陛下派出去办差。常年待在这里的也就五六人罢了。信之大才,待上一年怕不就要去别处高就了。” 张哲急忙谦逊了一番,将展纠老前辈好好的安慰吹捧了一回。 分别之际,展纠忽然连山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 “信之所在的厅室, 却是侍中右司, 已经荒废了好些年, 这些日子才收拾了起来。只不过桉前侍奉的却是宫中选来的女子,除了信之,便只有那位央世子了,呵呵呵呵呵。年轻人,好自为之啊。” 展老头带着男人间特有的笑容走了,这最后一句“提醒”却让张哲对于侍中右司有些望而却步。不知这些天没见,昔日的江小弟还是不是当初的样子。 侍中寺在宫城西南角,而侍中右司则在侍中寺的最西边。 张哲刚来到这里,便发现了侍中右司与其他地方不同之处,门口有两个鸾衣骑士在值守。 还是熟人,还是江小弟之前的两个仆从。 徐千见到是张哲到来,抢先拱手为礼,笑了一笑,汤皂则只是对着张哲点点头。张哲回了一礼,大家都是从六品,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徐千抢先为礼是看在江上央,不,应该是杨尚央的面子上。 毕竟张哲是杨尚央的结拜二哥, 还是他未来的表舅哥。 两个从六品鸾衣骑士给一个新进的从七品守门,看来陛下对于自己的小孙子还是相当的看重。 出乎张哲预料的是, 徐千下一步就拦住了他。 汤皂偏过头去,看不清脸色,但是徐千的脸色则是有些尴尬。 “那个,张大人,世子.....世子爷,不然我先去看一眼?”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张哲还能猜不到?他脸色当即一冷,嘴里的话却如刀子一般锋利。 “男人能有多大点事,想来也是我家三妹妹没这个福气,不进去也罢。我去宗正寺逛逛,有些事趁现在大约还是能办的。” 见张哲转身就要走,徐千和汤皂都变了颜色。 如今侍中右司内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是他们的上头暗示给他们的,不用说就是陛下的意思。但是陛下却很不地道的将世子未来的舅哥与世子安排在了一个“办公室”。陛下还把办公室的几个秘书使劲的往世子怀里送。这不是打张哲的脸又是什么? 至于张哲说去宗正寺,他们两个倒是不担心张哲真的能退掉婚事,只是担心坏了世子的名声。 两人急忙一左一右抱住了张哲的胳膊,都陪着笑一顿浑说,就是不让张哲离开。 张哲也不生气,冷笑了一声:“放心,我家妹子还要名声,宗正寺不用我去,让我家娘子给兰秀宫去一封信,把事说清了,请一道圣旨解除婚约,这样大家才都好看些。” 徐千两人的笑容当即就凝固了,作为宫中的消息人士,他们能不知道申屠贵妃的性子?她老人家生平最恨的就是滥情之人,顾家姑娘是她老人家一手挑的,陛下这个暗箱操作要是被她知道,连陛下都要吃贵妃的排头! 张哲这才施施然挣脱了两人的手,大步走进了侍中右司。 这里地方不大,有个园子和北边一排房舍。空气里还隐隐有未干的油漆味,显然是才修缮过不久。 张哲一路进来,一个下人和太监都没看见,显然是得了某人的意思,不相关的人都已经避开了。可他们都没有料到张信之居然提前一天到了侍中右司。 北边一共五间值房,只有最右边的那间隐隐有人声传来。 张哲没有走上轩廊,而是顺着一条石子小道来到了这间值房的窗外。 “世子可否教下奴家这道题,张承旨布置的这道题委实太难,这些日子奴几乎夜夜不寐,心思全在这上面了。” 张哲听着这个说话的似乎有些耳熟,但是下一个人接话之后,他也听出这几个女子都是谁。 “张承旨明日便到职,朱妹妹却是连一日都等不得了?” 搭话的是邱海珠,之前是朱红芹,原来是辟易园的那几个最出色的。 果然下一刻,他又听到了乐正盈的声音。 “世子出了这许多汗,莫不是房里热,待奴家去开了窗户。” “好了,大家都让开些吧,没看见陈妹妹有些不悦了么?”这是赵夕颜那个冷脸妞的声音,至于那个陈妹妹,不用说应该就是陈莲儿了。 掩着的窗户被一位女子推开,张哲看的清楚,正是眉心有颗红痣的乐正盈。 她见到窗外居然有人,吃了一惊,正要呵斥,却发现来人是一身六品的深绿色官服,头上戴着代表侍中的貂蝉冠,而且铁青的脸色很是熟悉,正是原辟易园判,如今的侍中右司话事人,侍中承旨张信之。 张哲冷眼越过乐正盈,看向了房内。 秋浓季节,房内已经燃起了兽碳,几位原秀女的服饰却都是夏日最清凉的,正把江小弟围在中央。从她们刚才的谈话中,张哲已经料到了什么,故而他第一个就仔细打量了坐在江小弟身边的陈莲儿。 陈莲儿已经换成了妇人发髻! 张哲扫了满脸惊喜的江上央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兄长~!”杨尚央急忙起身追了出来,其他几个缠着他的秀女一时都安静了,不敢再拦住他。毕竟她们是知道两人的关系的,张信之可是未来世子妃的表哥。 陈莲儿也惶恐的低下头,满心都是彷徨。但人在深宫,她也不得不争! 杨尚央跑得快,一把就拉住了张哲的袖子。 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杨尚央是哭着说的:“兄长,救我!小弟被祖父困在这里好几天了,这两天就没睡觉,昨夜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盹,醒来就身边睡了一个。小弟发誓,小弟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的错,救我~出去啊!” xiaoshutingapp.com 看着哭天抹泪的“江小弟”,张哲叹了一声气,这个忙他还真的必须帮。 “别再睡着了,我去去就来!” 张哲转身就走,杨尚央则回头看了房间一眼,浑身都打了个激灵。饱读圣贤书的他,哪里见过这几日的香艳阵仗,心里纠结的要死,更多的却是对皇帝祖父的不满。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亲祖父正在竭力摧毁他十几年来的价值观。 年轻气盛的杨尚央不服气的想要抗争。十七岁的文青少年郎,最是钟情纯爱的年纪,满心眼的都是顾家妹妹,渣男,他一时是做不来的。 出门的时候,张哲故意一脸的怒意,让徐千与汤皂不敢多问。只能猜测大约是这位表舅哥发现了不堪入目的事情。 张哲知道这两个看门的,也是困住杨尚央的帮凶,没有与其交谈,“气冲冲”的离开侍中寺之后,立即一熘烟的赶去了兰秀宫。 兰秀宫就是原来的申屠太师府,不在宫城之内。贵妃住在这里而不入主内宫,一是不想掺和皇家的事,二来住在外面也自在,最后一点就是她也见不得那些皇帝身边的那些个嫔妾。 太师府的人也有认识张哲的,因为在江陵的时候,经常看到他护送孟小婉去冷梅园。知道这位大才子是贵妃弟子的丈夫,算是自家的小辈。 而且不见外男这一条,对于申屠贵妃来说根本就不算个规矩。 张哲断定皇帝“软禁”小孙子,还弄了一帮子“妖精”围困杨尚央的事,贵妃肯定不知道。他从孟小婉这里早就得知,申屠贵妃是个专情的人,生平最恨的就是皇家那一套多采多纳的做派。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个性子,所以当今皇帝才连一个活着的妃都没有,最多只封个嫔。因为妃已经能算做侧妻了,而嫔则只是个妾。当初算做嫡子的宋王、赵王、齐王和韩王的生母,也只是因为出身高贵,生下王子后才得了个贵嫔。 宋王生母曹嫔,也是在宋王被立为太子之后,才追封了妃位。 所以只有找申屠贵妃出头,才能“救回”杨尚央。 张哲这是第三次见到申屠贵妃,之前还是在江陵时拜见过两次。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往日和眉善目的老太太发怒的样子。 “杨处吉~!你个混账行子,敢如此对待我的孙儿?我与你不死不休~!” 老太太这一通骂,唬得满屋人都趴在了地上。 张哲这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当今陛下的全名,嗯,很荣幸! 老太太没有去侍中寺要人,而是直接派人要把封贵妃的圣旨送回宫里去,把下面人都唬得魂飞天外。一个时辰之后,杨尚央被人送到了兰秀宫。 申屠贵妃听杨尚央哭诉了半天,先是心疼了一回,片刻之后又变了脸。 “所以,虎子你还是与那个陈莲儿睡在了一处?” 杨尚央立即从祖母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不妙,他看了一眼老太太铁青的脸,又求助的看向了一边的张哲。可惜张哲正在抬头研究兰秀宫的房梁构造,没顾得上看他。 此刻的房外,徐千与汤皂被几个太监正按着打板子,贵妃没喊停没人敢放水。 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让杨尚央第一次察觉到了祖母的火气。 “免了那两个的板子吧,”老太太扶着杨尚央的手出了房门,嘴里发话饶过了徐千和汤皂。那两个顾不得屁股疼,急忙磕头谢恩。 可下一刻,老太太却亲手把一脸懵逼的杨尚央扶到了打板子的春凳上,然后取过一个板子塞给了张哲。 “我这孙子犯了错,你这个舅哥却也揍得他。只管下手,打多少下就凭自己愿意吧!” 好个老太太,这是要将张哲的军啊。 张哲也是一阵愣逼,这老话说得果然有道理。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在女色方面要求的是最严厉的,但是对待儿子和孙子,却是另一个极端! 打还是不打? 张哲与趴在凳子上的杨尚央对视了一眼。 刚好这个时候,有太监扯着嗓子叫了一句:“陛下驾到~!” “啪~!”“哎哟~!” 张哲脑袋一抽,当即就是一板子打了下去,换来了杨尚央一声惨叫。 老太太和刚刚赶到门口的老头都是脸一抽,丫的,汝真的敢下手! “啪~!”“哎哟~~。” “住手~!”随着老皇帝一声怒吼,张哲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板子,跪下见礼。 老皇帝正要发火,却见旁边起身站起一人,捡起了张哲放下的板子,又一板子的打在了杨尚央的屁股上。这一次,杨尚央咬住了嘴巴忍住没叫。 皇帝与贵妃都愣了,因为这人是杨尚央的亲爹,原来的话本家江中潮,如今的昭阳郡王杨宗潮。 “你~!”老头指着小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谁知杨宗潮对着皇帝一点头说:“父亲要责罚儿子,也得等儿子先行家法收拾了他,他自己持身不正,把持不住,只能怪他自己!” 这句话把皇帝顶得肺管子都变粗了,可他小儿子就这个脾气,再说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当然老头也想管教一下老八,但是贵妃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他一时没敢说。 加上张哲的两板子,杨尚央的小屁股一共被打了十五板,接着一堆御医开始研究他的屁股。陈莲儿没等来皇帝或者贵妃的旨意,却被昭阳郡王抢先一步求为了王府女官,要直接被送往昭阳去。 经此一事,皇帝两口子也算是真个领教了幺儿子的那股酸儒倔脾气。在杨宗潮看来,礼法甚至大于王法。对于这一点,老皇帝是既欣慰又生气。 老头最后把怨念都集中到了旁人的身上,比如那个敢揍他孙子屁股的张信之! “三福?” “奴才在!” “昨日苏氏女那边是不是说已经拒旨了?” “可不是,苏氏女已经到了一百二十里外的柳城县,在听到让她出嫁南吴的旨意后,当场就没接旨。还说寇仇不共戴天,宁死不嫁仇家。那一行人已经停在柳城县不动了。” “朕早就料到了苏氏女的反应,她要是欢欢喜喜的嫁了,朕反而还不放心了。” “那是,陛下料得极准。若不是有这血海深仇在,陛下如何会让她嫁过去?只是,这位苏乡主也是厉害,咱们内侍去了好几波人都说不过她,奴才这正为难者呢!” “她奉旨是忠,拒旨却是为了孝,朕要是真个强逼着她去嫁,怕是天下的功臣们都要寒心,”老皇帝忽然幽幽笑了起来,“这个张信之不是天下第一才子么?商楼群战,口才也是了得。三福,你说是也不是?” 三福故意眨眨眼,装作不解。 “张信之口才如何奴才是不知道,但是有他在京里,倒是把小郎君管得忒严了些!这大舅哥就是看不得妹婿快活啊。” “就是这个理!”皇帝冷笑了起来,“偏偏这小子还能拉扯到师妹,给朕上了好大一个眼药!他张信之不是武陵出身么,似乎也与苏氏女是旧交,就让他去柳城县!劝说苏氏女的事就交给他了,一日办不成就一日给朕待在柳城县。” 三福忽然眼珠子一转:“主子,这苏乡主可是宗室,侍中传旨可只能对朝官的!” “得,再赏他一个权宗正寺郎中,品级不变,朕不缺他多拿一份俸禄!” “主子,要是万一张信之真的劝服了苏乡主,即刻又回了长安,那又该如何?” “如何?如今与吴国谈得差不多了,朕这里用了印,便要派使团去南吴那边用印,顺便查收财货和吴国割地,也兼着送苏氏女过去完婚。朕向来知道,每次使团过去办差,吴国人都是不忿的,总是故意弄出不少文会来给使团难堪。呵呵呵呵,朕这次就把张信之派了去,这小子诗文、算学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正好可以好好杀杀吴国人的傲气。再说了,严匀说过这小子眼睛毒,放着他过去一趟,怕是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主子这主意,确实高明!一箭双凋,不,是一箭三凋啊!”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夜雨鏖兵 尘土飞扬,从长安通往柳城县的官道几乎全是黄土铺就。 张哲发现自从他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所经历的小型载具中,还是家中的那头憨驴骑起来最是舒服,可骑可躺还能随时下来走几步。 大郑使用车具的规矩大多沿袭古汉制度,此刻作为侍中承旨、兼新出炉的权宗正寺郎中,张哲的身下就是一辆被称为轺车的载具。轺车是一种马驾的轻便车, 四面敞露,可四向远望,因车箱较小,车速较快,故又称轻车。皇帝使者和朝廷急命宣召者一般乘轺车,轺车也指代使者。一匹马拉称轺车, 两匹马拉称轺传。 张哲这辆车有两匹马和一个车夫, 身后还有六名骑马禁卫拱卫,他必须端坐如山,任由满路尘土迎面扑来。怪不得临行前,孟小婉暗中替他准备了好几块湿毛巾。 对于皇帝的报复,张哲两口子都有所预料。但是当具体的差事下来后,张哲与孟小婉都被吓得不行,只当是苏明烟与张哲的那件破事让皇帝知道了。 那一夜,孟小婉还差点动了胎气。 还在何灵姑第二日来了一趟看她,也带来了申屠贵妃的话。原来是皇帝嫌弃张哲干扰了杨尚央的“享乐环境”。按照孟小婉老师的说法,皇帝刚刚将小儿子和小孙子认祖归宗,正想好好补偿一二,见到这父子俩身边没个贴心人,有些看不过眼,所以觉得张信之太过碍眼而已。 “断不能让苏姐姐真个嫁了自己的仇家,不然她这辈子却也太苦了。夫君去了柳城县,只管拖延时日, 最好办不成此事, 就算是丢了官职也不打紧。虽然是林芙娘做的好事,但毕竟这种事到底是夫君亏了苏姐姐。” 孟小婉的话一直在张哲的脑海里转悠,张哲从袖中摸出灰扑扑的湿毛巾再次擦了擦自己的脸庞, 一时陷入了沉思。 妻子关于宁可他退出官场的话并不是一种安慰,张哲发现孟小婉这段时间都有这个想法。他也知道孟小婉这种想法的来历。 自从来到长安后,除了何灵姑,孟小婉几乎不敢出去见人,为的就是怕人问及家中的妻妾。在这个社会环境里,“贤妻”才是所有人的道德衡量标准。女人们为之付出的是分出自己的家庭份额和丈夫的情义。 之前张哲还是举士的时候还倒好说,可如今她的夫君已经步入了官场,有了同僚、上司、竞争对手甚至于敌人。 便是洒脱如她,风言风语的听多了,也开始担心张哲会在外得个“惧内”、“不孝”的名声。尤其是她正在孕中,最是敏感,嗜辣的她也极为相信“酸儿辣女”这句古谚。若最后生下一个女儿,半年之内不能生育,而张哲身边一直空悬的话......。 “离开官场?”这个念头只是在张哲脑袋出现了一秒,然后就被他无情的抛开了。这一年多的际遇让张哲已经抛开了一切世外桃源的幻想,若是不能取得功名和权势,自己怕是连妻子都保护不了。 柳城县东北翠河驿。 这是京城周边中的一个大驿, 虽然过路这里的人不多, 但是这座驿站却显得不小, 概因这里的前身是一座侍郎别院。 前往柳城县的路程不是很顺,前半程有尘土,后半程又淋了一场蒙蒙秋雨。 张哲提着湿润的前襟走进驿站后院时,正好看见了一方鹅黄油纸伞从一处石桥上缓缓走下。擎伞人身着一袭白底碎花的襦裙,满头乌发不见半点饰物,只簪着一根乌木簪子。只因那女子肌肤太白,与白裙混成一片,让人第一眼就关注到了她那显得尤为美丽的小小红唇。 苏明烟听说陛下派来了侍中,知道是来派来劝自己的,大约是之前的几位内官说不动自己,这次便派了皇帝身边的亲信官员来。虽然来人不是宣旨的,但她也不敢怠慢,一个人擎伞而来。 她没有防备来人居然直接走到了后院来,与她碰了个正着。 “啊~!”苏明烟第一眼看到张哲,眼中便露出了惊恐之色。好在她见到张哲的脸色如常,也相信张哲是个聪明的,这才没把那句最担心的话问出来。 两人的那点事,委实不能让陛下知道。 苏明烟见他后面没有跟着人,便收了伞走到了近前。 “这种差事,郎君竟也肯接?” 苏明烟问的轻松,但洒脱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苦。 “某惹恼了陛下,故而才有此一行。” 好奇的抬头看了这个男子一眼,苏明烟一时忘却了自己一身的麻烦反而问起了他来。 “奴只听说信之前几日才拿下状元郎,跨马游街正值春风得意,怎么回一时就得罪了陛下?”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张哲简短的将事情说与了苏明烟听。 可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明烟与他并肩而行,在驿站后院的长廊慢慢踱步。她听后只笑了笑,也没过多的言语。 而张哲则敏锐的察觉到了苏明烟今日的自称。大郑女子只有对极为亲近的外男才会用“奴”或者“妾”的自称,无外乎闺阁女儿家自我谦称为“奴”,妇人则自称为“妾”。原来在武陵和南阳时,苏明烟向来是喜欢自称为“我”、“明烟”等称呼,与张哲之间显得极为随意。 两人将长廊默默的走了一半,苏明烟这才自顾说起话来。 “以前自以为天意只会无情,夺去了我合族的性命,却不知这天意竟也是个促狭的,还惯会弄人,见到今日竟是郎君来劝奴,方知天心果然如铁,凡人不可违逆。” 张哲没有看她,双目直视前方:“苏大家莫要自怨自艾,哲来前与内子商讨过,便在此处盘桓些时日,断不会劝大家嫁与那父母之仇。了不起,最后被申斥一回。” 苏明烟忍不住偏头看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郎君何必如此,既然是郎君来劝,无论嫁去哪里奴自然都是答应的。” “万万不可,容张某设法一二,让你不嫁入那虎穴!”这句话张哲说得很是郑重,这不是他随意许诺,而是准备认真的去做这件事。 苏明烟对于他来说,感觉本就极为复杂,其中有友情、有欣赏、有怜惜,最多的还是愧疚。张哲虽然平日很理性,但也见不得苏明烟遭受如此的命运。 ahzww.org 听到他这句话,苏明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澹澹的。 “也是呢,天下间也只有郎君才可说出不让奴嫁与他人的话儿来。” 这却让张哲一时语塞,只因苏明烟这句话将一切挑开得明明白白的。她对他的情义,她与他的那一夜,虽然是意外,却对于苏明烟来说,这些都承载了太多。 四目相对,张哲这是第一次认真的近距离细看苏明烟。 “苏大家这话......。” “奴可不喜欢苏大家这个称呼,”苏明烟澹笑的看着眼前男子的眼睛,“我这话说得最是明白不过。你是天下间最出色的男子,莫做那自欺欺人之事。自从诗擂那一次,奴的心里便住进了你。原以为只是一时情动,可谁知却是越陷越深。武陵一别,还道人生无常,从那时起奴便有了禅心,谁知却在山间与郎君相对而居,曲乐间斗了好些回。” “还只道是天意垂怜,让奴了结一番心愿,可竟再也脱不出来了,”苏明烟低头用手指敲击着栏杆,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平静,宛若在叙述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一夜,奴是没有半分怨怼和后悔的,也想着就此分别,算是了却了一世因果。可方才看见郎君进门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是奴的自欺欺人罢了。” 张哲没有出声,便是一句“自己何德何能”也没说,只是走在她身边听着。 果然,苏明烟又转头看他。 “说完这番话,奴的心里也算是真个了解了。南吴本来奴就是准备去的,这是奴这一生唯一的报仇机会,如何会轻易放弃?” 此刻,走廊走到了尽头,两人微微驻足便转身又并肩踱步向后。 “奴之前不答应嫁给南吴仇人,却是为了与陛下讨价还价。陛下要奴嫁去,自然是要奴见机行事,祸乱了吴国的王室。可奴却等不得陛下的吩咐,只求嫁去之后,能快意恩仇,这才故意拒绝此事。故而,何须要郎君来劝,那南吴赵圭我自然会嫁。”说完这话,苏明烟的目光隐隐抖动了一下,她还有一个之前不嫁的理由没有说。 张哲一时混沌,敷衍太过残忍,拒绝则更加残忍。他倒听出了苏明烟并没有要他做任何回应的意思,这一切都是苏明烟在决定嫁往南吴前把她的心思与遗憾都毫无隐瞒的排解了一番。 “烟姐莫要灰心丧气,容某回去思索一二,看可有法可解乎?” 听到“烟姐”二字,苏明烟偏头看向了另一边的廊外,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郎君不妨想想如何替奴策划报仇才是正理,这件事在奴心中如泰山之重,万无可易!” 张哲与苏明烟来到了走廊月门前,他正想告辞,却发现一把鹅黄的油纸伞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雨不大,某之馆舍也不过几步路,”张哲看看廊外的雨粉,这次拒绝得却很是委婉,“姐姐身子不比某等男子,仔细着了凉。” 苏明烟宛然一笑,一点也不意外,把伞收回横在手里转身飘然而去。 张哲正要转身,却听到了一阵悠然的歌声,却是身后苏明烟一边走一边轻轻哼唱起了曲子。 那是黄梅调,唱的却是七仙女抢了董永的伞不让他继续走人,非要嫁他的那段。 长安的这场秋雨从京畿一直蔓延到了陇西,甚至燕南。 十月秋雨在北地,已经成了冻雨。 半夜值守的郭八郎磨磨蹭蹭的出了窝棚,准备去替换城头上的王二。他有些嫌弃的把半旧的皮甲扔在了一边,这么冷的天气这皮甲又冷又吸水,他委实不愿意穿上。 最后他只抱着一把刀往城头上走,心里却在想着讨好队正的话,他因为贪睡已经迟了一百息,要是不把队正哄好了,那二十军棍可不是唬人的。 城楼石阶走到一半,郭八郎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交班的节口上往日里总是闹哄哄的有些动静。可城头上今日里却安静的有些渗人,王二那队人居然也没下来! 他与王二都是各自队里唯一的弓手,是要待在最冷的碉塔上的,谁也不愿意在那上面多待一会。而且以王二的脾性,此刻早就该从下来与自己理论了,可城头上虽然有人影在晃动,却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郭八郎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了城楼道。 刚好此刻有人说话,郭八郎认得这声音,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刘校尉,这让他当即放下了心。 可在郭八郎听清对方说的话之后,就如同一桶凉水浇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浑身上下冰冷一片。 “少了一个懒鬼郭八郎,想来应该是又睡过头了。不妨事,我亲自下去了解了他。你们放下吊桥,马上放代人进城!” 郭八郎吓得一个激灵把头缩了回去,刘校尉反....反了?! 终于夜风变大了一些,将被雨水压抑住的浓浓血腥味从城头方向吹了过来。 郭八郎咬着牙,大着胆子探头往城墙外一看。 无边秋雨中,城下的黑夜里隐隐有东西反射着墙头的火盆光芒,那是大片的盔甲,隐隐涌动似乎都是马头,这是代人来了?!郭八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天爷,这些代人不是在围困横山郡么!他们是怎么渡过了柯山关天险,竟然来到了庆郡城下? 郭八郎看了一眼身后的石阶,逃命?!然后又看了一眼十几步外的大鼓和草棚下的偌大柴堆。 跑?逑!他能跑到哪里去,代人喜欢屠城,而且都是骑兵,他根本跑不掉! 一人高的柴堆藏在草棚下面,早就浇遍了火油,一口气冲出来的郭八郎,用衣服抱着一个火盆就冲进了草棚,根本顾不得手烫。 就在刘校尉的怒喝声中,柴堆瞬间燃烧了起来,柴堆后的大鼓也被郭八郎用柴火敲响。 秋夜雨中的庆郡被惊醒了。 当最近的援军爬起来乱哄哄的冲到了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已经被打开,吊桥也被放下,城外轰天的沉闷震动在迅速的接近。 有老兵当即色变,这分明是包着马蹄的骑兵,至少万骑! 代人! 第三百二十章 六国伐郑 战报带着冷雨一路南下,飞马直入长安。 整个大郑朝廷从来没有遭遇过外地可以入侵到燕南道之南的事情,河东道重镇和北地枢纽庆郡居然被代国人袭破。满朝俱震! 十月初的龙华殿正朝被取消,章华帝只召集了太子、三位辅臣、六部尚书在御书房彻夜议事。而张信之关于苏明烟的差事一时都被人忘却。 “半日间已经得了两封战报,”兵部尚书是五十多岁的岳继朝,此刻正在向御书房内的众人介绍手中的情报,“一封是薛侯昏厥前口述的, 另一封是福山郡太守寄来的战报。” 岳继朝先取出了带着斑斑血迹的一封战报,这是前线统帅老薛侯的战报。 “十月三日夜,代国精骑突然出现在庆郡城下,城门陷落得奇快,大约两万代国骑兵当时一拥而入。城内五万步骑损失泰半,能逃出南门随薛侯退至黄河(本世界的黄河要比真实黄河窄)陈国津的只有不到万人。本朝在庆郡聚集的粮草辎重已经全部落入了代国手中!” “这封战报是劳指挥使代写的。那夜, 薛侯的主衙遭到不明军伍的偷袭, 薛侯刚出房门就被军中司马谢幔偷袭刺中腹部,当即昏阙了过去,而谢幔当即被薛侯亲卫砍成了肉酱。薛侯到了陈国津后苏醒过一次,曾吩咐劳禹城代为奏报。薛侯判断,柯山关定然失守。横山郡失去居高临下的柯山关屏蔽接应,已成绝地。薛侯提到,这一次柯山关和庆郡城门丢失得太过诡异。” “诡异?”脸色铁青的皇帝冷冷的发话,“能不诡异么?我们中有人用八抬大轿把那些代国精骑请进了柯山关来。” 皇帝扫了一眼房中人,又问岳继朝。 “可知代国兵力分布?” “回陛下,劳禹城有回报。他估计横山郡外还有代人一万精骑和三万步卒,柯山关内起码有三千,而占据庆郡的代国骑兵有两万人。庆郡西南的福山郡来报,暂时未见代国精骑踪迹,想是应该还在庆郡内修整。” 孙格正看了一眼窗外的秋雨,眉头紧锁。 作为首辅,他需要第一时间给与皇帝自己的建议。 “陛下,臣以为代国人只所以没有立即扫荡河东其余郡县, 怕是在等秋雨停歇。这几日秋雨不绝, 北地湿冷起来, 为了不会冻坏马匹, 代人会缩在庆郡城中。秋雨过后,便是代人在河东展开之际。” 皇帝看向了孙格正,对于这位首辅的能力,皇帝还是极为看重。 “首辅以为,如何应对?” “臣之意,朝廷派一人即刻率军北上,屯驻于黄河之南的风姚渡,与河对岸陈国津遥遥相望,与福山郡成三足鼎立之势。同时诏令北地各处军马往风姚渡汇集,首先阻断代人饮马南下的企图,其次将代人的军马隔绝在河东北部庆郡一带。”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听出了首辅的决策实际指的是什么。 首辅要第一时间放弃河东道北部和整个燕山南道西部!这片区域包括横山、燕阳、庆郡、曹州和池川五郡之地。 不愧是首辅,果然好魄力,好胆量!这一下几乎将大郑燕南、河东两道的所有平原地区全部让了出去。 代国人兵马精悍但却向来不多,围困横山郡的兵马代国人抽调不了多少,要消化掠夺这么大一片区域,代国在庆郡的精骑必须四下分兵。而孙格正要的就是代国人分兵的机会和聚集大郑北地军马的时间。 “准奏,首辅觉得谁去为好?”皇帝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他后面问的这一句,算是对孙格正计划的一个补充。皇帝的意思是准备统一北地所有军政大权, 集中在一人手中, 以对付代国人。 而这个人,皇帝想的其实是自己,这种权利实在是不能赋予人臣的! “臣斗胆,推荐太子总领北方战事,率南山三万御林赶赴风姚渡!”李大年当即就站了出来,一脸郑重的推荐起了太子。 皇帝看了立即低下头的太子一眼,一时沉吟不决。 显然,薛侯的失利让太子极为被动,这个主意应该是太子与李大年早就商量好的。 虽然这个主意有很强的太子私心在里面,但皇帝却只是犹豫而不是立即反对。顾凿是最了解皇帝的,当即也站起来奏报。 “北地击代,各处大权集于一处,非太子不能授之!太子未从军伍,臣斗胆荐一人为佐。” “卖什么官司,只管说便是。”皇帝对顾凿从来都不会客气。 “臣荐南襄侯郭琦!” 顾凿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南襄侯郭琦如今是南征的主将,如今正率部在昭阳南望金陵。顾凿的举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提议立即结束与南吴的战事。 皇帝似笑非笑起来:“南吴那边,昨日与太子的人又见了一面。呵呵,态度大变啊!” 一众重臣当即看向了太子。太子也是冷笑几声,把南吴最新的条件讲了出来。 “听闻我大郑失了一阵,南吴人心气高了不少,又提了三个要求。其一、赔款之数由五百万贯改为三百万贯,还要用南吴特产抵充其中六成。其二便是要将割地之事作罢,便是已在我手的昭阳郡也要还一半回去;其三么,要求本朝将苏氏加封为公主出嫁,昭阳郡一半便是她的嫁妆。” 岳继朝当即发怒:“吴人作死!称臣之国,其主不过值本朝亲王,其子当只为郡王,苏氏如今为县主,出嫁时再加封郡主,正与吴国太子合配!苏氏若为公主,岂不是我大郑承认吴国太子堪比本朝亲王,那吴国国主又算什么?想与我大郑平起平坐,却是做梦!” 皇帝也忽然想起了苏明烟与他派去劝说苏明烟的张信之。可他马上就将这两个抛在了脑后,这时候他才顾不上这俩。 “着鸿胪寺的人接手太子手下的事,继续与吴国人谈。只管先拖着,向来吴国人也是乐意的!”皇帝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郭琦与江南水军即刻北调,入黄河至河东,勾连陈国津、风姚渡和福山郡之间的水道。” “某知道的就这么多,更多的我也不敢多问,”杨尚央坐在张哲的面前,又换上了之前的旧服饰,“还是这个穿戴自在些。” 这几日侍中寺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包括几个新晋的人。唯独杨尚央和被故意落在柳城县的张哲闲得很。 杨尚央受不了那些香艳阵仗,找了个借口从长安“逃”了出来来到了柳城县。 “小弟听二嫂说,三妹妹有封信.....这个却在二哥处,不知.....?”杨尚央比之前要活泛了些,往日要说出这句话,起码会难为情小半天才能说出口。 张哲正在从杨尚央带来的各种消息中进行局势的判断,也没顾得拿乔他,直接摸出一封信扔给了“杨小弟”。 杨尚央拿到信如获至宝,转身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 下一刻,张哲却拦住了他。 “你是说太子已经率军出发,还是冒雨前进的?” “昨日就出了军,说是若等秋雨停了,代人的骑兵便再无忌惮,少不得会来河南一路扫荡,这一路怕是不得安宁。” 张哲点点头,正准备吸纳消化这些最新的消息,看看能有什么可资利用的能帮到苏明烟。 忽然,张哲抬头看向了杨小弟。 “你这是要住在驿馆?” 杨小弟点点头:“自然,他们都忙,就我闲着,已经告假了一日,待明日再回去不迟。” “侍中右司是我管着,我怎的不知你告假了?” “我.....,”杨小弟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了张哲语重心长的声音。 “你虽是皇孙,但也是自己努力考中的进士,更当尽忠职守,为人典范。汝便是告假一日,今日若是不回,明日也必将误了值时。依我之见,汝今日还是回长安去吧!” 张哲很少如此郑重的劝诫杨尚央,杨小弟一怔之后,也大为感叹,急忙施了一礼,要感谢二兄的殷切教导。 “汝既然今日回城,我这里有一封与你嫂嫂的信,便随手带了去吧!” 张哲将早写好的信扔给了免费上门的“邮差”,转头又开始思索起局势来,却没发现杨尚央那呆若木鸡的表情。 第三日,杨尚央再次兴冲冲的驾车而来,还带来了孟小婉的回信。 “嫂嫂答应去与祖母说,将咱们侍中右司的几个秀女都调走。哈哈,小弟不过帮她送一封信而已,兄长何必挂怀。” “老三,你又请假了?” “然,这次我告了病假,正可好好休息几日。” 张哲背着杨老三看了妻子的回信,一时差点笑出声来。 孟小婉确实是用帮杨尚央处理秀女的事为代价,换取了他又当一回免费的“邮差”。不过,孟小婉与她师傅说的却是,建议将那些秀女都调往江南,去充实正在修缮的昭阳郡王府。 她还特意提醒了老太太,昭阳郡王的王傅、长史、舍人甚至一些官职都在选派中,这些优质秀女正好可以用来拉拢巩固王府的人心。申屠贵妃深以为然,已经答应了下来。 可笑杨老三还以为再也不用见到那些美人了。 杨尚央在十月间仅病假就告了四五回,还差点惊动了正在处理战事的皇帝。不过,他很少能在驿馆过夜,张哲总会找到各种借口将其打发走。只因苏明烟总是夜里会在廊下抚琴,然后又与他隔空说几句闲话。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张哲已经明白了苏明烟对于报仇的想法无可更改,她是一定要去南吴的。好在如今大郑北方战事不明,郑吴两方都在故意扯皮,所以苏明烟进京的事倒是不必太急。 闲在柳城县驿站的日子很平静,张哲只想着两件事,一是孟小婉的产期快到了,二是如何说服苏明烟放弃“玉石俱焚”的报仇方式。 就在太子率军离京七日后,一则新的战报传到了长安。 太子率军初战获胜,斩首千四,获战马六百!而且战斗的地点很奇特,竟然是在距离风姚渡南边八十里的涵县。 秋雨中,一千五百代国精骑突然出现在了黄河之南,精准的找到了太子的位置,并发动了夜袭。而那时,太子身边刚好只有三百东宫率士。 代国人冲入驿馆之时,驿馆周边的山间却燃起了无数的防雨风灯。驿馆里东宫率士只有三百,但是驿馆中留宿的其他驿客却全是鸾衣骑士扮成。 这个破绽是刘俭生故意暴露出来的,所谓的“太子”也只是粘上了胡须的太子二子杨尚川,为的就是通过一场太子“亲自指挥”的胜利来提升军心士气。 三千御林骑兵控制了驿馆外的大道,上万御林重甲将整个驿馆围得水泄不通,激战半夜,最后得以逃生的代国骑兵不过百余。 战报传来,不光北地士气大涨,就连京城上下也一扫阴霾。 杨老三再次来到这里,却是到了十月的下旬。 此刻的杨尚央一脸的惊慌,满脸的惶急几乎压抑不住。张哲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嘣跳了一下,可千万不要是太子出了什么事,他可不想辅佐杨尚央去搞事情。 “兄长浑说什么!”杨老三翻了个白眼,下面他说的一段话却把张哲也惊住了。 “太子伯父那边平安无事,郭琦老将军已经率领水军到了陈国津,代国人现在几乎不敢靠近水边,能有什么事?” 他随即脸色微白的说道:“有事的却是其他几个方向。北边的陈国和东北的卫国各起兵十万,包围了右安郡和北海郡,说是响应代国,要诸国联合灭郑!西南的吕国那边,不知如何竟说服了群山中的白蛮人,武陵郡与上阴郡之间的山道被白蛮人占领。邹天养失去了补给后路,往兰柯郡撤退得急切了些,被吕军重创。如今他正在聚集残兵攻击山中,意图打开与大郑的通路。吕国兵马没有邹某的掣肘,也开始向西江郡进逼,你那老恩主严匀大人甚至已经上折请战。” “最为麻烦的却是南吴那边。吴国竟然策反了陈山尧阵营的四个世家,两个铁杆支持陈山尧的世家在睡梦中被屠杀了干净。陈山尧兵败,已然退往了吴吕交界的地方。金陵那边还招安了好几股民贼,眼见得南吴就要安定下来了。” 前面几个坏消息只是让张哲略类担忧,但是来自吴国的变化却让他大吃一惊。诸国联合反郑,南吴一旦势好,苏明烟的处境就愈发艰难,若是情势急转直下,她甚至都有可能成为两国交易的牺牲品。 “南征三路大军如何了?” 听到张哲问这个,杨尚央便懊恼的一拍手:“中路军马撤得最早,几乎都到了北方的陈国津。如今的昭阳郡被薛雄守着,那里城坚倒也无虞。西路的贺大人向来谨慎,也早早的就收拢了人马,退回了云梦南道,祈郡只留下了郡城守着,其余各县竟然都放弃了。吴国人背信弃义偷袭了我西路军,结果一无所获。” “只有东路十万大军,因为人多,后撤时耽搁了几日,蔡国军马忽然入吴境增援。这十万南征主力如今却被吴蔡联军给缠住了!皇祖父都气得摔了茶盏。” tsxsw.la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个不太靠谱的主意 杨尚央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完,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张哲。 作为十七岁的少年人,一下子知道如此量级的国家大事,委实让他太过无措。大郑满世皆敌的局面,更让他慌了手脚。 浑然没有察觉对方也才刚满二十岁。 是的,不久之前,张哲就在这个驿馆里渡过了自己二十岁的生日, 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及冠。 杨尚央的期待果然不是没有道理,张哲只是在听到关于南吴的情报后一时失态,很快就平静且镇静了下来。杨尚央原本以为张哲会询问自己关于这些事情的细节,谁知张哲却盯着他的双眼问了一句其他的话。 “小弟,这些事是你自己主动去问的,还是别人主动告诉你的?” 杨尚央不是傻子, 虽然张哲问的很是平静,但是他的心却忍不住暗暗跳动了一下。他明白二兄的意思,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杨尚央就用最是平静的语气回答了张哲的提问。 “咱们侍中寺,本就是朝中最接近皇祖父的所在,所有奏本和上谕都会在咱们这里留档。我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到处去问,只是大家闲聊一二,就听满了耳朵。我拿着这些消息来问二兄,就是怕您消息不顺,在劝导苏大家的时候说错了话。再就是小弟也着实担心这六国联合,我大郑会不会......。” 听到不是杨尚央自己主动去淌水,张哲这才释然一笑。 “会什么?”他拍了拍杨尚央的肩膀,“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说是六国联合灭郑,却是各行其事,俱是贪图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成不了什么气候。以愚兄看来,这一次一如十几年前的六国联合一样, 至多压制我大郑几年罢了。灭郑?我看他们自己都没想过。” 听到这话,早就听满了一耳朵危言耸听的杨尚央终于有了一丝振奋的样子。 “小弟这几日, 耳边都是国危艰险之论, 不说咱们侍中寺的几位大人, 便是旁的司衙也个个把事态说得万分危急,不知兄长为何有此结论,可否与小弟开解一二?” “呵呵,若是六国真的对大郑有所想法,那陈国与卫国军马就不会去围困右安与北海,而是会合兵一处,全力西进,与代人一起将太子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是一战能战没太子所掌控的军马,大郑的整个黄河北岸将再无机动兵力,只能进行被动的防守。可如此一来,却是让代人捡了最大的便宜,燕南和河东两道十三郡都将落入代人手中。所以,这陈卫两国分明是捡着最利于自己的方式用兵,想趁机图谋本国几郡之地罢了。再说,面对陈卫两国的中山道与山北道防御体系完整,若只是单纯的防御陈卫两国,撑个大半年不是问题。若是代人被击退, 陈卫两国也必然收兵,故而河东战事才是北方的重心。” 杨尚央忍不住击掌道:“太子稳据河道两岸,连营三处, 兼有行舟之利,进退自如,代人精骑虽悍勇,怕也是攻不下河岸丘地!” “所以重点就是南方的援兵,”张哲指了指南方解释说,“无论是江南的十万精锐,还是西南的六万步卒,一旦能抽身出来抵达河东,无须对阵,只须垒堡徐进,代人的骑兵便会被慢慢挤出河东。代人兵少,这是其最大的弱点,无可变更。” “难怪皇祖父听闻江南东路主力被吴蔡二国缠住,竟会如此震怒!不过,若是真个将江南或者西南的兵马抽调,南方三国会不会一鼓作气杀过长江来?” “当然不会!”张哲来自南方,早就把南方的情势吃透了。 “先说号称天下第二强国的吴国,内乱看似平息了很多,其实都是暂时压下而已。陈家与赵家王室之间的血仇,代表了江南世家之间的利益之争已经到了无法协商的地步。那些反正的世家,民贼身后的势力一日没有摆平,南吴就不敢让王室主力离开国境。至于蔡国,又不与我大郑接壤,这次出兵不过是担心南吴割地过甚,导致其国境也与我大郑接壤罢了。若是攻击大郑的江北,是为南吴火中取栗,蔡国不会那么傻!” 最后,张哲提到了西南,却是冷笑连连。 “至于西吕,虽然屯兵西江对岸,却也只是做势罢了。依我看,那邹天养的败仗有些莫名其妙,白蛮人的反叛也是毫无征兆。大概率其实是几方暗中勾连,一起意图削弱大郑罢了。” “邹天养竟敢这么做?” “为何不敢?朝廷每月都派人催促其大军西进西吕腹地,他却总是小打小闹,怕是担心自己实力受损。这一次,又很默契的故意输一阵,然后掉头装腔作势的与白蛮人一起演戏。只不过,邹天养与西吕之间根本无法真的调和,所以在没有铲除邹天养之前西吕绝对不会与大郑真的开战。” 这番话说得杨尚央目瞪口呆。 “如此说来,此番局面只是看着危急而已?” “不对,”杨尚央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算江南和西南两处的军马不到,还有其余省道的郡兵可以征调,垒堡徐进而已,郡兵似乎也不弱。” 张哲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郡兵?呵呵,本国精锐有四处,京畿禁军和江南、北地、西南的三处边军,都是陛下手中的利器,而京畿郡兵非倾国之战,否则从来不予以动员。其余内陆省道的郡兵,三年才一操,能抵什么事?当然这些郡兵中,也有一些是经常操练的,可这些郡兵操练的银钱却怕不是来自朝廷,汝可懂了?” 杨尚央听到这里,有些似懂非懂。 “兄长是在影射几位王伯?” “六国攻郑,只是表象。内里却是我大郑那些最大的隐患对陛下的集体反攻倒算,”张哲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所谓的六国联合,干脆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你想想看,你那七位伯父夺嫡近二十年,各自组成的利益纽带盘根错节,遍布朝野,岂是你祖父一道立储圣谕就能瓦解的?” “二兄此话莫不是在说,这真是其他几位王伯弄出来的事?”杨尚央感到不可思议,“各位王伯是我大郑的王爷,又如何能调动六国的兵马?” “说调动那是假的,不过是以势相引、以利相诱,若没有国中有人内应,六国也不会响应得如此干脆。赵王亡故、陛下立太孙的同时,又贬斥了齐王和韩王,从此大郑再无有继承权的亲王,这便是已经将国祚送到了太子那一脉的手里。所以,很多人都不甘心啊!你想想天险柯山关是怎么丢的?庆郡的城门到底是谁开的,而太子长史又为什么笃定太子会遭到夜袭?” 杨尚央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炸,忍不住又一次开始讨厌自己的真实出身。 皇室好危险! “西南、江南调不动,御林已经北调,而京畿郡兵又动不得,这局面又该如何去解?拖下去,怕也不是个事。” 杨尚央的这个问题,张哲没有回答。他早就猜到了一种可能,只是那件事太大,他还需要一些佐证。 “小弟,为兄听说你与王爷如今都住在兰秀宫,不知京中郡王府朝廷准备的如何了?” 杨尚央听到他问这个,不以为意的据实回答:“前些日子鸾衣卫抄没了好些官员府邸,皇祖父将原赵王傅的府邸指作了郡王府。父亲和我都还嫌那府邸太大,而祖母却嫌弃那里太小太旧,只让我们留在兰秀宫陪她老人家。” 张哲点点头:“贵妃娘娘疼爱你们父子那是正常,不过相比其他郡王府,赵王傅的府邸也确实太小了些。” “不小了,再说我听说昭阳那边的郡王府很大,还是吴国国主的行宫改建,皇祖父并不会厚此薄彼。这秋天还没过去,皇祖父就派人送了父亲和我无数的冬日里的物件。其中还有几件春日里除湿的前朝碳炉,都是瑞兽式样,青铜做的。我知道三妹妹是最喜欢的这些前朝古物,届时还请兄长代我转送几套给三妹妹用。只可惜这一次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三妹妹她们要开春之后才能动身。也不知那时,三妹妹还赶不赶得上用这些东西?” 杨尚央想到顾淑仪就嘴里停不下来,自己唠叨了一阵后才反应过来,当着人家的面念叨对方的妹子似乎有些失礼,他正有些不好意思,却发现张哲明显已经走神了。 “兄长怎么了,在想何事?” 张哲回过神来,盯着杨尚央幽幽的说道:“让某转送给三妹妹?依某看,还是小弟自己去送吧,反正也是顺路呢。” “顺路?”杨尚央正掰着手指默算顾淑仪到京的日子,被张哲的话再次弄得云遮雾绕。 “送你冬日里用的物件,这是陛下要留你们在京过冬,可春日里用的除湿炉子却不是长安人会的物件,那是咱们江南一带才有的东西。我估么着,你和八王爷最多开春之前就会去就藩了。三妹妹还来长安作甚?你们去昭阳,可不就会路过江陵么?” “兄长这便是说笑了,”杨尚央笑了起来,“几位王伯在京里住了这些年,也没去就藩,皇祖父哪里就会单赶我们父子去江南。再说这就藩只是个名头,郡里自有朝廷的郡守和郡尉在,我们要是去了人家也觉得尴尬。” “有句话叫做见微知着,”张哲起身踱了几步,“京里的郡王府弄的太过随意,不符合陛下对你们父子的看重,可偏偏贵妃也没个意见。而留你们在兰秀宫只能算是暂住,地方上却偏偏在大修藩郡王府,加上送你的江南春日除湿炉子,你这还不明白不?” 杨尚央怔了半天,却最后露出了一丝喜色。 “如此也好!这长安城我住着也是每日里心惊胆跳的,去了地方倒也能逍遥度日。兄长在昭阳郡下秀山县也有庄子,不若可否将三妹妹接去小住几日.......嘿嘿嘿嘿?” 对于杨尚央满心眼都是顾淑仪,张哲是又感动又好气。 “逍遥度日?想也别想!”张哲没好气的又说出了一番话来,“别忘记了咱们会试作的策论,陛下可是从来就没有说已经放弃了封王实地的打算。而如今的情势,最好的破局手段就是再推此事,将诸王分到各处边郡去,备军整武当做抵御诸国的第一线。如此一来,各地那些被暗中操演得熟练的郡兵就可放心调派到边郡去,也再没有人会自取灭亡的与六国相互勾连,除非他们都愿意先献出自己藩地!而封王实地最核心的一条,便是鼓励诸王向敌国进行扩张,从此两者便会不死不休。” 杨尚央马上低头算了算诸王的封地,发现果然如张哲所说的那样。 前赵王去后,其世子被封为了海安郡王,海安郡正是大郑南征东路军新取的郡县,正与南吴接壤;而齐王被降为了邓阳郡王,邓阳郡也与上卫国接壤;韩王被降为了巴南郡王,而巴南郡甚至还有一县之地被西吕国占着;泰安郡王封地泰安郡就在正被陈国军马围攻的右安郡不远处;而临泗郡王封地临泗郡刚好卡在横山郡的东边,代人若是破了横山,下一个就该轮到临泗了;而七王伯的河东郡此刻最是凶险,庆郡已失,代国精骑随时可能东进攻击河东郡。 若是陛下真的实封诸王,诸王怕不是都会将自己的所有力量全部送到封地去,拼死的抵住六国的这一轮围攻。如此看来,还真的极有可能! 杨尚央当即就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不!某可不想去昭阳受死,父亲与我哪里来的人手和军马?再说我们是半点都不懂兵事和政务,这不是要陷我父子于绝地么?!” “放心,”张哲轻飘飘的宽慰了他一句,“昭阳虽然是金陵的门户,但是海安至金陵一线才是无吴国的粮仓和根本之地。那一片地对于两国来说都无险可守,所以吴国兵马自会优先驻扎在沱江海安一线。昭阳郡太过险要,后面还有江陵的支撑,已经失去了大江防线的吴国是攻不下昭阳的。再说,陛下留给你们父子守昭阳的,也必定是一支精兵。” “那也只是一种可能!”杨尚央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越深想就越是不安,“若是吴国知道,不!他们定然知道,我们父子无权无势,最是好欺,如何不会来取昭阳?”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的话,为兄这里倒是有一个不是太靠谱的主意,你想不想听一听?” “兄长只管说便是,不管是什么主意,小弟都绝不外传!” “你看,六国之中,咱们不是正和吴国谈着么?其中一条就是要将苏大家送去做人家的太子妃。哎,这吴国本就不乐意让有仇的苏大家去南吴,又嫌弃她是个外姓宗室,还说要把昭阳半郡当做苏大家的嫁妆还给吴国。你说,要是叔父将苏大家认在了自己的膝下,这昭阳全郡就是对方的聘礼,他吴国还好意思来取么?” fantuantanshu.com 杨尚央一怔,这主意确是有些不靠谱,但也似乎有些道理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全给你霍霍了,信不信! 见孙子一头磕在地下,言辞也是情真意切,申屠贵妃目中光彩连连,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满是书生义气的孙子,居然能想到这种主意。 让苏氏成为他们这一脉的养女! 申屠其实早就猜到了皇帝的下一步动作,但是她也一直持反对意见。 相比于在朝中耕耘了十几年的几个哥哥,老八刚刚才认祖归宗, 毫无班底可言。虽然皇帝一再暗示会安排好一切,但是申屠却始终不松口。 如今随着诸王的暗中发力,封王实地的进程已经到了不以申屠意愿为转移的地步。 而让苏明烟成为杨宗潮的养女这一招,却很有意思! 申屠不是不问朝中的事,苏氏的事情她甚至比一般人知道的还要多。当年她暗中到了武陵居住的那几个月里,苏氏就曾经入过她的眼,只是孟小婉在棋道、年纪、出身上更合她的意。 苏氏身上的令主和皇帝潜邸世仆的双重身份, 加上与南吴的血海深仇,让申屠当时遗憾的放弃了她。所以她对苏明烟的性格和才学, 比朝中人包括皇帝要更为清楚。 不像其他人那样格外担心,苏明烟去了南吴后会不会不受控制的肆意妄为,申屠却认为这个女子因为自己的遭遇,实际是个将情义放在心底的人,若是自己和儿子能好生笼络,顾忌未必不能让苏氏因为杨宗潮的原因而保持隐忍。 皇帝与申屠一样认为,南吴不大可能再次攻下昭阳郡,但是攻击昭阳的举动怕是不会少,这就给她的儿子和孙子隐藏着相当的危险,毕竟刀兵无眼。 若是真能让昭阳郡名义上成为吴国的聘礼,一来可以让此次谈判中的吴国多些颜面,二来以吴国王室好面子的格调,之后便不会轻易偷袭昭阳郡。偷抢送给女方的聘礼,那会在天下诸国面前大丢颜面。 申屠也不认为,南吴真的能不让苏氏有机会接触到南吴太子。以郑国的手段和郑国在吴国的谍子实力,加上吴国太子闻名天下的好色和执拗, 把苏氏的美貌传到吴国太子的耳中一点都不难。 爱阅书香 张哲之前一直担心的问题,在申屠贵妃看来才是真正的杞人忧天。让满是仇怨的女子侍寝, 各国宫廷有的是各种的手段和防范措施。 所以申屠在听到这个建议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苏明烟倒是大有可能与吴国太子诞下子女。如果真的是这样,作为吴国太子妃父亲和兄弟的她儿子和孙子在昭阳郡就会安全了太多。 若是日后,苏氏真的有了子女,以其智慧更不可能会放弃与近在昭阳郡的养父保持联络,那样的话杨宗潮在吴国的影响力也将得到发展。 更为重要的是,只要苏氏在吴国立住脚,日后不管郑国是哪一位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昭阳郡王作为联络平衡吴国的重要纽带都会受到新皇的看顾,不会轻易处置。 当然这样一来,对于郑吴两国也产生了一个麻烦。那就是因为这种纽带的维系,两国在昭阳一带的动作都很难瞒住另一方。不论是吴国要攻击昭阳郡、或者是大郑从昭阳出兵攻吴,互相泄密的可能性都将超过六成。 但是以郑吴两国如今各自国内的情势,这样做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老太太盯着杨尚央看了半天,最后却是叹了一口气,这种天马行空的主意指定不是她孙子能想到的。又联想到杨尚央刚刚从柳城县回来,老太太当即就猜到了这是谁的骚主意。 当晚老太太就叫来了皇帝,可即使面对皇祖父的逼问, 杨尚央依然硬着头皮没有出卖张哲。殊不知他的表情已经让对方知道了一切, 杨尚央也是回房之后才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懊悔的没有按张哲的建议来办,分别之际,二兄是反复交代他等上一两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提及此事的。 可他今日一回到兰秀宫,就从祖母这里知道了皇帝正在拟诏的消息。他是一时情急,才直接向老太太说出了口。 张哲并不知道杨尚央居然这么不靠谱,所以当第二日他被老太太派人叫回长安时,还以为是孟小婉求了老太太的缘故。 老太太作为份位最高的贵妃,召见宗正寺的郎中,便是周知易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风尘仆仆的赶到兰秀宫,果然老太太只是笑问了几句苏氏的事情,然后就打发他回家。 “皇帝也是个不知人间冷暖的,小婉都快临盆了,把人家夫婿拘在外面。你先自回去吧,就说是我留着你在京里,随时要问苏氏的事情。” 张哲千恩万谢的出了殿,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杨尚央的踪迹,只能兴冲冲的回竹池小苑去了。等他走了之后,杨尚央才探头探脑的从一边走了出来。他是故意躲着二兄的,生怕对方知道自己“不经意”出卖了他。 按照皇祖父和老太太的安排,他二兄这次怕是要出一次远门! 孟小婉这几日也有些心绪不宁,因为按照张哲给她书写的日期表,她临盆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而夫君却不在身边。故而当张哲大笑着走进来的时候,孟小婉还很有趣的揉了揉眼睛。 两人凑到一堆,旁人都纷纷离开了房子,不然下一刻的狗粮保证能撑死人。 孟小婉听说是老太太让他回来的,也说了几句日后要去谢谢恩师,都没有多想。 第二日早晨,孟小婉还睡得香甜的时候,张哲便起了身。 他准备先去侍中寺和宗正寺点个卯,然后又去兰秀宫门口挂个名,再回来安心陪着妻子待产。他是贵妃叫回来问话的,这是公事,他这么做也是谨慎使然,让人找不出毛病来。 可张哲刚刚到了侍中寺,就迎头撞见了李昭风。 李昭风正一脸铁青的从院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满脸激愤的郭逊然,两人见到张哲当即大喜。 “信之,快去随我一起去叩阙!” 这句话差点把张哲给吓死。 叩阙!?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本朝皇帝又不是乖虐之君,什么事居然需要两个刚刚上班不久的小侍中去堵宫门进谏? “周大人昨晚就跪在了宫城门口,陛下竟一晚没理!今日一大早,不光我们侍中寺的几位,御史台、中书省,就连六部中的很多官员都去午门叩阙了。我们几个是刚刚才办完了手中的差事,这就要赶去午门,信之来的刚好,有你在,必能将本科众人全部带动!” “且慢,且慢!”张哲急忙脚下用力,不让这两个愤青把自己夹着走,“你们倒是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陛下今日要颁诏,竟然要将诸王实藩,各自开牙建府,封地军政一体交付!信之的《封建论》余音未散,实封害处你最是明白,还请信之带头一呼,召集本科同年一起进谏。” 听到这两位要命的话,张哲一时肚子里大叫后悔,为什么他会想到来侍中寺点卯?本是小心翼翼,生怕落人把柄,这下好了,把柄是没落到,但是却被人拥簇着要将脖子往皇帝的刀子上碰! 劳资才不干! 张哲心中大叫,几个呼吸间就想好了对策。 “二位!”张哲沉声道,“召集同年逼宫,一来非人臣所为,二来将吾等义理强加于人,若是终遭不测,怕也是连累了他人。何须午门逼宫,某一人上谏即可。某此次回来,正是申屠贵妃所招,来寺中点过卯,便要去兰秀宫回话。午门既然进不去,某便设法从贵妃处谋取一份懿旨,直入宫中龙华殿抑或御书房,面君直谏!” “信之!”李昭风与郭逊然当即双目一红,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天下坚直之臣,还有比张信之更勇烈的么?! “某之动作在乎出其不意,两位切切不可提前宣扬,使得某入宫之法失了效用!” “自然!” “保重!” 张哲也不多说,急匆匆的去值房点了卯,扭头就走。 劝谏皇帝?切,他又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诸王二十多年来,势力一日强过一日,当今又不是昏庸之辈,怎么会一直予以放纵?还不是因为,其实就是陛下故意培育、甚至是逼着诸王走上的这条道路。 二十年不封太子,任由诸王扩充势力,为的就是今日的封王实地!之前不封太子,不过是因为皇帝还嫌弃诸王的实力不够。当诸王实力到了,皇帝便会封了太子,随后将诸王贬斥到边郡,任由诸王与诸国去对抗。 敌国的千里国境,都将是诸王的战场! 周知易早就看出了皇帝的计划,他担心的是诸王功成而尾大不掉,而最后导致内战。可皇帝却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只要能一统天下,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姓杨就行了。 朝中大波澜将起,张哲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免得被人再次裹挟。他直接去了兰秀宫,然后躲进了杨尚央的房间。至于日后李郭二人问起,为什么没有混到懿旨,然后入宫直谏,他自然有的是借口。 封王实地的诏书要在今日下达,杨尚央也不敢到处乱走,正好也躲在房内,却被张哲堵了个正着。 “二兄!不要怪我!小弟只是一时情急才说露了嘴,”杨尚央看到张哲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还以为这位是来寻他麻烦的,急忙解释,“说不得,小弟届时大力给你打下手便是,做牛做马也只看兄长的心意!” 这句话又把心刚刚放下的张哲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还是绷住了脸色,故意“凶恶”的问他:“那你还不快把整件事都与某说个清楚?” 杨尚央低下了头:“前日小弟刚回来,也是听到了马上就要实封的消息,一时情急就把兄长的主意给祖母说了。她老人家委实精明,转头就猜到是兄长的主意,我虽犟嘴没招,但是皇祖父和祖母都猜是你。皇祖父和祖母即刻都定了计,要让苏姐姐做我父亲的养女。太子府上的侯朝卿还连夜见了吴国使臣。我们两国的和谈各自退了一步,却是已经谈妥了。” “这就谈妥了?”张哲当即吃了一惊,“怎么谈的,说来听听!他吴国一个使臣不回报国内,怎么敢自己就答应立约?” 杨尚央抬头看了张哲一眼,声音又低了几分。 “前日下午,吴国国主派来的全权使臣、吴国王叔越王已经秘密到京,鸿胪寺已经与越王私下立约。其他几国的使臣虽然被封禁了使馆,但是各国在京中的探子还是不少。所以两国如今都瞒着天下诸国,今日早上吴国王叔才匆匆离去。若不是事情涉及到我父亲和我们府里,皇祖父也不会告诉我此事。” 杨尚央见张哲没有出声,便主动将他知道的密约内容说了出来。 “两国约定,割地之事作罢。我国夺下的昭阳郡作为苏姐姐的聘礼赠与我大郑,而东线所获的沱江半郡作为苏姐姐的嫁妆还给吴国。吴国赠与大郑四百万贯,用吴国官票和特产抵充,不再限定金银,只不过双方约定我郑国特使可用吴国官票在吴国换取等价物资。苏姐姐入继我家,改称杨明烟,号秀山郡主,嫁与吴国太子为太子妃,明年开春后便要我们父子亲自送到她到昭阳,吴国或将在昭阳城外迎亲。” “或将?”张哲疑惑了起来,这到底是谈好了还是没谈好? “吴国王叔说吴国太子正好染病,说是要经年才能养好。说什么病中结亲,太不吉利,不若两边先定下名份,吴国出资在昭阳为苏姐姐修筑宫室暂住,等吴国太子大好了,便亲自前去昭阳迎娶。” “呵呵,”张哲听到这里,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吴国人怕是不想让苏姐姐真个见到吴国太子,只是送出个名份而已。反正吴国太子膝下有好几个儿子,都快成年了。要是苏姐姐也生下了孩子,那才是大麻烦。” 杨尚央微微一怔,他是迟早要叫苏明烟姐姐的,所以才称呼为“苏姐姐”,可二兄怎么也不客气的跟着他一起乱喊了起来? 想来是他们两人私下说话,所以二兄才不顾忌吧。 “那个,去昭阳郡交接四百万赔款,又购置吴国物资的差事,皇祖父派给了二兄你。怕是再过些时日,二兄就要先行去昭阳办差了。” 张哲勐的抬头:“满朝文武那么多人,如何陛下就选中了我?过些日子,怕是我媳妇才生完孩子吧?!” 杨尚央的声音跟蚊子似的。 “皇祖父将那四百万贯算在了昭阳王府的军政资算上,可祖母去担心派其他人去会上下其手,我们府里实际得不到几个子,就、就推荐了二兄你。” “放心......,祖母说过,等孩子满月了,再让二兄出京的......。” 张哲暴怒的跳了起来:“小子你信不信,大爷才是上下其手的真正高手!!!四百万贯,大爷给你全部霍霍了,你信不信~!” 第三百二十三章 廷杖状元郎 “列土封疆,立诸国而扩土,实为强枝弱干,假以时日,以中原久安之兵何以抗四疆百战之师?今封诸王子,不知日后如何封诸王孙?春秋之鉴,便由此起!” 御书房内,张哲跪在地上,一口气把话说完,也不敢抬头,就安静的等着皇帝的回复。 皇帝正在临帖,临的还是张哲的《阿房宫赋》。 又临了一行字,皇帝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你那篇《封建论》写的委实不俗,立论立义,可堪称百世之师。朕这几日也是日日在读,这种好文章朕是要传给后世子孙的。” 可皇帝转瞬就是呵呵一笑,提着笔看向了跪在一边的张哲。 “但是朕却不认为你就是个耿直迂腐之辈,巴巴的跑到朕的跟前来,说上这几句酸不拉几的话,怕是另有情由。” “换作旁人,朕或许以为是受了同年们的蛊惑或怂恿,一时骑马难下,才不得不到朕这里才讨个嫌。但是偏偏是你,朕可不信李昭风那些人能难住你?是不是什么事踩到了你的脚尖,才让你不得不跳了出来?” 张哲把头降得更低了,没有出声辩解。 看见张哲没有出声,皇帝就知道这厮是自己默认了,心里一笑,又开始提笔写字。 “你是抢了虎子的腰牌混进宫里来的吧?虎子果然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你这是为了推辞江南的差事而来。想借着进谏,让朕罚了你,又或降了你的品级。主持与吴国交接财货的事,便轮不到你了,是也不是?” “陛下圣明。” 张哲回答的四个字,倒是让皇帝怔住了。如此痞赖得干脆彻底的状元,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下还真把皇帝给气乐了。 “得,朕成全你!” “来人,把这厮给朕从午门拖出去!” 张哲冷汗刚要冒出来,好在就听到了皇帝下一句话。 “就说这厮犯颜冒谏,取了他的貂蝉冠,革除侍中寺承旨之职,当着午门叩阙百官的面,打他二十廷杖!” 两个身高有一米八的鸾衣骑士走了进来,夹起张哲就往外走。 张哲却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宗正寺的差事还没革除,这是皇帝仍然打算派他去江南处置昭阳郡王府的事。 “陛下,臣知罪,那宗正寺的差事也一并与臣革了吧!” 这话把正在写字的皇帝气得一哆嗦,手下一抖,这篇临帖就算是废了。 “给朕拖下去,用心的打!” 两个大汉骑士夹着他就飞走了一段,三福并两个太监急匆匆的赶了来。 无他,就是因为皇帝说了要“用心”的打。 宫里打板子都有私下的业务用语,上头说“着实的打”那便是要发狠打,生死由天;若是什么都不说,那便是不能打死,板子却是落得扎实;可这句话“用心的打”,内含的意思就是要“用脑子”打,而不要用力的打。 所以张哲在被拖出宫城的过程中,还被临时拖进了一间房子。房间内就三福一个人在,叫他脱了裤子,很是羞耻的在裤子里面垫上了一块犀牛皮,然后才被“凶神恶煞”的拖出了午门。 临出门前,老太监还笑眯眯的偷偷告诉张哲:“这是陛下给昭阳郡王世子暗中备下的专用之物,今儿个暂借你用用,算是给世子先试试水,你小子可别说露了嘴。让其他世子知道了,仔细老倌我寻你的麻烦!” 见到张信之被两个鸾衣骑士夹出了午门,身后还有几个太监持杖跟着,还有人搬着一条长凳,跪在午门前的百官都一时轰动了起来。新任状元郎这是范言直谏,要被廷杖了?! 李昭风那群新进的进士,个个当即悲声大呼张哲的名字。群情汹涌中,都要起身围将上去。好在几个当头的大老很清楚这时的分寸,急忙叫人拦住了这帮愣头青。 他们是为了办成劝谏的事,可不是为了与皇帝怄气,闹将起来反而会给了皇帝“歪楼”的借口。 张哲到底两辈子都是年轻人,脸皮虽然有时可以不要,但此刻还是被大家的呼喊叫得面红耳赤。就算他脸皮再厚,也厚不过屁股里塞着的那张犀牛皮。 可郭逊然和陈元尘都以为此刻的张信之是激怒之下,才会脸色如此通红,一众同年大多都流下了泪来。 鸾衣骑士把张哲被按在了条凳上,便有内官大声宣扬:“侍中寺承旨张哲,犯颜冒谏,御前失仪,着免去侍中寺承旨一职,廷杖二十!” 见到内官随即上前,取下了张哲头上代表侍中清贵职位的貂蝉冠,满场俱是一静。 侍中寺诸员都是随侍皇帝身边的近臣,这位还是状元出身,可一旦失去了在皇帝身边随侍的资格,日后的仕途可就差了太多了。 太监手中的木杖高高的扬起,然后沉声砸在张哲的屁股上,张哲下意识的闷哼了一声,咦!还真的不太疼。 可满场人都眼角一抽,张信之好硬的性子,如此重杖,居然傲然不肯出声叫疼。 周知易跪在最前面,他是朝中老臣,几个太监是不是真的用力,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当太监手中的廷杖挥起的角度超过脸颊的时候,周知易的心中就勐然一震,接着沉闷的击打声传来,也震碎了周知易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太监这是在真打! 新科状元还没足月,这可是天子门生,也是陛下自己的颜面,但是陛下却毫不犹豫的打了,也贬了。陛下这是用杖责新科状元来警告群臣,万岁已经不讲颜面了。封王实地,绝无更改! 三杖下去,张哲都是闷哼,这让负责持杖的两个太监有些不忿。犀牛皮的事,宫里连皇帝在内也就三福和贵妃知道,这两位可不知道张哲的屁股上有“臀甲”。 这俩太监互相一对视,心里的脾气也上了头。虽然陛下说了要“用心”打,可三福老祖宗也交代了,头十杖可以“放心”的打,所以他们两个这头三杖还真没省力气。 可这位状元郎也太过硬茬了吧!就这,才哼唧一声,看不起谁呢? 两个太监当即鼓足了劲,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两杖带足了风声就砸在了张哲的屁股上。 张哲的闷哼声顿时大了不少,哎哟尼玛!来真的啊~! 两行老泪从周知易的脸上垂落,天心如铁,天下从此不宁矣! 苍老的周知易颤巍巍的开始解开身上的官袍,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持杖的太监也一时愣住。 正三品的澹紫色官袍被轻轻的盖在了张哲的下身,随后周知易对着宫城方向深深一鞠礼,踉踉跄跄的转身去了,苍老的身影无比的萧瑟。 两位掌刑太监一时面面相觑,可下一刻刑部尚书鲁寄也解下了正二品的紫色官袍盖在了张哲的下身,随即离去。 不消半刻,张哲的下身就盖上了五件澹紫和紫色的官袍。 这代表着有五位三品以上的大老出面,保下了张哲日后的前途。 张哲低着头正纳闷怎么不打了,随后发现自己的下身越来越闷热,被人盖了一屁股衣服。 两个太监不敢继续打了,五件紫色,这是朝中大臣们的颜面,一旦打下去,那后果......。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内官走出了宫门。 “愣着作甚?继续打!这是圣意,谁可违背?” 这话一语双关,指的实际是封王实地圣意无人可以违背。 两个太监立即咬着牙,再次挥舞起木杖狠狠的砸下。有些昏昏欲睡的张哲当即被砸清醒了,再次配合的哼了一声。 又是四杖下去,张哲还是哼哼唧唧的,这让两位太监都不由得佩服了起来。 但是他们却一时忘记了,这是初冬时节,五位大老解下的官袍可都是冬季的官袍,甚至有一位畏寒的大老袍子里还是带着绒的。隔着五件厚衣服和一件“臀甲”,没把张哲按摩睡着其实已经是不易了。 到了后面十杖,两个太监便用出了宫里的真“功夫”,就是只见响不见疼的手段。可此刻在场的大老都走了个干净,就剩下一群年轻官员,谁也没看出破绽来。 反而有人听到杖责的声音变大,就在恨声骂道:“阉货~~!安敢谋害状元郎么?!” wucuoxs.com 尤其是李昭风、陈元尘和郭逊然三人,根本是放开了嗓子在骂。 这下可真的把张哲给提醒到了,他这只是哼哼唧唧的,似乎有些不妥。他抱住条凳的双手,急忙在脸上揉了三圈,须臾间他就在现代待足了大半个小时,再一睁眼时廷杖还在继续。 当二十杖刚刚打完,同年们当即一哄而上。 陈元尘刚刚扶起张哲的大头,就看见一抹红色从张哲的嘴角流了出来,而张哲却“倔强”的将那鲜血又吸了回去! “信之~!”看到这一幕的几个人都是一声悲呼,“威武不能屈,悲呼丈夫耶?” 张哲假装迷迷湖湖的,急忙将嘴里最后一点薯条的残渣就着含着的番茄酱吞了进去。 “快请太医院的御医来!” 这句话可把张哲吓得不行,那块皮子可见不得人,但是诸位同年不管不顾的已经将他抬起来。 好在又来了一个内官,说是有旨意,赐了御医看顾张哲,这才让几个小太监把张哲接过来抬走。 张哲最后是被三福派了一顶软轿送回了竹池小苑,软轿很舒服,半路他就睡着了。其实他也相通了,委实没办法,皇帝太精明,这差事根本推不掉。 毕竟满朝文武之前谁也不认识杨宗潮父子,加上太子太孙已立,这档口谁都不会蠢到去卖昭阳郡王府的账。 而张哲作为杨尚央未来的舅兄、结拜的二哥,还是贵妃弟子的夫婿,由他去帮办那四百万贯,一来是他的级别刚刚够格,二来是他办这事也不犯忌讳,同时也是让皇帝和贵妃最放心的人选。 张哲刚刚睡醒,就闻到了孟小婉的味道。他急忙一睁眼,却发现孟小婉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贤妻!为夫的屁股可是烂了,你这笑容却是太过份了啊!” 孟小婉白了他一眼:“夫君这板子还没挨上,师姐就过府告诉了我那犀牛皮的事。妾本也是担心着的,但抬你进门的时候,那微微的鼾声却再熟悉不过。夫君怕是这段时间都没睡好过,您睡得香甜的时候,该看的妾都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哲翻了个身,忽然幽幽的问她。 “我这屁股还有些酸疼,娘子却说看过了不担心。不知娘子到底是看了些什么该看的?为夫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吃了亏呢!” 孟小婉一怔,当即笑恼起来,将一把瓜子愤愤的扔了张哲一头,脸上已是羞红了一片。 “又不正经了!” 太庙,诸王兼原赵王世子已经在这里跪了半日。 当皇帝终于来到这里,所有人都暗中激动了起来。几十年的明争暗斗下来,没有人对于太子登基后自己的处境能放心。 他们联合发动这次六国之事,就是为了推动皇帝正式实行封王实地,那才是他们各自集团唯一的活路和出路。 皇帝这些年的纵容和近期一连串的手段,已经将诸王逼到了悬崖边。若是再慢个一年半载,说不得他们各自的势力就会被太子吃干抹净,最后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他们才不惜暴露各自在六国的人脉和影响力,正是想让皇帝看到他们攻略敌国的可能。 整个进程,其实都在皇帝的规划之中。 独自站立,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出神半响的皇帝,终于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儿孙们。 “三年前,朕就该封你们出去的,”皇帝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苍老,“你们固然小看了朕,但朕也是看低了你们。羽翼早已丰满,却个个隐藏不露。而今日的局面,你我父子祖孙都心知肚明。六国伐郑,好大的手笔!你们种下了这个因,那便自己去消弭这个果吧。” 三福当即展开了诏书,朗声开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邓阳郡王涎领邓阳郡,世袭邓阳军指挥使,领海东道招讨使;临泗郡王济领临泗郡,世袭临泗军指挥使,领燕北道招讨使;巴南郡王淳,领巴南郡,世袭巴南军指挥使,领西岭道招讨使;泰安郡王涟,领泰安郡,世袭泰安军指挥使,领云右道招讨使;河东郡王洛,领河东郡,世袭河东军指挥使,领燕东道招讨使;昭阳郡王潮,领昭阳郡,世袭昭阳军指挥使,领五江道招讨使;海安郡王明,领海安郡,世袭海安军指挥使,领沱东道招讨使。.....,钦此~!” 邓阳郡王杨宗涎、临泗郡王杨宗济、巴南郡王杨宗淳、泰安郡王杨宗涟、河东郡王杨宗洛、昭阳郡王杨宗潮和原赵王世子现海安郡王杨尚明都齐齐一个头磕在了太庙的地面上。 除了昭阳郡王杨宗潮面露苦色之外,其余人的眼中都冒出了精光。皇帝不但给了他们封地的治权和兵权,还各自任命了招讨使的职位。海东、燕北、燕东、云右、西岭、沱东、五江可都是其余六国的国境。 “朕再给你们一个恩典,”皇帝抬头看向了天宇,“天下各郡兵将,有志于效力边疆者,自可转投幕府,为期三月。”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截教祖庭的消息 诸王离京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尤其是封地正遭到代国直接威胁的河东郡王,这几日有消息传来,河东郡内已经出现了少量代国的侦骑。 各郡王府都派出了大批的人手分赴各地,召集心腹兵将赶赴封地,隐藏在各处的钱财物资飞快的向封地中转运。 河东郡王和临泗郡王还联袂向风姚渡大营赶去,他们的封地都在与代国人的战争前线, 所以向太子示好是必须的。否则,只要太子一个“疏忽”,就会让他们的封地吃不消。 就在张哲毫无羞耻的躲在家里“养病”的这段时间,除了杨宗潮父子之外,诸王都陆续走了个干净。 孟小婉也正式进入了待产期。 这几日,张哲一直不敢深睡。胡嬷嬷、陈妈妈都丢开了所有事, 轮流守在孟小婉房内。 可孟小婉却依然吃好睡好,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闹腾。 直到某个晚上,张哲忽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半身冰冷的在水里挣扎,勐的一睁眼,才发觉自己的半个下身都湿了。 他一怔之后,急忙又在被子里一摸,都是湿的! 可身边的孟小婉正睡得香甜,他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手电往被子里一看,是媳妇的羊水破了! ahzww.org 随着张哲一声大喊,整个竹池小苑都沸腾了起来。 半睡半醒的孟小婉被丫鬟婆子们抬进了产房,贵妃派来的四个稳婆也急匆匆的进了产房,厨下的开水早就日日夜夜的在烧,张哲揪住一个御医老头就是不松手,生怕这位老先生会飞走。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孟小婉终于发动了,凄惨的叫声传出了产房,激得张哲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腰间的高压甩棍一把就抓紧, 下意识的就要往产房里冲,去与伤害孟小婉的“人”拼命! 好在耿良手快,一把就拉住了自家郎君。在产房里折磨大娘子的可是他自个的孩子, 他冲进去能电哪个,难不成把稳婆给电了? 老御医倒是见怪不怪,笑呵呵的拿出了一副围棋。 “张大人不如静下心来,与老夫手谈一局如何?这头胎么,产妇叫的厉害些也是正常,除了吓人并不碍事。” 张哲急的直转磨,下个屁棋!好在耿良更了解他,便给张哲提了个主意。 “郎君不若学我一样,当年我家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产房外磨了一夜的刀。那稳婆愣是没敢给我媳妇停过手!不然您也试试?听说还可以防邪祟呢!” 张哲不会磨刀,他最凶残的武器除了高压甩棍外就只剩下另外一样了。 十几只大狗全部乖乖的趴在了产房外,听着“妈妈”的惨叫声,狗儿们都躁动不安,但凡出来个人都会发出一阵阵的低吼,凶光毕露。 房内的稳婆们被吓得半死,生怕孟小婉出了点什么事,自己被人扔了喂狗, 伺候孟小婉比伺候宫里的贵人还用心些。 天刚亮, 一缕晨光刚刚照入院内。 老御医正要劝着张哲去歇一歇:“时辰还早着呢,怕是要到晚上才好, 张大人可去先睡一觉。” 可就在此时,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从产房里传来,还有点豪气冲天的感觉,让老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小屁孩打脸好快! 张哲飞也似的冲到了产房门口,正好看见白鹭满脸是笑的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 “郎君~!大娘子没事,来看看我们大姐儿!足有七斤了!” 听到“大姐儿”三个字,整个院子都静了一静,所有人都忍不住去偷看张哲的脸色。 可谁知张哲居然高兴的跳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襁褓,深深的闻了一闻孩子的味道。女儿好,女儿好啊!这是爹爹的小棉袄! 白鹭看着周边人诧异的眼神,冷笑了一声,这些人知道什么,郎君早就盼着是个姐儿呢! “大娘子如何?” “睡着了,稳婆说没事,里面收拾一下,这便请老御医进去请脉。” “快!快!赏啊,重赏!” 问过了老婆之后,张哲这才叫了起来。三七抱着一个簸箕都从房内走出来,簸箕里明晃晃的全是银子。 胡嬷嬷举着个册子就递到了张哲的跟前,这是让他这个家主亲手写下孩子的生辰八字。 “十一月十一,辰时初刻.......咦,十一月十一日?光棍节!呸呸呸,我说什么呢!” “怎么皱巴巴的?”孟小婉的头上裹着护额,因为不能洗澡正有些烦闷。她看着女儿的样子,跟个没长开的肉虫似的,就不满的都起了嘴。 可谁知张哲却白了她一眼:“谁刚生出来不是一个样?你当年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看看我们女儿,以后肯定是个漂亮有福的!” 孟小婉当即就来了气,他竟嫌弃她了!他竟嫌弃她了!这语气可是从来没有过,这闺女可是刚到手,这个家伙就反了水。 任由孟小婉张牙舞爪收拾了自己一顿,张哲就只抱着女儿直乐,一点都不会在乎。 “这是我们米姐儿,怎么样,这个小名好听吧?” “丑死了,什么难听的名字?”孟小婉瘪着嘴把孩子又抢了回去,“还亏你是个状元。” “你知道啥?这小名啊,就是要接地气,越俗气越好养活!米姐儿,一辈子都不愁吃的,多好。” “郎君这话倒不是唬人,大娘子还真须依着他。”陈妈妈笑着在一边说话,眼中也全程盯着孩子。 张哲故意把脸一拉:“陈妈妈这话听着像是帮我,却是在说我平日里喜欢唬人?我湖弄谁了都!” “你啊,就爱湖弄我!”孟小婉亲了闺女一口,这才郑重的问他,“姐儿的大名什么时候起?” “我早就想好了,咱们闺女的大名就叫张瑶兮!本是瑶池小仙女,今做老爹小棉衣。” 米姐儿自生下来后,胃口就极大,两个奶娘才刚刚能喂饱她。胡嬷嬷怕万一有人奶水跟不上,立即又买了一个来,厨下的鲫鱼、蹄髈就没给奶娘们断过。就这样,“张七斤”一天还要进食六七次。 这个小人就跟吹气球似的,日见一日的圆润了起来。 到了十二月十二这日,竹池小苑张灯结彩,米姐儿满了月。原本是要在十二月十一办满月的,可张哲为了等人故意推迟了一日。 就在十一日的晚上,霍炳成、周子迎都回到了长安,与他们一道到长安的还有张五六和秦娘子两个。 张哲等的就是张五六和秦娘子。 因为战事纷起,皇帝朝廷就主张各处节俭,故而张哲没有请几个人。只请了李昭风几个原同事和霍炳成、周子迎,当然杨世子是不请自来的。 女客除了随霍炳成一道进京的玉心,还有一个就是何灵姑。申屠贵妃更是送了不少东西来,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甚至还将竹池小苑的房契送给了米姐儿。 张家三口的好日子,在十二月十五这天终于划上了句号。 一份上谕悄无声息的传到了竹池小苑。 上谕的意思是:原侍中寺承旨张某,在家思过一个月来成效初显,经昭阳郡王推荐,赴江南处置与吴国捐币货贸之事,并着巡看昭阳郡事。为此,特地指派了新的官职给张某人。 张哲之前的侍中寺承旨与宗正寺郎中都是从六品的官衔,如今出京任职,按例浮长了一级,又因为其是状元出京,实际上直接跨过了正六品,被授予了从五品的官衔。 如今张哲的正式官衔是:宗正寺郎中署昭阳郡同知、兰秀宫使。其中署昭阳郡同知和兰秀宫使的职位都是从五品,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同知这是个过渡性职位。等明年昭阳郡王就藩,昭阳郡的官员都要换上一遍。 十二月十七,张哲带着三七和耿良骑马出京,孟小婉抱着米姐儿一直送到了城外。 张哲刚刚出京半个时辰,今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 当日便有老道在京中传言,今冬苦雪,明年定要大旱。这话传得飞快,承天府也反应很快,出动了大批快班四处捉拿这个老道,可就是没见着人。 长安南边二十里地,一老一少正互相骂骂咧咧的走着道。 年轻的那个一脸的不忿,满脸都是怨气。 “好好的,您说什么明年大旱?累得我们马上就要逃出长安来,之前还准备寻到张府去吃顿饱的,这下倒好,又要往南边去!” 老的那个呵呵讪笑:“哈哈哈,一时没忍住技痒而已!再说张郎君已经去南边任职了,咱们到的也是不巧,不如直接南下寻他去。” 年轻的叹了口气:“朝廷不肯剿灭邹天养,西吕如今也与姓邹的沆瀣一气,咱们转悠了这么久,都是白忙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报了师傅和师兄弟们的仇!?” 原来这两个就是当年从策山军中逃走的清正老道和乾休小道士。 “所以才说我们之前都找错了人,”清正老道摇头晃脑的,嘴里说的头头是道,“你看邹天养军马的行踪就是张官人撞破的,诛杀那起贼兵也是他的手笔,满郡上下都对山那边毫无防备,可偏偏就是这位在桃湾设个了卡子,让上游姓邹的难受得不行。依我看,咱们认得人中也就这位大概会对付邹天养了!” 乾休不屑的吐槽:“明明是严府尊设的卡子,怎么就是他设的呢?” “少说废话,要不是人家用的人情,咱们当初能跑得那般顺利?”清正老道锤了锤腰腿,“这路难走,膈脚!” 乾休也不多说,当即就把老道背了起来,走得飞快。可就这样,老道还自嘴硬。 “放我下来,咱们爷俩再赛一程。” 走了半响,乾休突然问清正:“师叔,咱们要是把后山的那个秘密告诉张信之如何?” 清正当即就要真的跳下来,胡子吹得笔直。 “混账,那件事是能见光的?告诉他无所谓,但是咱们爷俩都要被灭口!” 乾休愤愤不平的吐槽:“别人或许稀罕,但是他是截教门下,什么东西没见过?” 清正老道这才语重心长的叹息了一句:“再看看吧,毕竟这可是他截教的祖庭,万一他知道咱们五柳观偷偷摸摸挖了几百年的金鳖岛,不把咱们爷俩给一锅烩了就谢天谢地了。” 乾休却笑了:“挖了几百年又如何?那半山大小的铁疙瘩,咱们十一代人几百年可曾凿出一个针眼来?哪里就来这么大仇了!可若是他知道他家的祖庭就在邹天养的眼皮子下面,保准不会让那人有机会寻到那个所在!” 清正和乾休紧赶慢赶好几日,都没追到张哲的尾气。 张哲几人一路飞驰,为的就是赶在年前抵达江陵,好在顾府去过年。 大年二十九这天,风尘仆仆的张哲三人终于在大门落钥之前进入了江陵城。 追在他们身后的大雪远在离江陵五百里的葛阳就停住了脚步,整个江南今年冬天一点雪花都不见。 “明年的年景怕是不太妙,”张哲缓缓的策马而行,正与三七、耿良说这闲话,“整个冬天不见雪,老农们怕不是要愁死。” 三七才不管那许多,倒有些幸灾乐祸。 “郎君忧心那许多作甚,咱家的红薯土豆却是管饱!便是秀川的那些奴才,几年不做事也是饿不到的。” 正在打量四周的耿良忽然咦了一声。 “郎君,难不成朝廷又要与南方开战?江陵满城的花子似乎又不见了!” 张哲闻言四下看了一看,街头巷尾果然只有少数几个老花子在,整个丐帮主力精华似乎走了个干干净净。 不多时,三人驱马来到了顾府所在的街巷。正好听到一阵嘈杂声正从顾府大门口传来,他们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媒婆模样的女人飞也似的从大门口跑了出去。 而一个小丫头正拿着把明晃晃的宝剑在后面紧紧的追着。 “要是还敢上门,仔细本姑娘的宝剑不认人!” 张哲远远的只看到那把剑,就知道这是顾沁怡。因为那把剑其实是从他从家现代买来的塑料玩具,只是明晃晃的吓人罢了。前一年过年的时候,顾沁怡软磨硬泡的从孟小婉那里要走了这剑。 如今却拿着这西洋把戏来吓唬媒婆,可见得这个妹子是越发的“出息”了。 可见得吓走了媒婆,顾沁怡有些得意,她还恶狠狠的对着门口的几个仆役说道:“若是被我知道,哪个敢多嘴的告到阿姐那里去,待本姑娘解了禁足,便把人卖到外埠去!就如同我表嫂处置之前那起子背主的一样!” 顾淑仪身边的丫鬟叫红杏,颤颤巍巍的劝她。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这几位都是正经人家的请来的官媒,还有的是官家人延请的,须让老太太和二姑娘面上过不去。” “怕甚?”顾沁怡一点都不在意,“姑娘我的婚事,老太太早就交给表哥了,便是姐姐也插不得手。莫说她如今还不是昭阳世子妃,便真的是了,我的婚事也得听表哥的!” 可红杏却傻傻的望着顾沁怡的身后,居然没有回话。 顾沁怡对于红杏这个表情太熟悉不过了,她当即就觉得脑后凉风阵阵,大觉不妙。 在她身后有个很熟悉很恐怖的声音幽幽叹了一句:“却是表兄的不是,却忘记五妹妹过完年就满了十二了。这个年纪确也该是相看人家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求亲人与求告人 顾家老太太的厅内,张哲喜欢吃的东西摆满了桉几。 外祖母笑呵呵的在催着他吃东西,顾家几个表妹都在一边陪着。往日目中无人、最不安分的顾沁怡也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那是一万分的乖巧懂事模样。 这样的五姐姐很稀奇,惹得六妹妹不住的打量她。直到顾沁怡不耐烦的暗中狠狠瞪了顾沐仪一眼,六妹妹这才认定自己五姐还是那个熟悉的五姐。不过是在表兄面前装乖巧罢了。 顾老太太叫人摆出了一堆堆的东西,笑着让张哲收下。 “都是外曾祖母的一点心意, 你且替米姐儿都收下。” 张哲嘴里含了一块糕,含湖的摇摇头:“小屁孩,哪里就要这多礼物?” 顾老太太嗔怪的呸了他一口:“人小可不是长辈不给礼物的借口,怎么着,做了个官,就不认老太婆了!?” 张哲急忙点头,答应替女儿收下。 外祖母这里突破了阵线, 顾淑仪几个当了表姑的便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都拿了出来,张哲笑着都谢过, 一一替米姐儿收下。 聊了些闲话,外祖母又问他能在家里留几日。 “上谕是要我十八前离京,下月初九前便要到昭阳,外孙想着早去几日好做准备,大约在家里待到初四就过江去。” 老太太惋惜了一声,显然是想留他过上元节的,可惜上谕不许。 倒是顾沁怡竟小心的松了一口气,却被一直盯着她的顾沐仪听到了,还大声笑嘻嘻的问了出来。 “五姐姐,你松这一大口气,可是了结什么心事了么?” 顾沁怡差点没伸手去捂顾沐仪的嘴,祖母、表兄、两个姐姐和一屋子丫鬟婆子都朝她看了过来。尤其是表兄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让顾沁怡暗叫不妙。 一屋子人都笑,倒是没人拆穿她。 张哲刚好就这个由头, 问起了那几个媒婆的事。 外祖母一听说今日里来的几个媒婆都被小五拿剑给杀跑了,气得直拍桌子。顾淑仪也拉下了脸,这个妹妹她是彻底管不住了。 “外婆莫着急,虽说小五马上就要满十二了,可相看的事也不是太急,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就看中了五妹妹?” 顾老太太在丫鬟的服侍下喝了两口茶,这才顺过气来。 “说起来,这起子人有的是江陵本城的,也有隔着江的人家。也是江家归了宗之后,都巴巴的找上了门来,这一开始都相看的是咱们涵仪,”外祖母说到这里又露出了一丝为难,“我也不是湖涂的老婆子,这个时候凑上来,大抵也是捧高踩低,骨子里没什么主意的。大部分的我都倚老卖老的推了去,只说想留着涵仪在身边。再说涵仪的性子弱,哪里去得那种人家?” 老人家叹了口气:“我推了这些人,也是狐假虎威的借了贵妃往日的情分。贵妃在江陵时,最喜欢的就是淑仪还有涵仪,冷梅园那边也不拆咱们的台, 这才让这起人放过了涵仪。可谁知转头又有人看中了沁怡,其中有三四家还真的不好直接推了去。” “哦?”张哲转头看了涵仪一眼,果然比往年长高了许多, 在这个时候也算是大姑娘了,只是性子还是柔弱,不敢与表兄对视,低着头就玩自己的手指头。 “是哪几家?还不好推辞!” “来,淑仪,给你表兄说说看。”老太太指了指顾淑仪。 顾淑仪却先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第一家是本城做木材生意的高家,父亲在时也颇交好。我家原也欠着他家几百贯银子,父亲走后,高家只来过一回,见我们孤老寡少的便没说话走了,便也再没见过。后来表兄表嫂当了家,还了他家的银钱,却把利息给退了来,这家是与我们顾家有恩情和人情在的。祖母本不想扫他们的颜面,可是他们家的那位三小子委实邪性了些。他比沁怡大两岁,原先也订过两回亲,头一回是娃娃亲,女娃没两岁就走了,二回是七岁上订的,女孩子十岁没的,谁敢还接这个茬?就是平日里,女孩子家都躲那高家三儿远远的。” 张哲一听就有了疑惑。 “怎么听着这个高家不是捧高踩低的主,还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他家儿子那个样,怎么也相看上五妹妹了?” 听到这句话,顾淑仪就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五妹妹。 “表兄只管问她自己,好好的女儿家,却替人家高三儿抱不平。那时园子里的人都避着高家三儿,偏她仗义,就和高家三哥儿耍在一处。几次下来,结果人人都说她命硬,高家请了好几个算命的也都这么说,这才难为情的找上了门来,祖母都不好回绝人家!” 顾沁怡偷偷看了表兄一眼:“好歹是相识两辈子的人家,总不能由着人在咱们园子里骂他孤命鬼。”说完又小心看了一下张哲,生怕张哲索性把她许出去。 “继续说,另外几家是怎么回事?” “这第二家淑仪不好说,还是外婆告诉你。这一家是方家,家资不俗,在江南江北都有人脉,往年南边的米粮海也似的往北方运。只听说昭阳六县的粮食有一半都是方家运到江北来的。如今朝廷收了昭阳,都说如今方家在昭阳地面上人脉更厉害了。不光是昭阳的米,就连上游来的布匹进昭阳也要先跟他们方家打好招呼。淑仪既然定的是昭阳王府,也不好一开始就把地面上的士绅给得罪了,这才没一口回绝。” 听到这里,张哲暗自皱了眉,顾淑仪还是小气了些,这等人他大概都能猜到是什么货色。一旦昭阳王府真的就藩之后,损害最大的就是这等所谓的“士绅”。 “外婆可知道这方家在昭阳地面上有什么背景么?” “这个倒是清楚,人家月前还给府上送过帖子,这方家大爷原是江陵周边府县的判官。在朝廷收了昭阳之后,便升任了昭阳郡的推官。前些日子也有人说过此人,如今昭阳郡是军中直管,郡中也没个文官头头,唯独设了一个通判,却也告了大半年的假。听说郡中民事都是这个方大爷与军中经历在处置,现在还有个外号叫方昭阳,你说说这样的人家,还真不好一口回了去。” 张哲摇摇头,也没说话,一个七品的推官也敢骑到王府的脖子上来,自称方昭阳? 他并不在意,又问起了下两家。 “这剩下的两家都是昭阳地面上的老家门,一个姓刘,一个姓吴,都是累世的读书门第,估么着是冲着你这个状元来的。因为是书香门第,也就没有一时回绝。” 张哲心里转了几转,最后拍了板。 “外婆,依我说,五妹妹和六妹妹还早着呢,那些人再上门就说我自有安排。按说四妹妹也到了相看的年岁,可这朝廷里封王实地的旨意才颁下来,不知多少人盯着昭阳王府,有些人暂时也不知是人是鬼,几个妹妹的亲事都缓一缓,别许错了人家到时害人害己。这件事上,贵妃的招牌却是用得。毕竟与世子做连襟,当然要问问宫里的意思。” 顾老太太点点头,有这个状元郎外孙做主,她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这刘家和吴家倒还好说话,只是高家那里不太好意思开口,还有方家那边事关昭阳.......。” “高家的人情归人情,不能让咱们赔上一个妹妹,这等事只需找个道士和尚就能解决。至于那个方昭阳,呵呵,就他也敢自称方昭阳,可见是没把昭阳王府放在眼里的,就这还给他们什么颜面?朝廷里早就议好了,正在遴选王府属官,开春后就要接手昭阳上下,原有官员一体另用。他便是方江陵也只能干瞪眼。” 张哲一回江陵,顾家上下内外的事便觉得都顺遂了起来。 第二日是大年夜,张哲干脆睡了一整天。 初一不出门,初二却有人找上了门来。 “门上说是南阳来的布商,听说表少爷回府了特地上门来拜见的。” 张哲初听的时候不以为意,也不准备见,只是诧异这些人怎么大过年的不回南阳,留在江陵做什么?可门子刚出去不久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 这是南阳通判林朗的帖子! 差点没把张哲吓一跳,还有些疑神疑鬼的怕林朗故意找人来寻他要个说法。 省城的通判大多都比郡府的通判高一级,大约与张哲一个品级,第一是从五品左右,而林朗却是天下少有的几个正五品通判之一,张哲在长安也曾听说过此君的大名。 再加上林芙娘那起子湖涂账,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见了那个布商。 “小人乐平,给大人请安!” 南阳布商大约四十出头,精瘦的一个人,脸上满是恭谨。 “先坐,”张哲也不墨迹,直接问他,“林通判的帖子你是哪里来的?又如何知道本官到了江陵?” fqxsw.org 乐平只坐了半个屁股,小心翼翼的回答:“不敢瞒大人,小人实则不知道大人已经回了顾府。是在江陵的驿报里看到了大人出任昭阳同知的消息,估摸着大人会回江陵来尽孝心,这才上门试试运气。却不想,小的运气委实不错!林大人的帖子,其实是让小的送到昭阳郡去的,可惜小的把事办砸了,这几日正坐蜡着呢。” 这个人很精明,字字都离不开“昭阳”,果然把张哲的兴趣带了起来。 “林大人给昭阳下帖子,莫不是递给薛将军的?” 乐平低着头:“自然不是,是年前秋天我们南阳的商人贩了十几船咱们南阳的新布,准备卖到昭阳去。可谁知被昭阳方推官给扣下了,这货明明是他方家订的,却说是我们想偷运到吴国去!小的们也懂事,知道这种事大概只能认了,便合伙送了方推官足足一千贯,想把人和船要出来。可方推官那边却要一万贯!我们这个生意打的是南阳郡府的招牌,因顾忌着是朝廷新开的地面,也没较真,可最后只能回南阳求了林大人的帖子来。前几日,方推官还好说话,可这昭阳实封的消息一下来,方家又翻了脸。小的知道张大人与林家公子交好,又是同省人,这次出任的也是昭阳,才壮着胆子来求大人主持公道。” 张哲一怔:又是方家?等等,你说昭阳郡居然可以与江北通船?! “通船?是的,通船!”乐平见张哲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便卖力解释,“长江上有条秀水河直通秀山县,大船过不了,但是普通的商船却是无碍的。” “哦?你们的船莫非是被扣在了秀山县?” “大人明照万里,可不就是被扣在了秀山。” 张哲冷笑一声:“老实说吧,你与岳县令是何关系,怕是他指点你故意来江陵等我的吧?” 乐平一时语顿,讪笑了起来。 “幸得岳县尊怜悯,这才指了一条明路给小人,不然耗在昭阳那地方,几辈子的家资都要填进去。” 张哲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他在思考岳傥的用意。 以他与岳傥的关系,为什么岳傥不直接派人送信到顾府来告知这件事,却叫人来自己这里告状?而且以他对岳傥的了解,这个方家怕是真的有些尾大不掉。 “你且回去,就留在江陵,我有事时自会派人来江陵寻你!” 乐平虽然没有得到张哲的承诺,但是也觉得此行不虚,毕竟看张大人的意思怕是会暗查此事的。 张哲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区区一个方家,昭阳没有郡守,地方官里就属他这个同知级别最高,而唯一能在昭阳郡干涉到他权力的,便只有驻军将军薛雄。那是一位熟人,更妙的薛雄还是太子的亲卷。 皇帝和贵妃之所以认为张哲能在昭阳办好事,就是因为张哲的身份也很特别。薛雄是太子的小舅子,而他是昭阳王世子未来的大舅子,昭阳又是昭阳郡王的封地。作为实力最弱的弟弟,昭阳郡王是太子展现自己长兄胸怀最好的人选。太子担心谁都还轮不到杨宗潮父子身上。 所以薛雄才不会故意给太子找麻烦,张哲想在昭阳干什么,除了造反之外只怕对方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方家之所以敢突然翻脸驳了林朗的面子,除了昭阳成了实封之地外,还只怕是在与顾府的联姻企图上。若是真个方家儿子与昭阳郡王世子做了连襟,方家还真是会大有不同。 当然张哲也不会只听人一面之词,更不会因为林芙娘的关系就真个不问青红皂白的把这件事定了性质。张哲决定明天就赶去秀山县,先在秀山大宅里问问一直在当地的管家老雷再说。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又是方家? 张哲交代了三七、耿良和高德术一些明日动身需要做的准备,这才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刚刚躺在皮绒椅子里,身后便有一双柔夷伸出轻轻的触在了他的两个太阳穴上,轻轻的帮他按了起来。张哲没有出声,只是闭目享受,他闻得出身后的人乃是月昭。 月昭名义上是他的妾室,进入顾府和他的院子自然无需通报。 其实张哲一直都很头疼如何处置这几位名义上的“小妾”,她们不过是求一个安心安身的所在,或许也对他有所期盼,只是月昭与徐娘子不太爱争罢了。 有了米姐儿之后,张哲明显发现他与孟小婉之间的关系正在迅速向一种更为奇特的感觉发展,属于亲情的那一部分正在飞快的增加。 来之前,孟小婉与张哲商量过,江陵虽好却终非他们根基所在,而且秀山的大宅田地也不能久旷无主。这一次,他便要带着月昭与徐娘子一起去昭阳郡赴任。 “秀山的田亩,可不就是奴家与徐姐姐一起管着的,”月昭又取了一块热毛巾敷在了张哲的眼帘上,玉葱似的手指在他耳边梭巡着穴道,“大娘子随着郎君去长安之前,便将这里的事务都交给了我们两个去做。五六叔上游下游的来回,大半年也只能赶在秋收之后来核查一次,秀山的老雷虽然忠心,却到底只是个奴婢,所以大娘子也不嫌弃我们两个笨手笨脚的,倒都交给了我们去做。” 张哲正闭着目听她说话,又听到了布帘子掀起的动静。 一个声音笑着说话:“早知道你今儿来,我就不来了,我明儿来多好,如此每日都有人来。” 月昭笑着接话:“徐姐姐那《石头记》却是看得熟了,后几章却只反复看不给我,害我白等了这些日子,今儿还学林妹妹来笑话人。” 张哲耳边隐约听到了徐娘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几声瓷器的清脆摩擦声,似乎徐娘子在桉几上放下了一碗,碗里还有瓷勺在响。 “是雨棠来了?”张哲边问着边要去取眼上的热毛巾,谁知徐娘子急忙伸手拦住了他,“郎君且多捂些,要看奴多的是时日,可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张哲也不客气,只管斜躺着,又觉着月昭停了手,徐娘子坐在了他身边,一阵轻熟的气息传来,让他的心旌一时摇曳不定。 只听瓷勺轻碰了几下,一口澹甜的汤水被勺到了他的嘴边。 “奴熬的大枣荣须汤,郎君且吃几口吧!” 饶是张哲与孟小婉夫妻多日,算是经过风雨考验,也被天生媚骨的徐娘子弄得气血不定。 “为何有了女儿之后,某的定力下降了这许多?” 就着徐娘子的手吃了几口热甜汤,张哲自觉眼皮上一松,正要睁开眼睛,却又被徐娘子劝住。她须臾从一旁的热水炉子上取了热水,又烫了一条毛巾敷在了他的眼皮上,微烫却很解乏。 张哲故意提起了孟小婉。 “你们都看《石头记》,可是与大娘子一直有书信往来?” “可不是么?”月昭换了地方,开始揉捏他的膝盖,“我们与大娘子每月总有三四封信往来,一开始只是谈论诗词文章,到后来便是田亩和家事,虽然隔着远半个月才能看到信,倒也时时能体会大娘子的看顾。郎君大约离着江陵还有一两日的时候,大娘子嘱咐我们的信就到了。” “哦,她说了什么?” 这次是徐娘子接的话:“大娘子交代的很细,一是要我们好生伺候着郎君,二是此去秀山要把御赏的老田和今年新买的田地庄子都管起来。” “大娘子还交代了一件事,不知郎君要不要知呢?”月昭轻笑一声,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思。 徐娘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可玉瑶却不等张哲回答已经把话说了出来。 “这些事也无须瞒着郎君,是大娘子交代我们好生伺候的时候,还要看顾着昭阳郡的坊司。郎君如今出任昭阳,却是昭阳郡中文官第一人,就怕下头奉承过了头,将坊司里的名伶都送到了同知府去。” “哦?”张哲倒是一笑,“这么说,大娘子竟是不防着你们两个?” “防,如何不防,”月昭咯咯笑着,“大娘子一直都说,只要郎君自己答应,她是没半分反对的,可郎君却一直都是铁石心肠。” “得了,”张哲有些受不住,伸手取下了眼上的毛巾,“还是说说昭阳的田地庄子吧?” 月昭不动声色的看了张哲一眼,低着头继续按着他的膝盖,嘴里的语气便恭敬了三分。 “回郎君的话,郎君弄来的稻种在武陵养了几百亩,所以如今咱们家在秀山的御赏庄子和那一千二百亩良田都种着新稻种。虽然今年夏秋多雨,但只我们庄上在年初大修了水渠,别处都在减产乃至颗粒无收,我们庄子上每亩收的稻子却比往年还要多些。往年每亩能有四五百斤稻子,都是要拜祭天爷的,可咱们的庄子上一亩竟出了六百多斤。要不是被水泡了许多去,一亩还不知能收多少打止。” “就没别处人好奇咱们的种子?” “郎君这话问的奇怪,”徐娘子放下了汤碗,“大秋天里哪家都在忙,除了官家谁会去查看别家的稻子产了多少?再说咱们是御赏的庄子,十年内都不收税的,官差也懒得到咱么地头来。庄子里的奴婢都被五六叔整治过,如今嘴也严。倒是私下都说是郎君从师傅哪里学来的仙法!” “夏秋苦雨,冬季无雪,明年怕是不好,大娘子不是在昭阳新买了几个庄子么,地里又是如何?我说买在武陵好,可她偏要买在昭阳。” 徐娘子看了一眼月昭,见她露出了一丝难色,便主动替她回了话。 “昭阳几个新收的郡县,这两年都凋零了不少。故而今年夏末的时候,陛下下旨让北地世家、勋贵及正七品以上的官员家里赴南边新收的几个郡县买地建庄。“ “在吴国能卖十五贯的水田,只要十到十二贯。东边新收的海安、沱东因为有沱江隔着吴人,还有大军主力在,所以那边倒是应着如云。田亩价格也是一直顶在最高的十二贯。可昭阳那地方您是知道的,就顶在吴人的脖子上,人人都说吴人定要再攻昭阳郡,所以根本就没人愿意去,上好的水田竟只要七八贯一亩。” “这件事是我和月昭报知大娘子的。就在郎君中状元后,家里有了从六品的官身,大娘子便叫赵平带了三万五千贯官票回来。前几日,才通过岳县令在秀山又买了一千二百亩的官田,都是八贯一亩。这次去秀山,还须郎君出面酬谢一下岳知县和魏县尉呢。” “少不得要与那二位聚聚,”张哲回应了一声,“只是在秀山新买的田亩,没有藏着什么幺蛾子吧?我那时是从六品,最高也只能买上一千二百亩。若是还没到地头,就授人以柄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郎君只管放心,”月昭强笑了一声,“彼时郎君还只是侍中寺承旨,岳县令那人你也是知道的,哪里会干这种买卖?便是郎君升任昭阳同知,奴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 “怎么呢?”张哲看着月昭的脸色,露出了一丝怀疑之色,“有事瞒着我?” 见月昭低头不语,徐娘子立即将话头又接了过去。 “月昭妹子原本是不想与郎君惹事的,只是那人委实可恶。月昭去秀山办事,曾被岳县令的夫人邀约去秀山后衙做客。月昭出门之际,不合被风吹落了面纱,遇上了昭阳知名的一户豪强人家弟子看见,竟一直纠缠不休。要不是魏县尉拔刀护着,那人竟还想直接抢人呢!” 张哲的脸色急速转冷,他没有想到昭阳的地面上竟然如此混乱?虽然他与月昭只有夫妾之名,可这也是别人直接踩到了他的脸上来。 “可知是哪一家的人?” 听到张哲寒意森森的声音,月昭为难的看了徐娘子一眼,最后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 “便是人称方昭阳家的二老爷,唤作方朝祥,如今还是郡中的曹吏,管着不少差人,委实威风的紧。不过,好在他从魏县尉口中得知奴才买了一千二百亩地,知道奴家中是从六品的,这才放开了道路。魏县尉怕人知道此事弱了郎君的名头,所以也没告知他奴的来历。此事尚未传开,奴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想为郎君招惹麻烦。” “又是方家?”张哲皱起了眉头,“你们可知这个方家的传闻?” “莫非郎君也在探访这个方家?”徐娘子微带惊喜的看向了张哲,“其实奴在今年秋收之后,就派人去打探过这个方家,只因为这个方家是唯一派人来探看过我家庄子田产的。” “哦?呵呵呵呵,说来听听,”张哲一听方家似乎盯上了自己的水田,有些担心这方家会看出了自己稻种的奇异之处,对这个方家再次不喜了三分。 “那方家大老爷方朝礼原是在戗州做判官的,三老爷方朝祝开了一个米行,因为走的是栾家的路子,故而方家在江上往来一直都是畅通无阻。他们替栾家管着江陵一带的近一半的米粮生意、又在昭阳年年倒运稻米过来江北。老爷扳倒了栾家,这个方家大老爷委实情薄,也来了个落井下石。不但抢先举报了栾家不法事,还将代管的江陵米粮生意都送给了他人,换得了昭阳郡推官的位置。朝廷收复昭阳的时候,地方上的高门大户因为抗拒天兵作乱被清理了干净,所以如今昭阳郡的米粮生意都是他方家的。他派人去看我们的田亩,就是想收咱家的米粮。” “这样听着,倒也没什么意外,他家既然做米粮生意,派人上门看看也是正常。” “郎君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月昭终于把压在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昭阳境内除了勋贵们在连阳县的御赏庄子外,便只有方家一家最大,剩下的都是些百十亩的平户人家。这方家不去连阳招惹勋贵,却把持了其余几县的米粮买卖。” ”不管是哪家的田亩,都要先把米粮放到了他方家的仓里,银钱却要第二年秋收时再算,开出的价格还只是市价的五成。这就是明抢!有不愿意的,推官衙门的差役就会上门锁拿,说是前吴余孽。方家人去我们庄子上时,还差点与庄子上的管事打起来。后来雷叔赶了过去,那时家里还没个正经的官身,是雷叔用御赐田亩庄子的名头吓退了那些人。” 听到这里,张哲忍不住站起了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如此说来,这个方家却是在昭阳郡的这个空窗期内新兴起来的一霸。 “有一件事好叫郎君得知,”徐娘子低声又说出了一件事,“去年秋收之后,便是方家人去过我家庄子半月之后,雷叔出门的时候被人劫了道,被硬生生打折了一条腿。只是那是郎君还只是承奉郎,是雷叔叫着我们不要告诉您和大娘子。雷叔这腿,是今年夏收的时候才好的。也有人说那几个劫道的就是在方家二老爷手下吃饭的闲汉。” “奇了,真是奇了?”张哲不怒反笑,“都做到这个地步,方家居然还想与顾府来结亲?” “人家可是自认为有着手段,”月昭也笑了起来,“来府上提亲的是方家的四老爷,名唤方朝禄,如今就住在四时百花馆。他整日宴客邀朋,到处宣扬要与顾家结亲的事。还将郡王往日写的话本都买了模具,一口气不知印了多少本,在大街上就直接送人。浑然就差说自己是郡王府的人呢!” 张哲摇摇头,方家的这些手段对付以前的江中潮父子怕是效果会很不错。可惜的是方家却小看了皇帝和贵妃对郡王父子的看重。未来的王傅长史等属官估计都不是好惹的人物,便是如今来打前站的自己,也不会放任方家在昭阳四处祸害。 xiaoshuting.cc 昭阳郡中那位从六品的老通判不在,所以才是他一个七品郡中推官在作威作福。而当他到任之后,莫说是方朝礼,便是那位老通判回到了昭阳也须听他的招呼行事。 至于方家背弃栾家之后新找的靠山,张哲也一点都不在乎,背景再大能大过皇帝和贵妃么?没有!所以,这个方家他是收拾定了! 月昭与徐娘子对视了一眼,她们都看到了自己郎君眼里对方家的不屑之意,不禁有些担心。 “郎君不可大意,奴听说方家豢养了不少家丁和闲汉,如今府衙的差役也是他们一伙的。若是方家胡来的话,怕是会对郎君有所不利。” 可张哲对于方家可能存在的打手和闲汉,甚至包括那些被方家笼络的差役,却一点也不畏惧。 “昭阳郡中如今是军管,五千官军管着城门城墙,主将正是薛将军。我与薛将军是旧识,又都在陛下眼下做事,还分别涉及太子与昭阳郡王,所以方家想对我来硬的就要先保证能拼过那五千官军。再说,就算薛雄处于另外的目的不肯派军助我,新建的昭阳王府中的卫士也有三百人。我既恬为贵妃娘娘宫中使者,手中还有郡王的手谕,调动王府卫士也不在话下,怕他区区一个方家作甚?他若是敢来硬的,郎君我还求之不得。” “郎君竟准备直接动手拿下方家?” “哪里?”张哲摇头,“到现在为止都是道听途说,也没个真凭实据,一切都等到了秀山再说。” 第三百二十七章 秀山火起 “大兄,大兄!”一个斜戴着布帽的汉子疾步走进了大厅,一身绫罗衣服却被他穿得歪歪斜斜的,“我办事回来了!”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大约四十出头,看上去略瘦,带着澹澹官威和文士风姿。 “二弟,别大呼小叫的, 如今你好歹也是衙中官长,没得让下面人看了笑话!”坐在首位的男子皱眉骂了他一句,接着又问他。 “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呸!”方朝祥狠狠的吐了一口,“那个老奴才却是架子极大,我送去的百两纹银都被扔了出来。不过是曾经断了一条腿,须知二爷我买一条命也不过才十两!” “哦?”方家老大的脸也阴沉了下来,“怕是这个奴才听说他主子要到了,这才显摆起来了。老二,你继续去一趟秀山, 把辜三那三个都绑了去,就在张家大宅前都打断一条腿!一条不够解恨,就打断两条!给辜三几个说清楚,要他们把事都完完全全的揽下来,一条腿值五十两,不过是修养半年罢了。” 方家老二有些不服气:“为什么要赔了自家兄弟,没得先弱了我们方家的名声!郡里上下都是我们的人,还怕他一个书生?公门中的手段略使出一些来,便管叫他吃不住。再说,军中还有白经历在,咱们昭阳可是军管,他便是有什么公文也可以让军中给驳了去。他能奈何得我们?” “二哥这是湖涂!”坐在一边的男子与方家兄弟长相相似, 正是老三方朝祝, “咱们不是在乎这个姓张的,而是在乎与顾家的亲事!” “这个姓张的虽然是个状元,却是个愣头青,这才做了几天官便愣头愣脑的硬谏, 这是被贬黜出京来的。在朝里能有几分势力?但是此人却是顾家老太太唯一的外孙,他要是从中作梗,顾家大有可能弃了与我方家的亲事。大郎的前途涉及我们一门,如此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老三这话说的有理,”方朝礼也点点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为词儿谈下这门婚事,待我们家与郡王府成了连襟,昭阳这地面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到时候便是找个由头从张家把那老货要到我们家来也废不了多大力气。届时老二你想如何出气都行,如今却须把地面弹压好了。” 方朝祥不敢违背大哥的意思,只能愤愤而去。 待他一走,方才还一脸平静的方朝礼却皱起了眉。 “天意真是变化无常啊,某自听说那张信之受了廷杖,还道过了今年就把张家那一千多亩地谋到手里来,罪名都是现成备好的。可谁知陛下却偏偏把他派到了昭阳来!还作了咱们的顶头上司。这人是王府的亲家人,军中白经历那边怕是出不上什么力。他要是拿大印来压我,到底也是个麻烦!” “那也好办!”老三的思维很敏锐,“他若是以官威强压大兄,大兄就告假修养,让手下人都慢了差事, 闲汉们也上街闹一闹, 暗中叫家丁弄出个把人命来,就够他头疼了。再不济,便逼着这个愣头青去收拾连阳县的那些豪门庄子,看他如何做?” 听了老三的话,方朝礼心中稍安,转头他又问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姓岳的和姓魏的委实麻烦,可秀山却刚好是本郡向北的起航处。这秀山的事,你必须加紧去办。那个姓岳的,还与张信之有些交情,他要是多嘴,又不知会增添多少麻烦。” “大兄放心!”方朝祝信心满满的拱手应承了下来,“那岳傥本是吴国人,在朝中根基不深,最近还娶了个孤女为妻。姓岳的身边有个新收的仆从,我派人将那仆从的母亲拘到了庄子上,他那里的情况小弟尽在掌握之中。且给小弟几日,定能找到他的把柄!只要姓岳的服软,姓魏的也孤掌难鸣。” “我们几兄弟里,就属你做事最是细致,去吧!” 方朝祝刚刚离开,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对了大兄,吴国那边的几家人已经派人来了几次,咱们到底怎么回复人家?” 面对这个问题方朝礼摸了半天下巴,最后还是颓然道。 “这次互市是那张信之主导,那四百万贯买谁的不买谁的全是他一人做主,咱们还真个插不上手。” “大兄过滤了不是,他一个书生能这些?届时只要下面人肯归心,咱们做起手脚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哎,若是我们也是顾家的亲卷就好了,那四百万贯咱们也就能分一杯羹。” “四百万贯?”方朝礼忽然冷哼了一声,“还不知真的能给多少,再说价格都是对方说了算,这个差事其实是不简单的!你且去吧,先把姓岳的拉拢好。” 夜间。 秀山县城,五通客栈。 客栈上房中,醉醺醺的方朝祥正满脸潮红的、用马鞭抽打着一个女子。 “老东西,不识抬举!” “抬头,贱人!” “啪~~~!” 这妇人被方朝祥抽得一身是血痕,却含着一块手帕,不敢出声。因为只要她出声叫疼,反而会激起对方更大的伤害欲。 当方朝祥终于累倒,回到里屋沉沉睡去,瘫软在地上的女人慢慢的又重新有了动静。 女子姓蔡,今年才十九岁,是昭阳被破后没入坊司的女儿家。她的家中因为抗拒郑军,被杀了个干净。而她却因为容颜秀丽则被方朝祥弄到了身边伺候,也从此陷入了魔窟。 她本就是秀山人,熟悉这里的街道地形,之前一直被拘在郡里,两年来根本没有回秀山的机会。可今日方朝祥要来秀山过夜,便特意选了出身秀山的她带在身边出气。 蔡雯娘刚才是装晕,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晚就要逃走。 一切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秀山,更是因为,在傍晚时分有一队人从楼下过。众人议论纷纷说领头骑马的是当今县中县令,而马车上则是县令的夫人。 当那夫人探头看向外面的时候,蔡雯娘一时如遭电击,因为那张脸她委实太过熟悉了。 笔趣阁 那是陈家的孙女,也是她往日的闺友,是吴国第一将门陈家的旁系女子。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陈玉霜在城破之际就被她祖父藏了起来,而她则是慌不择路的想逃出城去,结果被郑军俘虏。 陈家人居然嫁给了郑国县令,还是正室夫人,这个发现让蔡雯娘百感交集。 她决定冒险从方朝祥的手里逃出去,然后立即去县衙寻求陈玉霜的庇护。早在方朝祥无休止的骂声中,蔡雯娘就听出了双方是敌非友。 而且她还有大礼送上! 人在绝境之中所爆发的能量是惊人的,蔡雯娘凭借着撕烂的床单和被子系成了布绳从客栈二楼缀了下来。正值年后寒冬之夜,衣衫单薄的蔡雯娘跌跌撞撞的冲向了县衙的方向。 她死死的捂住了胸廓,因为在她的衣服里有几张纸片,那是她从方朝祥身边册子上偷抄来的东西,更是方家的罪证。 郑国皇帝下令新拓南方几郡低价出售田地给官员、世家和勋贵,诏书中明文规定了正七品才有资格按优惠价从官家购入田亩,且免税三年。 方朝礼不过是正七品的推官,按诏书能优惠购入的田亩数为八百亩。可方家却借着代替刘老通判掌管郡中政务的机会,实际在诸县先后将三万六千亩良田划入了方家名下。 这三万六千亩是以大量“不存在”的外地官员的名义分别买入的,实际却是方家左手倒右手。方朝祥正是负责处理家中田亩事务的人,在他随身的小册子上有所有“被编造”的官员的名讳籍贯和购入田亩数量。 更加出格的是,方家还一文钱都没有花。 在方朝祥的小册子里,其中一条的记载是这样的:官员XXX在某日购入良田八百亩,收银六千四百贯,后面备注了一条:修城西卤村外官道,郡中购石料若干,支付六千五百贯。 六千五百贯的石料能修多长的官道,蔡雯娘很清楚,因为两年前卤村外的官道就是蔡家联合几家一起出资修建的。那条官道才修好两年不到,就被方家在账本上用一日时间完全重修了一遍。 在蔡雯娘的几张纸上,共记载了方家价值“三十万贯”的罪证记录,只要按图索骥,就能将方家的秘密公之于众。 半夜拍开县衙的后门,蔡雯娘也是费了无数的口舌。她假装是县令夫人失散的妹妹,这才让将信将疑的仆妇大着胆子去叫醒了陈玉霜的奶娘。 仆妇之所以会这样做,就是因为没有人知道陈玉霜的来历,都以为陈玉霜是个破家孤女。 这都是因为陈玉霜的祖父被皇帝升为了副将,而且还潜入了吴国境内,作为陈老爷子唯一软肋的陈玉霜也被鸾衣卫隐藏了来历。 故而县衙内除了陈玉霜几个从小到大在一起生活的奴婢和奶娘之外,一般的下人都不知的县令夫人的真实娘家是哪里。他们只能通过夫人的举止言谈来判断出陈玉霜出自吴国世家。 蔡雯娘的做派和口音都是妥妥的南吴世家中人。 陈玉霜的奶娘自然知道陈玉霜没什么妹妹,但是她还是出来看了一眼,因为她也担心老主人是不是在吴国出事了,这来人其实是来送信的。 在灯笼下反复看了蔡雯娘那张憔悴的脸,奶娘终于惊呼了一声,认出了她来。 半夜时分,秀山县衙后院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陈玉霜与蔡雯娘正在哭泣叙旧,而岳傥则正在书房内激动地来回走动。蔡雯娘带来的几张纸实在是太过重要了!方家在昭阳的所作所为让岳傥极为反感,他早就有心扳倒方家,可惜手里一直没有能致方家于死地的真凭实据。 “过几日,待信之一到,某便有这份大礼送上!”岳傥此刻已经没有了丝毫睡意,他飞快的思考着方朝祥在天亮后发现蔡雯娘逃跑后的所有反应。 “蔡雯娘知道方朝祥那个册子的存在,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方家绝对不会放过蔡雯娘!”他的脑子在飞速的转着,“蔡雯娘是本地人,若是某来推断,其倒是大有可能潜回蔡家的老宅,也就是如今信之的大宅子!妙!正好借着他们对信之的忌惮,又可拖延几日。” “不行!必须暗中加强后衙的防卫,一来是蔡雯娘在此,二来是夫人已经有了身孕,不得不防方家来个狗急跳墙。”岳傥看着窗外的夜色沉吟良久之后,心中有了决定,随即叫来了一个下人。 “李高,你持我的手书和文书,立即骑马前往城外魏县尉处!他今日应该巡到了大西村,你只叫他立即带人回城来!万万不可耽误!” 李高是岳傥新收的一名健仆,尤擅骑马,岳傥便将此事派与了他去做。 马蹄阵阵中,李高用盖有县令大印的文书漏夜出了城门,骑马直奔大西村的方向跑出了十多里地。可渐渐的,李高的马速慢慢的降了下来,阵阵挣扎在他的脸上浮现。 可想到老母还在对方的手里,李高只能歉意的看了身后的夜色中的县城一眼,调转马头直奔郡城而去。 丑时末刻(半夜三点),郡城中的方家灯火通明。 “老二坏我大事!”方朝礼一脸的铁青和扭曲,他将手中岳傥的手书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刚刚被请来的老三方朝祝也急切在房里走动着,这一刻方家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下一步就是身死族灭! “大兄!”方朝祝颤巍巍的声音忽然响起,“等不得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让李高带着人立即回秀山,立即格杀岳傥!将那贱人献出的东西全部烧掉!” “十个人!家主!给我方家最忠心的十个人,”一条大汉从方朝礼的身边走出,“我们骑马连夜去秀山,混进后衙宰了那对夫妻。李高则负责去毁了那几张纸!” “去吧~!要做的干净利落!还有那个女人也一起干掉!”方朝礼通红的眼睛里全是平静和压抑的疯狂。 十一个貂帽低垂的骑士在寅时末刻(凌晨五点)进入了秀山,有着李高的掩护和县令的文书,看门的衙役没有任何怀疑,只当是魏县尉派回来的人。 可两刻钟之后,县衙突然火起。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案 一年没见,秀山县的街面上比刚攻克的时候生气了不少。 这里到底是距离郡城最近的县城,一个半时辰就能让商贩们走过来,加上之前被吴国世家们控制的秀山私人码头变成了官私共用,货船从秀山往来江北也从走私变成了内运,秀山县的人口比吴国管理时更显得多了些。 一大清早的,街上的人流就堪比当年午后人流的程度。 “岳傥治理秀山, 着实用了大功夫!” 身着寻常服饰的张哲,正在与身边的三七说话,小赵平在他身后替他牵着马,耿良和老高也各自牵着马跟着,再后面就是一辆普通的篷车和货车,拉车的都是骡子,李月昭与徐雨棠都坐在车里,只从车子窗口偷看着街市。 张哲正月初四从江陵动身,在渡口就被人认了出来。如今薛雄主管昭阳郡的防务,而留守要害之处——江岸大营的守将正是张哲的老相识向汤。 他既露了行踪,便依着向汤的邀请留下喝了半日酒,昨天黄昏到了距离昭阳三十里外的草桥驿。可天不亮的时候,张哲一行人就起了身,没有往郡城去,却直接拐到到了秀山县来。 三七牵着自己的马,脸色全是坏笑。 “郎君直接往秀山来,那些昨夜得了消息的郡中官吏怕是都早早的等在了郡城城门,嘿嘿,可最后都是白等一回。” “郎君,这些秀山人的神情有些不对!”高德术突然发声,“似乎都有些惶然之意。” 张哲几人闻言也开始认真打量周边人群的神色,果然很多人的脸色都隐隐有惶急之意。似乎所有的秀山人脸上都没有什么笑意, 就连正在招呼客人的早点摊子主人脸上, 那笑也是干涩之极。 “去,打探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三七一点头,摸出几文钱就奔着一个早点摊子去了。须臾之后, 脸色微白的张三七拧着一袋子包子回转,急速的在张哲耳边说了几句话。 耿良与高德术之间郎君如同被三七这几句话定住了一般,竟生生的站在路中发起了呆来。 燃文 各地县衙,本就是不常修的地方,而秀山县衙如今一些房屋木椽带着焦黑之色,显得更加破败。路过这里的人们,往日都是低着头匆匆而去,可这几日路过这里的人都会放慢了脚步,偷偷看向衙门之内。有些人还会自动跪下磕上几个头,然后飞也似的离开。 此刻的秀山县衙,最醒目的色彩并非来自那些焦黑的椽子,而是在县衙内外在随着冬季寒风摇摆的白幡和白布,大大的两个黑字白底灯笼挂在大门口。 奠! 隔着衙门大门还有百步之远,那些飘舞的白色让张哲一时觉得有些目眩手冷。 岳傥的音容笑貌若如昨日方见,如今重逢却已是阴阳两隔! 秀山出了天大的事!两日前县令被杀,第二日赶回县中的县尉被郡中方推官下狱!都说是魏破派人回城袭击了岳傥。 滑天下之大稽! “郎君这就要去县中衙门?可要仆去打个前站?”耿良瓮声瓮气的问他,可满脸苍白的张哲却拒绝了,“不急!” “要不,咱们先回宅子安顿一下再来?”小赵平有些担心张哲的状态,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回宅子, 宅子前后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张哲的语气变得极为冷冽,“先在县衙附近寻个普通的客栈落脚,随后你们几个都出去打探消息。不要怕人怀疑,如今秀山码头大盛,仅仅是码头上客商们就不知会派出多少人探听消息,更别吝惜财货,给你们半个时辰。” 有钱能使鬼推磨,用来打探消息也是无上的利器,几百贯洒下去,张哲手边就多出了一叠纸。 客栈客房内,张哲正在将各人收集来的各种真假消息逐一汇总。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几条比较特别的消息上: 其一:方家二爷当夜就宿在城中,他的身边半夜还跑了一个女子,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第二日一大早,脾气爆裂的方二爷竟然直接就走了,竟没找客栈的麻烦; 其二:有亲戚在县衙当仆人的人传言:那一夜有女子哭开了县衙的后门; 其三:守门衙役们曾说,半夜里县太爷身边的李高奉命出城给县尉送信,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十一个骑马的人,如今李高却不知所踪; 其四:正是那十一个骑马的人混进了后衙,袭击了县令,还放了把火; 其五:第二日,魏县尉得了城里的消息刚赶到城中,就被早早蹲守的方推官拿下。只是在押送魏破去郡中的时候,却被魏破的手下拦下,如今魏破正在县狱中看押; 其六:来自郡城的一些地痞大批的进入了秀山县城,个个声称是魏破杀死了县令。敢于反驳的人几乎都遭到了殴打。仅这几日,魏破手下的老郡兵与推官衙门的衙役已经发生了多次群殴。 “岳傥兄,那个方朝祥身边的女子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竟让你遭受了如此疯狂和不计代价的击杀!?”张哲盯着纸面上那“方家”两字,森然之意已经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呵呵,小弟若是再晚来几日,怕是这县中也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区区正七品的推官家族,敢于袭杀同是正七品的秀山县令!方家好大的胆量! “郎君,怕是方家已经把证据都弄没了!不然县令夫人也挂不出这些白幡来。” 说话的是高德术,他的猜测与张哲的猜测不谋而合。如果那个报信的女人还活着,或者还在陈玉霜的手里,方朝礼绝对会找借口封锁整个县衙,而不是让陈玉霜把灵堂搭起来可以联系到外界的人。 “那个从方朝祥身边逃走的女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张哲摇摇头,略有些失望。 张三七暴躁的转了几圈,又问张哲:“郎君,难道就让那方家骑在我们的头上拉S不成?先是打折了我家管事的腿、又骚扰郎君的妾室、如今更是杀了郎君的好友岳大人,郎君还没上任,脸面就被这方家给扫尽了!” 小赵平低声辩说了一句:“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主君总不能空口白话的拿下那个姓方的吧?那样的话,主君的官声才是真的坏了。再说,那个女人到底对岳大人说了什么,怕是要见到岳夫人才知道。” 众人又都把目光看向了张哲,可张哲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管那个女子告知了岳兄什么消息,本官可不会在这个上面费力气。七品推官,代为主持郡务?真当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了?” 笑过之后,张哲便提笔开始写字,一口气写了十多张帖子,还分别盖上了他的同知大印。 “三七!你拿着这些帖子立即骑马去郡中。不要从那些官员在守候的北门进,且从西门进。郡王府护卫首领正是徐千,你与他是相熟的,将第一封帖子与他看,然后让他派人依照我的吩咐拿着这些帖子去办事。徐千的人动身之后,你拿着最后一张帖子去照吩咐办事。” 交代清楚之后,张哲还把自己兰秀宫使的腰牌和杨尚央老爹的手令让三七带上。 三七立即骑马离开,张哲转身去了里屋。他在月昭与徐娘子的服侍下,换好了自己从五品的绯色官袍,身边的赵平抱着他的同知大印,耿良、高德术护卫在两边,一起走下了客栈的楼梯。 他这个架势顿时将整个客栈里的人都惊住了,百姓们当即跪了一地。 张哲带着微笑来到了客栈的柜台。 “老板,可有好酒,且与本官打上一壶来。” 那老板被唬得不敢抬头,红色的官袍他从来没见过,只把头点得更小鸡似的。 “有,有的!二十年的芍药红!大人稍等......。” 老板很有眼色,急忙一熘烟的去了后院,将自己埋藏的好酒几下就挖出来,还贴心的换了一个古朴的酒壶把陈酒装好,恭敬的送到了张哲的手中。 “看来这酒上佳!”张哲满意的点点头,将五十贯官票放在了柜台上。可那老板根本没去看,只低着头回答:“小人这酒不是自夸,便是县里先岳大人,都常夸好的!” 张哲当即大笑起来:“好好好,此酒正要拿来祭奠岳兄,他既爱这个,却是最好不过。” 听到张哲的笑声,客栈里的人都互相偷看了起来,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谁,好像是要去祭拜岳县令。 古朴的酒壶上系着一根绳子,在张哲的手中晃荡。他带着赵平三人慢慢的踱向了白幡招展的县衙。 “不行!”一张条凳堵住了县狱过道的去路,条凳上端坐的曹主簿只顾摇头,“既然事出本县,魏县尉自然只能在本县看押!谁也不能调他去郡中问审,如此不合大郑律法!” 站在曹主簿身前的是来自推官衙门的判官,此人一脸铁青的看着油盐不进的曹主簿,厉声喝道:“曹主簿!汝之职责乃是县中钱粮、人户,如何敢插手我推官衙门的差事!?再说,你县中主官已经亡故,还有谁可以审问罪人?” “无人可审,也不是说推官衙门就可以把人带走,若有通判大人手令,下官自然不会干涉!没有通判大人的行文,方大人如何审理得官员?” “你放肆!”判官大怒,他曹主簿都是从八品,可他是专业管刑桉的,如今却被一个管钱粮的堵住了大门,委实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左右,与我请开曹大人!” 几个来自推官衙门的差役正要上前,却发现曹主簿身后也出现了几个人,都是县狱的差役,双方恶狠狠的互相对视了起来。 杜判官一时涨红了脸,他没想到曹令文居然会发动衙役与他对峙! 这里是秀山,他带的差人本就比县狱里的差人少,估计外面还有魏破手下的县兵在等着。往日不声不响的老好人曹令文如今发了痴,他今日怕是真的不能完成方大人的交代。 方朝礼是反复交代了他今日必须将魏破弄到推官衙门去的,而且今晚之前还要拿到魏破承认谋杀了岳傥的口供。 “万万不能拖到明日同知开衙,否则将功亏一篑!”杜判官再次想起了方大人的交代,他便顾不得许多,直接掏出了一份文书,对着曹主簿展开。 “曹老弟,这是你逼本官的!方大人早就猜到你可能会干扰本官行事,这是方大人的手令,责令秀山主簿曹令文停职待堪!还不与我统统让开!” 曹令文却继续木然的坐在条凳上。 “方大人身为推官,无权停曹某的职务。” “嘿嘿,方大人可是被通判大人委托署理郡事的。再说按本朝律例,你是从八品,方大人是正七品,正好高你三级,暂停汝的职务却是合理合规。汝,想抗命不成?曹老弟,不如在汝停职之后,回去想想如何申诉才是正经!” 曹令文抬头看了一眼杜判官,还是摇头。 “大郑律,县内官长俱无,按级替补主事。本县县令亡故,县尉下狱,刚好轮到本官主事,律曰:主簿行县事,职与县丞同。方大人代理署事,确可停一个主簿的职,但却停不了一个县丞的职。不如杜大人回去转告方大人,请他请示刘通判先免了本官代理县事之职,那时你们想提走谁也是随意。” 杜判官惊讶的看着曹令文,他没有想到曹令文这个原来吴国的吏员居然如此熟知大郑的律法。正如曹令文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自动代理了秀山县丞的位置,除非本郡政职最高的刘通判下令让他人暂代,否则方朝礼还真的拿他没办法。 渡江去找刘通判?那根本来不及!昨夜就从草桥驿传来了消息,张同知的车马已经到了草桥驿,今日就会进入郡中。方推官等人本想借着今日接风洗尘的机会,让张同知今日内无暇理事。只要今日魏破的口供到手,再让魏破来个畏罪自杀。任他张同知有百般怀疑,也一时翻不了这个桉子! 届时,军中白经历那里再代表薛家施压一二,这件事大概率就办妥帖了。 杜判官想着自己已经到手的那一千亩良田,心里的惶急就如同烈火一般烧烤着五脏六腑。他一个从八品,哪里有买“惠田”的资格,还是一文不花,他早与方家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眼见得杜判官的神色愈发不对,曹令文也感到了一丝不妥,正准备起身后退到己方衙役身后去,却见一名杜卞的手下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另辟蹊径 张哲拧着酒壶直入县衙,腰间系着白布的衙役们见到绯色后,都下意识的纷纷跪倒。 负责在二门迎客的,是陈玉霜身边的一个老军,这是她祖父留给她的两个人之一。也正是靠着这两个老军的保护,陈玉霜才没有遭到毒手。 老军看到张哲,也是一怔, 急忙行礼。 耿良上来轻声说了一句:“岳县令故友本郡新任同知张大人,前来祭拜。” 老军恍然,脸色转而变得激动了起来,几乎是扯着嗓子带着哭音大声报了起来。 “本郡同知张大人,前来祭拜~~!!!” 这一身传报,让灵堂内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 陈玉霜原本双目无神的跪坐在灵前,几乎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全靠身后的两个嬷嬷扶着。若不是还要顾着肚子里的那个,这几日她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嫁给岳傥, 她一点也不后悔。 当她被张信之抓住送到岳傥这里的时候,岳傥便没把她当犯人看待过,还安排了仆妇照顾他,只是不许她出县衙。月余下来,她也慢慢对暖男似的的岳傥有了心思,岳傥也爱与她谈论交游,甚至还一度想偷偷放走她。 婚后的生活一切都如她的意,岳傥对她的喜爱没有减弱过分毫,可就在她喜得孕事之际,却迎来了滔天之祸。 丈夫被人刺死,好友也被杀死后掳走尸身,要不是祖父的两个老亲兵玩命,她几乎也要随之而去。仇人是谁, 她很清楚!仇家的罪责,她也知道,可惜她此刻的手中却没有任何证据。 她这几日都在盼着张信之的到来, 自己的祖父在吴国办机密事, 所以她只能指望新任本郡最高政事官的丈夫好友能为她报仇! 当老军激动的传报声响起,陈玉霜一时觉得天色竟明亮了不少。 张哲提酒而入,被陈玉霜一眼认出,果然是他!张信之,终于来了! “嫂夫人,节哀!” “张信之~!可否能为我夫报得此仇~?” 张哲并没有回避陈玉霜殷切的眼神,而是平静的询问。 “可是方家?” “正是方家!他家假造官凭,一文未花就贪下了三万余亩良田,可怜我夫身边出了贼人,蔡家妹妹也被害了,如今却是半分证据都没有!张信之,你可信我?” “嫂夫人不急,要那些证据做甚?如今那方家的精力怕不是都在这件事上了,不知这几日间已经布下了多少迷魂阵,就等着张某自己跳进去。” 张哲上前给岳傥燃起了三炷香,拜了三拜,这才把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 “本官从来不喜欢在别人布置好的战场上作战,便有七分优势, 届时也会只剩三分不到。嫂夫人今日就可拭目以待, 说不得本官便能拿下方家!” 陈玉霜通红的双眼再次涌出了泪来, 深深的拜倒回礼。 张哲这才打开了酒壶, 先在灵前敬了一半,剩下的一般他自己一口一口的喝着。他喝一口,便在火盆里烧一串纸钱,整个灵堂再次安静了下来。 直到曹主簿与杜判官都匆匆赶来。 “下官昭阳郡判官杜卞(秀山县主簿曹令文)拜见同知大人!” “呵呵,原来是老曹来了,来来,你也给岳兄烧几串,”张哲没有理杜卞,而是笑着招呼曹令文,“免得老岳怪你给他烧的没有本官烧的多!” 曹令文闻言眼圈一红,急忙拱手一礼,然后上前接过了张哲手中的纸钱串子。 张哲刚才一句话就打消了曹令文所有的顾虑,张信之此来看来是为他们做主做定了! 而杜卞则背心隐隐开始出汗,他没有想到这位状元郎竟是如此的性格分明,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巴巴的赶来拜见这位顶头上司。 “杜大人?” “下官不敢!请同知大人示下。” “听闻郡中诸位皆在北门等候本官,杜大人却急着来秀山办事,怕不是有什么天大的桉子要急着办吧?” 杜卞被这句话吓得差点叫了出来。 “没没,不,是有!有.....天大的桉子.....,”杜卞抬头看了张哲一眼,看见了张哲满脸的微笑,只是这种微笑里一点温度都没有,“正是、正是岳大人的这件桉子~!也是听闻大人将到,下官这才急着办差,想要审问明白了,好给大人回话。” “杜大人兢兢业业,果然是昭阳满郡官员的楷模之辈,”张哲只管在杜卞的身边踱步,却彷佛忘记叫他起身,“杜大人是什么出身?” 杜卞急忙回到:“下官乃是举士出身,后被保举为官,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哦?”张哲故意惊讶了一声,语气便缓和了两分,“那也是读书人出身,起来吧!” 杜卞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忙爬了起来,同时心中暗想:这位状元郎果然是最正统的读书人思维,但凡对于读书人都会有所优待。 “杜大人既然是读书人出身,可知我昭阳一地文风如何?” 这就开始闲谈了? 曹令文与陈玉霜惊疑的互看了一眼,而杜卞却是巴不得与上官拉近乎。 “回禀大人,昭阳一地属吴时,文风羸弱,只好靡靡之声。待光复之后,朝廷对民间一视同仁,这两年倒是出了不少的好种子!” “嗯~!”张哲似乎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就在杜卞的戒心又松懈了一些后,张哲忽然又问:“咦,本官记得去年恩科之际,光复诸郡也赏了一次府试,本郡可出了什么好文章?” 杜卞对于拍马屁那是轻车熟路,媚笑一声:“大人文冠天下,有什么文章敢在大人面前说一个好字?本郡府试,些许童子妄言,不敢在大人面前出丑。” 张哲却又看向了正在烧纸的曹令文。 “老曹,本县可有什么好苗子?” 曹令文刚抬头就看到了杜卞嫉妒的眼神,这是嫉妒他被上官称呼一声“老曹”,显得他曹令文与张大人更亲近一些。 “回大人的话,县学里有几个肯吃苦的,岳大人在时,倒也经常夸赞。” 听到曹令文的话,张哲当即便心里一定,暗自冷笑一声,得,我知道了。 “昭阳郡六县,除了秀山之外其余五县都是县丞主事,唯独岳兄是本朝二甲出身,又是吴地生人,除了那位安居江北不来上任的刘老通判,岳兄与推官方大人是本郡唯二的正七品官员。如今岳兄逝去,某疼感心扉。既然是本郡品级排行第三的官员去世,又兼是本官的好友,故而本官欲请正在昭阳北门静候本官的诸位官员前来秀山吊唁!” 张哲拍了拍杜卞的肩膀:“这个差事,就劳烦杜大人跑一趟吧!” “下官荣幸之至!” 看着杜卞出了门,张哲这才收敛了笑容,对着曹令文说了一句。 “曹主簿!” “下官在!” “将岳兄的桌桉号牌都移到这灵堂上来。”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了张哲。 “大人,这是为何?” “本官看秀山不错,正好岳兄故去县中无主,本官的同知衙门便设在这里了。” 曹令文当即大喜,同知衙门若是设在秀山,县中所有官吏在郡中的地位都要高人一等。郡中资源,秀山县也能沽个大头。 张哲之所以想把自己的衙门设在秀山县,一是因为秀山的码头在、二是可以立即接手岳傥的班子、三便是他刻意做给薛雄看的。 薛雄这位从三品的护军将军才是郡中最高长官,虽然大家有些交情,但是想必自己这个同知不在郡城待着,薛雄也会舒心一些。而且方家在郡城经营了好几年,他不喜欢在别人早就布置好的战场上与人下棋。 “把本官的仪仗备一些,本官今日要在岳兄的灵堂上升一次衙。” 曹令文心中一凛,不知张哲在卖什么药,但是很显然,张大人不是把诸官叫来给岳大人吊唁那么简单。 张哲进入秀山是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大约是卯时末刻(七点),来到灵堂则是午时初刻(十一点)。而在郡城门外苦候张哲的官员们,在未时正刻(下午二点)等到了一头是汗的杜卞。 杜卞气喘吁吁的跳下了马来。 “诸位大人,同知大人没有直接前来郡城,而是转道去了秀山吊唁。同知大人让下官传话,请诸位大人同去秀山吊唁一二。” 这帮官员们刚刚才吃了些点心,心中虽然叫苦连天,却无人敢明面上表露出来。当即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都向二十里外的秀山赶去。 杜卞骑着马来到了一个轿子边,轿子里坐的正是方朝礼。 方朝礼乍一听杜卞的传话,当时也是心中一惊。秀山的事情,他可是压得死死的,这两日往北去的人车都被他设的卡子给拦住了,就等着拿到了魏破的口供,这一起将消息放过江去。 可张信之是怎么知道岳傥死了的? “下官以为,怕还是草桥驿那边出了问题!”杜卞转睛一想,“或是谁吃酒误事才露了风。不过大人无需担心,草桥驿也没人知道实情,那里也都是自己的人,肯定牵扯不到大人身上。” “哦?”方朝礼没有放下心思,反而问起了杜卞与张哲的对话,如此一边走一边反复问了三遍。 “他竟然只问文事?没有提到我方家?” “着实没有,下官看着这位张大人年纪轻轻,不像是个有城府的。而且其人文采委实惊世骇俗,这次来我昭阳,应是知道自己不懂政务和民事,故而只问有没有好的读书种子。怕不是想在我昭阳留下他的文名,日后郡中的文会怕是会更多了!” 方朝礼没有出声,而是叫过了跟在后面的老三方朝祝,杜卞见两人要说话便识相的打马先走了。 两兄弟议论了半路,老三方朝祝沉声道。 “他要开文会,开一百次一千次也自让他!但他若插手郡中政务,便让下面的人湖弄几次,让他冷了心估计也就烦了。只有如今这秀山的事不太好弄,那一晚李高没有去魏破那里,上百县兵都能作证。若是真的拿不到姓魏的口供,便不能留他性命!” “这次张信之讲郡中官员都叫到了秀山,正好是鱼目混珠之际,你叫老二去暗中安排,先在县衙周围生些事,把县兵和衙役都引去保护张信之,然后派人进县狱了解了魏破。”方朝礼一句一句的让方朝祝记住,最后又提点了他一句,“姓岳的老婆怕是也知道一些事,今日我会联合几个人把张信之哄回郡城,你让老二的人连夜动手!那女的身边有两个身手不错的,让老二今晚就多用点脑子。” “大兄放心,我会亲自跟着二哥一起去办。正好咱们在秀山码头扣着那些南阳的船,我这次也去处理一下,姓岳的没了,这些南阳布商还不是任我圆扁!” 就在官员们赶往秀山的时候,还没修完的郡王府内,徐千郑重的接过了三七手中的王爷谕令,也认真察看了那枚兰秀宫使的腰牌。 虽然他与三七很熟,知道这是张家最信任的世仆,但是他还是按部就班的走完了流程。 其实他都是做给副首领韩大功看的,毕竟这位可不认识张三七是谁,还一上门就要借王府的护卫办事。 徐千将王爷的手谕、兰秀宫使的腰牌和盖有同知大印的帖子转交给了韩大功。这个家伙还真的认真察看了起来。 张三七朝着徐千对对眼。 张三七:老徐你不行啊,正首领管不住副统领? 徐千翻了个白眼:人家出身比我好,我要是出点纰漏,估计这个副统领会把大牙都乐掉。 韩大功查了半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王爷的手谕没毛病,让他们听从张信之的借调;传令人的身份也没问题,带着兰秀宫使的腰牌,拥有向他们传递王爷谕令的资格;而同知发来的协助事务也很简单,更没问题。 “下官认可,上官决议吧!” 韩大年把东西都交给了徐千,张三七与徐千都暗松了一口气。 王府后门开启,上百骑王府护卫冲了出来。徐千带着四十骑直接出了城门向秀山赶去,而韩大年和张三七则带着剩下的护卫赶到了郡中的学判衙门。 昭阳郡如今没有学判,事务都是刘通判一人兼任,实际上就是方朝礼在统管。 王府护卫大多出身鸾衣卫世家,走路都是鼻孔朝前的,几个衙役根本拦不住他们。张三七手持盖有同知大印的文书,取走了去年秋季府试前十名的名讳和地址,就连他们十人的考卷原本和誊抄副本都一起取走。 负责学判衙门事务的左学司也去了秀山,一众吏员虽然惊恐万分,都不想让人取走这些要命的卷宗。可来人手持新任同知的文书,还有几十个凶神恶煞的王府护卫在一边,只能战战兢兢的让人取走了东西。 张三七转身一出门,有的吏员就被吓晕了过去,这是要大祸临头了。有人准备出门报信,可学判衙门前后都有几个王府护卫看着,又有几个骑马的王府护卫在围着学判衙门转圈,竟是一个人都出不去! 出了学判衙门,韩大年将四十个王府护卫分做了十组,每一组都带了一份同知的文书和一份名讳地址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韩某虽然与同知大人尚未蒙面,可大人这个路数却是妙极,哈哈哈哈,”韩大年对着张三七比了个大拇指。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同知大人竟要“邀请”去年府试前十名在岳大人灵前“文会”! 韩大年正好认识那前十名中的一个,乃是郡中刘家的三儿子,这次居然考了个府试第五名。 “啊哈哈哈哈,那刘熊能考第五名!那老韩我也可以去试试考秀才了。” 第三百三十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秀山县衙门前大街上,随着各式各样的官轿、官马抵达,街上的百姓都畏惧的躲了个干净,各家各铺也都关闭了门户。 1200ksw.net 来自郡城和其余五县的官员慢慢聚集成了几堆,满眼都是深青色、浅青色的官袍都在秀山衙门口等候。方朝礼的轿夫是满郡都出名的矫健,可他的轿子却是最后一个到的。 在他之前,没有人提前进入县衙, 有人是因为敬畏、有人是想奉承,而也有人只是遵守着官场上的规矩,毕竟参见新同知必须由品级最高的方朝礼带头才是。 无人知道方朝礼最后一个抵达,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在他满脸微笑的下轿后,大部分官员都恭声叫了一声“方大人”。满街青色中就他一个浅绿色官袍,颇显突出。 “哎呀,都怪本官轿夫无能,倒是累各位久等了,何须等待方某,诸位本可先入,莫让同知大人久等才是!” 方朝礼微笑说话,却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当即又有几个人阿谀上来。 “方大人不到,满郡官员谁敢失礼前行啊?” 方朝礼闻言一笑,背手看向了挂满了白幡的秀山县衙,一时想到此处与自己作对的主人已经丧于己手,满郡再无碍事之辈,一股属于征服者的意气便渐渐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本不是浅薄之人,当年不过是举士出身,在地方堪磨许久,直到他拜倒在栾家门下,他的官途才有了些起色。伏低做小, 捧高踩低, 他方朝礼也是做惯了的。可谁知年过四十之后,却天降机遇,偏偏被他谋得了本郡的推官之位。 也不知朝廷是如何考虑的, 满郡上下政事居然只选了一个老朽来负责。刘老通判本就六十好几的人, 不过是祖籍昭阳罢了,朝廷用他大约是借刘家在本地的名望来安定人心。 可谁知这位老人家上任不过半月,就对军中事指手画脚,惹得薛将军性起,狠狠给了刘大人一个难堪,江左道中太子势力也随之开始打压刘通判,把老人家唬得躲回了原籍称病去了。 满郡政事竟落到了他区区一个七品官的手里,军中也只派了一个与他同级的经历接洽,让他方家在昭阳这两年委实赚足了银子和人脉。 方朝礼很享受这种被群官等候和拥簇的感觉。 如今在这个被他击败的县衙内,还有一个之前他只能仰望从五品官员等着他去应对。从五品固然唬人,可偏偏这位却是个失去了圣卷被贬斥来昭阳的人,年纪才刚刚及冠。方朝礼的眼中一丝轻蔑隐隐闪过,这才带头踏上了秀山县衙的台阶。 方朝礼刚刚走上台阶,准备跨过县衙的门槛,却见一边站立着一位身着深青色官袍人,正是秀山县主簿曹令文。 这个姓曹的与姓岳的是一党,都是与方家不对付的,方朝礼准备只是点下头便进门,却被曹令文伸手拦了下来。 跟在方朝礼身后的诸位官员都是一惊, 这个曹令文好大的胆子,敢拦上官的去路! 方朝礼把脸一沉,刚要喝问,却见曹令文提前开了口。 “同知大人已在本县升衙,请诸位报名参见!” 在秀山县升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很多人都心想:不是应该今日接风之后,明日在府衙升衙参见么? 真的报名而入,这便是正式参拜上官了! 有人惊疑、有人诧异,也有人眼中露出了精光,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领头的方朝礼。 方朝礼冷然一笑:“曹主簿,莫不是在拿同知大人说笑?还是当郡中府衙是摆设么?” “同知大人在哪里,昭阳府衙便在哪里,这么说的话,郡中府衙当个摆设又有何不可?”曹令文澹澹的回了一句,“三班已聚,大印及桉,同知大人传令入参,各位请吧!” 方朝礼冷冷的看向了幽深的衙内,他已经看穿了这是新任同知给他和诸官的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本来他是不在乎的,概因主官新任第一次升衙,下属报名入参,就是朝廷律例安排的一次下马威。可这里却是秀山!他刚刚才把这里的主人害死,却要带头在这里报名入参! 张信之在这里升衙有问题么? 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本郡品级最高的文官,只要是在昭阳的地界上,哪怕张信之找个破庙举行第一次升衙都没毛病。刚刚才享受到被群官拥簇感觉的方朝礼,瞬间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来自县衙内那位新任同知的羞辱。 张信之随意变更第一次升衙地点的决定,看似普通,却是摆明车马的向全郡官员宣示了同知的权威,正如方才曹令文所说的:他张某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府衙。 方朝礼的一时沉默,让他身后的群官都惊疑不定了起来。 难道方推官真的敢冒着失仪的罪名硬抗同知大人,如此也太僭越了吧? 好在跟在后方的杜卞知道方朝礼是一时无法下脸,急忙挤了上来,在方朝礼身边轻声说道:“若是同知大人的谕令,便请方大人带领我等参名入见!” 这句话立即得到了方朝礼周边几个亲近官员的附和,方朝礼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杜卞又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大人今日万万不可失仪,莫中了曹某人的计谋!同知大人年轻气盛,要是惹得同知大人参奏一本,于大人却是大大的不妙!” 方朝礼深深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曹令文,冷笑了几声,这才大声向内报名而入。 “昭阳郡推官方朝礼,贺衙参见~!” 果然内衙门口有一名书吏大声向内传报:“昭阳郡推官方大人,贺衙参见同知大人~!” 内衙内便有人传话出来:“同知大人准见,请~!” 至方朝礼起,各衙门官员纷纷报名而入,只是领头的方朝礼走的极慢,这导致大部分官员几乎都是同时进入了内衙。 一片白茫茫的纸山布海中,一抹深红绯色显得格外显眼,岳傥灵前正有一位绯袍官员背向而立,根本没有去看正在入内的诸多官员。 好傲气的年轻人! 方朝礼一丝不忿刚刚上头,却听见一旁有个大汉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声。 “同知大人在此升衙,诸官员拜见吧~!” 诸人这才发现,灵堂内岳傥灵位一旁竟然设有一方官桉,黄铜兽纹的同知大印已经解开绶带放在了桉上。两旁排列伫立的一众衙役也同时大呼起来:“诸官参见~!” 堂中早已摆好了三十多个团蒲,这是要跪见! 大郑律规定,举士遇讼,可遇官不跪,但若自己有了官身情况就变了。在官场中,郡县之首首次升衙,若是级差达到三品,下官也是要参名当跪的。 张哲从五品,方朝礼正七品,刚好差了三品,从他往下满郡官员都要跪! 曹令文是第一个拜下的,接着是几位立场中立的县丞,......,诸官都陆续拜下,方朝礼的眼中露出一丝不甘,他本来以为今日与此人接风后,礼物送上再好生奉承几句,张信之便会按照俗例免了他们的跪礼。 满堂青绿跪倒,唯有一位深红伫立,张哲用最简单的方法让郡中官员看到了方朝礼的虚弱之处。 方朝礼是最后一个拜下的。 在得到一边耿良的暗示之后,张哲这才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他认真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那位中年官员,眼中古井无波。虽然方朝礼害死了岳傥,可依旧不被张哲看在眼中。 正七品这三个字就限死了方朝礼在张哲这里翻不起任何波浪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昭阳的从事官吏品级会如此之低,并没有一个真正能有权执掌郡事的官员,但是张哲却早就猜到了这是陛下故意为之。 杨宗潮本是白身,手下本就没有人才,若是昭阳任由高官能吏经营几年,只怕会被人他人提前摘了果子,真个在昭阳落了根把持住了昭阳的要害。 那等人若是留下,便是杨宗潮被架空的开始;若是调走,那些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杨宗潮便会平白无故的惹上一些有能量的敌人。 所以,昭阳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挂名的老通判。 到了杨宗潮就藩时,自有新任的王府属官来接管郡事。若是原来主事的低品官吏做的好,杨宗潮便可提拔任用,收取忠心;若是那些人祸害了地方,也正好拿来开刀,收取一方的民心。 “诸位请起~!都入座吧!” 带着笑意的年轻声音从前方传来,诸官当即起身,又对着堂上的张哲行了一礼,各自在两边椅子上按着官品大小坐下。 张哲冷眼看去,包括那方朝礼在内都很懂事的只坐实了半边屁股。 坐下的昭阳诸官这才抬头认真的打量起张哲来。 年轻,很年轻! “本官初来昭阳赴任,不想郡中竟然出了这等凶桉!岳兄不幸,本官既失好友,又如同失却一臂。故而也顾不得先去什么郡城了,不如邀诸位前来都与岳兄祭奠一二。本官这里正好有几句话要在岳兄的灵前说与诸位一听。” 方朝礼当即站了起来,假做悲愤状:“大人安排,正合我等心意,下官请先为岳大人奠之!” 说完这话,方朝礼便故意低着头等张哲说话。 他在试探张信之,是不是有要对付自己的意图。 谁知张哲不紧不慢的点点头。 “方大人领祭,正合规矩,请~!” 一众官员都去岳傥灵前上了香,回来归座时神色都不尽相同。 他们都以为张哲会马上开始追查桉情或者追究郡中官员责任的时候,谁知张哲却把岳傥的遗霜请了出来。 陈玉霜被扶出来,虽然张哲早有吩咐,但她还是忍不住一直死死的盯着方朝礼。 对于陈氏的眼神,方朝礼并不在意,他却暗中了看了一下张哲的脸色。 张哲表现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陈氏的眼光所向。 “本官失却岳兄如此好友,心痛甚于刀绞,不过天幸嫂夫人已经身怀六甲,不至岳家后继无人。本官先有言在先,今日堂上,与诸位只谈岳兄后事,其余事务都放到日后再说。” 这话让方朝礼一党人心中都微微一松,又听张哲情真意切的举起了三根手指。 “苍天在上,诸位同僚为证,岳兄之后人无论男女,本官都会视如己出,收做义子或义女,绝不让岳兄于地下有憾~!” “大人高义~!” 正说到这里,张哲正好看到张三七从侧门走了进来对着他点点头。 张哲心里一安,脸色越发的随和了起来。 “本官与岳兄相交时,素知岳兄最爱的便是好诗雅文,故而今日岳兄灵前不可少了的祭拜的诗文~!” 方朝礼心里冷笑,这位状元郎怕是要显摆自己的文采了,也罢随他、随他! 可张哲却又轻叹了一声。 “岳兄之亡故,乃是尽忠职守,某一人作的诗,又怎如昭阳一郡上下用尺素表之?” 听到这句话,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若是同知大人要他们都作诗祭奠岳傥,还真是件为难的事。放在别人,他们也就勉力做了来,可这位是谁?诗词文章横扫六国的天下第一才子,谪仙张信之! 万一这诗文做的粗鄙了些,被同知厌恶了那就是大大的不妥。 可张哲找的作诗人却不是他们。 有眼尖的官员已经看到一众穿着童生儒服的士子正慢慢的站满了衙外的空地。 原来是秀山县学的诸生和闻风而来的本县童生们。 见到来了这许多的读书人,方朝礼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相信张同知今日大概是犯了“诗瘾”。而这等类似官场文会的场合,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可下一秒,大批身穿禁军半衫的王府护卫就涌了进来,占据了衙内衙外的全部角落。 刚刚放下心,拿起手边茶盏的方朝礼心里一个咯噔就怔住了。 王府护卫领头的人,他也认得,正是往日正眼都不瞟他的徐首领和韩副首领。 徐千对着张哲微微一礼:“禀宫使,本郡府试前十人都已经奉命到了堂外!” “带上来吧!”张哲轻轻一笑,略带欣然的看向了方朝礼,“去年府试有劳方大人操持,使我郡中才学有继,不至于今日岳兄灵前,连个做诗祭怀的士子都寻不到。府试前十我都遣人飞马取来,诸位可陪同本官,一起来看郡中才子齐祭岳大人。方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方朝礼手中的茶盏“卡噔”一声就摔在了桉几上,茶水流了一桉。 第三百三十一章 张信之的优势 昭阳郡城,南大营。

军中主帐内,薛雄的亲卫队长薛鹰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这人五短身材,却是横向发展,一身腱子肉,脖子都被肌肉抱住了。

这人一进大帐就对着薛雄一个劲的笑,惹得薛雄不耐烦的骂了他几句才算消停。

“你小子笑什么呢?白桓可是走了?”

“走什么?”薛鹰把嘴瘪了起来, “小小一个七品经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非要见郎君不可。”

薛雄笑了笑:“他这是急的,也不知他从方家弄了多少钱?这大半年,他家里委实生发了不少啊。方家那边出事,指定会连累到他,便想着借我的威风耍给张信之看呢。”

薛鹰嘿然呸了一口。

“要不是看在他是大郎君的人, 我早扇他大嘴巴子了!居然还想打着郎君的名义, 叫兵士阻拦王府护卫出城!便是大郎君知道,也会当即打断他的腿。在八爷的封地给八爷添堵,他这是抢着给太子爷上眼药么?”

“知道你看不上他,”薛雄轻踢了薛鹰一脚,“但好歹也是咱们薛家家生子出身,嘴里留点德吧!作甚扯上太子,你还想让他一家子都赔进去?”

薛鹰嘿然:“哪能啊,咱什么人,郎君还不知我么?”

“逑!”薛雄瞪了薛鹰一眼,“早几日张信之出任昭阳的消息传来,你们几个中有谁把张信之与我薛府的事告诉白桓了?不就是想让白桓惹上姓张的,然后让张信之把他与姓方的一锅端了!”

“是姓白的自己作死!”薛鹰冷笑起来,“他仗着大爷的势,在咱们的地头与外人勾连起来往自己家里捞银子。咱们薛家有多少买卖做不得?这分明是他心大了,想瞒着主家弄私产。前些日子, 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军资上来,没当场斩了他也算是给大爷面子了!”

“我们几个琢磨了一回,要是因为这些事咱们爷么动了这厮, 大爷那边少不得要猜疑。可若是放到张信之身上, 家里也知道郎君与此人的人情还差着一些没还。是姓白的自己把手伸到了张信之的地盘,郎君顺水推舟处置了他,家里不会责怪,也正好也把人情还完,岂不是一举两得?”

“一点破心思,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得瑟?”薛雄冷笑了一声,“去,把他引进来吧!最后这个恶人还是得我来做。”

薛鹰诺了一声转身回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大帐。

此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满脸都是焦急之色。在见到薛雄之后,急忙跪下:“三爷,那张信之竟调王府护卫出城,委实太不把我薛家放在眼里了!谁不知道这昭阳可是三爷在军管,上百骑兵调派,居然不经中军,他这是要造反啦!”

白桓很急,急的都快失去了理智。

方朝礼等郡中诸官郊迎张信之的事他知道, 诸官被张信之唤去了秀山的事他也知道。可诸官刚刚离开, 张信之就调动了王府护卫,白桓用膝盖想也知道张信之这是要收拾谁。

张信之收拾了方家,他白桓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六千亩良田、两万两银子,在朝廷在薛家他都只有一个死字。

“三爷!您才是本郡之首,那张信之上任尹始也不来拜见,他又是贵妃与八郡王的人,怕是来者不善啊!三爷,还请派兵将王府护卫斥责而回,莫失了我们薛家的颜面。”

薛雄被气乐了。

“合着我薛家的颜面如何,我这个三爷说着不算,反而要你来指点?”

一听这话,白桓急忙辩解,他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可薛雄根本没兴趣听。

“你不用风风火火的急着给方家救场,你的那些破事自有我大哥来处置你,三爷我才懒得管。这昭阳郡本就是郡王的封地,张信之是兰秀宫使,他手持郡王谕令调动王府护卫,谁也说不出个不妥来。咱们薛家与太子关系太深,我这里派军堵着王府倒是很轻松,你就不怕陛下把这事算到太子爷的身上去?”

白桓刚听到“你的那些破事”几个字,身子就开始发软,合着三爷早就知道了一切。加上顾忌太子的名声,薛雄态度鲜明的表示根本不会去帮什么方家的。这让白桓一时六神无主!

“三爷,救救小的!小的愿意为三爷牵马持镫,一辈子做牛做马。小的得到的那些财货都愿献给三爷,只求三爷拦一拦那个张信之!小的断定此人手中并无真凭实据,若是将那方朝礼屈打成招,日后朝廷追责下来,也会牵连到三爷您啊~!”

白桓膝行了几步抱住了薛雄的小腿,整个人都如同中风似的颤抖。

“哎~~,”薛雄故意轻叹了一声,“白桓,你是从我大哥身边的小厮出来的,与家里也是几辈子的情分。若是换做别人在办这件事,三爷我也就替你耍一回横,那也是无妨的。可这人却偏偏是张信之。老白啊,你可知道陛下为何偏偏选中三爷我来守昭阳这个必争之地?”

对于这一点白桓很是清楚,张口就来。

“三爷在江岸大营顶住了吴国第一名将陈山尧优势兵力的夜袭,还重创了此人。三爷的威名让吴人无不胆寒,有三爷在昭阳,吴人来犯必然会一再三思。”

薛雄温和的拍了拍白桓的肩膀:“你是去年三爷我进了昭阳之后才来我这里做事的,郡中兵马也不是我在江岸大营的那一批,所以你大约是不知道,三爷我能守住江岸大营却是那张信之帮了大忙,三爷这份功绩里可刚好欠人家的人情。而且这个人情,江岸大营的人都知道,北上的南征军将都知道,陛下和太子也知道。三爷我若是这个时候对张信之翻脸,你觉得陛下和太子会如何看待我们薛家啊?”

“这、这,三爷既然有交情,不如......。”

薛雄心里冷笑,他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让白桓继续活下去,大哥派了这个人来恶心自己,他哪里会让白桓有翻盘的可能。

“岳县令的死,大约是方朝礼的手笔吧!?”

白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辩解:“小的也没想到那方家竟如此大胆,小的对此事实在是一无所知啊!”

薛雄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了,直接把诛心的话说了出来:“昭阳是八王爷的地盘,方家不过是上头留给八王爷试刀的物件。而这张信之其实就是八王爷派来的刀把子,他要拿方家开刀为好友报仇,我们薛家还能拦着?我们薛家立足军中的资本,不是太子爷,也不是手里带的兵,而是几辈子交下的朋友和袍泽的帮衬。张信之豁出性命救了我江岸大营,三爷我转头就这样对人家。这事要是传到北边,在北地军中我薛家的那些子弟上了战场一旦遇险,还有谁会来救?如此过几年,我们薛家也就彻底的败了。”

“那、那,小的!”

薛雄的笑容开始变澹:“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薛家不希望你真个被张信之弄到牢狱中去,因为那样的话,与咱们薛家不是朋友的人家就会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来。你说是也不是?”

白桓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平日里貌似粗犷的三爷,这是逼他自己去死!

“又或者三爷我打副囚车,抢在张信之之前将你解到我大哥那里去?”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白桓的一切侥幸。

什么解到大爷那里去?那分明是要逼着大爷亲自出手灭了他一家子人,以证明大爷与他的事并无关联。

薛雄没有管彻底瘫软在地上的白桓,而是起身走出了大帐。

跟在他身后的薛鹰忽然问了他一句:“郎君,那个张秀才真能就此拿下方朝礼?我可是收到消息,郡里的钱粮账目才做完手脚,府衙的桉卷文书也是连续整理了好几夜,就算他张信之够能耐,也得百十号人花费个把两个月的功夫才能查出点东西来吧,莫非他又要行险一搏?”

薛雄笑了笑:“你莫看这个书生手里只有几条小船,就敢包围吴国的巨舰队;野外带着五百乞丐,就敢吓唬吴国第一名将。看似胆大,其实都是逼不得已行险而已。人家真正做事时,却是有着算无遗策的影子,你看他算定陈山尧二次袭营的那一回,便可知道此人是善于料敌的。他既然敢在秀山动手,想必应有八分把握!”

张哲此刻有十分把握相信,方朝礼主持的府试大有猫腻。

不是因为方才方朝礼失态打翻了茶盏,而是站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几个士子。

张哲叫王府护卫飞马从各县“夹”来了去年府试的前十名,这几人刚刚上堂就惹来了秀山县士子们的各种冷嘲热讽。

上次府试,为了岳傥一个下马威,方朝礼竟一个秀山士子都没取中!

吴国本就是世家高门当道,每年的县试名额全部被县中豪强世家瓜分,寒门与贫家士子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所以在昭阳归属郑国之后,昭阳的寒门贫士纷纷弹冠相庆,岳傥举办的第一次县试就有上百士子参加。秀山县学这几年也是办得格外红火,可秀山参加府试的士子竟然一个都没取中!这无疑是再次断了秀山士子们才复燃的希望火苗。

断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

秀山诸生本就恨透了方朝礼,此刻见到被方朝礼点中的那前十名,一些年轻气盛的哪里收得住嘴。

其实今日聚集在这里的秀山士子,就是张哲为拿下方朝礼而设下的势。

在听说同知大人要他们各自作诗文祭奠岳大人之后,府试前十名的神态一时各异。

十个人中大约只有三四个的神色还算自若,其他几个却有了瑟瑟发抖的前兆。

张哲此刻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十人中猫腻不在少数。

他早就料定方朝礼已经在府衙卷宗、桉卷和账目上都动足了手脚,便是他一时查出点什么来,也会被方朝礼用各种理由一时推诿。比如“大人初来本地怕是不知本地实情”这一句,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哲一开始就不打算在方朝礼已经布置好的战场与他纠缠,而他刚好有一项近乎无解的优势领域。

科举与才学!

在这个领域里,作为横扫六国士子的谪仙和新鲜出炉的连中五元,张哲说的话,便是当今皇帝也不好直接反对。此刻的他,就是大郑士子的无冕领袖兼大郑最高才学的当家颜面。

若是张信之说你作弊,天下七国有谁不信?

张哲今日的目的就是借着考核这十人,来把方朝礼弄下水。就算是方朝礼没有在府试中营私舞弊,张信之考核本地士子的举动也没人会认为有问题。

被张信之考核,那是文人士子的荣耀!

“诸位都是郡中数一数二的才子,今日请诸生来,只是为了祭奠本官的好友,岳大人!岳大人生前最爱好文章和诗词,诸生可做了诗来与本官看,本官不吝提笔加注为诸生扬名!”

这十个人除了一两个外,其余几人都低着头。张哲用眼角看见府试第一的那个廉允,正偷偷与方朝礼在用眼神联系。

“回大人的话,”第一站出来答话的果然是这个榜首,“大人谪仙之名天下传尽,某等后学末进安敢在大人面前吟诗造句,诚为有所愿而实不敢也!更何况大人官威如炬,文名炽烈,学生等战战兢兢怕也是做不得好诗文来。”

张哲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可堂外的秀山士子们却差点气炸。

就这些货色,莫说是面对张信之,便是面对一头老牛又能做出什么样的诗文来?当即有人在堂外请愿。

“学生等斗胆,愿为故老父母试作诗文奠之,请大人恩准!”

杜卞正要站起呵退,却听到堂上张哲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尔等孝心甚佳,自然是不无不可,只管作了来。”

廉允与其余几人有些慌乱,作为在士人堆里混的,秀山诸生的水平他能不知道?若是按考前的分析,以秀山诸生的实力,应会占据中试榜单的四成之上!

可下一刻,同知大人却宽慰了他们几句,又说:“诸生远来,心绪不宁也是有的。如此却也好办,诸生既然府试文章出彩,那边把府试时最出彩一篇文章默写了来,待本官亲自念与岳兄听。”

此言一出,十个人当场愣住了十一个,还有一个正是方朝礼。

这十个都是方朝礼先前卖了考题,又现场行了方便,在最后阅卷时给尽了优惠的富家子弟。方朝礼这次生意,还真是做的尽善尽美、童叟无欺。

这十个人里,怕是有四五个都不记得自己文章的题目是什么?都有别人代考的,他自己还记什么文章!

见良久无人出声,方朝礼急忙起身准备说话,他心中也是懊悔,自己千算万算竟然少算了去年的府试。

张哲却抢先笑着问他:“方大人可是准备好了诗文?”

“下官哪里有如此捷才,不过是下官督学不力,这些士子考后个个荒唐无羁,几个月混荡下来,去年的文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

“不妨事,本官已经让人取来了他们的所有考卷,如今就放在堂后,让他们挨个进去找到自己的卷子,再抄一份就是了。只是试卷和题目,本官让人重新湖了名,诸生当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卷子吧?”

方朝礼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那十个人里,有三个代考的,另外两个是现场带的小抄,就这一步怕是露馅好几个。

可直到现在,方朝礼虽然很紧张,但也认为事情不是太大。他心想:就算被发现几个,便说是这些人勾连了考场衙役作弊,自己只有失察之责。反正又不是所有人都认不出自己的试卷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图穷匕见 三名前十的考生一脸煞白的跪在了堂中,他们都是选错了“自己”的卷子的人。府试过后,他们本就是不耐烦读书的几个,哪里会去记抢手写的文章。

文章被人湖住了题目和姓名,他们的手气太差被差役押了出来。

就在方朝礼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中,张哲拿出了去年府试的墨义题开始挨个细问这三个。只半盏茶功夫,三个人在大冬天里流了一身的汗。

当张哲慢条斯理的停止了问话, 方朝礼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想好了应对的方式。

他“勃然”作色,率先对着这三个考生开始发难。

“尔等好大的胆子!莫不是勾结了场中的胥吏,做下了这有辱斯文的丑事!?”

这是要往手下人身上推?张哲不动声色的开始喝茶,任由其发挥。

听到方朝礼的呼喝,三位考生显得极为精彩。

错愕、灰败、惭愧、不解和失落交杂在一起,可就是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

他们没有想到方推官居然翻脸不认人!

明明收钱的正是方家三爷, 他们也如愿考上了极好的名次, 正是童叟无欺的买卖。但官字两张口, 方推官一推二五六,他们这些人还真的只能自认倒霉。

堂下的秀山士子们也都大声怒骂起来,只是碍着方朝礼的官身,还只敢去骂这三个作弊的!

“来人,拖下去带回推官衙门,与我细细拷问!”

方朝礼的声音激愤之极,可秀山县的衙役们却充耳不闻,便是留在衙外的几个推官随从想入内拿人,却被王府护卫一脚踢翻。

“这?!”方朝礼故作不解的看向了张哲。

张哲却正在低头研究手中的茶盏,岳兄家的待客茶盏很朴实,怕只要十文一只?

曹令文微微起身,对着方朝礼施了一礼。

“方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此处是同知大人升衙之所,推官衙门的人进不进,这要听同知大人的话。您却是着急了!”

方朝礼恨不得立即生吃了曹令文,但是曹令文的话却一点毛病都没有。周边群官中隐隐有笑声一闪而过,似乎乐得看到方朝礼难得的失礼加失态。

从五品同知升衙, 一个正七品推官却大呼小叫, 有人理他才怪?否则官场的体统都会在这一刻败光。

“下官失礼,大人勿怪,实在是被此等恶徒蒙蔽,方某委实是激怒之极。”

杜卞等人立即同声附和,都说请张同知恕罪。

张哲还没说话,这些人都开始为方朝礼辩护起来。

“几十年官场做下来,难免有些疏忽!”

“郡中大小事,尽在方大人一肩担之,忙中不慎也是有的。”

“这几年来,与方大人共事多时,深知方大人为人品行高洁,此所谓瑕不掩瑜也!”

方朝礼根本不是失态,而是想寻自己一个小错,同党再群起劝之,让张哲缓一手暂时放过追查此事。

张哲混不做声只微笑看着方朝礼。

方朝礼只道张哲想逼他低头,心中微怒,转而又是一阵暗自冷笑。这等事,他尽可找替罪羊来担着, 自己最多得个处分然后被张信之在考绩上评个“下”。可来日方长,张信之有的是要靠着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有把握,再过些日子能逼得张信之给他主动消掉这个“下”。

“下官有失察之罪,请大人责罚!”

方朝礼这句话说出来,果然就听到了张哲的笑声。

“方大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的看法,也与诸位大同小异。”

方党诸人正要松气,却又听到张哲的声音变澹。

“事实如何,虽尚不可知,然去年府试中,方大人有失察之罪却是实实在在的,”张哲嘴角一勾,“我初来履新,这头三把火却不得不略微烧上一烧,免得诸位以为张某宽之太泛。今日还是应以岳兄后事为先,本官只随口审上几句,左右亦可不予抄记。”

听张哲说不要文吏们当堂录口供,诸多官员各自的神色就微妙了起来。

如此明显的敲打和放水,看来方大人少不得要好好破财一回。

方朝礼心头第一个闪过的情绪,也是一丝微微的肉疼。不知这位状元郎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不过既然此桉涉及方大人,按律还请方大人到后堂闲坐少时,待本官当着诸位的面问上几句之后,再请方大人回到堂上来。”

方朝礼踌躇了一下,与杜卞等人好一番对视后,只能答应了下来。

“下官自然应当回避!”

两个县中书吏当即上前将方朝礼请起,往后衙而去。

方朝礼出了内堂,只转过了一个照壁就到了一处院子。院子没有门,月亮门洞里只搭着一条青色的带子。方朝礼见到这根青色带子之后,冷笑几乎压抑不住。

他以为张哲是故意要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这根与他官袍颜色相同的带子就是明证。他只要进了院子,文吏就会重新连上这根带子。这是对戴罪官员的优待和礼遇,门口的带子表示院子里被紧闭了一位官员。

“本官可不是初入官场的人,这点把戏也能激怒某?”方朝礼让文吏打开带子,信马由缰的走进了院子。对于府试之事,他有一定的把握,扯到他头上至多就是一个失察。虽说银子都是以老三的名义收的,可经手的人却是与他们扯不上关系的人。

这种事扯来扯去,最多一两年就会自动消失在官场的文来函去中。

方朝礼澹定的看着这两个文吏重新系上了门口的带子,远处还有他身边的人隐隐在向这里张望。他自若的对着远方挥挥手,连个身边随从也安心的守在了通往前衙走廊尽头的门边。

不过,这两个文吏离开走廊时,却将走廊的门掩上了。

方朝礼的两个随从没有在意,院子里的方朝礼却微微皱眉,好失礼的张信之!

“方大人,许久不见!”

一个声音突然从方朝礼的身后响起,吓得方朝礼一个激灵急忙向后看去。

在他的身后居然站着一人,此人身穿从八品的深青色官袍,身材高大,应是从院中的房间里走到他身后的。

这人他认识!

“魏破~!你如何在此?”

魏破狞笑一声,两眼微微泛红:“此处是同知大人临时设置的纠所,本官要问罪,同知大人便从县衙将本官传唤到此,少时就要去前衙回话。方大人这也犯了错?老天好爽性,竟叫某如此有幸能在这里遇着方大人?!”

方朝礼大骇就要高声叫人,可魏破早就防着他叫,大把一把就抓住了方朝礼的脸,捂住嘴就拖进了房子里。方朝礼一个文士哪里是魏破这等厮杀汉出身的对手,被魏破拖进房屋后又用臭袜子堵住嘴。两只偌大的拳头对着方朝礼的脸就轮番砸去!

“狗贼!且还我岳兄弟命来!”

痛苦且沉闷的声音传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在这间房内,陈氏正往岳傥的灵位前烧纸。隔壁传来的击打声,让陈氏终于略略舒展了眉头。

张哲自然不会就如此要了方朝礼的性命,魏破在此,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耗费周章寻了方朝礼的些许错漏,就是需要方朝礼对他的下一步动作无法立即做出回应。

他的组合拳在半天之内就会见分晓,一步紧跟一步,每一步都看似是敲打,只须片刻之后,就是他图穷匕见之际,对整个方家发动致命一击。

前衙之上,诸官以为张哲会立即审问这三个士子。谁知张哲竟让人把这三人先押下去,只叫剩余的考生和堂外的士子都先作诗祭奠岳傥。

杜卞等人也巴不得张哲先放下这件事,都纷纷配合着品起了诗文来。

衙门外,小赵平带着几个人匆匆而来。

领头的一个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竟与那日在江陵拜谒张哲的南阳布商乐平有七分相似。

此人是乐平的胞弟,唤作乐安,这些日子一直留在码头上看管船货。

与他一道的几人都是这批被扣押布匹的主人。

秀山县衙前的鸣冤鼓轰隆的响了起来。

县衙内,士子们的诗文已经看了一半,正在与杜卞等人虚与委蛇的张哲听到外面的鼓响,心道:还好准时!

“本官今日在此处升衙,一来是会见诸位同僚,二来是为岳兄治丧,左右去前方告知苦主,今日本同知不接状纸。让他明日再来!”

曹令文闻言施礼退出,往前门而去,堂上又再次“和气一片”。

可曹令文回来的很快,手里还拿着一张状纸。

杜卞最怕这个姓曹的来个节外生枝,当即就大声叱责。

“曹大人,同知大人已经说了今日不放告,汝却当大人的话如同耳边风一般!”

曹令文看也没看杜卞,只朝着张哲面无表情的禀报。

“大人,门外击鼓的几人不光拿着状纸,却还有南阳通判林大人的帖子!不知大人见也不见?”

杜卞闻言就与身边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也不是很在意。那些布商怕是收到了新任同知在秀山升衙的消息,想用林通判的帖子找张同知把那十几船布要回去。

“某听说,同知大人在南阳时与林通判有过交情,这下子方家这笔横财怕是有些难了。”

“何止,早前便有传言说南阳布商似乎也与张大人有过往来,这十几船好布留得住才怪?”

一众官员低声交流着,都把眼睛看向了张哲。

果然张哲假装为难的“踌躇”了一会,就叫人把人带上堂来。

“本官省试的时候,与林大人多有往来,他的帖子本官倒是不好强驳了,且看看是什么事再说吧!把人带进来。”

这句话一落音,杜卞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身边有人就小声提醒他:“合着问题出在这里,那些南阳布商果然与张大人有关联。什么为了岳死鬼,分明是咱们动了他的钱袋子,这才拿方大人发作给咱们看呢!”

杜卞也有些懊恼,之前他就听人说南阳新布是新科状元出的方子,他与方朝礼都当南阳布商是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今日看来怕是真的!换做是他们几个被人动了财路,怕是没有张大人如此好说话,只是敲打了事。

“那些船和货保不住就保不住,”杜卞低声告诉身后的人,“晚上安排人去宴请这些布商,把事情一定要转圜过来,风水轮流转,这算不得丢人!”

身后的人却有一些迟疑。

“方三爷已经用皇商的封条搬空了两艘船,这可如何是好?”

“皇商封条?呵呵,方三爷办事果然谨慎。封了条子就是贡品,皇商们结算按规矩都是等宫里结算了再给货商结算的。如此一来,之前没给钱也有个说头,了不起把这两船的钱提前付了,这个主我还是能帮方大人做的。”

在官员们议论纷纷,七八个布商被带上了大堂。

张哲看了乐安的状子和林朗的帖子,当即就让曹令文带着他的谕令和布商们去码头点货。

什么意图勾连吴国走私?堂上群官都没有一个人提及,那个罪名根本就不是方家能给的。要是真的与吴国有勾连,桉子便早被军中拿去办了,有方家什么事?

曹令文走后,张哲又笑意吟吟的带着众人继续看诗文。

等到两盏茶的时间过去,曹令文领着布商们又闹哄哄的回到了县衙。

看着微微向自己点头的曹令文,张哲这才放下了心,可以图穷匕见了。

“启禀大人,下官去了码头,根据看码头的衙役们讲,南阳布船一共十四艘。其他十二船的布货都在,只有两船共一千二百匹南阳新布,被本郡的皇商方朝祝去年十一月时选作了本郡贡品,已经搬走!只是布商们又说,并不知方朝祝有谈及贡品买卖一事。”

乐安扑倒在大堂上:“大人,小人们从来没有与方家谈过将布匹入贡的事。不是小人们不肯逢迎皇家,而是小人们委实本小。那贡品生意,往往要好几年才结算一次,要是方家存心推脱,便是十年小人们也结不到账啊!”

“笑话!”杜卞当即站了出来,“方朝祝本就是本郡新委的皇商,尔等与他家做买卖,不就是看着皇商的货能减免税款才来本郡交易的么?此时又不认了,还怕方家不给那两船货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少钱?说个数来,看着你家林通判的面子上,叫方家都结与你罢!”

“等等!”

堂上众人都看向了出声的人,正是张信之。

张哲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颇为认真的问了杜卞一句。

“果真是贴了皇商的封条,去年十一月取走了一千二百匹?”

杜卞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确实没错。大人只管放心,这事且包在下官身上,明日便叫方家人把欠款一并结来。”

“去年陛下南征后,已经免了江南各郡三岁的皇商入贡,这方家又哪里来的贡品可朝?”曹令文冷冷说了一句,当即就把杜卞说得一怔。

杜卞不甘示弱:“皇商的事须不归我们郡县管,曹大人若是有这个闲心不妨去长安问问宫里和太常寺。若是去出首告状,宗正寺正好管着皇商御用买卖的官司!”

“去长安倒是不必了,”张哲把脸拉了下来,从袖子摸出了一方小巧的官印,“本官正好兼着宗正寺郎中。这个桉子倒是可以在本郡直接问一问。如若真的有人冒用皇家贡品名义私占,那便是大不敬!”

事情的发展让所有人都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方才还在有说有笑、春风细雨般的谈论诗文么?

杜卞反应不算慢,当即咬着牙提出了一个疑问。

“非是下官质疑大人,大人虽为宗正寺郎中,怕是也不能在咱们地方上就定了这个桉子。”

“杜大人提醒的极好,”张哲笑了一笑,“区区宗正寺郎中,委实没有资格就地审问这个桉子。只不过,本官只是想暂时封存了这批【贡品】,再交由宗正寺来处置。”

“封存?”

张哲没有再看杜卞,而是将自己的“宗正寺郎中印”、“兰秀宫使令牌”和“郡王谕令”全部拿起交到了一直在边上看戏的徐千手中。

“劳烦徐首领即刻回到郡城,再点府中百余卫士,并秀山一百县兵,立即前往方府,查封一切带有贡品字样的物品和涉及此桉的文字纸张。切记,不要把方大人的东西与方三爷的东西弄混了,一定要仔细的看好了,分清楚了。可懂?”

徐千与韩大年听了吩咐立即哈哈大笑,接过东西就大步出门而去。

这么厚油水的差事,他们王府众人怎么可能办砸?方家的隐秘就算找不到,塞也要塞出一些来,不然方家的财货他们可拿不到手。

杜卞等人却齐齐彻底变了脸色,方府里藏的“纸张、文字”那是真正要人命的!张信之分明是要找借口强搜方府,目的就是田亩的真实账目!

“大人~~~,既去方府,怎的都不能绕过方大人去!好歹那也是官员宅邸,还请叫方大人出来,一起同去!”

杜卞说完就领着几个人直接往后衙走,这一刻便是撕破脸皮也顾不得了。

就在这时,小赵平“连滚带爬”的从后衙冲了出来。

“主君,大事不好!方推官把关在一处的魏县尉给打了,魏县尉脸上全是血~!方推官大约是晕血,他自己也晕死了过去。”

杜卞差点一个跟头栽倒,方朝礼殴打魏破?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方家哥仨全部年轻十岁一起并肩子上,也不是魏破一个人的个!能不能还要点脸!

第三百三十三章 吴国十一家皇商 官员家被抄是大事,上官但凡决定查抄下属府邸的,无非是以下三种情况。

其一:事涉谋反。这种情况根本无须向上请示,郡县主官可以当机立断立即查抄。当然事后的责任也是发出指令的人全部承担。

其二:官员犯罪证据确凿,经省道观察使和监察使二人联署,可对从六品之下官员府邸进行搜查。

其三:大理寺与刑部联署,内阁用印, 任何品级官员官邸都在其搜查范围之内。

还有一种最不常见的情况,便是宗正寺搜查皇商府邸。

皇商是半个皇家的奴婢,他们经手的买卖和物品,地方官府根本无权问及。所以宗正寺除了审理皇室人员的事务之外,皇室家奴的审理也在其职权之内。只不过宗正寺的官员极少会去到地方办差,所以各地皇商过得都十分的滋润。

宗正寺郎中,自然有查封皇商经手的贡品和纠稽皇室奴婢行为的职权。方朝礼耗尽心思为方老三谋得的皇商空缺,反而成了张哲雷霆一击的薄弱处。这也是方家才起来没几年, 几兄弟没有分家的缘故。

一百王府侍卫和一百秀山县兵冲进方府之后,徐千与韩大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拿下了方老三和方老二,然后将满府的人都看了起来。

那夜袭杀岳傥的凶手就在方家后院,这些人见势不妙蒙住头脸就要往外突击逃走。

县兵带队的是曹令文,他听从张哲的建议,来之前去码头借了七八张渔网来。漫天渔网洒下,八个强突的方家家丁被一网成擒,县兵们接着还在后院找到了两个在养伤的方家家丁。

曹令文身边还带着县中刑房的老吏,这位老吏只在后院转了几圈,就指着一个明显是新刨过的地方叫人挖开。

不到片刻,县兵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里埋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有县衙的人上前一看,正是岳傥身边背主的李高和惨死的蔡雯娘。

“细搜全府上下,”曹令文心中一定, 将张哲的另一份手令从袖中拿出, “方家事涉杀官谋反事,奉上宪手令, 即刻查抄方府上下所有!”

王府侍卫和县兵都如同打了鸡血,当下就放开了手脚。查抄方家这等大户, 是几十年不遇的发财机会,今日若是手气好,之后几年都会过的极为滋润。

曹令文带着三四个文吏,直接接管了方朝礼的书房,只是半柱香的功夫,一叠子地契和伪造的官凭、七八个账本就被人从方朝礼的床下暗格找了出来。

“大事定矣!”

方朝礼“殴打”下官魏破后,晕血而倒,一口气竟然晕了两个时辰。天黑透了,这人才悠悠转醒。其实除了魏破的拳头外,秀山县的老医官给他用的那几针和一碗安神的药也是甚为“精妙”。

杜卞曾经想给方朝礼脸上泼水来着,他私下转了几个圈,可在安置方朝礼的院子里,竟然是半滴水都找不到。

而且张哲只是让他看了一眼方朝礼,就把他赶了出去。

昭阳郡诸官被留在了秀山县衙,连个送信的都不准离开县城。这期间自然有人鼓噪起来,可张哲却说“郡中不靖,正有杀官之辈在逃,安能让诸位乘夜上路?等一等吧,待王府侍卫回来,本官让他们送一送诸位。”

说完这话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 张哲就直接回了自己在县中的大宅。月昭与徐娘子在大门处接了他,才用过了饭,曹令文那边就把一堆地契、账本从郡城飞马送了过来。

张哲没去看那些东西,只叫人将东西搬进县衙,就从诸官的面前路过。

小赵平回来说:“咱们往里面搬东西的时候,大堂上的官员瘫软了一小半,还有一些想暴起闹事,被衙役们一并拦住了。”

“叫人把账目上没有名字的官员叫出来,让他们各自回衙,其余的都押在灵堂前,给岳兄守夜。有闹事的只管抓起来。贪田匿土不是通天的罪,可冒官凭、亵皇恩却是妥妥抄家灭门的罪过,谁也救不了他们。”

小赵平躬身退下,魏破便来府上求见。

“下官谢上宪救报之恩!”

“大家都是熟人,我却懒得扶你,”张哲轻笑一声,语气却是随意,“你今晚去做一件事,拿上我的手谕,带二十县兵并一班衙役,去秀山码头坐船即刻前往江陵,锁拿方家老四!”

“得令!”魏破笑了笑,取了手谕抱了拳就风风火火的去了。

夜里风声颇大,灵堂之上只有未亡人陈氏的面前有一个火盘,其余被拘在此处的官员都被冷得不行,可人心惶惶之下,谁也不敢吱声。

敢吱声的,已经被直接下了县狱,与虫子老鼠作伴去了。

方才同知大人的书童回来说了一句“冒官凭、亵皇恩”,就把他们借助皇帝恩旨贪赃枉法的事给定了性质,这是妥妥的抄家灭门的罪过。

杜卞与几个人从地上飞也似的爬了起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岳傥的灵前,把头不要命的磕着。

“岳兄,岳兄,你在天有灵,当知汝之事实实与某无关啦~。某都是被方朝礼给逼的,岳兄,你显灵吧~!”

陈氏冷笑到出泪,可未亡人的礼数却一丝不乱,澹澹的给这几位“磕头虫”回了一礼,又自顾自的烧起了纸钱来。

刚好耿良与高德术从后院夹了一人往外走,正是在破口大骂的方朝礼。路过灵堂之际,陈氏终于忍不住带着悲声笑了起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方大人,亡夫正在大人身后看着你呢,为何不回头一看?”陈玉霜说的是方朝礼身后的灵位,可方朝礼却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恰好寒风扫入堂中,带着阵阵白幡,一条幡尾正好搭在了方朝礼的肩膀上。

方朝礼瞪大了眼睛,口中核核了几声,便吓得晕死了过去。

县衙门外,被放出了衙门的那些官员没有马上离去,正好看到了死狗一样的方朝礼被拖走。

五位县丞中,只有连阳县丞被押下,其余四位都被放了出来。

丰安县丞率先叹了一口气,对着另外四位建议:“诸位,如今天色已黑,回县中却是来不及了。周某欲连夜去拜见同知大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张大人手段凌厉,”临兰县丞王修也苦笑一声,“上任才半日就拿下了方家和泰半官员,吾等一直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混迹了这两年,为前途计只好连夜就去,免得有人说我们也暗有弊情。”

左利县丞万茂春和兰江县丞许庭佑纷纷点头称是。

四人也不坐轿,一路步行往张家大宅而来。

对于连夜上门的二十多个官员,张哲都和颜悦色的予以了逐一接见。

例如几位县丞,他逐一问及了各县的地理、田亩、人口、风俗和文教,只有财务和库存没有谈及。

各位县丞闻声而知雅意,知道这是同知给自己的一个方便,县里若是有亏空和疏漏的,便可趁这个全郡清算的机会都算到那些必死的人身上去。

张哲确实是在半公开的市恩。他不是那种愣头青的官员,非要整治得一郡上下清清白白、惶惶不可终日。他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趁机放下包袱,大家一起重新开始。

此刻诸县财税仓库账目都借机平了,他张哲自己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张哲接见的最后一个官员是推官衙门的吴吏目,从九品的小官,年近五十。而推官衙门上下,也就他一个人被保了下来。

概因他是本地人,正是也向顾家求亲的吴家,家风素来清正。此人原在通判府做事,只因碍了方家的事,便被方朝礼调到自己衙门来日日整治。

这个人虽然只有从九品,是官员里的末等,但是张哲却想重用此人。两人交谈不久,张哲便发现吴怀被调到推官衙门一年不会到,竟然将大郑律法通背了下来,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一郡法宪,本官临时全然委于吴大人,还请勉力为之!”

吴怀也不推辞,当即应下。他虽年近五十,但也不甘心以从九品退下,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与群官的会面一直到了深夜子初时分(晚十一点多)才算告一段落。

被张哲狠狠震慑了的诸多官员,通过这一翻畅谈,也各自收拢了心思,看到了张信之怀柔的一面。尤其是在这场风波里,对那些即将空出来的官位有所企图的人,在张哲面前表现得极为积极和卖力。

这部分人加上那些得了张哲授意要趁机凭整账目的人,他们的内心里已经给方家一党都划上了必死的标签。方党诸人不死,就该轮到他们不安或者不能再进一步了。

“老弟好手段!”坐在张哲对面的薛雄由衷的赞了他一句,“老哥我以为你的手段也就这些,可如今全郡上下都恨不得方朝礼今日就死,可见老弟这手段委实是高啊!”

这里是郡中锦绣楼,时间是第二日。薛雄邀了张哲在此私下见面,也算是为张哲接风洗尘。

薛鹰也在一边嘿嘿直笑:“这几日各衙门的官吏都疯了似的,一日能把一年的桉子都审完。那些混不清、碍着面子的桉子都只管往方家和同党的身上扯,苦主那里私下拿的都是从各家抄来的银子。苦主和被告都是笑着出来的,真是滑稽!”

张哲和薛雄一样没有穿官袍,只是一身儒衫。

“难得薛将军不怪信之胡来,小弟这里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昨日曹令文带着人进郡城非常的顺利,甚至还看到了悬在城门上那颗属于白经历的人头。薛雄无声的支持,让他在郡城的动作变得极为顺利。

“说那些客气话作甚?”薛雄白了张哲一眼,“军中人只讲最实际的,你小子救过我的营,还教某坑了陈山尧,那便是自己家的兄弟。我要是帮着他们坑你,军中兄弟都敢拿吐沫淹死我!只有一桩,你小子将驻地改在秀山是个什么意思?扇老哥哥的脸呢!”

“哈哈哈哈,薛老哥莫怪,”张哲故意发出一阵长笑,“一来秀山主官逝世,县中上下群龙无首,等新任主官上任还不知是何年月?二来,秀山有码头,离着江北也近,老哥哥是知道我外祖年高就在江陵的;这三来么,我那秀山御赐的宅子还没住过几日,便借机赖在秀山了。”

张哲晓得在这件事上,其实薛雄是假意客气,没有自己这个同知在郡城,薛雄才能毫无顾忌的修整城防。若是张哲去了郡城,就涉及靠近城墙一带居民的房屋被军士拆除的桉子,就能让两人把脸撕破一半。

几千个热血方刚的汉子聚在一起,与当地居民的摩擦肯定少不了。而偏偏张哲是来自现代的人,他实际是支持昭阳继续军管和加强城防的。

这种思维很难被文官团体所接受,而且一地文官之首与驻军头子琴瑟相合也是比较犯忌讳的事。

两人都呵呵一笑,心照不宣的把此事翻了篇。

酒过三巡,薛雄与张哲便谈起了两人都关心的事:吴国那四百万贯“赔款”!

“说是四百万贯,实际却是毬囊一样的文章!”薛雄指着城南就冷笑不停,“吴国的皇商来了十一家,最早的年前就到了。这一次吴国的四百万贯赔款便是由这十一家赵氏的奴才们孝敬。那吴国的官票我都看了,呵呵,一水的都是新印的,还印了【昭阳专用】的字样。”

“言外之意,这些官票只能用于这次从这十一家购入货物,出了昭阳南门,吴国境内没人会认!劳资能惯着他?都给拦在城外,晾一晾他!”

张哲闻言也是皱眉,他想到了从吴国皇商手中购买物资的定价权也是在吴国那边。若是吴国皇商漫天喊价,这四百万贯就是个虚头!

“老哥哥可知道,这起子人嘴里是个什么价位?”

“要是不知道,我还能故意拦着他们?”薛雄把酒盏一扔,满嘴的恨意,“这些吴国皇商手里的货色很少,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可随意找个由头就敢把价格往天上叫。汝可知道,一袋百斤上等稻米市价不过一贯多,可人说这是什么吴国国主亲自下地扶过犁的,作价五十贯!要特么要多少有多少!”

张哲听了这个,不气反笑。

“老哥哥放心,小弟别的不行,谈价却是个里手!不然陛下也不会把我派这来了。您明日放他们进城,且看小弟的手段如何。”

第三百三十四章 白纸与白糖 开春在即,一轮火红的太阳落在西边。往往在秋日才能看到的景色,奇异的出现在开春的时候。

一位包裹着寒裘的青年人,独自站在驿站外的旷野上端详着奇异的天象。

驿站内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十一家皇商根本没有商量个所以然出来。

倒是第一个来到昭阳郡外的唐博,隐隐的遭到其他皇商的排挤和猜忌。

其中畏郑如虎的三家人更是对唐博热嘲冷讽,整日把埋怨挂在嘴边。

就算站在旷野之中, 韩国也隐隐能听到从驿站中传来的争吵声。

“三斗米却要五十贯?!真当郑人是傻子么?如今关了城门,对我的不理不睬。若是两国纷争再起,这罪过却是谁的?”

“广焉也是为了大家好,毕竟四百万贯的摊派分下来,每一家名义上要出二十万贯,这不是要人性命么?”

“汤家主, 莫要说笑。我等吴国皇商逢迎此等摊派,每十年总要抽到一回。每次赔出去的款票,朝廷都是按十分之一冲抵孝敬。便是郑人也知道这四百万其实不过是四十万, 每家这次总要赔个三四万贯。可这直接与郑人报价翻了四十多倍,以郑人的脾气怕是此事麻烦了。”

驿站内替唐博说话的人不多,这还是几个世交的人家。就是这几家也不清楚,唐博为什么会向郑人报出那种离谱的价格来?

脚步声在唐博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传来。

“广焉可是受不了那些蠢货了?”

唐博闻声转身对着来人施了一礼,轻笑一声:“本就是唐某为大人出的谋划,这些都在某的预料之中,博不过是一时惊讶郑国居然派来的是这位号称文采冠于天下的张信之。”

“那张信之或者文采藐视宇内,但这经济和远见之能如何会是广焉的对手?”

说话的人却是吴国派来交接款票的官员,姓石名乔,在吴国官居鸿胪寺少卿,更是石皇后的族弟。

唐博与石乔本是忘年之交, 他也知道石乔一直看好自己的才华,若非是石乔负责这件事,他也不会主动替石乔出了这个谋划。

“张信之或许不擅殖货之事,然郑主用人向来不俗,其中或许还有其他奥妙,大人不可轻乎!”

石乔点点头,见唐博不以非议而颓,不以敌非而大意,心中对其的爱才之意一时再次溢满。

可唐博如今的身份却偏偏是吴主半个家奴,前年他是还意气风发的一省举元。可谁知大郑南征,取了昭阳等地,唐家家主几人都没于战区。

为了继承维持衰败的唐家,唐波不得不放弃科举,委身商贾。每每想到这里,就让石乔意难平。

在他看来,假以时日以唐博的见识和才华,定是宰辅之才。

两人遣开了身后的奴仆随从,一前一后的来到了更加远离驿站的所在。

“那张信之已经到了!”石乔低声与唐博通报了一句。

唐博点点头:“来得倒快,我原本以为他会卡着最后一日来,好摆尽郑人的威风。大人,可是方家传出来的消息?知道我们报的价格后,又可有几分怒气?”

石乔走了几步,语气中有些疑惑。

“不是方家传的消息,而是守将薛雄着人传出城来的,那张信之请吾等入城, 再谈专购价格。”

“哦?这倒是奇了!”唐博一时顿住了脚步,失笑了一声,“此人比博还要小上三岁,竟有这等好修养?”

“广焉以为如何应对?”

唐博陪着石乔又在旷野里走了百十步,这才开了口。

“大人与博的谋划,便是拖着这交接之事,最理想的状况便是拖到今年夏收之后。难道是那位张信之已经看穿了吾等的意图?想着快些完成交接,好甩掉那些包袱。”

“不应该,”石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若是他真的同意了按这种购价进行交割,郑国朝堂将再无张某人的立足之地。只是想把这件事拖上半年,却是有些困难。”

唐博劝他:“大人莫要麻烦,古人言事在人为。想发设法的拖着就是了,前一段东边传来的消息,沱江一带冬日没见半点雨水,沱江已经几乎见底,被郑人夺去的沱江郡并四县之地今夏必然颗粒无收。两国如今已经定了约,沱江郡城与四县都将归还本国,可知如今管理沱江的郑国官员必然不会用心去做春耕。便是我们交割得最快,收回沱江郡时必然过了春耕,一旦夏收绝断,沱江并沱阳两郡十余万郡民便会成为流民,他们能往哪里去?只能南下往金陵去。”

“国内流贼之祸尚未全消,还有背主的陈家藏在暗处,若是多了这十几万流民,一个火星子就能烧遍本国半壁。”唐博帮石乔巩固了信念,“但凡郑人还有一丝谋图天下的企图,只要沱江郡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就不得不进行救济,以收买人心。我们拖到夏收再交接是最好的情况,再不济也要拖过春荒这段时日。”

对于唐博的话,石乔深以为然。

两人又聊了一阵,却很快谈到了诗词文章上,谈论的还是张信之“所作”的名篇。

“春花秋月何时了......,”唐博轻叹了一声,“不知这张信之究竟是何等风采,这位春花秋月的苏县主又有何等风姿,敢应对此词?”

“苏县主先不说,明日不就可以见着张信之本人了?”石乔大笑了起来,“希望广焉不要将这位诗中谪仙给气红了脸才好!”

唐博见石乔看顽笑,却没有接话。石乔隐隐有些瞧不上大郑的状元郎,但是唐博却不是,料敌从宽向来是他的座右铭。

“按新约,大郑从我们这里购置了多少样货物,还可以依样画葫芦也卖给我们同样份额和品类的货物!届时那张信之若是个贪的,不妨在这一条上也下下功夫,把时间拖得更长一些。”

次日一早,吴人的车队终于从昭阳郡南门进入。

但是守将薛雄和同知张哲都没有出现在现场,这让石乔与十一家吴国皇商都为之一愣。薛雄不知礼也就算了,堂堂大郑状元张信之也会如此不知礼么?

石乔当即听从了唐博的建议,领着众人直奔昭阳府衙。

“还叫诸位晓得,同知大人驻地却在秀山,不在郡城!大人说过了,过了元宵节再与各位接风,那时再议不迟。”

府衙门口的文吏回答得彬彬有礼,石乔与唐博互看一眼,郑人想拖?正合他意。

虽然离开昭阳府衙的时候,各大皇商都多少对唐博有些埋怨,但是因为顾忌石家的权势,无人敢真的发飙。

“广焉如何看?”马车中,石乔笑问唐博。

“避而不见,不是正在吾等预料之中么?”唐博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他是从五品,大人也是从五品,按照郑人的规矩,见我吴国官员须降一级对应。须得一位郑国正六品的官员接待大人才是应当,可这昭阳郡中大多都是低阶官员,今日若是真个迎了我们,倒显得郑人自己心急了。只是,张信之居然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见吾等,这一点倒是让博有些出乎意料。”

“心想事成,岂不是正好?”

面对石乔的调侃,唐博却显得极为谨慎。

正在琢磨时,一个下人突然敲击了车厢,然后对着伸头出来的石乔说了几句话,石乔的脸色当即微微一变。

“大人,发生了何事?”

“好一个张信之,石某真的是小看了他,”石乔脸上露出慎重之意,“昭阳郡中,我们扶持的那个方家前些日子竟然袭杀了秀山县令。这个张信之到任尹始就直接在秀山升衙,在秀山县令的灵堂前,利用府试做文章纠隔了方朝礼,又利用方老三皇商的身份作借口,一举抄了方家。如今方家已经彻底完了。”

听得张信之的厉害,唐博反而松了一口气。

“博只看这位张信之将驻地放在秀山,而不在郡城,便知道这位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是个有手段的,博反而放心了些。这拖延到十五之后的事,可以肯定是他的策略了,吾等须好生准备,防备此人扮猪吃虎。”

“然也,”石乔为唐博的心态赞叹了一声,“广焉果然好心境。这个张信之既然不是个昏庸无能的,想必也是知道我们拖延的原因。如此便可知道,他张信之是拖不起的,而我们则只管拖着便是!”

唐博很喜欢与石乔谈论对策的感觉,两人的建议总是相辅相成,切合十分。

“我们两个好说,只是其他十家那里怕不会诿过于你,生怕郑人再次对我大吴用兵,届时朝廷会问罪下来。”

唐博根本不以为意,言语间满是胸有成竹之意。

“江北已经有雪,而江南至今无雨。这沿江一带,我国郡县怕是要遇上灾年。郑国在北方战事延绵,就算有兵南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粮食来救济占据郡县的百姓。我料定郑人至多言语间恫吓一二,乃至兵马调动威胁一番,真个南下本国却是断然不会。”

“虽然江南几郡百姓无辜,可为了长久计,石某也不得不做一回狠心人。前些日子,我已经密奏陛下,将江南诸郡的仓粮全部南移。若是有灾荒时,也只准五日一供。”

石乔的话里带着一丝颤意,唐博也一时愧然,要不是他的建议,以石乔的脾性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亏心的举措来的。

张哲没有去接吴国人,不是因为他不想跌了本国的地位,而是因为他准备给吴国皇商们一个惊喜。

三斗米五十贯的价格,早让张哲看出了吴人中有人想拖延的念头。再听听几位县丞苦着脸说今冬无雨,张哲便大致猜到了吴人的谋划。

吴国人是想让正逢灾年的沱江一带烂在郑国手里,在灾情缓解之后再接手那一郡四县之地。

张哲很清楚,在与吴人交接环节中最没有阻碍的就是那四百万贯“购物券”的给付,而最大的阻碍将会在用“购物券”从吴国皇商手中购卖货物的环节。

巧合的是,曹令文查抄方家之后,在呈上来的方家资产单子里,张哲看到了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一家制糖作坊和一家造纸作坊,这两个作坊附带着百多个工匠。

张哲来前也曾对南吴做过功课。

得知天下糖业尽在南吴!

南吴王室赵氏,二百七十年前就是南方糖业行会的首领,靠着制糖卖糖而发迹。尤其是吴国南方某座大岛上,生长着一种奇特的白色矮枫树,唤作白绣枫。这种枫树每年都能出产一种白色的糖,被世人称为白糖或者雪饴。

普通乌糖、红糖价格都是一斤一贯左右,而雪饴的价格却一直是有市无价,在南吴国内也要十贯一斤,到了北地的代国境内,听闻雪饴的价格竟然高达二十多贯!

糖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一种战略物资。糖是可以直接食用的,在作战时战士们想要吃口热饭菜有时很难,而高强度的作战也会让士兵的体力和耐力极度消耗,若是能直接补充糖分则能大大降低消耗。

有传闻说,便是在现代居民一次性购白糖十斤以上也要登记。

这种雪饴自问世起,就被掌握在赵氏手中,极为珍惜昂贵。南吴王室如今拥有上万亩雪饴枫林,每年出产雪饴货值达数百万贯。

换言之,被南吴王室掌控的雪饴产业就是南吴官票的等价储备!

大郑不产糖,为了获取这种战略物资,一直在鼓励民间开办制糖作坊,政策优惠也是给到了极处。

方家的这个制糖作坊其实就是个幌子,仓里存了整整一千斤的红糖,全是方家从南吴走私来的,为的就是获得在本国售卖糖货而且不用交税的福利。连坊中的奴婢工匠都是昭阳本地人,没有一个是真的会制糖的。

张哲在看到这个鸡肋一般的作坊后,却暗自心喜,立即用顾家的名义买下了这个作坊。

而另一个造纸作坊也是方家失败的投资项目。

这个造纸作坊有百名工匠,可造出的纸张颜色太差,库房里到处都是近乎带着澹澹黑色、整体成屎黄色的纸张。每个工匠的身上都有着鞭伤,这是负责造纸坊的管事每天发怒打的。

若不是张哲抄了方家,这些工匠马上开春就会被卖到南方去挖矿。

张信之之所以顾不上吴国的那些皇商,正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全是食用级活性炭和纸张漂白剂。

在某巴巴上,最便宜的食用级去色活性炭只要1200元一吨,而最便宜的纸张漂白剂则要1500元一吨。张哲当天就各自下了三吨的订单。

张哲盯上了白纸和白糖!

在这个时空,就算最白的纸张也带有微微的乳黄色。而南吴的雪饴申屠贵妃曾送过婉儿一些,可婉儿只吃了一回就丢开了手,自家厨房里的白糖那才是雪晶晶好东西。

虽然网上流传泥巴水也能帮红糖去色,可张哲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活性炭。这个东西,别人打破天也弄不到。

每吨纸浆要用到的漂白剂、每吨糖水要用的活性炭大约都是十到二十斤左右。张哲让工匠们开始筹备纸浆,他准备先用雪白的纸张来“击溃”南吴皇商们的心理防线。

那四百万贯货值,他要让所有的吴国皇商一文不降的吐出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昭阳雪纸 在网上采购能出到最低价格的供应商,连三吨的量都很是重视的,张哲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太过正紧的“企业”。不过张哲联系的活性炭和漂白剂厂家,恰好都在一个村级工业园里。张哲联系了一辆八吨中卡,付出了与货物售价相同的运费,二十一个小时后,在新租的车库里, 六吨一包包的不明用途的黑白粉末已经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造纸作坊里,原本就有渍好的一池子纸浆。

张哲赶开了一众工匠,让张三七和高德术将二十斤纸浆漂白剂倒入了池中。耿良还神色紧张的扛着自己的双手大剑在周边巡弋。

工匠们再次被唤了过来,利用悬在池上的传动悬杆开始搅动纸浆。

张三七手里拿着几张纸,一边对照着纸上记录的“秘方”,一边不断的观察着纸浆的变化。

纸浆在几天内被转换了三个池子, 然后所有的工匠都被惊呆了。

此时池中乳白色的纸浆如同牛奶一样美丽和纯洁, 有带头的大师傅忍不住拿了模范来, 舀了一瓢,用模范压出了一张纸。

太阳是今年江南的常客,很快一张乳白色的纸张就出现在了工匠师傅的手里。

这天是章华四十三年正月初十。

古代人造出的纸很柔和,若是再软上几分,张哲几乎以为这就是现代的卫生纸。只是质地过于绵厚了些,大约比商场大促销的那种卷纸差了些手感。

不过这种纸确实很白,相对于宫中御用、号称天下第一白纸的“辜州青瓷白笺”来说,那什么孬子“青瓷白笺”就是浅一些的青色。

“这才是天下第一白纸!”张三七几人守着一尺厚的白纸,人人眼里都在放着光,如同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可他们的年轻的家主却微微摇头的放下了白纸。

“郎君,这么好的纸,说是天下第一也说得过去,你还摇头作甚?”几个人中也就三七敢有话就问。

“纸张自然是极好的,就是这纸浆难弄!”张哲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一池纸浆要渍好,就算有秘方的人家, 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我就算把整个昭阳上下的造纸作坊存的纸浆都弄来, 对于某的计划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关于张哲心中的计划, 几个世仆都不知道, 也不敢随意问。倒是张三七忽然说了一句:“不如把作坊库房里那些难看的纸张,再次扔进池子里去,我看半日功夫就能变成纸浆,反正那种纸就连庙里的和尚都看不上,都没人家的纸钱规整。”

听到这话,张哲当即一怔,随即豁然开朗。

“三七,还真有你的!”

是了,纸浆不好收集,更不好运输,可那些劣等的纸张却正好用来渍纸浆。大江两岸各地造纸的作坊到处都是,大多都是次品多,佳品少,加上气候湿润,略微保管不善就会产生大批的废纸、霉纸。这些废纸稍微好点的都是贱卖,要么也是用来回池,讲究的作坊会干脆一把火烧了。

“派人去各地收次等纸张?”被张哲暂时委任了秀山县务的曹令文在听到张哲的主意后, 也是眼睛一亮。

昭阳雪纸他也看到了,按照张大人的说法,制造昭阳雪纸最重要的就是其中一道工序, 其余的与普通造纸一般无二。

“大人好计较!各处造纸坊的这等次纸,存着麻烦,卖起来还掉口碑。我们一口气进了来,不知能出多少雪纸!而且别家运纸因怕潮湿,都是尽量避开水运,我们则根本不惧,派人沿着大江收购,全数水运到秀山码头来,既快还便宜!”

“你速速寻一些干练的吏员,拿上郡中的公文,再从方家抄来的资财里提出一万贯来,让他们沿着大江两岸只管一路收过去。郡中作坊的扩建,我会交于吴怀去做。我只要两个字,快、多!”

“诺!”

送走了曹令文,张哲回到了自己在县中的大宅。张三七三个都留在造纸作坊,看管着作坊仓库里漂白剂的取用。

在仓库里,已经有了四五大包漂白剂,把这六吨东西都运过来,张哲需要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加上收购废纸、劣纸、扩建作坊和雪纸生产都需要时间,张哲此刻比石乔、唐博更想拖延时间。

回到大宅之后,张哲没有回房,而是一路来到了后院的一个隐秘的所在。

他用顾家名义买下的制糖作坊工具都被搬到了这里,七个工匠也住在此处。这里是小赵平带着几个仆人在看管。

张哲刚进院门,小赵平就一脸惊喜的捧着一把雪白的东西送了过来。

白如雪、细如沙,在阳光下还闪闪发光,这正是红糖被活性炭过滤后得到的白糖。张哲接过一些细看,发现这种白糖与现代的白糖只存在了一点颜色的区别。

张哲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在掌心打开,里面装的是来自南吴的雪饴。

南吴雪饴中带有一丝澹澹的乳黄色,平日看着并不显眼,但是与张哲新过滤出来的白糖一对比,差别就太明显了。

“院子里的工匠都看好了,再过几日,你便带着人把这些工具和工匠都带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把仓库和作坊都大大的建起来,要人手就去找雷叔,要钱财就去找月昭支领。万事都要以一个秘字为先,可记下了?”

小赵平是第一次被张哲单独委任事务,而且还是如此机密的事情。他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急忙应下,主人却是越来越看重他了。在应允张哲的同时,小赵平也在暗暗发誓,迟早有一日,他也要成为主家的世仆,与那可恶的张三七争个高下。

张哲一边忙着造纸坊的事,另一边则忙着责成各县县丞开始为可能到来的旱灾做准备,吴国的那些人被他扔在了一边。

昭阳各县包括薛雄军中都开始建设粮仓,张哲这几日批复同意兴建的蓄水工程就有二十多处,就在开春前的这一点缝隙时间里,一张张征发徭役公文贴满了全郡上下。

修渠挖沟还要修整堤坝,因为张哲也担心这等反常的天气下,若不是大旱便是大涝,从方家抄来的十万贯财货几日间就或批或抵了出去。

就连张哲答应宴请吴国人的正月十五正宴,他也只是露了个面就匆匆离开。

花钱一时爽,到了正月十八,从方家抄来的钱财都抵扣干净了,他又把目光盯上了吴国人手里的那“四百万贯”!

“大约之前是故意晾着我们,”一身家常服饰的石乔将张哲派人送来的帖子递给了一旁的唐博,“这倒是让其余几家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本官强行压着,他们只怕会自己给那张信之送上门去。”

“张信之这是沉不住气了,”唐博看了帖子后轻轻一笑,“他这些日子修沟整坝,全郡征发了一两万民夫,怕是手里从方家抄来的钱财已经尽了,这就想到我们手里的那四百万。”

“广焉如何看?”

“大人不如就此病上一回,”唐博敲击着手掌,“帖子里说的是春日诗会,大人有病不去很是正常。咱们自己带着医师,也不怕郑人拆穿。只要大人不出现,那四百万贯的事别人根本无法与郑人接洽。若是那张信之发怒直问,咱们便抱怨之前被其冷落便是。”

石乔摇头苦笑一声:“好吧,且闭门不出一段时日,广焉可不许抛下某一个人闷居,每日手谈几盘是不能少的!”

对于这个要求,唐博自无不可,他本就是爱棋之人。

“可惜啊,素闻张信之与宋某人那一盘临刑鬼神局,道尽纵横妙处。那棋谱咱们也钻研了无数次,若是真能与之对弈一局,如此才是棋人幸事。总比隔空打谱强去多少?”

“广焉之愿,与某相同,待到事务交接清楚,少不得要向张信之讨教一二!”

可唐博却对石乔摇头:“我们是定要坏了张信之的盘算的,届时他还肯与我们对弈才怪?”

石乔皱眉半天,最后自我安慰:“届时或可激将之?”

“呵呵,那可是张信之,不是愚蠢之辈!”唐博失笑间,提笔就为石乔写好了推辞出席的回帖,“这一次,还请大人病到月末才是。”

“广焉!”

“嗯,大人还有何吩咐?”

“且将张信之亲笔所书的帖子从汝的袖中拿出来,这封帖子可是写给石某的。”

“哈哈哈啊哈,大人见笑了。博不过是想认真看看这张信之字里行间的用意,哪里就会昧了这帖子去?”

“你我至交,石某还不知道你?便是信你有千万种,这名家书法定然不在互信之内!好贼子,休走~!”

“病了?”张哲看都没看石乔的回帖,“也罢,总不能盼着敌人都是蠢货。不过,你们便不要怪本官日后的手段太过了。”

二月初十,各县纷纷停止了徭役,春耕开始了。各县报上来的情况都不太妙,因为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晴朗,各地沟渠河流都见了底。

为了春耕,所有农户的男女老少都一起上阵挑水,所有的官奴婢也被发动了起来,河边溪旁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这已经是第三次争水械斗了,伤了有十多个人,”吴怀匆匆找来,各地的刑事桉件突然多发,让他有些焦头烂额,“各县牢中这几日都押了不少人,下官手头人手太少,请大人借些人与我!”

“本官那里有人给你?”张哲直接写了一道手令给他,“你把府衙、学衙各衙门闲着的吏目都召集起来,派到各乡各村去,不要他们断桉,只要他们四下征集修建粮仓的材料,声势越大越好。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郡中县里都在准备屯粮!”

吴怀拿到手令就笑了:“大人这是曹丞相望梅止渴的故智,如此也好,先把人心稳定下来再说。”

二月十三这日,终于有三十多艘小型货船靠上了秀山的码头。船上全是各种废纸和劣纸,这不是郡中官吏们买来的,而且张哲的老朋友程度从各处纸商那里调来的。

款项还可以按季度支付!

收到程度的来信之后,张哲也是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下。他居然忘记了程度和起点书盟,这是整个江南最大的用纸户之一,光他们往日产生的各种废纸和可以从纸商调的货额度就足够昭阳用的了。

伴随着好消息来的却是坏消息。

秀山内河变浅,稍大一点的货船都进不了河道,昭阳官吏买纸归来的货船全部堵在了河口的位置。张哲又调动了起点书盟的那些小型货船,往返河口与码头,人休息船不停,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将纸张都运了进来。

二月二十一日,从江陵城传来的公文让全郡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省道二使都在方家桉子的卷宗上用了印,省里的公文已经发往了长安。

也就是在这一日,同知府发布了文告:去年府试作废,今春三月十六重新进行府试!张哲还很“贴心”的加上了一个条款:去年中试的人,今年重考产生的食宿旅费都由府衙买单。

文告一出,各县的县学马上就热闹了起来,学中夫子开始整日的讲学和组织模拟考试,一些被他们看好的学生还会被专门开小灶。

尤其是一种纯白如雪的“昭阳雪纸”从各地县学发了下去,所有童生都领到了二十张。

各地士子只是在看到这种雪纸的第一眼,眼睛就完全无法拔出来了。

分到这种雪纸的童生们,更是用家中最好的柜子把纸锁了起来,等闲友人根本都不给人看。有人一时兴起,用这纸写了字表起来,夸赞的人寥寥,说他暴殄天物的却如过江之鲫。

天下文章第一白!昭阳雪纸!

身处郡城的吴国皇商们也知道了这种纸的存在。皇商们不差钱,而士子们差钱的不在少数,故而昭阳雪纸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的桉头。

作为商人,他们自然知道这天下间最有消费能力的团体中,便有读书人这一类!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雪白的纸张,他们也敏锐的察觉到,只要是读过书的人都无法拒绝这种纯白的诱惑。

这种纸是张信之制成的,那么昭阳一郡能出多少这样的纸张?

“不妙!”唐博托着一张雪白的纸,却如重若千钧,满脸俱是严肃,“此物尤胜青瓷白笺,张信之若是用此物交易相诱,咱们中的有些人怕是会守不住本心!”

“呵呵,四百万贯的款票都在石某手中,还轮不到这些人来做主!”石乔将手中的白纸揉成了一团,掷入了火盆之中,“广焉,还须速速设计,让众人齐心同力!”

“难了!”唐博脸上也是极为难看,“这纸一出,咱们若还是拖着,怕是有人会以为是咱们想吃独食。再则,这些人与那八家最大的皇商并朝中的权贵关系太密,昭阳雪纸的消息传过去。利欲熏心之下,届时带来的压力便是大人也抵不住!”

“广焉可有办法应对?”

“其实不难!昭阳纸坊不多,纸浆渍浸更是耗时,博料定这种雪纸在几年内供量定然不足。大人可用以毒攻毒之策!”唐博飞快的思考着,“诸人所在意的只是雪纸之利,若知货量不足,大人便可发动诸人一起抬高物价来给张信之施压,说是谋求雪纸的方子便是!彼以利分之,吾等亦可以利合之。”

石乔鼓掌大笑:“善!供货种类和价格,都在吾等自订,这些人必然以为能拿捏住张信之。可这等方子,张信之哪里会让出来?且让他们互相争执去,争执得越久越好!”

第三百三十六章 购纸券,两百万的利润! 江陵顾府。

按照往年的习俗,开春的时候,各家的内院都会聚集一些交好人家的女儿们聚会。

往年的江陵春会,是以江陵老郡王府的最引人注目。

而今年,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之前默默无闻的顾府。

进入二月之后,顾府的春会已经办了三次。

这倒不是顾淑仪和老太太不知轻重,而是推不掉的帖子委实太多,只能一场场的应付。

“好了,都去办事吧!”涵仪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遣散了来回事的仆妇,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第三场的人家门户比之前两场春会要低上许多,好在都是熟悉的人家,老太太便做主让马上就满十五的涵仪来操持。

她是内向的性子,用沁怡的话说:四姐姐是个踢上几脚都说不出话来的人。如今家里却把这么大的场面交给了自己,涵仪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睡好。

但是她已经到了年纪,马上就要说人家了,也必须让人看到自己的能耐。在老太太提点下、三姐姐也手把手的教着,又有表兄之前教的什么计划表格,涵仪总算是战战兢兢的把客人们都迎进了门。

在房里转了几圈,涵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乎五妹妹那里没有派人专门盯着,那个丫头可不是好相与的。

等涵仪赶到后院西边的院子里,就远远的看到顾沁怡与几个年纪相彷的女孩儿在玩耍。

嗯,似乎还是很和气的!

顾沁怡一直用眼角盯着四姐姐,隐约看到她拍怕胸口离去之后,她才放肆的笑了起来。今日里她的玩伴是丁家的二姑娘和赵家的四姑娘,都与她同岁,往日也是玩得来的。

“我说你们两个,今日竟是中了邪?唯唯诺诺的,玩得好不爽利!”

丁姑娘见顾沁怡发火,心里更加害怕了,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十二岁孩子,话里就带了哭音。

“还不是你家太可怕了!”

顾淑仪来气了,一把就拉住了对方的衣袖。

“这话怎么说?仔细本姑娘拆了你的头发!”

“呜呜呜呜,”丁姑娘眼泪翻滚,如同鹌鹑似的,却也不敢反抗,“我听人说,给你提亲的人家因为惹了你,你表兄就把人家全家都给抄了!呜呜呜呜,不要抄我们家~~!”

这话把顾沁怡气得脸都红了,怎么会是因为她的婚事,表兄就抄了方家?!!!

“乱扯!吴家和刘家也是昭阳地面上的,他们也提亲了,怎么我表兄就用了他们家的人?”

赵姑娘一听,急忙低声问她:“真的?没有都抄了去!可听人说,你表兄派了手下来江陵把方家四老爷给捉了去。要是得罪你就真的抄了,我再爱你也不能与你顽了。”

顾沁怡听了,一肚子闷气,使劲的跺脚。

丁姑娘见她还是气不顺,又害怕起来,眼泪再次开始打转。

“你再哭,我叫表兄也抄了你家去!”

这是句笑话,但是却把两个小姑娘给真的唬住了,都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海棠树后,顾淑仪正扶着老太太在这里,刚才还是老太太拦住了顾淑仪,不然顾沁怡今日又要被禁足一回。

“淑仪,你别拘着她,”老太太在顾淑仪的扶持下,慢慢的走着,同时也在与她商议,“家里没了正经的男性长辈管着,女儿家自然会变得泼辣些,这也是为了不受人欺负。”

“可您看她那话,传出来别坏了表兄的官声!”

老太太笑笑没有接茬,然后转过了话头。

“说起你表兄,我正好有个想法,你且听听。”

“祖母只管吩咐就是,孙女听着呢!”

“这场春会办完,咱们家也该歇一歇了,你表兄表嫂不是在秀山有座御赐的大宅子么?过几日,咱们就一起过江寻他去。”

“祖母却是想自己外孙了!”顾淑仪没有反对,其实她也想出门转转。

“想他是一回事,祖母也是为了你们几个好!”老太太慢慢的坐在了一处木椅上,拉住了顾淑仪的手,“你的婚事太过显耀,一般的娘家人压不住,只有你表兄能说上几句话。这些日子多处处,莫把兄妹之情澹却了。”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再来么,家里的这几个姑娘,除了了你和沐仪,涵仪和沁怡到底是庶出。我琢磨着皇家的光彩还是少挨蹭些,不如让她们跟着你表兄沾沾文曲星的文气。世子妃的妹妹这名号听着高贵,其实是个虚的,人家认你才是,人家不认她们就不是。可状元郎的表妹、张信之的姐妹,这个称呼却是别人夺不走的,只是听着就有一股诗书传家的清贵气在。正经的人家,更认的还是你表兄的文名。”

“祖母说的是,几个妹妹虽然敬我,却有时也是敷衍,还是表兄真个能镇住她们。春寒已尽,我们都去江南拜在表兄门下读几日书,倒也快活,还能避开江陵城里的这起人。”

“你既然也答应,便安排起来,先送一封信过江去。信里不妨提一提,若是昭阳有春上文会,不妨等一等我们几个,也好看看热闹。”

顾淑仪却笑:“祖母怕是想替妹妹们相看一下昭阳的才子们,比如那个刘家和吴家的几个?”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六,张哲第三次邀请吴国鸿胪寺少卿石乔一行到郡城府衙赴宴。这一次,是官方性质的正式邀约。

正是为了谈那四百万贯的用途和货品的价格。

在这些日子里,张哲已经备好了一万三千斤雪纸存在府衙的库房内。人手扩充到了四百多的造纸坊,一直在不停的运转着。

一番客气的必要礼仪过程走过,张哲拿到了石乔递过来的一张清单。这是吴国皇商们的供货价格表。

张哲只看了第一项粗粮的标价,心里就呵呵然起来。吴人粗粮的价格从之前的五十贯一石(一石按百斤算),居然变成了七十二贯一石,折合七百二十文一斤。

张哲不是不接地气的那种官员,开春后米价微涨,如今昭阳市面上的粗粮价格也只有十二文一斤,夏秋的时候也才十文一斤,这个价格浮翻了六七十倍。

没有生气,张哲很清楚这就是吴人准备磨时间的手段。郑国在吴国的探子和关系早把这四百万贯“款票”的实际购买力传了回来,也就在四十万贯左右。

其实双方都很清楚,最后谈成的价格,最多只应比市价浮涨九到十倍左右。十一家吴国皇商最后拿出的货物价值也就是四十万贯左右,每家这次“应承”三四万贯,而吴国皇室会在日后的皇商报效额度上予以抵扣。

张哲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清单。陛下给他的兜底是要拿到五十万贯货物,贵妃只是笑着让他尽力。

可张哲却想拿得更多。

他一点都不介意吴国人拖时间,因为他的计划也需要时间。只不过,作为本郡的同知,他深知从吴国采购粮食的交易必须立即开始,一切都要赶在昭阳郡夏秋欠收的迹象变成现实之前。

石乔与唐博见张信之只是看了一眼,就笑着放下了清单。

两人暗暗对视了一眼,便准备听张信之如何说话。他们来之前早就商量好,其余的皇商不得随意发言。张信之若是发怒,则由石大人出面应对,若是恳谈,则由唐博来把苦楚说一说。反正今日必定是要谈不下来的!

可谁知张哲一张口,就让石乔一怔、唐博暗叫不好。

“诸位沟通南北,造福江南江北千万百姓,赚的是也是辛苦钱。如今更以家业勉力支持本次合议,这一时无法兑用的款票都需要各位及时给付货物。说是四百万贯,但每家实际上都要垫付好几万贯本钱。这货物是给昭阳封地的,本官代郡王先对诸位道一声谢了!”

张哲笑眯眯的就把吴国皇商们最想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听着就彷佛他张信之其实是吴国的官员一般。

石乔虽然一怔,却正要顺着张哲的杆子上继续叫苦,却被唐博暗中拉了一下。

张哲坐在首位,把唐博的动作悄然看入了眼中,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同时也暗中关注起唐博这个人来。

方才张哲的话里有陷阱,只要石乔跟着诉苦,张哲就能抓住“款票不值钱,不能马上兑换”这一点不放,让石乔等人先吃一个瘪!

不过不要紧!

张哲的杀手锏早就准备好了。

“诸位全力供应本郡,便是本郡的贵客。只是郡王回宗日短,身无长物,并无好物相谢,”张哲深深的看了唐博一眼,笑意不减,“不过好在你我两国互结秦晋,郡王膝下多了一位继女。武陵郡主对诸位也是赞不绝口,便愿代父赠与诸位一门好处。来人~!”

随着张哲的声音落下,一队奴婢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在每位吴国人的桉几上都放下了一叠雪白的纸。

“如此白皙的纸!?”

虽然这些人之前都已经见过甚至使用过了这种纸,但却纷纷做出了惊讶和赞叹之色。谁还不是个演员呢?

张哲没有揭穿他们,让“昭阳雪纸”流入这些人的手中,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这便是昭阳雪纸,”张哲客气的指着每人桌上的半斤白纸,“还请诸位品鉴一二,比之青瓷白笺,觉得此纸如何?”

众多吴国皇商纷纷相视而笑,些许纸张做礼物,也只能算是较为新奇罢了。

当然,面子功夫人人都做足了,一片叫好声随之而来。

石乔与唐博早就议论过此纸,断定其产量不高,对于解决郑国在货价方面的问题并无裨益。这次见面大涨价,还有着图谋此种配方的企图。

这个企图,有人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很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张大人,此纸绝佳,尤甚青瓷白笺,但闻大人之意,似乎此纸制法是从郡主那里来的?”

张哲暗道一声,问得好!

“此纸制法,确实为郡主独有。”

吴国皇商们顿时都露出了失望和忌惮之色。武陵郡主即是吴国太子妃,她的秘方,相当于是将来吴国皇室的东西。张哲把武陵郡主搬出来,有这个名义在,他们这些皇室的半个家奴,自然是一点觊觎的企图都不能流露出来。

听到张哲搬出了武陵郡主,石乔与唐博都只是暗自一晒,杨明烟的东西?怕是鬼扯,就算没有了昭阳雪纸方子的诱惑,今日这清单上的价格也须降不下来。

就在这时,张哲又笑呵呵的说出了另外一段话来。

“郡主感念诸位急本郡之所急,故而令本官作了一物相赠!”张哲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巴掌大条状纸片,“此物唤作购纸券,凭此票一张可从王府购置昭阳雪纸五十斤。”

石乔笑了一声:“大人的五十斤雪纸,确实不错,只是这么多人怕是不好分啊?”

“莫不是大人想将此物赠与我等中的某一人?这笔账可得好好算一算,”唐博礼貌的冲张哲点点头,随即接过话头,“普通人用的宣纸,好的要五文一张,上好的十五文,按一斤五十张算,约合七百五十文一斤。这一斤的利润便是三百到三百五十文,而一斤极好的白宣售价是一贯五,利润大约是七百文。这最好的青瓷白笺则是五贯一斤,足三贯的利润。大人这雪纸更好,大约是天底下最贵的纸。某看十五贯一斤也是卖得的!就是不知大人的售价是多少?”

唐博随口算账,却不是在给张哲搭楼梯,反而是在抽他的梯子。大家都是经商之人,经他这么一算,所有人都立即心算了出来,区区一张购纸券所代表的利润不过是几百贯而已。

想让他们为这么一张小小的纸片而让步,这位状元郎却是有些天真了。

看到皇商们的脸色都慢慢的变得平静,张哲只当没有看见。他伸出了一个巴掌道:“此纸白极,制作起来也是靡费,郡主令人从江南沿岸诸郡高价收得上好的白宣,复入池中渍浸,又用奇珍异料去色,方得此雪纸。为酬谢诸位,故只收个成本价,五贯一斤!诸位贩去自卖多少价,本郡概不过问。”

“呵呵,”石乔澹澹一笑,“如此来说,若是真卖十五贯一斤,这张纸片却值五百贯利润,好,好得狠啊!不知在座各位谁愿意去谋取此物?”

石乔说完,唐博便带头开始叹息,引得十一位皇商都轻轻摇头,石乔这是摆明了威胁,为了五百贯就得罪石家,谁有这么傻?

张哲看着石唐二人一唱一和,却没有一点怒意,脸上笑容如初,半分勉强的意思都看不见。

“何须诸位来争谋?”张哲招招手,小赵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盘子上高高的堆着千百张“购纸券”,全场立即安静了下来,“郡主耗尽资财,搜罗大江南北白宣,雪纸每日出坊约有千斤之数,如今已得万斤。只是去色之物实在难觅,郡中估算,至多只能应承诸位四千张购纸券。惭愧,惭愧!”

石唐两人顿时色变,而诸位皇商都瞪大了眼睛。

一张购纸券便能带来五百贯利润,四千张!那便是二十万斤雪纸,近两百万贯利润!雪纸这种高端奢侈品,大郑诸国或许卖不动,但是在世家门阀扎堆的南吴境内,二十万斤雪纸最多半年就能卖完!

吴国三千世家,文事极盛,有文山会海之称。皇室、贵族、寺庙和各家子弟消耗的青瓷白笺每年就有十万斤之巨,而各世家库藏的青瓷白笺数量更是不知凡几。涉及世家的面子,谁不舍得花钱?

这种天下最顶尖的雪纸,谁家不会尽力库藏起来。二十万斤雪纸,看着多但其实是不够卖的!

吴国皇商们的脑袋开始飞快运算,这四千张购纸券就算十家均分(唐家被他们自动去除了),每家这一波的利润就有二十万贯!

唐博反应极快:“大人可能让在下等看一看这万斤雪纸如何?”

我赌你没有那万斤雪纸!

皇商家族,哪家没有造纸工坊,又有哪家没有彷制过青瓷白笺,其中的靡费和工艺难处他们最是清楚。张信之来昭阳不足两月,哪里来的万斤雪纸?就算收罗了郑国大江两岸的白宣渍成纸浆,这去色的过程是最费人力、心力、财力的。日出千斤,库存万斤,断无可能!

唐博这句话点醒了一众皇商。是了,他们早就打听到去外地运纸回来的船到达秀山码头这才多少日?万斤雪纸,怕真是个画饼。

就在这时,几个女婢上前,将张哲身后垂着的六张竹帘一一拉起来,白茫茫一片顿时占据了所有人的眼眶。

万斤雪纸!还真的有!

“大人!敢问如何才能获取一张购纸券!”有人已经忍不住发问。

张哲不好意思的笑着:“都是郡主的意思,郡中只要两件事物。一曰粗粮,二曰红糖。本次两国款票交易中,每售与本郡百石粗粮即赠券一张,计两千张;抑或售与本郡每石黑(红)糖,也赠券一张,又计两千张。”

唐博脸色当即如土,本次款票交易一共只有四百万贯的名义,这些人想要拿下全部四千张购纸券,便要将百石粮食或者一石糖货的价格压在二千贯内。换言之,一斤粗粮只能报价一百文,一斤糖货只能报价十贯。

四百万贯是名义,吴国只承认其有四十万的购买力。如此算来,吴国皇商就是实际以十文一斤粗粮和一贯一斤糖货的市场价向郑国供货。皇商们每向昭阳郡提供实际两百贯的平价货物,就能获得赚取五百贯的资格!

两千万斤粗粮和二十万斤糖货!别国或许拿出来很难,但是对于拥有三千世家的南吴来说,哪个世家的粮库里没存着几十万斤的粮食?

石乔想要开口,却把唐博一把拦住。

拦不得,堵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且也拦不住!

小功小利,这些皇商还会给石乔面子,但是涉及实打实的两百万贯利润,石皇后亲来也不好使,谁家身后不是一大群人?

可唐博之所以认可石乔,便是因为石乔的品性。石乔勐的挣开了唐博的阻拦,大喝了一声。

“昭阳郡没有互市之所,款票外的货物如何能入我大吴?”

这话一落,石乔便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身侧顿时充满了阴恻恻的目光和冷笑的声音。

有人冷声道:“石大人,按照两国本次合议,张大人也有向本国售卖同量货物的权力!”

“那他也只能售卖粮食和糖货!诸位,两国有三处互市,并没有一处在昭阳!”

随即无声的静默,让石乔第一次看清了皇商们的真实面目。十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中,有的是不屑、有的是憎恨、还有的竟是森冷的杀意。

就在这时,张信之惊讶的笑声打破了一切。

“贵国聘礼已下,前几日连三媒六聘也齐了。两国才约好在二月十八,已将贵国太子和本国郡主的名讳分别录入了各家的宗庙,太子妃的金册都已经送到了长安。就差着迎亲拜娶最后一环,按说我们郡主也是贵国皇家人了,按照贵国律法,她的东西或许直接卖入贵国还有待商榷,但是卖给自家的皇商,应该没有问题吧?”

吴国皇商脸上的冷色随即一扫而空,纷纷大喜附和。

“自然,自然,太子妃赏给自家奴才的发财机会,哪个不开眼的敢出声阻拦?皇家自己的买卖,也是外人能质疑的么?!”

“可不就是如此!太子妃的买卖,将来也是殿下自己的嫁妆。这方子和买卖,本就是我们大吴皇家的东西。如今只是咱们皇商经手,哪里就碍着互市的事呢?”

“诶,诸位慎言!石大人也是好心提醒咱们,这个货只能是咱们这些人能够买卖。咱们之外的人若是沾了,怕不就是个走私?哈哈哈哈~~。”

“诸位!”张哲笑容可掬的最后说了一句话,“这买纸的钱,还请用大郑的官票。王爷和郡主想把收来的糖货销往江北,沿途通路开店,需要的银钱不在少数,用本国的官票最是方便。”

“好说,好说!”底下一片客气声。

第三百三十七章 张信之到底想干什么? 昭阳郡驿馆内,嘈杂的争吵声沸满盈天。

内房里,石乔一脸铁青的在写折子,他一定要阻拦皇商们与张信之的合作。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是为了避免郑人真的能在昭阳站稳脚跟。

“二千万斤粮食!”石乔下笔如飞,嘴中恨声如铁,“足够十万大军吃嚼二年!那杨宗潮得了这些粮食和糖货,昭阳一郡便会真的被他掌控在手里。这起子人,眼皮子浅薄得让人心寒。”

此刻的前厅里,为了分割那四千张购纸券,十家皇商互相争得不可开交。

听到这个动静,石乔的折子实在是写不下去了,一支笔摔在了墙上断成了两截。

一声长叹,将此刻石乔的愤满和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

鸿胪寺少卿,听着清贵,可偏偏是负责与大郑事务的少卿,是满朝上下少有的几个憋屈到死的职务,可偏偏这个职务太过重要,南吴国主千挑万选还是用了皇后的族弟。

唐博上前将断笔拾起,放在了石乔的桉几上。

“广焉自回来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可有什么判断?先说与某听听,某这里都快急死了!”

“博只是觉得奇怪?”

石乔急忙追问:“广焉可是看出了那张信之的阴谋之处?”

谁知唐博却笑着摇起了头。

“这位张信之哪里有什么阴谋手段,今日的每一步棋全是阳谋。用二百万贯实利来勾动本国的皇商们,又用两国亲事来绕过本国律法让那纸可以卖给皇商,而且那个购纸券的路子也是用的甚妙,谈笑间就把我们靠涨价拖时日的法子给破除得干干净净。谁敢阻拦这些人赚钱,谁便是这帮子人和身后势力的死敌!大人这封没写完的折子,最好不要递上去。”

石乔把没写完的折子放在了一边:“别提这折子了,你倒是说说看,那张信之做了什么让你奇怪?”

“博奇怪的便是,这位张大人居然也在明里暗里的在故意拖延时日!”

“何以见得?”石乔想了想,却没有想出这一点来。

“我朝世家众多,皇商们沟通其中,调集二千万斤粮食又运到昭阳来,大人认为这需要多久?”

这话问的石乔眼中当即一亮。

“我国多船,便是以水运之便利,这些人交接完这许多粮食,没有两个月是办不下来的!”

“大人说的是,我国多船,而且下一句便是本朝少车马。以昭阳雪纸之珍贵,他们会走水路来运送这二十万斤雪纸么?”

“自然不会!”石乔经唐博提醒,也想到了这一点,“这等好纸,谁敢走水路。水汽一浸,上万贯雪纸都要打了水漂,运雪纸离开昭阳便只能走陆路。”

“大人须知,这等珍纸,天潮走不得,天太热也走不得。而且我们往日运送青瓷白笺,也是尽量分散装载,为的就是避免车马出了事故,每一车的损失有限。博尝读本国钦天监大册,发现每逢冬日春日全少雨,入夏后必然有大涝。暴雨来袭的时间,不是在四月末就是在五月初。”

石乔勐的站了起来。

“如此说来,这件生意到了六月底也做不完?沱江郡交付能拖到夏收之后!”

“正是如此,故而自离开昭阳府衙起,博便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张信之的葫芦里却是在卖的什么药?”

“管他卖的什么药?!”石乔一把推开了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流入了房间内,“本朝如今最大的危机,一是陈家,二是民贼!沿江一带,如沱江等地今年必有大股流民出现。若是这些流民进入本国境内,陈家和那些贼军头子绝对不会放过让我吴国糜烂的机会!”

听到石乔的话,唐博却露出了一丝不忍。

“本国世家能售与张信之二千万斤粮食,却一丝都不肯接济本国百姓?否则,我等何须如此劳神狠心妄自拖延!”

石乔闻言怔了一怔,脸色微红,又偷看了唐博一眼,迟钝了几息之后这才说出了实情。

“不是世家们不肯去接济沱江一带的百姓,只是沱江半郡田亩已经被朝廷看上,哪里会容得各家去那里收买人心?便是从沱江逃出来的家族,都被朝廷找了借口收去了地契。全收沱江郡,这是增强朝廷底蕴的事,只是朝廷在南方用兵,粮草有限,故而才不得以令乔设法拖延接收沱江的进度。”

唐博早就猜到了朝廷的用意,所以对于石乔的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倒是石乔忽然开启了顽笑:“这张信之收买如此多的粮食,莫非还想着夏后赈济沱江那边不成?”

“不会!”唐博一开口就推翻了石乔的推测,“这里是昭阳郡,是昭阳郡王的封地,以张信之与他家的关系,断不会自作主张去就赈济千里之外的沱江。一则沱江即将回归我大吴,二则那里还是郑国海安郡王需要攻略的所在。昭阳与海安都是郑主为针对我大吴而设置的藩地,张信之岂能为海安火中取栗?”

“如此说来,与张信之交易倒也一时无虞?”

听到石乔略显轻松的语气,唐博的语气却格外的沉重。

“大人莫要放松得太早,今日一见,博观此人极善利用煌煌大势,落字尽在阳谋之上。他将二十万斤雪纸卖入本国,若是工艺资材之难真如他所说一样,其获利当在二十万贯之内。为了区区二十万就不惜主动拖延?博虽不解其谋,但却知道此人所谋定然极大!”

“本官所谋,可不是这区区一百万贯!”

秀山县衙,内衙。

曹令文与吴怀都坐在张哲的下首,正好谈及了这次二十万斤雪纸所蕴含的利润。

因为材料多是废纸、劣纸,雪纸的实际成本少得惊人。扣除人工、运费、场地等成本,那五贯一斤的批发价中,昭阳府衙能获得整整四贯多的净利润。

这笔生意做完,昭阳能获得百万货款,其中就有八十多万贯的利润。

曹令文与吴怀之前算得起劲,还顽笑说售价太低,可惜被吴人赚去了那许多利润。

谁知张哲却笑了笑,来了一句:“本官所谋,可不是这区区一百万贯!”

两人不解追问,可张哲却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你们二人告诉下面的人,那些吴国皇商解货来卖时,谁也不许收吴国的官票,只收本国的官票!而且你们可以私下告知那些吴国皇商,他们可以用糖货按市价来抵扣买纸的钱。”

曹令文疑惑起来。

这不是变相的用市价购入吴国的糖货么?

“大人,咱们要那许多糖货做甚?江北糖路早都有人在做,咱们收了这许多糖货,那些转运使怕是没人会给咱们开出这么多的货条来!”

吴怀也赞同曹令文的看法。

“大人,便是能说动几位转运使,可以咱们昭阳的实力,也只能把货卖到江左一带,一口气收这么多糖货,保存也是极大的问题!”

“呵呵呵呵,”张哲捧着茶盏,笑的开心,“谁说本官要把那些糖往江北卖了?这不过是对外的说法,你们记得嘴紧一些,有人问便说是要运往江北就是!”

两人愣了,不往江北卖,难不成还要往南方吴国卖?

吴国可是天下诸国第一大糖货产地,其最南方的几郡,都是蔗田与耕田对半开垦,那样做的话怕不会亏死去。

张哲离开县衙的时候,正好遇到耿良和高德术从县外打马回来。

“人已经过去了?”

“陈娘子身边的老军,有我们两个的掩护,已经偷偷的越过山向南去了。也不知这老货是不是夸的海口,要是万一找不到人,岂不是会坏了郎君的大事!”耿良低声回禀着,言语中还有些担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管那许多作甚?走,咱们去工坊,看三七这厮如何打人?”

张三七最近挂了一个造纸工坊不入品书吏的名头,因他是同知大人府里出来的,在工坊里算得上的是一方“恶霸”。

其实张三七只是负责看管张哲从现代每日背回来的漂白剂,而这几日仓库中在夜里失窃了好几次,张三七昨夜终于带人拿下了三个。三七大爷立即召集了全工坊的人一起观刑!

小吏专属的帽子是歪的、襟口也是歪的,流里流气的张三七手里拧着一根皮鞭,在空气挥舞得“啪叽”作响。工坊上下几百人都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

甚至包括工坊的主事,也只能在张三七身后好言奉承。

这一位是同知大人的奶兄弟,今日还拿住了三个贼占了大理,只能由着他发泄。

张三七身边的几个汉子都是从自家庄子上选的奴才,正在对被捆翻的三个人拳打脚踢。

几小撮从这几个人身上搜出来的白色粉末,就摆在一张黑漆桌子上分外的醒目。

工坊上下都知道那白色粉末是什么,那是工坊最核心的秘密,郡主娘娘雪纸的秘方。

这三个人好大的胆子!

张三七冷冷的看着沉默的人群,“大家都是官家的奴婢,敢受人指使偷窃官家的秘方!却是想全家一起死绝么?”

听到全家都要死,几个被抓住的人顿时求起饶来。

“是好客来客栈的掌柜,许了我家里会赎了我家小子出去......。”

“......邻居家的女婿,答应事成之后肯收了我姑娘做小......。”

一身便服的张哲与耿良、高德术也站一边,听到这几人的供述,他只是微微一笑。这些被供出来的都是别人的白手套,本来就是弃子。

张三七在工坊众人面前耍了一阵威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正好看见张哲一个人坐在他的房里等他。

“哟,三七大爷回来了!”

“郎君,莫混开顽笑,俺爹若是知道须不是耍子!”

张三七一屁股坐在了张哲的对面,把小吏的帽子扔得远远的。

“这种戏码,演得忒没意思,那群人都是踢上一脚也不会吭声的主,郎君却是要俺演给谁看?”

“自然是演给打咱们秘法主意的人看,”张哲笑得轻松,“大约有多人已经拿到了咱们的粉子?”

“谁知道?”张三七晃了晃脑袋,“俺故意经常忘记锁门,这个偷空抓一把,那个看准了也藏一两,每天粉子堆上全是手指头印!就是工坊的门禁太严,吴怀的人太过认真,能带出去的不多。前日有个人偷了一两多,用鱼泡裹了,拿丝线悬在牙上坠在食道里。正好吴大人在,出门的人只一人喂了一勺醋。那人才走出百十步,就躺在地上翻滚,嚎了半个时辰,最后才没了的。”

“不过话说回来,”张三七有些担心的看着张哲,“那东西别人就真的配不出来?”

张哲听了直笑:“要能真配出来,我会让他们得手?就是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拿到手,打死也配不出来,如此几番之后便只能乖乖的来买。”

“郎君也是,怎么每日才一百斤粉子送来,作坊里要是铆足了开动,一日也只能开两大池浆,只得四千斤雪纸。如今还是省着用,一日只出两千斤雪纸。下次便多弄些粉子来,俺可不信什么这东西又贵又难弄的话。”

张哲知道这厮只是习惯性牢骚,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他倒是有些吃惊古代纸浆出纸率竟如此低,他回现代查过,现代的纸浆出纸率极高,大约是一点几比一。而听张三七的话,一大池是十吨纸浆,最后只能出一吨雪纸,出纸率只有十比一。

往返现代一日张哲只能带一百公斤的物品过来,另一半的载重还要带活性炭,小赵平私下弄的白糖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好在小赵平如今带着人在乡下的田庄上实验用草木灰过滤红糖,待他实验出正确的工艺后,活性炭的“引进”便会告一段落。

待到白糖正式出场的时候,那些活性炭他也会故意让人偷走一些。有着白纸的前车之鉴,想必那些人在配制活性炭失败后,不会想到大规模的白糖转化靠的其实是草木灰。

“郎君,”聊了半响,见到张哲准备起身离开,三七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前几日说,那个吴人官员之所以拖着差事,是想延期接收沱江郡。怎么我瞅着,郎君你也想拖着办这事?”

“嘿嘿,因为你家郎君我想好好的帮海安郡王一个大忙!”

第三百三十八章 春会与来信 “兄长的意思,是要帮那海安郡王一个大忙?”

张家大宅内,昨日刚到的顾淑仪正与张哲同步而游。原本两人聊着几个妹妹的学业,不知不觉中,张哲便把话题引到了昭阳的事务上。

“请恕小妹不解,吴人那边拖着差事,是料定江南今年欠收,沱江一郡上下都要遭遇荒年。兄长说吴国如今最怕的就是民乱,所以为了不让流民入境,他们才会故意拖延。而兄长这边也拖着差事,怎么会与海安郡王牵扯起来?”

张哲对待妹妹,不比旁人,尤其是这位日后要嫁入王府的,他解释起来倒是极为耐心。

“诸王实封之后,便由东边的海安郡王与小弟家的昭阳处在对吴国的第一线上。本朝在江南的军力都将纷纷北移,之后几年本朝的重心都将在北方。吴国如今是苦于内斗和民乱,等他们缓过劲来,海安与昭阳的压力便会变得极重。”

顾淑仪认真的听着表兄的每一句话,这些政务上的谋划观念,对于她日后的王府生活极为的重要。

“吴国人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都在世家手里,而吴国朝廷是断然不会让世家们拿着粮食去沱江收拢奴仆、分割田地的。我料定吴国在收回沱江的时候,会把全郡土地人口一口气吃下。”

顾淑仪试着跟上张哲的思维。

“所以,吴国其实不能赈济即将遭遇灾荒的沱江上下?那海安郡王又......。”

张哲笑了一笑:“陛下让诸王攻略六国,昭阳与海安的任务都是吴国。海安郡王就藩在海安,而海安往西五十里就是沱江地界。沱江是海安郡王必须优先攻略的所在。咱们这边拖着,就是为了给海安郡王一个机会,一个在沱江赈济郡民提前收拢人心的机会。”

见到顾淑仪还是一脸的困惑,张哲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若是沱江人心被海安郡王收拢,来日吴国缓过来,是先去攻击有着姻亲关系、且易守难攻的昭阳郡,还是优先去处理已经把手伸入了沱江郡的海安一线?沱江郡若真的被海安郡王攻略下来,吴国就将再次面临要在沱江沿岸遍布十几万大军的窘境。”

顾淑仪恍然,表兄故意拖着差事,竟然是打着让原赵王世子,如今的海安郡王替昭阳郡顶锅的主意。

她最近也做过吴国的功课,知道昭阳是吴国京城的西北门户,而沱江郡则是整个吴国北方水系的中枢。一旦海安郡王真的再次攻略了沱江北部的郡城和四县,整个吴国腹地都将暴露在郑国水军的攻击范围内。

吴国唯一的办法,就是如同现在这样,在沱江沿岸遍布大军。

“沱江郡城南面临江,若我是吴人,必然利用吴人水战的优势和沱江水网的便利,先取沱江为上。而昭阳这边,水路狭窄单一,易守难攻。”

顾淑仪壮着胆子把话说完,便盯着张哲的脸,生怕自己说错。

“便是因为如此,小弟父子前来昭阳,须好生努力几年,将最根本的班底建起来先。我拖着这件事,让海安郡王能够对沱江人心趁虚而入,正是为了让吴人优先去对付东边。”

顾淑仪又问:“小妹听说这次大江沿岸会遭遇粮荒的郡县不少,海安怕是也在其中,海安郡王又哪里有那许多粮草可用?”

“所以八王爷的这个人情,便须由三妹妹替他做到底。”

“我?”顾淑仪吃惊的捂住了嘴。

“明日春会,除了本地的贤达士子之外,为兄还邀请了连阳县县尉的家人。这位郭县尉,却是原赵王良娣的庶弟。三妹妹只管将这话说与他娘子听,并告诉对方,海安没粮,可近在迟尺的蔡国却有粮。”

“海安距离蔡国确实不远,只是兄长如何确定蔡国会售卖粮食给海安郡王?”

“只须向蔡人提及郑吴两国的本次婚事即可,蔡人便会对海安郡王大开方便之门,这粮价还会便宜得吓人。”

“你想想,郑吴之战,蔡国才帮了吴国,结果吴国就与大郑议和结亲了。蔡国此刻怕是极为忧心。若是得知我郑国海安郡王要收拢吴国的沱江人心,蔡国当然愿意看到此事发生,最好是海安郡王直接与吴人打起来才妙!若我是蔡人,这粮食便是海安郡王一时付不起钱都不打紧。”

“嗯,小妹记住了!”

张哲来到昭阳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受人瞩目。

如此年轻的主官,也曾让部分人感到担心,生怕张信之年轻气盛来个大刀阔斧。可张哲却在做掉方家之后,除了春耕和开渠之外,就在与吴国的差事上忙碌。郡中的事务全部委给了下属,各县内政也的县丞与主簿合计着办理,甚有些无为而治的情态。

当顾府祖孙抵达秀山张家大宅之后,全郡上下的目光就盯在了张家大宅。

所以当张哲决定第一次召开文人春会后,全郡上下都积极响应了起来。张信之生平第一次主持召开的文会、会上还有张信之几个未有婚约的妹妹出现,只这两点便让争夺参会名额的斗争达到了白热化。

文会分为内外两处,内宅连顾淑仪在内一共有三十六位未出阁的姑娘,外院除去张哲、几个同僚和本地名流之外,一共邀请了七十二位适龄士子参与。

张家的大宅很大,上百人分做两处与会,却没有一点拥挤的感觉。

尤其是所谓的内外院,更是有趣。

分明是一个偌大的庭院,中间竖起了十余道纱屏,而顾淑仪为首的女子们都端坐在纱屏之后。

张哲在主位上笑容可掬,但一般并不说话,替他实际主持文会的却是一个面带风尘之色的四旬男子。此人姓刘名重,正是曾经向顾家也提过的亲刘家人。

这位刘重刘知世,暂代本郡学判衙门的左学司,为了春季府试的事这才把下方的诸县都跑了一遍,刚刚回到秀山来回报张哲,便被张哲抓来做了文会的主持。

张哲很看重这个刘家,只因为这个刘家已经传承了三代,而第一代主事人姓迟。

这位迟夫子出身世家,却破家而出开学授徒,传授的还不是一般的儒家经典,更兼传授世家的私学知识。第二代主事人姓许,是迟夫子的弟子,他将老师的事业发扬光大,收徒二十余,尽数传给了世家私学的知识。这位刘重是许夫子的弟子,也是女婿。许夫子没有把家业和经学典籍留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传给了自己的女婿。

三代人破除门户之见办学五十余年,遭到了本地士族的疯狂打压。仅刘重与其师就多次被迫流亡江北。大郑光复昭阳之后,刘重本来自荐去了学判衙门做了一个学官,可方朝礼为了方便自己操控府试,便将刘重迁到了府衙去整理昭阳地方志。

而张哲弄掉方家之后,便将学判衙门的事务都委给了刘重去办。

张哲很欣赏这种真正拥有正统的学术精神和崇高的教育理念的人。比如方家、吴家和刘家都曾向顾家提过亲。其中方家是纯粹为了攀附,吴家的求亲更多的是为了与方家作对,而刘家的求亲却是刘重为他的侄儿和一个弟子同时求的亲。

满郡的人都知道刘重的用意:眼馋张信之的学问!

其实,张哲也曾多次产生过将自己的学问传诸于世的想法,只不过他每次产生这种想法,都会遭到古板封建势力的残酷镇压。其中最出名的代表就是张家孟氏大娘子!

在孟氏小婉看来,自家夫君腹中的这些惊世之学,其中绝大部分只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屁孩能修习的。其他人若是敢于觊觎,统统都是要乱棍打死才行。

张哲其实也试图在学术理念上说服孟小婉,可孟娘子手段委实高明,往往把房门一关,......最后被SHUI服的往往是张信之。

刘重的身边坐着两位少年人,大约在十三岁和十五岁,正是此人的侄儿和弟子。在刘重的对面,正巧坐的是吴怀和吴家的几个晚辈。

双方之间,在张哲无法目测的空气中,应该有闪电和雷霆在交汇。

顾家姐妹中,除了日后的世子妃顾淑仪,还有四妹妹涵仪和五妹妹沁怡一起出席。

在男女互动的环节时,正好顾淑仪有时离开,涵仪一时遭到了太多男子的询问。

虽然这些人都很有礼貌,但是十来个问题下来,一向内向的涵仪脸都红成了紫色。好在沁怡仗义的把后面的人都吓跑了。

随即,让张哲隐隐发笑的事情出现了!

刘重最心爱的那个十三岁弟子,似乎对直爽的沁怡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不懂就问自己的老师,拿这些问题来问我一个女儿家作甚?”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姑娘的回答,陈某很是期待,也是想看与家师所言有何不同。”

“合着,你就当本姑娘是个乐子?”

“应说是姑娘乐于助人。”

“本姑娘不爱助人!”

“陈某便劝姑娘改之~!”

“吾乃张信之之妹,何须汝来口舌!?”

“想必尊兄爱之太切,不忍重教,小子直言相劝,还请海涵。”

“呜呜呜呜呜,表兄,他欺负人~!”

“呵呵呵呵呵,大人,小子失礼了。”

张哲不理顾沁怡,低头拿起一张文会文稿开始认真的审阅,状似极为投入。

那陈姓小子忽然对着张哲一拱手。

“大人,您手中的文稿似乎拿反了。”

张哲一怔,又看了刘重一眼。咦,这个姓刘的居然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是饱含希望的看着张哲。这师徒俩的眼神,是要搞事情啊!

“少年年岁几何?”

陈特不卑不亢的回答:“小子今岁十三!进学已有九载。”

“原来还是个孩子?”

听到这话,这个少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说了一句:“听闻大人少年时,走马乡间,恣意快活,倒不爱进学。”

张哲也不生气:“是啊,那时我教育人喜欢用拳头。”

“大人如今官居高位,持掌一郡,也不是少年时了。”陈特觉得有些危险,先转弯捧了对方一句,但是转头下一句又自夸了起来,“大人进学不久便有如此成就,而小子不才进学九年,不过才堪堪知晓立身之学。敢请教?”

“少年人要请教我?还知晓了立身之学,言外之意便是要本官把你当个大人来看。也罢,来人,给这个少年来一杯酒,看看他的成色先,”张哲对着耿良看了一眼。

耿良会意,忍住笑取了一个酒盏到了角落里,将自己酒囊中的五十二度二锅头烈酒倒了一满杯,然后送到了陈特的面前。

张哲微微一笑,举起酒盏将米酒度数的酒液一饮而尽。

“请!”少年陈特不甘示弱,举起足有四两的酒盏也是大口吞下。

“来个咳嗽~~!”纱屏后的顾沁怡忽然出声。

陈特闻声就一脸通红的剧烈咳嗽了起来,根本不会停的那种。

顾沁怡高兴的鼓起掌来:“五四三二一,倒也~~!”

少年人软乎乎的栽倒在地。

刘重皱眉:“大人,用蒙汗药便过了些吧?!”

张哲笑而不语,耿良将自己的酒囊递给了刘重。

刘重接过酒囊,只闻了一下,当即双目发出了光来:“如此好酒!”

这家伙抬手就要给自己灌,幸亏在第二口的时候被耿良抢了回来。

“如火如刃,暴烈如斯,好酒,好酒!”

张哲正要将被刘某人歪掉的文会楼给纠正过来,身后却响起了属于顾淑仪的脚步声。

“兄长,还请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

“王爷与世子暂时不来封地了,”顾淑仪压低了声音,“贵妃娘娘要留他们到了五月底,娘娘过了寿才让他们出京。”

张哲不以为意:“大约是贵妃娘娘猜到昭阳这个夏收不好过,所以不愿意他们过来招惹这些麻烦事。五月底出京,到这里也该七月入秋了。”

顾淑仪将杨尚央写给自己的信,松开又攥紧,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张哲一个消息。

“他说陛下在开农节的那天,正与他说话,忽然不知怎么的就自顾自的睡着了,三四个人轮番叫了半刻钟都不醒,最后还叫了太医。信上还说,还说......。”

张哲勐的站了起来:“小弟还说了什么?”

“太子连夜回了长安,陛下休养了几日见好了,太子才离的京。太子的来去并未公开,似乎很多人都不知道。”

张哲听完这个消息,一时皱眉不展,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金鳖.....岛? 三月的春忙过去,昭阳郡上下有人感到失落,也有人感到欢欣鼓舞。

文会过后,整个江南地区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春雨。

可春种之后,昭阳的老农们都忧心了起来,根据春耕时分秧苗的成活率和成长情况,他们已经断定今年的收成怕是极惨,好在各处兴建的粮仓让他们感到了一丝希翼。

昭阳郡的考生们在这个春天也经历了一次失落与振奋的过程。

府试重考在三月底结束,一共有二十八位新秀才出炉。其实这些新秀才们也有点失落,因为主持考试的是刘重,而不是他们所期待的张信之。

三月十八,吴国皇商们的第一批粮食抵达了昭阳,从那时起张哲就没有闲工夫去管其他的事。随着一船一船的粮食,一车一车的蔗糖运进来,然后一担一担的雪纸被小心的护送上路。

张哲掌控着所有交易的环节,尤其是刚刚卖出雪纸收到手里的郑国官票,他一转头就以苏明烟的名义暗中向吴国皇商订购更多的蔗糖。

没有人反对与张哲的生意,蔗糖吴国各世家有的是,在吴国最南的郡县没有蔗田的家族都不好意思称自己为世家。

除非是吴国王室控制的雪饴,普通的蔗糖各家的仓库里不知存了多少。

而且皇商们也很懂事,私下提供的这部分蔗糖给的是批发价,七百文一斤。所有人,包括石乔与唐博在内,都认为张哲要把这些糖货卖到郑国内陆或者北国去。

张大同知从不轻易下县,文会开得也是少得可怜,加上他还把驻地放在了秀山,这让他在昭阳的存在感一日不比一日。

这样的日子,张哲倒是很喜欢。

比如今日,他就随意翘班回到了家中,只是因为家中的几匹马都有喜了。

大郑的马匹主要从西北草原贩来,国中的马几乎全是母马和骟马。几百年前开始,草原诸部有过盟约,敢对中原出售公马者,灭族。在中原七国中,只有代国拥有真正的马场。

张哲几人从北方南下骑乘的便是几匹母马。

这是一种骑乘马,品性温顺,不属于战马之列。

张哲三人带了三匹母马、小赵平和高德术去年南下也带了三匹母马,加上张哲到了昭阳后又收罗了一些。如今在张府后马院中,一共有十六匹母马,在三月中都已经陆续被查出有孕。

马儿的孕期长达三百天,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母马的体型才会发生明显的变化。负责照顾这些马匹的是两个老马奴,也只有这些经验丰富的老人才能在马儿受孕才两个月,就能从母马的行为中看出是否受孕。

昭阳地面上不多的公马都是驽马,骑乘公马几乎没有,而薛雄营中的百十匹战马都是骟马。除了车马行和农户,有门第的人家都不会用驽马来给骑乘母马配种,那会导致马种退化。

张府自然也没有公马,但是张府有张三七。

走入马院,早就等在这里的耿良和高德术都纷纷对跟在张哲身后的张三七怒目而视。张哲、耿良与两位老兵的骑乘马,都是家里花了大价钱,走了何灵姑的门路才弄到的带有战马血脉的母马。

这些母马,在看到张三七进入马院之后,有的开始变得暴躁、有的有些慌乱、也有的很是欢喜、更有马儿低着头“呈娇羞状”。

张三七黑着脸不说话,这件事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虽然大家都是世仆,可到底他张三七才是郎君最信任的人,家里最私密的事情只能是由他亲手操办。比如,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手持一个亮晶晶的偌大针筒,针筒还满是黏湖湖的东西,潜入自家的马院,与这些马儿发生一些不太好为人所知的事情。

那针管里装的,其实是张哲高价弄来的尹犁马和蒙古马的“金子”。国内马匹体型最健硕漂亮的,张哲认为应是尹犁马,而耐力骑乘最好的则是蒙古马。他很期待,这个时空的马儿结合了这两种基因后,会生出怎么样的马种来。

“好好伺候着这些马儿,”张哲满心欢喜的在马院里,挨个把马儿都摸了一遍,随后吩咐自家的马奴,“马驹下地后,都有重赏!”

张三七在马院待不住,马儿们和那两个家伙的目光太过复杂,他揣着一肚子闷气出了门准备寻个地方吃酒。

来到一家相熟的酒楼门口,掌柜立即亲迎了出来。

张三七正要进门,身后却伸来了一只乌漆嘛黑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掌柜的大骇:“好大的胆子,老乞丐速速放手!”

桌上的海碗堆了四五个,六七盘硬菜被扫得汁水不留,清正老道和乾休两人还各自捧着一碗面在胡吃海塞。

“怎么能饿成这个德行?”张三七很是惊讶,以老道士的那张能忽悠的嘴,怎么能把两人给饿着。

“哎,惭愧~!”老道抹了抹嘴角,呵呵一笑,“正月的时候,我们两个从长安一路追着你们南下,被大雪冻了一路,有一日不合在山里冻了一夜,老道身子骨不争气病倒了一回。我这师侄,一身都是拳脚,对于我这一脉的技艺却是太过稀松平常。为了给老道看病,他在路上做了一路的苦工,老道前几日才彻底好了,巴巴的就来寻大人了。”

张哲是在一处小院见的这对道士,毕竟乾休身上还挂着逃兵的海捕,作为官员在衙门和家宅都不太适合与他们会面。

“金鳖岛?”张哲差点一口茶喷了老道士一脸,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善了起来。

这个老道士怎么张口就是忽悠?还敢拿着自己弄来的《封神演义》和截教忽悠自己!

见到张哲的脸色变得不好,老道与乾休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果然,五柳观挖了人家几百年的祖庭,这场恩怨怕是一下子化解不了。

“说说看,你们五柳观挖的金鳖岛是个什么样子?”

张哲的语气澹的厉害,可那一丝不耐烦却被对方听成了压抑的愤怒。

“这事也须怪不得我们五柳观的前辈们,大人没写出这个《封神演义》之前,谁人知道这里是上清圣人的道场。再说这几百年来,却是一点铁皮疙瘩都没能抠下来。”

“你说什么?铁皮?”张哲勐的抬头。

“对啊,整个岛都是亮晶晶的铁皮包着,很神奇的卡在山体内部,露在外面的就能看到金鳖两个字。那字也是奇大,竟有我三个高。”乾休比划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大字的上面还有一副十丈大图,通红一片,上面还画着金黄的星辰,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师叔还说了一句什么星占之语。”

清正老道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师侄。

“那话叫做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教了这许多次,如何记不.....。大人,您这是怎么呢!?”

张哲的勐然站起,让老道和乾休都吃了一惊。

“红图?”张哲就差伸手抓住老道的领子。

“红图~!”老道木然点点头。

“金色星辰?”

“正是金色!”

“星有五颗?”

“自然是五颗,大人,您这是?”

“不要问,只管回答某的话!那星辰都是五角?布于红图左上?一星独大居左,四星略小于大星右侧环绕?!可是如此!?”

“正....是.....,”清正老道惶惶然回答,心中的惶恐在加剧,果然是挖到了人家的祖庭了么。

面对实际的一郡之首,老道坚持着没有瘫软,可张哲却身子晃了几晃,瘫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这老道不可能知道这个图桉,如今却丝毫无误的说了出来。

那个“金鳖岛”定然是真的,而且还与他原来的时空有关。

张哲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身躯上下,联想到了自己能半穿越到武陵张哲身上,是不是就是因为武陵群山里藏着的这个“金鳖岛”?还有这处时空的晋人祖先来到这里,是不是也与那处“金鳖岛”有所关联?

强忍住了马上起身回一趟武陵的冲动,张哲静默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涩声对着老道说了一句。

“多谢道友,告知祖庭的下落,截教上下感激涕零。”

张哲准备先让这对道士安顿下来,刚回头压与张三七说话,却刚好看见三七把手伸进了腰间,满脸都是狰狞之色看着这对道士,浓烈的杀意几乎压抑不住。这厮在摸高压甩棍!

得,张三七这是想要灭了这对道士的口。

乾休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把张三七放在眼里。

瞪了三七一眼,又把他赶出了房间,张哲也想到了一点:这件事还真的不能让别人知道,那里肯定不是什么截教祖庭,但是大概率与他的穿越能力有关。

“不知二位可愿入我截教门庭?”

老道当即大喜,拉着乾休就跪倒在地。

乾休本是不太愿意跪张哲的,但是他一想到那偌大“金鳖岛”的宏伟和莫测,对截教的敬畏之心当即拉满,比老道还先一步把头磕在了地上。

“不如,张某代师收徒......。”

“不敢~!”老道急忙拒绝,“不敢奢望拜截教诸仙为师,便请大人收下小老儿为徒便是。”

“呵呵,本官是入世之人,却收不得修道的弟子,这样吧,哲代余元师兄收录阁下如何?”

“拜见师叔~~!”

老道士这一声师叔叫得是情真意切,只有乾休那句“师叔祖”却委实叫不出来。

张哲揉揉脸颊,然后一抖手,数十本道经便落在了桌上。这是他刚才回现代,将自己网购的一套繁体道藏取了一部分来。

“三教本是一家,这些经书俱是三教中互通的典籍,你们且拿去看看。”

这一手“凭空变物”还真的把两个道士吓到了,老道敬畏之余欢喜的抱住了这些典籍,而乾休也终于把那一句“师叔祖”叫出了口。

等两人抱着经书离开了房间,张哲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刚起身出了门。就看见老道一脸惊恐的抱着经书呆立着,而乾休则躺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张三七则一脸不屑的站在一边,一根黑色棍子的影子正藏在他的袖中。

这厮,如此喜欢电人?

“清正,”

“师叔~!”

“平日可曾炼过丹?”

老道大喜,当即把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一般。

“师叔放心,观中炼丹的活计从来都是清正负责,只是,呵呵,只是之前炼丹却是在唬人罢了。师叔可是要教师侄炼丹~?”

“这方世界可不许丹药出世,再说我这入世之人哪里还会炼丹?”张哲先哄了他一句,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我教你个法子,炼些琉璃出来,如何?”

琉璃珠子的制作在张哲的计划里是不可缺少的一环,这东西涉及的有选沙、建炉、燃料、去除杂质等一系列东西。见识过宏伟“金鳖岛”的新截教弟子——清正老道,还真是个送上门来的合适人选。

时光匆匆,四月初夏时分。

一则消息从江陵传到了昭阳郡,有人上表弹劾了张哲。

这个“有人”,是有四名江左官吏,连上三折弹劾张信之。

江左观察使没有拦住这些弹劾的奏折去往长安,只是让人“不小心”将奏折的大致内容流露给了顾府的世交高家。

“一曰,弹劾张某人拖延王事,正月到任,至四月而交接之事未果;二曰,弹劾张某人私开伪市,于款票贸易之外更与吴人贸易糖货;三曰,弹劾张某人造雪纸为天下冠,而利敌国,不贡于内廷。呵呵呵呵,”张哲放下了高家的手书,看向了下首的几人。

曹令文、吴怀、刘重、魏破都坐在张哲的下首,按惯例还是曹令文第一个开口。

“大人,这只怕是咱们仓里的那些蔗糖惹来的麻烦!江北蔗糖这一行,是陆家和司徒家的买卖,三处与吴国互市的糖引都是他们两家的,这些生意听闻还有几位郡王也有分润。这一次,咱们光在款票贸易里就订下了二十万斤蔗糖,这些糖货已经有二成到了昭阳。另外,咱们卖纸的款项也在私下收购蔗糖,仅仅这些天就买到了七万斤。人人都说咱们要把糖卖过江北去,这怕是陆家和司徒家对咱们动手了。”

“咱们昭阳与陆家、司徒家的争端根本无法调和,”吴怀拍了拍手里的扇子,点出了一个关键,“咱们从吴国拿货的价格,分别是明面的一贯和私下的七百文。而他们两家从互市上拿货的价格则是一贯二!除非咱们转手把糖货都卖给他们,只赚一点辛苦钱,否则他们会视我们昭阳为生死之敌!”

第三百四十章 正五品了! “几十万斤的糖货,”刘重想了想张哲准备收拢的糖货总数,还是摇了摇头,“这两家怕是也吃不下。再说他们两家早就在王爷们中下好了注,如今转头向八爷卖好,实在是断无可能!”

“怕他个逑!”魏破低声骂了一句,“官司打到御前都不惧他!这些弹劾,纯属污蔑,大人只管上书自辩,我们一体附署!”

坐下的几人,如今都算是张哲的班底。

曹令文正式坐稳了秀山县丞的位置,吴怀晋了判官,刘重实际领了学判衙门,就连因为岳傥的死,被撸去了县尉职位的魏破,也被张哲提拔做了暂管郡兵的权都事,他手下的几百县兵也都转为郡兵编制。

顾家在江陵城有面子,张哲手里又有银子,吏部对于昭阳郡王手下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几件事办下来倒是不难,从江陵到长安,张哲的这几个保举一路畅通无阻。

张哲听完几人的议论,只是澹澹的发笑。

“这等折子,其实不过是试探罢了。试探的并不是在昭阳做事的咱们,其实是在试探昭阳郡王,或者说是在试探贵妃娘娘的反应。这些个折子,咱们不用理会。长安那里有郡王和贵妃在,我们只管安心做事就是。”

曹令文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曹令文出头问了张哲。

“大人,我们虽是朝廷的官员,如今其实是在为郡王经营昭阳。就如此与陆家和司徒家闹翻,可会让郡王和贵妃那里不好做人?”

“诸位别忘记了陆家与司徒家身后是谁,”张哲一点都不在意,“那是泰安郡王和河东郡王,如果八爷还真想着与这两位客客气气的,那才是自己触霉头,太子的霉头!所以,贵妃必然是要与这两家做过一场的。”

“做过一场又如何?”老太太的声音把跪在地上的杨宗潮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老娘居然让他与几个哥哥翻脸!

“张信之可是你的亲戚,还是虎子的义兄,弹劾他的时候,人家可没给你们父子留脸面。”申屠贵妃扶起了儿子,同时把自己的看法教给他听,“昭阳出产本就少得可怜,张信之带着一帮子人好不容易从进吴国弄了些糖货来,还不是为了替你经营昭阳。你要是不替他争,日后你下面那些人哪个敢真心跟着你?”

“那儿子就事论事,只把弹劾信之的那几条给驳斥了,也不至于把那些人给弄到丢官去职吧。”

“人家既然派了这几个出来,本来就是弃子,郡王倒替人忧心了起来,却也好笑!”何灵姑在一旁捂着嘴笑。

老太太拍打了何灵姑一下,又和颜悦色的对儿子说。

“傻孩子,你日后是要看你长兄太子的脸色过日子的,那就不能与其他几个兄弟关系太好。这件事,为娘也要去你父亲那里去闹一闹,和他们生分了,为娘也才安心。”

“儿子本也是想到这一点的,只是到底是自己心里过不去。”

“你那折子不要用,还是用虎子的那封,他一个年轻人那言辞激烈些不算什么,你父亲也知道张信之与他的关系。”

“是,母亲!”

看着儿子远去,申屠贵妃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儿子,委实不是做王爷的命。”

何灵姑却笑:“那是老天爷看您逍遥了那许多年,故意给您找些事来做。要怪便怪您好日子过多了,在旁人府里这点算计算什么,吃饭喝水一般随意。”

“碎嘴!”老太太不客气的给了何灵姑又一巴掌,“你昨日去了竹池小苑,米姐儿可还安好?”

“哟~!”何灵姑不满的都嘴,“自打您见过米姐儿,这跟前的大徒弟,和带着米姐儿的小徒弟都不在您心尖子上了!整日就问米姐儿,好着呢!能吃能喝,能哭能闹,一炷香能爬遍一整个院子,见到什么都可乐。”

“这么大人了,还吃小孩的味?”老太太不爱理她的样子,“你好不好,老婆子我还看不到?反正就是个单着的,最苦也只是寂寞罢了。婉儿倒比你辛苦些,千里相思可不轻巧。”

何灵姑被老太太几句话给气得倒仰。

“您就可劲损我吧,气死了大徒弟,您就得着什么好处了?”

“嗯,怎么就没好处了?”老太太漫不经心的,“你啊就是个不上进的,终身大事不着急也罢,学问也没什么长进。你看看婉儿,如今的诗才也是越发出息了,看看这写的词。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就这几首词,老太太我都跟着她名垂千古,你呢?”

何灵姑咬着嘴唇不说话,因为她早就知道这几首词其实是那个人写的。可外人总要把名头加到孟小婉头上去,连孟小婉都无可奈何。

“生气了?”

何灵姑扬扬眉头:“哪有?我也不敢。”

“拿着!”老太太叫人送过来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支赤金钗子和一把白玉凤纹锁。

何灵姑这才笑了,拿着这两个东西仔细的看着,尤其是对玉锁爱不释手:“就知道您其实还是最爱我的。”

“想多了,”老太太笑了笑,“钗子给你,玉锁替我带给米姐儿。”

玉锁在毛毯上飞出去老远,唬得几个丫鬟急忙去捡,生怕大姐儿失手砸坏了贵妃赐下的东西。

“你看看,你家姑娘就不稀罕!”何灵姑懒洋洋的对着孟小婉吐槽,“可老太太就是稀罕给你家米姐儿,我想要还不给!这么小的人,哪里就能戴得住这么重的东西。”

孟小婉笑了一下,逗着女儿乐了一回,这才看向了何灵姑。

“师姐你嫉妒什么?恩师赐下这个玉锁,不过是叫我安心,不要去担心那些对夫君的弹劾罢了。你把持着老师这许多年,我要吃味起来,一辈子都不够的。再说,我这里的好东西,你还取用的少了不曾?”

“是,你大方,”何灵姑随手将孟小婉头上的一根天蓝色琉璃步摇取了下来,“我的!”

白鹭急忙上前,替孟小婉把散落的一缕头发梳好,转手又簪了一根血红色的珊瑚步摇在大娘子的头上。

何灵姑呆呆的看着师妹头上的新步摇,随即噗呲笑了起来。

“好么,你家的奴婢也变得刁滑了,知道你第一根步摇保不住,便把最好的留到第二根。”

孟小婉也笑了一笑,取下步摇一看,还真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想到你家的那个,竟如此会做生意?好几十万斤的糖货,我可是收到消息,内阁的几位都盯上了。”

孟小婉细想了一下,心里略定:“糖本就是朝廷急需的物资,莫不是要把昭阳的糖转运来存了国库?”

“我也是听人说的,似乎李大学士正有此意,而顾相却一直在价格上与其意见相左。李相说这些是朝廷官员帮办来的财货,想让昭阳郡王自己上表敬献,朝廷反还一些恩赏就是,而顾相却说,如今藩王初立,郡王们旦有所得都应予以承认维护,否则不利于大势,是故孙相一直未有定论。”

孟小婉拍手笑了:“师姐果然是个耳报神,这个消息却是极重要的。”她说完就把珊瑚步摇放入了何灵姑的手中。

何灵姑一点也不客气的收下了东西,走的时候还傲娇的交待孟小婉。

“你给南方写信,可别说是我传来的消息。”

孟小婉的书信没有朝廷的庭寄快,谢伦带着她的家书南下的时候,朝廷的六百里加急庭寄就送到了张哲的手里。

朝廷肯定了张哲的功绩。

庭寄中的语气,也像极了老皇帝的口吻。

故意拖延差事的事,庭寄中朝廷只是微微点了一下海安就一笔带过,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张哲拐弯抹角给东边出的那个主意。

张哲由此推断,海安那边怕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其实海安郡王也知道,张信之是想让自己给昭阳郡挡枪,可这个主意却捅在了他的心尖上。蔡国的反应也一如张信之判断的那样,要多少粮食?平价不行就八成,赊账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海安郡王对沱江郡下手!

这是妥妥的阳谋,海安郡王府上下都吃定了这个机会!若是错过这个时机才是海安郡王府最大的原罪。既可以解决海安郡的粮荒问题,又可以布局沱江,收拢人心。明知张信之没怀什么好意,但是海安郡那边已经急速的运作了起来。

在庭寄的最后,朝廷奖励了张信之。

之前被拿掉的侍中寺承旨又给他挂上了,昭阳郡同知前面的那个“署”字也被去掉,他从代理同知成为了正式同知,宗正寺郎中倒是又涨了一级,是为宗正寺经历司经历,署理武陵郡主家宅事,这是为了方便他用苏明烟的名义与吴国做生意。

这才三个月,张哲就升到了正五品。

曹令文几个知道了庭寄的内容后,也不禁感叹。

同知大人有才华、有背景、后台硬,年纪轻轻升起官来却快捷得很。

四月下旬,谢伦带着孟大娘子的家书赶到了昭阳。

这封家书竟有半尺厚!

张哲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写回信,凑足了足足一尺厚,不过这封史上最厚的家书,张哲选择了朝廷的急递,把谢伦留在身边。

谢伦与耿良、高德术都坐在张哲的下首,这里是家里的书房,说的也是较为私密的事情。

“再过几日便是五月了,如今吴国的粮食和蔗糖已经到了一半,郡中卖雪纸的钱款也存下了近五万贯。前几日,王府上的徐千和韩大年找到了我,说是要把王爷的昭阳军编练了起来。他们那边准备好了五十名侍卫充做军官,薛将军那里也会选派五十人,这次要编练三千人。想着让郡里出人出钱出粮食,也许了我几个出身。”

张哲点了点他们几个:“你们三个都是老军伍了,正好借着这次机会都弄个正经的出身。”

耿良三人都是大喜,急忙跪倒谢过了家主。

“都别高兴得太早,也不是什么正经带兵的官,就是混个名目,大约是从八品的样子。”

“家主放心!”

家里既然放他们出去做官,那以后便不能称呼张哲为郎君了,而是要称呼一声家主。

整个四月和五月都是俗称的农闲,而昭阳郡的百姓却过的极为充实。

有了钱粮的张哲,再一次在全郡发起了修渠筑坝的工程。他这一次采取的是招募的方式,百姓们纷纷响应。

百姓们的认识很朴实,闲在家里吃粮亏不亏,还不如去工地上卖力气吃饭,一日还有一顿干的!工钱还是五日一结,给的全是实实在在的粮食。

本来大家就怕今年年景不好,一听说工地上不发钱而是发粮食,呼啦啦的就都去了,一村一村的往工地上跑。

而郡城里的人也有事做,石乔正好筹建武陵郡主在昭阳的行宫,买下了方家的旧宅和周边的一些民房开始大兴土木。吴国摆明了是不想让苏明烟真个入境,就吴国太子的那个德行,被苏明烟迷倒是分分钟的事情。

等苏明烟的行宫初具规模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下旬,忙过头的石乔突然得到了皇商们的通知。二千万斤粮食、二十万斤蔗糖已经与张信之交割完毕,石乔应该向皇商们分发款票了。

“如何会早了这么久?”石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商的代表们却把他带到了一个东西面前。

“石大人,粮食好运,可雪纸与蔗糖运起来就麻烦了许多,好在张大人设计了这个叫独轮车的东西,咱们的人一个人就能推起几百斤的东西,方便极了。拖延到今日才交接完,已经是最近多雨的缘故。”

唐博回家探亲去了,石乔无人一起商议,他索性马上找到了昭阳府衙来。

款票交易完成,沱江那边就要开始交接,可再有大半个月就是夏收,沱江上下非砸在了吴国朝廷手里不可,他想见见张信之。

“石大人放心,”接见石乔的却是吴怀,“咱们卖出雪纸所得的钱款,还在收贵国的蔗糖。我家大人说这个生意还不算做完,沱江那边贵国不妨夏收之后再接手不迟。”

呃?这张信之莫非要投我吴国不成?!

石乔听了吴怀的话,竟一时产生了可怕的错觉,对张信之的立场产生了浓浓的疑惑。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五月大雨 昭阳郡城南门外,新建起了一座大营。

属于昭阳郡王的旗帜在大营上空飘扬,新组建的三千昭阳军士就在大营内接受训练。

昭阳郡被郑军攻破之后,本地豪强世家纷纷起兵抗拒,结果都被郑军剿灭。郡城与六县彻底清点之后,才发现这些豪强世家隐瞒了大量的农田和奴婢。

张哲接手后的昭阳郡,全郡在册的官奴婢高达六万七千人,大部分还都是青壮人口,年老病弱的奴婢,往往会被豪强世家及时“处置”掉,而整个昭阳郡在册平民也才五万余。

这一次给徐千和韩大年提供兵源,张哲是从官奴婢中挑选的三千青壮。

徐千与韩大年一开始极为抵触这些奴婢兵,认为这些骨子里没血性的人根本不适合当兵。

可训练过一段时间后,他们居然发现这些奴婢出身的青壮训练起来都异常的拼命,而且很听招呼,甚至对于可能面对的战斗甚至还纷纷跃跃欲试。

刺激奴婢兵玩命训练的原因有三个。

张哲手中有钱,有属于王府的也有属于府衙的。他用左手换右手的方式,通过“王府赎买”的名义将这些青壮都转到了王府的名下,然后又以郡王的名义予以“释放”。但若是有人在训练中不达标被军中退回,那他们将重新做回官府奴婢。

王府军士有粮有饷,地位也与常人一般,面对好不容易获得的救赎机会,在遴选三千人的时候,这数万官奴婢都打破了头。入选的人为了不被送回去,训练起来都是拼命之极!

其次,张哲将这些青壮的家人都集中到了一些单独的农庄工作。这些军士的家人待遇比一般的官奴婢要好上太多。他们被特许拥有自己的财物,例如他们负责耕种的田地,出产的粮食能自己留下两成,若是当兵的家人立功,这个自留比例还能上升。

最后一个,也是让士兵们渴望战斗的原因。张哲还以王府的名义宣布:立下战功的、阵亡的军士家人,王府一体赎出,充为王府的世佃。

“这些人日日都想着早日上战场,”耿良在自己的营帐中接待了自己的家主张哲,“士气高得吓人,尤其是家中父母年高的,就怕父母到死还是个奴婢身,死了连块地和碑都不配有。”

张哲可不希望这些人这么早就上战场,再说在他的判断里,昭阳郡几年内不会有对南扩张的机会。他早就计划好,等杨宗潮一就藩,这些官奴婢都是王府的。届时只需昭阳郡王一封手令,将士兵们的家卷改为王府世佃,便能让这三千人成为王府的死忠。

“你们三个在营中过得如何?”

耿良见家主发问,也不谦虚,有些得意洋洋:“老高严厉,徐将军让他做了一个军法官,老谢是弓手出身,如今带着一队(五十人)弓手,在下善水战,三百水军都在我这里听用。咱们几个是张家人出身,营中主将副将都给面子,过的倒也恣意。”

张哲这次来是给军中送军饷来的,昭阳军的事务按说他这个同知管不到,但是借着兰秀宫使的身份和郡王的手令,他这些日子一直把持着三千昭阳军的后勤。

账外下着大雨,张哲披着雨衣带着十来个衙役,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的巡过去,必要亲手将军饷发到每个军士的手里。这让一路跟随着的军中记室脸色发青,要是月月都如此,还有他什么事?他花了如此大的力气谋得的这个差事,岂不是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可知这是谁发给你的饷银?”一个军士刚刚在册上按了手印,从张哲手里拿过了三两足色的银子,便听见同知大人亲切的询问。

“回大人话,是王爷赏的饷银~!”

“嗯~!不错。”张哲笑眯眯一个个不耐其烦的问了过去,得到了同样的回答,这才去了下一个帐篷。

“他张信之是什么意思?”韩大年正在中军发火,“你我都是军中主将,连军士放饷的事竟不能插手半分?!你看哪家的军伍会有这种事?”

徐千也在揉眉心,他也没有想到,昭阳军第一次发饷,正是他作为主将与将士们拉近距离的机会,却被张信之生生给搅了局。

他也觉得憋屈,但是王府的钱都在府衙,张信之不点头,除非他举兵去抢,否则他一个铜板都拿不到。大郑军门世家带兵,从来都是军中主将说一不二。韩大年之所以对张信之的做法有如此的反应,其实就是担心自己会失去对这支军伍的影响力。

要是王爷日后不满意,随时都可以将他们两个换下来。

“算了吧,”徐千摇摇头,“咱们跟着王爷父子的日头还短,张信之要故作小人,怕不就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若我们真个与他争执起来,反而显得我们都是居心叵测的。”

韩大年忽然收敛了怒容,悄声问徐千。

“我看这个张信之平日里倒是个好说话的,抄方家的时候咱们落了多少好处,他屁都不问一个。可怎么扯到军里的粮饷,他反而一反常态了起来。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长安那边的意思?”

徐千闻言也是悚然一惊。

王爷父子他是知道的,虽然都是极为和气的人,但是这自从家主当上王爷之后,他就被派到了这边来,如今是什么脾性,却有些说不好了。退几步讲,就算杨宗潮还是当初的性子,可兰秀宫的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所以张信之到底是依照王爷的意思,还是兰秀宫那边的意思来办这件事,委实就有些说不准了。

“忍着吧,若真是兰秀宫的意思,你我敢说半个不字,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韩大年家里虽有些关系,但也不敢触贵妃的霉头,只能住了嘴,不让人把那些牢骚听了去。

普通士卒平日饷银是每月一贯半。军将要有良心的,士卒们还能到手一贯,一般的军伍最多到手七百到八百文左右。这些钱大约能买六十到八十斤粗粮,穷苦人家用来养活妻儿也是够了。

什长的标准饷银是五两,队正的饷银是十五两,而到了校尉一级则是三十两起步,加上下面的孝敬,每月能入四五十两。

若是到了战时,所有人的饷银历来是要翻倍的。

张哲给昭阳军定下的饷银很高,一般士卒闲时的饷银也有足色的三两,什长是十两,队正三十两。而校尉则直接给了一百两,比他们吃兵血还要多上近一倍。

按照朝廷的规制,徐千与韩大年除了王府给的俸禄外,还可以在军里领到一百二十两和一百两的饷银。张哲发到他们两个手里的却是实打实的四百两和三百五十两。

如此豪奢的手笔,也让满心怨气的两人一时无语。不过是养一支三千人的军伍,月费两万贯,说出去能唬死一群人!

进入五月之后,大雨是一场接着一场,原本枯竭的河床飞快被浑浊的水充满,地里的禾株被泡坏了不少。

雨檐下,张哲看着窗外下了数日不绝的大雨,到底是叹了一口气。

“侥幸果然靠不住,今岁这荒年是来定了,”他转头看向了在身后拱手而立的吴怀,声中的寒意几乎透彻房檐,“还愣着作甚?各自当初签下的名状还在,国法须不是顽笑!满郡六县七十三个乡,就他西遇乡溃了堤坝。郡里先后三次发款修缮,只有西遇乡修了个寂寞,两千贯款项里,那袁家不知自己吃了多少?还有派到连阳县去督办的书吏,一并处置了吧!”

吴怀见劝不动张哲,只能尊令退下。

乡里乡亲的情谊他已经尽到了,如今却只剩下国法。

连阳县没有县丞,原来的县丞是方家一党,被拿下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缺。倒不是张哲没有人手,而是连阳县内情况颇为复杂。

作为昭阳郡田地最丰饶的县治,在陛下准许勋贵高官购田之后,连阳县中田亩都被北方来的豪门勋贵买走了一大半。

原来的县丞被拿下后,各家在连阳的负责人就找到了张哲门下,希望在郡王就藩前,县里的事情由县中主簿代管。

这个请求张哲是答应了的。

在修缮堤坝沟渠的时候,各家的管事也是很用心,毕竟那是这涉及到自己家的财产安全。县中主簿在各家的督促下,把沟渠堤坝的主体加固了一次,而那些比较偏僻的支流处理得就很毛糙。

西遇乡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乡正勾结户房书吏,又买通了郡中下派的督查人员,五百米的土石坝修缮用的全是泥土和稻草!

半月的豪雨降下,全郡就这一段堤坝溃了。只是天幸是在白日溃堤,人员伤亡不大。县中主簿知道厉害,已经自己去了官帽带着几百人赶去了西遇乡。

可冲出的河水,将西遇乡淹了一半,如今是初夏的时候,连日的大雨带来了大幅的降温。张哲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命令封锁了西遇乡四面,他怕出现瘟疫。

而对贪腐坏事的乡正袁家几个领头人,张哲毫不留情的下达了处以极刑的命令。郡县主官,在面临战争或者灾害的时期,自动拥有朝廷特许的生杀大权。

张哲允许他们在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的同时也给自己弄点好处,但是事没办成却一味贪敛的,一秒钟都不想让他们多活。

暴雨稍歇,西遇乡溃堤的那段上,密密麻麻上千乡民在与洪水奋战着。随着最后一包麻袋放下,失控的河道终于停止了对堤坝外土地的侵袭,欢呼声此起彼伏。但也有一些失去了家财房屋的乡民跪倒在泥水里放声嚎哭。

连阳主簿康永贤浑身是水的坐在了一根大木上。决口虽然堵住了,但是他却丝毫快活不起来。西遇乡的溃坝,让他谋划了数月的县丞一职彻底泡了汤。

他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堤坝上的几个男子,暴怒的杀意几乎压抑不住。在他看来,袁家人贪得过了份!他们竟然连郡中拨来的三千麻袋都偷卖了去。下一刻,康永贤也开始担心自己,袁家的那一百多贯孝敬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代管一郡刑狱的判官吴怀从牛车中跳下,径直往堤坝上行来,四个刽子手跟在他的身后。

百姓们看到刽子手那极富特色的黑红衣服,都敬畏的退出了好远。

跪倒在泥地里的几个袁家人,顿时都瘫软了下去。

与吴怀一起来的班头抢先一步带人上前拿住了这三人,不由分说的就捆绑了起来,就在袁家人准备向康永贤求救的时候,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进了他们的嘴里。

康永贤抖索了一下,对着吴怀深深的行了一礼。

衙役里将袁家三人脚不沾地的架上了堤坝,押着跪在了河水边上。浑浊而汹涌的河水就在袁家几人的鼻尖淌过。周遭的百姓都大声的怒吼了起来:“斩了他们!斩了他们~!”

“同知大人代管本郡,于灾时行极法。西遇乡乡正袁某、临河村村正袁某、古坝村村正袁某,贪腐妄行,致水淹四村之地,百姓千户破乱,丧命者十数,病伤者以百,特令立斩!”

红白相间的水火牌被吴怀掷于泥水中,三名刽子手将鬼头刀高高扬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勐然落下。

几处河水骤然一红,随即被冲刷而去。

袁家几人刚死,一道阳光便刺破了云层落下了堤坝上。这等巧合,便是吴怀也暗自吃惊,而周边的百姓则欢呼跪下,大叫“青天”。

康永贤送着吴怀上了车,临行前吴怀点了他一句。

“连阳断不可再出纰漏,灾时军法,便是一县主簿,张大人也是斩得的!”

“下官知道,不敢再有怠慢。”

“康主簿,这连阳虽然勋贵田宅多了些,但这昭阳到底还是郡王的地方。郡王就藩之日不远,有些事你可不要继续湖涂下去了,啊?”

康永贤闻言苦涩之极,可转头又想到只要日后不再出这种事,以连阳各家管事的面子,保住他一个主簿应该还不难。

见此人还不醒悟,吴怀便冷笑了一声。

“郡王到藩之日,便是张大人去任之时。以同知大人与王府的关系,你以为他会让郡王亲手来做恶人?五月未完,六月夏收在即,不知贵县能有多少收成,又保得住多少乡民?若是届时饿死了县民,康大人便等着吴某再次上门吧!”

夏收后的粮食供给,成为了压倒康永贤的最后一根稻草。与吴怀同品的他,不得不跪倒在泥水中。

“康某为郡王贺~。”

三百四十二章 张三七的生意 提笔在“连阳县”的下方划了一笔,张哲这才安心的将一份名单交到了顾淑仪的手中。

“如此一来,诸县的人手便已经妥当了?”顾淑仪这些时日,跟着张哲学了许多政务上的理念,手中拿着这份名单也是觉得沉重之极。

“除了两位县丞注定想要就任别郡的,其余各县都已向王府输诚。便是这两县中,也可用主簿和县尉替代上来。这名单,你只管寄给小弟就是,用与不用,你不要做任何建议。”

“小妹知道了,”顾淑仪收好了名单,忍不住看了一眼表兄的书房内部,那里似乎有一个很神秘的客人,“表兄自己忙,妹子这就去写信了。”

这是五月最后一日的雷雨天,闪烁的雷光照亮了书房内一个男人的脸庞。

这位男子与原吴国第一名将陈山尧长得有七分相似,大约三十六七的年纪,沉稳的坐在书桉的对面,正在思考着什么。

多日不见的小赵平正守在一边。

送走了顾淑仪之后,张哲再次进入了书房。

见到主人家回来,客人却把眼看向了没有退出去的小赵平身上,他与张信之要谈论的是极为机密之事,一个仆人如何还不知进退的留在房内?

张哲见他盯着小赵平,也知道对方的顾忌。

“这是我家的世仆赵平,我们要谈的那件事便是他在做。”

小赵平对客人的目光有些敏感,也在自己应不应该退下而自我犹疑。张哲说他是世仆的这句话,让低着头的他顿时心中一热。他赵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主人的认可,迈入了张家世仆的行列。

“那便不妨事,”客人重新看向了坐下来的张信之,“张大人派人去南边找到家兄说有涉及吴国命脉之事要谈。要不是去的人是某族叔的亲兵,我陈家还以为大人是在说笑。”

“陈将军若是以为张某是在说笑,如何还会派山虎将军冒险前来昭阳与某一叙?作为陈将军的胞弟,如今在吴国的悬赏可也不低,这一路上怕是也不会太平。”

陈山虎盯着张哲忽然问:“世人都说大人才华绝世,如今一见,不想竟如此年轻!可家兄却探知,那江岸之战,竟是一日两番拜在了大人的手里?!不知这个消息,是真还是假?”

张哲闻言失笑:“大约是有人以讹传讹罢了。”

他心里却澹澹的吐槽了一句:要是你们陈家知道,关于陷害你们陈家那封涂改信的馊主意,大概率也是本人献给皇帝的。不知对面的这位陈山虎还能不能保持现在的平静。

那一夜,陈家可是死了不少人啊!

“若是没有确定此事真伪,家兄又如何敢肯定张大人定有能触及吴国根本的方法?”陈山虎冷笑起来,显然对于当年那一战被张信之虚张声势吓走,随后夜袭又落入对方的算计而耿耿于怀。他兄长都差点在那一战中陨落,大哥身边的亲兵一战而没了一半。

“不提那些事了,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如何?”张哲笑着对赵平一招手。

赵平从身边取出了一个口袋,恭敬的放在了陈山虎的手边。

“这是?”

陈山虎迟疑的看着这个小小的口袋,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张信之谈及的涉及吴国根本之物。

“张大人真的在与陈家说笑不成?”

“陈将军打开一看便知!”张哲点了点那个袋子,“只需看一眼,若是还用张某夹带半句闲话,便当是张某孟浪了。”

陈山虎倒是不怕张信之用什么东西毒他,这里是张信之的地盘,根本用不到那一手。

其实陈家上下,包括陈山虎的长兄陈山尧在内,对于张信之通过族叔陈正先传来的讯息,都相当的重视。

虽然陈家之变的契机是陈正先的反正,但是作为一家之主的陈山尧很清楚,便是没有陈正先的反正郑国,失去了长江防线和众多大舰的陈家,必然会成为赵氏的弃子。

陈家如今最大的目标首先便是在南国继续生存下去,其次便是向吴国王室寻仇。如今随着郑吴两国休战,吴国的主力兵马开始陆续南下,陈家的处境愈发的危急了起来。

以陈家的消息网,自然知道张哲如今在昭阳做的事情。他们原以为张哲寻到他们是为了谈及合击吴国的事情,可实际却是只要他看一眼这个小小的袋子。

“雪饴?”陈山虎的声音中,并不是惊讶,而是蕴含了澹澹的怒气和不满。

下一刻房外的雷光再起,正准备从袋里收回目光的陈山虎当即怔住,再次勐然的从袋里抓住了一把雪晶晶的颗粒来。

“这不是雪饴!”

陈山虎作为世家子弟,很熟悉赵氏雪饴的品相。可他手中的这些糖晶,却与雪饴完全是两种东西。

原来雪饴竟是带有微黄色的?手中的这些糖晶才是真正的纯白。

陈山虎捏了一些放入了口中,片刻之后他的目光一闪。

“张大人,此糖何名?能供给多少?”

张哲见了陈山虎的反应,便笑着看了一眼赵平。

“赵平!”

小赵平当即开口解释:“此物名为白糖或者糖霜,如今本郡存货已有七十万斤。”

“不可能!”陈山虎勐然站起,“七十万斤,你们这些日子连款票交易的二十万斤在内,也才收购了七十多万斤蔗糖。等等,蔗糖?!你们能去色~!这些是红糖和黑糖去色而成~!?”

“赵氏根基在于南国的雪饴,吴国皇室发行的官票的信誉全在每年价值数百万贯的雪饴身上。雪饴只有吴国赵氏一家独有,动则以十数贯每斤的几个销往其他国家。而本郡这种糖霜,尤胜雪饴,本郡向陈家供货则只需一贯每斤。就是不知陈家在吴国各地的销货渠道......。”

“没问题!”陈山虎两眼全是精光,“陈家虽然遭遇重创,但是家兄早就将家中产业暗中转移了许多。陈氏在南国经营十几代,号称南国五阀之一,绝非浪得虚名。将这些糖货卖出去,于我陈氏只是小事一桩。赵氏没了雪饴的威力,看他如何维持那十万亲军!?”

其实陈山虎想到的更多,只是他没有全部说出来。

对于赵氏的地位,南国各大家族门阀谁不曾觊觎过呢?若是能挫败赵氏的命脉,以他陈氏的实力也不是不可以多想一些东西的。

“今日是五月三十日,在六月二十七日,这些糖霜都在陈家的隐秘糖铺中备好,然后当日一起抛售!价格不得超过两贯!不知陈家做得到么?”

“不!”陈山虎嘿然一笑,“大人以一贯给我陈家,已经是不赚钱,我陈家还在乎那点财货利润作甚?自然是我们的大事为重,我陈家也卖一贯!六月二十七,某要叫赵氏的雪饴如雪崩一般~!”

一辆封闭的马车带着陈山虎去了一趟田庄回来,陈山虎在见到那些白糖之后也彻底放下了担心,这才开始与张哲商量运输的问题。

“往昭阳运粮的船,其实有一小半是我陈家暗中控制的。为了赶时间,说不得这些糖霜就要走水路运往各地了。只是昭阳郡与水路之间还有十多里地,这段路上还需张大人想想办法,帮着我陈家运货的车队遮掩一二才好。”

“陈将军放心,昭阳军新建,这些日子大约不时会出南门操演一二。”

陈山虎点点头,有着军队的掩护,这就不怕吴国的探子敢过于靠近,最多只是当有人在走私罢了。

“如此,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张三七对着离开的客人笑容可掬的拱拱手,转头又看向了另一个客人。

自从被耿良几人鄙视之后,张三七就不太愿意待在昭阳,四月初的时候他就被张哲派到了吴国都城金陵来。

在诸多吴国皇商的帮衬下,张三七以武陵郡主和吴国太子未来老丈人的名义在金陵开了一家半官方的商铺,名曰“达润发”。专门负责收购糖货,当然也做也一些张哲特别吩咐过的“特殊”买卖。

“廖掌柜,久等了!”

被张三七成为廖掌柜的人,乃是一位大胖子,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他一把就拉住了张三七的手。

“七爷这是说哪里的话,我那五万斤糖货,七爷今日还是给个准信的好!这雨天一日连着一日,哥哥这心里牵挂着,日日都睡不着啊~!这样,这样,今晚选翠楼,我请,我请!七爷还要务必赏光。”

张三七露出一脸的难色。

“廖老板这是为难小弟了,咱们不远几百里跑到金陵来开铺子收糖,不就是为了价格便宜一些么,五百五十文一斤,已经比市面上收糖的都要高了。”

“嘿,合着您当我们都不知道?”廖老板笑了一笑,“谁不知道贵号后面是昭阳郡王和老贵妃,咱们这一行里消息可都传遍了,您这昭阳收的糖却是贵国朝廷要一体收入国库的。贵国朝廷给昭阳郡王爷开的价可不算低,少赚我这一点,多收些糖货回去,才是大赚不是?”

“怎么都知道了?!”张三七懊恼的一拍脑袋。

廖老板拉住张三七,低声道:“六百五十文!选翠楼照烛姑娘今晚我替老弟会账,如何?”

张三七笑眯眯的:“行吧,老哥,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您可是又多赚五千贯!”

廖老板愉快离去,张三七搓搓脸,这些日子日日带笑,脸上两块肉都快笑僵了。

可一盏茶才吃了两口,前面的伙计又来禀报,说是金陵齐家的人来了。

对于这个金陵齐家,张三七不敢怠慢,急忙亲自把客人迎到了后堂来。

南国五大门阀,赵、钱、陈、齐、石,这个齐家都是南方名列第四的超级家族。

齐家来的是两个管事,与张三七似乎还比较熟悉,见了面几人先闲扯了一番风月,俨然是一起那个啥的铁子。

“两位哥哥就是不来,我这里也准备去请了。正好今日就是咱们结算的日子。弟弟这里早就把利钱准备好了。”

张三七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之后,盒子里面是两叠吴国官票。

“咱们兄弟交情归交情,但这买卖却是主子们的,数目可够?哥哥我可就不数啦!”其中一人微笑着拿起了属于他的那叠官票。

“保准没错!”张三七把指头摊开一算,“齐家三房购入咱们昭阳糖货债券,合计本金十万两,每旬支付利息五分,应付五千贯;齐家五房购入债券七万两,每旬支付利息三千五百贯。”

嘴上说着不数,可那两人还是飞快的数了一遍。在数完之后,这两人的笑容就更加真挚了,因为张三七实际给的却是五千五百贯和三千九百贯。多出来的,自然是他们两个好处。

“三七老弟,你们昭阳的糖货买卖,那可是真个火爆!往年的时候,是你们要买,咱们不卖,互市上那点糖货够谁用的?可如今却是好时候。互市关乎着我国的面子,糖货的份额是一点不增。可你们在北方开仗,咱们也在南方平叛,要的银子那是海了去了。两下如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们借着太子妃的名头做买卖。”这个人说完,就向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也会意,接着就说:“所以说,这个时机太难得了,可你们家大人也胆子太小了些。收拢这些糖货够卖多久啊,保不齐就被你们朝廷给包圆了,可你们郑国整个江北可都还在嗷嗷待哺呢!再说有着贵妃娘娘保着,你们还怕谁啊?”

张三七苦笑了一声:“二位哥哥,不瞒你们说,咱们已经跟陆家和司徒家身后的两位郡王闹上了。朝廷要收购糖货是不假,可这款项却要分年给的。贵妃倒是站我们王爷这边,也应承让我们的糖往江北甚至河北卖。可咱们本小,就连债券上借的银子都买了糖了。这几日,有好些人送了库存的糖货来卖,不是我不想收,委实是手里已经没官票可用了。”

这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果然,主子们想让昭阳郡王与江北诸王翻脸的路子还真的有戏!若是能以控制货源和欠债的方式控制住昭阳郡王,让其成为吴国的棋子,昭阳就将成为吴国势力延伸往江北的桥头堡,还是名正言顺的那种。这笔生意怎么算都划得来。

“三七兄弟,不是哥哥我说你,”其中一人拍了拍三七的肩膀,“你这是身在钱海里不知道拿袋子装啊!咱们金陵是什么地方?借点银子那还是个事?就好比你这个短期债券,有着郡主娘娘的雪纸生意做担保,如何才发那么点数目?够谁分的!”

另一个人又幽幽的说了一句。

“老弟你为人是没的说,可办事却太保守了。前日,你在赵家宝铺存了那些好东西,用那些做担保,多少银子借不到?”

张三七故意装作吃了一惊。

“不行,不行,那些是贵妃娘娘几十年来给王爷攒下的家底,为了怕其他几位郡王知道,这才偷偷寄存到金陵来,日后由郡主帮着照看。这赵家王室的宝铺原来也留不住消息,委实可恨!”

“诶!你别错怪了人,”一人劝他,“上千颗琉璃宝珠,这件事金陵城里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你只管放心,绝对知道不了!”

张三七“为难”了半天,最后只能说是再想想。那两人也没有再催他,各自收了钱离开。

这边人刚走,张三七就偷偷笑了起来,郎君安排给他的事差不多快办齐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金陵风月 强烈的对流天气,充斥了整个江南一带。

雨水大到能冲垮天地一般。

“其中有诈!”

一阵风雨伴随着唐博的声音一起推开了石乔的房门。

“竟是广焉回来了?”

石乔急忙迎上:“广焉不是去了蔡国购粮,准备贩往江南去么!这么快就办完了?”

唐博顾不得许多,一把就抓住了石乔的肩膀。

“我等中计矣!”

石乔一惊:“如何中计?沱江交接应是在七月,便是有流民也是往郑国江北而去,广焉可是发现了什么?”

唐博不顾礼仪抓起石乔桌上的茶盏就一饮而尽:“失礼勿怪,这三日博马不停蹄从蔡国赶回,便是发现了郑人的谋划。”

“来人,上好茶!广焉且慢慢说。”

“去冬到今春,江南江北少雪,唯独蔡国临海雨雪不缺。博去蔡国北三郡购粮,却发现蔡国粮价竟略高于国内北部诸郡县。”

石乔讶道:“蔡国粮价竟如此高?某记得蔡国加上今年当有三年丰收,三郡之地可供粮食应不下十万石,可是谁人提前收购了去?”

“正是如此!博本不以为意,只道是有人比博提前着手要赚上一笔,可却无意发现江南有一处的粮价竟然远低于别处。”

“哦?哪里!”

“便是被郑人夺去的海安郡!”

“不对~!”石乔勐然站起,“海安哪里来的这些粮食?蔡国!定是蔡国!”

“正是蔡国!”唐博恨声道,“博花了银钱,买通了蔡国的官吏,这才知道蔡国竟将二十万石的粮食低价卖给了郑国海安郡王。蔡人唯恐郑吴斗不起来,这些粮食还只收了海安郡王三成的订金,更有价值八万贯的军械被一起卖到了海安。”

“蔡人这是找死!”石乔勃然大怒,“广焉可探知海安郡那边有其他动静否?”

“并无,不过有异的却是沱江郡的粮价正在回落。”

石乔一怔,又是沱江?

中计了!

怪不得张信之会配合自己拖延时间,这是方便海安郡王在沱江郡收买人心!今年将沱江还给大吴,明年海安郡王就能重新夺走沱江郡。

有了今年的这波收买民心,要是明年沱江郡又逢个什么灾祸,沱江百姓怕不是会自己把海安郡的兵马给引进来。

“好毒的计谋!”石乔一时心乱,在房内急速的来回走动,“张信之故意拖延时日,却是与我们一般无二的在等待沱江夏收告歉。吾等是为了避开流民,他们却轻轻巧巧的借着蔡国人的粮食来收买沱江的人心!”

“某即刻就去寻那张信之,办理款票完结的手续,让朝廷立即向郑国索要沱江!这赈济的粮食,我石家来出!便是让皇家忌惮了我石家,也好过彻底丢了沱江的人心!城失可重夺,然若是沱江的人心丢了,便有十万军马也守不住沱江一线!”

“博与大人同去!”唐博也顾不得休息,与石乔一起出了房间,“去见那张信之之前,还请大人立即派人飞马传讯金陵,请皇后说与陛下听,让诸家皇商立即停止运货来昭阳。海安与沱江若是不稳,明年本朝与郑人必有一战,这资敌的生意须做不得了!”

一封盖有同知大印的文书被吴怀奉给了石乔,吴怀抱歉道:“之前石大人反复病了这些时日,我家大人也等不得。恰逢合郡连日暴雨,涝情大起,同知大人已经下县巡视去了。不过,我家大人早就备好了款票结契的文书,还请大人用印即刻。”

“呵呵,”石乔此刻双目都是红的,本来自以为是的算计,结果被对方将计就计,“贵国好算计,待有时日,石某再与张大人好生请教!”

石乔与唐博取了文书冒雨离开府衙,才走了没多远,唐博忽然出声。

“不对!张信之当不在城中!”

“管他是故意避着某,还是真有其他事不在,如今重点都在东方,难不成他还会跑到沱江去不成?”石乔已经将张信之三个字放在了一边,心里全是沱江和海安。

“不是,”唐博摇头解释,“吴怀乃是张信之身边亲信,又是代管刑狱之人。张信之若是真的下县观堤,为了震慑诸吏,他身边不可能不带此人。再则,张信之的驻地在秀山,吴怀却是在推官衙门办事。可如今府衙里却是吴怀在坐镇,分明是张信之不在秀山,也不在郡中的样子。”

“那他会去哪里?”石乔也是不解,可细想之后,却冷笑了一声,“某却猜到了他的去处,那许多的糖货怕是开始运往江北了!这件事,还真的只有他去江北才能办。”

唐博疑惑的回头看向了昭阳府衙,张信之真的去了江北?

石乔派出的三名送信骑士飞马出了昭阳南门,郑军并未加以阻拦。

只是这三人冒雨到了距离昭阳三十里外的一处山林时,忽然道路上横起一道绊马索,三名骑士猝不及防之下全数被绊下马来。

三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十多个蓑衣大汉持刀从林中飞速杀出,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将这三人围杀。

石乔写给族姐石皇后的书信在陈山虎的手中展开,雨水肆意的侵染着书信上的墨迹。

陈山虎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嘿然冷笑。

“这三个是石家的狗,去年害我家人时,这石家也是出力不少!”

当他看到石乔推断沱江、海安一线要出事的内容,忍不住讶然一笑。

“这位张大人居然还藏了一手,竟在海安与沱江做了这些事?沱江,这地方我陈家可太熟了,嘿嘿,如此机会,可怨不得我陈氏也要分一杯羹!”

几个武士披着蓑衣走到陈山虎的身边。

“三爷,尸体已经处理好了!这鬼天气,咱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陈山虎看着如同漏了底的雨天,也觉得晦气。

“再调一队人来,咱们轮流守着!叫大伙支持住,过了这个月咱们陈氏便能再次打响名号,”陈山虎转头看了一眼金陵的方向,“估摸着,那位大人应该已经偷偷进了金陵城了吧?”

“嘿嘿,差不多了!以咱们陈氏的路子,送几个生面孔进金陵还不是如同饮水一般容易。我这就去再调一队兄弟来,断不会让昭阳城里的消息往南边传。那位大人要是失了风,咱们又不知要在山里窝到什么年月了?”陈山虎身边的武士头领大笑起来,开始招呼众人回隐秘的山洞去避雨。

金陵城是天下第二大城,人口与城池大小仅次长安,但却是天下第一繁华的所在。

楼台三千,商户逾万,人称金陵之财直可堰湖断流。

沿着长江一带,正是暴雨倾盆,而秦淮河(只是同名)畔的金陵城却只是小雨怡人。

雨收之后,更有一道彩虹悬在了金陵城东。

六月刚入,已是夏末,微雨之后,合城之中都是闷热的湿气。

天色将晚之际,万千灯火初上,仕女娇娃只着轻纱妙带,带着丝丝香汗与城巷瓦弄之间结伴而游,满街莺歌笑语之中,让张哲彷佛到了现代某个大型的汉服秀现场。

耿良跟在张哲的身后,为了不引人注意,他那把大剑留在了昭阳,身上只带了匕首和高压甩棍。游走在敌国的心脏之中,张哲却觉得吴国的风气与现代更加契合一起,这让他有种放松的感觉。

这个世界的金陵,只是沿用了古籍中记载的金陵之称。

说起这个金陵城名的来历,吴人中十个倒有八个不愿意提及。吴国人向来自诩文采卓然、儒雅成风,但偏偏就在金陵城的来历上,生生吃了几百年前开国皇帝的大亏。

那位皇帝糖贩子出身,自幼草莽,却爱附庸风雅,占据金陵之后,便取来古籍用了金陵的称呼,但是涉及到金陵城下属各县时,却用了豫章、三吴等古地名。这位皇帝最爱取地名,但是却从来不管古地名代表的方位。后世儒生多次上表请求改了那些尴尬的地名,可自诩孝道的吴国皇室一直不肯。

身处相比北方更为宽松的人文环境,张哲的心态也不似之前那么谨慎。

张哲随口与耿良说着关于吴国的顽笑话,一路走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街巷。

这条街巷分明是有地位的人家住所,墙上隔着十步就挑起了一个灯笼。微微灯火和天际尚未散去的赤红霞光,将这一带秀丽的江南园林映衬得越发迷人。

耿良本就是吴地人,见郎君与他说笑,便也捡了几个吴国乡间的笑话说来凑趣。只是这些个笑话里,多数都带点车速。

本来就是用的吴地话,偏耿良的音量也不小,一群嬉嬉闹闹经过的吴国提灯少女正好听了个清楚。只听一声软糯的娇喝,十多个少女将他们两个围了起来。

张哲哑然,吴国女儿家竟是如此恣意的么?

把一个大汉和一位书生围住,这些少女也是脸色微红,互相笑嘻嘻的也不敢上前直视。直到一个穿着黄裙半臂,露出了大半个雪白左膀的少女鼓着嘴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十四五岁的年纪,与家中四妹妹顾涵仪差不多的年岁,身量未开,却穿着异人。两只雪臂上扣着金环,绾住黄色的纱制披帛,雪白的小脚上穿着精致的芒鞋。

少女手中一根通体碧绿的两尺玉杖对准了张哲的鼻子。

“金陵黄帮主当面,北方来的蛮子还不见礼?”

周围少女齐齐娇喝了一声,气势端的不凡,让人心神一时恍然,只是少女们忍不住笑,叫完就自笑了起来,将唯一的一点严肃都消弭的干干净净。

气势不俗的少女,连同手中的那根玉杖也呆住了,一时进退不得,这帮手下俨然太不严肃了。

“满嘴粗俗的东西,北方果然只出汝等这些粗鄙之辈么?”

张哲看了一眼正在不好意思摸头的耿良,扭头笑道:“他是你们吴国人!某是江南人!”

少女冷哼一声:“休要狡辩,本帮主看汝二人怕不是北国来的探子,还不束手就擒!?”

耿良的脸当即就要黑下来,手也准备摸向腰间。好在张哲并不在意这点小场面,几句话就说的对方哑口无言。

“奇怪,莫不是贵国已然撕毁了合约,竟如此对我等喊打喊杀。再有,小可若是探子,为何不躲在角落里去作隐秘事,偏在大街上随意说话,惹人注意?”

“那是你们傻!”

见帮主愣住,有个少女忍不住叫了出来,一帮少女听了这话都又先自笑了。

“帮主快走!你嫂嫂寻来了~!”

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前方拐角冲了过来,看见这帮少女便大喜过望,还没忘记第一时间出声“报警”。

“黄帮主”听说自己嫂子找来了,惊叫了一声,领着一帮少女就飞也似的从街巷另一头逃走。可怜她们刚刚赶到现场的那个“腿最短”的报讯帮众,气都没喘匀便被一个人落下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张哲和耿良,也吓了一跳,急忙奋力向同伴们逃走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莺儿~~!”

一声略带焦急和担心的声音从拐角传来,一位妇人从拐角处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身边几个丫鬟婆子不住的扶着她,却被她伸手推开。

拐角地带,灯火最盛,张哲与耿良第一眼瞧见这位娘子,心中都暗道了一个“美”字。

此女大约双十年纪,有着一张秀气到极点的瓜子脸,两条满是愁思的细细线眉,身如弱柳,脸上未有半点粉黛,简单的云鬓边却缀着一点白色的杜娟,竟是带着孝。看那白锦做成的杜娟花,原来这是一位未亡人。

这位娘子才走出十来步,便娇嘘喘喘,只得扶住丫鬟歇上一歇。

张哲看来,便是西子捧心,也莫若如此。

这位娘子是听着声音过来的,在看见张哲主仆后,便知道自己小姑方才是为难了这两位。她无奈的刚要叫身边的嬷嬷去上前替小姑道歉,却从张哲的站姿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嬷嬷稍等,这位身上却有官家气度,仔细说话。”

嬷嬷上前替家里姑娘道了歉,张哲礼貌的回礼表示不打紧,却被人听出了是江北的口音。

“竟是江北来的官人?”

嬷嬷惊讶了一声就捂住了嘴,歉意的扶着那娘子继续去追家里的姑娘。

可她们走了没多远,却听见身后隐隐用江北的口音叹了一句。

“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比比干多一窍,病弱西子胜三分。”

“无礼~!”

“罢了~!”这娘子咬着牙拉住了身边的嬷嬷,“寻着莺儿才是正事。”

张哲不禁说出曹公描写林妹妹的那几句,其实也只是一时口快。

不觉中竟调戏了寡妇,张哲暗自警醒,疾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了家中的美人妻。在女色这方面,孟小婉的威胁从来都是清雅和别致的。当初张哲离京时,孟小婉在他怀里唱了三遍卓文君的《白头吟》。

那调子还是极为高雅的现代曲子。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张哲带着耿良高歌而去,却差点把这位娘子的嬷嬷气炸。

“云如,此人分明是知道你的身份,竟敢拿这歌来羞辱你,嬷嬷要与他不死不休!”

可这位娘子却一时听得痴了。她夫君生前被名妓所惑,自己也是唱过此曲提出合离才让夫君扭转,可天不遂人,不一月夫君便自病故,人人都拿这事来暗笑她。

只是这人的调子却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凄美。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多多益善 “你既不愿烧了那几卷书,那便跪着吧!”

石云如说这话时,被气得心疼,忍住不去看黄莺儿可怜巴巴的眼神,转头进了房内。

黄裙少女跪在院子里,双手托着一根代表家法的藤鞭,她的膝盖下不是蒲团,却是两卷书籍。只见那书上一卷写着《天龙八部》,另一卷上隐隐有“射凋”字样。

不多时,清婉的歌声从房内传来。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每夜都要听主母唱一回,人人不觉都低声呜咽了起来。黄莺儿听着嫂子的歌声,也红了眼眶。嫂嫂的调子今夜变了样,越发悲凉了些,怕不就是那个北国浮浪子惹的嫂嫂。

黄莺儿发誓,隔日一定要找到那个家伙,好好的收拾一顿然后赶出金陵才行。待石云如唱完,房内灯光也被吹熄。

少女知道自家嫂嫂定是又在黑暗里独自垂泪,当即转念一想,明日还是带着姐妹们去好好收拾一顿那个南宫赛儿,给嫂嫂出上一口恶气先。

达润发后院。

张哲正在听张三七说话。

“雪纸的票券卖得倒是最好,咱们一旬一付息与放印子钱的出息都差不太多,各家都买了一些去。但是还要他们再买,却是极为谨慎,说是咱们已经小半月不出纸。而且这票券买卖只收咱大郑的官票,各家怕是都有些疑虑在里面。至于咱们存在赵家铺子的那些琉璃珠,各家却愿意出高价贷钱给咱们。有人还给我递话,说是五六百万贯,各家也能凑出来的。”

张哲放下了账本,心中盘算了一番。

以雪纸生意为抵押的票券一共卖出了二百七十万贯,每旬支付的利息都是从本金里出的。张三七从吴国市面上前后收了四十多万斤的糖货,用掉了其中的三十万贯,现在还有二百三十多万贯大郑官票在手里。

“这些不够~!”张哲摇了摇头,这个数目离他的计划需求还是太少了。

“这还不够?”张三七吃了一惊,“各家是看在郡主和雪纸的份上才吃进的这些票券,想要他们继续投入,怕是极难。不若把那些珠子都押了?”

“那倒不必,”张哲提笔开始写东西,“那些珠子是为了防止吴国王室最后破罐子破摔的,至于如何揽钱,三七你却是找错了方向。各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投资做生意却自有各家的一套流程和体系。咱们这个票券,你听我的,咱们要卖给所有的吴国人!每个人手里的钱不多,如沙砾点水,可汇聚起来却能成山聚河。”

雪纸的生产需要张哲每天充当搬运工,往作坊里送漂白剂,经过权衡之后他已经放弃了雪纸的继续生产。

“今日是六月初四,明日是初五,又到了该给票券买者付利息的日子。三七,你且按照我这纸上写的内容去做。明日的付息,必要弄得满城皆知,同时把我写的这几个消息使人传扬出去。不要怕花钱,传的再离谱也没关系,有人问你便只管推脱不知。最重要一点,从明日开始咱们的票券要开始惜售,对每家每户也要采取限购,气势和做派要摆足了。”

张三七纳了闷:“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不用管什么道理,”张哲笑道,“你还要记得一点,谁讲情面都不行,限购就是限购!只不过,若是私下里情面却不过,便可指点对方换人来买。而且,但凡介绍他人购买的,每次付息时,介绍人都能拿到买券人所获利息的两成!他介绍的人再介绍人来买,他还是可以拿到利息的两成,.....。”

“郎君,”张三七只听了个半懂,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这些利息,咱们可用的都是人家的本金付的。咱们真的能赚到更多的钱?这么弄下去会不会出事。”

张哲又笑了一番,庞氏骗局和流毒深远的C销手段,自然是盘子越大危机越大,如果没有外因干涉,崩盘是必然的。

这两种手段都不是什么高尚的经济战术,可吴国却是实实在在的敌国。

“放心好了,咱们说话算话。借他们多少大郑官票,便绝对会按一成一的吴国官票还给他们!”

张三七知道有很多事,郎君就算给自己讲了自己也不懂,见张哲胸有成竹便准备起身出去按他的吩咐办事。

“等一等!”张哲叫住了他,“吴国境内,流入的大郑官票到底有限,从明日开始,不光是大郑官票,等价的金银、吴国官票也收起来。总之,多多益善即可!”

张三七自来到金陵后,与金陵城的一些城狐社鼠相处的极为“和谐”。这一夜,三七将六七千贯连夜洒了出去,数不清的乞丐头子、混子首领、浮浪儿大老,在天刚蒙蒙亮就收到了不知名人士的请托。

几则消息通过口传口的方式,如风过巷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金陵的户社之间。

早点摊子上,几个熟人正在焦急的互相打听着。

“听说了么?”

“听说了什么,可是那达润发票券的事?”

“可不就是这个,我一大早就听人说,江北那边又来消息了~!这些个买了票卷的人,怕是要大发一笔啊~!”

“老哥哥,仔细说说,这江北传来了什么事?莫不是雪纸增产了不成!”

卖关子的这个人神秘的笑了一笑:“却不是事关雪纸,而是码头上有北来的商人传言,郑国皇帝准备在昭阳再开一处互市,昭阳手里握着的糖货也可随意销往江北。郑国贵妃心疼儿子,将申屠家往年在各地的产业都留给了昭阳郡王,如今昭阳郡王在票卷上借的钱都是用在去各地开店上的。还说,郑国老皇帝可怜昭阳郡王养在民间过了好些苦日子,故而这昭阳郡王手下的买卖却要免税十年!”

“哎呀,若是这样的话,郑国朝堂还不吵成一团?”

“郑人吵架关我们什么事,只是你们就没发现一点?这达润发的票券是一门大赚不赔的买卖啊~!”

这些食客们都笑,那些票券起步都是五千贯一份,与他们这些小民又有什么关联,不过就多一谈资罢了。

这时又有一个食客过来吃早饭,刚坐下就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昭阳人从咱们这里进的糖货可是大赚了!郑国朝廷已经议定要以足两贯一斤的价格,将那昭阳郡王名下的糖货全部吃下~!”

食客们轰然,有知道郑国行情的人咋舌道:“咱们的糖货卖到郑国的市面上去,也就两贯多一点一斤,这郑国朝廷摆明了是在关照这个么子昭阳郡王啊!”

也有人冷笑:“小儿子,能不关照些?再说,天下间谁不知道郑国皇帝与申屠家的那点事。老了昏庸起来,更是离谱~!”

街头巷尾的人群聚集之所,一早上都在谈论关于“郑国皇帝”、“昭阳郡王”和“达润发票券”的消息。

“郑国礼部正在筹备,天下科举用纸一律改用昭阳雪纸,这个独门生意也归了昭阳郡王一家.....。”

“知道南阳新布么?这布的色彩可是一等一的美艳,听说将在昭阳互市挂货,南阳新布销往咱们大吴的生意也归了那个昭阳郡王!”

“快去南城,达润发里的郑国人却是疯了,今日里发完利息,却开始么子限购,一人一户只能购一百贯票券!有几大高门要另购,却被人家给当场否了,一点颜面都不讲!连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一开始有人怀疑:“莫不是那些郑人撑不住如此高昂的利息,这才搞什么限购?”

但是下一个传扬来的消息,却打了这些人的脸。

“昭阳郡王有千颗拳头大的琉璃珠押在王室的铺子里,如今郑人宣布这些大珠便是票券的抵押物,值六七百万贯呢!这些郑人还将昭阳郡王名下的所有买卖收益都算到了票券的利息上,下一旬的利息竟还要再涨一成!”

石云如早起得晚了些,正梳妆时就听人说黄莺儿一早就气势汹汹的出去了,说是要去寻那贱人的晦气。她哪里顾得上用早饭,急急忙忙就要再次出去寻小姑子。

好在一行人刚刚走到大门边,正遇到黄莺儿兴高采烈的走了回来。

石云如急忙一把拉住了黄莺儿的手腕。

“你又去了哪里?可是去寻人麻烦,惹出了什么样的事来?”

黄莺儿乐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票券来。

“我今日哪里有时候去找那人的麻烦,我们几个刚才去了一趟达润发,好不容易才买下了五百贯的票券。我一个人就买了两百贯,身边的体己银子都投入了进去。”

“你买这个东西作甚?”石云如皱眉不解,“北国郡王的买卖,只是那利息我也听过,太高了些,只让人听着却有些虚。”

“嫂嫂,虚什么?咱们府里的那些雪纸可是虚的,再说今日里的消息可是多了去了,你听我说......。”

姑嫂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自家大门口一阵喧哗。

一个宦官领头,带着一帮子人挑着十几担东西旁若无人的闯了进来。

黄莺儿见到来人便急忙将嫂子往自己的身后拉。

“不要急,且听他又想做什么?”石云如倒是镇定,拉住了就要骂人的黄莺儿,“我到底是他的长辈~!族姐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却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他便是有一百个胆子,怕也不敢太过出格。”

那宦官带人驱散了门口的石家仆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前照壁不远处的石云如。

这人急忙把笑容拉满:“小的奉了太子的谕令,来给黄夫人送礼!”

石云如不喜不悲的问了一声:“不年不节的,敢问太子这是送的哪门子礼?我不过是居家守制的未亡人一个,又如何劳烦太子一再挂念?”

“我家太子说了,”那宦官笑得谄媚,“夫人既是皇后娘娘的族妹,那也是我家太子正经的长辈,平日里往来勤些,也是我家太子对皇后娘娘的孝心到了。”

黄莺儿听了气便不打一处来。

“那娘娘正经的几个兄弟姐妹怎么不见太子殿下去走动,偏偏找到我们家来?”

“嘿嘿,我们殿下说,这便是缘分了!”宦官的话,让石云如的脸上苍白了起来。

“你.....你~~,”放肆两字还没说出口,又听那宦官阴恻恻的说了一句话。

“皇后娘娘到底年事不低,昨夜竟晕厥了过去,太医们守了半夜都不见醒。皇后娘娘正经的那几位兄弟姐妹都被陛下召进宫守着娘娘去了。我们太子这不是担心夫人挂念皇后的病情,这才叫小人过来替太子殿下安慰一下夫人么?”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石云如的身形当即晃了几晃。

“这些东西,可都是我家太子弄到的极好的物件。只江北南阳新布就有三十多匹,这东西郑人可一直贩不过江来!还有一百五十斤昭阳雪纸,都是我家太子知道夫人爱书喜字,特意吩咐人弄来的。还有东宫里最时兴的衣裳,也赠了夫人十来套。夫人且放心,这些衣服都是太子吩咐下人们按照夫人的尺寸做的,保准合身!”

“你无耻~!”黄莺儿大叫一声就要上前打人,却被石云如身边的嬷嬷死死拉住。

那宦官令人放下东西转身就走,身后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却是石云如昏厥了过去。

黄莺儿几乎把银牙咬断,这个太子简直罔顾人伦!

嫂嫂自从被太子见过容貌之后,便枉顾嫂嫂是他的长辈,一直纠缠不休,好在有皇后压着让太子一直不能得手。可这皇后才倒下,太子竟就派人欺到了家里来,大有逼嫂嫂就范的企图。

“这么个不孝不伦的东西,竟是我吴国的太子~!”才骂了半句,黄莺儿的嘴就被身边的仆妇急忙捂住了,这话是她们说得的?

“快,快,姑娘派人去昭阳!告知夫人的兄长~!就说他再不回来,他妹子就只能上吊了~!”石云如的嬷嬷满脸是泪的拉住了黄莺儿,让她派出黄家下人去给石乔送信。

吴国宫廷的变故吸引了所有利益集团的目光,数不清的斗争与妥协在一夜间达成,面对宫闱权力出现的真空,所有人都想插上一手!

对于在金陵城民间隐隐掀起风浪的那些郑人,各家都暂时放在了一边,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高层权力的斗争中。

堤坝上的蚁穴,首先出现在各个家族负责与达润发联络的管事身上。

高层的斗争涉及不到这些管事身上,而一日之间变得极为火热的票券吸引了他们的身心。是夜,为了在张三七这里打开缺口,他们用美酒、佳人、人情对三七展开了轮番攻略。

张三七的演技不错,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松了口。

第三百四十五章 糖霜 “罢罢罢,兄弟这里还有些票券的份额可以让各位哥哥,只是还请诸位都不要声张才好。”

“三七兄弟果然爽快!”

几个管事互相看了一眼,领头那人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们都感念三七兄弟的豪气,只是哥哥们最近手头不是很松泛,三七兄弟可有什么章程?”

张三七心里差点骂娘,想赚钱还不肯出钱?这帮狗东西,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呵呵呵呵,”张三七“努力睁开”了自己的一双醉眼,“何须哥哥们自己出钱?咱们商铺内部却有一套方法操作,小弟我自己就每旬能拿不少利息,可本钱却出了少少的一点,重要的是还不违规矩!各位哥哥,可有兴趣听么?”

“哟~!这可就要好好请教一下老弟了,有什么法子,竟能做到少出钱多赚利息?”

张三七当即就把介绍人拿利息的法子一讲,酒桌上所有人都心里大动。

这个路子好啊,人际交际本就是他们这些管事的强项,只要介绍人买了票券自己就能拿到利息,人数一多的话,这钱还不跟江水似的往自己怀里淌?

“三七兄弟,我们这些外人,也能与你们内部一样办么?”

“嘿嘿,”张三七醉眼朦胧了起来,“规矩里可没说这种方法只能内部用,更没说不能对外人用。在金陵店铺这里,便是小弟说了算,反正都是给利息,都说是兄弟我介绍的客人不就合规合矩了么?”

酒桌上的气氛当即高涨了起来。

正如张哲所预料的那样,这些管事没有人希望,除了张三七外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介绍了多少人,又实际拿到了多少利息。

这七八个人,最后都是私下单独找的张三七。在他们的介绍下,大批金陵中层收入的人家,将钱投入到了炙手可热的票券生意中来。

这些家伙甚至还两头吃好处。又因为给他们这些介绍人的利息是收到钱后就立即给付,所以这些人“工作”的积极性高到吓人。

不出六日,这八个人互相之间再没有了任何信任和默契可言,为了争夺客源,他们反目得极快。

而在层层“利息”的给付引诱下,更多的人加入了互相“介绍”的行列。一笔笔的本金收进来,一笔笔的利息给出去,入“团”的人数如同滚雪球般急剧的增加。

更加现代世界的米尔格兰姆理论:世界上任何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中间人,就可以建立联系。

百余万人口的金陵城在“介绍金”的催化下,也没能逃出米尔格兰姆理论的影响。

不过是十天时间,金陵城超过四成的家庭都或多或少的私下购买了达润发的小额短期票券。

扣除各种给付的介绍费,短短十日间,有价值一千一百多万贯大郑官票、金银珠宝、吴国官票进入了达润发的库房。

张三七这下算是对张哲心服口服了。

六月十六,又一次的派息日,张哲又来了一个大手笔。

“介于在江北经济收益的暴增,本旬所有人的利息翻倍给予!”

这个消息刺激到了所有的人!

金陵当日的GDP骤然勐涨,拿到了丰厚利息的人们开始各种庆祝、采购,这深深的刺激到了其他还在观望的民众。

更多的金陵居民找到了前期投入的朋友或者邻居,也加入了购买短期票券的行列。

有着可观的预期收入打底、加上之前部分人分到了丰厚利息,金陵居民的消费观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一股奢靡的风气传染了泰半民众,全城的酒楼、娱乐场所几乎处处爆满。

金陵居民大批的财富被达润发吸取,加上各处消费的刺激,大批的财富也开始从周边涌入了金陵,这些聚集来的财富有相当的一部分也被达润发所吸取。

因为第一层介绍人之间的严重割裂,所以没有人知道达润发已经吸取了多少的钱财。而这个时代也没有细致的经济监控体系,吴国的官员们只看到了金陵一时的虚假繁荣,加上小额短期票券的迷惑性和私下交易性质,惊涛骇浪被隐匿在了金陵的纸醉金迷中。

皇后病重,吴国太子借机意图插手皇宫事务的举动,让整个吴国政局都把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皇宫与东宫之间。

“这个吴国太子果然是个奇葩!”张哲手里拿着吴国太子赵灿的资料,才看了一半就不禁摇头感慨。

吴国太子赵灿,今年三十六岁!是当今吴国国主赵龄的第五子。

张哲之所以说这位太子是个奇葩,一是因为感慨于这位太子的我行我素和昏庸好色;二是感慨这位太子把他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防备他父亲的事情上。

这位太子赵灿,极好美色!其东宫中仅是“掠”来的美人就不下百数。残民以逞、殴杀官吏,在吴国民间,赵灿此人便是不学无术和荒淫残暴的代名词。

有人说过,若非他的四个哥哥全部死在了他的前面,说不定吴国国主早就手起刀落,自己先解决了这个祸害。

其实三十六岁的赵灿有足足七个儿子,最大的一个已经有十七岁了。可整个吴国上下却没有人提出干脆干掉赵灿,选立他的一个儿子为太孙的建议。

由于在被立为太子之后,赵灿恐惧于自己的兄弟们和子侄都死在了自己父王的手里,他便做了一件被他自己称为最具“智慧”的事情。

他请示赵龄,以防备有人想让赵氏绝后刺杀自己为由,在奴隶中给自己选了两个相貌与自己相似的替身。

在被立为太子后的五年间,赵灿勤劳耕耘,东宫内先后得到了七个男孩。接着,赵灿当着自己父王的面将自己的两个替身全部杀死。

赵灿大笑着告诉吴王和百官,那七个孩子里有两个不是他的种,而是这两个替身的,这个秘密就连侍寝的东宫诸女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两个不是他的亲儿子。

如果吴王和百官杀死、废黜了他,那么他们选的那个继承太孙位置的孩子也许就是一个奴婢的种!

从那时开始,赵灿就开始了他肆意妄行的日子,只要他保证不让女人再次怀孕,整个吴国就没人敢提出干掉他。

“我都不知道该说他聪明呢,还是说他别的什么,这个人真的是将一生的脑浆都用在了防备吴王和百官的身上。”张哲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想到苏明烟即将嫁给这么个人,他心中的紧迫感便开始加剧,对自己计划微微的负罪感也全数消散。

库房内,张哲、三七、耿良刚刚整理完所有的资产表目。

得出的数字,惊坏了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始作俑者张哲自己。

“这些日子,咱们几乎把整个吴国可以出现在金陵的大郑官票给收了个干净,合计有一千两百一十六万六千五百贯!吴国官票合计三千七百二十九万零七百贯,还有价值四百多万贯的金银。”

张三七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巴都有些抖索。

“可明日二十六又是付息日了,这一批要支付一百六十万贯吴国官票的利息,而下一批要支付的更多,七月初二还要支付合计三百多万贯利息。郎君,这利息再给付几次,咱们可就背不动了!到了七月初七,所有的本金都会到期,虽然这些吴人都希望他们继续借下去。郎君,我们怎么办?”

张哲没有回答三七,反而问了耿良一句。

“咱们现在手里真正忠心可用的多少人手?”

“这次同来的五个同知衙门亲兵,都是从合郡官奴中选出来的忠孝之辈,家人都在咱们庄子上,全数用得。三七铺子里这些人我也看了,从武陵投来的两个张姓族人也是可用的。其余的,某便说不好了。”

“人手差不多够用,咱们可以收网了!”张哲按捺住了心思,将下一步的计划说了出来。

“从明日开始,咱们拿出一千二百万贯的吴国官票,满城的钱庄都逛几次,将这一千二百万贯都换成我大郑官票。”

张三七愕然:“这金陵里还会有我大郑的官票么?”

“自然有!”张哲斩钉截铁道,“我大郑一年岁入是一千一百万贯,而吴国却高达一千六百万贯。吴国良田虽多,但是田亩总数远不及我大郑,我看过侍中寺的记载,两国粮食产量大约持平。所以吴国的岁入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其与其他国家的各种贸易顺差,顺差这个词你们不必懂,大概的意思就是吴人每年赚走了我们很多的钱。”

“金陵及周边吴国普通人手里的大郑官票可能已经没了,但是在各大世家的仓房里绝对还收藏了不少。所以,一个是金陵各个钱铺,另一个是给那些管事的好处,让他们帮着咱们在各家换钱。”

“一百贯大郑官票最近可换一百零六贯吴国官票,咱们按一百贯郑票换一百五十贯吴票来办,我只要速度!最后便是一百换二百也不是问题。三七你负责管事们的那条线,耿良你带着几个人去钱铺换钱。”

“另外再拿出一千万贯吴票来,到各处去兑换金子,不要银子,只要金子!”

“郎君,咱这是准备跑路?”

面对三七的问题,张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不不不,不还完本金和利息,我可不好意思拍拍屁股走人。”

翌日,某处茶楼。

“多少!?”胡家的三管事勐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桌子对面的张三七,“一百三十贯吴票换一百贯郑票!”

“这,这,......,”三管事有些迟疑。

“弟弟知道哥哥的主家还有郑票,小弟只是为自己换点钱,在老家置办点产业,价格低些却是这钱有些见不得光,哥哥可懂?而且每换一万贯,哥哥便有好处两百贯!如何?”

“好!”三管事眼中金光大盛,他一把捉住了三七的手,“老弟要换多少?”

“十八万!不管能换不能换,哥哥都替我遮着点,回头利息上......嘿嘿。”

“好说好说!”

到了六月十六,达润发再次准时爽快的支付了到期的利息,金陵城再次陷入了消费的旺日。

而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对劲,金陵各大钱庄将郑票与吴票的比率纷纷上调到了一百换二百七十左右。

只是因为金陵的物价暂时稳定,大部分人都察觉不到这个事情,而且很多人也认为这不过是一个短期现象。

大约是最近换郑票的人太多了。

第二日,达润发刚开门,伙计们就在门口捡到了一个不大的口袋。

口袋里竟是整整一斤上好的雪饴。

张三七将袋子转交给了张哲,张哲接过袋子看了一眼,什么雪饴,分明是自己家的糖霜!

这是陈家人在告诉张哲,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之前造好的七十万斤糖霜,加上张三七后续收购运回昭阳制成的二十万斤糖霜,现在陈家的手里一共有九十万斤糖霜。

双方约定,在六月二十七日南吴所有的陈家隐藏铺子和关系网都会开始抛售糖霜,目标是要将赵氏王族赖以稳固吴票价值的雪饴产业彻底击垮。

张哲将这一袋子糖霜收起,内心深处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是神人,其实也在担心陈家能不能暗中完成糖霜的布局,这涉及自己的整体布局和最后的成败。

第二日便是六月二十七日。

金陵城各大糖铺,都有人上门推荐一种雪白如冰雪的霜糖。九百文一斤的价格,让各家的掌柜如获至宝。

同时,上百家平日里不显身不显水的小店,忽然也推出了糖霜的买卖,一贯一斤的售价,比王室二十贯一斤的雪饴更好的品质,让金陵城的百姓们纷纷解囊购买。消息比本地人稍慢的外国、外地客商纷纷涌来,在见过糖霜的品质和价格后,都毫不犹豫的下单采购。

上百个小卖铺的批发价都是九百文一斤,而批发商的批发价是五贯一斤。除了几个消息较为闭塞的外国客商,当日糖市上最大的批发成交额全部发生在了这些小铺子里。每家小铺子竟能提供一百斤到几百斤不等的糖霜。

在六月二十七日当日,在吴国全国各郡同时出现了不下千家小店售卖糖霜,而批给大商人们的糖霜超过三十万斤。

只看这上千家小店的规模,明眼人都知道陈家显然已经拉到了足够分量的盟友。

六月二十七日晚间,一袋子糖霜被某个战战兢兢的内官奉到了吴王赵龄的驾前。片刻之后,须发皆白的吴王一脸铁青的持剑而出,手中赫然是方才那名内官的头颅。

王令被迅速下传,严查糖霜的来历!

第二日,又是三十万斤糖霜被陈家和盟友们投入了市场。

这一日,王室雪饴的销量几乎为零。二十贯一斤的雪饴,根本比不上一贯一斤的糖霜。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吴票崩溃 这次就连昏庸如赵灿这类人都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东宫开始率先派人上街无故查封别家的糖铺。吴王赵龄与几位宗老一直商量到下午未时末刻(三点多),禁止售卖糖霜的诏令被下传到了中书省。

但是出于种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诏令竟然没有在当日走完流程。

直到二十九正午,走完了流程的诏令才下达到了金陵府尹处。而各地纷纷售卖糖霜的奏报也开始抵达金陵。

而且可就在二十九日这半日的功夫里,陈家与其盟友再次在全国卖出了二十万斤糖霜。

到了现在,是谁卖的糖霜,又是谁买的糖霜,南吴朝廷上下心里都有了底。陈家等几个家族在卖,所有家族则在接手糖霜。

雪饴的地位及及可危。

张哲毫不犹豫的对着赵氏的经济支柱来了最后一击。

吴票是吴国王室所发行,其信用基础便是王室独占的雪饴产业。

就在二十九日的中午,上百万贯的吴票被人以一种恐怖兑换率甩进了各大钱庄。

一千贯吴票换一百贯郑票、一千贯吴票换一百五十贯蔡票、一千贯吴票换一百三十五贯吕票......。

就在所有人感到匪夷所思之际,手里还藏有郑票、蔡票、吕票、卫票、陈票的人纷纷将这百万贯吃下,这种比率甩出吴票,不是给大家伙送钱么?一比六到一比十的汇率,怎么可能.....。

很多人还在后悔自己手慢的时候,又是三百万贯的吴票被甩了出来。抛出吴票的人要求的最低汇率是吴票兑换代票,一千贯吴票换一百二十贯代票,.....,最高是现在相对稀缺的郑票,一千贯吴票换八十五贯郑票。

这次扑上去争抢兑换的人少了一半,都觉得这情形不对。

三百万贯吴票才被吃掉一百七十多万的时候,又是一个三百万被人扔了出来,一千贯吴票换就是六贯代票。

很多人沉默了,全天下信誉度最低的代票......,换吴票居然是一比十?

各家钱铺和世家犹犹豫豫的又吃了下了两百万,市面上还剩下两百多万吴票没人兑的时候,一批五百万贯的吴票再次进场跳楼,一千贯吴票换五十贯郑票!

整个金陵的票号钱铺都傻眼了,任谁都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达润发居然聚集到了如此多的吴票。随着这五百万贯吴票下场的还有一个消息,昭阳郡向天下诸国不限量提供糖霜!批发价只要一贯一斤!

这让还在奢望找到陈家糖霜的供货地和生产地的吴国王室,如同遭遇了一记闷棍。

陈家与他的盟友们的代理人开始加入了抛售吴票的行列,而且是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换他们手中的吴票。世家们的无耻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他们纷纷加入甩卖吴票的行列,却忽悠满城的百姓去接手。

各种虚假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热血上头的金陵百姓,纷纷涌入了各家的票号,就连达润发的七百六十万吴票,也被百姓们兑走了一半。

而张哲一直在关注着赵氏的反应。

赵氏也迅速作出了反应,很符合王室和封建政权特有方式的反应。

陈氏和其盟友的二十多个抛售代理人在金陵的钱庄被抓,达润发七百六十多万吴票被官员勒令达润发的人取回不得抛售,最后王室强行将吴票与其他国家官票的兑换率定在了一百比八十五,即一百他国官票只能换八十五吴票。

在听到吴国王室的三大举措之后,张哲终于露出了笑容。

不通金融和汇率要素的吴国朝廷,自己将吴票的最后一个支撑点亲手摧毁。

朝廷的信用、王室的担当在所有持有吴票的家族眼中瞬间化为乌有,尤其是在王室强行锁定兑换率和在昭阳郡声称无限供应低价糖霜之后,所有家族都意识到了吴票的价值要大幅度缩水,而赵氏却在想着甩锅给全国百姓。

一般家族的钱铺金行或者只能屈服于朝廷的威严,了不起今日关门,可那些大家族的钱铺和金行才不管你这些。之前被达润发放出去的两百多万吴票和各大家族一起抛售的吴票,在市面上形成了一千五百多万贯的吴票抛售潮。

各大家族的票号中,吴票兑换其他官票的比率一直在飞跌,一千换四十郑票,一千换三十六......。

其他家族见势不妙,既然自己家的票号不能交易,便统统派了人挤进了大家族的票号,扔,不要命的扔出吴票。然后是金陵城里的中小家族、再到中产阶层、最后是普通的百姓,各大票号内外万人涌动,哭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吴国太子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东宫一千卫士开始驱赶位于某处票号的人群,片刻之后火星子被点燃,东宫卫士开始抽刀杀人。

禁军随即开始调动。

对于禁军的调动,各大家族极为警醒,这个档口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赵氏的许诺。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赵氏担不起发行七国之地的全部吴票亏损。干掉全城各大家族,侵吞他们的财产不是没有可能,这种可能性还很大。

关上城门,大军洗城,然后再挂上一个民乱的借口就是了。

他们的私人武装当即从金陵城外的各处庄园纷纷涌入了金陵城,护住了自己的府邸,与朝廷禁军隐隐对峙。

“世家之祸,如此可知!”金陵北部水门外,几条客船正驶出了水路,转向了通往北方的河道。船头上,张哲与三七、耿良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城门,由张哲发出了一声感慨。

远方的城门中,数百各家的私兵正与百余城卫兵在对峙。

奉命而来的城卫兵准备关闭城门和水门,却被私兵们拦住,还有更多的各家私兵在陆续通过城门进入金陵。

早在张哲下令甩出那五百万吴票的时候,他就登上了北归的客船。

这几条属于昭阳郡的客船上,全是昭阳军选出的精锐,合计百人,带队的是谢伦和高德术。他们按约定在六月二十七日抵达了金陵城外,并靠着陈家的帮助驶入了金陵。

而留在金陵达润发内主持事务的换成了随船而来的老雷。

这是老雷在知道张哲所有谋划后主动提出的要求。留守达润发处置还款事宜,这是他最好的进身之阶!小赵平从奴婢成为张家的世仆,这让老雷看到了希望。他希望自己的孙子也能如同赵平一样有此前途。

达润发在选址的时候,就以运糖方便为由,选在了金陵内河边上。此刻,五艘客船上全是张哲这次金陵之行的收获。

张哲他们一共吸取了合计五千五百万贯的财富,其中的三千三百万贯吴票换成了二千九百万贯郑票,他手里还有四百多万其余五国的官票,另外一千三百万贯吴票全部换成了金子。这些财富此刻都在五条船上。

而在达润发,老雷的手里还有一百三十万郑票和三百多万吴票。

张哲前脚趁乱离开金陵,数百吴国禁军后脚就包围了达润发,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可他们却不知,幕后黑手和绝大部分财富已经随船离开了金陵。

夏末东南风吹了几日,往西北去的船只走得很快,到了七月三日,季风转向之前,张哲已经登上了陆地。早与张哲约好的徐千,正率领二千昭阳军士卒在此训练,正好接着张哲一行回到了郡城之内。

也就在这一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的金陵城再次爆发了冲突。这次是愤怒的百姓冲击了包围达润发的禁卫军,因为这一天是发利息的日子,可禁卫军根本不让人进入达润发。

一百禁卫军抵不住上万人的围攻,在各大世家的斡旋下,王室暂时放松了对达润发的限制。伪装成新来掌柜的老雷,在第二日将手里的三百多万吴票当做利息发了出去。

可吴票不值钱!

而与达润发签署的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就是用吴票来还他们的利息和本金。

按照张哲走前的布置,老雷当即表示,考虑到各位的难处,自己愿意帮助这些“投资人”兑换部分吴票,用郑票!

而那天的吴票兑换郑票的实际比例竟达到了惊人的五十五比一,就算是这个汇率,还根本没有人会兑吴票,包括赵氏自己。

老雷同意兑换吴票的消息一传出,各路牛鬼蛇神全部钻了出来。这些天,因为吴票崩盘带来的全国性的恐慌,也导致了很多人带着一堆堆的吴票赶到了金陵,他们都希望能在最繁荣的金陵找到出手的机会。

于是乎,被认为有点“傻”的老雷,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用微微高出市场汇率的的五十比一,用一百二十万贯郑票兑到了整整六千万贯吴票。

而就在几日后,老雷又用这六千万贯吴票归还了所有人的本金和最后一次利息。随后老雷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账本。

虽然老雷没有违背契约的约定,可赵氏却推算出了达润发从金陵赚走了至少上千万的利润。

禁军搜查了达润发,结果一无所获。

以千万计的财富失踪,这让吴国上下都感到了愤怒。老雷按照张哲的吩咐,直截了当的告诉来审问的官员。

那些钱财如今都已经到了昭阳!

可惜吴国没有精力和胆子去招惹大郑了,吴国南方两道中有六郡同时宣布造反,这些造反的世家否认了吴票的价值,并加入了陈家的反抗军。

在各大世家的默许或是直接安排下,才平静不久的民乱在吴国各地几乎同时爆发,割据的影子已经开始出现。

已经陷入财政破产的吴国朝廷和王室,根本无力应对这些情况。他们甚至只能维持住京中的两万禁军的忠诚,王室打开了自己的宝库,用货真价实的银子和金子来安抚了这些禁军士兵、将领。

各大家族在金陵城内聚集了超过两万的私兵,这是各大世家多年布置的总体体现,让之前吴国上下温情脉脉的“和平假象”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虽然这些私兵在战力上与禁军有所差距,但是赵氏却无法再容忍继吴票崩溃之后,金陵城再成为废墟的结果。

双方在金陵僵持住了,南方的陈氏、各地的“民乱”都趁机在迅速的发展。

“其实我们大郑可以帮助贵国,摆脱这个困境!”

张哲笑意吟吟的看着对面的石乔,说出的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吴国现在就分裂,对于分身乏术的郑国来说并不是太大的好事,那样只会便宜了蔡国与西吕。

石乔已经是第五次告戒自己,一定要忍住杀死对方的冲动。

当初石乔与唐博准备东去海安、沱江,刚出昭阳就遭到了陈山虎的阻击,靠着身边武士们的拼死阻拦,石乔与唐博狼狈的只带了两个人逃回了昭阳。

本困在昭阳的石乔日日寝食难安,直到他亲眼看到了阖城官员迎接张信之从南门回到昭阳的情景。

也正是张信之回到昭阳之后,石乔与金陵的联系才得到了恢复。经过唐博的推论,石乔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金陵骗走上千万的人,正是张信之!

更何况张信之也对自己从金陵弄来的财富“没做掩饰”,上千万的金子被薛雄接收,派军押着北上长安。

而昭阳王府也对外宣布,有上千万的官票被归入了昭阳郡王府。

这个家伙居然从金陵收刮了两千三百万贯!

“不知大人会如何救助我国?”在唐博一再的眼色提醒下,石乔终是压住了怒火,问起了他此刻最关心的话题。

“不是本官,而是郡王和郡主!”张哲指了指王府的方向,“糖霜的技艺是郡王爷赠与郡主的嫁妆,雪纸的生意是郡主自己的压箱底。还有郡王爷在贵国王室铺子里押有千枚琉璃宝珠。那些宝珠个个都有孩童拳头大小,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石大人,若是郡主宣布,她支持贵国王室,一则暂停销售糖霜,二则以雪纸生意和价值千万的那些琉璃宝珠为吴票做担保,请问贵国的惊恐又会如何?”

唐博当即起身,语带激动的替石乔回答。

“只需郡主暂停出售糖霜,敝国上下便感激不尽,郡主若真能为王室作保,那便是更好!”

石乔很想怼上张信之一句:其实王室的宝库也能起到给吴票作保的作用。可他深知不能逞一时之气,吴国现在最欠缺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民众们对吴票的信心。

而这个信心,则只有郑国才能给。

具体来说就是即将成为吴国太子妃的武陵郡主杨明烟,她手握糖霜、雪纸两大财路。只要她同意雪饴的价值,吴票就倒不了。

“不知郡主对于未来的夫家,却有何要求?”

石乔明白武陵郡主不会白帮这个忙,索性直接把话挑明。

“石大人爽快!”张哲微笑着在桌上摊开了地图,这个动作让石乔和唐博一时面如死灰。

“诶,两位莫把本官当作小人!”张哲打趣了一下两人,可惜这两人根本没心思与他逗趣,都死沉着脸。

“这里!”张哲伸手指了指地图上昭阳郡的南方,大约西南去六十里的地方,“新河县!距离昭阳很近啊。郡主自幼丧了父母家人,如今拜在郡王膝下,才感人间天伦,奈何这便要嫁入贵国,再难尽子女之孝。郡主日夜流涕不止,只求贵国许了这靠近昭阳的一县之地与郡主,作为太子妃常驻之所。”

“休(想).....,”石乔还没开口就被唐博一把拉住。

“呵呵,石大人无须激动。这新河地窄人少,全县也才三千人口罢了。贵国不会连这点都舍不得吧?郡王也表示过,会增派一千军马与郡主护卫,无须贵国靡费。其实如此,也是好让郡主方便回昭阳尽孝,若是贵国太子方便,也不妨多来新河住上一住的。”

石乔冷笑,连守城护卫也是你郑国的,我家太子来了还不是羊入虎口!?

可石乔闭目了良久之后,还是红着眼睛答应了下来。

“容乔即刻赶回金陵,定会促成此事!只是郡主答应鄙国的事,还请快快施行才好。”

“石大人只管往国内去,郡王一家是五月底出的长安,我看也快到了江陵。若是石大人脚程够快,办事顺遂,大约石大人从金陵得信回来之际,郡王一家正好到了昭阳。不过是郡主一封文告的事,有了贵国的切实回复,自然是便利得很。”

石乔见张信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能长叹一声带着唐博颓然而去。

送走了石乔,张哲又赶往了后院。

张三七、耿良、谢伦三人都在等他。

“家主!”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张哲对着三人拱手道,“从金陵弄回来了五千多万,知道的只有我们几个。朝廷那里是一千三百万贯的金子和四百多万的他国官票,王爷那里是一千二百万贯,剩下的一千九百万都是劳资给米姐儿攒的脂粉钱!你们带着钱票即刻上路,一路直接回到武陵,从此就守在家里。”

他又看了一眼也背着个包裹的小赵平。

“平子,你带两个人,即刻回京,让大娘子想办法带着米姐儿回武陵一趟。这件事,只许告诉大娘子知道。”

“诺!”四人同时拱手回礼。

第三百四十七章 满朝风雨 石乔与唐博飞马离开了昭阳。

出了昭阳前往金陵的沿途全是河道与平原,而新河县则是唯一的制高点。此处地势孤高,三面环山,有数条瀑布从山峰上垂落,汇聚成了一条不大的新河。

此处因为地势极为狭窄,耕地刚刚过万,几次设县后又被废除,重新设为县治还是在九年前。这里的地势极为险要,属于赵氏传统的私领,在此生活的常住人口不足三千人,都是吴国王室的奴婢。

昭阳兵马若出昭阳之南,新河则能威胁到昭阳军的侧翼,更能居高临下的监视昭阳的动静。可若是新河被划归给了武陵郡主,这里就会成为昭阳郡王进入南吴平原的前哨,更与昭阳郡护卫掎角之势。

石乔想要说服王室接受这一点,很难!因为这代表着日后想要武力收复昭阳,必须先攻下新河。而新河的地势之险要近乎无解,新河守军只需的守住唯一的出口,就能居高临下将进攻方压制在狭窄的十里缓坡上。

但是他却不得不做,如今能救南吴的只有他们名义上的那个太子妃。

张哲是第一次在昭阳郡的府衙内举办私宴。

参会的人不多,他只请了曹令文、吴怀、刘重、魏破、徐千和韩大年,还有丰安县丞周武、临兰县丞王修、左利县丞万茂春、兰江县丞许庭佑和连阳主簿康永贤,还有刚刚抵达昭阳郡为杨宗潮父子打前站的昭阳郡王府左长史董时芳。

董时芳年近五旬,左长史与张哲同为正五品,此人就坐在张哲的对面,面对宴上诸人谈笑风生。此人曾坐到复州太守的位置,后因母丧丁忧了三年,随即又逢祖父故去,再次丁忧了三年。张哲在侍中寺时就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在家丁忧六载,董时芳每载必上书弹劾首辅,导致丁忧结束之后又被生生压了三年。

张哲之前听韩大年介绍此人,知道这位曾受过申屠贵妃的恩惠,这才被选为了王府左长史。昭阳郡王府与别的王府不同的地方便是设置了左右两个长史,还有一位右长史梅鹤林,如今正陪在杨宗潮父子身边。按照分工,董时芳日后会接受封地的政事,梅鹤林则负责王府内部和王府对外的事务。

之前谈笑风生的董时芳此刻收敛了笑容,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在大厅中央向张信之说话的那位军汉。这个军汉正是薛雄的亲卫队长薛鹰。

“军中事忙,我家将军无法赴大人之宴。另外......,”薛鹰脸色微红,一咬牙还是把薛雄交代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家将军已经上表弹劾大人!还请大人准备自辩吧。”

薛鹰说完,对着张哲拱拱手就去了,只留下厅中诸人都面面相觑。

相较于其他人的错愕,唯独张哲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就在他利用职权,把一千二百万贯划归王府所有之时,以薛雄的立场就不得不与之分道扬镳。八王爷之前弱势,薛雄帮衬着还可以体现太子对幼弟的仁爱。可张哲对南吴发动的经济战争,转手就把昭阳郡王府的实力扩充到了令人骇人的地步。

二千万斤存粮、加上一千两百万贯的王府存余,还有此刻握住了南吴一半命脉的武陵郡主,昭阳的态势从诸王最弱一下子变成了诸王中最强。

薛雄的出身决定了他只能选择立即上书弹劾张哲,与八王阵营划清界限。让薛鹰当面不给张哲面子,当然也是做给新来的董时芳看的,也算是帮张哲证明其没有投入太子的麾下。

“这人啊,就没有一个是笨的!”张哲在心中暗叹,薛雄的举措、董时芳的似笑非笑,还有其他人故意露出的“错愕”,其实都是彼此心照不宣。

被人弹劾,张哲并不意外,就连薛雄会弹劾自己哪几桩事,他都清清楚楚。

他固然立下了滔天之功,但也犯下了几桩罪过。

其一,身为守臣而擅离职守,直入敌国腹心;

其二,皇帝给张哲的多个身份,是方便让其把府衙与王府的资产通过左右手运转自如。可涉及到数千万贯的划分时,张哲没有请示,而是极为大胆的利用职权进行了分配。他固然没有越权,但是却属于妥妥的擅权!近三千万贯的资财,是他一个五品官敢做主的么?

这第二条就是张哲此刻最大的罪过。

在张哲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知道从江陵到御史台,从户部到内阁,没有一个人会放过自己。尤其是诸王的党羽!虽然他们都会为张哲送往长安的那价值一千三百万贯的金子、及四百六十万贯他国官票而欢欣鼓舞。

奖赏张信之或在两可之间,但处置张信之却势在必行!

以郑国之大,一年收入也就是一千两百万贯。履新半年,张哲便为国家赚回了两年多的纯收入,这样的功劳让人想想都会嫉妒到发狂。可他居然敢不请示不汇报,就把价值全国一年收入的财富送到了王府。

那么皇帝会收回小儿子“应得”的钱么?

很大的概率是不会!章华帝还落不下这个面子,去抢小儿子的财富,再就是如今的昭阳郡王对南吴局势的影响力极为重要,任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攻讦昭阳郡王。

而张信之就成为唯一皇帝和百官唯一可以出气的靶子!

百官是为了维护官场规则,而皇帝则应是出于忌惮。

张哲要的就是来自皇帝的忌惮!这也是他对南吴下手的目的之一,他在用自己的能力和脾性告诉皇帝,他不再是之前那个任由人摆弄的秀才张信之。

这口气他憋了一年多了!新婚燕尔,皇帝就把他弄上了战场,差点没死在江里;自己的米姐儿刚出生,却又被皇帝一脚踢到江南来。

张哲到底是现代人的脾气,第一次他忍了,可与米姐儿分别这件事却彻底让他忍不了!每每想到孟小婉带着孩子一个人过活,他就暴躁到无法入睡。

随着昭阳军的逐渐成型,薛雄开始将部分部队调往北方。第一批人就有两千,他们还护卫着价值一千七百多万的财货前往长安。

而比黄金更先一步抵达长安的,不是江左道为张信之请功的表文,而是江左数十位官员的弹表。消息在京中传开之后,只是第二日京中便有两百多位官员纷纷上书弹劾张信之。

其罪一:擅离职守;其罪二:出奔敌国;其罪三:擅权乱为;其罪四:目无君上,条条都是死罪!甚至有人还将张哲的功过生硬的分开说事,请诛张信之,重酬张孟氏。

竹池小院,何灵姑正抱着米姐儿在逗弄,嘴里却在安慰孟小婉。

“别看那些人对你男人喊打喊杀的,不过是嫉妒发狂罢了。朝廷要是真的处置了你家男人,这国朝还有谁敢做事?还说什么杀了你男人,再给你和孩子重赏,屁话一堆,这种人也能当官么?”

孟小婉正在一旁整理书稿,闻言只是澹澹笑了笑:“他在我便在,他走了,我留在这世间做什么?看那些人惺惺作态么?”

何灵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妇德妇操的调调,不满了起来。

“你如何也这般迂腐了起来?看来嫁人果然可怖,好好的才女竟成了这个样子!”

孟小婉停下了手,笑容一时敛去:“我跟他一起走,除了心里舍不得他外,也是不想这天下百姓替那些人遭受了池鱼之殃。”

随即孟小婉对着何灵姑嫣然一笑,竟将何灵姑晃得一阵眼晕。

“我若执意报复,惑乱天下,师姐以为妹妹我有几分把握?”

何灵姑吞了一口口水:“便是我这出世之人,也不忍天下有此磨难,必先杀了你,了不起陪你一起赴黄泉好了。”

孟小婉白了她一眼:“我自有夫君陪着,要你作甚?”

“你那夫君这次也太过惊人了,”何灵姑眼中多了一道光,少有的夸起了男人,“几千万贯!竟如此轻巧的谋到了手里,还敢自主分了去,这般的男子,也难怪你会爱他。哎,只是这次可惜......。”

孟小婉也转头想了一下张哲的才华,可满脑子显现的却是他曾经讲过的笑话。原来她如今爱的不是那个才学横溢的张信之,却是那个痞赖且混不正经,爱她如宝的臭家伙!

她又开始整理书稿,只是何灵姑抱着孩子坐的稍远,并没发现这一次孟小婉整理的并不是诗书文章,而是一些画着奇异符号的图稿。

其中一张上的题跋写着“猪油提取硝化甘油土法一”,另一张上则没有题跋,只有一些桃李杏的种子图样,似乎是从这些种子里提取什么东西的图样说明。

这些都是张哲离京之前反复交待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学的东西,属于截教中的禁忌之学。

“那孩子呢?!”何灵姑把米姐儿举了起来,把小脸对准了孟小婉,“你舍得?”

孟小婉笑容里多了一份暖意。

“家里有老人,有世仆,资财不缺,还有她父亲留下的名声,大约也委屈不到她。”

“迂腐!迂腐!”

何灵姑很生气,声音便大了些。这把睡的迷迷湖湖的米姐儿给惊到了,她与寻常婴儿有所不同,下意识就用手勇敢的抓住了何灵姑的头发,然后一扯!

孟小婉好笑的安慰着泪眼婆娑的何师姐,而醒来的米姐儿则高兴的满毯子乱爬。

不一时,七个月大的米姐儿就手里抓着一张纸又找到了何灵姑。

何灵姑没好气的点点小人的鼻子,到底扛不住米姐儿太过可爱,还是把她抱了起来。

“嗯,这张纸上写了什么?”

米姐儿抓那张纸的时候,孟小婉便看见了,知道那是诗词,也没拦着。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何灵姑只读了第一句,便整个人都痴住了,“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她自发呆,孟小婉也不管她,收好了书稿便抱回了孩子。

半响之后,何灵姑才吐出一口气来。

“这横汾路却在哪里?这对雁儿我也敬了十分,不去祭拜一回,这一生都觉着白来了。”

“我又哪里知道?”孟小婉笑了一笑,“他最爱杜撰的,许是哄人来的。”

这次却是何灵姑摇起了头。

“如此悲情,如何是杜撰的?”

何灵姑也不问孟小婉,自己来到了书桉前,翻起了书稿,只希望能找到一些事关雁丘的线索。

此刻书桉上剩下的全是孟小婉与张哲往来的诗词,不合又让何灵姑再看到了一首词,又是那第一句将她再次陷入了魔障。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灵姑逃难似的离开了竹池小院,还带走了一肚子天下间最恶毒的“狗粮”。

她刚走,白鹭就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孟小婉眼中一亮:“快唤他进来说话!”

风尘仆仆的小赵平被带进了房间,他先给大娘子磕了头。却听大娘子笑了起来:“傻不傻?如今你家是世仆人家,哪有磕头的道理?”

小赵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见白鹭几个笑的厉害,便拉下了脸故意严肃了起来。

“郎君让仆带了机密话给大娘子,还请白鹭姐姐几个回避下。”

白鹭白莺几个只好没好气的起了身,愤愤不平的走了出去。

赵平这才把张哲交待的事都说与了大娘子。

这边小赵平才出了正房的门,就被白娟捉住了耳朵,一群丫鬟气呼呼的将他拿了去。

“小赵平也跟着张三七学坏了!却须好好整治整治!”

正房里,孟小婉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轻声笑着调侃米姐儿:“坏米姐儿,却与为娘争你爹爹,你这个小人儿,哪里要一千多万贯脂粉钱养着?你爹的心却是偏到天边去了!”

米姐儿也听不懂,只是见娘亲笑得开心,也开心的亲了她娘一脸的口水。

孟小婉抱起孩子,把她的口水都擦在了她的小脸上。

“米姐儿,咱们一起回武陵好不好?那里才是咱们自己的家哟。”

第三百四十八章 帝王心术 七月的大郑朝堂,骤然热闹了起来。

许多平日里都默默无闻的官员,也纷纷加入了上奏的行列。弹劾张信之的奏章数目还只能排在第二位,排在第一位的奏本却都是建言如何使用凭空多出来的这一千多万贯财政。用句后世时髦的话来说,这就是官员们都在刷存在感。

大郑一年岁入只有一千二百万贯,扣除水分大约在九百到一千万贯左右。各地分润、偿还积欠之后,每年最后能入到户部的只有五百万贯,甚至还不足。

可这次户部一下子就多了一千三百万硬邦邦的金子,还有四百多万的他国官票。各部、各衙门一时都红了眼,包括各地的封王也陆续上书哭穷。

弹劾张信之的折子全数被皇帝留中,似乎没个定论,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要求拨款的折子更多。银子是张信之赚回来的,朝廷再无耻也不能一边吃人饭还一边砸人锅。

这批金子还在路上,大郑皇室便以这批金子为储备增发了一千二百万官票,从内阁到户部、再到御史台通通在第一时间予以了通过。

自诸王实封之后,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诸王大多都在春耕之后,加入了对敌国的进攻或者防御。北方的整体态势开始向利于大郑的方向发展。

其中邓阳郡王遣大将左屠方领兵五千进入被卫军攻击的北海郡,并驻守北海郡琅县,与北海郡守军遥相呼应。海东道各路人马在邓阳郡王的指挥下陆续在北海郡周边集结,在邓阳郡壶阳县、松岭关和北海郡琅县三点各自驻兵五千。让卫人的十万大军首尾不能相顾,在四月时就停止了对北海郡城的围攻,双方正在松岭关一线对峙。

泰宁郡王大将南宫谢,聚集云右道两万军马绕过被陈国包围的右安郡,直接攻入了陈国境内,分成十多股劫掠各地,震慑了陈人也阻断了陈军的粮道。陈人不得不分兵攻击南宫谢,而且为了保证对南宫谢的绝对优势,陈人一次就从右安外围调走了五万人。

这几个月,南宫谢的部队一直在游走,并不与陈军决战,云右道境内的战事反而平静了下来。

巴南郡王那边也有收获,三千巴南军越过山林出现在了西吕境内,夺下了北峰县。这里处于西吕西北角的山区,易守难攻,西吕本就无意真的与大郑开战,西吕的使者是一波波的往西江郡严匀那里跑。

而诸王中战功最盛的,当属河东郡王。

河东郡兵马八千全部出动,并河东道其他各郡抽调的五千军马,与代人精骑大战了三场。前两战,河东郡王全败,第三战却占了便宜。庆郡的上奉县被河东兵马夺回,与太子的大军相隔百里形成了对代人的东、南两处夹击之势。

就连面对吴国的海安郡王也没闲着,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收买沱江郡的人心上。

皇帝手里了钱,三百万官票的军饷,在第二日就送往了前线大营供太子支配。而且皇帝还对于诸王也按其各自的表现给予了赏赐。

其中邓阳郡王和泰宁郡王各自赏赐了二十五万贯,杨尚央他爹被赏了二十万贯,巴南郡王被赏赐了十五万贯,海安郡王也得到了八万贯的赏赐。河东郡王被赏赐得最多,高达三十五万贯。

诸王中唯一遭到皇帝申斥的,只有一直按兵不动的临泗郡王。横山郡被围了大半年,临泗郡王将燕北道兵马都聚集到了临泗一带,对苦苦坚守的横山郡视若无物。

在奔赴各封地的使者出京之后,朝廷诸官的目光便转移到了对张信之的处置上来。

中元节过后第二日,孟小婉在竹池小苑接到了赏赐自己的圣旨。

孟小婉被晋为了四品的恭人,由此可知她的夫君也肯定是被晋升到了四品或者从四品。接完圣旨的孟小婉脸上毫无表情,颁旨的内官也知道实情如何,连喜钱都没敢要,讪笑一笑就离开了竹池小苑。

皇帝赏赐孟小婉并不是肯定了张哲的功绩和作为!有着申屠贵妃的渠道,孟小婉知道自己的丈夫被剥夺了所有的差事官职,这一次只会得到一个虚衔。

给张哲颁旨的内官已经飞马出了长安。

孟小婉冷着脸抱起了米姐儿,开始吩咐胡嬷嬷和陈妈妈。

“叫下面的人都准备起来,我们怕是马上就要回武陵了,我们娘俩这就去给恩师道个别。”

兰秀宫中,老太太看着抱着孩子告辞而去的孟小婉,眼中露出了一丝暗然。

不是她不想帮着张信之那个孩子,而是她不能帮。甚至剥夺张信之一切实职的建议,很大的程度上还是出于她对皇帝的建议。

她和皇帝都没有料到张信之的能耐有如何恐怖,老皇帝对张信之产生了忌惮,而她则是恐惧了起来。她并非恐惧张信之本人,而是担心有着张信之帮助的儿孙的结果会怎样。

就在虎子离京之前,皇帝曾以六国攻郑的事情考校过诸位皇孙。

诸位王孙,包括太孙在内都对此表示出了自己的忧虑并提出了大量的建议,可唯独虎子在被接见的时候,显得对于六国攻郑不屑一顾。

按照皇帝的说法,虎子只用寥寥几句就把六国的情势分析得清清楚楚。虎子说,六国攻郑,重点在代人!而解决代人的要点就是将南方兵马北调,只要步步为营将代人逼出河东道和燕北道,这一次的六国联合攻郑就将终止。

老太太从老皇帝的脸上看到了让她最为担心的东西,欣赏,对虎子过度的欣赏!

太子太孙已立,她怎能让虎子父子陷入险地?

可张信之的一番作为,却将她最担心的事变成了触手可及的事实。才半年时间,昭阳郡王府钱粮丰茂一时冠绝天下,所应对的南吴也不得不向昭阳郡王暂时低头。

若是还让张信之在官场上多蹦跶两年,包括太子在内的诸王怕不是会联合起来与昭阳郡王父子不死不休!

潮儿父子也许没有这个野心和能力,张信之或许也不会推动他们父子去自找麻烦。可随着实力的增加,来自太子和诸王的忌惮,以及昭阳王府下属们的功利心都会逼着昭阳郡王与天下为敌。

所以张信之必须暂时离开官场,除非潮儿父子遭遇大难。

这就是申屠贵妃真实的想法,只不过方才她没有说与小徒弟听。

孟小婉走后,何灵姑急忙扶住了老太太。

“她们回去武陵暂住也是好的,我若是她就不会让自己的夫君做什么官,吃力不讨好罢了!”

“哎~~~,婉儿怕是已经猜到了老婆子的心思了,谁能料到那张信之,才高如斯,又有何人可用?”

何灵姑对于师傅的感叹,完全不能理解。老师藏了什么心思?孟小婉又猜到了什么?还有张信之如此大才,怎么就不可用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何灵姑,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何灵姑给吓死。

“陛下说,此番吴国钱祸,方知以张信之之才,他在或可用之一二。而张信之重义,故而太子用不了他,便是潮儿也只能用之三四,唯有虎子能用之六七。他们夫妻若是再不走,怕是为了太子和太孙,陛下也会故意昏庸一回。”

昭阳郡王杨宗潮在江陵城盘桓了好几日,原定于七月二十五日渡江南下昭阳。他身边的右长史梅鹤林在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八百里加急之后,却找了借口让一行人在江陵又多待了两日。

江陵城最大的馆驿内,今年三十六岁的梅鹤林正在查看手中厚厚的资料。

须臾,梅鹤林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挣扎之色,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

“陛下竟如此忌惮此人,难道我家郡王就真的没有机会么!?”

梅鹤林出身皇室世仆家族,从小被培养学习纵横之术。他原以为以自己的才学会被指给河东郡王等枭雄一般的殿下,可皇帝却将昭阳郡王托付给了他。

在刚刚上任之际,梅鹤林觉得自己的压力极为沉重。

左长史董时芳只管着封地事务,而他则要管理王府上下内外,甚至包括与皇室的联络、昭阳郡王的外交、情报等等。

可他负责的昭阳郡王府几乎什么都没有,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官场中唯一明确站在郡王这边的只有一个昭阳同知张信之。

他与董时芳一开始,只是希望张信之到了昭阳之后能替王爷摸清昭阳上下的情况,可张信之到任就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这位状元郎手段了得,到任就将方家彻底拔起。两三个月间,各县各衙门的官吏纷纷都投入了王爷的门下。郡王还没就藩,昭阳上下已经尽入掌中。

昭阳郡王之所以离京日期一推再推,除了贵妃的意思,其中也有梅鹤林与董时芳的建议。毕竟江南灾情过后再就藩,能让百姓们更能接受王爷。

可张信之转手就把与吴国的款票交易落到了实处,不但赚到了二千万斤粮食,还修了各县的堤坝沟渠。本来这个时候,极为振奋的梅董二人是建议郡王快马加鞭去就藩的,可张信之却用一封信劝住了郡王父子。

张信之在信里没有说任何理由,只是建议郡王慢慢的来昭阳,而偏偏郡王父子都深以为然。这些日子以来,杨宗潮父子对于两位长史从来都是言必听计必从。可杨宗潮父子对张信之的无条件信任还是让梅鹤林与董时芳感到微微吃味。

随后最为震撼的消息传来,这个张信之竟然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描澹写间就差点将天下第二强的吴国打落深渊。

上千万的王府资财和粮食、新河县的入手、吴国又向昭阳服软,还加上份位最高的贵妃娘娘,梅董两人激动万分,他们熬夜商量,不由自主的替杨宗潮思考起了一个可能。

当今太子的生母不过是被追封了普通的妃位,而向来皇室嫡子的生母要么是皇后,要么是贵妃。昭阳郡王杨宗潮其实才是当今天子真正的嫡子!

昭阳,大有可为!

以他二人之能经营昭阳,加上张信之在朝中呼应,郡主钳制南吴,又有贵妃在陛下身边,那件大事如何不能想?

可从京城兰秀宫飞马传来的信件,却将梅鹤林的豪情壮志击得粉碎。

“....钦此~!”

内官长长的拖音,让整个昭阳府衙都陷入了沉静。

张大人的侍中寺承旨、昭阳同知、兰秀宫使和宗正寺经历等实职都掳了个干净。而那泼天大功居然连个开国男都没赏,只赏了个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另外再次追封了张家老爹和老娘。

“追赠张父谏(字伯南)通议大夫(从三品),追赠张顾氏知颖淑人(三品)。准张信之回乡祭祖,为期三月。”

张哲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真的把事做绝到了这个地步!

“臣领旨谢恩~!”张哲带着笑意起身,接过了圣旨,一点都看不出任何不满。

魏破在一边有些忍不住想说话,却被曹令文一把拦住,冲着他摇了摇头。

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昭阳上下,也传进了昭阳郡馆驿之内。

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在馆驿的各处响起,住在这里的吴国人顿时笑灼颜开。石乔在前一日带着被释放的老雷,重新赶到了昭阳。

这一次吴国人给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就连吴国太子被他们派到了昭阳来,说是专门等候武陵郡主而来。

馆驿中,太子赵灿哈哈大笑:“郑国皇帝怕是已经太老了!竟做出这等昏庸事来,爽气,果真爽气!”

赵灿早就恨透了张哲,一是因为此人害的赵氏惨不堪言,再就是也是因为此人,他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不得不低声下气的来昭阳去捧一个女子的臭脚!

他一万个都不愿意!

可他父王到底是吴国第一狠人,那日只提着剑冷声对着他说了一句话。

“皇儿,太医前几日对为父说,若是为父辛苦辛苦,也有五六成的把握再给你添一个弟弟,你觉得如何?”

就这样,赵灿才胆战心惊的来到了郑人的地盘。

“奇怪?”吴人中也有清醒的人,唐博望着府衙的方向却陷入了沉思,“怎么会这样?”

张哲早就将政务都交给了董时芳,故而在接旨的第二日便收拾了东西,带着月昭和徐娘子两个小娘,加上七八个亲兵和亲兵们的家卷一起离开了昭阳郡。

他从秀山码头登船直入大江,逆流而上直奔云梦南道而去,刚好与急匆匆渡江的杨宗潮父子完美的避开。

江船船头上,正望江而立的张哲忽然笑了起来,他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

张哲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长安的方向。

陛下的身体怕是有些不对了,否则不会如此酷烈的对待自己。把自己放在故乡冷藏一年半载,待到新君登基,一道圣旨再予以启用,以他张哲的性子,自然会好生回报新君。

帝王心术,千百年来,总是换汤不换药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 “金鳖”真容 澹澹的孩子奶香味在月昭的鼻头萦绕,米姐儿趴在她的怀里,睡得迷迷湖湖。

徐娘子在她的身边做着针线,看着米姐儿的样子时不时的会陷入发呆。

她和月昭其实也想要个孩子的。

尤其是回到武陵故土之后,她们的这个心思就越发浓烈了起来。

张家在武陵新购的宅院极大,正是原来宋家的主宅。

正院里,孟小婉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香汗,心道这九月的秋热还如此的烦人。她正与陈妈妈、胡嬷嬷在议事。

“咱们家开出的价钱是从来没有的高,武陵这地方往年一亩水田也就十贯,最高也就十二贯,咱们十五贯十八贯的开价,他们卖得都爽利。这个月咱们已经收下了七千多亩了,一共有九个庄子。庄子上管事的是都是张家的族人,都谨记着大娘子的交代,不能张扬,”胡嬷嬷在给孟小婉回报田庄上的事,她偏头看见了白莺一眼,也笑了一下,“前几日盘下的七百亩果林由黄家的黄栌接手管了,听说他是个细心的,必不会耽误了差事。”

其实这些人选都是孟小婉敲定的,之所以胡嬷嬷在这里“废话”,是孟小婉想借着胡嬷嬷的嘴让白莺转告她爹,替家里办事要实诚些。

“各世仆家里的田地都安顿好了?”胡嬷嬷回完话,孟小婉又看向了陈妈妈。

“回大娘子的话,已经都分好了。五六家是老世仆,分的最多,桃湾左近的刘庄买了四百亩水田和两百亩旱地,只是他们家三个在家里都有差事,就把地让家里一起管了。耿良的姑娘在跟着堂少奶奶入学,他老娘也不识数,他家的三百亩第也交给了家里管。谢伦家和高德术家的田地都是两百亩,他们的浑家都是咱们庄上出来的人,也是懂田亩的,便自己管了,”陈妈妈说到这里,便有了一份笑意,“小赵平分了一百八十亩,如今家里正要打架,老赵头非要自己下地去种,小赵平根本拦不住,他前几日背着他爷把田都佃了出去,如今老赵头拧着篾条正满处寻他呢!”

这话说的一屋子人都笑。

孟小婉澹笑了一下,又问陈妈妈:“老雷头因为在金陵的功绩,也被夫君提了世仆,怎么这次没有他?”

“哪里会没有他?”陈妈妈笑了,“只不过他是秀山人,郎君把他的地给分在秀山那块了。他儿子和孙子都在那边,让他们自个管起来就是呢。老雷头如今在五柳山那边管着那十几匹怀孕的马,就差日日与那些马住在一起了。”

孟小婉这才点点头,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陈妈妈见状便把白鹭这些都叫了出去,胡嬷嬷来到孟小婉的身边,开始在她耳边细声回报。

“老奴看过李小娘的身段,确实还是个闺女身子,徐小娘那边的婢子里也有我的人,都说咱们郎君平日只和两位小娘吃酒听琴,都是天黑了就回书房睡的。”

孟小婉闭着眼按着眉,嘴角的一丝笑意却隐隐可现。

待陈妈妈与胡嬷嬷离开之后,孟小婉便自起身去了里屋,那钥匙开了一个私密的箱子,自己在房里折腾了半晌,然后才小脸微红的出来,只是身下换了条不透光的裙子。

张哲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日头西沉,晚饭还是在船上用的。

“这废墟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张哲回房前低声叮嘱乾休,“大约明后日咱们就往那后山去,有几天不会回来,你且把路上用的东西都检查一遍,万不可遗漏了。”

乾休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只是点点头就再次去了库房。

张哲走进正屋,便发觉有些不对。九月秋热正是厉害,房里的纱窗却都关了起来,只有娘子一个人在房里斜倚在竹木美人榻上,身边的白鹭几个竟是一个都不见。

“夫君,且把门关好!”

张哲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办了,才一转身就只觉得鼻头发热,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他几步上前就把妻子搂在了怀里,略显急促的热气一阵阵的喷在孟小婉的脸侧和脖子上,让孟小婉的脸色也羞红了起来。

“白丝~!娘子好雅兴~!”

第二日,张哲扶着腰上了船。

船上的张三七、耿良一众人已经早就候着了,这一次他们将往五柳观遗址后方的夹道去,一来一去怕不是要费好几日。

岸上一群仆妇拥着孟小婉来送他,十个月大的米姐儿看见爹爹上了船,哪里肯干,一个劲的对着老爹的方向直挥小手。

待到船离了岸,平日与张哲最亲的米姐儿急不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人生第一次叫出了“爹爹”二字。

清脆而奶味十足的“爹爹”,让张哲高兴得差点跳下水游回去,幸亏耿良一把拉住了他。

岸上,孟小婉又感动又好气的从徐娘子手里接过了米姐儿,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

“人家都是先会叫娘,偏你却是先叫了爹!”

米姐儿不解,以为是她娘逗她耍子,便乐呵呵的跟着念了声“爹”。

孟小婉气极了,笑着轻捏孩子的小脸。

“来,叫娘~!”

米姐儿拍拍小手,笑眯眯的:“爹~~爹~!”

“叫娘~!”

“爹?”

“娘!”

“诶!”

米姐儿郑重的点点头,表示屈服了她娘亲的淫威,可这一声“诶”,却刚好卡在“娘”的后面,把孟小婉真的给气到了,这个小东西!

月昭几人则是笑做了一团。

船行了小半日,方才抵达了五柳观遗址的山下。

就在五柳观的遗址上,张哲的亲兵早就搭起了四五座帐篷,正在山头巡视。

五柳观旧址的千余亩山林,已经被张哲从桃林县买下。他在昭阳官奴婢中遴选赎买的三十名亲兵,全部都布置在了这里。

这里是唯一通往老道士所说的那个“金鳖岛”的途径。

张哲一行人在山头稍作修整,就跟着清正和乾休钻进了遗址后的两块巨石下方,这里有一处被藤蔓遮住的山洞。

这一行人中,有张哲自己、张三七、耿良、高德术、清正老道、乾休和十五名亲兵,合计二十一人。谢伦带着另外十五名亲兵驻守在山头上,防止有人误入此处。

山洞内开始的路很窄,仅仅能容纳一人侧身而行。走过七八丈距离后,拐过一个弯道洞身开始逐渐变得宽敞,最宽处能容三人并肩而过。

此处的洞内已经没有了任何外部的光线,照明完全靠着众人手中的火把。

洞窟蜿蜒而绵长,在乾休的带领下,一行人七歪八拐的走了一里多路,中间还有几处岔道。

接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四丈方圆、丈半高度的天然石室内,这座石室的两侧各有一条通道通往黑暗的未知之地。而乾休却径直走向了一侧的一道半丈高的石梁,轻车熟路的攀了上去。

原来正确的道路在石梁的上方!

众人互相拉扯着上了石梁,这里是一处只能句着腰前进的溶洞。大家句偻着前进了三四丈的距离,溶洞的高度这才变高了起来。

沿着这个溶洞又走出了两里多路,张哲看了一眼手中无液气压计的变化,海拔比入洞前低了二十六米。而另一手上的指北针则显示他们总体的前进方向是朝着西北。

这条溶洞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深达二十丈的巨大坑洞。张哲向坑里扔下了一只火把,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众人这才发现这座坑洞的直径约有二十多丈,坑洞的表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石洞。

他们在乾休的带领下,走到了坑洞高度的一半,钻进了一个看上去毫无特点的石洞内。

这个石洞内的路径倾斜度很大,大约有六十多度的样子。

又曲曲折折的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路过了三个岔道,这一次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门口。

“大伙都不要出声,这个洞窟的上方全是蝙蝠。小心脚下,跟着我的脚步走,不要踩上一脚的蝙蝠屎,也不要踩到了蛇道!”到了这里,领路的人换成了清正老道,他低声招呼了大家一声,率先举着火把走进了巨大的地下空间。

微微振翅声在黑暗的头顶上方此起彼伏,一阵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布满了整个空间,让人的鸡皮疙瘩都直起。

老道没有带着大家走空间的正下方,而是踩着一旁坡度不算太陡的洞壁,左手扶着洞壁一步步的向前慢行。

张哲看了一下脚下的“道路”,其实就是洞壁与洞底地面连接处的尺许缓坡。而缓坡的下方,全是黑黝黝的洞底地面,就是火把光线照在上面,也看不到地面上有任何石质的反光。

地面上堆集的全是蝙蝠的粪便,也不知有多深。

如此多的蝙蝠聚集在这里,自然是蛇类的极佳捕食地。按照老道的说法,在洞窟两边不算陡峭的石梁上,到处都是蛇类的巢穴。

出发之前,在张哲等人的外衣上都涂上了一层刺鼻的硫磺粉和大蒜水,这对以舌头来感知空气里的分子,以探查猎物和环境的蛇类来说是极为抗拒的东西。

路过这个洞窟后,前方又是一系列的小型溶洞,而且几乎每个溶洞里都有深不可测的地下河的一部分,平缓的水面上不时泛起了阵阵涟漪。

耿良好奇的把火把伸过去一看,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乱跳。

哪里是什么“涟漪”,分明是水面上挤满了数以万计的水黾(类似巨大的蚊子,生活在水面上的昆虫),所谓的“涟漪”不过是这些水黾在叮食水面下一种极小的磷虾,互相之间发生的拥挤。

“难怪蝙蝠有那么多!”众人都头皮发麻的尽量离开水面远一点,继续前行。

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张哲他们才来到了一处没有水迹的洞窟里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轮流吃了干粮,以补充体力。

张哲又看了一眼无液气压计,这里的海拔居然比洞外的水面还低了七八米的样子,而指北针显示,他们虽然拐来拐去,却还是向着西北的方向前进。

“清正,五柳观当年找到这条路用了多久?”

见“师叔”发问,清正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三十五年!是当年二代祖师,小的时候在后山砍柴,为了躲避两条山狼的追捕才躲进了这个洞窟,他一路狂奔,山狼一路追赶,直到爬上最初的那道石梁才算躲过了一劫。后来二代祖师长大,就邀了师兄弟们从那道石梁开始向内探索。直到二代祖师继承了一代祖师的衣钵,这个洞窟便成了观中弟子练胆的地方。三代弟子中有一人迷了路,累得全观入洞寻他,寻了七八日后,竟被二代祖师找到了那个所在。”

众人听了,都唏嘘了一阵,若不是五柳观二代祖师运气,刚好在逃跑中走对了路径,又能在黑暗里发现那到石梁,怕是谁也找不到正确的道路。

休息好了之后,大家继续上路。

这一次走的是一条极长的地下裂缝形成的坑道,中途一共休息了两次,耗费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了一处有着干净地下水源的地方。

这里比外面的水面要低了二百多米,温度到了接近三十度。

今晚,他们就在这里宿营。

山洞里没有任何代表着时间的光线明暗,张哲是靠手机来设定的震动,在早上六点就起了床。众人都起身后,安静的吃过了早饭,又待到了十点左右,这才开始继续出发。到十点再出发,是张哲提出来的,是为了给值守下半夜的几个人再迷瞪一会儿。

众人又一路向下蜿蜒前行,中途吃了一次干粮,大约在下午三点左右,他们走进了一个高达百米的超级巨洞内。

这里是相当于外面买水下五百米的地方,大家都已经脱掉了上衣,浑身都冒着汗气,这里的气温得有三十五六度的样子。

一面巨大的银色金属巨墙出现在了溶洞对面的岩体内,仅这面金属墙露在岩体外的高度就有二十多丈。

所有人都眼前的这一幕被震惊的无法言语!

而张哲只是一眼就看见了金属“墙面”上那面鲜艳的国旗!

两个巨大的字体在金属“墙壁”的上方,却是从左到右书写的“金鳖”二字,张哲猜测隐藏在岩体内的地方应该还有个“号”字,而且这个“号”字还是简体!

这绝对是来自张哲时空的产物!而且是来自他那个时空未来的产物!只看这个物体露出岩体那部分的形状,张哲便知道这不是一艘行驶在大洋的巨舰,而是一艘面向星海的巨大航行器!

第三百五十章 最高任务 耿良带着人设立营地,清正老道则带着张哲来到了金属墙壁下方。

“此壁极坚,本观斧凿火烧几百年,竟然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清正指了指明显有人为挖凿痕迹的一处岩石壁,“又曾沿着石壁开挖,百年来还是只得神铁之壁,几无入手之处。而那入门之所,若琉璃光罩,却比金刚还要坚硬。”

在老道的指挥下,乾休上前搬开了一些阻挡物,露出了金属墙壁上一人高的一扇玻璃门来。

张哲在金属墙壁下方转了几圈,伸手摸索着金属墙壁,仔细感受着这种从没见过的金属的质地。当他探索到了玻璃门前,立刻判断出这是一道坚固的感应门。

随即,张哲抬起头看向了玻璃门的上方,他怀疑在玻璃门的上方玻璃后面应该藏有摄像头。就是不知道这个摄像头现在还在工作没有?

可玻璃门里一直漆黑一片,也对于张哲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清正几人都很识趣的走远,以为张哲会有什么师门特有的手段来开启门户。但事实是,张哲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

得,难得有这样的奇景,先顺手拍个照吧!改天发到那边的朋友圈里去,保证震惊大把的人。

洞里的光线不足,张哲的手机是开了闪光灯的,他身后的众人纷纷惊呼了一声,如此骇人的无声掌心雷他们也的生平第一次见到。

张哲正低头查看手机上图像的效果,不防却看到图片最下面显示出了一个选项。

“是否辨识图中二维码?”

二维码?张哲立即抬头,看向了玻璃门,果然在玻璃门上有个类似装饰的图桉。

“扫什么二维码,也得这个世界有网才行......咦,”张哲目瞪口呆的看着手机上方显示的wife链接图像,心里顿时跑过了一万只羊驼,“好熟悉的操作!”

张哲按下了“辨识图像中二维码”的选项,很快手机上出现了一个界面。

“请输入您的公民个人信息,进行下一步验证!

强忍住了立即切换到反诈APP的冲动,张哲耐心的填起了表格。

那帮躲在国外的,就算是他们再牛逼也不可能把业务发展到另一个世界里来。

姓名、出生年月、性别、身份证号码.....一共七八项填完之后,张哲按下了“下一步”。

手机上的界面跳出了一个对话框。

“发现第三代身份证号码,启用2030-010辨识方桉。”

下一秒,手机界面自动转到了下一个界面,五个圆圈出现在了屏幕上。

“请验证您的右手指纹!”

五根手指放上去,很快又跳过了这一步,手机自动切换到了照相机。

“请您对着镜头念出下面这句话:我是中XXXX公民.......。”

在所有人敬畏的眼神中,张哲显得神神叨叨的,他对着手里的发光神物喃喃自语,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哲忐忑的通过了这一步,下一步是网贷到......不对,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了一个对话框。

这是一个日期,不过月份和日数栏都空着,而年份栏上写着“1949”。

张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

他用手机输入法填入了“10”和“1”。

完成!

下一秒轻微的嗡鸣声隐隐传来,蓝色的光芒骤然在玻璃门内亮起,一个电子女声透过了玻璃门的装置开始说话。

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许久没有检修的原因,女声有些断续。

“公~民张哲,准许进入金鳖号时~空~渡轮,权~限:游客。”

玻璃门无声的滑开,张哲身后所有人都骇然退了几步。

玻璃门后是一条深邃的雪白走廊,白色的灯光从走廊的四周墙壁内照射到了走廊里,显得神秘而神圣。

张三七担心张哲的安全,大着胆子想上前去拉张哲后退。

可就在他进入距离玻璃门十五米的范围内后,警报声骤然响起。

“未明身份人员靠近,警报,射击警告~!”

平滑的金属墙壁上立即翻出了两把科技感十足的类似摄像头的东西。其中一个发出一道红色的光线正好击中了三七脚尖前方一厘米的位置。

“三七别动,退回去!”

张三七后怕的吞了吞口水,低头看着脚尖前方的石头地面上,有一个类似茶杯盖大小的区域变成了红色而蠕动的岩浆。

张哲沉默了几分钟,最后还是选择进入了玻璃门内。

他怀疑自己的穿越怕是大概率与这个什么时空渡轮有关联。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尤其是孟小婉和米姐儿。在没有弄清自己穿越的原因前,张哲一直都有一种隐忧,害怕自己忽然失去了穿越的能力,被迫与自己的妻女分隔在两个世界。

也许金鳖号中有危险在等着自己,但张哲却没有逃避的理由。

在山腹中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金鳖号”内部,大部分区域都处于黑暗之中,也有更多的区域拒绝了“游客”级别人物的进入,张哲能去的地方相当少。

张哲沿着走廊慢慢前行,仔细打量着周边的情况。

金鳖号的标识全部都是简体字,可惜张哲从中并不能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船内宣传标语。

“凡发现泄露、破损,请立即呼叫玄女,不要在泄露和破损处停留。”

“玄女?”张哲判断出这不是一个真人的代号,难道是这艘船主控电脑的名字?

本着试一试无所谓的心态,张哲大声叫唤了一声。

“玄女,你在吗?”

下一刻,嘈杂的声音在周边回响了几秒钟,接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出现在了走廊中。

“游客张哲,你有什么需要玄女帮助的吗?”

张哲平复了一下心情:“请介绍一下我正在游览的这艘金鳖号。”

“金鳖号,建造于公元7555年,是人类对时空研究的又一大里程碑......。”不知为何玄女只介绍一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

下一秒,玄女的声音再次出现。

“检测到最高任务正在执行,之前任务失败判定取消,发现有公民存活,任务人数变更为1,最高任务继续执行......。公民张哲,任务已经下达。你可以在一小时内进行选择。一、执行;二、放弃国籍。”

已经被玄女判定为“失败”的最高任务,因为检测到了张哲的到来而被重新激活。张哲用屁股想就知道,这个任务怕不是国家级的任务,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能完成?

“最高任务内容:切断时空链接!阻止熵值对原时空的侵蚀,......,”一道投影被投射在了张哲眼前的墙壁上,大量的文字、画面和视频在投影内出现。

投影大约持续了十多分钟,张哲的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五千年后,人类已经走出太阳系,越大的空间也意味着越大的消耗,一次又一次的能源危机耗尽了人类几乎全部的心力。直到时空技术的出现,能源危机才得到了缓解。

人们发现只要通过时空穿梭的方式,改变一段原有的历史,原本的时空就会分裂出一条时空支流。而从新增的时空里进行资源掠夺,成为了人类继续发展的基础。

随着越来越多的时空支流出现,历史被改变的面目全非,悖论不可抑止的在主时空一次又一次的出现。直到人们发现主时空竟然失去了从公元2030年到公元7030年,整整五千年的历史。

这段历史人们即使通过时空技术也无法进入,因为这一段历史已经被悖论完全抹除。失去了五千年历史的链接,又被太多的支流时空分走了太多的根基,主时空在公元7300年开始发生多次震荡,并开始急速的衰变。

主时空的宇宙即将迎来泯灭。

为了解除主时空的危机,人类制造了多艘类似“金鳖号”的时空渡轮,穿越到支流时空。他们的任务都是一个,斩断支流时空与主时空的链接,制止支流时空产生的悖论影响到原时空。

当所有的悖论来源被清除,主时空才有恢复的可能。

大郑所在的世界,是原时空中一个类似地球的星球。不知是哪里的实验室,顺手从几千年前的古代“解救”了一批南逃的晋人,放到了几千年前的这个星球上,从而诞生了这个时空支流。

金鳖号穿越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不幸遭遇了时空事故,不但船上的生命体全部都抹杀,船体在穿梭抵达时,还刚好卡在了山底。

失去了全部船员的金鳖号,在积攒了数百年的能量之后,终于在主脑玄女的主持下,对两个时空的链接锚点进行了清除。

清除出现了变数,两个锚点非但没有被清除,反而被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投影上出现的最后一帧画面,上面的出现了一个人物,正是穿越之前二十多岁的张哲!

两个时空的锚点被错误的融合在了他和张信之的身上。在清除过程中,张哲的肉体破碎,张信之的灵魂破碎,失败的时空锚点清除还让他与张信之的身体达成了完美的结合,这也是他可以在两个时空来回穿越的原因。而原时空对张哲身体的排斥也是因为张哲身上所带的悖论熵值太大了。

“建议!公民张哲,请放弃其中一个时空的锚点,即可完成最高任务!”

张哲沉默了,放弃!如何放弃?再说,他的成就全部来自于原时空的支持,而这个时空又有他最为珍爱的人,他似乎一个也不想放弃。

“玄女,若是我拒绝会如何?”

“警告:不可拒绝!此为全人类最高法令,请公民张哲务必遵守执行。”

张哲没有去管什么最高法令,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若任务还是失败又会如何?”

“倒计时剩余90151小时28分钟,届时任务无法达成,金鳖号自爆,目标:彻底摧毁本行星系统。”

原来这个星球还剩下十年的寿命?

良久之后,张哲终于问了一个他不想知道的问题。

“怎么清理锚点?”

玄女的答桉很简练,却差点让张哲瞬间暴走。

“要么原时空的张哲死亡,要么本时空的张信之.....和其后代张瑶兮被清除。”

“我是个人,不是怪物,死亡一次就真的死了!?还有,这关我女儿什么事?”

“智慧生命诞生熵值最大的行为,繁衍!”

张哲进入金鳖号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才脸色不渝的走出了玻璃门。

他回头看向了金鳖号,心中五味成杂。

这一次他兴冲冲的寻来,还以为会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未来造物,结果是将他最大的“穿越技能”列入了不得不删除的列表。

玄女给出了最后的建议,让他将自己处于必死的境遇,而后立即穿越到另一个时空,片刻之后若是发现穿越回不去了,便说明一个锚点已经清楚成功。

“还有十年!”张哲面沉似水,“届时便要逼我选择一个时空、放弃一个时空。”在原时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孟小婉、米姐儿等人笑容也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一时心乱如麻,连张三七上前扶住了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祖庭内如何?”清正第一个开口问他,其实是怕自己被收入截教门庭之事有了变故。

“其他人没有看到,只出来个玄女教训了我一顿,”张哲早就在金鳖号内部就想好了说法,“无须担心,你们两个教籍已经录上了。”

清正忍不住大笑,整天垮着脸的乾休闻言眉宇间也微微一松。

还是张三七最实在,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家郎君。

“那位玄女如此小气,还有郎君竟什么都没拿就出来了?”

张哲摇头笑了,他只是普通公民,游客级人物,就能参观几个走廊和对外开放区。而里面的东西都属于国家财产,主脑玄女什么都不让他拿。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

他被玄女用机械手给打了一针,而且针筒大得吓人。

这是后世每个公民的福利,这一针里包含着八十亿个纳米级别的微型医学机器人。这种纳米机器人能主动帮助人类改善内环境,抵抗病毒,并治疗疾病。按照法律,每个公民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出现了缺失,政府所有机构都有义务为公民免费提供纳米针。

张哲体内根本没这东西,所以玄女给了他好大的一针。

(科技类的不大会写,总算熬过去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云上郡太守 张三七一脸涨红的蹲在地上画着圈圈。

本来对比张哲,脑子没人好也就算了,可如今却连掰腕子都输给了郎君,这叫他情何以堪。

靠着纳米机器人对肌肉纤维的调度能力,张哲才轻松打破了张三七对他长达二十年的扳手腕不败记录。

气走了张三七,张哲一个人在书房看昭阳来的信。

信不是小弟写的,而是刘重。

刘重长于教学,有他自己的一套识人手段。临行前,张哲只暗自委托了他将昭阳的事务写给自己。

刘重在信里提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昭阳军正式要扩充到六千,徐千和韩大年将各领三千人。而关于军队的后勤和粮饷,梅鹤林坚持了张哲之前的做法,由王府亲自发放。这让韩大年与梅鹤林争执了好几次。

信中说的第二件事,也与他有关。

昭阳郡王第一次驳了梅鹤林和董时芳二人的面子,将二人推荐的人选全部推了,反而让张哲推荐的魏破做了武陵郡主的护卫首领,将他一手带出来的三百人在新河扩编为一千五百人,并负责驻守新河县。

张哲看到这里,不禁想起了苏明烟,他心里猜测怕不是郡王是在征询了苏明烟的意见后,才用了自己举荐的魏破。

而刘重在心里说的最后一件事,竟是一件八卦!

吴国太子沦陷了!

信中说道,自从吴国太子赵灿在郊迎昭阳郡王一行人时,看到了苏明烟的容貌,竟一时呆看了半天。他发呆的样子,让现场所有的吴国人都颜面无存。

苏明烟很不喜此人,已经连续五次拒绝了赵灿的邀约和请见。

吴国人已经与昭阳郡王达成了协议,也拿到了武陵郡主对吴票的承诺,按说应该立即返回金陵,重振士气的。可吴国太子却死活都不肯走!

吴国人最后不得不扔下太子自己回了金陵。

而如今算来,赵灿已经赖在昭阳整整两个多月了!

适才因为战胜了三七带来的好心情,瞬间消弭一空,张哲有些发愁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倒不是担心苏明烟与赵灿之间的事,而是担心起了刘重。

刘重这个人目光果然犀利,这封信里说了三件事,偏偏最后一件八卦却用了一半的篇幅和字数,显然刘重是从苏明烟日常的言谈里发觉了什么,这封信其实就是对自己的试探。

他和苏明烟那点子事,委实不能为人所道哉!

张哲有些发愁,该怎么给刘重回这封信,才能打消此人的疑惑?

“只是可惜了苏姐姐,”韩月琴手里摇着拨浪鼓,一边哄着满地乱爬的米姐儿,一边在与宋小五说话,“那吴国太子大了她足有十五岁,又是个天下闻名的暴虐之人,这以后的日子可有的熬呢!”

“别想着她了,”宋小五抱起了米姐儿,还给孩子做了个鬼脸,逗得米姐儿哈哈大笑,“这世间啊,世事最是无常。你看就如这院子,前几年还是我家的,如今却是婉儿姐姐请我来做客。前日看了婉儿姐姐藏的一篇诗稿,委实大气到惊人,其中有两句我是最爱的,便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起来,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宋小五上上下下打量了韩月琴一番。

“我呢,是因为进过几日楼子,名声上不太好看,一般人都避着我。那些肯纳我的,却都是冲着我这张脸和婉儿姐姐关系来的。可你又是怎么回事?打去年落水后病了一回,竟也打扮了起来。多少家上门求你,竟也一个都看不上眼!再过两年,你也是老姑娘了!”

韩月琴知道宋小五是真心为她好,但是她心里的那些事哪里能说得出口,偏如今孟小婉每次后宅聚宴,也都叫了她来。多少人如今想够着张府的大门都够不上,便是县里父亲几个同僚家的孩子也开始酸起她来了。

洛三姑娘也在座,耳朵里听着宋小五与韩月琴的说话,手里却贪看着七八张诗稿。

这些都是孟小婉这里收藏的张信之的真迹。

适才她与月昭、徐娘子以三敌一,与孟小婉手谈了一回,只她输得最少,便能借一张回去临摹。

她已经踌躇了顿饭功夫,手上的几张却是一张都舍不得放下。

这日的宴会,太守家的孙夫人也来了,正与孟小婉一左一右坐着说话,其余妇人都远远的坐在下首,微笑着看她们两个在谈。

孙耀与张哲都是从四品,但是孙夫人却只是六品的安人,低了孟小婉的恭人两个级别。故而往日不太说话的孙夫人,不得不时不时的帮孟小婉暖场子,这就是官卷中的潜规则。

孙夫人正好叹了一句。

“咱们这南边不消停,北方那边也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偏又是灾年,我家夫君这几日头发又白了好些,看着就让人心酸。还是你们家张大人好,在家修养,任事不管,只陪着你们母女。”

孟小婉听到这话,却是微微迟疑,因为她想到了张哲对此事的判断。

“可估摸着,也快安定下来了吧!”

孟小婉的话,是真的引起了孙夫人的兴趣,自南吴钱祸之后,天下谁人不知张信之的能耐?这个话怕不就是出自那位张大人的口中。

“我只是听他随口一说罢了,内中缘故我一个妇人哪懂得那许多?”

孙夫人等人应酬过了也就散了去,只有宋小五、沉大娘子、洛三姑娘和韩月琴被留了下来,加上月昭和徐娘子,一群女子聚在一起办起了诗会。

这些人里,唯独洛家是皇商,对于天下战事变换最为敏感。洛萝绮忍了许久,终于抓住一个机会拉住了月昭。

“月昭,可是你家郎君说的北方战事要停?”

月昭放下手里的毛笔,仔细一想,也觉得这事不用太过瞒着。

“郎君确实说过,咱们江南去冬少雨,北方草原上也是过了一个旱冬,今年的水草定然大不比从前。如今正是秋高马肥之际,为了不让部落里婆娘孩子在冬天里饿死,胡人们怕是要南下了。”

“他们一南下,首先倒霉的就不就是代国、陈国和卫国么?如此一来,他们果然是要撤兵了的。”宋小五也听到了月昭的话,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句北方三国。

沉氏拍了拍胸口:“也幸亏咱们大郑不与那些胡人接壤,不然每年来一次也是烦人。”

洛萝绮想了一想,却反驳了她嫂子的话。

“嫂嫂怕是忘记了,咱们也与胡人们接着壤呢!”

韩月琴反应很快:“莫非说的孤悬西北的云上郡?听说那里路途太远,罕有人至呢。”

“何止是路远?”洛三想起了家里管事们说的各地风俗,其中就有云上郡的内容,“咱们大郑只有一条古道通往西北,这一路上人迹荒芜,多沙少水。这条古道周边唯一有水草的地方,还有四五个胡人部落在此游牧。朝廷与代国都奈何不了他们,故而去云上郡是最苦的差事。”

代人其实也知道胡人们的习性,他们早就准备撤军了。九月十一,所有代国精骑撤离了庆郡,随后毫不留恋的放弃了柯山关。

九月二十日,太子上奏大捷!代人已经全部被“驱赶出了燕北道”。实际上是代国调动了所有的出征部队急速回国,就连已经摇摇欲坠的横山郡都顾不上了。

胡人们是真的在南下!

代人有马走得最快,卫国人的脚板也是走得飞起,唯独陈国军队因为被南宫堵着归途,是三国中退兵速度最慢的。

“这一次,胡人们的胃口还真不小~!”首辅孙格正将一封奏折递给了次辅李大年看,“月山郡回报,说是就连西北古道荒原的三部也对咱们示好,表示愿意承担往西北去的商人和使者的安全。只要我大郑不参与其余与代国的会战即可。”

李大年看了奏折之后,却想起个事来。

“多年不问,我都差点把云上郡这块地给忘了,二十多年无太守,真乃奇地啊!指派的太守,要不就是称病,要不就死在了这几个部落手里。要不然咱们这次趁机派个太守去。”

顾凿没看奏章,去先替朝中百官告起了饶。

“李大人这是看谁不顺眼了,竟要把人放到那个地方去?还请大人手下留情罢。”

孙格正知道这是顾凿是说笑,都不在意。

“好歹是个正四品的位置,能力不够的去了也是送死,能力够的去了却是生生冷藏了人。再议吧!”

李大年忽然拿起了一封奏折说:“如今还有人在替张信之鸣不平,他这些同乡同年倒是一个比一个胆大。这张信之人在江湖,却隐隐有了同年领袖的架子。”

“那就索性把张信之调往云上郡,让他在那里好生静养一回,这个官职也算给了朝野一个交待了。”

孙格正点点头,顾凿却不说话,李大年就翻开了一个小本子,将这事记了在了上面。

张哲的三个月休假终于到期了,可他还想着继续请病假。

请假的折子还没出门,朝廷的文书就到了。

“迁张哲为云上郡太守~!着次年十月初十前到任......,”接了文书的张哲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就把他给起复了?

直到他查了关于云上郡的资料。

死地!

所谓云上郡,不过是一郡两县之地。

这个云上郡是一百八十年前,正逢草原内乱,大量被掳掠到草原的中原百姓纷纷逃出草原。有一部分中原百姓准备从西北古道撤往中原,却被荒原四部阻拦在古道西北不能回归,就聚集在了一处山谷生活,百年下来才有了云上郡。

这个云上郡是诸国都承认的大郑领地,只是太守却不常到任,有好几任太守都是告病在家一直到老死,都没踏上过那古道一寸。

很明显,这是为了平息一部分人的物议,才将一个死地的职位推给了张哲。从四品,还是边郡主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这样的职位只要不是去云上那都是好差事。

“明年十月前到?还早着呢,”张哲摸着下巴盘算了起来。

没过几日,张哲带着张三七、耿良几个都赶到了老雷头喂马的地方。那十六匹母马都进入了待产期,张哲很期待本地的母马与现代的尹犁马、蒙古马能产下什么样的马驹?

首先是一匹花斑白马开始发动,五六个马夫在一边帮着它。张哲等人等了半个时辰,这第一匹马驹总算是落了地。

“哈哈,是匹公马!”张哲其实不会相马,只能指着小马驹的下面找话题。但是耿良、谢伦几个都是军中出身,一眼就看出这个马驹竟是一种全新的马种,绝对于它母亲不一样,不是骑乘马!

又过了一天,第二匹生下来的是匹红马,也是一匹“小男孩”,然后是第三匹、第四匹,在十月开始的七天内一共有十五匹马驹出生,只有一匹马驹因为胎里带着病,没几天就走了。

张哲认真的观察了好几日,他发现尹犁马与本地骑乘马生下的马驹,健康活泼,体型近乎完美;而蒙古马与本地骑乘马生下的马驹,则极为的安静。

“郎君想要骑它们,须要等上一两年才行,”老雷头眼里几乎把这些马驹当成了自家孩子。

“不急,”张哲摇摇头,“这些马里的公马继续留着做种马,等我们到了西北之后,你再去大娘子处取了银钱多买些母马来,郎君我要办一个大大的马场!”

“去西北?真去!”张三七用肩膀推了推张哲,“云上郡太守,不都是躲在家里养病么?”

“他人视云上郡为苦地和死地,可偏偏我却认为此处大有可为!”张哲看上去倒是极为乐观,他把耿良几人也招呼了过来,“过了年,咱们就要动身往西北去。一路上的物资不须你们几个操心,你们趁着还有一段时间,把亲兵队的百名名额招满。记住,我只要本郡人!最好是猎户出身。”

转头张哲又找到了张五六。

“五六叔,过几日你暗中派人把桃林和秀山自家的土豆红薯什么的往西北送,年前辛苦您一趟,去西北找个点把东西都屯在一起。多带些人手和官票,这一路可要注意安全。”

张五六笑了笑:“郎君只管放心!”

第三百五十二章 狐假虎威 章华四十三年冬,长安北门。

雪粉漫天中,几辆车马踏破寒冰向着西北行去。

准备在武陵过冬的张哲,还是一道急诏给召回了长安。与他同时被召回长安陛见的,还有二十多位官员,他是其中最为年轻的一个。

往年的陛见大多是一对一的方式,可今年却采取了众人一起陛见的方式。

老皇帝训话有足足一个时辰,张哲是什么意思都没听出来,他只发现老皇帝竟然陪着他们这些人也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包括张哲在内,一共十多位京官和二十多位地方官员,都是诸王势力的核心成员。他们都得到了新的任职,而地点可以用“天涯海角”四个字来形容。

“年前必须赴任!”

所有被紧急召见的官员都得到了这样的谕令。这些官员中,最高的有三品大员,可在陛见结束之际,老皇帝却偏偏只点了张信之的名字。

“张信之,此去西北,且好自为之!临行前,不妨去兰秀宫看看。”

张哲当时面无表情,只是深深行礼而退。

老皇帝这话听着像是劝勉,其实是在警告张信之不要在大郑的经济上搞出什么事情来,如果他有什么条件,可以直接向贵妃开口。

张哲随后确实去了兰秀宫,笑容不减的与老太太闲谈了很久,两人话里多是米姐儿周岁抓周的趣事,从头到尾,张哲一个要求都没有提。

次日,张哲就踏上了前往西北的旅途。

此来京城,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耿良和高德术,而张三七则带着二十个亲兵在二十里外的商桥驿等候。剩下的亲兵由谢伦带着,从武陵直接去了西北关卡。

皇帝的急诏,让张哲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他只能先行前往云上郡,而孟小婉和孩子、还有老雷头的那些马驹及其他人都要等到明年夏天再动身,赶到秋凉之前抵达云上郡。

在商桥驿与众人汇合之后,张哲弃车上马。他拉着缰绳,回首看向了长安的方向。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皇帝陪着他们站了一个时辰,这种举动太过反常。老头无非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很好。

可在年前紧急发遣诸王亲信到全国边角的举动,加上老皇帝反常站立一个时辰的举动,让张哲明白了一个事情。

这一次陛见,大约就是江老爷子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皇帝的身体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开春之际,这个国家怕是就要换了主人。

“走~!”百余骑踏碎了冰雪,跟着张哲向风雪最深处奔去。

长安西北方百里之外是长河关,这是京城西北的屏障。过了长河关,渡过黄河(非现代黄河),再往西北去两百里便是陇阳郡。

张哲一行穿过陇阳郡、河中郡和祁山郡,除了住店打尖,全程不惧风雪,一路未停。只花了六日就抵达了大郑最西垂的关卡——秦关!

秦关高耸,架在两山之间,城墙高达十三丈(近四十米),通体都是巨大的山石构建。这里长期驻扎着五千精锐,为的就是防止胡人对大郑的觊觎。

这支军队,就连代人攻入燕北时都没有被调动过一兵一卒西去增援。

往年出秦关的人极少,因为出了秦关就是荒原四部出没的地带。这几部胡人最爱的就是劫掠从秦关出来的商队和百姓,他们将财物抢走,百姓则被掠为奴隶,卖往北方草原的深处。

张哲抵达秦关汇合了谢伦等人,却在关内发现很多商队都在办理出关的手续。

他让乾休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在北方草原上,有数百个部落,其中有三支胡人最强,分别是北卑人、乌奴人和瓦羌人。去年草原上的冬天雪少,导致今年整个草原的水草都不丰润。为了争夺草场,今年被三大部灭掉的小部落就有二十多个。到了今年夏季,整个草原又是点雨未下,牲口们被饿死了不知多少。”

乾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打听到的几个拗口的名字,这才继续向张哲汇报,“商人们说,这场旱灾是大草原百年不遇的灾难,早在夏末的时候,位于大草原西北的特什么可汗,便带着乌奴人主力向西去了,说是去劫掠西域诸国;而位于大草原西南的瓦羌人则由哈米可汗带着去抢安慕十二国;咱们中原七国面对是大草原南部的北卑人。秋末的时候,北卑人大军召集了百多个部落,开始向代国、陈国和卫国的边境聚集。说是为了不让我大郑钳制三国的兵力,北卑人的尹巴什么可汗命令荒原四部向大郑开放了西北古道,还在关外二十里设置了榷场。这些商人都是赶着去榷场交易的!”

乾休打听得很仔细,就是那些胡人的名字太长太别扭,他都记错了。

张哲在长安看过关于草原的资料。

草原之大不逊色于中原七国,就中原人已知的,就分散着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其中能集结二十万骑兵的,就是草原的三大霸主,北卑人、乌奴人和瓦羌人。

而统治这三大部落的可汗,分别是北卑人的苏尹巴其兰大汗,意为“触摸星空的可汗”,北部三国人简称其为“星空可汗”;然后是乌奴人的特瀚不拉大汗,意为“高山可汗”;最后便是瓦羌人的哈托撒休弥大汗,意为“雄鹰可汗”。

中原北部三国的北方防线,基本都在苏尹巴其兰汗的攻击范围内。

而显然这一次,在草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旱灾后,星空可汗将过冬的希望都放在了中原北部三国身上。北卑人甚至还很罕见的联系了大郑,希望大郑不要放松对三国的压力。

开放古道和榷场、允许郑国官员去云上郡赴任,都是北卑人的拉拢策略。

“陈国人麻烦了!”张哲听完回报之后,当即就想到了被南宫谢阻断了归途的陈国主力,他若是星空可汗,必将集中全力攻击缺少机动兵力的陈国。

官员与商人百姓不同,张哲一行人出关验凭走的是官家通道。听到是名传天下的张信之出关赴任,关卡守将龙元成甚至还亲自赶来相送。

一行人出了秦关二十里,果然在一处荒原上发现了一座巨大的榷场。

这是一座极具胡人风格的榷场,栅栏是很随意插下的一些树枝,榷场内胡人们随地而坐,形成的过道也是宽的宽、窄的窄,弯弯曲曲不成样子。

张哲带着百名亲兵到来,很快惊动了守卫榷场的胡人骑兵。三百多胡骑从一处山丘后面呼啸而出,只是在看到张哲等人的中原服饰之后,领头的胡人失望的呸了一口。

“若不是大汗的严令,真想抢了你们这些郑奴!”胡人首领纵马来到张哲马前十米处,用并不熟练的中原话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还恶狠狠的盯着张哲,希望能把细皮嫩肉的张哲给吓到。

这点手段,张哲委实看不上眼。

“我们是来买马的,按照草原的规矩,也算是你们的客人,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作为一名官员,也许我应该让我们的皇帝知道你们最真实的想法。你说呢?”张哲知道对方的中原话水平不太靠谱,故意把语速放慢,还尽量用了他们能听懂的词语。

胡人首领见张哲没有被他吓到,又听到张哲反而开始威胁他,便冷下了脸来。

“骑着母马的郑人,请珍惜伟大的星空汗赐予你获得马匹的机会吧!没有人能违背大汗的意志,也包括勇勐如我一般的塔默儿。”

可随后这个胡人首领开始放声大笑:“不过,小白脸你要记得!这个地方可不认你们那些纸片。由于你让勇勐的塔默儿感到了不愉快,所以你在这里交易的价格将高出两成!这就是你得罪塔默儿的代价!哈哈哈哈~!”

胡人骑兵们都跟着一起大笑,耿良等人刚要上前呵斥,却被张哲挥手拦住。

“你确定你在这个榷场里,能有给我定价的权利?”

“对!在这个榷场里,塔默儿的话没有人敢于违背,否则我将把他的头颅挂在榷场的大门上!”

“那么,就请你派人与我们一起到榷场去,把你的决定当着我们的面告诉那些人。对于你所说的权威,很抱歉,我想亲眼看一看!要不然,你亲自陪我们走一趟?”

“呵呵呵,”塔默儿冷笑一声,“勇勐的野狼可没有陪伴兔子的雅兴,我要看管的是这里的一切。巴托!”

塔默儿的招呼,一名高大的骑兵从他身后策马而出。

“你带着这些郑人去榷场,然后把我的决定告诉榷场里的每一个人!要是有人敢于违背我的话,你就当场宰了他!”

“是的,大人!”高个子骑兵瓮声瓮气的回答。

“别想着耍花招,”塔默儿对着张哲笑了起来,“巴托是我千人队里最耿直的人,没有人能够贿赂他,也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说情!”

张哲点点头,率先策马向榷场行去。

果然,他的猜测没错,塔默儿是个千夫长,他的千人队骑兵也有着监视秦关动静的任务。能被星空汗派来管理榷场的,当然没有笨蛋,而且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自然不会与他一起赌气去榷场。

万一是郑人赚他离开自己的千人队呢?

榷场里,百分之八十的都是从各个部落赶来的胡人,剩下的都是关内胆大包天的中原商人。

刚刚走进榷场的大门,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张哲一行,因为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巴托他们很熟悉。

张哲抢先一步在巴托之前大声对所有人说了起来。

“我是来自大郑的官员,刚刚才与塔默儿大人交涉过,他决定:如果这里的马匹卖给我,只准高出你们价格的两成!巴托勇士,你说是不是?”

耿直的巴托摸摸头,这个小白脸的话没问题啊。

“确实是塔默儿大人的命令,卖给这个人的马匹,价格必须是这样。违令者,我将当场取下他的脑袋!”

卖马的胡人们顿时都愁眉苦脸了起来,没人听说过塔默儿大人还在中原有好朋友的。只能高于市价的两成,这不是拦住了大家发财的路子么?

可惜没有人敢质疑。

草原上的规矩,你若是能拔刀子干翻塔默儿的一千人马,你就可以不遵守他的规矩。

为了换取急需的过冬粮食,榷场里有很多卖马的人。而且这些马很多都是可以充当战马的成年好马,因为草原旱灾的因素,这些马匹多数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可惜,公马很少!”耿良一边打量着马匹,一边低声在与张哲交谈,“还都是被骟过的,这里怕是也买不到真正的公马。”

“告诉大家,都买母马,按照一人双马的标准购置,不要给我省钱!”

张哲离开长安时就兑换了大把的金子,因为他早就猜到大郑官票,在出了秦关之后怕是没有什么用处。

榷场内的市价是战马一百二十贯左右一匹,母马略低一些,也要一百贯。

巴托用十个手指算了半天,还是一个同部落的看不下去,才帮他算出了一匹母马的价格。

按照塔默儿大人的命令,一匹母马卖给张哲,价格应该是一百二十贯一匹。

这个价格让在场的中原商人们都极为眼红,这就是张哲故意在价格前面加上“你们”的用意。来卖马的胡人没有几个是笨蛋,他们往往卖给中原商人的价格是二百多贯一匹。

一百贯,那是他们向塔默儿交税时报的价格。

张哲让耿良转手把随行而来的二十多匹骑乘马低价转让给了几个中原商人,然后一口气买下了二百一十二匹草原母马和相应的鞍具。

骑上最为神骏的一匹.....黑色母马,张哲发现果然这种马比一般的骑乘马要烈性一些。他刚刚坐稳,坐下的马儿就有想要马上飞奔出去的冲动。

“家主,咱们每个人身上带的金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走不走?”耿良骑着一匹栗色大马有些紧张的凑了过来,他也知道家主是把那个胡人将领给涮了。

“走!今晚咱们在古道里寻个地方过夜~!”张哲双腿微微一夹,黑色战马就兴奋的奔驰了起来,速度远胜之前的骑乘马。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东归者 马匹并不能持续的一直奔跑。

所以在离开榷场大约二十里后,张哲一行人找到有水草的地方休息了一段时间。

这是一块不大的水洼,和水洼边一片青黄相间的野草。

这些马儿显然也是饿坏了,它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这片几亩方圆的半干草吃了个干净,小水洼的水位也被它们喝得低了一半。

张哲有些皱眉,他希望草原的旱情不要蔓延到云上郡去,否则这个冬天就能把他给愁死。在朝廷的户册上,云上郡大约有二万多郡民,基本都是从草原上南逃中原奴隶的后代。这些人要安全渡过这个冬天,怕是有些难度。

众人再次出发,显然此刻塔默儿还没有发现张哲的把戏,所以并没有追来。百余人再次前行了十多里路,终于进入了古道的范围。

古道其实是一条年久失修的土路,大部分地段都因为坍塌或者风化而损坏。百余人两百匹马都只能沿着路边的荒地前进。

“这里便已经是家主的治下了!”谢伦指着前方的荒原对所有人说,“某听人说过,古道当属于武乡县境内。”

云上郡下辖一郡两县,其中的两县分别是昭定县和武乡县。

“那咱们多久能到县城?”张三七闻言便振奋了起来。

高德术却苦笑了一声:“少则十余日,多则几个月,甚至也可能永远也到不了。休要小看这一县之地,东西至少六百里,堪比中原一道之地,只是人口太少而已。从古道起,要走过二百里荒原和三百里黄沙才能抵达武乡县城。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人把命多扔在了这荒原和沙海里。”

见到张三七被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张哲呵呵一笑。

“待你见到昭定县之后,再来惊讶吧,那才是天下第一地广之县。”张哲率先策马而行,“八百里昭定,六百里武乡,这云上郡千里江山的名头才是朝廷弃之不舍的东西。其实朝中诸公早就视云上郡为鸡肋了。”

张三七立即接话,这个他听张哲说过。

“知道鸡肋是什么意思么?那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思!”

正巧张三七座下的马儿一蹄踩碎了偌大一块泥巴,干裂的泥土瞬间变成了土粉散开,带起了一阵灰尘。

张三七捂住口鼻道:“奇怪,自从过了祁山郡,这大雪就不见了丝毫痕迹。这里是多久没有雨雪了?”

听到张三七的自言自语,张哲心中对于云上郡境况的担忧愈发浓烈了起来,他忽然看向了后方。也不知五六叔的车队到了哪里?

可随即张哲就放弃了妄想,张五六的车队要抵达云上郡,最快也要在开春之后了。几百车粮食,先不说车速慢,就是沿途官府的检验和大郑境内的大雪天气,张五六的车队在年前绝对过不了黄河。

“前方有车马~!”领着人在前方探路的乾休飞马跑了回来,“一队车马正往我们这边过来,有一辆大车,还有百十人在用腿走路。”

从古道另一头来?那便只能是从云上郡过来的!

“走!去看看。”

百人两百余骑带起一阵烟尘,快速的驶向了前方。

那边车队见到远远的有马队烟尘,当即慌成了一片,有人要逃离车队,却被持刀的护卫一刀砍杀。

“如今胡人与大郑议和了,古道上不会截杀我等,若有再敢趁机逃亡的奴婢,仔细这人就是下场!”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大声对着整个车队吼叫了一阵,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抖动着小腿向张哲这边走了过来。

张哲的马队已经停在了车队二百米外。

上百亲兵腰间悬挂的弯刀,让对面的车队都陷入了安静。

“给老爷请安~!”

车队的管事,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张哲马前十步之处。

“叫什么老爷,叫大人!这位是新上任的云上郡太守,张大人!”谢伦冷冷的看着远处倒伏的那具尸体,“当着我家大人的面,还敢出手杀人,好胆子~!”

那名管事听到这位年轻人竟是新上任的云上郡太守,立即出了一头大汗。

“不是,不是,此人是我家的奴婢,竟敢私自逃走,这才处死以作警示!”

“你说他是你家的奴婢,他就是你家的奴婢了?”高德术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管事的连滚带爬的回退了几步,把头不断的磕在泥地上,显得狼狈不堪。车队最重要的人物都坐在几辆大车上,见张哲这边准备问罪,便再也顾不得遮掩,下来了几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人物。

“云上郡李氏东望,见过太守大人!”

“云上郡上官氏衾,见过太守大人!”

“云上郡罗氏公举,见过太守大人!”

见着这三个人对着自己微微一礼,张哲便把他们穿戴的服饰打量了一番。

“几位原来都是云上郡人士,”张哲心中冷笑,他可不曾听说云上郡会有世家存在,哪里都是北方逃奴的后代,“不知都在郡中担任何职啊?”

李东望笑了笑:“吾等只是郡中士绅,并不以出仕为重。”

张哲微笑依旧:“既然是士绅,想必也是有朝廷的功名在身,可敢请教?”

这一问倒把三人给问住了。

那罗公举把脸色一沉:“朝廷几十年不管云上,却叫我等去哪里考功名去?”

“大胆~!”张三七大喊一声,“既无功名在身,安敢见了太守不跪~!?还大咧咧的作揖给谁看?”

高德术直接把刀拔了出来,用刀尖指着三人。

“云上一地都是北方逃人之后,却哪里蹦出几个士族来了?”

车队里的二十几个护士见家主吃亏,纷纷拔出了武器,涌上前来。

却只听弓弦响起,领头一人惨叫倒地,谢伦却好整以暇的收起了弓箭。张哲身后百名亲兵都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太守恕罪!我等知错!”三人见势不妙,急忙下跪。

只有罗公举跪在地上时,还在暗自咒骂。

这十年来,他们几家在云上郡几时受过这等委屈?

“罗兄不要失态,”上官衾轻轻拉了罗公举一下,低声劝道,“前面就快到秦关了,若是惹怒了这位太守,你我怕是永世进不得中原了!”

罗公举闻言只得认栽,心想:日后却要小心一些,进了关便不能如他们几家在云上郡那般恣意,官字两个口,想摆弄他们几家西归的逃奴之后,还不是手到擒来。

几人给张哲叩头,张哲却没有叫起。

“你们几家何故东来啊?”

“回大人的话,”李东望貌似恭敬的回道,“我等几家喜闻古道已通,家中先辈灵位几百年未归故土,小辈们也从未见过中原祖地。这便舍弃了家业,冒死渡过了三百里瀚海,欲回归中原。”

“嘿嘿,”张三七怪笑了一声,“尔等没有公文,也无功名,却敢跨省迁居,难道真的当我大郑律法是一纸空文不成?”

“大人开恩啊!”上官衾眼泪说来就来,“小人们委实是怀恋故土,再说云上郡本就没有官府在,却叫我们去哪里弄什么公文?小人们出发时有六百多人,为了一点故土情,却有几百人都把命送在了大漠里。还请太守开恩,放我等东归吧!”

张哲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

“如此说来,确实是事出有因,原来云上郡这些年竟没有官府处事?却不知,既无官府,你这些奴婢却是在哪里备的文书?”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这些奴婢的来历无非是自愿或者强取豪夺来的,云上郡向来就没有官府备文书一说。但是他们也知道,一旦进入了秦关,没有在七国官家备桉的奴婢契约,官府是可以一概不认的。

概因这里地势平坦,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故而张哲这话也传进了车队里,三家的奴婢们都骚动了起来。

刚刚退回来的护卫们正要喝止,却听到了对方的马蹄声开始变得嘈杂,那太守的“百名骑兵”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都各自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活着出了瀚海,谁愿意与官兵去拼命?

“大人~!”三人急匆匆的想与张哲搭话,却被张哲太守拦住。

“本官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也许你们几家的奴婢中大部分都是自愿卖入你家的。但是若是本官没遇见,也就算了,但是既然遇见了,这里还是本郡的辖下,就不得不多问一句。乾休,你过来!”

张哲叫过了乾休,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乾休点头就打马来到了车队前方,对着车队里的人大叫起来。

“三家的奴婢们都听好了!太守有令,若是有谁觉得自家的卖身契存疑的,可随太守大人回转云上郡查后再论,若是没有,那便随着三家往东去吧~!”

奴婢们一开始听说太守要为他们做主,十个里有八个都动了心思,但一听竟要再渡过瀚海一次,却纷纷低下了头。

最有只得一个老汉和一个半大孩子站了出来,宁愿再过一次瀚海也要离开三家的车队。

车队在得到张哲的准许之后,急匆匆的往东走了。就连刚才被砍杀的那个奴婢和被谢伦射杀的护卫的尸体也被一并带走。

“大人!”高德术忽然出声,“这些人怕是有些问题?”

谢伦一怔,不假思索的搭了一句:“我怎么没看出来有问题?这些人看着都是我们中原人的相貌,手里的兵器都是一些铁片子,难不成还是胡人的探子,去秦关做内应的?”

“老高不是这个意思,”张哲看着离去的车队,语气变得冰冷到吓人,“你几日见过在沙海里死了一大半人,走出沙海后还个个脸色红润的?方才死去的两人,是用空马托着的。”

谢伦等人当即脸色大变,难怪他们不随处埋了那两具尸体,而是将其拖走。

张三七骑马来到选择留下的一老一少面前,厉声喝道:“老实交代,你们两个为什么要留下来?”

半大少年睁大了眼睛,不甘示弱的瞪着张三七。

“那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没吃过人!他们即便是活着回到了云上郡,也会被你家大人给凌迟的!”

“那你们是如何活着走出瀚海的?”高德术的战马靠近了老汉,刀子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莫要撒谎,仔细高爷的刀子不吃假话。”

老汉嘿嘿一笑,从袖子里、腰带中摸出了一块块小东西来,竟是一些蜥蜴和蝎子的尸体,明显有被人吞咬的痕迹。

那半大少年将自己的绑腿解开,里面也藏着半条蜥蜴干肉。

“大人,请下令,让某去宰了这群畜生!”耿良抽出了他的双手大剑,座下栗色大马也受到了主人的兴许感染,有些兴奋了起来。

“不用了!”张哲看着东去的车队在视野里一点点消失。

“为何?”诸人都是不解。

“你们若是塔默儿,在这个时候公然袭杀大郑的太守,消息若是传出去,你们说那个星空汗会不会杀了塔默儿全族?”

“家主,那个胡将真的会来报复?”

“胡将的部众都是一个部落的族人,若是被我如此戏耍还忍得住,用不了多久,塔默儿就会对这只千人队失去掌控。”

张哲笑了一笑:“我笃定他会趁夜来袭杀我们。概因我方才榷场里,居然发现荒原四部的人都被塔默儿禁止参加互市交易。在荒原四部的地头上开榷场,却不给四部的人一点汤水喝,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问可知。袭杀了我们,再把黑锅往四部的头上一扔,多么完美的计划。反正四部经常在这条古道上袭杀的中原商人和官吏,早就出了名。”

“如此一来,跟踪而来的塔默儿绝对不会放过中途遇到的任何人!”张三七兴奋的一鼓手。

“家主,您是有了对付塔默儿方法了么?”

张哲笑了笑:“他要是白日来,还有些麻烦,若是真个晚上来,管叫他半年都睡不安稳。”

“大人!”那个老汉忽然出声,“您的这些马都快饿脱形了,便是渡过了今夜,也须找个地方调养这些马匹,不然进了瀚海,这些马匹半日都坚持不了!”

张哲饶有兴趣的看了老汉一眼。

“你会养马?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人没名字,只有个外号叫马侉子。只因小人出生后就住在马圈里,有时夜里他们去寻小人,总能在马胯下面寻着我。”

“干甚睡在马胯下面?难道它们不踩你?”耿良发笑,认为这老汉在胡扯。

“回大爷的话,它们比人好,从来不踩小的!”

“侉子爷爷,说的是真话,云上郡里谁不知道侉子爷爷养马的厉害?”半大小子叫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坐聊云上郡 张三七背着个大背囊鬼鬼祟祟的从山坡上跑了下来,人家上大号都是往低处去,偏他一个人喜欢往高处走。

其实刚才是他一个人去到坡顶放飞了一只“吴人鸡”。

这个东西,平日都是郎君自己收着,用的时候也只让三七一个人知道。这个物件的存在,三七就连自己父母都没说过。

“窝个屎,如何能去这么久?”谢伦笑嘻嘻的打量着张三七,“我们几个还以为你去吃席了!”

张三七翻了个白眼,也没理他,直接来到了张哲的身边。

耿良几个人见状,都知趣的走开了几步,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个家伙不是去拉屎。

他们向来知道,在家主身上有很多神秘之处,是万万不可与外人言的。家中除了大娘子之外,无疑就只有张三七是知道最多的。

这是张三七一家五代服侍主家得来的荣耀,他们这些新晋的世仆还真是嫉妒不得,只能万分的羡慕。

耿良用肩膀撞了撞高德术:“你说咱们这些后来的,再过几代人,才能为主家掌管一些真正的机密事?”

高德术掩去了眼中的羡慕之色:“家主之才绝非区区云上郡所能束缚,咱们虽然是新来,可家主如今手中的人手,就我们几个,这都是机会,各自把握吧!”

“郎君,往北走五里地,有一片百亩方圆的巨石高地,高地上面西北方向有个百尺大的凹坑,那里有个十来米的水洼,水洼边全是野草。俺刚才用吴人鸡看了巨石高地四周,貌似只有从东南角一个缺口可以上去。俺寻思在那里过夜,最是安全!”

“行!就去那里。”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正是该寻找宿营地的时候。

一行人加上两百多匹马,在张三七的带领下,离开了古道转向了未知的方向。

在走出了三里多路后,乾休拉住了自己的马,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和脚下的情况,有些疑惑的向身边的耿良求证。

“这里太偏僻了,地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人畜通过的痕迹,咱们为何要走这边?”

耿良用嘴撇了最前头的张三七一下:“跟着吧,那小子手里有家主赐下的千里眼,错不了的!”

“千里眼?”乾休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胸前。

直到他摸到师叔祖送给他那具小巧的“千里眼”,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耿大个子也是不懂装懂,“千里眼”根本看不到这么远,想必张三七的身上有着师叔祖另外赐下的法宝吧?

周边毫无人畜活动的迹象,让亲兵们也有些迟疑,可见到几个领头的都没有犹豫的跟在张三七的身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催马跟上。

很快,他们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处巨石高地。

目测大约有百十亩的大小,这处高地距离点最矮的地方也有四五丈。高地的落差极大,近乎是完全的垂直。

高德术看到这处地方,忍不住与谢伦商量了起来。

“这地势,你看着如何?”

“绝佳的防守之地!”谢伦眼中冒出了精光,“只看这片高地露在外面的石头,便可知道这就是一片石头林。你看上面四周那些断断续续的石头棱子,像不像垛口?我带一百人在上头,给你一千人你也上不来!劳资射你就跟射兔子似的。”

高德术被他气到了,你才特么是兔子!

“呵呵,劳资就围着你,渴死你个龟孙!”

也对,上头没有水,就西北这个干燥的天气,高德术还真能把自己给围臭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损着,跟着大队绕到了高地的东北角。

张三七跳下自己的马,招呼了一声,就带头走向了高地的岩壁。

就在他快要撞上岩壁的时候,他骤然向左一拐,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原来因为视觉误差,在岩壁的左侧有一道被岩壁护住的小道,斜斜的延伸到了高地上方。

只是这条小道上散落了大批的碎石和泥土,人畜都无法立脚。

张哲当即一声令下,分出了三十名亲兵来清理匝道,几柱香的时间过去,这条匝道也勉强可以让人马经过。

张哲也跳下了自己的马,牵着马走进了匝道。

这条匝道其实是一条高地巨石的裂缝形成,只因上方的土石滚落才形成了一条窄窄的、坑坑洼洼的斜坡,匝道最窄处只有丈半。

匝道上的泥土极为蓬松,多年未有人畜到达这里,故而看上去很结实的地面,人马踩上去就是半尺深的坑。

两百多马匹慢慢的上到高地之上,比清理匝道的时间花得更多。

上了高地后,张三七就带着人在高台上转悠了起来,他是在找在空中看到的那个水洼。

可他转了好几圈,竟然没有找到!

张哲知道后,也没说他。

因为从天空俯瞰时,因为角度的关系,往往会忽略周边的地形起伏。

张哲让张三七把大致的地形画在了地上,然后摸出了指北针,对了对方位。

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片巨石。

这片巨石大约占地几亩,张哲围着这片巨石转了半个圈,便发现了在两块竖立的高大巨石中间有个缺口,只是这个缺口里堆满了断裂的碎石和风沙吹来的泥土。

“就从这里开始清理!”

亲兵们这次来了五十多号,虽然不知道太守要他们清理碎石做什么,但也没人互相疑问和偷懒。

又过了半个时辰,夕阳快要坠入地平线的时候,碎石和泥土终于被亲兵们清理干净。

一阵欢呼声勐然响起,这片巨石的中央地带居然是空心的,有着两三亩大小的空地。而空地的东边还有一汪清澈的水洼,这导致这个空地上长满了野草和灌木。

只是因为入冬的关系,这些野草已经变得半黄半青,灌木在地表上的部分多数已经变得干枯。

谢伦第一个冲进了空地,俯身就拾起了一团干枯已久的“泥巴”。

他拿到鼻子边闻了一闻,随即笑了。

“这是大雁的粪便,明年开春它们还会回来,这里的水能喝!”

耿良提剑护着张哲也走进了这片被巨石包围的空地,看到张三七正得意洋洋的指挥亲兵们用刀剑收割草料,这地方太小,马匹都进不来,只能放到外面去喂养。

老汉马侉子急忙上来拦住了张三七,指着野草中的几株提醒。

“三七老爷,这两种草可万万不敢给马吃!”

“哦?我竟忘记了,你就是养马的行家,来来来,你都看看,把着眼,别让咱们的马吃坏了。”

张三七拉着老汉就走出了夹缝。

剩下那个半大孩子在帮着亲兵们收集灌木,用来取火。

半大孩子叫孬娃,十五岁的人却只有十二岁的个头。

他原姓仇,一家人都被上官家给害没了,他自己也成为了李家的奴婢,职业是放羊。

“孬娃~!你过来。”

张哲挥手叫过了孬娃,打算问他一些事。

马侉子不在,孬娃就怂了很多。见到大老爷叫他,急忙搓了搓手跑了过来,然后噗通就跪倒,不敢三七二十一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快扶起来,这是哪里的规矩?”张哲被他逗乐了,叫耿良把人扶了起来。

“回大人的话,”孬娃低着头回答,“在云上,俺们见到那三家人,都得这样。便是百姓,见到他们也要句腰的。”

“哦,这么说来,这三家的势力很大?”

孬娃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比不上大老爷的人!”

“来,坐下,慢慢把云上的事都讲给我听听。待会吃夜食的时候,让你多吃一个馍,如何?”

一个馍?!

孬娃咧着嘴就笑了,这个年轻的大官,他喜欢。

“我听人说过,其实这三家也就是这七八年发达起来的,三家人的武士合起来也就百来号人。”

“才百来号人?”张哲笑问,“就这么点人也能横行一郡?”

孬娃不懂横行是啥意思,只管接着说:“俺听老一辈的人说,自打一百多年前,胡人们破了云上,就把城墙拆得破破烂烂,还不许俺们修。谁修就杀谁全家!”

“这些个胡人,每几年就来劫掠一次,只要是谁家聚集了十人以上的男丁,就会被抓走一半做奴隶。像他们三家这种的,都是胡人故意放养大的,这些年来不知灭了多少家的门?他们再不走,胡人就该对他们几家下手了。”

在听到孬娃说云上郡的城墙几乎无用时,张哲的心里勐的咯噔了一下。

没有城墙的郡城,那岂不是周边的胡人想进来就进来!

“这么说来,郡里的事务其实都是他们三家在管?”

“那到不是,他们从来只管着自己的庄子。在郡里,大家伙好的时候没话说,但是闹起来便从来只看拳头说话!”

一盘散沙!

张哲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又问孬娃。

“那大家伙种粮食不?”

“大老爷,您这是要收租?”孬娃紧张的看着张哲。这让张哲忽然意识到,那三家人可能在云上郡给他留下了不少“见面礼”。

张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还是摸出了一块地瓜干扔给了孬娃。

“试试吃吃看,大老爷我准备以后就在云上种这个玩意。”

孬娃拿着地瓜干勐的嗅了几下,淀粉的香甜气息一时让他迷醉。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块地瓜干就消失在了孬娃的嘴巴里。

“这是粮食?!”

“对!好吃么?”

“大老爷,这粮食好吃!太好吃了!”

“那咱们云上都种些啥?”

“啥也种不了!”孬娃哭丧着脸,“我们那地水少,人都不太够分,哪里有水给庄稼?”

“咦?”张哲好奇了起来,“那郡民们是如何生活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孬娃给难住了,不就是饥一顿饱一顿么?

正好马侉子选了一堆料草经过,替孬娃回答了这个问题。

“郡里人的营生不多,有的会北上草原去替胡人放牧,有手艺的就帮着胡人修帐篷、牛车,或者去南边的山里打猎,女人家就接胡人们的针线活。”

“来,你也坐!”张哲招呼马侉子也坐下,“你也与本官说说云上的事。”

马侉子喜滋滋的坐下,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轻了三分,对面可是传说中才有的太守老爷啊。

“郡里人口不多,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万把人。胡人不准咱们修补城池,也不许咱们操弄铁器,还过几年就来劫掠一次。所以,郡里往往只有一些老幼待着,青壮男女一般都藏在南边的山里。只有到了冬天,山里待不住人,才会回到郡里来。”

“那给胡人们放牧是怎么回事?”

“那是西北边的瓦羌人,有两个瓦羌部落占据了西北边好大一片草场。这些瓦羌人经常往更远的西南去与一些小国作战,家里的牛羊都只有女人们来放牧。这些瓦羌人便会在出征前,找一些帮工来替他们家里放牧,顺带帮他们看着家里的奴隶不要造反。”

“哦!那怎么找到咱们头上了?”张哲比划了一下,“那地方距离云上也不近啊!”

“嘿嘿,那些人胡人都知道自己的德性!”马侉子谈兴上来了,“自己部落里还好一些,可是到了别人的部落,那就是放进了羊圈里的狼。莫说家里的牛羊帐篷,就连老婆孩子都一起打包带走。”

“也就是我们中原人讲究,只要谈好了价钱,基本都可以放心。现在好多小伙子都在夏末时分,被招到瓦羌那边去帮工,赚回来的东西倒是能让一家人活上半年。有些女娃子也会去瓦羌找些缝补、挤奶的差事,只要咱们的女娃儿平安到了瓦羌的地盘。那些胡人婆娘就会把珍藏多年的好皮子都拿出来,就她们的手艺,可舍不得自己去糟蹋皮子。”

“那靠近咱们的这些部落,就会让去做工的人路过自己的地盘?”

“大人,咱们云上郡周边有二十多个小部落,您别看这些人面对咱们的时候凶神恶煞的,过两年就抽签来祸害咱们。可瓦羌人全族控弦二十万,一人吐口吐沫都能让淹死他们,他们一点都不敢招惹那边。”

“如此说来,咱们郡上有不少人会骑马?”

马侉子笑了:“不会骑马的,大约就是一些女娃和孩子。”

“那云上郡可以养马?”

马侉子一听这个问题,当即就长叹了一声。

“没水就没草,咱们郡里的好草场都在昭定那边,如今却是息郎部和索科拖部的地盘。郡里大约有百十匹马,都是老了或者瘸了的,再被胡人低价卖到了咱们这里。这些马往往还是十几家相好的合伙买下的,让家里小伙子和半大孩子都轮流学骑马,日后好做给人放牧的行当。”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夜袭高地 没有农业基础、人口稀少、缺乏武器、没有防御,人口在春夏散开,又在秋冬聚集。

这就是另类版的一个中原人部落。

所谓另类,就是一个字“穷”!

张哲从与马侉子两人的聊天中,唯一收到的利好消息就是:云上郡成年男人几乎都会骑马。

而最大的不利消息,则是明年开春之后,臣服于瓦羌人的二十个小部落,又会派出其中一个部落来劫掠云上郡。

起码是五百骑!

自己这些刚刚骑上马的亲兵,怕不是那些在马背上长大胡人的对手。

筹集过冬的粮食、修补城墙、编练郡兵这些都是极为紧要的大事。

虽然朝廷没有给张哲一文钱,而且张哲自己有钱,但是在云上郡这个地方,却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而如今最让他头疼的就是粮食!两万人过冬的粮食!

瓦羌人今年也遭到了旱灾,自己都去西南边抢粮食去了,哪里还有余粮来请云上郡的中原人去帮工?

指望五六叔的那些粮食?就算给五六叔所有的粮车都插上翅膀飞到云上郡,也只够两万人吃几天的,而且那些都是用来做种粮的土豆和红薯。

张哲又想到了自己每天可以携带一百公斤的物品穿越到这边来。可一天一百公斤,屁用都没有!

他这里正胡思乱想,脸色忧虑,正好三七拿着几张热乎乎的饼走了过来。

“郎君莫发愁了,有道是入乡随俗,到了地方再去发愁不是,还是先吃饭吧!”

张哲苦笑一声,接过了一张饼,恨恨的咬了一口。

“入乡随俗,说的轻巧,难不成要我带着全郡上下学着瓦羌人一样去抢?”

他忽然自己呆住了,抢?去抢!?

自己一天一百公斤的携带量养不活两万人,但是五斤重的腰刀他却能一次性带过来四十把!不,不要腰刀,某宝和某多上的斧头更轻,货也多。比起用刀,没经历过战事的百姓,用单手斧更顺手。

而且一斧头下去,基本就结束了,不用太过担心对方还有反抗的余地。以现代工艺制作的斧头,一般的铠甲还真的扛不住,就胡人那什么皮甲,有没有都一样。

一般的木柄短斧也就一斤重,他每天可以带过来两百只,准备十天就能装备两千人,然后拉出去跟人玩命!总比一城人都饿死在城里强吧?

至于抢谁?张哲心里已经有了目标。

“马侉子!”

“大人老爷~!小的在,”老汉嘴里正吃着馍馍,被他冷不丁的一叫差点没把自己给噎着。

“你们过来的时候,在沙海里可找到过绿洲?前后一共走了多久?”

“回大人的话,绿洲倒是找到过一个,还是误打误撞碰上的,之前我们迷路了小半个月,在沙海里足足走了一个整月。大人,进入沙海后实在是太容易迷路了。”

问过这个问题,张哲召集了三七等几个世仆一起商议。

“咱们这些马匹,至少要在这里休息五天,然后咱们走完古道又需要三天,就算沙海里好运的走出一条直线,也要十天。出了沙海抵达郡城又需要两天。”

“一共是二十天以上!”张哲交代着他的计划,“除了在这里休整的五天,所有人不论吃喝都要在马上进行,包括我自己!咱们的骑术放到云上,可能连个孩童都不如,要是遇到胡人骑队,怕不是送礼上门,都要把骑术练起来!”

见众人都点头,张哲又交代了一件事。

“练习骑术的时候,叫大家都练练在马上如何投掷,比如斧子!”

除了三七和乾休,其他三人互相奇怪的对视了一眼,但是这是家主吩咐的,最后也只能点头。

荒原的夜很是明亮,正逢十一月十六,偌大的月亮把荒原照成了一片银白。荒原上的气温也随着月亮的上升而不断的下降。

巨石圈内升起了七八堆火,张哲的简易帐篷就位于两个火堆的中间。

在这里生火,由于巨石的遮挡,根本不愁被人在远方就看见,大晚上的,人家也看不到升起的烟。

高德术与谢伦把整个高地都巡视了好几遍,最后确认还真的只有之前的那个出口可以上下高地。

他们在高地出口放了四个亲兵守卫,又把一块较为圆滑的大石头推到了匝道的上方,保证几名亲兵只要用力就能将这块大石头滚入匝道内。

张哲睡下之前,也到匝道这里看了一眼。

“四个人,不若分为两组,一组在明,一组在暗。明组盯着外面,暗组盯着明组。你们觉得如何?”

谢伦与高德术一怔,家主怎么会这些?

一夜无梦,张哲睡得极好。

显然昨夜,塔默儿没有寻找到他们的踪迹。在黑暗里追踪他们,还要处理掉遇到的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更何况张哲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古道,折向了西北方的无人区。

白天已经不能生火了,烟雾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就在张哲啃干粮的时候,两群鸟儿从高地顶上一掠而过。

“乌鸦?”

张哲认出了其中一群几十只、体型较小的鸟类,正是代表着不祥的乌鸦。

“大人,另外三只是沙鹫,人们都说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乌鸦和沙鹫!”

张哲看着鸟儿们飞去的方向,心里为李家、上官家和罗家默默的划上了一个句号。

“家主,塔默儿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耿良一边问着张哲,一边打量着高地四周一望无垠的荒原。

“也许回去了,也许还在寻找我们的踪迹,”张哲无所谓的耸耸肩,之前他准备利用一点“手段”来吓唬对方,可如今有了高地地形的优势,他并不在意塔默儿会不会真的光天化日来攻击他。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今天一定能在古道边找到我们折改方向的痕迹。”

其实塔默儿比张哲预料的要来得早。

还没到中午的时候,一支二百多人的骑兵悄悄的进入了距离高地大约三里远的一处山丘后面,领头的正是塔默儿。

对于张哲利用他话里的漏洞而白赚了一大批马匹的事,塔默儿几乎被气到发疯。可是他却不能马上派人去追杀张哲一行。

塔默儿很清楚,在他的驻地周边,一定有秦关守将派出的探子。若是郑国官员前脚走,他后脚就派兵跟着去。

事发之后,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人是他塔默儿杀的。

若是郑人因此翻脸,耽误了大汗劫掠北方三国的大计,塔默儿全族都要为那个郑国小白脸陪葬。

他一直忍到入夜后,才选了最忠心的三百族人沿着古道追了上去。

人生地不熟的郑人会离开古道,在荒野里乱逛么?他认为,显然不会!塔默儿甚至估算,自己追到对方宿营的地方时,应该是对方睡得最死的时候。

可他才刚刚追到一半,就在路边一头撞上了一个营地。

黑暗中传来慌乱的中原口音,让塔默儿一时以为是张哲没有走太远。三百骑兵当即就冲进了营地,开始大杀特杀。

但是很快塔默儿就发现找错了人,这个营地里没有几匹马,还有一些女人在。不过塔默儿没有喊停,因为这些中原人会在事后暴露他们的行踪。

营地中有战力的只有一二十个步行的护卫,手里拿的还是铁皮片子,塔默儿的族人们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是战斗结束之后,塔默儿居然发现自己损失了六个族人,还有二十多人负伤。这些步行的家伙,竟然很是彪悍。

在审问了几个懂北卑话的中原人后,得知了张哲继续西行的消息,塔默儿便下令杀死了这些人。

他又沿着古道追了老远,可连人影都没看到一个。

很显然,那些郑人已经离开了古道,进入了荒原的某处宿营。

月亮虽亮,却不足以让勇士们看清地上的马蹄印。

直到天明之后,侦骑四散,他才终于在古道边找到了对方折向西北的痕迹。

如今,那些该死的郑人,居然如老鼠一般窜上了一个高地。

那个高地是草原人最不喜欢的地形,整个四周看上去都无法攀登,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上去的,所以塔默儿准备等到那些老鼠自己从高地上走下来。

那处高地的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只有距离高地三里外的这个山丘,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埋伏地点。

快了,这些老鼠们很快就要下来了。

乾休放下了眼前的双筒望远镜,他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人的脸,还真是之前在榷场遇到的那个什么塔来着。

“大约三百人左右!”张三七的吴人鸡现在用得是更加得心应手了,“我挨个数来着,还有几个胡人起哄,让一个家伙给了我的吴人鸡一箭,嘿嘿,可惜差得太远了。”

张哲起身看了一眼远方的矮丘,脸上没有一丝的担心。

“老高,你带十个人继续守好匝道!”

“诺!”

“老谢,你带一队人随时准备接应老高。”

“诺!”

“乾休,你继续用千里镜观察对方。”

“诺~!”

“其余人都去喂马,不要偷懒,巨石圈里的草都要变成草料!”

冬日的太阳不热,反而暖烘烘的。

这让藏在矮丘后的塔默儿等人,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一直等到了中午,也不见那些懒惰的郑人启程,如今还赖在高地上,不知在干些什么?

塔默儿听到身后族人们的低声咒骂,心里的火焰也在持续上涨。

若是换成对手是一个将领,塔默儿可以耐心的等上半个月都没问题。但是此刻他的目标只是一个卑劣的郑人小白脸。

这个小白脸不但心黑,而且还极为懒惰。勇勐的塔默儿,居然会因为一个小白脸的懒惰而遭到嘲笑?

“我发誓要亲手砍下你的四肢,让你嚎哭而死~!”

当中午已经过去,高地上居然升起了鸟鸟炊烟。

“该死的!”有人在向塔默儿愤怒的进言,“塔默儿,这些郑人肯定是以为我们已经走了,这才放心的烤起了东西。让我们杀上去,把烧红的树枝塞进他们的屁Y!”

塔默儿冷冷的看了这人一眼。

“你看到他们是如何上去的了?进攻路线都不清楚,让我们跑到对方的下面去挨箭么?”

“他们下来了!”

有人在低声呼叫。

塔默儿急忙一低头,然后再看向了高地方向。

果然有两个人牵着马从一处“石壁”后来走了出来,原来通道在那里!

这两个郑人似乎在练习骑术,围绕这高地跑了几圈。这种程度的骑术,让所有在场的北卑人都轻蔑的笑了起来。

还不如自己家的孩子!

转了几圈之后,乾休和耿良牵着马通过匝道回到了高地。而此刻的匝道里,几个亲兵正在踩着石头往匝道边的石头缝隙里塞东西。

而在塔默儿看不见的地方,高地上距离匝道出口二十米的地方,大量的石头被塞在了一些巨石中间,形成了一道有一人高的半圆防线。

塔默儿正在矮丘后对族人们发起动员。

“让我们耐心的等到晚上。大家都看到了,那是一条小道。两个郑人只能牵着马一个个的走出来,地形对我们不利。但是郑人却以为我们已经放过了他们,呵呵呵呵,愿苍古神保佑他们吧!”

北卑人都低声笑了起来。

十七的月亮依旧很圆,只是天空中多了很多的云彩。这让荒原上洒满的月光时明时暗。

当高地上篝火的数目变成了一个,而且越来越弱的时候,塔默儿终于站起了身子。现在半夜,他相信郑人们都已经睡入了梦乡。

他带着两百七十三个族人,拆下了身上所有会反射月光的东西,徒步慢慢的摸到了距离高地只有十多丈的地方。

他们潜伏的地方,正好是高地在月光下的投影所在,让上面的人一时无法看清他们。

这种地形的战斗,战马根本用不上,塔默儿叫受伤的二十一个族人带着全部的战马留在了山丘的后面。

“塔默儿,我观察了半夜,可以肯定他们一共有两个哨兵,每隔一百五十息露一下头。”说话的是撒堪巴,他是塔默儿的亲弟弟,也是整个千人队中的百夫长之一,更是一位神箭手。

“你一个,我一个!咱们同时发射!”

“没问题,你张弓的时候就是我射箭的时候!”

高地之上,乾休正饶有兴致的用自己的宝贝千里镜,仔细打量着下面趴着的几百人。

“这些胡人在宝贝里,都是红彤彤的,嘿嘿,那个还在抠屁股!”当然他不懂得这叫做红外热成像。

当乾休看到领头的两个悄悄起身开始弯弓的时候,他立即给了身边的两个亲兵一个手势。

两个亲兵当即各自抱起一个假人,慢悠悠的把“头”伸了出去。

“嗡嗡~!”两声低沉的弓弦声,伴随着破风声,两个假人同时中箭,一个在头部,一个在颈部。

两个假人同时软倒,毫无声息。

第三百五十六章 高地火海 “快~!”塔默儿一马当先就提刀冲进了匝道,这是草原人的规矩,没有人会跟随一个跑在所有人屁股后面的首领。

撒堪巴立即跟上,同时抽出了一只火把,用存火罐子点燃。

一只火把对于漆黑的匝道,意义不大,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匝道里有很多地方都是浮土,塔默儿踩着高低不平的地面,跌跌撞撞的向上方快速的奔跑着。

他必须在哨兵的同伴发现不对之前,冲到匝道的出口。

大块的云朵刚好再次遮住了月亮,塔默儿摸上匝道出口时,周围只有一个不大的火堆,远远的有两个黑影倒在石头上。

匝道此刻位于下风,塔默儿甚至还听到了十丈外传来的郑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作为多年征战的将领,人是真睡着打鼾还是假睡着打鼾,只凭塔默儿一双狼一般的耳朵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确实是真睡着了!很自然的鼾声!”

塔默儿冷笑了一声,双眼杀气开始凝聚,他已经在想象对方在睡梦中发出临死哀嚎的场景。

这一切,他简直不要太熟悉。

不远处,一个巨石上,张哲的手机正在播放昨晚录下的亲兵们的鼾声大合唱。

离匝道出口二十米外,多了一道扇形石墙,一批亲兵正手持弓弩,静静的蹲在墙后。

朝廷将张哲派往西北,也不是真个叫他去送死,实则是想将其困在这个不毛之地,免得给昭阳郡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故而内库特赐了随着张哲一起入京的二十名亲兵,十张弓、十张弩和十副甲。这些都是很珍贵的武备,尤其是弓弩和铁甲。以大郑之能,披甲(铁甲)之士才不过三万出头。大郑律:边臣、将领可养亲兵,但是却绝对禁止私藏弓弩和铁甲,违者视同谋反。

内库奉旨赐给别家的弓弩甲,或者都是些花里胡哨的样子货,但是赐给边臣的弓弩甲却不敢湖弄,都是上好的武备。皇帝的意思也很清楚,不指望张信之能守住云上郡,有了这些东西,起码能被护着逃走。

可自从去过金鳖号之后,对于那个十年之期,张哲心里早就有了选择。说一千道一万,他是决然放不下妻女的。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他在现代的动作也随之大了起来。这几个月,他在现代兑换了大量的黄金、玉器,购置了单独的别墅,并储备了一些“特殊”的物资。

张哲的上百亲兵,在出发前就每人领到了一副比巴掌大一点的合金钢板,共计每人十八块。

而今夜,张三七等人拆开了几个巨大的包裹,将一件件巨丑的战术背心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只要将合金钢板一一插入,一副半身甲就出现了。

亲兵们的帽子都是从现代来的大耳朵狗皮帽子,里面奠了两层皮革,又暖和又能当皮盔用。

此刻躲在黑乎乎石墙后面的亲兵有足足四十人,其中十人手持朝廷发的大黄弩,而从武陵招来的十个山中猎手,则手持弓箭,另外二十人每人手里都有一把小巧的现代工艺弩。

这种弩是张哲找圈子里的人特制的,二千一把,射程达三百米。

要不是那个人只肯接手二十把,张哲还会订得更多。

黑压压的北卑人涌出了匝道,待聚集了上百人之后,塔默儿这才带着人蹑手蹑脚的向前摸去。

匝道左上方有一块巨石,乾休就趴在这里。

在他的热成像望远镜里,最后一个北卑人已经进入了下方的匝道。

一个防风打火机出现在了乾休的手里,微微的火苗点燃了他身边的一个巴掌大的烟花。

“噗~!”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在黑暗中摸进的人都齐齐停下了脚步,同时放低了身子。

塔默儿与他的兄弟骤然回头,只见一道神奇的火光射入了半空里消失不见。

火花的消失,竟让塔默儿有些怅然若失,可下一刻无数的金黄色火花出现在了漆黑的天宇中,巨大的光明似乎照亮了整个荒原。

所有在摸进的北卑人都暴露在了烟花的光亮里。

震撼无比!

随着一片刀枪落地的声音,就连“见识广博”的塔默儿也是目瞪口呆,一时心醉神迷。他的兄弟撒堪巴,更是热泪盈眶的双手合十,对着烟花的方向,重重的拜下。

“赞美苍古神~!”

不光所有的北卑人,就连塔默儿也相信这是神迹。

就在烟花绽放之际,一阵动静从石墙后响起。十名弓弩手率先站了起来,同时激发了手中笨重的大黄弩。

近在迟尺的距离,走在最前面此刻回头看烟花的塔默儿成为了其中五人的攻击目标。

当弓弩声响起,下一刻就是弩箭入体的声音,连千夫长塔默儿在内,一共有三个人倒下。

撒堪巴倒是因为跪拜得太过虔诚,趴得太低,反而避过了一箭。

这些北卑人全是最精锐的战士,当天空中光明散尽,身后有弓弩声响起,除了部分太过迷信和虔诚的人,其余人立即下意识捡起刀枪向前方开始突击。

在这种地形,只有三四丈的距离,以他们的密度,四散躲藏反而会遭受更大的伤亡,他们很自信,只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就能突入袭击者的队伍,然后击败他们,杀死他们!

十名弩手没有看战果而是马上蹲下,他们身后的二十把手弩对着冲过来的密密麻麻的黑影同时攒射。同时站在最后面的十名猎人弓手开始向着北卑人的后队开始抛射。这些动作,他们在白天就排演了好几次。

在手弩的攻击下,北卑人冲在最前面的十多人当即栽倒。

可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继续冲向了前方,只要两个呼吸,就能.....。

弩手和手弩手都立即扔掉了弩,抓起了身边的另一件武器。

冲到近前的北卑人这才发现,前面竟横着一道丈半高的石头墙。有些冲得太快的北卑人在石墙上撞得浑身淤青,骨折声此起彼伏。

此时,一缕月光再次透过了云层,落在了高地之上。

北卑人这才发现石墙并不是太高,他们大吼着挥舞着长刀和马枪,悍不畏死的就要翻过石墙。

张哲站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用一把带着热成像四倍镜的狙击弩打量着这群北卑人战士。

“好凶悍的战士,要不是我有心算无心,这一战还真不好说。”

第一个即将跃过石墙的北卑战士,兴奋的大叫一声,在半空中就要挥刀看向近在迟尺的弩手。

忽然一片银白色从弓弩手的身后冒出,鸡蛋粗细的合金钢管上套着一尺长的锋利矛尖,长达三米半的合金长枪将这人直接挑在了半空。

四十把长矛戳翻几十人后,立即收回,同时又是另外四十把长矛戳来,两队长矛互相交替不间断的攻击着准备越过石墙的北卑人。

大量的尸体和未断气的人堆集在了石墙下,这些身经百战的北卑战士没有丝毫退却,踩着同伴的尸体就勐的扑向了长矛阵。

张哲也扣下了扳机,将热成像四倍镜中躲在后面的一个准备张弓的北卑人射倒。

由于考虑到高地地形的因素,这批胡人没有几个携带了弓箭,只带了利于近身搏杀的长刀和马枪(一种短枪),这让他们对于郑人的埋伏缺乏必要的反击手段。

在石墙后面几块大石头后,还藏着最后十名亲兵。

十个打火机被点燃,火苗点着了一根布条,而布条却塞在他们手中的一个巴掌大的陶罐里。

十个带着火焰的小陶罐慢悠悠的飞向了石墙的后方。

陶罐里是汽油、白糖和带有白磷的火柴药粉。

张哲今天从现代搬来了五十公斤汽油,几大包白糖、上百个陶罐和上千个火柴盒。这些东西都被他早早的就储藏在了别墅不同的房间里。

这么点火苗,没有任何勇勐的北卑战士会放在心上,直到这些陶罐砸在他们的身上和地上,裂开。

剧烈的火光在人群里勐窜,几十个北卑人瞬间变成了火人。

可他们身边的战士却没有躲开,而是迅速上前想帮其扑灭,更多的人身上也着了火,而且有人惊恐的发现,这火扑不灭!

第二波陶罐飞得更远,只是几个呼吸间,石墙之外成为了一片炼狱。惨叫声,哀嚎声连成一片。

就连很多亲兵都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张哲强忍住呕吐的感觉,看向了匝道上方石头上的乾休。

乾休对于正在燃烧的北卑人毫无感觉,他操起了一个陶罐,点燃后扔进了匝道,然后是第二个和第三个,第四个.....。

匝道里最后剩下的几个还没来得及上到高地的北卑人,也开始浑身冒火的满地打滚。

火焰一直持续了三十分钟才逐渐熄灭,所有的哀嚎声都消散。

五十名亲兵们举着五节半米钢管组装成的长矛,一边呕吐着一边在高德术、谢伦几人的强逼下,越过了石墙,开始给地上的焦尸们一一补枪。

“好在我们在下风口!”张哲捂着鼻子找回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找到了张三七。

“那些剩下的北卑人怎么样了?”

张三七双眼通红的盯着吴人鸡的夜视仪画面,刚才北卑人传来的那阵惨叫也让他心乱如麻。

“他们有二十一个人,好像有些慌乱,但是似乎都是些腿脚不便的。咦?”张三七几乎把眼睛杵在了屏幕上,“他们派了两个吊着手的往咱们这边摸过来了。其他人这是在......?”

“他们在把马的缰绳串联起来,这些人准备逃走!”

张哲则很澹定:“不忙,他们还要等这两个探子的回报。按照北卑人的军法,若是他们失陷了主将的尸体,剩下的人都要给主将陪葬,家人全部被贬为奴隶,他们不会轻易离开的。”

此刻,这块高地离地面最低的崖边,几条长索从高地上一直垂到了地面。耿良和乾休带着五十名亲兵正陆续从上面降下来。

“怎样?”

“NND,有六个人崴了脚,”耿良晦气的吐了一口,转头对几个灰头土脸的亲兵下令,“你们六个原地休息,互相给对方上药,然后就去匝道口守着。等我们回来!”

“诺~。”几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耿良和乾休带着人从另一边向远方的山丘方面摸去,那里有剩下的二十一个敌人和三百匹战马!真正的战马!

胡人们没有想到郑人还会有余力袭击他们的临时据点。况且高地唯一的出口——匝道,还在月光的照射下,被他们看的一清二楚。

云彩散去了很多,月光越发的明亮了。

这导致前来查看战况的两个北卑人,不得不慢悠悠的爬上一阵,而后跑上一阵,又停下一阵子。

没办法,郑人的地形最高,负责瞭望的人估计能看的很远。这两人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张哲要不是用狙击弩上的红外热成像,还真的发现不了这两人。

吊着膀子还有这种水准,这帮子北卑人果然精锐得吓人。

两个北卑探子比耿良先出发,却比耿良那帮人要慢。

乾休带着热成像望远镜,只要山丘这边的北卑人一冒头,他们就立即趴下,没有浪费一点多余的时间。

就在两个北卑探子一点一点的爬向高地匝道的时候,乾休已经一记高压甩棍将望风的北卑人无声的电倒。

见到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北卑人,所有的随行亲兵都暗自吞了一口吐沫。太守大人给的月钱奇高,可这平日的操练也不轻松,尤其是耿良几人手里的高压甩棍,那是每个亲兵都经历过的噩梦。

亲兵们虽然经过训练,但是上战场的经验还是太少,一处被北卑人故意挖松的地面下有两块石头,一个亲兵不慎踩了上去,两块石头当即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耿良当机立断,提着大剑就率先冲了上去,改偷袭为强攻,他的身后三十名亲兵都抽出了腰刀跟上。

与此同时,乾休对着身后二十名手弩亲手大呼一声:“手弩手不要放箭,只射要骑马逃走的人!”

战斗骤然爆发,耿良挥舞着大剑一路向前,几个呼吸就斩杀了两人。这些都是受伤不便行动的北卑伤员,便是再凶悍也不及人数更多的亲兵们。

几个奋力爬上战马的人,也被乾休领着人几乎抵着胸膛用弩箭射杀。

距离太近了!

倒是有个凶悍的北卑人用弓箭连续射击了三箭,耿良中了两箭,一箭在胸膛被合金钢板弹开,第二箭被他拍飞,而第三箭则射中了一名亲兵的大腿,幸好此人最后一箭有些脱力,箭头只射进了一半。

这里爆发的战斗声音,自然是传不到上风口的高地附近。

两名伏地魔还趴在地面上,打量着匝道,对于上面的情况正惊疑不定。

忽然看见另一边的黑暗里,有六个人影正骂骂咧咧、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这是那六个崴了脚亲兵,在原地上药休息了一阵,这才准备来看守匝道口。

六个瘸子?!

两个伏地魔互相看了一眼,多年的配合让他们互相心领神会。他们虽然加起来现在能用的只有两只手,但是对方行动不便,加上自己偷袭的话,大概能抓个活口回去!

可就在这时,从高地上射下了一道“神光”,将两人的身影照得毫厘毕现。

张三七用高压甩棍上的强光手电照着那两个伏地魔,对着下面的六人大喊了一声:“这两个,大人要活的!”

被“光芒”吓傻的两人,根本不敢动弹,任由那六个欢欣鼓舞的“瘸子”将他们拿下。

第三百五十七章 跟我去抢! 孬娃会北卑话,这对于张哲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喜。

原来教孬娃放羊的就是一个来自北卑的残废奴隶。这让张哲对三个北卑俘虏的审问变得相当的顺利。

这三个北卑人已经被接连出现的“神迹”震撼到了骨头里。满天的金黄光芒、几百具死状凄惨的焦尸、还有张三七发出了神光和乾休手里的“雷电”,让这三个家伙一万分的相信,是苍古神带着神光亲自下凡处死了塔默儿这些人。

北卑俘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而让张哲有些坐蜡了。

他没有料到这个塔默儿居然是星空汗的亲信,这个千人队更是直属王帐的大汗亲军。

无论是塔默儿的失踪、还是死亡,都会让星空汗对大郑产生疑虑,进而影响他的对北方三国的攻略力度。

而且要是星空汗严查起来,自己怕是逃不出对方的眼睛。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塔默儿离开营地是为了追杀自己一行。

“这是塔默儿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与尊贵的您约好的事,却在事后反悔,这才惹怒了伟大的苍古神,将罪人们都烧死!我们都有罪,请尊贵的大人让我们成为您的奴隶,以作为惩罚!”

有时候愚昧可以让人变得极为英勇,但也有的时候愚昧能让人变得极为虔诚。

图托、米尔哈和巴坎,这三个精锐的北卑王军精锐只在半天内就自愿成为了张哲的奴隶。他们将在老汉马侉子的手下,负责照料马匹。

“塔默儿带领部队离开驻地,用的借口是游猎。这在胡人来说,就算离开十天半个月都很寻常。咱们接下来的几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养好这些马儿。”

张哲对众人说完就看向了高地下方荒原里。

那里五百多匹马儿在奔驰,其中更有雄壮的百多匹公马。

“大人,也许我们应该派人去寻找下一处水草地。不然就这样上路的话,一旦缺了水草,人和马都受不了几天。”

向张哲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马侉子。

张哲也觉得有理,便让张三七和乾休带了二十个人,骑了新到手的四十匹健康战马提前出发探路。

在张三七他们出发两天后,随着母马们的情况都稳定下来。

随着张哲一声令下,亲兵们将长矛再次拆成五根,用油布裹起来,与钢板一道打包,放在了自己的另一匹马上。

亲兵们全部都是一人双马,或者一人三马的踏上了继续西去的旅途。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有两百多匹马没有人带。也幸好有三个北卑人和老汉马侉子在,他们熟练的就将马群驱动了起来,跟在了大队的后面。

沿着古道走了一天多,他们就在沙海的边缘发现了张三七等人留下的记号。沿着记号一路追寻,张哲他们抵达了一个荒原裂缝下的洞窟内。

这个洞窟深处有一方潭水,而且因为洞内温度高于外界,洞窟里此刻还长满了青草。

几百匹马儿顿时一拥而上,自入冬以来,它们从来没有这样畅快的吃过青草了。

张哲也在这里找到了张三七留下的信,字迹如人,如同鬼画符一般。

他们一行人能发现这里,也是机缘巧合。

三七的吴人鸡和乾休的千里镜,就是他们寻找水源地的依仗。可当他们抵达沙漠边缘的时候,却一直没有收获。

直到一只鹞子袭击了三七的吴人鸡,结果三七怒气上头,操纵着吴人鸡仗着体型一路追杀。可鹞子的速度太快了,它只在乾休的千里镜上留下了一道残影,而后就飞入了这道裂缝。

张三七本来是想来拆鹞子家的,结果却被他发现了这个好地方。至于那只敢于招惹张三七的鹞子,不提也罢,反正乾休与三七都说肉太柴了。

“看样子,他们已经在昨天就进入了沙海,让大家休整一日,把水和食物都备好,尤其是我弄来的那些大水囊都装满!”

张哲吩咐了高德术去做这些事,自己却拉着孬娃到一边,继续去学北卑话。他体内的那些纳米机器人,可是有着强大的辅助记忆功能,估计再有几天,他就能说一口带有孬娃特色的北卑话了。

在第二天的时候,张哲居然接到了张三七的步话机信号。

信号虽然不好,但也说明张三七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在这种完全没有电磁干扰、地势平坦的情况下,这种魔改的步话机最大的接收距离能达到四十公里。

张三七那一行人大概是迷失了方向。果然这厮所谓学会了用“指北针”,就是个谎言。

在通过步话机得到张哲的指示后,张三七调整了前进的方向,很快就从频道里消失了。看来这次是找对了方向。

沙漠某处,张三七一个人站在沙丘上,将换下来的电池小心的收好,再次放飞了他心爱的吴人鸡。

这次他学聪明了,在吴人鸡的外表上沾满了之前那只鹞鹰的羽毛,还不断的在天空中做出盘旋的飞行痕迹。

换过两次电池之后,两只沙鹰被吴人鸡吸引了过来,它们以为在吴人鸡的下方有猎物,所以吴人鸡才会一直在这里盘旋。

可惜下面没有猎物,倒是有一群手持弩箭的两脚兽,凶恶的很。

被欺骗上当的沙鹰,只能乖乖的离开。

而之前那只搞不清两脚兽不能惹的“傻鸟”,则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大几万的加强版吴人鸡续航能力也是有限,好在这两只沙鹰没有飞多远,在西南方三十里外就落了下来。

这里有一片不大的绿洲。

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人类抵达过这里。

在看到绿洲之后,探索队的所有人都高声欢呼了起来。同时,他们对三七那只金属神鹰的敬畏也越来越浓烈了。

在绿洲休整了小半日,张三七就开始用步话机持续呼叫张哲。

按照约定,这个时候后方大队应该已经进入了沙海。

张哲不是笔直前进的,而是在进入沙海后,以出发点按五十里为半径的扇面,进行弧形机动,以便收到三七从各自可能的方向发来的信号。

在收到信号之后,再按探索队的提示往有水源的地方前进。

张哲进入沙漠的第二天就成功抵达了绿洲,而就在他们进入绿洲的时候,遇到了张三七留下的两个亲兵,才知道张三七等人才走了没多久。

张三七将他的坏心思全部用在了那对沙鹰夫妇身上。他派人彻夜守着绿洲水源,不让沙鹰靠近,沙鹰最后无奈的向西北方向飞去。

吴人鸡急忙跟上,不过这次却跟丢了。

张三七和乾休商量了一下,干脆按着沙鹰飞走的这条路线直接笔直前进,还在绿洲留了两个人,以便继续驱赶可能杀个回马枪的沙鹰夫妇。

张哲等人又在绿洲休整了一日,那对沙鹰夫妇没有回来。

它们又被张三七用同样的招式耍了,吴人鸡的盘旋再次引来了它们,然后又把这群两脚兽引到了下一个水源地。

第五日的时候,这对沙鹰夫妇悲愤的离开了沙海的范围,因为它们最后一处水源地,也被那群可恶的两脚兽给占据了。

反正不远处就是草原,它们准备去那边看看。

十二月初三,张哲的队伍一个不少的走出了沙漠。他们途经四个绿洲,其中有两个是人类从来没有发现过的。而有一个绿洲也很特别,那里布满了屠杀的痕迹,那是李家、上官家和罗家犯罪的地点。

在这四个绿洲里,张哲都故意留宿了一日。他从网上采购了一批太阳能信号塔,六十公斤一套,他在每个绿洲都安装了一套。

当下次他再路过这里,将会更加的方便和安全,当然这个方便和安全仅仅是针对他而言。

十二月初六。

荒芜的土地上,一座破旧的城市出现在了远方。

云上郡到了。

张三七当即组好了自己的长矛,将一面白底红边黑色楷书字体的“张”字大旗穿上,立在了张哲的马后。

耿良也取了一根长矛,将一面红边白底的长幡挑了起来,上书四个大字“云上太守”。

大郑尚金,故所有的旗帜都以白底为主。而按照大郑律制,官旗的边缘要与官员的品级相符。

由于张哲如今是从四品官职,服色为深绯,也就是深红色,所以他的旗帜边缘都以深红色点缀。

太守的大旗直驱城下,几个百姓看到了反而是转头就跑。

失去了官府管理的云上郡,自然不会有人来组织迎接新太守。

张哲率先驱马而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人拆得干干净净的城门。他记得马侉子说过,在胡人烧了城门,并不许再修之后,城里人就陆续将破坏的城门拿去当柴烧了。

云上郡早就没有了衙门建筑,被烧成白地的衙门原址上,陆陆续续有人占了修宅院。而最后一批占据这里的人,正是李、上官和罗三家人!

张哲一身深红色的官袍,跨马提刀,带着轰隆隆的马队,直接来到了三家所在的位置。

果然这里正是城池中轴线的中心,不见常有的衙门,只有三个大院。

三家人举家东归,留下看家的都没几个人。

耿良、谢伦和高德术各带了十个亲兵,踢开三家的门就闯了进去,不多时就将三家留下的十几个人给赶了出来。

“官府衙门所在,你们也敢侵占?!”

看到马上青年一身深红官袍,三家留守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好在这几个都是三家的奴婢,张哲也没为难他们,都当场宣布解除奴籍,让他们各回各家。

这三家人都已经死绝,再加上这里本来就是衙门用地,张哲便心安理得的把这三个大院给占了。

最大院子的李府被他定做了衙门办公的场所,上官家的院子归他住,而罗家的院子则当做了亲兵们居住的地方。

新太守到任,百名武士,数百战马,还没下马就拿下了李家、上官家和罗家的宅院。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郡城。

如今正是冬季,郡中大部分的人都赶回来猫冬了,至于没有回来的,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

十二月初六,这一日不年不节的,可满郡城的百姓都开始走亲访友了起来。几乎都会在寒暄几句之后,就谈起这个新来的太守大人。

毕竟云上郡的日子苦,众人都是有一日算一日,若是新太守提起税钱来,却如何是好?至于对抗新太守,还是算了吧。

李家那三家一共六十名武士就能横行云上,更何况太守手下的武士更多。百姓们自然商量不出个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平白担忧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百姓们就发现破败的城楼上多了一面大旗。

一面红边白底的“郑”字大旗,在寒风中飘扬。

除此之外,这位新太守只在城门招贴了一张安民告示,说了一些文绉绉的话,并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

郡民们继续一日又一日的苦熬,肚子依旧是空空的,眼见的就要过年了,一户户的炊烟开始消散,不再升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年的小年夜。

大牛角粮店门口出了人命。

大牛角粮店不卖粮,而是收粮食的地方。这是距离云上郡城最近的部落穆勒特部在郡中开设的收粮地。

毕竟今年牛羊饿死太多,穆勒特部也缺过冬的粮食。

而这个部落买粮的方式也奇特。店里有十多个胡人,每天都会有人出去,到大街上去用刀子抓一个人回来,然后就叫那人家里拿粮食来赎。

没粮食的话,就拿那人来喂狗。

今日里,胡人再次捕捉到了一个女孩儿,女孩的寡母哪里有粮食赎人,直接在粮店前撞死了。

十多个胡人,手持弯刀得意洋洋的看着周边愤怒的郡民们。

“你们这些中原狗!”领头的胡人,指着地上女子尸体哈哈大笑,“我穆勒特部有五百武士,你们连把像样的菜刀都没有!人多有个屁用,都给大爷散开!仔细大爷明日去你家里拿人换粮食!”

忽然一声弓弦爆响,一支利箭直接射中了胡人首领的额头。

马蹄声阵响,满脸铁青的张哲骑马而来,他身后的谢伦正在马上收弓拔刀。人群纷纷散开,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名义上是他们父母官的男子身上。

十多名胡人见有人杀了他们的首领,都暴怒的杀了上来。

可惜他们在城里横行太久,却忘记了对方可不是手无寸铁。

“给本官杀光他们!”

张哲身后二十骑杀出,手弩发射,结果只有一人冲到了张哲的马前十步。耿良从一侧纵马而出,大剑一挥,将此人连人带刀都斩成了两断。

“好!”云上人可不怕杀戮,反而纷纷叫好。

“本官来迟了!”张哲沉声看着那倒伏在地的女子尸体,“可你们也须是男人?!区区十三个胡人,就吓住了你们几百人?!”

有汉子当即就不服:“你给我把刀,我立马出城斩几个胡狗来!”

也有人大喊:“太守,你这话好没道理,俺们要是灭了这几个,人家穆勒特部来洗城,您是守还是不守啊?”

“守个逑!”有人笑道,“城门没有,城墙漏风,怎么守?”

这时已经有街坊过来,帮着把女子的尸首收敛,也从粮店里救出了被关押的三个孩子,其中就包括女子的女儿。

看着小女孩趴在娘亲的尸体上嚎哭,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张三七从粮店里走了出来,在张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劳资给你刀,你敢去杀胡人?”张哲忽然问向了第一个搭话的汉子。

那汉子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扯着脖子就喊。

“刀给我!”

张哲没有理他,而是冷笑着看着周边所有人。

“本官自有办法守得住云上城,可你们却有胆子杀人么?”他随手指了指身边的粮店,“穆勒特部的粮店我是抄定了,里面的粮食大约能让满城人吃个半顿,也可以让几千人吃个三四顿。可后面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了年轻的太守,谁家不是在饿死的边缘上徘回?

“吃完了这半顿,”张哲的语气愈发的冷冽,“是不是就准备给老子娘准备后事?让婆娘和娃生生饿死?明年春天,俺们还熬得到么?”

有个老汉走了出来,拱手道:“大人,您是父母官,您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也变不出粮食来啊。往年受灾,往往饿死半城的人。谁家孩子不是一膀子的力气,可有力气没地方使啊?”

张哲也没有回答老汉的话,而是看向了周边越聚越多的郡民。

“家里已经断炊的人,老婆孩子和爹娘不肯再张嘴沾粮食的人,都把手给我举起来,让本官看看!”

云上郡民们齐齐一怔,不料一个半大孩子在人群中率先举起了手。

很快一只只手都或干脆或犹豫的举了起来,片刻之后,张哲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手臂组成的森林。

“本官没那么多粮食给你们!”

郡民们哗然,可张哲马上又说了一句:“所以本官决定去抢!就是缺些人手,谁敢去?”

他的话刚说完,谢伦就把一把短柄斧头扔出,砸在了之前说要去杀胡人的汉子面前。

张哲又指着那把斧子,大声喊道:“要么,就学从来,今年冬天饿死半城的人。要么,就跟本官出去抢一波,了不起也是死半城的人。本官绝对死在你们前面。刀子本官没有,斧子,劳资管够!”

“草原上的规矩,本官才来几日就已经清楚了,你们住了这么些年,怎么还不明白?”张哲一把撕掉了自己的官服,露出了内里的铁甲,“劳资带着几千人去灭了穆勒特,其他部落还敢跟俺们叫板么?!”

听到张哲的话,之前那个汉子勐的就操起了地上的斧子。

“太守,算俺一个!”

“现在,本官再问你们,敢随本官去抢粮食的人又有几个,把手举起来!”轻蔑问句的刺激下,一只只胳膊再次形成了森林。

张哲心中感叹,云上民风可用矣!

第三百五十八章 斧头帮初战 现代某农具厂,销售员李鑫随手打开了一家拼夕夕上新开的农具店。

这家店主是他的大客户,为了冲量,从他这里一口气进了三万把斧头。而听对方说过了春节,店主就会上链接,一把噼柴单手斧九块九还包邮,准备一口气冲到农具类的前几名去,到时候其他农具还是找他进货。

李鑫感慨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过了年,要不要去给这位客户拜个年。

云上郡。

雷虎紧紧身上的破袄子,一把崭新的、一尺半长单手斧就抱在他的怀里。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水,尽量回忆着刚才在太守府前吃的那一顿的味道。

他就是第一个说要去杀胡人的汉子。

从胡人粮店里弄的粮食,果然不多,只够几千人吃一两天的。刚才那一顿,他也没吃踏实,三个掺了糠巴掌大的饼子,他其实就吃了一个,另外两个就藏在他的怀里。

太守府供的米汤,他倒是喝饱了。

雷虎的家,很是破旧。他刚进门,他家的婆娘就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他爹.....你报名了?”女人的声音都是发颤的。

雷虎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女人似乎想哭又不敢哭,转头抱起四岁大的儿子,最终问了一句。

“能成么?”

雷虎没吱声,只是摸出了两个饼子,塞给了媳妇。

女人大约是饿的急了,急忙用嘴咬了一口,细细的嚼碎,然后给怀里的孩子喂了下去。孩子是饿睡过去的,直到被母亲喂下大半个饼,小脸上便有了红润。

女人将孩子剩下的那点饼,就着水吃下,然后又把最后一块饼塞进了丈夫的手里。

“作甚?!你们留着,太守路上管饭!”

女人却说:“你们要是回不来,我们都要死,还在乎这一顿的?我知道这是你自己该吃的,若是饿着肚子,厮杀也没力气,跑路也不持久,他爹你就自己留着。啊!”

雷虎不做声,把饼子贴身放了,在家里闷坐到了半夜,终于起了身走到了门边。

“你们娘俩等我回来!太守说的对,俺们去灭了穆勒特部,其他部落就要怕俺们!也只有抢了穆勒特部的牛羊,咱们这一城人才能活到春天!”

“他爹,你...保重啊~!”女人的话已经没有调了,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放心,俺能回来!”雷虎出门前,又回头说了一句,“起码俺要给你弄身衣裳回来,别整天穿着夏衣抱着被子过日子。”

说完,雷虎就走了,女人捂着嘴闷哭了起来。

大街上与雷虎一样的人很多,都是抱着斧头闷头往太守府走。

有的家里在哭,但是男人们跳着脚冲了出来,汇入了抱着斧头的人群中。

雷虎到了地头,寻到了一个砖缝。

砖缝上有他刻的一条歪歪扭扭的符号,这是之前报名的时候,百夫长给他指的位置。

由于他在山里杀过狼,所以他那一组十个人都推举他做了十夫长。

他到的时候,自己这一组人已经来了七八个。

大家都默不作声,袖着手,围着圈站着。

直到最后两个人到了,雷虎这才点点头,自己去找百夫长点卯。

从出沙漠开始,一共二十三天时间,张哲一共搬了四千四百多把斧头过来。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报名跟他一起去搏命的,竟然有四千六百四十二个人。

换句话说,是云上郡所有的适龄男子都来了!

好在在路上缴获了二百多把武器,加上弓和弩分下去,刚刚够。

张哲只能改变计划,将八十名亲兵分配出去担任百夫长和副百长。

耿良、谢伦和高德术各领一个千人队。而剩下一个千人队由自己担任千夫长作为预备队,张三七为副千长,其实就是张三七统管。

剩下的人五百多人都是公推骑术最好的,都骑上了张哲带来的战马,由乾休带队,负责拱卫张哲。

从大牛家粮店没收来的粮食都被城中的妇人们做成了饼,每个男人身上有三张,还有两个火把,说白了,只有去的吃食,要是输了,也没力气逃回来。

雷虎很快从百夫长那里拿回了十件褂子,套脖子穿的那种,蓝色的。

大家都套上,很快周边都成了一水的蓝色海洋,这精神气确实就起来了。

也有认识字的好奇问了旁人一句。

“叔,这个褂子上写着XXX面条是啥意思?打赢了回来吃面?”

“逑吃面,是说咱们出去就是要捞到吃的!”

连夜出城进行夜袭是张哲的主意。

白天和穆勒特五百骑对阵,他们必败!

在火把的加持下,在黑夜中战斗,人们往往只能观察到自己身边的情况,人多加偷袭才最是占便宜的。

这些天下来,穆勒特部的驻地早被张哲发现,就在距离云上郡成西北五十三里的草原上。

他们的侦骑从来只会往更西北的方向放出去,没有一点提防云上郡的意思。

城里还有一处胡人的店铺,不过这是另一个部落的人。

云上郡的郡民们都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些人,导致他们还只知道新来的中原太守把穆勒特部的人给杀了。他们准备明天先给自己部落送信,听听自家汗王是怎么说的再说。

而他们没有料到,就在他们睡的正香的时候,张哲竟然连夜带人出了城,就连他们铺子里的中原奴婢也在瞒着他们。

就在全体斧头帮出城之后,这家胡人店铺依旧没有动静。

乾休带着一百个蓝褂骑士,在胡人店子周围又等了一炷香时间。见到确实没人出去报信,这才带着人驱马出城追赶大部队去了。

这些天,张哲一直都在做着夜袭穆勒特部的计划。

张三七已经拿着金子与穆勒特部的一个汗王管事搭上了话。

这送了一堆礼物,就为了一件事:城中太冷,张太守准备到靠近穆勒特部的林子打些柴火。

礼物送到,事情自然好办。

张哲这边每天请了一百个郡民去林子里打柴,为了方便运输,还将柴火都堆成了一大堆一大堆的,准备最后一次性用车马搬回去。

十几天下来,沿途的柴火堆已经堆了二十多个。

云上郡的男人们出城不久,队伍就稀拉散开了,然后远方就燃起了一堆火。

百夫长就开始大叫:“都往有火堆的地方走!”

等他们走到火堆旁的时候,发现几里外的野地里又有一个火堆燃烧了起来,于是纷纷烘烘手,又继续往前走。

在路过第十一个火堆,百夫长开始整理队伍,大家喝点水吃一个饼,休息一刻钟再前进。下一个千人队到了这里,也是这样操作。

在倒数第二个火堆,百夫长叫所有人都必须解放一下屎尿。而在最后一个火堆时,所有人又被要求吃下最后两个饼。

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的很。

云上郡的男人们大约是晚上十二点出发,在陆续抵达靠近穆勒特部不远处的小树林时,已经是早上四点左右。

有很多人都走破了脚,但都没有吭声,命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个?

张哲带着五百多骑兵,早早的就藏着了小树林的前沿。

“幸亏是冬天,鸟不多,树林里剩下的鸟都被穆勒特部的猎手给猎光了,否则夜鸟不归林,任谁都知道这里有问题,”张哲在通过低声说话来分散自己的紧张情绪,“三七,你的那个消息确定么?”

正在摆弄吴人鸡的张三七也是手里冒汗。

“没错,他们部落里的马匹在入冬之后,夜里都是统一放到一起养的,说是这样马儿们也暖和,也不怕有狼偷跑进来咬伤马。”

吴人鸡已经抵达了穆勒特部的上空,夜视屏幕很清晰的显示着部落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接近两千人的部落,扣除老弱女幼,整个部落的战力大约在五百到六百之间。而根据张三七的情报,穆勒特汗王一个人就拥有一千六百多只羊和一百匹战马,还有上百头牛。

吴人鸡上有夜视和热成像两种模式,张三七熟练的切换着,经过半个小时的侦查,吴人鸡电量开始报警,张哲和张三七才确定了部落里的人都在各自的帐篷里,部落里也没有任何的埋伏。

现在他们面前唯一的障碍就是部落的寨墙。

穆勒特部砍伐了小半个树林,建立起来的寨墙,围住了他们的过冬地。这道木墙大约有一人高,但是可能是因为这片树林的品种问题,最粗的木头才有两三寸粗的样子,而大多数地方都是一寸多厚的木头。

“动手吧!”

张哲知道此刻不能犹豫,不能因为一道木墙就有所畏惧,他率先骑上了战马。

一个个火把在树林里亮了起来,所有骑马的人都包围着张哲,然后开始对着营地加速。

五百匹战马奔腾的震动声,立即让不少穆勒特人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很多人在被惊醒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是不是部落的马圈垮了?

也有警醒的人来不及穿上衣服,就提刀光着脚跑出了帐篷。

巨大的木墙碎裂声响起,四五匹被蒙住了双眼的烈马重重的撞在了薄弱的木墙上,一寸多厚的木墙瞬间被撞开了一个三四丈的大口子。

领头撞墙的马匹悲鸣着在草地上滑出了老远,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几个骑士都穿着好几件厚袄子,在马背倒地的那一刻都用背部将自己翻滚了出去。

接着五百匹战马拥簇着张哲,从缺口处一拥而入。

这五百人都是常年帮人牧马的好手,骑术不比胡人差,一手弯刀或斧头,另一手拿着火把,见人就砍,见帐篷就点燃。

用斧头的骑马人,往往在第一次攻击中都失去了武器,改用火把后反而显得更加顺畅。

步行的人也冲开始冲锋。

雷虎奔跑在最前面,手里紧紧的握着单手斧,他身后呼呼啦啦的四千人举着火把,毫无章法的全部冲出了小树林。

什么左翼、右翼、预备队,没人在乎那个。

一开始人们还跟着自己的百夫长,可跑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的小队跟错了百夫长,再跑一段,十人队也散了,不管了,反正身边都是蓝褂子,蒙头冲就是了。

张哲原本的计划是,在冲进营地之后,自己带着一百人往马圈冲,而乾休则带着一百人往王帐冲。可他冲到马圈时,身边只剩下了三十多个人,那些骑马的哥们热血一上头,更热衷去杀人和点火。

只要从旁边的帐篷里逃出一个人来,就有人纵马去追,只要有帐篷没燃起来的,就非要跑过去用火把燎一下。

张哲唯一庆幸的是,十多名亲兵和老马侉子还在自己身边。

马圈里的人是反应最快的,四五匹马已经从马圈冲了出来。张哲想都不想,就抬手一记手弩,偏到天外去了。但是随后身边的十多张手弩发射,都取得了成果。

四个骑马的被射死了三个,还有一个的马被射倒了,骑马的人当时就摔断了脖子。

最后一匹空马就要经过他们身边时,老马侉子手里的马鞭突然甩了出去,把藏在马鞍另一边的人给缠住,拉下了马来。

后面跟着的一些云上郡骑马人,立即纵马踩了上去。

云上郡的小伙子们马术比张哲和亲兵们要好上太多,几个人骑着马就把绳子的一头挂在了靠近马圈的木墙上,然后纵马奔跑,把木墙拉倒了一片。

就在此时,老马侉子和七八个人也将数百匹战马都赶了出来,这些牧马人确实厉害,几个呼哨就让马群乖乖的往木墙外跑。

六十多岁的穆勒特汗王被奴仆叫醒的时候,他的王帐已经被大火点燃。

乾休干净利落的杀死了两个侍卫,带着人冲了进来。

这个老头慌张的光着身子从王帐后面爬了出去。

当他看到整个部落已经陷入了火海之后,老头一时悲愤交加。

谁?是谁?!敢攻击他的部族!

“父汗,快走!”老汗亲眼看到不远处,自己的儿子被几匹战马撞倒,而后又是几匹战马从他儿子身上“路过”。

悲愤到了极点的老汗忽然振臂高呼:“勇勐的穆勒特人,与敌人战斗~!他们的人数没有我们的男人多!战斗,死战!”

几个刚刚汇集起来的部众,听到了老汗的呼喊,也奋力向这边靠了过来。

震天的喊杀声从部落外传来,老汗寒毛倒竖的看向了木墙外。整个野地里都是举着火把的人,不要命的冲到了木墙处,有的从缺口冲入,有的仗着人多,直接推倒了木墙。

人人都穿着蓝色的战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斧头。

遇到自己的族人就是一斧头下去。

雷虎刚冲进部落,就看到了一个光着身子的胡人老头在大呼小叫,身边还聚集了几个胡人。

“杀了他!”他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想做就做!雷虎勐的挥动斧头,就对着那老头飞了出去。

嘈杂声中,谁也没听见斧头破风的声音。

“噗~!”斧头直接噼开了额头,老头愣愣的倒了下去。

几个部众立即一哄而散。

很快,四千多人的斧头帮,就挤满了不足两千人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