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
楔子-灭门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宪宗帝驾崩。次月,其三子朱祐樘登基,年号弘治,以次年为弘治元年。新帝继位,即刻整顿朝纲,推翻万氏外戚,铲除奸佞之臣,一年内革除前朝佛道妖僧数百,罢免臣子千余。新帝铁腕手段,拨乱反正,却又有仁厚之德,并未大开杀戒,世人皆赞。
然而,李家却没有那么幸运。
如墨的夜色中,寒风凛冽,雪花柳絮一般轻轻飘着,却被疾驰而来的马车狠狠打乱。赶马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却气力十足,打马飞快,一看便是武艺高强之人。她虽急于赶路,却时不时转头看向马车内。视线所到之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面容姣好,安静得闭着眼,甚至嘴角带着微笑,仿佛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
同一时刻,乾清宫内,年轻的新帝负手立于窗前,时而轻咳一声,夜色没入他漆黑的眼眸中,却又似有灼灼光亮崩射,没有月光,胜似月光。雪花偶有飘进,打在他一身丧服之上,片刻消融不见。窗外,除去侍卫巡逻,星星灯火,分外安静,可见夜已至深。
门被推开,两人急步而进。一个眉清目秀,小童身量,是新帝异母胞弟:兴王朱祐杬;一个内侍打扮,神态谦恭,看起来已上了年纪,气色也不很好的,乃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怀恩。
“臣弟(老奴)参见皇上。”两人见礼。
“成了?”新帝回头,眉间轻蹙,竟是仪表不凡,英俊少年。
“是,成了,樘哥哥,派去截杀的人死了不少,怀恩也受了伤。那厮武功着实厉害,一家子都会使剑,幸得马大人有克制之法,已全数伏诛,无一逃脱。”兴王脆生生地答到。
朱祐樘暗自叹了口气,回身又望向窗外看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半晌,他似突然回过神来,关切地望了眼怀恩,问道:“伤势要紧吗?”
“启禀陛下,老奴无妨。”
朱祐樘似乎不信,竟主动伸手去扶怀恩,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才又问道:“那马文升之子马聰,可救出来了?”
怀恩受宠若惊,又推拒不得,掩面咳了声回道:“据老奴所知,马公子两天前便已趁乱逃出李家,如今已是安全了。”
“能从李孜省手下逃脱,定不简单。”兴王插嘴道。
“哦?”朱祐樘眼角轻轻挑起,“既是马文升之子,想必亦有将相之器,明日宣进宫来,朕要见一见他。”
“是!”皇上刚刚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怀恩十分赞同。
三人又聊了几句,朱祐樘一直不怎么高兴,怀恩只好宽慰他道:“陛下,您如今初登大宝,自然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今后还有许多情况,会同今日一样无可奈何,需要陛下立下决断。臣知道陛下仁慈宽厚,可是该狠心的地方,还是该快刀斩乱麻,不能留下祸患。”
这一番话说得严厉,朱祐樘却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反而乖顺地点了点头。
怀恩欣慰,胸口所受重伤似乎一下也不那么痛了。坐在椅上的他像一个大家长,望着自己的孩子含笑问道:“天色不早,陛下是回皇后处歇息还是……”
“就在这儿歇下吧,莫扰了皇后。”朱祐樘活动了下身体,又对矮他半截的兴王说道,“杬儿,赶紧回去睡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小年纪就要你为我办事儿,难为你了。”
“樘哥哥莫再说这话,我不愿意做的事儿谁也难为不了我,你是嫌我年纪小不中用吗?”兴王一脸大不快。
“你这孩子,倒越发矫情了……”新帝眯了眯一双桃花眼,伸手摸了摸兴王的头。
微弱的烛光映照着浅笑的二人,兄友弟恭,好不温馨。
翌日,马府。
马文升下朝而归,听到府内吵闹。他快步走入院中,只见府上众人合力拽着一硬朗少年。少年一见他,大叫:“父亲昨晚为何让人将我药晕,是不是慕儿家出事了?您快告诉我,慕儿妹妹怎样了?她怎样了!”
“聰儿,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李家全家已被发配边疆,此生不归,你与那李慕儿无缘无份,还是趁早忘了她吧。”马文升说着挥退府人。
马聰闻言却十分惊喜,“这么说,慕妹妹没死?她还活着对不对?”
“你!”马文升怒,“自然活着,但这辈子你们也再见不到了。”
“我只想她活着便好。”马聰宽慰一笑,转念一想又问,“父亲,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让我去送行?”
“李孜省本是前朝奸佞,如今新帝登基将他贬斥,我们与他们立场不同,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哼,父亲常与李伯父切磋武艺,兄弟相称,如今他东窗事发,父亲倒是撇得干净。”
“住口!你这逆子,朝廷之事诡谲多变,你懂什么!快去换身正经衣裳,跟我进宫面圣。”
“进宫?皇上要见我?”
“不错,皇上钦点,不知是福是祸,你记住,两天前你是趁乱使计从李府逃出,其余不必多说。”
“怎么都好,只要慕儿还活着,我什么都听父亲的。”马聰应声,此时的他年少轻狂,恰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第一章:美女刺客
弘治三年二月,陕西庆阳县陨石如雨,大者四五斛,小者二三斛,百姓死伤数万。弘治帝朱祐樘爱民心切,微服私访。时值朝廷将要举行庚戌科进士的科举考试,诸臣忙碌,朱祐樘又不喜铺张招摇,遂身旁所伴之人极少。
这日归途中,马车驶在偏僻郊外,方圆几里不见人家,只有野草遍地,枯树昏鸦。
“樘哥哥可真有情调,放着宽阔大路不走,偏要走这崎岖小道,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今晚怕是又要露宿。”说话的正是兴王朱祐杬,时隔三年,朱祐杬已长大不少,只见他一身紫衣,虽不如在京穿得华贵,却仍是清逸潇洒,言语玩笑间唇红齿白,俨然一个俊朗少年。
“皇上这是急着回去,好赶上科举选才。”答话者与朱祐杬并驾齐驱护在马车前,神态举止竟一丝不输这位小王爷。他剑眉星眸,薄唇挺鼻,头戴网巾脚踩黑靴,身着窄身青衫裤,英姿飒爽似是一名武官。
“还好有你在,不然这一路光是打发绿林好汉都不够了!”朱祐杬打趣道。
“王爷说得对极了,老臣才刚回宫复职,就已经见识了。”这接话的人是年初刚从裕陵被召回,提拔到司礼监当差的太监萧敬。他坐在车头赶马,看上去有五十出头,却极为精神。
那武官正欲答话,两旁草丛间突然蹿出一群黑衣人,二话不说仗剑便欲刺向马车。
“来者何人?!”
“快保护公子!”
朱祐杬与那武官同时大叫,随即拔下身上佩刀与刺客厮打在一起。马车上萧敬本与车夫同坐,立时拔剑刺杀一名刺客。马车边的乔装侍卫也已执起兵器和来人搏杀。
萧敬暗忖不好,此时情况十分危急,来人虽为数不多,左右不过二三十人,可皇上本就轻装简出,只带了十数护卫。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搁在平日以一敌三,但这帮刺客像是以命相搏,一时护卫们竟讨不到好去。
他边护着车门边观察前方战况,只见那武官已刺杀好几名刺客,不愧是马家公子,有他在定能保皇上无虞。
原来这武官,就是当年那个被皇上钦点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兵部尚书马文升之子——马骢!
正当萧敬思索之际,后方土包间又飞来两人,一个也是身着黑色紧身衣,但头巾中猝然露出几缕白发,另一个却是白色束身锦衣,白色面巾蒙脸,长发高高束起,发带随风飘扬,应是这群刺客的头领。
让人费解的是,看这身段竟似个女子,手持双剑也配着秀气剑穗,一名纤弱女子,何以要率人刺杀当今圣上?
白发被侍卫相挡,可女子轻功高超,眨眼已到萧敬眼前,剑尖险些递向车内。萧敬挥剑迎上,堪堪接住。女子冷哼一声,双剑使开,招式万变,萧敬只接了十几招,便似不敌,身上衣物多处被刺破。
眼见萧敬就要败下阵来,那边马聰已解决身边刺客,飞将过来,大喝一声“快去保护公子,这里我来!”便持刀接了女子一招。
女子身形一闪,跃上车顶,却不再出招,只死死盯住马聰。
远处受到惊吓的鸟雀四处飞蹿,底下交战着的两拨人厮杀尖叫,可时间在二人之间恍若静止,外界喧嚣似不复存在。她睁大双眼,眼神充满震惊,又似愤怒,又似悲痛,竟不觉泛起水汽,面巾之下,可隐约瞧见她的嘴似乎动了动,却不知说了什么。
马聰也被她盯得愣住,那眼睛似曾相识,在她的注视下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划过马聰心头,抓不住却让他心颤。
“小姐,还不快动手!”远处传来妇人声音,把两人从对视中拉回。女子率先醒悟,双剑比了个剑花又飞刺而来。这是这剑花让马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像是生了钉子,再也迈不开去。“马聰小心!”朱祐杬余光瞟到女子一剑已刺向马聰胸口,心中一凛,却抽不出身只能出口提醒。马聰这才反应过来,勉强反身躲过那剑,立时与那女子换了个位置。
女子却无心恋战,此时正是刺杀车内人的最好时机,她毫不犹豫,刺向车门。一剑刺去,没有听到剑入血肉的声音,反而像是被车内人用什么制住,竟然动弹不得。不待她反应,那边马聰已持刀砍来,好在她留一剑在外便是用来应对。
可不过几招,女子便暗道不好。那马聰招招式式便像是为她而设,处处破解压制她的剑法。她一脚踢在车门上,想要使劲拔出车里被挟制的剑,可剑没拔出,一个反力却掉下了马车,离目标远了不少,错过了刺杀的最佳时机。
马聰也不懈怠,随即而来步步紧逼,不让她再有机会靠近马车。两人你来我往,一招一式都极为漂亮,可女子出手颇为狠辣,直想伤人。马聰却留着余地,他每一刀似乎都克制女子的剑法,却没有一刀愿意伤到女子,这么一来二人倒不相上下,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厢萧敬等人却是着急,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来,马公子与那刺客之首,怕是旧识,否则不必招招相让。眼下本是立功的好机会,这马公子却突然意气用事,怕是不好。想了一想,萧敬逼开一名黑衣人趁机提醒道:“马公子,快将刺客拿下,皇上仁德,若她悬崖勒马,必不会追究!”
马聰眼光一闪,刀下变得凌厉起来,女子眼见快要不挡,轻声说道:“聰哥哥,我若被抓,必不会有活路。”听到这声音,心中揣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马聰心上像被她的话刺了一刀,紧紧疼了一下,随即将她更往外逼,渐渐地竟要退出包围圈。
正在这时,一股剑气从二人面门拂过,一把剑从中间飞过分开了两人的厮打,却原来是女子被夺的那柄剑,女子本能地接回自己的剑。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引得看向马车。
只见朱祐樘已从马车步出,落日的余晖打在他一席白衣上,他就这样风姿卓然地立于车门前,淡淡地望着他们,便已是一番睥睨世人的气宇轩昂。
这一剑提醒了马聰他的职责,他的糊涂,也提醒了女子她的目的,她的恨意。她再忍不住,飞身回刺,誓要拿下他的命。马聰只能跟着回身,也不再相让,第一刀劈开女子双剑,第二刀砍向女子肩头,女子一剑去接肩头那刀,一剑欲刺对方胸口,却被对方一早料到。马聰略一侧身抬脚踢开胸前之剑,第三刀立刻改变方向,抵上了女子颈项。一切发生得太快,女子始料不及,脖子上已浸出殷红的血丝。
而另一边,黑衣人已所剩无几,见此情景都大呼小姐,眼看女子已束手就擒,竟纷纷举剑抹向脖颈,一时鲜血崩射,一地尸体。其中那白发妇人,看着女子说道:“小姐,事败便死,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也绝不成为小姐负担!”话毕也要自裁而去,萧敬眼疾手快,一掌推开她手中的剑,随后又一掌将她打晕,留住她的活口。
“嬷嬷!”女子凄声叫到,随即脖子便往颈口刀上凑去。还好马聰早有防备,将刀一撤另一手封住她的穴道。女子狠狠看着他,眼眶里的泪珠打着转,面巾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浮动。马聰心里七上八下,此时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求皇上放过她的性命,其他,也只能从长计议。
战局一下尘埃落定,萧敬不顾身上各处伤口,奔到朱祐樘身边:“皇上受惊!这些刺客必听命于此女子,既已擒下,皇上当是安全了。”
朱祐杬虽年纪尚小,但尚能自保无虞,此刻又是活灵活现,快步奔到女子身边,剑指女子心口,厉声质问:“你们是何人,胆敢刺杀天子,是受谁人指使速速招来,否则将是株连九族之罪!”
“哼,九族?!”女子冷笑一声,“托你们狗皇帝的福,我家只剩我一人,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马聰闻言一惊。
“你!”朱祐杬被她的出言不逊气极,便要将剑往前刺去。
“杬儿住手!”眼看剑尖将要刺入女子胸口,一直沉默的朱祐樘猛然开口阻止。“留她性命,朕要好好彻查。”
“是。”朱祐杬被喝止,又不甘心,剑尖还是故意刺破了女子皮肤。女子闷哼,马聰却心头悸动,侧身挡在女子面前。
众人诧异,连朱祐樘也脸色生变,他望着两人方向,道:“马卿,帮朕取下她的面巾一看。”
众人遂都将目光转向女子脸庞,马聰恭声应是,转身面朝女子,常年习武的他此时却双手颤抖,面巾下那容颜,别人不识,他却是心心念念三年有余。曾经那喜怒哀乐的亲近此时却像被这层面巾隔绝于前世,只留下她陌生的眼神,拒他千里之外。
面巾委地,女子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她一张鹅蛋小脸,下巴微尖,眉目虽戾却掩不住的标致。面如桃花相竞而红,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实一副美人颜色,朱祐樘望着,忽而想到离京前自己尚未完成的画作,梅花树下美人如玉,那还没画完的女子容颜就当如此吧。
“好一副美人相貌,蛇蝎心肠!来人,将她押下,不许她自尽,带回京城好好审问!”不知是谁开口令下,两个受伤不重的侍卫左右扣住了她。马聰见状,重重朝朱祐樘跪下:“皇上,臣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职责所在,愿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将她们交于微臣,微臣必定查清背后真相。”
朱祐樘将眼神从女子脸上收回,浅笑道:“你的职责是保护朕。此事朕会交给刑部审理,马卿无需多言。”
皇上一锤定音,马聰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起身,将女子解开穴道,任由侍卫对其五花大绑。女子穴道被解开,却也没有丝毫挣扎,唯有眼波浮动,看着地上黑衣人尸体,复又看向同样被绑的白发妇人,最后看了一眼马聰,竟是无爱无恨。
马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幻想过千百回与她再见,光是想象那些重逢场景便觉得十分甜蜜,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这般田地,不禁心中感慨万分:慕儿,慕妹妹,你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寻我,寻你的聰哥哥,可是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厮境地,为何你我再次相见,却已是身不由己。你为报流放之仇,我却已身在朝堂,必得保全皇上安危。
不错,这女子,正是当年马骢力保,而朱祐樘下令诛杀的李家幼女——她姓李,名慕儿。
朱祐樘下令就地休息,派人取信物就近去叫官府人员前来,并留了马骢在此地处理后事,随后顾自返回马车。马车门关上,他盯着门上被剑捅出的窟窿,思绪翻涌。当时剑指面门,他立即伸指夹住,竟也用上了八分力气,可见来人内力极深。
他撩开马车窗帘,见那女子被暂绑在一棵大树下,不声不响,闭紧双眼,似绝望至极。这女子虽要加害与他,可难保是真受了什么冤屈,朱祐樘心中盘算,回京后要着人好好调查,必还她一个公道。
树皮摩挲着背部,手腕被绳子掐得生疼。李慕儿紧皱着眉头,心如死灰。她以为,今日一役,便是自己的结局,成也好,败也罢,最终逃不过一死。
可是她未曾料到,这一天却只是开始,从此,宫闱深深,世事变幻,多少风雨飘摇,多少爱恨浮沉,都因她而起……
第二章:状告天子
回到京师,李慕儿立即被押入刑部大牢,交予刑部尚书何乔新亲自审问。
牢狱森森,李慕儿被绑于木桩之上,脑海中全是保护她的人因她惨死的景象。
三年来,他们如父如兄,陪着她东躲西藏,教她武功,尊她为主,为她挡风遮雨,筹谋划策。她想起其中和她年纪相仿的小柯,时常跟在自己身边讲笑话逗她,只因他爹爹曾受过她的施药之恩,就愿意为了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生生地冲在最前面,这过命的恩情如今怕是也报不了了。
还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嬷嬷,此刻是不是也在这牢房之中,也许正受尽折磨,却不肯道出她的身份,宁愿以死相保。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好,若不是为了帮她报仇,这些人又怎么会死?如今大仇未报,却白白牺牲了身边所有的人,到底又有何意义?想到这里,李慕儿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低啜泣起来。
就在这时,大牢外有了动静,李慕儿忙止住哭泣,只见几名官差鱼贯而入,分列两旁。其中一名是之前问过话的小倌,他二话不说挥起鞭子,冲着李慕儿身上就是一鞭,疼得她直呲牙。那人正要挥第二鞭,一老者声音响起:“且慢!重刑之下,必多冤狱,不可鲁莽动粗!”
“大人不是不知,此人胆大包天,行刺圣上,可不该打?小人已审问多次,这厮硬是一言不发,若不用刑,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倌一看就是用刑用惯了的,一副阴狠模样。
“让老夫亲自来问。”老者声音渐近。
李慕儿眼角上瞥,来人老态龙钟,没有一丝戾气,看上去倒是慈善。
老者走到李慕儿面前,正色道:“本官乃刑部尚书何乔新,奉命彻查行刺之案。姑娘是为何人,家住何处,为何行刺,速速从实招来,圣上宽厚,若有合理缘故,或可饶你不死。”
“呸!”李慕儿一淬。
“大胆!”那小倌狐假虎威,冲着李慕儿又是一鞭。
李慕儿闷哼了一声,咬牙道:“老人家不必在这儿演什么黑脸白脸的戏码,我既有胆量杀皇帝,就是端着这条命不要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什么也没有······”
“你不说,我们可以查,未必就没有蛛丝马迹可循。”何乔新慢条斯理道,“本官听说你的手下为你全数自裁,怕是除了保护你的身份外,也防止你意气用事,为了他们而受人挟制吧?”
李慕儿默然,这老者倒是个细致的,她也一直在思索,他们定是认为不死被抓,即便他们自己能扛下一切刑罚,可若皇帝用他们的性命威胁,那她怕是左右为难,不但会自曝身份,甚至宁愿自求一死。
只记得出发前嬷嬷交待,若是此次事败,让她招认为山间草寇,不知皇帝身份,或可逃过一死。还有小柯,告诉她如果被抓大伙儿就各自想法子逃跑。还有胖叔,教她若是下狱便讨饶求生......
李慕儿明知不可能,可还是一一应下。现在想想,他们必定已私下商榷,打定必死的决心,却想尽办法让她求生。除了报仇,这些人对自己都是满满的爱护吧......
李慕儿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猝不及防听到老者一句“你的手下,并未死绝。还有一个就在牢房里关着,对吗?”
李慕儿猛然一惊,“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与嬷嬷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会孤独了。”
一番问话,何乔新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女子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皇上下旨细查,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朱佑樘自归后忙于政事,又恰逢科举事宜,只交代刑部细细审问女子,查明女子有无冤屈,是否叛党。忙中疏忽,竟忘记了马骢这茬,他自不会知道,马骢这边,已急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马骢回京已是七日之后。
一回府,马骢便冲向书房,质问马文升:“父亲,三年前您告诉我李家被流放,可是真话?”
马文升闻言,心头不禁咯噔一下,“骢儿此话何意?”
“慕儿她......”马骢正欲直言,突然想到李慕儿曾对他说过身份泄露必死无疑的话,立马咽下想要说的,转念问道,“儿子只是想问,李家功夫高强,若是他们回来报流放之仇,也未尝不可......”
“不可能!”未待马骢说完,马文升便打断他道,“他们绝不可能再回来,除非......”
“除非什么?”马骢的心提了起来。
马文升见马骢如此紧张,顿时心生疑虑。他这儿子,平日里沉稳果敢,进退有度,只有一个人的事可以让他如此激动。于是他出言试探:“除非慕儿那丫头不甘流放边关,孤独终老,她若好好习武,逃出边疆前来寻你倒是也有希望......”
马骢闻言立刻双膝跪地,道:“父亲,若慕儿真来寻我,父亲可愿意让我们再续前缘,为她遮掩身份?”
“好啊!”马文升将桌上茶杯狠狠一丢,大怒道,“她果真回来了?可有别人看见?”
马骢不语,竟似默认。
马文升眉间紧紧揪了起来,“你可知道,若被人知道她还没死,不仅她性命不保,为父怕是也在劫难逃!”
一刻钟后,马骢从书房步出,平日里气宇轩昂的他此时精神萎靡佝偻着背,表情木然地走向自己的卧室。一进房间,他便拿出枕头下面压着的一枚璎珞,细细地抚摸着,思绪也随之飘回到三年前。
犹记得那天早上,阳光明媚,真当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光。他开心地拿着这枚璎珞,如往常一样偷偷从后门进了李府去找慕儿,可一进门就被李孜省撞了个正着。李孜省并未赶他离去,而是和善地请他到前厅喝茶闲聊,马骢只好将璎珞放进怀中。然而,茶喝着喝着,他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过来,已回到了自家的床上。
他不明所以,还想着再去送璎珞,却被母亲拦下,告知李府正被封府查案,且事关重大,形势危急。
马聰不依,好说歹说,死缠烂打之下,母亲终于答应他晚上悄悄去见一见慕儿,可是晚膳过后,他又被药晕了过去。
而又一次清醒过来,已是沧海桑田,天涯海角。
于是这枚璎珞的主人,也成了他每晚夜深人静时,心心念念之人。
当初也曾听说过李孜省种种是非,也偶然听父亲提起新帝要办他,心中只好祈祷不要祸及慕儿性命,别无他求。可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原来竟是李代桃僵,怎不叫他心惊!幸好自己冥冥之中还救了慕儿性命,否则即便慕儿死了他也被蒙在鼓里。
马骢将璎珞收入怀中,现下还不是悲悯伤秋的时候。既然慕儿还活着,他必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她的身份确实不宜公开,一个已死之人,再次出现不过是又死一次,何况她还犯下了足以处死的罪行,该如何保她?
再找人将她换出?
带人闯刑部救她?
去求皇上开恩?
正当马骢绞尽脑汁,前院小厮前来禀报,说是皇上差人来请,叫他进宫说事。马骢顾不得换身衣服,匆匆随来人进宫。
“微臣参见皇上。”马骢见礼,“不知皇上此时宣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马骢,你来了,”朱祐樘正在案前对着一幅画,见到马骢便挥手叫他上前,“你且过来看看这画。”
“微臣遵旨。”马骢忐忑地步到案前几步远处,抬眼望去。不瞧还好,这一瞧,吓得他三魂去了两魂半,画上梅花白雪,衬着美人亭亭玉立,可不正是他的慕儿嘛!
朱祐樘见马聰脸色泛白,趁势问道:“画中女子,你可认得?”
马骢回神,拱手道:“马骢认得,她便是回京途中路遇的匪寇。”
“看来朕的画技大有精进。”朱祐樘淡然执起一旁画笔,在女子发梢又添了几笔,才复开口道,“马骢是怎么认出她的?”
马骢知道朱祐樘话里有话,可也只能装作不知,他指着画中女子的眼睛:“微臣记得,当时与她交战,她蒙着脸,所以对这双眼睛,印象极深。”
“那女子功夫如何?”朱祐樘看着他所指方向,当日那女子的眼神突然浮上心头。
“武艺高强。”马骢答。
朱祐樘继续问:“可看出是哪家招数?”
马骢心头一紧,“回皇上,微臣才疏学浅,虽堪堪能打赢她,却看不出她的武功出处。”
朱祐樘知道再试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这马骢分明刻意回避。当时便觉得两人关系奇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如今他虽尽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额头上已是浸出薄汗,与往日的沉稳大相径庭。亏的朱祐樘早上得空作画想起这女子,召来何乔新询问,何乔新禀告说女子守口如瓶,他这才想到从马骢处着手。
“皇上,不知案子查得如何了?”见朱祐樘沉默,马骢按捺不住问道。
“据刑部回禀,这女子什么都不肯说。那些死士的身份,也无从查起。”朱祐樘摆摆手招过旁边一直未曾发声的萧敬,示意他将画收起,“马骢,看来朕要亲自去走一趟了。”
朱祐樘携马骢、萧敬来到刑部,找了个僻静的房室,挥退了刑部所有人。片刻后,人被押了上来。
李慕儿趴伏在地上,发丝凌乱,面如死灰,满身的伤痕累累,早不复当日风华。她费劲睁开双目,看了眼马聰,又看了眼朱祐樘,冷笑不语。
“朕有心给你活路。”朱祐樘看着画中女子沦落至此,不禁于心不忍,“朕不喜杀戮,只想了解真相。你告诉朕,你是何人,是有冤屈无处可诉?还是与朕有甚仇恨?”
李慕儿觉得讽刺,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他却说他不喜杀戮,问自己有何冤屈?
她勉力撑起一点身子,撕下一角破烂的衣料,作势举起,道:“我有冤屈,状告当今天子,屠我满门,你接是不接?”
“什么?!”萧敬大惊,朱祐樘也猛地起身,马骢惊惧,一跃挡到李慕儿面前跪下。此时此刻,他再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顾不得什么万全之策,在见到一身狼狈的李慕儿时,他便打定主意带她离开,即使拼尽全力,丢掉性命!
朱祐樘盯着马聰道:“马骢现下认得她了?”
马骢正欲说话,身后李慕儿使劲推开了他,得以和朱祐樘对视。她直直地看着朱祐樘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接是不接?”
布头沾着点点血迹,李慕儿觉得如泼了朱砂一般的惨烈。
上面是李家十余口人的血!骨!泪!
此刻便横亘在她与仇人之间!
朱祐樘诧异,他自认从来情绪内敛,此时也禁不住心内波澜起伏。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子与李慕儿平视,缓缓接过了那碎布。
李慕儿只觉眼前一亮,他目光清澈,皎皎如月,差点令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
而朱祐樘望进李慕儿眼中,看到了她的执着坚持,她的勇敢无畏,让他生出几分赞叹。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不过简单的几个动作,对于在场的人而言,却像是过了一世,直到朱祐樘开口:“好,我接。”
李慕儿震惊,只听朱祐樘又说:“朕上位至今,从未判处株连之罪。若说屠你满门,只有一桩……”朱祐樘起身,转头看向萧敬,萧敬点了点头。朱祐樘复又看向李慕儿,“你是,李家谁人?”
李慕儿听到他说李家,再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那边马骢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李慕儿躺在他怀中,悲从中来,哽咽道:“骢哥哥,慕儿回来了,可你我往日兄妹情谊,已是覆水难收……”
马骢心情激荡,眼眶也已泛红,哑声道:“慕儿,你肯与我相认,我已知足。曾经未能护你周全,今后我必以死相守……”
“李慕儿,你是……”朱祐樘见二人互诉衷肠,不知怎的心里竟不是滋味,他打断二人,“李家幼女?”
马骢放开李慕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求道:“微臣一向敬皇上宽厚,皇上可否饶慕儿性命,微臣愿一命相抵!”
“罢了,你先起来。”朱祐樘踱回座位,“朕要你们的命又有何用?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几个知晓,不能传出去,否则李慕儿必死无疑,听到了吗?”
“是,臣遵旨!”马骢见事有转机,忙不迭又叩了一个响头,“微臣必定报答皇上大恩!”
“行了,做出这么多承诺,你还兑现得了吗?朕不杀她,自然有朕的条件。”朱祐樘看着李慕儿说。
马骢闻言看向李慕儿,她并没有多大欣喜,他这才意识到,皇上不杀慕儿,倘若慕儿还是要杀皇上呢?
李慕儿瞧他们都看向自己,苦笑摇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既杀你一次,难保不会杀你第二次,你还是处死我吧,省得烦恼。”
“若是你杀不了朕呢?”朱祐樘嘴角轻扬。
“对,”马骢插话,“皇上将慕儿交于微臣,我自有办法让她不再接近皇上,从此悄然‘消失’,两不相干。”
“朕已接了她的诉状,现下不会放她离开,”朱祐樘扬了扬手中衣料,“朕要让她在朕身边,看看什么是公道!”
这下几人都愣住了,什么叫做养虎为患,不就说的这眼前的弘治天子吗?萧敬看不下去,挪步到朱祐樘身边,轻声细语:“皇上,这妮子武功……”
“马骢,你有办法,不是吗?”朱祐樘打断怀恩,果然,他早已盘算过,“比如,废了她的武功?你们马家的武功,不就刚好克制她们吗?”
李慕儿惨笑,可不是嘛,若不是马文升有克制李家武功之术,以李家十几口人的剑法,三年前怎么会在一个夜晚无声无息全数殆尽,只留下她和嬷嬷苟延残喘……
马骢为难,要约束李慕儿,不用废她武功,一身武艺突然废除,不死也丢半条命。只消用马家内功心法,挟制她的内力封住,既不伤身,失了内力剑法也就成了摆设。难就难在,慕儿哪里甘心受制,她从小要强,怕是宁死不从。
朱祐樘见二人犹豫,对李慕儿说道:“众人为你能活而宁愿一死,你却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你若真想报仇,不是取朕一人性命,而是要弄清楚你父亲为何死,是否该死,还他公道;也弄清楚朕是否该死,是否暴君,还被告公道!”
“好!好一个公道!我便与你争一争这公道!武功我可以不要,拿去便是,”李慕儿被激得心潮澎湃,她拼尽全力站了起来,缓缓靠近朱祐樘,“若公道不在我父亲,我再随他而去不迟;可若公道不在你这皇帝,你必须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为我李家平反!”
“自然!”朱祐樘站起身来与她相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第三章:永巷夜啼
房门被打开,朱祐樘款款而出,叫过何乔新交待情况,告知要带走李慕儿。
何乔新瞄了眼李慕儿,发现她较进门之前似乎又虚弱几分。尤其是垂在身侧的双手,显得绵软无力。何乔新满心疑虑,却不敢质疑皇上旨意,惟有放行。
李慕儿被马骢抱着跟在朱祐樘身后。她本奄奄地半眯着双眼,听到何乔新的声音突然想起什么,吃力地伸手抓住朱祐樘衣角问道:“嬷嬷,嬷嬷呢?”
“她不能放。”朱祐樘回身,却并没有挣开她的拉扯,“你放心,朕会叫人善待她。”
李慕儿缓缓放手。她早就料到朱祐樘不会放嬷嬷自由,必定留着作为筹码,防她生变。她想再求,可如今能求来二人生路,已是不易,再得寸进尺恐生变故,只好作罢。好在朱祐樘承诺善待,嬷嬷想来也暂时安全了,接下去自己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上的伤,再作打算。
“皇上准备将姑娘安顿在何处?”出了刑部,萧敬问道,“宫中人多口杂,姑娘来路不明,恐是不妥。”
马骢借机上前搭话:“皇上,不如还是将慕儿交给微臣,在宫外找个落脚之地。”
“那跟放了她有何区别?”朱祐樘停下脚步,“宫中有一个地方,倒是没人关注,最适合养伤。”
“皇上说的是······”
“永巷。”
李慕儿来到永巷一个小间。萧敬的办事效率极高,到李慕儿被安置在床榻上的时候,这间废置已久的房间已经被拾掇干净纤尘不染。马骢不便进入内殿,已先行回府,朱祐樘也回了皇后处用午膳。
李慕儿欲起身谢过萧敬。虽然痛恨皇帝,但这萧敬言谈不多,任事恭谨,她对他倒是有几分好感。
萧敬见她要起来,赶忙说道:“姑娘快快躺下。这永巷不比外面,日后除了每日送来药膳水食,凡事都要靠姑娘自己打点。”
“好,不敢再劳烦公公。”
萧敬叹了口气,“姑娘性子其实不坏,不防听老身一句劝,往事已矣,莫要太过执着了。”
“多谢公公好意,可慕儿性倔,恕难从命。”
“哎,是我多嘴了。”萧敬指了指床头花花绿绿的药瓶,“这些是治疗外伤的良药,外敷内服。老身就此告辞了,姑娘养好伤,差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会禀报皇上,再做安排。”
萧敬走后,李慕儿脱下外衣欲打理伤口。可数日不曾沐浴,伤口狰狞,无从下手。正在她无可奈何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一清脆的女童声音传来,“姑娘,奴婢是上头派来服侍的,可以进来吗?”
李慕儿披上外衣应门。
只见来人梳着一双小髻,身着素白色的团领窄袖襦裙,手上端着几套衣衫低头走进。她把衣裳放在桌上,又出去提了几趟水,这才走到李慕儿跟前说道:“奴婢伺候姑娘洗漱,再给姑娘上药。”
“嗯,多谢。”在这丫头的帮助下,李慕儿终于把自己打理个干净,换了衣裳敷了药。过程中丫头极为安静,低眉顺目一声不吭,做完一切才说了句:“姑娘好好休息,奴婢就在隔壁房中,有事只管招呼。”
“等等,”李慕儿叫住她,“你叫什么?”
“银耳,奴婢叫银耳。”
“银耳?”李慕儿浑身焕然一新,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便唤她到床头,对她说道,“你叫银耳,我就慕儿,看来我们该是姐妹!你从哪里来的?”
“回慕儿姑娘的话,奴婢是浣衣局的粗使宫女。”她的头低得更下了。
“你不必对我如此恭敬,我的身份还不如你高呢。”李慕儿打趣道,“我看我长你几岁,你就叫我姐姐吧。”
“是,姑娘。”银耳应道。
李慕儿觉得好笑,“那萧敬定是看中你话少,才派到我这里来。”
说话间,门口有些动静,银耳拉开门看,是个食盒。她把饭菜摆放在桌上,扶了李慕儿坐下。
李慕儿一边拉着她也坐下,一边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银耳纳闷,不过一些残羹冷炙,这姑娘怎么也能吃得那么香。她自小是个不爱惹事儿的,是以看到满身伤痕的姑娘躺在永巷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其实内心对这慕儿姑娘却是充满了好奇,自己不过是个做粗使的丫头,她却毫不嫌弃地自称姐妹,可见是个和善的主子。可这主子看起来伤得很重,像是受了刑,看她换下的服制又不像宫里的人……
“银耳,你快吃啊!”李慕儿见银耳怔愣,咽下嘴里食物道,“你不吃我可都吃了,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水倒是有的喝,一昏过去就被泼水……”
“姑娘,”银耳见她没心没肺的,不禁心疼,“不疼吗?”
“没事儿,”李慕儿虚弱地用手拍拍胸口,“我有神功护体。”
“神功?什么神功?”银耳疑惑。
李慕儿噗嗤一笑,“骗你的!我现在别说神功了,练了十几年好不容易会些武,也被骢哥哥他……”
银耳见她突然住了口,眼神也沉了下去,便不敢多问,拿过碗筷给她夹菜。
永巷清冷,平日里还真没有一个人来打扰,李慕儿也既来之则安之,安安心心地养了好一阵,身上的伤才愈合得差不多了。
这日晚上,她嫌屋中气闷,又思量夜间人少,就打算到门外透透气。
出得门外,李慕儿发现自己处在一条长巷之中,阴风阵阵,寒沁入骨,一股萧瑟之气扑面而来,四下没有半点生机。李慕儿自认也算见过大风浪的,此刻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正想着回屋,突然有人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哈哈,慕儿姐姐,你怕什么!”银耳被她样子逗的好笑,一起生活半月有余,两人已经混的很熟。
“你这坏人,吓我一跳!”李慕儿顺了顺气儿,拉过银耳的胳膊,“你觉不觉得,这里好阴森啊……”
“这里是永巷,自然冷清。”银耳越发想笑,“人人都嫌这里晦气,轻易不敢来呢。”
“你倒是胆大。哎,你来听听,是不是有人在哭?”李慕儿本是想吓吓她,可是两人静下来听了一会儿,竟好似真的听到了细碎的哭声。
这下银耳真的吓到了,她拽拽李慕儿的手臂,瑟瑟说道:“姐姐我们回屋吧,怪瘆人的……”
李慕儿点点头,回身正要进门,却又听到隔壁隐约传来呼救声,一声一声救命,时轻时重,悲惨不已。她停在门口,对银耳说:“你先回去睡觉,我去看看就来。”
银耳一把拉住她道:“慕姐姐,公公不许的。”
李慕儿闻言想起自己的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能咬咬牙逼着自己回到床上睡觉。
可这一躺下,哪里还睡得着,耳边充斥着哀嚎尖叫,仿佛越来越近,就在咫尺,揪着她的良心。她辗转反侧,床板摩擦伤口产生痛楚,她也恍若不觉。
遥想当年年纪小,喜欢扮成公子哥出府玩耍,也是整日见义勇为好打抱不平。可是那时父母宠爱,出了事儿总有人给她善后,要是现场碰上打不过的,还有骢哥哥护着……骢哥哥,李慕儿想,要是骢哥哥在的话他会怎样?
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可惜,骢哥哥已不再是她的聰哥哥,而是杀父仇人的儿子。李慕儿也不再是李慕儿……
“不!李慕儿还是当年的李慕儿!”李慕儿突然一跃而起。
顺着声音寻过去,果然哭声就在隔壁院内。
她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门。
屋内场景惨不忍睹,几个衣衫褴褛的邋遢妇人被杖打在地,背上臀上鲜血淋漓,有一人背部几乎已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李慕儿刚从刑部刑罚中恢复,顿时看得自己伤口也滚烫起来。
她冲着两名肇事者怒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滥用私刑至此地步,简直恶毒!”
“来者何人?”两个内监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什么滥用私刑,你可知我们为谁办事?”
李慕儿道:“我是何人关你何事,你们为谁办事又关我何事?谁人犯罪在深夜行刑,可不是滥用私刑吗?”
“你这宫人好不懂规矩!”其中一太监正要上前理论,另外一名拉过了他,悄悄说道:“此人来路不明,事情闹大恐怕不妙。今晚不如就到这里,明日回禀了上头,再来不迟。”
两人随后扔了竹板子扬长而去,李慕儿在他们经过身边时刻意低下头转过身去,避过他们打量的目光。
打人者既走,被打者却迟迟不曾起身。李慕儿疑惑,又不敢轻易相扶,只好对她们说:“人走了,几位快去治伤要紧。”
那边这才有了动静。几个受伤轻的纷纷爬向那个浑身是伤难分血肉的,哭喊姑姑,可怎么喊那人也没有反应。有个年纪稍轻的抹着眼泪,呐呐说着:“没了,没了,又没了一个,又没了一个。”
李慕儿惊得赶紧过去查看,果然已经没气了。“怎么会这样?”她问道,“是被活活打死的?”
“可不是嘛,荻姑是第三个了。这几年来,她时不时来拿我们撒气,又不给个痛快死法,就这么耗着我们,总要把我们都逼死才是个头。”李慕儿看答话人,她的额头上有条刀疤,显得面容狰狞。
“岂有此理,是谁?是皇帝吗?他就这样草菅人命?”李慕儿咬牙道。
“不是,皇上隆恩,放我们活路,在这永巷老此一生,可背后有人折磨我们,谁能知晓,谁能相助……”年轻者道。“我们这些宫人性命微贱,没有人会在乎我们怎么死的……”
“可恶。”李慕儿紧紧盯着死者,“是谁在背后使坏,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天理了!”
“天理在天,不在这高墙之内,谁能奈何她……”对方话语充满了绝望。
李慕儿抿唇,突然想到什么,冲回自己屋内拿用剩的医药,动静惊醒了银耳,银耳叫她,她也不理,又跑回那边。银耳只好跟去,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连忙想去拽李慕儿,并说道:“慕姐姐你莫多事,宫里的事管不得!”
李慕儿拍拍她的手,挣脱开去,边扶起其中一名伤者边看着旁边尸体道:“银耳可知,我若早一点来,这人也许就不会死。”
银耳看看地上死人,更吓得退了一步。
“别愣着,快扶她们进屋上药。”李慕儿吩咐,随即自己先吃力扛着一个伤重的进了屋。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累得气喘吁吁。
屋内萧条,桌上只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照着残旧的桌椅,破碎的被褥,叫人看了十分心酸。
李慕儿温柔说道:“给你们上的药算些好药,记得按时擦。”
刀疤宫女伤得不重,正在照顾其他人,闻言转身给李慕儿跪下道:“今日多谢贵人相助。”
“姑姑这是干嘛?”李慕儿连忙去扶,“快请起来,我不是什么贵人,也没有帮到什么。一想到荻姑丢了性命,我便懊恼不已。”
对方愧疚地说:“贵人不知,今日你为我们出头,已是得罪了上头,怕是要被我们牵连了。”
李慕儿却笑道:“姑姑,实不相瞒,我早已得罪了宫里的头头,如今生死不过凭他一言,还有甚可怕?”说着悠闲地找了个破椅坐下,冷哼了声继续问,“你倒是与我说说,我这回又得罪了谁?好叫我死后晓得,到底最后是折在哪个手上。”
刀疤宫女摇了摇头,似是在叹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而后蹙眉颤着音道:
“你得罪的,正是当今太后!”
快五更了,李慕儿躺在自己床上,还为刚才听到的宫中轶事心惊不已。
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先皇宪宗帝,独宠万贞儿。
万氏专横,心狠手辣,因自己皇子早夭,竟在宫中大肆残害皇嗣。凡有妃嫔怀有身孕,必被她千方百计逼令喝药打胎。先皇后吴氏因杖责万氏而被宪宗废后,于是今日的太后就成了当年的王皇后。她虽也痛恨万氏,可有前车之鉴,不敢与之争宠,于是两下相安无事。
直到王皇后也怀上龙子,万氏奸诈,使计绊倒她,致她滑胎。王皇后心痛,却奈何万氏在宫中权势极大,只得隐忍不发。
时世变迁,不等王皇后报失子之仇,万氏便一命呜呼,也算是恶有恶报。
新皇登基,王皇后得尊太后,却始终忘不了当年之痛,要求朱祐樘严惩万氏身旁宫人。朱祐樘却只是将她们迁出贵妃宫殿,各自发落到宫内下等差役,连皮肉之苦都不用受。
今日住在永巷的那群宫女,正是当年在万氏身边当差的。太后认为这惩罚太轻,便隔三差五派门监前来滋事,动辄打骂,若是要了性命,只说是意外死去,草草处理。
更令李慕儿惊讶的是,朱祐樘的生母并不是当今太后,而是孝穆妃太后纪氏。并且这纪氏当年怀朱祐樘,也曾惨遭万贵妃迫害,幸得门监张敏救下,又教司礼监怀恩偷偷养于西内,到六岁才得见天日,与先帝相认。
先皇本为膝下无子烦恼,见了朱祐樘自然欢喜,当即立为太子。
可入主东宫还没多久,朱祐樘生母纪氏便离奇去世,相传也是遭万贵妃暗算。
这些过往宫里老人皆知,已是公开的秘密。这样说来,万贵妃不也是朱祐樘的仇人吗?朱祐樘为何不报当年之仇,治她们这些宫人连坐之罪?还是他故意宫前宽容,宫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太后迫害她们?
若是如此,这心机实在叫人害怕。
不过若是真心放过,朱祐樘当真算是肚里能撑船了。
李慕儿猜不透,拿不准,也无暇观望。
但这后宫可怕之处从今夜的事件便可见一斑。
李慕儿心中打了主意,明日便叫银耳去找萧敬。如今伤已养好,是时候找皇帝问问,留她在这宫里,后事又当如何?
第四章:皇后驾到
一夜未眠,李慕儿直到天亮才朦胧睡去。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昨日那两人又来了,而且这次打的,竟然是银耳……
“不要!”她从噩梦中惊醒,立即下床去寻银耳。
银耳并不在屋内。
不知为何,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心内惴惴不安,她直觉地又走向了隔壁。推门一看,银耳果然在此,所幸没有被打。
只是,眼前的场景也没让李慕儿松一口气。
银耳跪于院内,背对着李慕儿。她的身边是昨日那群受刑的宫女,此刻匍匐在地。她们的面前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头戴凤冠,上缀点翠凤凰,身后一群内监宫娥恭敬站着,其中正有昨日那两个凶徒。
李慕儿猜测,这位应当就是皇太后了,忙识趣得滚到银耳身边跪了下来。
太后正眼都没有瞧她,招过那俩小太监问道:“到底是哪一个?”
“回,回太后的话,昨晚夜黑风高,实在没看清。大约就是这两个了……”
李慕儿心想,这太后整日在后宫闲的,还有空叫人来指认。
“既识不得,就都给哀家打!”太后轻飘飘发话,“哀家约了皇后赏花,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太后娘娘,”李慕儿一个激灵,“是小的坏了您的事儿,与他人无尤,您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吧。”
太后这才看了眼她,道:“倒是个有骨气的,那就好办了。你既被关到永巷,就该知道,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不该帮。”
李慕儿从小野惯了,哪里懂得宫里头主仆之间尊卑的规矩,本能地便回嘴:“小的知道,仗义之事该做,可怜之人该帮。小的还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大胆!你敢顶嘴!”门监指着李慕儿恨恨道,“太后,就是这厮,昨晚也是这般伶牙俐齿!”
“小的没有顶嘴,只是在回太后的话。小的贱命一条,太后要拿轻而易举。可太后可曾想过,如今太后在这宫中,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前不齿的事,现在却要做来污自己的手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十分强硬,一字一句打在太后耳边,让她不由地惊了惊。半晌,太后抬抬手,示意门监退下,笑道:“果是一张利嘴,那你倒是说说,哀家这满心的怨怼,如何排解?”
李慕儿悄悄望了眼太后,只见她虽是笑着,却两眼空洞,凤冠霞帔映照的,不过是眼角时光烙下的细纹,和寂寞空庭深锁的无奈吧。李慕儿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每每看着自己,也总是笑着,眼中全是爱意,温暖明媚。
“小的也不知,心有怨怼如何排解……小的羡慕太后,仇人已死,恩恩怨怨已成黄土。小的也想手刃仇人,却无能为力……”李慕儿喃喃说着,又跪直身子拱手磕头道,“太后,望太后三思,不要让过往云烟蒙蔽慧眼,伤了无辜性命,也无济于事,不过是一遍遍重温痛苦啊……”
太后沉默站着,李慕儿的话确是触动了她,她心里岂会不知,当年自己受尽委屈,忍气吞声,如今总算熬出头了。那过往仇恨,又岂是打骂几个宫女就能忘却的,想想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活着,而那万贞儿,却终是没有笑到最后吧……
正好此时身旁的宫女上前提醒道:“太后娘娘,皇后还在宫后苑等着呢。”
太后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此事确实不应闹大,遂摇摇头道:“也罢,你这宫娥子,倒是有几分灵光。今日哀家要去宫后苑,就此罢了吧。”说完摆摆手,朝门口走去。
“谢太后放过她们!太后英明,定会福有福报!”李慕儿转了个个儿又磕一头。
“哀家没说放过她们,”太后停步,“她们还不是得在这永巷老死,永世不见天日。”
太后走后好一会儿,众人才喘了口气。
银耳紧紧握住李慕儿的手:“慕姐姐,刚才吓死我了,你胆子太大了!”
李慕儿回握,轻笑道:“也许是我不惧死,所以豁得出去。”
一旁宫女们纷纷道谢,李慕儿和银耳将她们又扶回房中,这才离去。
出了门,李慕儿望着长巷尽头问:“银耳,北边有扇门,通往何处?”
银耳回答:“那是琼苑西门,通往宫后苑。”
怪不得刚才太后往这儿转了。
那么门的那头,是他的皇后在那儿了。或许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美人如花花如锦,那阵仗,想必够招蜂引蝶的。
李慕儿如是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正事,忙与银耳道:“你快去找一趟萧公公,就说我伤养好了,该他们履行承诺了。”
“好,公公交代过的,我这就去。”银耳说着跑开了。
李慕儿又望向那扇门,一门之隔,这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那边怕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吧!
这宫里,真是比外面江湖复杂多了…
正神游天外,那扇门突然动了起来。吱呀一声,在这清冷的永巷间听起来格外突兀。李慕儿错愕,更糟糕的是,她不知不觉间已步到了门口三尺处,门一开,她便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门外众人眼中。
“哟,怎么,你这婢子也想上宫后苑赏赏?”李慕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面一阴恻恻的声音就传到了她的耳中,不知是哪个得势内监,竟然赶在主子面前开口。再看这俩主子,可真真是宫中的大主子。
一位是刚刚见过的太后,而这另一位,身穿直领对襟黄色大衫,织金云霞龙纹,并列两条深青霞帔,横缀青罗襻子一对,下坠云龙玉坠子一枚。头戴龙凤朱翠冠,特髻上加龙凤饰,龙凤都中衔珠滴,威仪万千。却偏偏生了一张小脸,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虽细眉细眼,也是绰约多姿。美人小家碧玉,与身上威严华服格格不入。
李慕儿打量得津津有味,浑然忘了自己身份。出声的太监随即跨过门槛欲一脚踹来,李慕儿自幼习武,本能闪身避开,才猛然想起此时境地。面前所站,不消说定是那张皇后啊,她只得恭敬跪下见礼。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出门尽遇贵人,先是太后,又是皇后,怎么其他妃妃嫔嫔,倒是没见着?
皇后见她鲁莽,不禁皱眉道:“母后说这永巷有个机灵丫头,看来也不过如此。”
太后笑言:“母后倒是看她对眼,才向皇后打听,这是哪宫发配来的啊?”
李慕儿心下惶恐,老祖宗你可快放过我吧,这下可要捅大娄子了。
“母后若是喜欢,自然该指派去服侍您的,只是本宫见她面生的很…”张皇后说着唤过刚才那太监,“德延,你可有印象?”
名叫德延的太监恭谨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治理后宫有方,近年来倒不曾有宫女犯了宫规迁至永巷。如此一来,永巷中多为前朝宫人,查起来费些功夫。”
“你,抬起头来。”皇后遂转向李慕儿。
李慕儿抬头。
“瞧着年纪不大啊。”
“皇后这样一说,哀家也觉着奇怪了。若说是前朝,关押永巷必经我手,我却也不识。”太后搭话,亦心生疑惑。
李慕儿心内千回百转,盘算该如何应付这两位前朝今朝后宫之主,可她一个宫外女子,对宫中制度一窍不通,饶是有三分机警,此刻也如砧板上的鱼肉,一筹莫展。
“哼,”皇后冷哼道,“枉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竟不知宫中原有来历不明之人。你且说说,你是哪里发配来的?叫什么名字?”
“唉……”李慕儿越想越乱,越乱越错,索性叹了口气,大着胆子说道,“是皇上把我带到这儿的。”
“什么?”皇后本也算镇定,闻言却气冲冲起来,“说话如此尊卑不分,难不成你是皇上从宫外带进来的?!”
“正是。”
“你好大的胆子!”皇后怒指李慕儿,“竟敢在本宫面前打诳语!皇上怎会瞒着本宫带女子进宫,再不说实话,来人,给本宫掌嘴!”
“奴遵命!”那太监德延像是得了个大便宜,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李慕儿嘴角顿时浸出鲜血。
“小的说的是实话,皇后若是不信,大可找皇上对质。”李慕儿想还手,可浑身内力早已不复存在,哪儿还有当年的好身手可以自保。
“好啊,还敢顶嘴!”皇后从听到她是朱祐樘带进来开始,就像吃了火药,脾气突然暴躁起来,“母后,今日这丫头,怕是不能给你了。她来路不明,本宫得好好查查,莫叫母后有危险才好。”
“皇后说得是,哀家本也未必要她,如今看来,怕是个祸水。皇后且先问话,哀家乏了,先回宫了。”太后说罢扬长而去。
走出永巷,太后身边太监低语道:“太后,皇后好大的气焰,明知您中意那丫头,还不顾您的……”
“住嘴!”太后呵斥他道:“皇后她是吃醋了你没看出来吗?皇帝一向对她有求必应,整个后宫都为她空置着,如今突然领个丫头回宫藏着,皇后能不恼吗?”
“太后说的是。可太后面前,皇后当收敛才是。”
“无妨。”太后笑着说,“今日那丫头道出了你等不敢说的话,确实提醒了哀家,如今哀家在这后宫颐养天年,无需再仰仗他人鼻息,痛快得很!那万贞儿再得宠,还不是早早命归黄泉,恶有恶报!”
这一边,皇后行礼恭送后,转身道:“今日不教你说出实话,本宫就白掌这后宫凤印了。德延,给本宫打。”
李慕儿无奈地说:“皇后,小的所说千真万确,您为何不信?可否请来皇上相问,皇上自有解释。”
“你是什么东西,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吗?”德延又是一掌挥落,“即便真是皇上带来的,将你囚于永巷,便是罪人!”
皇后闻言倒是脸色稍霁,可怜李慕儿两颊已被扇得红肿,狼狈不堪,她实在气急,口齿不清道,“皇后就算把我打死又有何用?且不论我是否有罪,即便有也只听皇上发落。皇后管的是后宫,我非后宫之人,皇后不怕皇上怪罪吗?”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德延见李慕儿腰板直挺,牙尖嘴利,一脚向她踹来,“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你也敢来挑拨!”
李慕儿向来不怕天高地厚,又出于习武者的本能,竟伸出手想要反击。
奈何,如今的她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也到底再没有武功可以自保。伸出的手丝毫未曾妨碍德延,她瞬间被踢中胸口,整个胸腔袭来一阵阵大痛。
看来这内监倒也算是个练家子!
本来被封内力,心脉不见有损,被这一脚倒踢出个内伤,李慕儿觉得好笑,逃过了皇帝,劝过了太后,最后却死在这毫无瓜葛的皇后手上,难道这是天意?还是?
念及此处,她突然福灵心至,莫非这一切不过是皇帝的阴谋?
什么永巷清冷适合养伤,实是想骗过聰哥哥,借她人之手杀她吗?
否则为何一直不闻不问?
否则为何银耳还不叫来萧敬?
萧敬,对了,李慕儿欲起身,想想还是躺着装死算了,便伏在地上告诉皇后:“你且慢些动手,我刚才去请了萧敬,他来了一切自可分明。”
“什么你啊我的,今日定要教你知道这宫中规矩,上下尊卑!”德延气急败坏地说。
“停手!”
德延一掌将将又要落下,却听永巷那头有人喝止道。
紧接着身旁宫人皆拜倒跪迎,三呼万岁。
李慕儿打眼看去,只见朱祐樘身边只跟了萧敬和银耳,急步而来。
明明他们已经走得很快,明明永巷就那么一点路,李慕儿却觉得时光仿佛慢了下来,随着他们的脚步一下,一下,远在天边……
朱祐樘穿着常服,翼善冠高高在上,盘领窄袖袍子,玉带齐整,皁靴清爽,似是下朝而来。李慕儿望着他衣前盘着的那条金龙,心中不禁觉得讽刺,他是天下最大的人,却是她想杀的人,他就这样朝她走过来,他能左右她的性命,也能左右天下人的性命。他不杀万氏身边的人,却杀了她满门。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果就为博仁义之名而饶她性命?还是假仁假义借刀杀人?
“皇上!”皇后快步走过去相迎,“你果真识得此人?”
朱祐樘停住脚步,等皇后走至他身前,两人恍若无人地相拥在一起,而后分开,双手紧握徐步而行,几个小动作做得如此自然,李慕儿想那德延太监倒是说的实话,这对年少夫妻果真是伉俪情深,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好戏,她为鱼肉,人为刀俎。
“皇后在想什么呢?”朱祐樘边行边讲,“之前去往陕西,路途艰险,曾遭刺客埋伏。”
呵,这么快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李慕儿心想。
“什么?!”皇后急忙停步打量上下,“皇上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可有伤着?”
“皇后关心则乱,”朱祐樘展展双臂,又拉过她同行,“你每日与朕同寝,有无伤着,你会不知?”
“皇上……”皇后的脸羞红了起来,这一脸红更是显得明艳动人,“那这女子是?”
终于,几人走到了李慕儿面前;终于,这场腻歪的戏总算演完了,李慕儿眯起双眼,只等宣判。
“是她救了朕。”朱祐樘突然伸出手来,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庞。李慕儿看不清,她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眼前半弓着腰的人影,一只手的轮廓,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说:“为何每次见你,都是这副狼狈模样。”
李慕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鬼使神差地交到那只手中,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的承诺,可还算数呢?”最后鬼使神差地晕了过去。
朱祐樘握着李慕儿的手,感觉到她手指上长年握剑而生的薄茧,心里发笑。自己是鬼迷心窍了,这茧为杀他而生,这人是为杀他而来。可他不仅留下了她的性命,还将她带进宫中,萧敬禀报她有难,又来不及换下朝服径直过了来。
“皇上说的,是真的吗?”皇后惊诧地站在一旁,“可,为何不告诉我?”
“她为救我受了重伤,朕不告诉皇后,是怕皇后担心。她本是宫外庶民,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便带回宫中养伤。”朱祐樘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此刻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我岂不是错怪了恩人?”皇后错愕,“皇上糊涂,怎可将恩人置于这冷宫永巷,岂不亏待?”
“皇后,朕本以为永巷清静,不会泄露风声。若是叫朝臣知道朕路遇刺客,又要烦得我耳朵起茧。”朱祐樘摇了摇头,“此事就到此为止,怪朕没有与皇后打招呼,是朕不好。”
“是我的错,不该逞一时意气,”皇后晃晃朱祐樘的手臂,“皇上可会责怪乐之?”
朱祐樘拍拍皇后的手背,浅浅笑道:“自是不会。”
“那,皇上打算如何安顿她?”
“朕见她有些才气,就封她做御侍,在朕跟前伺候笔墨文书,皇后觉得如何?”
“只封做御侍?”皇后心中窃喜。
“不然皇后希望朕封她什么?”朱祐樘反握住她的手。
“皇上,你戏弄乐之……”皇后语带娇嗔,“都听皇上的就是了。”
“乐之,朕答应过的事情必会信守承诺,你当信朕。”
光影斑驳,微风拂面,永巷中,帝后相对而视,宫人们低头敛笑,旖旎了整片春光。
唯有地上伏着的李慕儿,和她身旁一直不安打量着她的银耳,格外突兀。
第五章:改名换姓
李慕儿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爹爹教她练剑,有娘亲教她习舞,有先生教她读书,有嬷嬷为她托辞遮掩,有骢哥哥带她游乐街头……也有爹爹血溅三尺!娘亲拔剑自刎!先生含泪告别!嬷嬷受尽折磨!骢哥哥横刀相对……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只留阳光下一个模糊身影,伸出手对她说“为何每次见你,都是这副狼狈模样。”
以至于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怔怔不能自已,全然没有听到床边银耳声声呼喊。
“慕姐姐,慕姐姐,你总算醒过来了,我当时真以为你死了……”
“慕姐姐,慕姐姐……”
“现下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皇上封了你做内廷女官,官阶还不小呢……”
银耳细细碎碎地说着,这才把李慕儿慢慢从回忆中拽出。李慕儿分明记得,刚见到银耳的时候,还赞她是个安静话少的,怎么这会儿发现,原来她也是个絮叨的……
“银耳,”李慕儿转着眼珠子打量房间,“我这是在哪儿呢?”
“姐姐,这里是乾清宫庑房,你现在是皇上跟前御侍,当住在这偏阁随时听宣。”银耳小脸带着喜悦。
“御侍?干什么的?”
“伺候皇上啊!”
“什么?!”李慕儿一惊而起,顿觉心口疼痛,遂抚胸咳嗽起来。
“姐姐快躺下,”银耳急急将她扶住,“你躺了好几天,脸上倒是消肿了,可这胸口,说是损了心脉,要细细调养,否则会留下病根儿。”
“我知道的。”李慕儿稍稍平气,她知道那德延一脚,踢别处还好,偏偏她恰好先前被马骢将内力逼与任督二脉,点上下主穴封与其内。德延力道虽不算大,却伤了她任脉膻中穴及鹰窗穴,使她少许内力漫散,上冲至心,损了心脉,轻则心慌意乱神志不清,重则心跳停滞丢了性命。李慕儿原以为自己性命难保,现在看来算是命大。
李慕儿想起什么,焦急问银耳道:“骢哥哥来过?”
“姐姐说的是?”银耳回想,“是那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大人吗?”
“对,当是他没错。”
“来过的,不知他为何会来,当时皇上也在,我就出去了。”
是了,骢哥哥来过,为她疏导内力,重新点穴,方才捡回了这条命。
李慕儿没有猜错。三天前,马骢正在衙门内与下属议事,被急宣入宫。马骢匆忙赶到,却发现李慕儿双颊红肿,嘴角带血,被置于乾清宫偏阁。他顿时心疼不已,一月来担惊受怕,总寻思着李慕儿在宫中境况,却不料果然是想象中最差的那般,怎不叫他懊恼?
他为她疗伤之际,心中不免对朱祐樘有丝责怪,慕儿性情倔强,别人不知,他却是清楚的。叫她在这人心莫测的宫中生存,就像鸟儿折断了翅膀,九死一生。
是以出门时,他又恳求朱祐樘恩准李慕儿出宫,自己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可朱祐樘还是拒绝了他,他的原话是:“如今她已名列官册,再出不了宫了。”
马骢心惊,却更疑惑,不解朱祐樘出于什么考虑,竟将行刺自己的人放于自己身边,心不设防。
这也恰恰是李慕儿的疑惑,银耳出门端药前告诉她,御侍之职,是为皇帝御前最高女官,每日侍奉皇帝文书笔墨,可掌管皇帝身前所有事宜,甚至参与旁听乾清宫君臣议事。这样一来,李慕儿非但时时刻刻要见到这该死的杀父仇人,而且还会暴露在朝臣面前,自己虽只是闺阁女子,可难保有心人不认识李慕儿这身份。
正当李慕儿思索之际,外头有人敲门:“李御侍可醒了?”是萧敬的声音。
“公公,我醒了,”李慕儿想了想还是起身亲自去开门,“公公有何事找在……”
李慕儿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萧敬身后站着的朱祐樘,他今日穿着便服,一身闲适,在见到她的时候,眼神里竟似有一丝欣喜拂过。
李慕儿双手僵在门上,倏地沉下脸来,若说是气是恨,倒不如说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男人。要是此刻她还认为这一切不过是他要除掉自己的一场阴谋,就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可是她猜不透他,看不清他,连她自己也觉得,他不把她凌迟处死,也该一刀砍了才算干净,何苦费这种种心思。
“你就让朕站在门口同你说话吗?”朱祐樘适时开口。
李慕儿望望他,又望一眼萧敬,闪身让他们进门。
朱祐樘找了个椅子坐下,直截了当说道:“朕再给你三日休憩,三日后你便开始到乾清宫当差吧。”
李慕儿扶着胸口,却硬是把腰身挺直道:“我若不愿呢?”
“朕知道你会这么说。”朱祐樘了然一笑,“若是传旨,叫萧敬来就是了。朕亲自来,是想告诉你,这样做的好处,以及交换的条件。”
李慕儿嘴角一扯,这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倒是说说,我且听听看。”
朱祐樘与萧敬对视一眼,笑得嘴角都轻扬了起来:“来时便和萧敬打趣,说朕这天子,在你面前说话气场都要弱上三分,瞧瞧你这口气,可不是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嘛。”
“你少讽刺我,有话快说。”李慕儿不耐。
“好处就是,你可以自己亲查你家门被诛的原因,他人说于你听,总归你是不会信的。”
李慕儿轻嗤:“有什么好查的?你皇上杀人,还需要原因吗?”
“朕也许可以不需要,你就不需要知道吗?你不想知道为何你爹会死?是死于非命?还是罪有应得吗?”
朱祐樘的话正说进了李慕儿心坎,她当然想知道!从前在家虽爱玩爱闹,可毕竟是一介女流,朝堂之事,父亲为官,她是一无所知。父亲对她可谓宠爱有加,向来有求必应无微不至,怎么会是坏人?若真是冤屈,朱祐樘在刑部已答应替自己翻案,如今能亲自勘查,岂不方便?
“好!我答应做御侍,留在宫中。那条件呢?”
朱祐樘毫不掩饰得逞的表情,说道:“条件自然是在这期间你不能杀我啊。”
“你是不是傻?这里是你的皇宫,宫里全是你的手下,我武功尽失,怎么杀你。难不成我还能把你掐死,用茶盏把你砸死吗?”
朱祐樘听得笑出了声,“朕和你说笑呢。条件是你须得向尚仪局学这宫中礼仪,你得向朕跪拜,行礼,当朕是你的主子。还有一点,从此以后你不能再叫李慕儿,记住,你的名字叫沈琼莲,字莹中,乌程人。”
李慕儿心伤,她不是没有料到这一层,可一想到从今日起她要改名换姓,抛弃过往,忘掉自己,心内感慨怎能平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情绪,问道:“交换条件呢?”
“朕可以放李嬷嬷出刑部,找个地方好好安顿,叫她过上平常日子。”
“真的?!”李慕儿稍一迟疑,扑通一声跪下,“皇上。”
朱祐樘使劲憋住笑,却看得出来十分满意。
萧敬也忍不住轻轻笑道:“沈御侍可真算得上能进能退能屈能伸了。”
“礼仪这三****会慢慢学,总之不会在人前露出马脚。我知我身份特殊,不能被朝臣知晓,我现下不想死呢,你不说我也会注意的。希望你说话算数,我身边之人尽死,若能让嬷嬷从此安宁,也算偿还他们一丝恩情,解我心中愧疚……”
李慕儿说着眼眶终于渐渐泛红。朱祐樘不再说笑,他突然意识到,他以为封她为官是赏赐,轻松逗她顽乐,其实却堪比在她伤口上撒盐吧?
见她难过,不禁又开始于心不忍,“朕答应的,必定做到。你且宽心,三日后朕于乾清宫等你。”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终是起身离去。
李慕儿呼了口气,跌坐于地。
从此世人面前再无李慕儿,只需要皇帝口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关于李慕儿的恩怨情仇,能否轻易地一笔勾销呢……李慕儿只能想想嬷嬷,心中方才得到些许释怀……
翌日天犹未亮,李慕儿便被银耳拉着起身,各自开始梳妆打扮。李慕儿打着哈欠,不太熟练地挽着头发。
银耳见状,在旁指挥道:“姐姐,你之前受伤,发髻都是我顺便梳的。今后可不同了,你做了御前女官,装扮都得规规矩矩才是。我教你个简单的式样,万一以后我碰巧不在,你也得自己会不是?呐,你看,把所有头发顺到后面,往上挽起,一窝丝儿攒好,用带子系上,再扣上髻子。多出来的碎发呢,掩在髻子下面,最后往上边儿插戴头面就是了。”
她絮絮的一连串话语,李慕儿无法全然听明白,只觉得她像春日窗下的一只黄鹂,滴滴丢丢地唱个不停,却不叫人觉得聒噪,反而活泼可爱的很。
李慕儿再次觉得,初次见面时以为她不善言谈,分明就是看走眼了。
手忙脚乱一番终于梳好发髻,李慕儿已经抖着手在吁长气。从前在家有丫头伺候,后来总是随意往头顶一扎,系个发带便是,哪梳过那么复杂的头路啊!银耳咯咯一笑,走到了她身后教她,“这支窄的,是在前头的;长得像小山的,则是后头的;这支长着脚,最长的,从上往下插在髻子顶上。”
李慕儿依着教导,终于将这些制作精巧的金玉头面一一放对位置,晃了晃脑袋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宫里头连梳个发髻都这么多花样,麻不麻烦?”说着便欲起身,却被银耳按住,“你的领子呢?”
李慕儿摸摸脖颈,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待她拿过一件狭长的白色护领,沿着衣领帮她折好,她才奇怪问道:“这不是纸吗?”
银耳又变出一枚金扣,连纸带领一同锁住,方答:“可不就是纸吗?一日一换,省得洗涤,宫人们都是要这么穿戴的。”
方便什么啊,李慕儿只觉得磨着脖子疼,不由伸手去拽。可薄薄的一层宣纸,哪里经得起抓,稍一触碰便会褶皱,再大些力怕是就会扯破。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宫里要用这种纸护领,扭个头都困难,能不举止端庄吗?
做完这一切,银耳还不忘补充一句,“姐姐,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比起接下去要学的宫廷礼仪,这穿戴的规矩可简单多了!”
第六章:御侍谢恩
银耳的话不会错。
“低头!”
“哎哟!”
李慕儿脑门儿上又吃了一记打,郭尚仪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再次传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低头低头,双眼不能直视主子,知道吗?”
尚仪尚仪,顾名思义是执掌宫中礼仪教学的。这郭尚仪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自打进门以来就没露出过一丝笑容,活像李慕儿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李慕儿抿抿嘴,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心中可是将朱祐樘一顿好骂。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微屈膝。”
“左上右下!”
“落身,双手拘前,欠。”
“举手齐眉,双膝跪下,叩头至地。”
……
这一天下来,她是腿也痛来腰也酸,简直比从前一连练上几个时辰的剑还要疲惫。好不容易熬到郭尚仪出门,她立刻趴到了床上不愿再动弹。
银耳呼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捂嘴偷笑道:“慕姐姐,你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啊?”
“嘘,”李慕儿累归累,脑子却还清楚,“银耳,今后可不能带这慕字了,我如今啊,姓沈,名琼莲,字莹中……”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惹得银耳又噗嗤一笑,“嗯,我记住了!姐姐,你也不能怪郭尚仪难为你,她们都是宫中老人了,混了多少年才坐上这官位。可你呢,嗬,进宫区区几天,就独得皇上恩宠……”
“打住!”她话还没说完,李慕儿一手哗地挡在她面前,速度之快让银耳只觉一阵掌风狠狠扑面。可她雷声大雨点小,立马又垂了下去,嘟囔着说道:“我这被折磨得半死,怎么倒都成了他的好了?……”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李慕儿在郭尚仪教习下,礼数总算体面了些。弘治三年三月廿四,司礼监一早前来宣读圣旨,赐以官服。银耳早早便陪着李慕儿等候,帮助她套上缎靴,穿上长袄长裙,梳好发髻,罩山松特髻,戴上庆云冠。一切穿戴整齐,银耳不禁赞叹,只见眼前人儿长袄缘襈看带,绣有禽鸟图案,长裙横竖襴并绣缠枝花纹,衬得脸庞凝脂如玉,却又威风凛凛。
李慕儿步出偏阁时,辰时伊始。
三日来她学习宫规官制,方知乾清宫是朱祐樘寝宫,而东面庑房为宫内六局一司的办公地点,是以她的住处被安排在乾清宫西面闲置的一间庑房。乾清宫面阔九间,她要去中殿拜见朱祐樘并谢恩,只消走过偏殿和西暖阁的距离便可到达。可她足下似被注了铁,竟是举步维艰。
只好徐步而行。
殿前站着一众侍卫,几个内监,分明他们目不斜视,李慕儿却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咬咬牙,抹了把脖子上细细浸出的薄汗,她提步迈进大殿。
殿中宝座上,端坐着的朱祐樘正挥笔提墨,见她进来,一时愣住。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盛装模样。
没有杀气腾腾,没有狼狈不堪,也没有脂粉飘香,没有官宦之气。
她五拜三叩,她礼数周全,她恭谨谢恩,她称自己“臣沈琼莲”。
朱祐樘感觉过了一世。前一世的李慕儿,这一世的沈琼莲。
直到萧敬提醒,朱祐樘才回过神来,李慕儿还在下面跪着。
“平身。”他放下手中的笔,照礼制他当再交待几句,可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盯着殿下的李……沈琼莲。
“谢陛下。”李慕儿起身,低头等着朱祐樘说话,好接一堆她早已练好的“臣谨记皇恩浩荡”之类的话,可殿上那位却一直不说话。李慕儿纳闷,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到朱祐樘死死盯着自己,似沉思似探究,吓得她赶紧又低下头。
一室寂静。
“你过来。”朱祐樘突然来了一句。
幸好李慕儿没有忘了规矩,道了声“臣遵旨。”遂恭敬上前几步。
“上来。”朱祐樘又说。
李慕儿不敢违抗,走到龙案边,萧敬身旁。
“再过来。”
李慕儿想这厮定是要害自己,再往前走可是僭越了。她瞄了眼身旁的萧敬求救,不料这衷仆竟冲她点点头会意地往后让了步,李慕儿嘴角抽了抽。
“皇上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李慕儿又作揖。
“唉……”随着一声轻叹,细嗦衣料摩擦声音,眼前出现了一双黄靴。紧接着领口处伸来一双手,为她将领口竖好。
那双手无意间划过她颈上的肌肤,手指微凉,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惊得抬头,正好撞上对方双眸。他双眸深邃悠远,瞳仁清澈见底,似着一汪春水,倒映出她的容颜,莫名的吸引力,卷着相望的人心,让李慕儿险些跌了进去。
李慕儿又惊得低头。
好在此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皇上,今日可还回坤宁宫用早膳?”
李慕儿这才注意到长案那头还有个女人,她作宫女打扮,又比一般的宫女打扮得精致些。再瞧她脸蛋圆扑扑的,一双大眼睛眨一下,纤长的睫毛就跟着微微打颤,低着脑袋一副乖巧模样,李慕儿觉得实在可爱娇俏。这定是在朱祐樘跟前服侍的大宫女,这么说来自己根本不用管他的生活起居,李慕儿想到这儿不禁开心地弯了嘴角。
朱祐樘也已经回过了神来,他绕过李慕儿往案前走去,回宫女道:“自是回的。”又停下脚步尴尬地咳了声,“今日就这样吧。明日开始你便每日辰时在此等朕下朝,伺候文书。”
“是。臣恭送皇上。”李慕儿轻嘘一口气。
“还有。朕让马骢在乾清门等着,你且去送一送他吧。”朱祐樘说完就带着小宫女走了。
萧敬见李慕儿还怔愣原地,便开口提醒道:“沈御侍,皇上走了。”
李慕儿白他一眼:“你怎么不跟去?”
萧敬倒也没有生气,笑嘻嘻地说:“老身同你一样,也是伺候公事的。老身要回司礼监当差了,沈御侍快去吧,那马同知可要等急了。”
李慕儿撇撇嘴,目送萧敬离开,心内矛盾。
不是不想见马骢的,三年多来有哪一日不曾忆起当年两小无猜的情谊,可如今……
叫她怎么忘记他的父亲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李慕儿到的时候,马骢正与身旁牟斌说着话,牟斌是他在锦衣卫的好兄弟。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在牟斌面前喊出李慕儿的名字。
“这位是?”牟斌看着穿得颇为隆重的李慕儿问道。
“在下是皇上新封的御侍,沈琼莲。马同知是在下旧识,皇上特准我送他到宫门。”李慕儿弯腰拱手。
“不敢当,沈御侍多礼了。在下是锦衣卫佥事,牟斌。你们只管叙旧,我就先行告辞了。”牟斌是个识趣儿的,遂拱手告辞。
李慕儿这才打量起马骢来,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极是气派,本来就硬朗的脸部线条,更显得他气宇不凡。
“马同知穿这官服,很合适。”她笑着开口。
马骢却听着讽刺。从她进入他眼帘开始,他就惊艳不已,从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他们竟隔着宫门,同朝为官。
“你还好吗?慕儿……”酝酿了好久,终是只憋出这么一句。
李慕儿四下看了看,拉过马骢向宫门走去,又立刻放开了手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李慕儿,在你眼前的是沈琼莲,你可要记住了,否则我又是难逃一死。”
马骢听得更加讽刺了。
只好扯开话题:“伤可好些了?胸口还疼吗?”
“好多了。那踢我的太监不过三脚猫的功夫,”李慕儿冷哼一声,“要是我武功还在,十个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马骢嘴角抽了抽。
“说来都亏你们马家本事厉害,处处能为皇上分忧。这一个月来我也曾打坐练功,想冲破封锁,”李慕儿踢了踢踩到的碎石,接着说道,“可一点儿屁用没有。”
马骢只好不说话了。
二人很快走到了午门的东侧门,马骢一路只顾看路,没怎么说话,此时却依依不舍起来,“你在宫中万事小心。”
“嗯,死不了。”李慕儿接道。
“若有危险,要懂得自保。”
“嗯。”
“宫里不比外头,今时也不同往日,凡事不可强出头。”
“嗯。”
李慕儿把头低着,马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想起从前她在自己面前说话,从来都是昂着个小脑袋,趾高气扬,颐指气使。
“那我走了。”
“嗯。”
“保重。”
“嗯。”
马骢终是转身走了。
李慕儿这才抬起头来,默默念道:“嗯。你也保重,骢哥哥。”
若是马骢此刻回头,他会发现,李慕儿抿着嘴,眼眶泛着红,却又带着丝天真的笑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去。
印象中,李慕儿的印象中,童年岁月中,这个背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为他总是将她护在身后,那如今成熟健朗的双臂,曾陪着她做过许多事,不论是好事,坏事,还是傻事。
她可以怀疑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虚情假意,可唯独这个人,李慕儿知道,只要她愿意,他会一辈子是她的依靠。
只可惜,岁月倏忽,往事已矣。
第七章:走马上任
翌日,李慕儿作为殿前御侍沈琼莲走马上任。
卯时刚过,李慕儿就穿戴整齐来到乾清宫大殿上,她心中有很多疑惑,需要私下听朱祐樘解答。这个时辰朱祐樘应该还在上朝,李慕儿为他收拾了一下案上东西,将他还没看完的折奏维持原样摊着,看得出来朱祐樘倒是个勤政的,奏本上的批红也十分仔细。李慕儿不敢多瞧,又觉得无聊,遂步出殿外张望乾清门。
守着宫殿的侍卫是认得她的,不会妨碍她,李慕儿就在殿门口不守规矩得来回踱着步。
乾清宫殿前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各司其职。前设鎏金香炉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李慕儿踱在宽敞的月台上,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别有一番清丽温婉,中和了汉白玉石冷硬之气。
不久,乾清门那边传出热闹声响,李慕儿算算时辰,当是退朝的时候了。果然,朱祐樘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他穿着朝服,与那日永巷所见略同,只是头上换成了金丝蟠龙翼善冠,坐着金黄色华龙绕柱的轿辇,更衬得气派非凡。李慕儿远远望着,脑子里飞快回想着自己的职责中有没有要上前迎接圣驾这一条。
朱祐樘看到她身着便服,淡雅素净,大咧咧得站在殿前,似乎是等着他过去,不禁莞尔。很多年后他每每下朝而归,总会想起这一幕,怀念这个人。
李慕儿实在没想起来。
直至朱祐樘到丹陛之下下轿,温和地冲着她笑。
二人几步之隔,李慕儿行了个礼,正准备走下台阶去拉他私谈,昨日那大宫女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她端着热茶,恭敬递给朱祐樘,朱祐樘接过正要喝,又似想到什么,把茶杯伸到了李慕儿眼前,问道:“喝不喝?”
李慕儿惊,刚想说不喝,瞄到一旁惊愕的大宫女和陪着朱祐樘上朝的萧敬等太监,忙低眉顺目点头哈腰道:“谢陛下赏,臣不渴。陛下现在可还得空?臣有要事禀报。”
朱祐樘把茶杯递还大宫女,又问李慕儿:“早膳用了吗?”
李慕儿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皇帝最大,皇帝说话做事不需要头绪,遂答道:“臣用过了。”
“可朕还没用呢。”朱祐樘笑,他很享受看她一副你有病吗可又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沈御侍真早,朕一般下朝后会先到皇后的坤宁宫陪她用早膳,再回乾清宫处理政务。”
李慕儿反应很快:“是,臣记住了。皇上慢走,恭送皇上。”
“嗯。你且在殿里等着,朕一会儿就来。”
朱祐樘到坤宁宫时,张皇后已立于门口相迎。两人相携入座,张皇后温婉说道:“皇上,今日我做了您最爱吃得凉饼,皇上尝尝。”
身旁大宫女将筷子奉给朱祐樘,他夹起一尝,满意道:“皇后手艺了得,朕自是喜欢的。”
“我知道皇上不喜荤腥,最近正向宫中嬷嬷讨教做素食点心呢。”张皇后得到肯定,心情大好。却见朱祐樘喝着清粥就着凉饼极快地吃着,又劝道:“皇上,您慢点用,食快伤胃啊。”
哪知朱祐樘已用完放下碗,说道:“朕现下有些急事,需到乾清宫处理。皇后慢用,不必送了。”
大宫女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快步跟上。
“哼。”朱祐樘一走,皇后将手中双箸一摔。
朱祐樘没有食言,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回到了乾清宫。落座后他便问道:“沈御侍有何事要奏。”李慕儿正为他研磨,闻言望了眼那大宫女,这厮真是与皇帝形影不离啊,哪儿都有她。
朱祐樘了然,转头对宫女说:“金莲,你去给朕做碗甜羹,早膳吃得有些腻。”
“奴婢遵命。”她说着告退。
“现在可以说了吗?”朱祐樘总是浅浅笑着。
“我有些问题要问你。”萧敬他们还没回来,贴身宫女又被差走,李慕儿不再顾所谓君臣之礼,停下手上活计张口就问,“为何封我做御侍,不是别的?”
“别的你会什么?”朱祐樘反问。
李慕儿被噎住:“我……”
朱祐樘拿起案上茶杯慢慢说道:“宫里的女人不过三类:嫔妃,女官,宫女。嫔妃你是别想了,宫女你就未必肯做,女官很适合你。”
李慕儿听得恨恨咬牙:“女官那么多,干嘛封个每天都要见到你的,让我闹心。还叫什么御侍,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行当。”
朱祐樘差点把喝进嘴的水吐出来,“你这两天尽在想这些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宫中地位多高啊?”
“多高?”
“宫中官制六局一司,最高官位秩正五品,你秩从五品。你昨日衣服上的补子,绣的什么知道吗?”
“当然知道,是白鹇对吧?”
“是了,五品文官才配用的。”
李慕儿不屑,继续问道:“刚刚你唤金莲的那宫女,也和我一样是御侍?”
“算是吧,她可没有官位。”
“那她是没有官位的御侍?”
“你当她是她就是吧,御侍一职,本就是朕随口说的。左右不过是为封你个官做。”
李慕儿冷汗,“那你就派我去六局一司做个正经活计吧。”
“朕当然考虑过。不过这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朕问过马骢了,你样样不会。”
李慕儿心里把马骢骂了个遍,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是这般百无一用,虽然这也是事实无疑。
“你现在又没了武功,当不了朕的贴身侍卫。”
这下李慕儿更加把马骢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
“不过马骢说你读过书,还有些文采,给朕当文书也总算没屈了朕。”
“是屈了我!”李慕儿心想。
“朕不是也同你说过了吗,最重要的是,”李慕儿还在腹诽,就听朱祐樘正色说道,“你在朕跟前当差,才方便接触各类文书,旁听大臣看法,如此也能助你了解朕与你父为人,做出自己的判断。”
李慕儿听罢倒也同意,示好地递上一本奏帖,嘴上语气却不肯服软:“这样说来,你倒是用心良苦了。”
朱祐樘接过不客气地说:“嗯,你知道就好。”
当真是臭不要脸。
李慕儿又问:“那什么,上回你那皇后非要罚我,如今可是好了?”
朱祐樘本看着奏帖,闻言抬头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乐之本性不坏,是朕宠得她有些小性子了。你又是个性子倔的,两下一燃,不烧起来才怪。今后再见到她,莫要再和她顶嘴,顺着她心意就没事了。”
“你们似乎感情很好?”李慕儿眨巴眨巴眼睛,使坏地问道,“我听银耳说,你后宫虚设,竟只有她一个女人。”
“嗯。我们年少夫妻,却是患难与共。”朱祐樘声音变得柔软。
李慕儿倒是对他专情这点极为敬佩。她爹在世时也宠爱娘亲,却还是娶了几房小妾的。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何况是国之君主,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份属正常。没想到这弘治皇帝却是情有独钟,实在难得。“她是皇后,我自是不敢惹她的。可她要是再无缘无故打我……你得教我点说法自保。”
朱祐樘看着她认真地说:“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李慕儿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昨日就在此处发生的尴尬,连忙移开视线,轻咳道:“永巷中那些姑姑,也是可怜之人,你能让太后别再害她们吗?”
“朕已听闻你在永巷的壮举,你放心,朕已下旨放她们出宫去了。倒是你这不怕死的,在永巷都能惹出祸事来。”朱祐樘竟用手中折子敲了她头上一记。
“当真?”李慕儿喜极,“你竟这般宽宏大量?!”
朱祐樘白她一眼:“如你所说,冤有头,债有主。”
这话让李慕儿想起了他的凄惨身世,心中喟叹,遂又转开话题道:“那么,我要翻案,你可不许背地里动手脚阻碍我。”
“朕只会全力配合你。”朱祐樘承诺,“你想过从何处开始着手了吗?”
“你这些折子,我可看得?”李慕儿指指手边折奏。
朱祐樘思索了半晌,终是点点头:“看是看得,但看完后需烂到肚子里去。”
“我不看这些。”李慕儿道,“我要看三年前你上位之初的。”
朱祐樘惊讶:“你是想看看你父亲在朝堂中的口碑?还是想看看你父亲所呈奏疏是忠是佞?”
“都想。”
“好,”朱祐樘犹豫了片刻,应承道,“你倒是想得出来。朕上位至今的奏本、题本、揭贴,应该都存于内阁大库。而你父亲所呈,都是前朝的了,且不说有没有销毁,就算还存着,找起来也需费些时日。”
李慕儿激动地说:“不怕的。我每日看一些,总能找到的。”
朱祐樘见她意气焕发,势在必行的样子,既喜又忧。喜的是她有了目标,有了蓬勃的生机,忧的是她亲手挖掘真相,只怕到头来还是一种伤害。
眼下却只想依了她的心愿,朱祐樘道:“朕不能每天大张旗鼓去内阁看存档,你也不方便直接去内阁索要。这样吧,明日开始朕会让人每日去取一些过来,你看完次日再让人去换。如此虽花费时间,却最为稳妥。”
“如此甚好!”李慕儿拍了拍手,“我就趁没外人时在你眼下悄悄看,你放心吧。”
朱祐樘苦笑摇摇头,这样的决定对一个帝皇而言,显然是不知分寸。可想到她因为自己当年的一个松口,而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不禁又开始愧疚,不愿拒绝于她。
再来,无论是从马骢的口中听说,还是她进宫后的所作所为,都让他感觉到,李孜省养出的这女儿,想必与他并非同一类人。
第八章:兴王祐杬
此后几日,李慕儿一切按部就班,每日上乾清宫当值,悄悄看些折子。朱祐樘十分勤政,每日除了去皇后处用膳就寝,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处理政务。除了早朝还开午朝,有事儿没事儿还老宣大臣往乾清宫跑。不过几日,李慕儿就快把当朝四品以上官员见了个遍。朱祐樘吩咐的差事极为简单,不过是读读写写,难不倒她。可有两个人,倒是难住了她。
这第一个难她的,是兴王朱祐杬。
他热热闹闹地进殿来,开开心心地拿出新写的诗作呈上来,请朱祐樘指点。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脸色一黑,若是手中有剑,必定立刻把她给结果了。
朱祐樘见势不妙,突然大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有密事与兴王相商。”
李慕儿正要告退,便听见朱祐樘又补了一句:“沈御侍留下记录。”
殿上众宫女太监立时退个干净。
李慕儿硬着头皮抬起头来,迎上兴王的视线。
兴王却并没有说话。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就是皇上居然没有杀她,皇上居然封了她做官,皇上居然还把她放在身边。
李慕儿被他盯得直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看什么看?我也想问为什么,我也奇怪着呢……”
兴王这才说话:“你这妮子!还敢嚣张!”
李慕儿顶嘴道:“你这小子!多大了就叫我妮子。”
一旁看戏的朱祐樘被逗得直乐,“好了,都别闹了。杬儿,她叫沈琼莲,如今是朕跟前的御侍女官。”
兴王闻言,脸色更是一凛,急忙单膝跪地劝说道:“皇兄请三思而后行,怎可在身旁养虎为患啊?臣弟知道皇兄向来仁慈,就让臣弟来动这个手吧!”
说着他又恶狠狠地看向李慕儿。李慕儿心想,看来这个王爷倒是个忠心的,那眼神火辣滚烫,确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朱祐樘却摇摇头,反而宽慰起他来,“朕这样做总有朕的缘故,日后自会与你细说。起来吧。”
李慕儿也顺势道:“你安心吧。我失了内力,能奈他何?况且,我现在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兴王只好起身,还不忘冲李慕儿冷哼:“你最好规矩些,否则本王定不饶你!”
李慕儿懒得答这话,看向了朱祐樘。朱祐樘对她笑笑:“他是朕的弟弟,兴王祐杬。”
李慕儿哦了一声。
想想又觉不妥,便上前几步行礼道:“微臣沈琼莲,见过兴王殿下。”
兴王受了这礼,看了眼朱祐樘,不好再说什么,倔强地将头撇向一边。
朱祐樘打起圆场,“你别看他对你凶神恶煞,却是个爱好读书写诗的小才子,心善着呢。”说着招呼兴王上前,“快拿来我读读,写得好不好。”
兴王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去。李慕儿不禁感慨,这小伙看来和她一样,是个心宽的,脾气架势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也就厚着脸皮挪近去看,罗纹纸展开,笔迹浑厚有力,行云流水,没想到这小子倒写得一手好字。再看他的诗,诗名曰杨柳,正合了这阳春三月的意境。诗中写道:
“金丝缕缕是谁搓,时见流莺为掷梭。
春暮絮飞清影薄,夏初蝉噪绿阴多。
依依弱态瞅青女,袅袅柔情连碧波。
惆怅路歧行客众,长条折尽欲如何。”
“嗯,宛转流动,写得很好。”朱祐樘读罢赞誉。
“我却觉得‘依依弱态瞅青女,袅袅柔情连碧波’这两句美则美矣,却缺乏情趣。”李慕儿故意抬杠。
兴王气得回头白她:“你这妮子懂什么?!”
“呐,我给你改二字,再叫你兄长评评,你敢叫我改吗?”李慕儿激他。
“有何不敢?”兴王仰着头骄傲地说。
朱祐樘也来了兴致,亲自递过一张纸来。李慕儿提笔,想了想又说道:“我们打个赌。若是你兄长觉得我改得好,你便得答应我一桩事儿,反之亦然,可好?”
兴王心想,难不成本王真会输了你去,难不成樘哥哥还会帮你不成?遂大方应承:“好,一言为定!”
朱祐樘一脸得色道:“好,那朕就为你们做个见证。”
兴王嘴角一瞥:“皇兄只管公正评判,不要偏帮了臣弟,惹得小妮子不服气。”
李慕儿也不搭话,提起笔来一书而就。
朱祐樘率先拿过,只见她的字迹虽不如祐杬的力透纸背,却是美女簪花,隽秀飘逸。他默读了遍改好了的诗,轻轻摇了摇头,对朱祐杬说道:“杬儿,你输了。”
兴王本端着一副自信的表情,闻言脸色大变。朱祐樘也不逗他,只将诗递给他自己看:
“金丝缕缕是谁搓,时见流莺为掷梭。
春暮絮飞清影薄,夏初蝉噪绿阴多。
依依弱态愁青女,袅袅柔情恋碧波。
惆怅路歧行客众,长条折尽欲如何。”
不过是两个字的更改,确实多了份绵长情意。兴王心中十分喜欢,嘴上却揶揄道:“这回且算你赢了吧。”
李慕儿拱手,笑道:“兴王年纪尚小,不知情为何物,也是难怪。不过我看诗中所写,怕是某人情窦初开了……”
兴王的脸一下红了,恨恨道:“哼,本王不和你争。你要我答应什么,说来便是,本王定不耍赖。”
李慕儿转了转眼珠子道:“现下还没想好,我且记着吧。”
“那可不行,今日事今日毕,今日的赌约今日就得结,逾期不候!”
李慕儿不驳他,转头问朱祐樘:“你是公证人,你说。”
皮球踢给了朱祐樘,他只好接着。只见他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兴王,突然伸手取下他的玉佩坠儿,丢给了李慕儿,并道:“拿着这坠儿,以后管他兑现承诺。”
李慕儿眼疾手快接过,哈哈一笑,又作势行礼,“皇上英明,谢主隆恩!”
兴王郁闷得咬牙切齿,“皇兄!我当皇兄会偏帮臣弟,原来竟是自作多情,皇兄分明一心向着她!”又冲李慕儿叫道,“你快还我!我答应你就是。”
“不还!”李慕儿将手举高。
兴王上前去抢,两人你争我躲,朱祐樘在旁看得眉开眼笑。
突然,殿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郑金莲捧着茶托诧异地站着,不知该进该退。
“咳咳……”朱祐樘一声轻咳,三人遂各归各位,恍若无事。
第九章:仇人见面
这第二个难她的人,却是个她想一剑结果了的。
这日午后,朱祐樘午朝归来,也带来了一个李慕儿最不想见的:兵部尚书马文升。
李慕儿立刻认出了他,虽然幼时只是偶有照面,但马文升毕竟无甚变化。李慕儿记起他常来府上拜访,说是讨教武功,却从不记得他有胜过父亲。如今看来,原来是图谋不轨,早有计划。一想到这儿,李慕儿就恨不得扑身过去与他决一死战。可眼下的情形她是明白的,自不会轻举妄动,只能埋头为朱祐樘磨墨。
马文升并不确切记得李慕儿样貌,却是个精明睿智的。虽然几次三番询问马骢,马骢都不肯相告,但他知晓,马骢近来精神困顿只会为一人。越是要瞒,就越能证明李慕儿就在京城。然而他跟踪马骢,却从不见他相会于鬼祟之人,可见李慕儿当是在马骢触手可及却出手不得之地。
难不成混进了皇宫,欲行不轨?
何况马文升抬眼看殿上女子,一个是御前常侍宫女郑金莲,众人皆识。而另一个女官打扮的,看着眼生,又看着眼熟。
马文升心生一计,对朱祐樘奏禀道:“皇上,臣今日求见,只为荐那江西巡抚闵珪,此人武功高强,处事老成,本该在京为朝廷效力。却在前朝被那贼子李孜省排挤??????”
李慕儿手中的墨块猛地掉入砚台中,咬紧了嘴唇。
朱祐樘侧目。
“皇上,从前在皇上身边没见过这位大人,大人是?”马文升趁机问道。
“此人姓沈名琼莲,从前在掖庭当差,是朕刚提拔的女官,封为御侍,马尚书没有见过也是情理之中。”
马文升紧张起来,果然没有猜错。
当年苦练克制李家剑法之术,只为将佞臣李孜省一朝击溃。本该斩草除根,岂料李孜省这老狐狸竟扣下马骢,要挟马文升送他出城,保他全家无虞。千般讨价还价,最终二人大打出手。
李孜省这才知道,马文升已创出破他剑法的武功,李家再不能敌。
马文升却也心系马骢安危,提出以一换一,可放李家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自由。李孜省爱女如命,答应放出马骢,换李慕儿出逃,不必发配边疆受苦。
只是,马文升没有料到,当晚一封密报,彻底改写了李家的命运。那死在自己刀下的便并非李慕儿,而是她人代之。
李孜省必定早有预感,才得以保下了掌上明珠的性命。可这变故对马文升而言,却是大逆不道!
私放朝廷钦犯,此举若教皇上知道,他也在劫难逃。
马文升只好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人才难得,臣所以荐之,望皇上将之召回京师,委以重任。”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李慕儿将墨块拾起,全然不顾手上沾上的墨汁,薄唇紧抿,脸色铁青。
朱祐樘盯着她看了几眼,心中忐忑。他竟忘了马文升亲手灭了李家家门,忘了将她支开。如今两人打了照面,怕是不妙。
“就依马尚书所言,朕明日即下圣旨,擢闵珪为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
“皇上英明。”
马文升又与朱祐樘商讨几句兵政废弛的状况,便告辞回府去了。
朱祐樘命郑金莲下去更换新茶,这才得空复看向李慕儿。
李慕儿一声不吭,手下的墨汁已被磨得浓腻粘滞。朱祐樘蹙眉,轻轻抓过她的手道:“朕的砚台都快叫你给磨穿了。”
李慕儿没有抬眼,似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失魂落魄。
朱祐樘看得心口竟疼了一下,也不嫌脏,用自己的手细细擦拭起她沾了墨的手指。
男子略带粗糙的指腹,指尖细腻的摩挲触碰,终于将李慕儿拉回了现实。
她抬起眼,怔怔发愣。
望着眼前朱祐樘如刀削的侧脸,略低着的眉眼,第一次觉得,若是这人不是自己的仇人,她不用杀他该有多好。
这个想法吓得李慕儿心头一跳,猛然缩回了手。
朱祐樘手中落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既在朕身边当职,便该想到总会见到他,今日你表现已是极好。”
“你倒是会安慰我。”李慕儿吸吸鼻子,“你放心吧,我不会拿他怎样,也不能拿他怎样。你当我为何找你报仇而不找他,其一虽是他动的手,但始作俑者却是你。”
朱祐樘苦笑。
“其二就是,我打不过他。”
“朕一直忘了问你,你可记得当初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的?”
提到这茬,李慕儿心中敏感,恨意又上来几分,没好气地答道:“不知道,我一直昏睡着,出了城才醒来。”
朱祐樘却在心中盘算起来。
当年有密探报告马骢被扣于李府,而后马文升亲诛李家,马骢却安然无恙,如今看来,应是李孜省做的一笔好交易。怪不得李慕儿如此执迷,她父亲对她,倒算得上爱逾性命。
好在,这样一来马文升应该是不敢戳穿李慕儿真正身份的。他是贤良之臣,为救儿子私放李慕儿也可以谅解。可如今不知他是否认出来李慕儿,若是洞悉了她的身份,必定会为了君主安全,想方设法将她除去。
“朕担心,你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却要拿你怎么样。”朱祐樘眉心紧皱。
李慕儿冷哼一声,“那,大不了与他拼了。”
“你与他拼了,那你的骢哥哥怎么办?”朱祐樘逗她,“他是帮你呢?还是帮你呢?”
李慕儿脸红了红,“什么呀,他自然帮他那个诡计多端的爹爹。他若会帮我,此刻我也不会在这宫里,整天对着你这个大仇人!”
朱祐樘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你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倒也灵光,怎么唯独这看人,总看不清澈。”
“我怎么看不清?”李慕儿嘴硬道,“是看不清他爹诡计多端,是看不清他帮不帮我,还是看不清你是不是我仇人?”
“都对,”朱祐樘分析道,“他爹是忍辱负重,他是重情重义,至于朕,也不一定非是你仇人。”
呸,李慕儿心里暗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我是说不过你,也不敢揍你。你等着吧,终有一天,定要叫你服了我,看你还还得了嘴?”
朱祐樘起身,浅浅一笑,“好好好,我且等着看。不过现在,我要去别的地方还嘴。免得你嘴皮子活络,小命儿却丢了。”
第十章:朝臣质疑
马府。
马文升回府后立即遣人去锦衣卫镇抚司衙门找来了马骢。
一路上马骢心神不宁。近来一直在担心李慕儿的事,唯恐她在宫里闯出什么祸端。一方面又在打探如何才能进宫当差,哪怕做个带刀侍卫,也好有机会多见见她。
可今日父亲来找,定是已经见过慕儿了。
果然,还没等他开口,马文升就一个茶杯砸了过来,正中他眉心。
“逆子!你迟早为这女人,连命也要丢了!”
“父亲见到她了?”马骢的额上流下了殷虹的鲜血。
“说!是你助她混进皇宫的吗?若是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马文升赤胆忠心,只能以死谢罪!”马文升激动道。他自问一生为官忠正,三年前为着这儿子,已违抗圣喻,今日亦是为他犯下了欺君之罪。
“父亲多虑了。”马骢自知理亏,跪下道,“儿子还没这么大的能耐。”
“那她如今混在皇上身边,却是为何?当日以为她只是前来投奔于你,尚可原谅。可她若是要潜伏皇上身旁伺机报仇,为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事情和盘托出。”马文升自然不知,李慕儿早已报过这仇了。
马骢也不会告知,只说:“父亲宽心,皇上已知晓慕儿的身份,是皇上自己要将她留在身边的,而且,我已经废了她的武功……现下危险的不是皇上,我看是慕妹妹才对……”
“你说什么?皇上怎么...”马文升也是惊讶,站起来思索了片刻,又说道:“那皇上定也能猜到是我私放了她。”
马骢知道父亲有他的执着,劝解道:“父亲,皇上连李慕儿都能放过,怎会怪罪于你。”
马文升刚想答话,门外家丁前来禀告,说皇上驾到。
父子俩赶紧出外相迎。
只见朱祐樘一身便服,行色匆匆,只带了萧敬一人而来。
朱祐樘遣他们一同到了书房,这才开口悠悠说了句:“马尚书当知我来意。”
吓得马文升急忙跪下说道:“臣有罪。”
马骢便也跟着跪下。他额上的伤口倒是不大,此刻血已止住,只是干涸的血迹显得更加突兀。
“马卿快请起,”朱祐樘亲手相扶,“朕当感谢马卿。”
两人起身,马文升不解道:“皇上此话怎讲?”
“马卿可知,当年下令杀李家全家,朕于心何忍。”朱祐樘负手走到窗边,“李孜省是有罪,可李慕儿何错之有?”
“皇上英明!”马骢同意得很。
马文升却道:“皇上太过仁慈,当年形势所迫,不容迟疑,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况且,李孜省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皇上莫再自责。”
“可我终究有愧于她,”朱祐樘摇头道,“既然她没死,朕不怪你,你也不要为难她了。”
“臣谢皇上不怪罪,可臣实在不能安心皇上将她安置身边,若是她……”
“她不会的。”朱祐樘打断他,“朕信她。她只是不了解她父亲为官做人之品质,朕已叫她亲自调查,等她明白了,朕便放她出宫,从此两清。”
“皇上,如果当年的密报属实,如果她身上真的背负着李家的……”
“爱卿不必再说,此事当初我们已经查明真相。何况,依朕看来,她果然是对李家的事一无所知。”朱祐樘顿了顿,面色一沉,话锋一转,“若她到时还要杀朕,那就当朕看错了人,还望马骢替我动手,绝此后患。”
马骢一怔,却觉得朱祐樘所言在理,遂跪下道:“臣也以性命担保,慕儿从小便是侠肝义胆,大仁大义。若真有那么一天……臣定不手软,必保皇上周全!”
“好。马尚书,你儿虽感情用事,却是个识大理,明大义之辈。有他保护朕,马尚书可放心了。”朱祐樘拍拍马骢的肩头,十分满意。看了看他的伤口,又转头对马文升说道,“朕还有个地方要去,马尚书莫要再责怪马骢了。”
马骢送朱祐樘出门,望着他远去的车辙,满心欣慰。
若是上回在刑部眼见着李慕儿被他带走,心中还惊惧不安,那么这次朱祐樘说的话无疑让他放下了心口的大石头,总归,她是安全了。
朱祐樘本以为与马文升交了心,李慕儿就能安然待在他身边了。不料几日后,还是出了问题。
弘治三年四月初四,庚戌科殿试,上御奉天殿,朱祐樘亲自策试礼部会试中式的举人,李慕儿想见见世面,便一同上殿为之记录。
朱祐樘命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刘吉等十三名大臣,为殿试读卷官。
这十三名大臣中,不仅有兵部尚书马文升,还有一位李慕儿的熟人:刑部尚书何乔新。
李慕儿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朱祐樘你是猪吗?居然还明目张胆地许她跟来!大殿之上,百官面前,若是教他们戳穿她的身份,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惴惴用余光去扫二人,然而那两人却毫无动静,只当作不认识她。
李慕儿记录完朱祐樘所出试题,悄悄望了他一眼,朱祐樘仿若先知,对着她微笑点了点头,她这才安下心来。
想必皇帝这厮已经帮她摆平了。
正当她舒一口气的时候,大学士刘吉上前进言:“旧制礼部会试中式举人,先一日殿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以日时迫促,致阅卷未得精详,自今请再展一日,至第四日始放榜,臣等将各竭考校之力,读卷执事等官寄宿礼部,以绝浮议。”
公平公正公开,朱祐樘自然允。
刘吉又请:“臣还有一事要奏。本朝女官铨选,先民间初选,次司礼监复选,内宫细验,再考问文史,熟察其性情言论,而汇评其人之刚柔、智愚贤否,方得任用。然今皇上身边御侍沈氏,分明僭越!”
李慕儿一颗将将落地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只是千思万虑也不曾想到,这最后质疑她的竟是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内阁首辅刘老学士!
朱祐樘亦没有料到!
只听刘吉继续说道:“科举殿试选贤与能,内廷女官虽与臣等外吏几无大碍,但皇上案旁事无巨细,更当规范选拔。”
他字字句句持之有故,言之有理。
朱祐樘始料未及,李慕儿无言以对。
马文升、何乔新趁势步出,说道:“臣附议!”
百官诧异。
马文升、何乔新之流,一向不屑与刘吉同伍,如今却难得的和他意见相投,有机灵的官员,立马上前附和。
大殿上呈现了一面倒的局势。
就在朱祐樘打算驳斥时,一向话少的萧敬走了出来。他向大臣们行了个礼,转向朱祐樘自责道:“皇上,是老臣的疏忽。沈氏为浙江选送秀女,经司礼监复查核验选入宫掖,并无发现任何不妥。老臣以为此事乃内宫礼仪,故不曾通告于朝堂。如今让大人们提出疑义,是老臣失责。”
李慕儿内心暗自拍手叫好。
萧敬说话虽笃厚恭谨,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是宫里的事儿,关你们外廷什么事!
萧敬果真还算是个好人!
“司礼监做事自然万无一失,”刘吉说道,“只是要服侍御前,与那等尚宫不同,这学问才情,当是百里挑一才好。”
“大人怎知下官不是百里挑一?”李慕儿实在忍不住了,她几步走到殿前,对刘吉行了个大礼。
刘吉冷哼道:“看你这般目无尊长,骄傲跋扈的样子,便知德行欠佳。”
李慕儿心想,我哪里目无尊长了,哪里骄傲跋扈了?面上却不得表现出来,只是转身掀衣跪下道:“皇上,今日大殿笔试,皆是栋梁之才。下官不敢在此喧宾夺主,坏了科举大事。可大人们心中疑惑,下官又不能置若罔闻。是以下官自请,待得进士及第,授职听用后,皇上与众位大人再来考衡下官才学,以示皇权公允!”
“好!”朱祐樘望着眼前女子,她眉目如画微仰着头,神情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眼梢又淌着自信豁达,真真气势夺人,饶是刘吉能言善辩也再不驳她。
“众卿可还有异议?”
“如此甚好。”刘吉等人俯首遵从。
朱祐樘拍板,一声令下:“那便以十日为期。十日后,朕再与众卿在这奉天殿,亲策沈氏。”
岂料李慕儿却反对道:“皇上万万不可!下官一介女流,何德何能,怎敢造次于奉天大殿。下官始于掖庭,到时便劳皇上召各位大人入后宫评判,不至于乱了前朝规矩,皇上以为如何?“
这倒是让刘吉十分赞同,他也拱手相求道:“沈氏所言不错,皇上当可许之。”
朱祐樘不知李慕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谦逊,倒也应道:“那便依你们吧。”
尘埃落定,李慕儿缓缓步回原位,心中腹诽,这刘吉到底何许人也?高官厚禄,却与她一个小小女官一般见识。
朱祐樘余光看她,见她眉头深锁,以为她为十日后的考量担忧,于是在心中盘算起来,该如何助她一臂之力……
第十一章:读圣贤书
殿试结束后,朱祐樘携李慕儿与萧敬回到乾清宫,也来不及避讳郑金莲,便迫切商讨起来。
李慕儿先开口道:“那刘吉是同你有仇还是同我有仇?为何突然看我不顺眼?”
朱祐樘摇头,“朕也没有想到。他一向懂得为官之道,善于附会,照理说应该不会贸贸然对朕提出质疑。至于你,更是与他毫无干系才对。”
萧敬也道:“老奴与他也无过节。”
朱祐樘想了想,道:“那便是有人指使了。”
“会是谁?”李慕儿问,“马文升?”
内阁首辅,精于营私,今日冒着开罪皇上的危险,当众批评一个御前女官,到底有何缘故?
朱祐樘确实想不出来,“也许是朕想多了,他位高权重,怎会受他人以挟。”
“对啊,就是啊,为什么呢?”李慕儿还在愤愤不平,朱祐樘转头看着她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何要将试场设在宫中?”
李慕儿掩嘴虚咳一声,又以手遮面,靠近朱祐樘耳语:“其实我是怕在奉天殿文武百官面前出丑,而这宫里,想要召谁来观战还不是你皇上说了算。”
朱祐樘听罢不禁失笑,“你这鬼机灵!确是不假,朕这后宫虽然空得很,也不能任他们都进来。朕会为你安排,只准那几个为首的来,你不要紧张。”
李慕儿撇撇嘴道:“我才不紧张呢。只是这学问之事,众口难调,还是越少人评判越好。”
“那你可有自信?”
“并没有。”
“刚才在殿上不是胸有成竹吗?”
“唉,刚才那是装的,我这几年光顾着练功,学问怕是早就还给先生了。”李慕儿抚额长叹。
朱祐樘想起那日李慕儿为兴王改诗,可见是有底子在的,但究竟底子多深,也不得而知。眼下只能临时抱佛脚,趁这余下不多的时日好好打磨了。
“接下去几天我要告假。”李慕儿也和朱祐樘想到了一块儿,她毫不客气得说道,“我先不查案了,改看文章。”
“好。”朱祐樘点头,“需要什么书籍跟朕说,朕叫他们日日送到你房中。”
“这样最好。”李慕儿将手背到身后,故作老成道:“从今日起我便真个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李慕儿已经四天没有到乾清宫来了。
朱祐樘提起笔,又一次忘了要写什么。抬头看看李慕儿往日站的位置,空空如也。
遂又把笔放下。
郑金莲以为是墨用尽了,匆匆绕到这边,抬手去拿墨条。
却听朱祐樘说道:“莫要站在这里。”
郑金莲怔愣了片刻,悻悻然退下。
朱祐樘内疚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前两日还好,今儿个却开始不习惯,总是心不在焉。
定是今日状元及第,令他想起李慕儿了。
嗯,定是如此。
不知那妮子学得怎样了。
且去看一眼吧,好督促督促她,不要到时丢了他的面儿。
朱祐樘如是想着,突然笑逐颜开,对郑金莲道:“快去熬碗安神补脑汤来。”
一个时辰后,郑金莲托着安神补脑汤,随朱祐樘来到了殿旁的庑房。
还没叫门,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朱祐樘摇头,这人,就知道她不会乖乖读书。
他接过郑金莲手上的托盘,郑金莲急得叫道:“皇上不可……”
朱祐樘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郑金莲紧了紧双拳,低头告退,里间的笑声也突然消失了。
朱祐樘觉得好笑,推门而入,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情景:
满桌书册狼藉,纸张飞了一地,床上还散落着几本诗词,李慕儿坐在桌旁,手上胡乱捏着毛笔,脸上浸着薄汗,拿着一本书盯着看。银耳站在床边收拾,也是挂着汗珠,还有些微气喘。
银耳即刻跑了过来请安,看朱祐樘左手里举着托盘,忙紧张接过。
李慕儿却也不起身,顾自读起书来。
朱祐樘佯怒:“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见了朕也不行礼。”
李慕儿也不瞧他,回道:“我看书呢。”
一旁银耳噗嗤一笑。
李慕儿横了她一眼。
朱祐樘指指托盘,道:“枉朕亲自给你送来汤羹,还不如喂狗去。”
李慕儿望望托盘,又望望朱祐樘身后,略感愧疚道:“你亲自给我送来的啊?”
“可不是嘛。”朱祐樘点点头,又道,“你不喝朕拿走了。”
李慕儿这才放下书,起身边走边说:“要喝的,要喝的,皇帝亲手送来的,能不……”
话音卡在喉咙里,因为一个毽子随着她身躯晃动从她袖中滑落啪的掉在地上。
朱祐樘哭笑不得:“你就是这样看书的?”
李慕儿尴尬,呵呵笑道:“先喝汤,先喝汤,你看都凉了。”
她端过汤碗走回桌旁,看桌上狼藉,一手往桌上移了移,本就不幸挤在桌角的几本书立马掉在了地上。
她将汤碗往桌上一放,滋滋喝起来,还招呼朱祐樘道:“你也过来坐呀。”
朱祐樘走过去,却不忙着坐下,而是弯腰去捡地上的书,正色说着:“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古人著书立说不容易,我辈应当珍惜。”
李慕儿听得惭愧,抢过他手上的书,又将地上掉落的依次捡起,整整齐齐在桌上码好,才道:“你说得在理,是我不好。我这几日读书乏了,才这么失礼,以后再不会了……”
朱祐樘难得看到她乖巧模样,倒有些不习惯,怔怔盯着她看。
惹得银耳也跑过来求情:“皇上,慕姐姐每日都温书到半夜,就连奴婢现在看到书也想吐了。”
银耳的话逗得二人哄堂大笑。
朱祐樘让李慕儿再喝口汤,又叫银耳捡来毽子,在手里掂了掂,问李慕儿:“你们方才在踢毽子?”
“嗯。”李慕儿怯怯瞄他,“才找来的,就踢了一会儿。”
“踢来朕瞧瞧。”朱祐樘说着将毽子高高扔起。
李慕儿反应极快,起身抬脚,把毽子稳稳定在脚尖,使力踢起来,边踢还边念叨:“我也是新学的!膝若轴,腰如绵,纵身猿,着地燕……”
银耳也过来跟着踢,却基本是为李慕儿接着,踢还给她,好让毽子不落地。
看得出来她技艺并不娴熟,步法紊乱,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下前一下后。
朱祐樘站在她身后看她,冷不丁被她撞了个满怀。
毽子落,李慕儿惊得转身,耳根唰的就红了。
银耳忙闪到门后憋笑。
朱祐樘也尴尬,握拳轻咳道:“确实不会踢……”
“是啊……我这儿地方小,踢不开,不然怎么会搞得这乱七八糟的……”
朱祐樘遂假装打量起房里,只见一床一桌,几张小凳,外头也没有院子,只有长廊,不便出门活动,果然寒碜。
“你去忙吧……”
“等你考好了……”
两人同时说道。
“等你考好了,”朱祐樘笑着重复了一遍,“朕便送你样东西。”
李慕儿好奇问道:“什么好东西?”
“到时你便知道了,”朱祐樘故作神秘,“你一定喜欢。”
“好,那我好好温书,你走吧。”
朱祐樘流汗。
第十二章:对牛弹琴
又过了两日,李慕儿迎来了一位老朋友,萧敬。
她憋坏了,拉着萧敬便要说话,可萧敬却不是来闲聊的,只叫她即刻收拾东西。
李慕儿闷闷问道:“怎么?想让我滚蛋吗?”
萧敬真真哭笑不得。
李慕儿被带到了乾清宫耳殿,萧敬告诉她此为雍肃殿,也是皇上办公或就寝之用。皇上一直未用上,平日里也就空置着。如今叫拾掇了给李慕儿暂住。
李慕儿喜不自禁,打量起她的新住处。
其实就在原先住处的隔壁,往日去当差每每都会经过,不曾想今日竟住了进来。只见它面阔三间,单檐歇山顶,覆黄琉璃瓦。殿中一间开门,两次间为槛窗。殿前还有斜廊,开一小门直通乾清宫穿堂。
果然气派。
且朱祐樘就在旁边办公。
李慕儿和银耳谢过萧敬,收拾了一下床褥,又把书籍都搬过来,李慕儿就又坐下看书了。
哪里看得进去。
满心都是欢喜。
李慕儿将书轻轻一放,冲还在高兴地翻箱倒柜的银耳说了句“我去谢恩”,就匆匆跑去乾清宫。
走进大殿,他果然在。就像知道她会来似的,朱祐樘也不抬头,嘴角浮笑淡淡道:“收拾好了?”
李慕儿见还有郑金莲和一个眼生的小监在,便跪下行礼谢恩。
朱祐樘叫她起,她便嗒嗒跑上殿,为他研起墨来。
朱祐樘满意地道:“喜欢?”
“嗯。”李慕儿答。
朱祐樘又说:“这下可以踢毽子了。”
李慕儿抿唇笑着,将墨条搁好,又熟练地把桌上折奏分好类,才用唇语说道,“我走了。”
“去吧,”朱祐樘轻语,“朕一会儿去看你。”
李慕儿便巴巴地等着。
银耳取饭食回来,见她看一眼书就望一眼门口,吃吃笑道:“慕姐姐在等谁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慕儿也不答话,尴尬地笑笑。
午膳后,李慕儿看着书打着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双眼,触目是朱祐樘温润如玉的身影,坐在一张黄花梨两卷角牙琴桌之后,左手边恰置着一盆银耳昨日领来的剑兰,衬得他宛若天人。他指尖流动,琴声如诉,纵使窗外春日暖阳,惠风和畅,都不及他万分风华。
她正陶醉着,琴声戛然而止。朱祐樘看着她说:“你醒了?”
李慕儿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刻悦耳,宛如天籁。
晃了晃脑袋,李慕儿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抚了把琴弦。只见琴身通体髹黑漆,琴面蛇腹断纹,简洁而自然。
“你会弹吗?”朱祐樘看她瞧得出神,问道。
李慕儿拨了一下琴弦,笑道:“不会,我对琴是一窍不通。”
朱祐樘失望:“那朕岂不是对牛弹琴?”
“可是我会听啊!”李慕儿装腔作势道,“恩,你的琴音清澈悠远,着实不错,着实不错。”
朱祐樘笑着摇摇头。
正在此时,门外萧敬前来禀报:“皇上,兴王和马同知到了。”
朱祐樘起身出门,又想起什么,转头道:“这把琴就放在你这儿了,大臣们总反对朕练琴,你不要宣扬出去。”
李慕儿还没答话,他便匆匆走了。她本想跟去,可是想到要见马骢,就作罢了。
可她没有想到,她不去就山,山却要来就她。
马骢走到院外,想起刚才在殿上的事儿。皇上前几天给他派了任务,他调查后发现结果对李慕儿十分不利。今日前来回禀,皇上见他心里牵挂慕儿,特准他进雍肃殿探看。
李慕儿正在纸上耐心作着笔记,看到马骢进来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李慕儿拉过他看看门外,将门关上,才道,“可别是偷偷溜进来的。”
“慕儿!”马骢突然拉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你关心我!”
李慕儿甩开他的手,道:“我是担心你又害我挨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心性,一点儿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该学学我才好。”
“那你此刻便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喽?”马骢笑道。
李慕儿翻了个白眼,暗骂他不要脸。心里却奇怪,最近心里的仇恨竟似慢慢淡去,无论是对马骢,还是对朱祐樘??????
李慕儿想,或许是最近太忙了,也或许是生活得太安逸了吧。
马骢见她神游天外,正色道:“慕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弄出宫去,这宫里太过复杂,不适合你。”
李慕儿却道:“那也得等我替我爹翻完案。”
马骢苦笑,说:“慕儿,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爹真的是奸佞之臣,罪有应得吗?”
“你胡说!”李慕儿激动,“连朱祐樘也没有这样说过,我总会自己调查个清楚的!”
马骢闻言上前蒙住她的嘴,提醒她:“莫再直呼皇上名讳,这宫中人多口杂,叫人听见了又是祸事。”
李慕儿挣脱他,问道:“骢哥哥,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老说些神神叨叨的话。”
马骢为她一句骢哥哥高兴,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你过来看书,我陪你一会儿。”
他拉着她回到桌旁坐下,复又说道:“上回奉天殿的事我听说了,他人称奇,我却是了解的。像你干的事儿。”
李慕儿冷汗,真听不出来是贬是夸。
“你别害怕。考得不好也无大碍,顶多便是贬为宫女或者赶出宫去,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慕儿猛地合上书本,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若是被否定了结果会如何,如今听马骢一点破,这结局并非她想要,不行,必须要赢!
她正欲开口阐明心志,却听外面有人敲门。两人相视一眼,李慕儿前去开门,却原来是那郑金莲,她奉命每日送来安神补脑汤。
李慕儿谢过,拿着回屋,眼里满满溢着笑。她心里清楚,这汤哪里有什么益智平心的大功效,不过是一片心意,却叫她感动。
马骢见她拿过便喝,一把将她拦下,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试了试。李慕儿蹙眉讽刺道:“你是在家看姨太太后院争斗看多了吗?”
马骢又喝了一口,才道:“还是小心点好。”
李慕儿也不避嫌,就是他喝过的碗一口一口把汤喝完。
马骢见她也不嫌弃自己的口水,就和小时候一样,一时心情又大好。
李慕儿又开始看书,马骢便在一旁默默陪着坐了很久,倒也不闲着,直盯着李慕儿瞧。距离上一回两人这么和谐地相处,似乎过了好久好久,马骢看她不施粉黛,发髻上也未加首饰,想到怀中的樱珞,遂探手入怀。
却偏偏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李慕儿起身,念道:“奇了,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这么多客人来访?”
外头站的是朱祐樘和兴王。
兴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要进屋。
李慕儿又想与他斗嘴消遣,便拦他道:“女子闺房岂是小爷你能随便进的?”
此时房内马骢也过来见礼,兴王指指他,对李慕儿道:“他进得?小爷我便进不得?”
“他是我兄长,兴王是?”李慕儿佯装思索道,“那兴王便算作我弟弟吧。”
“哼,你想得美!我可是王爷!”兴王不依,“不进就不进,本想指点你学问来着。”
“好了好了,”朱祐樘笑道,“你们两怎么一见面就要吵?”
李慕儿这才让开身,请他们进门。
她看着三个大男人围着她的书桌,或坐或站,蓦地想到什么,问道:“你们三人今日商讨了何事?我怎么总觉得与我有关?”
兴王正欲开口,朱祐樘便说道:“没事,就是担心你做不好学问,被人笑话。”
李慕儿淬道:“你们且等着吧,定教你们刮目想看。”说着也到桌边坐下,拿过一本书朗朗读起来。
四人说说笑笑,一会儿讨论书上内容,一会儿听李慕儿和兴王斗嘴,倒也其乐融融。
第十三章:试守宫论
十日工夫转瞬即逝,约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一大早,李慕儿便来到了乾清宫。她知道今日早朝必定对金榜题名的进士加官进爵,会较往日更晚下朝,可还是忍不住先来看看。
她如第一次当值那般,在殿中干完差事,便在月台上流连。却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郑金莲。
仔细想想,李慕儿似乎从来没和这个一起当差服侍皇上的大宫女说过一句正经话,倒是劳她给送了好几日的汤。
想起那碗汤,李慕儿匆匆走到郑金莲面前,与她拱手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了。”
郑金莲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搭讪而惊讶,面无表情道:“不敢。我只是听从皇上吩咐罢了。”
李慕儿遂不要脸地问道:“今日可还有汤喝?”
郑金莲回头望了望身后尚食局,说:“皇上没有吩咐今日不用做,我便已经炖着了。”
李慕儿欢喜道:“那劳烦你带我过去喝吧,今日可不敢再叫你端给我了。”
郑金莲便将她带到了司膳房。
这里和她从前居住的地方一般规制,在乾清宫的东庑房。两个女官正在里面看着炉子的火,见她们进来,对郑金莲行礼道:“姑姑早。”
郑金莲点点头说:“我来取安神补脑汤,你们且顾自己忙吧。”
两个女官走开,郑金莲用手巾握住砂锅柄,将汤倒入碗中递给李慕儿。李慕儿笑着接过,觉得烫手,便呼着放到了一边桌上,转头调皮地朝郑金莲眯眯眼。又呼了几下,李慕儿才轻轻嘬了一口,对郑金莲道:“姐姐好手艺,趁热喝更美味呢。”
郑金莲看她津津有味地喝着,淡淡笑了笑,问道:“你多大了?”
“我十八,你呢?”
“姐姐没叫错。”
李慕儿乐:“我家中无兄弟姊妹,父亲膝下只我一个,姐姐当真没叫错!”
又将碗递给郑金莲,央求道:“姐姐再给倒一些,日后怕是喝不到了。”
郑金莲深深望了她一眼,又给盛了一碗,说:“当心一会儿考试时要出恭。”
李慕儿抬头笑道:“姐姐怎么知道我今日要考试?”
郑金莲愣了一下,方答:“上回听你们说话猜的。”
李慕儿心想也是,那日殿试动静闹得大,自己这些天又一直没上工,恐怕整个前朝后宫都有风声了吧。
李慕儿两碗热汤下肚,还真得想出恭了,遂匆匆道谢告辞,没有再聊什么。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光已经发亮,朱祐樘才带了人从乾清门款款而来。李慕儿本是紧张的,可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官员,不过就是刘吉马文升何乔新及另一个她也见过的内阁首辅刘健,还有两个老熟人兴王和马骢。另外有个生面孔,穿着红艳艳的朝服,二梁梁冠,青色垂缨,一定是刚及第的状元郎,倒是新鲜。
于是也不紧张了。到乾清宫中叩拜行礼,萧敬叫人搬来桌椅,取来纸笔,李慕儿淡定入座。
朱祐樘手心在袖中握紧,对众人道:“近日来常有大臣上书,请朕选妃以广子嗣。众卿倒是说说,朕这后宫,倒也得让前朝来为朕做主吗?”
众人忙下跪齐道:“臣等不敢!”
朱祐樘又道:“如此今后便莫要再提选妃之事,朕与皇后患难夫妻,宜室宜家。后宫如何乃朕的家事,家国天下,于朕而言,家字在前,若欺朕家人,朕定不轻饶。”
众人齐应。
李慕儿心想,好一招指桑骂槐!可他口口声声皇后皇后却让她心里并不痛快。她为自己的不痛快而懊恼,从来便知他们夫妻情深,她与朱祐樘又是隔着杀父之仇,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朱祐樘请大家平身,又道:“从前太祖重视女官制度,便是为着内和而家理。朕亦求内外兼治,阴阳协和,故选宫人不重容貌而重才学。朕身前御侍,更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众卿考之当时,你当悉心以陈,朕将亲览。”
李慕儿起身道是,请朱祐樘出题。
岂料朱祐樘为了避嫌,把出题的任务交给了刘健。李慕儿记得,刘健在她的事上态度保持中立,又是个崇儒兴学的,出题当也公正。
果然,刘健出列,思索片刻,便道:“吾皇英明,为臣子者当鞠躬尽瘁!我等在前朝保国安民,尔等于后廷守宫平内,方得国之大兴。今日便以守宫论为题,限时成篇。”
守宫论。
李慕儿默念题目,心有所思,却提笔忘字。
朱祐樘拳头握得更紧,一颗心全系在了她笔上。
马骢亦然。
连总是同她吵嘴的兴王,此刻也蹙了眉头。
幸好,不过喝口茶的时间,李慕儿便沉稳落笔。三人见她奋笔疾书,行云流水不易一字,才略微松了口气。
李慕儿却并不轻松。
从刚才落座,她就觉得腹中不适,落笔之后,更是开始慢慢痛起来。
写到大半,下腹竟已绞痛难耐!
她脸色苍白,唇色发青,汗珠渐渐浸出,双腿开始打颤,右手使了全劲握住笔,才不至于凌乱了笔迹。
朱祐樘他们自然看出来不对劲,可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谁也不敢此刻去打扰她,只能在旁干着急。
朱祐樘心生一计,叫过萧敬耳语几句,萧敬急急出了殿,须臾又匆匆而回,只是手中多了一把琴。
此时天甫大亮,晨光照进了殿中,虽已是春末,却还有燕子呢喃,他对众臣说道:“近日水绿山青,日暖风和,朕今年事多,春来时都没能尽兴弹曲,不免手痒。先生可许朕解解厌气?”
刘健拱手说道:“皇上向来爱好乐曲,只要不耽误正事,偶时消遣无甚不可。”
状元郎笑道:“微臣今日有耳福了。”
朱祐樘遂拨弦起音,边弹边道:“此曲名为《阳春》,冰消暖至地回春,暖风吹寒退,天地也氤氲。心中淡荡,冲和雅谈,不可铅华。”
李慕儿紧皱的眉眼,缓缓舒展。
耳边飘进他舒缓轻扬的琴音,伴着他温醇磁性的轻语,印象中他说话总是这样,无甚起伏,温润如水,和他的气质一样恬淡儒雅。李慕儿笔尖停顿了一瞬,嘴角艰难地扬了下,她知他的良苦用心。
他人道这琴音是消遣,可此刻对她而言,却如流水击石,如微风拂叶,如清泉入口,如指绕青丝。
李慕儿心头一片清明,深吸一口气,忍住剧痛,脑中思绪甚至较之前更加开阔。
挥笔点墨,俄顷立就。
第十四章:擢
李慕儿放下笔,拿手背衣袖抹抹汗,强打起精神,步出座位跪下道:“陛下,臣已作完。[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朱祐樘令状元郎先看。状元郎读了第一句,便抬头望了李慕儿一眼,轻笑摇头。众人以为状元郎此举是为不满,李慕儿却对他回以爽朗一笑。
状元郎继续阅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皱眉,惹得大家揣测连连。
轮到刘健,却是频频赞好。
刘吉接过,看了篇首,便双目圆瞪,大骂放肆。
马文升与何乔新,看完却极为淡定,不发一言。
萧敬等大家都阅尽了,才取来献给朱祐樘。
朱祐樘心里早就七上八下,面儿上却装得极为镇静,镇静地翻开卷面,镇静地读到:
“甚矣!秦之无道也,宫岂必守哉!”
好一个宫岂必守哉!皇帝无道,则宫不可守!朱祐樘并不生气,反而十分满意。再看,文章不曾徒聘浮辞,没有隐言泛论,俱是直述以对。其中引经据典,有周幽王为博美人笑烽火戏诸候终死于乱箭,也有仁宗在位虽短却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朱祐樘知道,答题者虽姓沈名琼莲,文中点滴却是李慕儿肺腑之言,参酌古今恰到好处。
通篇看罢,他看向众臣,先问刘健道:“先生既为策问者,觉得此文如何?”
刘健欣慰道:“皇上,沈氏文风流畅,辞无所假,实在令老臣惊讶。且她一介女流,却是见识不浅,文语中徜徉恣肆,自成一番气魄。老臣想,若她生为男子,定能在朝堂建功立业。”他说着回头看了眼李慕儿,又拱手对朱祐樘进言,
“得此人才,是皇上大幸,望皇上莫要埋没。”
李慕儿心中感激刘健,却不同意他男女定论,想要反驳。但因腹痛不支,只能作罢,她把身子伏低,不动声色地蜷成一团。
马骢本是吃了一肚子鸡毛心里乱糟糟,一直在旁望着李慕儿默不作声,此刻却像得了圣旨,侧身附和道:“臣虽不才,却也觉得这沈琼莲文采飞扬,不输我等男儿。”
刘吉却不依,又因皇上刚给过下马威,不敢太过强硬,遂婉转道:“皇上,沈氏文采尚可,然臣读她文章字字珠玑,一针见血,便可知此人太过浮躁。[.超多好看小说]内廷女官当谦卑随和,若得此女随侍皇上身侧,恐有不妥。”
马文升何乔新也随之跟着上奏,大约就是有才不假,做官不成。
此时兴王步出说道:“臣弟自幼爱读书写字,今日读沈氏文章,也是受益良多。满腹经纶者,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臣弟年纪小,不懂什么深明大义,只知今日考的是这沈氏学问,而她的学问,已经是女子中万中无一。”
几人开始争辩起来。却听最无干系的状元郎突然说道:“皇上,臣斗胆有几句话说。臣入京赶考前,家师曾告诫于臣:平时做文章,求情文并茂浑然一体,方能为传世之作;若幸得殿试,则要开门见山言必有中,才可夺人眼球,教人过目不忘。沈御侍今日,与臣等当日殿试也是异曲同工。臣敬佩沈御侍,气概不输于臣等科举之士,才情更胜过多数名门闺秀。臣说句冒犯的话,沈氏当这区区御侍,实在是大材小用。”
李慕儿蓦地抬头,对这状元郎真是刮目相看。他说的这番话,也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股莫名熟悉亲近,李慕儿不解,她可从来没见过此人啊。
状元郎的话,也是朱祐樘听得最顺耳的,他欣赏地看看他,才开口评道:“钱福此话最合朕心意。沈氏此文落笔大胆,文风犀利,却警醒于朕。朕必将采而行之,无论前朝后宫,不教众卿失望!”
众人跪地大呼“陛下圣明”。
朱祐樘这才下令:“传令下去,今有掖庭沈氏琼莲,得朕亲试,才华横溢,擢为女学士,赐居雍肃殿,给事御前。”
一锤定音。
李慕儿就如此这般莫名其妙却又万分艰辛地当上了女学士。
只能谢恩:“臣,沈琼莲,叩谢隆恩!承蒙皇上不弃,臣今后必当倍加珍惜,表率宫人,维持后廷雍肃!”
木已成舟,众人相继告退。
只不过有的人失望而归,有的人却如愿以偿。
马骢并不希望她留在宫中,此刻却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小时候常带她一起逃课,将各自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心里清楚,李慕儿是个聪明的。人人说她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其实她学东西极快,甚至总赶在自己前面。只有这武功……马骢想到就觉得既好笑又讽刺,从前就爱和她比划拳脚,看着她一败涂地就哈哈大笑。可如今她也是因为在自己手下一败涂地,才会沦落至此……
马骢走到李慕儿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刚才便觉得她不好,这会儿看她仍是跪地不起,略微探出的脸庞已是惨白如纸。马骢心惊,回头望望皇上,见后者亦如他一般,紧张地盯着李慕儿,只等众人出殿。
马文升已却行到殿门口,见儿子没有跟上,严厉地叫了他一声。马骢还没答话,朱祐樘就说道:“马同知等等,朕还有话问你。”
马文升只好独自回去。
眼见着父亲转身,背影消失在丹陛之下,马骢急得赶紧去扶李慕儿。朱祐樘也已赶到身边,两人一人一边,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齐齐馋起李慕儿,又齐齐问道怎么了。
李慕儿勉强站起,又觉得实在太疼,此刻压力解除,身心俱疲,哪还顾得上回答他们,只吃力说道:“床,床……”
朱祐樘会意,低声问道:“想躺床上是不是?“
李慕儿虚弱到只能点点头。
”好,马上就去。”朱祐樘说着袖摆浮动,欲要动手。却被马骢抢了先,一把横抱了她,匆匆往殿外冲。
朱祐樘追在身后,心中比在殿上为她考试着急时更要紧上几分。若说她是怯考紧张,未免太严重了,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憔悴模样?
思索间已来到了雍肃殿。银耳正在院里踢毽儿,看到李慕儿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进屋铺床。
李慕儿一挨上床,便捂紧肚子,又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才呼了一口气。
马骢为她盖好被子,才问道:“这是怎么了?进殿的时候还神灵活现的呢。”
朱祐樘站在床的外沿,也接话道:“是啊,看你捂着肚子,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连跟在他身后的萧敬也说:“皇上,女学士看起来不妙,要不要请医女来看看?”
李慕儿急忙喊住:“不要……”
马骢拍拍她的肩膀,温柔道:“瞧你疼成这样,不找人看看怎么行?”
李慕儿没有理他,只看向一旁的银耳,牙齿打着颤地对她说:“红糖……红糖……”
银耳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问:“什么?姐姐要什么?”
李慕儿低吼一声:“红!糖!”
银耳这才明白过来,“啊?是是是,我这就去煮红糖水来!”说着冲朱祐樘作了个揖,匆匆跑了出去。
朱祐樘和马骢不明所以,只好等着。
银耳回屋的时候,一股浓浓的姜味儿随之而来。银耳见他们还在,一下子脸红起来。她走到床边,倾身隔开了马骢,才叫了一声李慕儿。
李慕儿本闭着眼睛,被银耳叫醒,挣扎要起,马骢一个箭步上来扶她,差点将银耳手中的碗打翻。李慕儿也被吓到,靠着他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朱祐樘几次想去扶她,可奈何自己九五之尊,本就懊恼着,闻言闷闷道:“你这个样子,叫人怎么放心?”
李慕儿听到他的声音,便又联想起刚才殿上他为她弹琴,抚平她的情绪,便觉得窝心,不再说什么。
趁热喝下红糖水,李慕儿终于脸色稍霁。萧敬在宫中当差久了,已猜到大概,就对朱祐樘说道:“皇上,女学士已无大碍,皇上再待在这里恐有不便,老奴会着人好生照看,皇上请回吧。”
朱祐樘仍旧目不转睛盯着李慕儿。
李慕儿一抬眼就跌进他的眼眸,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浮起一片红晕。
她又尴尬看了一眼马骢,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密奏君王知入月,唤人相伴洗裙裾。”
这下轮到朱祐樘和马骢尴尬。
她怕是癸水来了。
朱祐樘轻咳了几声,吩咐她:“这几日好好养病,康复了再来当值。”然后抬脚离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叫上马骢一起。
马骢又再看她几眼,才道:“还好是虚惊一场。不过今日在乾清宫出了风头,往后在宫中要更加小心。”
“知道了……”李慕儿乖顺地应着,心里却在想,他每回总是这么几句话,好像这宫中有豺狼虎豹要吃了她似的。
众人走后,李慕儿将头埋在被子里,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心里默念,失了内力竟这般不济吗?考个试都能把自己紧张到月信提前,以前也从来不曾痛过啊?
并且这一痛,就痛了三天。
第十五章:所谓礼物
李慕儿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情况也未见好转,只好去请医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来的是个婆婆,对她倒是极为恭敬。把脉问诊以后,说是寒气入了体,导致气滞血瘀。就给开了药方疏肝理气,去热驱寒。李慕儿对医理什么都不懂,惟有道谢。
照着药方吃了两天,李慕儿才终于来了癸水。
朱祐樘毕竟是避讳的,可到了第五日,他还是出现在了李慕儿门前。
李慕儿正坐在院儿中小凳上,晒着太阳喝着药,见到朱祐樘想起身问安,被朱祐樘免了。他缓步走到她身边,虚咳了一声,问道:“可好些了?”
李慕儿难为情,点点头不说话。
朱祐樘觉得好笑,却又严肃道:“既好了就该来上工,小心朕罚你俸禄。”
这下李慕儿来了精神,“罚吧罚吧,反正我拿了俸禄没处花。”
朱祐樘听着有些心疼,轻叹了口气道:“你记不记得朕答应过送你样东西?”
“自然记得。”李慕儿说着看了看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皱眉道,“瞧你两手空空的,东西在哪儿?”
朱祐樘笑,“你这礼物有些麻烦,我叫萧敬包好了才能偷偷送来。”
李慕儿挑了挑眉毛,疑惑道:“这么神秘?”
“恩,是。”朱祐樘说罢抬头望着天空,轻声唤她:“沈琼莲……”
李慕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又看着她唤了一声。
李慕儿莫名心烦,语气不耐地埋怨道:“这名字真难听。”
朱祐樘看她不像说笑,垂眸想了想,道:“名以正体,字以表德。那朕唤你莹中如何?”
李慕儿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总不能教朱祐樘叫她原名,遂没好气地说:“随便怎么叫,反正我也早已不是我了。(.)”
朱祐樘仿佛被触到什么情绪,趁势问:“你若已经不是你,那你如今,还想不想杀朕?”
李慕儿惊。
雍肃殿外似乎传来几个宫女急急走过的脚步声,院中却是一片静谧安宁。午后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李慕儿望着这个在刑部接她状纸的他,在永巷向她伸出手的他,在乾清宫为她抚琴的他……
我若不是我,又怎舍得杀你?
可惜,我还是我,是李慕儿的身体,是李慕儿的记忆,不是沈琼莲,不是莹中。
“不想。”嘴上却这样答道。
朱祐樘的眼睛里像迸发出了万点光,说不出的欢喜。
可李慕儿接下去的话又让他跌进谷底。
“我现在不会杀你,因为我尚有机会替我父亲翻案。对我而言,比起杀你,我父亲是否冤枉要重要的多。我们不过是各自信守承诺,不是吗?”
朱祐樘沉默,是他想多了。
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为父查案,他不负圣明。何时变得复杂起来,忘了彼此立场?他有他的皇后,她是他的女学士,仅此而已。
自嘲一笑,只当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轻语道:“是。所以赶紧来当差,你已经浪费半个月的时间了。”
李慕儿应:“会的。我不会忘了自己的目的。”
不会忘,不能忘。不是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差一点。怎么能?怎么可以?
多亏今日他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管好自己的心。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倒是李慕儿先打破尴尬局面,“当日听你唤那状元郎钱福,他是哪里人?”
“松江人。你认识他?”朱祐樘意味深长地问。
李慕儿想了想,“不认识,见他帮我,心存感激。”
“他倒是很欣赏你。”朱祐樘微笑。
“那你呢?”李慕儿脱口而出,又猛觉不对,补充道,“你欣赏他吗?”
“朕欣赏他,也欣赏你。”朱祐樘没有看她,却似看穿了她,“你们都是有才情之人,朕自当珍惜。”
“我没什么好辅佐你的,总归尽心当好差就是了。”李慕儿稍稍服软,坚定对他说道,“绝不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这样最好。”
虽然这么说,朱祐樘的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明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怎样最好,却总是敌不过那一次次冲动。
回到乾清宫,萧敬还跪在殿上。
朱祐樘走到他身边,叹道:“萧敬,你也是好固执。”
萧敬恳求:“皇上,老奴不敢倚老卖老。可皇上要为自己的龙体着想,要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朱祐樘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一把剑。
说是一把,却有两把剑柄,两根剑穗,原来是有双剑同在一鞘。朱祐樘想拔出双剑,又作罢,只将剑穗摊在掌心,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对萧敬说道:
“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了。”
萧敬激动谢恩站起,又弯腰摊开双手,去接那双剑。
这两柄剑,两人都熟悉。正是当日李慕儿刺杀天子所用武器!
如今天子却要将它们还给刺客,这不是疯了吗?!萧敬自然一万个不赞成。他虽也挺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姑娘,却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险,遂长跪不起,要朱祐樘收回成命。
此刻朱祐樘终于一狠心,将剑递还给萧敬,转身说道:“好好收起来。去年撒马儿罕上贡的鹦鹉,朕记得后廷还养着一只,明日给朕取来。”
萧敬遵命,心想现在别说一只鹦鹉,就是金山银山赏她都行啊。
李慕儿重新回到乾清宫当差。
虽然封了女学士,可差事与以往无异。李慕儿做着顺手,又得空翻起了几年前的老折子。折子翻得越多,李慕儿越发对朱祐樘刮目相看。从大臣的上奏,他的批红,处理的结果,都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个明君。
他选用贤臣,勤于理政,减免供用物料,又减免地方赋税,实在无愧于民,无愧于国。
可自己父亲的案子,还是一点发现也没有。李慕儿想,或许真如朱祐樘所说,这大海捞针的活,确实费工夫。
有时候她枯燥地看着折子,朱祐樘就在身边看书,她真想直接开口问他,他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可问了又如何,他说父亲无罪,便是承认自己无德;他说父亲有罪,难道她就会相信吗?
朱祐樘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总会一脸戏谑地对她说:“你不用看朕,朕是不会帮你的。”
李慕儿真想掐死他。
不用当差时,李慕儿就会回雍肃殿陪莲子玩。
莲子是朱祐樘送她的东西。
犹记得那天傍晚,朱祐樘将它送来,说是答应了给她的东西。李慕儿欢喜的不得了,可又不忘揶揄他:“我当是什么,不过一只鹦哥儿,搞得神神秘秘的,教人念想!”
朱祐樘却不多言语,只问:“你喜欢吗?”
李慕儿是真真喜欢,立马取了名字叫莲子,气得一旁银耳狠翻白眼。
朱祐樘又说了句“喜欢便好”就拂袖而去。
若不是因为他腰缠万贯,李慕儿差点以为他小气不舍得送呢。
莲子又漂亮又聪明,通体雪白,一惹它它的冠羽就像扇子般竖起张开。
人都说鹦鹉学舌,原来它是真的会学人说话。
李慕儿每日过得充实,转眼就入了夏。
第十六章:状元钱福
端午佳节。.
由于朱祐樘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宫中没有大肆操办,只是赐臣子于午门外吃吃粽子,喝喝酒。
各宫各苑也有自己的过法,在门两边安了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再去领来芦苇叶和糯米,包各种馅儿的粽子。
这天李慕儿没有去乾清宫当值,在自己房里陪银耳折腾。
两个人有说有笑,头上还有只鹦哥咿呀学语,热闹的很。以至于朱祐樘他们走进了门口,她才发现。
“给皇上请安。”二人赶紧行礼。
入宫这许久,李慕儿已经习惯了这些礼数,人前人后都能恪守君臣之礼。
“好热闹呀!”朱祐樘打量了一番她们手中活计,“朕还想着你会嫌宫里过节闷,看来你倒是自娱自乐得很。”
李慕儿回他爽朗一笑,心思却全被他身后的人吸引去了。
来人一个是与她见面三分吵的兴王;一个正冲她宠溺地笑,是马骢;而最后一个竟是仅有一面之缘却分外投缘的状元郎钱福。
李慕儿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当即越过他们对着钱福拱手道:“状元郎,莹中这厢有礼了。”
钱福忙回礼,“下官不敢。女学士才高八斗,钱福早想一叙。”
李慕儿也高兴,邀约道:“我这女学士还不是靠你当日美言。今日若不嫌弃,可否让我请你饮杯雄黄酒?”
钱福笑答:“如此正好!在下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上几口!”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客气,旁边的人都成了摆设。兴王自然不爽,敲敲身侧的桌子道:“当日在乾清宫,我们都有份帮你,怎么你只记着钱福,忘了小爷吗?”
李慕儿回头作势横他一眼,“酒只有一壶,姐姐只请知己。”
兴王怒,噘嘴去看朱祐樘。
朱祐樘勾着半边唇角,打圆场道:“这有何难?银耳,传朕口谕去找萧敬,便说今儿个午膳设在雍肃殿院中,小菜即可,只这酒不许少。”
银耳领命而去。
不过盏茶时间,院中就备好了小酒小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李慕儿感激地望了眼朱祐樘,心想皇帝办事儿就是速其成。
朱祐樘招呼大家都坐下,李慕儿立刻坐到上座,其他几人却迟迟不肯入席。
定是拘着君臣之礼,李慕儿郁闷道:“你们要是这样拘谨,我就要赶皇上走了。”
朱祐樘闻言重了语气,“还不快坐下!”
众人再不敢推辞。
李慕儿左手边坐了朱祐樘,右手边坐了马骢。李慕儿却一概不理他们,先去给坐在对面下座的钱福倒酒。她倒一杯,钱福饮尽,她再倒,钱福又饮尽,三杯下肚,连马骢都看不下去,酸道:“慕……女学士,你俩真把皇上当陪宾呢啊?”
朱祐樘却格外温和,不介怀地挥了挥手,“无妨。今日不分君臣,便陪她胡闹一回。”
说得李慕儿也不好意思,过来给大家都斟上酒,举杯相敬,“莹中感谢各位当日恩情,却无以为报,只好先干为敬。”
众人跟着饮完。
钱福喝了酒,兴致高涨,笑道:“好酒!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对女学士,可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李慕儿一拍桌子,“可不是嘛!我也觉着你亲切的很,我们从前见过吗?”
钱福想了想,又饮一杯,方道:“见是没见过。不过,倒有一事,我也觉得奇怪。”
李慕儿还没问什么,朱祐樘便已接过话,“是不是觉得,你们的文风有些相像?”
“正是,”钱福继续说:“当日殿上读女学士文章,便觉得其中铺陈手法,用词习惯,都与臣有些相似。倒像是……”
“倒像是师出同门?”朱祐樘又接口。
“不错,臣幼时去私塾上学,曾路遇高人指教,后来就拜于他门下学习。可我这恩师是个爱好云游天下的,几年后不告而别。三年前,他却又出现在了我家门口,我能金榜题名,说来全是他的功劳。”
钱福几句话只讲了个大概,李慕儿却一字一句细细回味着。
他这恩师,难不成就是教她学问的陈公?
犹记得,当时年幼,与父亲在茶楼听说书,忽然有位老者进门与说书的争辩。说书的气恼,辩不过就要动手,李慕儿上前帮忙,还稚气地为他说话:“你说得都对,他说的不对。你别怕,真理是属于少数人的!”
陈公像捡到了宝,跟着她直到家门口,说要教她学问当她老师,工钱随意,食宿全包。
呵,原来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父亲一来看中他有才华,二来想把她培养成文武全才,爽快答应了他。
没想到这一教就教出了感情。
他总是循循善诱,耐心教育她不要功课做着做着就翻墙出去玩耍;他总是装神弄鬼,在房间里静坐说什么体认本心;他总是两袖清风,却大咧咧地叫她去为他讨口酒喝;他总是拒人千里,从不告诉任何人姓甚名谁从哪里来;他却又视她为女,做完功课就将她背在背上满院子跑……
可是他却狠心告别,在她家出事时放手离去……
朱祐樘和马骢担忧地看着李慕儿。她脸上虽挂着笑,眼睛却直直盯着杯中酒,渐渐泛起水雾。
钱福偏又不知情地问道:“莫不是我这恩师,当年游荡到了女学士府上?”
马骢适时撞了撞李慕儿胳膊。
李慕儿反应过来,“他,陈公他可还好?”
果然便是恩师!钱福开怀大笑道:“他很好,身体健朗!这么说你我真是师出同门?”
李慕儿也笑起来,“是,若他是陈公,莹中在乌程,也受过他指点。只是不如你福气好,我不过偶有机缘,学了些皮毛而已。”
朱祐樘左侧坐着的兴王高兴说道:“原来竟有这种缘分!如此,你便该是他师妹!”
李慕儿嗯了一声,倒满酒杯相敬钱福,“那今后莹中当称呼你一声兄长!”
“好!妹子,干了!”钱福干杯饮尽,又思忖了一下道,“若不是当日皇上看得起我,叫我一同阅卷,我哪有机会应这声兄长?来来来,莹中,我俩敬一敬皇上才对!”
李慕儿照办。
马骢和兴王在旁恭喜,气氛立刻活络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热闹,几人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钱福和李慕儿,不被他人灌得晕晕乎乎,也自己相敬得晕晕乎乎了。
饭后朱祐樘要午休,众人散去,各回各家。
院子被收拾个干净,李慕儿却留了一壶酒,自斟自酌起来。
未遇故人,却思故人,又哪还有什么故人?
她虽喝得慢,银耳还是怕她喝多,就过来劝,这不劝还好,一劝倒引得她耍起了酒疯。
只听她絮絮叨叨说道:
“银耳,姐姐今儿个高兴!”
“我兄长是金科状元!我是皇上钦封的女学士!”
“那小老头儿真是能干哈!桃李满天下呀!”
“我真是想念他……”
“想念父亲,想念娘亲,想念骢哥哥……”
“想念嬷嬷,想念小柯……”
“我还想……”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李慕儿敛起仅有的神识,震惊地望着来人。
他挥挥手叫银耳退下,他坐到她身边,他穿着便衣,没有戴冠,他的眼神滚烫,他轻轻地问:
“你还想谁?”
李慕儿觉得胸口发烫,紧张的快要窒息。
她举起手,又无力地落下,张了张嘴,却无从开口。
过了半晌,才平复了不知从何而生的紧张情绪,镇定道:“你知道我先生,对不对?你叫兄长来阅卷,是因为你觉得他会为我说话,对不对?”
朱祐樘点了点头,“你还活着,我难免要查一查当年你家的情况。也是巧,钱福若没有考中状元,我不会问起他先生。我知道后,便想着或许他会帮你。幸好,没有看错他。”
李慕儿数日来被压下心头的情丝又爬了上来。
狠狠咬了咬唇瓣,硬着心肠断断续续说道:
“你何苦费尽心思留我在你身边?”
“我现在好后悔,我喝多了,我想毁约。”
“你放我走,我不想再待在你身边。”
“我……”
说话声越来越轻,朱祐樘只觉软香温玉入怀,竟是这厮醉倒在了他肩头。
他晃了晃酒壶,微笑摇摇头,抚着怀中人的脑袋,自语道:
“我也喝多了。你说的话,我没有听见。”
怀中人无意识,他自嘲扯扯嘴角,抱她上床躺好,才回乾清宫暖阁午憩。
哪里睡得着。
又起身,召来萧敬,将她的双剑取来,挂在了床尾。
第十七章:五雷道法
六月庚子,襄王见淑薨,辍朝三日。(.无弹窗广告)
朱祐樘却没有闲着,照常带着李慕儿去内阁议事。
回转的路上,朱祐樘突然停步问道:“虏寇来犯大同边境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他这是在与她一个女子讨论国事吗?李慕儿惊诧,只好婉言:“皇上,微臣身为后廷女官,不敢妄言前朝之事。”
朱祐樘轻笑:“你如今整日旁听朝事,连折子朕都让你翻了,还有什么不可为的?”
听他言语轻松,李慕儿眼珠子转了转,大着胆子道:“这回你让新宁伯谭祐选军马二万练习,虏寇以为我们有所防备而遁走,是为大幸。可若他们知道了这不过是招兵买马虚张声势,难保不回来再犯。”
“是,”朱祐樘点点头,“大同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是以直到今日仍是驻了重兵把守。朕向来提倡采取怀柔政策,只是总有好斗虏民来扰。这也是朕的一个心腹大患。”
“大同与延绥接境,当可互相应援。”李慕儿想了想,又道,“只是若大同守臣先报奏于京请求借调延绥游兵,等你批复下旨,怕早就误了大事。”
朱祐樘问:“所以呢?”
“所以,”李慕儿弯腰拱手,“如果虏势紧急,皇上该准他们先调发然后奏闻。”
朱祐樘又点了点头道:“嗯,朕已经这样做了。”
李慕儿猛地抬头:“你耍我!”
朱祐樘噗嗤一笑:“可是,调兵如此容易,若是有人借此漏洞起兵造反,不也是个威胁?”
“那你就派个信任之人驻守两地,代替你抉择形势。”李慕儿说完又有心嘲弄他,“莫非你这毛头小儿初登大位,连个可以信任的将士也没有?”
朱祐樘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有一人倒是可用,守备天成都指挥使张安。[.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李慕儿见他有些犹豫,便问:“可是有何不妥?”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答道:“此人是朕入主东宫时就开始培养的心腹,忠心不二。”
“那就行了啊!”李慕儿又转念一想,“我从未听说过此人。这么说他是你安排在暗处的?你是怕将这心腹派往远境,他日京城起了什么变故,恐无人能在暗中帮你办事?”
朱祐樘不语。
李慕儿心中暗叹,她能够理解他身在高位的无可奈何与提防谨慎,也感慨他居然将这种密事拿出来与她相商,于是好言劝道:“你心胸足够坦荡,何惧京中无人能用?倒是这边关之事,变幻莫测,时不我待,派个足够信任的将士前去,你我方能安心。”
朱祐樘听完后嘴角突然微微上扬,轻快道:“好。就这么办。”
回到乾清宫,他便拟了旨,封张安为大同游击将军,掌管驻地防守应援。
李慕儿刚把他手中笔接回,就听他道:“今日事已毕,朕带你出去转转如何?”
“好啊!”李慕儿抚掌,“去哪里?宫后苑吗?听说宫后苑除了你们这些主子,旁人须得有你赏赐方可赏得,我这还没去览过世面呢。”
“不,比宫后苑更好,”朱祐樘似笑非笑,“我们呀,出宫去。”
李慕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蓝空碧如洗,鸟声脆如曲。街市上人群熙攘,源源不绝。三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骑着马缓缓行着,引得百姓纷纷侧目赞叹。
李慕儿像久未出笼的小鸟,一路上东张西望。她女扮男装,穿着一身青布直缀,头戴一顶六合一统帽,看上去倒也不觉得怪异,反有股特别的英气。
而朱祐樘与她相同装扮,不过衣衫是沉香色的,且衣袖更为宽阔一些,更显得他气质儒雅。
另一位,则是被朱祐樘传来保护御驾的马骢。他身着黄色短衫罩甲,为了不露身份,腰间并没有配绣春刀,而是一柄普通长剑。
大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胭脂水粉香味飘于鼻端。李慕儿对这些女子物什不感兴趣,倒是被一处人声鼎沸的包围圈吸引了眼球,一个纵身跃下了马。
可她忘了自己内力已失。
这一落地不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马骢“小心”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人也已经跳下马冲她奔去。可惜他们一个在朱祐樘左边,一个在右边,哪里救得及。
居然从马上摔下来,李慕儿觉得没面子极了,赶紧从地上蹦起来,痛都不敢喊一声,拍拍屁股尴尬笑道:“没事,嘿嘿,没事。”
朱祐樘的大笑声却从马上传来:“是谁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说要骑马的?”
李慕儿的脸一下子绿了。
一脚踩在马骢脚背上,喝了句:“都怪你!”
马骢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后颈。
朱祐樘笑得更欢。
李慕儿索性不理他们,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马骢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转头望了望朱祐樘。
“让她自个儿去吧。”朱祐樘笑着冲他说,并不打算下马,就在原地张望着。
马骢只好也骑回马背。
马上居高临下,勉强可以看到里头情况。
正中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正舞着一把剑念念有词。
围观者窃窃私语。
李慕儿却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紧接着道士与她似乎发生了争执。
李慕儿转身回走,众人居然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
她冲马骢高声叫道:“骢哥哥,借你的剑一用。”
马骢犹疑看向朱祐樘,对方点了点头,他才把剑扔向了人群前方站着的李慕儿。
李慕儿对他做了个鬼脸,拔剑而舞。
虽然动作绵软无力,但她的一招一式都与那道士所舞没有分毫之差。
道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狡辩道:“你这是此刻临时所学,不过记性好罢了,凭什么说本道法术无用?”
“哼,”李慕儿一声冷笑,“你说有了道具你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看你缺的不是道具,而是天意。今日晴空万里,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就算给你道具万千,也是唤不来半点雨水的吧?”
“你!”道士动了怒,“你这小子到底有何目的,竟敢污蔑我派五雷法?”
“五雷法?”李慕儿又比划了一段剑花,“你说的就是这个?”
道士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使得?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慕儿正欲说话,身后朱祐樘不知何时从马上下了来,突然拽住她握着剑的手腕道:“莫要惹事。”
李慕儿撇了撇嘴,把剑还给一同过来的马骢,被带着走出了人群。
她满心不甘道:“干嘛不让我教训教训他,这种人就知道装神弄鬼!什么五雷法,这些招式不过是我爹编出来哄我玩的把戏,怎么就……”
她的话没能继续,在看到朱祐樘和马骢若有所思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后,便没有再继续。
她爹编出来的“五雷法”……
那她爹有没有拿这弄虚作假过?
李慕儿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用力甩开了朱祐樘的手,闭嘴爬上马去。
朱祐樘虚咳了声,扯开话题道:“好了,去办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李慕儿没好气地问。
朱祐樘无奈摇头,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第十八章:梅诺麻卡
三人很快来到了北会同馆门口。(.$>>>棉、花‘糖’小‘說’)
“会同馆?”李慕儿好奇问道,“会同馆是招待各处夷使及王府公差的,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朱祐樘耐心回答:“今儿个该是迤西各处使臣到达之日。我们先不进去,在对面饭馆坐下看看。”
找了个二楼靠窗位置坐下。
李慕儿又开始埋怨:“你是来观察使臣的?我当你果真这么好,带我出来耍玩,没想到还是为公事。整天就知道公务公务,我看不用我动手你也迟早英年早逝。”
马骢本拘谨坐着,闻言蹙眉呵斥道:“丫头,别瞎说。”
朱祐樘但笑不语,李慕儿见他淡定模样反倒心虚起来,吐了吐舌头问:“此番迤西使臣到来,所为何事?”
“哭穷,讨要赏赐。”
李慕儿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直接,一口水刚入口梗在喉头,呛得她直咳嗽。
马骢反应迅速地上前为她拍背,朱祐樘看在眼里,有些不是滋味。
李慕儿摆了摆手,挑眉又问:“那么,你不肯给?”
“也并非全然不肯,”朱祐樘抿了口茶水,“只是他们未必都需要。”
李慕儿还欲再问,朱祐樘示意她看窗外。
来的几批人马中有汉人,也有身着异服的少数民族。李慕儿直直盯着他们一群一群地进了会同馆,才收回眼分析道:“从这些使臣出示通关文牒的谨慎模样,以及对迎接官员的客气态度,可见对上京事宜的恭敬与重视,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朱祐樘指了指门口迎接的官差,“你可看到他们手上的礼物?”
李慕儿瞄了一眼,“看见了,这些东西不过是当地特产罢了。他们既是上京讨要赏赐,必定不会露财。”
朱祐樘摇摇头。
李慕儿又疑惑望去,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拍了下桌子道:“我明白了!大部分包装都是用的最普通的云龙纸,而这最后一群人送的东西……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纸质可精贵的多了!”
“嗯,”朱祐樘满意,“最后一群人是永昌府的。(.棉、花‘糖’小‘说’)永昌、腾越之间,沃野千里,控制缅甸,乃大都会也。那里的百姓善制金、银、铜、铁、象牙、宝石、料绿、竹器、布之属,皆甲于他处。我不增加他们的税收,叫他们自给自足,还为他们铺路发展边境对外商贸,已是仁至义尽。这些官员前来朝贡的东西却越来越少,讨要回赐倒一次比一次积极,这是虎视眈眈盯着朕的国库呢。”
李慕儿听后亦觉得心里不畅快,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后说道:“你把这事儿交给我,我保证你一个子儿不用花,让他们乖乖滚回老家!”
“你?”朱祐樘和马骢皆不可思议地瞪眼。
李慕儿抱肩不满地问:“怎么,你们不相信我吗?”
马骢怕他又要惹祸上身,劝诫道:“不是不信,可朝廷之事不可儿戏。”
“我非儿戏,”李慕儿转向朱祐樘,微仰着头问道,“喂,你说,我能帮你搞定这事儿,你信不信我?”
朱祐樘正经回答:“我信。”
李慕儿反倒呆住。
“不骗你,我真的信。”朱祐樘一声轻笑,“朝廷众臣迂腐,大多讲原则守规矩。这些使臣没犯错违法,他们奈何不得。而你就不同了……”
李慕儿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两手撑在桌上边站起来边道:“少说这些废话,你们两个到时候记得配合我就成了,我要去好好会会他们。”
翌日,李慕儿身穿对襟园领上衣,腰佩弯刀和筒帕,头上高高包着缀有花边图案和彩色小绒珠的包头布,带着几个四夷馆找来的当地人,乔装打扮来到了会同馆。
馆内设有宴厅、后堂,东西前后各九照厢房。李慕儿扮作使臣,被安排在最靠近前厅的厢房。
使臣之间有本就互相认识的,有初次进京倍感新鲜的,有讲汉语的,有讲着各族方言的,欢声笑语不绝,彼此寒暄不断。但也有不合群的,比如此刻与李慕儿撞个满怀的这位。
他五大三粗,脸上表情凶神恶煞,正是昨日所见永昌府的官员。李慕儿出门时假装一个不慎撞了他,便被他们一群人团团围住,不得放行。
他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你这小屁孩儿,是哪个土司带来的?”
李慕儿忙弱弱道:“小的是里麻司的梅诺麻卡。我们土司在上京途中病倒了。小的不是有意冒犯大人,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让小的过去用膳。”
“原来是里麻司那个穷地方的,怪不得如此小家子气。”他与身旁众人大笑道,“来来来,入京了能吃口饱饭,大家赶紧让个饭碗,免得饿晕了这小子。”
李慕儿不搭理他,上桌后顾自吃饭。他仍是一副嚣张样子,故意放话给她听:“这会馆的伙食哪是给人吃的!走,咱们出去好吃好喝。”
他一走,李慕儿便挪到隔壁桌找一个正摇头轻叹的汉人问道:“小的见识浅薄,不知这恶霸是哪个府上的?”
对方冷哼一声道:“自然是永昌府的满剌哈只,这里在座的都是不懂逢迎他的,有哪个没受过他一点半点讽刺羞辱啊!”
“就是!”旁边又有人义愤填膺道,“仗着地域富庶,整日瞧不起人。问皇上讨要封赏时可没见他手软过。”
“都少说几句吧,”一老者突然站起,劝和道,“毕竟这是在京城,大伙儿都谨慎些为好。”
众人闻言忙住了嘴。
“满,剌,哈,只?”李慕儿咀嚼着这个名字,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好,不怕你嚣张,就怕拿不到你的软肋呢……”
此后几日,李慕儿暗里偷着观察这满剌哈只。此人就是个莽汉,行事跋扈,在接待使臣的京都官员面前还算收敛。而私下里,迤西同僚面前,整个儿就一大尾巴狼,恨不得学螃蟹横着走。
至于其他几派的态度,她也大致有了个了解,正盘算着如何跟朱祐樘通个气儿,计划下一步行动,朱祐樘便不请自来。
这日夜里,她如常在房里翻看众使臣的信息,直到朱祐樘在身边坐下,她才发现。
“咦,你怎么来了?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同你说。”李慕儿望了眼门口,这厮竟是孤身一人乔装而来。
朱祐樘眼角含笑,指指她的衣服道:“不急,你先站起来我看看。”
李慕儿哼着鼻子站起来道:“看吧看吧,我知道我穿这身景颇族男装很是难看。你瞧这顶上的包头布,又闷又热,而且重的我这几天脖子也疼,脑袋也疼……”
朱祐樘止了笑意,站起来扶住她后颈问:“这里吗?”说完还按压了几把。
李慕儿晃着脖子道:“对对对!”
话音一落,周围便尴尬地安静了下来。李慕儿感觉到他的指腹冰冰的,很舒服。可这样的肌肤接触让她脸瞬间烧起来,虽然不舍,还是巧妙地躲了开去,道:“我和你讲讲这几天观察到的情形吧。”
“嗯,”朱祐樘的手缓缓收回,“你说。”
李慕儿一番交待,最后总结道:“所以你说得没错。这永昌府富庶有加,满剌哈只太过贪得无厌。”
朱祐樘对她的认真很是满意,“那你想到法子了吗?我过几日便要设宴款待他们了。”
“想到了。他不是很嚣张吗?我就利用他的嚣张,让他吃点苦头。”李慕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轻松道,“你只管设你的宴,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都要恕他无罪,放他归去便可。”
“好,我知道了。”朱祐樘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对她很是放心,“那我走了。”
李慕儿点点头,凝着他的背影走到门口,又看着他打开了门,终于忍不住说道:“喂,你的手好冷。天气虽然热了,但你还是要保重身体。”
朱祐樘过了许久才无声无息地回头。
李慕儿歪着头看他,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温柔地像要滴出水来:“好。你也自己小心。”
第十九章:满剌哈只
六月戊申,朱祐樘下令晚膳宴请迤西各处使臣于会同馆宴厅。[.超多好看小说]
李慕儿与众人按照礼制提前一个时辰到得后堂等候圣驾。
所有的使臣都聚齐在此,人人都是穿戴整齐,精神抖擞。
李慕儿也不例外,她坐在满剌哈只正对面不远处,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众人。
角落有人正悄悄谈论着:
“往年都是先给封赏再赐宴的,这回皇上怎么这么早宴请我们了?”
“谁说不是呢!嗳,你说皇上不会是叫我们吃完空手而回吧?”
“我看不至于,咱们可是长途跋涉地过来朝贡的,光赶路就花费了两个多月,也不在乎等这几日了。”
“说得也是,这会同馆住着倒也舒适,皇上也没怠慢我等。”
这些闲言碎语李慕儿听着,满剌哈只自然也听到了。他立时不满道:“哼,这都来了好几天了,皇上的赏赐什么时候下来?你们这些窝囊废,就知道背后嚼舌根子,待会儿宴上直接问皇上不就行了!”
众人一时没了声响。
李慕儿却不合时宜地冷笑了一声。
满剌哈只的火气一下子转移到李慕儿身上,指着她鼻子大声喝道:“梅诺麻卡,你这兔崽子笑什么呢?”
李慕儿细细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大人好大的气焰啊!不愧是永昌府的人,家底儿够厚,腰板子够硬。咱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自然不敢当面质问皇上啊!”
“就是,就是。”旁边有少许应和声。
满剌哈只愈发不满:“你这小子话里有话,当我听不出来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慕儿抬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道:“我想说的已经说了,大人这是听不懂吗?咱们还巴巴地等着皇上赏呢,可不敢惹怒皇上。不似你们永昌府,家大业大,大概是不会在乎那点东西的。”
“你!”满剌哈只用力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好啊,我当你是个软柿子,原来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讽刺老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眼看他就要冲将过来,李慕儿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直盯着他。
此时坐在满剌哈只一伙旁边的老者突然也站了起来,并一把拽住了他。
正是之前劝和的老者。
老者慈眉善目,虽比在座的都年长,却不失儒雅之风。
李慕儿自然已经了解过,此人是丽江府木氏土司衙门官员,木延。他是木府土知府木泰的挚交好友也是最得力的手下。
满剌哈只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好了,快开宴了,都消消火吧。[]”木延站在中间淡淡说道。
满剌哈只闷哼着回了座。
李慕儿起身对木延拱手行礼,闲聊道:“在下一直听说丽江府土司木泰大人精通汉语,还好诗词歌赋。看大人气度不凡,想必今日宴上的行酒令是不用担心了。”
“什么行酒令?”还没等木延答上话,满剌哈只便抢着问道。
旁边立即有人回话:“行酒令呀,就是对诗或对对联、猜字或猜谜什么的。京城里时兴这个,皇上也叫我等准备着呢。”
李慕儿自然接过话茬,“是啊,昨日就差人来告知了。咦,大人您莫非在外头大鱼大肉,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吧?”
满剌哈只的怒意又被挑起,气冲冲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连汉语都说不太溜,还对什么对子吟什么诗!”
“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是酒桌上助个兴,皇上说了,用族语也行,还能图个新鲜!”李慕儿又拐了个弯道,“大人不会?要不要小的教教您?”
“你!”
角落已经有人开始闷笑,满剌哈只听得胸口发堵,拳头都握紧起来。
李慕儿扬了扬嘴角,转而对木延恭敬道:“在下倒是顶爱这些把戏,这会儿便向木大人讨教一二,免得等宴上众人面前丢脸,皇上眼前跌了份子。”
木延颌首道:“请。”
“只是骂个道打个僧,这这般这般,若毁圣谤贤,”李慕儿顿了顿,冲满剌哈只瞄了眼,继续道,“那还了得。”
木延思忖后接:“不过吃口肉喝口酒,便如此如此,倘坏心毒胆,怎么样儿。”
满剌哈只脸色已经不能入眼,身旁跟随的几人还要劝他:“大不了一会儿宴上咱们不说话就是了。”
被他狠狠一眼白了回去。
轮到木延出:“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李慕儿接:“开颜便笑世间可笑之人。”又出上联,“善报恶报循环果报,早报晚报如何不报。”
木延下联:“名场利场无非戏场,上场下场都在当场。”
满剌哈只一掌重重拍在了椅子扶手上。
所有人都被惊得一愣,还没来得及等谁开口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皇上有旨,传各位使臣觐见!”
众人遂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往宴厅而去。
只有满剌哈只一行十数人没有动静。
李慕儿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站在原地恭谨道:“大人为何还不动身?小的可要先行一步了。”
“你给老子站住!”满剌哈只怒道。
李慕儿却不理他,顾自移步。快到门口时外头的礼部官员进来叫道:“满剌大人请快些,皇上已经入席。”
满剌哈只大声对官员吼道:“老子不去!皇上的赏赐未到,老子不稀罕吃这顿饭!”
“您这可是抗旨不尊!”
“老子就抗了怎么着吧!梅诺麻卡,老子叫你滚回来!”
李慕儿刚伸脚垮门口,便听到满剌哈只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耳边停下,紧接着背上就被狠狠击了一掌,摔出门外去。
“满剌哈只,你怎么还打人?你要造反吗?”礼部官员边骂边朝外头冲去,也不想着扶李慕儿一把。李慕儿忍着痛转过身来,又被满剌哈只拽住领子一拳打在脸上。
“你小子敢惹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你爷爷我的厉害!”
李慕儿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鼻子嘴角鲜血直流,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他的同僚们看大事不妙,再闹下去怕是脑袋都要保不住,赶紧拉的拉,劝的劝,把他死命拽了起来。
满剌哈只正血气上涌,哪里肯轻易罢休,放着狠话又要冲上来。
手腕却突然被人使劲掐住。
疼得他“嘶”的一声,挣脱开来与那人打作一团。
李慕儿斜眼看去,原来是马骢,他定是比他人更快赶了过来,那么他也该到了吧。
“皇上驾到!”
“给朕住手。”
果然,李慕儿刚这样想着,朱祐樘就在众人簇拥下从宴厅快步走来。
满剌哈只慌忙停手跪迎。
李慕儿吐出一口血水,里头赫然混着颗牙齿。她不慌不忙,双手支地缓缓撑起身子,吃力却自觉地跟着跪好,才发现朱祐樘已经走到了面前。
李慕儿不能抬头看他,四周静谧的一瞬,只听到自己的血滴在地面,发出了清脆的“滴答”声。
下一刻礼部官员就开始弹劾:“皇上,这满剌哈只等人不但以赏赐未给抗旨不赴圣宴,甚至殴打同僚,实在于理不合,与法不容!皇上您看该如何处置?”
朱祐樘半晌没回话,倒是满剌哈只开始狡辩:“皇上明查,是那小子先惹微臣的!”
“大人抗旨不肯赴宴,怎的来怪在下?”李慕儿口齿不清。
朱祐樘忽的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满剌哈只等人,越礼冒法,罪在不赦,即刻拘至礼部。”
李慕儿有些诧异,不是告诉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放过满剌哈只嘛,怎么……
偷偷抬眼望他,只见他少见的怒形于色,双拳也握得死紧。
人很快被锦衣卫架走,各处使臣一边儿激动兴奋地看看被抓的满剌哈只,一边儿又用同情的眼神打量着李慕儿。
李慕儿只能等朱祐樘准她平身。可这厮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满剌哈只等人的喊冤求饶声绝于耳畔,才听到他说:“大夫呢?不是叫就近去找大夫吗?怎么还不来!”
明明是急迫的口气,却压抑地低沉。
“皇上,大夫来了!”
“还不快扶进去。”朱祐樘说罢拂袖而去。李慕儿以为他是回宫,谁料他竟一路往她房间走去。
还好那些使臣都没有跟来,否则被看到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她房间先她一步进了门,可真是有几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大夫简单处理了李慕儿的伤口,还在她掉牙处塞了一团棉花,便被朱祐樘挥退。
李慕儿肿着脸,又不能说话,只好尴尬望着他。
他穿着宴会华服,看上去高高在上,李慕儿居然也觉得有一丝惧怕。
尤其是在发现他眼中似乎稍不留神就要勃发的怒意后。
让她脑袋都不禁又疼起来。
索性抬手三两下解开了包头布,才略感轻松些。
她把包头布扔到桌上,看到桌上的纸笔后随手拿过来,写道:幸亏使臣进会同馆前都要上缴武器。
朱祐樘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和凌乱的字迹,吸了口气闷闷道:“你说你有办法,就是与他打架斗殴吗?”
什么打架斗殴?李慕儿眉头纠紧,继续写:我没打他。也没想到他竟敢动手。不过这样更好。
“你!”朱祐樘眼神从纸上移到她脸颊,见她还张扬地笑着,愈加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活该,打死你才好。现下事情了了,跟着朕回宫去吧。”
李慕儿把口中棉花一吐,急道:“不行,还没完呢。这样一关,他怎么肯服?你把他放了,让他回来收拾东西滚蛋,我还要在这里等他。”
朱祐樘仔细观察着她,确认没有再出血才回道:“你不怕他再打你?”
“不会,他虽糊涂,却还是顶在乎他的官位的。况且我若不在此与他了结,他回去后怕是要找里麻司的麻烦。”李慕儿手指点着桌子,模模糊糊地说着。
朱祐樘无奈摇摇头,起身抚了抚她的伤口,突然说了句:“被打成这样,怎么也不吭一声?”
李慕儿有些失神,他的眼中明明寡淡如水,她却似看到了光芒万丈,讷讷地不知道回话,也不知道移开眼去。
朱祐樘却没发现她的异常,放下手顾自往门口走去,边走边恨恨说道:“那朕也要先关他几天。”
“为什么?”李慕儿在背后问他。
“因为,”朱祐樘伸手拉门,门开的吱呀声盖过了他的说话声,
“他打了你啊。”
第二十章:谁舍不得
满剌哈只是在第三日被放出来的。[.超多好看小说]并且一回来就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转。
朱祐樘警告了他,若有再犯必治以罪。
可李慕儿知道他虽受了教训,不敢再讨要什么赏赐,对她却一定是怀恨在心的。
幸好,“他”这个梅诺麻卡,总归是要消失的。
果然,还没等回到会同馆的消息捂热,他已气急败坏地往李慕儿房间赶来。
李慕儿早有准备,听到脚步声渐近,她便挎着一个包袱拉门而出。
正好与满剌哈只打了照面。
她没有给他骂她的机会,就抓住先机开始数落起来,“大人回来了?大人可真是好福气,把小的打成这样也不过就在礼部待了两日。小的可就没你那么好的命了。我们族长病愈回来,听说发生了这等事,非但没有安慰我,反而将我除了官位,逐出了里麻司。还责骂我挑衅在先,害里麻司赏赐减半!大人这么急着过来,是来看在下的笑话吗?”
满剌哈只见“他”穿着一身汉服布衣,满脸浮肿狼狈的模样,心中怒气立下消了大半,只冷声讽刺道:“哼,算你们族长识时务!你害我白跑这一趟京城,还害我被关礼部,这笔账我本不会轻易算了的。不过瞧你这幅德行,哼,也是罪有应得,活该!”
到底是谁罪有应得,到底是谁活该?李慕儿心里暗骂,嘴上却忍着道:“我知道,若是在咱们的地界,这事儿别说您不放过我,我们里麻司也不是吃素的,哪能白挨这打?可今日是在天子的地盘,没有掉脑袋已是万幸了,赶紧烧香拜佛去吧!大人借过,咱们呐,到此为止,再见了您嘞!”
说着把包袱往肩上一甩,斜身往满剌哈只旁侧擦过。
满剌哈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大概是在考虑是否真应该就这么算了,身旁跟着的一随从趁势劝道:“哦哟,爷爷啊,您可别再放不下了!他说的话糙理不糙,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吧,别又惹恼了皇上……”
李慕儿听得清楚,回头补了几句道:“大人,小的倒还有几句话奉劝您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您该收敛着些,今日皇上看在永昌府的面子上放过了您,他日您再犯错,保不齐就没这机会喽!”
话音一落就快步走了开去,留下满剌哈只二人在原地又逗留了片刻。
终于,满剌哈只大手一挥,低声说道:“走,启行回府。”
李慕儿出了会同馆,怕有人跟踪,便没有直接回宫,独自在街上游荡。
难得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外头晃,她的心情愉悦的很,一路脚步轻快,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小酒馆前。
小酒馆无甚吸引人的,只是里头当中坐着的,正是她那位刚认的兄长,钱福。
李慕儿顿觉有趣,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
钱福没有看到她,或者没有认出她,直到她拍了下他的肩膀,在桌旁坐下叫了声“兄长”,他才反应过来。
“莹中?你为何会在此处?你这身……”
“嘘……”李慕儿示意他噤声,左右一张望,笑嘻嘻道,“兄长无需多问,赏我一口酒喝就好。”
钱福又叫来一坛酒,看着她一连喝下好几杯,大呼过瘾后,才又问道:“脸上的伤,哪里来的?被打成这样,怎么还有心思喝酒?”
被打成这样,怎么也不吭一声?
李慕儿蓦地想到朱祐樘的话。
怎么会不痛?在刑部被鞭笞的痛,在永巷被德延踢打的痛,如今在会同馆被拳击的痛,哪一次不痛?
可痛又如何,吭声了又如何?
世上会为她心疼的人早已死得七七八八,哪还有资格在人前呼痛?
李慕儿憋了口气,苦笑道:“无妨的,兄长,我皮糙肉厚,没少挨过揍,习惯了,呵呵。兄长为何独自在此饮酒?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吗?”
“倒也不算得烦恼之事,”钱福饮下一杯酒,无奈道,“自我登第,远近以笺版乞题者无虚日。为兄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想这么早归家。”
原来是声名显赫带来的苦恼。
李慕儿觉得好笑,可望着他恣意模样,知他不是个爱结交应酬的人物,便宽慰道:“兄长若是不喜,回绝了便是。可不能叫这些浮名约束了生活,人生得意须尽欢,来,咱们喝酒!”
“好,”钱福抚掌,“说得好!知己良朋,一二足矣,莹中可是为兄的好知己!”
李慕儿面露欣喜,干完杯中酒又问:“兄长如今远在京城,家中可有老小需要接来照顾?”
钱福摇摇头,“双亲皆已故去,为兄孑然一身,倒也自由。”
“我也是。”李慕儿为他添上酒,“不过兄长,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节庆,咱们同游。有什么难事儿,咱们同当。可好?”
“好啊,如此甚好!”
两人又喝上几杯,酒劲儿开始上头,钱福情不自禁念起了诗:
“潮汐往来如有约,性天恬淡独忘情。纷纷马足车尘客,谁解沧浪可濯缨。”
李慕儿托着脑袋呆呆看着听着,突然有些想念宫中那位。
明明出宫应当高兴。
明明就应该就此脱逃。
可为何竟舍不得一走了之,竟还想着早些回去见他呢?
李慕儿自嘲一笑,抬眼却看见酒馆门口,那个她正想着的“曹操”满面温存地朝她走来。
她不敢相信,拿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朱祐樘的脸庞已近在咫尺。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意,“我是忘了告诉你,不要乱跑。还有,不要总是喝醉。你喝醉后,酒品不太好,会乱说话。”
李慕儿歪着头,有些含糊地问道:“我帮你省了一大笔,你要怎么奖励我?”
朱祐樘直起身子,见她的眼神一直跟随着自己,不禁扬了扬唇角,假装思索为难,“呃,私房空虚,我只能纡尊降贵,亲自背你这个酒鬼回去了。”
身后跟着的萧敬闻言一愣,忙赶上来道:“公子,万万不可!”
连一旁早就恭顺站着的钱福也看不下去,一同劝阻。
朱祐樘却自说自话地背转身,“上来吧!”
李慕儿哪里肯放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瞅准时机就跳了上去,还晃了晃腿嘚瑟说道:“公子说背得,就背得。谁敢再有异议,便打落一颗牙!”
朱祐樘朗声一笑,轻快迈开步子,“好,谁敢有异议,打落一颗牙陪你!走着,咱回家去。”
多年后,有人问李慕儿此生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李慕儿想来想去,觉得便是这一****醉了没有记清,朱祐樘耐心背着她,一步步走回宫的场景。
她舒适地趴在他肩头,不吵也不闹,只有嘴角上扬着微妙的角度。
他脑门上渐沁出汗,手却稳如泰山,无视周遭人流的议论侧目。
直至走到停在很远的马车边上,他才颠了颠背上的人儿,转头道:“好了,上马车。我可不能真这样把你背进宫门去。”
李慕儿意识朦胧,只知道那人即将把她放下,连忙双手环紧了他的双肩,拿不痛的半边脸蹭了蹭他的背,不舍地念道:“我不要回宫了……我再也下不去手杀你了……我呀……舍不得……”
朱祐樘背脊一僵,突然想起端午那天在雍肃殿没有听完的话,想来该是这一句。
他好不容易扳开她的手,好不容易将她抱上马车,好不容易让她躺靠在自己腿上后,她早已鼾声渐起。
半边脸余肿未消,有些狰狞地对着他。
这伤是该算在他头上的。
他心疼地皱了皱眉。又吃惊于她怎么会是那个自私自利贪赃枉法的李孜省的女儿?
明明就是个深明大义不惜自我牺牲的女中豪杰。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没有留错她。
心下顿时一片清朗,低声回应道:
“你舍不得杀朕。可是,朕也舍不得放你走啊。”
第二十一章:花前月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李慕儿和朱祐樘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虽然李慕儿并不记得自己喝醉时讲了什么,可她记得朱祐樘为她做了什么。
说不感动是假的,谁都看得出来,朱祐樘对她极好。
一直以来都是极好。
而朱祐樘呢,却是她说的字字句句都记着。
与其说是尴尬,更像是彼此心里都有了别样情愫,谁也不愿戳穿。
就像此刻,李慕儿正在整理着折奏,朱祐樘突然伸手来拿,两下都没有留意,手背便轻微地碰触了一下。
两张脸顿时红了个透。
幸好郑金莲端着莲子汤进殿来,低头唤道:“皇上,处暑已过,这太阳却还毒辣得很,喝碗冰镇过的莲子汤,解解暑吧。”
“哦。好呀。”朱祐樘急迫地接过。
“是啊,今年的天气好奇怪啊,都要入秋了还这么热。”李慕儿闷笑,又对朱祐樘说道,“皇上只顾自己消暑,臣也要管金莲姐姐去讨要这冰镇的莲子汤喝。”
不料朱祐樘却说:“你要喝便叫银耳煮,冰块可去御用监领。”
李慕儿脸又红了,这回却是被气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她问郑金莲讨要吃喝,总被他生生打断拒绝。
好生小气!
郑金莲又面无表情地端着碗退下,李慕儿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股萧瑟之感。记得当日叫过她一声姐姐后,两人又再没机会私下聊天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慕儿总感到郑金莲躲着她,不愿与她交往亲近。
李慕儿回过头来,正要开口埋怨,朱祐樘却突然递过一块牙牌在她眼前。牙牌呈长方扁平状,上有系绳,下挂小穗。上面刻着一列小字:凭悬带此牌出入皇城四门不用。
这岂不是,出入宫廷的身份凭证?
李慕儿怕他反悔,一把夺过才说:“有了这牙牌我可以随意出宫?”
“当然不能随意,得去尚宫局登记备案。”朱祐樘答,忽而又展开笑颜,“最重要的是,得朕允准才行啊。”
“你就不怕我跑了?”李慕儿晃了晃手中牙牌。
朱祐樘假装蹙眉,作势要去抢回牙牌,逼得她大退一步,才开口说道:“我是怕的,可你事情还没办成,恐怕赶你也赶不走的。”
李慕儿噗嗤一笑,赶紧将牌子收好,说道:“下个月,我便要出去一趟,可以吗?”
朱祐樘立即问:“去哪里?”
“去兄长家,过中秋节。[]”
“中秋节宫中也热闹,何必要出去?”
李慕儿语气恹恹的,说道:“宫里的热闹是你的,不是属于我的。你陪着你的皇后,我可没有家人,兄长也是孤家寡人,正好可以搭个伴儿。”
朱祐樘见她如此,心里不是滋味,只好答应道:“好,朕只准你出去几个时辰,宫门上钥前须得回来。”
李慕儿激动,行了个大礼道:“臣,谢皇上恩准!”
中秋节当日。
宫中也要进行祭月、拜月的仪式,宫人们一大早就忙开了。朱祐樘却还是照例早朝午朝,甚至连经筵日讲都较往日更认真,仿佛这日子与他没什么关系。李慕儿跟着跑了好几个地方,又作记录又整理言论,直到傍晚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得了空。
办妥了手续,回到住处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水,李慕儿叫上银耳,换下宫衣,喜滋滋准备出门。
路过乾清宫时,她却不知怎的顿了脚步,脑海里闪现一个念头,想再去看看朱祐樘在做什么。
便叫银耳等着,自己进去中殿。
脚步刚刚跨进,就发现朱祐樘果然还坐在御座上看奏帖。
李慕儿惊讶极了,赶紧说道:“皇上,天色不早了,今日中秋佳节,皇上莫要太过忙于政务了。皇后,她还在坤宁宫等着皇上呢。”
朱祐樘看李慕儿穿着一身朴素的短褂马面裙,弯腰站在殿门口。夕阳打在她背上,地上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斜。
看来是要夜了。
他放下手中帖子,微笑说:“你快出宫去吧,天暗了路不好走。朕看完这个就走。”
李慕儿深深看他一眼,再不迟疑,头也不回地离开。
宫外头才真是热闹!
李慕儿从来都很享受自由自在地在大街上游逛。本以为天色一暗,百姓们定是都回家团圆去了,不料街上还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人行色匆匆赶着回家,有人却还在忙着做生意,有人与友相约闹市同聚赏月,有人往那城中酒楼高处走去。
李慕儿同银耳两人逛了好久,买了些月光纸和月饼,才依照钱福说的路线,朝目的地找去。
寻了好久,终于看到钱福,他正在门外张望着,看到李慕儿赶紧奔过来,笑哈哈地说:“莹中妹妹,我当你们不来了,酒都备好了,你不来兄长就要独饮到天明了。”
李慕儿赶紧作揖道:“兄长,莹中这不是来了嘛,还不快请我们进去!”
“好好,快请进快请进!今日我们把酒邀月,定要饮个不醉不归!”钱福说着先进了门,在门口侧身请她们进。
银耳咯咯笑道:“状元郎好客气!”谁知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跌倒,幸好钱福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住,惹得银耳害羞地吐吐舌头连连道谢。
二人进院后虔诚得很,似模似样向月祭拜,焚了月光纸,才坐下与钱福共饮。
李慕儿边咬着一个月饼边问钱福:“兄长可有妻室了?”
钱福一喝酒便停不下来,嬉笑回答:“不曾娶妻。怎么?莹中有姊妹许你兄长?”
李慕儿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饼屑,心中一时郁结,低头说道:
“兄长又不是不知道,莹中无姊妹,孤家寡人一个,再不能与家人团圆了。”
银耳在旁拍拍她的手,“姐姐不要这么说,你还有我呢!银耳就将姐姐当做家人,今天能和你一起赏月喝酒,就是团圆了!”
钱福也忙跟着说:“可不是,莹中莫要徒添伤感,你有我这个兄长,又有银耳这么可爱的妹妹,怎会孤单?”
李慕儿抬起头来看看二人,大笑一声,举杯道:“说得没错!我们兄妹三人便是彼此的家人,天地为鉴,明月为证!”
三人碰杯,钱福率先饮尽,爽朗大笑道:“好好好,钱福上京赶考,功名利禄求得,没想到还多了两个妹妹,天下的好事儿都让我给碰上了!”
“状元郎这气概,倒不像个文人墨客,像是个……”银耳喝了酒小脸儿变得通红。
“像什么?”钱福和李慕儿一齐问道。
“沙场将军!”
钱福笑得更加开怀,“银耳,别再叫我状元郎了。从今往后,我也是你兄长,再叫错就要罚你了!”
“说得对,这里是我们的家,家中没有状元郎,没有女学士,也没有宫女丫鬟,只有家人!”
“是!银耳敬兄长,敬姐姐!”
银耳咧着嘴,笑起来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和钱福的豪爽相映成趣。
圆月当空,李慕儿觉得此刻心中一片欢乐清明,所有愁恨,疲倦,都融化于这皎洁的月色和真诚的笑声中。
三人正聊着各自生平趣事,一杯杯喝得高兴,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家家户户团圆之夜,谁会来找钱福?
李慕儿和银耳疑惑对视,钱福却笑着去开门,边走边说:“还有一个贵客也到了。”
来人进门,李慕儿惊叫:“骢哥哥!”
马骢不穿官服的样子,少了分武气,却多了份飘逸。
他盯着李慕儿,笑弯了眼,“知道你今天在这儿,家中吃完了团圆饭,就赶着来了。”
钱福轻咳,趁势道:“莹中啊,今日这酒就喝到这儿了,马贤弟可要带我们去个好地方呢。”
这都马贤弟了,看来两人定是私交不浅。李慕儿心下这样想着,更觉得温馨,起身道:“骢哥哥带我们去哪里?既是好地方,可别叫人失望才好。”
马骢已安排了马车等在门口,一路有说有笑,片刻即至。
下了马车,李慕儿等人真是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满地的玉簪花,色白如玉,花苞似簪,简直迷了人眼。
钱福走到一边诗兴大发,银耳拉着李慕儿往前边走边看。
李慕儿闻着满丛清香,回望站在几步远处看着她的马骢,心中往事星星点点而现。
曾几何时,她与他同去报国寺赏海棠,她说海棠虽美,却过于妖艳,不及她最爱的玉簪花。他便为她寻到这花海,为她簪上这玉簪花,并答应她每年花开就带她来赏。
她与他之间,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的曾经。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马骢一步步靠近李慕儿。
风过花香扑鼻,李慕儿怔怔站着。
马骢的脸庞已近在眼前。
在这满地的玉簪花中,显得格外风流倜傥。
他随手折下一朵,插入她的发鬓,清淡开口:“我以为,今年又是我一个人来这儿赏花了。”
以为,此后年年岁岁花相似,那个人却再不会出现。
以为,此生便只能错过。
可是她现在回来了,活生生站在眼前,同往时一样,花前月下。
他再不能失去她。
洁白的玉簪花挟着凉意,贴在李慕儿耳边,却差点将她的眉眼打湿,她急急后退一步,道:“骢哥哥,我得回宫了,若是宫门下了钥就麻烦了。”
说完匆忙抓过银耳夺路而逃。
天边圆月,银光荡漾。想象中无比美好的夜晚,马骢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自嘲一笑。
第二十二章:她的双剑
马骢和钱福送她们回宫,一路上李慕儿话变得极少,马骢看着亲手为她戴上的玉簪花,随着她的身影晃动,倒是心情转好。[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到了宫门,二人下马车与他们告别,李慕儿也不多言,匆匆往宫中跑去。
来到乾清宫前,李慕儿叫银耳先回住处,便独自盯着乾清宫殿发起呆来。
殿门关着,东西暖阁中各有几点火烛。他在里面吗?
还是去了坤宁宫?
李慕儿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当她看到玉簪花那一刻,却想起了朱祐樘。当她想起朱祐樘,就记起了他白日里的异常。当她记起他的异常,便突然意识到,中秋佳节让她思亲,那他呢?
他是否也想起了自己无故死去的母亲,想起了自己还在为之守孝的父亲?
他是否也同她一样,有人相伴开怀,心底却为逝去的亲人难受?
他是否也其实希望,那个陪着他过节的人,是她?
他却还放她出宫,叫她出去游玩作乐……
朱祐樘,为什么每每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心里念的,却还是他?
李慕儿站在银辉下,有人却站在黑暗中,悄悄打量着她。
女学士,沈琼莲,你终究,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终于,这人迈出了脚步,徐徐从暗处走出,徐徐从侧陛走向乾清宫正殿,徐徐与门口侍卫耳语几句,又徐徐推开了殿门。
李慕儿看着进入殿中又关门的郑金莲,这才疾步跑上台阶。
既然郑金莲进去了,那他一定还在里面!
走到门口,几个侍卫对她行礼,并未拦她。
李慕儿愈加高兴,他果然还在。
推门而入,殿中无人。乾清宫高大巍峨,一派肃穆之气。此时灯火未点,正面的鎏金龙椅上也没有她想见的人,显得孤独又阴森。
李慕儿左右张望,明明没人,她却又觉得有双幽眸正盯着她背脊。记得第一次上殿当差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这一张望,便看到郑金莲的衣角在东暖阁门边闪过。
赶紧跟过去,她有满腹的话要说与他听。
一把推开了门冲进去。
没有朱祐樘,也没有郑金莲,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的剑!她的龙凤双剑!
李慕儿却惊喜极了,自从她有记忆开始练剑,用的便是这其中一柄凤剑。可小时候不认真练武,总是输给马骢,她便耍赖说武器不好。父亲听闻后不久,便又送了它一柄龙剑,从此双剑傍身,从不离手。
她急忙将她的剑从床尾取下来,握在手中细细抚摩。
是她的剑,一定是她的无双,是她给取的名字,是骢哥哥送的剑穗,几年生死相伴,剑穗都已经发旧,就是她曾经发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无双剑!
只有剑鞘不是她的,这剑鞘新的很。
可剑身上有几个豁口她都能清楚认得。
李慕儿毫不犹豫迅速拔出双剑,一左一右虚步持剑。剑身交叉,剑光晃眼,果然是她的!
哪里还把持得住,整整半年没有握过它们。
弓步一撩,正要耍剑,突听得一声尖叫:“来人哪,抓刺客!”
李慕儿惊,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帮忙,一群侍卫冲进阁中将她团团围住。
电光火石之间,李慕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暗道糟糕。
眼下情景,自己未着宫装官服,孤身一人在皇上寝宫,手持武器,谅她再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还不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又是一声尖利的女声,却不见其人。
李慕儿冷笑,心想现在自己是不是该叫一声“姐姐,我是莹中,你快来为我证明身份。”
实在讽刺。
只能自救道:“自己人!各位,本官是皇上身边的女学士,沈琼莲。为皇上取剑而来。若是不信,请报之皇上,即可见分晓。”
“那便先放下武器!”为首的侍卫喊道。李慕儿记得,似乎片刻前他刚向自己行过礼。
李慕儿盯着手中双剑,实在舍不得再放下。可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先委屈它们了。
李慕儿这样想着,弯身想将剑放在地上。
那边女声却又叫道:“小心!”
眼前侍卫瞬时骚动,李慕儿的剑还未脱手,两肩就被利物刺入,痛得她一声嘶叫,双剑委地。
玉簪花儿掉落,以绽放的姿态飘零,无声无息,不知踩在了谁的脚下。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刺客既已擒下,不必惊扰了后宫。皇上对此事早有预见,明日早朝上,自会论罪定夺。”
以及眼前出现的一双女鞋,整洁的裙摆。
………………
坤宁宫。
坤得一以宁。果然,此处正是一片静谧祥和。
帷幔深深。空中飘散着安神的熏香,沁人心脾。一张四柱帐架床,黄杨木镂空精雕,龙凤瑞兽万字纹,气派非常。架上垂着红色纱幔,芙蓉暖帐,柔了一室旖旎。
朱祐樘却突然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李慕儿唤她。没有唤他皇上,也没有唤他名字。声音像飘在远处,又像近在耳边。
她唤他“喂”“喂,我不杀你了”“喂,我,舍不得”……
最后,又似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将他吓醒。
朱祐樘坐起身子,汗水已****了额头。
枕旁人也悠悠醒转,起身低语道:“皇上,怎么了?又梦到母后了?”
朱祐樘握住她给他擦汗的手,紧张问道:“乐之,你可听到有人尖叫?”
“没有啊,皇上,你定是累坏了。只是个梦,皇上,你做了个噩梦。别怕,乐之在这儿,乐之陪着你。”
皇后说着将头靠到他肩膀,双手环过他的腰,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拍着……
……………………
钱府。
钱福与马骢仍在推杯换盏。
突听得钱福一掌拍在大腿上,叫道:“好啊!这么说来你和莹中早已情投意合!你要娶她我自然满意,只是莹中身为内廷女官,要尽其事数载后方能归家婚嫁,你也等的住吗?”
马骢轻笑,“别说几载,就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她。”
一辈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愿意等她。
等她放下仇恨,等她回心转意,等她披上嫁衣,为他。
马骢握着手中酒杯,固执地这样以为。
第二十三章:沦为刺客
“女学士,女学士,醒醒,快醒醒。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一股发霉腐朽的味道传到口鼻中,李慕儿想使劲睁开双眼,却怎么也张不开。这种感觉让她想到小时候“鬼压床”,明明听到母亲一直在床头叫着自己,却无论如何挣扎也醒不过来。
“母亲,快叫醒慕儿,娘亲……”
“女学士,你肩上的伤口得赶紧处理上药。在下是马同知的好友,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此刻情况特殊,在下只好得罪了。”
李慕儿听到对方如是说着,却没有力气做出反应。
随即肩上便被丝丝冷风浸入,李慕儿被惊得一激灵,这才睁开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入眼是一片黄色光亮,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不过是一盏烛火,烛光羸弱,只照得清眼前三寸光景。她背靠在墙上,身前男子穿着锦衣卫服制,半蹲在地,正用剪刀将她左边肩头的衣服剪破。
他的脸埋在暗影里,李慕儿看不真切。
“我自己来,嘶……”李慕儿抬起右手欲去夺他手中剪子,却发现右肩被带动得剧痛,又无力摔下。
“当心!”男子同时开口。
李慕儿这才看清楚他,的确见过,那天送马骢出宫,他与她打过招呼。
“你是,牟斌?”李慕儿依稀记得。
牟斌笑了笑,“女学士记性真好,难怪声名远扬。”
他把剪刀放到地上,又拿起湿布条为她擦拭伤口。
李慕儿疼得皱眉,只好转移注意力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牟斌手上熟练动作着,有所顾虑地瞄了她一眼,才回答她说:“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
“呵,是了,”李慕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牢房不大,四面是墙,倒遮掩了她此刻衣衫不整的尴尬,她冷笑,“自然是牢狱。”
牟斌清洗完伤口,尴尬看着李慕儿道:“女学士,我现在为你上药包扎,难免会……有所冒犯,还望见谅。”
“无妨,”李慕儿想冲他笑,可一咧嘴嘴唇就干裂作痛,“谢谢你还愿意帮我。”
牟斌摇摇头,此刻她双手不能动弹,自己又不方便脱她外衣,只能再拿起剪刀,将肩上衣物剪出一个大洞,迅速上药,再用纱布缠住伤口。
李慕儿感觉到牟斌的手滑过她的肩头,又从腋下抽出纱布,层层包扎,层层触碰,也只好假装镇定。
倒是牟斌,李慕儿余光看到他努力别过头去,手微微颤抖着,便觉得好笑。看来骢哥哥这兄弟,是个老实孩子,人品着实不差。
听到她低笑一声,牟斌的脸更红了。
手忙脚乱地包好,额头都冒出了薄汗,“咳咳,女学士,好了。你的伤口很深,愈合需要时日,记住千万不可乱动。不对,最好是一动也不要动。”
李慕儿愈加觉得好笑,“牟大哥,我不是来这里养伤的,对吧?”
牟斌正收拾着东西,闻言愣了愣,而后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奇问道:“女学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突然……”
“突然想起刺杀皇上吗?”李慕儿接口。
牟斌诧异她会这么直接,点点头道:“抓你来的缇骑是这样说的,是在乾清宫抓的你。大内禁宫安全是由锦衣卫负责的,所以你即刻就被扭送到这里了。”
李慕儿点点头,“幸好是这里。”
牟斌笑,“你应该说,幸好今夜是我当值,否则外头的手下可是等着要给你上刑的。”
“今夜?”李慕儿疑惑,“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寅时末了。我卯时末换班,就去找马骢,告诉他你出事了。”
李慕儿听到牟斌回答,不再接话,眼神转到牢门上,心里想着,寅时末,马上他就要去上朝了吧。
坤宁宫。
皇后正在为朱祐樘整理龙袍。一个是柔媚多娇,一个是气宇轩昂,好一番举案齐眉的甜蜜画面。
难怪宫里宫外常有云,当今帝后虽是真龙真凤,却像是寻常人家夫妻,同吃同住,当真鹣鲽情深。
朱祐樘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出了坤宁宫,他立马叫过萧敬问道:“昨晚女学士可回宫了?”
“皇上放心,回了。”萧敬笑道,“皇上在四门都下了口谕,无论女学士回不回都要禀报老奴。老奴记着呢,若是没回,早就禀报皇上了。”
朱祐樘这才一颗心落了地,上了轿辇。
为了防止皇上口渴,轿辇上总是备着一杯热茶。到了奉天门,想到将要议政,朱祐樘下轿前便随手拿起喝了一口。
奉天门外,落座,鸣响鞭,众臣叩拜,依次有事奏事。
好不容易轮到刘吉,刘吉出列大声说道:“臣有事要奏!昨夜……”
朱祐樘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果然!
可是此刻他已来不及思索,只能先挡,“刘爱卿要奏之事朕已知晓,朕心甚痛,下朝后请刘爱卿跟随朕到乾清宫,再细细议来,该如何处置。”
刘吉倒是惊喜,既然皇上已经知道,必定是……看来皇上也想通了,遂恭敬应是。
众人虽一时疑惑这对君臣卖的什么关子,倒都无暇过问,只管奏自己的事,或等着退朝。
朱祐樘本能地应付着之后的朝事,心却已经乱成一团。
幸好,有人暗中提醒他!
是谁?
在那杯茶下面压了纸条?
上面写道:昨夜女学士有难,早朝报。
又幸好,刘吉早先就对李慕儿发过难,让他不难猜到。
好不容易等到早朝结束,鞭声一响,朱祐樘当即唤过萧敬耳语道:“快去找莹中,她出事了。”
萧敬甚至来不及说是,便匆匆跑去雍肃殿查看。天知道,皇上对这女学士有多看重,怎么近来好好的,突然说出事就出事了?
到雍肃殿一看,糟糕,人不在,连银耳也不见了。
会不会已经去了乾清宫当差?
萧敬又赶紧跑到乾清宫,远远就看到皇上的轿辇已经往这边来了,后边跟着刘吉。
萧敬赶紧进殿,也不见李慕儿,甚至不见郑金莲。
昨夜分明有人禀告说女学士被马车送回来了,怎会有假?
眼见皇上已下了轿辇,萧敬突然眼睛一亮,往东暖阁进去。
朱祐樘步进殿中,刚好看到萧敬从暖阁走出,这个一向老成持重的司礼监秉笔,此刻却是皱着眉头。
朱祐樘忐忑落座。
萧敬此时也已步到他身边,趁奉茶时摇了摇头并轻声提醒,“剑也不在了。”
朱祐樘心中惊疑不安,却只能强装镇定,对刘吉道:“刘爱卿有话请讲。”
“皇上既已知道昨夜之事,无论她是谁,有何居心,皇上都定当严惩刺客啊!”
刺客?!
第二十四章:二入刑部
刺客?!
朱祐樘手上的茶杯差点打翻,萧敬与他对视一眼,也是深感不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剑,刺客,原来竟是这样的局!
原来自己才是这局中最大的罪魁祸首?
他扯了扯嘴角,漠然道:“昨夜的事宫里都尚且没有传遍,不知刘爱卿是怎么听说的?”
“这?”刘吉不是没想过皇上会提出这样的质问,只是他以为朝堂之上,所有注意力只会转移到刺客身上,谁会关心他是怎么知道的。
“今早臣在上朝路上,正巧遇上锦衣卫指挥同知孙瓒,他告诉臣,昨夜宫中有刺客,是以他被提早召去衙门当差。”
“这么说来,孙瓒还未见到刺客,刘爱卿也并不知晓刺客是谁?”
朱祐樘边问边拿过纸笔,在上面写:
女学士昨夜未回。
萧敬看到,了然,迅速假装收拾折奏,将写过的纸处理掉。
刘吉并不知这背后玄机,只顾着圆自己的话,“臣,虽不知,但听说刺客已被刺伤双肩。”
朱祐樘手中笔墨甩了满纸。
却听刘吉继续说道:“锦衣卫必定很快就会来禀报皇上。刚才早朝皇上告诉臣已知晓此事,那么皇上定已知道,刺客就是……”
“朕不知道。”朱祐樘打断他,“看来朕与刘爱卿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刘吉惊讶,问道:“那皇上指的是?”
“昨夜宫中还发生了一件事,惹得朕很不高兴。朕那御笔亲封的女学士,”朱祐樘顿了顿,继续道,“出宫过中秋节,好得很,竟然夜不归宿。”
这下听得刘吉眼睛都瞪大了,皇上哪里是心甚痛,分明是有意护之啊!好一个夜不归宿,比起刺杀天子,这点罪名倒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趁着刘吉还在怔愣,朱祐樘又写道:找马骢,换莹中。
萧敬心中记下,现在只需找个借口告退,好去安排事情。
谁料刘吉却说:“皇上,女学士之事乃后宫之仪,臣不敢多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现在当务之急是昨夜有人行刺圣上,既然皇上原本不知,那不如就与臣去一趟北镇抚司,审一审那刺客,好早做决断!”
“刺客?”朱祐樘冷笑一声,“爱卿口口声声说刺客,可这刺客怎么连朕的面儿也没见着?”
“定是禁军尽忠职守,早早将刺客拦下,才没有惊扰了圣驾。”
朱祐樘厌烦了与他打太极,轻笑说道:“既然没有惊扰到朕,此事就到此为止,那刺客便永世囚于牢中,如此可好?”
永世囚于牢中,当然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锦衣卫证实刺客的身份,那么从此沈琼莲再无翻身之日。刘吉心中得意,也不忘拍拍马屁,“皇上英明!皇上如此宽厚,乃国之大幸!”
朱祐樘叹了一口气,侧头对萧敬说道:“朕有些饿了,你去叫皇后做些吃的,朕一会儿去。”
萧敬趁机退下。
刘吉也正想告退,好去镇抚司将沈琼莲身份板上钉钉,却被朱祐樘叫住:
“刘爱卿如此关心朕,朕着实感动。今日天气晴朗,御花园中海棠花开得正好,朕便邀你同去赏玩,可好?”
皇上支开了萧敬,又留下了他,难道是在为沈琼莲争取时间,好让萧敬去锦衣卫打点?
刘吉如是想着,可哪敢推脱,忙怯怯跟上。
………………
再说这边萧敬匆匆赶去安排,先叫昨日宫门口当值的人噤声,咬死没见过女学士回来。
接着即刻赶往北镇抚司。
万幸的是,北镇抚司本就直接听令于皇上,萧敬携令牌前往,要救出李慕儿应该不难。
可就在萧敬到达之前,镇抚司内已起了变数。
李慕儿哪里还在这儿。
说是锦衣卫所属大内侍卫昨晚只不过暂押刺客于北镇抚司,按照刑律,行刺皇上乃大罪,应扭送刑部关押,再行三司会审。
北镇抚司本是办皇上钦定的案件的,萧敬却迟了一步。
看来有人早有预谋,天一亮就把她押走了。
要与刑部交涉,萧敬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只得先赶回宫里禀告朱祐樘。
萧敬前脚刚走,马骢和牟斌也行色匆匆地赶到了衙门。
同样被告知女学士已被转到刑部。
马骢转身一拳打到柱子上。
若是他能早点到这里。
若是他能早些见到牟斌。
若是他昨晚没喝得酩酊大醉。
牟斌也觉得惭愧,今日换班后家也没回就去马府找马骢,却被家丁告知马骢还没睡醒,请他在大厅等。可等到马文升都下朝回家了,他还没醒。马文升对儿子向来严厉,带着牟斌就冲进了他的房间,将他一顿责备。牟斌等马文升走后才赶紧对马骢说:“骢,女学士出事了。”
马骢洗漱完了正在穿衣,闻言惊得衣服都差点撕破,“她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昨夜回宫晚了?”
牟斌摇摇头,压低喉咙道:“是刺杀皇上!”
马骢心中一凛,“怎么可能!她现在在哪里?”
“在诏狱。”
马骢二话不说冲出门去,牟斌边在后边快步跟着,边为他报备此时境况:
“说是持着双剑在乾清宫行刺。”
“不过被侍卫拦下了。”
“她两肩都被刺伤了。”
“伤口很深。”
“幸好是我当值,已经为她裹了伤。”
马骢听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突然叫道:“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牟斌赶紧闭嘴,心中难免腹诽了一句:谁叫你贪杯?瞧你这一身的酒气。
可是牟斌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快,这才过了多久,人就被带走了。要知道会有这变故,他真该早点冲进马骢房里去!
“我要进宫见皇上,你先回去休息。”马骢扔下这句话,就奔出了衙门,消失的无影无踪。
牟斌顿时觉得,这女学士总算没有救错,瞧马骢那紧张劲儿,看来他对她的感情,绝不只是旧识这么简单。
…………………
李慕儿转了一圈,结果又回到原点,回到了刑部,回到了刺客的身份,也见到了老朋友——何乔新。
何乔新习惯下了朝先到刑部巡视,没想到今日却再次见到了半年前的刺客,他一直阻止皇上任用的女学士,沈大人。
他来到狱中,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头便责问:“好个女学士,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本官第一次在乾清宫见你当差,便私下向皇上提议不可留你。果真是被本官猜中了,早知会再有今日,本官便该以死相谏,留你不得!”
李慕儿半昏半醒,刚经受了押送途中的连番颠簸,此刻虚弱得很,在地上顺着气问道:“何大人?怎么是你?我不是在镇抚司吗?怎么又……”
“你三番两次犯下行刺之罪,定是皇上这回再不容你,将你发配到刑部调查,再由三司会审定你死罪!”何乔新恨恨接话。
“皇上?”李慕儿干涸的嘴唇嚅动,呵,兜兜转转,也许这半年来不过是李慕儿在刑部的黄粱一梦。
可是,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难道都是假的呢?
他的温柔对待,是假的吗?
他的处处相护,是假的吗?
她的快乐甜蜜,是假的吗?
她的银耳,她的兄长,她的守宫论,她的兴王弟弟,她的玉簪花,她的骢哥哥,是假的吗?
不!他们那么真实,他们对她那般好,他们怎么会是假的?
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只听何乔新复又说道:“你可知当初皇上将你封为御侍后,曾私下找过本官。堂堂天子,为了你竟亲自到本官家中,百般解释,百般保证,百般示好。如今你却又……皇上定要伤心了,竟看错了你!”
“皇上?”李慕儿又轻轻重复一声,抿紧双唇动了动身子。
伤口因为路上的折腾,早已又裂了开来,李慕儿却顾不得疼痛。
她望着眼前慈眉善目却愤愤不平的何老头,艰难地撑起身子,双手因为用力,血便顺着手臂流下来。
何乔新以为她要拼个鱼死网破,不禁后退了一步。谁料她却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何乔新疑惑,眉头一蹙,“你……哼,女学士这是为何?若是你确实又犯下这滔天大罪,老夫可帮不了你。”
李慕儿抬起头直视着他,认真地说道:“何大人,我从来不想做这女学士。我留在皇上身边,也从不是为了再次杀他。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毕竟我是有前科的。可是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何大人,这回我真的是冤枉的,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蹊跷,实在非我本意啊!”
何乔新虽嘴上严厉,心底却本就有几分疑惑。这么久以来相安无事,听闻她在宫中也是恪守本分,尽职尽责,甚至才华出众颇有建树,怎么突然又要行刺?
且她就在皇上咫尺当差,何需舍近求远,趁皇上宿坤宁宫之际到乾清宫行刺?难道她会不知皇上行踪?这所有种种,根本说不通啊。
犹记得当初在刑部,她宁死不肯开口的脾气,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勇气,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如果这回真是她干的,何必费心解释?
静下心来盘算了遍,又听到李慕儿言语诚恳,何乔新打心眼儿里还是有些相信这个小姑娘的。
念及此,何乔新语气稍缓,平心静气问道:“你既知自己是有前科的,就该在宫中谨言慎行,怎得又惹出这祸端来?”
“何大人,我是遭人陷害的。”李慕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咬牙回答。
第二十五章:真情流露
何乔新耐心听完了李慕儿对昨夜事件的叙述,李慕儿已经很感激。[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是以何乔新一声不吭地走了,她也不再做过多纠缠。
再来,她实在吃力了。
幸好双脚还能动,找了个干净些的角落,李慕儿便靠在墙上闭眼休憩。
浑身烫得很,伤口疼得很,她真是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口齿清晰地喊冤自救。只不过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后事如何,是生是死,就只有等了……
李慕儿如是想着,身心放松,又渐渐睡了过去。
朱祐樘接到萧敬消息,急着往刑部赶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李慕儿耷拉着脑袋,靠在冰冷的墙根上,肩上衣衫大片破损,却被斑斑血迹遮住了裸露在外的纱布和肌肤。袖中也粘连着两条血线,染得她双手通红。
朱祐樘素来知道心痛的感觉,他从小就知道。
就像此刻,他想不顾一切过去拥着她,他想替她伤,替她疼。
这便是心痛了。
萧敬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却说不出的阴郁,攀在牢门上的双手紧握,青筋凸起,就赶紧叫衙役开了门,并识趣地领了众人退下。
朱祐樘几乎是冲到了李慕儿身边,不顾地面肮脏,单膝支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算是他第一次好好拥抱她。
和前两次她喝醉酒时的拥抱全然不同,朱祐樘觉得自己好像等这个拥抱已经好久,好久。
伤口的挤压终于还是痛醒了李慕儿。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中,鼻端还依稀闻到那人独有的龙涎香。
那人。
李慕儿睁着眼,看看眼前的黄色衣料,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再闭上眼,伤口真真切切的痛却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李慕儿倒抽一口凉气,就听到头顶上男子声音飘来:“你醒了对吗?莹中,你听好了,你给朕听好,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
李慕儿闻言眼泪立马漫出了眼眶。
傻瓜……
当然不是你……
怎么会是你……
我怎么可能以为是你……
无力地说道:“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那双手却将她揽得更紧。
“嗯……”李慕儿闷哼,“疼。”
朱祐樘这才意识到自己压痛了她的伤口,只好缓缓放开她。[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两人方才得以对视。
李慕儿泪流满面,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
可看到朱祐樘紧皱着眉,一脸心疼,平日沉稳似不复存在,便又觉得高兴。
李慕儿好想伸手抚抚他的脸,但实在抬不起来手。啜泣着说道:“你也给我听好,我没有要杀你,再也不会。”
朱祐樘闻言心中大恸,想拥她入怀,可看一眼她的伤,又心痛自责不已。只得边用手为她拭着眼泪,边安慰她,“我听到了,不哭,别哭。”
李慕儿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止住眼泪笑问:“喂,你让我靠着你,就靠一会儿,好不好?”
朱祐樘连忙坐到地上,揽过李慕儿背靠着他,可是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肩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狼狈。
大手一挥,用衣袖盖住了她肩头,才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不,我很快就放你出去。”
李慕儿舒适地依偎着他,听着他的保证,觉得身上所有的伤痛似乎都消失了,整个人像飘在云端,轻飘飘的。
只想这样睡过去,永远不要醒。
朱祐樘见她没有反应,低头见她闭着眼睛,挂着泪痕的脸上溢着满足的笑容,不禁摇了摇头。
她的两腮泛着不自然的红,朱祐樘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额头。
果然很烫。
“莹中?”试探着叫她。
李慕儿并没有睡着,沙哑着声音回答:“我不叫莹中,叫我慕儿。叫我,慕儿……”
“慕儿,”朱祐樘将她又抱紧些,“李慕儿……”
“真好听,”李慕儿睁眼,“我的名字,真好听。”
原来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好好听。
朱祐樘闷笑,“一点儿也不好听,一点儿也不。”
李慕儿也想跟着笑,却牵动了伤口,疼的她冷嘶一声。
朱祐樘紧张道:“你不许笑!”
“是,皇上。”李慕儿坏坏逗他。
朱祐樘满意地恩了声,又问:“慕儿,你告诉我,昨夜为何要去乾清宫找我?”
他说我。
他没有说朕。
他叫她慕儿。
李慕儿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子里,甜甜答道:“我想问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不高兴?我想陪着你,我想给你……”
李慕儿说着顿了顿,使劲想将手抬起来伸入怀中。
“给我?”朱祐樘突然脸红起来。
“那个……”李慕儿同时说道。
朱祐樘脸更红了,嘴角却高高地扬起来,这死丫头,实在是,脸皮太厚了……
谁知李慕儿却继续说道:“那个,我怀里,我够不到。”
“啊?什么?”朱祐樘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又发作不出,原来是自己想歪到哪里去了。
他尴尬地咳了声,才把手探进她怀中暗兜,摸出来一个:
月饼?
朱祐樘无声愣住。
哪还像月饼?压扁了,碾碎了,油乎乎一坨,粘在手上。
眼睛里却热热的,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
这下轮到李慕儿脸红,看着他手中玩意儿,轻轻说:“碎了,呵呵。这个馅儿我觉得最好吃,就,藏了一个给你。呵。”
朱祐樘迟迟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盯着月饼,陷入了自己翻腾的思绪。
慕儿,是我害了你。
恩怨情仇,原来,唯情字伤你。
对不起,李慕儿。
李慕儿发现他没有回应,便唤他道:“喂,喂。”
朱祐樘回过神来,“我也不叫喂,唤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
李慕儿弱弱地笑了一声,“臣,不敢啊。”
“这个,可以敢。”
李慕儿只是笑,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名字,不喜欢他的姓,不喜欢他掌握着至高无上生杀大权的身份。
“你不愿意?”朱祐樘似乎意识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叫我的小名。”
“小名?”李慕儿忍不住想转头看他。
朱祐樘怕她牵动伤口立即制止了她,“嗯,我小时候没有名字,母妃不愿给我取名字,就叫我‘阿错’。”
阿错,错……听来并不光彩的小名。李慕儿试探着唤道:“阿错……”
“嗯,我在。”朱祐樘低声应着,举起月饼咬了一口。
李慕儿惊呆了,尴尬问道:“是不是很难吃?”
“恩,很难吃。比母妃做的,差远了。”朱祐樘说完将月饼递到李慕儿嘴边,李慕儿就着吃了一口,果然,冷冷的,硬硬的,并不好吃。
可还是抑不住的甜。
又听朱祐樘继续低低说着:
“母妃做的糕点,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可是,母妃却死在自己做的糕点之下。慕儿,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阿错……”李慕儿只是轻轻唤他。她听说过那个福薄命薄的女子,那个红颜早逝的纪妃,当今天子的生母。可是从他口中听到,却令她止不住的紧张害怕起来。
“万贵妃不知从哪里听说母妃糕点做得可口,叫母妃做了满满一盒精致的糕点送去。万贵妃说,她身边的爱犬嘴馋先尝,却一命呜呼,便来质问母妃。母妃分辩,万贵妃道‘既然你的糕点没毒,就叫祐樘来吃了它’。母妃知道,她是想害我。于是母妃,一块一块地吃下了自己的糕点,一块一块,一块也没有剩下……”
李慕儿听他娓娓道来,明明他说得平静无波,李慕儿心里却被绞得生生地疼,眼泪又簌簌地落下来,只有轻轻唤他,“阿错……”
“等我下学归去,母妃安祥地躺在床上,嘴里全是血。我哭着叫她,我也想大吵大闹,我也想为她报仇。可是我瞧见,万贵妃手下的太监汪直就在院子角落躲着看我,等着拿我把柄。我便只能轻轻唤她,母妃,母妃,你安息吧,阿错会好好保护自己,阿错会听你的话,鸟穿浮云云不惊,沙沉流水水尚清……”
“任他尘世多喧嚣,静我凡心立功名……”李慕儿一字一句接道,“我老早听过你的身世,所以一直很奇怪,哪怕万氏已死,你怎么也该把和万氏有关的人都处以极刑。现在我算明白了,你母妃教得你很好,她也很伟大。她知道,仇恨不会让你变得更好。阿错,三年前我醒来时,嬷嬷便告诉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了你。可这三年间,我从没有一日感到开心……直到骢哥哥封制我的内力,我居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知道,我都知道,”朱祐樘一直说得很冷静,此刻却哽咽起来,“慕儿,假如那日,你成功把剑刺进了我的胸口,你也不会开心。因为,你和我一样,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我越想念母妃,就会越明白,她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果然也很思念他的母亲,李慕儿意识开始朦胧,声音也越来越低,“阿错,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你昨日不开心。我应该陪着你的,我该陪着你……”
朱祐樘为她轻轻擦拭眼泪,拍拍她的脑袋继续说:“我从小就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从小就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我从小就学习,怎样才能求得大同,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学会,怎样去保护自己珍爱的人……”
朱祐樘感觉到怀中的人又昏睡了过去。
她的身子越发滚烫,伤口也还未止住血,可是他却舍不得放开她,顾自低低地说着话。
只想再抱她一会儿,再看她一会儿,再陪她一会儿。
第二十六章:投靠钱福
牢墙的小窗口照进一丝光亮,虚虚地笼着二人。[]朱祐樘穿着一身明黄,盖着身前的可人儿。大牢里时而有人叫屈,有人大骂,此室却是恬静温情,又恍惚朦胧。
马骢不顾萧敬阻拦,直冲进大牢,恰好看到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
于他而言,却是震惊!
难道,皇上也对慕儿动了心?
他的慕儿!
朱祐樘是听到他们吵闹进来的,却还是痴痴地看着李慕儿。直到马骢走到里面跪下叫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李慕儿。把她慢慢平放在地上,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又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方才起身。
他拽起自己衣袖一角,正要用力,又停住想了想,对马骢道:“马骢,把你的外衣脱下来,给她盖上。”
马骢今日穿着家中平常衣服,闻言二话不说脱下外套,便要往李慕儿身边而去。
却被朱祐樘一把拦下,拿过他的衣服哗啦罩住李慕儿。
马骢心里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朱祐樘终于解脱似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马骢的双眼。
马骢一与之对视,便要低头回避。
朱祐樘正色道:
“马骢,抬起头来,看着朕的眼睛。”
马骢心惊,只能迎上他的注视,叫一声:“皇上。”
朱祐樘坚定地望着他,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力气,问道:“马骢,你可想救她?”
马骢毫不犹豫地回答:“臣当然想!”
“朕将她交给你,你是否,能护她周全?”
马骢闻言咚的一声跪下,一字一句地答:“臣,愿以性命相护!”
马骢没能看见此刻朱祐樘眼里的灰败,只听到他继续叮嘱:“如此,你便带她走吧,不要让人找到她,不要回来,直到……”
马骢听他迟迟不继续,提醒道:“皇上?”
朱祐樘没有回应,只是一步步走到牢房门口,才回头看李慕儿一眼,说道:“也许,永远不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马骢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觉得这个九五之尊的背影,此刻却透露着无奈和颓败。
他急着奔到李慕儿旁边,看到她虽睡得香甜,却十分狼狈,脸上满是泪痕,嘴边甚至还挂着些饼屑。只是,他亲手簪上的玉簪花,早已不在。
慕儿,你和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李慕儿终于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刑部大牢。
清淡的檀木香似有似无,身下是厚重暖和的床褥,上方是飘逸摆动的纱幔,转过头看向床外,窗明几净,是间清新闲适的卧房。
怎么?没有鞭打上刑,没有审讯逼供,没有按指画押,没有三司会审吗?
她怎么都不记得。
就这样给放出来了?会不会太容易了?
不过,她回想到睡着之前的事,便甜蜜地笑了起来,又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是了,他说很快,很快就会救她出来,那自然是很快了,快到肩上的伤还在钻心地疼,没有一丝恢复的感觉。
他是皇上啊。
李慕儿越想就越哭得身子都微微抖动起来,可惜碍于双手还不好,身上也没有力气,否则真想跳起来即刻去寻他。
他是皇上啊,九五至尊的皇上,却原来也有埋得那么深的痛苦,无人可诉,无人能解。
她哭着去看窗外,却猛然发现,这不是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没有这么小,这里不是雍肃殿?
李慕儿脸上僵住,忙止了哭声使劲眨落眼泪仔细分辨。
这是,在哪里?
急急开口叫道:“银耳,银耳……银耳!”
门迅速被人从外面推开,映入她眼帘的却不是银耳,而是马骢。
“骢哥哥?”李慕儿疑惑唤他。
“慕儿,”马骢赶紧跑到她床边,手探上她的额头感受了好一会儿,才呼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烧总算是退了。”
李慕儿起不来,只能继续问:“我烧了很久吗?”
“整整三天三夜,”马骢为她掖掖被角,“一直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对对错错的……”
李慕儿此刻虽然醒转,身子却一点也没爽快,好像又往鬼门关走了一圈似的。
马骢知道她的心思,深深望了她一眼,安慰她道:“我知道你有无数个问题要问我,可是你现在还没好透,先吃点东西,养一养,我再慢慢回答你。”
李慕儿还是满脸不安地望着他,他只好又补充道:“你放心,事情都摆平了,你李慕儿的小命又捡回来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以了吗?”
李慕儿只想问一句,便再也憋不住问了出来,“他呢?”
马骢本因为她醒来有些许宽心,闻言手僵在被头上,看着她又哭花了的脸,心里像被人痛击了一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满心都是他呢?
闷闷答道:“皇上也很好。事情解决了,他叫你先在宫外静心养伤。”
李慕儿这才松了口气,虚弱道:“骢哥哥,我现在需要喝水,吃饭。”
她这么快有了生机,马骢自然觉得高兴,语气里透出一丝轻快,“好,知道要吃东西了就好,我这就去准备。”
李慕儿望着他匆匆而出的背影,尝试动了动手指,幸好,还有知觉。
那就好了,等稍养一养就回宫去找他,去陪着他,做他一辈子的女学士。
马骢出了房门,就要往厨房走去。这时又一男子从院中桌前猛的站起,急急赶上他问道:“如何,可醒过来了?”
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可不正是钱福。
“醒了,我去吩咐丫头做些吃食。”
马骢看起来心情不悦,钱福却高兴叫道:“太好了,大夫说了,能醒来就应该无大碍了,不然烧坏了我妹子这么聪明的脑袋,可如何是好?我进去看看她。”
马骢一把拉住他说:“兄长别去,她忌讳着我,不敢多问。你若进去了,必定缠着你问这问那,恐怕多费心力,不利于恢复。”
钱福一想有理,便随着马骢一起进厨房打点。
可是他心中亦有许多疑问,三天前他从翰林院当差归来,就发现家中被人占了,慌忙进门一看,原来是马骢带着受伤的沈琼莲,而他这妹子两肩皆伤,且高烧难退!
前一天晚上还有说有笑的一起喝酒赏花,怎么会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马骢对发生了什么又三缄其口,实在令人不解。
好在此刻莹中已经醒了,倒要同他交一交底了,钱福这样想着,便问马骢道:“你只告诉我,莹中在宫中受了伤,到我府上秘密养伤。背后定还有隐情是我所不知的。她这伤来得古怪,你总不能,全然瞒了我吧?”
马骢却突然直起身子拱手,极为正经地回答:“兄长,我知你视她为亲妹妹看待,才敢将她带到你这儿来。兄长不必多问,知道了怕是会连累兄长。等她伤好些了,我便要带她远走高飞的,现下还望兄长成全,莫要泄露了她的行踪。”
钱福也严肃起来,“贤弟何苦说连累二字,钱福重视与你等的情意,自是有难同当的。我只是希望了解事情真相,好助你们一臂之力。不过我知道,你要瞒着,必是有难言之隐,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了,只要能保我妹子安全,别的都不重要。”
马骢十分感激。三天了,宫里宫外都没有一点消息,既没有听说有刺客逃跑,也没有听说女学士出事。行刺之事好像投石落湖,起了那么大的涟漪,却又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湖底,再无动静。既然皇上可以将事情这么妥善地解决,为何又突然愿意放了慕儿出宫?
他说不要让人找到她,难道还有人定要拿她?
第二十七章:榆木脑袋
马骢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李慕儿身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李慕儿什么也不用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马骢甚至不放心使唤丫头,事事都想亲力亲为。
搞得李慕儿好尴尬,两人虽是两小无猜,可毕竟大家都长大了嘛。
不过最让李慕儿不爽的是,马骢似乎有事瞒着她。
她太了解他了,这个直肠子的男人,什么都写在脸上。疑惑写在脸上,焦虑写在脸上,隐瞒也写在脸上。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宫,他回答彻底养好的时候。她问他银耳呢,他回答在宫里不方便出来。她问他案子怎么结的,他回答不知道反正结了。她问他这是在哪里,他回答等你下床就知道了。
她就想挣扎起来下床,却被他按回床上点了穴道。
完了,她被软禁了。
看来这厮不等她完全养好是不会放了她的。可这得养到什么时候啊,她想着念着的那个人,何时才能再见啊!
他也不来看望她?
终于有一天,趁着马骢不备,她从床上溜了下来。
好不容易打开了门,一下就撞进了个结实的胸膛。对方说道:“你信不信我将你绑起来?”
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
可她还是看清了身处何地,这不是,兄长家吗?当日就是坐在院里那张桌边藏的月饼。
月饼……
马骢见她傻乎乎的不说话,把手放到她额头问:“怎么?真烧坏脑子了?”
李慕儿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说:“别欺负我现在打不过你。骢哥哥,你这人别的都好,就是太榆木脑袋…”
“我怎么了?”马骢将她一把横抱起来,放回床上。
“你把我带来兄长家,却不让兄长见我。”李慕儿靠在床头,坦然地说,“说吧,你有什么事一定要瞒着我?”
马骢嘴角抽了抽,一屁股坐到床上,吓得床都抖了三抖,“我什么也没有瞒你,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让兄长见你,是怕你问东问西泄露了身份。他若知道了你身份,对你和他都不利。”
“我什么身份?刺杀皇上的身份吗?”
李慕儿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口有人一个踉跄。
“兄长?!”马骢和李慕儿一齐叫道。
“嗳,呵呵,那什么,”钱福尴尬地打开手中折扇,“我看门没关,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李慕儿却被他逗得眉开眼笑,“兄长,这下你完了。你都听到了,我是什么身份,你收留了我,你也是死罪,哈哈!”
钱福连忙把门关上,过来对着李慕儿头上就狠敲一记,“瞎说什么呢,当心叫外人听见。”
李慕儿抬不起手来,只得呲牙咧嘴道:“兄长下手好重!我和骢哥哥说话没遮没掩惯了,这下倒真格要连累兄长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马骢骂着活该,却赶紧伸手帮她揉揉脑袋。
钱福看着他俩,心里感慨,这样的花样年华似乎离自己已经很远了。
人生匆匆数十载,佳人难求,知己却更难遇吧。
两人齐齐望着他,他负手踱到凳子边坐下缓缓说道:“你们真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内廷女官,身受重伤,秘而不宣,出宫避难。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该与兄长说说了吧。”
李慕儿看看他,又看看马骢,一五一十将当晚的事情讲了一遍。
马骢也是第一次听到事情原委,愤怒于那郑金莲居心叵测之外,想到李慕儿匆匆回宫只是为了找朱祐樘说话,这么机灵的一个人却也因此掉进了人家的陷阱,便更觉心痛。
钱福倒是很淡定地问她:“莹中,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剑为什么会挂在那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兄长的意思是,这剑是洗清我冤屈的关键。进殿的时候我两手空空,怎么可能去行刺?”李慕儿如此猜测道。
“不对,”钱福摇摇头,“既要冤你,你在何处拿的武器又有什么要紧,抓你的那刻拿着就行了。”
李慕儿同意,“是啊,那门口的侍卫定也是她安排好了的。可她为何要害我?”
钱福起身,又过去敲她一记,“你先别管她为何害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她要害你,只需一面之词,皇上若是救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就好像那两柄剑,她说是你的便是你的,可皇上说不是你的,那就一定不是你的。”
李慕儿被他绕得晕了,“兄长不就是想说,一切都是皇上说了算。皇上是一国之君,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所以我现在才什么事也没有的坐在这里和你们讲话呀。”
“又错!”钱福笑,“凡事都要讲证据,只不过正巧你这桩事情里皇上是最大的证人和证据,就看皇上护着谁了。”
“自然是护……”李慕儿差点脱口就要说出我字,又脸红低下头笑。
马骢在一旁听了半天,此刻却是懂了,可惜,慕儿怕是猜错了。
只能暂且让她这样以为,安心养好伤。
可是待她好了,是否还会心甘情愿跟自己离开?
…………………………
李慕儿被钱福一点拨,心情甚好。从此以后更是再不用她的双手,生怕落下病根影响她为朱祐樘磨墨写字。
可脚却是利索的,奈何被马骢禁足于屋内,不许出了大门去。她懂朱祐樘和马骢的一番苦心,为保护她不再遭暗害,定是对外瞒了她的行踪的。
自然乖乖听话。
直到这天上午,有个熟人的出现。
时值秋末,秋花凋零惨淡,秋雨连绵淅沥,李慕儿正倚窗听雨,试图进行艺术创作,却听得院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那人敲了良久,她唤过丫头问道:“我兄长去翰林院了?”
“是的,姑娘。”
李慕儿招呼她推开窗户又问:“那骢哥哥呢?”
“今日还没来呢。”
对啊,往日这个时候早就围在她身边照顾了。
只好任由那人继续敲。
可是听着对方一直叫唤钱大人,李慕儿越来越觉得声音耳熟。
好像是?牟斌!
李慕儿赶紧和丫鬟撑了伞去开门。牟斌看到门后站着的李慕儿,刹那间变了脸色,惊愕地立在原地。
李慕儿难得的伸出了双手行一大礼,笑道:“牟大人,请受我一拜,谢你在牢房搭救之恩。”
牟斌这才虚扶她一把,说道:“应该的,女学士不必多礼。我道最近马骢怎么总是往这儿跑,原来……”
他又思索了一下,道:“这下,我算是什么都明白了。你要和马骢私奔对不对?”
李慕儿吓得连连让小晴把门关上。
两人走到厅堂,牟斌抖着身上伞上的雨水,急急问着:“马骢不在吗?他到底去哪儿了啊,我可找他老半天了。”
李慕儿坐到桌边,冷静反问:“不知牟大人今日来找他,为的何事?”
牟斌叹道:“两桩事,一是锦衣卫的掌卫事都指挥使朱大人病倒了,朱大人是我们的老师,该去探视。二是马大人,就是马骢他父亲,找到衙门来了。我可替你们兜着呢,没告诉他马骢已经辞官了。”
什么?!李慕儿闻言双手不自觉撑在了桌上,肩上伤口随之袭来一阵疼痛。她强装镇定问牟斌:“他辞官,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那天去刑部见你之后没过多久,说是皇上直接允了,现在还没说开去,只有我知道。”牟斌挑挑眉毛,继续说道,“你放心,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知道他对你的情深意长,我定会为你们保守秘密。等你们私奔成功了,记得给我来个信儿就成。”
牟斌又回忆昔日兄弟情义,又祝她与马骢天长地久,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慕儿的神色变得多么难看。
马骢回来的时候,还未靠近李慕儿,就察觉到了她身边丝丝古怪异样的气氛。
她端坐在厅里,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搁在桌上,手上甚至还拿着个茶杯。微微笑着看他,温柔地问道:“骢哥哥,你去哪里了?”
马骢拿过她手上的茶杯,倒水,说:“是不是渴了,没见着我,不高兴了?怎么不叫丫头喂?”
“你去哪儿了?”李慕儿又问一遍。
“自然是去衙门了,”马骢把水递到她嘴边,呛她道,“你现在是圣眷正浓,我可不能领空饷。”
“哦。”李慕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又淡淡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呢?”
杯中水起了一层波纹,马骢故作镇定地问:“走?去哪里?你伤又没好。”
李慕儿伸手拿过他手上茶杯,笑着说道:“好不好又有什么打紧,你都已经准备带我远走高飞,伤没好不是更好控制吗?”
马骢一惊,随即倒反而觉得轻松了,这几天瞒着她,心里又怎会好受,他苦笑了一声,“你知道了?你总归还是知道了。”
“恩,我知道了。”李慕儿哆嗦着手举起杯子又喝了口水,“让我猜猜,他……皇上虽帮我摆平了行刺事件,可何乔新必定趁机提出不能再留我在宫里。你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从刑部将我带出,说明皇上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条件就是,让我离开?”
马骢不答话,她继续说道:“话说回来,其实郑金莲的目的,也不过就是让我离开吧。哼,什么刺不刺客,还有谁会关心。”
马骢急忙说:“这样也挺好啊,宫中是非多,现在皇上不追究你的刺杀之罪,还你自由,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李慕儿冷笑,“谁告诉你们,这是最好的结果?谁准你们以为,这对我是最好的结果?”
“慕儿,”马骢突然严肃道,“无论如何,我这次一定要带你离开。我已经准备妥当了,你不肯的话我就将你绑了,你不要怪我。”
李慕儿却出奇地恢复了平静,闭上眼睛道:“我不怪你,也不怪他。你们确实是为了我好,我都能明白。我跟你走。”
马骢惊喜,“真的?你真的想通了?”
李慕儿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帮我把银耳弄出来,她是我妹妹,我要带她一起走。”
听到这话,马骢却愣住了。,这点他怎么会没想到,近来他已经筹划好一切,可想到银耳,知道李慕儿定重视她,是以今天就进了趟宫,问朱祐樘讨要银耳。
然而朱祐樘却不知为何,不肯放她。
马骢只好再做打算,先应承她说:“好,我会带她出来,反正你的伤还需要养些时日,我也需要好好筹备。”
李慕儿见他犹豫了一会儿,心中像被针扎了一般,狠狠疼了一下。嘴里只道:“骢哥哥,你这几日不用常来我这儿,你有那么多事要准备,那么多人要告别,好好陪陪他们吧。我不会跑的,我也需要多留些时间和兄长相处,再好好道别。”
马骢见她平静说着,心里不免欣喜。终究,她对他还是有情的,愿意随他而去。想到今后可以与她天涯海角相守作伴,马骢便觉得愉悦之至。就依她所说,出门找牟斌去了。
李慕儿望着马骢欢快的背影,却是满心满眼的内疚。
第二十八章:何府千金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李慕儿较平常多裹了几层纱布,便寻了个借口出门。
问了一路,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何府后门。
李慕儿深吸一口气,扑通跪在了地上。
后门人少,她跪得膝盖微微发麻了,才好不容易碰到个小厮要外出办事。那小厮一开门,便被李慕儿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他挠挠头皮关门跑了回去,片刻后,又领了人来。
这回是一个老者开门,见状赶紧过来扶她,和善问道:“姑娘这是为何?老朽看你衣服光鲜,不像是落难投靠。”
李慕儿不起,含笑反问:“老人家定是何府管家吧,何大人此刻可在府上?”
老管家赞她机灵,回答:“老爷还在刑部办事,不会那么快回来。姑娘不如先起来,等中午再过来。”
李慕儿摇摇头,“那小女子便在这里跪着等吧。何大人回来时,请老人家为我通传,就说沈某有事相求。”
老管家再劝,却怎么也劝不动她,只好先回府。他关门的时候,李慕儿瞄到院子里站着一女子,身材高挑,风姿绰约,却用一层薄纱负面,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着面纱,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李慕儿只想到几个字来形容她:
不食人间烟火。
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都已经麻到没有知觉,终于盼来了何乔新。他看到李慕儿,脸色自然十分难看,凶巴巴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夫劝你趁早离开京城,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李慕儿磕了个头,才开口说:“何大人,我知道你不肯再让我回宫,所以我来求你。我不指望今日便能说服你,只是来表个态。何大人,我已经想通了,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皇上的事!为了表明我的决心,从今天起,我便每日来你府上求你。前门人来人往,怕污了你的清名,只好在这后门跪着,希望何大人也愿意为小女子开开后门,准我回宫侍奉皇上。”
李慕儿说着又一头叩到底,何乔新还是气呼呼地说:“简直冥顽不灵!你再这么胡闹,我便叫人将你赶走。”
李慕儿抬起头真诚地看着他,“何大人,你尽管赶我,我脸皮厚,不怕赶的。我日日都会来,你日日赶我岂不吃力?”
“你!”何乔新被她气得冷哼一声,闷闷回府。
李慕儿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怕是赶不上午饭被马骢发现。遂起身站了一会儿缓缓膝盖的疼痛,垂着双手扬长而去。
何府的下人们最近多了一个新话题,便是每日到后门报到的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李慕儿每日寻着借口出来,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一早便来,有时候午休时来,甚至有时候晚上才来。
虽然老爷严令不许理会她,不许讨论她,更不许泄露出去,但是私底下人人都想着去瞧瞧,今日来了否?今日何时来的?今日跪了多少个时辰?
于是乎,最近何府的后门变得好不热闹,总有家丁出门采办却空手而归,总有丫鬟不小心将毽子踢到了院外。
何乔新却耐得住性子,全然无视她。
不是不受挫的,她也曾想过会不会竹篮打水,折磨了自己却毫无意义。
不是不怨那个人的,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大骂,为什么舍了她。
不是不气闷的,她也曾在跪了几个时辰无人理会时,对着飞鸟说话,对着落叶念文章。
可是李慕儿知道,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将它走完。
幸好,似乎有人了解着她的不甘,她的落寞,她的期待。
每当她都快要放弃时,院子里就会响起琴音。
那琴音,柔美恬静,虽带着些许愁思,却令闻者深感舒软安逸。
自然想到了朱祐樘,他是否也在抚着琴?是否也如她思念他一般,思念着自己?
只好直起身子,告诉自己,便再坚持一会儿,便再坚持一天……
…………………………
凭着这份坚持,李慕儿跪了一日又一日。
只是,老天未必肯给她面子,晴了太多日,终于又下起了雨。
都说夏雨躁,秋雨缓,总以为是秋雨绵绵如细丝。谁知道,今日这场雨,却似倾了盆,泼了墨,将整个城笼在烟波中。
李慕儿被淋得尽湿。
“一场秋雨一场寒,三场秋雨不穿单。十场秋雨披层棉,无人为我添衣衫。”
李慕儿苦笑念道。
雨水顺着发丝不断流下来,流进了嘴里,苦到了心里。
她颤抖着身子,伤口缠了再多的纱布,此刻也湿了个通透。
里间的琴音也突然止了。
李慕儿一屁股坐在脚上,自言自语道:“不弹了吗?怎么,不弹了?”
“我真是没用啊,这第一步就输了。阿错,难道我们真是有缘无分,注定就此别过?”
直起身子,心灰意冷之下,李慕儿欲起身离开。
那扇门却突然开了。
雨水早已打湿她的眉眼,看不清,难看清。
一把油纸伞灰白有致,是出?是进?
直到蹁跹裙角摇曳到身边,伞儿打在了她头顶,李慕儿才来得及惊讶。
这不正是那日瞧见的仙女嘛!
万般不甘转为兴奋,李慕儿冲着她笑笑道:“原来,还是好人多!”
来人却没有笑意,淡淡对她说道:“今日,就先回去吧。”
李慕儿看着她露在面纱外的青山黛眉,剪水双瞳,连自己身为一个女子也差点陷了进去。
见她没反应,来人又叫她一声:“姑娘?”
李慕儿回过神来,问她:“你是,何小姐?”
来人点点头。
“这几日抚琴的也是小姐吧?”
“恩。”
李慕儿望着那双好看的眉眼,坚定地说道:“何小姐,今日你给我伞,那么明日呢?我不需要伞,只希望小姐继续为我抚琴。有何小姐乐声相伴,我无惧风霜雨雪。”
“好,这有何难。”声音也是淡雅。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她仿佛看到何小姐的面纱下,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第二十九章:情动智损
这日李慕儿打着喷嚏湿淋淋地回到钱府,却发现她兄长不知为何提早到家了。[.超多好看小说]
钱福也是前脚刚进门,见她不在正要出去寻找,谁知在门口与一身狼狈的她撞了个正着。
于是着急责问道:“莹中,你这是干嘛去了?伤口湿成这样还能好?快去换身衣服。”
李慕儿连声应着“是是是”躲回房中。
钱福还是不放心,亲自进来喂她喝了姜汤。
李慕儿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知道钱福不像马骢好糊弄。
果然,钱福一点也不含糊,喂完就问:“说吧,干什么去了?不说,我便去找马骢回来问。”
“兄长放过我吧,”李慕儿赶紧求饶,“下次不敢雨天出门了。”
“我去找马骢。”
“兄长兄长!”
李慕儿急得双手拉住他,钱福这才回身,叹了口气道:“好了,我不告诉他行了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兄长只想告诉你,无论你选谁,无论你在哪里,兄长都会站在你这边,你莫觉得孤单。”
李慕儿眼泪又要不争气,“兄长,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赤心相待?”
钱福神秘一笑,对她耳语道:“不知老师收你时有没有交代一句话,陈公膝下本伶仃,弟子奉茶要听清,”
李慕儿自然记得,脱口而出:“同门求师皆兄弟,相逢何必骨肉亲。”
两人不禁相视大笑,笑陈公拙劣的骨肉诗,笑陈公的厚脸皮,也笑陈公为他们种下的缘分。
…………………………
这场雨果然下了数日。
让李慕儿没料到的是,不仅此后琴声未断,何府的家丁丫鬟居然轮番为她打伞。虽然彼此无言,李慕儿却着实感激,腰板不禁挺得更直。
连绵的大雨将她的膝盖小腿泡的发皱,阴冷浸骨,好几次她都差点站不起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何乔新却似乎还是无动于衷。
何府的人终于再看不下去。
这一日,雨又较往时大些。李慕儿刚跪下没多久,便看到门开了,她当是有人为她来撑伞,正欲道谢,但在看清来人动作时,瞠目结舌。
何小姐打着伞袅袅走近,也不说话,突然将伞递给身边侍女,一把掀衣跪在了她身边。
别说李慕儿,何府众人也是惊得大喊“小姐”。
侍女忙把伞举过她头顶,其他人则纷纷效仿,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
李慕儿脸上淌着雨水,满是狼狈,尽力拱手说道:
“何小姐,多谢。”
何小姐冲她微微一笑,这回是真的笑了,李慕儿望着她眸中包含的好意,觉得雨打在身上都成了暖的。
大概过了盏茶时间,何乔新匆忙赶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小姐带头说道:“爹爹,你常教女儿,水滴积累,石长石笋,万事恒为贵。连女儿都看懂了沈姑娘的坚持,爹爹当真如此狠心?”
李慕儿觉得她的声音动听极了。
何乔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跪在雨中,虽不过一时片刻,却已让他心疼不已。而沈琼莲已在这里跪了一个月,他怎会没有过于心不忍。只是……
他深深叹了口气,对李慕儿说道:“你再跪老夫也没有用,根本不是我阻你进宫,老夫帮不了你。”
李慕儿心中一刺。
何乔新说着便让众人即刻进去,并让人拉回了何小姐,李慕儿见好不容易有些打动了何乔新,自然不肯放弃,大声叫道:
“何大人,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
见门就要关上,她也不顾膝下疼痛,向门口边挪边求,“何大人,请你帮帮我,何大人!”
门终究合上。
李慕儿不顾肩头伤口,使劲拍门,“何大人,我只能来求你,求你帮帮我,我真的想回去,何大人……”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伸来,突然将她抱起,她双手还想趴在门上,被来人一把甩开。
李慕儿抬眼望他,顿时所有恳求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脱口只剩弱弱一句:
“骢哥哥……”
“哼,你不要叫我,我不认识你!”马骢气恼说着,快步将她抱回家中。
钱福并不在家,马骢一脚踢开房门,把李慕儿猛地扔到床上,疼得李慕儿嘶鸣一声。
马骢冷哼,“还知道痛?”随后大步跨前,用力扯开了李慕儿胸口衣裳。
李慕儿吓得大叫一声,她从来没有见过马骢这个模样,双目通红,声色俱厉,活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从小到大,他何时这样对她凶过,李慕儿望着他,只觉得心头不是害怕,而是愧疚,满满地堵在胸口。唯有讨好地叫他:
“骢哥哥……”
马骢望着李慕儿衣前破损后露出的双肩,虽然纱布缠的厚重,此刻却被打湿了粘在肩头,露出若隐若现的红血丝,更是气急攻心,“别叫我!你不是我的慕儿!我的慕儿恣意轻狂,率性骄傲!可你看看自己,你还有尊严吗?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慕儿吗?!”
李慕儿紧咬着下唇不说话,他骂得好,他骂的对,她找不到言语辩驳。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那个牙尖嘴利不甘示弱的李慕儿呢?!”马骢扣住她双肩道,“李慕儿也在三年前死了吗?你别忘了,三年前是谁杀了你全家!他是你的仇人,你忘了吗?你都忘记了吗?!”
李慕儿伤口被晃得生疼,却实在无言以对。
是啊,她都忘了,她全然忘了。杀父之仇,灭门之恨,都敌不过那一个拥抱,那几缕情丝……
她,对不起父亲母亲的地下亡魂,对不起嬷嬷等人的生死相护。
她,简直该死。
终于,眼泪又簌簌地跌落,哭到声嘶力竭,哭到撕心裂肺。
马骢却突然乱了阵脚。
若不是今日回家去找马文升,恰巧撞上了来访的何乔新,何乔新听完府上家丁异样来报,又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他不会跟踪而至,发现这个不争气的。
当他看到她浑身湿透地跪在雨中,还卑微地死乞白赖,真是恨不得上前打她两巴掌,好打醒她个失了心智的。
可是,他说了什么?他骂她做什么?他提她父母做什么?皇上是她的仇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她都愿意放下仇恨随自己走了,他却还来揭她的伤疤,唤醒她的仇怨?
马骢想到这些,自责不已,忙轻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哄道:“慕儿,我错了,我不骂你了,别哭,是骢哥哥不好,骢哥哥说错话了……”
李慕儿哭了好久,才压下心头愁绪,喘了口气冷静说道:“骢哥哥,我总说你榆木脑袋,原来我也会情动而智损,失了自我,乱了分寸。”
马骢见她情绪平静了,叫过丫鬟帮她更衣盥洗。自己则倚在门外弱弱问道:“慕儿,我只想再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没有回应。
他苦笑,正欲离开,李慕儿忽然开门。
明明已经收拾个鲜丽,可马骢觉得,她眼中全是沉寂,看起来格外颓败沮丧。
“骢哥哥,”她问他,“是不是要带银耳出来,遇到些麻烦?”
马骢没有答话。
李慕儿冲他笑笑,“再给我十天吧。十天后,若是还没有结果,即便银耳出不来,我也会离开这里,随你去任何地方。”
马骢低头看着她,其实很想告诉她若不愿意走便依她,无论她做何事,在何地,或心为何人,他都依她,只要她开心。
可是出口却成了:“好,你不过是想我再给你十天时间任你疯,任你傻,我答应你。可是十天后,我便备下车马,带你远去,再没有机会反悔。”
第三十章: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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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雨水颇大,免了好几日的朝。朱祐樘便叫心腹大臣到文华殿议政,共同处理奏章。
这一天事毕,何乔新却迟迟未走。
朱祐樘亦然。
“何爱卿,咳咳,”他似乎有些着凉,恹恹带着丝病容,“还有何事要奏?”
何乔新担忧望了眼他,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皇上,此事老臣思前想后,还是要报。若再不报,老臣府上的人,怕是都要违逆老臣了。”
朱祐樘闻言淡淡笑了笑,好奇问道:“爱卿此话怎讲?”
“皇上,”何乔新撩衣跪下回话,“皇上放女学士自由,臣也答应。皇上为保她,不准她再回宫,臣自然同意得很。只是,这女学士如今找不到皇上,却讹上了老臣,日日跪在臣家门口,实在……”
“你说什么?”朱祐樘遽然上前一步,急切问道,“她日日跪在你家门口?什么叫日日?跪了多久了?”
何乔新暗暗叹了口气,瞧皇上这紧张模样,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怕是有一月了,老臣眼见着她这般坚持,心中倒也难免有所触动。皇上,她虽曾有害你之心,如今却已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呵,她居然……”朱祐樘苦笑打断了他,“她这么傲的性子,怎么肯做出这样的事……她想怎么样?是为了银耳吗?”
他这话听着是问句,却不知是在问谁,何乔新听得疑惑,唯有回答:“自然是求老臣帮她回宫。”
朱祐樘又咳了两声,才轻语道:“回宫?呵,回宫干什么?她若是知道……”话没说完,他又默了半晌,才转头对何乔新叮嘱,“你随她去吧,不要赶她,别去骂她……就让她自己想明白,马骢会带她走的,总会走的……”
原来皇上是狠下心打定了主意的。何乔新暗自叹气,只得无奈回府。
李慕儿自然早已在原地跪着。
他来到后院,见女儿在院里抚着琴,大概被他训斥后不敢再出去陪着胡闹,倒是松了口气。
他想出去劝劝李慕儿,又怕她纠缠,终究还是作罢,只同爱女说道:“青岩,该做的为父已经做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何青岩拨弦未停,回头笑道:“多谢父亲成全。”
何乔新摇头哀叹,温柔对她说:“可惜,宫门不为她开,为父这扇后门,又有何用呢……”
……………………
几日光景匆匆而过,天公作美,虽然一日比一日严寒,也总算艳阳高照。第十日一早,李慕儿与往常一样出门,却见天空灰蒙蒙,寒风吹得树枝左右摇晃,她惨笑一声,最后一天了,老天爷就不能争点气吗?
往何府去的路,李慕儿闭着眼睛也能认得了。可是今日,她真希望路再长一点,时光再慢一些,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她是不是还有希望?
终归很快就走到了。
跪下,抬眼,望着眼前黑漆木门,李慕儿心下却变得一片清明。
在不知不觉中,她突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她不能,他亦不能。
如今她跪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痴念,成全这场镜花水月。
院内琴声适时响起,李慕儿释怀微笑。
不一会儿,听到里边侍女叫了声:“小姐,下雪了!”
李慕儿抬头,才发现雪花已在漫空纷纷扬扬,像蒲公英围绕在她身旁,零零星星飞舞不绝,打在眉心,又融于眉心。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饮罢飞雪,此生与君再不复。
……………………
乾清宫。
朱祐樘正用完早膳回到门口,便看见飘飘洒洒的雪落下来,他回身负手望着殿外,看雪打在月台之上,打在丹陛之上。
那是她站过的地方,那是她走过的地方。
那个她,现在也在看雪吗?
朱祐樘眼神猛然一晃,赶紧唤过萧敬,“备车。”
“是,皇上。”萧敬应道,又疑惑问,“皇上是要去哪里?”
“何府。”
马车碾在落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搅得朱祐樘心乱如丝。
明明已经,忍了这么久,耐了这么久,禁了这么久,绝了这么久。可还是为着这一场雪,唤醒了内心沉睡许久的冲动。
马车停在了远处,车轱辘哽咽地叫了一声,便剩下了一片平静。
朱祐樘徐徐掀开了门帘,就看到了那个人。
没有着披风,没有戴斗篷,虽然穿着袄裙,看起来却极为单薄。朱祐樘知道,她是清瘦了。
风声呜咽,雪落满肩。但见那枝叶上的余雪也随风坠落,潜入了那一地的苍芒中。她却安静跪着一动不动,头上身上落满了雪,鹅黄色的鲜艳衣衫,此刻却铺满了白。
也不知道掸一掸吗?
朱祐樘看看自己身上的皮氅,想下车去为她披上,可刚探出身子,就望到同样在暗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骢站在马车边上,背对着朱祐樘,也那般痴痴地望着李慕儿,所以并没有发现他。他穿着舒适的收身衣物,头上扎着方巾,像是准备长途跋涉的样子。
朱祐樘知道,这意味着她要离开了。
于是回到马车放下了帘子。走吧,就这样吧。
闭眼轻轻吐了口气,突然发现有悠扬的琴声,从院子里飘飘渺渺地传来。
原来竟有人为她鼓着劲,打着气。朱祐樘不禁莞尔,她似乎总有这样的能力,吸引着同道中人,这样的人不会缺挚友。那么今后的道路上,她也不会寂寞吧。也好,过得热闹些,好快些忘了他,快些忘了这段过往。
只是,自己也能忘了她吗?细细想来,二人之间可以拿来回忆的事情那么少,可就是那么短的相处,那么浅的缠绵,为什么像是深深刻在了心里?放不下,舍不掉。
能轻易忘了吗?
车外萧敬轻轻的问话传来,“皇上,要回宫了吗?”
迟迟给不出回应。
不如?
掀帘回应道:“先走吧,别惊动了人。”
“是。”
马车缓缓掉头,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第三十一章:入骨相思
“阿嚏!”李慕儿打了个喷嚏,抖落了一身的雪。[]
她想到自己现在必定像个雪人一样,竟傻乎乎地笑了出来。
里面的琴声也被她的喷嚏吓得戛然而止,李慕儿刚直起身子想唤何小姐,琴音又轻柔响起。
李慕儿松了口气,坐回腿上。
可是片刻后,她却似意识到什么,突然挺直了腰板,絮絮说起话来:
“何小姐,今日你的琴声,似乎有些不同。”
“今日的琴声,更像我的……心上人了。”
“何小姐,你可有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啊,是个谦谦君子。他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啊,对了,他还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我从没有见过他发火,好想知道,他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好像,也没有机会了。呵,真是可惜。我还没有看到全部的他,还没有经历过他的喜怒哀乐。”
“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
“不过还好,我总是记着那些过往的。”
“何小姐,你可知道,入骨相思的滋味?”
“从前我总以为,我思念家人,思念亲友,便是相思了。可遇着他,才知道,相思是能蚀骨,能断肠的。”
“我已经被蚀了骨,断了肠,你能不能有办法帮帮我?”
琴音又停住,门里并没有任何回应。
李慕儿摇头笑笑,继续自语:
“何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抚琴了。”
“谢谢你一直以琴音相伴,又替我向何大人求情,你是个好人,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情谊。也替我转告何大人,他是个好官,我会为你们祈福。”
“只是今日一别,怕是此生再没有机会相聚。”
“何小姐,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与你的情谊,只有记在心里了。”
李慕儿默默一叩首,已是红了眼眶:
“我,真的走了哦……”
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超多好看小说]
李慕儿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熟悉的靴面,那身熟悉的明黄,那张熟悉的面容。
朱祐樘望着她笑中带泪的脸庞,满身覆雪地跪在身前,忽然觉得一切冲动都值得了。
“我终于跪动了何大人,终于跪来了你,阿错,阿错……”
再也顾不得其他,朱祐樘大步上前猛抱起她。
他迈动步子,李慕儿轻轻问道:“去哪里?”
他答:“回宫。”
坚定有力。
她埋首于他怀中,微笑阖眼。
………………
马骢的手紧抓着车辕,指节泛白,眉眼间尽是萧条。
他远远看着朱祐樘抱着他的慕儿走回门里,看着他不顾院内众人侧目,抱得那般紧。看着他回身时李慕儿脸上的欣喜,深深埋首的温顺。
心中不由苦笑。
若是当日抛下职责放了她,若是当时在刑部拼死带走她,一切会不会都将不一样?
………………
朱祐樘一直将李慕儿抱上马车,不肯假手他人,此时又咳嗽起来。
李慕儿蓦地睁眼,从他怀中抬头,盯着他瞧。
朱祐樘笑,又能看到她这样看着他,真好。
车内暖和,李慕儿身上的残雪融化,衣服变得湿哒哒。
朱祐樘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包好她一些,把她压回怀中,抱紧了柔声说道:“傻丫头,我没事。你真是个傻丫头。”
李慕儿像是被点了哑穴,明明满肚子的话语,此刻却什么都不想问,不想说。
朱祐樘闷咳一声,“你要回宫,可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准备?我必须告诉你,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若是要处置你,你可能承受?”
李慕儿点点头。
为了你,刀山火海。
“还有马骢,”朱祐樘轻轻叹气,“我刚才见着他了。你对他不住,自己可能处理?”
李慕儿再点头。
你总是,为我考虑周全。
朱祐樘箍着怀中软玉,望着她的乖巧睡颜,心中释怀。
那么,走一步算一步吧。
………………
李慕儿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银耳。
到乾清宫问朱祐樘,却被告知皇后身子抱恙,他去坤宁宫陪伴了。
李慕儿猜测,银耳八成被罚到哪里做差事去了,便想着去宫正司查。
宫正司的人一见来人是女学士,都显得十分诧异。李慕儿恭敬相询,对方倒也不难她,查阅后道:“银耳因护主不力,被关押在永巷了。”
护主不力?永巷?
李慕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来的,却还是惊讶气愤。
二话不说便往永巷赶去。
她前脚刚离开,两个司正对视一眼,急急出门去向宫正禀报。
李慕儿找到银耳的时候,她正在逗莲子说话。看到李慕儿,她也是惊喜交加,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哭着说道:“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留下我?中秋晚上刚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我醒来就再没看到你?”
李慕儿被她说得又气恼又惭愧,苦于手伤不能伸手回抱,只好安抚道:“不哭,是姐姐不好。今后我再不会抛下你。你先告诉姐姐,你为何会在这里?她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银耳擦擦眼泪,啜泣着回答:“中秋节后,我不见你回来,就想去乾清宫看看,谁知刚出门便被人拿下扭送至此,说我没有看好主子。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在这里等你。用刑倒是没有,有一天我起床,还发现莲子也在院中,不知是谁送来的。”
李慕儿心下一片了然。
从马骢久久不将银耳从宫里要出来她便有所察觉,再到何乔新说并不是他不让自己回宫,又想起宫正司的人见到自己的异样,她现在可以确定:
朱祐樘用了最笨的方法救她。
那便是,女学士中秋当晚出宫后,根本再没有回宫来。
没有回宫,怎么可能行刺?
找个人犯代了她关在刑部,镇抚司和刑部都没出错,谁还能说什么?
只是,沈琼莲再不能回来,否则必将旧事重提,或是治她目无宫规,私自离宫之罪。
只是,银耳却回了宫,自然也要治她失职之罪。
可朱祐樘为何不索性私下放了银耳出来,好让她带着银耳死心离开?
难道还有人盯着这里,等着她要了银耳出去,好顺藤摸瓜找到她?
若是如此,此人当真这么容不下她?离宫都不够,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吗?
李慕儿正分析着眼下状况,好早做准备想好对策,可意外总比计划来得更快。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被推开,几个女官一拥而入。
李慕儿认识她们,有刚才两个司正,还有她们的上司崔宫正,以及尚宫局的蒋尚宫,尚仪局的郭尚仪等人。
李慕儿也知道,这几个人的官位与她平起平坐,看着她年纪轻轻却受尽隆宠,怕是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不过碍于她在朱祐樘御前当差的情面,不敢怠慢她罢了。
郭尚仪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虚咳了声问话道:“可是女学士沈琼莲?”
真是好笑,她初为御侍时还是郭尚仪给教的礼数呢!李慕儿心中冷笑,立直勉力拱手答道:“正是区区。”
“中秋节那****曾请旨出宫一日,宫人出入簿上也有你出宫的记载,可有此事?”
“不错。”
“如此,今日距中秋已过去整整双月,你才回到宫中,可知所犯何罪?”
“知道,”李慕儿坦然跪下道,“藐视宫规,该当重责。”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干脆地认罪,又顾忌着她一直都深受皇上器重,倒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
尚宫大人毕竟老成持重,又算得上在宫中位高权重,不会与李慕儿斤斤计较,此刻还算中立,步出款款说道:“既然女学士认罚,等我禀报了皇后,再行责罚。”
李慕儿正欲道谢,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由远及近,“不必扰了皇后,皇后身子不爽。女学士既然承认,该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第三十二章:天下太平
“不必扰了皇后,皇后身子不爽。(.)女学士既然承认,该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之所以觉得尖锐,是因为这声音让李慕儿觉得心寒,觉得害怕。
来人正是郑金莲。
她搀着一名老者,老者衣着华丽,与曾经见过的王太后冠服类似。
众人齐拜,“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安康。”
原来是朱祐樘的亲祖母。
李慕儿在后宫很少踏足乾清宫以外的地方,所以并未见过。但因着朱祐樘的关系,她对太皇太后自然充满尊重,忙跟着叩首请安。
太皇太后虽然两鬓斑白,神态却很健朗,也不多言,任郑金莲继续说叨:
“女学士可知,你出宫那晚,乾清宫发生了行刺事件?”
李慕儿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满是荒凉。
他明明知道是郑金莲陷害于她,他一定是知道的。可他竟一丝不罚她?
耳边突然响起钱福为她分析的言语:“凡事都要讲证据,只不过正巧你这桩事情里皇上是最大的证人和证据,就看皇上护着谁了。”
就看皇上护着谁了……
原来他护着郑金莲。
他不愿意为自己作证,揪出这双幕后黑手。
他宁愿让自己离开。
此刻却也只能回答:“臣,不知。”
郑金莲冷笑,“女学士这么久没有回宫,自然不知。”
又侧头说道:“崔宫正,女学士虽在皇上身边当差,却也属后廷女官,犯错当与宫人同罪。”
崔宫正忙应“是”。
李慕儿咬牙切齿地想着,你这狐狸尾巴倒真是露得彻底。
“只不过,女学士差事重要,亦不可罚重了。既然出宫二月不知时辰,便罚提铃二月,以儆效尤吧。”
李慕儿暗道糟糕,自己手还没好全呢。
果然,郑金莲就是故意的,她又悠悠问道:“怎么,女学士可有顾虑?”
李慕儿懒得搭理她,抬头对崔宫正说道:“沈琼莲领罚。只是如今臣下已经回宫,可否请宫正司放银耳出永巷?”
“女学士是希望她陪你提铃,还是希望她在这儿再住上俩月?”郑金莲如是说道。[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银耳欲开口请求陪李慕儿受罚,被她拉住摇摇头阻止。
多说多错,郑金莲分明是仗着有靠山,狐假虎威。李慕儿知道,此刻不能意气用事,再添是非。
郑金莲似乎很满意地呼了口气,攀上太皇太后胳膊,“太皇太后,奴婢处理完了,咱们回清宁宫去吧。”
太皇太后这才笑着开口说了声:“你这丫头!”
语气里竟满是宠溺。
……………………
李慕儿还未来得及再见着朱祐樘,当晚就开始受罚。
所谓提铃,不过是每日傍晚至拂晓赶着时辰,自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再回到乾清宫门前,徐行正步,提铃喝号“天下太平”。
李慕儿脸皮厚,本是不怕罚的。只是如今双肩还没好全,膝盖又跪得酸痛未愈,叫她提着被做了手脚加重的双铃每夜受刑,倒是种折磨。
顶着寒风坚持了一夜,想着次日找朱祐樘质问,为何如此宽容郑金莲。
可翌日亦见不到他。
地上的雪还未化,天上的雪就又下了来。
他却还是在坤宁宫。
夜,四更天。
北风呼啸,刺骨的寒流涌动侵蚀着她的脸庞,雪花瑟瑟飞舞拍打她的衣摆。除了风雪声,四下却是极静的,只听得到她手中铃儿叮当,以及句句: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李慕儿木然念着,突然脚下一滑,磕跌在月华门台阶上,膝盖剧痛,肩膀也因为撑地而感到一阵****。
心内委屈油然而生。
虽然早猜到他没有为自己作证洗白,但在看到郑金莲时,还是满肚子的憋屈。
猝然将铃一扔,骂道:“什么天下太平!你为什么不替我解释!你为什么如此护她?你为什么选择舍了我?!”
没有人回应。
半晌,李慕儿呼了口热气,幸好没有人回应,要是被有心人抓到还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罪她个大逆不道也是有的。
起身看了看屋檐下守着门的两个士兵,他们并没什么反应。李慕儿吐了吐舌头,决定先回房处理下伤口,等五更再来。
哆哆嗦嗦回到房,掩了门赶紧钻进被窝。
费劲扒了衣服看伤口,果然有些裂开了。
胡乱裹了一下,李慕儿再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朱祐樘进门的时候,见她微张着口,睡得正香。
又觉得好笑,这厮真是内心太强大了;又觉得内疚,定是累极了吧。
强忍着憋住咳嗽,到她床边坐下,给她掖掖被子,为她将纱布缠好一些,才起身准备离去。
谁知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喂,又要这样不声不响走了吗?”
脚步生生定住。
回头望她,她又是那般表情,笑中带着泪,有些欣喜,又有些埋怨。
朱祐樘摇摇头,回床边抱住她,也终于敢咳出来。
“怎的还没有好?”李慕儿心疼拍拍他的背。
朱祐樘满意说道:“老毛病,不碍事儿。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气!谁说不气?”李慕儿嘟嘴,“幸好银耳没事,否则我定不会原谅你的。”
朱祐樘拍拍她脑袋,“所以我不会叫人伤害她的。”犹豫了一下问,“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和马骢走啊,”他笑,“我早同你说了,回宫会受罚。可还受得住?”
“不怕的,怎么罚我都受得住。”李慕儿从他怀里挣开反问道,“可是,你是不是欠我个解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郑金莲害我?”
朱祐樘低下眉眼,内疚地回答:“当然知道。”
他望了眼窗外,天还未亮,风雪未停。转头握拳咳了声,温柔问道:“我有些冷,你借我一角被子,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李慕儿本撅着嘴闷闷不乐看着他,闻言小脸哗啦一下红了。什么叫,借一角被子?
可是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不自觉地就往床里挪了挪。
朱祐樘抿嘴偷笑,和衣上床靠坐着,将被子盖好,才伸手揽她入怀。
李慕儿心跳得厉害,被他抱过多次,还是觉得小鹿乱撞,尤其是此刻在床上,两人就像寻常夫妻夜间闲话。她只好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害羞模样。
朱祐樘也不戳穿她,缓缓道来:
“金莲自小就在太皇太后膝下伺候,又机敏乖巧,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丫头。朕登基后,她才将她赐给了我,寸步不离地侍奉。”
李慕儿不解,插嘴道:“既然太皇太后喜欢,为什么又将她赐给你?”
“你别着急,听我说下去。”朱祐樘敲了下她脑袋,继续往下说,“你应该听说过,我从小是被偷偷养于西内的,到六岁才被父皇发现,得以重见天日。”
李慕儿心头颤抖了一下,伸手环抱住他。
“太皇太后一见有我这个孙子,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母妃去世后,为了护我不再受万妃暗害,更是将我接入她宫中亲自抚养。如此,我便认识了金莲。她对我极好,太皇太后也放心她照顾我。从小,我便没有同龄的朋友,是以金莲对我的好,我十分珍惜,也十分感激。可是长大后,我有了太子妃,就是今日的皇后,皇后对我……”他顿了顿,“皇后对我来说,是至亲夫妻。金莲对我的感情我不是不知,太皇太后将她赐给我的心意我也不是不懂,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直不表态,不拒绝,是不想伤害她。我以为她会理解,没想到却将她宠坏了。当日殿试守宫论,你突然腹痛,也是她做的手脚。此后我从不让你吃她做的东西,是想警示她:朕什么都知道,且朕重视你。可朕不罚她,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悬崖勒马。而且,私心里,我那时也还不愿意动她,年少相伴,她对我确是真情实意。谁知……是我太过仁慈,才害你受这场无妄之灾。这一回,她将你伤成这样,我不能再忍……去刑部探你后,我便回宫要处置她。可她真真聪明,早就跑回太皇太后身边寻求庇护。有太皇太后在,我实在动不了她。我能走到今日真的不易,都是靠一个个恩人相助,有些甚至为帮我而命丧黄泉。所以我对还在身边的,只能尽力相报。若是犯了错,也尽量不追究,权当也是报恩……慕儿,此刻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怪我?”
第三十三章:如玉公子
“此刻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怪我?”
李慕儿听着他一字一句问话,突然觉得释怀。
她的心上人啊,是个谦谦君子。他不止是君王,更是君子。是宽厚仁慈的君子,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抬头离了他的怀抱,抚过他微皱的眉眼,李慕儿轻声回应:“我不怪你,也不怪她了。她回到太皇太后身边也好,我会尽量避着她。可是,你也别再推开我,不要为了怕我受伤就叫我离开。你瞧见了,什么风霜雨雪,我都不怕的。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从今以后,我还是皇上的女学士,我们永远在乾清宫相伴,永远不会变。”
朱祐樘深深望着她,听她许着永远,觉得时光正好,能遇着她,真是万幸。大概是自己的身上太冰,她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叫人忍不住想要去温暖它。
李慕儿看着他缓缓靠近的脸庞,紧张的忘了呼吸不知所以,只有本能地闭上眼睛。
“皇上,”门外却突然响起萧敬的声音,“快五更了,今日还上朝吗?”
想象中的温热没有到来,李慕儿尴尬睁眼看别处,朱祐樘也脸红到猛咳嗽。
“皇上没事吧?”萧敬焦急问道。
李慕儿赶紧帮他又拍拍背。(.$>>>棉、花‘糖’小‘說’)
“没事,朕就好了。”朱祐樘对外面说,又回头看着李慕儿交代,“我不动她,不代表她还可以动你。你现在既已回了宫,我就会给你安排好出宫养伤的理由。明日开始,不用去提铃了。”他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再提,手就要废了。我会安排翰林院问朕要人,遣你去帮忙。你在宫外好好养养,过几个月再回宫,朕看谁还敢动你。”
他说着便下了床,李慕儿抓住他衣袖问道:“你又要赶我走?”
朱祐樘微微一笑,“这回不赶。我会常去看你。你的手现在也干不好差事,不如彻底养好了再回来,这回我等着你回来,好不好?”
李慕儿思索了片刻,确实自己的伤无论如何不宜被人发现,在宫中只会令他分心担忧,遂顺从点头道:“好。我们每回都谈条件,这次我的条件是……”
“银耳可以陪你出去。”朱祐樘抢话道。
李慕儿噗嗤笑出声,“还有一条,等我好了,你还来接我,可不可以?”
“好,一言为定。”朱祐樘捏捏她的手,起身出门。
不料李慕儿也随之跟了上来,朱祐樘回头问道:“你做什么?”
李慕儿指指乾清门,调皮回答:“皇上,五更到了,再去一回,莫叫人又拿了把柄,耽误臣出宫办事儿。”
朱祐樘笑着看她跑到前面去,一本正经地提铃高唱天下太平,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留下她踩了一地的脚印,深深浅浅地散落在雪面上。
她回眸一笑,竟胜过白雪之姿。
朱祐樘兴起,到乾清宫提笔画下了这一幕,并题词道:
冰心染玉手,白雪映蛾眉。
伊人相知予,君心不负卿。
…………………………
李慕儿感叹着果然天下还是皇帝说了算,大大咧咧地出了宫。
钱福早在家门口侯着,见到她们简直喜上眉梢,“实在太好了,没事就好。这几日为兄也是为你担心得寝食难安,如今总算皆大欢喜。你便放心在我这住着,我已说了你是我妹子,无碍的。”
李慕儿笑答:“自然是要住在兄长这里,我才不怕人家说叨,难不成兄长还怕我们污了你清名?哈哈,银耳你说是不是?”
李慕儿回头问银耳,却发现银耳低着头,小脸红红的,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银耳?”她又叫她一声。
银耳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回话:“啊,是是是,要打扰兄长了。”
钱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几月不见,我家银耳似乎长高了些呢!听说你在宫里受了委屈,现下不怕了,回到兄长家,一切都过去了。”
银耳本就生得可爱,此时一双大眼睛里泪珠打着转,看得二人好是心疼,赶紧哄着牵着进了门。
到了院中,才发现马骢一人坐着,背对着她们,说不出的寂寥。
钱福尴尬清清嗓,“银耳,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兄长这里地方小,只剩一个小房间,刚好给你住。”
两人脚步声渐远,李慕儿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跨出这一步。
他已重新穿回锦衣卫的服制,本该是潇洒倜傥的。可是此刻冷风扑打着他的衣摆,不断有落叶扫过他身旁,连腰间的绣春刀都发出呜咽的声响。
李慕儿想起曾经那个如玉公子,何等意气风发,何等傲骨嶙峋。可偏在她面前,总是被她欺负,被她伤害。
落地情字一片片。
一句对不起,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慕儿实在抬不起头来。马骢终于忍不住,起身猛地转过来,盯着她吼道:“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可见她眼中含着泪,一副歉疚模样,心中火气又被生生压下。
“不许哭,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你知不知道我抛下了所有,名利,父母,兄弟,备好了马车在雪中等着你。你倒好,连一个回头都吝啬给我,巴巴地跟着别人走了……”
李慕儿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落下,头也低得快埋进胸口。
这份情,怎么还的出?
马骢却明显柔了声线,“跟你说了不许哭。”
她哪里忍得住。
“好了好了,不哭了,”马骢见她越哭越急,几步上前,伸出手臂欲抱一抱她,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背,说道,“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这话一点也不假,每次你只要一哭,我就要缴械投降,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李慕儿听得又是一阵内疚,猛地搂住了他,眼泪鼻涕都沾在他威风的飞鱼服上,断断续续哭喊着道:“骢哥哥,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你那么差,你却还来看我……我真对你不住,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骢哥哥啊,要不我们打一架,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杀了我,我不怪你!”
马骢哭笑不得,终于也用双手环住了她,闷闷说道:“我倒真想杀了你个负心人!好了,你别给我来这套,反正你总是拿着我的软肋了。什么叫我还来看你,难道同你老死不相往来吗?”
还有一句,他却没有说出口:
总归此生直到老死,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以什么身份。
李慕儿却对他说:“那你别再喜欢我了,我压力好大,我给不了你回应,你若执迷不悟,不如还是趁早杀了我吧!”
马骢觉得无奈死了。
钱福看时机差不多,赶紧出来打圆场,玩笑道:“这怎么听着要发生流血事件了,难道你们习武之人,行事都这么雷厉风行,动不动就要打要杀吗?”
马骢这才推开李慕儿,自动自觉地举起袖摆给她,她也习惯性地顺手拿来抹着涕泪。
哎,这两个小孩儿,看来也是剪不断理还乱。钱福如是想着,却听马骢问道:“我是习武之人倒是明显,可兄长怎么知道她会武?”
“很简单啊,”钱福优雅打开折扇,“宫中冤她行刺,你们没有一个人提出她不会武如何行刺的质疑,而莹中又说那双剑是她心爱之物。是以为兄猜测,只怕莹中不只会武,甚至武功还不在骢弟之下吧?”
第三十四章:窈窕淑女
马骢和李慕儿对视一眼,都觉得钱福这状元郎真不是盖的,心思缜密,聪明睿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幸好他性格豪放不羁,是友非敌,得此知己真乃一桩幸事。
李慕儿却心有愧疚,钱福对她诚心以待,可她连真实身份都没有坦诚相见。还有银耳,进宫时她曾介绍自己叫李慕儿,后来成了沈琼莲,银耳从未多嘴一句。想想,实在愧对这两个家人。
马骢似看出她的心思,拱手对钱福道:“兄长真真好眼力,只是她怕连累你们……许多事情都是无奈之举,还望兄长见谅。”
钱福豪爽笑语:“人生在世,不过图个热闹。何必在乎这许多,一杯浊酒下肚,全都化作乌有,哈哈!”
众人不禁被他的豪迈带动,纷纷嚷着要喝一杯庆祝团聚。
酒刚上桌,院外突然叩门三声。
几人都疑惑是谁,钱福放下酒杯,望了眼门口,对他们挑眉轻语道:“来人敲门简短,却轻盈有礼,必是窈窕淑女。”
就连李慕儿带出来的莲子也在笼子里叫了句:“窈窕淑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好逑!”
大家都被逗笑,李慕儿催他,“兄长快去开门,若不是窈窕淑女,你当罚酒三杯,不,一壶!”
钱福遂起身亲去开门。
门枢吱嘎,钱福拉开双门,却呆立原地,竟似丢了魂般一动不动。[.超多好看小说]
几人还从未见过兄长这般模样,纷纷打趣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像是被点穴了。”
“咳咳,我站在同为一个男子的角度看,怕是被窈窕淑女迷住了。”
“哈哈!”
嘲笑声四起,终于将钱福思绪拉回。
只见面前女子薄纱覆面,一双眼睛却是美目盼兮,清素若九秋之菊,叫人移不开眼去。
他拱手问道:“在下户主钱福,请问小姐找在下所为何事?”
对方敛眉轻笑,“我是来找沈姑娘的,烦请你告诉她:曲终人不散,故人寻知音。她便知我是谁了。”
真真巧笑倩兮。
钱福如是想着,提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曲终人不散,故人寻知音?”
桌边的李慕儿暗暗咀嚼了一番这话,突然一跃而起,奔到门前便叫:“何小姐!是你吗?”
果然,门外亭亭玉立的佳人,可不正是何府千金嘛!
李慕儿乐得闭不拢嘴,推推钱福道:“兄长傻了吗?还不请我的恩人进屋?”
钱福连忙侧身相让。
李慕儿拉着何小姐回桌坐下,才与众人解释:“这位是刑部尚书何大人之女,何……”
“何青岩。”她淡淡接道。
“我在何府求情,多亏何小姐琴音相伴,抚我寂寥。何小姐,你不来寻我,我也是迟早要去寻你这故人的!”李慕儿说罢紧紧握住她手。
何青岩娓娓道:“自从你走后,我每日都同父亲打听你消息,今日听说你在这儿,便偷偷溜出来看看你。你一切可好?”
“好,我很好。”李慕儿满腔感激要诉,却一时开心地说不出话来。只好向她介绍桌上众人,然后激动举杯,“说起来,你们都是我的贵人。我就是命好,到哪儿都遇贵人相助。来,贵人们,我敬你们一杯,先干为敬!”
李慕儿一口饮尽杯中酒,钱福拿过给何青岩准备的酒杯,轻声问道:“何小姐,能喝酒吗?”
何青岩接过,望他一眼答:“喝一杯无妨。”遂也低头以袖挡之,将酒杯探入纱下徐徐喝完。
钱福笑,“莹中竟有如此知己良朋,兄长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李慕儿恣意挑眉,“我的挚友,有骢哥哥般英雄气概,有兄长你状元之才,还有银耳乖巧可爱,如今又多了何小姐这名门闺秀。都说人以群分,唔,看来我也要跻身人中翘楚了!”
马骢喝着酒笑骂:“就数你嘴皮子厉害,夸了我们大伙儿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臭不要脸!”
众人皆笑,银耳清脆声音道:“你们才都是人中龙凤,我就算了吧,我什么也不会,我,我给大家倒酒吧!”
李慕儿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冲她大笑,“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是我们最喜爱的好妹妹,你那么可爱,你只要在我身边我便觉着高兴,银耳,以后不许你再妄自菲薄!”
银耳高兴冲她点点头,目光移到了钱福方向,只见何青岩正侧脸与钱福说着话:
“你便是今科状元钱公子?父亲尝夸赞过你的文章,他日还望赐教青岩。”
钱福摇头温柔回答:“尊上谬赞了。赐教不敢当,何小姐若不嫌弃,今后莹中在我府上住着,你可多来寻她玩耍,也好有机会与在下切磋一二。”
何青岩淡淡颌首。
银耳觉得这个何小姐真是美极了。虽然看不到面容,但她身上云淡风轻的素雅气质,足以令人神往。
一顿酒喝下来,几人聊了许多,把酒言欢,彼此交心之至。
饮罢,银耳已醉倒,李慕儿见何青岩未带随从,自请送她回府。钱福却叫她照顾银耳,他作为一家之主,自会相送何小姐。
李慕儿依言,钱福便伸手请何青岩先行。
李慕儿疑惑望着他们的背影,引得马骢过来敲了她一记脑壳,笑骂道:“呆子!”
…………………………
钱福和何青岩一路行来,一个英俊风流,一个娴静如水,恍如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引得路人侧目。
何青岩似乎不习惯他人注视,不自在地说道:“钱大人本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钱福笑笑,“何小姐何必在意世俗眼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生在世,一杯小酒,得知己二三,不必理会他人。”
何青岩抚了把面纱,知他意有所指,摇头轻语道:“青岩不在乎外界纷扰,只为图个清净。”又徐步边行边道,“沈姑娘初来何府纠缠,我本是厌她的。可一日日见她跪下来,那般执着,又觉得好生羡慕。羡慕她有所追求,有所冲动,羡慕她充满生机活力,羡慕,她才是真正活着。”
钱福也同意她说的,回应道:“我也喜欢莹中那股冲劲。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知道如何尽力争取。世人都有所求,可有几人真正明白自己何所求,何所达……”
说话间前方已是何府,钱福停步拱手,“钱福便送何小姐到这,免得损了何小姐清誉。”
何青岩浅笑,“钱大人刚叫青岩不要理会他人看法,此时自己倒介怀了?”
“当局者迷。”钱福拿折扇指指自己的脑袋,又问,“他日不知能否有耳福听何小姐抚琴?”
“自是有机会的,我喜欢同你……们说话,定会再来拜访的。”
“如此,钱福时时恭候着。”
何青岩颌首回府,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料钱福却还没走,正站在一株梅树下含笑望她。
见她回头,他才尴尬转身离去。
风习袅袅,广袖流云,她心头竟有一丝难得的悸动。
第三十五章:贵人二三
朱祐樘没有骗她,次日就出现在了她房门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同行的除了萧敬,还有兴王。
李慕儿已有许多日子没有见到他了,觉得他似乎又高了些,俊了些,竟一时忘了与他斗嘴。
兴王也是,居然破天荒地关心道:“小妮子,好久没见到你,你最近好吗?”
李慕儿仰天大笑三声,反问他:“兴王弟弟,你看我好不好?”
于是两人又开始互掐。
朱祐樘在中间轻笑,等她和他吵了几句,才帮衬道:“他听说我来看你,硬是求我带他来的。”
李慕儿得意冲他点头。
兴王气得脸都绿了,可还是拿出新作的诗词,兴奋地拉过她到一边探讨起来。
这下轮到朱祐樘脸绿了,他严重怀疑他家杬儿是故意报复他的。
两人一起说了好久好久,最后以李慕儿一句“总之,你就是我弟弟。不过,你姑且也算我的贵人吧,昨日我清算了一下,勉强也算你一个吧。”兴王回她一句“切,谁稀罕做你的贵人!”而结尾。
李慕儿这才得空去瞧朱祐樘。只见他在一旁默默坐着,喝着银耳泡的茶,也不看她,就知道她在瞧他,“终于看见我了?我可只能待一会儿工夫。”
李慕儿讨好地想去给他加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制止,然后径自拖进房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房门一关,她被抵在门上,只听那人在耳畔悠悠问道:“我呢?我可算是你的贵人?”
李慕儿从来没想过,他的声音也可以如此魅惑。
而此刻她被按在门上,觉得浑身都瘫软无力了。
可还是嘴硬说道:“你不是!”
朱祐樘眉头一皱。
李慕儿闷笑,嗫嚅道:“不过,呃,阿错是。”
朱祐樘满意扬起唇角,继续在她耳边低语:“那,昨日欠了贵人样东西,今儿个可能还了?”
李慕儿的脖子都红透了。昨日欠了,欠了什么?
朱祐樘脸庞挪开,两人面颊轻微地擦过,耳鬓碎发因为厮磨缠在了一起,此时又分了开去。
李慕儿很想抬头看他的眼睛,却又失了平日里所有的勇气,只咬着唇瓣轻轻吸气吐气,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朱祐樘满足地低头凝着她娇羞模样,本来只是想要逗她,却偏又逗得自己心猿意马了。
终是没忍住,再把头低下些,将唇轻轻地印在了她额头。
李慕儿一动不敢动。
他的吻明明冰冰凉凉,贴上自己又离开,只是蜻蜓点水般一瞬间的触觉,却让她感到温暖如春。
“我要走了。”
朱祐樘的话把她从春日里拉回,这才听到外头嘈杂,似乎还有催促他回宫的声音。
“恩。”她傻乎乎地应道。
朱祐樘笑,掐住她的腰将她凌空抱起旋转过来,才看住她的眼睛说:“你,挡着门了。”
李慕儿羞得捧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背过身对着他,问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寻我开心吗?”
“算是吧,想你了就来看你啊。”朱祐樘又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我怕你养伤闷,就来告诉你,你可以让你兄长带去翰林院转转,我交代过了的。那里修撰国史文献,你去学学,以后在我身边待着也用得上的。”
“好。”李慕儿闻言心中甜蜜,反身环住他,说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朱祐樘双手将她揽着却说:“那你放手吧。”
“你先放。”李慕儿也更环紧些。
两人看着彼此,一阵傻笑。
门外又传来催促声,朱祐樘只好说道:
“好了,一会儿肩又要痛了。等你伤口好了,我再送你样礼物。”
“好。那我们一起放手,一,二,三。”
………………
翌日,李慕儿便跟随钱福到翰林院参观。
本来也是带着忐忑不安的情绪的,不料进去以后人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仿佛都认为她是替皇上来视察的,将她视为上宾。
就连兼着翰林院学士的刘健,看到她也未有丝毫惊讶。李慕儿见到他,想到当日殿试时他对自己的支持,遂一揖到地,感激道:“刘大人,请受下官一拜。下官能得此地位,全靠大人提携。”
刘健却是个话少的,只道了句“你我皆为辅佐圣上,能脚踏实地办事就好。”便顾自忙去了。
李慕儿受挫,钱福忙在旁安慰,“刘大人从来是个直言不讳的,听说他除了公务外概不见人,只读诗书。能在殿上为你美言,看来着实是欣赏你的。”
李慕儿闻言正洋洋得意,却又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在内间指点手下文书。
正是处处与她作对的刘吉。
她赶忙拉过钱福躲到一边问:“兄长,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钱福看了一眼,轻声回答道:“刘吉是修撰先皇实录的总裁,自然也常来此。这可是个人物,朝堂上多有弹劾他的,他却义正言辞据理力争,越弹他爬得越高,你说奇不奇?你莫怕他,皇上定已为你安排妥当了的。”
果然,等刘吉走的时候,看都不看她一眼。
李慕儿却在思考,那先皇实录里,会不会也有她父亲只言片语?
李慕儿虽不好文,但在翰林院确实能学到许多,此中人士皆是才高八斗,动不动就能给她哼出些诗词歌赋来,耳濡目染之下,李慕儿倒也觉得清心向学。
…………………………
这日李慕儿和钱福早早下工回家,推门的时候还在说着今日修撰的史料,是以看到何青岩两人都极为惊讶。
李慕儿急急奔过去拉她的手问:“何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何青岩指指背后的落霞琴,又淡淡说道:“莹中,我长你许多,你今后叫我姐姐吧。”
李慕儿真真喜欢她坦然直接一丝不扭捏造作的性子,点头高兴唤她姐姐。
却见钱福乐呵呵站在一边,傻笑无言。
李慕儿看着二人眉来眼去却不打招呼,又想起马骢骂她呆子,突然恍然大悟。她一把拿过钱福手中折扇敲了下自己脑袋,说了句:“我可真是个呆子!”
钱福玩笑道:“莫脏了我扇子。”
李慕儿轻佻展开折扇,挑挑眉话中有话,“脏了就脏了呗,大冬天的整日拿个扇子,不怕扇走大好姻缘吗?”
两人尴尬不语,一直沉默站在他们身后的银耳却突然开口:“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来,好欣赏曲子。”
李慕儿调皮点点头,“对对对,今日不知是兄长托我的福还是我托兄长的福呢?”
“死丫头,”钱福抢回扇子笑骂道,“自然是兄长托你的福。”
何青岩默默走到琴后坐下,径直拨起弦来。
第三十六章:翰林风波
这回的琴音果然更加绵柔似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她的清雅声音也随琴音缓缓响起:“此曲名为欸乃,最是颐养至静,莹中,你还记得吧?”
“嗯,自然记得。”
李慕儿与钱福在石桌边坐下,正欲再说话,却听钱福款款接道: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李慕儿想要感慨,又被何青岩抢先接话:
“谁能听欸乃,欸乃感人情。
不恨湘波深,不怨湘水清。
所嗟岂敢道,空羡江月明。
昔闻扣断舟,引钓歌此声。
始歌悲风起,歌竟愁云生。
遗曲今何在,逸为渔父行。”
李慕儿嘟嘟嘴,看来自己真是插不进话了。
恰好银耳为她倒茶,她便兴起抓住银耳的手道:“银耳,你不是最会唱曲吗?来和一和这琴声。”
银耳难为情,“我哪里记得住这词啊?!”
“我教你。”钱福和何青岩竟同时开口。
琴声猝然停下,两人都有些脸红。
还是何青岩先回过神来,“那便由你兄长教吧,我只管为你抚琴。银耳,你是叫银耳对吗?不要紧张,我再为你弹一遍,你慢慢跟着和。”
银耳凝着她的眼睛,觉得入耳尽是风风韵韵,遂微笑点头。
听一遍后再奏,她便和着琴音,轻轻哼起来。
李慕儿这才知道,银耳真当有一副宛若黄莺的好嗓子。
钱福也是惊讶,随即一字一句用心教她:“谁能听欸乃……”
银耳转头回望着他,他念一句,她便唱一句。
他念一句。
她便唱一句。[]
到得第三遍,她已能和着何青岩的琴声,完整地唱出这首曲子。
低吟浅唱,天籁之音。
余音落地,几人都惊艳得久久没有言语,直盯着银耳瞧。
看得银耳又不好意思起来,“你们别瞧着我不放啊,我唱的不好听是不是?”
“好听,好听!好听极了!好听死了!”李慕儿拉着她喜欢得直想转圈,“银耳,我早与你说不要妄自菲薄,真没想到,你还有这天赋!”
钱福也夸赞,“从前只道银耳声音清脆悦耳,却原来唱起歌来竟似出谷黄莺,当真绕梁三日。”
银耳开心回道:“是何小姐弹奏得好。”
何青岩摇摇头,起身绕到了她面前,“银耳,你这把好嗓子可切莫辜负了。下回我再来,给你带些词曲学唱,我还为你伴奏,可好?”
“好,多谢何小姐。”
银耳说着就要行礼,被何青岩一把阻止,“此处没有什么小姐千金,没有什么权贵官衔,只有知音尔尔,情谊三千。”
钱福抚掌附和,“说得对,青岩真乃我知己,我这儿就是大家的安乐窝,一切凡尘俗事都可以放下。”
李慕儿正欢笑开怀,突听得门外同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以及男子粗犷话语:“什么事这么开心,看来我们兄弟来得正好。”
原来是马骢和牟斌。
众人笑着打了招呼,李慕儿冲他们显摆道:“骢哥哥,今天我们发现一只黄鹂,以后可有耳福了!”
马骢望一眼银耳,转头对李慕儿使了个眼色,“只要不是你唱,怎样都行。”
听得旁人大笑,纷纷要她唱一个来听听。
李慕儿气得狠翻白眼,“你怎么整日不好好当差,又来讨水喝吗?”
马骢刚想回她,牟斌在一边抢话道:“可不是,又不顺路,还天天喊渴要来讨口水,锦衣卫也没寒酸到不给水喝呀!”
这下轮到马骢生气,反身就是一拳过去,“叫你话多!怎么,又想打架吗?”
牟斌旋身躲过,“我可不敢打你,你父亲可是老来得子,一会儿把你打坏了又要来找我质问。上次你私奔,我可被他整得很惨!”
此言一出,李慕儿惭愧低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马骢怒地抡起刀就冲牟斌砍过去。
牟斌只好接招,还大叫着“骢,我错了,哎哟喂,你来真的啊?!”
“哈哈!”钱福几人看得精彩,纷纷拍掌叫好。
李慕儿却兀自发呆,听牟斌提起马文升,便又想起那事,他与父亲同为前朝官员,不知先皇的实录里可有提起他们?
她定要找个机会看看。
……………………
此时实录已临近收尾,李慕儿特意趁刘吉不在期间才找借口进去阅览。不敢太大张旗鼓,她又看得仔细,所以每日只能看一些。
很久之后,终于找到他父亲的名讳,不过只有寥寥数语,却是字字见血:
谗言,方技,阴险叵测……
反而是皇太子的婚礼,有着大段篇幅。亲自迎亲,亲自揭帘,合卺之礼,同心相结。
可见朱祐樘在迎娶当今皇后时,多少普天同庆,多少热闹非凡。
该怪自己没有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他吗?
可就算遇见了,自己又怎会是他那个对的人呢?
还有父亲,实录里对他的用词如此不堪,难道他真的……
李慕儿好几天闷闷不乐。
这一日,她又溜进里间看,可巧碰上刘健与李东阳。
李东阳她亦见过多次,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也负责篡修实录。
不过,他俩似乎正在为某事讨论争辩。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他们谈及了父亲的名字,便忍不住多听了几句,没有如旁人那般回避。可是争论显然已经到了结尾,她只听到刘健义正言辞道:“确是如此,明日内阁议政我必明谏于皇上,不让类李孜省之流再污朝野。”
李慕儿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去向刘健搭话。
又实在忍不了,遂悄悄跟着李东阳出门,只说有学问相询。
李东阳是个平易近人的,言语间诙谐轻松,说着久仰女学士文采,当初殿试之事已在宫外都成为美谈云云,两人倒聊得上几句。
李慕儿不想多废话,见机便直奔主题道:“方才听刘大人提起李孜省,下官在宫中从未听闻此人,倒不知是何许人也,竟叫刘大人也气愤至此。”
李东阳冷哼一声,“奸佞小人,何足挂齿?此人只会凭借所谓方术装神弄鬼,结交巴结近侍,与司礼监虎宦互为奸利。多少忠臣良将曾被他排挤贬黜,惹得朝野不安侧目。幸好皇上英明,继位之初便将此等妖人驱逐朝堂,澄清吏治……”
“李大人为何如此肯定,这人是奸佞之臣?若真如此,先皇为何不处置他?”李慕儿尽量平静地问道。
李东阳倒也不多疑,正直说道:“奸者,弄权营私,残害忠良。佞者,偷奸耍滑,阴邪谄媚。样样他都占了,先皇只不过是一时被他蒙蔽罢了。此等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当今圣上宽容,最终饶过死罪,只将他发配戍边,实在是……”
“戍边?”李慕儿整颗心都在颤抖,“那他如今……”
“恶有恶报,定是仇家太多,当时便庾死狱中了。”
“那他的妻儿呢?”
“仍流放二千里。”李东阳终于不解皱眉,“女学士为何问这么仔细?”
“噢,一时好奇。也好警醒自己,老实当差。”李慕儿再没办法继续聊下去,寻了个借口告辞。
第三十七章:祸起无双
李慕儿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进门便不言不语坐在院里发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父亲真如人所说,是大奸大恶之臣?可他对她舐犊情深,叫她怎么将他和那个他们口中的坏蛋联系起来?
还有朱祐樘,李家本不必死!他既判了她们流放,为何又要反悔,暗下黑手赶尽杀绝?
到底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还是他们本就是表里不一,叫她难以分辨?
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桌上冰冷,她的身子却一阵阵发烫。体内被封住的内力,此刻像要从血脉里蹦出来,快要将她挤爆,却又被另一股内力硬生生压下。
她甩了甩火辣辣的脑袋,将脸贴上凉嗖嗖的桌面,耳边似有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
你真的将一切仇恨轻松放下了吗?
你真的不能将一切仇恨轻松放下吗?
银耳叫了她好几声,李慕儿这才发现何青岩今日也在,正教她唱曲。
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巴巴地摊着不说话。
不久钱福也回来了,边进门边埋怨她:“怎么今日都不等兄长,一个人回来了?”却在发现她的异样后闭嘴不再提。
三人与她搭讪,她倒是嗯嗯啊啊有些反应,几人便也没当回事,顾自弹琴说话。
不久,门外又传来声响,似有马车停驻。
而后门被推开,一个修长身影闪进。
钱福他们见了来人忙要见礼,却被他制止并噤声。
紧接着一样东西被放到了桌上,李慕儿背对着门趴在桌上,此刻被耳边响动吸引,直觉抬眼去看。
竟是自己的剑!
李慕儿双眼都烫得生疼起来。
她没有半点惊喜,只觉得这是家人冤魂在提醒自己。
她本该用这两柄剑手刃仇人!即使败了,也不该苟且偷生至今!即使苟且偷生,也不该被情字迷了双眼,背叛家门!
朱祐樘看见她缓缓将手放到剑上,眸底泛红,紧抿双唇,以为她是想到曾因它们而含冤受伤,心生胆怯,便安慰她道:“你的肩也该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身体中埋藏的内力火热到快要将她撕裂,李慕儿再受不了。
过去的怎么轻易过得去?!
咽下喉间腥味,她双手抽剑起身,挥剑便向朱祐樘刺去。
朱祐樘本能往后闪躲,将将避过。
他吃惊地望着李慕儿,见萧敬上前一掌就要劈向她,他还是心疼地大喝一声:“萧敬退下!”
李慕儿的剑却不马虎,她虽失了内力,可剑法依旧精湛,一会儿弓步撩刺,一会儿侧腰花叉,一会儿翻身双抄,一会儿旋腕斩剑,步步往前逼着。
而双剑另一头的朱祐樘呢,望着李慕儿满眼的厉色,血红的瞳孔,他心痛万分。
不舍得伤她,只能勉力闪身躲避她的剑招。
心下不由冷笑,若是她此刻内力未失,如此凌厉的剑势,自己这回怕是真要被她……亲手杀了。
眼前场景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惊立原地,一时手足无措。
还是钱福先反应过来,几步跑上前去。何青岩想拉住他,却只碰了个衣角,已然来不及。
只见钱福趁李慕儿不备,徒手抓住了一柄剑,她另一剑正狠狠向前探去,也被朱祐樘一把握住。
萧敬大喊一声“皇上”!
何青岩与银耳惊得跪倒在地!
朱祐樘和钱福一手一剑,殷红鲜血从指缝间缓缓露出……
李慕儿若是再动,他们的手掌就要废了!
心下一个激灵,李慕儿这才回神撤手。两人也随之放手,掌心却已是血迹斑斑。
双剑清脆触地声伴着朱祐樘话语在耳畔响起:
“莹中,你当真,还要杀朕?!”
他的语气算不上愤怒,相反充满了失落、难过,听在李慕儿的耳里,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方才的滚烫不复存在,她的身体冰冷,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言语。只好握紧双手,让指甲狠狠掐进皮肉里。
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她伤了一直关爱理解她的兄长!
她还伤了,伤了那个宠她护她,许她千般任性万般放肆的阿错!
他在她面前何时像个皇上,他对她那样纵容,哪里像是装出来的?
李慕儿捂住脑袋,无措地后退了几步,随后踉跄奔出门去。
……………………
钱福府上为了保护隐私,自她们住过来就将丫鬟辞了。何青岩和银耳只好赶紧把李慕儿裹伤剩下的药和纱布拿出来,仓促地为两个男人包扎。
彼此间都没有说话,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却也是一片震惊。
朱祐樘以外,钱福他们还有满心的恐惧,惧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定她死罪。
“上回来还是好好的呢……”谁料朱祐樘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钱福,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回皇上,”钱福欲下跪回话,被朱祐樘免礼,他想了想回答,“最近莹中都跟着臣在翰林院学习,同进同出,未见有何异常啊。”
“不对,今日她是独自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趴在桌子上。”何青岩插话道。
朱祐樘望了眼她,有一些疑惑,又谨慎说道:“你们是她好友,应该知道,今日的事,都不能说出去。”
三人自然答应。
萧敬却紧紧皱眉,“皇上,你的伤……”
朱祐樘看着自己渗着血的掌心,心尖又痛了起来,嘴上却说:“是不小心被冰凌划的,记住了吗?”
萧敬只好应是。
朱祐樘回到正题,继续问:“既是今日不寻常,那么,她今日见过谁?”
钱福思索了下,“似乎,是跟着侍讲学士李大人出的门。”
“李东阳?”朱祐樘奇怪,“为何会跟着他?”
“臣不知。她近日都在看先皇实录,想必是……”
“实录?”朱祐樘猛地起身,沉吟片刻,才道,“她在找她父……她一定是探了李东阳的话。朕竟没想到这层,是朕疏忽了……若果真如此,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人还没理解他的话,就见他匆匆唤过萧敬道:“去找马骢来,快去。”
“是!”
萧敬走后,气氛更加尴尬。
朱祐樘坐了一会儿,苦笑道:“朕知道你们满心疑问,但是朕不能替她做主告诉你们什么。她若想说,自然会同你们说的。何小姐,你先回去吧,记住朕的话。”
何青岩遂行礼告退。
钱福要送她,也一同离去。
于是便只剩下朱祐樘和银耳独处。
银耳抿紧双唇,低头看着脚尖。朱祐樘知道她紧张,看着她温柔道:“前阵子听她说你学了歌谣,她很欢喜,你且唱来听听。”
无琴无乐,银耳只好徒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曲歌罢,朱祐樘笑了笑,“嗯,确实好听。是谁教你的词?”
银耳神色慌乱,“是,是姐姐教的词,姐姐说,她,她想皇上的时候就叫奴婢唱给她听。”
朱祐樘笑容顿了顿。
银耳犹豫片刻,似突然鼓足了勇气,扑通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求道:“皇上,姐姐定不是故意伤了皇上的!姐姐她,很,很喜欢皇上……”
她很喜欢皇上。
“你也觉得她喜欢朕对不对?”朱祐樘点点头,声音却有些无奈,“可是,越喜欢朕,她的心里就越难受,对不对?”
他的眼神飘向那两把剑,似乎并没有指望银耳回答。
又似乎,自个儿也不知在问谁。
第三十八章:何处为家
马骢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气氛压抑。[.超多好看小说]
地上躺着慕儿的龙凤剑。
还有几滴凝结的血。
皇上的手上缠着纱布!
萧敬找他时只说慕儿出事了,现在看来,怕是出大事了。
马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求情。
可还没等他跪下,朱祐樘便着急问道:“她一个人跑出去了,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这?”马骢在脑中回想了下,“从前她不开心的时候,倒有几个常去的地方。臣这就去找。”
“好,朕跟在你身后。”
马骢驾马在前,萧敬赶车在后,三人急急往城外寻去。
…………………………
钱福送何青岩已经送上了瘾。
两人又是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缓缓走着,今日气氛却不免有些沉闷。
何青岩低叹了声,终于先开了口:“手,要紧吗?”
“无妨。皮肉伤最不打紧,伤心里才痛。”钱福难得的闷闷不乐。
“你是说皇上伤心吗?”
“自然。你看不出来皇上很在乎莹中吗?”
“哎,”何青岩又叹口气,轻声说道,“可我却觉得莹中心里更痛呢。”
钱福歪头,蹙了蹙眉,“此话怎讲?”
“情之所至,恨之所依,心之所痛。你我都是明白人,当看出莹中与皇上有解不开的结。皇上在乎莹中在你看来竟是难得,可莹中对皇上的情谊在我看来,”何青岩停步,“却是豁出一切。”
钱福听着若有所思,半晌才恢复笑意,忽地转身问道:“若是有人为你豁出一切,你可愿情之所依?”
何青岩一怔,随即立刻避开他眼神,拿过他手上捧着的琴,看着前方何府淡淡道:“青岩不惧求而不得,唯惧得而复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我到了,你回去照看家里吧,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说罢竟头也不回地离去。
钱福像往常一样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停揣摩着她丢下的话:
得而复失?
…………………………
李慕儿冲出门后,在街上跌跌撞撞,不知该往哪里去。
天大地大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好好的一个现成的家,她却不知分寸地伤了兄长,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他们。
搞砸了,什么都搞砸了。
她低头讷讷望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无双,跟着她多年,不是没有见过血,可再怎么坚韧锋利,都不曾在她手上伤过自己在乎的人。
伤口在他们掌心,也像刺进了她的心,她抚住胸口,闷闷的疼。
磕磕绊绊走了好久,天色眼见就要黑了。又是风雪欲来的样子,街上行人寥寥,行色匆匆,都赶着回家。
可她的家呢?
李慕儿苦笑一声,这才抬头看,眼前是……
李府!
她竟不知不觉真的走回了家。
然而,这哪里还是她的家?
宅子早已易主,现在是谁住着她的房间,步着她步过的角落,看着她心爱的玉簪花呢?
李慕儿真想进去看看,可她也早已不是那个轻功高强的李慕儿了。
只能到远处树下瞧着。
这个她父亲为她经营的家,这个她父亲一手毁掉的家。
耳边时而飘过父亲说:慕儿不要怕,你把天捅下来爹照样能给你抡平了。时而飘过母亲说:慕儿快练剑,一会儿你爹又要罚你倒立。时而又飘过朝官纷纷骂声:奸佞之臣,哼,小人,装神弄鬼……
李慕儿蒙住耳朵蹲下身,轻轻念道:
“爹,我从来不要荣华,不要富贵,你求那些做什么?你可不可以回来,什么都不用给我,只给我一个家,只有我们……”
马骢找遍了她年少时会躲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她。
只好回马到朱祐樘车驾边拱手道:“皇上,天黑了,不如臣自己去寻。皇上先回宫去吧。”
萧敬也趁势奉劝。
朱祐樘却似没听见,顾自思索着。
她会去哪里?
他们还漏了什么地方?
望着路上仓促的行人,他突然急中生智,问道:“马骢,她会不会,回家去了?”
“回家?有可能,皇上若不回宫,不如就去家里等着吧。”马骢虽这样回答,心里却觉着,以她的性子现在是不会回去的。
朱祐樘摇头,“那不是她家。朕指的是,李府。”
马骢恍然大悟。
可那早已不是李府,早已不是她家啊!
她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马骢带着朱祐樘来到李府附近时,天色已暗,果然见到李慕儿正坐在门口,偏头望着顶上灯笼呼呼作响。
突然有小厮开门出来,二话不说就要撵她。
马骢想打马过去,又回头请示朱祐樘。
朱祐樘远远望着她,忽而欣慰一笑,“去吧。她现在怕是不想见着我的。一会儿,你带她去个地方……”
李慕儿懒得和小厮斗嘴,起身步下台阶,低头无趣地踢着地上的灰。突听得夜色中缓缓有马蹄声靠近,抬眼一看,马骢已出现在她面前。
白马玉鞭少年郎,可惜不是心上人。
她有些失望地又垂下脑袋。
马骢穿着衙门的衣服,小厮看着就畏惧,唯唯诺诺地走回去关了门。
李慕儿便索性坐到门槛上,大咧咧靠着门,道:“当官真好啊,怪不得都要争权夺势。”
马骢把马栓好,也在旁边坐下,习惯地摸摸她脑袋,“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替你担心?”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李慕儿忍了半天的情绪又上来了,忙用一手蒙上眼睛,叹口气道:“唉,骢哥哥,你真不会说话。”
马骢茫然,他说什么了啊?
没说错啊。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呵,李慕儿只手抚着眼睛,喃喃说道:“骢哥哥,为什么我爹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骢哥哥,即便你父亲杀了我爹,可你却还是敬他的对不对?因为他是个好官,我其实都知道。呼,五雷法……气派的府邸……我早该明白的……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我爹他,不是个正人君子……”
“可是,他是我爹啊……就算全世界都憎恨他,可他是我爹啊……”李慕儿啜泣声顿了顿,“骢哥哥,你有没有帮我问过你父亲,我爹娘的尸骨呢?他有没有帮我收敛他们?还是曝尸于街头,人人喊打呢?”
马骢看到眼泪从她指缝中流出,才知道原来她是发现了她父亲真正为人。原来她崇拜深爱的父亲竟是自己从小最不齿的那类人,她怎么会不痛?
也才知道,原来,他才是真的懂她。
好想抱抱她,可知道他在暗处盯着,只好拍拍她肩膀,道:“慕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可你要答应我,去了以后,你要将过往抛下,从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李慕儿愣了愣,起身抹干眼泪,轻声却坚定地应道:
“好。”
第三十九章:近乡情怯
两人上马,李慕儿坐在前面,隐约瞧见马骢冲后边夜幕中偷偷望了一眼。[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马行飞快,很快来到一片荒郊野外。
李慕儿远远看到几个土堆凸起,便猜到了这是哪里。
她跳下马,步子却迈得极慢。
马骢知道,她这是“近乡情更怯”。
随着自己跪下的扑通声,李慕儿感觉连风也安静了下来。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的家人都还在一起,只差一桌小菜,一壶小酒,她便能与他们一起,继续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眼泪打在黄土之上,她看不清这些无名墓堆。可她知道,他们都在,就在这地下,几尺黄泥的距离,时隔三年,终复一聚。
马骢抚着她的背,心内也有几分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
李慕儿终于不再嘤嘤,放声大哭出来。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叫着爹娘,似要将满心思念尽数倾之。
马骢也不扰她,只半跪在侧,默默陪伴。
而不远处,月色照着一驾马车,车内人时不时轻咳几声,亦默默望着她,陪着她。
………………………
马骢哄了好久,才将李慕儿哄回家门口,可她硬是不敢敲门进去。马骢拿她没有办法,一把将她揽起,施展轻功跃了进去。
四下无声无人,一片寂静。
李慕儿想到他们定是怕自己内疚,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鼻子就又泛酸,赶紧告别了马骢跑回房间。(.无弹窗广告)
一关门,她便看见她的无双剑放在桌上,温顺安静,简直像在嘲笑她。
走过去拿起它们,抱在怀中坐下,李慕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该怎么补救自己闯下的祸。
……………………
第二天大清早,钱福起床准备去翰林院,一开房门就被眼前人吓了一跳。
李慕儿身着单衣,背着她的剑,正拱手低头跪在自己房门口。
钱福哭笑不得,“莹中,你这是干嘛?”
“兄长,我来负剑请罪,”说着竟拔出一柄剑来,“兄长若不肯原谅我,我只好也割自己一剑!”
钱福看到她拔剑,本能往后缩步,摇着手道:“赶紧把它收起来,昨日是情势所迫,为兄可还有心理阴影呢。”
李慕儿不依,举剑递给他,“兄长自己动手刺我吧,否则我心中愧疚难以平复。”
钱福被剑尖逼得又退几步,赶紧答应她:“兄长原谅你,兄长压根没怪你,你快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我晕剑,快收起来。”
说着就往门外逃去。
李慕儿闷笑着起身追他,一面叫着“兄长别跑,就给我个痛快的吧,我的剑利,划一下就行,你快拿着!”
“别别别!莹中!”
银耳推门的时候,就看见钱福躲着,李慕儿持剑追着,吓得她尖叫一声跑到钱福身前挡着,“姐姐要伤兄长,不如先杀了我吧!”
李慕儿和钱福皆愣住,对视几眼后李慕儿赶紧收了剑,安慰她道:“我们开玩笑呢。银耳,你不要紧张,姐姐以后再不敢了。”
“是啊银耳,”钱福重重握了握她的肩膀,“昨日是意外,今日是玩笑,没事了,没事了啊。”
银耳自知反应过激,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又绞着衣摆支支吾吾道:“我,我陪你,进去穿衣服吧。”
李慕儿被她拉到屋里,心里却依旧不安。
银耳这傻丫头,不会是喜欢兄长吧?可是兄长和青岩分明已经两情相悦……
她木然穿着衣服,担忧地看着银耳,突听得钱福在门外说道:“莹中,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皇上赔罪吧。你可知昨日那剑,伤了他哪里?伤得他多重?”
李慕儿的动作猛然停住。
半晌才深深吸一口气,几下穿好衣裳,拽着银耳回到院中,开口道:
“兄长,银耳,我对你们不住,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女学士。不,女学士是我,可我不是沈琼莲,不是莹中。我叫李慕儿,我是前朝左通政李孜省之女!”
钱福闻言折扇落地。
银耳却很镇静,“我认识姐姐的时候就知道了啊,你忘了吗?你是慕儿,我是银耳,我们合该是姐妹呢!慕姐姐,我从不多嘴问你为什么变成沈琼莲,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啊!无论你是永巷中救死扶伤的李慕儿,还是乾清宫伺候文书的女学士,在我心里,你都只是我的姐姐,没有其他身份。”
李慕儿觉得银耳总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感激抱住她,回望钱福。银耳不知她爹名讳,兄长却清楚。
钱福惊,却不是惊李慕儿竟是佞幸之后。而是惊,青岩说得没错,她与皇上果然有解不开的仇!遂怯怯问道:“你父亲,被皇上处死了?”
李慕儿缓缓摇头,“不,不只我父亲,是我全家所有人,包括我。”
这下连银耳也没办法平静了,一脸错愕的表情。
李慕儿放开她的手,坐到桌边娓娓道来:“我侥幸逃脱,在外东躲西藏,苦练武功,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了他,为李家报仇。可是我行刺失败,被他带进了宫,还迷迷糊糊做上了他的女学士。我看着他勤政为民,体恤大臣,温厚宽容,对我又……原本我以为,只要我为父亲翻了案,便看在他是个明君饶他一死,我也可以恢复身份,离开他的身边。可是没想到,我居然……我知道我不该,可是我真的爱上了他。昨日李大人在我面前狠狠羞辱了我父亲,我一时冲动,竟又伤了他。我明白,这次我真的伤了他。可是我又何尝不痛?骢哥哥这个木头,怎么可能晓得我爹娘葬在何处。我知道,昨晚是他叫骢哥哥带我去拜祭我爹娘,我都知道。他待我越好,我便越痛……现在我还知道了,我父亲确实有错,也许我不该怪他了,也许,我也该离开了……”
钱福见她揪着胸口胡乱说着,不禁摇头。
也才真正理解青岩说的,豁出一切。
她要爱皇上,必须豁出一切。放下深仇大恨,抛弃半生身份,丢掉所有尊严,甚至不要名位,只为在他身侧一角之地。
只为了那一角之地,她双手几残;只为了那一角之地,她跪了月余。可是现在……
“难道你要放弃了吗?”
李慕儿被他的话引得抬头,却听钱福继续说道:
“莹中,你真的要这样放弃皇上?你舍得这样离开他?”
第四十章:真相大白
“你真的要这样放弃皇上?你舍得这样离开他?”
钱福的话似利剑划过耳边,真真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他的脉脉深情,她都记得。
那日在雍肃殿做出的承诺,她都记得。
他答应来接她回宫,她都记得。
怎么会舍得呢?
李慕儿正要答话,门口却突然传来踢门声。一个熟悉身影闯进,竟举剑刺向了她!
是兴王!
饶是他及时收住剑势,此刻剑尖离李慕儿的喉咙也不过半指距离。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一幕令钱福和银耳倒吸一口凉气,忙为她求情道:“王爷息怒!”
“息怒?哼,”兴王冷哼一声,“我老早警告过你!若是再有伤害皇兄的行为,本王第一个不会放过你!说,皇兄的手是不是你伤的?”
李慕儿正因钱福的话内心挣扎,闻言愈加心乱如麻,垂眸只答:“是。”
“你!”兴王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恨恨骂道,“皇兄对你这般好,你怎么还执迷不悟?我知道你是谁,你家的事,我也有份,今日我就给你机会报仇,去取剑来,本王跟你好好打一场!”
兴王的话无疑在李慕儿的心上又刺了一刀。[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报仇?她想起当年她醒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报仇。可在朱祐樘身旁待了这么久,听他的过往恩怨,看他的为人处世,她实在不明白,这两个字究竟有何意义?
兴王见她没有回应,眼神黯然地补充道:“当年怀恩就是被你们李家重伤而死。皇兄视他如父,论报仇,皇兄才应该在初见你的时候,就将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他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仁慈?
还是因为他愧疚?
李慕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解释道:“王爷,我虽不如皇上大度,可也并非黑白不分之人。昨日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因为情绪激动,乱了体内真气,才无法控制自己……”
“少来!谁会信你这套说辞?”
兴王咄咄逼人,李慕儿脱口而出:“他信!他一定会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伤他,我怎么舍得伤害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兴王几乎听不清,却听到门外忽然有人回应道:
“对,皇上信你。”
几人惊得齐齐看向门口,见萧敬孤身一人,快步走进。
李慕儿失望垂首。
“王爷,皇上料到你看见他的伤口会寻女学士的麻烦,您果然还是来了。”
“萧敬,”兴王收剑,“你说皇兄信她,是什么意思?”
“王爷,老奴只是来传话,皇上叫王爷停手。王爷,若是您今天伤了女学士,恐怕才真的会伤皇上的心哪!”
此言一出,兴王沉默下来,李慕儿再次心如刀割。
萧敬又朝着李慕儿拱手,语重心长道:“女学士,我知道你无法忘怀家门不幸,可恕老身多嘴一句,皇上那完全是无奈之举啊!”
兴王也反应过来,接话道:“这事儿我最清楚。那封害死你们李家的密信,便是当晚被人夹在我书里的。”
密信?李慕儿茫然。
“没错。信里说,李家掌握着江湖上一股巨大势力,这股势力,可以听令于李家任何一个人。并且,他们已经在你们发配戍边的路上设伏,打算营救出你们,而后随时准备反扑。”兴王顿了顿,试探问道,“你一点也不知道怎么控制这股势力?”
李慕儿还是一脸错愕。
“看来那封信果然是假的,为的就是要借皇兄的手,彻底除掉你们李家。当时格局紧迫,根本来不及考虑。内阁元老和皇兄的心腹大臣,都极力恳请皇兄……”
兴王没有说下去,李慕儿也不敢继续往下问。
嬷嬷只告诉她,是新登基的小皇帝派马文升杀了李家人,叫她必须报仇雪恨。看来,就连嬷嬷也不一定知道密信的事。至于那股江湖势力,李慕儿更是听都没有听过,绝对是无中生有!
也就是说,害死李家的罪魁祸首,原来另有其人?
李慕儿心头乱跳,无力地坐回石凳上,想了想又讷讷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从不同我解释?”
萧敬缓缓摇头,“皇上丝毫不想女学士知道这些过往,是因为他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困。女学士还记得刚入宫时要看的那些折奏吗?皇上怎么可能找不到,他只是不愿你看到,不愿你伤心而已啊!”
听到这里,钱福也已经明白个大概。李慕儿低头闭上了眼睛,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可他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境,遂上前安慰道:“莹中,皇上也好,马骢也罢,真正爱你的人,反不会帮你去挖掘真相,冤冤相报。只会,将你护在树荫下,却能感受到阳光明媚。”
李慕儿眼角终于滑落了一滴泪水。
众人都久久不再说话。
半晌,萧敬走到兴王身边,低声劝道:“王爷,请回吧。”
兴王最后看了眼李慕儿,表情已不似刚进门时那般冷酷,反而带着些许感慨。
两人一走,气氛愈发沉闷。李慕儿默了片刻,突然睁开眼,坚定说道:“兄长,刚才你问我的话,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不舍得,我不会放弃他!”
钱福欣慰一笑,“好,这才像你的性子。”
李慕儿擦干眼泪,呼了一口气,又似想到什么,蹙眉道:“可是兄长,你说,他还会原谅我吗?他还愿意见到我吗?”
“你都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难道还怕等吗?你等着吧,皇上说不定今日就来了。”
钱福说完匆匆就走。
不知是不是听了她的事情受到鼓舞,他突然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便是去找何青岩,告诉她他也有豁出一切的勇气,问她是否也愿意给他豁出一切的机会?
而李慕儿回身取来双剑,怀抱它们正对着门口坐下,思忖了片刻,自语道:“好,我就在这等你。等你来接我。”
可哪里有来。
傍晚时分,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李慕儿赶紧起身去看,却是钱福回来了。
连打招呼的兴致也没了,失望地又坐回原位。
钱福也没有说话,闷闷地在她身旁坐下。
两个人就这样望着门,都不言语,直到银耳叫开饭。
李慕儿将剑往桌上一搁,钱福将折扇往桌上一搁,各自发出极响的一声。银耳看着他们,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们怎么了?不就才一天吗?姐姐在这儿住了多久,皇上统共才来了三次。皇上这么忙,哪能天天往这儿跑?”
李慕儿闻言打起精神,拿起碗筷道:“银耳,你简直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没错,这才一天,泄什么气啊,吃饭吃饭!”
钱福也边倒酒边说:“说的对,前路虽漫漫,来日却方长!”
银耳微笑着给他们夹菜。
第四十一章:一厢情愿
家门口从此多了两块石头,石狮子都省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一个抱着两把剑白天等晚上也等,一个只要回家就跟着等。可等来的除了马骢和牟斌,再无他人。
几天后,就是冬至了。
冬至大如年,城里的店肆都开始歇业,钱福也放了几天假。家家户户忙着做节,偶有小童经过,唱着什么干净冬至邋遢年,邋遢冬至干净年,两人在门口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倒是银耳轻松,居然还有心思忙着磨水粉,蒸花糕、做粉团。
李慕儿见她似乎心情很好地进进出出忙碌着,突然想起什么,终于问身边人道:“兄长,怎么最近都没见青岩姐姐来了?”
钱福斜了她一眼,“你才发现吗?”
李慕儿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你这不是在陪我等他呢!”
钱福嘴角抽了抽,轻声回她:“我等皇上干嘛?”
“那你等谁?”李慕儿坏笑。
“你说我能等谁?”钱福反问。
李慕儿啧了声,“上回姐姐一定受到了惊吓,我还没赔礼呢。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啊?”
“也没什么。我去何府提亲了。”钱福打开折扇又收起。
“哦。啊?你说什么?”李慕儿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没想到她这兄长竟是个这么直接的汉子!拱手打趣道,“兄长,妹子佩服,佩服!不过看你这熊样,怎么,何大人没答应?”
“不是,何大人可欣赏我了,”钱福恹恹地说,“是青岩不肯。她说她此生不嫁。”
李慕儿倒抽一口凉气,仔细想一想,何青岩确实,二十有五了还未婚配,原来是她自个儿惧婚?
“那你在家里等着干嘛?”
钱福叹气,思绪回到数日前,那人无情拒绝他的话语……
“青岩此生不会嫁任何人为妻。[]与钱大人不过数面之缘,求个君子之交,大人若误解了,我只好不再同你见面。”
“要什么理由呢,青岩自己选择的人生,何需向他人解释。”
“你何苦执着,不必等我,我不会改变主意,也不会再上门叨扰。”……
“莹中,”钱福苦笑道,“你说她明明也对我有意,为何不肯给我一丝机会,突然就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李慕儿低头想了片刻,圈着手臂回答:“姐姐必是有难言之隐。会不会是,她脸上有瑕,所以才整日以纱遮面?”
钱福笑,“为兄岂是在乎容貌之人?”
李慕儿抢过他折扇敲敲他脑袋,“你不是,可她怎知你不是?女为悦己者容,她若喜欢你,才会在意呢。”
钱福觉得她分析得有些道理,不耻下问道:“那怎么办?我让她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她有反应。”
李慕儿又敲一记,“兄长笨死了!哪有像你这样等女孩子主动的啊?真是当局者迷,你过来,我教你一法子。”
说着便附到钱福耳边悉悉索索讲了些悄悄话。
钱福听完蹙眉道:“可行吗?”
“啧,帮我拿着,”李慕儿一把把剑递给他,“看我的吧,等我回来!”
匆匆来到何府,李慕儿思索了下还是转到了后门。
恰好有小厮出门购置冬至物什,被李慕儿一把拉住,问道:“何小姐在吗?”
小厮一看是她,也是一喜,不怕生地说道:“姑娘,是你啊!你好久没来了!小姐在里边儿呢,我这就给你叫去。”
李慕儿得意,没想到在这儿还能混个脸熟。可看见何青岩的身影出来,她赶紧拉下脸,几步迎上前去,弱弱叫了声“姐姐”。
何青岩倒是淡定,“莹中,你怎么来了?”
“姐姐,上次惊了你,我向你道歉。”李慕儿眉眼纠作一团,“可你为何不来找我了?我好想你,你知道,我最近不太好。”
“近来家中多事,”何青岩拍拍她的手道,“你若想我可以来这里找我,父亲不会拦你了的。”
李慕儿恨不得挤出两滴泪来,“可是,兄长也不太好。”
“他,怎么不好了?”何青岩终于有了些不稳。
李慕儿急急答道:“他病了,他快病死了!”
“你说什么?”何青岩彻底乱了阵脚,“怎么会病了呢?什么时候的事?”
相思病!李慕儿心想,又是一个情动智损的,自己这么拙劣的谎话,竟也真的能骗了这个向来淡然聪慧的。却也只能继续骗,“就那天,从何府回来,就一病不起了。他不让我来找你,说是怕你徒添烦恼,还说什么情之所切,不在乎得到。”
何青岩再听不下去,也不交代一声府里人,就往钱家赶去。
李慕儿跟在身后,不知为何,看到何青岩急切的步伐,本该得意的她却有些忐忑起来。
到得门口,李慕儿赶紧奔上前开了门,何青岩心神不宁地进去一看,哪里有什么病人,那所谓的病人正站在院里含情脉脉地凝着她。
何青岩怔愣了一会儿,随之苦笑开,“当真是当局者迷……”又去看李慕儿,可这厮早就拉着银耳逃到房里去了。
钱福终于见到了几日来心心念念的人儿,急于倾诉衷肠,“青岩,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想到此法骗你出来。可是,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既然并非我一厢情愿,你为何不肯接受我?”
“还是真如莹中猜测,你在意自己的容貌?可我真的不在乎,你当懂我。”
何青岩唯有苦笑。
李慕儿逃进房后就趴在门口偷听,却见银耳无力地靠着墙。这让她猛然意识到,她帮了外面那双,是不是又伤了身旁这只?
轻轻问她:“银耳,你是不是也喜欢兄长?”
银耳顺势靠墙坐下,将头埋在怀里,才回:“姐姐,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我也希望他们在一起,可又怕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崇拜兄长,也尊敬何小姐,我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好渺小……”
果然!李慕儿暗叹了口气,过去抱住她,安慰道:“你又在妄自菲薄了是不是?银耳,你一点儿也不渺小,只是我们都习惯了你在身边,就忽视了你的重要。我马上就要回宫去了,你倒是可以想想,你要留在这里陪兄长,还是跟我回去?”
“自然是跟姐姐回宫的。”银耳猛地抬头回答。
“那就好了,看来你最爱的还是我。而我呢,却会永远陪着你的。”李慕儿笑。
银耳也被她逗乐,“姐姐,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我没事,我也希望兄长好。”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钱福慌张的叫声:“青岩!青岩!你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冲出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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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明明倾城
何青岩背对着她们,虚弱地攀着门沿,微仰着头。(.棉、花‘糖’小‘说’)钱福想去搀她,却被她使尽全力推开了,这一推自己也失力,摊靠在门上。
李慕儿赶紧上前去扶,就看见她面纱上竟有殷殷血迹,吓得李慕儿一把扯掉她面纱寻找伤口,边急着问:“姐姐这是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何青岩已无力推拒,于是一直未曾曝光的脸便展露在李慕儿面前。
丹唇列素齿,脸色虽有些苍白却更显得肌肤如雪,哪里有什么瑕疵,分明是倾国倾城,绝色容颜!
李慕儿惊诧间,感受到手掌被何青岩紧紧一捏。
“莹中,帮我。”她吃力说完,伸手拿过她手中面纱蒙住鼻衄止血。
钱福正欲再次走过来,李慕儿大叫一声:“兄长站住!姐姐累了,我送她回去。”
“莹中!”钱福又惊又惑又恼。
李慕儿并不答话,将何青岩搭在自己身上,开门便走。
钱福欲追,只听何青岩声音传来:“你若跟来,我今后再不理你。”
他唯有止步。
李慕儿好不容易将何青岩送回何府,被何乔新一顿臭骂。李慕儿听着骂声趴到何青岩床边,听她疲惫道:“父亲先带大夫出去,我有几句话与我妹妹说。”
听这一声妹妹,李慕儿一下子红了眼眶,“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去见兄长的。”
“不怪你,”何青岩拿过枕下一瓶药丸,倒出一颗服下后缓缓道,“你看我父亲,很顺着我吧?我一个闺阁女子,想出门他就让我出门……我叫他帮你他就帮你……皆是因为,我自幼身染顽疾,能活到今天已是奇迹了。我余下时日无多,你说,何苦再误了你兄长半生。”
李慕儿已经有所准备,可听她亲口平静说出,还是觉得心口被扎得生疼,“姐姐,兄长不怕你误,你就误他吧,好不好?你就让他来照顾你,好不好啊?”
何青岩微笑,“可是我怕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你们不要再逼迫我,便让我继续清心寡欲地等……活下去,不行吗?”
“可是兄长已经对你情根深种,如何自拔啊?”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请你一定帮我瞒住他。总归是我负了他,我不该贪恋一时情谊,招了他千缕情丝,却难以回应。”
李慕儿帮她揩了揩即将落下的泪,使劲咬了咬唇,实在不忍拒绝她,“姐姐,我真的不想帮你这个忙。可是若换做是我,定也会狠心离开他,不愿让他看着我……”
“可是姐姐,我也有一个条件,你不肯做我的嫂子,总还可以当我们的朋友吧?你拒我们于千里之外,实在残忍。”
“我何尝不想与你们团首聚面,我又何尝不想见你兄长,只是怕再惹他情深难了……”何青岩眼中尽是怅然。
李慕儿心疼不已,紧紧握住她双手道:“我会帮你搪塞!姐姐,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你不会死的,你那么美,那么好,上天怎么忍心……”
何青岩摇头,“为了调理身子,我自小学习歧黄之术,是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何青岩看着李慕儿伤心却坚定的眼神,心中感动,只得点头安慰她,才叫人送她出门。
李慕儿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处处弥漫着冬至喜庆的氛围,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即便那寒风呼啸,天寒地冻。李慕儿走到必经的桥边,望着尚未结厚冰的河面,喃喃念道:“冬九九,一九二九不出手。相逢不出手,相爱不相守,真真伤人……”
“扑通!”
“来人哪!救命啊!”
发着呆的她被一阵落水和呼救声吸引,探身一看,竟是一小童贪玩踩冰掉入水中,岸上婆婆正大声求救。
李慕儿来不及考虑,猛地扎入河中。河水刺骨冰冷,她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幸好自己水性极熟,三两下就把小童拖至岸边。
众人纷纷叫好,李慕儿却顾不得听婆婆言谢,赶紧奔回家中换衣服。越奔就越觉得冷,身子都已经麻痹了,只好放慢脚步,呵着白气好不容易到家。
钱福正在门口痴痴等着,见她狼狈模样吓得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青岩呢?她没事吧!”
李慕儿本来满心愁绪,此刻被冰水和他的话浇的真个生生冻住,白他一眼,打着牙颤道:“姐姐很好。快给我烧热水,我得泡个热水澡,不然我就要先死了!”
钱福这才反应过来,又是帮她搬浴桶又是去厨房烧水。银耳赶紧将她身上湿漉漉的衣物脱下,先用被子裹了她,再去提热水进来。
一番折腾,李慕儿终于将自己整个泡在热水里,这才缓和了一些,唇上青紫去了大半。银耳去煮姜茶,钱福也不好意思扰她,她便舒服躺在浴桶里,拿汗巾蒙着脸想事情。
若是将来何青岩真的死了……她不敢想象。
若是钱福知道了她帮着欺瞒她……也不敢想象。
该如何打消钱福的爱意?难。
或是劝何青岩改变主意?更难。
在各种不敢想象的想象,不知该如何的如何中,她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很快又是吱呀关门的声音。
她叫银耳,没有回应,掀开汗巾一看,房中并没有人。便没理会,继续盖上汗巾发呆。
盖了一会儿,却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拉过衣服草草一裹,就向门外奔去。
院中,朱祐樘正俊脸微红地在问钱福:“你怎么不告诉朕她在沐浴?”
钱福无奈地回答:“是皇上让微臣噤声的。”
话音还未落,就见李慕儿披散着头发冲了出来,她来势凶猛,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朱祐樘,激动叫道:“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
钱福和萧敬尴尬不已,连忙别过头去。朱祐樘回身,才发现她领口微微豁开,发丝还滴着水,也不穿件袄子,赤着双脚踩在地上,手上却拽着他衣袍不放。
按捺住心底的莫名冲动,一把推开她,淡淡问道:“冷不冷?”
李慕儿僵住。
呵,果然还是怪我的。本不冷,被你的冷漠一堵,心里冷。
她退后一步,低头答:“微臣不冷。”又跪下叩首,“臣,请皇上赐罪。”
只是这一叩首,胸口春光乍泄。
朱祐樘眉头一皱,连忙挥袖挡住她,又回头看了看钱福萧敬。
吁,好在他们一直别过身子。
李慕儿跪伏着不动,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乞求,还是该撒娇?该像对马骢那样,还是对钱福那样?明明想过许多办法求他原谅,讨他欢心,可只听到他疏远的一句“冷不冷”,便像被打入了谷底,千般心思再使不出来。
只怪自己造下的孽,轻轻抬眼,盯着他手中缠着的纱布,真是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
他却俯下身子,闷闷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托住,横抱入怀。
耳边又响起他熟悉的声音:“你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
不似那句“冷不冷”的凄清薄凉。
是往日对她才有的无可奈何,宠溺诱惑。
咫尺相贴,他的香气入鼻,心中又像打翻了蜂蜜,找回信心扯起嘴角问道:“故意什么?”
他却不答话,径直将她抱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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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勾引皇上
房门用脚勾上,朱祐樘眼神在满地湿漉漉的衣服上逗留了一圈,默默绕过浴桶,将李慕儿放置在了床上。.
猝然离了他的怀抱,李慕儿正欲再扑上去,却见他坐上床沿,捧起了自己双脚。脚底沾上了灰尘沙砾,他取过浴桶上搭着的汗巾,不怕脏地细细擦拭着。
李慕儿忆起有一次手指沾上了墨,他也是如此耐心地帮她揩干净,留给她一个温柔体贴的侧脸。
鼻子开始有些泛酸,他总是这么好,对她这般呵护。可自己又给了他什么?自以为是?无情伤他?
朱祐樘手上动作停下的时候,已经听到她抽鼻子的声音。看了她一眼,拉过被子盖好她身子,又用手捂着她冰凉的双脚,一起塞进被子里。才问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这么爱哭鼻子了?”
李慕儿被他缠着纱布的手硌得心中更愧疚,只好收回双脚,在被中跪起,得以与他拉进了距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朱祐樘觉得好笑,他与她之间,该说谁原谅谁才好呢?
何况,他何时怪过她,何时表现出不原谅她了?看着她严肃认真的表情,又忍不住逗她:“那你是怎样,求得你兄长原谅的?”
李慕儿一听有戏,跳下床拔出墙上挂着的其中一柄剑,作势比划到自己掌心,答他:“我叫他如此还我一剑,他竟不敢。此刻我也还你一剑,你便原谅我好不好?”
朱祐樘惊到,她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急忙站起来,倾身一把移开她放在剑下的手,道:“这回我可学聪明了,不敢再夺你的剑了。”
这话在李慕儿听来却还是深深的埋怨。
怎么办?怎么让他原谅自己?
她皱眉重重将剑一扔,只手揽过他颈项,狠狠吻了上去。
朱祐樘背脊一僵,他的右手还抓着李慕儿左手,手心似也浸出了薄汗。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浴桶,水还是热的,不断往上冒着雾汽,晕着眼前模糊的半张脸孔。
他,居然被这妮子强吻了!
可这妮子显然生涩,单薄嘴唇淡薄地贴在他唇上,只是这么清凉地覆着他,带来柔软的触感。
鼻息相缠之际,朱祐樘终于想起要给予回应。
可敲门声遽然想起,惹得李慕儿猛地弹开身子,红着脸去开门,又见她快速接进一碗姜汤,快速将门关了上。
李慕儿转身靠在门上,强迫自己深呼吸,可还是心如捶鼓,姜汤碗面滚烫,还晃出来泼了手指,她也浑然不觉。
到底是朱祐樘见过世面,藏笑坐回床上,叫道:“你过来。”
李慕儿魂不附体,茫然走到床边,不知所措地将姜汤递过去,结巴道:“喝,喝吗?”
朱祐樘接过,道:“回被窝。”
李慕儿照做,还乖乖接回汤碗缓缓喝尽。
朱祐樘满意地将空碗搁置一边,才说话:“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李慕儿点头。
朱祐樘又问:“那你有什么想同朕说的?”
李慕儿逃避似的摇了摇头。
朱祐樘叹气,“莹中,别躲。这件事,总归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沟壑,你想说什么,或是想做什么,只管告诉朕。”
李慕儿被他定住肩膀对视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楞楞问道:“那,你对我这些好,是不是都是因着对李家的内疚?”
朱祐樘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在心里回忆了一下两人过往,最终应道:“是。”
李慕儿觉得心底瞬间有什么东西被刺破。
好在朱祐樘没有停顿,继续道:“朕是对李家有愧,对你有愧。朕留你在身边,给你官职,为你筹谋,这些都是对你的补偿。可是,阿错喜欢上你,却并不因为你姓李,也绝不可能是因为你姓李。”
“阿错……”李慕儿将这小名放在口里慢慢咀嚼。此刻她的眼中,尽是阿错温润如玉的眉眼。他的瞳孔很黑,多看一眼便会将人连着魂儿卷进去。李慕儿知道,她已被卷了进去。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心中,已经不是那个与她有深仇大恨的皇帝,只是一个谦逊,自持,一举一动都妥贴的读书人——阿错。
她久久不言语,刚表达完爱意的朱祐樘难免有些尴尬,移开眼看着地上散落的衣服,问道:“今日又这么狼狈,干什么去了?”
李慕儿莫名其妙地回答:“哦,想不开,跳河去了。”
她居然真的无视他的表白,朱祐樘被呛到,闷闷道:“那怎么没死成?”
李慕儿这会儿已回味过来他的话。想起何青岩,又满满是可怜红颜薄命的惆怅,再想到片刻前刺骨河水没过鼻息的无助,突然就醒过了神来,猛地扎进他怀里道:“阿错,生命真的好渺小,我们不要再闹了好不好?人生苦短,我不想留有遗憾,今后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什么恩怨是非,我们都忘了好不好?这回是我不好,我向你认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连着三句好不好,萦绕在朱祐樘耳边。本就是逗她,听她这么诚恳道歉,放下仇怨表明心意,他哪里还绷得住。
双臂紧紧回抱她,欣慰道:“好,什么都好。傻丫头,我不怪你,我只是怕你还放不下,不肯再理我。今日我放心了,冬至我要祭祀,会很忙,等忙完了,我就来接你回宫。”
李慕儿想到自己也要在外先解决钱福和青岩的问题,遂爽快应道:“好,我等你。”
两人又默然拥了一会儿,她衣裳单薄,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脊骨凸起。朱祐樘突然笑了一声,李慕儿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定是故意的。”朱祐樘拉起她,望着她眼眸道。
这话他刚才就说了,李慕儿又问:“故意什么?”
朱祐樘嘴角扬起,手抚上她脸庞,悠悠说道:“故意,勾引皇上。”
李慕儿本欲发作,却感觉到他的纱布摩挲了面颊,心头又不舒服,拿下他的手,捧在自己手心,轻声问:“还疼吗?”
“不疼了。”
朱祐樘答着,却见李慕儿眉心微蹙,举起他的伤口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又欲开口道歉。
再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朱祐樘倾身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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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蒹葭苍苍
李慕儿方才知道,原来这才叫亲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的舌尖从自己震惊微张的嘴中长驱直入,温柔撬开她的牙关,唇舌触碰处,轻舔细吮。他的动作并不算大,缓慢轻柔,却又极尽索取之意,让她不禁紧闭着双眼,迷离了神智,酥软了身躯。
朱祐樘时而睁眼,满意地看她睫毛微颤,双颊飞霞。嘴里满是姜汤的微辣,又带着她初次的清爽甜味,令他不由加深了唇上的力气,只想将她揉碎,吃尽。
李慕儿的唇越发麻了,身子也热了起来,似是往常施展轻功跃于空中,又似被人拽上了云端,飘然欲坠。恰逢他的手由肩上缓缓滑下,温暖擦过她的锁骨,最终隔着衣服探索覆上了心口,这种虚空的感觉愈加明显,令她不自觉发出一声嘤咛低吟。
朱祐樘动作却戛然而止,不舍的在她嘴上温柔啄了几下,才将她拥回怀中,微哑着声音说道:“恩,你等我,等着我。”
朱祐樘走后,李慕儿尚来不及体味初次亲吻的甜蜜,就被钱福拉着坐下。
他虔诚地望着她,也不说话,就足够让她局促不安。
怎么办?她还没想好怎么帮青岩隐瞒呢。
只有先旁敲侧引:
“兄长,难道你的爱,就是一定要得到青岩姐姐吗?”
“我……”钱福哑然。
“兄长,”李慕儿坐直身子,尽量沉着地说道,“我爱皇上,便不在乎能否得到他。我知道他有他的皇后,可我不在乎成为他的谁。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只要能看到他的笑容,我不在乎什么身份。”
钱福明白她的心意,却还是失声问:“哪怕他一辈子不娶你?”
“他已经有了妻室,当年他大婚,明媒正娶,万民同庆。那样的风光,我无福遇上。我从没想过要嫁他,以后也不会想。”
钱福望着她坚定眼神,不禁失笑:“可皇上也喜欢你,你还是可以当他的妃嫔的。哪像兄长,不过是一厢情愿。”
李慕儿自嘲一笑,却不再说自己,引入正题道:“兄长,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了,你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心中可有不甘?”
“不甘倒是没有。虽有失望,可我却是希望她开心安乐的。”
“那便是了,”李慕儿抚掌,“你若真想她安乐,就别再逼她回应你的爱,你还像从前一样,当她做知己红颜,不也很好?”
“话虽如此。可她总要给我个理由,为何不肯接受我?”
“或许,她有自己的执念,我们何苦为难她?”李慕儿脑海中又浮现何青岩苍白容颜,不禁感怀。(.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钱福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其实等了这么多天,自己也已想通,若是她真的不肯接受他的情意,自己又岂能勉强?能回到从前知音之交,应是福气,不愿再惹她不快。遂叹气道:“我只是想她开心,不求其他。”
“这就行了!”李慕儿高兴道,“兄长,过几天我就要回宫去了,你可别再伤了姐姐的心,把她逼走了!”
钱福扯扯嘴角,心想,怎么成了他伤她的心了,不是自己被伤得很惨吗?
几天后,李慕儿就去何府看望何青岩,还带去了钱福的一封书信。她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只是仍以薄纱覆面。李慕儿拉着她说道:“姐姐绝世容颜,真真辜负了。”
何青岩笑:“只为求个清净。”
“是了,你若不掩着些,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个像我兄长一样痴情儿郎呢。”
李慕儿玩笑刚出口,就看她止笑低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扯开话题:
“姐姐,我今日除了送信来,还有就是要告诉你,兄长他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强求于你。过几日,我就要回宫了,姐姐可否赏脸,来送送我,为我饯行?”
何青岩抬起眉眼,略有失望道:“我会来的。只是,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真有些不舍。进了宫见面的机会怕是少了。”
李慕儿将信递给她,又握紧她双手,抿抿嘴说:“所以我要求你,多去看看我兄长,省得他一人寂寞。”
何青岩不置可否,只好不答,却迫不及待打开信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难读透,唯愿伊人安。
“唯愿伊人安。”何青岩默默咀嚼着,满心都是欢喜,却又满心都是黯然。
李慕儿望着她眉心成川,也是怅然不已,世上多少痴男女,生死两边难相守。能好好地伴他左右,已是上天对自己的垂怜了吧。
李慕儿做好了回宫的准备后,看谁都特别顺眼。马骢一连几次上门,都得到了她亲自端茶递水的热情款待。
结果就是往这儿跑得更勤了。
这日马骢又带牟斌上门来,李慕儿正在院里耍剑。牟斌见她剑法精妙,吃惊道:“没想到女学士不但文才了得,剑术也如此绝伦。”
李慕儿撇撇嘴回他:“这就绝伦了?我若没失了内力,十个锦衣卫都不是我的对手。”
马骢在一旁黑脸。
偏偏牟斌是个老实人,不识时务地问道:“为何失了内力?”
李慕儿这才去看马骢,拿剑在他面前挥挥道:“骢哥哥,你能恢复我内力吗?近日我每日练剑,却觉得手臂发酸,出剑也是徒有其表,实在气闷。不如你偷偷帮我解了,我也好保护自己啊,对不对?”
马骢看着她挤眉弄眼央求,虽然心里也希望她能保护自己,可毕竟皇上安危在前,他当初锁她武功时就没想过有今日,是以,下了狠招。
只好转移她注意力,道:“反正你无论怎样也是打不过我的。”
李慕儿果然不服,抱剑嗔怒道:“说起来我与你久未过招,你敢不敢不用内力控刀,与我比划比划招式?”
马骢举刀昂首笑答:“有何不敢?敬请女侠赐教!”
绣春刀出鞘,两人很快战成一团。
牟斌还没来得及叫好,就听门外又有声音传来:“看来今日我们哥儿俩有眼福了。”
竟是皇上和兴王!
牟斌惊得赶紧下跪行礼,却被朱祐樘制止,兴王因为上回见面的事,还有些闷闷不乐,讽刺道:“看是锦衣卫的绣春刀厉害,还是妮子的仙派剑法厉害。”
李慕儿本架住马骢的刀看着朱祐樘甜甜地笑,闻言冲兴王冷哼道:“什么仙派剑法,我这是正宗的李家剑法,还有我的木耳剑法!骢哥哥看招!”
马骢遂也不请圣安了,只顾接她剑招。说也奇了,马骢内力轻易便能压制着李慕儿,可这下大家只比划招式,照理说她的招数他也应该都能破,但今日她出招却不像往常,似乎料到他要破她,偏不照他想的做。
李慕儿嘴角微翘,时而报上招数:“玉女探花”!这招本该身体****往后探出的剑,她却偏一个虚晃向左挂剑。“燕子抄水”!这招本该由左至右翻身上刺,她却偏又剑尖下挂刺腿。
马骢一时竟只忙着拆她的招!
观战的都是习武之人,看得暗暗叫好,李慕儿出剑快准狠,看着花哨漂亮,实则剑剑阴狠。朱祐樘却含笑对马骢说道:
“马骢莫受她干扰。她报出招式,便是要引你回忆招数破她。你别被她骗了,只管破招出招。”
李慕儿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
马骢也觉得好笑,差点败在以为自己很了解她的禁锢中。
不再受她误导,劈刀挡开一招,迅速格架扫进。此后更是劈砍撩扎,威猛异常。李慕儿却也不好惹,她的反应速度极快,又身如矫燕,出剑敏捷。
两人过了数十招,最后一式马骢进左脚,偷右步,左转身,反手横靠一刀边大叫一声:“拔草寻蛇!此为左路。”
李慕儿只能一手腕花叉步右上挂斩剑。又想探他右处外腹空档,却不料马骢本就是诱敌刮入,左肘往右横垫,右脚斜踏而退。李慕儿右路扑了个空,暗忖糟糕,连忙回身。果然马骢已随加右手,共持刀把砍于她胸前。
李慕儿柳眉倒竖,嘟嘴骂道:“你学我扰敌阴招!”
“哈哈,你也知道你使的是阴招。”马骢以刀背搁于肘上,反拏刀杷入鞘,漂亮收刀。
“漂亮!”
“太精彩了!”
兴王和牟斌抚掌叫道。朱祐樘也点点头道:“刀如猛虎,剑若游龙,确实好看。”
李慕儿这才努努嘴,表示满意。
又急忙跑到朱祐樘身边,看看人多,也不敢僭越,只招呼他到一边问:“你又忙了这么多天才来啊?”
朱祐樘低头收起了笑容,正欲答话,却听她继续说道:“要不你过些日子再来接我吧,我还没有叫他们安排给我饯行呢!”
朱祐樘刮了刮她鼻子,无奈说她:“真不害臊,还叫人家给你饯行。”
李慕儿乐,又鼓起勇气问道:“当然要的。三日之后的晚上,你也来,好不好?”
朱祐樘不解,“既然是为你饯行,我来做什么?难道你想饯行送别和接风洗尘一起办了吗?”
“不是,但是那个,”李慕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那个,我好几个月没领俸禄了,囊中羞涩啊。”
朱祐樘挑眉提声,“你让我来给你付账?”
李慕儿急得赶紧拿手去蒙他的嘴,“哎呀,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是给你当差的,你就当预支我月俸,我请大家去酒肆吃一顿,不花你的,啊?”
“恩,可我过日子向来清俭,我没钱。”朱祐樘实在忍不住想逗她。
李慕儿本就难为情开口,被他说得更是不耐,“啧,你堂堂一国之君,恁的小气。你不给,我问骢哥哥要。”
“你敢!”朱祐樘眯眯眼,回头看一眼大家都不敢往这儿瞧,遂揽过她腰在她耳边说道,“刚才比试默契十足,还嫌不够叫我吃醋吗?”
李慕儿再说不出话,抿唇偷笑,又往他身上摸钱袋,细声道:“真没有?”
朱祐樘被她呵得直笑出声,“真没有!”
兴王和牟斌正用手比划讨论着刚才两人的招式,根本无暇顾及这边。马骢却余光暗投,表情郁闷,心底的那个念头也愈加清晰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大胆狂徒
这一日,李慕儿睡到日晒三竿,孤身一人来到父母坟头拜祭。(.$>>>棉、花‘糖’小‘說’)
坟前荒草丛生,李慕儿一株株拔着,手中全是冬日寒凛的冰意。
她自觉不孝,心有千千结,却不敢开口相诉。
父亲设法留她性命,无论是叫她替李家报仇雪恨,还是望她安然度过此生,终究都是要违背了。
三叩九拜。
四周静的仿佛时光已然凝固。
若是他们泉下有知,能否成全她一番钟情?
李慕儿望着被她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把荒草,突然笑开。
曾几何时,母亲月下翩然起舞,父亲仗剑饮酒而观,陈公见了此情此景,是怎么说来着?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回来的路又走了很久,李慕儿越行竟越觉得几年来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彻底卸下,不由身心放松,步子愈发轻快起来。
就在她快步出坟地外林子时,突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吓得她忙退让一边。
抬首看来人,一群壮汉皆做武士打扮,身配刀剑武器,策马疾驰而来。
荒郊野外,这么大的阵仗,怕是来者不善,李慕儿暗忖。
眼见马队就要飞驰而过,队首一中年男子竟瞄她一眼,随后勒马急停。其他人定是以他为尊,随之纷纷勒紧缰绳。
一阵吁马厮叫声响彻林间。
李慕儿心惊,别说此刻没带双剑,就算带了,今时今日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只好装作没看见,急急往来路走去。
那为首的却不肯无视她,悠悠一声:
“慢着。[]”
李慕儿只作未闻,脚下不停。
身后马上有一人飞身而至,举剑拦住她去路,喝道:“爷叫你站住!”
李慕儿心中盘算着如何装作良善弱女,见机讨饶,就听见为首的又是一句:“回过头来。”
李慕儿只有回身。
那人对身旁一年轻的男子大笑道:“这京城啊,果然是天子脚下,乡郊野外也能遇上如此姿色。”
李慕儿暗骂:呸,你也知道此乃天子脚下,谈吐如此狂妄无忌!
那人见李慕儿剑都架在了脖子口,眼底却没有一丝惧意,更觉惊奇,作势欲下马来探。
身旁年轻男子却拱手劝道:“爷,正事要紧,此行切不可徒生事端。”
那人倒是极为听从他的话,哼了一声道:“算了,走!”
李慕儿得以解脱,轻呼一口气,正眼瞧了下那年轻男子。
他有着小麦色的健康肤色,背脊挺的标杆般挺直,一张算得上俊俏的脸上面无表情,尤其是一双眸子,如射寒星。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就让李慕儿不禁打了个寒颤。
冰凉薄情,哼,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可管他们好东西坏东西,她现在只知走为上策,赶紧脚底抹油狂奔而去。
那群人也已调正马头重新启程,中年男人侧头狞笑说道:“墨恩,你觉不觉得此女有些面熟?”
被唤作墨恩的男子回头望了眼李慕儿仓皇的背影,面不改色答:“卑职不觉得。”
话毕便一马当先而去。
中年男人又冷哼一声,才扬鞭驱马跟上。
李慕儿回到家中,仍是惊魂未定,冲进房去抱了剑出来,才得一丝安抚平静。
银耳见她脸色不好,纳闷问道:“姐姐怎么了?出去那么久,回来又这副神色?”
李慕儿苦笑摇摇头,“我如今真是胆子越来越小了,换做以前,哼。”说着抽出双剑,狠狠朝回来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门外恰巧传来钱福笑声,“哈哈,莹中,好汉不提当年勇!”
李慕儿见他心情不错,打趣道:“兄长今日这么早回来了。定是知道我请了青岩姐姐,按捺不住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了吧。”
结果就是又吃了钱福折扇一记。
说曹操曹操到,何青岩踩着点就进门了。李慕儿忙上前告状,惹得何青岩频频发笑。
钱福则一下子手足无措。
距离上次不欢而散,两人虽通过几封书信,都不过寥寥数语闲话家常。如今又见着,满心的思念溢出,却不敢表现出来,居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银耳在一边也看得分明,上前接过她的琴说道:“青岩姐姐,你好久不来教银耳唱歌,我都生疏了呢。”
“所以今日来了啊。”何青岩轻轻拍拍她的手。
银耳却不知为何竟鼻子一酸。
抬眼凝着何青岩道:“青岩姐姐,我和慕姐姐回宫后,兄长就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请姐姐垂怜,多为我们照看着些。兄长好酒,动辄饮醉,还望姐姐劝着点。”
李慕儿心想,银耳果真每回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这话说的,一下子把他俩的关系拉近了,何青岩看着银耳诚恳模样,只有默然点头。
可是银耳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李慕儿摇头叹息,问世界情为何物啊……
四人又如初识,有说有笑,还有头上莲子时而学语。李慕儿望着眼前自己新的家人,笑容明媚,抱紧怀中无双,觉得宛若重生。
眼见着夕阳西下,牟斌也到了,李慕儿张头探脑望他身后,牟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把,“别看了,骢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干嘛去了,叫我来护送你们过去,他一会儿直接与我们酒楼会合。”
“护送?”李慕儿嗤笑一声,惹得牟斌一顿说叨。
城中热闹,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京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几人一同出门而行,一路上引得看客侧目,只道谁家少年少女,花样正好。
李慕儿见人打量,几步跑到前面,转过身来背着走,好看着眼前自己的家人好友,款款步向她。
耳边三两声叫卖,街上寒气逼人,她却感到心中温暖,犹如姹紫嫣红开遍。
“当心!”
突听得他们皱眉齐叫一声,李慕儿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撞到一个人身上。
赶紧回头道歉,却在抬眼间怔忪愣了下。
随即举起手中剑鞘挡在身前,猛地后退一步。
来人虽用软巾将头脸整个遮住,可那双眼睛,李慕儿不会认错,定是那林中遇到的青年男子没错。
他眼中亦闪过一抹惊色,随即又恢复一贯寒峭,盯得她头皮发麻。
牟斌警觉情况不对,走到李慕儿身边问道:“怎么了?”
牟斌今日虽已换下锦衣卫的衣服,但一把绣春刀还是让人生畏,李慕儿明显察觉对方眼神异变。
可似乎,并非惧意?
她看看他身后,并没有其他人,遂也不想多事,回牟斌道:“没事,我们走。”
对方似也不想惹出是非,只斜斜看了牟斌一眼,错身而去。
第四十六章:把酒践行
李慕儿的好心情并没有被这段小插曲影响,随着眼前醉仙楼越来越近,她早已融入这热闹气氛中。[.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牟斌又实诚地在一旁感慨,“你请我们到这么好的地方喝酒,不怕付不出钱来吗?”
引得众人发笑。
钱福拍拍牟斌肩膀道:“你放心,她付不出,自有人付得出。”
李慕儿驳他,“兄长说谁呢,我可是领了俸禄来的,总归不会让你们吃霸王餐的。”说话间已来到酒楼门口,李慕儿作势请道,“咱们走着!”
再说这醉仙楼,果真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热闹场所。听说它始于应天府,移都京师后这大掌柜立马跟来开立分店。如今虽已是几十年的老店,却仍是高基重檐,栋宇宏敞。李慕儿一行进门,发现一楼大厅已是座无虚席,有文人墨客,有江湖侠士,推杯换盏间,好不热闹。
李慕儿拉过小二耳语几句,小二便带了众人上二楼。她订的雅间位置极好,正对着一楼舞台,掀帘便能看到台上戏曲,锣鼓喧天。又闹中取静,里头隐蔽的很,毕竟某人身份特殊。
李慕儿招呼他们坐下后,就倚在栏边点菜,顺便盯着门口等人。
菜还没点完,就看到她玉树临风的心上人带着他那朝气蓬勃的兴王弟弟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
她兴奋地冲他挥手叫道:“这里,祐樘……”
里间的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是什么人啊居然敢直呼天子名号!
李慕儿也是出口就想起来不对了,眼见底下宾客就要抬头看过来,她忙尾音未断地圆回来冲小二道:“……子,蛏子,有蛏子吗?”
里间的人更加厥倒。
李慕儿边说着没有就算了,边又歪头看向她正款款走上楼梯的心上人。
从今往后,她便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静静陪伴他做事,多么美好!
今日他穿得极朴素,其实除了朝堂之上,私下他似乎总是穿得很朴素的。李慕儿傻笑想着,回头对小二说道:“刚才那道最贵的招牌菜,不要了哈!”
小二闷闷应着转身下楼的时候,朱祐樘已走到了她面前,冲她额头弹了一指,问:“想什么呢?”
李慕儿醒过神来,答:“没想什么,看见你来了,我高兴。(.无弹窗广告)”
兴王探出脑袋来,也重重弹她一下问道:“我也来了,你高兴吗?”
李慕儿难得的没有回嘴,抚着被弹疼了的额点点头道:“嗯!高兴!”
兴王“咦”了一声,“奇怪了,你回娘胎重新打造了吗?居然不顶撞小爷了!”
他们说话间里面的人已全数站起走出来,拱手拘谨站着。朱祐樘微笑冲他们道:“在这廊上挤着干嘛,都进去吧,今日不要拘礼,若是你们拘礼害得她扫兴,我的钱可就白花了。”
众人没憋住,都笑了出来。
朱祐樘不解,却见李慕儿咬着牙铁青了脸看他,直看得他心虚起来,赶紧先进去到主位坐下。
李慕儿抱剑背靠着栏杆,一会儿看看里面几人果真毫无顾忌地说着话,一会儿又伸脖子望望门口。
朱祐樘扫了圈房内,果然还有个人没到。
正想叫她先来坐,就见她冲着楼下微抬下巴,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那么细微的小动作,那么默契的感情。
好吧,他承认,自己似乎有一点点吃醋。
但更让他吃醋的事情还在后面。
李慕儿打完招呼欲进来,却似乎被叫住了。接着她一副受惊的表情盯着楼梯方向,朱祐樘看仔细了才发现,哪里是受惊,分明是惊喜的神色。
紧接着马骢出现在视野中,嘴唇微微动了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却清楚看见他将手中两条剑穗,递到李慕儿手中。又似不放心,把她的剑柄拿了过去,亲手将剑穗换上。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走进来,马骢在牟斌身边坐下。李慕儿则往首座走了过来,眼中竟有丝雾气氤氲。
朱祐樘心里有些发闷,自己好不容易偷溜出宫,难道竟是来看她随意收受人家礼物的吗?
剑穗,要多少?不会管他要吗?
哼!
默默喝了口茶,任她在身边坐下,看也不看她。
知情人们也都有些尴尬,恰好小二开始上酒上菜,才缓和了桌上气氛。
可还有个不知情的忠厚人,不怕死地问道:“骢,你干嘛突然送莹中东西啊?”
几人手中的酒杯险些打翻。
马骢却疑惑看了眼李慕儿,道:“难道你们不知,今日是她生辰?”
众人惊讶看向李慕儿,纷纷埋怨道:
“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啊,我们都没准备。”
“怪不得要请我们为你饯行,原来是过生辰啊!”
“礼物只有下回补上了,今日只好陪你不醉不归。”
李慕儿站起来笑道:“兄长说得对,你们能聚在一起陪我过生辰,我已经很开心了!今日我们便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说完举起杯来,众人也陆续举杯立起与她相碰,只有朱祐樘没有回应。
朱祐樘握着酒杯,得知今日是她生辰,他比他们更震惊。心中既为刚才的幼稚想法而内疚,又仍旧生气:这妮子,竟连他也瞒着!
可是,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桌下李慕儿已经在暗暗扯他衣袖,他狠狠挟住她手,用力捏了一把,方觉解气。
余光看她抽了抽嘴角,才憋着笑站起来举杯道:“生辰快乐。”
众人遂也开怀笑道:“生辰快乐!”
李慕儿连连道谢,看着他们将酒饮尽,才仰头喝了许久,好不让眼泪掉下来。
此生何德何能,遇贵人如卿等,同我相知相交,为我共庆生辰。
刚坐下,便听耳边人低语:“回宫后,再给你补上。”
李慕儿嘴角快咧到了耳后。
觥筹交错间,大家更加放开了心扉,君臣礼仪早被抛在了脑后,就连钱福和何青岩似乎也靠得越发近了。李慕儿兴奋提议,“不如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兴王附和,“好啊好啊,我先来出个题,大伙儿即兴填个词,上要女古人名,中要一物,下要古诗。寿星先开始!”
李慕儿拿筷子戳戳脑袋,对道:“王昭君抱着琵琶唱阳春一曲和婚难!”并指指朱祐樘示意他接。
朱祐樘思索片刻,对:“赵贞女兠上坟边哭血泪染成红杜鹃。”
旁边是兴王,对:“黄月英坐木牛流马燕尔新婚正妙年。”
轮到牟斌,挠挠头皮闷声干了酒,引得众人大笑。
他努努嘴不服气,“不行不行,这些个填词赋对的东西我可做不来,我们来个简单的拧酒令儿。”
说着不知从哪儿变出个不倒翁,拧着它旋转,一待停下后,不倒翁的脸朝着谁就罚谁饮酒。
不料何青岩频频中招,钱福愣是给挡了一杯又一杯,看得人纷纷喝倒彩。
何青岩也觉得不好意思,她还蒙着面,吃起饭来十分不利落,牟斌这个实心眼再次捅蜂窝道:“何小姐,你为何老戴着这劳什子费事儿的,托女学士的福,这儿没外人,你不如摘下来吧!”
李慕儿已喝得醉醺醺,“你们这些人,定是以为姐姐脸上有什么伤疤瑕玷对不对?”
何青岩连忙制止她,“莹中!”
“没事儿,姐姐,都是自己人!”李慕儿挥挥手继续说,“呐,你们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几人不明所以,俱不答话。
李慕儿遂转头望向朱祐樘,朱祐樘佯装思索了下,皱皱眉道:“还行吧。”
李慕儿不顾众人哄笑,指指何青岩道:“姐姐的相貌,比我行过百倍!”
钱福一怔。
何青岩不想她再继续扯自己,遂自觉说道:“青岩绝非对各位不敬,只是实在无可奈何。这样吧,青岩输了那么多次,便为大家抚上一曲,聊表歉意。也算作,与妹妹道别了,如何?”
牟斌这回倒是不迷糊了,抚掌道:“好啊好啊,我和骢每次都没赶上听你好好弹奏过。”
兴王与朱祐樘默契对视一眼,下楼去打点了下。
朱祐樘对众人笑道:“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们便寄情于何小姐的琴声,干了这最后一杯吧。”
众人纷纷饮尽,又对李慕儿说了些道别珍重的话。搞得李慕儿愁绪涌上来,急忙挥挥手抗议道:“你们干嘛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还会出来找你们玩的,对不对?”
朱祐樘看她侧头对着他的微红小脸,重重点头,“自然。”
雅间外兴王招呼何青岩出去,众人遂一起步到廊上,原来兴王已叫掌柜打烊,台上清空,何青岩坐在正中,拨弦而奏。
一夜话少的银耳此时也默默走到台上,和琴而歌。
幸好,不是什么离别恨歌。
只是,眼前钱福深深凝着何青岩,远处银耳遥遥望着钱福,于他们而言,终是纠葛。
可于李慕儿而言——
时光仿佛又回到钱家小院,数月的快乐相伴,人来人往,在她醉意朦胧的思绪里纷纷重现。多年后再忆,才恍然惊觉,这原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
第四十七章: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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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只有一盏烛火。
李慕儿身着官服,在丹陛上信步而行,口中甚至哼着小曲。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好。
抬头望了望殿顶高高在上的垂脊兽,那骑凤仙人脖颈修长,昂首目视前方,颇为潇洒。
相传战国时期齐国国君齐缗王败北后被追兵紧逼,逃到江边,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了。突然,一只大鸟飞到眼前,国君急忙骑上大鸟,才能化险为夷。因此,人们将之放在建筑脊端,寓意着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李慕儿会心一笑,缓缓步入殿中。
看着久违的大殿,久违的龙椅,心中格外的亲切。
他还没有下朝。
李慕儿正要上前,突听得有人在身后招呼道:“女学士早。”
这声音听着耳生,李慕儿倏地转身,见来人一身最普通的青蓝内监服饰,束着一目黑的革带,带上佩着牙牌、茄袋和刀儿,腰间还隐约可见一道辫线,线下起褶。瞧这服饰,似宫中都人,又似高宫中都人一等,大约是十二监的一员太监。他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长得眉清目秀,握着茶盘的手指如若青葱,竟比她还要纤细三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她正顾自打量着,却见他端着热茶,越过她,极熟识地往案边走去。
李慕儿对他有些印象,但顶多不过在宫中见过一两面。
不过,他的举动让她忽然想起,郑金莲已经不在这儿当差了,心里立即狠狠松了口气。
遂轻快问道:“你是?”
对方落落大方地答:“小的名叫何文鼎,女学士去翰林院协工,乾清宫缺了人伺候,这几个月一直是小的在这儿当差。”
“郑金莲去了太皇太后那里我知道,可我记得以前还有个叫刘山的内使在这儿打点,怎么他也走了吗?”
“是,被调往别处了。”
李慕儿点点头,又对他笑笑说:“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僚伙伴了啊!”
何文鼎回以含蓄一笑。
李慕儿接过他手中朱砂墨研磨起来,下一瞬眼梢就瞄到了朱祐樘从殿门口走进来。
不敢在外人面前失礼,她赶忙随着何文鼎一道作揖请安。
朱祐樘已经好久没在乾清宫看到她,心情也是极好,快步走到座上喝了口茶,问道:“你们相互问过好了吧?”
李慕儿很识大体的没有盯着他直看,只与何文鼎一道低头应是。
朱祐樘看着她低头顺目的样子,心里美极,“你还不知道,何长随可是对你有恩的。”
“有恩?”李慕儿这才疑惑抬头,看向何文鼎。
何文鼎弯腰谦虚道:“皇上玩笑了,微臣不敢居功。”
李慕儿转了转眼珠子,实在想不到何处受过他的恩惠,朱祐樘见她一脸惊疑,便耐心为她解释起来。
原来当日她在乾清宫被污作刺客,何文鼎恰好路过发现,听到郑金莲说话,便伺机提醒了朱祐樘她有难,使得朱祐樘有了防备。
李慕儿感激看向何文鼎,如此说来,果真是有大恩大德!若是被刘吉在满朝大臣面前栽赃,哪里还能像后来那般轻易处理了。
遂拱手道:“何长随请受莹中一拜。没想到宫中还是有不惧险恶的正义之士,莹中与你素不相识,你竟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何文鼎被她一腔江湖言语说得失笑,道:“小的只是敬佩女学士才情,且自认还算有些明辨是非的眼力。”
李慕儿不再说什么,心中却是对这何文鼎没了忌讳。
看得出来朱祐樘亦然,因为他旁若无人地又弹了弹她的额头,问道:“说了回宫给你补上的东西,快说,想要什么?”
李慕儿瞬间记起来,他是指昨日欠的生辰礼物。可她确实还未想好要什么。
朱祐樘见她思考良久,又想到那两条剑穗,酸酸问道:“你那剑上的流苏,一直都是马骢送的吗?”
“恩,是啊,”李慕儿刚想继续补充那都是他亲手编来的,可看了看他的眼色,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脸红道,“他就像是我的亲哥哥,是亲的那种!”
朱祐樘果然脸色稍霁。
李慕儿憋笑,又突然想到什么,叫道:“啊,我知道要什么了!你帮我把剑收了起来,给我配了新的剑鞘。可我家的剑鞘,却也是大有文章的。你能不能再帮我重新做一个?”
“这有何难?”朱祐樘爽快应道,“你记得大概模样吗?”
“当然记得。给我张纸,我画下来给你看。”李慕儿说着提笔而画。
何文鼎很识趣地默默退下。殿内便只剩下李慕儿和朱祐樘。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一个描着,一个看着。
一个说着,一个笑着。
两人挨得极近,李慕儿边画边解释着:“鞘口上要配一颗红色玛瑙,不需要多珍贵,但一定要按我写的机关制作……还有八卦护环……云纹剑镖……我的名牌是一块雕蛇白玉牌,上面还有一个这样的图案……好了!你一定要悄悄给我办好,这可是我的传家宝。”
一回头,却发现朱祐樘正默默注视着她,眼底含笑,透着百般柔情。
李慕儿害臊,想要挪开身子,却被他一把扶住了腰,然后他那少有的魅惑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莹中,你愿不愿意,当朕的妃子?”
妃子?!
莹中?!
李慕儿突然有些失神。她的心上人居然正在向她当面提亲。原来,自己已经长到可以婚配的年纪了吗?
只可惜,他叫的不是她的名。
也不是娶她做他的妻。
她尽量自然地挣开他的手,跪下淡定说道:“皇上,莹中从未想过当这后宫嫔妃,只愿一生做你的女学士。”
朱祐樘的手还僵在原处,凄然一笑,道:“好,你能这么想,朕心甚慰。”
你能这么想,给朕省了不少麻烦。
好,你很好。
李慕儿起身干活,朱祐樘将她画的图收起藏入袖中,便开始批阅折子。
一时间两人俱都无话。
不过这一天差当下来,李慕儿明显感觉到,朱祐樘不高兴了。
可他偏偏又是个内敛的,情绪藏得极深,竟是半点都不露出来,甚至去坤宁宫的时候还跟她道别说朕走了。
李慕儿坐在雍肃殿门槛上唉声叹气,怎么她也和他陷入了这怪圈,得亦不是,不得亦不是。
第四十八章:自作孽者
等到何文鼎走到了眼前,李慕儿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
“文鼎!你来找我吗?”
何文鼎又要恭谨行礼:“小的……”被李慕儿出声打断:
“别这么拘束了,我从来不爱这些繁文缛节。(.无弹窗广告)况且你还是我的恩人呢!快来坐。”
何文鼎抿嘴,在她身边坐下道:“说起来我也该答谢女学士呢。”
“哦?为什么?”李慕儿撑着脑袋,分明在想别的事情。
“我本来只是一个负责清路引道的长随,那晚被人排挤派到乾清门内清小石子,没想到就看见了你。我看得清楚,是那郑氏引你进去的,而你两手空空,是以我猜她要害你。我曾在殿上见过你一面,看得出来皇上很,额,看重你,所以就斗胆偷偷向皇上报了信。不料皇上居然特地查到了我,还叫我到御前侍奉。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让我得了这份好差事啊?”
李慕儿听了后又是一番窃喜,他定是希望她在乾清宫能够安心,才找了个愿意帮她的人与她共事。
心中温暖,开心道:“你这是好人有好报!宫中就需要你这种敢于做出头鸟的人!”
“公道在人心,我只是不想做个虚伪之徒。”何文鼎的语气听上去却有丝无奈。
李慕儿转头看了眼他,拍了下他肩膀,笑道:“说得好,衷心正直,我交你这个朋友了。从今以后,我们在这宫里,相扶相持,对抗一切恶势力!”
话毕还挥掌耍了几个花招。
何文鼎笑了几声,也是颇为欢喜李慕儿直来直往的性子,和他有的一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想到她的遭遇,他又不免有些疑惑,支支吾吾问道:“那个,莹中啊,你这次遇难,是郑金莲一手策划,你没想过给她点颜色瞧瞧吗?”
李慕儿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由自主地皱眉,“若是换做以前的我,是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她转了转肩膀,“可如今,她已经得到最好的处置了。”
“处置?”何文鼎不能理解,她明明在太皇太后宫里,啥处置都没有啊。
李慕儿苦涩一笑,“是啊,你不明白,她现在回了太皇太后宫里,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
清宁宫。
朱祐樘正坐上位,含笑望着眼前郑金莲奉上的茶。
郑金莲神色复杂,半是惊喜,半是慌乱,“皇上,太皇太后去吴太后宫里念佛经,很,很快就回来。”
“哦。”朱祐樘的声音无波无澜,听得郑金莲愈加紧张起来,“皇上,要留下用膳吗?”
“不了,反正,朕也只是来找你说几句话。”朱祐樘拿起茶杯抿了一抿,冷冷开口。他终于肯与自己说话,郑金莲脸上闪过一抹兴奋,急忙接口:“皇上请说。”
“呵,”朱祐樘冷笑,“金莲,如今朕同你说话,都要趁着太皇太后不在。免得你又搬出太皇太后,真真好大的气魄。”
郑金莲脸色骤变。
“怎么,朕说得不对吗?”朱祐樘摆弄着茶碗,又问一句,“金莲,你应该知道,莹中她回宫了吧?”
“奴婢,知道。”郑金莲的拳头不知不觉攥紧,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那你也该知道,朕要同你说什么了?”
郑金莲跪下,“奴婢清楚。皇上让奴婢不再招惹女学士,奴婢记着了。”
“嗯。”朱祐樘收起了笑意,“不过朕今日在乾清宫见到她,决定收回这句话。”
郑金莲不解抬头。
“不是别再招惹她。是以后,你都不要再接近她,一步,半步,都不要了。”
朱祐樘一字一句,分明也不带任何懊恼或敌对的情绪,只是那样淡淡得从口中吐出。可在郑金莲看来,却是针针见血,成了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郑金莲想哭,发现自己根本连哭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自作孽,她又该怪谁呢。使劲憋住上涌的眼泪,她低声笑了,“皇上,奴婢真是不明白,你做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朱祐樘没有回答她,反而继续放狠话,“朕的意思你懂,便是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靠近朕半步了。”
郑金莲嘴唇颤抖,也顾自说着:“究竟有何意义?皇上再怎么护着她,可皇后那关呢?皇上难道忘了吗?”
两人各说各话,突然尾声一收,四周变得无比安静。
直安静了半晌。
朱祐樘掀衣而起,冷漠地绕过跪在地上的郑金莲,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皇上,您越是护着她,皇后就越不会放过她。您能不顾多年情分,如此对待奴婢,不知道能不能,也为了她,如此狠心对待皇后呢?”
她的声音越行越远,朱祐樘渐渐听不真切,可这已足够搅乱他的心头,切中他的要害。
让李慕儿回宫本非他本意,他开始有些迷惘,这个决定,到底是否正确?
…………………………
李慕儿与何文鼎聊了半天,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一片欢笑声过后,李慕儿问道:“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差点耽搁正事,何文鼎拍了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皇上要你晚膳后去乾清宫。”
“哦,怎么他今日不宿在坤宁宫吗?”
“皇上好几日没宿在坤宁宫了,”何文鼎又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好像是和皇后闹别扭了。”
李慕儿蹙眉,“怎么会呢,他们夫妻感情一向很好,天下皆知。”
“谁知道呢,”何文鼎站起来拍拍衣服,“这一年来大臣明里暗里不知道参了多少次了,让皇上纳妃,皇上都一概回绝了。照理说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别扭啊?难不成其实皇上想纳妃,是皇后不肯?”
李慕儿想到今日朱祐樘问自己的话,突然感觉整个人烦躁起来,“文鼎,别在私底下讨论皇上家事,难不成你也想跟着上奏吗?”
何文鼎闻言正色道:“我正有此意啊,天家无小事!何况皇上与皇后结为连理已近四年,还尚未有所出……”
“打住!”李慕儿喝止他,“这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你听我的,这事儿别去掺和,皇上自己有分寸的。”
何文鼎本也是随口说说,听她一阻挠便没再继续,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走了。
第四十九章:划清界限
雍肃殿一下子恢复了静谧。[]夜色渐浓,李慕儿坐在严寒户外,陷入了一股复杂情绪中。
他和皇后?
她从来不愿多想关于他们的事。以为自己努力逃避,便可以将自己圈在他们的外面。可是回到这宫中,时时刻刻都有人或事提醒着她,他们的恩恩爱爱,他们的缠缠绵绵。
她怎么能忘了,她的心上人,本就在两个圈里,生生重叠了。
他要纳她为妃,何其容易?可自己如何忍心,将他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留给她?
李慕儿仰头望着半沉的天空,自语道:“对不起,阿错,我不愿意这样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对待你。”
站起来掸掸尘土,来不及等银耳回来用膳,就匆匆去了乾清宫。
……………………
朱祐樘正独自在乾清宫用膳。
宽阔的大殿中,只设了一张桌案,菜色虽多,旁边也有传膳太监伺候着。可李慕儿远远望去,却觉得他格外孤单。
她没有进殿,低下头在外头回避,还是被他发现并叫了进去。
李慕儿走到他桌案前不远处,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又作罢。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陪着他吃完了一餐饭。
朱祐樘亦沉默不语。
直到草草用完膳,进到西暖阁炕上看书,又叫她进去。
几个小太监进进出出端茶递水忙的欢,两人却似被隔在两端,竟忽然生疏了。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朱祐樘赌气地重重翻了页书。李慕儿忆起当初她备试时乱丢书册,被他训话,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朱祐樘重重把书合上,没好气地问道:“你笑什么?”
李慕儿走到他跟前儿几步远,怡怡然道:“臣笑,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古人著书立说不容易,我辈应当珍惜。[]”
朱祐樘冷冰冰的神色总算有些缓和,甚至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丝可疑弧度。
李慕儿趁热打铁,糯糯发声,“阿错,我是想永远陪着你。可是,你是皇上啊!我很怀疑,做了皇上的妃子后,我是不是会后退,是不是不再纯粹?我想永远陪着你,可我不想同人家分享你,你就成全我,也成全她吧。”
朱祐樘不是不震惊的。
他一直以为,她想和自己在一起,他便该给她一个交代,尽力给她一个名分。原来,竟是他肤浅了。
可是,这是不是代表着……
他皱眉,起身站到她面前,惊得她连连退了好几步。
他不允许她躲避,伸出掌心递给她。
李慕儿赶紧别过头不愿正视。
朱祐樘心下黯然。他怎会不知,若不纳她为妃,那他们之间就必须划清界限。
果然,她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从今以后,君是君,臣是臣?
朱祐樘终于发话,语气不知是何意味,“你这妮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慕儿心里有些遗憾,可又暖暖的。闻着咫尺鼻端他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明明沉闷却温柔的语气,实在忍不住,双手将他掌心合拢,甜甜说道:“阿错,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可我从青岩姐那里学到,有一种喜欢,是放弃。我可以陪伴着你,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我不在乎什么身份,也不想要那种身份。”
朱祐樘无奈苦笑,“你那青岩姐到底怎么回事?都教了你些什么玩意儿?”
李慕儿最爱看他这么沉稳的人在自己面前不沉稳的样子,咯咯笑了几声,想到何青岩又不禁叹了口气,正欲和他讲起她的病,就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朱祐樘猛地收回了手。
李慕儿如遭雷击。
忡愣间朱祐樘已向大殿走去。
门外不断有声音传进:
“你怎么来了?”
“皇上……”
“怎么不多穿件衣服?你们是怎么照顾娘娘的?”
“奴婢该死!”
“皇上,我今日不该发脾气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自称我,和她一样。
呵。
当日皇后在永巷差人打她时口口声声说什么宫中规矩,上下尊卑。
原来所谓规矩,所谓尊卑,真的只在于皇上的恩宠而已。
皇后在外面,她却无论如何迈不开腿去,行一个礼。
终于,背后脚步声响起,倒是解了她迈不开步的尴尬,她苦笑一声,转身跪下,“微臣,沈琼莲,给皇后娘娘请安。”
“女学士请起。”皇后声音轻飘飘响起,听不出任何感情。
李慕儿缓缓站起。虽仍是低着头,皇后却觉得,她与上次见面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官服补子鲜艳,衬得她一张素颜煞为英气。睫毛成扇,看不清她的眼神,可是皇后猜测,她定是不好受的。
因为,她也不好受。
不久前朱祐樘深夜对她说:“乐之,若是有一天朕真的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你会不会怪朕?”
从那个时刻开始,她就没有好受过。
外界流言蜚语,她没有办法阻止。
大臣上书劝谏,她尚可以发通脾气。
可是当他亲口对她说出时,她竟是,惊慌失措。
当年嫁入皇家,两人都还年幼,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顺应时势的必要结合罢了。
还未出嫁母亲就教育她,要站稳自己的地位,应当如何如何。她明明照着做了,却反而婚后将他越推越远。
直到后来发生的一桩事情,才让她彻底在皇宫内院站稳了脚跟……
如今他却跟她说,要背弃当年的诺言……
虽然朱祐樘发现她神色不对,马上安慰“朕只是说如果。乐之不要想太多,你若不允,朕是不会背弃诺言的。”
可是,心里种下的刺,怎能轻易拔得掉?
这根刺,既然别人不能帮她拔,那么,只好她亲自来拔了。
“女学士,”她悠悠说道,“本宫早就听说郑氏回了太皇太后处,皇上身边缺了个体己的人伺候。如今你回来了,那么从此以后你便要多当些差事了。皇上的衣食起居,你要寸步不离,一应打点,听清楚了吗?”
李慕儿惊疑。本以为皇后怎么着也得给自己一点好看,毕竟两人初次见面已经“好好关照”过了。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整她,还准她贴身侍奉朱祐樘,难道,他这野蛮皇后转性了?
再余光窥窥朱祐樘,他正没事儿人似的拿回那本书翻阅。她真的怀疑,何文鼎说这二人闹了几天别扭,简直是子虚乌有!
不敢违拗皇后,李慕儿只能应道:“是,臣遵旨,臣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皇上与皇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恩,很好。”皇后继续吩咐,“今日本宫就陪皇上宿在乾清宫。明日五更前,你便要在外侯着,打点好一切,等皇上起床。具体事宜,德延——”
“小奴在!”李慕儿可记得这尖锐声音和嘴脸。
“具体事宜便向德延请教吧。”皇后说着转身,“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纷纷从阁中却步退出。
关门的那一刻,李慕儿看到皇后温顺地靠到朱祐樘背上,她只看到他的背影。
那个她那么熟悉,那么依恋的背影,那个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不是属于她的背影。
从此以后,也只剩背影……
第五十章:暖耳暖心
翌日,才四更天,李慕儿便起床出门。
月色尚且蒙蒙,大地依然沉寂,未融的冰雪罩着这幢巍峨建筑,乾清宫里里外外一片静谧。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却又尝试呵出薄薄的热气,好将手呼热了,去暖一暖冻红的耳朵。
可瞬间手又冰冷了,只好一步步重复这样的动作。转头望望朦胧雾色,李慕儿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等待许久,暖阁里灯火终于亮起,传出了微弱的动静。李慕儿赶紧去传执役人等,幸好,她们比她老道的多,早就备好诸般事务,在等着皇上起床。
里间却突然恢复了宁静。
李慕儿捉摸不准,该现在进去还是继续侯着呢?转身想去问身后四个端着紫金盆的宫女,可她们都弯着腰低着头,一副但听吩咐的样子。
只好作罢,暗暗清了清嗓,对着房门弱弱问道:“皇上,您起了吗?”
朱祐樘片刻前已起身静坐醒脑,闻此话时,正被皇后搂住腰撒娇:“皇上,再陪我睡会儿……”
他将要反手安抚她的动作蓦地顿住,耳边回响着外面人儿略带沙哑的声音,她是不是受凉了,她会不会冻坏了?
皇后望着他半阖的双眼,明明是极力掩饰着什么情绪,便觉得心中一片懊恼,低低道:“女学士,进来吧。”
李慕儿恭谨应是,带领众人进去,推门一瞥间是她缠着他腰的亲昵模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下意识地低垂了眉目避开,在门边站着。
宫女们上前伺候他盥洗,从她身边经过匆匆退下,她视若无睹。后头有一年长的宫女拿着梳子欲为他栉发,被皇后接过,她也没有发现。
皇后站在朱祐樘身后亲手为他束发,每一梳都极近温存,每一梳都熟悉平常。
“皇上,”她突然扯起嘴角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大婚的第二天,我也这样为你栉发,你拉着乐之的手说了一句什么话?”
朱祐樘睁眼,淡淡看着镜中,没有回答。
皇后嘴角笑容却更甚了,“皇上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若是李慕儿现在还能淡定当做一切都是寻常,那她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
皇后必须是为了刺激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啊!
李慕儿正腹诽着,就听皇后叫她:“女学士,你看,我梳得好不好?可梳正了?”
李慕儿赶紧抬头看朱祐樘的发髻,镜中的人影便不期然地映入了她眼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刚醒来的模样,虽然有些睡眼惺忪,精神靡靡,可她的心上人,还是那么英俊好看。
李慕儿这样想着,心中又觉愉快,刚才的酸意暗涌,被一番甜蜜滋味压回心底,含笑答:“皇后娘娘手艺很好。”
又招过身旁端着衣服的宫女道,“皇上,该更衣了。天儿冷,莫要着凉。”
朱祐樘依旧不发话,起身,上前几步,展开双臂。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他眼底似乎浮现了丝笑意。
而皇后则亲自上手,为他穿衣戴冠。李慕儿低头不敢正视,亦不想正视,最后递上披肩时,倒是多看了几眼。
这披肩是由贵重皮毛缝成的一个大约高六七寸的圆圈,在两侧对应耳朵的位置各缝缀一条长片。这样,箍在他翼善冠外侧,皮圈护罩头部,两侧的长片则将耳朵掩起,达到了很好的御寒效果。李慕儿心想,这东西可比她从前在家戴的护耳暖和多了。
终于等到朱祐樘穿戴好,皇后腻歪好,李慕儿赶紧跟在他屁股后头去上朝。
皇后嘴巴动了动,终觉得不好将她直接留下,就由她去了。
李慕儿走在朱祐樘轿边,深深吁了口气。看着吁出的一大团白汽,她捂嘴便是一阵偷笑。冬日里他的步辇已换成了有顶有栏的轿子,李慕儿看不见他,却还是走得满心欢喜。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在傻傻开心什么。也许是因为能够如愿以偿地陪在他身边,并且是这样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已经让她足够满意。
走到奉天门内,李慕儿和抬轿的人必须止步了。朱祐樘下轿正要出奉天门听政,突然回身走回来,将头上披肩摘了下来,给李慕儿套上。
李慕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听见他边摆弄着她的脑袋边说:“额,好像太大了。回头朕让他们给你做一个,省的你老觊觎朕的。好了,在这儿等着,这样就不冷了。”
说完他双手快速捂了把她的脸孔,转身就走,留下李慕儿愣在原地,鼻子直抽抽。
这一日的早朝,百官都戴着暖耳,唯独宝座之上的皇上,冻得耳朵通红。
好不容易听到下朝的鞭声,李慕儿焦急探身看他走近,又将披肩给他戴回去,踮着脚欢快道:“等下皇后看了不高兴。我戴一会儿,你戴一会儿,这样我们都不冷了。”
两人望着彼此,明明天寒地冻,心中却都温暖如春。
回转乾清宫中,皇后果然还在,她替朱祐樘换上便服后,李慕儿便要领人呈上茶汤及诸种饼饵,再到殿中陈设早宴。昨夜那德延逮着她教了半宿,她一点不敢马虎。
朱祐樘与皇后共食,桌案设了两桌,上面陈列各种菜色,都以清淡为主。御桌旁边,还设了数张小案,尚食局有专人在此先尝菜试毒。
到得他们夫妻动筷,李慕儿心道这下该没她的事儿了吧。不料好的不灵坏的灵,皇后像是会读心法术似的,马上点了她的名:
“皇上,这道野生木耳珍贵,女学士今日差事当得好,不如赏她吧。”
朱祐樘只嗯了声。
李慕儿心里狠抽自己大嘴巴,面上却含笑作揖,“谢皇上赏。”
然后闷声走至小案前,接过宫人递来的赏赐,憋屈地站着一口口吃完。
又觉得好笑,这么巧赏慕儿吃木耳,皇后果真有读心法术。
这样想来,嗯,味道确实不错。
吃了好几道赐菜,身旁的宫人都投来了羡艳的眼神,一定觉得这女学士果然受皇上器重,连皇后娘娘都如此厚爱她。
李慕儿欲哭无泪,这些人,能不能三观正一点?!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顿饭,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活菩萨,李慕儿敲着老腰,一步步挪到朱祐樘身边磨墨。
何文鼎冲她眯着眼笑笑,也是笑得极有内涵,气得李慕儿冲他挥了挥拳。可她一手扶着腰,拿墨条的手一挥,就甩出几滴墨汁到了朱祐樘脸上。
何文鼎立马憋笑低头,李慕儿慌忙扯了袖子给他去拭,赔笑道:“呀,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哈。”
朱祐樘将手上帖子一放,斜眉道:“怎么?报复朕吗?”
李慕儿见袖子拭得他脸颊皮肤都红了,只好换手轻轻去擦,“臣哪敢啊。况且,臣也没什么事情要报复的啊!”
她的手指不似寻常女子滑腻,有些带茧的粗糙,可偏偏这么不温柔的触感,便抚得朱祐樘平静了下来。
这一早上的,看皇后处处给她下马威,早看得他左右为难,心烦气躁。皇后是他明媒正娶的患难妻子,他从来都是由着她胡闹,可今日她明面上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却让他无比揪心难受。
也许李慕儿是对的,若是纳了她为妃子,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欺侮呢。
“你当真不生气?”
脸上的墨渍已经被擦干净了,可李慕儿却没舍得伸回手,仍然抚着他脸回答:“有一点点……不过我会习惯。你告诉过我顺着她心意就好了,我记着呢!你看,她也没拿我怎么样啊!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做的,一辈子都不会。”
朱祐樘看着她半晌,如果此生真的不能结为夫妻,这样知己相伴,或许也是美好。可是,心角的那点遗憾,亦是一辈子吧?
强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李慕儿也笑,“幸好你是个勤快的,公事忙也忙不完,我也好少吃点醋!”
朱祐樘被她的这句吃醋哄得欢喜,安心办起正事来。
第五十一章:琴棋书画
朝迎凤辇趋青锁,夕捧鸾书入紫微。(.无弹窗广告)
李慕儿戴着御赐的暖耳,过上了整日与他贴身不离,却又整日与他相距千里的日子。中间的这条银河,也是乐此不疲,每天想着法儿地拉朱祐樘秀恩爱,而朱祐樘是真的宠她,几乎有求必应。
可偏偏碰到李慕儿这个一根筋的,看着,酸着,却又忍着,乐着。
有时候会想起钱福与何青岩,便给他们写信。尤其是跟何青岩说些皇后耍威风的事,倒也觉得格外有趣,比如:
这一日朱祐樘得闲,到坤宁宫与皇后下棋,李慕儿自然得乖乖在旁边站着作陪。可虽然在旁边看着,却是半点没看进去,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瞧得津津有味。
皇后本下得好好的,见她没兴趣,突然就问她:“女学士,你才高八斗,棋艺必定也精湛吧?你来帮本宫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走啊?”
李慕儿几日来已经被她磨练地处变不惊了,淡然回道:“皇后娘娘棋艺高明,臣自是比不上的,臣就不献丑了。”
皇后见她拒绝,更是来了劲儿,捏着棋子眼珠子一溜,转而对朱祐樘娇嗔道:“皇上,女学士定是谦虚,怕帮我赢了,拂了皇上的面子。不如与皇上的这局先欠着,让女学士来和我下一局吧?”
朱祐樘看着棋面笑道:“皇后明明是自己要输了,还找这诸多借口。”
皇后嘟嘟嘴,将手中子儿往棋盘上一扔,不悦地说道:“好好好,这局就当我输了吧!”
朱祐樘摇摇头,开始清理棋盘。
李慕儿看着他无奈的样子,想到他对自己也时常如此。再看皇后噘着嘴的模样,突然觉得其实她的性格很是活泼开朗的。
也许,如果没有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她们说不定能合得来。
想到这里,不禁失笑,可惜没有如果,她有一个这么好的夫君宠得她一身骄傲,自己却迟来一步,只能看着他对她无可奈何。
李慕儿这一笑,更是惹怒了这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
她冷哼一声道:“好吧,和皇上下输了也正常。.女学士,该你了,你来陪本宫下一局。”
李慕儿蹙眉,她从小都没耐心,是以从未学过下棋。还以为已经蒙混过去,不料皇后当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朱祐樘见她没反应,以为她也生气了,连忙帮着解围道:“好了,今日就下到这里吧。朕还有公事要处理呢。”
可皇后哪是这么好打发的,她立马接道:“皇上有正事就去忙吧,妾身不敢耽误朝廷政务。不过请女学士留下来陪臣妾下一盘吧,难道皇上连这么一盘棋的时间都不愿意离开女学士吗?”
朱祐樘刚刚起身,肩膀明显僵了僵。
皇后却继续顾自说着:“皇上每天和女学士在一起的时间可比和妾身在一起还要长了……”
李慕儿抽抽嘴角,这话题的走向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若是她还不站出来,恐怕这大冬天的也要打雷闪电下冰雹了。只好呼口气,尴尬道:
“皇后,臣并非不肯陪您下棋。而是,臣根本不会下棋,真的,一点也不会。”
皇后闻言瞪大了她的丹凤小眼,盯着她半晌,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皇上,我以为女学士多少才情万丈,原来竟是连下棋都不会,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德延,你说好不好笑?!”
她不问不要紧,这一问,身旁的宫人都陪着她一同哄笑开来。
李慕儿真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曾几何时,她也如她一般,被父母视如珍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也如她一般,被要求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可是她从来叛逆,一样都不肯学,若不是遇到陈公耐心教她学问,她现在不过只能当个粗使丫鬟吧。
没想到,从来不曾在意过的事情,今日却让她如此难堪,真真悔不当初。
她本能地去看朱祐樘,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笑意。
若是换做平时,他一定会嘲笑她,可现在他没有。
他不会。
突然就释怀了。
为了防止皇后故技重施,李慕儿索性把路堵死,厚着脸皮说道:“琴棋书画,臣只勉强会些书法,其余全都不会。臣素来听闻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臣只有佩服娘娘的份。”
皇后真的笑得很开心,被她的话哄的更是开怀。
李慕儿也终于得以逃脱,屁颠儿屁颠儿跟着朱祐樘回去了。两人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该干活干活。
只是不久后宫上下却都传遍了,那乾清宫文才出众的堂堂女学士居然不会琴棋书画。女学士如何成功上位,是否浪得虚名,成了宫人们茶余饭后必聊话题之一。
尤其是六局一司中,以当初教她礼数的郭尚仪为首的几位正五品女官,更是趁此对她下了定论:看吧,果真如我们所说,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不知怎的谄媚,才爬到这位置的?
听银耳告知这些讹传时,李慕儿正在喝水,呛得她好一番咳嗽,“怎么这么小的事也值得她们讨论吗?!我倒是想问一句了,她们自己都精通琴棋书画吗?只会人云亦云,真该好好给她们上一课!”
“那你就去给她们上一课吧。”朱祐樘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浅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玩笑道,“反正你的职责也该为她们讲读诗书,整肃内廷。”
李慕儿却焉了,托着额头长叹一声,“你莫来调侃我,我若现在出去吼一吼,皇后还不知道给我安个什么‘正式宣告与中宫势不两立’的名头呢。”
朱祐樘又是苦笑摇头。
李慕儿知道他定也不好受,连忙收起玩笑,安慰他道:“没事儿,我脸皮挺厚的。”
朱祐樘垂了垂眼眸,才伸手捏了下她脸颊,“嗯,是厚。我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
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逆来顺受的,你到底心有多大啊?
而朕,又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李慕儿哪里知道他的心里话,只吃痛地捧着脸颊道:“早知道会有这出,小时候我就该听话些,多学点东西。”
朱祐樘突然温柔起来,替她揉一揉脸蛋,轻声念叨:“不用。你这样很好,什么都不需要改。”
在他唇角如风动水的笑意之间,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别的情绪。
李慕儿感动,又不无气馁,“可是,你这么爱弹琴绘画,我却什么都不会。”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李慕儿本来确实有些灰心,听闻此言受用得很。便一指勾过他下巴,满眼堆笑啧啧道:“嗯,钟期既遇,我不奏流水又有何惭?”
“去……”朱祐樘一把打掉她的手,迟疑了下又拉过来道,“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李慕儿被他带到了仁智殿。
一走近此处,她就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因为这是宫廷画师供职的场所,大老远的,就有一股墨香扑鼻。
今日只有一个画师正在作画,两人进门后也不言语,只在他背后默默地看。当然,朱祐樘是看画,李慕儿是看他。
她明白,他想安慰她。
他想告诉她,他是真的不嫌她。
她也明白,就这样陪着他做他喜欢的事,足够美好。
有趣的是,那画师正全身心地投入于自己的创作中,画得忘乎所以,如痴如醉,竟丝毫没有发现皇上在他身后观看。
李慕儿捂嘴偷笑,朱祐樘转头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冲她使了个眼色。
默看了许久,画师最后一笔终于落成,一捋胡子大叫:“哈哈,吾乃天下老神仙是也!”
两人被吓得一愣,随即再忍不住,放肆大笑出声。
………………
从钱福和青岩给她的回信中也得知到,他们感情稳定,常通书信,偶有见面。李慕儿想,这样也很好。
而她,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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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闹鬼事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诸事有了方圆,便可以治理管教。唯独这人的一张嘴皮子,最是难以约束。不过,令李慕儿没有想到的是,琴棋书画事件她丢掉的面子,没过多久她就加倍讨了回来……
这天深夜,李慕儿因为白天忙得紧,便睡得格外安稳。
她这边儿睡得香,殊不知宫里某处可是闹翻了天。
“来人哪,快来人哪!”
“太后娘娘,何事搅扰了您老安睡?”
“谁?谁在那里?鬼啊……有鬼!快,快将灯火全部点燃!捉住她,快捉住她!”
这惊慌失措的声音来源于此刻正躲在床帏后瑟瑟发抖的女人,也就是门外众人口中所说的,李慕儿初入宫时打过两次照面的王太后。
在外值守的宫人和侍卫,本已齐齐跪在地上,闻言慌忙推开了门欲往里去。可门一打开,他们却怔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尤其是后头的两个宫娥,在开门的那一瞬已被吓得脸色惨白,差点也要失控叫出声来。
一个女人身影瘫倒在地上,就在他们面前!
之所以说是瘫倒,是因为这身影如若无骨,软绵绵地从门后飘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快抓住她!快,快进来给哀家掌灯!”
太后恐惧中带着愤怒的叫声拉回了几人神识。借着寝殿外的零星灯火,后头的侍卫与内监大着胆子上前打量,才发现那哪里能算是个身影,分明就只是件衣裳而已。
一名内监深吸了口气,似鼓足了勇气,绕过衣裳小跑了进去。(.无弹窗广告)
烛火逐盏点燃,整个仁寿宫从一片黑暗中早早醒来。众人站的站,跪的跪,围在床边,不敢抬眼去看煞白着脸的太后。
而太后呢,她扑在随后赶到的她最信任的一位嬷嬷怀里,瑟瑟发抖不敢抬头辨认。
“太后娘娘,是真的,”那嬷嬷继续安慰道,“您大着胆子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真的只是件衣服,还是您自己的衣服呢,怎么会是鬼呢?”
“不不不,”太后显然尚未平复心情,“她还同我说话了,她还同我说话了……”
“娘娘,她到底对您说了什么呀?”
“她说,”太后身子一颤,喉咙愈加发紧,导致声音听起来倒比这门口的衣裳还要阴森三分,“她说,我在找东西……去哪儿了?我去哪儿了?还有,还有水声,我听见有水在流,不,也许是血,是血……”
听了这番语无伦次,所有人顿时脸色大变。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仿佛刚才的惊魂尖叫都不过是场错觉。
难道,是真的有鬼,而这鬼,金蝉脱壳了?
“不会的,娘娘,”就在此时,刚才那名最先进门的内监又大胆道,“方才是有个宫娥在仁寿宫外寻东西,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嬷嬷嘴唇也有些发紫,却忙不迭接道,“是啊娘娘,准是这样没错,娘娘听错了,”她又转头冲内监吩咐,“明日叫人去找到那宫娥,深更半夜在宫里随处晃悠,该当重罚。”
“是是是,娘娘,我把衣服拿过来您看看,这不过是您平日里穿的一件中衣,定是被风吹到地上了。”内监故意将话说得轻松随意,倒确实让太后心安了下来,慢慢把脸挪开了些,想要探个究竟。
眼看太后就要抬起头来,房里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咚”的一声又落回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太后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再次提起,瞬间联想到刚才白影飘过的那一幕,便又失声大叫了起来。
叫声刹那间传遍四周,划破了夜的宁静。
…………………………………………
李慕儿听说这桩事的时候,正与银耳在院中晒着太阳瞎比划剑招。银耳不是块学武的料,怎么教也学不会。
“怪不得今日皇上下了朝就直往仁寿宫赶去,原来是太后受了惊。那,太后现下可好些了?”李慕儿将用来练习的树枝折断,一面侧头问坐在小凳上刚讲述完事情原委的何文鼎。
“唔,该是还没有呢。你可真够心宽的,昨晚那么大动静,你真个一点儿没察觉?”何文鼎又咪口茶,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嗯,我睡得死了。”
李慕儿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脸紧张的银耳制止道:“嘘,姐姐,最近可别说这些犯忌讳的字眼,那东西脏的很,保不齐就来咱这里了……”
“哈哈,”李慕儿忍不住大笑,“银耳你还真信这些鬼神之说啊?依我看哪,八成是有人装神弄鬼,有什么好怕的!文鼎,你说是不是?”
何文鼎点点头表示赞同,“对,我也不相信有鬼,听仁寿宫的人说,可能就是场误会,太后娘娘自己吓了自己罢了。”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太后娘娘必定是有什么心虚之处才会……这话李慕儿可不敢真说出口,只放在心里头默默想着。
还没等她想出个什么花样,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可把刚听完鬼故事尚在联想的银耳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李慕儿与何文鼎哈哈捧腹,一齐走过去开门。
来者正是昨夜仁寿宫的那名内监。
他自介名叫林炎,是奉了朱祐樘口谕,宣李慕儿去仁寿宫的。
这事儿同她有甚瓜葛?为何要宣她去见太后?
李慕儿心中不解,婉转问道:“公公,皇上只宣我一人觐见吗?”
“哦,不是的,奴婢请完女学士,就转道去六局一司,请崔宫正和郭尚仪。”
崔宫正和郭尚仪?这两人又与此事有何关系?
李慕儿愈发困惑,只好依言前往仁寿宫。何文鼎也好奇的很,便借口去找朱祐樘秉事,也一道跟着去了。
仁寿宫外把守的侍卫似乎多了一层,看来太后果然受惊不轻。
而李慕儿却被直接带进了太后寝室。
檀香味阵阵飘来,虽不算沁人心脾,倒让闻者静气凝神。李慕儿行完礼,偷眼探看着屋内众人。
太后在床上躺着,没有什么动静;朱祐樘坐在床边一张凳上,看不清神色;皇后坐在他身侧,也是难得的默默不语。
跪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叫起。直到崔宫正和郭尚仪到了,朱祐樘才一并说道:
“起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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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如此巧合
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慕儿暗自屈了屈发酸的膝盖,就听到皇后声音传来:“几位大人都是宫里最有才干的,昨夜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本宫和皇上的意思是,”她顿了顿,眼神重重看向李慕儿,“请几位好好查一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要她们查这闹鬼事件,李慕儿诧异,不由望了身边两人一眼。[.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们也是一副震惊表情。
“本宫知道你们有所疑惑,若这是桩寻常案子,大可交给锦衣卫办理。可事关太后娘娘凤体,又是在后宫发生的事情,只能委托给各位大人了。”皇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彬彬有礼,李慕儿三人自然不能拒绝,只能低头应是。
“那好。太后娘娘喝了安神汤,睡得正熟。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这位孙嬷嬷。”皇后交待完这一切,转头对朱祐樘说,“皇上,臣妾也乏了,咱们大可宽宽心,交给她们查去吧。”
朱祐樘从喉间“嗯”了一声,真就和皇后一道走了。何文鼎没见着李慕儿出来,眉头一皱,不安地跟上朱祐樘。
这叫什么事儿啊?!李慕儿瞄了眼床上脸色极差的太后,又接受了几道来自郭尚仪和崔宫正不善的目光,在心里叫苦不迭。
她又不是何乔新,能查出个什么鬼来?
鬼……对啊,是叫她查鬼呢?还是查人呢?万一真如她所料,是太后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那又叫她查什么鬼呢?!
李慕儿这边懊恼不已,却见郭尚仪和崔宫正已经行动起来,围住孙嬷嬷开始轻声问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郭尚仪和崔宫正……
皇后故意给她下套欲让她出糗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她们和她一起查呢?
李慕儿低头寻思了片刻,突然唇角一勾,恍然大悟,而后立刻来了兴致,大步走到孙嬷嬷面前,也开始听她解释起一些细节。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衣服我已经叫下头的人收起来了,免得太后娘娘看了又发慌。至于水流声,昨晚无风无雨的,我们实在想不出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一番阐述下来,话里话外其实都透露出一个信息:所谓的“鬼”大概只是太后的幻觉,可大家又谁也不敢说是太后错了。
“衣服就在那柜里,别的东西我们都没有移动过,万岁爷吩咐了,几位可以随意察看,等太后娘娘醒了,也可听听娘娘怎么说的……”
孙嬷嬷这话一说完,郭尚仪和崔宫正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她们不约而同地认为,此番调查多半是做做样子,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女学士也查不到,那便是对她“光明仕途”的又一个讽刺吧?想到这里,两人心中放松了不少。
可李慕儿哪里如她们一般只顾着想前景,她眉间紧紧拧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张望着,俨然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看了半晌,她终于开口:“嬷嬷,此事大有可能是个误会,根本没有什么鬼。”
切,郭尚仪和崔宫正暗自嘲笑,这不明摆着了吗?就连孙嬷嬷也不屑地只是嗯了声。
李慕儿却问:“但是……衣服无端落在门口,殿外凑巧有宫人路过,这些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孙嬷嬷想了想,反问道:“女学士是怀疑那宫人吗?她远在殿外,屋里头发生了什么,她哪里能控制?”
“那窗户呢?嬷嬷方才说了,昨夜无风无雨,那窗户,又怎得被风吹开了呢?”
“这?”
孙嬷嬷斜眼瞄向了窗檐,看来是被李慕儿说得生了疑。李慕儿又欲开口,郭尚仪眼疾手快,抢在她前头道:“孙嬷嬷,我也正想问你,调查过那名宫人了吗?还有,太后娘娘的衣服,能否拿出来让本官看一眼?”
“春潭,去把衣服取出来。”孙嬷嬷轻声使唤了一名小宫女,答复道,“夜色深了,侍卫说没看清长相。我们也已经派人到各宫去问了,都说夜里没有人私自出门。”
此时衣服被递到了众人面前,李慕儿没机会摸着,只好在旁细细打量。郭尚仪和崔宫正一寸一寸捏在手里,实在没发现有何机关。李慕儿也觉得,还真没什么异常,不过等她们摸完了,她还是象征性地拿过来看了看。
孙嬷嬷在旁暗忖了一会儿,估计也琢磨出不对,愈加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殿外的那个不是宫女,而是那东西遁了出去?”
郭尚仪和崔宫正面面相觑,李慕儿在她们背后苦笑摇了摇头,一会儿觉着是太后臆想,一会儿又觉着真的有鬼,看来这仁寿宫的人,是靠不上了……
李慕儿顾自踱到一边,先检查了下窗檐,然后顺着太后床尾,缓缓走向房门。直至走到门外,她才停下步来,微笑着与殿外侍卫打了个招呼,又回了进去。
脚步刚一跨进,床上躺着的太后便发出了呓语:“谁?谁在那里?”
众人慌乱跪下,唯有孙嬷嬷一人匆匆到她床头抚慰。片刻过后,太后娘娘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起身冲着最远的李慕儿招招手,道:“女学士,你过来。”
李慕儿一惊,赶紧上前。
“女学士,说来哀家同你很早就认识了。”
李慕儿看不清太后神色,想来应该是憔悴的,因为此刻她的声音,全然不如李慕儿初见她时那般中气十足了。
“是,承蒙太后娘娘还记得微臣。”
“嗯。哀家记得,你有些胆量。”
这话说的,看来太后是信任李慕儿调查此事的。李慕儿遂大胆问道:“太后娘娘,您说您那夜听见水声,是怎样的水声?”
太后一时间没有答话。
直到李慕儿已经失望而郭尚仪和崔宫正开始偷笑时,她才突然回神似地说道:“很轻,很细。不只是那晚,有时候白天也能听到。周围越安静,哀家便听得越清。”
周围越安静,便听得越清?李慕儿又陷入沉思。
“好了,如果你们都看过了,就先出去吧。哀家好累,还需要休息。”
“是,太后娘娘保重凤体。”
三人恭谨应着,纷纷退出殿外。
第五十四章:浣衣宫人
李慕儿走在最后头,冷得咯咯发抖。[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太后殿里炭火十足,外面风可大的很,李慕儿不禁将暖耳往下再拉了些。
暖耳暖心,朱祐樘这厮,定是知道六局一司都有人在嘲笑她,才想着让郭尚仪和崔宫正和她一起调查,好让她为自己正名,也教她们刮目相看。她刚才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觉得心里暖的不得了了。
等等,暖耳?
李慕儿顿步,回头。宫中几乎人人都用暖耳,更何况各宫主子。她想起方才在仁寿宫见到的——太后放在一边的暖耳,耳部的设计可是比她的还要厚上几层,毛茸茸的好大一个,一看就极为舒适暖和。
李慕儿等到郭尚仪和崔宫正都走远了,终于忍不住,回去求太后娘娘赏赐那顶暖耳。
孙嬷嬷有些不满她急于邀功,讽刺道:“什么?女学士,你这还没查出个眉目呢,就急着讨要赏赐了?”
底下的人眼里也生出分不屑,不料太后却特意起身道:“算了,就赏她吧。那日皇后也说喜欢,改明儿叫尚服局多做几顶。”没想到太后还真肯了,看来是真心希望李慕儿能帮她“驱鬼”什么的。.
那么李慕儿,就去找找这只“鬼”吧。
她先到尚服局绕了一圈,没找到。
她并不气馁,神色中甚至带着股早已预料到的坦然。而后果断转身,往浣衣局去了。
浣衣局极远,李慕儿走了良久,越走越觉得心里头不安。从太后宫里出来时,她就已经想好,若是真能抓了“鬼”,于她而言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可是这会儿,初时的激情已经不在,她开始有些犹豫:若事情真是如她所料,她到底该不该像初进宫时那样,再放肆一回?
思忖着,脚步已跨进了浣衣局的大门。
天寒地冻,皂角味重,李慕儿的第一感觉是冷,阴冷。
浣衣局原本是二十四衙门之一,由内务府的宫人充任,地方也不在皇城之内,而是远在德胜门以西。可后来,大概是为了给主子盥洗衣服方便,宫里的浆家房渐渐取代了浣衣局,也不再是颇有威望的官务场所,反成了犯事儿宫女服役洗衣处。
可想而知,在这里当差的男男女女,都是或犯了宫规,或得罪了主子,或老弱无用,才被打发过来的。
里头几个宫人,自李慕儿进门后,连头都没有抬起,兀自在冰冷的水盆中涤洗着衣服。她们的表情麻木,像绑着线却自己会动的傀儡,麻木到让李慕儿都有些害怕起来。
真不愧是除永巷以外宫人最不想进的地方。
李慕儿不愿浪费时间在这阴森氛围中,又不知该找谁问该问什么,只好晃晃悠悠,四处张望着寻找。
她要找的人,正是当初她在永巷,从太后杖下救下的那一群宫女。
之一。
朱祐樘告诉过她,已经放由她们出宫,去留但凭她们选择。李慕儿虽然一听说太后出事,便联想到了她们,但到底不敢确定,直到她发现那顶暖耳……
李慕儿握紧了手中暖耳,眼神定格在一个佝偻的身影上。
此人没有别的特点,只那脸上,有一条狰狞的刀疤。
当日,便是她跪在地上,劝诫李慕儿道“你得罪的,正是当今太后!”
如今这话,却该反过来讲了。李慕儿深吸口气,几步上前,将暖耳往她眼前一递,哑声道:“久违了,姑姑。”
伴随着水桶坠地的声音,李慕儿听到她苦笑了一声,而后释然道:“贵人,如今该称呼你女学士了……”
一屋子的大通铺,阴冷潮湿。两人进来后,沉默了半晌。
李慕儿终是不忍,叹气道:“既然皇上已恩准你等离宫归家,你为何不出去,好好安度余生呢?”
她吃力地勾了勾唇角,反问道:“女学士又是为何,会来找不名一文的奴婢呢?”
“姑姑大概不记得了,那晚我扶你们进房,桌上赫然摆着几枚海螺。以前我听我那见多识广的先生提过,海螺放在耳边,便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他告诉我,那是家的声音。可我们都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海螺里头曲曲绕绕,容易产生回声而已。”李慕儿掂掂手里的暖耳,“太后虽说这是尚服局的人制作的,可我心想,永巷出来的人,怕是去不到尚服局这样好的地方当差的。那么能接触到这暖耳的,便只剩这浣衣局了。你大概也是因为看到这太后娘娘的暖耳,才想到演这一出的吧?”
“呵,这暖耳怎么了?”
“太后白天都戴着暖耳,越安静的时候,她就越能听清里头的回声。时间一长,便出现了幻听。她说她听到血流声,实际上,只不过是她耳朵里血管流动的回音。这自然令她心中恐惧不安,而后,她说她听到女鬼同她说话,”李慕儿顿了顿,“实际上确实是你在殿外找东西的说话声。”
她没有答话,看来也不肯承认。李慕儿只好继续道:“不止暖耳,你在这里干活,还可以接触到太后的衣服。我方才在太后宫里见着了那件衣服,上面竟有几条丝线勾出,那丝线的材质,与衣服本身的丝线截然不同。唔,怎么说呢,肉眼轻易不能见,却又不是轻飘飘的,有点像江湖上,杀人于无形的……”李慕儿怕暴露身份,不敢多讲江湖上的事,便虚咳了声,“咳咳,太后的衣服自然珍贵,可也不会用如此刻意的丝线缝制。所以我猜,那定是你扎了长线在衣服上,逮到机会送进太后宫里时,便挨着地面放线,直到门外。等到夜深人静,再将线快速用力一扯,衣服便如鬼魅般从托盘里飘了出来。太后一叫人,门被侍卫从外头大力一推开,线自然就断了。你确实在找东西,因为你要收回断在外头的丝线,对不对?”
她站着的身子一僵。
李慕儿再次叹气,“外头的人听说太后受惊,全冲进了殿里。你又趁机用石头砸了下窗,坐实鬼话。窗上有磕碰的痕迹,却不见磕碰的东西,你一定是用什么东西裹着石头。唔,丝线易断,应该是绢帛之类的,能将石头远远地收回……”
她几不可见地往床边挪了几步。
第五十五章:该进该退?
“姑姑,你知不知道,你每多做一步,证据便多留一分。.丝线容易处理,绢帛可不易,你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烧了或扔了,如果我让人来搜一搜,是不是就能抓你个人赃俱获?”
她突然不再动弹,是啊,李慕儿若是要抓她,为何独自一人前来?她救过她一次,难不成,还打算救她第二次?
她面带惭愧地低下了头,额上的刀疤便愈加明显,李慕儿赶紧抓住时机劝解道:“姑姑,我知道太后曾经伤害过你。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只不过是宫中可有可无的小小蝼蚁,能出宫拥有重新生活的权利,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你为何不好好把握呢?”
“我也想好好把握……”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却充满了凄惨,“可出了宫,我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想当年,我和妹妹一同被送进宫,一同服侍万贵妃,何等的风光无限。我们自认,处事内敛,从不仗着万贵妃势大而欺压别的宫人。可万贵妃死后,她宫里的势力一下子倒台,太后娘娘整日抓着我们不放,我妹妹她……可怜我妹妹,是第一个死于太后手中的小小蝼蚁,太后娘娘也心慌,便不知将尸体如何暗中处理了……你说,我连我妹妹的尸骨都没有办法敛葬,哪里来的脸面独自出宫?”
原来如此。李慕儿听她带着哭腔,三言两语地简述着几年来的伤心事,不禁于心不忍,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料这一拍,直接把她拍跪了下来,“女学士,我听说过你的事。[.超多好看小说]你深得皇上器重,又是个菩萨心肠的贵人,你能否再帮帮我,帮我找找我妹妹的尸骸?”
什,什么?这闹鬼事件倒是查好了,现在又叫她查尸骨?李慕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置可否。
“女学士,贵人,我求求您了!我真得没有想过要找太后报仇,我只想要回我妹妹……可我上哪里去要?所以只好装神弄鬼吓吓太后,好让太后心虚害怕……”
“心虚害怕?”李慕儿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使劲摇头叹气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心软,决定再帮她一回。她背过身去想了半天,才转过来扶起她道,“算了,你也别求我了,我,尽力一试吧。这几天你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安安静静等我的消息。”
她又要跪下道谢,被李慕儿制止道:“你先别谢我,我可没说一定能成。这件事,恕我直言,安抚太后才是第一位的。三天后,不管成没成,你答应我,一定要离宫。否则的话,我会把你供出去,到时你不只枉丢性命,也辜负了我的努力。”
她点头连连应是。李慕儿这才舒了口气,又问了几句她妹妹的情况,准备回住处筹划。
………………………………
一进雍肃殿,李慕儿便看到那个熟悉身影,正没事儿人似的在她书桌上随笔练字。
朱祐樘见她回来,头也没抬地问道:“回来啦?查出什么端倪了吗?”
李慕儿心中同情“刀疤”,自然不肯实话实说,摇摇头答:“没有,皇上,微臣没有头绪。”
也许是她恭谨客套的语气让朱祐樘觉得有些生疏不爽,他终于抬起头来,静静地盯着她。
李慕儿心虚,下意识地垂眼,“不过皇上,微臣没有查到,郭尚仪和崔宫正肯定也什么都没查到。”
她这副样子,看着就反常。朱祐樘不动声色,低低哦了一声,蘸墨继续写字。
李慕儿也不敢说话,怕说了露馅儿,便默默走过去为他磨墨。
上前一看,他正写着一个“仁”字。
写了许多张,似乎并不满意。
李慕儿很喜欢他的字,苍劲有力,熠熠生辉。可是他是个极低调的人,甚少留墨宝,也不喜欢在自己的字画上盖章,惹得她总是嘲笑他没自信。
就像今日这个字,明明她觉得已经写得够精致了,他却似着了魔一般,还是一遍遍重复练习。
李慕儿终于忍不住,出口问道:“皇上今日怎么想起练这字儿?”
朱祐樘冷冷瞧她一眼,没有答话。
李慕儿手下的墨条顿了顿。他这是怎么了?说他生气,似乎也没有。可李慕儿知道,他的脾气能藏得很深,一般不会动怒。现下这样冷漠不语,脸上又不似往常那般不笑都自带三分温和,那定是生气了。李慕儿仔细回想了下,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他啊?要说得罪,倒是他在仁寿宫和她保持十万八千里,巴不得撇清一切关系的态度,才叫她生气呢!
不过,他那个样子,还不是为了给她洗白,让人知道,她这女学士的位子,可不是浪得虚名,靠皇上只言片语就提拔起来的。
念及此,李慕儿自己就在心里服了软,讨好道:“这样一看,‘仁’字虽然笔划简单,但确实难写,你说是不是,皇……唔……”她瞄了眼四下无人,大胆道,“阿错,你说是不是?”
朱祐樘脸上还是那副漠然的神情,嘴角极力抿了抿好控制自己不笑出来,淡淡道:“嗯。”
李慕儿抿抿唇,继续拍马屁:“‘仁’字左边是个站立的人,右边却又指不仅一个人。阿错,你说这半边‘二’,到底是指两个人,还是许多人?”
朱祐樘毫不思索,出口便道:“自然是除‘我’以外的很多人。来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心比心对待每一个人,方能称人,成仁。”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慕儿见勾起了他回应,心中得意,更加起劲地说道,“三代表天、人、地三才。仁字却从二不从三,就是要我们化掉人心,只怀天地心,以天性善良、地德忠厚的心来为人处事。我说得对不对,阿错?”
再回头看朱祐樘,他已是欣慰满意悄然漏于眼底,频频点头道:“‘仁’自古至今便是个含义极广的道德观念,你想怎么理解都成,别忘了它的初衷就好。越是简单的字,越是难写好。越是简单的事情,也越是难办好。”
李慕儿受教,心中感慨,突然闷声问道:
“阿错,我知道这回你想帮我正名,假如,结果我什么也查不到,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第五十六章:此事蹊跷
果然反常!
朱祐樘少见李慕儿这般没底气的样子,哪里还能生气,忙放下笔看着她的眼睛道:“不会,无论结果你是不是输给她们,我都不会对你失望。(.无弹窗广告)”
得了他这样暖心的鼓励,李慕儿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噗嗤一笑,挥挥手道:“唔,那我就认输好了,也许真的是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朱祐樘不喜欢她这样不求上进的态度,正色道:“你知道的,我不信这种言论,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李慕儿想起自己父亲最擅长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不免有些尴尬,撇了撇嘴。
朱祐樘亦然,不过话都出口了,再说什么倒显得欲盖弥彰了,他虚咳一声,指了指案上书过的纸张,道:“把这些处理一下,朕回乾清宫批奏章。你这两天安心办好此事,可以不用来上工。”
李慕儿“嗯嗯”应着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门,才猛然想起什么,冲到门口远远叫道:“阿错!”
朱祐樘回头,“嗯,怎么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要对我失望。”李慕儿一边说话,一边还小心翼翼密视着朱祐樘的神情变化。说完前一句她停顿了会儿,声音明显低了下来,继续道,“也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好。”朱祐樘点点头,露出了他今天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
翌日,李慕儿三人又被宣进仁寿宫。
太后精神看起来比昨日好了许多,已经打扮妥贴地坐于正殿,只等三人汇报调查的结果。(.无弹窗广告)
“如何?三位大人,谁先说?”孙嬷嬷也是一脸好奇,催促道。
郭尚仪瞄了眼低着头的李慕儿,挺直腰背抢占先机道:“太后娘娘,微臣斗胆,敢问太后娘娘昨夜睡得可好?”
太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与孙嬷嬷对视了眼,答:“昨夜有人寸步不离伴着哀家,相安无事。”
郭尚仪含笑道:“太后娘娘,微臣掌管尚仪局,深谙“五礼”之说。这祭祀之事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军旅之事为军礼,丧葬之事为凶礼。其中,丧礼的产生最早。丧礼于死者是安抚其鬼魂,于生者则成为分长幼尊卑、尽孝正人伦的礼仪。礼仪的本质是治人之道,是鬼神信仰的派生物,履行礼仪即是向鬼神讨好求福……”
说这一大堆,李慕儿明白,郭尚仪是有意向她卖弄自己的学识,可太后哪里耐烦听这些鬼神论,不满地打断道:“好了好了,郭尚仪的意思,最近宫里哪处死了人,没办好丧礼?若是如此,算是你尚仪局的失误才对。”
郭尚仪没有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解释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尚仪局会按照礼数,在仁寿宫行一场祭祀之礼,由下官亲自行九拜礼,请求诸神保佑娘娘安康。”
太后沉默少顷,点头同意。
李慕儿刚要抬头,崔宫正却先行抢话:“太后娘娘,郭尚仪此举虽是诚意满满,可若此事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岂非毫无意义?”
好一个诚意满满,这不正正地讽刺了郭尚仪一把吗?李慕儿余光瞅了眼崔宫正,实在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话少的崔宫正会有此着。看来,六局一司远没有她想象中和谐,为首的几位女官,必定各自都有所忌惮,却又要抓住机会打压对方,提拔自己。
太后亦好奇道:“哦?崔宫正此话怎讲?”
对啊,她说此事是人为,莫非……李慕儿不由紧张了起来,打起精神听她说话。
“太后娘娘,微臣仔细检查过衣服和窗户,都发现了些问题……”
果然,李慕儿当真小瞧了这个崔宫正,关于衣服和窗上的痕迹,以及殿外为何碰巧出现一位宫女,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全然正确!李慕儿暗抽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拿走了那顶暖耳,如今崔宫正才想不到暖耳这步,也没有任何证据。
“崔宫正说得是有些道理,但是,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后宫之内,有谁敢如此放肆?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郭尚仪恰时提出反驳,场面一时充满了火药味。太后娘娘蹙眉,不满地看向旁边的李慕儿,问道:“女学士,两位大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你呢,你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了一直不曾说话的李慕儿。尤其是郭尚仪和崔宫正,仿佛突然又统一了战线似的,齐齐道:“是啊,女学士还有什么不同看法?”
不同看法?她们一个说要祭祀,一个说是人为,李慕儿若有不同看法,就该说是太后娘娘自己臆想罢了。若没有不同看法,李慕儿就成了马后炮,人云亦云而已。
众人自然好奇,她选择得罪太后,还是坐实虚名?
李慕儿深深叹了口气,为这人前人后的勾心斗角,也为她接下来要做的违心之事。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太后娘娘,微臣不敢放肆揣测两位大人对错,却有办法,消除太后娘娘烦恼。只是,太后娘娘可否给微臣一个机会,单独禀报于您?”
她说着抬头,用极有深意的眼神望着太后的眼睛,直看得太后惊慌失措起来,匆匆摆手道:“好,尔等先退下,哀家先听听女学士的意见,再做决定。”
郭尚仪和崔宫正满脸不悦地被请退,殿中只剩太后的几个心腹,孙嬷嬷和林炎。李慕儿咬了咬舌头,她赌太后“心虚害怕”,看来果真赌对了。
“女学士,快起来说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也觉得此事蹊跷,是不是?”太后言语间已有些慌乱。
“太后娘娘,微臣入宫前,曾看过些道法术书,此等诡异之事,郭尚仪提出祭祀或可缓解,可若要斩草除根,怕是得寻其根本,了其心愿,方可一劳永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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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招魂法事
李慕儿话一说完,太后便拉着孙嬷嬷的手道:“对对对,哀家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真的有鬼,哀家知道的,哀家就知道!”不过她比那晚刚被吓的时候可镇静多了,立马接着问李慕儿,“可是,宫中禁行法事,前朝那些僧众道友,早被皇上贬了出宫。(.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女学士,你可有办法?”
“回禀太后,”李慕儿咬咬牙,“这正是为什么微臣请求太后屏退他人的原因啊。微臣学过些皮毛,若是太后信任微臣,微臣可以一试。只不过,此事必须秘密进行,否则恐怕玷污太后清名。”
“那是自然,哀家明白的,”太后指指林炎,“女学士有什么需要的,快去准备!”
片刻后,木屑铺地,少许茶、酒、饭食、剥壳熟鸡蛋被放于筛子上,两根蜡烛相对而立,一张椅子面北而置。李慕儿其实也是随口一说,求个阵仗而已。随后她从怀里拿出事先画好的几张符咒,取来太后的那件衣裳铺在椅上,随意贴了两张符咒。
做完这一切,她接过林炎手中的一把木剑,回身对太后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开始了。
太后不敢看,叫几个宫人不要喧哗,便由孙嬷嬷扶着进了门。
李慕儿更加得意,用当初去会同馆路上见到的道士口中所谓的,她爹也会使的“五雷法”,耍了一些剑招,念了几句口诀,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就连老天也帮她,好好的晴空万里,突然便乌云密布,阴风四起。李慕儿卡住时间,大叫:“火眼,开!”蜡烛瞬间被吹灭,她扔出两张符咒刺于剑尖,出剑直指衣服,冷笑一声道,“她来了……”
旁边的林炎吓得腿都抖了抖。(.)
李慕儿提起架势,右手持剑,左手捏了个诀,气沉丹田开问:“大胆小鬼,有何所求?”
“对方”当然没有回应,李慕儿尴尬偷瞄林炎,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闭着眼,丝毫不敢参与的模样。她使劲憋住笑,转身挥剑,剑尖的符咒却飘落了下来。李慕儿本想用烛火点燃它们的,这下可好!
她吐吐舌头,唯有强装镇定,对着空气道:“好!事成之后,你当速速退散,不得再为祸人间!”随后迅速舞剑,避过几个宫人耳目,从怀中偷偷掏出最后两张符纸,以剑招接住。眼看着乌云就要散去,李慕儿心道当真天助我也,随即大喝一声:“火眼,收!”
一场“招魂法事”做罢,院内恢复风平浪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李慕儿累得满脸是汗,将剑递给已经回神跑过来的林炎,道:“她所想所求已经写在此处,你快呈给太后娘娘。”
林炎撕下那两张粘在木剑上的符纸,惊得又是一抖,手忙脚乱地往里头跑去。
片刻后,李慕儿被太后叫了进去。
看来几人已经讨论过一番,神色都有些凝重。可太后的眉眼却舒展了许多,就像久病之人寻到了治疗方法,再怎么容颜憔悴都会面露希望。她免了李慕儿行礼,急着问道:“女学士当真可以驱了她?”
李慕儿恭谨道:“太后娘娘,微臣只学过些皮毛,怕是不够火候。不过,这厮提出了要求,想必微臣若满足了她的条件,当可以送她回‘正途’。”
“哦,对,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太后摆手招过林炎,吩咐道,“这事儿你最清楚,就照你说的去办。不要声张,办好了哀家重重有赏!”
“是,奴婢遵命。”林炎说着便叫上李慕儿一道出了门。
这前脚刚一出殿,李慕儿便装腔作势地问:“公公,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下官方才有所顾忌,可是半点不敢看呢!”
林炎左右张望了下,低声道:“女学士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女学士已经做得很好,明晚戌时末,宫门下钥前,奴婢会在玄武门左侧门口等着女学士,还要请女学士再燃上几张符咒,以保周全。”
李慕儿哪里会不知道,她那两张呈上去的符纸,是她亲手写的:芳名红秀,枉死后苑。移尸出宫,方得解脱。
她松了口气,此事看来是办成了。
林炎却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倒是把李慕儿吓出一身冷汗,好奇问道:“公公笑什么,怎么这会儿不怕了?”
林炎忍不住又勾起嘴角,“女学士,你不知道,这事儿办好了,奴婢兴许就能升任仁寿宫总管一职了!这还要多亏了女学士你啊……”
李慕儿嘴角抽了抽。原来这小子为了升官儿发财,也是什么都肯做了。想到刚才他害怕不敢接近的样子,啧啧啧,真是讽刺。
…………………………
次日,李慕儿关上门,画了一天的符纸。
此事不能假手于人,并非专业出身的她,只能依着自己的想象,一张一张逐笔描绘。
傍晚的时候银耳来送饭,她还坐在一堆黄纸中,神神叨叨的样子。银耳大概是害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支支吾吾地劝她不要继续。
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眼看天就要黑了,李慕儿没怎么搭话,便匆匆将符纸码齐出了门去。
外头很冷,寒风侵肌,有风雪欲来的迹象。
到了约定时刻,林炎果然驾着辆马车来到宫门前。李慕儿见他也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递上一沓“符纸”道:“公公莫慌,把这符令一路往外撒,保管她再不能回来。”
林炎将纸偷偷塞入怀内,东张西望道:“只是如此一来,怕会留下证据。”
李慕儿继续瞎掰,“公公放心。等你回宫后,符纸自会随风而去,明日一早,烟消云散。不过公公切记,无论发生何事,听到什么,都莫要回头!”
“哦,不能回头,”林炎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多谢女学士提点,来日你我在这后廷,必定能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呐!”
得了吧,李慕儿暗笑,这小子满脑子已是升官发财的美事,她不愿再多费唇舌,拱手拜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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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易主牙牌
林炎的马车刚消失在宫门口,李慕儿便转到右手边廊下家的一个院落里,拉出一个人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人身着一套内监服制,却似乎有些不太合身,与她脸上的那条刀疤更是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李慕儿余光瞄了瞄这院落,恍惚间闻到一股酒香。
这里被称为“廊下家”,意思大概是“位于廊下的家”,都是那些没有品级职位的小太监差役们居住的地方,位于后宫内侧的北城墙下及西城墙下,共计54个院落。这些院落都有大量的枣树,果实甘脆异常,小太监们酿成枣酒,到宫外去卖,被外头的人称为“廊下内酒”。
无论是贫是富,是卑贱是高贵,是欢喜还是悲苦,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下去。李慕儿叹了口气,将腰间牙牌摘下塞到她手中,道:“这是我的出宫令牌,快去吧,沿路都有符纸,你顺着走,就能找到你妹妹葬身之处。”
“女学士,奴婢给你跪下了!”女子脸上刀疤在月光下更为瘆人,神色却充满感激,显得格格不入。
李慕儿早料到她会如此,一脚垫到她膝下,疾声催道:“莫再谢我了,赶紧去吧。从今以后远离宫闱,别再想着往日恩仇了。”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我的俸禄也不多,却没处可花,你拿着至少能做些正经营生,出去好好过日子吧。”
女子热泪盈眶,犹豫着掏出个海螺,道:“女学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奴婢没有什么可报答你的,这个……”
她一定是顶喜欢海螺,无论是太后暖耳中的海螺,还是此刻要送她的这枚,似乎都经过精心挑选和细致打磨,看上去独一无二。[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眼前这枚,壳口内为杏红色,珍珠光泽在月光下竟是熠熠生辉,宛若腹中藏着一颗珍贵的夜明珠。
“好啊,”李慕儿一把抢过,朱祐樘送她剑鞘,她正想不出拿什么做回礼,这个海螺,倒是别有新意,“今后就不用自称奴婢了!这好东西我收着,用我的牙牌换它,唔,不亏。快下雪了,赶紧走吧!”
女子看着牙牌上的一字一句,实在过意不去,“女学士,你这么好的心肠,这么直的个性,皇宫这地方,实在不适合你。您的官位虽高,实则还不及宫外一个七品县令,听闻您曾出宫不归,怎么又?”
李慕儿满心欢喜地端详着海螺,随口答:“你说你有牵挂才不肯出宫,我也有啊……”
我喜欢的人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出去?
李慕儿正想笑,却发现刀疤女盯着她背后,神情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或事。李慕儿暗叫不好,刚想转过头去,便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女学士,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皇上……”
“皇上明鉴,是奴婢想偷溜出宫,要挟女学士……”
刀疤女欲将罪过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却见朱祐樘一步步走近她,也不同她说什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牙牌,对身后的萧敬道:“萧敬,送她出宫。”
“是。”
萧敬做事效率,片刻就只剩下朱祐樘和李慕儿两人。
一个负手气呼呼站着。
一个埋首慌兮兮跪着。
雪不合时宜地落了下来,两个人的眉心,都沾上了这六角花瓣。
沉默了半晌,朱祐樘终归熬不住,先开口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李慕儿忽的想起银耳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来这宫里,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只是她不知道,传言是她在仁寿宫做了场法事有功,还是她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有罪?
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在向来对此深恶痛绝的朱祐樘看来,恐怕都是诡辞欺世,大逆不道吧?
李慕儿这样想着,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副但凭处置的样子。
朱祐樘愈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要将牙牌砸过去,想了想又作罢,只将牙牌垂到她眼前,闷闷说道:“朕送你的东西,你便这样随意转送他人吗?”
什么?李慕儿恍惚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牙牌。
难道说,他不悦只是因为这个?
李慕儿得意咧嘴,趁他不备抢了回来,拿在手中晃一晃,随即压到胸口,赔罪道:“明白了,皇上,臣知道错了,臣下次一定不敢了!”
“还有下次?”朱祐樘一甩袖摆,负气转身。
雪花被他抖落在地,李慕儿见势不妙,一个激灵站起身,抓住他袖摆道:“阿错,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个小小女官,没有放人出宫的权利,将牙牌给她,实在是无奈之举。”
袖袍被拉得轻轻晃动,朱祐樘感觉到对方焦躁不安却又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知为何,气便消了大半。
要知道,刚才在暗处看见她用牙牌换了个破海螺,还道不亏时,他可是肺都要气炸了!
李慕儿见他别过头不回应,一时也没了主意,讨好得将海螺递过去,道:“呐,我现在也拿这个跟你换回我的牙牌,好不好?”
“既是好东西,你自己收着吧。”朱祐樘撂下这么一句,兀自往回路走去。
李慕儿“嗳”了一声,只好把海螺和牙牌都收起来,匆忙抬脚跟上他。
雪下得很大,顷刻间脚下便响起了咯吱声。李慕儿踩着朱祐樘的脚印,与他一前一后安静走着。然而,此路却并非往坤宁宫或乾清宫方向,而是——仁寿宫?
李慕儿摸不准他的想法,便在岔路口停步,不知如何是好。
朱祐樘发现后头脚步声没有跟上,也当即止了步,回头默默地看着她。
两人都没有打伞,头顶上已是白花花一层。李慕儿受不了这样的心理战,感觉已经被折磨得如同蚂蚁噬咬全身,索性又跪下道:“皇上,微臣知道错了。”
“你又错哪儿了?”
他这话听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李慕儿大着胆子凝着他眼眸,以反问当作回答:“你说过,不会对我失望,不会讨厌我,你还记得吗?”
朱祐樘望着薄雪中的她,便想起何府门口执着下跪的她,乾清宫前提铃喝唱的她,以及刚才她说的那句在这宫中也有牵挂。
怎么可能讨厌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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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两个太后
朱祐樘摇摇头,安慰道:“今日宫里都在传,女学士技高一筹,帮太后解决了闹鬼事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太后要赏你,女官们输得心服口服,你没让朕失望。”
李慕儿却以为他是在讽刺,不禁神色黯然。
朱祐樘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挪动步子,道:“朕讨厌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是因为他们的目的不纯,只为获得钱财富贵,骗人骗己。可你既没有害人,又两全其美,朕怎么会怪你呢?”
是啊,要不然他为何只字不问便主动放刀疤女子离宫了呢?李慕儿也欣喜于他总能猜到自己心里的想法,看着他一步步在雪中走向自己,不禁感动地有些想哭,连忙低下头。
朱祐樘已来到她身边,见她垂眸不语,便弯下腰歪着头道:“怎么,朕的东西都差点被你送人了,还不许说你几句?”
李慕儿蓦然抬头,泪眼盈盈地望着他道:“说得说得,此事是我不对。”
朱祐樘傻眼了。
“怎么……怎么还哭鼻子了?”他紧张地半蹲下来,拉过她的手,才发现她右手中指的笔茧上还是红红的,不由心疼道,“下回再要做这种事,叫上朕,朕虽不懂什么五雷法,可依样画葫芦,肯定不会输给你。”
李慕儿被他逗乐,“果然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法眼。太后做过的事情,我以为她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不敢告诉你。”
“太后不想让人知道,不代表没有人知道。”朱祐樘说着顺势牵起了她,“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
玉屑晶莹,洋洋洒洒。(.无弹窗广告)一路走了许久,两人皆未打伞,到得寿安宫门口时,已经落得满身是雪。
李慕儿却不感到寒冷,只觉心中开花,用力回握了一把包着她手的冰凉掌心,才不舍的放开,跟随进入殿中。
寿安宫位置偏远,在西六宫还要以西。殿中的种种布置,也只能说是清冷。可见主人性子寡淡,脱离了宫廷浮躁之象。
李慕儿直觉,这定是前朝的哪位后宫佳丽住所。可她实在猜不到,到底是哪位主子?
直到宫人见礼,朱祐樘相询,她才恍然大悟,这可真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一个主子:
先帝的废后——吴皇后。如今,该称呼她为吴太后。
“嬷嬷,母后歇下了吗?”
朱祐樘叫她母后。李慕儿惊诧。她只听说过,当年吴皇后仗着自己的地位,处处打压万贵妃,先帝为了维护万贵妃,便废了吴皇后,改立王氏为皇后。那如今宫里有两位太后,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朱祐樘为何对她如此恭敬,甚至比名正言顺的王太后,还要敬上三分?
李慕儿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废后。
她两鬓斑白,看上去比王太后老上许多,可那眉眼之间的云淡风轻,却是这宫里的任何女子都无法比拟的。饶是李慕儿印象中最为淡然的何青岩,比起她都稍逊三分。那更像是经历年岁洗涤沉淀后的清水,蕴藏着李慕儿所不能理解的安之若素。
而她一开口,又给了李慕儿一个着实不小的惊吓。
她说:“阿错,你这么来了?”
朱祐樘忙迎上去,“母后今日念经念晚了。”
李慕儿目瞪口呆地望着母慈子孝的二人,竟忘了请安。
吴太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朱祐樘,浅浅笑道:“你们这是,办完事儿了?”
“是啊,母后。”朱祐樘看起来乖顺的很,还拉过一直发愣的李慕儿,低声提醒,“还不快给太后请安。”
“啊,是,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李慕儿作势要行大礼,被吴太后扶住,拍拍手背道:“过来烧柱香吧。孤魂得以解脱,轮回也好安宁,善哉善哉,女学士做得对。”
李慕儿跟着朱祐樘上了柱香,才终于想明白,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恐怕不是他,而是这位吴太后才对。
李慕儿转头,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吴太后回以一笑,宽慰道:“人这一生,难保不做错事。哀家当年,年轻气盛,也做过许多荒唐事。王太后遭此一劫,大概也能像通些,可以放下过往种种,不是坏事。”
“嗯。”李慕儿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一向巧舌如簧的她,此刻闻着这满室的檀香,竟觉得心中静谧,不愿扰了这安详的气氛。
朱祐樘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拽过她到殿中炭火旁,呵气道:“冷不冷?快暖暖手,还要走很多路回去呢。”
吴太后也不再说什么,顾自坐得远远地拨弄佛珠。
只是看着眼前李慕儿,雪花落满发髻,一袭桃红褙子犹如梅花一点,娇艳欲滴,不禁感慨:丫头心思空灵无垢,偏遇上阿错这样仁厚不负苍生的皇帝,两人往后年岁,怕是难走。
……………………………………
从寿安宫出来,李慕儿脚步轻快了不少。夜已深,雪已停,李慕儿从不曾深夜走过这紫禁城,竟也觉得新鲜。她抬袖笼着冰冷的脸庞,清澈双眸浮着点点激动之色,“阿错,吴太后宫里的粥,真好喝。还是我没用晚膳,才觉得特别可口?”
“是好喝,干净。”朱祐樘看来心情亦不错。
李慕儿还在嘟哝:“阿错,你和吴太后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也管你叫阿错?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叫你阿错?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
朱祐樘双瞳在雪光映衬下如同琉璃,眨眨望向李慕儿,“母后是父王的废后,被贬冷宫。她很早就发现了我,可是她非但没有把我供出去,还救下了我,处处保全我们母子,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月俸吃食,都藏下来留给我。是以我登基后,便想为她平反,给她太后的名位……”
“可她不要,对不对?”李慕儿抿抿嘴,叹息道,“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吧。”
“嗯。”朱祐樘神思飘远,似在回忆。
李慕儿不愿他想起伤心事,忙扯开话题,“你为何带我去寿安宫?”
“唔,没什么,就是想让母后见见你。”朱祐樘说着弹了下她的额头,兀自往前走去。
雪还没有积厚,朱祐樘的脚印碎碎地散在眼前,李慕儿摸了摸额头,索性提了裙角,轻轻一跃踏在他踩过的地方。
宫城之下,银装素裹,一片静谧秀美。
第五十九章:两个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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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儿蓦然抬头,泪眼盈盈地望着他道:“说得说得,此事是我不对。”
朱祐樘傻眼了。
“怎么……怎么还哭鼻子了?”他紧张地半蹲下来,拉过她的手,才发现她右手中指的笔茧上还是红红的,不由心疼道,“下回再要做这种事,叫上朕,朕虽不懂什么五雷法,可依样画葫芦,肯定不会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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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宫位置偏远,在西六宫还要以西。殿中的种种布置,也只能说是清冷。可见主人性子寡淡,脱离了宫廷浮躁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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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宫人见礼,朱祐樘相询,她才恍然大悟,这可真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一个主子:
先帝的废后——吴皇后。如今,该称呼她为吴太后。
“嬷嬷,母后歇下了吗?”
朱祐樘叫她母后。李慕儿惊诧。她只听说过,当年吴皇后仗着自己的地位,处处打压万贵妃,先帝为了维护万贵妃,便废了吴皇后,改立王氏为皇后。那如今宫里有两位太后,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朱祐樘为何对她如此恭敬,甚至比名正言顺的王太后,还要敬上三分?
李慕儿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废后。
她两鬓斑白,看上去比王太后老上许多,可那眉眼之间的云淡风轻,却是这宫里的任何女子都无法比拟的。饶是李慕儿印象中最为淡然的何青岩,比起她都稍逊三分。那更像是经历年岁洗涤沉淀后的清水,蕴藏着李慕儿所不能理解的安之若素。
而她一开口,又给了李慕儿一个着实不小的惊吓。
她说:“阿错,你这么来了?”
朱祐樘忙迎上去,“母后今日念经念晚了。”
李慕儿目瞪口呆地望着母慈子孝的二人,竟忘了请安。
吴太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朱祐樘,浅浅笑道:“你们这是,办完事儿了?”
“是啊,母后。”朱祐樘看起来乖顺的很,还拉过一直发愣的李慕儿,低声提醒,“还不快给太后请安。”
“啊,是,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李慕儿作势要行大礼,被吴太后扶住,拍拍手背道:“过来烧柱香吧。孤魂得以解脱,轮回也好安宁,善哉善哉,女学士做得对。”
李慕儿跟着朱祐樘上了柱香,才终于想明白,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恐怕不是他,而是这位吴太后才对。
李慕儿转头,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吴太后回以一笑,宽慰道:“人这一生,难保不做错事。哀家当年,年轻气盛,也做过许多荒唐事。王太后遭此一劫,大概也能像通些,可以放下过往种种,不是坏事。”
“嗯。”李慕儿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一向巧舌如簧的她,此刻闻着这满室的檀香,竟觉得心中静谧,不愿扰了这安详的气氛。
朱祐樘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拽过她到殿中炭火旁,呵气道:“冷不冷?快暖暖手,还要走很多路回去呢。”
吴太后也不再说什么,顾自坐得远远地拨弄佛珠。
只是看着眼前李慕儿,雪花落满发髻,一袭桃红褙子犹如梅花一点,娇艳欲滴,不禁感慨:丫头心思空灵无垢,偏遇上阿错这样仁厚不负苍生的皇帝,两人往后年岁,怕是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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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喝,干净。”朱祐樘看来心情亦不错。
李慕儿还在嘟哝:“阿错,你和吴太后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也管你叫阿错?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叫你阿错?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
朱祐樘双瞳在雪光映衬下如同琉璃,眨眨望向李慕儿,“母后是父王的废后,被贬冷宫。她很早就发现了我,可是她非但没有把我供出去,还救下了我,处处保全我们母子,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月俸吃食,都藏下来留给我。是以我登基后,便想为她平反,给她太后的名位……”
“可她不要,对不对?”李慕儿抿抿嘴,叹息道,“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吧。”
“嗯。”朱祐樘神思飘远,似在回忆。
李慕儿不愿他想起伤心事,忙扯开话题,“你为何带我去寿安宫?”
“唔,没什么,就是想让母后见见你。”朱祐樘说着弹了下她的额头,兀自往前走去。
雪还没有积厚,朱祐樘的脚印碎碎地散在眼前,李慕儿摸了摸额头,索性提了裙角,轻轻一跃踏在他踩过的地方。
宫城之下,银装素裹,一片静谧秀美。
第六十章:板著之刑
“疏明星斗夜阑珊,玉貌花容列女官。[.超多好看小说]
风递凤凰天乐近,雪残鹊嵒晓楼寒。
昭仪引驾临丹扆,尚寝薰炉爇紫檀。
肃肃六宫悬象魏,春风前殿想鸣鸾。”
朱祐樘悄悄走进雍肃殿时,李慕儿已沉沉睡去。
窗口时有刺骨寒风渗入,她却没有躲进温暖被褥中,而是趴在书桌前睡得香甜。手中的笔虚虚倚着虎口,点在纸上花了开去。
纸上齐整摊着这首诗,应是在给钱福写信。
是首好诗。可明明气魄万千,却掩盖不住字里行间的寂寥。
今日定是累坏了,望着她疲惫的睡颜,他如是想着……
时光回到今儿个午后,朱祐樘在坤宁宫午憩完,皇后突然想听他弹琴,朱祐樘遣人进去内阁取琴,皇后却说:“皇上,我的琴我自己日日可以弹,我想听你抚‘清平’,好久没见到皇上那把琴了。”
朱祐樘听完便蹙眉看向了李慕儿。
李慕儿反应敏捷,推测“清平”一定是他留在雍肃殿那架。清平清平,当初多亏了它,让自己清心平静,果然不负其名。
突生得私心不愿去拿,琴儿那么多,何苦非要那架?遂上前行礼道:“娘娘,臣记得那琴似乎有些脏了,便拿去擦拭了。这来来回回的,恐误了娘娘兴致。听闻娘娘的飞瀑连珠乃旷世宝琴,可谓大雅中的大雅,不知臣能否有此眼福得以一窥?”
那琴是朱祐樘好不容易为她寻来的,李慕儿揣度她应当十分乐意拿出来显摆。谁料这次她却似变了性,一口回绝道:“不能。”
连朱祐樘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李慕儿无奈,只好说:
“既然娘娘想听‘清平’,臣现在去取来就是。”
匆匆回到住处。[.超多好看小说]
银耳不在,门却开着,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果然,琴倒是还在,弦却断了一根。
李慕儿将琴抱起,一肚子的懊恼。
皇后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罚一罚她,何苦要用这种手段?
这把琴对她而言也许一文不值,对朱祐樘而言不过是其中之一,可对李慕儿而言,却承载了他太多的情意绵绵。
李慕儿试图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无果,于是气冲冲地向坤宁宫回去。
可还没走过交泰殿,李慕儿又想通了。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找皇后质问,她可以不在乎冲撞皇后带来的恶果,可是朱祐樘怎么办?
他会左右为难吧?
她怎么舍得他为难。
恍恍惚惚回到坤宁宫,皇后早已做好准备,琴还没有触上案几,就听她斥责道:
“女学士,你好大的胆子。这把琴是皇上最喜欢的,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是吗?原来是他最喜欢的?
不是他的其中之一,是他最喜欢的!
李慕儿下跪认罪:“是臣的疏忽,请皇后娘娘责罚。”
朱祐樘实在烦这些小肚鸡肠,可毕竟仅是些小肚鸡肠,只能打个圆场道:“算了,皇后,不就是断了根弦嘛,拿下去叫人修好便是了。”
皇后却使劲握住他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问:“皇上,琴断了,也是小事吗?”
朱祐樘一时噎住。
他很想回她一句:你既知那是朕最爱之琴,却还要动这手脚,“琴”究竟断在谁手上?
可终究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李慕儿见情势不妙,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臣虽为皇上当差,却位属后廷。皇上对属下仁慈,可皇后掌管后宫,后宫有后宫的规矩,臣知道规矩,臣认罚。”
皇后这才满意,放开朱祐樘微湿的手心,转头对她道:“女学士深明大义,本宫欣慰。今日罚你,是要你做好后廷宫人的表率,知道自己的职责,认清自己的身份。”
“是,臣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李慕儿深深叩首。
然后她很不幸地被罚一个时辰的板著。
步出坤宁宫外,面向北方站定,弯腰伸出双臂,双腿不容有一丝弯曲,用手直直地扳住两脚。
“看,那不是女学士吗?”
“咦,是啊!这女学士最近可是宫里的风云人物。”
“可不是嘛!不过听说万岁爷和太后娘娘都青睐她,怎的今日受罚了?”
“嘘,小声点,上头的心思咱们哪能随意揣测得清啊。”
……
李慕儿深吸口气,无视身旁来往宫人议论,尽量想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要给兄长写封信,前天托锦衣卫带出去的信不知收到没,怎的还没回?
骢哥哥不知最近可好?好久没见他进宫了。
青岩姐姐的病有没有好转?对了,她还没向朱祐樘提过,或许宫内太医医术高明,可以求他帮帮忙。
还有……
坤宁宫里偏在此时传出了阵阵琴音,以及皇后婉转动听的歌声: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琴音水波流转,歌声清扬婉约,李慕儿却第一次被虐得想哭。
板著对她而言并不算苦,那三年练武的时光比这辛苦过百倍。
她想哭,为自己没有在十四岁时遇见他。
没有与他同看青梅青的缘分。
没有与他比翼入苍云的机会。
也多亏,板著的这个姿势,将她眼泪生生地倒了回去。
小时候常被罚倒立,久而久之已不觉得是受罪,更像是练功的必修之课。可今日才发现,原来将脑袋倒过来,居然可以控制自己不哭出来。
受了大概半个时辰,何文鼎来寻朱祐樘去午朝时,看见了李慕儿,他惊讶跑过来,蹲她旁边说话:“这是怎么了?你又惹到皇后了?”
李慕儿无奈欲点头,却发现点头也困难,只好吃力答:“是啊,今儿惹大了。你快去找皇上吧,别耽误了公务。还有,你千万莫替我求情,否则我定要被多罚几个时辰了。”
何文鼎咬咬下唇,百般不甘,终究还是依了她道:“好。那……你还好吗?”
李慕儿努力从喉咙里发出一丝笑来,“没事儿,我能倒立两个时辰,你要看吗?”
何文鼎忙摇手,“别别别,你真是个缺心眼儿!那……我真走了,祝你,额,早些受完罚。”
何文鼎一步三回头地往坤宁宫进去,盏茶工夫后随朱祐樘一起出了来,可脚步声却迟迟不曾绕过她。
第六十一章:南郊视牲
李慕儿看不见他,却意识到他一定正在看着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她有些尴尬,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而她似乎总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
皇后声音在背后响起,“皇上?”
“皇后,”那向来温柔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有些沉闷严肃,“朕只说一次,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到此为止吧。”
接着是他拂袖离去的声音。
李慕儿震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朱祐樘以这样的语气和皇后说话,虽然是为了她,可她却并不觉得痛快。
是不是,自己终究还是让他难做了?
她正内疚着,就听到皇后走到她身边,恻恻说道:“女学士,你好大的能耐。”
李慕儿差点摔倒。
“可是本宫不会输的,本宫的地位,任何人都夺不去,任何人,都不行。”
这是皇后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坦露心思,李慕儿却毫无底气,低声解释道:“娘娘,臣不敢。也请娘娘相信,臣真的只想当好女学士的差事,别无肖想。”
之所以毫无底气,是因为她压根儿觉得皇后不会信的。
果然,皇后冷哼,一字一句道:“最好是别想,本宫不会容许有人抢走我的位置,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成为皇上的妃子。”
…………………………
李慕儿是被朱祐樘抱她的动静摇醒的。(.)
迷迷糊糊中看到是他,李慕儿十分温顺地笑了笑,喃喃细语:“好困啊,我已经好久没有睡个整觉了。”
朱祐樘本想抱她上床躺好,见把她弄醒了索性也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将她靠在自己肩头。
两人静静待着,朱祐樘明明口有千言,却不愿意触及那个敏感人物。
李慕儿倒是因靠着他更加安心,很快又要睡了过去。
“莹中?”朱祐樘突然叫道。
“嗯?”李慕儿含糊应道答。
“过两日朕要去南郊视牲,带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李慕儿一下惊醒,“真的吗?我可以出宫去了啊?”
朱祐樘点点头,又蹙眉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不想待在宫里了吗?”
“不是!”李慕儿揉揉眼睛,“偶尔出去一趟当然高兴啦!你呢?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想赶我走吗?”
朱祐樘笑,眼睛又好看地眯了起来,“我怎么会赶你走?你放心,我不赶。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绝不会再放你走。你可是女学士,用场大着呢!”
李慕儿满意,靠回他肩上,问道:“你去视牲祭祀,我能干嘛呢?”
朱祐樘浅笑,答:“你要是不怕冷的话,可以去骑骑马,那里有马场。”
“真的?!”李慕儿惊喜道,“太好了,终于有件我会做的事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骑马?我告诉你,小时候啊我最喜欢……”
她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了几句又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朱祐樘看着她安静的样子,又是一番心疼,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惹得她眼睫阖动。
也许人性就是如此,拥有越多的人,越不懂得珍惜;
而什么都没有的人,却极为容易满足。
…………………………
几日后,李慕儿得了恩赐,跟随圣驾去南郊视牲。
大路调仙驭,朱旗列禁城。帝牛三月系,田烛九衢明。朱祐樘穿着隆重,从龙舆中走下,君临天下,光芒万丈。
李慕儿不是没有见过他盛装的样子,可是此刻望着高高在上的他,突然觉得他只可远观,到底还是隔了好深的沟壑的。
这种想法让她十分不安,鼻子不由酸了一酸。
幸好,负责警跸的是马骢和牟斌,她趁朱祐樘行礼祭拜时,偷偷蹭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两个看到她,倒是乐得忍不住咧嘴。
两人今日穿着正式的锦衣卫飞鱼服,李慕儿看得眼睛直亮,悄悄将头靠过去对马骢说道:“骢哥哥,你穿这身衣服最好看了。”
马骢眉眼笑得更开,牟斌却耳尖听到,立马接嘴:“可惜马上没得穿了。”
被马骢狠狠反手一拳打到肚子上。
李慕儿疑惑,正要开口询问,被马骢急急阻止道:“皇上说你想骑马,走,我带你去。”
两人说着避开前方人群暗中溜走,牟斌只好帮他兜着,连他那份岗也给站了。
南郊果然有好大一个马圈,李慕儿今时不同往日,尽量挑了匹看着温顺些的,惹得马骢在旁嘲笑,“有些人从前可是嚷着‘驯马断喉压英豪’,顶喜欢骑烈马的啊!”
李慕儿翻身上马,昂着脖子道:“骢哥哥,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偷骑了爹爹的马出门,结果在街上受了惊吓冲撞起来,你的小马驹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我呢!”
“哼,那是你家的马野性难驯,”马骢也一跃上马,继续道,“随你。”
李慕儿被逗得直笑,“哪里随我了?我看这马乖巧,才是随我呢!”
说完一挥马鞭,纵马驰去。
马骢嘴角轻扬,看起来,她的状态不错。
晌午将近,朱祐樘已经办完正事,令众人休憩,他则在马圈外与大臣说话,远远地就看到这样一副美景:
暖阳薰细草,温馨的光辉下,李慕儿与马骢聊着趣事,悠哉悠哉回转。
马骢边行边问:“你老托我给兄长与何小姐送信,怎么从没想过给我写封信?”
李慕儿想了想,摇摇头笑道:“我和你太熟了,写信显得多生疏啊:吾兄马骢亲启?舍妹莹中敬上?好尴尬啊哈哈!”
马骢突然顿步,“慕儿,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也还要做沈琼莲吗?”
李慕儿收起了笑容。
是啊,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可是,如今对她而言,做不做沈琼莲,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着马骢认真表情,李慕儿心中感动,莞尔道:“骢哥哥,这个世上,恐怕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李慕儿吧。”
“那你在宫中,过得好吗?”
“好啊,”李慕儿由衷一笑,“骢哥哥,我很好。”
马骢自嘲,是啊,你天天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自然是好。
李慕儿说完已自顾往前行去。
这才发现,前方马圈前,那人正遥遥望着她。
李慕儿展颜,匆匆往前奔去。
马骢苦笑。
他的小马驹再怎么长大,果然也还是没追上这匹烈马。
他哪里会知道,他所谓的烈马,早在宫中磨的,脾气全无,马蹄尽断。
第六十二章:刮目相看
朱祐樘见李慕儿奔近,不自觉地上前去迎。[]众大臣看着,他虽已换下皮牟服,却还是衣冠楚楚,李慕儿可不敢昏了头,急忙驻马步行过去。
朱祐樘也察觉到不对,只好虚咳道:“女学士为朕试马,觉得这马如何?”
李慕儿憋笑,答:“皇上尽可放心,马匹健壮,矫健如飞。”
说完便告退去还马。
身后马骢亦到了这边,向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看着他,想到她最近在宫中的处境,忽而对他说道:“马骢,你所奏之事,朕准了。”
马骢一愣,紧接着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跪下谢恩道:“臣,谢皇上恩典。”
李慕儿还了马悠哉悠哉走出来,余光里还是可以瞄到似有大臣指指点点,她也只好装作没瞧见,乖乖地退到了朱祐樘身后。
朱祐樘瞧她出了宫还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由心中懊恼,收起了一贯的和颜悦色,冷眼环视了众人一圈,转头拔高声音对李慕儿道:“走,女学士,随朕去用午膳。”
皇上赐膳,这是何等的荣幸!南郊此处乃圈养之地,条件有限。朱祐樘带着李慕儿进了里间唯一的厢房,其他随驾的臣子就在厢房外的大厅简单就餐。李慕儿趴在厢房门口,听着外头细碎声响,咯咯地傻笑着。
朱祐樘望着她这会儿的鬼祟样,忍俊不禁,轻轻唤她:“你做什么呀?快过来吃饭。”
李慕儿嚯地转头,用鼻子哼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敢!一会儿再有人送菜进来,见我与皇上同桌而食,外头大臣还不用口水将我淹死?”
“有朕在,你怕他们作甚?”
他的话让李慕儿心口暖暖的,小心翼翼地靠近桌子。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可满满一桌的素食,又让她提不起胃口来,恹恹地垂下了脑袋。
朱祐樘成心想逗她,夹起一筷白白净净的萝卜递到她嘴边,道:“不难吃的,你尝尝。”
李慕儿一脸嫌弃,还是将嘴巴探了过去。
就在这时,两人听到外头有几句突兀话语传来,似有人在为什么事情争辩。李慕儿好奇心顿起,又急于摆脱这一桌蔬食,便亮着眼睛期盼地盯着朱祐樘。
朱祐樘看她含着萝卜腮帮子鼓鼓的,只觉有趣,弹了弹她额头,宠溺道:“去吧,知道你最喜欢看热闹。”
李慕儿如沐春风,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多谢皇上”便往门边冲去。到了门口,却停下脚步直起腰,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地推门而出。
朱祐樘看得直乐呵,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好跟着去凑热闹。
待他用完膳步出厢房,众人已在喝茶闲聊,见了他皆起身行礼。唯独有一桌,被围得满满的,一圈人似都没有发现他,顾自聊得甚欢。
不消想,李慕儿定在那人堆里面。
朱祐樘想想又好笑,示意他人噤声,悄悄地绕到了人群里。
果然,小妮子坐在下位,与刘健、刘吉和谢迁围坐一桌,正翻阅着两本书籍,品头论足。
三人都是朝廷重臣,李慕儿自然都熟识。刘健是内阁首辅,谢迁是朱祐樘的侍讲学士,这两人向来爱才,能与她同坐而语,倒也不奇。可这刘吉……朱祐樘可不会忘了,他是怎样容不下李慕儿,三番两次找她茬的。
此刻他们又是在争论什么呢?
马骢与牟斌本一左一右站在李慕儿身后,歪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瞧见朱祐樘,忙绕到他身旁拱手。
他点点头,却发现李慕儿依旧低着头不曾注意到自己。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他心头发堵,握拳虚咳了声。
几人这才慌乱起身致歉。
李慕儿上前一步想去拉他,惊觉场合不对,便正色解释道:“皇上,这两本文集是刘大人与谢大人随身带阅的,今日谈论起来,却发现两本书虽为不同先生所著,可当中的内容,雷同得很。”
她是御前女学士,由她禀报圣上也是无可厚非,可刘吉却默默瞪了她一眼,似乎极为不满。
朱祐樘难得见到她如此严肃,也来了兴致,过去翻了几页,“哦?那你们是觉得,”果然,十句里面有八句是类似的,“这其中有人剽窃?”
“回皇上,这倒也未必,”刘吉抢在李慕儿前面答道,“许是一人所著,署名不同而已。且少数语句经过斟酌修改,有所出入,也未可知。”
“刘大人此言差矣,”一旁谢迁拿过书来,驳道,“斟酌修改之说若是成立,这前后风格又怎会如何迥异?况且若是同一人所著,何必拿着着未经修改的书稿自荐于你?”
刘健也上前指着书中某处搭话道:“不错,便如这句,同为思家之作,孙少如所写‘萧萧别家人,丝丝寄白马’与毛澄所写的‘低首无语思何故?不见烟雨不见家’岂可同日而语?这就像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到底是能分出高下的。”
朱祐樘凑上前一看,确实有所不同,可真要说谁更胜一筹,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毕竟并非国学大家所著,谁抄谁的都无伤大雅,他信口夸了一句“几位爱卿好眼力”便欲作罢。
不料谢迁谦逊一笑,赞赏道:“皇上,这是女学士发现的,并非臣等。臣早就听说过女学士文采,便向她讨教了一二,女学士由此所作‘夕阳欲落山涧后,离人总为孑身愁。梅尽换牵柳絮绕,唯余绝影识古道。’才是真真饱含莼鲈之思啊。”
李慕儿受宠若惊,垂眸接道:“谢先生可要折煞微臣了,微臣只是读过些书,怎敢得谢先生谬赞?”
她没有唤谢大人,而是唤他先生,谢迁对此反倒十分满意,捋了捋胡须微笑颌首,末了还给了个地址,道:“女学士若是真想查个是非对错,可去此地找著此文集的毛澄。”
说完他还举了举手中的其中一本书册,不屑地看了眼刘吉。
这个小插曲似乎很快被人遗忘,众人忙着启程回去。朱祐樘出门准备上驾前,招过看起来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的李慕儿,轻声道:“先回宫换衣服,一会儿朕陪你去。”
李慕儿这才笑开了怀,使劲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润物无声
换上百姓服装的两人,很快来到了毛家。.
毛家很小,只房片瓦,可室内堆满了书卷,一看便知主人有多好学。
李慕儿和朱祐樘之所以顺利进入了他家,是因为朱祐樘自称吏部官员,仰慕毛澄才华,特来拜访。
李慕儿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直想发笑。
毛澄看起来斯斯文文,眉宇间却透着股傲然正气,李慕儿也不知是不是读了他的作品,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竟觉得他有几分像兄长,想必日后大有前途。
毛澄见李慕儿微笑凝视,有些赧然道:“小地寒碜,让大人见笑了。毛澄并非京城人士,从家乡举家迁徙来此,也是无可奈何。”
李慕儿摇摇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毛澄了然而笑。
李慕儿想到正事,忙问道:“你可认识一个人,名叫‘孙少如’?”
“少如?”毛澄疑惑,“少如他是我的同窗至交,且我们当年就住在一个屋檐下。如今离开书院已久,我这甫来京城,倒也未去寻他。”
同住一个屋檐下,怪不得了。
李慕儿又问:“你是否著有一本《三江文集》?”
“两位是如何得知的?”毛澄说着去翻出了那本书,“我这书集未得刻印,却是自己个儿抄录而成的。遇着人欣赏,便赠上一本,也是寥寥心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李慕儿翻看了几页,又递给朱祐樘看,随后哼了一声,道:“毛先生,你说的这位至交,可是拿着你的文集到处卖弄,等着谋个好出路呢!”
“什么?”毛澄听闻此言满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他想了想,又转头去挖出一堆手稿,解释道:“在下虽算不得才高八斗,可这本书,也是一笔一字细细斟酌,千辛万苦之作啊!”
李慕儿看着快铺满桌的手稿,心中百感交集。
才真正体会到朱祐樘所说的,古人著书立说不容易,我辈应当珍惜。
这挖空心思所得的成果,如今轻而易举就被好友易名套用,当真伤人伤心。
朱祐樘注意到李慕儿脸色异样,也轻叹了口气,微微侧身问毛澄道:“毛先生学识出众,怎不去参加我朝的科举考试?”
毛澄望了眼这个进门之后都未曾开口的男子,他自称只是吏部小官,可毛澄却觉得,他那淡泊飘逸的气质,不怒自威的神态,让人有些不自觉地敬仰,又不觉得压迫。他诚实答道:“是准备参加的,谁料上回的庚戌科举,在下不幸在赴京途中染了重病,遗憾错过。所以,才想到谪居于此,他日再逢科举,省的奔波劳累。”
“嗯,如此甚好,那我们便等着毛先生三年之后的好消息了。”朱祐樘的鼓励实心实意,算是对他的信任与肯定,毛澄自然百般谢过。
李慕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祐樘拉回,李慕儿会意,再次激励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今日也是因为仰慕毛先生才华,前来一观。十年寒窗,贵在坚持,毛先生励志冰檗,足以廉顽立懦。”
“多谢大人夸奖。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李慕儿身着普通女装,毛澄早已疑惑,女子不得入朝为官,她何以与吏部官员一同前来查探。
李慕儿知他并无恶意,拱手笑答:“在下,宫中女学士。”
……………………
回转马车,李慕儿心中尚有三分不甘,盯着朱祐樘道:“此事看起来分明,可真要处理起来,倒也不能拿那孙少如如何。”
朱祐樘点点头,“剽窃一事,古往今来都不胜枚举,可谓代代有之,花样也是层出不穷。”
李慕儿冷哼,“《礼?曲礼》中就有讲过,‘毋剿说,毋雷同’,这取人之说以为己说者,当真可恶。”
“你懂得还挺多,”朱祐樘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宽慰道,“好了,你已经帮到毛澄了。”
“我哪里帮了他?”
“你从一开始便坚信他才是正主,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了。”
“可那孙少如,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戒。”
“不,你想想,刘吉因为他,被你贬低,被同僚嘲讽,可谓受了一肚子气,待回去了,怎么可能还会重用此人?怕是不将他打压一番,也要派人轰出门去了。”
李慕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禁笑开,“也是,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朱祐樘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小时候怀恩跟我讲过永乐年间的一个人物,他叫晏璧,曾任任山东按查司佥事,以精通作诗而名于一时。有一回他从好友手中得到一本元人吴澄所著的《三礼考注》,便起了歹心,想掩为己有,冒称为自己所著。于是呢,他就用粉涂了旧字重新书之,将书中原称‘澄曰’,都改作‘先君曰’,有称‘澄按’,都改作‘愚谓’。”
李慕儿听了不禁大笑,“先君?那他不是将吴澄认作自己亲爹了?”
“嗯,”朱祐樘继续款款道来,“这位晏璧先生为了窃取前任著作,可不就是妄认了回亲爹嘛。然而机关算尽,还是未能如愿。大学士杨士奇钞传此书时,发现其掩盖之迹隐然可见,便将其改正了。”
李慕儿欣慰点头,笑道:“不知晏璧在九泉下见到这个所谓的‘先君’时,该何以自容。”
“朕不知道晏璧该如何愧疚,可朕知道,杨学士九泉下见了吴澄,必能受到厚待。你也一样,女学士,毛澄现在最缺的便是赏识,你已经给了他最好的帮助。”朱祐樘也笑起来,马车缓缓行驶中,烈日的光影从车窗上的糊纸中偷偷潜入,打在他的脸上斑驳溢动,李慕儿被晃得有些走神。
他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地灌输她做人的道理,慈悲也好,宽仁也好,李慕儿从他身上学到了太多太多。
李慕儿就像突然开了窍,凝视着他,坚定道:“阿错,我知道,近来你我陷入一个怪圈,彼此都很尴尬。我也曾怀疑过,现在这个样子,留在宫里到底有何意义。今日谢先生和毛澄却让我明白了,没错,当初我是阴差阳错做上了女学士,可如今,我很喜欢这个职位,喜欢这个称谓。虽不能助力朝堂,但希望一字一句,皆能奉上一份心力。”而后她拱手低头,正色而语,“承蒙皇上不弃,臣今后必当倍加珍惜,以我学识,表率宫人。”
时光仿佛回到她殿试守宫论的那一天,“掖庭沈氏琼莲,得朕亲试,才华横溢,擢为女学士,赐居雍肃殿,给事御前。”
朱祐樘欣慰一笑,以君臣之礼,扶手搀她。(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彼此彼此
李慕儿在乾清宫看到马骢的时候,以为他来汇报什么公事,挤眉弄眼地与他打招呼。(.无弹窗广告)
不料他行完礼竟自然地退到了一边。
李慕儿诧异,看看朱祐樘,他也不问话,顾自看着一本题帖。
再看看马骢,当真没有一丝要奏事的样子。
这才猛地发现,他今日穿的这身衣服,冠红缨,铁盔帽,披铁甲,不是和乾清宫门外值守的侍卫一样吗?
一番细细思量,李慕儿再忍不住,扯扯朱祐樘衣角问道:“为什么降骢哥哥的职?”
朱祐樘头也没抬,轻语:“没有啊。”
李慕儿眉间轻皱,“怎么没有?他好好一个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被贬来做个大汉将军了!”
所谓“大汉将军”,听来威风八面,实际上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殿廷卫士,锦衣卫属下低得不能再低的官职,与马骢原本的同知职位,当然不能同日而语。
朱祐樘听她不爽快的语气,才真叫有些不爽,放下帖子冲底下问道:“马骢,你当真心甘情愿放弃大好前程,屈就一个小小的殿廷侍卫?”
马骢嘴角一挑,却是看向李慕儿,拱手答道:“臣自己上奏所请,自是无怨无悔,谢陛下成全。”
李慕儿眼角突突地跳了跳,真没想到,她傻,还有人比她更傻。
可是她怎么狠得下心,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呵她护她,对她言听计从的人,陪着她一起犯傻呢?
“你怎么想的?”她低沉了声音在朱祐樘耳边说道,“他愿意,你可以不允啊!你知道,我定是不会高兴的!”
朱祐樘却闭了闭眼,略有些无助地低语:“我只是觉得,也许他能做些,我不敢做,不能做的事。也许,他能帮我护着你些。”
李慕儿被哽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原来,马骢这个御前护卫,不是护天子安危,而是为了她这女学士不受人迫害。
而马骢,不知舍弃了多少权势地位,又如何违逆了马文升?
他们两个的良苦用心,怎能不教她湿了眼眶。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造了多少七级浮屠,才换得此生如此幸运?
再深深看了一眼马骢。
他穿着这身铁甲红缨的衣裳,也是一样的英武不凡。
…………………………
马骢的突然出现,果然让李慕儿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德延将东西递给李慕儿时总是故意趁她还没触上就松手,每每都被马骢倏地接住。
皇后要差使她,也总被他生生替了。他不笑的时候一脸的冷酷无情,再加上与朱祐樘一唱一和,李慕儿总算过上了几天清静日子。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
这一日皇后邀朱祐樘去西内冰嬉。
太液池玉河桥下,水面冰冻,此时以木作床,下镶钢条,遣人在前引绳,名曰拖床。
皇后与朱祐樘共坐拖床之上,行冰如飞,而李慕儿和马骢并肩在岸边望着,只听到皇后银铃般燕尔笑声。
马骢突然斜眉盯住她,问道:“你还说你过得好,这叫过得好?”
李慕儿侧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苦笑轻答:“骢哥哥,我们彼此彼此。”
马骢冷哼,拗口说道:“皇上可没像皇后打击你那般打击我。”
李慕儿失笑,真是个缺心眼,果然是彼此彼此。
朱祐樘只坐了一轮,便觉冰上寒凉,身子不适。可皇后非要再玩,朱祐樘咳了咳,回到了岸上。
李慕儿见他回转,投以轻松一笑,晃着脑袋吟道:“琉璃新结御河水,一片光明镜面菱。西苑雪晴来往便,胡床稳坐快云腾。”
朱祐樘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女学士虽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可这文才,谁要是敢质疑,朕倒是要罚他们的。”
身后有几个宫人扑通跪倒在地。
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后看着岸上温馨场面,却失了游嘻的兴致,猛地站起身来,似突然间想到什么,冲岸边朱祐樘喊道:
“皇上,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儿冰嬉?那时你才刚登基不久,我在这儿为你跳过舞……”
说罢,她莲步轻移,翩翩起舞。
李慕儿倒也乐得欣赏。
眼前美人舞姿,袅娜腰肢温且柔,身躯辗转缠而绵。天公作美,空中仿佛天女散花,无穷无尽的雪突然从天穹深处飘落,与冰上婀娜的裙角衣摆相汇相融,煞是好看。
眼角余光瞄瞄朱祐樘,只见他亦望着冰上,似沉浸在回忆之中,又似带着三分愧疚与惋惜,眼波浮动间,仿佛经历了一番挣扎。
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
“呵。”李慕儿想到这首诗,自嘲一笑。
朱祐樘回神,愧疚望她一眼。
李慕儿更是想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不用这样看我。我都明白。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朱祐樘嘴唇蠕动,皇后却已一曲舞罢,站在雪中,伸手唤他:“皇上,对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李慕儿尽力保持笑容。
朱祐樘摇头叹了口气,还是迈步踏上冰湖,亲自去接皇后。
马骢眉眼纠结在一起,看着李慕儿低下头抿紧唇的样子,真恨不得拉着她立刻拔腿离去。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份属寻常,他们马府也有好几任姨太太,何况帝王?马骢知道,若李慕儿他日为妃,这样的场面不知还要经历多少,宫里头的女人个个厉害,也不知她是否能够招架得住。
可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肩膀给她些许力量吧。
他贴近她几步,正欲安慰“她跳的可没你好”时,便听到她继续喃喃自语着:“若是能早些遇见,该有多好……”
马骢再没忍住,拽了她一把道:“女学士,皇上吩咐的差事还没做完,我们还是回乾清宫去吧,省得又惹人怪罪。”
说罢大步而去,李慕儿也顺势跟了上去。
刚走过乾明门,马骢就猛地掰过她肩膀,低沉着声音道:“慕儿,够了,真的够了!这破差事有什么好当的!你去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带你走!”
李慕儿叹了口气,就知道马骢迟早会看不下去,可没想到他爆发得这么快。
“好啊,骢哥哥,我马上就跟你走。”
马骢定住,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李慕儿勾起唇角,声音越来越低:“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对不对?我怎么可能再跟你走?人人都道情爱迷失人心,而我如今即便失了心智,也总算有所作为,这一官半职对你而言如同草芥,对我而言却很有意义。”
马骢想不出言语驳她,就听到她又得寸进尺道:“骢哥哥,你走吧,你这样陪着我,何苦何苦?”
“我不会走的。”马骢坚定答她,“如你所说,我们,彼此彼此。”
草木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玲珑心七窍,却早也给了你。
两人再说不出安慰对方的话,只好默默无言望着对方。暗处,却有人盯着李慕儿的背影,掂了掂手中的小匣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正人君子
朱祐樘是在雪停的时候回的乾清宫,一入座就发现殿内气氛沉闷,李慕儿正笔直站着抄录前几日皇后罚她抄的无逸,马骢则僵硬地站在老远处。(.无弹窗广告)
场面虽然尴尬,好在李慕儿总是心宽,一见她便求教道:“皇上,《尚书》十分难读难懂,《无逸》似乎是个例外。我每抄一遍,似乎都读得更透彻了。历朝历代以来,周公的话确实有所印证。那些经历过困苦,来自民间知道民情的君主,在位时间长,寿命也长,甚至生的孩子也多。那些在安乐窝中成长的小皇帝,在位时间短,寿命也短,有的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只好由兄弟即位。可不就正如他所说的,‘君子所,其无逸。’”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通俗易懂,可在皇上面前这样讲,显然非常越矩,可谓大逆不道。马骢紧张地望了眼朱祐樘,生怕他龙颜大怒,责她个大不敬。
谁料朱祐樘点却只是点点头,补充道:“《尚书》文字古奥迂涩,所谓‘周诰殷盘,诘屈聱牙’,就是指这个特点。但也有少数文字比较形象、朗畅。你之所以觉得《无逸》好懂,大概是因为朝上那些文官每天总是说着大概同样的话吧。”
他话语间俏皮地讽刺了朝臣,惹得李慕儿暗笑连连,指指马骢道:“若是让我选,当个武官倒也不错。”
马骢放下了吊着的心,冷哼着将头别向一边。
气氛一下又恢复轻松,三人也结束了一天的差事,准备各回各家。
李慕儿回到雍肃殿,银耳正在缝衣服上的补子,她拿出早上马骢带进来的信函朝她挥了挥,银耳赶紧扔下手中活计过来拉着她坐下,高兴道:“兄长来信了?姐姐快拆来看看!”
李慕儿拆开读信,等读到了最后几行,才有几句问候银耳和祝她好的言语,可银耳却笑逐颜开,蹦蹦跳跳地不知干嘛去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也是一个傻丫头。
李慕儿又看了遍信,兄长说近来彗星现,而后京师见地震,为大不吉。朝堂上受星变困扰,皇上所以敕喻百官修省,又罢腊节宴,可见极为重视。刘吉等朝廷命官以星变灾异乞避位请辞,皇上皆不允他们辞退。
说了许多,总而言之就是叫她小心,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以孛星害之。
李慕儿觉得窝心,兄长果真睿智敏捷,竟能想到这层。同时她也欣慰,她从未告诉过钱福她在宫中被人欺压,只在予何青岩的信中言及一二。他却知道来提醒自己,只能说明他与何小姐果然走得极近,可不让她喜闻乐见?
再思忖那星变之言,彗星见于天津,主东南方,应该怪不到她头上。
她正满心愉悦,突听得外面动静传来,然后就看见德延提着个食篮进来,“女学士,万岁爷赏膳。”
李慕儿习以为常,揶揄道:“放下吧。我会记得谢恩的。”
德延将菜拿出,却不急着退下。
李慕儿瞄了眼他,心想最近在马骢手下还没吃够亏吗,非得亲自看她吃了才回去复命?
又瞅了瞅那菜,不过一道蔬果汤罢了,无油无腥的。想到最近朱祐樘斋戒,遂也端起来尽数喝了,将碗还给他道:“这样行了吧?”
德延满意退下。
李慕儿看着他谄媚的嘴脸,就觉得烦躁。
越想越觉得烦躁。
又转而研究起星变的事儿来,可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烦躁。
明明是冬夜,浑身却热的难受,手心出了汗,将信纸都打湿了。明明空旷寒冷的房间,此刻对她而言却似个蒸笼,空气好像稠乎乎的凝住了,让她透不过气来。
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好,怕是中毒了。
银耳一定被人支开了,她不想坐以待毙,只好起身往殿外出去求救。
好不容易走得几步,一股无名的火从脚底钻到皮肉里、骨髓里,刹那间,她的肢体,她的骨骼,都变得软绵绵、轻飘飘,只得将身子撑靠在门上。
突然想起上次喝醉酒,便是这般感觉,最后倒在了朱祐樘怀里。
想到他,胸口灼热愈加难受,竟不由自主唤出了口:“祐樘……”
想起那个唯一的缠绵悱恻的吻,想起他执笔的手茧触碰皮肤带来的温热……
马骢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殿的。
他已走到了宫门口,却被一个小监叫住说女学士有难。他几乎是冲过来的,一脚踹开了院外的门,看到的却是她这副模样。
媚眼如丝,薄唇水润,双颊燃烧着不寻常的红晕,瘫软在门扉上。
马骢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李慕儿狠狠咬了一口下唇,找回些神智道:“骢哥哥,我中毒了,快帮我把毒逼出来。”
她却不知,她此时说话的语气,妩媚妖娆。
马骢毕竟比她懂些世事,低头尽量不看她,手足无措地轻声答:“你不是中毒了……”
“可是我好热啊……”李慕儿说着又欲出门,脚下却踩空,眼看着就要倒下。
马骢手疾眼快地过去接住了她,可一触手,他就后悔了。
眼前李慕儿浑身发烫,身子软的像水一样,让他的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
从小到大,自己从未对她有过分的举动,甚至连非分之想都没有。除了那一次她跪在何府,他气她自轻,扯烂了她的衣裳。
她肩上的两道伤口,却是为了别人而痛。
深吸一口气,他强壮镇定地说道:“慕儿,你听我说。现在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好,有人给我们设了个局。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必须尽快离宫。你听好,我会去提些冰水过来,若是觉得难受就拿水浇自己。我知道会很冷,可我不知道别的办法,你最好,等我走了再浇。还有,千万不要出殿,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你,在殿里待着等药效过去。”
李慕儿将下唇咬得出了血,低低应了声:“嗯……”
不过一个“嗯”字,马骢听了以后却愈加觉得自己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迅速将她靠回门上,去提了几桶冰水来。
临出门时,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实在不敢再去抱她,只说了句:“你放心,乖,没事儿的,熬过去就好了,明日我早点来看你。”
狠狠心,转身就走。(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可我要你
马骢知道,自己失去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得到心爱女子的机会。(.)
其实,如果真能得到她,被惩罚又如何,一起下地狱又如何?
他又怎么舍得看她用冰水浇自己?
可他更怕控制不住自己,他更怕她醒来会后悔,他更怕她今后会恨他。
出得门外,马骢狠狠一拳打在柱子上,转身逃也似地离去。
而另一边,李慕儿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一片空白。舔了舔双唇,觉得口渴,嘴里直喊:“水……水……”
眼前便是马骢提来的水桶,她软绵绵挪了过去,取瓢,舀水,仰头猛往脸上浇下。
刺骨的水流进喉咙,又沿着领口丝丝浸入身子,冻得她一激灵。
果然是有用的。
可不过一口茶的功夫,那丝难过又像蚂蚁般逆着寒意而上。李慕儿根本无暇去感受这冰火两重天的变化,抬手又是一瓢狠狠泼上,纸领化开,被她猛地扯掉扔在了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么卑劣的办法来对付她?
为什么要扯上马骢?!
她愈加烦躁,拿起瓢咕咚咕咚地喝着冰水,恨不得把腹中燥热和愤怒一并淹死。
正在此时,一阵规矩的敲门声传来。
李慕儿大惊失色。
她骤然想起马骢交代的话,哪里还敢妄自开门?连忙使劲爬起来,摇晃着来到门后把门闩拴了上,才隔着门问:“谁?”
“女学士,是我。[]”
是萧敬的声音。
李慕儿方松了口气,就听萧敬继续说道:“你的剑鞘做好了,此刻皇上在坤宁宫用膳,不方便拿给他去看。你要不要先自己看一下是否满意?”
李慕儿对萧敬自然是信任的,可正要开门,余光便瞄到自己胸口的狼狈模样。只能甩手作罢,吃力回应道:“萧公公,多谢你了。明天吧,我……”那股莫名的潮热又渐渐袭来,“你走吧……”
说完李慕儿又冲水桶摸去。
萧敬疑虑,她对自己亲点的礼物竟如此不上心?这不是她最爱的东西吗?而且转身正欲回去的时候,还听见里面传来莫名其妙的哗哗水声。
似乎有些什么不妥。
萧敬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蹙了蹙眉,终还是往玄武门方向回去了。
…………………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李慕儿已整个人湿透,在寒风中打着冷颤,却也神思清明了许多。
她累得不想再应,巴巴地趴在水桶上不动,只等来人自己走开。
外面那熟悉的磁性声音却浑然响起:“莹中。”
李慕儿眼泪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哆嗦着开了门。
朱祐樘站在门外,也是满心担忧,往日她总是大大咧咧的,从不上门闩,今日这是怎么了?
手再次探出欲叩在门板上,就看到她一身湿哒哒地拉开了门,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吓了一跳,接住摇晃的她焦急问:“怎么了?”
身后萧敬也惊到,“幸好老臣还是觉得不妥,找借口叫了皇上出来。”
“先把衣服换了。银耳呢?”
李慕儿答不动,萧敬反应敏捷,转身出去寻人。
朱祐樘打横抱起她,走向房里时看到倒翻的水桶,一阵心寒。
他哪里会想到,李慕儿贴着他的胸膛,却是又掩不住心口跳动,竟不自觉地用手勾上了他的脖颈。
朱祐樘脚步定住,低头看向怀里人。
眸底娇羞,脸庞飞霞,这分明是……
“阿错,”李慕儿柔柔唤他,“我等了你好久……”
朱祐樘亦如马骢般深吸一口气,赶紧撒手将她放到床上。
接着想帮她把湿得厚重的外袄先脱了,却被她忽而拖住手,细细摩挲着曾被她伤过的疤,疤早已淡了,亏她还记得在哪里。
这一摩挲,朱祐樘也想起两人之间那次生涩的亲吻,心中似有火烧着了,竟不比她好多少。
偏偏这人还尽要添些柴火。
“阿错,我中毒了……”此时的李慕儿仿佛变了个人,冰水的作用似乎不复存在,她的手从他手上伤疤挪开,慢慢顺着他手臂攀上,再次附到他颈上。身子也随之靠过来,冰凉的贴着他的外衣,她抬起头,微一用力拉下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中了你的毒……”
朱祐樘极力克制着心中那股躁动,将她双手拽下来,扯到她身后扣住,直视她道:“你中了药,清醒一下,换完衣服睡一觉就好了。”
李慕儿看到他喉结狠狠动了一下。她只顾自己呢喃软语:“可我不要清醒,我要你……”
一滴水从她发际流下,很快滚到睫毛上,迫得她猛眨了下眼,那水滴却似化作了泪,又沿着鼻端滑落,眼看就要碰上她沾了血的红唇,朱祐樘再忍不住,俯身用嘴将它接住。
不同于上次的青涩,朱祐樘感觉到她正努力地回应着他,这让他更加不能自已,持续地加重了舌下的力气。
她的口中都是冰冷的,交换着的气息却真实地扑打在鼻尖,还是那抹让他放不下的清甜。他衔起她咬破的下唇,齿背轻轻划过,疼得她低吟一声。
李慕儿因唇上的刺痛打起了一丝精神,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反扣着,那熟悉的龙涎香味萦绕在四周,裹着她,卷着她,将她拉入了一片未知的深渊。
可她竟如此强烈地渴望进入那片深渊,甚至挣扎着摆脱开双手的钳制,只为离他更近,更紧。
朱祐樘本就是虚握着她手,此刻她一得脱手,竟猛地往他扑了过来,将整个上身架在了他身上。
紧接着双手环住他,一脚跨过来,坐到了他腿上。
朱祐樘蓦然惊醒。
几乎是慌乱的,朱祐樘揽住她腰侧,胡乱使力,反身将她推倒在床上,并且再次固定了她的手。
定睛望住她,他道:“莹中,我不能要你,至少,不是现在。”
李慕儿的背遽然摔在床上,很痛很痛,痛到她整个人都惊醒了。视线变得清晰了起来,她蹙眉看着眼前人,看着他坚定却温柔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怎么了,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嘴唇轻轻开阖,“我是不是,中了那个药?”
朱祐樘忍俊不禁。(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完璧之身
当李慕儿醒来的时候,满世界都恢复了明媚,哪里像发生过什么不齿事情的样子。[]
可她终归还是记得的。
甚至连细节都记的,清清楚楚。
“嘶……”她抿了抿干涸的嘴,才发现下唇有些肿痛,不知是被自己咬的,还是……
昨夜,她幡然醒悟时,羞得简直想把身下的床给拆了。朱祐樘也窘迫的赶紧从她身上逃开。然后银耳嗒嗒跑了进来,懊恼地说自己被几个宫女拉去做女红,缠着她不放。
李慕儿神识恢复了些清明,在银耳的帮助下换下浑身黏糊糊的湿衣服。
与此同时,朱祐樘就站在门外吹着寒风,等她换好,又等她睡下,才安心去了乾清宫就寝。
她的心上人,真是个谦谦君子。
而自己在药物的催动下,都做了些什么?李慕儿本静静回忆着,想到这里不禁害臊地大叫了几声。
叫声惊动了房门外的人,问候的话语倏时传来:
“慕儿,你醒了吗?你,还好吧?”
是另一位君子。
李慕儿听到这个声音,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匆匆捣腾好自己去开门。
马骢却亦不进门,亦不看她,只是背着身问道:“好了?昨晚,没出事吧?”
“嗯。”李慕儿尴尬回应。
“没受凉吧?”马骢回家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那几桶冰水下去她怎么受得住?
“没有,骢哥哥,我很好,真的。(.无弹窗广告)”李慕儿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个冬天入了两次冰水,可每回都像打不死的蟑螂,一点儿毛病没有。
倒是每次都和朱祐樘……
呼了口气,继续说道:“骢哥哥,没想到她会利用你来对付我。这次我不会再退了,你跟我来。”
马骢终于正眼看她,“去哪儿?”
“去找那罪魁祸首算账!”李慕儿转头欲去拿自己的剑,想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反正有马骢在,他总是佩着刀的。
谁知,两人刚走到殿门口,就被一群人堵住。定睛一看,是皇后带着德延,自己送上门来了。
李慕儿冷哼,“德延,你来的正好!”
德延嘴硬,“可不来的正好嘛,女学士和马大人孤男寡女的,不知在探讨什么差事呢?”
一句话说得两人更加恶心,马骢沉闷回应道:“探讨光明正大的事,探讨阴险毒辣的小人。”
“你!”
德延还欲出言羞辱,被皇后开口制止,“办正事儿!”
“是,娘娘。”德延腰背一弯又挺起来,阴恻恻道,“后廷最忌讳宫人与侍卫私通,秽乱宫闱。偏偏昨日有人向皇后娘娘举报你们两个私下有染,果然,今日被娘娘逮个正着,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李慕儿欲问举报者是谁,叫他出来对质,可想了想何必费此功夫,不如直接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我们清清白白你也定不会信。说吧,要我怎么证明?”
“哼,你既说你是清白的,可敢让嬷嬷验身?”
李慕儿这才注意到后边跟着的嬷嬷,看起来面目还算和善,便没有多想,张嘴就答:“这有何难?我沈莹中身正不怕影子斜,验就验!”
马骢没有做声,却觉得不妥,这验与不验,结果怕是都一样,还不全凭她们一张嘴。李慕儿明明处子之身,被她一验说不定反而……然后一旦佐证了,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慕儿哪里知道马骢的想法,还趾高气扬问道:“怎么个验法?”
马骢急得嘴角抽了抽。
李慕儿继续傲气说着:“若是今日验证了臣是清白的,还望娘娘允许臣抓出背后嚼舌根使阴招的恶人,施以惩戒,以正视听!”
皇后巧笑嫣然,“好啊!嬷嬷,将女学士带进屋去。”
嬷嬷应声上前而来,马骢眉头一皱,举起刀鞘横上去阻止。
“大胆!”皇后喝斥,“马骢你要造反吗?本宫面前也轮得到你放肆?来人哪!”
脚步声响起,外面有人温润应道:“皇后气势好大,倒把朕给叫来了。”
皇后闻言怔了怔,转念一想想皇上来了也好,好亲眼看看他俩的丑事,遂温顺道:“皇上,有人向妾身举报女学士与马大人昨晚……妾身觉得,定要验明女学士正身,莫错怪了他们才好。”
朱祐樘负手而立,目光少见的清冷,“这就怪了,马骢昨日出宫的时候女学士一直同朕在一起,难道是朕弄错了?何文鼎,你去宫门查查,马骢昨天几时出的宫。”
何文鼎应声而去。
皇后瞄了眼马骢,不信他难道真这么正人君子,送到嘴边的都不吃?
何文鼎动作很快,即刻就来回禀,马骢昨夜确实按时出了宫。
皇后一行没有说话,心中却一片哗然。皇后暗恼,不甘心道:“还是请女学士验一验吧,马骢昨天总归是到过这宫里的,谁知道是不是糊涂完才回的呢?”
马骢扣在刀鞘上的手背一紧,青筋立现。
“好,验了也好,能还女学士清白,也能还马骢清白,更能还了朕的清白。”
朱祐樘话音刚落,皇后身子几不可见的晃了晃。
朱祐樘缓缓移步,得以靠她更近些,低语道:“皇后,昨夜,马骢离宫后,朕一直在这里啊。”
这下皇后真的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却愤愤然冲嬷嬷叫道:“快,快去验!给本宫验清楚,本宫要听实话,快去!”
李慕儿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失态,只有随嬷嬷进屋。
片刻后她冷静地走了出来,低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唯有双手握紧的拳头泄露了她的情绪。
李慕儿满身都觉得恶心。
另一边,嬷嬷跪下抖着声音回话:“万岁爷,娘娘,女学士确确实实,还是完璧之身……”
此言一出,皇后舒了口气。
而李慕儿胸膛起伏不定,满腔懊恼,愤怒,羞耻,却只能尽量假装平静,抬眼道:“如此皇后可满意了?可该兑现你的承诺?臣定会找出背后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好好给他些颜色瞧瞧。”
皇后狠狠白了眼德延,一言不发。
一直漠然立在一旁的朱祐樘,此时勾唇笑了笑,附到皇后耳边继续低声道:“朕没有碰她,皇后可满意了?皇后应该知道,朕最讨厌那种东西。”
皇后一个惊惧,竟晕倒在朱祐樘怀里。(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星变之说
一场闹剧结束,皇后突然晕倒,顿时人去楼空。(.$>>>棉、花‘糖’小‘說’)
李慕儿仍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到刚才嬷嬷粗糙的手指,心中情绪实在难以平复。
看了看马骢,他亦然,刀鞘都快被他捏碎了。
该死,皇后要害她她可以受着,可马骢为她放弃了那么多进宫相护,她怎么能容许人家因自己而害他!
李慕儿眼色一厉,对马骢笑道:“骢哥哥,你自进宫以来,刀还没出过鞘。今日,也该让它见见光了。”
马骢猛地回头,发现李慕儿眼中似有璀璨星光,调皮狡黠。想起从前每次她想馊主意时便是这种眼神,不禁开怀,好像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儿终于又回来了。
李慕儿再管不了许多,回房拿出了自己的双剑,扔给马骢拿着,冲他使了个眼色,“趁皇后现在没空管他,走!”随后快步离去。
马骢将剑接住,扔到空中换只手掂了掂,笑着跟上。
后宫里空置的殿阁比比皆是,德延被扔到地上的时候,竟也不知到了何处。
事到如今,狡辩也没有用了,望着眼前活动着筋骨的女学士和正向刀背上哈着气的大汉将军,德延真比见了阎王还可怕。
他连连跪下告饶,“女学士,姑奶奶,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错哪儿了?”李慕儿故意将手指关节掐得直响。
德延双手合十拜道:“小的错在,错在不小心,不小心弄脏了菜!”
“呸!”李慕儿忍不住一啐,“是弄脏了,太脏了!你个臭不要脸的!我真该把你的脏手剁下来!骢哥哥!”
马骢眉毛一挑,将刀狠狠掷了过来,竟将将插到他跟前儿,把他衣服牢牢钉住。(.)
他虽已是没根儿的东西,可这刀锋再往前一寸,恐怕他小命也要不保了,德延不禁吓得直哆嗦,“马将军手下留情,奴婢只是个小小内监,唯有揣测主子心意行事啊,奴婢今后一定收敛!”
“收敛?!”李慕儿突然也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剑,“看来这双手,是留不得了!”
剑鞘凌厉,一按便狠狠弹出剑刃。德延看了一惊,她竟然有这武器!
马骢则慢悠悠踱过来,拽过他手按到地上,想了想又蹙起眉头,将他穴道点了,一脸鄙夷道:“卑鄙小人,碰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李慕儿蹲下身来,只用剑穗轻轻扫过他手背,就已寒得德延倒抽一口凉气,“奴婢不会说话,奴婢以后不敢再害女学士了!可奴婢,不敢违拗皇后娘娘啊!”
李慕儿拿剑柄拍拍他手,讽刺道:“你主子有你这种人在身边,真是悲哀。话说回来,你那什么药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龌龊的东西,我定要毁它个干净,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奴婢,奴婢是从伺候先皇的内侍那里高价买来的,他说这是唯一一颗了,好不容易才藏下来的……”
“真的没有了?”
“真没了!”
“那便好!他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应是从先皇那里偷下来的,先皇在时那万安和李孜省之流常献以丹药,他偷……”德延话还没说完,明晃晃的剑突然就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胡说什么?!”李慕儿大叫,“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德延眼神又变了变。
马骢听到李孜省时也是一惊,马上反应过来握住了李慕儿手腕,边移开她手中的剑锋边安抚,“别冲动!冷静,冷静……”
李慕儿脸色阴郁,怒道:“今后别再让我抓到你害人,否则我就算被皇后赐死也要拉你垫背,滚!”
马骢用脚尖解开他穴道,德延如蒙大赦,仓皇而逃。
李慕儿心里不舒服,却又无从发泄,闷闷地一拳打在自己胸口。
马骢赶紧又握住她拳头,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慕儿,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早就放下了啊,都过去了,冷静……”
…………………………………
李慕儿本也不希望朱祐樘会拿皇后怎么样,可是没想到皇后却轰轰烈烈地病倒了。
她终于落得清闲,朱祐樘除了公事外就在坤宁宫亲自照顾,不需要她跟着。
只是两人在一起办公的时间也就因此少了,明明那晚那样亲近过,可这几天却不知为何,竟似生了层隔阂。
这日陪着朱祐樘在文华殿议政,马骢怕遇上他父亲所以没有跟着,李慕儿又听大臣们议论起了星变的事。她紧张的耳朵一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发现并不是针对她的。
而是冲着萧敬!
萧敬前朝末被贬在裕陵司香,今年才刚被朱祐樘召回的司礼监,居然就被人参了?
上奏者夸夸其谈,称:北斗,人君象,孛星,乱臣矣。萧敬憸邪奸险,强辩饰非,作聪明伤善类,请陛下黜之以消天变。
李慕儿诧异,兄长说的果然没错,原来所谓星变之说,真的可以被有心人用来针对某人?
朱祐樘是明君,自然驳回了他们的上奏,“萧敬是朕的顾问,可朕从未给过他实权。况且他之前已经贬黜过了,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萧敬逃过一劫,李慕儿却心里打鼓,愈加警示自己要小心,别真被人钻了空档。
然而,意外来的总比预想的要快。
她才随朱祐樘回到乾清宫,就有钦天监官员急急前来奏事。
“陛下,皇后娘娘近日身体不佳,曾找过臣卜卦,这卦象已出,怕是和那星变有关啊。”
李慕儿真真佩服皇后,躺着也能滋事。
“哦?”朱祐樘却紧张起来,“你且说说。”
李慕儿心中一万个祈祷,千万别滋到她头上,没想到祈祷居然灵验,来人竟真的没有针对她。
只听那人回道:“皇上,彗星见于天津,天津在京师东方。彗星如出在东方,乃是……乃是将军谋王之象。”
李慕儿松一口气,将军谋王,呵,她又不是将军。
等等,将军?那大汉将军算不算将军?
心中一时抽紧,却听朱祐樘问道:“既是这么不吉的星象,为何不早些报于朝堂?”
“回禀皇上,此次彗星所见星宿皆主内。是以臣算前朝之事时未曾发现。而皇后主理内宫,正与这孛星犯了大忌,才会无故得病,久不见愈。”
李慕儿忍不住想插嘴,朱祐樘看了她一眼,又问:“那依你们推算,如何解这不吉之象?”
“臣斗胆问一句,近来可有新进宫的蒋姓人士?或是,大汉将军?”
朱祐樘和李慕儿齐齐看向马骢。
马骢也已听得清楚,歪嘴不屑地一笑。
朱祐樘没有立即下定论,便遣了钦天监官员退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马骢遭难
殿中一下子恢复了宁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这宁静却不是往常大家各忙各事,默契有加的宁静。而是像风雨欲来前的海面,静谧的让人心发慌。
李慕儿可受不了这样憋着,呼了口气步出来跪下,坚定问道:“皇上,刚才你在文华殿驳了弹劾萧敬的官员,可见你实是不信这类孛星害人之说的,对不对?”
朱祐樘淡淡看着她,最近他似乎总是这样淡淡地对她,“你何需如此紧张?我若要废黜马骢,不过是叫他不再做这大汉将军,好好回去锦衣卫当指挥使同知,这不是应该更合你的心意吗?”
李慕儿看了眼马骢,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她瞧不上以这样的手段让他离开,不禁有些懊恼起来,字字铿锵道:“我虽也希望骢哥哥离开,却不愿见他被人侮辱。皇后有什么冲着我来好了,为何要拉上骢哥哥?”
朱祐樘许是被她一声声“骢哥哥”有些气着了,冷冷说道:“皇后这回没有要害谁,她确实病了,病得不轻。”
此言一出,李慕儿眉头狠狠皱了起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没有害谁,那就是说确实是马骢与她犯冲咯?
简直荒谬!李慕儿气得胸口发闷。
场面有些尴尬,马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自然不想走,听李慕儿护着他又觉得十分温暖。可看着两人渐起争执,更非他所愿。
只好单膝跪了打圆场道:“皇上,若真的是臣,臣出宫便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等皇后病好了,可否请皇上开恩,再让臣回来。”
他这低声下气的语气对李慕儿而言简直是火上浇油!
当下转头对马骢吼道:“骢哥哥,这不是是,或者不是的问题。我同你说过了,有人害你,我绝不退步。”
马骢感动望着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呵,”朱祐樘却突然冷笑,“你绝不退步,那你想怎样?”
李慕儿转过脸直视他双眼,语气强硬道:“不怎么样。除非你赶我们走,否则骢哥哥哪儿都不去。我就不信,他在这儿,皇后的病就好不了了?!”
朱祐樘胸口一团怒火猛然烧了起来,是,确实不是什么是不是马骢的问题。他一向也不信这些虚妄之事,不喜邪门歪道的东西,就像下药事件,他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训诫了皇后。
可此时看着她跪在马骢身边,一字一句地护着他,违逆着自己,叫他怎么不生气!
“朕,不会拿皇后的身体做赌注。”
如果刚才是气愤,那么现在,听到他这句话的现在,李慕儿心里应该只剩痛楚了。
听来多么的温情。
何文鼎本默默站在一边,眼下一看情势不妙,连忙端起案上放凉了的茶水,大声插话道:“皇上喝口热茶吧。”就连马骢,都已经意识到不对,偷偷拉着李慕儿的衣角,阻止她别说话了。
可明知再说下去就是一场灾难,她还是盯着朱祐樘,一字一句问道:“所以呢?”
朱祐樘将刚接过来的茶杯重重放下,沉下了声音,“你不要逼朕。”
“哼,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逼你又如何?”李慕儿冷笑起身,“骢哥哥,我们走。”
话一说完竟然毫不犹豫转身就离去。
马骢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上头坐着的强装镇定却分明眸间晦暗的那位,终是拱手告退,追了上去。
………………………………
出宫的路不长,马骢一步步跟在李慕儿后面,心情复杂。眼看着就要到宫门口,马骢不敢开口叫她名字,只得加快脚步赶到她身边,问道:“你不会,真打算这样跟我走了吧?”
李慕儿正若有所思,闻言却忽然冲他莞尔一笑,“不然呢,人家都明摆着在赶我了。”
说完又顾自往前走去。
马骢低下头,琢磨着该如何提醒她,皇上那是明摆着吃醋才对,就听到她回头叫他:“快点啊骢哥哥,我送你出宫。”
马骢闻言眉间舒展了开来,追上去又问:“你不跟我走啊?”
李慕儿禁不住笑着反问他:“你到底是想我跟你走呢,还是不想我跟你走呢?”
马骢思索了下,正色答:“为了你好呢,应该让你走。可是为了你好呢,又不能让你走。”
李慕儿眉毛一挑,拍了下他的头,“哟,你这榆木脑袋里现在这么有想法了啊?”
马骢被她逗乐,“好了慕儿,你说吧,你怎么想的?”
李慕儿作深呼吸状,停下来轻声道:“骢哥哥,你实话告诉我,他们冤你和皇后犯克,你气不气啊?”
“还好,我无所谓啊!本来是有一点生气和不屑,不过,”马骢说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看你为我这么据理力争,我哪还有空生气啊?而且,我觉得我说不定真和这皇后犯冲,啧啧啧,大冲,不然我为什么看见她就不爽?”
李慕儿揉揉鼻子,“再不爽还不是得顺着她,乖乖回去做你的锦衣卫同知。这样被贬去做高官的,恐怕天上地下就你一个了吧!”
马骢耸耸肩,“谁叫人家是皇后呢,惹不起,我就只好躲咯。”想了想他又不放心道,“我只是担心你,我不在,恐怕又要被欺负或陷害。”
“骢哥哥,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已经看清了,委曲求全是没有用的,她这病来得蹊跷,我得留在宫里,查她一查。我不会让你平白被人冤枉,待我找出证据摆在他们,看谁还敢说你?!”
李慕儿蹙眉思索的样子让马骢十分欢喜,豁然笑道:“你又找回斗志了?不错哦,不枉费我被个女人陷害的憋屈。你也放心吧,我回去抓几个贪官污吏,等过了这茬,我马骢,迟早还会回来的!”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现下只好牺牲你了啊!”李慕儿说着又迈开了步,将马骢撇在了后头。
马骢回了回神,赶紧提脚跟上,一面叫道:“诶,这是怎么说的?你又摆我一道啊,什么叫牺牲我啊?喂,那你记得给我也写写信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井水河水
李慕儿送完马骢,并没回乾清宫,一来两人都在气头上,怕见了面又是一番争吵。[.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二来,她确实需要冷静下来想想,皇后是真病,还是假病?
她是在下药事件的当口病的,很有可能是为了逃避朱祐樘的责备,那就是假病。可若说她是假病,怎么能一装装了那么多天,朱祐樘又不傻,难道会看不出来?而且刚才殿上听他的口气,紧张她的很。
那是真病了?
诡计没有得逞突然就气急攻心病倒了?怎么会这么巧?
她边走边想着,一个抬眼却看见个熟人。
郑金莲!
李慕儿慌忙顾盼查看,没走错路啊,这不是太皇太后的清宁宫啊。
她可没忘记郑金莲是怎么害她的,比起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下意识地寻路要逃。
却听郑金莲的声音挡在身前:“女学士,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去奴婢那里叙叙旧吧。”
“走开,”李慕儿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谁要与你叙旧。我们两个最好是井水不要犯河水!”
郑金莲也不生气,轻笑道:“我见你与那马骢走得亲近,不知那药的滋味如何啊?”
李慕儿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郑金莲笑意更浓,扬着声音道:“奴婢在这宫里十多年了,还真没有不知道的事呢。”
李慕儿愈加觉得这女人可怕极了,真真一刻也不想多留,闪开她又欲走,却听她又说:“你是不是想知道皇后为何病了?好为你那骢哥哥平反?”
李慕儿头一次有不见刀刃,却脖颈发凉的感觉,可还是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奴婢倒是知道些情况呢,女学士……”郑金莲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声音就在咫尺,“就看你愿不愿意与奴婢合作了。”
李慕儿的脚似被深深定住,含糊的声音从喉间迸出:“合作……什么?”
郑金莲轻飘飘答道:“合作……扳倒皇后啊……”
李慕儿脑袋轰的一声,冷汗从额头丝丝浸出,退后几步离她远些,才镇静道:“你真令我恶心。你以为你是谁?皇上对你的感情,就是被你这样一丝丝抽掉的吧!”
这话显然戳中了她的软肋,郑金莲的眉眼间终于有一些不稳,“哼,我谁也不是,可我等了皇上十三年……你呢,你等了多久?你就不想……”
“我不想,”李慕儿打断她,“我从不想。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不会跟你合作,我也不会允许你伤害皇后。”
“我伤害皇后?”郑金莲冷笑,“你可别小看了皇后。女人要是生了嫉妒心,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李慕儿不愿意再搭理她,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对她说:“哦,对了,如果我是皇上,一定也会选皇后,怎么样都不会选你的!”
再转头的那一刹那,她恍惚觉得,郑金莲的眼眸里充满了衰败。
可是怎么可能,这个恶毒的女人!
郑金莲望着李慕儿的背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你不跟我合作,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像我一样,等十三年?不,三十年?呵……”
………………………………………………
李慕儿心里乱的很,皇后整日打压她,却下手直接,且不置她与死地。郑金莲则不同,她阴险,心机城府都极深,可以杀人于无形。今日朱祐樘对皇后的维护,不,他一直以来对她的宠溺……郑金莲这么有本事,为何还要拉拢她,从皇后身边抢走他?
迷迷糊糊回到雍肃殿,她赶紧冲进房找出她的一双剑来。剑鞘是上次怀恩送来的那个新的,果然一丝一毫都是按照她的想法做的。
按下鞘口上的红色玛瑙,剑身就会弹出三寸,每次她都用这招对付那些为非作歹的小混混,扬言“本姑娘都不用出剑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想到往事,她忍俊不禁,这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无双,无双,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独一无二……”
她默默念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靠着的身影。
直到头顶上莲子欢快叫着:“皇上来了,皇上,皇上!”
李慕儿被她逗得抬头笑,才发现他正抱着胸定睛注视着她。
笑容一时僵在脸上,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朱祐樘却有些雀跃,他刚才真的以为,她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跟马骢走了。折磨了自己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就往这儿来了。
幸好她还在。
她没走,她还在。
还看着他送她的剑鞘傻乐。
朱祐樘泯然一笑,大步走了过去,弹了弹她的脑袋,说道:“朕不生气了。”
李慕儿皱鼻送了他记白眼,“可臣还气着呢。”
朱祐樘浅笑弯下脑袋,问:“那要怎么办?”
眼看着他的脸凑到了自己脸边,李慕儿噘嘴捧着剑转过身去。忽又想到什么,眉毛一挑,举起剑鞘对准他心口,快速按下了鞘口上的机关。
“嘶……”朱祐樘被这突然的袭击弹得吃痛,本能拿右手去揉痛处。
李慕儿抱剑起身逃开,放肆大笑。
朱祐樘咬牙坐下,背对她抚着胸口不语。
怎么办,下手太重了?
李慕儿止笑,赶紧跑过去蹲下来看他:“对不起,我又伤着你了。”
朱祐樘得逞,一把拽过她的手抚在心口,“是,你伤着我了。这里好痛。”
李慕儿刚平复下的情绪一瞬又尽数上涌,咬着唇反握住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道:“那我呢?那我呢!”
朱祐樘看着她泛着泪光的水翦双眸,想起她为自己受的委屈,以及刚才在殿上对她的冷漠,心中惭愧,便想着将她搀起来。
可一只手去揽她的腰,被她压在胸口的手不由得用力,一下子重重按在了她胸前的起伏。
李慕儿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视线怯怯地下移到胸上一瞄,又怯怯地抬头,只见朱祐樘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无措地望着她。
朱祐樘狠狠地咽了口气,差点就要抑制不住长久以来抑制着的冲动,她却突然将剑举到二人中间,把他覆在她心口的手转移到剑柄上,红着脸说道:“你,是不是也会武功?我们打一架,谁输了谁道歉。”
真真扫兴!(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皇后病了
何青岩的回信来得很快。结论是药的成分和用量都没有任何问题,皆为清热去火之配。可何青岩亦疑惑,此配方应该就是医治上火之症,何至于久病不愈?
李慕儿合了信,暗下思忖。
药是御医亲自盯着的,自然没有问题。
只是区区上火之症?
为何皇后不肯看御医?为何朱祐樘不许她跟着?
郑金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难道郑金莲真的没有骗她,她没有害皇后,全是皇后自己在作怪?
李慕儿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终于决定冒一次险,亲自去寻一个人。
德延看着眼前这个差点剁了他手的活祖宗,吓得扑通又是一跪:“女学士啊,奴婢最近真的恪守本分,丝毫不敢招惹您老人家啊!您为何又把我叫到这儿来了?”
说完他开始左顾右盼,惹得李慕儿一声冷哼:“别找了,马大人虽回了锦衣卫,要进宫一趟倒也容易,你等着吧。况且,就算马大人不来,你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德延哪里知道李慕儿是懵他,一想到他俩的刀剑就觉得脖颈发凉。急忙识时务道:“女学士有何吩咐,小的照做就是。”
“算你聪明。”李慕儿抱胸,“你老实告诉我,皇后得了什么病,为何还不见好?”
德延眼珠子一转:“哎哟,小的以为女学士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原来不过是为打听……为关心皇后的热症啊!”
“热症?那为何这么多天了……”
“小的不知啊!”德延忙着接话,“小的只知道按时侍奉,病情的事哪里能知?女学士也看到了,皇上每日来坤宁宫亲自照顾,岂能有假?”
这么说是真病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药也没问题,病也对的上,那会不会是煎药的人出了问题,或是皇后压根儿没有吃药?!
李慕儿虚咳了一声道:“我问你,皇后的药是谁煎的?为何不让太医院的人看病?”
德延谨慎回答:“小的也不知道这其中玄妙,皇后自从病了后一直躺在床上,小的哪敢多问啊,您说是不是?至于这药,自然都是奴婢我,亲自带人煎好,亲自送到娘娘跟前儿的。”
李慕儿沉吟半晌,又问:“皇后一般什么时辰用药?”
“大约膳后半个时辰。”
“你给我滚过来,”李慕儿招呼德延到身边,对他耳语道,“给我准备一套坤宁宫侍女的衣裳,今日晚膳后带我混进去看看皇后。”
“哎哟喂,”德延又忙跪下道,“奴婢可不敢啊!女学士,你就不要再难为奴婢了,要是被娘娘发现了奴婢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抵的啊!”
李慕儿斜他一眼:“怕什么?我又不干嘛,唉,我真的就看看,死不了你的!你不肯也行,等马大人来了咱们再聊,啊?”
德延忙摇手:“别别别,女学士,奴婢遵命就是了!”
…………………………
李慕儿梳上宫女的发髻,穿着宫女的服制,又往脸上抹了些胭脂,还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她踩着小碎步跟在德延身后,尽量将头低了又低,终于进了坤宁宫去。
药在瓦罐里卟卟地炖好,那女医倒出两碗,先亲自尝了,才将另一碗置于托盘之上。
李慕儿留心看了那两只碗,是坤宁宫里的人自己准备的,未见异样,女医又是随意一拿,应该没问题。
德延上前端起放药碗的盘子,李慕儿则端了放漱口水的盘子,跟着德延步进了暖阁。
烛火不似往常亮堂,甚至算得上昏暗。不过这也让李慕儿更加安全,不至于被人发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药味,李慕儿暗暗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除了德延手中汤药外,另一股奇怪的味道。
四下寂静无声,似乎没有几个宫人在这儿。她不敢抬头细看,只能凭直觉,感受着房里诡异的气氛。
德延的声音响起:“万岁爷,娘娘,药来了。”
他已经在了。
李慕儿把腰又弯下些许。
那熟悉的龙涎香味逐渐靠近,又逐渐远去。紧接着是一阵帐幔悉索声,李慕儿深吸口气,大着胆子抬起头来。
果只有她和德延两个人,孤零零站在离床很远的地方。
床上帷幔深深,依稀可以看见三个身影。一名状似宫女,将皇后小心扶起。而朱祐樘则坐在床沿,正用勺子舀了药,放在嘴边呼着。
李慕儿竟不自觉扯起一丝微笑,他总是这般细心,这般温柔。
虽然,此番并不是为她。
药呼凉了,他接在碗上朝皇后递去。皇后的声音传出,听来却是含糊不清:
“皇上,你明知道我……皇上……我……不想喝……”
李慕儿蹙眉,她一定是不愿意看病吃药,才一直拖着不好,用自己的身体来挟制他,是不是?
朱祐樘却并不气恼,只柔声说道:“乖,听朕的话……吃药……”
皇后终是被他一口口喂完了药,李慕儿眉间更紧,若是她每天都乖乖被喂了药,那自己岂不是又猜错了?
李慕儿正烦心,突然看到帐幔猛地被拉起,下意识想低头,却在仓忙的那一瞥中看到,皇后无力地靠着身边宫人,别的倒没什么,只那樱桃小嘴上,长满了口疮,李慕儿离得这么远都瞅了个仔细!
这是,得多上火啊?!
李慕儿开始打退堂鼓,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皇后看来确确实实生病了,病得还不轻。她之所以不让御医诊治,是因着这满嘴的毒疮害了容颜,不愿让人看见,不愿让人知晓!
“咳咳……”李慕儿心烦气躁,却听到那边他急促的咳嗽声,惊得忙又抬头看他。
他定是怕吵着皇后,强忍着咳嗽喂她喝药,此刻出了榻,咳得脸色都有些泛红。
李慕儿抿紧了唇,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定定地看着他,竟忘了收眼。
而朱祐樘好一阵咳嗽后,似终于平复了喉头瘙痒,放下衣袖,径直朝她走来。
李慕儿慌乱低首弯腰,抬高手上的托盘遮住了眼面。
朱祐樘的衣角近在眼前,伸手来拿杯盂,李慕儿绷紧了身心,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太紧张,竟感觉到他的手似乎顿了顿。
不过只是一刹,下一瞬他已又回到床边,亲手喂皇后漱口。
李慕儿偷偷打量,德延见她冒着冷汗呆立原地,赶紧换过她手中托盘,上前去接空碗和漱盂。随后却步而退,李慕儿只好收回视线,抬腿跟上。(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请安清宁
匆匆回到住处,换下一身宫娥衣衫,咕咚咕咚喝了杯水,李慕儿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错了,一切都错了,皇后果然得了热症,什么不看御医而请外头女医,都是有难言之隐。什么装病威胁,更是无从说起了。
而郑金莲似乎也没有机会可以害到皇后,药是在朱祐樘眼皮子底下喝下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事到如今,李慕儿再无话说,既然她只是平常毛病,那也只能祈愿她早日康复。马骢的事,也就随它这样过去吧,总归马骢回去过正常日子,也是她所愿。
想到这里,李慕儿心中倒也安慰了许多。不过她现在看到了她症状,或许,可以问问青岩有何秘方医治。
脑海中又浮现出皇后口上红肿泛脓,真真可怜。
李慕儿心中也不由得生起愧疚,病者如此呜呼痛哉,她竟还在背后悱恻她,是她不应该,赶紧研墨写信。
…………………………
次日一早,她照常在乾清宫等着朱祐樘下朝,与何文鼎在月台上闲聊。
过两日就是正旦节了,两人说着各自家乡过年的习俗,正觉有趣,便见一内监跑到殿外,被门口侍卫拦了下来。
李慕儿好奇,走上前去相询。那人一见是她,如释重负道:“女学士,太皇太后请您到清宁宫去一趟呢。”
李慕儿听到郑金莲所在的清宁宫,直觉反感,问他:“太皇太后有何吩咐?我可以不去吗?”
“回女学士的话,太皇太后令您务必此刻就去。(.无弹窗广告)倒无甚大事,万岁爷几日未去清宁宫,太皇太后该是要询问万岁爷近况,又不想扰了万岁爷。”
李慕儿回头看了眼何文鼎,刚想说要他去也可以,那人却堵了她道:“太皇太后叫奴婢一定请到女学士,奴婢不敢擅作主张,望女学士莫难为了奴婢。”
李慕儿叹气,好吧,去就去,难不成郑金莲还能叫太皇太后吃了她不成?
走进清宁宫,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倒让李慕儿静心不少。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变得这么怕事,能躲则躲了?
看来果真是生存环境决定心性啊!
下跪叩首:“微臣,沈琼莲,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福寿安康。”
太皇太后声音慈祥,“女学士请起。”
“谢太皇太后!”李慕儿起身,仍恭谨俯着首,却还是瞧见了太皇太后身边穿着不同于一般宫人的郑金莲。
太皇太后打量李慕儿几眼,又笑着唤她:“女学士,你且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李慕儿忙答:“微臣不敢造次,微臣蝼蚁之身,怎可近得太皇太后贵体。”
“无妨,快过来。”
太皇太后今日似乎特别和蔼,李慕儿推拒不得,唯有趋身上前,眼角则不友善地斜了郑金莲一眼。
待到近前,太皇太后竟握住她的手,示意她转了一圈。李慕儿不解,照做后又听太皇太后哀声叹气道:“唉,你们两个丫头,也是不争气。”
李慕儿一惊。
“皇后多年未有所出,哀家多少次劝皇上选秀女,纳妃嫔,或是……”她说着瞄了郑金莲一眼,“皇家子嗣何其重要,你们既然对皇上有心思,就该好好使把劲,到时哀家定会保你们荣华。”
李慕儿闻言顿时浑身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往后仰去。
什么跟什么啊,竟是叫她来听这些,太皇太后言外之意,不是暗示她俩主动往朱祐樘被窝里钻吗?太皇太后关心皇室子嗣,她完全可以理解,可是这于她何干?这一腔热血,她怕是错撒了。
李慕儿觉得好笑,不由去看郑金莲,却发现她脸上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李慕儿脑中突然精光一亮。
莫非,难道,该不会……
这郑金莲早已爬上过龙床?
李慕儿心头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刚想婉言向太皇太后表明自己心意,便听殿外门监传道:“皇上驾到。”
李慕儿只能吞下想说的话,先默然退到一边。
朱祐樘进殿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脸色倏地一沉。
李慕儿却不曾发现,顾自思考着如何好言相劝太皇太后。
朱祐樘一番见礼,道:“孙儿这几日见忙,未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今日可是一下朝就往这儿来了,还望太皇太后不要生孙儿的气。”
太皇太后笑得眉眼都弯了,“没事,没事的,樘儿向来孝顺,不差这几天的。对了,皇后的病如何了?”
“好些了,樘儿也是代皇后来道个歉,病中实在不便来给您请安。”朱祐樘亦笑得真心。
李慕儿这才默默打量了他几眼,常听人说他孝顺,今日看他望着皇祖母的眼神,确实满满都是尊重和乖顺。
她又想到眼前的太皇太后,在他失去母妃后一手维护他长大,想必对他是真心疼爱,不觉就对这老太太萌生了许多好感。
郑金莲去上茶,李慕儿注意到她递给朱祐樘时直视着他的双眸,眼神里充满着各种情绪,竟是一丝都不避了的。
两个宫中最大的主子坐于桌边喝茶,李慕儿讷讷不敢动。
“不打紧的,皇后莫不是有喜了?若是有喜了可得头先告诉祖母!若是有喜了,****不来请安也无妨啊!”
李慕儿听得尴尬,太皇太后也是为抱重孙操碎了心啊,三句话又绕了回来。再打眼看朱祐樘,果然也是一脸无奈。
看得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朱祐樘眼神往她那里瞥了瞥,淡然笑着答道:“太皇太后莫急,樘儿还年轻,太皇太后也年轻,他日我与皇后儿孙满堂,还怕扰了您安享晚年呢。”
“樘儿,不是祖母责备皇后,你们小两口相敬如宾是好事,祖母不怪你。可应当知道分寸,顾全大局。从前的事虽还历历在目,可她也该朝前看,不要执迷于过往云烟……”
“祖母教训的是,”朱祐樘赶着接了她的话口,“樘儿回去定好好说她。”
原来他也是个打太极的好手,李慕儿心想,似乎一直以来总是见他待人温和的模样,不知道发起脾气来会是怎样?
朱祐樘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才似终于想起了她,问道:“樘儿刚从朝堂回来,竟不知女学士为何不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倒跑到太皇太后这儿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突生误会
李慕儿正欲作答,郑金莲急忙道:“前几天在御药局偶遇女学士,便想着寻她叙旧。(.棉、花‘糖’小‘说’)今日一聚,太皇太后也格外喜欢女学士呢。”
李慕儿脸色瞬间僵硬。
之后他们聊了什么,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的。
御药局偶遇?!
叙旧?!
难怪今日非要请她来,原来是等着演这一出呢。
打蛇打七寸,李慕儿自觉被她又一重击。
且这次,怕是比上回害她更甚。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急着去寻朱祐樘的眼神,可他只顾和太皇太后说话,甚至还与郑金莲交流,果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压根儿当她不存在!
遭了,这下真的遭了!李慕儿百感交集,突然觉察到对话停了下来,她连忙打起精神。
朱祐樘最后饮了口茶,起身说道:“那孙儿就先告退了,太皇太后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两日后除夕,孙儿与皇祖母好好吃顿团圆宴。”
一番话哄得太皇太后眉开眼笑,开怀应着。李慕儿正想着自己又该如何告辞,就听朱祐樘淡然道:“女学士是随朕回乾清宫,还是继续于这儿叙旧?”
李慕儿如获重释,赶紧拱手道:“臣自然是回去服侍皇上。”又笑着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今日邀微臣询问皇上近况,此时见着皇上也该放心了。臣就此告退,就不扰太皇太后休息了。”
随后逃也似的出了清宁宫。.
朱祐樘负手走在前面,众目睽睽之下,李慕儿不敢造次,唯有静静跟着。偏他脚步走得极快,李慕儿时而小跑几步才能将将赶上。
不一会儿二人便走回了乾清宫,进了殿门,朱祐樘忽然就停了脚步。李慕儿来不及反应,猛地撞上他背。
不敢喊疼,怯怯退了两步,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皇上,臣可以解释。”
朱祐樘迟迟不回头,似在思索着什么问题,又似在平复着什么情绪。
李慕儿正欲再开口。他却又猛地转身,平淡问道:“要过年了,你想不想出宫去陪你兄长?”
李慕儿以为他不生气了,惊喜抬头,可望进他眼眸里,分明是抹不开的阴郁,以及,陌生。
对,是陌生!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
似挟了无形的掌,瞬间将她推开,千里之外。
“我不走。”李慕儿使劲压下心中慌乱,试探道,“我在这里陪着你过年,不好吗?”
朱祐樘本表情冷冷,闻言垂下了眼眸。李慕儿索性大着胆子站起了身,想要去拉他衣角好好说叨说叨。
他却蓦地又背过身去,李慕儿的手停在半路,便听他淡漠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
“可是,朕不想看到你。”
李慕儿耳边万籁俱寂,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只能静静站着,唯有静静站着。说不出任何言语,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说,不想再看见她。
几个月的相守相伴,瞬间成了一个笑话。笑她痴,笑她傻,笑她看不穿。
进宫这许久,一直以为不乏心痛的时候。可是原来,那些也不算痛。真正的心痛,竟是这般滋味,上不来,下不去,梗在喉头,卡在心尖,竟会让人忘了怎样应对。
该哭?还是该笑?
朱祐樘见她没有反应,倒是知道该说话化解尴尬,可话语传进李慕儿耳朵也不过是雪上加霜,因为他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那语气,真真如寒冬腊月的飞雪。
何文鼎一直在殿上侯着,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进来,便觉气氛古怪。此时听上几句话,更是大惊失色,忙上前到李慕儿身边跪下劝解道:“皇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女学士她是不会……”
却被朱祐樘一口打断,“文鼎,你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就这么急着为她辩解吗?”
何文鼎意识到,这回她恐怕真是触怒了龙颜。
可是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和她跟在皇上身边同进同出,看她忍气吞声,看她毫无怨言,看她看皇上的眼神,看她只为皇上一个笑容或是一句安慰便可放下一切怨怼的知足常乐。也看过她为路过宫人打伞,看过她顶替自己受罚,看过她私下对朝事公正的态度。
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能干出什么坏事儿来。
“皇上,臣虽不知道女学士犯了什么错惹皇上生气,可臣相信女学士的为人,她一定……”
朱祐樘冷哼,“那你倒是问问她,昨晚是不是扮作宫女,偷偷混进了坤宁宫去?”
李慕儿心中了然大悟,原来昨夜,他果然还是认出她了。
眼角瞥到何文鼎亦疑惑回头望着她,她突然觉得释怀,做错了事,迟早还是得付出代价。只是,这代价来得可真快啊。
屈膝下跪,只道:“是。”
何文鼎赶紧在脑海中挑了句关键的话来说:“皇上,女学士是怎样的人,皇上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朱祐樘却决然道:“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接着问,“你再问问她,这么做有何目的?”
李慕儿只好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臣去坤宁宫,是为了探一探皇后娘娘的病。臣疑她装病,去御药局,也是为此目的。皇上没有看错,没有听错,也没有猜错。”
何文鼎这下真的不好再劝什么了。
可是他奇怪,若是为了自己,她不会这么做,或者说应该不会只这么做。若是为了那被“贬”出宫的马骢,倒是有可能,他是她心上的结,若是马骢自己知道,倒该欣慰了。
他正胡乱猜着,却听龙颜再次大怒道:“朕告诉过你,她是真的病了。你可以不相信皇后,可你应当信朕。”
“我信你,”李慕儿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着,“我信你为了护着她,什么都可以不顾。哪怕明知骢哥哥是无辜的,还要给他加个这样尴尬的罪名。那么你就算欺我瞒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文鼎大致看清楚了,当真是旁观者清,这两人的别扭,怕是他人劝不清的。得,他还是乖乖退下吧。他默不作声地行动起来,遣了殿上的人都出了去,心想这下随他俩慢慢辩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别样惩罚
李慕儿听到他的质问,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大半,更多的是愧疚。
是啊,如果她肯相信他的话,也许今日这场争吵也不会发生。
何况此事,确实是她做的错了。想方设法地调查了一桩他早已告知她的真相,还被有心人又利用了一把。
见殿里撤了个干净,遂厚着脸皮抬眼道:“我错了。祐樘,这次是我错了。我不对,我不好,我不该不相信你。可是,我真的没有恶意的,我没有想要伤害她,我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只是以为……”
“莹中,”朱祐樘突然打断她,“你知不知道,朕最喜欢你心无旁骛,直来直往。可是这次,你却也学会了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呵,朕真是后悔,是朕的错,让你失了本性,也成了这后宫中争夺恩宠的可怜女子,成了朕最不屑的人。”
什么拉帮结派?什么争夺恩宠?
难道是因郑金莲的话?
李慕儿急着为自己分辩道:“我没有!我今日是被突然叫去清宁宫的!对,我是见过郑金莲,可我没有理她,也没有答应她提出的要求,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这么说你承认了?”朱祐樘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睛道:“莹中,朕也曾经说过封你为妃,是你自己不愿意。如今又要去太皇太后那里百般讨好,难道你也像金莲一样,这么想爬上朕的床吗?”
郑金莲,郑金莲,她果然已经……
眼前又浮现出方才在清宁宫见到的郑金莲似笑非笑地表情,李慕儿一下被激怒,气得全身发抖,原来他竟是这般看她?原来她在他心中竟是这般一文不值的可悲女子?
她想到自己初次亲他,便是为了求他原谅。想到他说她“故意,勾引皇上”。想到中了药时,对他投怀送抱。现在看来,这些对他而言是不是也是一场筹谋,一番策划。
呵,原来……原来……
李慕儿咬紧唇瓣,浸出了血丝也浑然不觉,终呼出一口长气,缓缓起身,退后一步,冷眼问道:“你和郑金莲,是不是也已经……”
朱祐樘看着她殷红嘴唇,也不禁忆起那几幕过往。她的唇部极嫩,似乎总是一不小心便会咬出血来。那血带着一股腥甜味道,他会将它掖在舌下,于下颚与齿尖徘徊。
该死,明明是不屑,却偏偏抵不过她的诱惑吗?
朱祐樘大步向前,拽起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着往暖阁走去。
李慕儿惊诧望着他的背脊,他一向温润,可此刻手下的力道分明用了狠劲。
门被狠狠踢上,李慕儿吓得一颤,刚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抱了个满怀。耳畔想起他熟悉低语:“你要什么,朕给你。”
那低语却不似往日深情,夹杂着一丝压抑,又夹杂着一丝怒意。
李慕儿本能就想大叫,可刚提上气来,就被他将声音全数吞了下去。
嘴巴让他的唇狠狠堵上,李慕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眉眼。
这吻不同于前两次的软昵,带了惩罚,带了狠厉,直教她喘不过气来。
伸手欲推开他,反而被他挟住了,顺势推到北面的卧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力气可以这么大,这么狠。腰背重重磕在了床上小几,李慕儿坐在了床沿帐幔之上,疼得龇牙,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机。
小几被大手移开,他的吻又铺天盖地而来。李慕儿从疼痛中寻回一丝神识,在他舌尖再次滑入时用力稳稳咬了下去。
朱祐樘吃痛,低吟一声挪开了脸,眼神里却极尽复杂。
不屑?愤怒?*?李慕儿轻喘着气,下巴往门口努了努,提醒他道:“你疯了吗?”
朱祐樘冷笑开口:“是,朕是疯了。你不是就想要这样吗?朕赏你……”
李慕儿没有办法去感受再次随之而来的深吻,以及重重压下的身躯。这哪里还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心上人,他哪里还将她放在心上?
在你心里,我竟这么卑微?
我要了什么,换来你这般对待?
心中反复漫着这几句话,一帘帐摆随着她倒下,撕裂飘落,堪堪盖在了她的眼上,也敛住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这样也好,他看不见她的眼,会不会就认为身下的人,不是她,不是莹中,不是沈琼莲,不是李慕儿。
因为,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朱祐樘哪里还顾得了分辨李慕儿所想所思,舌下全是二人血丝糅合,寸寸磨灭着他的理智。一掌扣着她双手置于她头顶,一掌轻易撕开了她的纸护领。
双唇不舍的从她嘴上挪开,改吻过她的耳垂,她的颈窝,她的锁骨,一寸寸往下。细腻肌肤带着冬日的干燥,在他的吮磨下渐渐湿润,印上一朵朵桃花烙印。
灼热的手心夹着汗意,动作却不由自主放慢了下来,怕弄疼了她。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睁眼的一刹那生生顿住。
入眼的是肩上狰狞的伤疤,窝在她一双手臂圈起的半圆中,极致地嘲笑着他。
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肩头的两道疤痕竟这么深,这么丑。
这个为他放弃所有,受过伤,受过罚,受过欺侮,受过冷落的女子,他竟以为这是她想要的!
他竟这样折辱她!
朱祐樘重重摇了摇头,慌乱地为她掩好衣物,才抬眼去看她,才想起她一直没有说话,没有反抗。
她紧闭着双唇,竟是一脸平静,眼上盖着的浅黄色帐幔,却浸着湿意,晕出两团明黄,似他胸前衣裳的颜色,真真讽刺。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层轻幔。
她的睫上濡着泪珠,不住地颤着,看得他心头绞痛。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对不起莹中……”朱祐樘低头亲吻她的浓密睫毛,想把她的眼泪全部吞入肚中,又用手轻轻抚她脸庞。
却似乎无济于事,泪水似断了弦儿的珠子,不停涌出。
直到她动了动被压麻的手指,朱祐樘立即会意,赶紧松开了她。束缚已解,李慕儿却不急着动,只抿了抿嘴上血迹,嗫嚅着说道:“我当你懂我。阿错,我,我当你懂我。”(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寂寞除夕
朱祐樘缓缓移开脸看她,牙齿猛地磕到舌尖痛处,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蠕动了下嘴唇说不出口。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强烈的无力感让他觉得颓败,举起一拳狠狠砸在床板上。
李慕儿被耳边重响惊得睁开眼,正对上他复杂眼神。是无助,是挫败,是后悔?
抬手轻轻推了推他肩,他又马上会意起了身,挺直了腰板坐在床沿。
李慕儿看不出他的不知所措,她起身站起,背对着他淡然整理着自己杂乱的上衣,尽力将破损的护领一寸一寸抚平,轻声说道:“我的确做错了事情,若这是我该受的惩罚,我受。可是阿错,我真的没有那么龌龊,那么不堪……”
殿前突然传来鞭炮声,虽然临近正旦,乾清宫前每日都会燃放烟花爆竹,可今日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放得这样早,生生将李慕儿接下去的话盖住了。
“是不是我实在太卑微了,卑微到连你也瞧不起我了……”
朱祐樘只看到她回眸时眼角跌落的一滴泪珠子,以及她踉跄而出的背影。
他竟忘了去追她。
也没有勇气去追她。
………………………………
李慕儿再没有去乾清宫,除夕夜就热热闹闹地来了,宫中个个光彩照人,却也忙得不可开交。有的忙着准备皇上一家的年夜饭,有的忙着准备明日奉天殿的庆贺礼。
谁也不会注意到她,谁也不会关心她是否安好。
李慕儿坐在桌边,望着空荡荡的琴案。[.超多好看小说]那里本放着朱祐樘的“清平”,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可曾想过把它还回来?还给她?李慕儿自嘲一笑,她哪里还配。她在他心中,早已一无是处,不过是这后宫中心怀不轨的女子,其中之一。
银耳正缝着一件红衣,看她痴痴盯着某处,不禁叹息。这两****总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去当差,也不出门见人,就连信也不写了。昨天何文鼎来找,她也只是听着不回话,出门的时候何文鼎悄悄拉过银耳叫她这几天好好照看着些,说是和皇上闹了别扭。
她真的从未见过李慕儿这般魂不守舍的消极样子。
“姐姐,”银耳开口试探,“今夜是除夕,皇上定又要赏我们很多御膳,我前些天从御酒房得些好酒,晚上我陪姐姐好好喝一杯。”
李慕儿没有回头,淡淡答:“好。”
银耳又默默叹口气,说道:“姐姐,你说兄长今晚是不是一个人,他最爱喝酒,除夕夜独饮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李慕儿这才有了些反应,转身轻轻拉过银耳拿着针线的手,言语中带着几分愧疚道:“银耳,姐姐对不起你,本来我们可以出宫陪兄长过年。可是,我现在不想出去。”
银耳忙反握住她手,“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喜欢怎么样,银耳都愿意陪着你的。可是看你这么闷闷不乐,银耳心里头也不好受,如果姐姐不高兴留在宫里,为何不求了皇上,回兄长家住几天呢?”
李慕儿却垂了眼,没有答话。
夜幕降临,宫里霎时喜庆了起来。欢声笑语不断,乾清宫殿中,朱祐樘和太后,太皇太后谈天说地,皇后还在养病没有出席。何文鼎一边指挥人侍候着,一边挂念着隔壁殿里的人。
朱祐樘喝尽杯中酒,把酒杯放下,恰逢何文鼎过来,亲自为他斟满。朱祐樘抬眼看了看他,低声道:“你别再这伺候了,去陪陪她。”
何文鼎窃喜,心内又不由感叹,明明皇上也是很挂念她的吧。
来到雍肃殿时,却是一片冷清。银耳张罗着吃食,摆好了酒杯,正要唤她,被何文鼎抢先,“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李慕儿抬头看门口,一见是他,强扯了扯嘴角,道:“你不用回都知监,也不用在乾清宫吗?”
“嗯,我可是奉了圣旨来的。”何文鼎说着把手上食篮放下,和银耳一起拿东西出来。
桌上很快被放满,李慕儿望着他俩动作,心中满满都是感动,主动起身给他们倒了两杯酒。倒惹得他们顿住,彼此对视了一眼。
李慕儿笑道:“谢谢你们陪我吃团圆饭,我这几年东奔西走,居无定所的,没想到今年倒在这宫里头吃上了年夜饭。来,我们一起好好过年,希望来年事事顺心。”
何文鼎和银耳见她终于想通,高兴极了,忙着干杯喝酒,又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说笑起来。
几杯水酒下肚,银耳的脸就红扑扑了,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笑呵呵说道:“姐姐,我都好久没唱歌了。今日我给你们唱一个吧,好不好?”
“好啊好啊,”何文鼎看似老道,原来也是个不胜酒力的,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反正大家都顾着自个儿热闹,没人注意到这里的。”
李慕儿听着他的话,心中又有些失落,狠狠灌了口酒。可这解忧杜康,醉了不该醉的人,她这想醉的,反而愈加清醒了。
银耳的空灵歌声已婉转响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李慕儿手指点了点酒杯,非常不礼貌地打断她:“银耳,不要唱这个。唱我新教你的那歌词。”
银耳点头,唱道:
“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遇子期。
云想衣裳,花想容。美人恋君浓。
明珠投君心,君心难窥测。
问君何能尔,问君何所意。
道世间,情为何物。
非圣贤,孰能无过。
怎堪说。
费思量。
无因。
便无果。”
窗外忽然映起烟火光亮,三人抬眼望去,自然是乾清宫殿前的天空灿烂。
李慕儿突然轻语:“人人都会犯错,我是错了,可你怎么能将我全盘否定?郑金莲犯错,你不动她,皇后犯错,你护着她。可为何轮到我,却换来你这般仇怒?你对世人皆仁慈,为何独独对我,却如此狠绝……”
银耳没有听见她的话,醉醺醺托着头道:“姐姐,我好想兄长。”
李慕儿收回视线,将银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道:“对不起,银耳。不是我不肯带你出去。”
“只是我怕我这会儿一出宫啊,就再没有勇气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好友贺岁
初一天还没亮,拂晓时分,风格外的大。(.无弹窗广告)朱祐樘诣奉先殿,奉慈殿,太皇太后、皇太后宫行完礼,在华盖殿穿戴好衮服龙冕,端坐于大殿御座之上。
锦衣卫陈设卤簿、仪仗于奉天殿丹陛及丹墀,设明扇于殿内,列车辂于丹墀。丹陛东西陈设着奏鸣御用音乐的乐队,同文、玉帛两案在丹陛之东。鸣鞭者四人,面北而立。
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从正殿丹墀一直排列到午门之外,锦衣卫则设将军于丹陛至奉天门外,东西各设一列龙旗,排列于奉天门外。仪仗专用的骏马、犀牛和大象排列于文、武楼以南,东西向。
身穿正式朝服的百官开始列队于午门之外,随鼓声由午门左、右掖门入,来到丹墀东西,朝北肃立。朱祐樘待执事官来到华盖殿向他行了五叩之礼后,启驾临奉天殿。
鼓乐喧鸣地到了正殿,明扇打开,珠帘也卷起,尚宝司官员将御玺置于预先设立于御座之东的宝案之上。
鸣鞭报时,百官排班行四叩礼。两名给事中来到文案前,引导序班官员手捧放置着“表目”的小几案由东门入,放置于大殿之内。展表官取表,宣表官来到朱祐樘御座前的珠帘外,高声朗读“表目”,百官跪聆。
宣表结束,大殿内外的臣工集体跪拜,山呼万岁。代表百官向皇帝致贺的“代致词官”跪在丹陛之中致词:“具官臣某,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祜,奉天永昌。”百官随韶乐再行四叩礼。
又有传制官跪在朱祐樘面前请示了旨意,出到丹陛前高声朗读:“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百官再次山呼万岁。
一番繁冗的仪式,可谓地动山摇。而李慕儿这里却是分外安静清闲。
银耳昨夜醉了,才刚起床。出门便看见李慕儿已经穿戴整齐,拿着昨天喝剩的酒壶,望着东南方向,时不时往嘴里灌口酒。
只好劝她:“姐姐,你怎么又在喝酒了?大早上的,当心伤胃。”
李慕儿缓缓转头,嫣然一笑:“银耳,新年好啊。”
银耳站在背光处,看着她笑靥如花,觉得她今日似乎格外美。[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可眼里隐着的那哀伤,又似格外深了。
那边李慕儿又含笑喝了口酒,继续说着:“我早早就被外边儿纸炮声吵醒了。你看,我早将门闩在院子里抛掷了三次,你说这叫什么来着,跌千金对不对?”
银耳见她有些醉意,便欲上前拉她。她却顾自往前走,还踩着院里石凳,爬上了桌去。
忙叫她:“姐姐,你快下来,莫摔着了!”
“银耳,你知道吗?我娘曾是名动京师的舞伶,她不会使剑,不会武功,却能将剑舞得比谁都漂亮……”
说完以双指比剑,在空中划了个剑花。
银耳见她来了兴致,倒不愿阻挠了,只道:“姐姐想舞剑?我给你去拿。”
“不要,”李慕儿叫住她,“我不想看见它。”
银耳回身,见她又望向那个方向,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突然优雅转了个圈,脚尖轻点,空着的手虚虚一扫,随之缓缓下腰,单足屈膝而抬,维持着这个柔美的舞姿,将壶中剩下的酒尽数倒入嘴中。
裙摆扬在风中,只是简单两个动作,银耳却觉得足够惊艳。
敲门声便在这时突然传来,却仅仅象征性地叩了叩门,一双大手便急切地推了进来,伴随着几个男子浑厚笑声:
“莹中!”
“快看看谁来了!”
李慕儿受惊,酒壶脱手砸下,狠狠打在脸上,她还来不及呼痛,身子已失去平衡直往后倒去。
幸好马骢眼疾手快,迅速朝前掠去,在她落地前及时接住了她,抄手将她抱起。
而那边钱福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已扑过来一个小人儿,带着哭音叫他:“兄长,你总算来看我们了!”
牟斌一只脚还在门槛外,瞠目结舌地望着里面两两相拥的画面,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余了。
他正不知该进该退,钱福已推开银耳,爽朗安慰道:“银耳见了兄长怎的不高兴吗?我这不是来了嘛,给你们拜年来了!”
李慕儿那边情况却不甚妙,马骢抽紧了声音问:“糟糕,伤着哪里了?”
众人慌忙向她看去。
李慕儿摊在马骢怀里,只手捂着脸,指缝里有丝鲜血渗了出来。
“骢哥哥,快放我下来。”
马骢依言照做,几人也围了过来看她。李慕儿看着眼前三个亲近之人,心底委屈被轻易勾起,眼眶刹那泛红。
钱福急道:“这是怎么的,我这两个妹子,看见兄长来贺岁都不高兴吗?”
“高兴,”李慕儿忙接口,“兄长,莹中高兴。可是,我的鼻子,好像断了。”
“啊?!”几人惊诧。
李慕儿噗嗤一笑,几人想想进门时她那高难度动作,又看看她此刻捂嘴而笑的狼狈模样,忍不住讥笑了她几句。
李慕儿拿过银耳递来的帕子按住鼻子止血,随口说:“怎么跟青岩姐一样了……”说完惊觉不对,钱福眼神已瞄了过来,赶紧圆回去:“我说面纱,面纱……”
又急忙打量起他们三个,笑嘻嘻问:“你们穿得好威风,庆贺礼结束了吗?”
马骢答:“是,皇上叫我们过来看你。”
“哦?他这么好啊……”李慕儿眼色一暗,转向牟斌道,“牟斌,你今日,似乎格外有气势呢。”
牟斌抚抚胸口麒麟,不好意思地说:“这你也能看出来?”
马骢偷笑,对她解释道:“你真没看错,他现在可升做锦衣卫指挥使了,是我的顶头上司呢!”
牟斌拿刀顶顶他,也对李慕儿说:“还不是托骢的福,好好的差事不要做,非要闹着当个大汉将军!”
李慕儿歉疚看了马骢一眼,玩笑道:“那现在锦衣卫里你最大,以后我要是再被抓了,你可还得救我!”
牟斌忙摇手:“不不,别这么说!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李慕儿看他还是这副忠厚样,吃吃笑起来。马骢见她开心,便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还好吗?皇后有没有再为难你?”
李慕儿低下头,答:“没有。她真的病了。”
钱福正和银耳说着话,闻言也道:“怪不得皇后免了命妇朝贺,怕是还没好吧?”
“嗯,”李慕儿不敢再聊这个话题,忙转移他们注意力说,“兄长,你工于书法,我这儿还缺对春联,你快给我写。”
银耳忙去拿纸笔出来,牟斌也抚掌道:“对对对,大哥的字写得可好了,我家的春帖全是他写的!”
几人遂围着钱福看他写字。李慕儿却坐在一边抚着鼻子,无心地揩着血。
刚才她傻笑,大家都以为她是说来逗他们的,此刻她却觉着,鼻骨看来真的断了,疼得她头昏。酒气也开始上来,心中到底有没有被这痛楚、醉意、欢聚之乐,冲淡些许愁绪,她也不知。
马骢从纸上抬眼看她,觉得她似乎不太对劲,就走了过去,边用手指轻轻支起她脑袋,边问:“怎么血还没止住?”
这一看,她满眼藏着泪,鼻梁左侧有些凸起,吓得他惊叫:“别动,鼻子真的折了!”
“啊?!”几人又纷纷看过来。
马骢仔细看了看,道:“幸好只是一侧,你忍着点,我得赶紧帮你移回去。”说着跨步到李慕儿背后,用两手拇指压住了她突起的鼻骨。
李慕儿晕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咔擦声,以及鼻上突然传来的强烈痛意。
“啊……”她疼得闭了双目大叫出声,眼泪汩汩流出。(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换朕争取
而众人却没空顾她,忙着朝刚才随着她尖叫声冲进门的某人行礼作揖。[.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人示意他们免礼,匆匆奔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溢出的鼻血手足无措。
李慕儿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所有情绪都随着鼻骨的复位倒退回去。索性拿手蒙住了双眼,试图盖住眼泪不让他们瞧见。
可忍不住,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啜泣着说道:“我好疼,怎么会这么疼……他叫你们来做什么?来带我出宫吗?他真这么不想看见我?呵,真是可笑啊,我还要这么贱地赖在这里,你们说,我可笑不可笑?”
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抚在鼻下,轻轻为她擦拭着不知是鼻血还是鼻涕。她没有闻出他的味道,却认出了他的声音:
“你不可笑。是朕可笑……”
李慕儿的手猛地放下,睁眼慌乱起身,躲到马骢身侧作揖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起身时看到朱祐樘的手指上沾着她的血,本能地将手中巾帕递上,可递过去才发现帕上也全是血,想收回却已来不及,被他一把接了。
朱祐樘盯着上面斑斑血迹眼色暗了暗,方起身道:“文鼎,传御医。”
“文鼎不用,”李慕儿忙阻止,“骢哥哥帮我接好了,没事。”
朱祐樘招招手,“你过来,朕看看。”
李慕儿却几不可见地退了一步。
他人没注意,马骢可看在了眼里。
她刚才说的话,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脑中轰的乱套,马骢只知道本能地伸手挡在了她前面,偏偏还是执刀的那只。
气氛突然凝重到了极点。
朱祐樘压抑着翻腾情绪,又低低说了一声:“莹中,过来。”
李慕儿眼睛深深闭了闭又睁开,眨落模糊视线的泪水,重重呼了口气,终于迈步欲向他走去。[.超多好看小说]
马骢却已失了理智,不肯撤手,反而慢慢说道:“皇上,若不想看见她,请让臣带她离宫吧。”
李慕儿正将手放在马骢臂上欲推,闻言也是一震。随后生起浓浓惧意,她害怕,怕马骢的话正合了他心意,怕他又骂她有多么不堪,怕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赶她走……
手下不由抓紧了马骢。
手臂传来痛意,马骢回眸望她,见她似陷在什么痛苦的回忆里,心中更加确定。若是早知如此,多少次都该狠下心将她带走,顾什么忠孝礼仪,管什么后果严重,都该狠心将她带走!
朱祐樘亦定睛凝着她,数不清的愧疚卡在喉咙,沉声道:“若是,朕不肯呢?”
李慕儿手稍松,又听到朱祐樘柔了声音:
“莹中,从来都是你在努力留在朕的身边,这次,换朕争取你。”
李慕儿的手滑落下来。
“银耳,将她的剑找出来,给朕。”
银耳犹豫间,就看见朱祐樘的眼神瞥过来:“立,刻。”
银耳再不敢违抗,进房拿出李慕儿的双剑呈上。
朱祐樘接过,嘴角微微翘了翘,按下那颗红色玛瑙。双剑弹出些许,隐约可见剑脊龙凤图案。他抽出龙剑,将剑鞘连着凤剑扔向李慕儿,并道:“龙凤成双,我这把是龙剑,你那把是凤剑。”
李慕儿方接住,他已挥剑攻向马骢,马骢早有防备,刀脱鞘飞出,竟也无丝毫顾忌,迅速反击。
钱福摇头叹气,拉过银耳退避一边。牟斌是刚刚才发现原来皇上也喜欢女学士的,正在“骢是不是死定了”和“要不要搬个小板凳观看他和皇上打架的难得场面”间忐忑。何文鼎把门紧紧关上,闪躲着挪到李慕儿身边看她。
李慕儿盯着二人,一个穿着正式的飞鱼服,一个显然是换下了衮冕过来的但依旧常服华丽。他们此刻不像与她比划时那样不能用内力,所以战况十分激烈。
马骢武功高强她知道,可让她惊讶的是,朱祐樘的招数多变,似集百家所长,居然与马骢对上数招都不见逊色!
难道他上回是让着她,故意输给她的?
何文鼎啧了声,拉拉她衣角,道:“你还愣着,快叫马骢住手啊!伤了皇上怎么办?”
李慕儿回神,果见马骢毕竟实战经验丰富,片刻已处于上风,忙用衣袖掩住脸喊道:“哎呀,我的鼻子!”
两人慌忙看向她,不约而同收回刀剑跑过来。
李慕儿连连拉住马骢道:“骢哥哥,我想养玉簪花,你能不能给我带些进来?”
马骢正检查她的鼻翼,闻言眉目一沉,凄然笑道:
“皇上,臣输了。”
朱祐樘温柔望着李慕儿,眼角终于泛起了笑意。
马骢看了眼朱祐樘,他明明只要开口不放她走就是了,却不顾身份和自己动武。
再看看李慕儿垂着首不敢面对自己的样子,知道她又在内疚,只好安慰道:“好,我下回给你带来。”
李慕儿这才抬首冲他感激而笑。马骢无奈,摇头低语:“你舍不得走,他舍不得放,偏还要折磨彼此。你们所浪费的时间,可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的。”
“知道了,”李慕儿笑得比哭的还难看,“你们先回去吧。我与他好好谈谈。”
马骢垂眸,闷声往门口走去。牟斌和钱福也告退跟上。银耳自然要送钱福。而何文鼎,识趣儿地走在最后掩了门。
院里突然一片静谧。仿佛刚发生的一场闹剧,只是李慕儿的醉梦。可风在脸上浅浅刮着,鼻上传来的痛感,却是真实无误的。
朱祐樘安静立着,直到李慕儿举起袖口往鼻下抹去,他才拽住她手,道:“别乱擦。”
“嗯。”李慕儿应。
朱祐樘很想抱抱她,可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只为她揩了揩血渍,“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李慕儿顿住,这不是她常说的台词吗?
“我叫他们来,只是想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我以为有他们在,你总能理我了。却忘记了马骢这个实心眼。好在,你还是向着我的,是不是?”
李慕儿不语。
“我是气你不信任我,如果你怀疑皇后,大可以直接问我。我虽护着她,却总不会骗你的。是以看你在太皇太后面前乖顺的模样,就以为你和郑金莲同气连枝,贪图……”
贪图什么?李慕儿眉心紧了紧。
“现在想来,那些不过是有心人故意让我看到的。而我也错在了没有信任你。莹中,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就能扯平吗?
“至于郑金莲,我发誓我从没碰过她,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暖阁里发生的事,对不起。”
听到暖阁,李慕儿一股涩意又上心头。
“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我知道的。说出那样的话,你恨我也是应该。”
他这么主动认错,李慕儿开始犹豫是不是该原谅他了。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坏的,可是我是个男人,你知不知道啊?”
李慕儿依旧低着头,表情却已放松。
“你知不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其实是我想要的……”
李慕儿错愕张嘴。
再打眼望去时,朱祐樘的脸已涨得通红。
“我对自己中意的女子有感觉,应该也算不得大过吧?”
李慕儿恍然意识到,他好像,在对自己说着蹩脚情话。
“这次,换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慕儿想起自己总算写对一句歌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能听到他一句对不起,又附送一番甜言,还有什么不爽?还有什么不好?
“好。”
朱祐樘舒展了眉眼粲然而笑,又小心翼翼试探着展开了双臂。
李慕儿莞尔,只觉他这一笑,岁月复又静好。(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是毒是药?
正月己丑,朱祐樘又去了南郊,祭祀天地。[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李慕儿自从初一那日与他言归于好后,这都已经过去十天了,两人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没超过一个时辰过。他不是忙着庆贺,就是忙着祭祀,国事也是一桩没落下。
“当皇帝真的好累,你说是不是?”李慕儿侧头问身边的何文鼎。
两人正站在乾清宫月台上,看前头空地上的宫女太监们放着纸炮,远处还有些赶着去各宫门口挂上元灯的急促身影,看起来宫里的年味儿着实尚浓。
何文鼎将手插进袖口里躲暖,笑答:“可不嘛,不过咱们皇上也是特别奉行节俭,各种赐宴免了又免,连上元节假都免了。”
“哈哈,”李慕儿大笑,“那当他的大臣也好累啊!”
何文鼎斜眼睨她:“别人我不知,你可不累!你看看你鼻子,哟,不是好了嘛,那皇上怎么还心疼得天天让你休息呢?”
李慕儿狠狠白了一眼回去,“去,都说你是个直肠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说笑完李慕儿准备去尚食局端回点心,可刚走到门口,突然看到郑金莲从尚食局走了出来。想到她的离间,李慕儿立马收了笑脸。
郑金莲一看是她,倒仍旧满面春风得意地说话:“女学士,找奴婢有何贵干啊?上回叙旧,还没叙够吗?”
李慕儿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托你的福,皇上果然对我生了好大的嫌隙!我问你,你为何老同我作对?什么合作扳倒皇后,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冲着我,要引我入瓮吧?”
郑金莲笑,“女学士不愿与奴婢合作,那奴婢想先除掉你,不是也很应该吗?”
“你为何非要除掉我,我又威胁不到你!皇后是我们的主子,她罚我我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可你呢?你凭什么?”
“女学士,后宫的主子,不是只可以有皇后一个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与皇后平起平坐吗?”
“又来了,我才不要!”
“女学士确实非同常人,对皇后可谓百般退让。哦,对了,这碗药,听说也是女学士特地从宫外求来,为皇后治病的吧?”
李慕儿这才发现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可上面放的那药怎么可能是她的?她是曾问何青岩求过药,但后来同朱祐樘一吵架,哪里还有空拿出来献。
是以李慕儿推测,这药一定有问题,难道她想毒害皇后,然后叫自己背黑锅?好毒的心肠!
“你胡说什么呢,这不是我的!何况皇后的病已经好了,为何还需要吃药?”
郑金莲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回应道:“谁说皇后的病好了?热症好了,还有别的病呢……女学士心善,特意亲熬了汤药让奴婢为皇后送去。奴婢已让人验过,无毒的。”
李慕儿本习惯性地离她很远在说话,此时忙上前几步,意欲打翻她手中托盘。
郑金莲反应极快,自己连连后退,让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拦住了她。接着转头与尚食局的人及其中一个侍卫耳语几句,便提步往后殿走去。
李慕儿被侍卫架住,只能眼看着她端药离去。回头望望乾清宫方向,何文鼎也已不在。可眼下她必须赶过去制止!即便那药无毒,也定有些玄机,能再次陷她于不利。
望着身前两名侍卫,她只好威胁道:“你们难道不怕皇上回来怪罪吗?我记住你们了,要是我被她害了,也定要拉你们垫背!”
两人面面相觑,似考虑了下后果,终放开钳制着她的手,却身退开。
李慕儿无暇思疑,急忙往坤宁宫而去。跑过乾清宫穿堂,郑金莲身影早已不见。只好加快脚下步伐,片刻来到坤宁宫外。
“皇后娘娘!”她来不及叫门监通传,直往正殿闯进,果见皇后于正堂榻上端坐,手中捧着药碗欲喝。
皇后看到她,脸色明显凝重起来。
李慕儿则只想着药的事,冲到她面前跪下就要去夺药碗。
“大胆!你做什么?”皇后惊怒。
“娘娘,这药喝不得!”
李慕儿胡乱使力,皇后失力撒手,药一下子倾倒在李慕儿身上,袖上胸前顿时一片漆黑,碗摔落于地,发出清脆碎裂声。
“娘娘……”李慕儿正欲解释,却见皇后双眼绯红狠狠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之色。
“沈琼莲,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呐,将她拿下!”
侍卫本就跟着李慕儿进了来,此时立刻左右逮住了她。
李慕儿忙解释道:“娘娘,这药不是我献的,是她要害我们……”
还未等她说完,皇后已经一个耳光子扇了过来,生生将她脸扇向一侧。
李慕儿这才得以看清殿中情景。
堂堂皇后寝宫正殿,此刻却正在祭祀,不知是祭天祭地,祭哪位神仙祖宗?
门窗各处张贴着黄符纸,暖阁门口竖立着两根木柱,两根大的木棒横放于上,用麻绳固定着,又有红布盖在上面,架成了一座桥的模样。而这“桥”前,另设了一张桌案,上面除了置着一些祭品外,最显眼的当属一支竹筒,里面装满了大米,上面则放了两个鸡蛋。竹筒前有两碗水,中间隔着一只碗的距离。
一个道士身穿交领宽袖法袍,头戴元色布缎巾加黄冠,手持浅棕色葫芦拂尘,正立在桌前俯着首,脚边地上还有些未曾燃尽的符灰,闪着点点火星。
李慕儿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讷讷回头看皇后。
她,这是在作法?求什么?
皇后狠厉眼神依旧,指着她道:“拉出殿外,施以杖刑,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停!”
李慕儿自知撞破她的秘密,怕是在劫难逃,然现在谁也帮不了她,唯有尽力自保:“娘娘,这一切都是误会。是郑金莲的诡计,她故意引臣来这里……”
身后侍卫哪里肯理她的,直把她往外拽。
万万没想到,德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靠近皇后劝道:“娘娘,今日是大祀之日,不能见血的。”
皇后似恍然大悟,这才挥手道:“慢着。带回来。你们所有人,全都退下。”(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君臣身份
殿上立时撤了个干净。(.)
李慕儿不敢耽搁,又匆忙解释:“皇后请仔细听微臣一言。臣真的以为这汤药是郑金莲拿来毒害娘娘的,是以一时心急,冒犯了娘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一声冷笑,“郑金莲根本没有来过。你分明是见不得本宫好,不想让本宫成功,是不是?”
李慕儿惊,郑金莲根本没有来过!看来她又着了郑金莲的道。
再瞄了瞄袖角的药渍,黑乎乎的竟没有一丝药味。
可是,为何她却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对了,她眼睛一亮,那日偷偷潜进来探看皇后的病情,也曾闻到这股类似的,烟灰味道。
难道,近来皇后一直在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鬼祟东西,才害了自己体质受损,得了热症,且迟迟好不起来?
念及此处,李慕儿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娘娘,臣说的都是实话。臣也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哼,”皇后闷声道,“你懂也好,不懂也罢。皇上曾对本宫说过,此生只会娶我一人做他的皇后。天子的诺言,何其珍贵?”
李慕儿心头一刺,这话虽已不算新鲜,可听着心上人对他人许下的承诺,怎能叫她不难过?
“本宫还是那句话,除非本宫死了,否则,你永远别想抢走我的位子,你们,都,别,想!”
李慕儿无奈,皇后是他的妻子,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可一个妻子想要完全占有自己的丈夫,又有何错可言呢?
“皇后娘娘,臣也还是那个回答。臣从未动过这个念头,以后也不会。臣心中也有一坎,永远跨不过去,不可能做皇上的妃子。[.超多好看小说]皇后该担心的是郑金莲,她实在心机颇深,微臣担心她对娘娘你不利……”
皇后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打断她道:“你当真这么想?”
李慕儿答:“是。君臣身份,永不会变。”
皇后不再说话,眼光却深邃起来。
…………………………
皇后自然也没有轻易放了她。
李慕儿被罚跪了几个时辰,眼看朱祐樘也该从南郊回来在奉天殿行庆成礼了,才被放了回去。
她步步往回走,心中倒舒了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
同时她也深深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再也别听信郑金莲任何话语。
此刻郑金莲不知躲在哪里笑呢。
刚走到乾清宫,就看到朱祐樘从轿辇上下来。两人一个在月台上,一个在丹陛下,皆是一副疲惫神态。
回到暖阁,李慕儿赶紧帮他将一身繁重的衮服龙冕换下来。
朱祐樘确实累了,闭着眼睛,扭了扭脖子。
李慕儿有些心疼,轻轻为他按摩手臂放松。
朱祐樘露出丝满意笑容,睁开眼打量了她一眼。不瞧还好,一瞧才发现她衣服上一团脏,便问道:“你去哪里了,玩儿得这般脏?”
李慕儿也方意识到自己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浅笑作答:“放鞭炮去了,弄得满身灰。皇上躺着休息会儿,臣先回去拾掇了。”
手臂舒适顿失,朱祐樘不满,“等等,朕好累,再按一下。”
他难得这般示弱撒娇,李慕儿拒绝不了,“皇上不嫌臣的衣服脏就好。”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待着。
只这样静静待着。
李慕儿觉着心里头高兴,又突然想到件事情,停下手上动作问道:“上元节我能不能出宫去看灯?”
朱祐樘蹙眉,“不好,那朕怎么办?”
李慕儿笑,“你自然留在宫里陪家人啊。”
朱祐樘顿了顿,点点头,“嗯,十五朕确实比较忙。”沉吟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宫外正月十六才罢灯,罢灯的晚上才热闹,你十六再出去,好不好?”
李慕儿愣了愣,可是既然他那么希望她十五的时候留下来,她自然应允,随即笑开答:“好吧……”
话还没有说完,朱祐樘就已开心地转头看她。可这一看,又注意到她的一边脸颊微微肿着,上面还有几个浅浅指印。
慌乱地站了起来,手轻轻抚上她脸,她却吃痛避开。
“谁打的?”
李慕儿突然不知该从何答起。你种的因,郑金莲推的波,皇后动的手?
见她不语,朱祐樘了然叹气,“是皇后对不对?”
李慕儿佯装淡定,淡定地拿过一件氅衣,淡定地问出:
“皇上,你是不是真的对皇后作出过承诺,此生后宫只她一个皇后,再不纳旁人?”
朱祐樘垂眼,轻答:“嗯。”
李慕儿为他披上氅衣的动作并未有丝毫停顿,只是踮起的脚尖忽觉得有些不稳。他曾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做他的妃子,她曾以为他要纳自己为妃轻而易举。
现在想来,那时他竟是想过为了她背弃誓言的,那简简单单一个问句,却是承载了他诸多无奈,诸多决心,诸多爱意的。李慕儿胸腔一下就被感动塞得满满当当。
“那你知道她在求什么吗?”
朱祐樘仍旧默了片刻,才沙哑着声音答:“求子。”
宫中的纷扰谣传忽然在脑中尽数浮现,皇上否决群臣上谏纳妃的提议,皇后四年为有所出的传言,郑金莲的种种心机,太皇太后钦定的妃子人选……
最终这一切全部化为皇后倾倒在她身上的那一碗汤药,以及自己承诺的那句:“君臣身份,永不会变。”
李慕儿将氅衣胸前长带系好了结,轻抚了下他胸口,抚平结口的褶皱,也想抚平他心头的起伏,而后淡然道:“嗯,臣猜到了。”
衣料悉索声终于停息,二人皆轻轻呼吸,生怕扰了彼此思绪。
“莹中……”
“皇上……”
同时开口的默契又生,头顶拂过一口气,轻轻浅浅,李慕儿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知道,他也同自己一样,笑一笑,乱了鼻息。
李慕儿终于抬头,明媚说道:
“皇上,臣愿陪着你,守住这个承诺。”
这大概是朱祐樘听过,最感人的情话,也是最残忍的情话。
他已许了她人终生。
此生两人再无可能。
“莹中,你当真不悔?”
“不悔。臣不悔。”(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上元佳节
火树银花元宵夜,彩灯万盏熠霞流。
上元佳节,朱祐樘虽以修省免赐百官宴,但宫中的团圆宴还是照常举行。他虽只有一个皇后,却是个大孝子,除却太皇太后和太后,后宫的庶母与弟妹们也几乎请了个遍。
李慕儿除夕夜不在,是以此次见着这么多主子,多少有些被吓到。伺候朱祐樘酒食时,出了好几次错,惹得他闷笑不已。
宴上难得的载歌载舞,气氛欢快。李慕儿和兴王不时挤眉弄眼与对方打招呼,逗得她也十分欢乐。他俩虽经常在乾清宫碰面,可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他母亲,那个传说中长于西子湖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能歌善舞,善解人意的邵太妃。果然是倾国倾城之姿,怪不得朱祐杬这小哥儿长得如此英俊。
宴毕,众人齐到乾清宫殿前看灯,赏烟花。李慕儿躲在最后面,尽量保持低调沉默,省得引起皇后和太皇太后身边的郑金莲注意。
望着她们二人的背影,李慕儿心中有一个疑问突然生起。
朱祐樘娶了皇后的这四年来,与郑金莲是怎么做到如此和睦共存,相安无事的?
脚边突然传来响炮声,打断她思绪,惊得她跳起来,原来是兴王拿了一个“地老鼠”使坏吓她。
李慕儿看了看前边儿的主子们,还好他们并没发现这边异常。她轻抚胸口,向罪魁祸首望去。兴王正眯眼直窃笑,李慕儿也不生气,回他一个鬼脸,又指了指他手中鞭炮,招招手。
兴王会意,用嘴型比了一个字“走”,然后往侧陛走了下去。
李慕儿捂嘴偷笑,提了裙角悄悄跟上。一到他身边,李慕儿就没了正形,跺跺脚说:“快快快,让我也放一个,手好痒!”
“你会放吗?”兴王边笑,却还是递给她一个花筒。
李慕儿接过,就着他手上的火折子点燃,赶紧放了手。那炮瞬间飞上天空,嘭地爆开,李慕儿乐得前仰后合。
兴王嘴角微微上翘,倒是淡定的很。李慕儿恍然觉得,他这表情倒有几分像朱祐樘,忍不住打趣他:
“兴王,你长了一岁,好像稳重了不少嘛!”
“去,本王本就稳重,这几年皇兄办事儿总带着我,我可学到不少。谁叫你曾……我才总爱与你斗嘴的好不好?”
李慕儿一面抢过他手中鞭炮来放,一面笑着回应:“好好好,你最稳重!说说看,你都学到些什么啊?”
兴王索性将火种递给她,搓搓手道:“可多了,学问,本事,还有做人的道理,身为皇族的责任……”
李慕儿本仰着头望天,闻言含笑望向他,又低下头思忖了片刻,道:“嗯,我也学到好多。学会仁慈,学会放下,学会不报仇,只报恩。也学会了爱……”
爱一个人,只要他好,什么都可以包容,什么都可以付出。
“你说得没错!喂,我告诉你个秘密。”兴王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低语,“当年皇兄还是太子时,万贵妃苦心积虑要废他,曾提出易储于我……”
李慕儿瞪大了眼,震惊道:“那你岂不是他的竞争对手?!”
“嘘!不是我,我当时那么小,懂什么?!”兴王尴尬看看周围,又负手立直道,“本王只是想告诉你,皇兄如此都能容我,教我。还有你!所以,我们都当感恩,懂不懂?”
“嗯。”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李慕儿点点头,又望向月台上众人间的那一抹身影。
人群之中,她亦能一眼瞧见他。
月圆灯明,也不及他耀眼夺目。
为着这样的一个他,嗯,不悔。
……………………
三五风光,月色婵娟,花灯烟火照耀,鼓乐杂耍喧闹。朱祐樘果然没有说错,虽已过了上元节,可十六这天晚上,灯市上形形色色的花灯高高悬挂在灯架之上,应有尽有。专程前来观赏的人摩肩接踵,男女皆有,热闹非常。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钱福折扇拍在手心,爽朗笑着吟道。
何青岩接过曰:“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李慕儿转头看着并肩走的二人,嬉皮笑脸道:“我看啊,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骢哥哥,你说对不对?”
被点名的马骢正在为银耳看中的一个花灯付钱,闻言转头笑说:“你是说我与你吗?”
李慕儿黑脸,钱福笑得更加开怀了:“没想到贤弟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啊,哈哈,看我妹子脸都红了!”
李慕儿拉过银耳,又去拉何青岩,佯怒道:“不理他们!瞧见没,那边女子在‘走百病’,我们也去走一走。”
说完特意冲何青岩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
三人一起走向前方,马骢问旁边商贩讨了一炷香,点燃了递给李慕儿,道:“我和兄长去那边鳌灯山处猜猜灯谜等你们,莫走丢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慕儿接过香,走到最前面,又对身后两人说,“姐姐妹妹,快跟上我。”
“都城灯市由来盛,大家小家同节令。诸姨新妇及小姑,撺掇梳妆走百病。俗言此夜鬼穴空,百病尽归尘土中。不然今年且多病,臂枯眼暗偏头风。踏穿街头双绣履,胜饮医方二钟水。今年走健如去年,更乞明年天有缘。”
马骢和钱福望着三人背影,她们都穿着白绫袄儿蓝裙子,很快就淹没在人群堆里。听着李慕儿的声音渐行渐远,兄弟俩才相视而笑,往侧方鳌灯山走去。
李慕儿她们有说有笑,携手连着走了三座桥,何青岩与银耳都觉得有些腿酸,便放下灯停下来休息。
李慕儿却兴致极高,半分不觉得累,看前面不远处一扇城门那里有妇人三三两两围着,就问何青岩:“姐姐,那边的人做什么呢?扒着门不放!”
何青岩打眼望去,不禁失笑:“她们在摸城门钉,妹妹要去摸吗?”
李慕儿拍拍手,兴高采烈道:“去啊!干嘛不去?摸了有什么好处?”
何青岩更加忍俊不禁,却只敷衍答:“就是讨个吉利……”(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上元灯会
李慕儿听了更加来劲,拽着二人挤了进去。[.超多好看小说]城门口不同闹市处,竟是黑灯瞎火。李慕儿和银耳摸索而上,何青岩却立在一旁暗笑打量。
“哎,摸到了摸到了,我摸到了!”李慕儿突然叫道,“银耳,手伸过来!看,这有何难?哈哈!”
身旁的那些妇人闻言都哄堂大笑,何青岩捂嘴忍着,忙唤她:“莹中,我们快回去吧,莫在这儿贻笑大方了……”
李慕儿又拉着银耳奔出暗影,好奇问她:“我哪里贻笑大方了?”
何青岩往回走去,捡起搁在地上的花灯,伸手招了招她,反问:“你没发现,那边的女子与我们有何不同吗?”
李慕儿边倒着走边打量:“没什么不同啊,好些都和我们穿着差不多的白绫衫。”
银耳却突然拍了拍脑袋,叫道:“啊,青岩姐我知道了,她们都梳着妇人发髻!”
何青岩抚抚她的头,终笑出了声:“是了,摸钉,添丁,她们是来讨这吉利的!”
银耳脸唰的一下通红,李慕儿却哈哈笑道:“好啊,姐姐你戏弄我们!不过这怕是也不会灵,我可是要做老姑娘了的!”
银耳也结巴着说:“是是是,我也陪着姐姐做老姑娘!”
何青岩看着李慕儿天真模样,无奈摇摇头,牵起二人手道:“那我们三姐妹,只好一起做老姑娘了。(.无弹窗广告)他日垂垂老矣,也只有互相扶持,共度晚年了……”
李慕儿被她逗乐,咯咯笑着,银耳却正色道:“我和姐姐在宫里还好说,可是青岩姐,你定得嫁给兄长,白头偕老的啊!”
何青岩尴尬不语,李慕儿赶紧止了笑,推着银耳往回走,边圆场道:“走了走了,别让兄长他们等急了。我们在这儿聊些不害臊的体己话,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了去!”
三人遂又相携回转。
…………………………
走了许久,终于找到鳌山下的钱福和马骢,他们正尽兴在猜着灯谜。不过李慕儿走近了才发现,都是钱福在猜,马骢只负责把他报出的答案写到高处他够不到的灯上。
李慕儿自然兴起加入了进去。
“兄长,你有没有听过朱淑真的《断肠谜》?”
钱福正写下一字,闻言冲何青岩瞄了一眼,含笑答:“自然是听过的。下楼来,金簪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好长的谜面!”银耳敲敲脑袋,好奇道,“姐姐,谜底是什么?”
李慕儿刮了下她鼻子,“哪能轻易告诉你?字谜嘛,众人猜起来才有意思。我再出一个同这一样的谜面,断句为一字,听好了。”
她还没开口,身旁许多人都已围了过来,似乎对《断肠谜》的谜底十分感兴趣。李慕儿伸出根手指,晃着脑袋一句一顿道:“好元宵,兀坐灯光下。叫声天,人在谁家。恨玉郎,无一点知心话。事临头,欲罢不能去。从今后,吾当决口不言他。论交情,也不差。染成皂,说不得清白话。要分开,除非刀割下。到如今,抛得我手空力又差。细思量,口与心儿都是假。”
围观的人中不乏才子佳人,自然有人猜了出来:“谜底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十!”
众人立即恍然大悟,纷纷叫好。就连练摊卖灯笼的老板,也抚着胡子大笑称赞:“这字谜不算难猜,谜面却着实精彩!在下佩服之至,就送两位一盏灯笼作为奖赏吧!”
他话一说完,马骢便唇角一勾,纵跃而上。李慕儿看着一身便装,从灯架上掠下的俊逸少年,突然想起幼时两人也是如此,在灯会上追逐打闹,窜上蹿下。
可现在自己轻功尽失,思来不禁懊恼。遂冲着马骢喊道:“骢哥哥,我要那盏,最高处的莲花灯,你帮我把它取下来!”
马骢眯起硬朗的眉眼,道:“好!这有什么,你等着!”
说完又要一跃而起。李慕儿急忙拽住他:“等会儿!骢哥哥,你带着我上去,我好久没飞上过这么高的地方了!”
马骢嘴角扬得更高,一把揽住她腰,说了一句“自己抓好”,便轻点脚背,直冲而上。
钱福与何青岩看一眼他们,又默契相视一笑,继续同看一张谜面。
银耳撇撇嘴,侧头随意将视线往人群里避。不料这一瞄便瞄到几个熟悉身影,当中那个正边仰头看着鳌山上依偎的两人,边往他们这里款款走来。
是皇上!
还有兴王和牟斌,另外还有两个人,银耳从没见过。
他们穿着普通百姓服装,看来又是偷溜出宫的。却仍是个个英武神气,掩不住一身富贵风华。
银耳无暇多想,赶紧抬头欲提醒上面正拽着马骢领口,去够最高那盏花灯的李慕儿。可还不等她出声,上头却已生了变故。
李慕儿刚将灯握在手里,一道人影极速旋来,二话不说抢了她手中花灯,又稳稳向地上旋去。
李慕儿手头突空,气得一把打在马骢胸口,马骢苦笑,也抱着她落回地上。
对方竟只是名小女子,穿着绿衣,不施粉黛不点珠翠,却别有一番灵动的少女姿态。正举着灯含笑用手拨着观赏,问那灯商:“这灯多少钱?本姑娘要了!”
李慕儿几步上前,先软语道:“姑娘,这灯是在下先看上的。在下已拿在手里,姑娘为何不问一问,上来便抢?”
绿衣少女看看她,又看看灯,撅了撅嘴。正欲说话时,有道声音突然响起:“莹中。”
李慕儿再顾不得灯,咧嘴笑着转身,还没看清人就劈头盖脸问:“你怎么也来了?!”
自是朱祐樘不错。众人不敢唤皇上,皆拱手作揖就当行了礼。朱祐樘上前一步,余光瞥了眼马骢,淡淡答:“出来看看热闹,一会儿就回。”
李慕儿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人,便向兴王和牟斌眨眨眼权当打招呼,可目光转到另外两人时,吓得她本能往后退了三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一舞倾城
那两人瞧着是她,也是一脸惊色。(.棉、花‘糖’小‘说’).しwxs520
这不是生辰那天在林子里遇到的猥琐中年男和冷酷年轻人吗?!
原来他们也是他的臣子,可她从未在朝堂上见过,想来该是外地来京的。是了,上回还听那中年男人说什么“这京城果然是天子脚下,乡郊野外也能遇上如此姿色”,李慕儿一想到便觉得恶心。
可既然是官员,她自不敢说什么,只恨恨白了他们两眼。恍惚间,好像看到他们二人彼此略有深意地对望一眼,还使了个狠戾的眼色。
李慕儿复又看向朱祐樘,甜甜地冲他笑。朱祐樘看她刚才脸色有异,又想起她在鳌山上攀着马骢的样子,酸酸问道:“怎么了,看到我不高兴?”
李慕儿不知他意,忙窜到他身边轻轻解释:“没有啊,我看上一盏灯,被那姑娘抢了去!不过见着你,我就高兴了!”
朱祐樘这才面色稍霁,与她一齐望向那绿衣少女。
一旁兴王看懂了现下状况,上前对那小女孩说道:“姑娘,这灯是我家姐姐先取的,可否请姑娘相让,我们愿以双倍价钱交换。”
绿衣少女蹙了眉,脆生生道:“本来我是要让的,可是你要提钱,本姑娘听着可不高兴。心爱之物岂能用世俗东西衡量,你说对不对?”
兴王愣了愣,这丫头听起来倒是个讲理的啊!遂又好言相劝:“姑娘说得极是,是在下唐突了。[]可这灯……”
李慕儿看着两个小孩儿在面前你来我往打着太极,觉得好笑极了,捧腹道:“好了好了,小妹喜欢就拿去吧!我再去找找更喜欢的!”
皆大欢喜。绿衣少女眉毛一挑,爽快说了句:“那就谢了!”
话音未落,突然不远处一个临时搭的戏台边上有人群大声呼好。众人一同望去,见一女子正翩翩起舞,舞姿甚为动人。
这舞让李慕儿想起了皇后,侧头看朱祐樘,他也盯得正牢。李慕儿歪歪嘴,却听到她讨厌的中年男子突然说话:“公子,这人间美女无数,能歌善舞者比比皆是。老太太的意思,也是希望公子顾全大局,广纳妻妾……”
原来也是个上奏他纳妃以延子嗣的,那所谓的“老太太”,应该就是指太皇太后吧?
他一边要守着对皇后的诺言,一边又要应付这种来自宫里宫外的谏议,压力必定很大。
念及此处,李慕儿大着胆子拱手道:“这位大……爷大可不必忧虑公子家事。我家公子与夫人伉俪情深,哪是这些莺莺燕燕能比的呢?”
又斜了一眼台上女子道:“况且,这外头女子舞姿虽美,却及不得夫人分毫。夫人在家常教习我等歌舞,谓之怡情养性。是以小的认为,这比比皆是,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祐樘感激看了她一眼。
原来是张伶牙俐齿,当时怎么一声不吭装无辜?中年男人嘴角一歪,“这位姑娘看来对公子和夫人极为了解,不知是?”
朱祐樘轻声替她答:“是我的女学士,沈琼莲。”
中年男人却与那年轻男子又对望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干笑道:“可惜夫人不在,不然真该见识见识。此刻却说什么都是枉然啊!”
话音刚落,台上一男子拿着一盏花灯向底下大声招呼:“若是无人来挑战方才的小柯姑娘,这舞魁的称号便又要收入月影楼了。今年这花灯可是格外珍贵呢!”
他晃了晃手中花灯,李慕儿只见那花灯以上好绸娟为面,玉竹骨架在内里火烛照射下竟似通透,更别提所配玉佩、丝穗何等精致了。
而娟上彩绘,竟是一条盘龙,栩栩如生卧于灯火之上,虽只是灯面配画,却几可乱真。
李慕儿越看越心动,转头望了眼朱祐樘侧脸。又努着下巴冲那中年男子说:“夫人舞姿岂是尔等可以肖想瞧见的?”
不料朱祐樘却严肃低语了一句:“莹中,不得无礼。”
李慕儿应是,稍缓和了语气道:“小的既受过夫人些许教导,今日就大胆献丑了。”
众人皆惊惑望向她,只有马骢神色自若,甚至还带着丝薄笑。
李慕儿不再费话,眼看台上人就要一语定局势,大声叫道:“慢着!小柯姑娘可否借我身衣裳?”
说完凑到马骢身边,两人默契一笑,马骢便揽起她腾空往后台而去。
台上空荡,台下骚动,朱祐樘这边却人人屏息以待,又是好奇,又是疑虑。
片刻后,马骢又携着她在台边出现,却以掌风轻轻一推,将一袭红色舞衣,披着长长帛带的她推向舞台。
人群还未来得及因她的从天而降而沸腾,便听得清雅乐声委婉响起,她水袖向两边甩将开来,绕身而旋,飞袖转动,如一片片桃花花瓣,飘飘摇摇临风而下,舞衣上散发出缕缕脂粉浓香,却丝毫不让人生厌。
李慕儿背向人群稳稳落地,收回撒出去的水袖,搭于一臂上,单脚轻往后移,虚虚一晃,似醉非醒。
正当人们都以为她身形失了平衡,她偏又猛地回身,柔柔旋一个五花,随着音乐,漫步启舞。
天上一轮圆月相映成辉,月下女子霞裳绚美。一双白嫩纤手不时探出,盈盈握着水袖或帛带。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臂。开合遮掩间,面庞时隐时现,更衬出她姿态万千的绝美容颜。
脚下投足间亦是步步生莲,仪态动人。忽而轻云般慢移,忽而疾风般旋转,叫人生怕她摔着,想上前搀扶,却连发声都不敢,唯恐打扰了仙人舞动的美好画面。
只觉那仙人身若无骨,腰肢袅娜,躯体柔软,似风拂过弱柳。其中几个下腰与抬足,让人忍不住惊疑她是如何做到!
可当人群瞪目时,她那虚渺的眼神突又飘来,眸中明明没有任何波动,却似有春风淡淡扫过;明明没有看着谁,却似又瞧遍了众人,当真勾魂夺魄。
乐声渐急,她的身姿舞动得愈来愈快,素手婉转流连,如烟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间,整个人像被蒙了层雾,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她不见了
最终,一个漫长的旋转戛然而止,裙裾与帛带却仍在空中飘飞,她回眸一笑,万般风情尽现,却已是一舞终了,碎步定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舞已毕,曲已罢,台下人群却忘了呼吸,皆沉醉其中尚不出梦,不知今夕是何年。半晌方有人抚起掌来,众人才仿佛被唤醒,一时喝彩声不断。
李慕儿认识的人们也被惊艳到,边叫好边埋怨她居然藏的这么深,竟不叫他们先开开眼界。
朱祐樘只嘴角微微地扬着,眼光却一瞬不曾离开台上的可人儿。这会儿她终于结束,他才注意到马骢不知何时已回到这边,同他一样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你从没告诉过我,她的舞跳得这般好。”
马骢正回忆着小时候,李慕儿不爱练剑,却极爱与她母亲习舞,为此受过不少罚。犹记得那片玉簪花海中,女孩儿软糯地唤他:“骢哥哥,我今日又创了新的舞步。你别告诉别人,若是叫爹爹知道,又要罚我倒立!你说他这么爱看我娘跳舞,为什么不让我学呢?哎,你看着,我跳给你看啊!”身如轻燕,眸若清波,她的舞动人心魄,他一直都知道。
听到朱祐樘轻声问自己,方醒过神来答:“公子没问。她也没机会舞。”
朱祐樘默然,又望向台上红衣如火的她。那边已是一番评比,认定她当之无愧应是魁首。刚才那男子正询问她:“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在何处献艺啊?”
李慕儿偷笑:“我无门无派,也不当这魁首。我只想要这花灯,可不可以啊?”
“当然,当然!”男子不可抗拒地把灯递了给她,又不甘心地问道:“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李慕儿歪头想了想,终眯着眼睛笑了笑,答:“慕儿,我叫慕儿。.”
台上的人如此回答。
台下的人却乱了情绪。
朱祐樘盯着她举着花灯下了台,又看向深情凝望着她的马骢。她攀着他肩膀翻飞,她凝着他眼眸微笑,她曾是他的李慕儿,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而马骢却习以为常的?
真是,反了她了。
“咦,怎么还不回来?”时间已过去好久,她却还没换好衣服。马骢眉间微蹙,冲朱祐樘拱了拱手,挤着人群往后台去寻。
朱祐樘也欲移步,就听后头中年男子说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等先送公子回去,再回驿站。”
朱祐樘顿步,他本就是偷溜出宫的,不能耽搁太久。原倒也是来接她回去的,可这里如此热闹,那野丫头不知还要疯多久。见她玩得开心,他考虑了下还是不要扫她兴了。遂唤过钱福道了声“叫她早些回宫”,便先行离去了。
随行的还是原先那几个。其中那个冷冷的年轻男子站在最后边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见他们转身,忙退让到一边,等他们走过了才跟上。
钱福等人送走他,也纳闷李慕儿怎么还不回,就一齐往台后方走去。可还没等走近,就见马骢拿着她赢来的花灯,慌乱奔过来:“糟糕,她不见了!”
众人惊愕,纷纷四处张望起来。钱福心里也着急,却安抚道:“我们先别自己乱了阵脚,可能是她又发现更中意的灯,讨要去了。”
马骢看着拿在手上的花灯,眉目深深一沉。
钱福说罢忙带着何青岩和银耳到处询问,可周围人皆说没有注意到。只有一个后台打杂的小厮看了眼何青岩,说了句“不就和这位姑娘一起离开的嘛”。
众人更疑,却也只能四处奔走寻找。
…………………………
回到乾清宫,牟斌功成刚要身退,便听朱祐樘叫住他说:“女学士怎么还不回来?你且再去一趟,护着她回宫。”
牟斌心想,这我们才刚回,她就算后脚就跟上,也得要一会儿吧?嘴上却唯有应是,匆匆折回去接她。
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牟斌片刻就回到灯市上找到了马骢,远远就道:“骢,你可别怪兄弟,我得带女学……我得带莹中回去了!”
马骢看到他,才想到应该动用锦衣卫的人一起找,忙说:“你来得正好。她不见了,快叫上几队人一起来找。”
牟斌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忙把马拴在人少处,让身后随从回去喊人。又奔到马骢身边道:“会不会贪玩去了别处,和我们闹着玩呢?”
马骢看了眼手中花灯,坚定答:“不会,她不会扔了这灯的。”
心中不由的更加紧张,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见了,难道被什么流氓恶人掳走了?最好不要伤她一根头发,否则教他抓到,必用上锦衣卫衙狱所有刑罚,让他们好看。
牟斌也是一肚子苦水,这皇上的意思分明是叫他赶紧带女学士回去,没想到现在人都找不着了,他是该上报呢?还是等找到了直接送回去呢?
她到底在哪里,可别真出事了?牟斌一个寒颤,还是先找到她再说吧!
……………………
朱祐樘在暖阁里就着昏暗的灯火作画,画上女子帛带飞扬,婀娜多姿,一双美目流盼间,不知是醉是醒。
可他却越画越躁,眉间越纠越紧,终轻轻放下了笔,唤道:“文鼎,酒凉了吗?”
何文鼎从外头推门而进,触了触案上温了好多遍的酒,回他的话:“皇上,这回还热着呢。”
朱祐樘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喃喃道:“她怎么还不回来?牟斌也没个回信……再派个校尉出去找找。”
“是。”何文鼎再次退下,余光看见朱祐樘显然有些急了,拿起酒杯倒了酒,顾自饮了起来。
这酒是坤宁宫那位特意差人送来的,何文鼎见朱祐樘似乎有心事,便没有提这茬。
过了不久,何文鼎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回,禀告他:“公公,不好了,小的还没到灯市,便看见一队锦衣卫的差役,说是,说是女学士不见了!”
何文鼎慌忙横在暖阁门口,生怕他声音传进去,惊了里头那位已经上火的,轻声问他:“什么叫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小的也不清楚,现在灯市上好几队人马在找,小的只好先回来报信……”
门猛然从里面被拉开,朱祐樘冷着脸站在门口,沉吟了片刻,低语道:“找几个人出去侯着消息,每一刻钟轮流来报。”
何文鼎舒了口气,幸好皇上没说亲自出去寻她。马骢肯定安排了许多人在找,他要是再出去,局势怕是更乱。
可在宫里干等着消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隔着层厚厚的门板,何文鼎都能感受到他来回踱着步,着急的样子。
阿弥陀佛,莹中啊莹中,你赶紧回来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冷血墨恩
“找到了!”一个锦衣卫衙役刚飞上堵围墙走了几步,便看到底下黑暗角落里靠着一人,下去一看,果然是女学士。[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忙放出锦衣卫专用烟火定下位置信号。
马骢和牟斌几乎同时赶到,牟斌见确实是她,松了口气,遂开始打量周围状况。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她身上衣物完好,没有明显外伤,究竟怎么回事?
马骢蹲在李慕儿身边,揽过她靠在肩头,将领口后面往下一掖,示意牟斌过去。牟斌靠近发现她脖颈上明显有个手刀瘀痕,看来是被人打晕的。
马骢顾不了许多,抱起她就往钱福家奔去。牟斌遣散了锦衣卫众人,又吩咐人去宫里禀报情况,才急急跟了上去。
朱祐樘数不清听了多少次“还未找到”,急得愈发心烦,酒壶都见了底。终于等来了“已找到”的消息,却说她独自一人晕倒在荒僻胡同里,实在奇怪。
会是谁呢?
不伤她,不害她,只把她打晕了?
不过她没事就好。朱祐樘叫那校尉回去告诉牟斌,今日就让她在外好好休息,明天再回宫也不迟。
…………………………
李慕儿在钱福家睡过的床上悠悠醒转,便看见一群人正围着她看。吓得她一个挺身而起,叫道:“你们干嘛啊?!”
出口才感觉到后脑勺那边剧痛,呲牙咧嘴地用手去抚。
马骢将她扶正,急忙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打的你?”
李慕儿找回神识,张望着问道:“青岩姐呢?”
钱福答:“太晚了,我送她先回去了。[]莹中,有人说看到你和青岩走了,怎么会呢?青岩一直在我身边啊。”
李慕儿抚了抚额,回想起被打昏前……
她跳完舞换回衣服兴冲冲走出后台,就看见蒙着面纱,穿着白绫衫的何青岩在外面等着她。后台背光,李慕儿拉起她的手,开心唤她:“姐姐,你来接我吗?走吧,我……”
余下的话却全卡在喉咙里,“何青岩”突然点了她几处穴位,李慕儿只觉再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来。
她不是何青岩?!
花灯坠地,里头的烛火瞬间熄灭。李慕儿被她架在肩膀,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向了市集反向,街道暗处。
李慕儿被带到一个安静隐秘的巷子,假“何青岩”没有解开她穴道,却向着她后方拱了拱手。
她这才意识到后面又来了一人,脖子上已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阴森森绕过来抵了上。随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敢喊,刀可不长眼。”
这声音,为何让她觉得有些耳熟?
哑穴得解。李慕儿立即问:“你们想干嘛?”
男子也问:“说,你是谁?”
李慕儿不敢大意,试探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何绑我?”
“你真的只是皇上身边的女学士?”
李慕儿惊。“既然你知道,就也该知道我身边有人保护着,他们见我迟迟不回,总会来找我的。”
对方却答非所问:“我本来是该杀了你的。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可是,你跳的这舞,我家那位爷突然不许杀你。我真好奇,你到底是谁?”
李慕儿冷汗都快冒出来,她大概猜到他是谁了。他说话冷硬的语气,他提醒她不要乱说话,他和他那位爷在台下看了她跳舞。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可我没有撞破你们什么秘密,为何要杀我?”
那人冷笑了声,缓缓从背后走到了她面前,果然是那个眼里藏霜的年轻人。那双眼睛,都不需要看全一眼,就能让人寒到骨子里去。
“你只需要闭嘴,别告诉任何人曾在京中偶遇我们,我便放了你。”
这有什么关系?李慕儿心想,嘴上却说:“否则呢?你家爷叫你不许杀我,看来我的小命还是能保住的。何况我若突然消失,对你们怕是百害而无一利吧。”
男子见她嬉皮笑脸,竟一丝不显害怕,疑窦更深。却没有功夫与她废话,便将匕首从她颈上移开,一个腕花,刺进了旁边假“何青岩”的喉咙。
那女子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捂着脖子直直倒下。李慕儿陡生惧意,这人果然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我在街上看到过你好友,今日又见着了。”
李慕儿心惊胆战:“你什么意思?”
他即便说着话,表情也没有一丝波澜:“我们无事,他们无事。否则,她就是前车之鉴。”说完踢了踢地上女子。
望着那个扮成何青岩的人此刻已成了一具尸体,面纱被血染红,竟死得这般悄无声息,李慕儿不禁寒意丛生,尽量稳住声息道:“若是你们要伤害皇上,我劝你们还是……”
男子冷哼打断她的话:“若是要伤害皇上,此刻他还能安然在台下看你跳舞?”
是啊,要是像她一样想行刺,早就动手了。李慕儿权衡了一下利弊,终答:“好,我答应你。不准碰我朋友。”
“自然。”男子拔回匕首起身,冷冰冰扫了一眼她的眼睛,她现在这样回去可藏不住情绪,遂出手在她脑后一劈。
下手真狠,李慕儿一刹那失去了知觉。
马骢见她垂眸似在思索,又开口提醒她:“想起来没有?”
李慕儿抬眉,反问他:“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旁边还有人吗?”
牟斌立刻接了话:“没有,就你一个人靠在墙根上。什么痕迹也没有,才奇怪。”
李慕儿眼神暗了暗,闭眼按了按太阳穴,终低声说道:“我的钱袋被偷了,大概是个求财的。”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牟斌哼了一声道:“我明天亲自带人去查查,这小贼,也不瞅准对象再偷,太岁头上都敢动土!”
几人被他逗笑,钱福开始下逐客令,“那就麻烦太岁爷了!今日大家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我这俩妹子明日还得赶回宫去呢!”
李慕儿却突然尖叫着欲下床,“啊,糟了,我的灯呢?”
银耳忙拿过桌上花灯递给她道:“在呢在呢,骢哥叫我好好拿着,我可不敢弄丢了!”
李慕儿接过灯,吁了口气拍拍胸口,冲马骢笑了笑,道:“我要回去。”
牟斌正跨出房门,闻言回头说了句:“不用,皇上许你明天再回!”
李慕儿含笑转着花灯,从床上站起来,“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马骢看着她干净侧脸,自嘲一笑,道:“好吧,我送你们。”
李慕儿冲他吐吐舌头,顾自跳出门去,只在路过钱福时叫了声:“兄长,我走了,改日再聚!”
还没等钱福回话,人已旋风般上了门外马车。(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画中仙儿
朱祐樘咳了两声,何文鼎在门外心一紧。[.超多好看小说]【鳳\/凰\///ia/u///】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外面好消息传来也很久了,里边儿的灯火却还未熄。
只好低声劝道:“皇上,明早还要上朝,皇上该歇息歇息。”
里头默了片刻,才出声:“再去给朕倒杯热茶。”
何文鼎应着去办,刚端着热茶回转,就看见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在丹陛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
他像见了救星,上前就道:“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李慕儿小口喘着气,看了眼何文鼎手中茶碗,嘿嘿笑问:“皇上还没睡?”
“是啊,”何文鼎索性把茶递给了她,“谁叫你玩失踪,给皇上急的,整晚没合眼!”
李慕儿乖顺拿过茶碗一手端着,另外一只手扬了扬花灯,道:“寻个火给我点上。”
朱祐樘还在案前润色着刚作完的画,听到开门声并未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皇上,三更了。您再不睡,天可要亮了。”
朱祐樘猛然抬头。
笔下那人出了画,正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笑吟吟凝着他。
那盏花灯就那么淡淡映衬着她,却是明珠生晕,美目莹光。
朱祐樘嘴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起身绕过书案,拥她入了怀。
李慕儿蓦然被抱住,双手却不得空回应他,不禁轻笑出声:“皇上快搭把手,您是想先喝茶还是想看看我要送你的礼物啊?”
“礼物?”朱祐樘松开她,望向她手中花灯,“这是,送给朕的?”
“当然了,是不是很好看?”李慕儿说着又晃了晃它显摆,“本来想送你那盏莲花灯的,可是这盏更好,对不对?”
朱祐樘微笑着从她手里夺过,满意道:“对,朕喜欢这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它是你好不容易赢来的,自然更好。”
见他开心,李慕儿万分满足,顽笑道:“哪有好不容易?你看到了,我是轻而易举赢来的。”
说完还跳了一个似醉非醉的舞步,表情却不再风情万种,只调皮狡黠地眯着眼睛看他。
朱祐樘忍不住又抱住了她,闷声笑道:“这舞叫什么呢?”
李慕儿只手拍了拍他背,答:“醉舞。酒不醉人,人自醉。舞不迷人,人自迷。我娘教我的,是不是比花灯还要好看呀?”
“嗯,好看。”朱祐樘蹭了蹭她的脸,“不过,以后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了。”
李慕儿皱了皱眉,想问为什么,就听他已经回答她:“因为,朕会吃醋啊。”
他今日似乎有几分不同,李慕儿弯了弯眼睛,毫不犹豫答:“好!”
朱祐樘迟迟不放手,李慕儿便也不说话任他抱着。直到他将下巴支在她脖子后头,她才吃痛低吟了一声。
朱祐樘惊得推开她问道:“他们说你被人打晕了弃在巷角,看见人了吗?”
李慕儿不想扰了此刻温馨气氛,摇摇头道:“没看见。反正我也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呢!”
说着张开了双臂,才发现一只手上还端着茶。她不禁失笑,推开他往书案走去,想将碗放下。
桌上还有一酒壶,看起来精致万分,李慕儿酒瘾顿起,也顾不上分寸,拿起来咕咚咕咚喝完了最后几口。
“咦?”刚饮完低头,她的视线就被那副画吸引了去,无奈灯火并不明亮,她又是倒着看,没看个真切。于是边问他:“你在画画,画谁呢?”边绕过去察看。
这一看,她眼眶差点红了。
是她,他在画她。
她居然被心上人一笔一划勾勒在纸上。
黑白色彩单调,却晕出了她满心五彩斑斓的欢喜。
她手指颤抖着抚上了画中落款,未干的墨迹印在了指尖,竟是他的名。
嘴角的弧度已不能更弯,而朱祐樘的回答,叫她即便笑肌都发了酸,也忍不住喜眉乐眼。
他说:“慕儿,我在画慕儿。”
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两字,无疑是她的软肋,她的死穴,一击即中,心醉神迷。
朱祐樘也来到了案前,举起花灯看画,又含笑抬头看她。
她小嘴微微张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带了些诧异,带了些感动,带了些无措,带了些欢喜。
眼眸里映照着他的脸庞,以及花灯里微弱的一星烛火。朱祐樘知道,自己的眼中亦是如此,只有她。
唯有她一人。
两人便如初次亲吻时那般,隔着张书案,双唇轻轻触上。
李慕儿安然闭上眼睛。他的唇舌绵软,晕着薄薄酒气,辗转吻着她,每一下都充满暖意,每一下都委婉至极。
她知道,这一次,他会温柔待她。
朱祐樘忆起自从上次混账欺侮她之后,再没与她有过甜蜜接触。就连正旦节那天哄她原谅,明明他已张开了双臂,她却只是取回他手上的龙剑,入鞘回屋,将他尴尬留在院中。
今日几次拥她入怀,心中那根神经早已被拨起,更别提这个压抑已久的亲吻。
这样香甜醇美。
空了的手缓缓抵上她脑后,想把她尽量拉进,身子也不由向她靠近,却不小心撞到了案沿。
“嗯……”两人同时浅痛低吟,却又被对方咽下了喉咙。
李慕儿这一下脖子吃痛睁眼,却见朱祐樘唇角微勾,将花灯放在案上,尚不曾离了她的唇,双手捧住她的脸,人已绕过书案到了她这侧。
她被拉得往旁边偏了偏,又被转过身背对了书案。
唇舌还是紧紧贴着。
李慕儿偷笑,被他这样控着拉扯,实在显得自己势弱。
遂伸手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尖尝试深深回应他的吻。
这种感觉好奇怪,她退,他则进。她进,他反而退。
李慕儿哪里知道,两人此刻夹在书案和椅子中间,她一主动,两人身躯贴得更紧更近,朱祐樘感觉到鼻尖下全萦绕着她的气息,颈间偶尔传来她手指触碰的清凉,衣料的摩擦声再次搅扰着他的理智,身体已微微发烫。
这一刹那的犹豫,他便发现李慕儿吻得气闷,欲撤舌而出。哪里还肯放她,狠狠卷了回去,将她腰肢握得更牢。
李慕儿差点喘不过气来,嘤咛着将手移到他胸前,拽紧了他的衣裳。他似受到鼓舞,灼热的手亦向上移走,滑到她下巴,轻轻扫了扫,转而去解她领口钮扣。(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只能是他
她穿着白绫袄,金属质地的扣子一颗排着一颗,解起来有些费劲。(.棉、花‘糖’小‘说’)【//ia/u///】他却丝毫不急,只是终放开了她的唇,眉目温暖地望着她,亲她的额,亲她的眼,亲她的鼻尖,慢条斯理解着扣。
李慕儿突然意识到,他在给自己时间反悔,他在给自己机会拒绝。
可他如此温情,她怎忍心说不?
朱祐樘从她下巴离开唇,衣摆的最后一枚扣子终于分离。李慕儿垂首抿着笑意,脸泛红晕,手指轻点着他常穿的这件氅衣下挪,虚虚一抽,散开了他衣襟上系着的结。
抬起头来看他,他瞬间绽放了一个粲然的笑容,李慕儿亦然,唇复又被盖上。花灯的火星呲呲晃了晃,两人身影浮动,衣衫件件滑落。
李慕儿上身只剩一件主腰,收的腰身盈盈一握,朱祐樘掐着她的腰肢一提,便将她带上了书案。
头顶用来箍住狄髻的发饰被他缓缓拔出,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痒得李慕儿轻甩了几下,动作娇而不媚,惹得朱祐樘更加动情。唇舌即贴上去,顺着颈间不断向下轻扫,触到她肩上伤疤,不禁温存吮了几口。
李慕儿攀着他,背部却因他的用力亲吻不自觉向下倒去。眼见就要靠到案面上,李慕儿收回一只手反抵在画着自己的画上,急急叫道:“莫压坏了我!”
朱祐樘用力撑住了她,挪开脸柔情似水看着她,闷声而笑:“好,别怕。”
李慕儿脸蛋愈加红,刚要解释她说的是画,就被朱祐樘一把横抱起步向床边。[.超多好看小说]
帷幔被放下,身上的重量不期然而至。盖上被子,刚才空气中的丝丝寒意不复存在,朱祐樘再无了顾忌,索性将她从仅剩的衣裙束缚中捞出,紧紧圈于自己怀中。
再没有光源在身旁,李慕儿只觉跌入了一片黑暗。可分明是一片黑暗,却因着他那温热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没有分毫惧意。只想随着他,只想顺着他,只想跟着他,沉沦在这片黑暗中。
只能是他。
她忽抬起他的脸,想努力看清他。朱祐樘会意,用指尖将帷幔撩开一条缝。一缕烛光撒进,李慕儿一得瞧见他,便用手指抚上了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薄唇,糯糯唤他:“阿错。”
“嗯……”他笑。
铺天盖地的吻再次密密袭来。
朱祐樘齿腹温柔噬咬着她每一寸雨嫩肌肤,身下的可人儿阖着眼睫,紧抿着唇,时不时轻颤。他分不清,她是敏感,还是害怕。
“别怕。”他又说了一句。
李慕儿睁眼,见他停下了动作,只手撑在枕边以挪开自己的重量让她放松,另一只手仍旧被她压在脖子下没有离开。她这才发现,他是怕她后颈伤处磕在床上痛,从刚才就一直用手心垫着。
李慕儿胸腔被甜蜜和感动塞满,攀住他肩膀借力附到他耳边,软软应了一声:“嗯,不怕。”随后吐了口气,叼上他的耳垂学他一般,轻啃浅咬。
朱祐樘被她生涩的主动逗乐,将她放回枕上,指尖弹了弹她额头,重掌控了局势将唇覆上。可关键时刻还是感觉到她身子一僵。朱祐樘不敢再乱动,吻她的眉眼安慰,低低问道:“很疼吗?”
她却语气和煦地答:“有一点,不是很疼。”又呼了口气,反问了一句:“会很疼吗?”
他紧绷的身体这才稍许放松,笑吟吟地盯着她蒙了雾气的双眸道:“慕儿喜欢朕,所以不会很疼。”
李慕儿眼中的雾气顷刻凝聚成水珠。是,她好喜欢他。从刑部他接下自己的诉状开始,从永巷中他伸出的手心开始,从乾清宫殿前他温润的眼神开始,从那一碗他亲手递过的补脑汤开始,从睡梦中听到他的琴声开始,从他亲封她为女学士开始,从中秋夜他床尾挂着的双剑开始,从牢狱中他的故事开始,从何府门口他在雪地上抱起她开始……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痛感已悄然过去,身体深处一股躁动痒意陡然升起,她忍着眼泪,试探地弓起腰肢,想贴得他更紧。
朱祐樘满心都是好好温柔疼爱她的自制,却又好想知道,她的身体究竟有多柔软,她的心究竟有多温暖?明明已经与她合而为一,却还是觉得不够,明明两人已经足够契合,却还是想占有更多。
意识再不能受控制,只因她一个弓身的小小挑逗,便将体内的火热与狂野尽数勾出,驱策着他忍不住狠狠去索取,肆意去宣泄。
李慕儿感受到他的动作,感受到自己身体最深处的空虚被填满,细腻而滚烫地安抚着她的莫名瘙痒。她本能地配合着,手上细茧按压在他背上,与他光洁的肌络纹理贴合,时而下移,时而抓挠。
呼吸不由的急促起来,胸膛跳得愈来愈快,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却又觉得羞涩,只好衔着他耳瓣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阿错……”
“唔……阿错。”
“阿错阿错阿错……”
朱祐樘有一声没一声地粗哑应着,觉得自己就如一团燎原的烈火,想将她烧成灰,揉到骨子里。而她就像一股清泉,他越是想燃烧她,却越是被她柔情卷入,偏又不将他浇灭,叫他感受着水与火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彼此倾尽所有的交叠,融于血肉的缠绵渐渐累积累积,最终释放爆发,两人默契地寻到对方双唇,将低叫互相吞下,一起到达了极致。
李慕儿就算用尽所有言语也无法形容的极致。
粗喘声慢慢平息,脸上却依然滚烫。她吃力地睁眼,就看到他已似笑非笑,架在自己上方,一副得意模样。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抽回手想盖住面庞。却被他一手一只抓住,移到头顶固定住,然后将手指一个个挪到她指间,与她十指交叠。
她好喜欢这样十指交叠的触感,遂比他更用力地回握住。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意,将唇轻点在她额头,暖暖说道:
“慕儿,你是朕的女人了。”
她听到烟火在心底绽放的声音,绚烂了她所有神经。(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无情无义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时,李慕儿又经了一番*,正翻身趴他身上,耳朵贴住他胸口急促呼吸着,从她迷离眼神不难看出,已被折腾得够呛。(.棉、花‘糖’小‘说’)
何文鼎不知房内状况,只看到灯火亮着,便小心问道:“皇上,您起了吗?该上朝了。”
李慕儿惊得坐起,被子从光滑背脊滑落,她才想起自己光着身子,想去够衣裳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干脆又摊靠在他胸前。
朱祐樘失笑,勾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绕着圈道:“你要做误国的美人吗?”
李慕儿挣扎着起床穿衣。
朱祐樘倒后悔开这句玩笑了。
她穿好自己的贴身衣物,又将他的扔上床,正正盖上他脸。
朱祐樘笑得更欢,三两下穿上,讨好地去书案处捡起外衣,拉过她道:“从前都是你伺候朕更衣,今天换朕伺候你。”
李慕儿牙齿紧紧覆住下唇才忍着没笑出来,作势展开双臂,让他亲手为她穿衣。
朱祐樘嘴角含春地为她扣好扣子,把整头青丝从衣服里撩出,像个孩子似的蹙眉道:“可我不会绾发。”
李慕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慰他道:“没事,我自己来。”说着往门边走去,将门开了条缝对外头说:“文鼎,给我梳子。”
何文鼎一脸震惊看着她,还没等开口问她怎么还在房里,门就又合了上。
李慕儿坐下来安静盘着发,朱祐樘也不急着套外衣,站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给她递着发饰。
思忖了半晌,终问道:“慕儿,如果你愿意……”
李慕儿却马上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棉、花‘糖’小‘說’)不要说出口。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人心中各有心思,却都有同一种感觉:好像做了场梦,满满的不真实感。
虽然是美梦,可美梦初醒,最是失落。
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勉力冲他一笑,径自出门去招呼服侍的人进来。众人低着头鱼贯而入,李慕儿注意到这会儿最后边多了个眼生的,作女官打扮,捧着一本册子,也不进门,只恭谨站着。
李慕儿蹙了蹙眉头,上前询问:“大人是?”
女子回答:“女学士,下官是尚仪局彤史,皇上昨晚?”
“皇上昨夜独宿乾清宫。”李慕儿轻答。
女子狐疑偷眼望她:“女学士……”
李慕儿淡淡笑道:“我天天都在乾清宫当差,也要记吗?”
彤史了然地点点头,心想何文鼎今日为何突然来找几乎一直当闲差的自己?
“下去吧。”
彤史如获重释地退下。
李慕儿回头,看了眼暖阁里正经八百换着龙袍的他,明明温文尔雅,却又气势逼人,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她再不敢久留,匆匆回去住处换衣服。
“咦?”
朱祐樘郁郁寡欢正要迈步出门,便听见尚寝局铺床的司设一声极轻的闷惊声。他突然想到什么,忙挥退众人,奔到了床边。果然,床单上几点殷红血迹,昭示着他已完全拥有了她。
眉眼不由轻轻弯了,朱祐樘又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一旁的何文鼎,不明所以地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莹中啊莹中,你是不是傻?
……………………
李慕儿回房就呼呼大睡,朱祐樘下了朝也回了暖阁休憩。一夜未眠的两人此时精疲力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得格外香甜。
一觉睡醒已是晌午,李慕儿才想起来有正事要问,忙扒了几口饭赶到乾清宫去干活。他倒是在,她行了礼走上前刚要问话,就被他在案下拉住了手,温柔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心里甜蜜又层层荡开,她余光偷瞟了眼何文鼎,拘谨掖着笑容。
何文鼎突然发现气氛有点异常,空气中好像飘来春花烂漫的甜香,散发着阵阵情意绵绵。抬头看李慕儿,果然是一脸怀春少女的样子,遂打趣道:“皇上,今日女学士似乎有些不同了。”
“哦?”朱祐樘顺势问,“你倒说说,有什么不同?”
何文鼎憋笑:“格外光彩照人。”
“瞎说什么呢?!”李慕儿脸红,忙转移话题问正经事,“皇上,昨晚陪你一起出宫的人是谁啊?”
朱祐樘心情极好,仍不放手笑答:“除了杬儿和牟斌,还有荆王和他的随从。”
“荆王?”他竟是王爷?
“嗯,荆王朱见潚,算起来朕该叫他一声叔叔。”朱祐樘感觉到她手指颤了颤,倒没有起疑,只含笑又道,“怎么,昨天你对他无礼,朕斥责了你,不高兴了?”
“不是。”李慕儿又问,“他不住在京城?”
“当然。他是藩王,在湖北蕲州就藩。”
“既是藩王,为何昨夜会出现在京城?”
“你放心,”朱祐樘捏捏她的手,宽慰道,“他是请奏过的。他很会讨太皇太后欢心,是以几乎每年都要上奏进京,看望老人家一趟。去年和今年都是上元节前来的。”
李慕儿眉头纠成一团,去年和今年都是上元节来的,那她生辰那日碰到他算怎么回事?
心下一震,她终于明白了,她抓到了他们什么把柄,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差点置她于死地。
藩王无诏,不得进京,违者死罪。
她掌心瞬间被汗****,那年轻人冰冷的眼神又出现在眼前,他真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她违背了他,是不是她在宫外在乎的人真的会有危险?!
朱祐樘终于发现她的异样,抹了抹她手里的汗意,关切问道:“怎么了?”
李慕儿回神,只能搪塞答他:“哦,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一个在远地就封的藩王,怎么还有空关心皇上纳不纳妃的家事……”
“定是太皇太后授意的,”朱祐樘无奈摇摇头,又回忆了一下道,“朕记得前年他还特意写折子上奏到朝廷了,害得朕又被那些文官一通念。那之后朝上明里暗里有人上奏,让朕博选嫔妃。”
李慕儿还在心惊肉跳,却听到他不怀好意的玩笑话接着传来:“朕哪有那个本事,连眼前这一个都搞不定……”
何文鼎闷笑,识趣儿地告退添茶水去了。李慕儿半晌反应过来,再次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你说什么呢?什么搞不定?”
朱祐樘扶额轻叹道:“哎,不知道是谁,睡完了朕,居然静悄悄走了,真是好无情无义。”
李慕儿被哽地差点咳出来。心中只一个声音好笑地在叫:是谁说他温文尔雅的,出来我好好跟你分辨分辩……(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未央太妃
二月二,龙抬头,冰雪尽融,春意渐萌。(.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李慕儿近来的日子过得,便如同这天气一般,温暖甜蜜。
“皇上,你今天不用去祭祀吗?”她又从朱祐樘手边食盘上拿起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口中,边吃边问,丝毫不顾什么礼仪。
这都怪最近朱祐樘待她关怀备至,百般纵容。虽然两人从上元节以来都没再提那晚的事,也再没有过亲密举动,可他却只想对她好,满足她一切要求。
更值得庆幸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在坤宁宫撞破皇后作法事时,对皇后许下的承诺起了作用,皇后最近都没有为难她。朱祐樘又怕她心里不舒服,去坤宁宫时一概不带她。是以她连皇后的面都很少见到。而郑金莲也似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再没有给她整出些什么幺蛾子来,怎能不叫她格外愉悦放松呢。
朱祐樘从折奏里抬起头来,看她津津有味地啃着糕点,碎屑直落到案上,不禁失笑,却也不责备她,只宠溺反问她:“你睡糊涂了吗?朕早上不是去了太社太稷,祭祀过土地神和五谷神了吗?”
“哦。”李慕儿几块甜食下肚,解了馋,又喝了一口他亲手递过来的茶,才抿了抿嘴埋怨道:“当皇帝真累啊,要是你不当皇帝就好了……”
一旁何文鼎差点没吓晕过去,这女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私下同他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了呢!
朱祐樘倒是没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有些无奈,深深望着她道:“身在帝王家,本来就是种无奈,朕也没得选啊。”
李慕儿笑笑,正想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就听到兴王声音从门口传来。
朱祐樘宣他进殿,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立刻跪下谢恩,替他母妃答谢朱祐樘御赐礼物云云。李慕儿这才知道今日是兴王的母亲——邵太妃的生辰,便接了一句:“太妃的生辰真个吉利。”
兴王此时已起身,温婉笑道:“母妃自从元宵夜见过你,觉得投缘的很。如果你有空的话,晚间可以来未央宫喝杯水酒。”
“未央宫?”李慕儿转头兴奋地问朱祐樘,“可以吗?我可以去吗?”
朱祐樘点点头,“当然可以。邵太妃喜静,不爱张扬,你独自去就好。[]”
“好!”李慕儿冲兴王挤挤眼,高兴应道。
……………………
酉时刚至,李慕儿就带着贺礼兴冲冲地往未央宫走去。想起手中的礼物,她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片刻前她和朱祐樘一同从乾清宫出门,一个去坤宁宫,一个去未央宫。朱祐樘突然叫住她问:“你就这样去吗?”
“怎么了?”李慕儿低头望了望自己,没有什么不妥啊。
朱祐樘含笑从何文鼎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塞给她道:“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李慕儿又惊又喜,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这木匣,定是料到她迷糊,早早叫人备好了的。
“那我走了啊!”
“去吧,少喝几杯。”
李慕儿就像是个装满蜜糖的甜罐子,满面红光地来到了未央宫。
邵太妃果然好清净,所谓过生辰,不过就是和三个儿子在一起用膳。她穿得清雅,丝毫没有浓妆艳抹的浮躁之感,可天生丽质难自弃,李慕儿觉得她怎么看怎么有气质。而这三个王爷,兴王朱祐杬,岐王朱祐棆,雍王朱祐枟,虽都不过十几岁,皆是一表人才且彬彬有礼,可见她很懂得教养孩子。
李慕儿心中愈发敬佩这个邵太妃,忙向她行礼请安。
邵太妃亲自扶了她起身,又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才和蔼说道:“女学士不必多礼的,哀家这里向来不重礼仪,自己舒服就好,女学士随意。”
她的手掌和她一样生着薄薄的茧,带着丝丝暖意。两人紧握着的手背上都有颗朱砂痣,李慕儿有些诧异这样的巧合,也有些奇怪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长出了这么颗痣。抬眼望她,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眉目都含了浅浅笑容,让人自然而然想要亲近。李慕儿忆起在永巷听过的往事,心想她在前朝万贵妃独宠的恶劣环境下,不仅没有被迫害,反而步步升为贵妃与万氏平起平坐。甚至,在万恶的万氏眼皮子底下顺顺利利地一连生下了三个皇子,还都这般优秀。
美人如斯,难怪难怪啊!
“啊,对了太妃,今日是您的生辰,臣没有什么珍贵之物,只能送娘娘一个小玩意儿。还望娘娘莫要嫌弃。”她赶紧献上匣子。
邵太妃眼睛亮了亮,接过边打开看边道:“女学士一片心意,哀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弃呢?”
礼盒被打开,李慕儿自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便探眼去看。不料竟是一支玉簪花发簪,簪子玉质通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倒叫李慕儿尴尬了起来。
果然,邵太妃轻笑道:“女学士真会说笑,这哪里是小玩意儿,分明珍贵的很。哀家很喜欢,多谢女学士美意了。”
李慕儿虚咳一声,挠挠额鬓不好意思地说:“臣很喜欢玉簪花,玉簪花如莲,生泥土而不染,高雅纯洁。可不正如邵太妃一般嘛!”
邵太妃被她逗乐:“女学士真讨人喜欢,怪不得哀家初次见你就觉得投缘。哀家也喜欢玉簪花,它日花期到的时候,一定约你一起观赏,可好?”
“嗯,那是臣的福气,自然好!”
兴王见她们相谈甚欢,笑着打断道:“好了好了,母妃,女学士,你们再聊下去,我们兄弟可要饿坏了,快用膳吧!”
岐王也赶紧举杯道:“是是是,我们一起祝母妃生辰快乐!”
李慕儿跟着说:“对,臣今日有幸为太妃庆贺生辰,便祝太妃永远这么年轻美丽,三位王爷平安快乐。”
众人欢乐碰杯,邵太妃却拿起一只筷子敲了敲三兄弟的酒杯,优雅道:“小孩子不许喝酒。”
李慕儿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偷偷瞄了一眼兴王,对他做了个鬼脸,用口型重复了遍“小孩子”。
兴王闷闷反驳:“母妃,孩儿不小了。孩儿都已经搬出宫在诸王馆住了快半年了,怎么母妃还拿我当小孩子看。”说完又坏坏地勾起唇角去抢两个弟弟的酒杯,“你们两个才不许喝,快还给哥哥!”
岐王和雍王哪里肯放,一时三兄弟打闹成一团。邵太妃捂嘴轻笑,又拉过李慕儿的手说:“你瞧瞧,男孩子就是闹腾,整日叫哀家心烦!哀家不知道多想要个女儿,就像女学士这样,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才好。”
这下轮到兴王喷了,“她蕙质兰心?母妃可别被她几句花言巧语欺骗了,她凶起来可是连皇兄都要让上三分呢!”
李慕儿看他们三兄弟玩闹,而邵太妃虽说着责怪的话语却充满母爱,正在感慨和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是以没听清兴王的话,只顾自出神乐着。
邵太妃眼色微变,却只是一刹那又恢复了笑语:“哀家听杬儿说女学士舞姿动人,哀家也喜欢跳舞,不知日后可有机会与女学士切磋一二?”
这句李慕儿倒是结结实实听到了,刚要应好,又想到朱祐樘的话,遂偷笑了一声,婉拒道:“臣舞艺拙劣,登不得大雅之堂,哪敢与太妃同舞。”
“这你倒不用谦虚,”兴王难得地夸她,“那****可是亲眼瞧见了,嗯……‘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与母妃有得一拼!”
李慕儿忍着心中得意,冲他瘪瘪嘴道:“以后你可见不着了,以后呀,我只跳给一人看。”
兴王眼珠子转了转,识趣地掩笑闭嘴。
这一顿饭吃的,虽没能喝上几口酒,倒也颇为有趣。邵太妃一家都是好文采,吟诗作对风流晚,念词说句巧成章,李慕儿应对得很是尽兴。
临了临了,邵太妃还牵着她手亲热道:“哀家与女学士兴趣相投,既结了这缘分,以后女学士可否常来陪哀家说话?”
李慕儿自然答好。兴王要出宫回诸王馆,与她一路往乾清宫方向走着。李慕儿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初见的时候才到她耳朵,现在已经高过她一些了。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打趣道:“再过没几天我就认识你们一年了,你怎么还不肯叫我声姐姐?”
兴王嘴角抽了抽,想了想窃笑道:“姐姐就免了吧,嫂子倒是有可能的。”
李慕儿被他堵的没话说,却听他正了色复又说道:“我母妃挺喜欢你的,你若是得了空……”
“知道,知道,”李慕儿忙接话,“我也巴不得呢,你放心。我到了,你也快回去吧,兴王弟弟……”
兴王看她歪头调侃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又讥笑了她几句,拂袖而去。
李慕儿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当初他真的顶替朱祐樘当上了太子,此刻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他也很好,应该也会是个明君,可她或许就不在人世了吧?
只有朱祐樘,才会那么仁慈宽容,只有他,才会这样待她好。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坤宁宫,夜色微浓,无星无月。一更天的鼓声才刚刚传来,李慕儿打了个哈欠,端着心中的爱意,悠悠往住处而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一笔勾销
“梨花云绕锦香亭,胡蝶春融软玉屏,花外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自将杨柳品题人,笑捻花枝比较春,输与海棠三四分。再偷匀,一半儿胭脂一半儿粉。海棠红晕润初妍,杨柳纤腰舞自偏,笑倚玉奴娇欲眠。粉郎前,一半儿支吾一半儿软。”
银耳的歌声软软糯糯地唱着,李慕儿靠在窗边儿,直觉得软软糯糯地又要打瞌睡。
她们此刻正坐于马车上,在城中徐徐行着。窗外人头攒动,倾城男女,提酌挈盒,轮毂相望,赶着去祭祀扫墓,或是踏春游玩。李慕儿求了朱祐樘出宫,此刻由马骢在宫门口接了,往钱福家齐聚。
听到银耳的最后一句,李慕儿直起身子来,笑问:“银耳,你和兄长差了快一半儿年岁呢,你为何喜欢他啊?”
银耳脸红道:“姐姐又调侃我,我哪有喜欢兄长?我知道他心里有青岩姐……我只是,只是敬他重他……”
李慕儿忙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是姐姐说错话了,姐姐再不说这胡话了。”
说完还是觉得愧疚,掀开帘子冲赶马的马骢道:“骢哥哥,停一下。”
马骢将马车停住,回头问:“怎么了?”
李慕儿指指河边发芽抽绿的柳树道:“先帮我们去折几支柳条。”
马骢眼角一弯,施展轻功快去快回,坐回马车上几下就给她们编出两个柳圈,递给她道:“我差点忘了。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白首。[.超多好看小说]”
李慕儿边给银耳戴上,边回他:“是清明不戴柳,死后变黄狗!”
银耳顿时被她逗乐,李慕儿才又说道:“银耳,一会儿你先到兄长家,我要去个地方。等我回来,咱们再叫上他们一起去放纸鸢踏青,好不好?”
“好啊!”银耳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多问,到得钱福家门便独自跳下马车,挥挥手进去了。
李慕儿冲马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发。马骢会意,打马往城外驾去。李慕儿一个人坐着嫌闷,索性坐到车前,与马骢一人一半儿。
马骢得意道:“我知道你要去的,先去买些东西是不是?”
李慕儿感激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又低下道:“等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把马车停远些。”
马骢脸色沉了沉,马车速度加快了些,穿过一片小林子,不久便到了郊外。这里是个类似乱葬岗的地方,零零散散有几个小坟堆,上面荒草丛生,显然无人问津,并没有什么人来扫墓。他早早停下马车,目送李慕儿背影过去,才跳下来靠着马车等她。
她不希望他跟着,他自然可以理解。是他父亲亲手杀了她父亲,他有什么资格陪着她去祭拜?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了?可是他呢,她是不是也不愿意嫁他?
可他为何能够赢得她的心,能让她如此心甘情愿无名无分留在他身边?
马骢正叹气无奈地想着,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吓得他赶紧又施展了轻功,几个翻身跃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着实连他也大吃一惊。
李家连在一起的十数口坟,被尽数挖开,黄土遍地,甚至都能望见墓穴里面森森白骨,惨不忍睹!
不会是刚发生的,挖开的黄土经过雨水的冲刷一部分流回了墓中,一部分流成一块块的小土堆,时间应该过去很久已然凝固定型。
可怜那暴露在外的骷髅白骨,不知受了多少风吹日晒。
李慕儿显然还不能接受现实,捂着嘴震惊呆立,祭祀用品早已撒落在几步之外。马骢忙回过神来去安慰她,稳住她肩膀道:“慕儿,没事的,我们重新安葬就好。”
她眼睛泛着红血丝,无神瞪着狼狈的坟冢。然后缓缓推开马骢,踉跄走进坟间,嘴里还喃喃念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们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么个黄土堆,是谁……”
突然脚下一绊,李慕儿双手撑地,结结实实摔跪在地。而眼前刚好一具白骨皑皑,空洞着眼窝似深深望着她。
那残破褪色的衣物,那未腐发丝上挂着的青簪,看得她浑身发抖,终于失声哭了出来。
马骢在她摔倒时就已经扑上去狠狠抱住了她,此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将她眼睛别开,由着她痛哭发泄。
李慕儿哪里挪得开眼,拉着马骢的胳膊嘶喊道:“骢哥哥,这是我娘,我认识她的发簪。这是我娘啊!为什么?是谁那么恶毒,死人都不能放过!我知道我爹不是忠义之辈,可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侮辱他!为什么?!”
马骢想宽慰她也许只是求财盗墓之人干的,可谁会盗这荒郊野岭的枯墓贫冢?这样的残忍手段,想来也只能是仇家报复所为,叫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只能将手臂更圈紧一些。怀中的人却突然止住哭声,没了动静。马骢忙松手一看,李慕儿脸颊上还满是泪水,眉间紧紧蹙着,却已晕倒在他的怀里。
这样也好,马骢心想,就让她这样睡过去休息,也好过清醒着面对眼前凄惨景象,痛不欲生。遂轻轻起身,动作很小地将她缓缓抱回了马车。
………………
李慕儿醒来时已是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她竟睡过去这么久?揉了揉太阳穴,神识开始清明,眼中泪意便又要上涌。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坟地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了马骢。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铲子,一个人,一铲一铲地,正往最后一个墓穴里填着土。
汗珠从他耳边一粒粒滚下,打湿了衣襟,李慕儿甚至能听到他的粗喘声。他却像丝毫不觉得疲惫,木讷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看着那一个个新埋好的土堆,想到他定是点了自己的睡穴,独自默默做着这些。李慕儿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到马骢身边去握住了他的铲柄。
马骢看到她,有一些惊讶,抹了把汗,低语道:“你醒了?很快就好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李慕儿望见他擦汗时通红的手心,几乎磨出了血,使劲憋了憋鼻尖的酸楚,对他展眉,一字一句道:“好。骢哥哥,就冲你今天为我家做的,我对马家的仇恨,从此一笔勾销。”(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中宫诊脉
李慕儿和马骢赶到钱福家时,早错过了一天中最好的光景,晴朗明媚的一天已不属于她。(.$>>>棉、花‘糖’小‘說’)别说约定的放纸鸢,荡秋千,踏春,都未得成行,钱福和银耳在家直急得团团转。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钱福着急询问,却在看到两人满身是泥,一脸狼狈的样子后觉得不对,立刻转了话锋,只宽慰道,“还好,我就说了有贤弟在不会出事的。”
李慕儿闷闷不乐地去拉银耳的手,愧疚地对她说道:“对不起,银耳,没能陪你玩。”又转头对钱福道别,“兄长,我们回宫去了。”
银耳刚想说没事,李慕儿已经回身进了马车,不愿再多言语。银耳也察觉到事情不妙,与钱福打了招呼匆忙跟上。
到得宫门,已是日暮西山。李慕儿站在夕阳的光晕里,郑重地拱了拱手,与马骢道别:“骢哥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马骢轻轻勾了勾唇角,温柔道:“我今天值了。去吧,别再想了。”
进了玄武门侧门,李慕儿将手交叠着放在腹部,一路上走得极慢。银耳不敢多问惹她伤心,看着她使劲控制情绪的样子又着实着急。好不容易到了隆福门,就想着拉她抄近路,从这门进去往乾清宫穿堂直接回住处。
谁知一进门她就后悔了。
进了隆福门,坤宁宫在左侧,乾清宫在右侧。而此刻皇后娘娘带着几个人,慢悠悠地往乾清宫走去,与她们撞了个正着。
李慕儿赶紧把银耳拉过往身后一藏,退到一边垂首,让皇后先过。
回来的马车上,颠簸的她肚子坠痛,又走了这许多路,想必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更别提满身泥污的样子。[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李慕儿心里只想着别让皇后抓到把柄才好。
不料皇后非但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甚至还殷切地停了脚步瞧着她道:“女学士身体不适吗?怎的脸色这般苍白?”
李慕儿被点了名,肚子又绞痛一下,本能拿手抚上,回话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没事,不敢耽误皇后娘娘说话。”
皇后神色复杂,立马接口道:“女学士,本宫看着你不太好,你是刚从宫外回来的吧,这副模样怎么伺候皇上?这样吧,你随本宫到坤宁宫去,本宫那里有个女医一直当着差,叫她给你瞧瞧本宫才放心呐!”
李慕儿暗道不妙,可皇后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叫她怎能推拒?余光瞄瞄乾清宫,明明就在咫尺了,怎么这么倒霉?
“多谢皇后娘娘,那微臣只好麻烦了。”
她福了福身子,握住银耳的手往乾清宫方向用了一把力。谁知皇后似看穿了她,补充道:“让这丫头跟着吧,也好记得有没有忌口。”
李慕儿和银耳对视一眼,欠身跟上。
今日看来多灾,皇后怎么会好心替她医病?
可她料想皇后应该也不至于毒杀她,无非就是想给她些难堪,乱喂她些药,倒也不怕的。
腹诽间已来到坤宁宫正堂,李慕儿想起上回撞见的事儿便又觉得心慌,身形不由一晃。皇后忙叫人将她扶进了房,李慕儿眼看银耳被拦在外面,愈发心颤。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皇后与她和医女,李慕儿硬着头皮将手探出,让医女为她诊脉。仔细一看这医女,不正是当初为皇后治疗口疮的那位嘛!
李慕儿不由低下头,心下庆幸她没认出自己来。
医女号了许久的脉,终于起身。
李慕儿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目光随着她转。
不料她却只是回话道:“回娘娘,从脉象看来,女学士身体并无不妥,只是有些气虚乏弱。不知女学士自己感觉可有何处不爽?”
李慕儿松了口气,忙道:“皇后娘娘,臣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消休息一下便可,不敢占用皇后娘娘时间了。”
女医继续道:“如此,臣就为女学士开帖药吧。只是这药材尚食局难求,不知娘娘是否……”
皇后脸色莫测,闻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直接去煎药吧,女学士身体要紧,在本宫这儿喝了药再走也不迟。”
李慕儿愣住,果然还是要灌她药,只是不知这药性如何?
面上却唯有跪下谢恩。
煎药要花不少时间,李慕儿被赐了座,在皇后下首坐着,各种不自在。
皇后却突然冷笑开口道:“女学士,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可不敢吃了你。自从你同本宫讲了那番话,本宫也好好想过了。你只要安守本分,本宫是不会为难你的。”
李慕儿不知真假,正欲说话,就听皇后郁郁又道:“你应该也知道了,本宫多年未有所出,背后他们都是怎么议论的。本宫也是害怕啊,怕皇上终有一天,会因此废了本宫,你说,他会不会啊?”
望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后宫之主,低垂着眉目掩了神色,对她说出这样的心里话,李慕儿心中难免动容。可是要亲口安慰她,终究带了一份涩意:
“娘娘,不会的。皇上一言九鼎,您永远是他唯一的皇后。”
皇后听后似乎十分满意,更加没有刁难她,叫她喝了药,便挥了挥手允她回去。
…………………………
李慕儿好不容易和银耳回到雍肃殿,换下了一身脏衣服,已是精疲力竭,趴在桌子上不动。
银耳着急问道:“姐姐,你喝了皇后赐的药,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李慕儿这才发现,自己身子非但没有不爽,反而较回宫时舒服了许多,“看来这次是我又错怪了皇后,给我喝的确实是好药,我已经好多了。”
话音刚落,朱祐樘推门而进。
银耳忙行礼告退,李慕儿却突然有点怔愣,不禁回想起宫外的事。
偏偏朱祐樘温柔的低语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去拜祭过了?若是不想看到朕,朕离开就是了。”
她眼眶开始泛红,只将头埋在手臂里不答话。
他却也不走,反而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轻揽她入怀,抚了抚她的头。
李慕儿没有推拒,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流了会儿眼泪,哽咽着道:“阿错,人真是不能犯错。犯了错,至死都偿还不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中宫喜事
朱祐樘不知该怎么答她,总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不宜说太多,只好抱着她默默陪伴。[]
李慕儿果然在他的怀里慢慢平复了下来。
朱祐樘遂轻轻推开她些许,为她揩去脸上的泪痕,才望着她眼睛道:“乖,不哭了。你说得不对,你每次犯错我都有原谅你啊,是不是?”
李慕儿被他逗得扯了扯嘴角,道:“谁犯错你都原谅的啊,不知道轮几轮才轮到我的。”
朱祐樘还是弯着腰的姿态,揪揪眉道:“那,我犯错你也原谅我的啊,可见还是看人,对吧?”
李慕儿拿手背抹了把眼睛,挣脱开他的怀抱,心中情绪复杂,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最终只是抽抽鼻子揶揄道:“嗯。”
………………………………
接连几天,皇后都派人送药来,李慕儿乖顺服下,肚中不适居然真的不复存在。
自从去年春天被郑金莲的“安神补脑汤”害了以后,她的葵水就没曾正常过,还时而腹痛坠涨。这几天喝了皇后送来的药,倒整个人舒服不少。
李慕儿心生感激,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她趁送药的人不注意,用手绢蘸了药,等那人走后给何青岩写了封信,看她能不能从沾着药的手绢里辨出个大概,判断药性。
将信交给了锦衣卫的一个侍卫,她没往回走,而是散着步去了邵太妃的未央宫转悠。
进门的时候,邵太妃正在抚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见她来了也没停下,只微笑对她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慕儿熟络地走到一旁坐下,托着脑袋静静欣赏。
桌边放着一盘新鲜的青梅,看起来娇艳欲滴,她拿起一颗便往口中送去,丝毫不顾忌尊卑礼仪。近来她几乎每日都来,早已和邵太妃成了忘年交,虽然,邵太妃看起来也长不了她几岁。
琴音却忽然停下。
“娘娘怎么不弹了?莹中还没过够耳瘾呢。”李慕儿含着青梅,语态轻松问道。
邵太妃闻言继续拨弦,一面和蔼问她:“这果子酸不酸?哀家刚才尝了一个,差点酸掉牙。”
“不酸啊,”李慕儿又拿起一个咬上一口,答,“臣觉得很好吃。臣最怕酸了,连臣都觉得不酸,那一定是不酸的。”
邵太妃琴声再没有继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书案上,正静心练习书法的小儿子雍王。
她温暖地瞧着他,对李慕儿道:“日子过得真快呀,眨眼间哀家的三个孩儿都这么大了。”
李慕儿望望雍王,见他丝毫未受外界影响,埋首于眼前功课,便笑道:“太妃的三个孩儿教得真好,将来有他们孝顺,无福都难。”
邵太妃点点头,轻语:“嗯,但愿如此。”又转向李慕儿道,“你身体看来是好了?”
“娘娘怎么知道我身体不适?”
“宫娥们都在传,说女学士得了病好几天没上乾清宫当差了。你是哪里不舒服?”
李慕儿更加惊疑,“没有啊,臣每日都有去乾清宫啊。只清明那天看了皇后身边的女医,这几天药喝下来好的很,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那就好,”邵太妃又问,“天气暖起来了,吃食容易坏。一定要当心别吃坏肚子,恶心呕吐。”
听着她关切的语气,李慕儿心中温暖,早把什么宫中讹传抛向脑后,又拿起一个梅子,笑道:“是,臣记得了,娘娘也小心。”
………………………………
李慕儿还没等到何青岩的回信,宫里就传开了一好一坏两个大消息。
好的是皇后终于有孕!
坏的是皇后又病倒了。
听到这两个消息时,李慕儿正在跟银耳学做女红,本就不顺的手势一下没收住,针尖深深扎进了手指。
带来八卦的何文鼎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你若从外头得知怕是更难受,还不如从自己人口中听到的好。”
李慕儿含了含手指,“我为什么要难受,这不是迟早的事吗?皇后病了又是为什么,严重吗?”
“说是低烧咳嗽,倒不特别严重,只是,”何文鼎歪了她一眼,“此刻有着身孕,不敢随便用药。”
李慕儿也捂嘴咳了几声,才道:“这大开春的,柳絮飞舞,是容易得病。你瞧我这么硬的身板,这两天也喉咙发痒,老犯咳。”
何文鼎见她想得开,稍放了心,又补了一句:“皇后这一孕,可更要得道升天了。前阵子她父亲刚请奏给勋号并诰券,皇上二话不说应了。这下可好,她娘家人还不都得加官进爵,赏赐厚禄了。”
李慕儿掐了掐喉咙不适处,蹙眉道:“文鼎,我知道你和那些外臣一样不爱看这些。可那毕竟是皇上的家事,何况皇后有功,家人得些封赏也是应该。”
“怎就应该?张家在外头是怎样的做派,朝堂之上多有议论,恐怕你也是有所耳闻的。
李慕儿没有说话。
“纵容外戚,向来是皇家大忌。皇后总是为娘家求这求那,有没有想过皇上在朝臣百姓面前有多难做?”何文鼎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见李慕儿没有反应,索性拂袖而去。
李慕儿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他终于要有孩子了,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和他一般,眼睛长长的,鼻梁高高的,性子温温的?她既然是后廷女学士,以后没准有幸教他些诗书也说不定呢……
正觉着也挺有意思,门外又传来动静。
这回却是德延,说皇后有请。
李慕儿对他本是没有好感的,奈何上回在坤宁宫他无意间维护了她,就也不与他争辩,疑惑问:“皇后不是病了吗?怎么还有空召见我?”
德延在她面前再不敢嚣张,却也不似马骢在时那般狗腿,只唯命是从的模样道:“正是因为病的事情唤女学士去呢,不过是您的病。皇后娘娘记挂着让女医给您再号号脉,看痊愈了没。娘娘一片心意,女学士还是快随奴婢去吧。”
李慕儿当真受宠若惊,放下手中活计跟了去,也好当面去谢皇后赏药之恩。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内安乐堂
坤宁宫中。
皇后靠于软榻之上,怀着身孕的她果然精神恹恹。李慕儿还未请安,她就赐了座让女医赶紧为她诊脉。
可这次的结果却没有那么如意。
只见女医见鬼似的收了手,冲皇后跪下道:“娘娘,臣没有猜错。正是女学士得了疫病,传染给了娘娘。”
李慕儿大惊失色!
身旁的宫人纷纷不自觉地退开了两步。
李慕儿马上反应过来,此事怕是有诈!遂就地下跪道:“娘娘,臣没有什么疫病,女医怕是搞错了。娘娘若是不信,不如请太医院的人一同会诊,还臣的清白。”
皇后淡定地撑起身子来,皱眉道:“是啊,德延,把女学士带出本宫的房间,去请个太医来亲自为女学士诊诊。本宫当日一片好心为她医治,没想到竟被她传染了疫病,怪只怪本宫怀着身孕,本就虚的很……一会儿让太医好好问问,女学士清明那天出宫去了哪里办事,惹得这一身病来晦气本宫。”
李慕儿还没从她最后一句话中反应过来,人已被请出房间。[.超多好看小说]
她出宫是去上坟,这事儿哪里能让人知道?!
片刻后她又被一太医号了一次脉,结果自然一样。
李慕儿叹气,却引起了喉间的不适,握拳闷闷地咳了两声。
众人更像见了瘟疫,远远躲开她。
那太医转身去向皇后回话:“皇后娘娘,女学士这病说严重倒也不严重,只是容易传染,且医起来要些时日。”
皇后声音从里间传出,听不出什么情绪:“女学士是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如此一来,皇上岂不也会被传染?看来女学士得先告假养病了。”
原来原来,皇后先前百般示好,不过是在等这最后一击。
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怀有身孕,不必再理会朝廷内外的奏本弹劾,不必再担心后宫女子的闲言碎语,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没有人可以威胁得了她的地位。
至于朱祐樘,他身为皇帝,二十有一,终于要做父亲。他的正宫皇后,他曾经承诺过的唯一的妻子,怀了他的嫡子。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他都该十分高兴欢喜。从来都对皇后有求必应的他,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而她,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刻不正是除掉她的最好机会?
李慕儿冷笑一声,索性抬起头来大声说道:“皇后娘娘,臣没有疫病。若是娘娘要将臣逐出皇宫,直说便是。”
门突然打开,皇后站在门内,瞪着她看了半晌,才道:“沈琼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送信给谁,本宫知道,你跟谁出的宫,本宫也知道。要不要本宫再去查查,你出宫后还见了什么人,将他们一并发配了?”
看来她写给何青岩的信被人截了。
李慕儿自知再与她争辩也不过是徒添是非,尤其是她这趟出宫,若被她顺水摸鱼查出自己真正身份,才真的再无回旋余地,还会牵累许多朋友。
“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皇后悠悠然答道:“本宫也不想为难你。可本宫怀了孩儿,不能出半点差池。本宫只希望你老老实实在外养病,莫再出现在本宫和皇上面前,至少,等本宫平安生下皇子。来人呐,传本宫旨意,女学士身患疫病,宜隔离静养。即刻送至安乐堂,命掌司好生照看,不得有误!”
……………………
后廷宫人,无名号位秩的,患病都是被打发到羊房夹道的内安乐堂修养。运气好的熬过去了,可以回宫续职。可大部分不过是到那里等死,不仅得不到好的医治,还要受尽白眼永世不得翻身。
而李慕儿,显然是属于后者。
出了乾明门,她在太液池的玉河桥上停下了脚下步伐。
去年冬天陪他和皇后在此冰嬉的画面似乎还历历在目,可今日走过这座桥,去往那个名为“安乐”的软禁囚牢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李慕儿不禁自嘲一笑,喃喃自问:“若是我能早些遇见你,你说,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自然没有回应。
她望了望身后跟着的小公公,盘算了一下是否应该敲晕他直接逃跑。又觉得这样更坏事儿,叹了一口气,抬步继续向西而行,心下暗自嘀咕:
为今之计只有顺着皇后的心意,到了安乐堂后再行自救。
幸好皇后并没有直接要了她性命,一切就还有机会。
走过玉熙宫,出了棂星门,往北就是羊房夹道。地方不小,北首还有牲口房、虎城、羊房,李慕儿曾经听说过,前朝这里收育了许多珍禽异兽,朱祐樘登基后嫌继续喂养浪费粮食,杀了又忒残暴,放出去更祸害人,最后干脆不杀也不养,让它们自己活活饿死了。是以此时夹道两侧珍兽圈空废,部分圈舍顶空露天。
李慕儿觉得好笑,又看了一会儿,才折回夹道尽头内自己的目的地。
中深尽头内堂屋为一进院,正门南向,内有一人半高的石影壁一座,北正房面阔三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琉璃褪色瓦片零乱,东西各有配室一间明间开门,南北各附有耳房。
北正房牌匾书“安乐堂”,其中左侧明间便是她要住的地方。几个看着像掌事的人从里边出来,还向她行了个礼,尊敬地称她为女学士。
李慕儿有些惊讶,进门后便问那领她过来的小公公道:“公公,我为什么可以住这么好的房间?这安乐堂里没别人了吗?”
小公公却并不搭理她,只出门拉过那几个掌司去暗下说话。
李慕儿打量着新住处,虽然有些萧条,又没什么摆设,但总算干干净净宽敞明亮。
正当他们在外头说话时,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人走了进来,对她作揖说道:“女学士,奴婢是安乐堂的掌司赵氏,从今天起负责照料女学士的饮食起居。”
住那么大的明间,还有专人伺候,李慕儿更加诧异,引得喉头作痒又咳了几声。那掌司却没有丝毫要闪避的意思,李慕儿心中冷笑,起身道:“不敢劳烦姑姑。我定会好好养病,不会叫姑姑难做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疫病原由
而这一边,送走了李慕儿后,皇后扶额又靠回榻上,对下首跪着的人道:“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好,总算没叫本宫失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记住,这后宫是本宫说了算,今后只要你们咬紧牙关,不该说的不要说,本宫不会亏待了你们。”
“谢娘娘,臣等谨记了。”
太医告退,德延这才抬头,低声提醒道:“娘娘,那万岁爷那边……”
“皇上那里本宫自有办法。整个后宫都咬定她得了疫病,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学士,皇上能怎么样?更何况,安乐堂是皇上的软肋,他是不会去探看她的……时日一久,皇上就会慢慢忘了她,忘记这个意外……”
德延忙拍她马屁:“是是是,娘娘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况且万岁爷现在可比从前更疼爱娘娘了,当日听到您有喜的消息时,哎哟喂,万岁爷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皇后眯上眼,似笑非笑地将手抚上肚子,回想起那个春光乍泄的午后……
御花园中,因着她喜欢,清明节设下的秋千架子还未拆下。她就坐在秋千上,赏着海棠花,而朱祐樘靠在搬来的榻上,晒着太阳,捧了本书闲看。
时光静好,正是该发生些什么好事的时机吧?她扯了扯嘴角,略使力晃起了秋千。微风轻扬,送来缕缕清香,她却突然叫道:“停下,快停下来!”
周遭宫人慌忙定住秋千,朱祐樘也惊得站起,过去蹙眉问道:“皇后,怎么了?”
“皇上,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今晨起来我便觉得头晕犯恶心。”
“请太医看了吗?”朱祐樘亲自扶了她到榻上,招手让人传御医。
御医是和坤宁宫的女医一起赶到的。[]女医一到便跪在地上眉开眼笑道:“万岁爷,是奴婢失职,皇后娘娘她,她其实已经……”
她连忙打断女医道:“皇上,是我不让她们说的。我想亲口告诉皇上,好给皇上一个惊喜。”
朱祐樘握了握她的手,手心有些出汗,却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猜到了一二,便转向御医道:“既然刘太医来了,不如也给本宫诊一诊脉吧。”
御医上前号脉,亦欣喜下跪回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这是喜脉啊!”
朱祐樘手下的力道更紧了些,脸上洋溢着喜色,声音都有些不稳:“好,好!朕要做父亲了,朕终于要当父亲了。传旨下去,好好为皇后保胎,内廷所有司局,都要以皇后的旨意为先,听从皇后差遣。”
她的手被抓得生疼,心下愈发确定,有了她腹中的孩儿,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含笑又问御医:“本宫今日还觉得喉咙发痒,不知有没有大碍?”
御医答:“娘娘本就体虚,孕后应当更加小心,千万不要靠近风寒伤病之人,也该注意休息调理……”
朱祐樘沉吟半晌,拍了拍她手对她说道:“朕的身体也不好,日后怕是要多避着皇后一些了。皇后可会怪朕?”
她摇摇头,将手覆上肚子,温柔道:“皇上,接下去的日子里,他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自然!”朱祐樘又转头对宫人说:“扶皇后回宫!今后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当差,听见了吗?”
众人被他突然提亮的声音惊得纷纷下跪遵旨。
她却定定凝着他。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欢喜雀跃的样子。他总是淡淡的,对她相敬如宾,甚至有一些过于守矩。
原来他的情绪也会如此激动,原来他是这般期待着做一个父亲的。
也是,他有着怎样的童年,虽没有同她讲过,可她自然是知道的。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他必定比任何人都渴望成为一个好父亲。
念及此,她暗自吁了口气。
幸好,她有了孩子。
…………………………
“皇上,不好了皇上!放我进去,我要找皇上。”银耳匆匆往乾清宫奔着,却在殿门口被拦了下来。
朱祐樘正在暖阁里看书,听见银耳的声音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日已快日落,李慕儿还没到过乾清宫,难道又出事了?
他眉间不禁纠结在一起,起身出去。刚走到暖阁门口,银耳已被何文鼎领了进殿,冲进来给他跪下道:“皇上,姐姐她,她被皇后娘娘抓走了!”
朱祐樘亲扶了她一把,“什么叫抓走了?你起来慢慢说。”
银耳哽咽回话:“中午皇上午憩的时候,皇后娘娘唤人将姐姐带走了。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去找人打听。结果听说,听说姐姐得了疫病,传染了皇后娘娘,被打发到安乐堂去了皇上!”
朱祐樘身形都要不稳,反手一拳狠狠拍在门板上,闷声说道:“安乐堂,安乐堂……是朕大意了……”
他深深闭了闭眼,刚要迈步而出,就看见牟斌和马骢恰好来回禀公务。
忙叫马骢单独进了暖阁,开口便问:“清明那天她出宫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竟没告诉皇上?马骢惊了惊,答道:“是。皇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朱祐樘转头,“很不好?”
“很不好。”马骢又重复一遍,“她家人的坟冢,被,被人毁了。除了她娘,其他人的尸骨都被动过,大约是仇人报复……”
朱祐樘脑子里顿时满是那****轻轻哭泣的画面,原来竟是因为遭了这样的变故。
可是她却没有告诉他,她的心里,终究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那他们之间,到底该何去何从?
马骢回完话,看他没有反应,忐忑问:“皇上为何突然问起?”
朱祐樘回神,淡淡道:“她得了疫病,怕就是那样染来的。”
马骢震惊,忙又问:“疫病?皇上,她要紧吗?”
“不要紧。她会很安全。”
………………
朱祐樘片刻后就赶到了坤宁宫,亲自拿过宫人手里的汤羹,一勺一勺喂皇后喝下。
“皇后,可好些了?”
他没有劈头盖脸兴师问罪,他甚至还是满面温存和关切。皇后知道,这一局,她赢定了。
“皇上,你应该知道了吧?女学士她身染疫病,被我请去西内养病了……”
朱祐樘将碗递还给宫人,只低低说了一个字:“嗯。”
“皇上,”她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你会不会怪我?”
朱祐樘迟迟不说话,似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半晌才道:“皇后,朕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容不下女学士?”(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以退为进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直截了当地谈论起李慕儿。(.无弹窗广告)
皇后有些怔愣,耳边突然回响起有人同她说过的话:你越是打压她,便越是将他推远。反之,你越是退让,他便越是对你愧疚。以退为进,方为上策。
“不。皇上,你误解我了。难道在你的心目当中,我就这么任性吗?”
朱祐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答:“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上就该相信妾身。”皇后打断他的话,也抽回了自己的手,“还是说皇上,宁可冒着让妾身难过,让腹中孩儿不安的风险,也非得留女学士在您身边吗?”
朱祐樘望了眼她的肚子,歉意又说了一遍:“朕不是这个意思。乐之,朕愿意相信你,你不想看见她,那就这样。也只能这样,可以吗?”
皇后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知道他这次更会依着她,可现在他真依了,她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这个男人总是如此,为了当初低谷时的那些恩情,不惜牺牲自己的意愿。
她突然有些愧疚。
“自然。皇上,我只是想平平安安生下我们的孩子。毕竟,你知道的,我多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
朱祐樘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忍再多说什么,只好拍拍她肩膀轻抚安慰。
…………………………
同一时刻,马骢和牟斌匆匆出宫去了钱福家。(.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兄长,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有诈?”马骢拍案而起。
钱福挥了挥手上拿着的一封信,道:“我也只是推测。自从听说皇后有孕后,青岩就同我说过,若皇后要除掉莹中,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不错,”马骢握紧双拳,“她先把她打发到无人问津的安乐堂软禁,等到时机成熟了,皇上放松警惕的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很有这个可能……”钱福淡淡点头,手上却也不觉用了力,使得信上褶皱更深。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牟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补充道:“西内属于皇宫禁苑,没有皇上的直接命令,就算以锦衣卫的势力也是鞭长莫及。怎么办?”
“那皇上呢?皇上怎么说?”钱福似乎不相信朱祐樘会对此事无动于衷。
马骢想到这便有些怨念,“皇上只说她会很安全。可她被孤立他处,皇上毕竟不能时时护她周全啊。”
“那至少她现在是安全的。既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就不要自寻烦恼了。我相信皇上定会想出万全之策,大不了……”
牟斌急忙接口问:“大不了什么?”
钱福摇摇头,无奈说道:“大不了,就再把她送出宫来,我这里总是欢迎她的。”
“就怕她自己不肯,她哪里会肯啊!”牟斌嘴快,说完又觉得不妥,尴尬望了眼马骢,努努嘴先告辞回去了。
马骢还维持着双拳抵在桌上的姿势迟迟未动,末了闷声说了句:“她若是不肯,我这次也不会顺着她了,那个鬼地方,迟早害了她性命。兄长,我也走了。”
“好。你先别乱来,有消息再来告诉我。”钱福送走马骢,忙回房写信给何青岩。两人虽不能天天见着,但事无巨细都会通过书信沟通。他刚才没有告诉马骢一点,何青岩还跟他提过许多郑金莲的事。
只怕就算皇后肯饶过她,暗处要害她的人也不少。
现在,众人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她自己,能自保无虞。
而皇上,心里怕是比谁都煎熬吧?
钱福摇了摇头,低头奋笔疾书。
…………………………
马骢出门时,夜幕已经降临。他却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又去了趟衙门,并且拿了套锦衣卫夜晚外出办差的夜行衣带上,又折回了紫禁城。
他利用职务之便,绕近路从西华门出,到了西苑。快靠近内安乐堂时,才寻了个地方换上一身夜行衣。
正欲施展轻功越过房顶,从上路去到那边,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惊得他本能扣住来人手腕准备反击!
那人似料到他的动作,倏地翻掌滑出,旋身转到他面前,一边轻声说道:“是我!自己人都不认识了?!”
马骢这才得以看清,眼前这个与他穿着一样的夜行衣的“自己人”,除了牟斌,还能有谁?不禁扯了扯嘴角讽刺道:
“你堂堂指挥使,没的身份来干这偷偷摸摸的事。”
“嘘,”牟斌边谨慎探看四周边又埋怨,“你还说我呢,还不都是为了你和她!我这榆木脑袋都能猜到,你铁定是要去探探她好坏的。快走吧!”
牟斌说完径自一跃,马骢听到他说榆木脑袋,便愈发想那个常骂他榆木脑袋的李慕儿,抿了抿嘴急速跟上去。
牟斌毕竟身为锦衣卫实务统领,领路十分上道。两人很快避过各处守卫,落到安乐堂院内。
这地方着实冷清,人人都躲在各自的房间里,紧闭屋门,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可如此一来,他们怎么知道李慕儿住在哪间房呢?
两人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北边一个大房间里传出哐当一声陶瓷坠地的碎裂声,惊的他们赶紧朝那边掠去。
此时还是牟斌尚存着些理智,一把拽住就要往里闯的马骢,示意他莫轻举妄动。又用掌风狠狠拍开了一扇窗户,拉过他躲到一边见机行事。
李慕儿刚使计故意打翻了赵掌司递上的汤药,两人都被窗户突然打开的闷响声吓了一大跳。
李慕儿索性不再解释,起身去关窗,一面开口道:“姑姑,都说这春风拂面,想来最是惬意。怎的今晚这风吹得这样迅猛?我看是要变天了,就不劳烦姑姑再为我煎……”
“药”字梗在喉咙里还未发出,李慕儿瞪大了双眼看着窗边突然冒出的,正摘了面巾笑吟吟冲她打招呼的两个脑袋,手一下子僵在了窗沿上。
“女学士,奴婢谨遵上头旨意,不敢违抗。奴婢还是再去为女学士煎一碗药吧。”
“是,”李慕儿回过神来,赶紧把窗关上,道,“药还是得吃的。那就麻烦姑姑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歪脖子树
赵掌司一走,李慕儿又重新打开窗户,高兴叫道:“你们这么快就来看我了!”
马骢翻窗而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鳳\/凰\///ia/u///】
牟斌却在外面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快些说话,我替你们把着风。”
李慕儿放心点点头,还想再探身同牟斌说话。马骢却已经将窗子一关,握住她臂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没有得疫病是不是?你好好的对不对?”
“咳咳……”李慕儿作势虚咳,又推开他道,“骢哥哥,你离我远些,保不准我真得了疫病,可是要传染的!”
马骢哭笑不得:“还能开玩笑,看来好的很!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慕儿笑笑,并且拍了拍马骢胸口,示意他安心。
这个动作看似亲昵,此刻却让马骢倍感无奈,“你就不怕皇后害你吗?”
李慕儿呼气,“她已经害了我啊。她不就仗着有孩子,把我赶离了职位吗?”
“现在是赶离,等日子久了,她还不想法儿把你斩草除根吗?!”
李慕儿闭了闭眼,沉吟片刻,又扯开话题道:“你们怎么穿成这样?哈哈,看着像打家劫舍的,牟斌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也陪着你瞎胡闹吗?”
“你少跟我打混,”马骢并不理会她的顽笑,反而脸色愈发严肃,“我来就是要问问你,到了此时此刻,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宫,离开皇上?”
李慕儿默默退了两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才回应道:“骢哥哥,我也还是那个答案。(.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马骢自嘲一笑,他虽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却还是不死心,“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皇后怀了嫡子,如今母凭子贵。从此他的身边,恐怕再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一席之地?”李慕儿快速打断了他的话,“骢哥哥,这偌大的皇宫,皆是皇上的立身之处,我为何会没有一席之地?”
马骢愣了愣,终于问出了一句他早就想问的话:“慕儿,你既然心仪皇上,为什么不干脆做他的妃子?”
李慕儿默了半晌,每个人都想这样问她吧。也对,天下女子有几个不想嫁他,何况她对他情根深种?她当然也希望他做自己的夫君,可是除了他对皇后的承诺,她还有她的固执啊。
苦笑一声道:
“骢哥哥,你怎么不想想,李氏慕儿,怎能冠上皇家之姓?”
李氏……
是啊,这个恐怕早已被众人忘却的姓氏,这个关乎家仇的坎,虽然看似垮了过去,但要更近一步,她……马骢的拳头握了握,心想如果与她情投意合的是自己,恐怕因着他们父亲的嫌隙,此生她也是不肯嫁他为妻的。
再换位思考了下,马骢突然觉得朱祐樘也有他的无奈,“可若是皇上纳你为妃,才能留你在身边,光明正大护着你。”
“不。就算我什么也不是,他也会来救我出去,让我留在他身边。”
她竟是这样想的?她竟如此相信他!马骢急了,“那他为何什么也不做?你到这里以后这么久了,他为何不马上来看你?万一刚才那碗药真的有问题,而你又没有打碎它,是不是今晚你就死在这里了?”
李慕儿居然还笑了出来,站起来展开双臂道:“我才来这儿几个时辰,哪有很久?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你呀,就是关心则乱。皇后只想我离皇上远些,倒也未必非得杀我。你放心吧,他会来救我的。”
“我可不敢拿你的性命冒这个险。”
“骢哥哥,我意已决,你又何必再多费唇舌。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世上除了他,就属你对我最好。可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吊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了,好好去找门亲事,正经成家才好。”
马骢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转移,瘪瘪嘴道:“你又在胡说什么呢?只许你傻,就不许我傻吗?”
“只许你傻,就不许我傻吗?”李慕儿反问,过去推着他往窗边走,一面还不忘交代道,“你得帮我去找一下银耳,她一定急坏了,你告诉她我很好。还有,下次你若能再来,把我未做完的女红活拿来。还有我的剑,拿来我好防身,还可以解闷……”
马骢听她絮絮叨叨说着,闷闷说道:“没有下次。下次我可不来了,活该你折在这儿。”
李慕儿停步,缓缓点头道:“哦,不来的话就最好了。”
马骢气的不轻。
李慕儿嬉笑开窗,发现牟斌立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遥遥望着东面皇宫方向,便忍俊不禁问道:“牟指挥使,看什么呢?”
牟斌回身看了她一眼,笑答:“没什么。你们说完了吗?说完我们赶紧撤吧,此地不宜久留。”
“嗯。谢谢你来探我,快把你家这匹烈马带走,我怕他打我。”李慕儿拍拍马骢肩膀,又亲手帮他把面巾蒙上,目送他们远去。
初春的夜晚,淡月笼纱,娉娉婷婷。有风拂过脸颊,带着丝许夜凉,却是平静柔和。李慕儿的心里亦平静柔和。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放弃她,可她不这么认为。
他一定会接她回去,他一定会。
突然的开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定睛一看,是赵掌司又端药而归。
这次却多了一只碗。
赵掌司将药当着她的面倒入两只碗中,对她说道:“女学士,喝药吧。”
李慕儿心想,她是怕她再砸了药碗,所以多备了一碗?甚至还把整个药罐都拿了来,看来是非让她喝不可了。
她无奈摇了摇头,随手拿过一碗,正琢磨着如何是好,那赵掌司却随即端起另一碗药,二话不说尽数喝下。
李慕儿震惊道:“姑姑这是何苦?!”
“女学士,”赵掌司放下药碗,用手揩了揩嘴角,仍旧恭谨道,“奴婢知道女学士怕这药有问题。皇后娘娘吩咐过,女学士若是不信,就叫奴婢一同服药,以证清白。奴婢哪敢不从?况且,奴婢可以保证,这药女学士近来一直在服,只是调理身子的寻常方子,绝对没有任何危险。”
李慕儿更加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喝药?我根本没病,这药难道是喝给别人看的吗?”
赵掌司但笑不语。(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随遇而安
李慕儿了悟,不正是喝给别人看的嘛。(.$>>>棉、花‘糖’小‘說’)
既然是因为疫病而被贬来此地,总要叫人信服,不至于怀疑皇后初衷吧。
乖乖地喝了药,李慕儿深深叹了口气。她从小就身强体壮,鲜有看病吃药的时候。可自从进宫后,明里暗里,好的坏的,不知用了多少药,想来便觉得讽刺的很。
另一边,马骢和牟斌换下了夜行衣,正儿八经地出了宫。
马骢突然平静说道:“刚才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牟斌有一瞬惊讶,又立刻释怀回应道:“是啊,我差点就要动手。动静可不小,以你的内力自然能感觉到。”
“是皇上对吗?”马骢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方向,低声问,“他为何不进去看她,就这么走了?”
牟斌也很疑惑,又回想起片刻之前,他正在窗外打起精神把着门,忽然就看到院内身影落下。
他猛然拔刀相向,却在看清对方后连忙收手,下跪谢罪。
眼前人竟然也是一身黑衣隐秘装扮,手上还拿着把剑,他见过,正是李慕儿的剑。
来人,自然是朱祐樘!
他挥挥手示意牟斌噤声。刚要进门,就听到房里两人的争论声传出。
她的一句“李氏慕儿,怎能冠上皇家之姓?”他的脚步便被生生定住,垂眸望着手中的剑,不再往前挪步。
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静静听完里头谈话,一句也没有落下。[]
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转身离去。
牟斌只好回答:“我也不知道啊。我猜皇上是被你俩刺激到了吧!”
“不,他是怕她失望。”
马骢说完这句,心情似乎更差,一路上再没有言语。
…………………………
李慕儿在安乐堂度过的第一晚居然睡得很好。她跟着朱祐樘早起惯了,这一大早的还是准时醒来。却想起自己不用再去当差了,心下不免有些难过,喝了几口清粥便讷讷地步到院中发呆。
除了东配间的门上上了锁,其他房里几乎都住了人。随着天色蒙蒙亮起,宫人们陆陆续续地起来,大概是都听说了她得的疫病,见到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以后在这儿也不会有人陪她说话了,只能习惯一个人找乐子。
其实这里的宫人活得十分自由,想躺着躺着,想起来起来。有钱财的托掌司买买药材,没钱财的就只能在门口晒晒太阳,或是病在床上听天命。可又有几个人甘心坐等生死?不然也不会不敢靠近她吧。
算了,计较这些毫无意义。
李慕儿看了眼门内的石影壁,发挥出打小上房爬树四处窜的技俩,踩着沿沿角角攀上了影壁。
根本没有人阻止她。
她更觉得有趣,一屁股坐到了檐上。
待在高处,视野开阔了许多,甚至能瞥见那边最高的宫殿屋顶。她轻叹口气,嘴唇蠕动背起了《尚书》中的《无逸》。皇后常罚她抄《尚书》,她最喜欢的便是《无逸》篇,闲时常背,连她的鹦鹉莲子都能说上几句。
可是在此地念“君子所,其无逸”,难免枯燥乏味,本来准备出来晒太阳的人都被烦得躲回了屋里……
李慕儿噘着嘴有一声没一声地又背了几句,余光却发现西面耳房里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正仰头仔细听着,时而学舌重复几个字,却又似觉得晦涩难懂,轻轻皱着眉歪头思索。
她突然来了兴趣,遥遥对她说道:“你喜欢读书吗?”
对方低头,并不答话。
“我教你个简单的吧。”李慕儿也不灰心,手扶额头思索了下,道:“唔……我们来念千字文,平白如话,最易诵记。好不好?”
对方抿着嘴抬起了脑袋,却仍不言语。
她的眼睛圆圆的,眼珠子很黑,这样的眼睛,极易给人一种灵气逼人的感觉。可惜她似乎是被关久了,木讷地没有了自己的个性。李慕儿想到这里更觉得可惜,顾自己一字一句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对方开始用手指在地上轻划,最后索性也跟着念出了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兴王进门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李慕儿坐在萧墙上背对着他,正对底下不知何人滔滔不绝讲着道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我等虽然被贬在此,也不该虚度了光阴。看,背背文章既可解闷,又能陶冶情操,岂不快哉?”
兴王困惑不已,绕过萧墙去看她在和谁聊天。谁料墙下空无一人,众人都在自己房里,只有少数几个探出脑袋来,却只是听她说话,丝毫没有在跟她交流的意思。
逗得他捧腹大笑,“我当你又和谁混熟,原来是在自娱自乐!”
李慕儿蓦然看到他,惊喜的不得了,猛地跳下来道:“诶,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
几个眼力好的掌司也认出了兴王,忙跑过来叩首行礼道:“兴王万安!王爷贵体,怎可临驾安乐堂贱地?何况女学士疫病缠身,王爷该离得远一些为好。”
李慕儿闻言,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
兴王看在眼里,不爽道:“邵太妃让我来看看前阵子她宫里遣来的宫女,病好了没?邵太妃还等着她回去消假供职呢。”
掌司们面面相觑,回道:“王爷,近来似乎没有从未央宫过来的宫女啊……”
兴王顺势挥挥手,“那你们还不快去查查。”
几人慌乱退下,他又转头往前垮了一大步,道:“呐,给你的!”
李慕儿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样包着布巾长形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双剑。
她兴奋接过所有,边察看边笑哈哈道:“骢哥哥这么快就传消息给你了啊!对对对,正是这些女红,银耳她还好吗?”
兴王却蹙了蹙眉答:“银耳很好。可这不是马骢叫我送来的,是皇兄!”
李慕儿笑容一下僵在脸上,奇怪,朱祐樘怎么会知道?!
送剑给她许是怕她闷,倒也不难想到。
可女红的活计,她是刚学的,无人知晓。
只昨晚告诉了马骢!(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咫尺天涯
“还有,母妃也叫我来看你。[.超多好看小说]听说你的事后,她很记挂你,她又不爱走动,便让我来探探病。果然,你根本就很好是不是?”兴王一番话说得飞快,但还是能听出来其中的关切之情。
“好,也不好。”李慕儿摇摇头,“替我谢谢太妃厚爱。等我回宫了一定第一时间去给她请安。”
这下轮到兴王摇头。
今日他被宣到乾清宫时,朱祐樘已将东西都准备好,嘱咐他找个借口去寻她,因为只有他,才不会被拦。
没人拦他这王爷,可更没人敢拦他这皇上吧?
他自己却不来,为什么?
不敢说这些负面的,兴王只好应道:“好,等你回来。”
…………………………
夜色又悄然降临,顷刻间布满了房头。
紫禁城似乎已沉沉睡去。
内安乐堂的这座石影壁,墙中央镶嵌有福寿字样的浮雕,在与屋顶相交的地方还有混枭和连珠。
月光打在影壁上,一面明,一面暗。
其实朱祐樘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上面有什么,尤其是它在夜深人静时候的模样,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可是此刻他所处的屋顶暗处,正对着这堵影壁萧墙,它极尽嘲讽地朝向他,他躲不开,不能躲。
这里真的很安静。
还是这般安静。
哪怕一阵风起声,都会变得明显突兀。身后不远处太液池的水声,也是听得分明。
这样静谧安宁的感觉,却让他的胸口有些发闷。
底下终于有了些动静。
是拔剑出鞘的声音;是裙摆摩挲,脚步浮动的声音;是双剑在空中划过,带起风的声音;是剑尖相触,流光四射的声音。
朱祐樘嘴角轻轻扬起,脑中默默猜着她使出的招式。白蛇吐信?叶庭藏花?几招过去,他心心念念的人便出现在院中,马面裙打着旋,飞上扬下,她顾自痛快练习剑招,脸却埋在暗夜中,恍惚不能见。
今日这几招他竟也未曾见过,这让朱祐樘想起与她初见的场景。
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对她动了心。也许是摘下她面巾时的那一瞬惊艳,也许是在刑部看到她满身伤痕时的那一抹不忍,也许是永巷触碰她指腹时的那一手糙感,也许是她在乾清宫殿前等他的那一身静谧,也许是她偶尔被他逗弄时无意间露出的那一脸羞涩……
根本想不起来是怎么喜欢上的。只知道当时她武功高强,眼神中透着狠厉和仇怨。转眼间已过去一载,她拔光了浑身的硬刺,褪下了所有的武装,磨灭了原本的个性。
只为他。
他很想下去抱紧她。告诉她他在,他一直在。可是他亦怕,他这一下去,又是一番剪不断,理还乱。
他不能再让她有所期待。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他默认了皇后的做法。在她和皇后之间,他选择了皇后。
他已经负了她。
只希望她能平安。甚至自私地希望她能等着他,等他的孩子出世,他便来迎她回宫,继续做女学士。
朱祐樘不明白,那个人家对他一分好,他就还以十分的阿错,为何变得这么自私?
耳边回响着自己承诺过的话:“你放心,我不赶你。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绝不会再放你走。”
可她会不会总有一天想要离开?
朱祐樘痴痴看着她出剑,收剑,再出剑却是在石影壁上刻下了深深两划。
刻完后,她又将双剑举起放于眼前,对着月光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
他也得以看清她的神色。
居然满脸藏着笑意。
没有看错,是她一贯的偷笑表情。他不禁也跟着笑了出来,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本事,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自得其乐。
她看来并未发现他,没有抬头望,只踩着轻快步伐回房。
可走到檐下,又停了步,不知对谁说话:
“谢谢。我自己来捡就成。你没听说我得的是疫病吗?该离我远些才好。”
“这剑鞘是你的?”对方亦是名女子。
“嗯。你瞧得这般仔细,是不是也喜欢舞剑?我也可以教你啊!”
“不。不喜欢。”一声清脆的剑鞘落地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她似乎有些无奈,耸耸肩低声说了句:“不喜欢也别扔啊。”
身影终于消失在檐下,然后是双剑回鞘的声音传来,以及她突然拔高的语气:
“这可是我心上人送我的,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朱祐樘嘴角不由勾了勾。
又静静呆了会儿,直至听到她进屋安顿后,朱祐樘才起身轻纵,悄然离去。
…………………………
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放李慕儿身上可是一点儿也没错。不过短短数日,她已把时间安排地满满的。晨起便爬上影壁讲学问背诗书,午憩后光线好,她会央着赵掌司教她刺绣。晚膳后服了药,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练剑,风雨无阻。
这一晚,她如往常一样来到院中,先去刻下了一划。随后举剑看了看,又蹙眉回头望了望,却失了舞剑的兴致。喃喃自语道:
“白天听人说明日是中宫千秋节,看来果然是了。”
所谓千秋节,是皇后诞辰日。千秋,意为千年,亦即长寿。每逢此日,皇后会御交泰殿升座,行庆贺礼。自妃嫔公主至在京王妃,镇国将军夫人,公、侯至尚书命妇等,均着朝服,至皇后座前行礼,礼毕,皇后于坤宁宫设宴。
想必此刻宫里面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吧?
她恹恹走回房中,拿过女红在灯下绣起来。
“倦把青绒绣紫纱,
阁针时复卜灯花。
明朝天后长生诞,
可有恩波遍及麽。”
外头忽有动静传来,是极轻极轻的脚步落地声。李慕儿却敏感之至,一下跳起来推门而出。只来得及看到一角衣角闪过,消失在东耳房边缘。
好奇心驱使她疾步跟去,绕过了耳房,到了安乐堂的最北边,谁也没有看到,只剩一堵砖墙。
李慕儿的注意力却不再是刚才的身影,而是眼前这堵墙。
明明三面都是围墙,可这一面上却有条古怪缝隙。
像是,门缝?(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郭家幼女
这让李慕儿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这后面有些什么,是她不该触碰,却极想了解的故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就像来到了一个漩涡前,明知再靠近就会被卷入,但又无法抗拒心底的那份探索。
还是忍不住将手覆了上去,抚摸着那一块块灰败的砖块,试图找出打开暗门的机括。手指沾上了青藓,有股潮腻的触感,她的心越来越凉,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攀附。
手下突然失力,一块砖松动凹陷了进去,李慕儿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凝视了那块突兀的砖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下呼吸,再次伸手微微用了些力,将整块砖按入。咔哒一声,墙缝缓缓开启,果然,以中线为轴的一道石门,跃然眼帘。
月光随着门缝照到内室地面上,不但没让她看清里面场景,反倒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她靠在门上轻轻喘息,这个石室,封闭阴暗,令她想到了朱祐樘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啊……”李慕儿尚沉浸在惊悸中不知所措,却被人在后面重重一击,瞬间失去了意识。
…………………………
乾清宫。朱祐樘近来每日乔装了去看李慕儿练剑,不知不觉染上了风寒。他怕自己咳起来现了身份,是以今晚没有前去。
心底就总觉得少了什么,习惯成自然,真是很可怕的东西。[.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实在辗转难眠,咳嗽了两声,索性起来继续看书。
何文鼎在外听到声响,忙又端了润肺茶进去。正好被朱祐樘叫住问道:“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回皇上的话,此刻在内安乐堂待着的人,臣都派人查了。掌司全是当差数年本分守己的,并无甚不妥。而在那养病的宫人,都是各宫各苑地位卑微的,也该跟女学士没什么关联。皇上尽可放心,那里的人,应当不会害她。”
“还是小心点为好。”朱祐樘披了件外衣缓步踱到书案边,索性拿起本折子批起来,吩咐道,“朕反正睡不着。你同朕说说那里每一个人的身世背景,朕听听看可有会受人以挟的。”
何文鼎应是。把这几天听人回禀的安乐堂众人的情况一一复述,说到一个姓郭的宫女,他倒觉得有些意思,不禁多讲了几句。
这郭氏之父,叫作郭成显,原是个无赖。学过一种称为五雷法的道术,能役使五方雷霆,斩妖捉怪,呼风唤雨,据说开始时颇有灵验,因此想入京师借术图个进身之阶。传言他途中遇着个高人,自称“赛天师”。一见面就对郭说:“你身上藏着五雷正法的秘诀吧?”郭一听,知道他未卜先知,定是神人,不敢隐瞒,连声称“是”。赛天师说:“我还有‘六雷法’要赐给你,只要依法施行,能够召来天仙,化为美女,跨上鸾凤,游戏人间。近来李孜省权倾中外,你挟着这法术去投靠他,那显赫高官马上可以获得。”
朱祐樘一听到这里,却突然放下笔,急切问道:“然后呢?”
郭一听大喜,急忙叩头请他传法,事讫又叩头辞谢。到了京师后,他就寻到李府,先向李孜省演五雷法,那李孜省也信此术,引为同道。郭成显趁机得意地笑着自夸:“还不止这些哩,我还有六雷法,传授此法的人说,用它能召来天上美貌的仙女。”
李一听便催着郭成显快快演法。
郭却趁机摆起架子来,先让搭起法坛,周围布置,务求全套精致行头,挂红灯,围翠幔。一切布置就绪,方择日登坛演法。李家的家丁和下属,也纷纷或远或近地赶来观看。
且说郭成显在坛上作起法来,果然有四五位仙女跨骑赤色虬龙降在坛上。其中两位尤其美貌,清啭歌喉,唱起曲来。音节清脆,歌声如怨如慕,似讽似嘲,孜省手下的门客术士都听得呆了。忽然雷雨当空,风刮黄沙,满坛灯火一时吹灭,似乎狐精鼠怪趁机都跑了出来。
一阵工夫,这一切又都消失,天际只有纤淡的云片,弯弯的月亮挂在檐头。隐约听到有呻吟声从法坛深处传来,点起灯烛一照,却见有四五个李家的侍妾,赤身*各跨着个傻大汉——都是李孜省搜罗来的术士,家奴过去强扶他们回房。
再看郭成显,还站在法坛上,满口糊涂话,正得意扬扬在作法呢!
李孜省又羞又怒,提剑上去将郭斩为两段,抛尸在后花园池塘中,并严令下属不得外传。
可这般丑事,哪有瞒得住的,第二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事后甚至有人报官说李孜省杀人藏尸,但进府一番搜查后自然是一无所获。拿不到凿实的证据,李孜省当时又深受先皇器重权倾朝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怜那郭成显的幼女,从此孤苦无依,机缘巧合下入宫为婢,倒也算得了个去处。
朱祐樘一拍桌子站起来,沉声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朕?”
何文鼎疑惑:“郭氏虽身世可怜,却跟女学士扯不上关系啊?”
朱祐樘这才想起,宫里除了他和萧敬、银耳,应该没人知道李慕儿的真实身份,何文鼎自然也不会将这郭氏和沈琼莲联系起来。可现在朱祐樘既然知道了,心下不安顿起,忙说:“快给朕准备衣服!朕还是不放心。”
………………………………
李慕儿睁眼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她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瞎了?无论她如何眨眼,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当她找回些神识,回忆起昏迷前的事的同时,又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随即意识到,自己必定是被关进了密室里!
诡异的环境下,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她粗喘着气,在黑暗当中显得格外突兀。满心都只剩下恐惧,甚至忘了呼救。她从未有过这种慌乱的感觉,就连死亡都差点经历过,可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害怕。
是压抑。无穷无尽的压抑。仿佛这个密室中发生过让她难以接受难以想象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密室惊魂
耳边突然传来滴答水声,她又是一惊,咬牙憋住气去听。(.无弹窗广告)【//ia/u///】这一听更加惊惧,身旁竟还有另一道呼吸声,冷静沉稳,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正死死盯着她看。
幸好嘴上还能说话:“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对方阴测测一笑:“我是谁?全取决于你是谁?”
是女子的声音。李慕儿正回忆这个声音,一只冷冰冰的手却伸过来,摸索着掐上她的脖子,反问她:“你不应该叫沈琼莲,对不对?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李慕儿终于记起来这道声音,是那个跟她学背诗书的宫女,是那个拾起她剑鞘细看又愤然一掷的宫女。难道说,她认识真正的沈琼莲?还是她看穿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并非沈琼莲而是李慕儿?!
“李孜省已死,李家其他人全被发配边疆,那么,你到底是谁呢?看你的年纪,莫非你是他那宝贝女儿?你是从边疆逃回来的,改名换姓混进宫来当女学士,是想报仇?”
她说得**不离十,李慕儿不敢轻易承认,遂开口试探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李家,我不认识。什么报仇,我不明白!”
女子冷哼:“你隐藏得很好吧?谁都没有发现你。可是你的剑,你剑鞘上的图案,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剑鞘?是了,她的剑从小傍身,剑鞘上的图案是李家独有,没想到被有心人注意到,还从中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已经很小心,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无人问津的安乐堂被识破!
女子听她没有回应,又娓娓道来:“你别装了,你只能是李家后人,否则,谁会稀罕用李家的剑,你们李家的剑,多脏啊!你不是问我是谁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叫郭之桃。你不认识我,却一定认识我爹,郭成显。当年我爹惨死你家中,连尸体都未寻到。我上门去找,一次次被你们扔出来。我也许记不得你们的长相,可你们腰上的佩剑,我却死也不会忘。那个图案,这么多年来,总是萦绕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李慕儿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爹!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叫了!”
郭之桃突然拿起身边水桶中一块湿布,猛地盖上她脸。李慕儿呼吸立马困难起来,使劲挣扎呼救。
“你叫啊,看有没有人来救你?这个石室什么都不好,隔音最好……我在宫中无依无靠,有一回得罪了掌司,他便偷偷把我关在这里。无论我怎么叫,”郭之桃附到她耳畔,“都没有人听到。”
李慕儿又想到这个石室让她感到可怕的那个原因,心尖一紧。自知求救无望,水滴从口鼻中流入,她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李家后人,剑的事,是巧合。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放开我,我帮你离开这里。”
又一张湿布覆上,李慕儿声音愈加虚弱:“你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念的千字文吗?你肯陪我背文章,可见你并非歹毒之人。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第三张,第四张……李慕儿渐支撑不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发过誓,一定要亲手为他报仇。你拿着这剑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定是天意。”郭之桃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话语中听不清是哭是笑。
李慕儿的胸腔像被千斤重担压住,窒息的感觉让她一瞬间好像重新经历了一世,真的只在一瞬间。最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人的脸庞:他从容不迫时的气度,他轻扬嘴角时的温柔,他皱眉思索时的专注,他惊慌失措时的无助……不对,他怎么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呢?李慕儿正有些奇怪,胸腔上便突然轻松,似有股清流涌入,从嘴中缓慢却持续地涌入。
唇上的触感徐徐清晰起来,是熟悉的温软,是熟悉的气息。她直觉地大口呼吸刚才失去的空气,又鬼使神差地,贪恋地贴上嘴唇,深深回吻了黑暗中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他。
朱祐樘感觉到唇上的回应,又惊又喜,不再呼气喂她,转而挟住她的唇舌使劲吸吮了一番。他到安乐堂后,四下平静,他以为是他想多了,正欲离开,却看到有人在她门口,低低说了一句:“糟糕,人去哪里了?”不祥的预感一刹那袭上心头,他四处寻她,最后终于来到这个他一开始就想到,却迟迟不敢来的地方。
按下墙上机关时,手心全是寒意。里面的人显然受惊,发出不小的动静。可惜室内一片漆黑,月光照在门口完全不足以看清里边状况。他着急赶上前寻她,却被郭氏钻了空趁机逃了出去。他无暇管她,摸索着找到李慕儿,当碰到她脸上层层湿布时,他吓坏了。他差点以为她会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死在他面前,再不会哭,再不会笑,再不能轻轻唤他的名。
幸好,幸好他来了,幸好他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幸好她还能醒过来……他一把将她拉起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不愿再放开。
李慕儿却不哭,不闹,不再害怕。是他,真的是他。不是在做梦,不是回光返照,不是碧落黄泉。
“是你,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阿错……”
“嗯。是我。我在。别怕,我在。”
李慕儿手脚还未待松绑,不能回抱他,只好用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道:“你终于肯下来看我!”
朱祐樘愣了愣,“原来你一直知道我在?”
李慕儿轻笑,“我知道。那一晚我练剑,你的脸就映在我的剑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我每天都不敢看你,怕万一戳穿了,你就不来了。我好想念你,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朱祐樘手却渐松,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李慕儿轻飘飘答他,“你先帮我松绑。”
束缚一解,李慕儿复又靠上他肩膀,细语道:“阿错,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肯来这里救我。”(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我一直在
朱祐樘全身一僵,她知道了,她猜到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李慕儿主动环上他腰,低低安慰:“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往事不可谏。
朱祐樘闭上了眼。
他曾在这个密室中生活了六年。
整整六年。
从他婴儿初啼,母亲便因怕他哭声被人发现殒命,将他藏在了这个石室中。于是他便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有机会被带出室外,看看星辰月色,摸摸石壁残影。
说来奇怪,那时竟也不觉得可怕,只以为世间本就没有白昼,只以为天下人皆是如此过活。
他不说话,李慕儿知道他陷入了回忆中。
她方才一直缠绕心头的那句话,便是他曾对她说过:“小时候在幽闭空间里长大,没见过太阳,体质自然差了”。
想到他说这话时的淡然,李慕儿不由又心疼起来,抚了抚他的背说:“我们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你别难过了,我……”
朱祐樘忽然拥住了她,温柔道:“没事,我不怕。从前不怕,如今更不会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慕儿摇头。
“因为,我从不孤单。那时有母妃,此刻有你。即便你们不在身边,却一直在这里陪我。”
她的手被朱祐樘拉着捂上他胸口,那里跳动着的,不止是他的坚强,他的隐忍。[.超多好看小说]更是她的支撑,乃至天下人的支撑。
“是,我一直在。”李慕儿脸上凝聚的水珠延到下巴,她反拽住他手揩掉水滴,又捂到自己心口,“你不在我身边时,亦在这里陪着我。阿错,你不要内疚此时不能放我回宫。六个月也好,六年也罢,无论我在何地,你永远只在我的这里,我亦不会孤独,不会害怕。”
失去视觉有时会让人恐惧,有时却带给人心安。便如此时,黑暗将两人笼罩,除了彼此的气息和心跳,一切都再入不了耳目。
………………………………
李慕儿是被朱祐樘抱出密室的。
这让正在满院子惊慌寻她的赵掌司十分诧异。朱祐樘穿着黑衣,她并未认出他来,所以她很犹豫是否应该叫醒其他掌司报告情况。
朱祐樘极为镇定地送李慕儿回房安顿好,又转头吩咐道:“皇上有令,女学士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既然在此养病,尔等就该替皇上好生照顾,切不可有所怠慢。尤其是你,若是女学士少了一根头发,皇上必会拿你是问。”
赵掌司吓得连连应着告退,再有百般不解,也只能吞入肚中。
李慕儿心里泛着甜意,却在听到他的几声咳嗽后荡然无存。她想告诉他,以后莫再凉夜来看她,可又实在舍不得说出口。
倒是朱祐樘自己开了口:“若是被人知道朕来这里探你,朕怕你的危险更甚。你,明白吗?”
他的手搭在她被水打湿的发丝上,李慕儿看着他的脸,忍了好久,还是不由自主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角,眼含涩意道:“你知道我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看过你了吗?”
“知道。”朱祐樘拉下她的手摩挲着她指腹的细茧,“你在影壁上刻痕数日子,我数你刻下的日子。”
李慕儿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不愿再多说什么惹彼此伤心,遂淡淡道:“快回去吧。我不走,我会等着,多久都等。”
朱祐樘鼻端也有些发酸,不敢再逗留下去,起身大步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她却像早已料到他会回头,单手半支起身体撑在床沿,冲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保重身体。”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朱祐樘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
回到乾清宫,他命人即刻捉拿了郭之桃过来。
郭之桃不知救李慕儿之人是他,一被带到就开始上告她的真实身份,言语之间充满厌恶和恶毒。
朱祐樘双拳紧握,突然想起那日马骢探她时警告过她的话:“万一……是不是今晚你就死在这里了?”
万一他没有出现,是不是今晚她就死在那里了?
他忽地拍案而起。
郭之桃一惊,最后补了一句:“奴婢所言千真万确。李家人阴险毒辣,罪该万死,万岁爷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
“李家人阴险毒辣,那她可曾对你阴险毒辣?”
郭之桃心头一跳,她怎会不知,数日来,这李家后人非但不曾阴险毒辣,反而光明磊落,热情慷慨。所以她才会在听到她念千字文劝她时,差点心软,差点松手。
可满心的仇怨,多年的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可以发泄的人,她怎能后悔?
“说啊,”朱祐樘怒意更甚,“你说不出,因为她没有,对吗?李孜省害了你父亲,可她没有。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却差点杀了她。到底是谁阴险毒辣?到底是谁罪该万死!”声量不觉提高,“来人呐!把这婢子押下去,即刻,杖毙!”
郭之桃跌坐在地,甚至忘了求饶。
怎么会这样?虽然她犯了杀人之罪,可李氏的身份,不是更该千刀万剐?!为何皇上言语间竟似百般护她?!
人很快被带下去,朱祐樘无力地靠在椅上,轻按着太阳穴假寐。
何文鼎满心都是震惊,他也是今晚才知道,女学士根本不叫什么沈琼莲,居然是,居然是臭名昭著的李孜省的女儿。更加不敢细想,她为何会在宫里,为何皇上明知她的身份还……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是坏人,他不瞎,皇上更不瞎。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靠近朱祐樘,低声劝道:“皇上向来仁慈,这回真要处死郭氏吗?莹中若是在此,怕是不愿意看到……”
“她不愿意看到郭氏因她而死?”朱祐樘睁开了眼,望向她常站的位置,缓缓说道,“她会内疚。内疚她父亲杀害了她父亲,内疚她又要害死她……”
……………………
片刻后,何文鼎得令下去放过了郭之桃。
她已被打得很惨,却仍不甘心地爬过来揪住何文鼎衣摆问:“请公公明示,她分明是个罪人,怎得皇上如此庇护?”
何文鼎轻叹口气,蹲下好言道:
“她是不是罪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皇上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风寒优待
坤宁宫。
皇后本已睡下,可听说内安乐堂的赵掌司有事来报,不但没有谴责,反倒着急起床召见了她。
赵掌司把夜里发生的事如实禀报,从李慕儿被人从密室中抱回房,到安乐堂有一宫娥神秘失踪,无一遗漏。
皇后听完神色复杂,半晌才挥手叫她退下,并吩咐她不准声张,只顾做好她交代的事即可。
又派人悄悄去了趟乾清宫。片刻后,便得了相关的消息。
没想到皇上还是去了。
皇后本能地一手覆在肚上,另一手却握紧了拳。坚硬的指甲狠狠地抓进肉里,她恍若未觉,顾自闭上眼纠着眉头沉思: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皇上对她的感情,竟真的这般强烈,这般放不下吗?
“那就别怪我无情了,皇上。”
卧室里的熏香似有似无地淡淡浮着,有些事是时候摆到台面上来,而有些事,却要从长计议。
“德延。”
“奴婢在。”
“明日一早,去帮我找一个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告诉她,可以用的筹码,也该拿出来用一用了。”
“是,奴婢明白。”
德延嘴角阴邪一笑。
等到皇后转眼,他才止了笑,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
李慕儿睡到晌午才醒来。
她总道自己是铁打的身板,这一回却结结实实染上了风寒,倒也顺势坐实了来治疫病的流言,惹得众人更不敢轻易靠近。
期间马骢又偷偷来看了她一回,她没敢把差点遭人暗算丢了小命儿的事告诉他。而马骢还是见不得她受苦,非要带她走。她不肯,他便又放狠话:“你迟早病死在这儿,到时候我可不来给你收尸!”
李慕儿无奈撑额,“我头好痛,你不要这么凶嘛。”
马骢心中怒火顿时又化为一番柔情。
“你吃的那些药到底有没有问题?要不要我找青岩看看?”
“有道理。”李慕儿将碗里剩了一点还来不及端走的药蘸到帕子上给了马骢,假装正色道,“快拿去。说不定是慢性毒,总有一天把我和那赵姑姑一并毒死!”
马骢猛推了下她脑袋,心中却被她说的紧张起来,二话不说就要走,好赶紧去找何青岩。
李慕儿被推得顺势倒回床上,笑嘻嘻道:“骢哥哥,你可一定要为我收尸啊!”
马骢怒的把窗拍出了好大的声响。
…………………………
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身上微微发烫,神识也有些糊涂。
李慕儿不自觉地把手探出了被子,把手心贴在被子外面,凉凉的,很舒服。索性把被子往下踢了踢,感觉到冷风从翻起的被角吹入,往衣襟处涌到心口,才昏昏欲睡。
可这种舒适感并没有维持太久,手不受控制地翻转了过来,好像是被人裹进了掌心里,被子也重新掖到了下巴上。悉索布料摩擦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身后忽然靠上的硬朗身躯。
李慕儿迷迷糊糊,却一点儿不觉得害怕,相反,是久违的心安。
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那团身躯贴近了些。
对方似乎愣了愣,却又在瞬间将她抱紧。
他和着衣服躺进来,带着室外的夜雾薄凉,这无疑让李慕儿更加好受,不由满意地“唔”了一声。他的手也是冷冰冰的,其实印象中他的手经常冰凉,只有那几次抚上自己身体时,才那样火热滚烫。
李慕儿惊醒,好在背对着他,自己绯红的表情才没有被发现。
眼皮重的可以,鼻子虽然不通气却还是闻到了靠得极近的龙涎香。她放心闭上眼,吃力叫了声:“阿错。”
“嗯。我在。”
朱祐樘说罢把一只手从她颈下穿过,轻搭在她额头,还好,不算太烫。他吐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想好了再不过来,可还是没有忍住。没有瞧见她,更是干脆溜进房来。
走近一看,却发现她微红着脸,蹙眉踹着被子,定是发烧了。想也没想就钻进被窝抱住了她,心中挖空的那个角落也瞬间填满。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谁也不愿意扰了这温馨的气氛。不久李慕儿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朱祐樘闭着眼睛微笑,如果李慕儿此刻看一眼他,就会看到他满脸的宠溺表情。
他该走了。
动了动手指,见李慕儿没反应,他才小心地尝试将手抽出来。
却蓦地听到她低低地说道:“阿错,我爱你。”
声音虽然很轻,但十分清晰。清晰到让他觉得她根本没有睡着,一直都没有。
李慕儿感到朱祐樘动作戛然而止,却不给她回应,不由失笑:“这三个字由我先说,也是应该的。”
朱祐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李慕儿有些受挫,只好扯开话题问:“那个郭之桃,你没把她怎么样吧?”
“哦,赶出宫了。”朱祐樘半天才平复了百感交集的情绪,浅浅答道。
“那就好。”虽这样说着,李慕儿其实有些不高兴,遂转过了身来,面对着他,搭着眼皮定定地看了会儿,然后使劲地咳了几声。
温热的吐息狠狠打在脸上,朱祐樘吃了一惊,知道她是故意如此,忍俊不禁。也重重咳了两声,不偏不倚,咳回她脸上。
然后两人憋了半天,终憋不住,咧嘴咯咯齐笑了出来。
…………………………
此后,朱祐樘每晚都会看她睡着才走,她的风寒就这样很不争气地没过几天就痊愈了。
这晚吃药的时候,李慕儿不禁有些懊恼和失落。
白天收到马骢的书信,转告了何青岩的答复,前几天吃的药没有任何危害。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妥,就是不知为何,治疗风寒的药下得极轻极轻。
不知为何?哼,自然是希望她越坐实了疫病越好!偏她身子骨真真硬朗,只几天工夫便全好了。
想到这里,李慕儿看着赵掌司试药服下,不悦地把药碗搁在桌上,挪到窗边看月亮,喃喃自语:“那今晚怕是不会来了吧。”
话音落下不久,背后猛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李慕儿惊得回头,只见赵掌司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口吐鲜血趴伏在地,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但求自保
怎么会这样?!
李慕儿赶紧跑过去扶她入怀,大声叫道:“来人呐!快来人哪!姑姑,你怎么了?”
赵掌司痛苦难忍,死死抓住她的手,艰难吐出零星几字:“药……有毒……别喝……你,你……”
门被猛地推开,冲进来的几个掌司也被眼前场景吓到,赵掌司微张着嘴,瞪大了双眼,显然已经没了动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李慕儿两手颤抖地抱着怀中人,惊恐不已。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太突然,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皇后发现朱祐樘对她余情未了,决定赶尽杀绝?
可明明是她自己要求赵掌司陪她吃药,怎么会用这种立时发作的剧毒?
不是皇后,那会是谁?
郭之桃?她已经被赶出宫去了啊。
或是,郑金莲?
李慕儿粗喘着气,实在不能接受这千钧一发的一幕。庆幸再次与阎王爷擦肩而过的同时,又充满了后怕。
差一点,又差一点。
这宫里宫外,到底有多少人想要她的性命!
直到那几个掌司过来从她怀里接过赵掌司的尸体,她才回过神来,忙喝道:“小心点,好好厚葬她!”
几人不敢不从,小心地将尸体抬出。
李慕儿跪坐在地,懊恼地拿拳头重重砸在地上。赵掌司何其无辜,若不是为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今日死的不是她,这事儿就不算完。
恐怕,从今起,这种意外会源源不断地发生,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不能再坐以待毙。[.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她能做什么?
…………………………
夜里,那个温柔的怀抱居然还是如约而至,虽然有些晚了,但李慕儿也还没有入睡。
他的动作极轻,应当只是想抱抱她,却又担心吵醒她。
这样的小心翼翼让李慕儿忘却了所有恐慌,到嘴的那句求他无论如何带她回去的话,也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终究不想让他为难。
“还没睡?身子好了吗?”
轻微的叹气声被朱祐樘识破,他温存的关怀轻易就让李慕儿红了眼眶。
看来他并不知晓今晚发生在内安乐堂的祸事。
“我说好了,你是不是不会再来看我?”
许久没有回音。
正当李慕儿打算轻笑带过时,他的声音却又柔柔响起:
“莹中,你是不是觉得,朕很窝囊?”
“没有,怎么会?我知道这个地方会让你不安,你却还是每天来陪……”
“不,不是这个。朕是指,弃你在此的事儿。”
终于要放到台面上来说吗?
李慕儿其实并不敢面对。
“是朕对你不住。”
预料之中的话语。
可哪有谁对不住谁?
说过帮他守住承诺的自己,其实是他守信过程中的最大障碍。
正如马骢所说,若是索性松口做了他的妃子,是不是反而不会让他如此难做了?
算来不也是对不住他。
然而不知为何,仿佛被一张大网挟着,如今两人的关系竟越来越不能照期望的那般走向,反而愈发不明朗。
李慕儿既不想让他为难,显然就需要冷却下来好好考虑自保。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就从今日开始。”
他似乎有些猜到她的意思,轻轻应道:“嗯。你说。”
“我身在安乐堂,再不是宫中的女学士。”
李慕儿忍了忍眼底的酸意,停顿了好一会儿,”从今日开始,不要再来看我了。”
朱祐樘也半天才应:“好。”
“等到下次见面,便是你允我回宫之日。”
朱祐樘呼了一口气,“这话是不是该理解为,‘不能带我回宫做回女学士,你小子就别再来见我’?”
李慕儿被他莫名其妙的玩笑逗乐,闷笑道:“好像,是这意思。”
“好吧。”朱祐樘弹了弹她额头,“给朕等着。”
他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李慕儿不敢看他的背影,就真的忍着没转身。
直到他最后的声音传来:“女学士,你一定要等朕,好好的等着。”
…………………………
赵掌司的死如同投石入湖,在内安乐堂泛起了涟漪随后却杳无音讯,甚至没人禀报到朱祐樘那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慕儿的药终于停了,吃食也变成了和安乐堂众人一起。这其实是好事,至少下毒这条路不通了。
可赵掌司毕竟是皇后吩咐过的人,两日后,德延寻了来。
“什么,赵掌司死了?怎么死的?”
他竟也不知道?
看他样子,倒也不像装出来的。李慕儿情绪低落,语气讪讪地回答:“怎么死的?哼,被人毒死的。”
德延难得的露出正经神色,低头沉思起来。
李慕儿起身踱到他面前,试探道:“皇后娘娘必定是不希望我死的吧?若我死了,皇上不会高兴的,对吧?”
德延毫不犹豫答:“自然!”
“嗯,既然如此,”李慕儿点点头接着说,“有人想杀我,皇后娘娘得保我吧?”
“正是。”
“我也不求她放我回宫恢复原职,但给我单独配个侍卫,这个要求总可以满足吧?”
德延又思忖了片刻,恭谨道:“女学士且等着,奴婢这就去请示皇后娘娘,定会给女学士一个满意的答复。“
………………………………
马骢出现在安乐堂时,李慕儿一点也不惊讶。
一边儿要寻个可靠的人保护,一边儿想尽办法要来保护,她对他这种不顾一切的能力没有丝毫怀疑。
虽然他满脸的不爽。
“我怎么说来着,给你收尸?呵,迟早的事儿。”
李慕儿望着他,想到他多少次为了自己抛下锦衣卫的高官厚禄,甘心降为一名小小护卫,便觉得愧疚不已。只是此番在内安乐堂,她确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要害她的人在暗处,就连皇后也不甚明了。
她想要活着熬到皇后生产,恢复女学士之职,前路将是漫漫不可预知。
念及此,她唯有低语求助:“骢哥哥,你别怪我对你太过自私。可是,这回我求你,能不能再护我一次?就这一次,几个月,一年?我想再赌这最后一次。首先,我得好好活着……”(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再逢意外
马骢在身边护着,李慕儿总算得以安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lwxs520乐文移动网
本来安乐堂众人便因为她的疫病不敢接触,如今身边多了这么个大块头,更是生人勿近,日子过得好不清静。
每天几乎和李慕儿形影不离的生活,马骢自然十分得意。那天她求他护她的一番话,差点没让他掉下眼泪来。他暗自发誓,就是豁了性命,也要保她毫发无损,好好地交回那人手上。
至于心中不甘,呵,不愿多想,他早已习惯。
这日两人又坐在石影壁上,李慕儿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骢哥哥,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偷溜回我家时,曾在屋檐上看到过我爹……作法……”
马骢一愣,他那时并没有关于她爹的是非观念,也许潜意识里就故意无视那一点,只因为是她父亲。
“我,记不清了。”
李慕儿轻笑,“我最近总梦见我爹,梦里他也对我很好。我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不齿,可我从前真的丝毫没有发现过。现在想想,他定是避着我,也藏着我,从不让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嗯,”马骢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确实很宠你。”
“那时候无忧无虑,多好。我打小的梦想,就是长大了行侠仗义,和你一起云游天下,行走江湖……”
“当真?”马骢惊喜凝住她,“你当初真是这么想的?”
李慕儿自知说错了话,忙顺着他的话道:“你也说了是当初。小时候没想那么多,也没经历过世事……”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就只想待在他身边啊,“入廷为官,人人敬重,很适合我啊!”
一点儿也不适合!马骢心想。[.超多好看小说]手又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有一处硌起,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尚没有送出的那枚璎珞。
不知怎的,今日却觉得是时候了。
他趁李慕儿盯着轻摆的脚尖发呆时,缓缓拿出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颤着手在她发髻上寻了个地方戴上。
李慕儿有些惊到,愣着不敢动,等他收回手才摸了摸头顶,摇头笑叹:“骢哥哥,你应该知道,就算我收下了这个,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改变吧?”
“知道。”马骢居然调皮地噘了噘嘴,“反正也不会给别人了。还不如给你。”
“那我就收下了。”李慕儿无奈地放下手,不敢再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跳下墙道,“骢哥哥,我最近创了套新的剑法,保证你破不了。要不要试试?”
“好啊,”马骢也一跃而下,“从前三天两头便要打一场,现在可是难得练手。”
“那我拿你练练手。”
两人断断续续打了一个下午,累的李慕儿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甘心说道:“我现在体力跟不上了。就差一招,我一定拿下你!”
你早就拿下我了,马骢暗道。怕地上凉,他忙伸手拉她起来,宽慰说着:“好好好,你最厉害!”
太好勇斗狠的结果,李慕儿吃完晚饭就又累又困。可全身被汗水打湿过,黏腻腻的实在难受,遂在房里独自洗浴。
也就和马骢分开了那么一丁点儿工夫,意外便不偏不倚地发生了。
夜黑风高,李慕儿熄了烛火,解了衣服,边淋水边出神放空着。突然就听到细微脚步声。
常年习武的敏锐直觉不会有错,她不假思索地拔出了床头的双剑,却没来得及套上件衣裳。
月光朦胧打在室内,隐约可以看清是刚才为她打水的女掌司,“你是谁?为何鬼鬼祟祟的?”
话未说完远远地欲拿剑去挑自己的衣服,却被对方抢了先,一把取过她的衣服。
“女学士,奴婢为你更衣。”
对方蒙着面巾,方才李慕儿以为她是怕传染疫病,有这种举措也属正常心理。而此刻她故意压低的声线却告诉她,此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用,”她警惕又退一步,“把衣服扔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看不清对方表情,只看到她举起手中衣裳,倒确实是要扔过来的打算。
李慕儿视线就集中在了她手上,月光似尽数笼在一点,打亮了心头某个角落。
李慕儿怔愣着没有说话,衣服飘了过来,她没有接。
幸好她没有接,所以当那女掌司手持匕首刺来时,她轻巧地避了开去。
对方有点诧异,用古怪声线问道:“你会武功?”
李慕儿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她废话,在她下一招过来时拿剑一挡,大声冲外叫道:“骢哥哥,救我!”
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踹开。马骢本就提着心的,听到她呼喊哪里顾得了许多,动静闹得极大。这下惹得安乐堂的人都听到了,掌司们纷纷出来查看。
马骢只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拿着利刃欲刺李慕儿,即刻反应过来提刀砍了过去,对方勉强躲过。下一瞬他就看到李慕儿抱胸蹲下在摸索什么。心上怒意更甚,举刀又欲出招,门外却有声音由远及近:“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有没有穿上衣服?!马骢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地脱下衣服盖了过去。就这短短一个眨眼间的工夫,那名女子已经奔到窗前,破窗而逃。
“滚开!不许过来!”门口已闪进人影,马骢气得大声一喝。众人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他才回头去看李慕儿。
只见她还蹲在地上,披着他的衣服倒是裹得严实,却闷着不说话也不动作,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别怕,慕儿,”他以为她怕被窥探了*,忙安慰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李慕儿被他的话逗笑出来:“你先出去,难不成要我当着你的面儿换衣服呢?”
“不,我不走。”马骢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仍然后怕,“呐,我背过身去。你换好了叫我。”
李慕儿知道再说也改变不了他这死脑筋,干脆不再驳他。
“你有没有受伤?”衣料悉索声传进耳朵,马骢多少有些尴尬,便转移注意力问道。
“没有。我本就时刻准备着的。”
“那就好。”马骢话锋一转,“慕儿,这样下去可不行,在这里,防不胜防。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跟她们斗?”
李慕儿想起那名刺客,动作稍有停顿,长叹一口气道:“总之我还活着呢不是吗?有你在,不怕的。”
马骢不知该哭该笑,她已穿个妥当,他转身就要埋怨,却一下子看到了她眼里的星光闪烁。
“怎么了?不要哭。有我在,不怕的。”
李慕儿把他的外衣递回,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骢哥哥,快了。我有种感觉,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真假琼莲
翌日一早李慕儿起床的时候,发现马骢正在院子里教训一个掌司。[].lwxs520()
只见他一边揍他一边还恶狠狠高声骂着:“别给老子胡说八道!再让我听到你们背后议论,当心自己的舌头!”看到李慕儿出来便一脚踹了他,“给老子滚!”
李慕儿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嚼什么舌根,无非就是关于她和马骢有何苟且之类的。她懒得搭理,对马骢顽笑道:“骢哥哥,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嗯……粗鲁的时候……”
马骢的视线落在她发髻的璎珞上,心情瞬间从雨转晴,“我向来暴力,你问牟斌便知道了。”
“牟斌?说来我有好些天没见过牟大指挥使了,他怎么不来探望你这好兄弟?”李慕儿不动声色,全然不提起昨晚的事,仿佛昨晚发生的意外已是过眼云烟。日子还是照样过,该等的人还是照样等。
马骢一面笑着答她的话,心中却在思索,他不能不做些什么,傻傻等着人来害她。
…………………………
朱祐樘从太皇太后的清宁宫请完安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他挥退了身旁打伞的小厮,独自走着,一路上若有所思,走得极慢。
大老远就看见马骢,疾步迎了上来。
朱祐樘已经许多天没有去看李慕儿,他以为他不去,至少她会过得很安全,如今从马骢脸色看来,显然不是。
马骢如实禀告了赵掌司的死以及昨晚的事,末了还加了句:“皇上,臣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约定。.臣只知道,这些事都不是偶然的,她在那儿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皇上没有半分行动,只会纵容的她们,得寸进尺,再下毒手。”
“怎么会这样?朕以为那郭氏只是意外……怎还有人要……”朱祐樘一下惊了,思考了会儿又道,“皇后答应过朕,不会害她性命,她不至于……”
马骢也是急了,立刻单膝跪下道:“皇上,难道真要等着她尸体摆在面前,再做决定吗?”
朱祐樘闻言脸色铁青,怔怔站了半晌,才开口对马骢解释道:“朕不是不想护着她,只是……”
正话还没说上,远远地又见一人急色赶过来,是何文鼎。
他跑到朱祐樘跟前儿,连礼都忘了行,便匆忙道:“皇上,坤宁宫探子来报,莹中被人带进了坤宁宫,此刻还不知道……”
“什么?!”朱祐樘和马骢齐齐出声。
“皇上,好像是有关她的身份。”
马骢愈发着急,“糟了。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又出了事!”
他说着朝朱祐樘瞄了眼,朱祐樘蹙着眉也不淡定,只说了一个字:“走。”
…………………………
三人跨进坤宁宫时,李慕儿淡然地跪在正堂中央,旁边还跪着一个陌生女子。
朱祐樘一进门,众人纷纷行礼问安,她却恍若未闻,就那样痴痴地跪着,低着头不看任何人。
朱祐樘也没有看她,哪怕一眼。
他缓缓步到榻边,与皇后一同坐下,开口问道:“皇后,不是说女学士得了疫病吗?不怕传染给朕的皇儿吗?”
“皇上是指,哪位女学士?”皇后眼睛飘向底下跪着的两个女人。
“朕只封了一人为女学士,便是沈琼莲。”朱祐樘看着皇后,眼神里却是坚决,“还能有谁?”
“沈琼莲?”皇后回看朱祐樘,掩嘴轻笑了一声,又继续冲底下两人叫道,“沈琼莲,抬起头来。”
“是,皇后娘娘。”
不是李慕儿在回话。
但见她身边的女子得令抬头,恭谨答道:“奴婢沈氏琼莲,字莹中,浙江乌程人士。”
这句话多么耳熟。
李慕儿惨笑,就是因着这句话,她才踏进了一个不可平息的漩涡,越陷越深,再难自拔。
因着这句话,她彻底失去了自我。
现在,是不是终于要被人从泥沼中拉出。
听来居然也是一种解脱。
她没有辩驳,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就连马骢也不敢说话。他一不能越界在这后廷多话,二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她的身份,只好寄希望于朱祐樘。
暗暗看了眼朱祐樘,朱祐樘却似早已等着他,立刻动了动嘴巴,用唇语吐出两个字:萧敬。
马骢忙借口不宜扰了后宫清静而告退。
皇后倒也不拦着,继续微笑朝那女子问道:“你说你是沈琼莲?那本宫就不明白了,跪在你身边的女学士,又是谁?”
何文鼎这才反应过来,几步上前站到李慕儿身后帮她说话:“娘娘,这其中不知起了什么误会。宫里面上上下下,谁不认识皇上身边最得力的女学士沈琼莲?”他刻意将得力二字咬得重些,“臣虽眼拙,却与女学士****一同在皇上跟前儿当差,不会认错。分明这位才是,皇上钦点的女学士。”
皇后一向不喜这个不懂阿谀奉承迎合她的何文鼎,自然没有好气,“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说这许多?”又索性直接冲着李慕儿道,“你是皇上封的女学士,可这不代表你就是沈琼莲。当初皇上带你进宫,曾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本宫如今却怀疑,你是故意借机入宫。你顶替她人身份,根本就是图谋不轨,欲行不义!”
李慕儿从来不知道,原来朱祐樘是这样维护自己的。
救命恩人?明明是刺客,却成了护驾?当时她还揣度他假仁假义,借刀杀人。
不行,她不能认输。她不能就这样放弃他!
“皇后娘娘,臣不服。”她忽地挺直腰抬起头来,却仍不敢看向朱祐樘,只直视皇后道,“臣在宫中尽心尽力当差,恪守本分,何来图谋不轨之说?臣任女学士一载有余,娘娘却突然要来盘算臣的姓名家世。那臣倒是也怀疑,有人妒臣坐得官位,有意冒充才是。”
“你还嘴硬。既然如此,你们两个沈琼莲,倒是都说说看,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啊?”
李慕儿正考虑该如何回话,身旁女子已率先开口:“奴婢乃江南儒家女,家父是私塾先生。家中还有兄弟姊妹,兄长沈溥,还曾在科举考试中中举,当可考据……”(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赐婚马骢
她还没说完,李慕儿就知道她输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她对沈琼莲的信息,几乎一无所知。
怪只怪当初朱祐樘为何不与她道个明白?又为何偏选择让她顶替这个沈琼莲的身份?难道他就不怕终有一日叫这正版的戳穿吗?
“奴婢在万岁爷初登大宝时就已入宫,只得个在藏书阁整理书录的差使。听闻女……听闻有沈氏被封女学士时也是惊叹万分,却苦于无处申诉,只能……”
李慕儿强言道:“娘娘,臣家中有何人、供何职,稍加打听便知,这也不能证明她是沈琼莲而臣不是啊!”
“可奴婢怎么曾听女学士亲口说过,家中无兄弟姊妹,女学士的父亲,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呢?”
一道女子声音沁凉入心,李慕儿不用回头便可猜到来人是谁。
脑海里映出那个天色未明的初晨,两人友善对坐于尚食局,隔着一碗安神补脑汤,说过的话:
“姐姐当真没叫错”……
神思恍惚间,郑金莲已走到了面前,背对着她向上头作揖,又慢悠悠地说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多嘴,奴婢也觉得女学士身份存疑。说起来当初乾清宫发生行刺事件,倒也和女学士有几分关系呢。”
李慕儿已经顾自失了神。
在这宫中,她到底看错了多少人?被多少虚情假意所迷惑?
仔细想想,宫里每个人,谁不把自己藏在面具后头。甜美柔弱背后是狠厉心机,任性妄为背后是自卑无助,温柔体贴背后,就不知是人是鬼。何文鼎和银耳,不也是有着满腔道义,却被后廷礼规压抑。
她呢,更是顶着别人的名头,活得战战兢兢,任人摆布。(.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而她一直视为精神支柱的那个心上人哪,他高坐于堂,一言不发。
他万人之上,不也是戴了面具,顾虑这个,担心那个,同样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她没有什么话可再反驳的了。
皇后和郑金莲是不是一伙,何时结为一伙,她也再不关心。
今日她们终要与她算分总账,置她于死地,那便,置吧。
“哦?照你的意思,乾清宫行刺的,莫非就是眼前这位身份不明的女学士?”
郑金莲没有直接回答皇后,而是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朱祐樘,语气温婉道:“奴婢不是来趟这趟浑水的。皇上,奴婢是奉太皇太后之意,再来问一句,方才说起的事,皇上此刻可能……”
话还没说完,萧敬随着马骢急匆匆赶到了,抢话谢罪道:“叩见皇上,皇后娘娘。老奴可以作证,女学士绝对是乌程沈琼莲,她的身份家世,司礼监皆有记载。是老奴亲自举荐,不会有错。”
众人都没有反应。
萧敬疑惑抬头看向李慕儿,只见她嘴唇微动,冲他莞尔一笑,只是轻语:
“迟了。”
迟了。
是她自己亲口对郑金莲说漏了嘴,本就是假的,怎么成的了真。
一直淡然坐在榻上的朱祐樘此时终于开口,却不是评论她是不是沈琼莲的事,而是答郑金莲的话:
“好。朕赐。”
赐……赐死?!
除了郑金莲红颜舒展,皇后安静坐下,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难道今日她真的要命丧于此?
李慕儿终于缓缓将视线移到朱祐樘身上,目不转睛地将他凝住。他的发冠、眉眼上还带着些水雾,他也不擦一擦,万一又冻着了。
他的身体,可是虚的很。
朱祐樘本半垂着眼,此刻却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抬起头来也盯着她不放。以往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看他,满满的透着爱意。如今竟这么不害臊,一点也不避讳了吗?
没有想到,两人的重逢竟然是在这种境地。
没有料到,终于等到他,却也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只这深深的一眼,李慕儿明白,他们要分开了,真的要分开了。
朱祐樘一定也意识到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李慕儿脸上带着淡泊的解脱的笑意。
“皇后。无论她姓甚名谁,都是朕御笔亲提的女学士。你是要继续查下去,还是听朕的?”
“皇上,臣妾自然是听皇上的。不知道太皇太后有什么打算,这样急着来问皇上?”
朱祐樘的眼睛依旧没有从李慕儿脸上移开,虽然他很担心,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会不会将她击垮。
“女学士,德行兼备,表率后廷,如今虽还未及放归,却已到适婚年龄。朕念你忠于职守,任事以来甚得朕心,特将你许配给兵部尚书马文升之子,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骢。你,可愿意?”
这是皇上亲口下的圣旨。
闻者皆惊愕失色。
就连郑金莲也变了脸色,急急反驳道:“皇上,太皇太后她……”
“你给朕闭嘴。”朱祐樘硬生生打断她,“朕告诉过你,朕封的女学士,她的生死去留,由朕自己决定。”
郑金莲眼眶泛红,只好唯唯诺诺答:“是,奴婢失言了。奴婢这就回去禀报太皇太后。”
她出门的时候经过马骢身边,冷笑看了马骢一眼。
本瞠目结舌愣在原地的马骢这才回过了神,郑重上前跪下谢恩:“臣,谢皇上成全。”
自然是说不出的欢喜。
这一回,是他放的手,彻底将她推还给他。他怎会不牢牢接住?他要用一生,一世,好好接住。
同时又有担忧。
她为他放弃所有,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她接受得了吗?她是不是难受的要死?想到这儿马骢忙收敛了欢喜神色,打眼去看她。
她竟似无悲无喜,只那般痴痴地望着朱祐樘。
马骢突然有种感觉,成亲后,不知要用上多少年岁时光,才能抹掉她心中关于他的那一部分。但是他知道,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愿意陪她忘。
可她会不会现在就抗旨?
李慕儿却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她轻呵了一口气,一俯到地,将头磕在交叠的手背上,语气平静地说道:“臣,谢主隆恩。”
马骢心头激荡,忍得双拳攥紧。
李慕儿却伏着身子久久不能抬头。
皇后此时倒摆起了仁义:“得饶人处且饶人。皇上,如此,甚好。”
尘埃落定。(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说不得。(求订求赏,今天四更)
朱祐樘站起身来,言语间听不出任何异样:“朕即刻去乾清宫叫人拟旨。[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马骢,你且回家去,等着接旨吧。”
马骢最后望了李慕儿一眼,她仍不肯起来,他便只能看着她的背脊,告辞退下。
“皇上,妾身也累了,想回床上休息。”皇后从袖摆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支在额头。
朱祐樘扶了她一把,目送她进了暖阁,才又开口,对那“沈琼莲”道:“你说你是沈琼莲,那便是吧,朕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朕不想再看见你。”
那人一惊,慌忙告退。
朱祐樘这才开始移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李慕儿身边,声音终于有了丝不稳:“随朕,再去趟乾清宫。写这最后一道圣旨。”
李慕儿抬目时,双泪已下,尽量压着情绪应承道:
“微臣,遵旨。”
…………………………
雨下得大了些。
像针线一样又轻又细的春雨,斜斜织着,汇成一张情网,弥漫出一股无名的伤痛。何文鼎为朱祐樘打着伞走在前头,李慕儿撑伞独自跟在后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伞边的雨水过许久才缓缓连出一条线,无声地滑落,默默念了一句:“当真是好雨知时节。”
朱祐樘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毫无预兆地回身,毫无预兆地打翻她的伞,毫无预兆地拽她入怀,毫无预兆地吻上了她的唇。
李慕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泪流满面。
他的吻夹杂着熟悉的气味,带着冰冷的掠夺,又带着温暖的柔情,是她曾经沉溺过的缱绻缠绵,是她此刻不能逃开的依依不舍。
如果这一吻就能到白头,该有多好……
何文鼎的伞停在原处,久久不动。他本该回避,至少该移开目光。可是此刻他却忍不住看着二人。雨水打湿了他们的眉眼,朱祐樘的背脊宽阔,罩住了李慕儿全部身影。
他看过二人按捺眼中蜜意,看过二人压抑心内深爱,可从没有看过二人如此抛开顾忌,流露真情。
却已经走到了末路,走上了陌路。
多情自古伤离别,此去经年,莹中,保重。
何文鼎折伞转了身,留下二人倾诉衷肠。
一吻终了,朱祐樘离了她的唇,双手移上她的面庞,用指腹揩去她的泪水,轻声在她耳畔重复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哽咽在喉,李慕儿眼前模糊,分不清他脸上是雨是泪,只知道他一声声抱歉,仅仅是让彼此更加难过。她拼命迫使自己去想他的好,想想两人之间美好的往事。不料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愈发绞着心口隐隐作痛,索性借着雨声的遮掩,大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不会赶我!”一开始是咒骂,随后声音却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我不走,你为何放开了我?为何,放开了……”
朱祐樘却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晰。
颤抖着手箍住她双臂,答道:“朕不能看着你死。是朕没用,是朕懦弱,朕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你在安乐堂所遇之事,马骢都告诉了我。此外,你也看到了,皇后终究不能容你,朕不能将你带回身边守护。你到底明不明白,朕越是在乎你,恐怕越是将你推向深渊,万劫不复。”
“可我不怕啊,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怕,我不怕!你不要再用保护我的借口推开我。你真就这么爱皇后?你难道就不肯为了我,不依她一回,就这一回。”李慕儿伸手握住他一只手,做出最后一次请求。从确定自己对他的心意起,为了留在他身边,哪怕刚才在坤宁宫差点被拎出罪人的身份,她也努力了,争取了。现在只求他最后一次,能不能放下皇后,选择救她一回。
朱祐樘无奈摇了摇头,耐心解释:“你知不知道太皇太后派郑金莲过来问朕什么?”
李慕儿怔愣。
“是荆王,你还记得吗?”
那个威胁过她的荆王!她当然记得。眼中立马浮上厌恶,听他继续说着:
“太皇太后要朕赐你嫁他做妾,你说,你会愿意吗?”
怎么会这样?李慕儿脑子彻底混乱了。
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家人,皇后要害她,太皇太后要赶她!难怪他要把她许配给马骢,只有马骢,才能叫他放心吧?
李慕儿突然理解了他的难处,突然想起自己说过,永远不会让他为难。可她的存在,本就无时无刻不在叫他为难吧?
如果,干脆什么也不要顾忌了呢?
不管他对别人的承诺,不管他和李家的沟壑,只成全他们自己。
李慕儿拿手背狠狠抹了把眼泪,下了决心道:“我不愿意嫁他,也不愿意嫁骢哥哥。我只想嫁你,你还愿不愿意娶我?”
朱祐樘沉默。
他差点就要紧抱住她说愿意。
眼角的湿润更甚,却唤回了他的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这一切都该在今天结束。所有过往都要归零,放不开,也放了。舍不得,也要舍。
“可是皇后怀孕了。你大概不能理解,皇后腹中的胎儿,对我们两而言,对大明社稷而言,有多重要。”
你俩?我能体会,我能理解。天下之大,社稷之重,嫡子的地位多么重要!李慕儿这样默默想着,出口却成了:“你很爱皇后吧?”
“莹中,这个世上除了爱,还有责任,有诺言,这些对朕而言,分量更重。”
李慕儿今日受了太多打击,理智早已全无,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我呢?你爱我吗?”
朱祐樘真的被问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却一字一句继续道:“说啊。由我先说出口的那句话,你能不能也对我说一遍?”
她的眼泪不该再为他而流,朱祐樘终于铁了心,闭上眼不敢看她失望的神色,低声道出三个字:“说不得……”
说不得。
李慕儿的心跌到了谷底。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过往,总归是化为了云烟,融化在一句“说不得”中。原本以为与他漫漫长路可走,却也这么快就到了走完的一天。(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零八章:参商永诀(为小k赏和氏璧的加更)
朱祐樘箍着她肩膀的双手也松开,两人不知是进是退的关系,真的应该到此为止了。(.无弹窗广告)
长久以来应该告诉她的事情,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再开口的时候,已是恢复淡然:“你知道太皇太后和郑金莲对朕有恩,所以朕一直没有动郑金莲。可朕一直没有跟你讲过,关于皇后的事,关于,朕对她的承诺。”
李慕儿曾经是想过要问的,为何皇后肆意任性,他却对她宠爱有加;为何皇后久无子嗣,他却为她六宫虚设?可让她听自己的心上人表达对她人的爱慕,还不如不问。
今日,却是不得不听一听了。
雨声似乎小了点,李慕儿觉得朱祐樘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他和皇后的过去,便这样抽丝剥茧地呈现在了她面前。
“当时朕还是太子,在万贵妃的强势之下,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朝堂上下乌烟瘴气,后廷争斗此起彼伏,那样的环境下,朕根本无心娶妻。可是,身为太子,本就有许多双眼睛在身后盯着,大统之下,所有的规则都是既定事实,朕没有能力改变,唯有遵从。当年入宫候选的太子妃人选,有万贵妃的心腹,有朝臣的千金贵戚,朕能做的,便是选一个最为平凡普通的良家女子。后宫之主,位高权重,朕虽然只权衡朝政利弊,可既然做了决定,从那一日开始,她便是朕唯一的妻子,是朕难得的家人。”
太子亲迎,风光大礼。李慕儿曾在翰林院实录里看过的,太子朱祐樘迎娶太子妃的大段文字。此刻当时热闹场景似活生生重演,一幕幕映入眼帘。(.无弹窗广告)
眼泪又不自觉溢出来,为她不能重回的过去,为她不能阻止的往事。
“可是,她才做太子妃没多久,就发生了意外。那人一定是冲着朕来的,她想刺杀的是朕,却误伤了皇后……若是皇后没有替朕挡那一剑……”
朱祐樘说到此处,声音都有些抖。
李慕儿这才明白,原来,皇后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至于那刺客,必定是万贵妃的人吧?她想起他曾抱着她说过的话:能走到今日真的不易,都是靠一个个恩人相助……所以对还在身边的,只能尽力相报……若是犯了错,也尽量不追究,权当也是报恩……
他对郑金莲尚且如此,何况,是替他挡剑的妻子。
“那一剑伤在她的腹部,差点就要了她的命。后来,命是保住了,可太医说,她伤了根本,这一辈子,怕是很难生育……”
李慕儿眼泪都惊得止住。
难怪,难怪即便她多年未有所出,他也不愿再娶。
“你也是女人,你应该明白,这种消息,对她的打击该有多大。她每日以泪洗面,朕便对她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人,再不会有其他妃嫔威胁到她。至于皇位传承,朕之所以让杬儿打小跟在身边做事,便是想着有一天,朕不在了,又没有自己的皇子袭位,就让他继承皇位。他是个好孩子,与朕最是相似,他为一国之君,朕很放心。”
李慕儿听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人,明君,良夫。
“朕早就发现,皇后是有些小性子,这或许与她张家打小的教育有关,只要不危害到江山社稷,朕不会放在心上那件事以后,她的脾气见长,可相比她失去的,这些小事也不足挂齿。她要什么,她的家人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她们,朕也应当满足她,让她忘记朕带给她的伤痛。”
李慕儿突然想起何文鼎总是私下埋怨他纵容外戚,现在想来,此事事关重大,定是被偷偷瞒了下来。而一向很重视朝臣意见看法的他,屡屡为皇后与他们背道而驰,这其中的无奈,谁能懂他?
“也是上天垂怜朕,四年了,皇后明的暗的,正的偏的,调理了四年,终于有了孩子。”
李慕儿也终于能够理解他说的,皇后此时腹中的胎儿,对他俩而言,对社稷而言,有多重要。
难道该怪他,是个遵守承诺,有情有义的帝王?
难道该怪他,除了小名阿错,还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名字,叫朱祐樘?
她退后了一步,叩首于地,忍下痛入骨髓的悲戚,平静开口,一字一句:“好。皇上赐婚,臣不敢不从。你我君臣二人,从此,参商永诀,不复相见。”
她跪着不动,是因为不想做先离开的那个。
朱祐樘却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可她亦顾不得了,他的喜怒哀乐,此后再不归她揣度,于公于私,再没有瓜葛。
两人不知又这样静静等了多久,直到朱祐樘脚步声终于响起,直到他擦肩而过时衣角带起了耳边一阵湿漉漉的凉意。
犹记得当日在刑部她求他放过嬷嬷时,拉过他的衣角,此刻她多想也伸出手指不顾一切拽上,问问他能不能重来一次,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是她没有。
她安静地听他步子远去,别说伸手,就连望一望他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阿错,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天凉的时候总是我给你暖手,以后你可要再多穿一件衣裳。你每天废寝忘食忙于政务,我从来没有劝过你,是因为我也陪着你废寝忘食,便以为你跟我一样不觉得累。可是今后,你能不能偶尔歇一歇,停下来想一想我?你给我画的画,你收在了哪里?我再不能为你舞一曲,也再听不到你为我抚琴,这遗憾,可否用那幅画送于我做弥补?”
没有人来答她。
“阿错,我生辰时你花钱让我请了好友喝酒吃饭,我一直想着要还你这份情。可你的生辰在七月,我恐怕等不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为你准备礼物,太早了,没想到离你生辰还这么远……”
“阿错,我最喜欢你弹我额头。明明有点疼,可我就是好喜欢。你能不能再弹一次,再重也不怕的。你知道的,我最不怕痛了……可是我现在好痛啊……我好痛……”
“莹中。”(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零九章:良君难托(为推荐票破万的加更)
他还没走?!
李慕儿惊喜地抬头,站在眼前的却不是朱祐樘,而是朱祐杬。(.无弹窗广告)
她有一瞬的失神,他从来不曾唤过她的名字,不是叫喂就是喊小妮子。兴王,兴王,多么意气风发的兴王。
她自以为是认的弟弟,她到底能够信赖他吗?
兴王蹲下身来,担忧看着她道:“皇兄走了。我,我进宫给母妃请安,听说你又被整了,还被整惨了,就想到坤宁宫给你求情。你和皇兄,你们,怎么了。”
李慕儿忆起元宵那日,他陪着她放烟花,一本正经教她要懂得感恩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他就是她的弟弟啊!
她从腰间扯下一样东西,递到他眼下,正色问道:“还记得这个吗?”
兴王看着她手中的玉佩,是他的玉佩,是他因一首诗中的两个字输给她的玉佩。
她居然一直留着。
“杬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李慕儿手指屈了屈,恳切问道。
此刻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嗯。你先起来。”
李慕儿在他的搀扶下起身,注视着他再次相求:“杬儿,你答应过为我做一件事情的。现在,就现在,你一定要帮我,求你帮帮我。”
“我是欠着你一个要求。(.棉、花‘糖’小‘说’)可是,我毕竟能力有限,”兴王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先问她,“你先说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出宫。”
兴王惊。
他以为她无非就是求他搞定那个“沈琼莲”,好解除她的身份威胁。看来还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求你,帮我逃出宫。我不能嫁给骢哥哥。我已经欠他太多,不能再心怀别人嫁他为妻,我不想,拖累他一辈子。”
“什么?你要嫁给马骢?!”兴王自然不知道这一茬。
“是你皇兄将我许配给了马骢。若我凭着牙牌出宫,怕是会被人拦下。杬儿,你只需回答我一句,到底愿不愿意帮我?”
兴王望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下也是充满了苍凉。明明这样你中有我的两人,明明可以知己相携的君臣,为何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好。我帮你。你听好了,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不要带多。等到了晚上……”
他还没有说完,李慕儿警觉地望向他身后,他连忙住嘴回头。
还好,是萧敬。
萧敬微皱着眉,看上去亦不太高兴,走到她面前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女学士,这是你的剑,皇上命我去取回来了。反正,你也不用再回内安乐堂了。”
李慕儿接过“无双”,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你,萧敬。”
“女学士言重了,老臣只是奉命行事。”
“不,我是指,一直以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此时不说这谢字,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我这人没什么规矩,从没有尊敬称呼你,可我私心里,把你当成我的忘年交,萧敬。”
“哎……”萧敬感慨,“女学士,其实,皇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他也是为了护你,不想你再在这后宫受了伤害,甚至丧了性命。说起来,今日的事,也该怪我。刚才那沈琼莲,也是假的。当初是我挑的这身份给你,因为真的沈琼莲,早因故去世了。不知皇后从哪里得的这消息,竟仔细调查了沈琼莲的家世,再找了个人来与你对峙。若早料到今日这一出,我该找个无牵无挂的,至少,也该谨慎着些。”
李慕儿这才晓得,也许命理已定,一年前无心的一句话,原来早已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还有,你在内安乐堂的这段日子里,皇上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除了要处理繁琐的政事,还每日去坤宁宫找皇后谈。皇上本是希望,能说服皇后,放你回来。可皇后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不同意,总是拿腹中皇子说事。皇上拗不过,甚至想过与皇后反目,硬着心肠接你回来。我知道,皇上是想你想得急了。万万没想到,原来不止皇后,太皇太后、甚至暗地里还有什么人,也都容不下你。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被说皇上是帝王,哪怕就是个寻常百姓,也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可正因着他这善啊……”萧敬遗憾叹了口气,“皇上从小过得苦,顾虑的比他人多很多,也比常人更懂得感恩。你应该明白,哪怕你回到皇上身边,哪怕你就算当上了嫔妃,可宫里有人要害你,就一定能害了你。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皇上是真的不忍再留你了……”
萧敬一番话,情真意切,怎能不教李慕儿感动。
她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
她以为自己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会招惹她。事实却并非如此,她若想安全留下,就要忍受这些阴谋圈套,甚至学会勾心斗角。
她不愿成为那样的女人,他更不希望她成为那样的女人。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后宫争宠的流血事件。
“不怪你,也不怪皇上。道理我都懂,他在乎的人都想让我消失,如今我只是终于顺了她们的心意。这样,对谁都好。”
她又忽然仰头,对萧敬真切道:“可我还是要抗旨。沈琼莲也好,李慕儿也罢,我这一生,不能嫁他,便谁也不嫁。”
萧敬不搭话。
兴王负手轻摇着头。
李慕儿又要跪下,萧敬忙拦了一把,“这是干什么?好吧,这事儿我也有责任。若你执意要走,好,算我一份。”
李慕儿拱手深深弯下腰去,又恳求道:“萧敬,你一定知道当初和我一起的嬷嬷的下落吧?我此番出宫,再难相逢,你该将她还我了吧?”
萧敬沉思片刻,终应了她:“我知道了。今晚,你随着兴王的车驾出宫,她自会在宫门外侯着你。”
许久未说话的兴王此时插了一句:“你要不要再考虑下,你无依无靠,在外漂泊流离,不如就嫁给真心待你的马骢吧!”
李慕儿不答话,却突然释怀笑了。
怎么可能嫁他人?
嫁时罗衣羞于著,如今始悟君难托。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一零章:莹中姐姐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银耳见到浑身湿透的李慕儿出现在雍肃殿,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激动地扑了上去。(.无弹窗广告)“姐姐,我好想你,我一直在这等你!皇上让我什么也不用做,只在这里等你,维持着这里的原样,等你回来住。姐姐,一切都结束了对不对?你可以回来了对不对?”
李慕儿回抱着她,双眼打量着房中熟悉的事物,莲子还在头顶撒欢地叫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是啊,都结束了。银耳……”却在看到一物时,变了脸色,“清平?是清平!这把琴怎么会在这里?”
银耳被她推开,见她踉跄跑向那架原本放在那里,后来被弄坏带走,前阵子皇上又拿回来的琴,解释道:“皇上想你的时候,就会来这抚琴。可惜,姐姐你都没有听见。”
李慕儿忽然就这么趴在琴上放声大哭,哭到声嘶力竭。
银耳直等她哭完一场,才敢上前,安慰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慕儿含泪抬起头来,什么也没同她解释,只哑着声音说了一句:“银耳,收拾东西。我们,走。”
………………………………
乾清宫。雨停了,天也暗了。朱祐樘独坐案前,花样百出的膳食铺满一桌,他却久久没有动筷。
何文鼎立于一旁,尚食局的宫人为他布菜,皆不敢出声,恐扰了他沉思。
半晌,朱祐樘终于将筷子伸向菜碟,众人才松了口气,腰板轻了一轻。
何文鼎却觉得更加可怕。
如果说李慕儿可以哭,可以骂,可以怨,可以恨,那么皇上呢?
他就这样平静地,一言不发地,毫无异色地孤零零用着膳。(.棉、花‘糖’小‘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何文鼎几乎看不出白天发生过什么事,几乎看不出,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君王的悲痛,又有几人能够知晓?
直到他夹起一筷木耳。
何文鼎仿佛听到了心弦崩断的声音。银箸跌落在案,众人慌乱下跪。
朱祐樘却面无表情继续拾起筷子,一点一点吃完了盘中餐,所有人都低头跪着,他也不愿意叫他们起来。
他不能叫人看到他眼底的泪水,不能让人发现,他心里缺了的那块角落。
即使一口口吃完桌上所有的食物,也无法填满的那个角落。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她陪在身边,偷吃他的点心。
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赏她御膳,却也再不能请她吃饭。
还有多少“再也不”?
是他这个君王不能承受的?
耳边又回响起那些她说过的话:
“当皇帝真累啊,要是你不当皇帝就好了……”
是啊,朕守得了太子之位,守得了皇位,守得了这天下黎民,却守不得,一个你。
……………………………………
李慕儿和银耳换好一身萧敬给的都人衣装,低头跟着他往宫门走去。银耳清楚地看到,出门的时候,李慕儿远远地看了一眼乾清宫,只一眼,看似毫无留恋,可她从未在她眼中读到过那样的眼神。
失落?解脱?无助?绝望?无论用任何褒贬的词汇,银耳都描述不出那眼神。
于是她也终于明白,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回宫了。
拥紧了怀中一个包袱,她快步上前,用力握了握李慕儿的手。
李慕儿一只手提着鸟笼,另一只手上吃了力,便觉得掌心暖暖,冲淡了心底那难以言表的晦涩,遂侧头冲着银耳微微一笑。
再看眼前兴王的背影,已然强壮到可以让人依靠。
不怕的,生命中还有很多人,要为了他们,好好过活。
一辆小马车侯在宫门外,车旁萧敬蹙眉站着。李慕儿还没走近,就看到车帘掀起,嬷嬷探出身来。
她强忍了忍,走到她跟前才低低叫了一声:“嬷嬷……”
“慕……小姐,你,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嬷嬷说完话,还恨恨地朝兴王瞥了瞥。她的声音比从前嘶哑了许多,但还算中气十足,想来并没有受什么苦。
李慕儿把银耳扶上车,对车里轻声道了句:“我跟他们道个别。”然后折回身,冲兴王和萧敬二人拱手行了个大礼,“大恩不言谢。今日一别,只怕没机会再见。二位恩人,多多珍重。”
萧敬倒是淡然些,只默默摇头叹息。
兴王毕竟年少,眼看就要红了眼,忙仰头望天假装云淡风轻,“说这些做什么?来日方长,总会重逢的。你自己保重,别再像从前一样做事浮躁。离了皇兄,可没人保你了。”
说完又觉得提到了不该提的,便偷眼看她有没有难过。李慕儿却只是微笑着,“是啊,我知道了。”又低头取下腰间东西,递予他道,“这玉佩,还你吧,赌约结束了,杬儿。”
一声杬儿,唤得兴王情绪又要上涌,索性背过身子去,“你拿着吧。以后若是碰上了难处,便拿着它来寻我!”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李慕儿把玉佩塞回怀中,看着他背影,只能再说一句,“杬儿,珍重。”
随后快步走向马车。
身后却蓦然传来兴王带着哭腔的声音:“莹中姐姐,保重!”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姐姐。
李慕儿用手捂住了口鼻,任眼泪打湿了整个手背,慌忙踏上车去。
嬷嬷已坐在车辕上准备赶马,见她这幅样子,眉间立即不悦地纠在了一起,二话不说催马而行。
一弯弓月似眉黛已残,照耀在紫禁城的边角。几片乌云如归港渔船一般,正在缓缓向其压拢,沉重浓厚的一如这深红色的宫墙。马车离之愈行愈远,李慕儿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车轮的轱辘声,扰得她头晕目眩。
在狭小颠簸的空间里换上普通女子的襦裙,又行了不知多久,李慕儿愈发觉得疲累。正逢嬷嬷停下车来,掀帘问她:“慕儿,出城吗?”
“不,嬷嬷,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李慕儿示意了父母坟冢的方向,马车再次隐入夜色中,不知疲倦地奔着,街上行人纷纷回避。
而后方那华城已经全然消失于视线,在那禁闱中所发生的一切,也似乎悄然划上了句号。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落脚之地
车驾眼看着快要到钱福家,银耳不禁趴在窗口一顿,马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她随即会意,缩回车中,不敢再探出头去。
李慕儿看到了这一幕,牵过她的手道:“银耳,你可以自己选。在兄长家下车,兄长一定会收留你,可你不能泄露我的行踪。或是跟我一起走,从此便是天涯海角,再无归期。”
银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回答:“慕姐姐,我自然是跟着你!你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
李慕儿不是不感动的,而且她也不希望银耳步她的后尘,去到钱福身边。当下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叫嬷嬷停下来。
马车离了人多的地界,便愈行愈快,往郊外疾驰。不断的颠簸之下,李慕儿脸色开始苍白起来,腹部又有不适感,她实在坚持不住,歪头支在银耳肩上,附耳叫停车。银耳忙传达,再与嬷嬷二人一齐将她扶下了车透透气。
此时她们已在城郊,前面有零星灯火,应是一个村落。她靠在一颗树下,虚弱地闭着眼睛小憩。
嬷嬷焦急发问:“怎么了,慕儿,哪里不舒服?你以前身体很好的,你这一年多到底经历了什么?!”
“嬷嬷,慕姐姐她曾被人下毒。这会儿怕是老毛病犯了,最好找个地方躺一下,再喝碗红糖水。”银耳故意制止嬷嬷咄咄逼人的问题。
被人下毒?嬷嬷脸色阴了阴,但到底是关心她的,忙搀着她道:“前面有人家,不如去借宿一宿?”
李慕儿正要回答,就见有人向她们走过来,是个老妇人和一个小男孩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他们应该是经过的路人,被马车挡了道,便侧着身子打算往她旁边挪过去。那妇人却在看清她相貌时,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嬷嬷吃惊,举剑往前一挡,差点打翻来人。那老妇慌忙退后一步,激动说着:“小姑娘,是你!你是我们的恩人呐,你不记得我孙儿了吗?”
李慕儿吃力睁眼看了看他们,却实在想不起来。
“姑娘一定是善事做得太多!去年冬天我家这小子踩冰落了水,是你救的他,姑娘,我们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李慕儿又看了一眼:“嗯,我记起来了。不用谢。”
原来是虚惊一场,嬷嬷松了口气放下李慕儿的剑,拱了拱手道:“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正想找地方借宿。不知能否劳烦老夫人,行个方便?”
“当然可以!咱家就在前头不远,姑娘若不嫌寒碜,刚好让咱们报你的救命之恩。”
众人来到她家,虽然不过是几间茅草屋,却是独门独院,也干净整洁,有一间空房给她们住。
老人边收拾着边客气地说:“这本是小宇他爹娘的房间。他们都不在了,就一直空着。姑娘别嫌破败才好。”
“哪里的话,”李慕儿靠在炕上,无力地说道,“多谢老夫人收留。”
“姑娘叫老身纸婆婆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
“纸婆婆?”李慕儿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意思,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唤过银耳耳语了几句。银耳听完拿出了一锭白银塞到纸婆婆手里,两人一番推拒,最终还是银耳败下阵来。李慕儿看得更加发笑,便道:“纸婆婆,您不收着,我还是走吧。我是真心想叨扰您一阵子,您可别赶我。”
这下她只好收下。
嬷嬷又补充道:“婆婆,你孙儿既然曾被我家小姐所救,应该相信我们不是坏人。家中落败,不得已才要远走他乡。还望婆婆为我们保密,待得小姐身体好转,我们便会动身离开。”
“嗨,没事儿!你们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
纸婆婆一走,房内恢复了安静。
李慕儿知道嬷嬷有千言万语要问她,奈何她不舒服才一直忍着。她知道她一定怪她,明明一直在宫里,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报仇,却什么都没做。
朱祐樘是个明君,李慕儿跟着一日一日相处下来,方才知晓,可嬷嬷哪里能知晓?
嬷嬷没有见过他批折子批复到天明,没有见过他让侍卫为上朝的官员掌灯回家,没有见过他咳得厉害却坚持开设早午朝……量她再怎么解释,嬷嬷也不会明白,他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圣明。
她不敢说话,嬷嬷火气又上来,喝了一声道:“你休息一下,我继续驾着马车往城外去。万一有追兵,也好引开他们。”
“嬷嬷,”李慕儿叫住她,“慕儿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嬷嬷愣了片刻,终低低应了一声。
银耳听她驾马走远,才问李慕儿:“姐姐,嬷嬷她,好凶。她好像,见到你很高兴,又很……”
“生气?”李慕儿接话,“嬷嬷是我爹最忠诚的手下,我没有报仇,她生气。”
可是她更疼我,李慕儿心想,等她回来,还是主动招了比较好。
嬷嬷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
李慕儿习惯地早起,银耳昨晚照顾李慕儿累了,她想让她多睡会儿,自己到院子里找了个小木凳坐着等嬷嬷。
不一会儿,就看到嬷嬷只骑了匹马回来。
她紧张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嬷嬷看她这个样子,不免想到在李府的往昔年华。那时李家风光太平,一家子像宝似的捧着李慕儿。她每次偷溜出去玩,或是在家惹了祸,便是这副委屈的模样,惹得大伙儿都护着她。
可如今李家家破人亡,她们报仇失败,她却进了宫不知干了些什么。
总之,就是没干本该干的事儿。
李慕儿见嬷嬷面无表情盯着她,却不搭理她,赶忙先找话说:“嬷嬷,这一年来,你在哪里?他们,没为难你吧?”
嬷嬷冷哼一声,“托你的福。我就在外边儿好吃好喝待着。那个姓萧的太监告诉我你在宫里,叫我不要轻举妄动。我以为你被他们关押着,时时刻刻担忧你的安危。没想到,再见你时,才知道你和他们竟混得这般熟稔。怪不得,怪不得我虽然算不上过得逍遥自在,倒也没受什么拷问逼迫。慕儿,你告诉嬷嬷,你在宫里,究竟在做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白云苍狗
李慕儿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迟早要给她个交代,便将入宫以来的事娓娓道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当然,与朱祐樘的感情,她还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起。
不只是怕嬷嬷怪罪,更因为她不敢再去回忆那些点滴,将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复又挑起。
嬷嬷却仍心存疑惑:“你的意思是,当年有人借皇帝的手,除掉了我们李家?”
李慕儿点点头没有说话,却一直在观察嬷嬷的表情。
看来她确实并不知情。
可看她若有所悟的表情,似乎又有所了解。
嬷嬷沉吟了片刻,厉色又起,“即便如此,那小皇帝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你虽失了内力,可每日相近相处,你就真的没有机会杀了他?”
“嬷嬷,”李慕儿在她面前明显底气不足,“慕儿说了,慕儿觉得,皇上是个明君。而爹他……”
“你疯了吗?!”一个耳光响亮扇在李慕儿脸上,“李慕儿!你居然替小皇帝说话!你的意思是,你父亲该死?我们李家这么多人,都是该死?”
李慕儿强忍着眼泪,心怀着对李家的愧疚扑通跪下,道:“慕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
“你这个不孝女!”又一巴掌拍下,嬷嬷的掌力雄厚,李慕儿的嘴角立时流下了一丝殷红鲜血。.嬷嬷看了心中也有不忍,却一时没有办法原谅她,断断续续喝斥道,“枉你爹这么疼你……他把唯一的活路给了你,你居然不想着替他报仇……你简直不配姓李!我真是护错了人,我就该随你爹一起去……”
“嬷嬷,我错了,这一切皆是慕儿的错。嬷嬷可以代父亲罚我,可是不要丢下慕儿。”李慕儿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下来,“慕儿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和银耳陪在身边,求你别丢下我,别放弃我……”
“慕姐姐!”银耳突然从房门口冲过来抱住她。她被外间的动静吵醒,一起来就看到李慕儿跪在地上,脸上混着血泪,忙啜泣着帮她求情,“嬷嬷,你不要生气了。慕姐姐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她受了苦,伤了心,嬷嬷难道不心疼吗?”
心疼?银耳的话惊醒了嬷嬷,她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李慕儿,一身粉嫩衣衫也掩饰不住的狼狈,愈发不忍。到底是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把这满心怨怼全部加诸于这样一个小姑娘头上。还是她从小疼到大,他李孜省护在手掌心的姑娘。
仔细想想,李孜省留着她的性命,是让她保护李慕儿平安过完一生,还是如她所想,为他报仇雪恨呢?
李慕儿见嬷嬷似陷入了回忆中,一点点挪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衣角,细声道:“嬷嬷,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仇恨,不会让我们变得更好。我不知道他说的有无道理,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放下仇恨后,我的心弦确实松了不少。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大概还是会刺杀皇上,若那是我应该为李家做的……可那一剑我没有成功,就意味着我从此失去了主动权。你或许觉得不可信,但就是如此,一步一步地,也不知怎么回事,也不知是对是错,便行到了这步田地。”
本想行刺皇帝报父仇,却位列女官立功名,本想位列女官立功名,却深陷宫闱惹纷争。
说是美梦黄粱似乎不很恰当,应当是活脱脱一出镜花水月的多情戏码。
便因着这许多的情……
李慕儿轻叹了口气,语速变得极慢,“嬷嬷,我真的杀不了他。我不想报仇了嬷嬷,我真的累了,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们不要报仇了好不好?”
嬷嬷怔了怔,她见过李慕儿所有的模样。
轻快的,调皮的,狡黠的,佯怒的,难过的,却从不曾见过她这般,心死如灰的模样。
终是背过身去,不再责骂她,也不应承她,只问:“往常做错了事,你爹是怎么罚你的?”
李慕儿赶紧站起来,什么话也不说,跑到院中双脚腾空,一把倒立起来。说来讽刺,小时候觉得这是受罚,可这几次,她都觉得倒立很好。至少可以把眼泪憋回去。
“两个时辰,不许下来。”
嬷嬷说完径自回房休息,银耳抹了把眼泪,走过去再次好奇问道:“嬷嬷好凶,她一直都这么凶吗?”
“不是。她以前很温柔,除了我娘,没人比她对我更温柔了。”李慕儿说话未见吃力,可再往下说的时候,难免有些伤心,“是因为我爹死了。她对我爹……我说不上来,可只要嬷嬷在,你放心,我们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有危险。”
银耳不忍看她受罚,索性出门去采购些日常用品。天色渐亮,昨日的阴雨天气已然不会继续,日头慢慢爬出了山头。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李慕儿被日头正正照得有些睁不开眼,便移着手转了个身。
一转身就看到纸婆婆的孙儿正蹲在地上,隔了十几步的距离盯着她瞧。
李慕儿与他闲聊:“小宇?你叫小宇对不对?”
“嗯。”小宇主动跑了过来,还趴下身子看着她眼睛问,“恩人在干什么?”
“我在练功呢,”李慕儿有心逗他,“别叫我恩人啊,我叫……钟莹,你叫我莹姐吧。”
“莹姐。那你在练什么功?”
“竖蜻蜓啊。你会吗?等我练完教你哦。”
“好啊,我要学我要学!姐你教我竖蜻蜓,我请你去荡秋千!”
“秋千?在哪里啊?”
“就在外面啊!你昨天进来晚了没看见,外边儿不远处有好大一棵树,树上可以坐人,树下有个秋千。是我家太太太爷爷亲手种的呢!”
李慕儿被逗得微微发笑,又问了他一些他们家的情况。原来纸婆婆所以叫纸婆婆,是因为她有门剪纸的手艺,剪出来后拿到街市上卖,好糊个口。小宇的父母都去世了,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清贫,却极为简单安定。
李慕儿仔细听着,心想这样的生活也很舒坦,从今以后她大概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度此一生,就挺好的。(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旧人故人
如此过了几天,随着时间推移,李慕儿马屁又拍得好,嬷嬷已经不再与她置气,彼此之间总算其乐融融。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李慕儿偶尔会帮着纸婆婆剪纸。纸婆婆的手艺确实是绝,手下的东西栩栩如生,什么玩意儿都能剪出来。她和银耳学着学着,也能剪出一两个大概来了。
小宇还带她去了那棵大树下,是棵巨大的公孙树,几人环着都抱不起来。树干坚硬,看着果然威风凛凛。她就坐在秋千上,教他练习些把式。
李慕儿觉得只要不再去想那个人,她大概是可以做到这样悠闲自在度日的。可有人却找她找得快疯了。
马骢没有等到赐婚的圣旨,等来了朱祐樘宣他进宫。
还是去李慕儿的住处。
朱祐樘一大早就听何文鼎禀报,她不见了。
赶到雍肃殿一看,人去,楼未空。除了鹦鹉和剑,什么都还在。她的官服官帽,整整齐齐地叠在桌上,看起来十分讽刺。
还有清平,那把他为她抚过的琴,此刻只能如此孤寂躺在琴案上,嘲笑着他的懦弱,他的无能。
手指轻轻染上琴弦薄尘,弹的仍是那首曲子,听曲的人却不告而别。
他想给她一个好归宿,终究还是低估了她的衷肠。
马骢甫一进门,就瞧见廊下的几株玉簪花,抽满了新芽,嫩绿的像要滴出水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今后能不能再亲手将花簪入她鬓角?马骢突然心头不安,失了自信。
这才终于注意到了里间传来的琴音。马骢愈发觉得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才经了一晚,朱祐樘主意有变?他不舍了?他后悔了?
琴声停下的时候,马骢已在殿中,左右环视了一圈。却还是禁受不住朱祐樘开口告诉他:“她走了。是朕不好,不该不问问她的意愿。你,不要怪她。”
马骢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她不愿意。可她再不愿意,怎么能任性地独自跑出了宫?在外头无依无靠,她现在又失了武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他已经失去了她三年,不,四年,他不能忍受再一次久别!
即便不是娶她为妻,也须得在她身边守护。
他偷瞄了眼朱祐樘,后者一片云淡风轻,可他知道,这云淡风轻背后,是与他一样的担忧烦扰。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去找她吧,找到她以后,好好陪着她。朕只能做到这里了。”
三月末的空气里仍带着一股春风弥漫的味道,这样清新的味道在雨停放晴的这个日子里格外清晰。朱祐樘望着马骢毅然决然没有半分犹豫便离去的背影,突然十分羡慕他。
只能做到这里了,不能去找她,不能了。
…………………………
李慕儿没有想到,在这无人认识的偏僻之地,竟遇上了一个故人。只是这故人,却不是她所喜,她所望。
这里的夜晚,不仅是静的出奇,也黑的出奇。百姓们难得点灯,除了天上零零碎碎的星月之光外,周围几乎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李慕儿喜欢摸黑坐在秋千架上,双手攀着一侧的绳索,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这样静谧的夜里,让她可以安宁地想他。不带任何恩怨情仇,悲伤欢喜,只是默默地思念他。
此刻他又在做些什么?
李慕儿低头苦笑,才发现自己手背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蝴蝶。
这奇异古怪的蝴蝶,两只色彩斑斓的翅膀时而扇动着,那如网的脉络竟有些熠熠发光。李慕儿细看了会儿,发现它正对着她手上的红痣,像蜜蜂采撷花蜜似的扒着不放。浅蓝色的触须如同纤细的云锦,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触,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后怕,令她背上发凉,汗毛直竖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这颗红痣,并不是生来就有。而是,从正元节去看灯会后才长出来的。
她惊得站起,四周漆黑似乎更甚,一种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那蝴蝶因着她这一动,终于飞离她的手背,却还一直绕着她的身子打转。
李慕儿想逃。
但是已经来不及。一把匕首已从背后无声无息地抵上她的喉咙。李慕儿无法低头看清那匕首,可对方带给她的阴森气息,她居然觉得再熟悉不过。
“你又要做什么?”只好故作镇定。
对方默了片刻,明显在思索她的“又”字。匕首并没有再往前递半寸,看来他这次亦不想伤她。
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被,赶出宫了?”
大概是此刻再心无旁骛,李慕儿竟不觉得他的声音如往常冰冷。也就放松了些答道:“托你们荆王的福,他想娶我,我不肯,就被撵出宫了。这样想来你们应该高兴,我还没来得及将你们秘密进京的事情告诉……皇上,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怎么,你是替你们荆王来拿我的?请求赐婚不成,就要强抢吗?”
“我才不帮他干这种事。”他突然闪到李慕儿面前。还是一身戾色,黑沉沉的衣装,黑沉沉的脸,瞳孔里也是黑沉沉,深不见底。
李慕儿有些失神,想起那日灯会,两人也是这般会面。说起来,她还真的失算没在离开前揭穿荆王的丑事,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哪有那么多说起来,若真要说起来,她还有许多事没和他做。
墨恩见她冷眼盯着他,眼中却又似全然没有他,而且眼眶一会儿就湿润了起来,心中倒泛起了一丝异样。
“你哭什么?我不是替他来抢女人的,什么玩意儿嘛。我只是来确定一下,你没有泄露秘密……嗳,你他妈别哭啊……”
李慕儿也就是触景伤情,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没想到对方却慌了神,连匕首都移开了几分。她连忙钻了空退后闪躲,可她忘了身后是秋千架子,这一退脚下一绊,直直向后倒去。
墨恩反应敏捷,空着的手一把拽住她,李慕儿被猛的一拉,整个人的重心又往他身上跌去。
可惜他们都忽略了,他另一只手上握紧的匕首。(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一四章:冷面墨恩
利刃划过肩头肌肤,疼的李慕儿嘶了一声骂道:“你特么,是来杀人灭口的!”
墨恩赶紧扔了匕首蒙住她正欲开口呼救的嘴巴,低声反驳:“不是。[.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想想又觉得不好意思,抱歉地补了句,“人杀多了,习惯了。”
李慕儿气得想跺脚,才发现自己正被他揽着腰紧紧抱在怀里。
只好用眼神狠狠地示意他放手。
墨恩会意,威胁道:“不许叫。我今天不想开杀戒。”
李慕儿点点头。
下一刻嘴上腰上即被松开,她捂着肩头伤处,一屁股坐到秋千上,啐道:“真是倒了血霉了,我都说了我不回宫了……”
余下的话被惊讶塞回喉咙,只见他单膝蹲了下来,利索拿出怀中药物,拍开她的手就要为她理伤。
肩上衣服已被割开,露出了狰狞的老伤疤,显然曾受过极重的伤。
他看得一愣,还算识趣的什么也没问,麻利儿地擦干净,倒上止血药,却在拿出纱布的时候犯了难,这,怎么裹?
李慕儿本在为他随身携带着这些东西而惊奇,看他犯难,又看了眼自己伤处的暧昧,没好气地对他道:“算了算了,不过划了条小口子,血止了就成了。”
墨恩把东西一收,站起来尴尬立着,想了想还是问:“你到底是谁?若真是女学士恐怕不能随随便便离宫吧?况且,王爷求亲,你都敢拒绝?”
这句话无疑刺中了李慕儿的死**!
“你当你们王爷是谁?他想娶,我就愿意嫁吗?瞧他那样子,就是个遇美人急索登床的**种,我虽位卑,却也不稀得嫁这种男人,还是为妾。[.超多好看小说]”
遇美人急索登床,这评价对荆王而言可真没说错,甚至还算中肯,墨恩心中暗笑,继续问:“女学士也知自己位卑,堂堂荆王府侧妃,不算埋汰了你吧?”
“不埋汰,但是,恶心!”
她火气腾腾站起来,抛下几个字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墨恩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过了片刻默默拿出一个小匣子,将一直徘徊在附近的那只蝴蝶收入匣中。
李慕儿回房的时候,嬷嬷和银耳看到她的伤吓坏了,以为是宫里的人又来害她性命。
李慕儿敷衍她们说是自己不小心被剪子划了。谁料嬷嬷却在发现她的旧伤后,又生了好大的气。
“这是在受审的时候伤的。”李慕儿忙着解释。
“真的?你别骗我,”嬷嬷边心疼地为她找了纱布裹一裹,边咄咄问她,“刑部的刑罚我又不是没受过……慕儿,你老实跟我交代,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没有告诉嬷嬷?而且,是顶重要的事,是不是?”
李慕儿心虚看了眼银耳,银耳皱着眉一脸不忍的表情。
李慕儿觉得又窝心,又无奈,苦笑了一声淡淡回话:“嬷嬷,都过去了。无论是什么事,都没有那么顶重要了……等我伤口愈合,再带你去过我爹坟头,我们也该动身离开。嬷嬷,你答应我,这一走,我们再也不要回来了。”
“好,如你所说,再也不回来了。”
…………………………
“你怎么还来?”
第二天晚上,李慕儿又在秋千上数着树叶想朱祐樘。却再次迎来了墨恩这个不速之客。
“我对你们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怎么还阴魂不散的?”
墨恩从树上轻巧落下,在她面前站定,下巴朝她伤口方向努了努,别过头不自然地问了声:“没事儿了吧?”
李慕儿有些意外,今日也不知怎的,明明他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变化,她却头一次觉得他不带丝毫煞气而来。搞得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有点儿受宠若惊的味道。
“这么点伤,算什么。”
“嗯,你那里的伤疤厚,不怕砍。”
李慕儿简直黑脸,一句也不想再同他多说,只当下了逐客令。
墨恩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她不搭话,他便又飞回树上,靠着树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两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两厢无言,也安安静静地坐了许久。
这让李慕儿不禁联想到,以往她在乾清宫当差,便是这样,和朱祐樘各做各的事。彼此之间不需要说话,却一举手一投足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在一起的日子不足一年,可默契这东西,真是奇妙的紧。哪怕是要分别的时候,都能够第一时间知道,不至于没有心理准备。
她一向是个生存能力很强,掰碎了牙齿吞下去以后还能笑出来的人。此刻也是如此,明明因为不能再见到他而心痛难以附加,可只要想想曾经的美好过往,就觉得这份情哪,也算是没有错付。
至少,足以让她甜蜜回忆一生。
墨恩听到底下传来的轻笑声,竟也不自觉地跟着扯了扯嘴角。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的化不开。此刻却让他全身心都静了下来,深深沉醉于这片静谧祥和中。
夜迷人,人已寐,微风轻轻吹拂却无凉意,偶尔一声两声狗吠昭示着这里的安宁。偷得浮生半日闲,原来竟是这般滋味美妙。
直到门口传来银耳的呼唤:“姐姐,该回屋睡觉了!”
“知道啦,这就来。”李慕儿远远喊了声,等银耳回转身,才头也不抬地问道,“那个谁,你是为你们家王爷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
“那你以后别来了,一不小心又杀了我,我可没处申冤。”
李慕儿说完又冷哼一声,起身欲回去。头顶却突然掉下一样东西。她本能伸手接住,是个药瓶。
李慕儿终于抬眼看了看他,对方却一副死人脸,望着天空岿然不动。就好像这药瓶是他不小心掉了而她不小心捡着一样。
真是个别扭的人,李慕儿心想,嘴上却还是说上句:“谢了。”然后挥挥手里的药瓶径直回了屋去。
墨恩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那角度细微到估计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看着李慕儿走进小院儿重重关上了门,他才直起身来眯了眯眼,潇洒离去。(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一五章:身形突变
接下来的几天,李慕儿再没有入夜独自去荡秋千,是以她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再来。.
想必是不会来了吧?话都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个奇怪的人,居然肯放过她,不把她绑了送去给他那荆王邀功,这倒让她有些诧异。
他送的药也是极好的,肩头伤口很快就愈合。李慕儿终于带嬷嬷去了趟李家坟头,拜祭后商议决定,三日后便动身离开。虽然还没有想好去何处定居,可李慕儿倒是有一个地方想先去一去,只消往那个方向而行即可。
可这个计划却在回到家沐浴的时候,被她猛然发现的身体上一处细微变化而改变。
如往常一样洗完澡穿衣,长发如瀑般挂在胸前,她双手托住两边头发往后一甩,低头去系主腰。
可就在那一刹那,突然觉得腹围似乎大了一圈。
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她掀起衣料露出肚子,缓缓伸出一只手抚上那里并不明显的凸起。
硬硬的触感,李慕儿的手如被火灼了一般迅速缩回,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吞噬。
她三两下穿上全部衣服,重重开门而出。
纸婆婆祖孙和银耳在院中剪纸嬉笑,嬷嬷因为刚去祭过李家,心情不是很好,正独自在一旁坐着发呆。几人听到李慕儿闹出的响亮动静,皆是一愣,然后纷纷问她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李慕儿胸口剧烈起伏着,瞪大了眼看看嬷嬷,思忖了下只能将心中猜测全部压下,轻轻回答:“没,没什么。”
想了想又唤了声:“银耳,进来帮我梳头,”
银耳应声而进,刚拿起梳子就看见李慕儿慌乱地解开衣上系带,露出腹部问她:“银耳,你看我的肚子,是不是变大了?”
银耳奇怪地皱了皱眉,走过去左左右右瞧上一圈,又碰了碰,才疑惑道:“好像是有一点,姐姐,你胖了?这也没什么啊,可能最近生活得踏实呗。[.超多好看小说]”
“是啊,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李慕儿讷讷说着穿回衣裳,可还是觉得不安,拉住银耳的手说,“银耳,你去帮我……”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从外面推入,李慕儿忙止了话茬,望着门口的嬷嬷,瑟瑟不敢语。
“慕儿,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一会儿我要上趟街,雇辆马车。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嬷嬷,姐姐她……”
银耳刚想回话,李慕儿一把捏住她手指,“嬷嬷,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你?你可以上街吗?不怕被认出来吗?”
“我蒙着面纱就行了。走吧。”
……………………
进城的路上,难免又经过了钱福家。李慕儿下了马,在门外站着感怀了好久,才从门缝里塞进两封信去,一封给钱福,一封是叫他转交给何青岩的。
这一走,就算是与这两位贵人永别了。
什么感谢和不舍的话,只能通过这两封信聊表一二了。
两人牵着马行到一家药房附近时,李慕儿停下了脚步。与嬷嬷说道:“嬷嬷,我想进去配些药,不如我们分头行动,节约时间赶紧回去,免得生出是非来。”
“好。你没事儿吧?真的不用嬷嬷陪你进去?”
“不用不用,就是日后长途跋涉用的上的药,我们三个女的,备着点比较好。一会儿我们在那棵柳树下见面。”李慕儿指指不远处的河边。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嬷嬷闻此也不再多说,独自牵了马往街市上而去。
李慕儿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进药店,却被人伸手挡在了面前。
“哟,小姑娘,一个人哪?”
李慕儿连眼皮都不想抬,这种小混混,换做以前,她早就一拳将他打飞了。此时却不敢惹怒对方,只好侧了侧身想绕过去。
“哎哎哎,别着急走啊,姑娘!”来者两人,长得倒也不猥琐,却给人感觉阴阳怪气的。
“咱哥儿俩打赌,赌姑娘这面纱之下,是倾人之姿呢还是丑陋之颜?姑娘可得让咱开开眼界啊!”
李慕儿忍不住呸了一口,拔腿又要走,对方却更加过分,动手左右拉住了她,“姑娘怎的这般小气?借一步说话呗!”
“放手!”
“放手。”
李慕儿怒喝,却发现除了自己的声音外,还有一个男声一同说道。
只不过那声音可比她阴沉的多了。
随后传来的,便是那二人指骨折断的脆响,以及凄厉惨叫声。两人看了看罪魁祸首,皆被他的阴冷眼神震慑到,不敢再寻事,互相使了个眼色落荒而逃。
墨恩默默松了口气。
他本在对面酒楼吃着午饭,探头就看到她和一妇人在外说话。虽然蒙了面,可他绝不会认错她。惊喜于这样的巧遇,便也不管会不会误了正事儿,只想过来和她打个照面。
没想到刚好遇上英雄救美的机会。
可她要去药房干什么?他瞥了眼她肩头,低声问:“还没好?”
李慕儿顺着他视线望了望自己伤处,不耐烦地回答:“不是。”又推了已挡在身前的他一把,“你让开。”
墨恩见她一脸阴郁,心里也不知从何而生一股忧虑。但也不拦着她,跟在她身后就进了药店。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许跟着我。”李慕儿烦透了这个不知来历身份的人,语气越来越不见好。
墨恩冷笑一声,“自作多情。”
“你!”李慕儿说不出来的烦躁,好像一个早上堆积下来的烦躁突然就被人点燃,回头狠狠踹了他一脚,顾自奔出门去。
莫名其妙,墨恩暗道,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而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河岸,李慕儿懊恼地折下一截柳枝,想学马骢那样编个圈。可怎么也编不好,便丧气地把它往地上一掷。
墨恩见状,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拾起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柳枝,耐心地编好了,递给她:“呐。”
李慕儿郁郁地接过,咬着唇瞄了他一眼,想来有些愧疚,鼓了鼓腮帮子轻语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也会编这个。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我可真想他。”(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一六章:惊天霹雳
墨恩不接话,脑海中却出现了灯会那晚抱着她,与她关系暧昧的那个人,好像还是个锦衣卫,从他的腰牌可以看出来,职位可不低。[.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看来不肯嫁给荆王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他吧?
正这样想着,李慕儿的声音再次传来:“谢谢你帮我。你走吧,我在这儿等人。”
又要逐客。
墨恩闷声不响转身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你去药店干嘛?”
李慕儿又将眉头紧紧蹙起,闷闷不乐道:“不去了不去了。”本来就不敢去,害怕得到令自己不敢面对的结果。现在被这么一闹,更加不想去了。
墨恩歪了歪头思索了下,终走回来拉过她一只手,不顾她惊讶神色,细心号起脉来。
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滑脉之象?
“你得了热症?”墨恩把手放她额头试了试温。
李慕儿一把拍开他的手,“没有啊,我身体好的很。”
“哦。”墨恩把手收回,复又抱着肩冷冷看着她。
“哦什么哦,我没事吧?”李慕儿试探着问,心头却被揪起,紧张的不得了,“什么也没有吧?”
“不知道。”墨恩却道,“我不是大夫。”
“那你给我诊什么脉?”李慕儿怒,只好傻傻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
墨恩惜字如金,没头没尾地吐出二字:“没有。”
“没有什么啊没有?”李慕儿一听就着急上火,这不是存心吊着她玩嘛。
是她自己想听的,墨恩无奈摇了摇头道:“你没有想多。[.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李慕儿脸色霎时惨白。
他说,你没有想多,你没有想多!她猜对了,想对了。
“我,真的有了?”
“嗯。”
脚步生生往后退了两步,她扶住一棵弱柳,心头突突地乱跳。
没有惊喜,没有难过,唯有一个“乱”字。
她,怀孕了,是朱祐樘的。
河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痛了李慕儿的双眼。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脑中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墨恩见她这个样子,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干嘛偏偏就会医术。不过,从她的脉象看来,少说也有三个多月了,怎么她自己一点数也没有?
既然有了身孕,与那人又已是情投意合,为何还会一个人流落在外?
他满肚子的好奇,却不打算问她。本不想再掺和,准备一走了之,可看她怔怔地盯着河面发呆,表情说不出的难受痛苦,居然再次觉得于心不忍。
只好陪着她默默站着,怕她想不开跳下河去。
李慕儿过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回过神来思绪飞速运转起来。
她怀孕了,她居然怀了她和朱祐樘的孩子。她多想奔回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朱祐樘,可是然后呢?
让朱祐樘违背誓言娶她?
两人抛开一切重新在一起?
可能吗?一句说不得,早就将她打入地狱,如今为了一个孩子就可以娶她,她甘心吗?
不回宫,好,那孩子怎么办?她一个人倒也罢了,不过是天南地北晃荡一世。可孩子是无辜的,跟着她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现在不要还来得及。”
李慕儿被身旁墨恩的无情言语吓了一跳。
不行,怎么可以不要!
她和她心上人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要?一定要生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要面对什么,这是她李慕儿的孩子,她一定将之好好抚养长大。
“我要的。”李慕儿下定了决心,倒反而放松了下来,语气也柔和起来,直视着水面坚定地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墨恩望着她的侧脸,干净白皙的皮肤上带着稚嫩的颜色,浓密的眉毛叛逆的向上微微扬起,怎么看也不像个会带孩子的。“你的身体,不适合生育。”
“为什么?”
“你经脉里封了一股内力,经不起折腾。”
李慕儿总算听懂,是马骢封了她浑身的内力,若是不小心冲破,恐怕会有大麻烦。难道她非得去找马骢一趟不可?
不可以,不能再拖着他。
“不怕的,就算我死了,还有嬷嬷和银耳,可以帮我照顾……”
“孩子的父亲呢?”墨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李慕儿没有作声。
孩子的父亲,她寻不得。想到这儿,李慕儿突然忆起一桩事情。
她应当是在正元节后怀上的身孕,那么清明时节她在坤宁宫把脉时,皇后是否已经知道她也怀上了孩子?
想必是知道了的。
怪不得皇后忍了她这么久,等到最近才突然犯狠,要下手将她逼走。
却没有杀她?
难道真如朱祐樘所说,皇后只是有些任性,倒也不算太坏,从没有想过谋害她和腹中子的性命。
李慕儿想得头都大了,捂着脑袋使劲晃了晃,不愿再去想宫中纠葛。无论过往各种是是非非的困扰,如今都已不用顾虑,也算是出宫的一大安慰吧。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人说话真是不讨人喜欢,李慕儿暗自埋怨。侧头凝着他,转移话题道:“不用你管!你为什么还在京城?藩王无召进京是死罪,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非得进京来?”
“我又不是王爷。”墨恩蛮不在乎,“我明日就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他说后面那句的时候似乎眼神不悦地窥了眼她。
“哦。”李慕儿想到以后不用再见到他,本该高兴的,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是无所谓他在与不在?还是对他今日帮了她有些感激?
还想再说什么,嬷嬷已经驾着马车行到眼前,见有陌生人在,设防地走到李慕儿身侧问道:“没事儿吧?他是谁?”
李慕儿悄悄挑眉对墨恩做了个嘘的嘴型,又回嬷嬷的话道:“不认识。”
“那我们回去吧。还没吃饭呢。”
“好。”
李慕儿与墨恩擦身而过。那擦身而过的一刻却让她记起,手背上的红痣还在。
那么,也许她同他还会再见吧?
上了马车,李慕儿掀帘再看,他早已不知去向。
反而是嬷嬷的背影,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想象,如果让嬷嬷知道她怀着朱祐樘的孩子,会是怎样的一场狂风暴雨。(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一七章:绿衣少女
马车缓缓动起来,李慕儿想起曾经两次车马颠簸后都身体不适,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肚子里这小东西在抗议。[.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静下心来后,居然心底某处生起了一丝莫名的喜悦。
挠得李慕儿心头痒痒的,又暖暖的。
不过,下一瞬她担忧地捂上肚子,不发现也就罢了,本已同嬷嬷说好了准备离开,可如今……自己哪里还经得起长途跋涉?
怎么办?看来是走不了了,她得想个办法说服嬷嬷,等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才能离开。
可如何开得了这个口?又如何瞒着嬷嬷?
李慕儿闭上了眼睛,她需要好好想想对策。
是以门帘被突然掀开的时候,李慕儿吓了好大一跳。
等看清了来人,她再次惊了好大一跳。
“是你!”
来人还是一身绿衣,却比初见时的那套更简洁些,袖口裤腿都箍紧着,看起来似乎是为了方便施展拳脚。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爱动武?
李慕儿不禁想起元宵灯会初次与她相遇时,她便那般突然出现抢走了她的灯笼,此刻有缘再见,居然又是这般唐突地闯进了她的马车。
“嘘……”少女将手指放在唇上,对李慕儿和皱眉掀帘来赶的嬷嬷示意噤声。
李慕儿笑了笑,对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便放下了帘子,顾自又坦然地赶起马车来。
不一会儿车旁似有几个男人经过,边磨刀霍霍边叫嚷着:“别让那丫头跑了,快,往那里追!”
李慕儿觉得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仗着自己有三两功夫,满街的惹祸。现在想想,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认识我?”听听追赶的人走远了,少女才开口问李慕儿。
看来自己蒙了面纱,她并未认出她来。李慕儿索性也不露面了,只含笑问:“他们为什么追你?”
少女冷哼一声:“他们主子的死狗咬了人,还不肯道歉赔偿。我一生气,把它给宰了。”
“什么?!”
“是把狗给宰了!”少女嘿嘿一笑,“这不,一群狗仆要为他们家小主子报仇。我可打不过这么多人,跑为上策!”
李慕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姑娘,应该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明艳活泼的时光。手中的剑握得死紧,鲜红色的剑穗时不时晃悠出好看的弧度,正如她微扬的嘴角一般可爱。
李慕儿十分理解她。
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提着一把剑处处“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但她有马骢护着,从没吃过什么亏。
“你打不过他们?”
“嗯,”少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学的最好的就是轻功。这剑术啊,呵呵,还差一点。不过也没关系,逃得快就好啦!”
李慕儿被她逗得咯咯直笑,“那我教你几招,你再去教训教训他们。”
“你教我?怎么教?”少女挑了挑眉,眼前的人瘦瘦的,她怎么也不相信偶遇的这么个弱女子,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教她制敌之术?
“这招很简单。”李慕儿掀帘对嬷嬷说了句停车,然后和她一同下车进了旁边的胡同。
拿过她的剑比划了几下,李慕儿开口教道:
“你听好了,我教你这招运气的心法和口诀,把你使轻功的内力拿出来,汇集于剑锋,然后这样……”
少女见她出剑绵软无力,剑招倒是好看的很。便好奇接过剑来照她说的一试,结果远远地就在墙上划出了好深好长的一条口子。
“哇,你也太厉害了吧!”
“这招叫顺风扫莲,最适合对付,额,一群,‘狗仆’!”
少女大笑,正想再说什么,刚才那群男人就折回来发现了她们。
嬷嬷本坐在车辕上看着,这下飞身就欲过来保护李慕儿,却被李慕儿一把拦了,朝少女努努下巴道:“嬷嬷莫管,叫她自己来。”
少女似得了鼓励,立时就与他们战成一团,到了快抵抗不住的时候,才使出了李慕儿教的那招。
如风拂过,威力迅猛。
一下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纷纷倒在地上哀嚎。
“哈哈,”少女乐的前仰后合,“还不快滚!否则本姑娘还有更厉害的招数,非打得你们屁股尿流不可!”
几人落荒而逃。
李慕儿和嬷嬷一直在一旁浅浅笑着,战局既已结束便对视了一眼欲走。
少女却兴奋地奔到她跟前儿挡住,仰着头清脆地叫了声:“师傅!”
李慕儿转头看了眼嬷嬷求助,嬷嬷一副这下好了,叫你多事的表情,李慕儿尴尬笑笑,虚咳了声道:“那个,小姑娘,我只是见不得你一个小女孩儿吃亏,没别的意思。我,我不收徒的,你看到了,我其实,也不算会武功不是?”
少女却是个不肯服输的,闻言居然退后一步扑通跪了下来,“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下李慕儿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别啊……小姑娘,我要走了,实在不方便哈……”
说完拉着嬷嬷就要离开。
少女不罢休,也不多废话,就一直跟在李慕儿屁股后头。马车到哪儿,她就到哪儿。她倒真不算说大话,就她这轻功本事,脚程该比马车还要快了,哪里甩得掉?
嬷嬷看李慕儿蹙眉无措的样子,不由发笑,“倒不是个坏人,看着挺讨人喜欢的。诶,慕儿,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和你小时候有点儿像?”
“嗯,是有点儿。一样的天不怕地不怕,一样的说一不二。”
“可惜我们要走了。不然,收个徒弟也蛮好的,也省的你这么好的剑法就此断了。就是不知道这小姑娘家世如何?”
李慕儿见嬷嬷还真在思索要为她收徒了,忙摆摆手道:“嬷嬷你可饶了我吧。”可听她说要走的事,便试探着问,“其实,嬷嬷,我觉得在纸婆婆家住着也挺好的。你看,纸婆婆祖孙生活拮据,收留了我们刚好可以贴补家用。而且她家僻静,邻里关系又好,不怕泄露了我们的身份……嬷嬷你说是不是?”(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捡个徒弟
嬷嬷怔了怔,蹙眉道:“话是这样说没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可总归还在京城,嬷嬷老觉得心里头不安。”
看来有戏。
李慕儿心中一喜,现在只要能先留下来不用赶路,其他如何瞒天过海的事,待日后想出办法再说。于是她趁热打铁接着道:“这一去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了。这几年中秋节我都没有和爹娘团聚,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儿,如今知道了他们所葬之处,倒也希望能和他们共度中秋以后再走。嬷嬷,你觉得呢?”
马车不觉慢了下来,嬷嬷似乎心头挣扎了半晌,终回答她:“我都行。一切由你决定就好。”
李慕儿心上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寸,赶紧趁热打铁道:“那便这样决定吧。我们再在纸婆婆家住上几个月,等到天冷了,再往江南走,就最好不过了。”
车驾完全停下来,“那这马车?”
李慕儿慢慢爬下了车,一路跟着的少女也跑了过来。李慕儿温柔看了她一眼,对嬷嬷道:“嬷嬷去把马车退了吧。这里离纸婆婆家不远了,我和这位姑娘说会儿话,一会儿自己走回去,在家里等你。”
嬷嬷也瞧了眼那小姑娘,觉得她一张小圆脸儿越看越可爱,不禁扯了扯嘴角,放心地应了句好,驾车折回街上。
“师傅,我们现在去哪儿?”少女真是一点也不怕生。
“自然是回家。”李慕儿此刻一改以往大摇大摆的姿态,走路都不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蒋伊。(.$>>>棉、花‘糖’小‘說’)师傅,我叫蒋伊。”
蒋伊一口一个师傅,听得李慕儿又是得意又是尴尬,“那我就叫你伊伊吧。”
“咦,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家人都叫我伊伊!”
李慕儿笑着打趣,“大中午的你不回家吃饭,你家人该找你了。”
“没事儿,我一个人野惯了。师傅,你住哪里?我以后是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学剑吗?”
看来她是真心向学!李慕儿停步,“我什么时候说过教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不怕我骗你拐你卖了你吗?”
蒋伊笑着露出两排小牙,“那你会吗?”
李慕儿无言以对,教她几招倒也不是不行,而且她一看就是自由自在惯了的,还可以帮她……李慕儿眼珠子一转,狡黠说道:“小丫头,让我教你也成。那以后我说的话你听吗?”
“听!为师命是从!”蒋伊又扑通跪下,“师傅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师傅叫我往西,我也绝不会往东!师傅让我……”
李慕儿被她手舞足蹈的调皮模样逗得捧腹大笑,“好好好,快别说了,我相信你了!”又指了指院前的公孙树,“练功得早起,以后你可以辰时来找我。呐,就那棵大树下。不过你要保密,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有我这么个,额,师傅。更不许带任何人来,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不过师傅,你看你又蒙着面,又不让人知道,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李慕儿神秘地眯了眯眼,小声回答:“你不觉得,这样更加深不可测吗?”
正午的阳光略显猛烈,晒的两人的脸颊都有些红扑扑。这样晴朗的日头下,李慕儿和蒋伊捂嘴大笑,散发着丰沛鲜盈的生机气息,让她心头暖意无限。
………………………………
“伊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天气开始进入梅雨季,蒋伊虽然有些皮,但习武的毅力倒是不差。雨下得不大的时候,她还是照常来寻李慕儿。
李慕儿等她走近了,才张望了下四周轻声问她。
“带来了。师傅,你要这么多布干什么?做衣服吗?我直接给你带衣服来不就好了。”
“额,是啊,做衣裳,自己做的好看……”李慕儿不敢说,是因为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不用布裹一裹,恐怕穿着衣服也要遮不住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可真是过得,如履薄冰,谨小慎微了。
为了不让嬷嬷看出破绽,她连银耳也没有告诉。可三人同睡一房,她每天只能起得比她们都早,睡得比她们更晚。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自从得知怀孕后,她看什么都想吐。每次吃饭只好强压着满嘴的恶心,咬牙一口口吃下,想吐了也不敢吐,只能硬生生咽下。因为如果她吐了,可没人再给她开小灶,她受得了,她的孩子可不能受。
还好她的身子骨本就硬朗,这么藏着瞒着,竟也过了这么多天。
而现在难受的反应都熬了过去,可身体的转变却瞒不住。倒没有比以前胖多少,只是肚子越来越大,就会更加突兀。挑了最大的衣服穿,整日弯腰双手抱在肚子前坐着,尽量不在她们面前走动,才将将躲了过来。
她也不想裹布头伤了她的宝宝,可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让这肚子瘪一点,再瘪一点……
“师傅,你想什么呢?”蒋伊见她发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哦,没什么。”李慕儿从飘飞的思绪中醒过神来,“今日你先回去吧,一会儿该下大雨了。这一个月来教你的那套剑法,回家勤加练习就好。”
“嗯,好嘞!”
蒋伊爽快地飞身而去。
李慕儿憋着嘴回房想裹肚子,可是今天下雨,嬷嬷和银耳都待在屋里。
李慕儿无法,讷讷地走回床上,拉过被子往身上一盖,把布料塞到被褥中,又假装要睡个回笼觉。
“慕儿,慕儿,起来了,该吃饭了。”
“嗯……好困啊嬷嬷……我再睡一会儿……”
“你这孩子,最近老这么早起晚睡的,想什么事情呢?看你,身上还是湿的,也不怕着凉……”
李慕儿只觉得睡梦中有人在拉她的外衣,立刻惊醒过来,怎么她竟真的睡着了!
“嬷嬷不要!”可惜已经来不及,衣裳被解开,嬷嬷的手便正正地放在她肚子上,吃惊地望着她。
李慕儿紧张地套好衣服,慌乱地去拉被子往腹部遮掩,却被嬷嬷一把拽住手腕:
“慕儿,你,你的肚子!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孕相大白
“慕儿,你,你的肚子!怎么了?”手上力道更甚,“你告诉嬷嬷,你是不是,怀孕了?!”
李慕儿脸色铁青,不知如何是好。[.超多好看小说]
“慕儿,是谁的?”嬷嬷气息立即紊乱,“是谁的孩子?!”
瞒不住了!
李慕儿心绪彻底失了宁,手腕上吃痛的紧,却还记得用另一只手护住腹部。望着气急的嬷嬷,她也想全盘托出,可在这种状况下坦白,怕是更加刺激嬷嬷。
唯有等她冷静下来,再慢慢与她说出实情。
嬷嬷见她不说话,却愈发愤怒,半拖半拽地将她从床上拉下,往屋外带去。一到院中,又把她狠狠往地上一甩,“你好好跟李家的列祖列宗说说,这孩子是谁的?到底是谁的?!”
正是饭点,银耳和纸婆婆闻声惊慌从厨房出来,才发现摔坐在地的李慕儿,外衣不整,虽然双手捂着肚子,可那里的凸起已然明显。
银耳直觉地上前护住李慕儿,大声解释:“嬷嬷不要责骂姐姐了!没有孩子,怎么会有孩子!姐姐是中了那郑金莲的毒,一直不见好,对不对姐姐?”
李慕儿因着刚才的一摔,有些担心腹中胎儿,根本无暇顾及她们的话,地上湿湿凉凉的,她不能坐着了。想到这里,她赶紧撑着银耳站了起来,又摸了摸肚子,安慰地笑了一笑。
别怕,孩子,娘亲会好好护着你。
她环视了周围一圈,惊讶的纸婆婆,焦虑的银耳,盛怒的嬷嬷,还有房门后躲着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小宇,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我的确有了身孕,快五个月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嬷嬷的巴掌如期而至,却在快拍上她脸颊时骤然停下,只冷然追问:“是谁的?”
“他的。”
简简单单的二字,对于嬷嬷而言,却如同晴天霹雳。不是没有怀疑过,她言语之间对他的包容和守护,她说起宫中过往时却刻意回避与他的交集,她梦中常常呼唤的名字,早已令她生疑。
可一直以为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想再追究她这份背叛家门的情谊,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和他……
珠胎暗结……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要生下那个人的孩子!孩子是姓什么的?你想过吗?”
“可以跟我的姓……”李慕儿才开口,就被嬷嬷大声打断:
“他不配!他凭什么跟我们的姓?他不配姓李,不配做李家的孩子。”
他不配。
李慕儿的心被这话狠狠地揪了一把,疼的不能自拔。但是她不能倒下,她不能服输,她要为了他们坚定地面对一切。
“我说他姓李,他就姓李。我是李家唯一的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嬷嬷你准也好,不准也罢,我既然瞒了你这么久,便是已经想清楚了。我不会放弃他,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有我就够了。我要把他生下来,传授他李家的剑法,教他做人的道理。嬷嬷,你好好想想看,这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事,对不对?”
“不,我不能接受!李家也不会接受!”嬷嬷大发雷霆,一掌摧碎了院中的一张小椅。
纸婆婆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个大概,忙上前劝解:“哎哟,莹儿说的对呀,有了孩子多好的事儿啊,咱们应该高兴才对!嬷嬷啊,听老身一句劝吧,孩子是无辜的。”
李慕儿也不服软,扔下一句“嬷嬷,你必须接受。”便顾自回了房去。
……………………
嬷嬷好几天没和李慕儿说话。李慕儿也不需要再隐瞒,大大方方地挺着肚子,俨然一副孕妇的模样,享受着孕妇的待遇。
这让前来习武的蒋伊倒是乐的很,“师傅,原来你有身孕了啊?真好!几个月了?男孩女孩?师傅你坐着教我。”
李慕儿难得听到这么喜庆的话,蒋伊对她一无所知,让她觉得分外轻松,微笑着答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都一样,我都可以。女孩儿能像你一样活泼可爱招人喜欢,男孩儿嘛,”她脑海里顿时出现一个温润的轮廓,“呵,一定要像他父亲,温文尔雅……”
“嗯,等他出生了,我一定要送份大礼给他,他可算是我的师弟师妹呢!”
“好好好,那我先替他谢过你这位小师姐了,可不许反悔!”
“自然不会!我是家中的独女,可希望有个弟弟妹妹呢,快让我看看师傅的肚子。”
蒋伊说着便上手摸起李慕儿的肚子,圆圆滚滚的,真是神奇!两人又敞开心扉聊了好一会儿,蒋伊突然好奇问道:“师傅,你每次见我都蒙着面,这都多久了,你还不让我看你的真面目!万一以后你搬家了,我岂不是识不得你了?”
李慕儿想了想,也对,这孩子对她实心实意,她却老是遮遮掩掩的,实在过意不去。遂边扯下面纱边对她说:“其实我们曾见过的,就是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蒋伊惊讶,她一眼就认出了,“师傅,居然是你!那晚你跳的舞,我可一辈子也忘不了!”
“你也看到了?”
“对啊,我抢了……不是,我买了灯笼后没走。那天想问我买回灯笼的人,是师傅的朋友吗?”
兴王?李慕儿回忆了一下,当时还觉得两个小鬼讨价还价的样子着实可爱。没想到早已过去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居然还是一清二楚,刻骨铭心。她苦笑着答:“是啊,是我义弟。怎么?”
“没怎么,”蒋伊脸微红了红,“那天他私下里又和我道歉,明明是我抢了你的灯笼,他却因为那一句话感到抱歉,你说好不好笑?”
“他是个君子。”
“嗯。原来我们竟还有这样的初遇,师傅,我们真有缘分!”蒋伊蹲在李慕儿身边,甜甜地凝视着她,“师傅,你长得真好看,你夫君真幸福。”
李慕儿脸色一僵,却很快掩饰了过去,伸出手指弹了弹蒋伊的额头,笑道:“小丫头!”
“哎哟!”蒋伊摸了摸被她弹了的地方,嬉皮笑脸地埋怨,“师傅下手好狠,疼死我了!”
疼吗?李慕儿思绪又飘远了去:为什么我每次都不觉得疼呢?
阿错,你说为什么?
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
你,想不想知道?(未完待续。)(.92txt就爱网)
第一二零章:被逼堕胎(求推荐求订阅,两更合一,剧情不能停)
这天晚上,李慕儿早早上了床,和银耳靠着说了会儿话,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朦胧中似乎又梦到了朱祐樘,他低低的声音如在耳畔。
他温柔地叫她莹中,叫她慕儿。
他嘱咐她好好保护他们的孩子。
他说,我们的孩子。
喉间似有液体流进,暖暖的浸入心脾,李慕儿却蓦地惊醒。
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果然,嬷嬷正一手端着碗药,一手掐住她的脸,试图将药灌到她嘴里。
房里没有点灯,外头又是阴郁的下雨天,无星无月。
嬷嬷就在李慕儿眼前,她看不清她的脸色,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来自自己亲人的阴森可怕。
她没有想到,嬷嬷真的会这么残忍,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李慕儿忙挣扎着推开她的手,大声喝道:“嬷嬷,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慕儿,你才是疯了。你怎么可以生下那小皇帝的孩子,你不能这样背叛李家!”嬷嬷边说边又上前要动手,“乖,你乖一点,把它喝完。我问过大夫,这药的剂量足够了,虽然会疼,可是很快的,很快就会过去……”
“不要啊嬷嬷!”银耳也早已被她们惊醒,和李慕儿一起去抢去打嬷嬷手上的东西。嬷嬷经不起两人纠缠,药碗失手摔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嬷嬷愣了愣,哼了一声夺门而出。
李慕儿知道嬷嬷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就往门外跑去,身后银耳也担心地跟着,一面担忧地问:“姐姐,你刚刚有没有不小心喝下去一点?”
李慕儿惊的一怔。
她也不清楚刚才梦中喉间的温热感是不是真的,她到底有没有喝下去?
脚下却不敢停,直往外头跑去。
两人刚走到院门口打开木板门,嬷嬷就追了过来,且手上再次拿了一只碗。
“嬷嬷,你不能这样做!”银耳转身拦住嬷嬷,慌慌张张又杂乱无章地吼道,“姐姐快跑,千万不能喝那药!孩子,嬷嬷,有孩子不是很好吗?”
李慕儿顾不得其他,捧着肚子往外狂奔,可不过跑出几十步,就被嬷嬷从后面拉住了胳膊。李慕儿用力一甩,自己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用手撑地缓冲,肚子倒是没着地。但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嬷嬷就蹲下来在她身边凝住了她。
李慕儿突然意识到,若是来硬的,她现在怎么都不会是嬷嬷的对手,只要嬷嬷现在点了她的穴道,她便再无反手之力,任她宰割了。
只好服软求她:“嬷嬷,求你别这样?慕儿好怕,你这个样子慕儿很害怕。嬷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会这样对慕儿的,嬷嬷!慕儿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还要叫你一声外婆,你不想听吗嬷嬷?你还可以给他取名字,慕儿都听你的,求求你不要杀了他!他还那么小,是慕儿犯了错,他是无辜的……”
嬷嬷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李慕儿可以感觉到她内心也在挣扎,正要抓紧机会再劝。可嬷嬷却似突然下了决心,抬眼恨恨注视着她,道:“慕儿,孩子以后还可以和别人要,这个不能留。我这几日老梦到你爹,他在怪我,他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才被人钻了空子,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你不要怕,我帮你做这个决定,免得你将来后悔。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嬷嬷都认了。嬷嬷以后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什么都听你的,就这一次,你听我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李慕儿又要逃跑,这下真的被点了穴道,眼看那碗掺着雨水的堕胎药又朝她嘴巴送来,她只能死死咬紧下唇。(.)
雨下得并不很大,一丝丝轻飘飘打在脸上,可这么会儿工夫已把她的眉眼尽数打湿。
眼泪不住地顺着两颊滚落,李慕儿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刺杀朱祐樘的时候没有。
离开朱祐樘的时候也没有。
可现在,她即将失去她的孩子,她要看着他从她身上一点点流走,这种恐惧和绝望的感觉将她无情吞噬。
唇上被咬出了血,如铁锈的味道萦绕在齿间。她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脑海里满满只有一个名字:
阿错,阿错。你能不能来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预想的药味却未曾来到,只听到药碗再次破碎的声音,下一刻她就被解开了穴道,揽进了一个高大的怀抱。
难道她的祈求灵验了?
李慕儿惊喜地睁开眼睛,却在看到头顶上方的男子面庞时,目瞪口呆。
怎么,会是他?又是他?
“怎么?看到是我,失望了?”墨恩冷着声音讽刺她。他已在树上等了两晚了,明知道天下着雨,她又怀着身孕,不会再出来荡秋千,可还是带着一丝期望来了。
结果,就让他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呵,也是,家中小女未婚先育,任哪个亲人知道都要处理的。只不过她们八成不知道,她的身体,这么一碗药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嬷嬷被人打断,十分恼火,“是你?慕儿,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他派来的?”
“救我。”墨恩刚欲回嬷嬷的话,就听到李慕儿轻轻地说了这两个字。同时腰上的衣服被扯住,她握紧的手似乎发着抖,却那么地坚强有力。
墨恩想看一眼她,又不忍看到她必定楚楚可怜的眼神,便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怜香惜玉的感情,一手贴上她瘦弱的背脊,弯了弯腰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冲嬷嬷道:“你想给她用药,是准备害死她吗?”
“什么?我问过大夫,大人不会有危险的。”
一向话少的他此刻忍不住叫道:“孩子都成型了,现在打掉,和生下来没什么区别。何况她的内力这样被封着,换做别人没事,她可不一定能熬过去。”
嬷嬷僵在了原地。
墨恩发现怀中人儿没有再说话,看来是真的吓到了,想也没想就抱着她飞掠而去。
…………………………
李慕儿被放置在客栈的床上时才想起来考虑,刚才是否真的喝下了一点那个药。忙拉住墨恩问,墨恩垂眼思忖了下,出门给她拿来了一个大水壶和一只大碗。
冷冰冰道:“喝。”
李慕儿明白过来,这是要她催吐呢。便毫不犹豫地接过碗,一碗一碗咕咚咕咚喝着。喝到喝不下了,低头死命抠喉咙,对着他准备的桶里狂吐。
越吐越觉得委屈,越吐越觉得疲惫,到最后边哭边吐,抽泣声和呕吐声混在一起,连她自己都听得心酸起来。
墨恩就站在床边,也不说些安慰她的话,只俯下半个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偶尔将她掉落的发丝撩起免的沾上秽物。
一番狼狈过后,李慕儿觉得虚脱的快要死了,无力地倚在床沿,看着墨恩喂她水漱口,又一点也不嫌弃地为她清理呕吐物,最后找出他自己的衣服扔给她,道:“呐,披着。”
李慕儿感动的一塌糊涂,也难过的一塌糊涂。
没想到此时此刻,在她身边帮她陪她的,居然是这个她一直排斥抗拒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也许是她吐得声音有些嘶哑,墨恩没有听清,走近床边问:“嗯?什么?还需要什么?”
李慕儿看着笼在面前的身影,突然觉得从前都没有好好看过他。现在这样仔细瞧着,他虽然长得硬朗,可是不摆臭脸的时候,倒也是很温暖的。那嘴角好像生来就挂着上扬的弧度,只是平时他都刻意压下了吧。眼睛也是,此刻明明温顺的很,看来他常带着的阴冷眼神,都是装出来的。
“没什么,”李慕儿收回注目,郑重地又说了句,“谢谢你,我说,这一次真的谢谢你。”
“哼,”墨恩冷笑,“知道就好。”
李慕儿抬头冲他感激一笑。
她满脸都是泪痕。
满脸都是苍白。
却还是对他笑笑。
墨恩心想,这死丫头,心可真够大的。
李慕儿累极了,动了动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正犹豫着接下去该怎么办,却被肚子里的微妙动静震住。
墨恩看她动作突然停顿,以为她哪里不好,忙又俯下身问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嘘,”李慕儿神秘兮兮地让他噤声,手轻轻地左右摸着自己的肚子,最后停在一处,抬眼望着他惊喜地说,“他在动,孩子在踢我。”
墨恩松了口气,但面无表情。
李慕儿被这胎动搞得心情很好,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明显的胎动,她的孩子很好,他没有事,他没有被打掉。
肚子里那位适时地又踢了她一下,李慕儿不由笑出了声。
然后她很自然地去拉墨恩的手,把他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墨恩很快感觉到了手心柔弱的一下跳动。好像里面那个小家伙使出全力重重的和他击了一掌,却是隔靴搔痒,只给他如此绵软的一记触感。
他的嘴角不自觉就要扯起。
甚至手掌微动摸了摸那一处,想要安抚安抚里面那位才受了好大惊吓的。
他的手腹粗糙,却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至少此刻,李慕儿是这样觉得的。
这双手也许沾染了许多鲜血,也许参与了许多阴谋。可是现在,他只是这样轻轻的放在她的肚子上抚了抚,就足以带给李慕儿无与伦比的安心。
李慕儿有些心酸。
如果此时陪在身边,和她一起感受孩子胎动的人,是朱祐樘,那该有多圆满。
墨恩看见她的眼眶渐渐湿润。
眸中烛光晃动的那璀璨一下牵动了他的神经。
该死。墨恩心里暗骂了句,她一定是想起孩子的父亲了。
那一个个她独自度过的深夜,那一场场她坚忍面对的心惊,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他猛地把手从她手中抽出。
又不是老子的孩子,老子乐个什么劲儿。
李慕儿有些错愕,心下暗道这人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孩子也学乖得不再动弹,四周静谧一片,李慕儿收回差点涌上的愁绪,尴尬地笑道:“看来孩子没事了。那就好,不枉我苦胆水都快吐出来了。”
“嗯。”墨恩只应了一声。
李慕儿虚咳,“那个,要不我回去了。”
“回去?”墨恩这才脸色有了波动,“你真就这么不怕死?”
“嬷嬷只是不喜欢这孩子,对于我,她是万万下不了杀手的……”
“我没有开玩笑。现在要堕胎,就等于要你死。生的时候也一样,生下他,你可能也会死,我告诉过你的。”
李慕儿听得心惊肉跳。
可是她心里面没有第二个念头,只有哪怕死也要生下来的决心。
问题是,她死了,嬷嬷可能帮她带孩子吗?
“不行,我不能死!”
她死了,孩子也是死路一条。
“你可不可以帮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墨恩又是一声冷哼,“凭什么?”
李慕儿被他问住。
是啊,凭什么?他凭什么帮她?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求人家为自己做事?
回想起来他说过她的症结所在,无法,只能去求马骢。
李慕儿挣扎着欲起。
“躺下。”
墨恩就站在她面前,手支在头顶床架上,这一声呵斥冷冰冰的,李慕儿愣了愣,觉得有些压迫感。
“我很感激你今天为我做的,真的。你不愿意再帮我,我很理解。我是什么也没有,可我总要想办法去求人救我的。”
“哦?准备去求谁?”
“封了我内力的人。”
“可以。”墨恩退后几步,给她腾出了落地的空间,“他确实可以救你。”
李慕儿面露喜色,可是想到去找马骢,怕是又要伤了他的心,她算是逃婚出来的,不知他会不会在恨着她。
“怎么?你不愿意去找他?”墨恩心中的猜测在她的犹疑中得到验证,如果她可以做到去找他,不会等到今天。
李慕儿只好起身,披上他的衣服准备离去。
他的衣服很大,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她把还带着湿意的头发从衣服里撩出来,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又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门却拉不开了。
墨恩几步越到她前面,一手抵住了门,一手当腰将她揽过去靠住他,随后用唇封上了她的唇。(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近墨者黑
她的肚子凸着,横亘在两人之间,上身又下意识地往后倒,是以墨恩身子探得很下来,才触到了她的唇。(.棉、花‘糖’小‘说’)。
李慕儿本能地伸手压在他胸口要推开他,可还没等她使出力气,对方就已经自觉离开。
快的让她误以为这个亲吻只是她的幻觉。
不不不,连吻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唇与唇不小心碰撞了一下。
快的她想伸出手呼他一巴掌的理由都没有了。
墨恩看着她呆滞的表情,心中又似小孩子家家初次偷吃糖时的暗喜,又有不可置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举动的尴尬,又藏着不甘仅此而已的失落。忙故作镇定道:“会帮你的。”
李慕儿不敢说话,咽了咽口水,只是手上终于用力推开了他。
然后背过身去看着自己没有鞋子穿的脚背,深深地吸气呼气,冷静下来了才拒绝道:
“别别别,你千万别帮我了。我他,妈还不起。”
墨恩突然笑出声儿来。
李慕儿回身,看到他笑得开怀的样子,不知不觉失了神。
虽然才见过没几面,可印象中他总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卸下心防,放松戒备的样子。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还是这样畅快地笑。
果然是笑起来好看。
李慕儿怒意惧意各自去了三分,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墨恩挥了挥手,“喂,你平时说话也这样吗?”
“怎样?”李慕儿扬着眉毛问。(.无弹窗广告)
墨恩憋笑:“就他,妈这样。”
原来是笑她骂脏话。
李慕儿抿抿嘴,自己也觉得奇怪,虽然从前她说话也曾无所顾忌直来直往,却真不是这种风格。
这只能解释为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李慕儿这样想着,就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墨恩不禁又笑了两声,点点头道:“嗯,还真是近‘墨’者黑。”
李慕儿并没有听懂,只知道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便又伸手去开门。
这回墨恩倒是没拦她,只问了一句:“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李慕儿脚步顿住,是啊,半夜三更的,这是在哪里呢?她还光着脚丫子,怎么走回去?
硬着头皮收回迈出去的腿,关了门倚靠在门上,她索性双手抱胸厚着脸皮说道:“其实我觉得我今晚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你想想看,你跟嬷嬷说了那样严重的话,而我彻夜不归,嬷嬷一定会着急坏了。嗯,我得心狠一狠,先急她一急,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就不舍得再对我们下手了。”
“哟,脑子倒还清楚。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墨恩同样双手抱胸,成心想逗逗她。
“这肯定是你进京投宿的客栈,也不差我一间房。你再去给我开一间,我回头还你钱,行了吧?”
墨恩摇摇头,“不行。”
地上的凉意却已经让李慕儿瘆的慌,她边问:“为什么不行?”边忍不住用一只脚去踩另一只脚取暖。
墨恩这才发现自己的粗心,她不哭不闹,他就忘记了她刚刚经历了些什么痛苦,还在这里和她耍嘴皮子。
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近了她,就会思甜不忆苦。
“你睡这里。”墨恩走近她几步欲抱她上床躺好,想了想又作罢,只指了指床示意,“脏死了。”
李慕儿一点不客气,抱了肚子到床上坐下,拿手掸了掸脚底,利索地钻进了被窝。
好累啊。
静下来了才会发现,这一晚上过得,实在令她身心俱疲。
眼皮重重的,李慕儿知道自己一定很快就能入睡,只是不清楚,这一觉睡醒,日子又该怎么过?
墨恩见她很快没了反应,也不愿再过去吵扰,轻轻开门去了楼下,一面也在思考,怎样保她平安生下孩子。
…………………………
李慕儿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
床边放了整齐的女装,床下甚至有双新的女鞋。李慕儿有些意外,赶紧把自己收拾妥当,想去同他致谢道别。
刚走出门口,墨恩就从隔壁房间出来,两人正好碰上。墨恩随意瞄了一眼李慕儿,她穿着他随手买的一件姜黄色交领布衫,系在马面裙里,虽朴实无华,倒也清雅。
见墨恩又恢复了冷漠不语的态度,李慕儿撇撇嘴,又说了句谢谢,并表明了去意。
墨恩点点头,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饿吗?”
李慕儿当然很饿,胃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力气。
她不答话,墨恩口气反倒柔软了下来,“先吃饭吧。吃完我送你回去。顺便再警告一下你嬷嬷。”
“好吧,”两人并肩往客栈共营的酒楼而行,李慕儿实在对他有所改观,感激不尽,“你这算不算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墨恩又不说话,李慕儿叹了口气,道:“你说你会帮我,顺利生下孩子,我可以相信你吗?等你想到办法,还来老地方找我,可好?”
“好。”
李慕儿放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不会骗她,他一定能保她们母子平安。
“这里是我在京城落脚的地方,那个房间我已经包下。如果你再有危险,就逃到这里来。我马上又要回去,还是那句话,你自求多福吧。”
难得墨恩说了这么多话,李慕儿很给面子的使劲点点头,想再说谢,又觉得矫情,便笑了笑往前继续走去。
客栈其实是在酒楼的后院,走过一条长廊,两人便进入了酒楼。可没走几步李慕儿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是,醉仙楼?”
墨恩倒是心情不错起来,挑了挑眉道:“嗯。想吃什么?爷请你。”
李慕儿没有回应他,径自缓缓挪着步子,眼睛直盯着楼上一个雅间。
那是她去年过生辰的地方,那时有他,有马骢,有她的兄弟姊妹同度。现在想来,那些人那些事,恍若隔世,她竟也能尽数抛下。
墨恩忽然伸手拽了她一把,将她拉至身前。李慕儿回神,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憋了憋眼泪抬头问:“怎么了?”
“有你的熟人。”墨恩答她,他的身子背对着大堂,却整个挡着她。(。)
第一二二章:熟悉场景
熟人?
李慕儿本能地歪了歪身体探头去望。(.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大厅里人声鼎沸,却各自都很有默契地离一桌人远远的。
那桌人公服在身,腰间武器自带三分威武。
李慕儿对这身装束自然熟悉不过,却只有一个人的侧颜她认识。
是牟斌。
牟斌并没有发现她和墨恩,正有说有笑的和身旁同僚喝酒。
李慕儿有意细听他们的谈话,也就真的听到了一二。
“不行,这杯酒必须得喝!牟大人就快办喜事了,以后可不见得有这机会带兄弟们喝酒了!”
“就是就是,不能推,喝光喝光!”
“瞧你们说的,我这是成亲,又不是去上战场!”
众人哄堂大笑,牟斌仰头大口饮尽杯中酒,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惜骢不在,否则哪轮得到你们灌我酒!”
“是啊,马大人这都走了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诶,我听说他是去寻人了,寻什么人这么要紧?这么久都不见回来。”
牟斌收了笑意,徐徐将酒满上,递到嘴边道:“寻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又主动把酒喝完,喃喃自问,“不知道我娶妻之日,他会不会赶回来?”
李慕儿躲在墨恩身后,一字一句听着。
牟斌要成亲了,那个在刑部红着脸为她包扎伤口的少年郎,年轻有为又忠肝义胆,告诉过自己要先立业后成家的人,如今终于也要成家了。
李慕儿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却遗憾自己不能过去讨一杯喜酒喝。
因为,马骢在找她。
一直在找她。
也许天南地北在找她。也许不分昼夜在找她。也许风雨无阻在找她。
李慕儿觉得自己好狠的心。
“走吧。”墨恩见她眼眶越发红了,心生不快,冷然道,“我也不能被他发现。”
两人侧身借着熙攘人群的遮掩,索性出了酒楼上街。
李慕儿先在一家小摊上买了块足够大的手帕,蒙上了面。才对墨恩笑着解释:“刚才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我的兄弟。他们说的马骢,就是……在找我……可我不能被他找到,我不能嫁给他。”
墨恩听她那么主动地交代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搭话。
“骢哥哥这人是个榆木脑袋,肯定只知道天涯海角地傻找,哪里会想到,我就在京城,就在朱祐樘的眼皮子底下。”
墨恩愣住了,这妮子胆子倒挺大,“天子的名讳你都敢直呼?”
“敢不敢的,也都敢了。”李慕儿觉得天气阴阴沉沉的压得人很难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堵住。
停下脚步来看了眼身后,脚下宽阔道路东西直向,夹道尽是琳琅商铺。路上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高声还价者,有东张西望者,无不彰显着天子脚下的荣光盛世。
曾几何时,她们一行人也是如此携手举杯,共赴繁华。
可如今,因她而结缘的一群人,是否也因为她,分道扬镳,愈行愈远?
………………
李慕儿被带到一家顶偏僻的面馆。
一碗牛肉面端到她面前时,她才从回忆的愁绪中醒过神来。
看了眼墨恩,他完全没有理她,早已顾自己吃得香。
李慕儿实在饿极了,也抓起筷子刺溜刺溜吃起来,声音发得比他还要响。
“好吃吧?”墨恩喝了一口面汤,似笑非笑地问她。
李慕儿边嚼边含糊不清地答:“嗯,好吃,白吃的能不好吃嘛。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难找的好面摊?”
“从小就知道。”墨恩眼神中闪过一丝悠远。
“什么?你小时候住在京城?那你是什么时候跟了荆王的?”
李慕儿是真的好奇,可墨恩明显一脸我不会告诉你的神情。
李慕儿只得作罢,狼吞虎咽地连汤都一口不剩地喝下。然后将碗一放,大声冲老板说了句:“再来一碗!”
可这第二碗才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她吧唧了一下嘴,将碗往前一推,道:“我饱了。”
墨恩本抱胸看她吃得有滋有味,闻言把碗移到自己面前,低低骂了她一声:“真浪费。”
随后就着她的碗将她吃剩的面条几筷子吞下了肚。又得体地把碗筷叠好,亲自给老板拿到洗碗的木桶中放下,付了钱道了谢,才走回来冲她招呼道,“愣着干嘛?走了。”
李慕儿支着下巴看他一系列的动作,发现和他相处时间越长,就越难把他和那个在她眼前随意杀人的冰冷样子联系起来。
镜花水月皆有双面,他亦然。
那么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呢?
…………………
李慕儿在墨恩的陪伴下回了纸婆婆家。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嬷嬷在门外伫立着。
天色鸦青,她孤独的背影有些凄凉,鬓角吹起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
这让李慕儿想起幼时每次在外惹了事闯了祸,被人告到家门,嬷嬷就是这样在后门等着她回去,边埋怨她,边预先通知了她,好让她有所防备,想好说辞。
从前那样温柔待她的嬷嬷,如今心肠却被她爹的死搅得乱了,硬了,也狠了。
李慕儿什么气都消了。
应该说,她本来也没有生嬷嬷的气,她觉得自己不配因这事生气。
可也绝不愿妥协。
李慕儿在心里再次盘算了一遍劝解嬷嬷的说辞,打定主意当这是最后一次,若再不成功,只好与她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还没等她盘算好,嬷嬷就已发现了她,疾步跑了过来,满脸紧张神色问道:“慕儿,你没事吧?”
李慕儿发现她想扶自己,却又缩回了手。知道她是内疚了,便主动去握住了她的手,莞尔一笑:“嬷嬷,我没事。你是在担心我吗?你还是在乎我的安危的对不对?”
嬷嬷眼眶瞬间泛红,哑着声音答她:“嬷嬷当然在乎你。嬷嬷最不想有事的就是你。”
“不想她有事就别再做那种蠢事了。”墨恩此时突然没好气地插嘴。
李慕儿白了他一眼。
嬷嬷眉头蹙得更紧,眼泪也快要落下,看起来好不容易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道歉道:“这回是嬷嬷做得过了。如果你有个什么好歹,嬷嬷也没法儿苟活于世了。你能原谅我吗?”(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暂别墨恩
这是李慕儿第一次看见嬷嬷这般无助的模样,就连李家落难的时候,也不曾见她掉过一滴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哪里还有什么原不原谅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回,她必须要把话说明白:
“嬷嬷,你发誓不再害我的孩子,我就原谅你。”
嬷嬷没有丝毫犹豫的样子,手下加重了力气回握住李慕儿的手,道:“不会了,嬷嬷不会了。嬷嬷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居然差点害死你……嬷嬷从昨晚等你到现在,就是想告诉你,我接受孩子了……不闹了,咱不闹了好不好?马家的功夫我有数,你的身子没你想得那么好了,一定要小心……”
李慕儿听着她哽咽的抱歉之语,又想到自己生这孩子,不知是生是死,也不由悲从中来,眼角湿润盈盈。
她刚欲托付嬷嬷,若是她死了也要替她好好照顾孩子,嬷嬷却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快一步抢了她的话:
“你不要想着嬷嬷会替你抚养孩子!若是你死了,嬷嬷也不过一死。到时候,我一定先亲手杀了你的孩儿。所以不要想,你只有好好活下来,他也才能活下来!”
这个道理,李慕儿懂。
“好。嬷嬷,一言为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她又看向身旁的墨恩,“他会救我。我相信他。”
墨恩怔了怔,随即冷笑道:“你们女人生孩子的事,我可没把握。”
嬷嬷蓦地一跪及地,拱手相求:“这位公子昨晚既然肯救我家小姐,必是视她为友。我家小姐一定不能有事,公子若是能救小姐,老身我愿做牛做马,为公子效力!”
李慕儿赶紧去扶,“嬷嬷这是做什么?起来再说。”可弯腰的时候觉得腹中孩子又动得厉害,便扶腰叫了一声。
嬷嬷连忙起身相扶,墨恩也直觉伸手搀住她。李慕儿满足说道:“没事,嬷嬷,一定会没事。”
说完又让嬷嬷感受了一下胎动,看着嬷嬷终于露出了泪中带笑的神情,李慕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是以送墨恩离开的时候,她看起来心情又好了起来,脚步轻松地走在前面。
墨恩跟在她身后,想着这一别又要月余以后才能相见。
她果然没有说错。
他想,他一定会救她。
李慕儿没有听到背后脚步声跟上来,好奇回头,看着他微笑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墨恩。你呢?”
“我?我的名字你知道啊,沈琼莲。你可以叫我莹中。”
“哦。”
李慕儿突然笑出声来,墨恩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啊,何必要问这么多余的问题。反正你我给出的姓名,也都是假的,对吧?”
墨恩默了片刻,也没有回答对或不对,只说:“我走了。以后每月月圆之夜,我来这里找你。”
“好,我等你。”
墨恩有些失神。公孙树上,墨绿的叶子已是郁郁葱葱,他停住欲离去的脚步,望着眼前鲜活灵秀的身影。
在这片绮艳华丽中,她对他说:
我等你。
……………………
夏日炎炎,朝阳似火。蒋伊却不怕热,依旧每日来报到。
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把李慕儿教她的一套剑法练得滚瓜烂熟。李慕儿并没有传授她正宗的李家剑谱,而是在内安乐堂时自创的剑法。她也正想要知道,这套剑用上内力,效果如何。
结果自然凌厉的很。
蒋伊对此十分兴奋,往这儿跑得也更为勤了,隔三岔五还能给李慕儿带上几副安胎药。
“右臂外旋,好,出剑再快一点。”
这一日,李慕儿正指挥着蒋伊练习新的剑招,就看见纸婆婆和小宇老远地往家走来。她忙迎上去问:
“咦,纸婆婆,今日这么早就收摊了?生意不好吗?”
纸婆婆高兴答道:“哎哟,不是,不是。今天是去给一个官爷送喜事剪纸的,都是早就备下的。这不,放下东西拿了钱就回来了。”
“京城有官爷办喜事?”李慕儿心中怀疑会不会是牟斌,正好蒋伊走了过来接话道:“我知道是谁。”
“你们聊着,我去给你们煮碗绿豆汤,瞧这满头的汗!”
纸婆婆笑着走开了,李慕儿转而问蒋伊:“是谁?”
“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牟大人哪!他可是个好人!我爹说了,他忠厚老实,一点儿也不像前朝的那个什么姓万的,欺软怕硬,贪赃枉法。”
果然是他!
李慕儿掩不住的喜悦,却不忘问上一句:“你爹为何会知道?”
蒋伊捂嘴噗嗤一笑,“师傅,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爹是锦衣卫里的中兵马指挥使,蒋斆。”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慕儿可是心惊不已。
没想到她竟邀请个锦衣卫官员的家人每天上门来,没被马骢和牟斌找到,还真是走了****运了!
她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呵呵,你是武官之女,怪不得基础这么好了……”
“嘿嘿,”蒋伊没发现李慕儿的异常,“我爹不爱教我实招,就怕我好勇斗狠!幸亏我命好,遇到了你这么好的师傅!”
李慕儿连忙交代她:“你答应过我的,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随意用这剑术。还有,千万别跟他人说起关于我的事,任何人都不行!”
蒋伊乖顺点点头:“嗯!师傅交待过多次,伊伊定会遵从!”
李慕儿还是很相信她的,笑了笑又问:“那你爹会去喝这牟大人的喜酒咯?”
“自然是要去的,就在明晚。我还想央他带我去呢!不知道他会不会请……请那个……”
李慕儿见她突然害羞的样子,本就挂着汗滴红扑扑的脸上,此刻更似熟透了的样子。
难道这丫头是情窦初开了?
“请了谁?瞧你这小脸红的!”李慕儿打趣地去掐她的脸颊,嫩嫩的可爱极了。
“师傅别闹了!”蒋伊拿手背冰了冰发烫的脸庞,“我只是想去凑个热闹。对了,师傅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你说牟大人是个好人。我一向敬佩好官,想亲手写幅喜联送给他。你可否帮我带去?”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
“只不过不要说是师傅你送的嘛,对吧?”
李慕儿被她抢话,忍俊不禁。
两人说笑着站在艳阳中,明明是灼烧滚烫的烈日,此刻却似因为怜惜着天真无邪的姑娘,变得柔和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牟斌婚宴
“热死了,哪有人选在这么热的夏日里成亲的啊!”蒋伊将李慕儿给的那副对联塞在她父亲备下的贺礼中,交给了门前迎宾的牟斌,边进门边暗暗埋怨。[.超多好看小说]
“别胡说!牟大人是为了等他的好兄弟,特意把婚期延了又延。倒是你,哪有姑娘像你这样爱抛头露面的啊?”蒋斆嘴上虽这样说着,对这个爱女,却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蒋伊显然很明白这一点,吐吐舌头伶牙俐齿回道:“爹,反正您老人家也没有生儿子,就当我是男孩儿使吧!”
蒋斆还想劝诫她要谨言慎行,她却一个转身飞也似地不知跑哪儿去了。蒋斆再一次后悔教了她一身的轻功,闷闷地骂了一句:“死丫头!”
蒋伊找了个能看到大门的僻静角落,开始逐个观察进来的宾客。
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
看了好久,她忽然看到牟斌身边的家丁捧着一批贺礼往里行,看来是要去把东西放到内室。
那可不行,她一个激灵,“我家的贺礼放起来没事儿,可师傅亲手写的对联还夹在里面。我得帮她去挂起来,要不然不是白送了!”
说做就做,她快步走到那家丁面前要过那对联,还说自己会帮忙贴。家丁只好指指前厅一对偏柱,然后顾自忙活去了。
蒋伊贴右联时身后还是一片喧哗,等贴完左联的时候,四周却静了下来。
她没有发现这一变化,还拍了拍手念道:“节值仲夏迎淑女,时逢吉日叙旧情……叙旧情?嘶……”
“蒋伊!”她的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握住,侧头一看是她爹。
再侧头一看,怎么这么多人都安静看着她?
仔细往门口瞧去。
是他?
嘿,还真的等到他了!
她本来就是冲着认识牟斌后,想起上元节那晚他们是一道的,觉得牟斌应该认识他,才来他的婚礼凑热闹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似乎比初遇时高了些。
身旁是那晚和他一起过来的温润男子,还有一个拿着折扇的,好像是那晚和师傅在一起的。
看来这都是师傅的朋友。
这样说来,牟斌也该是师傅认识的人。
蒋伊心里暗道:“哎呀,我还真是后知后觉。师傅也真是的,就不能跟我讲句实话啊!”
还有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小小蒋伊,自然不知这个“他”,正是堂堂的兴王,朱祐杬。
更不知那温润男子,地位较兴王还要尊贵。
此刻除了兴王好奇凝着蒋伊,其他两人则直直望着那副对联若有所思。
蒋伊被她爹快速拉到了一边,让开了进正堂的路。
牟斌亲自迎着几位贵客往厅里走,他们却还是在经过蒋伊时停了步。
折扇男子先开口问道:“蒋小姐,请问这对联,是哪位高人所写?”
蒋伊心下立马闪现一个念头,师傅三番五次强调的事,原来是为了躲避这些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就是在街上随便买的。”
“哦?可是个姑娘?”他继续问,这下包括牟斌在内的几个男人都围了过来,蹙紧眉头看着她。
只有那温润男子,虽然靠过来最近,却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都说了不知道。我是问一个摊贩买的,哪有看到写对联的人啊?”蒋伊虽这般答着,心中却好奇的不得了,他们这是在打听师傅的下落呢,不知是福是祸?遂试探着反问道,“怎么?这对联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皆是一脸失望的神色,温润男子抬起头来再看了眼那对联,柔声道:“没有什么问题。字写得很好看。”说完冲她微笑点了点头,转身带人往门里走。
蒋伊就这样愣愣看着众人背影。
而兴王回头望了她一眼,终走了出来,对她行了个拱手礼道:“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蒋斆这才肯放手,示意她小心说话,便也进厅去了。
蒋伊低下了眉眼,听到他的声音浅浅入耳:“蒋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嗯,怎么了?”蒋伊高高扬起头来。
“没什么。呵,我记起来了,是正月十六那晚灯会,我们还抢过一个灯笼。”
“对的。你要秋后算账吗?”
“哦,不不不。蒋小姐,我只是想问,那日和你抢灯笼的姑娘,你还记得吗?你有没有再见过她?”
“你们怎么都要打听她?不记得,没!见!过!”
“都?这么说,这对联真是和你抢灯笼的姑娘写的?”
蒋伊嘴角抽了抽,嘴硬答:“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蒋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和里头那几位不一样,知道她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蒋伊窥了他一眼,不似说笑的,说起来他是师傅的义弟来着。
可她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哼。
……………………
晚宴的时候,他们一群人都坐在主桌。
蒋伊坐在左下首的桌子,时而抬眼看他们。
别人倒没什么,只是那温润男子,一杯一杯顾自喝着酒。蒋伊都数不清楚他究竟喝了多少,只觉得他虽满眼的笑意,却有股说不出的阑珊。
还有牟斌,敬酒敬到一半,突然摔了酒杯,迎向从外头风尘仆仆走进的一个男子,冲他胸口重重击了一拳。两人眼中都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在各自说了句话后露出无可奈何的遗憾表情。
蒋伊这桌皆是锦衣卫的官员,纷纷起立与刚进来的男子打招呼,唤他马大人或马骢。
蒋伊打量了许久才忆起,这是灯会那晚抱着师傅的那个人。他瘦了,黑了,脸上还布着短短的胡渣子。如果不是她拼命把这些人往灯会那晚联想,大概是认不出他来了。
她又回头去看主桌,拿折扇的男人站了起来,在看到他们摇摇头进门后,才失望地坐下,猛地灌下了一大杯酒。
觥筹交错,几家欢乐几家愁?
蒋伊歪着头,观察着这群神态不一的人,却没有发现也有人正在观察着她。
是以当她和他的视线撞到一起的时候,她的脸又微微红了一下。她主动举杯遥遥敬他,可刚把杯子递到嘴边就被蒋斅抢了下来骂道:“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蒋伊吐吐舌头,惹得那个他捂嘴偷笑了起来。
而坐他身边的温润男子,此时也注意到了她,又冲着她淡淡一笑。
虽是笑着,可蒋伊觉得他似乎已经醉了,眼神都蒙上了雾气。
蒋伊纳闷,这个人,为什么对谁都那么和善可亲?如果他真如他表现得那样淡然欢乐,那她刚才看见的,马骢进门时,他低头握紧杯子,蹙紧了眉头的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月月月圆
蒋伊第二天就把她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李慕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包括酒宴后拿折扇的男子跟马骢谈论什么信的事,包括他们都是怎么醉着出门的。
李慕儿知道,那是她写给钱福的信。
信中让钱福转告马骢,莫要寻她,他若寻她一辈子,她便躲他一辈子。话是重了点,可相见不如怀念的道理,她还是希望马骢能懂。
听起来他们都过着正常的生活,他也是。
李慕儿坐在秋千上晃着脚尖,一直没有说话,眼眶却微微泛了红。她似想到什么,手指轻轻抚上头上的那枚璎珞。
昔日多情少年。
如他,也如她。
故事,却只剩了皮囊。
已然说不得。
李慕儿望了望天,猛然想到,今天就是十五了。
天气这么热,晚上得备点莲子汤才好。
………………
仲夏的夜带着厚重的暑气,李慕儿懒懒地靠坐在树下,树干和地上传来的凉意,能让她觉得阴凉好受些。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她的视线却是被婆娑的树叶遮挡了的。头顶上虫声繁密如落雨,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过,李慕儿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晃动的树影,脑中放空。
直到一只蝴蝶飞到她身边打转,李慕儿才拉回神识,伸出手来任那蝴蝶停在手背上。
“你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树影中已出现一个修长身影,抱胸稳稳立在树干上。[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李慕儿立起身子,颠了颠手,蝴蝶飞开。她移步往左,蝴蝶扇着翅膀往左,她移步往右,蝴蝶扇着翅膀往右。像是她手上有什么好吃的,它就非要往她手背上来。它的双翅发着荧荧光亮,李慕儿不似初次看到时那么反感,还觉得有趣极了,逗着它转圈舞动。
这让墨恩记起她跳过的那支舞,当时只觉得轻盈优美。可此刻她不过随意莲步微移,甚至不能谓之为舞,身形也不复当日婀娜,他却觉得:
若仙若灵,勾人魂魄。
“你知道我在这里,怎么还放蝴蝶来寻我?”李慕儿停下动作,蝴蝶便又落在她手背。她托着它,举到眼前凝视着,问树上的墨恩。
“谁知道你会不会走?”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等我。
“这蝴蝶真有意思,你怎么养的?我这手上的红痣,是你绑了我的那晚种上的吧?”
“嗯。怎么养的?”墨恩冷笑了一声,“呵,我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李慕儿看着这颗鲜红的痣,便想到一个人,好奇地打探道:“它是不是只能找到我一人?”
“嗯。”
“你养了很多?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别人会养这个吗?”
“不多。你到底想问什么?”墨恩终于觉察到不对。
“那个,”李慕儿考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在宫里见过其他人手上也有这样的痣。当时没有什么想法,直到你在这儿找到我,我突然联想到。你应该和她没有关系,那是谁为她种的呢?”
她见过两个。
一个是邵太妃。
一个是,在内安乐堂刺杀她的人。
墨恩并不清楚她说的是谁,“这是我义父教我的,并不难,有他人会也不奇怪。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宫里有人使过这法子。”
“哦?快说来听听。”
“是前朝的事了。据说有个入选的秀女,被万氏的锋芒所逼,独自住在皇宫外的一所御苑内,根本无法得见先皇,更别说被临幸了。于是乎,她便求来了这法子,在一个月圆之夜,趁先皇到御苑游兴,派人在他面前放出了蝴蝶。”
李慕儿大概能猜到接下去发生的事,便接口道:“蝴蝶一被放出,便引着先皇来到了那秀女面前。女子本就花容月貌,还正吟着一首幽怨的诗词。先皇听罢,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当即宠幸了女子,并封了名位,对吗?”
“应该吧。这事儿不会被人知道,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知道。你怎么?”
李慕儿冷笑,她现在知道了。她还知道当时那女子吟了首什么诗:
宫漏沉沉滴绛河,绣鞋无奈怯春罗。曾将旧恨题红叶,惹得新愁上翠螺。雨过玉阶秋气冷,风摇金锁夜声多。几年不见君王面,咫尺蓬莱奈若何?
这可是前朝邵贵妃所作的,闻名后宫的《红叶诗》啊……
呵,原来她以为出淤泥而不染的玉簪花,终究也是看错了。
她不敢再多想,抬手将蝴蝶举高,朝墨恩努了努嘴。
墨恩仍在树上不肯动弹的样子,李慕儿叹了口气,大声说:“快收回去。别欺负我上不了树。想当年我会武的时候,十棵这样的树我都能如履平地……”
墨恩轻扯了下嘴角,纵身跃了下来,把蝴蝶装回了匣子。
李慕儿转身弯腰端起一只碗,捧给他道:“喝碗莲子汤,消暑。”
他惊讶地定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她的声音似在耳畔:
“是不是很苦?如果觉得苦,等你下次来我给你放些糖。”
不苦。
怎么会苦?
一点儿也不苦。
嘴上却说道:“无事献殷勤。”
李慕儿嘿嘿笑道:“你可是我们母子的救命稻草,得拍好马屁才行。怎么样,你想到办法没?”
“你想上树吗?”
“啊?”李慕儿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揽过飞上了树。
她探眼看了看下面,打翻的碗还在打着转,树影中赫然两个身形,一男一女暧昧靠着。这才惊觉尴尬,推开了他的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端正坐好。
耳边尽是凉风吹拂树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李慕儿闭上眼,自己确实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高立树上纳凉的轻快感。
“莹中。”
也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李慕儿有些怔愣。随即泛起一股酸意,白天从蒋伊处听来的种种事端突然涌上心头,那些温柔唤她莹中的人们,都这般匆匆地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她憋了憋眼泪,过了好久才睁眼应他:“嗯?”
看着她突然低落的神情,墨恩有些懊恼,别过头冷冷道:“如果你是莹中,那宫里那个女学士沈琼莲又是谁?”(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冲破内力
“什么?”
什么女学士?哪个沈琼莲?她是假的,那个沈琼莲也是假的!
“从未听说过沈琼莲已出宫放归,据我所知,宫里那个女学士仍旧在御前当着差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墨恩此言一出,李慕儿登时被震得七荤八素。
他为何可以再留一个假的沈琼莲在身边?
那她呢?
她到底算什么?
她都忘了问他,当初到底打算以她哪个身份赐婚马骢?
那道旨意,又到底下了没?
身隔两地,原来有那么多的误会难以解开。李慕儿很讨厌这种感觉,只能警告自己,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早已没有什么关系。
“你明知道这不是我真名。”她急忙扯开话题,“你没有想到办法救我吧?干嘛说这些有的没的。”
墨恩也不愿再刺激她,顺着她的话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帮你解开内力,引导它回归正常筋脉穴位。可这需要时间,也有潜在的危险。万一真气暴乱,逆流至心,轻者走火入魔,重则吐血而亡。”
墨恩说得淡然,李慕儿听得也淡定,这是她预料过的结果,否则马骢不会每次都不给她回应。
“时间我还有几个月。可是这种方法极为耗费治疗者的内力,你真的肯帮我吗?”
墨恩冰着张脸,轻飘飘地说了四个字:“看你表现。”
李慕儿这下真的没辙了,怎样才算表现好呢?
墨恩见她一脸茫然,冰着的表情稍有融化,“行了,你记得欠着我情就好。(.)”
“好啊。这份情当真是重,我会好好记着,他日必当重谢!”
墨恩冷哼,一副看你也还不出来的德性。
两人都不再说话,并排坐在树上,各有所思。
夜风拂过耳边,彼此之间虽隔着点距离,墨恩的手却不再抱着胸,而是支在身侧,想着万一她没坐稳也好及时接住她。
……………………
寻了个安静的夜晚,两人就在树下盘腿相对而坐,尝试为李慕儿恢复武力。
李慕儿好久没有打坐练气,有点不太习惯。但还是乖乖坐在墨恩身前,静气凝神,连呼吸都不敢造次。
墨恩闭着眼,粗糙的指腹带着滚烫热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点在她胸口上。
和马骢太熟,当初又是那样的境地,被封内力时丝毫没觉出异样。可是此刻面对还不算太熟的墨恩,李慕儿终归有些尴尬,不自觉含了含腰。
墨恩立刻骂道:“别动!想死直说。”
李慕儿知道他要开始运功了。
一想到他这一开始,每行一步都是拿她的命在博,就难免突然有点紧张起来,低低叫了他一句:“墨恩。”
“嗯。”
墨恩的声音淡淡的,让李慕儿心里更加没谱。
她不是不相信他的,只是怕有个万一:“万一我死了,你也不用内……”
“不会。”墨恩猛地睁开眼睛,坚定打断她的话,“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不会让你有事。
听得李慕儿鼻子酸酸的。
今夜的风仿佛格外清凉,拂在耳畔似也要安抚她的不安。
肚子里的孩子也乖巧的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
居然能看到墨恩眼中难见的温情。
这无疑给了李慕儿最大的安全感。
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曾经她以为水火不容的人,此刻却成了她们母子的依靠。
助她们。护她们。救她们。
收起所有惧意,李慕儿轻呼了口气,嗯了一声道:“墨恩,谢了。开始吧。”
没有丝毫拖沓,李慕儿瞬间感觉到膻中穴被重重一点,然后一股强大的真气随着他手指的游移缓缓往上冲。
玉堂穴,紫宫穴,李慕儿觉得越来越闷,越来越热,仿佛下一刻胸口就要爆开,身子就要烧起来。
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小心控制引导着自己体内的真气。手指时而轻微颤抖,李慕儿知道那是他正在使出全力压制。睁眼偷看他,会发现他闭着双眼,眉头紧蹙,汗滴从颊边低落。
李慕儿有些内疚,忙闭还眼不敢再看。
可才走了没几个穴位,李慕儿就发觉内力突然全数回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重归膻中穴。
失败了?
李慕儿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对面墨恩低咳了一声。
她忙睁眼,墨恩手已收回,捂在他自己胸口上,嘴上还溢着丝殷红鲜血。
而她却一点事也没有。
“你怎么了?”她慌忙跪坐起来搀住他,“怎么会这样?”
墨恩咽了咽喉间的血腥味,尽量平静地答:“是我低估你了。你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强劲的内力?而且刁钻毒辣,我拿不准,只好逼了回去。”
“解不开就解不开嘛!”李慕儿拼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他扶着站起,半是愧疚半是感激地说,“何必再帮我重新封制,受这反噬之苦。”
“我说了,不会让你有事。”
李慕儿盯紧了他,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他虽刻意淡然答话,可她心里清楚,这么一瞬间与她的内力抗衡,他受的伤绝对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严重。
她苦笑一声,低头不再看他,手上却紧紧抱着他不敢放松,“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墨恩不敢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只轻轻靠着她,遗憾道:“此路不通,就只好……只好再加重对你内力的封制,这样你就不能冲破了。不过……”
“我不是说这个!”李慕儿打断他,“我是说你!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帮你?怎么治你?”
墨恩心中顿生暖意,闷笑了一声道:“没事,死不了。你能帮得了什么忙,我一会儿回客栈自己疗伤就好。”
李慕儿无奈应了声,又想到什么,抬头问:“你说还有别的办法,是不是比较安全?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非要选这最难的!”
“因为,”墨恩也看着她,“如果再加重,恐怕生产时气血不畅。现在,你自己做个决定。若维持原样,你很有可能在生产时冲破穴道,后果不堪设想;若再加层封制,你生产时会比常人倍感痛苦,却尚可保孩子平安出世。”
李慕儿听到他曾有意为自己考虑过,情绪激动起来,“如果我知道会害你受这么重的伤,情愿自废这一身功力。”(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共撷红豆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墨恩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
李慕儿想到他权衡出的办法,又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我自然是要孩子平安,我不怕痛,我能撑住,你尽管帮我封制内力。”
墨恩暗自叹气,“那你得等我修养几个月了。”
“好。”李慕儿想了想补充道,“千万不要勉强!生死有命,况且我这条小命硬的很,不要再为了我伤了自己,永远不要!”
墨恩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望着她无比坚定的眼神,心头又觉满足,终究作罢了。
…………………………
李慕儿牵挂他的伤牵挂了几天,还是不放心,独自到客栈来探病。
可好不容易摸索到墨恩房间,人却不在。
李慕儿不知道他是离开了,还是出去办事了,又进不了房,只能坐在门口等他。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待墨恩回来,看到蒙着面纱傻等着自己的李慕儿时,震惊又感动,忙飞奔过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吃药了吗?你把药方给我,我去煎。”
墨恩好笑地看了眼她的肚子,讪讪道:“你这个样子,确定能照顾我?”
李慕儿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了看,不介怀答道:“确定啊。我是怀了孩子,这只会给我多一个人的力量才对,哪有这么娇弱?而你,可是我我们俩的救命恩人,对吧?你吃饭了吗?别出去了,我给你去端来。”
说着还把墨恩推进了房,自个儿则快步往酒楼去点菜。
墨恩扬了扬眉,十分满意,索性坐到床上开始运功调息。
他确实伤得很重,但不敢耽误正事,是以起床了就照常出去打探消息。这都来京多少趟了,他们要办的事,还是毫无头绪。
不过,以前他总嫌两地奔波懊恼的很,现在嘛……
正想着呢,李慕儿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墨恩,吃饭。”
墨恩睁开眼,看见桌前正摆放着碗筷的人,和那整齐的饭菜,两人餐具,不禁又扯起了嘴角。
“有没有好一点了?”李慕儿边吞咽口中的食物边问。
墨恩抬头望了眼她,见她发髻随意挽着,模样就像家中的小娘子,过着稀疏平常柴米油盐的日子。
这样的状态,让他极为放松。
“姐,我昨晚才伤的。”
难得听到墨恩俏皮说话,李慕儿失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碗里,又问:“那你早上去哪儿了?”
“办事儿。”墨恩讽刺道,“你以为我每个月入京还真是为了你吗?”
“我没这么以为啊!你要办什么事?说来听听,没准儿我还能帮你。”
难得这么和谐的气氛,墨恩才不愿提这烦心事儿,遂扯开了话题道:“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吗?我来了那么多次,还从没好好看看这地儿呢。”
李慕儿还真仔细思索了一下,才叫道:“啊,有了!大夏天的,西郊的莲花估计开的很好。如果你的伤没事的话,我带你去看。”
“好啊。你我都见不得光,那就晚上去吧。”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李慕儿嘴角抽了抽,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
可晚上,还是同他一起到了莲花池边。
莲花池东西二里,南北三里。湖域中遍布莲花,绿水澄溶,川亭望远,游瞩之人亦是众多。
两人皆蒙了面,李慕儿大着肚子,墨恩腰间佩剑,看起来俨然一对行走江湖的神秘夫妻。
很快就有船夫来兜生意,他们选了艘有篷的,泛舟到湖心赏莲。
银辉倾洒湖面,波纹阵阵,荡起的闪亮水纹映照着无暇的白莲。李慕儿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把银耳带来,她的歌声配这美景,必定是一绝。
墨恩看她有点失神,碰碰她手肘,指了指远处道:“你看那边。是哪里?”
李慕儿顺着那方向看去,不由眼神一黯,“紫禁城啊。怎么了?”
“这莲花池是宫中西苑太液池的水源。”墨恩探身拨了拨水,湖面顿时生起一圈圈涟漪。
“你怎么知道?”李慕儿瞪大了眼,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你连这都知道,还骗我跟这儿不熟。”
墨恩却不以为意,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从宫里出来的,对那个地方有什么看法?”
“看法?紫禁城?”李慕儿苦笑,“能有什么看法?那里是皇上待的地方,不属于我,也再没有我了。”
墨恩不再搭话,两人又似平常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时一样,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湖心亭中有文人墨客正在取材咏诗,时而有人鼓掌相和,时而有人斟酌讨教,热闹非常。李慕儿突然长叹一口气,喃喃念道: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她怎么会知道,此刻与她相聚不过几里的太液池上,有人也正泛舟赏莲,共撷相思红豆。
……………………
“皇上,夜深了。”何文鼎立在朱祐樘身后,轻轻开口提醒。
朱祐樘好似从梦中惊醒过来,遥望着远方的眼神晃了一晃,回过身道:“上回吩咐沈琼莲作诗,她作了没?”
“作了,皇上您忘了?”
朱祐樘思忖了好久,才想起来,“哦,是作了。‘香雾蒙蒙罩碧窗,青灯的的灿银缸。内人何处教吹管,惊起庭前鹤一双。’中规中矩,不算太差。”
何文鼎暗暗叹了口气,大着胆子问:“皇上,恕微臣多嘴,您不喜这沈……女学士,为何要让她替了莹中的位?”
朱祐樘没有回答。
是啊,自己这是为了什么呢?明明当初在坤宁宫放过狠话不想再看到这个沈琼莲,可是只要一想到她还叫着这个名字,就觉得应该要在他身边待着。
而那个他心目中的沈莹中,已经走了多久了呢?
好像不过三个月。
第一个月,他把所有时间都疯狂用在朝事上,以为如此就可以忘了她。
第二个月,他开始每晚宿在雍肃殿,每晚弹奏“清平”,每晚拿出几幅旧画,反反复复地看。
第三个月,他把那个所谓的“沈琼莲”召到了御前,于是他在乾清宫中再唤莹中时,终于有人会应他一声:
在。皇上,臣在。(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近在咫尺
皇上,臣在。(.棉、花‘糖’小‘说’)
臣在。
现在想来,那么努力想忘,却根本做不到。
索性不再逼迫自己忘记,反到处寻找她的影子,她的气息,却发现相思更苦。
她哪里还在?
相忆相思难相忘。
相知相念不相见。
原来竟是这般磨人滋味。
莹中,你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像朕思念你一般,思念朕?
“文鼎,今日宁王奠培薨,朕已下令辍朝三日。咱们出宫转转吧。”
“是,皇上。只是这护卫……”
“牟斌新婚燕尔,还是莫要扰了。宣马骢吧。”
……………
李慕儿和墨恩在莲花池上待了一会儿,又嫌无趣,便欲回转。
上岸的时候,李慕儿又瞥了湖心亭一眼。她亦想过去小试身手,可正如墨恩所说,两人身份见不得光,只得作罢。
才子们似乎兴致正浓,个个慷慨激昂不知要斗到几时。
李慕儿心痒难耐,难免停下来多听了几句。
其中有个瘦小青年,站在角落,脸色难堪,大概是输了文采,被人笑话了。
不知为何,李慕儿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纳闷着,那小青年已经愤然离席,羞臊地冲了出来,李慕儿神游天外躲避不及,差点被他撞倒。
幸好墨恩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可她的脸却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呼……”李慕儿顾不得去捡面纱,先感受了下腹中有无异样,确定无恙才长长舒了口气。
墨恩却身形一动。李慕儿知道他脾气可不太好,忙拉住他劝道:“算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小公子兀自低着头,居然瑟瑟发抖,一副比她受惊更甚的模样。
他没有回话,李慕儿也觉得尴尬,推开墨恩手臂道:“那我们走了哦?公子,自古文人相轻,见怪不怪。“
他的表情还是很难看,李慕儿以为他还在为那些墨客的讽刺难过,心中不免为他叫屈,便安慰他道:”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公子无须太介怀他人贬低,做学问者,自有骨气。”
“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他垂着眸,低声重复道。
“正是,小公子,有缘再会,在下必定好好讨教公子才华。”
一旁一直不曾插话的墨恩此时轻笑了一声,难得的玩笑道:“你又要卖弄你读的几两书了,文人相不相轻我倒不清楚,但是听说自古文人骚客,我看倒是没错。”
“墨恩,此’骚客‘非彼’骚客‘,你也太胸无墨水了吧。”
那小公子听着他们有趣的对话,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一拔腿跑了开去。
李慕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墨恩对视了一眼,一齐笑出了声。
“走吧!看来你说得没错,自古文人骚客,无不孤芳自赏,我说了半天,看来是孤芳自赏咯……”
……………
醉仙楼全天营业,正门大开,两人准备从穿堂走向后头的住处,边走边说着话。
只是一路上墨恩总时不时回头,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今晚你睡自己的房,我睡你隔壁,也方便我照顾你。”
“好。”
“如果哪里不舒服可以叫我。”
“好。”
墨恩乖顺应着,满意于她主动提出留下来照顾直到他离开。
李慕儿却一直抬眼望着记忆中的那个雅间。这么晚了,里头的灯居然还亮着。她环视了眼一楼大堂,只有零零散散几桌江湖男女,带着朦胧醉意闲谈帮派之事。
她突然也想趁着夜深无人发现,再坐在此处吃上一顿,便止步对墨恩说道:“我饿了,吃点儿宵夜吧。”
“好。”
“我要坐那里。”
墨恩正随意朝一张小桌走去,闻言回头,见她指着楼上,一副期待的模样,便点了点头,与她一道往楼梯走去。
二楼一排雅间,此时只有一间坐着客人,两人来到相邻的那间坐下,点了些东西,各自无声吃着。
隔壁也不闻有人言语,只有杯盏相磕的声音,以及男子偶尔的轻咳。不知是李慕儿刻意留心着那里,还是四下实在安静,这轻微的声响,却清晰地叩在她心头。
尤其是咳嗽声,令她不由想起那个人。
“走吧,回去睡觉。”吃了很久,隔壁还未结束。李慕儿本想进那间再去看看,此时只好作罢。
回到客房,叫来管事的,问还有空房吗?管事的回答:“这层的三间房都是本店最好的,这位爷的房间在最里边儿,旁边的两间房都空着,客官要住哪间?”
“那就挨着他的这间吧。”
李慕儿在中间房躺下,出奇得很快入睡了。
迷糊中听到隔壁有动静,生怕是墨恩有什么需要,便下床去听。
“公子小心。”
“公子醉了,小心扶着。”
“晚上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
“是公子非不要回。”
“哎,进去吧。我在门口守着。”
原来是外边儿那间房有了住客。
李慕儿睡眼惺忪,他们说话声音极轻,她只听了只言片语。可发现不是墨恩,就安心地又躺下去休息了。
这一睡甚是宁静,一夜无梦到天明。
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一醒来就发现日头高照,她暗自骂了声糟糕,说了是来照顾墨恩的,结果起得比他还晚。
昨晚也不知是怎么了?
睡得这般好。
李慕儿拍了拍脸蛋,起身去开门。门闩刚一取下,墨恩就挤了进来把门复又锁上。
“怎么了?”李慕儿见他还似昨晚一般罩着脸,好奇问道,“被人追杀吗?”
墨恩摇摇头,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道:“我今天走。”
李慕儿淡然道:“好。你确定你没事儿,可以赶路了吧?”
“嗯。”墨恩点点头。
“哦。那我先走了。”
李慕儿说着就要离开,却被墨恩拦下道:“把面纱戴上,我去收拾东西。等我过来,再送你回去。”
李慕儿照做,坐在房里洗漱打点着等他。
隔壁房间不断传来开门关门声,她懒得去分辨是哪间房,直到两边都安静了,才等到他回来,被他带着从客栈后院出了门。(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援勤之桃
“墨恩,你昨晚有没有听到隔壁的动静?”
墨恩的脚步突然定住,显然惊讶于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
李慕儿却未察觉到异常,兀自说着:“奇怪,难不成你也同我一样,睡得很沉吗?”她抚了抚肚子,接着道,“自从怀了这小家伙,我可一日都没睡过好觉。夜里总做怪梦,往前儿那些好的坏的,总时不时跳出来,在梦中重现。唉……昨晚却睡得香,看来,我以后要多去借你的房间才是!”
李慕儿唠叨着唠叨着,一转头,却发现墨恩表情有些凝重。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事。”墨恩虽这样回答,脑海中却不断浮现今晨在隔壁房门口看到的那个人。
他双眉如锋,眼神中带着几分锐气。墨恩不会忘记,曾经在上元灯会时见过他怀抱着李慕儿的样子。
以及他们对视时的默契。
他是锦衣卫吧?
那他会不会就是孩子的父亲?
………………
“墨恩,我快到了。”
墨恩犹自思忖间,两人已经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眼看离纸婆婆家不远,便彼此道了声珍重,分道而去。
李慕儿脚步轻快,可走了不多远,听到后头似又有脚步声跟上来,她浅笑回头,“不是告诉你不用送了吗?你身体还……”
还?还未看清来人,只见一把匕首迎面刺来。
李慕儿本能抱紧肚子,噌噌向后退步。(.无弹窗广告)
“啊!”
一声尖叫,却并非来自李慕儿,而是对面手执匕首跌倒在地的小公子!
去而复返的墨恩此时一手将李慕儿护在身后,一手掌势未收横在胸前,冷眼盯着十数步远的伤者,声音听起来像要冰住,“我早就发现有人跟踪,没想到,却是冲着你来的。”
李慕儿虚惊犹在,也死死盯着那伤者。
这小公子看着好生眼熟,不正是昨晚不小心撞到她的那位!
可也不止这份眼熟,小公子此刻网巾落地,发丝散乱,口吐鲜血的“他”双唇嫣红,分明,就是一位女子!
分明就是,当初在内安乐堂要置她死地的,郭,之,桃!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哼,”郭之桃吐出一口血水,一字一句恨恨道,“女学士,我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你不清楚吗?皇上将我打个半死,扔出宫外,我以为再没有机会报仇。没想到,老天爷有眼,居然让我再次遇见了你!”
大约是昨晚面纱落地,被她认了出来。
但李慕儿转念一想,却不禁感慨她居然乔装去和那些才子舞文弄墨,可见她果然与在内安乐堂一样,虔心向学,渴望正道。
即使这般,李慕儿也自觉最没有资格劝她不恨。
可又不得不劝,“既然,皇上放你出了宫,你便该好好过你的日子,何苦还要记着那些陈年旧事,惹自己不痛快呢?”
“陈年旧事,”郭之桃除了冷笑还是冷笑,“好一句陈年旧事,好一句陈年旧事……你一句陈年旧事,就让我沦落到如斯境地!”
墨恩听了个大概,脸色很不耐烦。
他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沦落到了哪般境地?瞧她衣裳也算鲜亮,脸色看上去白白嫩嫩,看来所谓的赶出宫,也是为她铺好了后路的。
这样的人,根本无须与她废这半天话!
墨恩回头拉起李慕儿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李慕儿的手被他温暖掌心握着,一时没来得及挣开,只迟疑道:“那她?”
“放心,她不会有事。”
没再给李慕儿心软的机会,墨恩很快送她回了纸婆婆家。
………………
郭之桃半躺在地上,一直看着两人消失于她的视线中,才勉力撑起自己。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女学士……”郭之桃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报仇,还是因为嫉妒?
犹记得在内安乐堂,那个都人进了便等于被判死刑的地方,那个向来死气沉沉,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去了,却还能爬上墙头,面带微笑,高唱千字文。
那样的鲜活,让人羡慕。
听说她是女学士后,郭之桃就愈发嫉妒。女学士啊女学士,谁人不知她是后廷高官,谁人不知她多受天子器重?
最后还偏偏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她兀自不甘,丝毫没有发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直到一把冰冷匕首贴在她脸上,她才惊惶回神,盯着眼前男子。
他的眼神,冷冽到极致。
没有任何表情,就这样静静看她,似乎毫无恻隐之心,教她不禁感受到无边的恐惧。
像是闻到了,死,死亡的气息。
胸如鼓擂,明明自己手中也有匕首,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匕刃从她的脸上寸寸滑下,并未伤她分毫,其后缓缓滑到她拿着匕首的手上,用匕尖一下一下点着她的手背。
仿佛是在警告。
匕首锋利,很快刺破她的皮肤。郭之桃却至少松了口气,以为他只是要自己停手,便赶紧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掷远。
可下一瞬,令她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她的手还未待收回,就被墨恩狠狠一刀扫过!
这一刀快到,痛感尚未袭来,鲜血尚未喷涌,三个指节便齐齐掉落在地!
郭之桃嘶叫出声!
“啊!你这魔鬼!你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墨恩表情愈发阴冷,嫌弃地蹙了蹙眉,往后挪了一步。
又从怀中拿出一药瓶,从容倒出一枚药丸,夹在指尖道:“你好像很恨她?”
郭之桃疼得咬牙切齿,语气自然又极端起来,“我当然恨她!我恨她我恨她,我恨死她了!她爹李……”
“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你为何恨她。”墨恩无情打断她的语无伦次,“你恨她,她又想留你性命,那你只能把这药吃了。”
药丸入口滑下咽喉,郭之桃根本来不及反抗。等到
她想起来反抗时,墨恩已经起身,恍若无事地离去。
他的背影决绝,冰冷到刺人心骨,只最后留给她一句话:
“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喜欢这个疯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阴晴圆缺
时光转瞬即逝,眨眼又到八月十五中秋节。[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八个月了,肚子已经有明显的沉重感。李慕儿有时一早醒来,会觉得像做了场梦,好不真实。
那个人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可他与她的维系,却离她越来越近。李慕儿开始想象,该怎样迎接他的到来。
比起去年在钱福家度过的中秋,纸婆婆家的祭月仪式就显得正式多了。纸婆婆捧出月光菩萨神位,供上圆形的果、饼与西瓜,西瓜还切割成了莲花状。在月出之方,李慕儿和嬷嬷银耳齐齐随着她们祖孙向月供祭,叩拜。
虽然这个临时家庭才组成不过几月,但彼此都已将对方视为家人。李慕儿十分满足于这样的团圆,听纸婆婆念念有词的祈愿,也不禁为大家说起祝语来:“八月十五人团圆,带起香烛敬菩萨。老人家青头发,后生子有财发。堂客生个胖娃娃,小妹对个好人家。”
众人被逗得咯咯笑,纸婆婆摸着她的肚子直说:“好好好,你快生个胖娃娃,老婆子给你带!”
叩拜之后,小宇将月光纸焚化,便急着冲撤下来的贡品下手去了。
看着他的贪吃样,众人又是一顿发笑。
蒋伊白天送来了上好的月饼,大家围了桌子坐下,分食着瓜果月饼。头上是一轮皎洁的圆月,耳边是银耳轻哼的歌声。李慕儿本以为今日会因对某人的思念而格外难熬,没想到此刻却是如此静谧安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莹儿,婆婆可真不是跟你说笑的。”
李慕儿本抬头笑眯眯望着月亮,听到纸婆婆慈爱的声音传来,就收回眼神看着她,怔怔问道:“嗯?婆婆说了什么?”
纸婆婆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婆婆说给你带孩子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等把孩子生下来,你们定然是要走的对不对?”
李慕儿尴尬侧头去看嬷嬷,嬷嬷独自喝着酒,接收到她的暗示后忙答:“不错。[.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纸婆婆,我们在您这儿也扰了太久了。”
“哎,”纸婆婆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都明白,你们有不可说的秘密。可我一个老婆子,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呀,你们住在家里的这些日子,又是帮我干活,又是教小宇习字练武的。人多了就是热闹,欢声笑语的,多像一个家的样子啊!如果你们不是非要奔波逃命的话,就别走了,继续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他日婆婆终老了,也好把小宇托付给你们。”
李慕儿听到这里赶紧制止她:“呸呸呸,纸婆婆,这大好日子的,可别说这晦气话。”
“是,是,我吐口水重说。”纸婆婆又拍了拍她的手,“人都是有感情的,住一起久了,都习惯了。纸婆婆这儿也很安全,我看你们也不是非走不可。怎么样,再考虑考虑?”
连一向调皮的小宇此时也乖巧地递了个月饼过来,糯糯说道:“你们不要走,小宇舍不得。”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一群人在一起,总有那么一刻,大家都同时不再说话,这个时候,最为尴尬。
李慕儿和银耳嬷嬷面面相觑,也都有些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虽然每晚只能挤在一个房里,可就是这样贴近的生活,才让彼此的感情更加亲昵了。
“好,我们再想想。”李慕儿只好这样应道。
嬷嬷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李慕儿:“那个墨恩怎么不来了?”
“是哦,”李慕儿不禁往院外大树望去,“上个月也没来。大概是忙事情去了吧。”
嬷嬷把酒杯一放:“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反正离孩子出生还有些时日,不急的。”李慕儿又想到什么,转头对纸婆婆说,“婆婆,村子里有会接生的人吗?”
“不用找稳婆了,”嬷嬷抢话道,“我来就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倒是,李慕儿点点头,没想到嬷嬷还会接生。不过嬷嬷接生的话,怎么能让她务必保小呢?
李慕儿挠了挠额头,有些惆怅。看了眼外头,风好月好树轻摆,就拿起个月饼说:“我出去散步。”
……………………
公孙树仍旧高大葳蕤,微风徐徐,满树微黄的银杏叶子在明晃晃的圆月下,跳跃着,摆动着,更加绚丽夺目。
李慕儿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在等墨恩。
纸婆婆说得没错,习惯真是可怕。
那么,五个月的时光,一百五十多个日夜,他是否已经也已经习惯没有她了呢?
“在想什么?”
李慕儿被惊得回头。
才恍悟回头是不对的。
继而望向头顶,果然墨恩已站在树干上。
孑然一身,冷漠孤傲。
“墨恩。”
墨恩拿不准李慕儿这声呼唤里有什么情绪,喜悦?期待?埋怨?责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在等他。
“嗯。”他宠溺应了一声,不自觉想要向她解释:“荆王那边出了点事,我回了趟藩地,来回耽搁了。”
李慕儿哦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下个月呢?下个月你可会来?”
“会。”墨恩纵身跃到她面前,“我伤还未痊愈,下月十五再为你压制内力。”
想到他的伤,李慕儿又有些内疚,举起手中的月饼讨好道:“吃个月饼,很好吃的。”
墨恩半晌才接过去,轻咬了一口,也不说话,折身去秋千上坐下,惬意地享用起来。
李慕儿跟了上去,手搭在秋千绳上又叫了一声:
“墨恩。”
“嗯?”墨恩解决了一个月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来,仰头猛灌了一口。
李慕儿有点馋酒,夺过来使劲闻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说:“我父母都去世了。”
墨恩有点意外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也跟着交代道:“我也是。我从未见过。”
这下轮到李慕儿诧异,把酒递还给他,瞪着眼对他说:“那你比我惨。”
墨恩狠狠白了她一眼。
“那你是怎么长大的?你快告诉我,孩子如果从小没有父亲的话,会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师徒道别
原来她是在想这个问题。(.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墨恩倏地起身,没好气地答道:“谁说我没父亲?我有义父,是他收养了我。”
李慕儿被堵得没话接,闪身在秋千上坐下来,抬头望着天空继续发呆。
墨恩瞧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想起上回分别时的事儿,思忖了一下还是对她坦白道:“你那晚宿在醉仙楼,难道就真的没有见到故人吗?”
“故人?”李慕儿心不在焉,“什么意思?“
墨恩暗暗叹了口气,“那天我起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你那位‘骢哥哥’,刚从你隔壁房间离开呢?”
李慕儿瞬间怔愣。
隔壁房间?
雅间里的咳嗽。
“公子醉了,小心扶着。”
“哎,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怎么会?
李慕儿喃喃自语:“我怎么会连骢哥哥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
那么,也就是说,那晚在雅间里咳嗽的,醉倒在她隔壁房的,是朱祐樘?
李慕儿觉得心头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生生地疼。
她居然和他再一次这么近,近在咫尺。
却又是再一次错过,阴差阳错。
不过,至少,李慕儿眼角忍不住泛出泪水,“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果然,也是想念我的……否则他不会去醉仙楼,否则他不会宿醉在外……他爱我,他告诉我说不得,可是他爱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哭声却越来越清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却似乎还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捂着嘴啜啜泣泣。
墨恩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上次听牟斌说起他,还是潇洒淡定的。
不是没有见过她哭,可是从没见她这般压抑的伤心。
一直以为她早已放下,一直觉得她深埋了这份感情,而如今看来,恐怕她不过是藏着掖着,不敢掏出来面对罢了。
一旦掏出来,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是不是这样?
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轻轻唤了她一声:
“莹中。”
李慕儿的哭声顿住,她又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这个她一开始抗拒万分,如今却求而不得的称呼。
她差点就要直觉地应出:
“在。臣在。”
奈何往事已矣,只能付之一声苦笑。
李慕儿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事。墨恩,人生在世啊,就是如此。有时你心心念念之人,也许就在眼前。只不过,呵,造化弄人,怎么都不会叫你发现。”
而这一旦错过,就注定了一辈子的相负。
…………………………
月月月圆。
九月十五到来之时,李慕儿的肚子看上去已经滚瓜烂熟。
这让她不得不准备对蒋伊下逐客令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蒋伊款款而来时,脚底还踩着枯草白霜。
“师傅!昨日我拿你教我的剑法教训了几个市井泼皮,真是过瘾!不过你放心,我特意跟他们到荒郊野外才动的手!”蒋伊边说边比划了几个剑花,兴奋道,“诶,师傅,就我现在这两套剑法要是使出来,我看连我爹都要让我三分了!”
听着她爽朗笑声,李慕儿突然发现,这几个月的时光,不知不觉间,蒋伊也已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哪天若再听不到她叫师傅,定也是种不习惯。
李慕儿还是忍不住劝道:“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对我的承诺!我看你啊,已经按捺不住了,早晚把我这个师傅出卖了。”
“不会的,师傅!”蒋伊难得地正色道,“我蒋伊虽然不算什么君子,可是江湖道义我却是懂的!师傅,你这样说我,可真是冤死我了。这么久以来,师傅你从不告诉我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多过嘴?如果我要出卖你,婚宴那天在皇上他们面前就……”
“皇上?”李慕儿蹙了眉,“伊伊,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蒋伊咬了咬唇,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索性坦白道:“师傅,我不认识他们,可我爹认识啊,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了。不过师傅你放心,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慕儿冲她温柔一笑,“我相信你的。那你是不是在猜,我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当初和他们夜游看灯,如今却处处躲着他们?”
蒋伊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伊伊,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李慕儿笑着微叹口气,语气中充满无奈,“当断则断。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不会再与这段过去有任何纠葛。所以我要躲开他们所有人,不能给自己任何留恋和不舍的机会。”
她又看着蒋伊,补充道:“如今亦然,你和我之间,师徒之谊也好,姐妹之情也罢,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蒋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师傅,你这是,要赶伊伊走吗?”
李慕儿被她的表情逗乐,“我干嘛要赶你走啊?我只是,快要生产了,怕是也教不了你什么了。而且我一生下孩子,便要去云游天下,彻底离开京城了。”
蒋伊低下头思忖了片刻,突然开口笑道:“师傅,我懂了。你是我师傅,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会强留你,也不会哭鼻子,只要师傅过得好就行了。”
李慕儿有些惊讶这个一向雷厉风行的孩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豁达又窝心的话,遂感动回应道:“谢谢你,伊伊,你帮过我许多,又肯为我保守秘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蒋伊一把抱住她胳膊,“师傅,你说什么呢?你一天是我的师傅,就永远都是我的师傅!你教我的武功这么厉害,我才谢不过来呢!咱俩别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师傅,你知道我家的,如果你回来,一定要来找我!”
李慕儿只好干脆应道:“好。”
自古逢秋悲寂寥,没想到,这个孩子真是四季如春,硬是把离愁别绪变得如此简单温暖。
“不过师傅,你先别急着赶我。等你哪天要走了,我们再道别也不迟。我还想见见我这弟弟或者妹妹呢!”
李慕儿莞尔,“好。我们练剑吧。”(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两三心愿
夜幕一深,墨恩也如约而至。[.超多好看小说]
李慕儿站在树下,站在满地翻黄的银杏叶上,轻风一起,树上的叶子也如美丽折扇般飞扬飘零。不是一片,一片,而是成群结队地掉落,散漫地落在她发上的璎珞,落在她削弱的肩头。
墨恩第一次不想飞掠到树上,而是一步步从背后向她走去。
银杏树下的芳草地已被厚厚的金色的银杏树叶覆盖,踩起来“沙沙”作响的声音,感觉很美。
李慕儿回头,望着来人强劲有力的步伐故作小心地踏在满地金黄上,觉得别扭的好笑。
然后墨恩运功帮她压制内力。
李慕儿一直乖顺的没有说话,墨恩便也沉默不语。直到一切完成,他才拿出一个荷包交待道:“听着,以我现在的功力,只能帮你护住靠近心口的左路内力。可如今你的血脉被封制得愈发厉害,生产之时,难免觉得用不上气力。到时含两片这个在舌下,能助你一时。生孩子的事我不懂,你还是得自求多福。”
李慕儿点点头,笑道:“是,知道了,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还有,我警告你。你这内力一天未解,就存在着再次冲破的危险。”墨恩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叶,又把手递给她,道:“起来吧,我得走了。最近有很重要的事要忙,没那么多空管你。下个月你就要生了,一切小心为上。”
李慕儿皱了皱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生起一股不安,似乎不愿让他离开。
一定是错觉,李慕儿伸手交给他,被他扶着站了起来,忍不住叫住了即将转身离开的他:“墨恩!”
“嗯?”墨恩回头。
手心里她的手居然没有收回去,仿佛还有意回握住了他。[]他的心底为这一发现生出一丝雀跃,想了想问道:“还要上树吗?”
李慕儿重重地点头嗯了声,眼神扫过腹部又觉不妥,瘪瘪嘴道:“可我的肚子太沉了,坐不住了。”
墨恩似笑非笑地朝树上瞟了眼,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跃上了树干。
一到树上,李慕儿放开本能环着他肩头的双手,才察觉到他根本没打算把她放到树干上。而是让她坐在他腿上,自己则稳稳地抱住她。
虽然满满的舒适和安全,可这样的动作无疑让李慕儿觉得暧昧,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红着脸低声道:“快放开我。”
墨恩低头看了看她,半晌低低地骂了句:“你他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慕儿无言以对,难道是自己想歪了?
索性任他抱着,享受着免费的肉垫子和满目的美景。
两人一言不发地默默坐着。
似乎半年来,她与他之间总是如此,把该说的话说完,不该说的则你也不问我也不说,就这般安静地坐着。
一如这满地的银杏叶,在凉爽的秋风中,将生命的静好,细细咀嚼。
李慕儿不由地轻笑了声,抬起头问墨恩:“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会不会来啊?”
墨恩反问:“你希望我来吗?”
“希望,”李慕儿郑重其事地回答,“我希望你在。”
“那好。如果你希望我在,我便会在。”墨恩嘴角轻扯,宽慰道,“至多到下月初,我就来,陪你到生产。”
李慕儿长舒了一口气,他沉缓而平静的声音带着一股力量穿透到她心底,好像得了他的承诺,肚子里的孩子就得了安全似的。
两下复又静默无言。
李慕儿望着天边满月,用温热的掌心覆在肚子上,心中充满期待与感慨。
熬过来了。
终于,快熬出头了。
…………………………
李慕儿一面安心待着产,一面和嬷嬷讨论着往后到底是去是留。
却一直讨论不出个结果。
嬷嬷主张走,李慕儿却想留。
带着孩子奔波,她不愿意。
嬷嬷听她这样说的时候,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还是去见蒋伊,可这几天蒋伊来的时间很不规律。有时候李慕儿要等上她好一会儿,有时候李慕儿到的时候她已经嘴唇被冻得发紫。
李慕儿不由的好奇问她缘由。
蒋伊正在因怎么也挽不好一个剑花而懊恼,听到李慕儿的问题嘴里没几分好气地答道:“哼,我爹这几天不用早起上朝,就好像故意逮我似的,不是和我同一时辰起床,就是派人把我抓去同他用早膳!我又怕爽了师傅的约,只好每日与他斗智斗勇,变着法儿地躲开他。”
李慕儿忍俊不禁,又想起小时候偷溜出门玩耍,也是想尽办法与她父亲“躲猫猫”的往事,便靠回树上接着说:“那蒋大人为什么不去上朝呢?身体不适告假在家修养吗?若是如此,你该陪在他身边才是。”
“哪儿啊,我爹好的很!”蒋伊似乎想到什么,歪着头偷看了李慕儿一眼,才继续说,“是皇上,皇上病了。”
李慕儿的笑容冰在脸上。
拖着浮肿笨重的双腿,她几步奔到了蒋伊面前,急切问道:“皇上病了?什么病?多久了?严重吗?”
“好像……挺严重的……”蒋伊索性把剑收回剑鞘,缓缓答她,“我也是听我爹和来拜访的客人说起的,先前只当是入秋受了凉,没想到这几天愈发严重了,都已经三四天没视朝了。听说,还未见好呢。”
李慕儿眉眼垂了下来。
天一冷,他便爱咳嗽。
是老毛病了。
可他从未因此罢朝。有时咳得急了,她也会劝他休息。可他却总说没关系,没问题,没大碍。
他那么勤于政事的人,如今连上朝都上不动了。
定是病得很严重了。
李慕儿突然又联想到他到外面来买醉的事情。
怎么现在他变得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吗?
而她甚至连他的近况也不知道,更别提在他身边陪着他照顾他了。
李慕儿的情绪从担忧到无助,从彷徨到难过。最后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鼻尖渐渐泛起酸来。
脑海里仿佛什么理智都不剩了,只留下一个念头:
去看他。要去看他。要跟他说保重。不,要看着他好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自求多福
一旦这个想法冒出,便是不可救药,再无回旋之地。[.超多好看小说]
李慕儿转身往纸婆婆家走回去,打算去骑一直栓在院里的那匹马。可走了几步又觉不妥,且不说嬷嬷看到了会不会阻止,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骑得了马呢。
她折身回到怔怔然望着自己怪异举动的蒋伊身边,猛地拉过她的手道:“伊伊,我们走。”
蒋伊更加震惊,“去哪儿?”
“你别管。你把我带到长安街上,我有事情要办。”李慕儿无暇解释。
“师傅,怕是使不得!”蒋伊望了眼她的肚子,“从这儿上街,对我而言是很近。可你若凭这两条腿走过去,就远了。换做平时倒也好说,师傅你现在临盆在即,哪里走得动?”
李慕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实在是急红了眼,只想马上见到他。
“伊伊,那你赶紧去给我找辆马车来!我想要立刻进城一趟。”
蒋伊愣了愣,终究点了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师傅在这儿等我,别走开。”
李慕儿在原地徘徊踱步,等了许久,期间还不断回忆着与朱祐樘的点点滴滴。当时也曾心疼的声声咳嗽,此刻仿佛在耳边不断扩大加深,扰得她心无宁绪,闪过各种不好的念头。
越等这种不安感就越强烈,可蒋伊直到晌午也未见归。
李慕儿站得实在累极,端着肚子靠着树慢慢滑坐下去,被出来寻她的嬷嬷瞧个正着。
嬷嬷慌忙赶过来抱住了她,紧张地询问她:“慕儿,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待着?”
李慕儿蹙眉望了望进城的方向,蒋伊还未待归来,嬷嬷定不许她再等,怎么办?
思来想去,李慕儿决定与嬷嬷说说闲话,拉着她陪她一起等。[.超多好看小说]
“嬷嬷,自打我有记忆开始,你就已经是我除去父母外最亲近的人了。不过我还从来不曾问过你,你是哪一年进的李家?你和我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嬷嬷眼神变得悠远,嘴上却揶揄道:“突然说这些做什么?走吧,我扶你回去。”
“不,嬷嬷,今儿个外面天气好,我想再坐会儿。”李慕儿拉起她的手,如幼时那般摇晃撒娇道,“嬷嬷说嘛,慕儿想听。”
嬷嬷浅笑一声,索性也靠在了树干上,娓娓道来:
“我与你爹啊,打小就认识。可你爹心气儿高,压根儿就不愿蛰居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他走了以后,村子里得了瘟疫,我侥幸逃了出去,便想到去投奔他。可天大地大,我哪里寻得到他?阴差阳错之下,我入了一个门派学习功夫……”嬷嬷说到这里,似乎刻意隐瞒,直接跳过继续道,“总之等我找到你爹时,已是沧海桑田,他竟没有认出我来……我是他的一名暗卫,却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杂役嬷嬷,也好在这个不起眼的身份,才让我有机会逃脱,好跟着你保护你。”
也好为李孜省报仇!
嬷嬷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转头凝住李慕儿接着道:“所以,慕儿,我和你爹没有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我只是他的其中一个下属。”
李慕儿听后有些感慨,“嬷嬷,你为何对我爹如此忠心?”
“忠不忠心的,说不上。我只知道,当你寻一个人寻了半辈子,你是不会介意那个人是否还是从前的样子,是否还记得你。因为啊,寻到了,这一生啊,就算是没白活了。”
李慕儿脸上挂着笑,半晌,望了眼城里方向,摇摇头道:“嬷嬷,我们回家。”
可就在使劲起身的一刹那,下身一阵温热。
她本能地定住,握紧了手中嬷嬷的胳膊。
嬷嬷直觉不好,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宽慰她道:“慕儿,别怕,我们先回房。”
她的声音给了李慕儿莫大的心安。
李慕儿呼了口气,安静道:“好。”
………………
回到家,李慕儿依照纸婆婆所说,照常吃了饭,便躺在床上等待阵痛的到来。
银耳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嬷嬷也坐在床边关切地望着她。
李慕儿为还有人能陪着她生产而感到满足,却也不由自主地仍然挂念着朱祐樘。
如果他知道,她在为他生孩子……
不知道能否冲个喜,让他的病好起来?
李慕儿这样想着,不禁苦笑了一声,这孩子竟这般不争气。
差一点,就差一点,也许她就能想法子进宫,也许孩子就能在父亲的陪伴下出世。
祐樘,难道我们注定错过?
李慕儿心里默念,阵痛却毫无预兆地来临。
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喉间几不可闻地哼哼了一声。
嬷嬷还是敏锐地听到了,轻抚着她的肚子道:“开始痛了?放松点,保持体力。”
李慕儿点点头嗯了一声,不过一句话的工夫,果然又不痛了。
嬷嬷似乎也很紧张,又把手抚上她的脸,道:“乖,有嬷嬷在呢。”
银耳也捏了捏她的手指,附和道:“姐姐,银耳也在。”
李慕儿眼眶有些发酸。
她曾在夜深人静时感受着胎动幻想过无数次生产时的场景,可还是没想到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际,自己居然能如此冷静。
不得不冷静。
墨恩还没有来。
她果真须得自求多福。
腹部一阵一阵痛楚慢慢袭来,李慕儿强忍着,不愿花费力气在无谓的呼喊上。
可阵痛的间隔一点点缩短,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李慕儿终于忍不住低吟出了声。
银耳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用力捏紧又松开,捏紧又松开,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惹得李慕儿抬起苍白到骇人的脸来,冲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傻银耳,不许哭。给姐姐唱歌。”
“好。”银耳拼命抑制对她的心疼,吟吟而唱,“心上人送奴一把扇,一面是水一面是山。画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画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山靠水来水靠山。山要离别,除非山崩水流断……”
我的心上人啊,是个谦谦君子。他风度翩翩,温文儒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的痛意开始加剧,李慕儿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像要被撕裂一般,汗水从浑身上下每个毛孔冒出来,下唇已被咬得失了知觉,终于再忍受不住,嘶哑地大叫了一声。
“啊……”(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众生皆苦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高墙内洒着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紫禁城无论何时都显得如此神秘而安静。(.无弹窗广告)
远远望去,那一座深红的乾清宫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分明奢靡耀眼,却藏着无尽的薄凉。
东暖阁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黑中泛紫的颜色,古朴深邃,浑身散发着幽雅的光泽。
而此刻在上面躺着的男人,却是恹恹的不见一丝光彩,脸上只剩病态的苍白。他双眼紧紧闭着,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嘴唇时而蠕动着不知说了什么字眼。
床边还立着几人,个个面色凝重,一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模样。
其中一人端着见底的药碗,叹了口气悄悄地退了下去,自然是何文鼎。
而另两位,则是当日助李慕儿离开皇宫的始作俑者:兴王和萧敬。
“这样下去可不行,”说话的是兴王,“皇兄他这分明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哎,”萧敬轻叹了声,“也许只是旧疾发作。每年这个时候天气入了寒,皇上便会犯病。老臣还记得去年正逢女学士在外头养伤,皇上也病了,却不让告诉她。”
兴王听他提起女学士三个字,不禁想起往日的诸多事情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往年哪有此般严重过?这回都辍朝数日了。我若不是亲眼见着,也不敢相信皇兄病成这样。刚才听何文鼎说,皇兄时常借酒消愁,还出去醉仙楼寻酒喝。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明白的,皇兄必然是放不下莹中姐姐,心中苦闷才会如此。[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时何文鼎又从外头回转,拱手对兴王道:“王爷请冷静一下,皇上白日里本是好了些,可天一暗又烧了起来,说着胡话唤女学士的名字,这会儿好不容易服了安神的汤药睡着,王爷莫再吵醒了去。”
兴王并未动气,点了点头对萧敬说道:“我们出去说话。”
正待转身,床上朱祐樘轻微的声音传来:“莹中……莹中……对不起……不要走……”
兴王和萧敬对视一眼,齐齐蹙眉摇了摇头,朝外头走去。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皇兄虽令朝臣有事照奏,身子好些的时候也会继续处理朝事,不至于耽搁了政务,可这样病下去,身子迟早是要垮的啊。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暖阁门一关,兴王便心急如焚道。
萧敬也是一脸愁容,“王爷,即便如你所说,皇上这是心病。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找这剂心药呢?”
是啊,上哪儿找呢?上哪儿找呢……
兴王突然眼前一亮!
“啊!我想到了,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她在哪里。”
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让她开口告诉自己。
萧敬正要问是谁,里间蓦地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看来皇上又醒了。
二人连忙进去探望。
朱祐樘单手支着斜靠在床沿,另一只手握拳抵在鼻下,狠狠地咳了几声,才抬眼望着兴王轻笑道:“杬儿来了。”
兴王心尖不由酸楚,关切问道:“樘哥哥,你怎么不保重身体?”
朱祐樘却答非所问:“杬儿,我听到她在哭。她在叫,叫我的名字,哭着喊着叫我的名字。你说,她好吗?她到底好不好?”
她到底,好不好?
……………………
“啊……”
撕心裂肺的一声嘶鸣。
李慕儿微仰起头喊出了声,而后重重地摔回到枕上,感觉全身已经虚脱。
墨恩说得没错,她根本使不上力来。
每当她要使劲儿,血气上涌到胸口,却被硬生生压了回去,使不出来。
就好像她用力拉着绳子的一端,有人用力拉着绳子的另一端。可她刚要用尽全力把绳子拉过来,对方却骤然放手,她的力气便全数收回,且狠狠地摔倒在地。
嬷嬷拿出她交代过的墨恩给的荷包,倒出颗药丸塞到她舌下,声音亦是禁不住地发颤:“慕儿,产道开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得用力。别害怕,听嬷嬷的话。”
李慕儿含住药丸,休息了一个眨眼的工夫,便又是一阵强烈的痛感传来,疼得她根本再叫不出声来,只觉得宁可一死了之。
她自认为是个极能熬痛的人,却在这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痛到恨不得死掉算了。
恨不得求人拿过她的双剑,在她心口毫不留情地刺上两剑,快准狠地给个痛快。
而此刻,伴随着痛意的还有不由自主想往下用力的急迫感,仿佛孩子正着急出来,拼命地逼着她使力。
“好,就现在。慕儿,屏气,向下使劲儿。”
嬷嬷颤抖的声音传入耳朵,李慕儿依言照做,一只手握住银耳的手,一只手紧抓了身下的床单。她深深地吸足一口气,闭着嘴好不让气漏出来,然后随着腹痛的节奏用力。
墨恩的药确实有效,李慕儿感觉到强烈的撕裂感,却明显是能用上一把力了。
可这把力一出去,她又虚弱地安静下来,双手因为失力而轻微地打着颤,再不能动弹。
嬷嬷露出一丝安慰笑容道:“慕儿,你做得很好!现在不要用力,养精蓄锐,等再痛的时候同刚才一样继续。”
李慕儿没有任何反应。
银耳的手刚才被握得生疼,此刻却察觉到李慕儿的手软绵绵的,再去看她,才发现她布满汗水的脸上湿哒哒粘着几根鬓发,竟无半分血色。眼睛也是半闭不睁的样子,眨都不眨一下。
银耳吓住,大声叫道:“姐姐,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千万不要放弃啊姐姐!”
李慕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紧接着表情又现出痛苦的神色。
嬷嬷看了一眼,紧张说道:“慕儿,别放弃!像刚才那样,打起精神来!”
李慕儿低吟了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不行了……没有力……气……嬷嬷,剑……”
嬷嬷疑惑问:“要剑做什么?”
李慕儿只能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眼:“剖……剖开……”
嬷嬷心疼不已,嘴上却狠狠道:“李慕儿,你想也别想!嬷嬷告诉过你,你活着,孩子活着。你死了,孩子必须死!”(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艰辛产子
李慕儿似乎惨笑了声,随即再次咬住了下唇。[.超多好看小说]
鲜血从她惨白嘴角留下,显得格外殷红,看得银耳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嬷嬷赶紧又对银耳道:“银耳,和她说话,快把她叫醒!”
银耳慌忙用空着的手背抹了把鼻子,扑到李慕儿耳畔絮絮说道:“姐姐,你不要银耳了吗?银耳从来没有家人,你和兄长是我唯一的家人。你让我选择跟着谁,我选择了你,如今你却要不负责任地抛下我了吗?”
“不……”李慕儿想要摇头说不会安慰银耳,身上喉间却都不得力,只好狠狠吮起口中的药丸。
“姐姐,即便你不要我,可孩子呢?你好不容易保住他,怀了他这么久,如今眼看就要熬出头了,你怎么忍心放弃他?他多想出来看看你,看看他娘亲长什么样子。姐姐加把劲儿,给他点力量好不好?”
“你不是告诉过银耳,墨恩说不会有问题的,你可以把他生出来的。你说过,他说没事一定没有事;他说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姐姐,你忘记了吗?”
李慕儿没有答她,却深深地憋住气,照着嬷嬷的吩咐再次使了几把劲。
嬷嬷眼眶也已泛红,“银耳,继续说。说点他的事。”
“姐姐,你知道你在安乐堂时,皇上总是来雍肃殿弹琴,可我从未同你说过,皇上其实也常叫我唱歌。他让我唱青青子衿,那是我第一次在兄长家为他唱过的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皇上说,他最喜欢你教我的这首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便是这样觉得的……看,姐姐,皇上其实真的很喜欢你,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这是他的孩子,是你那么喜欢的人的孩子,是你和他的孩子,你一定能平安把他生下来的……我现在给你唱皇上最喜欢的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李慕儿在银耳清脆的歌声陪伴下,在嬷嬷温热的掌心覆盖挤压下,拼了命用着力。她没有心思细听分辨银耳的话语,却直觉那字字句句都直达心脏,给了她无穷无尽的精神支柱。
这是他们的孩子,宁死也不能放弃!
再难的不过是分别,身体上的痛,何时难倒过她?
李慕儿这样想着,又含了一颗药丸入口,感受着精气神沉入丹田,把每次使劲都当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努力。
嬷嬷看时机差不多,忙对银耳指挥道:“快,出去把纸婆婆准备的热水拿进来。”
银耳应声,面露喜色地再次捏了捏李慕儿的手指,小跑着出了门去。
刚一进厨房,便听到房间里传出李慕儿凄厉的尖叫声。
以及一声短促的却极为有力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
银耳和纸婆婆手舞足蹈地端着脸盆往房门赶去。却在推门的那一刹那被吓得呆立在原地。
是嬷嬷厉声喝道:“把水放桌上!快!快去找大夫,胎盘下不来,血也止不住了!”
银耳望了眼李慕儿,她失力过多,显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她忙放下脸盆往外冲,却被纸婆婆拦住道:“大晚上的,你不认识路,老婆子跟你一起去!”
银耳点点头,拉起纸婆婆就跑。
………………
“是你?你是,兴王?”
蒋伊正准备出门再去寻李慕儿练剑,就被蒋府后门口等着的一个儒雅少年吸引了目光。
来人正是兴王朱祐杬。
他站在小巷中一棵落着叶的大树之下,穿着一身白衣,上头绣有灵芝纹样形同如意,倒衬他得很。
兴王见她出来,笑着朝她走了过来。
看来是特意来找她的。蒋伊对他本有个好印象,可是这一回,她却直觉他必是有所求。
“正是区区。蒋小姐,本王已在此恭候多时。”
拱手,抬头。
说话也是优雅。
蒋伊留意了一下他的袖口,居然绣着一朵玉簪花,瞧那手艺倒不似出自能工巧匠,反而像寻常闺阁随手而缝。
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回以一礼道:“王爷多礼了。不知小女子有什么可以帮到王爷的?”
兴王轻挑了下眉间,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接,“蒋小姐果真是明人不说暗语。实不相瞒,小王是为了向小姐打听那写对联女子的下落,不知蒋小姐可还记得?”
果然,蒋伊冷哼一声。其实她也正急着去找李慕儿。昨日她进城雇马车,可到了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银两在身。只好回家去取,却被从锦衣卫衙门回转的蒋斅逮个正着。她无奈被禁足在家,爽了她师傅的约。
昨日见李慕儿情绪激动,蒋伊此刻心里仍是不安和歉疚,一字一句语气不悦地答:“不,记,得!”
兴王早已想过不会那么容易,陪着笑又道:“蒋小姐,若非万不得已,在下不会来麻烦你。我知道她必然要求你为之保密,我也曾说过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可如今出了些状况,非得请出她来不可,不知蒋小姐可否泄露一二?哦,你放心,在下一定不会告诉她!蒋小姐只需要透露下她的行踪,至于她肯不肯出面,我自会劝说她。”
“哼,”蒋伊并不吃这套,她想到李慕儿怀胎十月却仍消瘦的面庞,想到她三番五次交代要保密,便可知她并不想与从前再有任何瓜葛。遂不耐烦道,“我真的不知道。哪怕从前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忘了。”又作了个揖,“王爷恕罪,小女子先告辞了。”
兴王还不肯死心,在身后继续唤她。可蒋伊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飞身掠得很远。兴王想追,却已是无可奈何,这厮轻功了得,哪里还见得到人影。
蒋伊怕被人跟踪,以比往常更快的速度赶到了老地方,却未看到李慕儿。
她抬头望了望,才发现天突然阴沉了下来。四周除了树叶沙沙作响,可谓一片寂静。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生出一分恐惧。从前常常等待的这地方,此时似乎充满了阴暗混沌的气息,压得她有些气闷。(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未闻安好
蒋伊探眼再看了看周围,说来讽刺,前方稍远处便有一个村落,照理说她应该就住在那里。(.无弹窗广告)可蒋伊从不知道,她具体的住处。
人生总是如此,平日里那么多机会,却从未留心去弄清楚。真到了想要明白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一无所知,根本无从下手。
蒋伊寻着棵树坐了下来,想着或许她一会儿就来了。
等了许久,李慕儿还不来。
蒋伊开始自个儿练剑。
两套剑法耍了无数遍,还未见人影。
蒋伊收剑回鞘,心中惧意更加强烈。擦了把额角的汗珠子,她喃喃自语道:“难道师傅生我的气了?”
还是说,说过的分别,竟这般不知不觉地突然降临了?
蒋伊不由抚了把胸口。
就在这时,耳边脚步声骤近,蒋伊以为是李慕儿,兴奋抬头,却是她身边的嬷嬷。
这嬷嬷很是喜欢她,还曾与她过过几招。蒋伊便熟稔地迎上前去,急切问道:“嬷嬷,我师傅呢?”
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她说道:“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特意来告诉你,今后,莫再来这儿了。”
说完转身就走。
蒋伊按在胸口的手还未及放下,“嬷嬷,你这是,何意?你们要离开了?我以后都见不到师傅了?”
嬷嬷停步,又补充了一句:“本就是好心教了你几招,何苦执着?小姑娘,你走吧。”
“好,我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走就是了。可是,”蒋伊支剑单膝跪地,“师傅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还未曾郑重感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何况,师傅为何不亲自同我告别?嬷嬷,我只想知道,师傅,她没事吧?”
嬷嬷的背影又开始动起来,脚步踩在落叶枯草上的咔嚓声清脆,蒋伊直直望着她不稳的背影,余光瞥见满天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肆虐地漂浮下压,而等待的一句“她没事”却没有如希望中那般传来。
只听到嬷嬷说:“她死了。她和孩子,都没有撑过来。”
…………………………
蒋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秋雨淅淅沥沥飘下,倒不再如往年的萧瑟凄凉,至少,凉不过她此刻满肚子的伤感。
好不容易拖着步子回到了蒋府后门,蓦然发现树下那个依稀的身影还在。
他居然也没撑伞,等了她这许久?
蒋伊却再没有心情理会他,瞧了他一眼便欲进门。
兴王快步走过来,倒没再打听刚才那事儿,而是关切问道:“蒋小姐怎么不打把伞?你一个小姑娘,下着雨还迟迟不回家,不怕着凉吗?”
蒋伊抬了抬低垂的眉眼,还是没有说话,闪身想越过他。
下一瞬打到脸上的雨丝却被挡住,她仰起头,看到一朵玉簪花高高开在头顶,绽放着鲜艳的颜色。
“愣着做什么?快回家吧。”
兴王初见成熟的声音响起,随后轻推了她一把,举着袖子一步步护她到了门口。
袖子上的玉簪花晃啊晃,等到蒋伊回神,人已在门内,隔着门坎与他对望。
“进去吧。”
他又说。
蒋伊讷讷地关门。
却在看到他转身的背影时,突然鼻子发酸。
也突然意识到,她的师傅,死了。
那个说起话来自带三分笑意,笑起来又带着无比明艳的女子。
那个顶着大肚子还要为她示范招数,陪她在烈日下晒着也不赶她的师傅。
死了。
她去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师傅?
兴王两步跨下了门口台阶,掸了掸袖子,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日就这样吧,明日再来,不知能否有所收获。
身后却突然传来哭腔。
兴王回头,门已关上。
只好抬步离开。
没走几步,那哭声愈发明显,女孩儿清脆的说话声也似迷上了层薄雾,显得沙哑灼心: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她死了。”
哭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可闻。兴王的脚步却被生生钉住,不得进,不得退。
她死了。
沈莹中,死了?
他开始怀疑当初帮她逃出宫到底是对是错。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生龙活虎的一个人,随遇而安的一个人……
说死就死了?
……………………
“金丝缕缕是谁搓,时见流莺为掷梭。
春暮絮飞清影薄,夏初蝉噪绿阴多。
依依弱态愁青女,袅袅柔情恋碧波。
惆怅路歧行客众,长条折尽欲如何。”
兴王还是再次来到了乾清宫探朱祐樘。可一跨进殿中,脑海里满满都是回忆。
“你这妮子……”
“你敢叫我改吗?”
“这回且算你赢了吧。”
“不还!就不还……”
“你怎么还不肯叫我声姐姐?”
“兴王弟弟……”
“王爷,王爷?”何文鼎见兴王进了门以后,盯着某处发愣,不禁提醒道,“皇上此刻服了药正在休憩,王爷要进去探看吗?”
“哦,不了,”兴王回神,“今日可好些了?”
何文鼎摇了摇头,“回王爷,不见好。晨时非起来批了几封折子,现下又不好了。”
兴王又失了神,心药也没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个消息,是不是也得瞒着?
“咳咳……”
暖阁里传出声咳嗽,两人望了眼隔着的门,兴王微微叹气道:“本王不进去了,明日再来探……”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火急火燎跑来一人,边冲进来边喊道:“快,快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要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何文鼎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坤宁宫的太监德延。
他却不想遂了这德延的愿。皇后怀胎以来,皇上几乎没怎么跨进过坤宁宫。表上说是自己有疾,怕传染给皇后和腹中子。可何文鼎明白,皇上多少也在怪皇后恃宠生娇赶走了莹中。此刻皇上好容易睡着,也不敢惊扰,只好问兴王道:“这……王爷您看……”
兴王倒是立马吩咐:“快去通报皇上,这是好事儿,兴许能让皇兄高兴起来!”
“是。”何文鼎蹑手蹑脚走到朱祐樘床边,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朱祐樘本就已经咳醒,支起身子来问:“杬儿在外头?”
何文鼎上前搀扶,“是的,皇上。”
朱祐樘又命:“叫他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弄璋之喜
“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皇上,”何文鼎想了想终道,“可这会儿有更要紧的事,皇后娘娘,要生了。”
“什么?”朱祐樘果然面露惊喜之色,“好,这很好!快传朕的命令,叫人好好为皇后接生,必保母子平安!”
“是,臣这就去。”何文鼎退了两步,又听到朱祐樘制止道:“慢着,朕还是亲自去看看。扶朕去坤宁宫……”
“皇上,”何文鼎回到床边扶住他,“皇上龙体欠安,且产房污秽之地,恐怕不妥。”
兴王也进了门来,劝解道:“是啊,皇兄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在此等候坤宁宫的好消息吧!”
德延也道:“万岁爷,奴婢只是依照娘娘吩咐,前来禀报这一好消息。娘娘说了,万岁爷尽管宽心,好好休息,那边一切安好,等孩子平安出世,再请皇上移驾也不迟。”
“她倒难得这样懂事。”朱祐樘还是起身下床,“好吧,你回去看着,有什么消息随时过来回禀。”
德延应声退下,朱祐樘也在兴王与何文鼎搀扶下出了暖阁,“朕到大殿去等,睡了这么些天,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的声音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生机。
兴王见他心情渐佳,更是把心中的悲痛压下了几分。
朱祐樘坐到龙椅上,提起笔来欲在纸上写字。想了想又停下问兴王:“杬儿,你才情好,快来帮朕想想,朕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兴王哪有这心情,只低低应了一声“是”。[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朱祐樘在纸上胡乱写着字眼,又扯了扯干涸的嘴唇道:“不知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种期待为孩子取名的喜悦感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朱祐樘发现写到最后满满一张纸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时彻底结束。
满页满页的“莹中”。
他的笔无力摔落在案。
他心底溢出深深的内疚。
内疚皇后正在为他诞下龙子,而他却还在相念别的女子。
这种内疚感很快将他吞噬。他重重地咳起来,懊恼地将写了字的纸张拂落在地。
何文鼎惊得立刻下跪在地,劝慰道:“皇上,龙体要紧。”
兴王却愣在原地,望着地上一张写满了她名字的白纸发呆。
朱祐樘的咳声尚未平息,只见兴王缓缓走上前来,缓缓屈膝拾起了那张纸,若有所思地凝着,直凝到眼中泛起了湿意。
十五六岁的少年,果然最藏不住情绪。
“杬儿。”朱祐樘唤他。
兴王错愕起身,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何文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寻个借口道:“皇兄,臣弟昨日没去向母妃请安。皇兄这里既无事,臣弟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
他才刚移了两步,就被朱祐樘叫住,“你不对劲。”
兴王把头压得更低。
“出什么事儿了吗?”朱祐樘站起身子来,何文鼎也抬头望向今日怎么看怎么古怪的兴王。
“皇兄……”
兴王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外边儿就传来喜报:
“皇后娘娘生了!”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皇后娘娘诞下一名龙子,母子平安!”
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
朱祐樘眼角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好,太好了!”
兴王顺势跪下,与何文鼎三呼万岁,恭贺他喜得嫡子。
“朕这就去坤宁宫。”朱祐樘走过兴王身边,停步道,“杬儿,你等朕回来,朕有话问你。”
在一片片的欢呼恭贺声总,兴王静静地留在乾清宫,背影时不时轻颤着。
……………………
朱祐樘来到坤宁宫。
一进殿就感受到了满堂的喜气。
众人带着喜色,各自忙着:
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见朱祐樘驾到,又纷纷下跪贺喜。
朱祐樘缓步走进房里,女医忙抱着孩子迎上。
朱祐樘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只见襁褓中的小婴儿,粹质比冰玉,神采焕发,一出生便是一副活泼模样,好生讨人喜欢。
初为人父的喜悦立刻爬上心头,朱祐樘果然觉得连气也顺了许多。
床头此时传来声响,是皇后轻声唤他:“皇上……”
朱祐樘忙把孩子递还给女医,坐到床边牵起了皇后的手,“乐之,莫要说话,好好休息。”又提起些声音来对满房的宫娥们说道,“皇后平安诞下皇长子,乃朕之大幸,国之大幸,你们伺候皇后有功,皆有重赏。今后亦当好生服侍着,皇后是这后宫唯一的主子,有什么要求须得尽力满足于她,听到了吗?”
众人喜道:“奴婢遵命!”
朱祐樘说了几句话有些吃力,皇后却极为满足。他知道挑她爱听的话说,她亦知道该趁这机会重塑旧情:
“皇上,我终于为你生下了孩子,你喜不喜欢?”
“喜欢,朕自然喜欢,”朱祐樘冲女医挥了挥手,再次把孩子紧紧抱于怀中,道,“看,孩子很健康,乐之,朕该谢谢你!”
看着他生涩的动作,疼惜的眼神,皇后心中感慨,不禁落下泪来,“皇上,我也好高兴,我们终于有孩子了,还是个皇子……皇上,我知你为女学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可否看在妾身为你诞下皇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原谅妾身?”
朱祐樘的目光有一瞬的暗淡,却随即恢复正常,将孩子递回给女医,收回手来为皇后擦干眼角的泪,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好了,乐之,是朕不好。往后我们还是与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嗯。”皇后乖顺地点点头。
朱祐樘喉间又有点发痒,连忙别过头去,道,“朕身子还不见好,不能传染给你和孩子。你好好坐月子,朕改日再来看你们。”
“皇上保重龙体,”皇后握住他的手,“如今皇上已为人父,更要快快好起来,孩子还等着你来抱他呢。”
朱祐樘又深深地望了孩子一眼,才拍拍她的手道:“乐之说得没错,朕做父亲了……朕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的。”
他的声音低到听不清,几乎是在自语。
而他真正自语的,或许是过往不能忘却的那个人那些事,确实也该放下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弄瓦之乐
朱祐樘回乾清宫时,精神已经好了不少。[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兴王果然还在等他,还有他刚刚派人去宣的萧敬也到了。
他步到门外,想着他们若果真知道她的行踪,便吩咐他们为她寻个好去处,也就罢了。
孩子清秀的小脸又浮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孩子的那一刻,朱祐樘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想,那一定是属于父亲独有的欢欣。
没有莹中教他学问,那该请谁做他的师傅呢?
唉,怎得想着想着,又回到莹中?朱祐樘摇了摇头,试图将她赶出自己的脑子。
不料脚下还未跨进殿门,就听到萧敬颤抖着声音说道:
“王爷,若是皇上知道她死了,只怕……”
朱祐樘和何文鼎登时震惊立在门口。
“谁死了?”
“皇上(皇兄)!”兴王与萧敬,看见他后立即跪倒在地。
只见朱祐樘双目圆睁,步履蹒跚,待挪到二人面前时,又沉声问了一遍,“谁,死了?”
没有人答。
没有人敢。
可越是不答,越是让人痛不欲生。
答案已然彰明较著。
“莹中,她死了?”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咯咯地裂了开来,朱祐樘猛然又是一阵咳嗽,伴随着一股腥甜之味从口中倾吐而出。
“皇上(皇兄)!”
……………………
李慕儿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过了一世。
也确实过了一世。
能再醒来,即算是重生了。
她吃力地睁开眼,打量着这个寒酸却温暖的小房间。
一桌一椅皆是熟悉的模样摆放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还活着,真好。
眼睛一点点划过老旧房顶,划过窗户门楣,最后落在了崭新的被褥上。
被褥瘪瘪的,未见任何凸起。
李慕儿惊了一跳,忙伸手去抚自己的肚子。
没有了,肚子空空如也,她的孩子呢?
李慕儿努力掀开自己的被子,便觉得全身好像拆散了架刚被重新拼回,压根儿没有一丝气力。
她这才恍然,是了,孩子生下来了,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终于好好地生下来了。
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赶紧看看自己的孩子。
李慕儿不禁扯了扯嘴角,唇上却一个吃痛,原是被咬破的伤口,因为她咧嘴而再次撕裂了开来。
她嘶了一声,门就适时地被打开。
还好,那张熟悉面容,是银耳。
李慕儿用手支着床,想借力撑起身子来,却被进来的银耳制止:“姐姐莫动!”又听她朝门外喊道,“嬷嬷,姐姐醒了!快把孩子抱进来!”
李慕儿居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
为这,一切都好。
孩子很快被抱到床边,李慕儿也被嬷嬷费了好大劲扶起来靠在肩头。
银耳喜极而泣,激动道:“姐姐,你真的吓死我们了。生完孩子你就晕了过去,嬷嬷叫我们去寻大夫,谁料路上遇到了山贼。我和纸婆婆好不容易逃脱回来,就看到你不声不响躺在床上,我还以为你……”
“好了,”嬷嬷赶紧制止了银耳的话,“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没事了,什么事儿也没有,一切都好!你看,孩子也好好的,是个女孩儿,快看看,长得多像你!”
李慕儿和银耳双双止住了眼泪,把孩子围在中间打量。
她的小脸蛋瘦瘦瘪瘪,面上黄黄的不太白净,眼睛也是半眯不睁,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活泼气息,一直晃着头不安分的样子。
相貌上倒还看不出像谁,不过李慕儿觉得,一定是像她的。
若是像他父亲,可不会这样不沉稳。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谁知她这一笑,孩子却哭了。
李慕儿不知所措地想去抱她,手上却使不出劲儿,只好皱眉朝嬷嬷求助。
嬷嬷含笑道:“别担心,孩子饿了。你昏迷这许久,我已经抱她来吃过好几次奶了,如今你放心喂就好。”
李慕儿尴尬脸红,任由嬷嬷帮衬着拉扯开衣服喂她。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而美好。
李慕儿满足地笑起来,又听嬷嬷说道:“你只是失力太多,身体果然没有大碍,再好好休息休息就是了。”
只好喂完奶乖乖躺下。
大抵是心里安稳,这一睡又无梦无呓,睡过了夜。
第二天醒来时,李慕儿感觉身体已经能动弹,精神头也恢复了不少。
“哎哟,你看这活泼劲儿!”
“是啊,和她娘亲简直一模一样,长大了必定也是个调皮捣蛋的!”
“哈哈,嬷嬷你当心被姐姐听去!”
耳边有人说话的喧闹声,还有扑腾的水声,李慕儿轻轻扬着嘴角,支起身子去看。
床下首三人围着一个澡盆子,她的小宝贝正在咿咿呀呀地扭动。盆里边儿的水泛着浅绿透着艾草香,还漂了一些红枣花生什么的。李慕儿正欲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便看到嬷嬷拿过一把小梳子作势梳了梳,嘴上念念有词“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女婿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李慕儿听得直想笑,却忍住了继续往下看。
这回嬷嬷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穿着红丝线的绣花针来,紧接着就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哇”的一下传来。
惊得李慕儿大叫:“嬷嬷,你在做什么?”
三人这才发现李慕儿已经醒转,都冲着她笑出声来。
银耳站起身来擦擦打湿的手,一面安慰道:“姐姐莫怕!今日是孩子出生后的第三日,我们这是在为她‘洗三’。至于这针,是为她扎耳朵眼儿呢,姐姐莫心疼了!”
李慕儿脸色稍霁,可还是不忍,“但她哭得厉害,能不能不扎?”
嬷嬷下手快准狠,在她说话的当口已收回了针,笑道:“你这孩子自个儿任性也就算了,还带着女儿一块儿任性。”
又与纸婆婆一道把孩子擦干裹起来,边继续冲她说叨:“如今也是当了母亲的人了,以后做事可得瞻前顾后些。”
李慕儿看着孩子被递过来,心中蜜意立起,颤抖着双手去接。
孩子已止住了哭,睁着泪眼似乎在望她,又似乎不是。
李慕儿虽眼里噙了泪,却噗嗤笑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来者何人
众人见了也都高兴,嬷嬷接过纸婆婆递上的一棵大葱,往孩子身上轻轻打了几下,边打边念:“一打聪明!二打伶俐!”
李慕儿欢喜地看着嬷嬷忙完出去,才用脸贴了贴孩子的脸,浅笑着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银耳坐到床沿开心地说:“姐姐,孩子还等着你给取名呢!”
取名?
李慕儿突然有点失神。
关于孩子的到来,她想了无数个月,却唯独没有想过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甚至不知道她该姓什么。
似乎在她的潜意识里认为,孩子的名,应当由他来取。
而他,三天过去了,病可好些了?
银耳见她不回话,又压低声音说道:“姐姐,现下你醒来了,嬷嬷怕是就要带我们离开了。”
“嗯?”李慕儿眼神一刻也未曾离开怀中的小丫头,却蹙了蹙眉问道,“为何如此着急?”
“这……”银耳欲言又止。
李慕儿终于别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思忖起来:嬷嬷一直想带她走,如今孩子也平安生下,至多等孩子满月,就再没有借口留下来了。也好,她圈紧了手臂中的小人儿,有了她相伴,去哪儿都行。
只是在走之前……
“银耳,把我藏着的包裹拿出来。”
银耳照做。李慕儿把孩子轻轻放到枕边,伸手接过东西。那里面,是她数月未碰的无双,还有当日出宫所穿的太监衣装,以及,一块牙牌。
可以自由进出宫门的牙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朱祐樘亲手赐给她的牙牌。
便再用这最后一次吧。
她拿起牙牌对银耳说道:“我必须要回宫一趟。银耳,他病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好,不走这一趟,我实在不放……”
“慕儿,你又要闹什么?”话还未说完,门被重重打开。嬷嬷板着脸站在门口。
孩子被惊得哭起来,李慕儿忙抱起她哄着,来不及答上嬷嬷的话。
嬷嬷进门后一把夺过那块牙牌,抬手要摔!
“嬷嬷,你砸吧。我意已决,你拦不住我的。我今日就进宫,回来我们便离开这里。”
嬷嬷被这平静的语气镇住。也许真的是做了母亲一下子长大了,她觉得李慕儿变了,她的眼神沉稳犀利,不再是那个凡事依着自己性子而行,毫不计较后果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个知道求饶讨好,机灵的不与人硬碰硬的小滑头了。
她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说到底,她和她,早就都变了。
“唉……”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不愿看她紧张抱着孩子的模样,“慕儿,我送你去。”
李慕儿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她。
嬷嬷冷哼,“我现在是管不住你了,呵……我送你去,是要提醒你,孩子的事,一个字也不许提!若你是冲着一家团聚去的,我便自刎在宫门口,左右不过是下去给你爹赔罪了。”
李慕儿知道这个话题沉重,不敢接口,只发誓道:“嬷嬷,你放心,我亦不愿他知道。”
亦不愿,他为难。
……………………
天还未暗,李慕儿便梳妆打扮,准备出发。她的身子还虚着,是以一切都由银耳代劳。
银耳有些心不在焉,李慕儿很快察觉到,侧头问她:“银耳,你想再去见一见兄长吗?”
不料银耳却答:“不,姐姐。相见,不如怀念。”
李慕儿诧异,笑叹道:“银耳,我虽比你大上几岁,倒不如你活得透彻。”想了想又说,“对了,我能顺利生下孩子,说来都是你的功劳。这下好了,我们都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就可以一起浪迹天涯,持剑走江湖!你说好不好?”
“好,”银耳抚了一下掌,“我唱曲儿来你做舞!姐姐,我等你,你可一定得回来。”
原来她也在担心这茬,李慕儿只好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我就算能舍下你,也舍不下床上那位啊。”
两人一起望向床上,孩子安安静静地躺着,似乎是睡着了,衬托得气氛格外安好。李慕儿与银耳对视一笑,皆为这得之不易的新生命而感到幸福与满足。
……………………
有了嬷嬷的护送,来路变得简单多了。李慕儿一路小心翼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已顺利到了乾清宫外。
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巍峨殿宇如山般矗立在眼前,在入秋后渐次凋零的景色中显得格外薄情寡义。李慕儿缓缓步上丹陛,脚步轻的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她想起便是在这里,与龙座上的帝王携手展书卷,提笔共丹青。
她想起曾经无牵无挂,无情无爱时,对他是多么无所顾忌,态度恶劣。
想起发现自己对他的心意后,又是多么豁的出去,死皮赖脸。
如今想来,不过是一笔孽债铸就的一场孽缘,从一开始就是错误,自然注定了这种结局。
“来者何人?”
殿门口的侍卫不是生面孔,却没有认出她来。
李慕儿抬眼用余光瞄了下殿中,空无一人。仔细斜耳分辨,也未听到任何声响。
难不成他去了坤宁宫?
李慕儿按照预想中的台词说道:“奴婢是奉太皇太后的命令,前来探看万岁爷可好些了?”
她内心万分希望对方的回答是“皇上一切安康,何来探看一说?”那她便可以寻个万岁爷白日向太皇太后请安时脸色不好之类的理由盖过,而后安心离开。
可偏偏侍卫拱手而道:“回太皇太后的话,皇上还是老样子,未见丝毫起色。”
李慕儿的心被狠狠提起。
他果真还未好。
这是怎么了,竟病得这样久这样严重吗?
“这位大人,那请问公公在里头吗?奴婢还需再向公公打探些细节,好回去向太皇太后禀报啊。”
李慕儿并不确定何文鼎是否还在乾清宫当差,若是不在,要进去倒得另觅他法了。幸好侍卫答道:
“何公公刚出去,你且在旁侯着吧。”
“是。”
李慕儿稍稍退步。
何文鼎没过多久便从穿堂匆匆而来。李慕儿正低头牵挂着里头“未见丝毫起色”的朱祐樘,倒是何文鼎先发现了她,神色不悦地问道:“你是哪宫的?不知道皇上需要静养吗?”
李慕儿猛地抬头:“公公,是我。”(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别来有恙
她的声音很轻。[.超多好看小说]何文鼎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李慕儿冲他谨慎地摇摇头,“奴婢是太皇太后宫中的,奉命前来探望万岁爷。”
何文鼎会意,对她说了句“那随杂家进来吧”,便领着她进了殿。
两人一齐往暖阁走去,何文鼎突然停步,哽咽着说道:“莹中,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死?文鼎,你胡说什么呢?我一直好好的啊。”李慕儿纳闷,转了个念却忽然想到,“等等,该不会是以为我死了,皇上才病了吧?”
何文鼎微微摇头,“皇上生病在前。不过本来皇子诞生,该冲喜好起来才对,谁知意外得知了你的死讯,这病便愈发不可收拾了……”
皇后也生了?
是谁告诉的他们她死了?
李慕儿没有心情再去思索这些,就已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暖阁里的灯光极为昏暗。若不是她对这处所熟悉之至,也许会找不到他在哪里。
可她是沈莹中,她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到床边。
朱祐樘十分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看起来瘦了许多,两颊有明显的凹陷,苍白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就连嘴唇也是惨白干涸。
李慕儿动了动嘴欲唤他,却被一阵酸意堵住了喉间,迟迟叫不出来。
她只好作罢,转而去握他的手。
被子被微微拱起,她悉悉索索地摸到他的手心。
明明那么温热的被窝,他的手却仍是冰凉。(.棉、花‘糖’小‘说’)
李慕儿紧紧裹住他的手背,看着他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吐纳的样子,终于再忍不住,眼泪悄悄滑落下来。
“你怎么这么笨……我怎么会死呢?你忘了我的小命有多硬吗?你都不舍得杀我,我怎么可能就这样默默死掉?你不会来找我吗?你就这样轻易地以为我死了,也不想着起来为我收尸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坏……我生时做不了你的人,死了还做不了你的鬼吗?你快起来为我收尸啊!不不不,阿错,我没有死啊!你起来啊,起来看看,我活得好好的,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相不相信?你不信的话,起来看看我啊!阿错,皇上,我是莹中,我是慕儿啊,你起来叫叫我好不好?”
“皇上昏迷许久了,药就在床头搁着,还没凉掉,你若能喂下,就喂皇上喝一些吧。”
何文鼎在阴暗处望着李慕儿的身影,她趴在床头,字字句句带着哭音叫他起来,却分明不愿吵醒他。
不愿真正吵醒了他。
他不敢再看这样令人感动却又心碎的画面,只得抿了抿泪走到门外等候。
李慕儿顾自絮絮叨叨说着。
“你快点好起来,我还要看你描绘这大好河山,还要听百姓歌颂称赞你,我要让自己不后悔,没有杀了你,反而爱上了你……”
她抽手去拿药碗。
朱祐樘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她愣着感受了下,好像又没有。
她苦笑了声坐到床沿,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可哪里灌得进去。
李慕儿的泪愈加止不住,“你喝药啊……我好不容易混进宫来,你就连这喂药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药还是从嘴角流了下来。
李慕儿无法,猛地往嘴中灌了一口,弯腰对上他的唇,想吐到他嘴里。
可他连嘴都不张。
李慕儿被苦的狠狠皱了皱眉,伸舌硬是撬开他牙关,总算将药灌到了他嘴里。
她每次只喂一小口,直到听见他的吞咽声才敢松口。
一小碗药,喂得李慕儿额角都沁出了汗。她心疼不已,用自己的脸贴上他冰凉的脸,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他熟悉的面部线条,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掐醒,狠狠骂他不保重身体,再告诉他:
她好想他,好想他。
她还为他生了个女儿。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他醒来,会怎么样?李慕儿不愿面对。
也许很开心她还活着,然后再次道别。
也许很内疚逼她成婚,许她再回宫中。
而这些也许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到从前。
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帕,塞入了他的怀里。
他只穿了里衣,她的手似乎冰到了他的胸口,他的眉心明显地紧了紧。
李慕儿小阴谋得逞般的一笑,噙着泪款款道:“这是我亲手绣的,你知道我不会女红,为了你这生辰礼物,我可是戳破了好几次手指呢。可惜,七月初三你生辰,我总是没法儿陪伴你左右……呵,咱们不说这些,你知道我来过就好了,死人才不会给你东西呢。我没死,阿错,我会好好的,我会想着你。如果你还不好起来……如果你还不好起来,我就真的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我信。”
他微弱的声音窜入耳帘。
李慕儿惊得坐起看他。
他却明明还是昏睡的模样。只是眉头不再紧紧蹙着,仿佛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甚至几不可见地向上扯了扯。
李慕儿吁了吁气,看来只是呓语。
房外却传来真真实实的响动。
“入夜露重,怎的又把殿下抱来了?”
“何公公,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殿下不吵闹的时候便多抱来给万岁爷看看,也好叫万岁爷高兴高兴,驱驱病气。”
李慕儿不禁走到门口去听。
何文鼎正在帮她打掩护,“哎,皇上还是未醒呢,带殿下回去吧。”
“可是,”来人声音听着是个妇人,想必是那殿下的乳母,她有些为难道,“皇后娘娘说今日殿下还未给万岁爷请安,奴婢这么回去,怕是会受责备……”
李慕儿闻言打开门,低着头说道:“公公,皇上叫奴婢抱殿下进去。”
何文鼎见她来解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孩子与她一同进了暖阁。
门复关上,李慕儿指指黄色襁褓中的孩子,冲他笑笑问:“这是皇长子?”
何文鼎知道她心里不会好受,垂眸轻声道:“嗯。丁酉日刚出生的。”
丁酉?
只比她女儿小上一天,该是弟弟才对。
李慕儿觉得有趣,伸手道:“让我抱抱。”(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锦衣嫡子
孩子很快被递到李慕儿怀中。[]
与抱自己女儿的触感相同。两个都是刚出世的婴儿,身子软若无骨,靠在手臂上总让人有股紧张感,生怕自己太过用力弄疼了软绵绵的他们,又生怕自己抱不紧摔坏了无意识的他们。
却就是想抱着,如果可以,甚至永远不想假手他人。
李慕儿真要嘲笑自己了,对自己的孩儿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只要对着孩子,就有恨不得将他们放在心尖儿上的感觉呢?
手下摩挲了下,要说完全没差别,到底还是假的。
锦绣包被,这触感怎会与自己女儿身上的粗布棉衣相同?怀里这位可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他朝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这会子细看,他可是长得好生可爱。粹质如同冰玉,神采焕发。脸蛋儿又是胖嘟嘟的,一看就讨人喜欢。
李慕儿不由发笑,啧着舌逗他。孩子丝毫不惧生,居然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李慕儿愈发欢喜,边轻轻晃着他边问:“取名了吗?”
“还没有,”何文鼎见她一脸轻松,也跟着放松下来,“皇子取名是大事,皇上这不是病着嘛……不过殿下出生那会儿皇上倒是选了些字儿,就在那案上搁着呢。”
李慕儿侧头看了看那张熟悉的桌案,上头果然放有几张写满字的纸张。她抱着孩子绕过案头坐下,细细看起来。
桌上虽亮着烛火,光线却微弱,李慕儿靠得很近才看清。
“照,炜,珍,宁,汐……”
果然有女孩儿的名字。
李慕儿笑,这趟也算是没白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她空出一只手来翻页,动作却瞬间僵住。
下面这张纸上整页写着的,不是她的名字吗?
胡乱纷杂的莹中和慕儿。
她眼中又沁满湿意,侧首去望床上安静躺着的那人。
“皇上为何病成这样,莹中,你最清楚。当时各方迫害于你,又要以皇后腹中龙子为重,皇上那全然是无奈之举。如今可不同了,”何文鼎趁势劝道,“你看,皇上对你情意尚浓,莹中,你该留下来。”
留下来?怎么留?李慕儿苦笑。
“自从你走后,皇上大多独宿在雍肃殿。说来也怪,皇后竟也没意见了。可是少了你的雍肃殿、乾清宫,实在冷清。连我都这样认为,何况皇上?莹中,如果你今日没有来,我不会说这些话。可是你来了,莹中,多情人必至寡情,你与皇上,都莫再做寡情之人,伤人伤己了。”
情最难久,多情人必至寡情。李慕儿唯有闻言叹息,正欲起身再去与朱祐樘说话,怀中孩子却扑腾起来。
她忙低头查看,发现孩子一个劲儿往她胸口钻。
这模样,定是因为她身上还有母乳的味道,贪吃劲儿上来了。
李慕儿也觉得胸口涨起来。
见他呜呜哇哇将要啼哭,李慕儿不禁失笑,对何文鼎道:“文鼎,你帮我在门口守着。告诉那嬷嬷,皇上要抱一会儿殿下,叫她稍候。”
何文鼎被支开,李慕儿还是有些尴尬,抿了抿唇背过床向,将衣服渐次解了开来。
看着怀中孩子囫囵的吃相,李慕儿有股说不出的满足。
这大概是母亲的天性,没有任何征兆地,疼爱孩子的本能已然悄悄地笼罩在了李慕儿生命中。
孩子吃饱便依偎在她怀中乖乖睡去。
李慕儿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人,忽的站起来走到床头道:“你口口声声说责任道承诺,如今有了这般可爱的孩子,你倒好,便忍心顾自躺在这里,万事都不管了吗?”
朱祐樘面露痛苦之色。
李慕儿心头一软,又内疚起来,自语道:“骂他做什么?你疯掉了吗,他这个样子,你还来骂他?”
这么难得相见,居然还骂他?
此时此刻,不是应当把握时间陪着他嘛。
念及此,她赶紧转身出门,想将孩子还给那乳母。
孩子的手却不知何时从襁褓中伸了出来,竟作势要抓上她的脸。
李慕儿本能地躲开,又觉好笑,便伸出一根手指让他握着。
书案上的灯花“滋”的一声轻响,花火微微摇晃,倒映在李慕儿和孩子的脸上。
两只大小差距极大的手软软地靠在一起。
如果朱祐樘此刻醒来,便会发现此时场景:
出奇的美。
………………
直到孩子被接过,才各自松开了手。
乳母被何文鼎打发走,李慕儿赶紧又回到床边。
也不说话,只是抓紧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手慢慢温热。
这样的静好让她沉溺,无论多么警告自己该拔腿离开,却总起不了身。
直到皇后驾到。
李慕儿诧异,说来她该是在坐月子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慌乱起身,刚拿了药碗退到桌案旁,皇后便轻轻推门而进。
幸亏光线昏暗,她又弯腰低着头,皇后看来并未认出她来,只听她焦急问道:“不是说皇上醒了吗?”
何文鼎忙上前回话:“娘娘,皇上刚才醒了一会儿,看了看殿下,就又睡下了。”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李慕儿正欲迈开步子,余光瞄见了案上那几张纸,便眼疾手快藏了一张写着几个女孩儿名字的在袖底,恭谨退下。
心里也明白,这一别,真正再无相见之日。
从此天各一方,只望他珍重。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又一次将她与他分隔两端。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望了眼正无奈看着她的何文鼎,便欲离开。
阁内却突然传来皇后叫声:“皇上,皇上醒了!来人呐,快传御医!”
身边人开始急匆匆忙活开来,门也被再次推开。
李慕儿心中高兴,不由得往里边儿探了一眼。
他似乎坐了起来,握着皇后的手轻语着,不知说了什么。
皇后为他抚着背,时而乖顺地点点头。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她初次见他夫妻同时出现时,便是如此。
伉俪情深。
李慕儿摇头失笑,是自嘲,是欣慰,亦是了然。
从乾清宫到宫门的一路既漫又长,月光打在李慕儿寂寥的背影上。夜空深邃依旧,群星明亮依旧,就连宫墙上的斑驳都是依旧。
爱他的心,却不能再依旧。(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大风起兮
乾清宫。(.无弹窗广告)
“来人,快送皇后回宫。”朱祐樘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一丝精神。
可总算是醒过来了。
何文鼎面色喜悦地陪着御医站在门外,闻言应声派人,恭送皇后。
皇后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仍旧露出往日那般厌恶却不屑的眼神。何文鼎余光瞄过,对此早已习惯,倒是奇怪皇后这朱红雨润的,也同平时一样。
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何文鼎一溜烟儿地小跑回暖阁。
比起让御医为其诊脉,何文鼎有一个更要紧的好消息要告诉他。
朱祐樘却抢话在前:“朕做了一个好真实的梦。梦到莹中她回来了,就坐在这里,喂朕吃药,同朕说话。朕想醒过来看她,好好再看看她,却像被什么压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皇上,您不是在做梦,”何文鼎眼中的欣喜愈加不可抑制,“莹中她没死!她确确实实来过了!她知道皇上病了,特意来看您!”
“你说什么?”朱祐樘有点反应不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皇上,是她,”何文鼎道,“千真万确!”
朱祐樘这才相信这个事实,喃喃自语道:“她没死,她真的没死?呵,是了,朕真是傻。她怎么会死?她精神得很,还知道责骂朕呢,咳咳……”
本能地捂住胸口,却突然意识到什么,探手入怀拿出样东西。
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帕子。
朱祐樘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小心翼翼地摊了开来,上头绣着几朵盛开的玉簪花。[.超多好看小说]
手艺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
“她人呢?”
“这……皇上,刚才微臣去请御医的时候,她就已经走了。”何文鼎说到这里,难免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内疚没有把她留住。
只是他该说的都说了,没想到莹中当真如此狠心,拍拍屁股又走了。
“走了?”朱祐樘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可随即又提起气来,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尽量响亮一些,“文鼎,快,去宣马骢。朕要把她找回来,朕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
马车疾驰在荒郊野外的小径上,嬷嬷焦急赶着马,却不忘回头察看车内人是否安好。
风沙吹入眸中,刺痛了她的双眼。不知是因为这痛,还是因为心头的沉闷,嬷嬷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一幕像极了五年前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然而这回并非为了逃命。
李慕儿醒来时的反应,也与五年前大相径庭。
五年前她还轻松地打着哈欠。这次她睁开眼睛默了半晌。
五年前她在得知真相时大吵大闹。这次她是不哭不笑。
五年前她挥舞着双剑不肯罢休。这次她却再拿不了双剑。
昏迷前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翻转回旋,素面白衣的李慕儿,眉心净的不染纤尘,却也冷的不言而喻。
半晌,她漠然地仰起身来问道:
“嬷嬷,告诉我,是谁干的?”
嬷嬷被身后这么突如其然的一问,惊得勒紧了缰绳停住了马。
“慕儿,你终于醒了!”
她表情欣喜,看来自己昏迷了很久,李慕儿如是想着,那些歇斯底里的痛苦便又再次在心底回转。
她将它们尽数压下,复又问道:
“银耳,还没有找到,对吗?”
嬷嬷看着她故作镇静的模样,心里反而更加不是滋味,宽慰她道:“没有找到即是好消息,至少她这会儿该是尚在人世的。”
说完又觉这话不妥,便紧张地打量起李慕儿的脸色来。
她却仍面无波澜,只是又问了一遍:
“到底是谁干的?”
嬷嬷暗叹一声,回道:“恐怕是山贼。慕儿你还记不记得,银耳曾说寻医途中遇到贼寇拦路。她被那匪首看上,若不是有侠义之士出手相助,她怕是当日就回不来了。”
“你们都未曾告诉过我。”李慕儿使劲握紧双拳,却发现右手毫无知觉。
“那几****实在太虚弱,我以为此事已了,便没让她再提。”嬷嬷有些内疚道,“如今想来,银耳说她挣扎中伤了那人,定是他们寻到家里来报仇,掳走了银耳,抢走了家中所有钱财。只是,没想到他们还如此丧尽天良,杀人灭口也就算了,竟然连……也不放过……”
李慕儿边淡淡听着,边用左手去按压右手各处关节和肌肉。
嬷嬷见她不语,眼神不由黯然了几分,认错道:“慕儿,此事是嬷嬷不对,没有好好保护她们。你若是责怪嬷嬷,嬷嬷无话可说。从今往后,嬷嬷必定什么都听你的,若有违背,如同此臂!”
说着抡剑便欲往手臂砍去。
李慕儿本低垂着眼眸,见此情景直觉地拔出身旁的剑,直觉地挑了过去。
一下就把嬷嬷的剑挑飞了出去。
接着收剑回鞘娓娓说道:“不,嬷嬷,是我的错。我应该听你的,我不该执意进宫,我不该离开她们的……”
嬷嬷惊异,李慕儿却已单手撑剑借力跃出了马车。
她的轻功?
她把钉在地上的剑一脚踢起,挥掌拍还给了嬷嬷。
她头也不回地说:“李家的剑,从不是用来自伤自残的。”
终忍不住问道:“慕儿,你的内力,冲破了?”
李慕儿背过身去,缓缓迈开步子,没有回答。
狂风猝不及防地扫荡过来,似欲吹山而倒,卷起了重重砂土,也迷了人的双眼。
马儿受了惊,肆意地狂呼起来,嬷嬷好不容易压下马来,睁开刺痛双眸寻找李慕儿,却发现她并没有步出多远。
她走得极慢,右脚似乎没怎么用力。
“慕儿……慕儿,你,你要去哪里?”
李慕儿终于停下了脚步。
风刮起她的长发,她回话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却带着习武之人才有的丹田之气,令人隔得老远也能听个清晰:
“我去找银耳。我一定要找到银耳。”
她的背影似乎摇摇欲坠。
又似乎坚定不移。
不知为何,嬷嬷突然有一股心悸的感觉。
她不知道,再一次的家破人亡,会将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变成怎样。
变成什么样?(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不见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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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
月与灯依旧。
只是,不见了去年人。
醉仙楼中人声鼎沸,可无论怎样灯火辉煌的热闹场景,似乎都没能感染到二楼一个雅间里的众人。
雅间中分散坐着五人,彼此间隔着些距离,且有两个位置无端空着,更显出一丝冷清。
几个男子喝着小酒,看得出来都已有些迷朦小醉。
一个女子蒙着面纱,淡淡的眉眼如画,却不时担忧地打量着他们。
不消说,这一行人,正是朱祐樘带着李慕儿曾经的那群知己良朋,又到老地方怀念旧人罢了。
楼下大厅歌舞升平,众人皆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倒是钱福酒劲上来,再看不下去,打开话匣道:“公子,莹中若是知道我等在此为她闷闷不乐,定是不会高兴的。今日是元宵佳节,我们便以这杯中酒遥祝莹中,无论身在何方,惟愿她能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杯中酒尽数饮尽。
何青岩的面纱不慎沾上了酒,钱福立马递上了袖中帕子。
一向直肠子的牟斌在旁连连附和:“不错不错,大哥说的话总是在理。[.超多好看小说]莹中她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何须杞人忧天呢!”
说完还拍了拍马骢肩头。
何青岩看朱祐樘和马骢仍是不语,无奈摇了摇头,寻了个话题道:“公子,今日怎么不见兴王同来?”
朱祐樘咪了口酒,冲她笑笑道:“杬儿不日便要大婚,这几日自是忙极。一会儿忙完了再来与我们会面。”
明明是带着笑,何青岩却看得满心苦涩,“是,听说兴王妃是将门之后,我倒也希望能喝上这杯喜酒。”
“这有何难?”朱祐樘放下酒杯,“我会叫何大人带上你。说来杬儿这小妻子你我都见过。”
“哦?竟有此缘分?”
何青岩说着去看钱福,钱福点点头道:“可不是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好!”
楼下突然喝彩声迭起。
坐在门边的几人打眼望去,原来是台上舞姬舞姿动人,惹得看客们频频叫好。
乐声清泠于耳畔,女子神色间欲语还休,举止处有幽兰之姿,宛若仙子。
他们几人却都一怔,纷纷看向朱祐樘。
他两指在杯上一下一下轻点,像是在配合乐声打着拍子,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计策,眼皮都不曾抬起来去看台上动静。
一曲终了。
朱祐樘才缓缓步出门去。众人也跟着一个个站起来。
“走,咱们去赏灯。”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何青岩又再看了眼台上正在讨赏的舞姬,她跳的是去年李慕儿所作之舞,一颦一笑皆是像极,动作轻巧自如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唯独缺了那份情意。
走到门口,兴王和萧敬正在门外准备进来。两人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朱祐樘的神色,却听他微笑说道:
“我心领了。以后大可不必。”
东施效颦,不及她分毫。
原来是他们有意为之,何青岩心头一愣,又想叹气,却被身后的马骢吓了一跳。
马骢本走在最后头,此时突然逮住靠近门边的一桌客人问道:“你们说的那个剑术极好的女子,可是用的双剑?”
朱祐樘本已走到了门外,闻言闪身疾步走到马骢身旁。
那桌两男子看他们一群人衣着体面,气宇不凡,又见马骢腰间配着把刀,便知他们来头不小,回话丝毫不敢怠慢,“我也是听人说的,没有亲眼见过。倒是没听说是使双剑的,只说是一年轻女子和一妇人,单枪匹马就把那山匪的贼窝给端了。”
年轻女子,妇人,单枪匹马?这像极了她的作风。马骢心中如是想着,继续问道:“是听谁人说的?可否现在就带我们去寻他?”
“这……”
朱祐樘见那人犯了难,冲萧敬使了个眼色。萧敬忙递上银两,男子接在手里,不安地看看他同伴。
同伴大着胆子说道:“诸位爷有所不知,这事儿怕是不大方便。”
马骢无法,与朱祐樘对视了一眼,朱祐樘点点头,他便拿出腰间的令牌放到桌上,压低声音道:“你们放心,锦衣卫办案,尽管据实说来。”
…………………………
时候不早,钱福送何青岩先回了府。而朱祐樘一行五人则跟随那两男子,来到了一座大宅前。
门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冯府。
原来这冯家老爷乃是京城最大的胭脂水粉商人,膝下有一幼女姿色过人,却在一次出游时被贼人掳去,不久前才刚回来。
冯家为保小姐声誉,一直对外瞒着,而这二人有一挚交正是府上的家丁,当时恰巧也被掳去,这才泄露了口风于他们。
将路带到,两人匆匆离去。
冯老爷一听是锦衣卫的人,虽心有顾忌,总归算是恭谨有加,请了当日被抓的几人出来回话。
马骢直截了当问道:“冯小姐,在下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骢。请问当日救你们出来的人,冯小姐可看清了?那女子是不是手持双剑,武功却很一般?”
冯小姐眼神不知为何,竟闪过丝惊诧。随后作了个揖,双颊飞红道:“小女子未曾看清恩人容颜,因她们都带着帷帽,只从声音分辨出该是一老一少。那女子,亦不像大人所说手使双剑。”她顿了顿,似在回忆,“她只用一柄长剑,武艺高强,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朱祐樘将手中茶杯失望地放回桌上,又问道:“冯小姐可曾看到她剑上,或是剑鞘上,有何图腾?”
“没有,”冯小姐想了一下,摇摇头,转头问身旁丫头道,“你记不记得?”
丫头回答:“小姐,她身后配着的剑鞘藏在布袋中,奴婢不曾看到。”
旁边家丁也接话道:“是是是,她出招极快极狠,根本看不清。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她是个左撇子,这算不算?”
左撇子?
“我用左手使剑,也能轻易赢你。”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朱祐樘惊得站起,想想又觉自己太过敏感,只好强加镇定问:“她可有说些什么?比如,为何要救你们?”(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兴王大婚
“我们也觉着奇怪,”冯小姐偷瞄了眼马骢,又低下了一张娇俏的小脸,双眉微蹙道,“她仿佛与那群贼寇有什么深仇大恨,剑剑取人性命毫不留情。[]而后她望着我,只说了一句‘不是,又不是。’便拂袖离去。我们连句谢谢也没来得及说,也不敢说。她的剑上沾满了血,好可怕。”
不是,又不是?
朱祐樘摇了摇头,心底一阵失落。
朱祐樘与马骢问案,八分都是带着情绪的。而牟斌却保持着清醒,亦保持着锦衣卫的本能,上前只问道:“发生此等大案,你们为何不去报官?”
“哎哟,大人,”冯老爷赶忙来说好话,“若是叫人知道小女曾被贼人掳去,小女的清白可就算毁了!咱们只是经商的小贩,这山贼匪寇之间争斗死伤的事,哪里敢管?当时只想着用钱将小女赎回,不料有侠女搭救,难不成我们还去报官捉那恩人不成?”
牟斌还欲再说,马骢拦住他道:“走吧,斌,看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哪里会是她?
出来的时候,夜市上的灯会依然热闹非凡。
朱祐樘手中紧紧握着一盏灯笼,徐徐走在前头。
途中经过蒋府门口,朱祐樘停步,转身问兴王:“杬儿,我叫你做的事,你做了吗?”
兴王抬头本望着蒋府牌匾,眼含笑意,闻言拱手答:“是,早就已经吩咐下去了。”
“好,”朱祐樘欣慰说道,“四日后兴王迎娶锦衣卫中兵马指挥蒋斅之女蒋伊,朕会亲自主持婚礼。”
…………………………
弘治五年正月二十。
兴王朱祐杬亲迎蒋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旗锣开道,仪仗威武。兴王的彩车当前缓缓行着,蒋伊凤轿在后尾随。
轿外喧闹声不绝于耳。涌动的人群似乎下一刻就要撞上来。
蒋伊心中半是紧张,半是喜悦。
这一日过得却半是疲惫,半是慌乱。
入宫到奉天殿行完礼,回至诸王馆,已是黄昏迟暮。
蒋伊浑身都累得快要散架。本满心出嫁女子的羞涩不安,此刻早已被这整日的繁文缛节磨得一丝不剩。
只想将满身沉重的凤冠霞帔脱下,好喘上一口气,喝上一口水。
她哪里知道,真正的仪式才刚刚开始。
是以当盖头被揭开的时候,她的一脸倦意便恰恰映入了兴王的眼帘。
逗得他抿嘴偷笑起来。
蒋伊正欲发作,余光却瞟到身旁女官礼赞丛立,正位上还坐着当今天子。
怎么皇上亲自来看他们拜堂成亲?
蒋伊只好憋着浑身上下的难受劲,在礼赞的指引下乖顺地行礼。
夫妻对拜。饮合卺酒。
合卺玉杯形制奇特,以两杯对峙,中通一道,使酒相过。两杯之间承以威凤,凤立于蹲兽之上。
酒杯轻碰。
蒋伊疲惫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心间突然想到八个字。
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从今以后,与眼前这个翩翩公子。
初次相识,两人为一灯笼争执。再次相遇,她被他们围着打听事情。三次相见,他为她遮了风挡了雨。
不过区区三面。
怎会想到,今日竟嫁他为妻?
换做他人,她定是不会愿意的。
只是,想到与他的因缘际会,难免就会联想到她师傅。那个曾经鲜活无比的身影。蒋伊心里始终不能放下这一茬过往,越是喜庆时刻,难免遗憾暗道:师傅,这样的缘分,你却无法得见了。
烈酒入喉,烧得她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同蒋伊被送入后院新房,兴王换下了一本正经的皮弁服,便又要出去大厅宴客。
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望了眼蒋伊,却是欲言又止,转身离开。
蒋伊知道规矩,不与他交谈半字。且好不容易坐下来,才发现这一日的礼数做下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遂眼珠子忍不住直直地盯着桌上的吃食不放。
偏偏房内一个女执事还寸步不离跟着,教她稍安勿躁,静待兴王宴完宾客回房。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蒋伊猛地站起身来。
女执事慌忙来拉,可还没走到她身前,就突然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
兴王来到大厅,厅中已是高朋满座。大厅布置得极其喜庆。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樑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红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如此喜庆的场面,主人翁却似乎并不领情。
兴王匆匆绕过满堂恭喜他的人群,来到殿门口的迎宾处,与门房耳语了几句,又匆匆挤回了主桌。
朱祐樘身旁。
“皇兄,她还是没有出现。”说完,兴王又抬眼朝门口望去,生怕漏掉了哪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朱祐樘手中酒杯举起,又放下,低声说道:“朕不信她不来。再等等,或许她还在想办法混进来。其他几个小门,都派人把守了吗?”
“是,凡是有门樘的地方臣弟都派了人。”兴王转头看了看他,又览了览四周所有宾客,“大门口守着的是我的贴身侍卫,性子机敏,又认得她。若是她从大门进,定逃不过他的眼力。可如今都快开宴了,她还不来,她当真如此狠心,连我的婚礼都不来瞧瞧吗?”
他右手边即是钱福等一大桌子故人,闻言也是纷纷摇头叹息。
以她的性子,牟斌娶亲尚且送去贺词,如今是她的兴王弟弟成亲,她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非,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才会三个多月无迹可寻,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念及此处,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
马骢更加,酒盏里的酒差点晃出。他盯着兴王的红衣看了一会儿,要是慕儿在此……要是慕儿在此……他突然恍过神来,起身举杯道:“王爷,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应当开心才是。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来,会不会来,却清楚她的脾性,这杯酒我替她敬王爷。”
众人都没有料到这番话会从最担心她最放不下她的马骢嘴里说出。
怎能不举杯痛饮?
朱祐樘也站了起来,与兴王碰了碰酒杯,淡淡笑道:“开席吧。”(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公子自重
新房内却是另一番场景。(.无弹窗广告)
“师傅!”
蒋伊顾不得满头的累赘,冲着女执事身后突然出现的李慕儿飞奔过去。
李慕儿就这样遥遥地望着她奔近,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酒窝。
她的左手上拿着刚刚摘下的帷帽,空不出手去扶她,只好提醒道:“慢些。都是成了婚的大人了,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
蒋伊已一个猛子扎进她的怀里。
“瞧你,满身的行头,也不悠着点。”
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宠溺。
刹那间,蒋伊的心被失而复得的光亮填满,再顾不得满身的疲倦。
师傅!是师傅!她欣喜地退开身子,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慕儿。
她的脸瘦了,肚子也平了。
她穿着白色直身棉衣,外头却套着一件长至脚踝的红色纱衣,腰间用纱带系着,就连帷帽上的纱幔都是红色的新纱。
定是怕自己通身白色冲撞了自己喜庆的婚事,临时添的这行头。蒋伊心生感动,眼泪差点就要忍不住掉下来。
“诶,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李慕儿后退了几步,垂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女执事,绕到床头边将帷帽放下,边道,“我本想弹灭烛火再打晕她的,可是有位老人家曾告诉过我,新婚之夜的烛火,是不能灭的。幸好师傅**位还算找的准,她应该没有瞧见我吧?”
蒋伊见她没事人似的,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跑过去抽着鼻子问道:“师傅,我以为你死了,嬷嬷告诉我你死了,我当真以为你死了!你还好好的,是不是?孩子呢?你的孩子出生了,是不是?”
李慕儿本与她对视着,此时假装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也不知道自己在应些什么。
蒋伊却是个心思浅的,抚掌乐道:“太好了,师傅!我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更没想到你能来见证我的婚事!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出嫁的?”
李慕儿本有些出神,闻言勉强笑了一笑答:“能不知道吗?兴王殿下迎娶锦衣卫中兵马指挥蒋斅之女蒋伊,白纸黑字昭告天下,大江南北都张贴着此喜榜。皇上册封你这兴王妃,用了好大的排场。”
却不知,是为何,要做甚呢?
蒋伊只顾歪着小脑袋满足地凝着李慕儿。
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李慕儿突然想起了正经事,正色问道:“伊伊,师傅问你,你可是真心喜欢杬儿?”
蒋伊愣住。
脸色立时绯红。
不自然地呵呵道:“师傅说什么呢,怎么问这种问题?”
李慕儿看着她的双眼,又问了一遍:“你是真的喜欢他,不是皇上乱点鸳鸯谱?”
蒋伊脸上愈发红的不能看,可师傅看起来不像取笑她,遂咬了咬嘴唇厚着脸皮道:“是。皇上若是胡乱赐婚,我不肯,谁也不能勉强了我。”
李慕儿松了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以为有人为了寻她的行踪,竟拿她的徒弟下手。
实在自以为是,她哪里值得人这样做?
自嘲一笑,她眼神闪躲,避开蒋伊的注视。又仿佛想到什么,衷心说道:“我早该猜到的。当时你总问起我这杬儿弟弟的事,我便该察觉到。你们一个我认作弟弟,一个认我作师傅,缘分不浅,实乃天作之合,师傅也为你们感到高兴。”
蒋伊听她这样说,自然愉快,嫣然一笑道:“师傅能来,我才真正高兴!来,咱们师徒喝杯薄酒,权当伊伊感谢师傅传授我武功的大恩大德!”
她情真意切,李慕儿不愿悖她心意。
只好依她。
几杯酒下肚,蒋伊脸上泛起了红晕。
情深缘浅,浊酒下肚,李慕儿心知不能再留。
正欲告辞离去,门外却突然响起了错落的脚步声。
来人不少。
李慕儿内力在身,听得分明。忙折身去床上拿回帷帽戴上。转头手指一屈想弹熄烛火。
却又想到了纸婆婆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新婚之夜的烛火,是不能灭的。
门就在她这个犹豫的当口被推了开来。
……………………
外头立着诸多故人。
此刻脸色也是格外精彩。
从刚推门时嚷着要闹洞房的喜悦,到看见女执事晕倒在地时的惊惧,最后都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装扮怪异的神秘女子。
李慕儿被落在自己身上的这无数道眼神灼得浑身发热。
即便隔着帷帽,都能感受到他们滚烫的视线带着无限探究。
他们。
轻纱之下,她定睛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兴王,牟斌,兄长,青岩姐,骢哥哥。
还有他。
这群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泪意不自觉地涌上了眼眶。
进退两难。怔在原地。
直到有人似乎走了过来。
李慕儿看不真切。他靠得越来越近,她却越发看不清晰。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眼见就要触到她的帷帽。
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唤她道:“莹中。”
李慕儿突然就醒过了神来。
本能地做出反应,内力运于左手掌心快速地击了出去。
“皇上!”
“当心!”
一阵喧嚣。朱祐樘吃了这不轻不重的一掌,堪堪退了两步。
李慕儿是尽量收着力的,却还是不知有没有伤到他。心下默默紧张,也只能压低嗓子变了声线,装腔作势道:
“公子,请自重。”
众人皆脸色一变。
蒋伊见她居然对皇上动了手,冷汗都冒了出来,酒意醒了大半,慌忙闪身到李慕儿面前维护道:“皇上,此人是伊伊的师傅,不识皇上身份,望皇上见谅。”
朱祐樘摆了摆手,慢吞吞道:“无妨,今后你该同杬儿一样,叫朕皇兄才是。”
他居然还有空逗她?蒋伊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应道:“呃,是,皇兄。”
李慕儿却无暇顾及,也不愿再在他们面前逗留。
心头似被焚燃,浑身火辣辣的发着烫,她怕自己控制不住。
心知再放肆不得,她微微欠了欠身,只当是行过了礼,依旧哑声道:“民女乃江湖中人,不懂规矩礼仪,皇上既然大人不计小人过,民女就此谢过,先行告退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她非莹中
李慕儿说罢,便朝门口走去。[];
朱祐樘轻蹙着眉头,也不拦她,看上去似在思索,似在怀疑,又似在难过。
刚刚冲进门的这帮人也个个都是同样的表情。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
李慕儿一步步经过他们,心口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故人相见不相识,空怪解吟无本诗。
眼看她就要跨出门外,马骢自然不肯罢休,他又是个急性子,伸手猛地拉住了她左边胳膊。
声音却极为温柔,“慕儿,是不是你?你为何又不肯认我?”
李慕儿紧紧咬了咬唇瓣,平静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同时左手如水蛇般一扭,轻易便挣脱了马骢的纠缠,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指快准狠地点上了马骢的穴道。
众人又是一惊。
这女子的功夫,深不可测。
李慕儿缓缓收回双指,却对动弹不得的马骢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再没有人拦她,足尖轻动,她已兀自迈出门去。
身后却有个声音突然沉稳地叫出:“慢着。”
李慕儿深深吸了口气。
“莹中,如果是你,朕希望你留下来。”他的话听来语气平静,李慕儿却觉察到其中的丝丝无奈。
还是会在意吧,听他这样真诚,心里怎么会没有起涟漪?
“如果是你,跟朕回宫吧,朕什么都答应你。不嫁,你谁也不嫁,你还是朕的女学士,什么也没有变。”
李慕儿的背脊差点打起颤来。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赶紧挺直了身子,头也不回地淡然说道:“不知皇上要找何人,怕是真个认错了。(.无弹窗广告)民女区区江湖草莽,不敢乱与君等贵人攀交情。”
一句话把自己和众人都撇了个干净。
一直没有出声的几人此时愈加不知该说什么。
也越发不敢确定。
李慕儿闭了闭眼,冷冷地又往前挪了一步。
“既然是朕认错了,”朱祐樘突然话音一转,“来人呐,给朕拿下她。”
“是,皇上!”牟斌得令快步袭来,周围也顿时多出好几个锦衣卫,齐齐朝李慕儿围过来。
这下轮到李慕儿惊疑,一个侧身躲过牟斌双爪,怒道:“皇上这是何意?民女来参加小徒婚事,竟要得到如此礼遇吗?”
朱祐樘低着头没有看她,“朕派锦衣卫查数月来剿灭山贼的案子,近日倒是有所收获。你若不是莹中,便是那杀人无数的所谓‘侠女’吧?你可知山贼也是人,自有王法审度,岂容你胡乱害人性命!’”
李慕儿听得直想冷笑。
手下没有闲着,左手一掌一掌击在围攻她的人身上,背上。
奇怪的是,这些锦衣卫,包括牟斌在内,都没有亮出兵器,甚至一招一式只为拦着她不肯放她走,或者不伤她分毫地抓住她。
李慕儿终于明白,他还是在试她。
他果真那么想找她?那么想留住她?
可为什么不早一些?
李慕儿胸口又是一阵大恸,眼神也开始滚烫了起来。
恰好牟斌一个虚招晃过,斜斜撩向她的帷帽。没有半分犹豫的机会,李慕儿狠狠一掌拍向了他的肩头。
牟斌竟跌出老远。
观战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怎么会不震惊?
钱福与何青岩已快步跑到牟斌身边扶他起来,焦急问道:“没事吧?”
“没事,”牟斌虽内力不敌她,可到底是练功的好手,并没有受多大的伤,他轻轻对两人说道,“不会是莹中。她的武功,太阴毒了。”
何青岩却还不死心,大声叫道:“莹中,他是牟斌啊,是你的好兄弟,你忘了吗?”
李慕儿身形一晃,脸上的火热消了几分。
还未冲破穴道的马骢看不下去,沉着声音冲牟斌吼:“斌,出刀吧,别伤她。”
牟斌本就受了气,早不将眼前人视作旧友,闻言提刀便砍了过去。
其他人也似得了鼓舞,纷纷效法。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一舞起绣春刀来,功力倍增。
李慕儿单手使掌,哪里还能敌。
马骢定是要逼她拔剑。
可她背上布兜里的剑一旦现形,身份便如同被明码标价的商品,再清楚不过了。
只能左闪右避,试图掠出包围圈飞上墙头。
一个锦衣卫看穿她的意图,纵身居高临下一刀劈下来。
来势汹汹竟似忘了命令。
李慕儿抬掌去接,预料中的刀锋却没有来到。
朱祐樘不知何时掠到了她身后,赤手抓住了那把锋利无比的绣春刀。
又是这样的伎俩!
李慕儿却没有清醒过来。
她甚至没有停下来扶住他,径直跃上了墙头。
下头的众人都慌了神,锦衣卫纷纷跪下请罪,何青岩她们匆忙围上去察看。
朱祐樘功夫在身,此次使了内力招架,倒并没有伤得多深。
可他不顾滴血的伤口,直勾勾盯着墙头的模样,却让李慕儿浑身血液开始沸腾。
是谁伤了他?
一股腥甜之气上涌。
她突然放弃逃脱的大好机会,又旋身跳了下来。掌心浮动,身侧风尘飞旋,还未待那名锦衣卫有所反应起身相抗,她已一掌扫出,将那“罪魁祸首”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其他锦衣卫本能地又举刀誓要拿下她,都被她一一打伤。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切,就连朱祐樘也蹙紧了眉头,不置可否。
直到何青岩低低地说了句:“她绝对不是莹中。莹中怎会如此滥伤无辜?”
李慕儿的鼻子有些发酸。
浑身暴涨的真气愈加乱窜。
只残留一丝理智:下定主意离去。
却见兴王手臂一挥。四下里又出现了一批侍卫。
牟斌扶起他身边的一名下属,盯着她指挥众武士道:“她的右手不会动,攻她的右路!”
前后立即有刀迎向她的右臂。
李慕儿心头隐隐作痛。
声音更加嘶哑了几分,“你们为何,非要逼我?”
单剑“咻”的一声,被她从背上束缚中拔出,紧紧握于左手。
手腕微动,轻轻一下挑开两路刀锋,火星四溅。
众人眼熟的那道红色剑穗,随风轻摆,剑身上的凤纹,光芒灼眼。
如碧波荡漾。
“莹中!”
“快住手!”(。)
第一四八章:红色盖头
李慕儿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只知道体内真气乱窜,一出招便不知轻重,横扫过去又伤了大半。
也将意欲围上来的钱福等人挡在了剑气之外。
“莹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快听兄长的话,把剑收起来。我们都是你的亲朋好友,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找你找得多心急?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可以告诉我们!”
兄长的声音。让她不禁想到银耳。
那个唱起歌来宛如天籁的女孩儿。
那个在身边时不觉得多重要,失去了才懂得有多好的女孩儿。
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慕儿的意识,飘回到数月之前,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
命运的转轮,从那一刻开始,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狂奔乱行
第一个找到的山寨,是郊外最“负有盛名”的古马寨。这座山寨就在纸婆婆家附近几公里外的一座小山头上,座北朝南,外貌像一座古船的形状,因船头高高挺起又像一匹昂首的骏马,因此附近知道它的百姓都称呼它为“古马寨”。
因那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官府也拿它无法。
此时李慕儿尚怀有希望,银耳或许只是刚被抓到寨中,一切安好。
当看到她们主仆一老一少出现在寨门口时,一群粗野的壮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
“哟,两位娘子,这是来投宿吗?”
轻薄语言,惹得众人哄笑。
“投宿可以,只是本客栈房舍甚少,得委屈娘子与我们同睡了,啊?哈哈哈!”
李慕儿左手微抬,差点就要动手,却被嬷嬷按住了道:“莫轻举妄动,打探银耳所在要紧。[.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说得不错。
李慕儿双眸微眯,唇角一勾道:“叫你们寨主出来,就说寨主夫人到了。”
“寨主夫人,哈哈,”那人愈加乐开了怀,“老子就是寨主,老子怎么不记得,啥时候娶了个这么俏的小娘子啊,啊?”
寨主外号叫“独眼三哥”,盖因他一只眼睛残疾,被黑布蒙着。此时仅存的独眼,发出别样的精光。
“哈哈,寨主哪儿惹来的风流债!”
“就是,寨主,好福气啊!”
李慕儿无视他们污言秽语,正色道:“现在,就现在娶的,你要不要?”
她眸中半是清冷,半是妩媚的眼神,惹得独眼三心头一个荡漾,疾声道:“要要要,送上门的,为何不要?兄弟们,给你们嫂子让道!”
李慕儿一进寨子,不等众人起哄,便自己个儿“入戏”道:“我既投奔你这里做夫人,便要先问清楚一事。你这儿可还有其他美人?我是算妻,还是算妾?”
独眼三面露喜色,忙着迎合道:“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若有妻妾,哪敢轻易迎你这美人进来,不怕后院起火吗,啊?”
李慕儿呼了口气,解下背后的双剑掷于桌上,指指鬓边白花,道:“家中没落,守孝之日尚余七天,七天之后,咱们再行夫妻之礼。”
独眼三百般不乐意,可看着她坚定眼神,想着毕竟是块送上手的上好肥肉,养个几天又有何妨。
正要开口答应,门外却有喽啰来报:“三哥,来生意了!”
生意?!
独眼三眉开眼笑,“好,今日真是黄道吉日,天下掉下个俏媳妇不说,这么久没生意终于又要开张了!娘子且等着为夫,咱去给你置办点聘礼!”
哼,李慕儿压下满腹呕意,待他们全员出动,便与嬷嬷前后左右翻遍了整个寨子。
哪里有银耳的身影?
难道不是他们做的?还是银耳已经
李慕儿不敢多想,静待独眼三回转。
他果然满载而归。
只是不止有银两宝物,匪寇截物,为了阻止失主报官,往往杀人灭口。至于其中女眷,多半是带回寨中,或沦为玩物,或扣做奴仆。
李慕儿看着几个丫头怯生生哭泣的脸蛋,以及男人兴奋邀功企图分得“佳人”的邪恶表情,顿时失去了理智,举剑便砍下了独眼三的一只手臂!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李慕儿红着双眼,最后再问了一遍:“银耳呢?你们把我的银耳,弄到哪里去了?!”
没有回应,没有人知道。
那一夜,让方圆百里闻风丧胆的“古马寨”,忽然无缘无故地从人间蒸发。
李慕儿轻咳了一声,吞下口中欲呕出的鲜血,不置一词。
而朱祐樘只是盯着她看。
想起她被满剌哈只暴打时的顾全大局,想起她为了他长跪一月时的执着不弃,想起她在宫中受欺侮时的毫无怨言。
曾经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乐观面对的人,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变得这般决绝与冷血。
她的右手无力地垂着,当真是一下也未曾动过。
她的剑上泛着寒光,修长的剑穗和凤凰图腾看起来要多寂寥有多寂寥。
她满身鲜红纱衣,在夜幕中已透不出里头纯净的白色。
还有那顶红色帷帽。
活脱脱是一张红盖头,等着心上人温柔揭起,许她一生依靠,不再如此孤苦伶仃。
朱祐樘的脚步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顾不得周围人的阻止,顾不得地上躺着的伤患,顾不得她横剑相指的冷漠。
虽然横剑相指,李慕儿却没有再出招。
而是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墙角。
他若再往前一步,剑尖便会刺入他的明黄缎衣,他的胸口皮肉。
她必须做出抉择。
“噌”长剑委地。
对着眼前这副熟悉的眉眼,终究,她还是舍不得。
李慕儿感觉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某个夜里。
月色姣好。
他溜出宫到钱福家探望养伤的她。
何青岩正抚着琴,钱福在教银耳一些唱词,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与她相视而笑。
然后撩起她额边的碎发,轻柔低语“莹中,你怎么老是披散着头发?女子散发的样子,是只能给夫君看的。”
就像此刻,他掀起她的帷帽,绵言细语“莹中,别害怕,朕在这里,一切都已过去,回来吧。”
回来吧,回来吧。
唇角被一片柔软覆上。
是熟悉的温润如玉,熟悉的微凉触感。
李慕儿再逃不掉。
长睫缓缓阖上。。
第一四九章:辗转梦醒
李慕儿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身上暖暖的,背后软软的。
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又往这温馨的被窝靠紧了些。
可那并不是被窝。
是某人的怀抱。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身后的人说话声已柔柔地响起,“莹中,你醒了?”
李慕儿不知所措。
曾经在刑部大牢,她的双肩受伤,他便是这般让她靠着,万分小心地抱着她。
这样的温暖她不知期待了多久,梦见过多少次。
可没想到此刻真真实实地发生了,居然觉得消受不起。
遂挪了挪身子想要挣脱。
“别动。”明明是命令式的一句话,他说得却没有一丝强迫,甚至带着些软绵绵的宠溺。
李慕儿就真的没有再动。
朱祐樘低低笑了出来,似乎十分满意,又补充道“我的手麻了,脚也麻了。”
李慕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心下讽刺,我的手,才早已麻了。
他却突然扳过她的身子,得以与她对视。
李慕儿的眼神没有焦点,不知在看哪里。
“莹中,”朱祐樘显然也想到了她的手,“你放心,朕一定会治好你的右手。你放心,总有一天,你还能舞起你的无双。”
满满的心疼。
他想起三天前她晕倒在他怀中。[]马骢解开了穴道奔过来,一把夺过她探她内力时的神色。
惊慌失措。
“怎么会这样?皇上,她,她冲破了封制的武功!臣当初是下了重手的,怎么会?怪不得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力,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走火入魔是肯定的!臣必须立刻为她压制!”
朱祐樘闻言顾不得手上的伤口,横抱起她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躺下。
也是让她靠在身上。
马骢运功。
可不过一会儿,他喃喃说道“我明白了,有人又在她的心脉上加了内力封制,所以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众人本提心吊胆在旁看着,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马骢却话音一转,“可是她的右手是我的错她的功夫本就与我的相抗,如今她不知什么原因冲开了我的封制,属于她自己的内力本能抵抗,就将我输入的真气尽数引到了手臂上可哪里经受得住,她的手,怕是废了”
房内一片寂静。
蒋伊到底年纪听说师傅的手废了,刚从她死而复生的阴影里走出来的庆幸荡然无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过来趴在床边,“师傅,你可千万别再有事了!你还有”
兴王忙过来安慰她,“伊伊,你先别难过。”
今晚本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如今却是一团糟,兴王打心眼儿里觉得有愧于她,说话的声音半是温柔,半是讨好。
蒋伊却不吃这一套。
她突然转头狠狠盯着他,冷哼道“谁准你叫我伊伊的?”
兴王呆住。
只听她继续努力恨恨说道“父亲告诉我你亲自求皇上赐婚,我当真以为你喜欢我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你们只是为引我师傅出来吧?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兴王愕然,慌忙去拉她,“不是的,伊伊,你误会了。莹中姐姐她没有犯错她”
蒋伊一把甩开他的手。
下垂过耳的两博鬓摇摇欲坠,她索性抬手将凤冠扯将下来,举起便往地上一扔,“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师傅不愿意见到你们,为什么要逼她?你居然还利用我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说着跑出了门去。
兴王看了眼朱祐樘,得到他的点头后,忙追了出去。
外头早已人走茶凉,再不复晚宴时的喧嚣,蒋伊的背影,顷刻间消失在视野。
这个傻瓜,怎么会以为他不喜欢她?他是想寻沈莹中,可还不至于拿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赌注吧!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钱福与何青岩一直在旁心疼地盯着李慕儿。尤其是何青岩,心疼之外还带着歉意,内疚于刚才误解了她,说了很不好的话。
她心里明白,那话伤了她的心。
只能盼望她赶紧醒过来,好让自己有办法补救。
“对了,皇上,”她突然想起一人,“当初莹中求您派御医为我治病”
钱福惊了一惊。
“其中有一位姓凌的御医,精通针灸经脉。青岩略懂医术,心想若是用针灸之学外加马贤弟内力引导,或许还有回转余地。”
朱祐樘凝重面色稍显缓解,立刻看向马骢。
只见马骢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皇上,青岩姐说的方法,或许可行!何况如今她已是这种境况,也只有尽力一试了。臣会全力为她疏导真气,不至于再走火入魔,乱了心性。这手臂的伤,皇上,不能再耽搁了。”
“好,朕现在就带她回宫。”
李慕儿见朱祐樘没再说话,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便也懒得给出什么反应。
她这右臂,她怎会没想过诊治。可墨恩没有再出现,民间郎中又说治不了。
她早已失去了信心。
时日一长,也就习惯了单手。
幸好她从小就练习双剑,这左手也同右手一般灵活。
李慕儿觉得,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吧。
就像此刻也是,在外头晃荡了近一年,如今还是因为挂念着蒋伊的幸福,被逮回了这个牢笼。
李慕儿用余光左右瞟了几眼。
雍肃殿一点也没变。
清平还放在琴案上,连灰尘也不曾积上一分。
朱祐樘见她呆呆望着琴,抿嘴道“你想听朕弹琴对不对?好,你在床上躺着,朕弹给你听。”
悠扬缠绵的琴音传来,李慕儿靠在床沿盯着他看。
脑海中却没有半丝往日听他弹琴的清宁。
甚至眼睛里全是他,身上心上却仍是冷冷的。
只想起银耳。
只要想到她,就觉得冷。
想到她曾经说过,皇上最爱听她唱青青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李慕儿不知不觉哼出了声。。
第一五零章:蒋伊被劫
这是朱祐樘第一次听她唱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勉强能听出来调,确实不怎么好听。
若换作以前,他定是要取笑她的。可是此刻,看她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唱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泪水在眼眶里闪烁却硬是忍着不让流出来的模样,哪里还笑得出来,只想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告诉她他在,承诺她从今以后不再分别。
他正欲这样做,却被门口细碎的叹息声打断。
转头一看,兴王和钱福,正在外头立着,生怕打扰了他们,又不由自主发出了感慨。
李慕儿望了一眼他们,看到兄长和善的笑意后,却猛然低下了头去。
朱祐樘看在眼里,挥了挥手道:“我们去乾清宫说话。”
想了想又绕到李慕儿床前,抚了抚她的头,“乖,朕去去就回。若是凌云来了,就让他先为你施针。”
李慕儿耷拉着脑袋,并不理他。
……………………
到乾清宫不过几步路,朱祐樘走在前头,步伐还算沉稳。
而兴王跟在后头,却是心烦意乱。
今日本是他陪蒋伊回门之日,蒋伊虽自新婚之夜开始就未曾搭理过他,但该行的礼数倒是一程也没有落下。
按照礼制,他先行到蒋府向蒋伊父母行礼,受蒋家亲属四拜礼后,蒋伊再至。
可蒋伊却迟迟未到。
兴王在正厅都快坐不住了。
却听人急急来报,蒋伊在路上被人劫持,不知去向。(.棉、花‘糖’小‘说’)
他几乎是飞奔了出去。
……………………
劫持蒋伊的,是嬷嬷。
她被掳到了从前学武的地方,嬷嬷扔下她,问她师傅如今身在何处。
她支支吾吾,“师傅她,她被皇上,带回宫了……”
嬷嬷闻言一掌拍在身旁一棵树上,嘶哑着喉咙说了一句:“枉你师傅对你那么信任,没想到害她被抓的人,终究还是你。”
只这一句,足够戳中蒋伊的心窝子,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昨晚师傅突然出现,一定也同自己后知后觉到的一样,认为兴王是利用了她。
可是一想到师傅的手。
她抬眼毫无底气地说道:“嬷嬷,无论你怎么误会我都好,就算师傅不原谅我也好,可师傅的手,你应该知道,她需要得到最好的诊治!普天之下,还有哪里会比皇宫更适合养伤的?”
嬷嬷的眼神果然起了变化。
态度有松动就好,蒋伊继续说:“嬷嬷,你且相信伊伊,我听朱祐杬说了,皇上已经找到了治疗师傅手伤的办法,马同知和那个善于针灸的凌御医,都会尽全力医好师傅的!”
“马同知?”嬷嬷冷哼一声,心里却明白,马家确实能救慕儿,“可是那兵部尚书马文升之子马骢?”
“正是。”
若是马骢,定能保慕儿无虞。嬷嬷这样想着,神色稍霁,叹息着去扶蒋伊。
她一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此刻看她狼狈地摔坐在地,倒也不忍,“嬷嬷曾骗你师傅已死,你可曾怪我?”
蒋伊身着翟衣,笨重的很,却还是扯了扯嘴角答:“不怪的,我知道你们有苦衷,哎哟……”勉强扶着嬷嬷站稳,才发现不知何时扭伤了脚踝。
她也顾不得痛,拽着嬷嬷道:“嬷嬷可以随我一同进宫去,免得师傅一人气闷。我看得出来,皇上还是很器重师傅的,定会应允你进宫陪伴!哦,对了,将孩子也带上。”
嬷嬷眉间又揪了起来,语气略重,“往后在你师傅面前,不许提孩子的事。”
蒋伊心头咯噔一下,正想问为什么,不远处似有动静传来,迅速往她们这边靠近。
定睛一看,是兴王领着几名锦衣卫赶来救她。
蒋伊还在气头上,看见他来,非但没有逃过去,反而提着脚往嬷嬷身后挪了一步。
而兴王见了嬷嬷,心情却更加复杂。
在他看来,李慕儿虽无意再行刺皇家,可她这嬷嬷,是人是鬼,不甚分明。
只好试探道:“嬷嬷,莹中姐姐一切都好,我们是不会伤害她的。你把伊伊还给我,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蒋伊轻声嘁了一下,“谁是你的伊伊……”
别人没有听到,嬷嬷却听得清晰,她将蒋伊一把拉至身前,横剑抵上她喉咙,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嬷嬷帮你试试这夫婿,值不值得嫁。”
蒋伊瞪大了双眼,只听耳边嬷嬷冷笑道:“放了她可以。可兴王该知道老身我痛恨皇族。今日既大幸掳得兴王妃,自不会轻易放过。这样吧,我数十个数,请王爷您自废一臂,日后同我家小姐一同医治,也好叫老身放心。”
“什么?!”
此言一出,包括蒋伊在内的众人皆是一惊。
倒是兴王,神情泰然,不见半分惊慌。
蒋伊没再躲避他的眼神,视线交汇间,竟看到了他的坚定,还夹着丝温柔的笑意。
没来得及等她探究,耳畔已响起嬷嬷的数数声:
“十,九,八,七……”
他的右掌高高抬起。
没有一丝犹豫。
“六,五……”
内力已汇于掌心。
一掌下去,便是经脉暴断。
“不要!”
脖子上的剑一离开,蒋伊便腾空飞窜了出去。
这也许是她此生中,最庆幸有这一身轻功的时刻。
得以在他掌心落下时,冲到面前阻止了他。
他却在笑。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疯了吗?堂堂一个王爷,怎能轻易自残?”
“怎么轻易了?”他伸手牵过她,“用一只手臂换我这好不容易娶过门的娇妻,明明是笔划算的买卖。”
蒋伊差点儿没站稳。
脚踝也因刚才急迫落地更痛了些。
兴王见她踉跄,忙将她横抱起来。他个子已经长得很高,身体也愈发结实,蒋伊娇小的身子窝在他怀里,觉得很有安全感。
嘴角便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嬷嬷在远处望着,微微一笑,突然大声说道:“伊伊,帮我转告你师傅。嬷嬷说过什么都依她,她要留在宫中,便好好保重吧。若是有一日待不下去了,便回来找嬷嬷,嬷嬷总是在原地等着她的。还有银耳,我会全力去寻,她只管静心养伤,别浪费了她的双剑。”(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那些过往
嬷嬷言毕拂袖而去,只留回音空空在树间回荡。[.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飞掠的背影,让蒋伊有点莫名惆怅。兴王边转身迈步边问:“在想什么呢?舍不得她吗?可嬷嬷是绝对不肯进宫的,她不愿意看到皇兄的。”
蒋伊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想到师傅和我讲过的话。她说,前朝的时候,万贵妃为非作歹,搞得后宫鸡犬不宁。人人都说先皇亦有过失,她却觉得,先皇并没有错,只是爱错了人。嬷嬷也是爱错了人,才总做出些事与愿违的事情。可是,爱错了人,怎么能是他们的过失呢,对不对?”
“对,”兴王稍顿了顿步,“不过你放心,我和你,一定没有错。”
蒋伊莞尔笑了出来,小丫头的心思简单,今日他舍臂相救,足够将她的疑虑打消,昨夜的怒对烟消云散。不过,想到师傅,实在笑不出来,“你可以告诉我,关于师傅的事情吗?其实我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现在可真是看得一团乱。”
兴王扬了扬嘴角,点点头宠溺说道:“你终于肯好好听我讲了。”
冬日暖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树枝枯丫倒影摇晃,锦衣卫远远跟在后面,蒋伊听他低声细语诉说着师傅的故事,突然觉得自己与师傅相比,实在幸福至极。
第一次爱上的,便是对的那个人。
听到最后,师傅被孕中的皇后赶至内安乐堂,又被质疑真实身份,皇上忍痛将她许配马骢,她不得已逃出宫去的时候,蒋伊惊觉不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她一把抓住兴王的领子,“你说师傅和皇上两情相悦,那师傅出宫后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孩子?!
兴王震惊,“什,什么时候的事?”
蒋伊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倒抽了一口气道:“你们不知道师傅怀孕了?你说师傅是去年开春离宫的,而我是在春末遇见的她……天哪,孩子是皇上的!”
……………………
“杬儿,你在想什么?”
兴王被朱祐樘的问话拉回了思绪,忙答道:“皇兄,你说得没错,嬷嬷确实来寻莹中姐姐了,还劫持了伊伊。”
“哦?”朱祐樘面露担忧,“蒋伊她没事吧?”
“谢皇兄关心,她只是崴了脚,没什么大碍。”
“嗯,那就好,嬷嬷说什么了?”
“嬷嬷只叫莹中姐姐在宫里头安心养伤,并没有过多纠缠。”
兴王答完,又开始犹豫该如何告诉他孩子的事。一旁听着的钱福却突然问道:“王爷可有听嬷嬷提及银耳?微臣一直在想,嬷嬷既然知道莹中已经回宫,那银耳自然是愿意进宫陪她的,可她为何一直不曾出现?”
兴王这才想起来,他满脑子都是孩子的事,差点把银耳这茬给忘了,“对对对,嬷嬷说,她会继续寻找银耳,臣弟也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寻找银耳?”朱祐樘负手踱步于他们中间,“你们还记不记得冯家小姐一事?若救她的人就是莹中,那莹中便是在寻人。难道,银耳不见了?”
“嗯,”钱福应了声,“皇上所言极是。不知道莹中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何等变故,如今也只能等她自己开口告诉我们了。”
朱祐樘垂眸盯着脚尖,一派落寞之色,“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兴王再不敢隐瞒,咬咬牙道:“皇兄,还有一桩事情,臣弟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须得禀告皇兄才行……”
…………………………
雍肃殿。
马骢看着眼前瘦了一圈的李慕儿,简直恨不得杀了自己。
这个他从小视如珍宝的女子
这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子。
这个他一年来苦苦寻觅的女子。
曾经她是那样鲜活和美好。
而如今,她任由御医在她右臂上插满了针,心如死灰地沉默着。
她有一双漂亮又明亮的眼睛,马骢是个词穷的人,只记得幼时两人见面时,她总会眯起眼睛轻快地叫他“骢哥哥”,只记得那时她的双眸如同天空繁星,总是闪烁着清澈的光芒。此刻,这双通透的眼睛,却死死地闭着。长睫微微颤动,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又似乎只是在休息。
反正就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哪里知道,李慕儿不是不想看他,完完全全是不敢看他。
一想到自己不告而别,最后沦落到这种地步,李慕儿就恨死了自己,恼死了自己。
这几个月来,她不止一次地回想过,而这些回想汇集成两个字,就是假如。
假如当初她遵从了旨意,嫁马骢为妻,她的手臂是不是就不会残废?
假如马骢一家愿意接受她,银耳是不是也不会出事?
一切是不是都会好好的?
李慕儿冷笑了一声。自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这样自私。
马骢凭什么为她承担这一切?
御医收完针起身,她才张开眼睛,抬首道谢。
而这一抬首,便瞥见了马骢满脸心疼的神色。
“凌老先生慢走。”他送御医至门外,转身凝着她问,“慕儿,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从前可是什么事都会告诉骢哥哥的。”
李慕儿躲避着他的眼神,转身折回床边,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马骢心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十个月,整整十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在找你!”
十个月。
整整十个月。
李慕儿心口又有些痛。
“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不怪你,我也不会强迫你。可你现在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了,为何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李慕儿没有回应。
马骢亦默了半晌,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先帮你疗伤,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吧。”
“不用了,”李慕儿坐在床尾,头也不抬,“你走吧。”
好好坏坏就这样了,何苦再浪费他的功力。
马骢刚跨出的脚步木木停下,看着她一脸排斥的表情,想到她伤了牟斌和锦衣卫的兄弟,不禁懊恼,“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
话一摔下,转身便出了门。(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青岩入宫
边往乾清宫走着,马骢心里边升起了无限的后悔。(.棉、花‘糖’小‘说’)
也许是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紧张情绪终于爆发,也许是怪她在外面遇了难处也没有想过找他,也许只是懊恼她的手不能动弹而自己帮不了她。
总之他凶她了。居然凶她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殿门口,还未跨进门槛,马骢便觉得里头气氛不对。
朱祐樘站在桌案前,双手支在案上,背影看起来有些不稳。一旁何文鼎正蹲在地上颤着手收拾打碎的茶盏。
“微臣参见皇上。”
马骢步到钱福身边行礼,侧头便发现钱福也是一脸的惊愕。
这是什么情况?
马骢强装镇定,“皇上,凌老先生今日已为她施完针,似乎还未见什么效果……”
“马骢,”朱祐樘打断了他的话,“你说她为何会冲破内力?”
马骢愣了愣,“臣也不清楚。如果气血受了强烈冲击,比如被人打伤,或是受了什么刺激,都有可能……”
“比如生产呢?”
马骢再次被打断,心里愈发吃惊,“生……生产?生产要耗费巨大心力,也许,也许会的……臣封她内力时,没有考虑过这些……”
朱祐樘再不言语,转身大步冲向殿外。
却被钱福叫住,“皇上,您现在前去逼问莹中,恐怕她也是什么都不肯说的。此事蹊跷的很,银耳失踪了,孩子又在哪里?这些想必就是莹中的心结,如若贸然问起,微臣怕她再受刺激。(.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朱祐樘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茫然。
钱福继续道:“皇上,恕微臣斗胆提议,不如宣青岩进宫陪伴。莹中一向喜爱敬重青岩,况且臣以为,此时她也需要有个闺中密友从旁引导。”
“可是朕的孩子流落在外,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怎么办?”
朱祐樘的声音很小,可马骢却听得一个激灵。
生产?孩子?
她和皇上的孩子!
“皇兄,”一直沉默的兴王此时也上前一步附和,“钱大人所言甚是,臣弟觉得,既然莹中姐姐没有要急着回去找孩子的意思,那孩子或许在她很放心的人手中。”
也或许……兴王不敢转述嬷嬷那句“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孩子”,这句话无疑让他内心有一股很不祥的预感。
朱祐樘思忖了半晌,在脑海中权衡了所有利弊,终于点头应是,派钱福去接何青岩入宫。
…………………………
钱福与何青岩同乘一辆马车,往紫禁城的方向行着。
光影打在马车窗户纸上,细碎婆娑,一路上气氛恰到好处,两人却相顾无言。
自从李慕儿失踪后,他们二人信中交谈最多的,便是她的下落。此刻人终于找着了,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尤其是何青岩,一想到兴王娶亲那晚,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钱福看在眼里,知她内疚,宽慰道:“青岩,莹中她不会怪你的。她那晚心狠手辣,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是我家那个善良忍让的妹子,你不必介怀。”
听得何青岩反而眼角湿润了起来。
钱福忙道:“青岩,莹中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若是这个样子去见她,更要惹她伤心了。”
何青岩深深吁出一口气,“我是真的心疼她。我不能想象,她独自在外,怀着身孕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她一定很无助,可我们却都不在她身边。现在她还弄坏了一只手,使不了双剑,跳不了舞,她心里的苦,我都明白。”
“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她的手臂一定能医好的。”钱福说完眼神黯了黯,突然想起一桩事情,“青岩,那凌云凌老先生,精通针灸疗法,擅治疑难杂症,为何莹中曾求皇上派他为你看病?”
何青岩怔住。
“青岩?”
直到钱福开口提醒,她才遮遮掩掩地回答:“哦,没什么大病。你知道,我也懂些医术,凌老先生是大家,我自然借故向他讨教一番。”
钱福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马车也恰时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何青岩第一次进宫,寻常民间女子进宫,多少都会不受控制地左顾右盼。这紫禁城对在其间者是牢笼,对遥遥望着的女子,却是梦想之处。
可何青岩目不斜视,丝毫不为这宫中壮丽所动。
钱福对她这淡然的性格,半是欢喜,半是无奈。
何青岩却突然停步,极不淡定地说道:“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谁?”钱福疑惑。
“皇后。”何青岩瞪大了双眼,“如果说莹中离宫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那皇后她知不知道?”
钱福低头思索了片刻,恍悟道:“你的意思是,皇后早就知道她怀上龙子?是了,这样的话,离宫前皇后对她百般刁难,也就说得通了。”
“是呀,皇后千方百计要害她,虽然最后她是自己逃出宫的,却恰恰遂了皇后的意。”何青岩似乎刻意将声音压得极轻,“可是如今莹中回来了,若是她将孩子也带回宫,那皇后能不能容下她们?”
“这……”钱福蹙眉,“皇上总会想办法权衡吧?”
男人的想法果然和女人的不同,何青岩摇了摇头,“皇上若能权衡,莹中不至于此。所以,我倒希望孩子永远不要进宫,甚至,莹中也不该再被关回这宫里。”
眺望着不远处高耸的乾清宫殿,她又叹息道:“你看这宫墙深深壁影朱红,哪里有一丝人情味?”
………………
两人走进雍肃殿时,刚好看到一个宫女提着食篮出来,而朱祐樘只身站在院中,紧张问道:“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伺候女学士用膳吗?”
那宫女被他吓得跪在地上,“万岁爷,是女学士叫奴婢出来的,她说不需要奴婢伺候。”
何青岩忙上前作礼,为她解围,“皇上,让民女和钱大人进去试试吧。”
朱祐樘如逢救星,点头答应。
推门的时候,何青岩余光瞥见他眼中的雀跃,堂堂天子,此刻低声下气只为哄她开心,何青岩心中不免感慨。
早知今日如此放不下,当初又何必苦苦将她推开呢。
现如今两败俱伤,真不知是谁的错。(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银耳不在
李慕儿正在用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听到开门声,她抬了抬头。见是何青岩与钱福,她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样,忙低下头继续吃。
她左手握着双箸,随意地扒拉着碗中饭食。偶尔有一两颗饭粒落在桌上,还会用筷尖夹回碗里。
明明她用左手也已经很熟练,可何青岩的心头还是泛起一股酸意。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差点噎到。于是放下筷子想拿勺去舀口汤喝。
那双筷子却不听话,其中一只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钱福几步走到她身侧,蹲下身帮忙拾起来,递还给她道:“莹中,兄长和你青岩姐可也还没吃饭呢。”
故作轻松的口气。
李慕儿侧头看他,却看见了他满眼的心疼。
对她而言,却是同情,是讽刺。
心底莫名的躁动又油然而生,她回头垂下眼眸,低低地说:“不用了,勺子对我而言更顺手。”
紧接着舀了汤泼在饭上,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
钱福起身,尴尬地立在原地。
何青岩望着她倔强的小脸蛋,觉得她此刻就像一只刺猬,把身心全都缩了起来,用浑身的尖刺冲着外头。
勉强压下泪意,她挪到钱福身边接过那只筷子,拍拍他肩膀道:“吃饭吧。”
钱福愣了下,展颜笑道:“好!”
桌上却没有多余的碗筷。
何青岩轻咳了声,指着正要落座的钱福道:“等会儿,先去叫外边那位,给我们添置几副碗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钱福震惊,“啊?”
“唔……”何青岩眼睛扫了一圈桌上,“再让他去加几个菜。”
李慕儿怎会不知朱祐樘就在院子里,看着钱福下巴都要掉下来,讪讪地往门口走去,她突然不再烦躁,甚至几不可见地歪了歪嘴角。
何青岩便在这时摘下了面纱。
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李慕儿瞥了一眼。
又忍不住再瞥了一眼。
何青岩笑,“你老看姐姐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李慕儿想了想,是见过,不过统共不会超过两面。
“咦?”何青岩起身,走向了琴案,“你房里怎么会有一把琴?”
李慕儿眼神转到琴上,便不由自主地黯了下去。
何青岩了然,“是皇上的?”笑了笑,“他经常给你弹吗?”
李慕儿看着她提腕拨弦,觉得愈发亲切,轻轻答道:“不经常。”
何青岩得到她的回应,心里已是高兴的不行,轻轻唤她:“莹中,你过来。”
李慕儿没有犹豫,缓步挪了过去,走到她左手边站定,甚至还随意地挑了下琴弦。
“莹中,你喜欢听姐姐弹琴吗?”
李慕儿点点头。
“你喜欢听皇上弹琴吗?”
李慕儿点点头。
“那你还喜欢皇上吗?”
李慕儿点点头。点完又抬了抬眼,弱弱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一个人,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多久未见,只要他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会发现,”何青岩顿了顿,“你还是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李慕儿低下了头。
“莹中,我喜欢你兄长喜欢得要死。我和你兄长,也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你理理我们,好不好?”
李慕儿半晌没有回音,看似发着愣,眼底却泛起了水花。
终于,她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道:“我……”
门突然被推开,钱福端着一个托盘跨进门来,在看到何青岩面容的时候手一松。
手上托盘跌落,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李慕儿皱了皱眉,赶紧抬起左手,用袖摆猛地遮住了何青岩的脸。
她还知道为别人考虑,何青岩感动极了,却还是轻轻推开了她,道:“莹中,我躲了这么久,躲累了,我,不想再躲了。”
李慕儿望着她绝美的容颜,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又转头看了眼震惊失色的钱福,突然觉得心安。
至少,这些人都重新走到了她身边。
何青岩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趁势握住她手道:“莹中,回来就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我们陪你一起面对。”
李慕儿眼泪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钱福也已奔到了她身边。他没有再多看何青岩,而是虚虚地拢了李慕儿入怀,轻拍着她的头安慰,“妹子,乖,回来就好。我们都在,所有人都在。”
“不,”李慕儿啜泣着,语气却平淡,“银耳不在。兄长,我把银耳弄丢了。我把那么好,那么好的银耳弄丢了……”
朱祐樘刚才被钱福的动静惊到,此刻也来到了房内,默默地注视着她。
等听完她说银耳的下落,他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出了门。
………………
朱祐樘唤人宣了牟斌和马骢进宫,交代寻找银耳的事宜。
他说得很急,吩咐二人速速去寻。
他的心里总有一分忐忑不安。
正当他奇怪这分忐忑不安因何而起时,猛然发现皇后不知何时抱着孩子站在了他面前。
诧异抬眸,才想起来这份忐忑不安来自哪里,就是为什么,李慕儿如此忧心银耳,却对孩子的事只字未提?
皇后怀中的小皇子咿呀叫着,仿佛在提醒他已身为人父。
他温柔地抱过孩子,轻轻地晃了晃,听皇后说道:“皇上,妾身知道你这几天为了女学士殚精竭虑。皇上放心,皇儿很乖,妾身会照顾好他的。”
“嗯,”朱祐樘淡淡道,“乐之,委屈你了。”
皇后摇摇头,“皇上,只要你无恙,乐之不怕委屈。那晚皇上终于醒来,乐之便答应过准女学士回宫。只是没想到,她居然……”
朱祐樘听她娓娓说着,突然想到李慕儿出宫前的点滴,猛地打断了她的话,“乐之,你当初,是不是知道莹中也怀了身孕,才急于赶她出宫,离开朕的身边?”
皇后怔愣了一下,随即回答:“皇上,妾身,妾身不知。妾身问了医女,当时女学士脉象流利圆滑,是发热疫症之象,根本没往喜脉方面想……现在想来,这脉象确实相似……皇上,是妾身的疏忽……”
“如此,朕不怪你,”朱祐樘直视着她的眼睛,“只是莹中因此吃了不少苦,是朕对不起她。朕今后,定当好好弥补她,你明白吗?”(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我女儿呢
“是,妾身明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妾身先告退了。”皇后说着接过孩子。朱祐樘眼尖地发现,她的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子。
皇后一出门,朱祐樘便唤过一直站在旁边的何文鼎,“把朕前几天写的圣旨收起来,册立太子的事,先放一放吧。”
何文鼎一惊,“皇上您这是?”
朱祐樘叹了口气,“你相信皇后的话吗?”
“微臣不敢妄言,”何文鼎把腰弯得更低,“不过把脉之事,本就变幻多端,有所误会倒也不奇。”
“不,”朱祐樘压低了声音,“皇后说了谎。她刚才的话中,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她若不知道莹中怀孕,此刻该比朕更惊讶才是,怎么会急着辩解?”
何文鼎这才明白过来,这事儿如今也不过他们几人知晓而已,皇后怎会这么快知道?只是,他想了想又道:“皇上,可朝廷上催得急,英国公张懋等大臣们已连番上表,请求册立东宫。皇上您看,这圣旨一天不下,该如何堵这悠悠众口?”
“文鼎,”朱祐樘语重心长道,“你知道朕最忌讳后宫之人与前朝勾结。可前有太皇太后与刘吉,今又有英国公为皇后请命,朕正好趁此机会,打压一下这种不正之风。”
……………………
李慕儿在何青岩的陪伴下,情绪稳定了许多,马骢再为她运功疗伤时,也不再抗拒。
可是何青岩觉得,这样不吵不闹不哭不笑的稳定并没有什么可喜。
她每日不是盯着银耳的东西发呆,就是在看书分散注意力。(.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几乎同谁都没有交流。
何青岩只能想到四个字形容此时的她:行尸走肉。
唯一稍值得庆幸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手在凌云和马骢的连番治理下,竟然真的有所恢复,已经勉强能动弹几下手指。
“莹中,我就说凌老先生的医术了得吧,你瞧,过不了多久啊,你这手便能行动自如了。”这天一早,日头晴朗,何青岩仍如往常一样扯着她说话开解。
李慕儿却只是低低应了句“嗯。”
“你放心,若是嬷嬷知道了也定会为你高兴的。”何青岩话音一转,“莹中,嬷嬷为何不肯随你进宫,她宁愿一个人在外头吗?”
“嗯。”
没有了下文。
何青岩心又沉了沉,这样有意无意的试探不知已发生过多少次,可李慕儿真就一字不提孩子的事。
有时候何青岩实在怀疑,会不会一切只是个误会,她根本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为皇上诞下了一位皇儿?
两下又没了话题,何青岩站起来抚抚衣裳,想着好歹带她出去逛逛。
这刚一站起来,就看到朱祐樘来到雍肃殿,半是喜悦半是失落地告诉她们:
抓银耳的山匪,找到了。
何青岩猛地望向李慕儿,看她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问道:“在哪里?”
她的声音分明有些颤抖,却还在极力地掩饰着。
“在锦衣卫大牢。”朱祐樘坐到她对面,望着她的眼眸道,“莹中,你冷静听朕说,山匪虽然抓到了,可银耳,还是没找到……”
李慕儿一字一句说道:“带我去。”
……………………
锦衣卫诏狱。
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李慕儿在此处关过一晚,对这儿并不陌生。看到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她并没有觉得惧怕,反而恨不得亲自上手试一试。
耳边传来牟斌和一粗矿男子的对话声。
“画中女子你果真认得?”
那人不屑道:“哼,认得认得。大丈夫办事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老子做的,老子不会不认。被你们这群混蛋锦衣卫抓了,算老子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幺蛾子,还不够给你大爷我挠痒痒呢!”
牟斌似乎发怒踹了他一脚,“那女子如今身在何处?我们找遍了你的寨子都没有找到她。”
“跑了。老子都说了多少遍了,跑了就是跑了,我怎么知道在哪儿?他奶奶的,真是倒霉,老子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就被她跑掉了,老子可是花了大力气把她找来的!哎哟!你他妈踢哪儿呢,有种放开老子,咱俩再干一场!”
他的叫骂声隔间的李慕儿听得也是格外清楚,左手指尖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泛白发痛,她再也忍不住,用力挣开朱祐樘拽住他胳膊的手,走到了审讯的地方。
那人见了她,眼睛一亮,好像没有想到这么标致的姑娘会出现在肮脏不堪的牢狱里。
谁知这姑娘却一点也不柔弱,上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将它拧断。
“她真的跑掉了?”声音亦充满阴厉!
“咳咳……真……真的……”
“你们没有碰她?”
“没……没有……咳咳……”
眼见她手指越收越紧,牟斌忙宽慰她,“莹中,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我们已经搜查过,那方圆几里都不见银耳的……”他顿了顿,又道,“也就是说她一定还活得好好的。那地界路远偏僻,她说不定是迷路了,没准很快就会找回来的。”
李慕儿似乎听进去了,手松开了一些。
一直远远望着的朱祐樘,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些,心想让她发泄一下愤恨也是好的。
李慕儿突然俯身到那人耳边,轻声问:“是你杀了那对祖孙?”
那人还在大口喘气,有一是一地答道:“那是我手下干的!”
“那,我女儿呢?是你杀的吗?”
阴冷的声音从耳蜗进入,饶是那人五大三粗,也不禁打了个寒颤,竟不知该不该再据实作答。
“说啊,为什么杀了她?”
脖子上的力气又收紧,他惊恐地看着从他耳旁移开,此刻与他对视着的这张美丽的脸庞,低声说道:“她,她哭得太大声了……”
李慕儿脑子一片空白。
身后似乎又有人进来。
然后有人过来拉她。
她被带离了那人身边。
余光瞟到一把绣春刀。
李慕儿一瞬间脑海里浮出一个声音:
杀了他。
抽刀,手起。
她习惯了用剑,刀使得并不好。
血溅得四处都是。
她的脸上。马骢和牟斌的飞鱼服上。朱祐樘的氅衣上。(未完待续。)(.就爱网)
第一五五章:莹中犯狠
这一幕发生地太快太突然,鲜血温热触到露在外头的肌肤,几人皆怔了半晌。[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终于朱祐樘反应过来,却是沉声训斥她道:“莹中,你疯了吗?他纵是有百般罪过,也自有律法制裁,你……”
“呵……呵呵……哈哈……”李慕儿低低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绝望,越笑越像在呜咽。
朱祐樘永远不会忘记她转身看他的那个眼神。
万般爱恨。万般无奈。
还有她接下去说出的零碎话语。
“她哭得太大声了……哈哈……她怎么能不哭……她才出生几天,她只会哭啊……”
马骢和牟斌瞪大了双眼,为她终于亲口说出的关于孩子的一二。
可是显然,这些话语并不让人乐观。
朱祐樘听得差点就没站稳。
她却还要一步步靠近他,往他心窝子上戳刀,“皇上,莹中为你生了一个小公主……她长得很可爱,却很调皮,一点儿也不像你……可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丢下了她,为了见你那短短的一面,我丢下了她……他们杀了她……他们活活闷死了她……阿错,我把她抱在手里,她那样小,她冷冰冰地躺在我手里,她没有哭……她再也哭不了了,再也哭不出声了……”
体内真气又开始冲撞,她的嘴角流下了殷红鲜血,朱祐樘扶住越来越不稳的她,哽咽着唤她:“莹中……”
她依旧胡言乱语,口齿不清:“可皇上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何时需要过莹中?我怎么可以丢下她去找你,我是疯了,我确实是疯了……”
说到最后,她无力地瘫软在朱祐樘怀里,昏了过去。
朱祐樘却还清醒着。
清醒着一丝丝地感受这份冲击,这份痛苦。
此刻的她似乎变得格外重,压得他跪坐在地,才能支撑住她的身体。
幼时那股无力感又涌上心头,难受到令他透不过气来。
小公主……
他的小公主……
没了……
再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身边。
再也顾不得在臣子面前失态。
朱祐樘环紧李慕儿的身子,无法抑制地低低啜泣起来。
………………
李慕儿在床上休养了几日,朱祐樘都没有出现。
李慕儿变得愈发沉默。
众人都知道,这一篇,怕是很难揭过去了。
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去安慰。
何青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天光大好,晴空万里,李慕儿起了床在院里发愣,何青岩再次想到拉她出去转转。
正好何文鼎得空来探望。
“要不,咱们去宫后苑吧?豆蔻梢头二月初,宫后苑里已是春意萌发,最是清新了。”
何青岩微笑着去牵她,“莹中,姐姐还未观过宫中美景,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李慕儿回神,淡淡道:“好。说来,我也从不曾正经逛过宫后苑。今日便仗着龙宠,放肆一回吧。”
语气里满是讽刺。
何青岩与何文鼎对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同她一道往宫后苑走去。
宫后苑内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景象变化多端,层次分明。就连地面都是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象征性图案,丰富多彩,好不气派。
李慕儿缓步踩在上面,忆起从前来这里,都是陪他和皇后来的,每次都要提防皇后突然使坏,对这苑中景致自然只能走马观花,匆匆一瞥而已。
如今真个能安心游历,那份美好心情,却早已不在。
才逛了一会儿,她便想打退堂鼓,谁知就在转身的那一刻,耳边竟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何青岩见她愣住,怕她又受刺激,连连主动拉着她要走,却已经来不及。
皇后带着几个随从,赫然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其中一名妇人,穿着雍容华贵,丝毫不输于身旁的皇后。她的手上抱着一个婴儿,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正嘤嘤哭泣着,看起来不太高兴。
李慕儿痴痴盯着那婴儿,神情恍惚,全然忘了要向皇后行礼。
何文鼎暗暗地拽了把她的衣袖,这才将她从怔愣中拉回,转头看向皇后。
时隔数月,再次相见,两人直直地盯着对方,久久不曾说话。
皇后身边的妇人却盛气凌人,冷哼道:“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后还不下跪?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怎的这般不懂规矩?”
何文鼎忙为她打圆场,“回夫人的话,这位是宫中的女学士,是专门伺候皇上文书笔墨的。”
“女学士?”妇人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原来你就是女学士。”紧接着空出一只手便往李慕儿脸上扇过来。
“小心!”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李慕儿只看到本就哭闹的孩子因为妇人的分心,身子失力往后仰,眼见就要摔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本能地伸手过去,才恰好扶住了孩子的背,接过来抱在了怀中。
自己却没能躲开,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周围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傻傻愣在原地。
那妇人见孩子安然无恙,暗自吁了口气,冲着李慕儿扑头盖脸又骂过来,“好你个女学士,对皇后无礼不说,还要害小皇子受惊,你该当何罪!”
什么受惊,先前一直哭闹着的小皇子此刻在李慕儿怀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往她肩头靠去。
妇人话音未落便伸手来夺孩子。
李慕儿立刻侧身避开,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将孩子主动递给了皇后。
皇后愣了愣神,居然什么斥责的话也没有,温顺地接了过去。
似乎一切都已恢复了平静。
只是下一瞬,李慕儿手刚一得空,居然毫不犹豫地往那妇人脸上招呼了过去。
“啪!”
清脆亮堂的一声响,在场的人皆是目瞪口呆,震惊地望着冷漠的李慕儿和被打得身子都歪了一歪的那妇人。
何青岩看过李慕儿使用武力,以她这一巴掌的力道,啧啧啧,想想都够疼的!
“你!”对方刚刚稳住了身形想要回击,李慕儿反手又是一掌,打在她没有捂住的另半边脸上。
这下皇后终于看不下去,厉声呵斥道:“女学士你放肆!”
(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皇后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