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同人之季昭》 选秀风波 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站在紫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季昭从马车上款款而下,和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处。秀女虽多,却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季昭沉静地立着,并不言语。 季昭原不是大周朝的女子。她前生在现代长到十五岁,一朝梦醒,便莫名来到了这大周朝。前世的她不过是个平凡少女,父母均是高级知识分子,对她要求甚严,自小就让她学习古筝,她于这上面倒有几分天赋,很让父母得意。可惜年岁大些后上了学,她成绩始终不出挑,逐渐便让父母失望了。其实季昭语文、数学、历史、政治都学得很好,唯独英语不行,生生将总分拉的低了。父母失望后对她也有几分放纵,便任由她课余自主安排。没想到早年学过古筝的季昭竟是爱上了古典文化,开始自己学习古典诗词,《白香词谱》和《人间词话》等书都读了多遍。 醒来时,她是大周朝礼部尚书季行的七岁的嫡长女,季昭。 这一世的父亲是文坛领袖,文采极好却也颇有才干,简在帝心。父母感情甚好,待她更是如珠如宝。她于是渐渐接受了事实,也以真心待二老。只是这一世父母娇纵,加之被当做七岁孩童对待,前生她养出的沉静性子也渐渐脱去几分,有了点少女的娇俏。 季昭毕竟是现代长大的,初到周朝,离家之苦与新鲜劲儿过后,顿感无聊。幸而前世她因为自己万事皆不出挑,努力修习古筝与诗词,这一世条件更加便利,便将这两样拾了起来,她留心并不完全露出功底,却也得到了父亲的嘉许。[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父亲又另外教她书法,她练了多年。到如今参选时,十五岁的季昭已经全然是一副周朝闺秀的模样了。 初闻周朝,季昭是十分吃惊的。她前世历史学得极好,可这里却分明不是夏商周的周朝。不过她前世虽性子沉静,到底也跟着潮流看了些小说,明白过来这是架空。可后来又听说了皇后谥号为纯元,这才暗暗心惊。《后宫甄嬛传》,她是读过的,虽然记住的并不多,但让后宫几乎所有女人成了她的影子的朱柔则,她自然忘不掉。三年前又有慕容世兰入宫。她这才完全肯定下来。 父亲的官职是“礼部尚书”。方今六部并列。应该是历史书上的“三省六部制”。这个制度唐朝出现,后来朝代也都采用。念及甄嬛曾当众起舞,可见风俗还算开放,所以她估计应该对应的是程朱理学兴盛之前的朝代,唐代或北宋。但北宋军权皇帝握的很紧,如今慕容家势大,比较像是唐朝藩镇割据的模样。所以她推断大周朝对应的差不多是原来历史上的唐朝,而不是电视剧中的清朝。只是“嬛嬛一袅楚宫腰”乃是南宋蔡伸的句子,不知作何解。她细细留心,发现南宋以前的诗词,在这大周朝都已出世。只好将这里当做半个唐朝半个宋朝。 以父亲的官职,如无意外,她必是要入宫的。曾经多少个夜晚因此辗转反侧,到如今立在这里,她已经坦然接受。她虽在现代生活了十五年,却不曾历过太多风霜,并无胆魄抗拒,唯有尽力使自己过得更好。 季昭这一世容颜生得极美。很难比拟。她自己觑着感觉像是天使,只是这里并无这一说法。她眉目并不张扬,但自有一种宁静纯美,加上诗书家族养出来的气质,让人瞧了就很难忘却。她暗暗想着自己一个书中未曾出现的人就如此,那甄嬛又该是何等容貌。 因为并无甄嬛那般想被撂牌子的心思,季昭打扮的很是庄重,显示出对天家的尊敬。她一袭水绿色的襦裙,以白木兰玉簪挽住乌发,耳畔镶银的珍珠耳环衬出她的温婉,手上套着个软玉手镯。 她正想着心事,却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安陵容?没想到刚来就能遇上剧情。这是她在局外时十分怜惜的一个女子,如今成了局内人,眼见那秀女益发张狂,想着安陵容此刻还是一纯孝少女,忍不住上前,冲那秀女微微福身道:“妹妹季昭有礼了。这位安妹妹想必是一时失手,大家如今同为秀女,便是缘分,季昭那里还有几件备好的衣裳,姐姐如不嫌弃可去换用。” 那秀女还有几分不忿:“什么缘分,碰见这种人算是我……” “姐姐慎言。”季昭温言道,“世间之大,不知有多少人,一生能遇见的又有几个?哪怕是擦肩而过的,说不得也是前世的缘分。更何况如今同殿待选,又能说上话,就更是缘分了。——姐姐还是先去换衣裳吧,若耽误了殿选可怎么是好。” 她听见“殿选”二字,顿时有些急,狠狠瞪了安陵容一眼,硬邦邦地说道:“我自个儿有衣裳,不牢你挂心了。”勉强回了个礼,转身就走。 季昭回身握住安陵容的手,见她满面感激之色。安陵容垂首谢道:“多谢季姐姐出言相助。陵容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季昭微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姐姐安心才好,一会儿面圣时却要大方些。” 季昭一面与安陵容说着话,一面却不着痕迹地留心着周围,刚才有个身着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的秀女本想上前说话,却被另一人扯住,后来见她出言,也就不再动作。想必这就是甄嬛与沈眉庄了。她暗暗心惊甄嬛的容颜。好在自己与她并非同一类型,也不怕相较。 与安陵容说了一阵子话,想起来书中似乎提过甄嬛送给安陵容耳坠子祝她入选,季昭不晓得安陵容的入选与此有无关系,但也以防万一,便叙话间缓缓露出意思,叫贴身侍女金盏去取了自己几件备用首饰交与安陵容。安陵容谢了她,初初换完,待要再与季昭说话,已有宫女来唤季昭去云意殿。季昭于是与她一笑,微微颔首,随宫女去了。 殿选 今届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季昭入殿算是很早。[.超多好看小说]与另五名秀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皇帝与太后一并坐在上首,皇后在下首。季昭匆匆瞥了一眼,便再不抬头。 只听一年老的内监哑着尖细的嗓音喊道: “松江知府陆平之女陆璐,年十四。” 季昭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陆璐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皇帝随口考校了她几句,便吩咐了“留牌子”。 “礼部尚书季行之女季昭,年十五。” 季昭稳步迈出,低头福了一福,恭声道:“臣女季昭参见皇上、太后、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福寿安康,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微微“唔”了一声:“季行的女儿?”季昭晓得父亲与皇帝君臣相得,才有此一问,所以并不胆怯,再度福身:“臣女正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平时念什么书?”先前东暖阁中的争执早已有人回报,太后笃信佛教,因记得这个叫季昭的女孩方才以“缘”之说化解争执,故多问了一句。 季昭沉静地答道:“臣女愚钝。喜读《碣石调幽兰》、《律吕成书》、《碧鸡漫志》一流。” “这几本书讲作曲。”太后若有所思,“既如此,你可会作曲?” 季昭并不抬头:“臣女略通。” “母后既有此雅兴,便让这秀女奏一曲自己作的曲子吧。”皇后笑道,“你要什么乐器?” 季昭道:“筝。”这个字出口的时候,先前的恭谨略略淡去,却显出几分傲气来,引得皇帝多看了她一眼。 “取筝来吧。”皇帝吩咐下来。 季昭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此曲名为《大悲咒》,并不完全算臣女所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原是臣女偶然听一个天竺僧人唱过几句,后来将之谱为筝曲。就将此曲献给皇上、太后与皇后。” 缓缓落座,将手指落在弦上。心中低低宣了一声佛号,便弹了起来。这首曲子确实不是她所做,而是前生听过的齐豫的《大悲咒》,但是此生她精修乐理,将脑海中的零星唱段整合为曲,中间少不得有一二连缀处是自己补上的,况且《大悲咒》几乎纯然是演唱,配乐也非古典乐器,季昭敢献出此曲,足见她确实有几分本事。 筝音清凉,悲而不毁,哀而不伤,全落在“悲悯”二字上。太后听得微微点头,看了小半日秀女的帝后听到这等妙曲,也不禁心中舒畅。 一曲末了,季昭连连奏出五个泛音,愈来愈低,直至虚无。太后微微怔了一会子,点头赞道:“琴音空灵悲悯,足见品性纯良。皇帝,不如就留下她吧?” 皇帝笑道:“曲子确实很好。朕听说是季行的女儿,就想着要她作一首诗。没想到母后先问了。京里才女虽多,可这才不是作诗,而是作曲,这倒从未见过。母后且等等,朕倒要看看这季行的女儿文才如何。” 太后笑着微微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季昭蹲下回道:“臣女不敢给父亲丢脸。臣女虽习过诗,但造诣并不如乐理。况且臣女也并无‘七步成诗’的才能。” 皇帝抚掌笑道:“你不用过谦。随意做一首就好了,朕不笑话你父亲。”一指殿前的秋海棠,“就咏这个吧,这题目可算简单了。” 皇后含笑道:“咏海棠的诗甚多,实在做不出,念一首前人的诗作也就罢了。” 季昭此生虽在作诗上苦修过,但据父亲评价,也只有几篇极佳,多数是尔尔之作。自然她父亲是文坛领袖眼界甚高,但季昭是闺阁女子,未曾与别人比较过,却真的以为自己作诗一般了。想着要给父亲长脸,那么便只好用上一首还未出世的诗作了。前世她读《红楼梦》,曾细细研究仿写其中诗词,自然记得“海棠诗社”第一次结社时作的《咏白海棠》了。 七首诗她虽都记得,但用哪一首却要斟酌。她私心喜欢史湘云,但又觉得黛玉的风流袅娜也许更得君心,毕竟当今圣上可是对那位纯元皇后念念不忘。但太后、皇后亦在上头,她琢磨之后,选定了夺魁的宝钗之诗。 “臣女昔年恰好曾有一首《咏白海棠》,便在此献上。”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皇后赞道:“起头便端庄含蓄。” 季昭略略一顿,复又念道:“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此诗乃是蘅芜君薛宝钗所做,温厚端庄又自矜身份。季昭选定此首,一是求稳,二是自己性情与黛玉并不仿佛,只图一时得意终究无用。 “好一个‘淡极始知花更艳’!”皇帝击节赞道,“还说诗词造诣一般,不知胜过几许酸儒!” “看她清洁自厉,终不肯作一轻浮语。果然是个好的。”皇后笑道,“陛下也莫为难这姑娘了,留牌子吧。” 旁边的内侍见皇帝微微颔首,急忙唱到:“季昭,留牌子,赐香囊。” “臣女谢皇上、太后、皇后恩典。”她跪下,声调自然,心中却各种滋味翻涌,从今以后,她再不是季行夫妇珍爱的女儿,而是天子的宫嫔了。 家中诸事 进宫与出宫并不是一条路,所以季昭自云意殿中出来时并未见到安陵容。[]金盏看到她,面色有些焦急,见季昭微微颔首,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手上动作却不慢,抖开披风给季昭披上。 “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必然欢喜。” 季昭赞许地看了一眼金盏。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婢,自然晓得她对于进宫没有什么渴望,甚至有些排斥,但在宫中需得谨言慎行,面露喜色才是正常的。 “走吧,金盏。” 马车一路颠簸,到家时已是正午时分,季昭闭目歇了一阵,忽然听得金盏低声说道:“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在门外等着呢。”季昭一惊,抬手就想掀开车帘,终究生生忍住,马车略停了一会儿,听得季行夫妇在外头跪下问安,季昭只觉得心中酸胀,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语气平和道:“起。” 马车在门口停下,季昭下马车时已有人举了帘子在拦着了,这是在防止皇帝的人被外人瞧见。父母在身后恭敬地跟着,她只有走得快些,想熬过这一场折磨。 终于进到室内,待到大门关好,季昭急忙叫到:“父亲,母亲,快些起来吧。” “谢小主免礼。”季行领着家中诸人又行一礼,这才起身。 季昭心中难受,想到一会儿吃饭若再给父母布菜不知道他们又要礼让几许,便说身体不适,独自在房中用了些点心。[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倚在窗边,独自摇着扇子,心中细细思索《甄嬛传》的情节。其实自从明白这里是《甄嬛传》,自己又要入宫后,季昭便时不时将记得的情节过一遍,免得忘掉,如今这般只是在给自己寻找底气。今日御前她算是出了风头,好在一曲一诗均是厚重,不至让人觉得轻浮,只恐先行招人惦记。然而她入宫虽无意争宠,却也不愿苦熬孤寂,能给皇帝留个好印象,也算是值得。入宫以后,须得学习失宠后的沈眉庄,早早去讨太后欢心,求个庇护。她在太医院并无人脉,来日想要顺利怀孕生子,只能求太后庇佑一二。今日的曲子看来太后还算喜欢。 又想了一阵,忽的记起了安陵容。正巧侍女宝奁进屋添茶,季昭便吩咐道:“宝奁,你晚些时候去打听一下,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是否当选,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她应一声出去。过来半日来回季昭:“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季昭心道果然如此,于是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金盏做的桂花糕儿留了几块给你,先吃吧。吃完去请夫人过来。” 季昭翻了会儿历年诗作,整理了一会儿,就听到金盏通报说夫人求见,忙道:“快请!” 母亲季白氏进入内室,向季昭问了安。季昭略问了几句父亲,便道:“娘亲,女儿有件事要你帮忙。你一会儿帮我同父亲说说,今日晴朗认识一个秀女,名叫安陵容,她如今已入选为小主,却还居在客栈,晴朗想请她来家里同住,日后入宫,也好有个照应。”晴朗是季昭的小字。昭者,光明也。晴朗者,天空光明也。 “小主善心。既如此,臣妇便去同老爷说去。只那秀女居于何处?” 季昭道:“你带宝奁去说就是,她晓得。” 季白氏行礼出去,不多时果然有人传话说已经去接安陵容了。到晚饭时分,一顶小轿接了安陵容入府。季昭晓得她敏感,怕她多心,特特到门口去接她。安陵容见了她,就要盈盈拜倒,季昭连忙扶住:“姐姐何须如此多礼。” 陵容坚持拜道:“前蒙姐姐大恩还未回报,如今又得姐姐怜惜才有安身之处,陵容安得不感激!” 季昭与陵容一面说话一面往里面走,陵容的住处正在收拾,季昭便邀陵容去自己卧室坐坐。二人叙了一会儿话,季昭见陵容略有些自卑,故意由陵容的帕子将话题引到女红上,连连说自己不善此道,还找出一块以前的绣作为证,说要陵容教她。陵容自是无有不肯,两人做一会儿针线,感情亲密不少。 “方才多亏了宝奁了,姐姐的侍婢好生灵巧。”陵容忽然叹道。 季昭忙问她怎么了。 陵容道:“方才那客栈老板以为我奇货可居,硬拦着不让我走。宝奁好生了得,嘴里劈啦啪啦说的全是道理,才叫那老板让步。” 季昭心中一动:“姐姐可有带贴身侍婢来?”陵容面有羞窘之色:“不曾。陵容身世寒微,家中并无多余侍婢。” 季昭正色道:“姐姐何苦如此!家境出身只是运气使然,妹妹不过比姐姐好运些罢了!再说未来运道如何谁也不知晓,姐姐姿容楚楚,别有韵味,得到陛下垂青也未可知。出身已无法改变,能做的就是充实自己。比如妹妹浸淫古筝多年,很是得趣,此番选秀奏了一曲,也得了太后夸赞。” 陵容怯声道:“我只会唱些民谣,比不得姐姐才华横溢。” 季昭摇头笑道:“姐姐嗓音确实美妙!宫中虽多自矜身份,以歌唱为末流,但闺房之中显露一二或许陛下觉得新鲜呢!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不过日后宫中无事,姐姐可来与我作伴,季昭虽不才,也懂得古筝与笛子,这些清贵又不失身份,姐姐学些才是正好!” 陵容感激道:“妹妹自知唱歌乃末道,也想习得一二技艺,只是家境不允,姐姐肯教我,实在太好了,妹妹实在无以为报!”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何况季昭还盼着姐姐教授女红呢。”季昭握住陵容的手,“说起来,妹妹刚才正是想说,姐姐入宫是要带贴身侍婢的,既然姐姐看得起宝奁,便带她入宫吧。” 陵容唬了一跳:“这怎么可以!宝奁乃是姐姐的侍婢。” 季昭微笑道:“妹妹这次,打算带侍婢金盏与玉漏进宫。然而宝奁是个心高气傲的,跟了姐姐入宫,对她也是条好出路。”说着便命玉漏唤了宝奁来,一并拿来了她的身契,强行塞到陵容手中,陵容还要推辞,季昭只是不让:“姐姐不必谦让,日后妹妹还望着姐姐照拂呢!宝奁自小就被人牙子卖了几番,早已与家人失散,身契又在此,日后必然专心听姐姐使唤。宝奁,还不给安小主磕头?日后你就跟了安小主进宫吧。:” 宝奁原就有些心高气傲,脾气似红楼中的晴雯,只是没有一个宝玉来骄纵,故而还不算张狂,她清楚小姐入宫必然带贴身的金盏同玉漏去,失望之余听到竟有这样一个机会,不禁大喜,利索地跪下给陵容磕头。陵容一时犹豫,季昭又道:“姐姐瞧这丫头知道能跟了姐姐这样开心,怎好让人空欢喜一场。” 陵容这才受了,又向季昭行了个大礼,诚挚道:“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季昭扶她起身,温声道:“好姐姐!季昭也必然真心待姐姐!咱们也别这般客套了,季昭小字晴朗,姐姐只唤我小字即可,我能叫你陵容吗?” 陵容羞涩一笑,点了点头。 季嫔 皇帝正随意翻看着记名字的秀女名单,见到“甄嬛”二字,微微怔了一怔,叹道:“嬛嬛一袅楚宫腰。.” 李长进来回报说皇后求见,皇帝随意点点头允了。皇后朱宜修端庄地走入,深深福身,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臣妾恭喜皇上再得佳人。”皇帝淡淡一笑:“皇后何出此言。”皇后笑道:“季行的女儿是个难得的才女,更好的是她偏还端庄不轻狂。沈自山的女儿颇有冯淑仪当年的风范。那甄氏更活脱脱就是……”皇帝扫了皇后一眼,垂目淡声道:“不过眉眼处有几分相似罢了。” “这已经很难得了,重要的是皇上高兴。”皇后不动声色,“臣妾已拟好了各人位份和宫室,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听皇后按着位份高低说起:“礼部尚书季行之女季昭,拟册从五品小仪,居漪澜殿清宁阁。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拟册从五品小仪,居畅安宫常熙堂。吏部侍郎甄远道之女甄嬛,拟册正六品贵人,开口居棠梨宫莹心堂……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拟册从七品选侍,居明瑟居。[]” 皇帝待皇后说完,才开口道:“甄氏,赐个封号吧。” 皇后忙道:“那臣妾去叫内务府拟了来。” “不必。”皇帝摆一摆手,“就拟作‘莞’字。朕料想甄氏莞尔一笑的样子,极美。” 皇后自是记下。 皇帝又略一停顿,道:“季氏女的筝很得太后喜欢,不如再晋一级,也方便她在太后面前走动。况且季行一惯得朕的心意。” “皇上仁孝。那么季氏,便册为嫔吧。如此只怕华妃妹妹那里,皇上还需安慰一二。毕竟当年妹妹入宫之时,也是嫔位呢,不过多一个封号而已。” 皇帝听了有些不耐,他封赏一个女人何需看华妃脸色,皇后见皇帝脸色不愉,便匆匆告退出去。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礼部尚书季行十五岁女季昭,著封为正五品嫔,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季昭领了家中诸人领旨谢恩。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须臾功夫,内侍又领过一位穿着宫女服饰的年长女子,季昭知是教引姑姑,因而温文问安:“姑姑好。” 那女子只是拜倒,口称不敢,但面色平常:“奴婢白竹,参见小主。” 季行与传旨公公客气几句,暗暗递上孝敬。公公满脸笑意地收了,便说了季昭位分乃是此番入宫的秀女中最高的,又恭维几句前途无量。 陵容的住处更换季行早已去宫里报备,因此只派了一位教引姑姑来。那公公便去隔壁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松阳县丞安比槐十五岁女安陵容,著封为从七品选侍,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陵容恭敬谢恩,一旁的宝奁早将季白氏先前备好的孝敬递上去。 季昭命玉漏领了教养姑姑先去歇息,自己执了陵容的手说话,毕竟她是正五品嫔,陵容只是从七品选侍,她有些担心陵容心中想不开。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倒发觉这几日的宽慰是有用的,陵容并不嫉妒她,反而为她欢喜。 白竹教导细心却并不严厉,季昭与陵容上午听她讲解宫中规矩,下午练习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礼节。季昭这些年早就学了一些,所以并不吃力,陵容自知家室寒微,所以格外努力,几日下来,白竹面色也温和了些许。 九月十五,便是季昭入宫的日子。全家都来送行。季昭忍着心酸细细看了一遍家人。她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弟季立文是母亲所出,如今十三岁,二弟季立德是侧室林氏所出,只是生母早亡,也由母亲抚养,如今八岁,因为季昭来到周朝时觉得孑然一身,恰逢季立德出世,惺惺相惜之下待这个异母弟弟也十分亲近。妹妹季欢是侧室徐氏所出,如今十岁,已初见容貌明艳,和她感情淡淡的。 日后入宫,也只有指着三个弟妹奉养父母了。想着自己初初来到周朝时愤怒伤心,几乎封闭了自己,是季行夫妇一日日的陪伴才让她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如今承欢膝下不过几载,她便成了天子的季嫔,日后再要相见何其困难!季昭忍不住跪下,不顾诸人劝阻:“父亲,母亲,晴朗去了。还望父母多多保重身体!” 缓缓起身,又一一训示弟妹。“立文,你一贯好文,性情又稳重,姐姐只愿你记着每日打一遍那‘五禽戏’,强身健体,可记住了?” 季立文忙跪下:“草民多谢季嫔小主训示。必不忘小主之言。”立文记得清楚,姐姐是在他一场严重的风寒后才开始学着做药膳给他补身体,他一贯是敬爱姐姐的。 季昭又道:“立德,你年纪最小,姐姐一贯最疼你。但你也启蒙两年了,究竟要用心一些。姐姐盼着你能有个立身之道。” 季立德满眼是泪,哽咽着要叫姐姐,却还是咽下,跪下磕了个头:“草民一定听小主的话。”终究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小主,草民还能见到你吗?” 季昭心中一涩:“你只管好好用功就是。你出息了,姐姐才有脸面开口去讨恩典!” 季立德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季昭又转向季欢,道:“欢妹,日后家中只有你一个女儿。千万要贴心父母。我早年痴迷于古筝,以致女红不修,你千万莫要贻误!” 季欢爽利地磕了个头:“民女省的。”略一顿,还是说了句:“小主也要保重。” 季昭点一点头,执了金盏的手,乘轿入宫。 身后,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清宁 季昭自偏门入宫,下车便见陵容,不多时看见两个姿容出众的小主,隐约记得是甄嬛与沈眉庄,互相微笑点头示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季昭的宫室与她们三人并不在一处,所以独自跟着引路太监走着。金盏和玉漏小步跟在后头,两个丫头都谨慎地不行,头也不抬,季昭早嘱咐过了日后有时是时间慢慢看,如今可别让人觉得眼皮子浅。 引路太监说了好些吉利话儿,季昭只是微笑以对,并不说什么狂言,待到宫门口,让金盏打赏他一番也就罢了。 季昭的居所是漪澜殿清宁阁。恰好在仪元殿到寿康宫之间,位置极好。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季昭紧走了几步,面上透出淡淡的喜色。桂花原是她最喜欢的,能在新居前看到,实在是欢喜。见她笑了,院中等着的宫女也纷纷轻松了一些,新来的小主是这一批秀女中位分最高的,瞧着也好相处,自己是有福的! 金盏扶着季昭进了正殿蘅芷堂。(.好看的小说宫女太监们纷纷跟进来,跪下等着季昭训话。季昭喝了口茶,忽而问道:“这茶是谁泡的?” 一个秀气的宫女出列答道:“回禀小主,是奴婢泡的。”观她虽面色紧张,但举止并不乱。季昭点一点头:“泡的很好,我很喜欢。金盏,看赏。”待那宫女喜气洋洋地接了赏赐,她才温言道:“我喜欢喝‘日铸雪芽’。这次从家里带了些来,以后便由你泡着吧。”那宫女连忙谢恩。 季昭温声问道:“都不要紧张。从左边第一个开始,报个自己的名儿,若有识字的,或有什么擅长的,也一并说来。不要怯。” “奴婢清宁阁正七品执守侍袁庆来参见季嫔,愿季嫔小主吉祥。奴婢识字,懂得看账。”“奴婢清宁阁正七品顺人顺姑参见季嫔,愿季嫔小主吉祥。奴婢识字。”这两人是清宁阁的首领太监和掌事宫女,均是三十左右,袁庆来略胖,看着很喜气。顺姑文雅庄重。听闻袁庆来会看账,季昭很满意,但也并不看轻没说出擅长的顺姑,她懂得一个掌事宫女,重要的不是什么特长,而是统筹兼顾的能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于是吩咐看赏。 “奴婢小盛子,会说书。”“奴婢小成子,干活很利索。”季昭微笑着点头,两个小太监看着不大,倒让她想起家里的幼弟。 几个小宫女对视一眼,齐齐跪下道:“奴婢等是刚从内务府出来的,只有几个诨名叫着。还请小主赐名。”刚从内务府出来的虽然可能不得力,却也会干净些。季昭想了一想,道:“我身边的两个,叫金盏和玉漏。我想听着像在家里,就用家里侍婢的名字好了。你叫明镜,你叫银铃。你,唔就叫木樨吧。木樨是新名儿,我最喜欢木樨。”她略一指。几个小宫女立刻会意。 “奴婢明镜。识字。会泡茶和插花。”明镜略年长一些,十七上下,正是刚才泡茶的宫女,气度稳重。 “奴婢银铃。会梳各种时新发饰。”银铃看着团团稚气,十三岁上下,很是活泼。 “奴婢木樨。会做点心,能吹一点儿笛子。”木樨十五上下,笑起来有些羞涩,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奴婢敢问小主,木樨是什么样的花儿?” 季昭一笑:“怪我不好,喜欢扯这些酸的。木樨是桂花的雅称,院子里的就是。” 木樨一阵脸红,微微低下头。季昭笑道:“既会做点心,晚上就给我做一些桂花糕,不、木樨糕来吃,如何?”木樨忙应声。 季昭等小宫女们耸动完了肩膀,才柔声说:“我看你们,很是亲切。日后我们是要荣辱与共的,我好,你们自然也好,我不好,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背主之人,向来是很难再得到别人信任的。你们自个儿思量着就是。在我这里当差,除了宫规外,我再重申两条规矩。第一,我是诗书世家出来的,很不喜欢嘴碎、嘴不紧的。第二,莫要轻狂。可记住了?” “奴婢等记住了。”他们齐齐答道。 “若是犯错,”季昭微笑道,“寻常错处,自有顺姑按宫规发落。但若犯了我这两条,我必然回禀皇后送你们回去。到时候,别处未必如我这里松散,切莫看我脾气好,便张狂起来,去了别处才知后悔。” 众人神色都严肃了些,叩首道:“奴婢等必谨遵小主吩咐,绝不惹事。” 季昭点一点头,一面让金盏看赏,一面缓缓说道:“金盏、玉漏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人儿,就先管着我贴身事务。不过你们也放心,日后若做得出色,我也懂得赏罚分明。顺姑,漪澜殿可有主位嫔妃?” 顺姑摇头道:“并无。漪澜殿如今小主位分最高。出云阁住的是前一批入宫的陆美人,瑶花阁住的是三年前入宫的祝娘子。过一会儿想必就会来拜见小主了。”季昭点头示意明白,吩咐金盏、玉漏去和小宫女们熟悉一下,便说累了,要躺躺。木樨是个实心的,已经去做桂花糕了。季昭听说了也只是一笑。 略略歇了一会儿,起来喝了茶,已经换成日铸雪芽了,又吃了热腾腾的桂花糕,木樨的手艺果然很不错,季昭心情大好。正逢银铃来报,陆美人和祝娘子来了。 季昭忙整了整妆容出去迎接,听银铃说先是陆美人去找了祝娘子,在她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一起过来。 陆美人与祝娘子一并进来。陆美人略略领先半步。她穿一身桃红色的宫装,发上簪着桃花状的簪子,形容风流妩媚又透出几分爽利,见了季昭,眼前一亮,立刻拜倒:“从六品美人陆璐,拜见季嫔姐姐。”一身青衣、穿着素雅的祝娘子也跟着拜倒:“正七品娘子祝岚,拜见季嫔姐姐。”季昭忙请她们起来,又吩咐拿糕点茶水,一同坐下说了一会儿话。 陆璐正是季昭参选时一同面圣的秀女之一,她性子爽利,季昭和她很说得上话。更让季昭叹服的是,季昭自己容颜极美,但凡女子见了,因为“美人相轻”,总是暗暗防备或疏远,至少会暗暗有些不喜,然而陆璐见了她的容颜却是眼前一亮。季昭暗想,这陆美人若是真这般性子,那么倒可以多交往一二,能这般坦然欣赏别的女子美丽的人可不多见。 祝娘子安静些,说话很周全,但总带着一些傲气。季昭也按礼数回她,但并不觉得太投缘。凭着才学,季昭自己也是有几分傲气的,祝娘子并无什么让她心折之处,她也不愿屈尊结交。祝娘子见她和陆璐说得好,便找了个借口自个儿回去了。 “我瞧祝娘子似是心事很重。”季昭随口说了句。 “她入宫三年了,如今你我还未承宠位分就高于她,怎能不伤感?”陆璐叹道。 又说了一阵话,陆璐也告辞了。季昭洗漱睡下自是不提。 觐见皇后 “莞贵人好大的架子,进去便一声不吭的,好一会儿才肯开口。[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沈小仪只说了些场面话,规矩是让贴身宫女训示的。季嫔训话很温柔,但周全的很,不会让人小视······便是这般。”绘春站在皇后身边,细细回报着各个小主入宫后的表现。 皇后淡淡一笑:“季嫔是个聪慧也知道自己轻重的。倒是莞贵人,忒自大了些。沉默固然是种有力的威慑,但她一闺阁少女哪里用的来。” 绘春忙凑趣儿道:“这莞贵人还有个‘女中诸葛’的名头呢,照奴婢看也是吹出来的。” 皇后摆了摆手:“别早下定论,这宫中,日子还长着呢。给各宫的赏赐都送去了?” “剪秋姐姐早去送了。” 季昭这边才接了皇后让三天后去凤仪宫昭阳殿拜见各位娘娘的旨意,华妃的赏赐已到了。竟是周宁海亲自来送的。季昭很是沉稳地谢了赏赐,金盏也递了厚的孝敬上去。这位大太监倒是毫不在意,摆摆手说生受了也就接了。言语间暗暗露出几分华妃的看重。 华妃的赏赐一到,丽贵嫔和曹容华的赏赐也就到了。季昭模糊记得她们是华妃一派的,但所幸现在还不与她相干,都好好接待着,回头就让袁庆来登记造册。 其它嫔妃的赏赐也络绎不绝。季昭这里正忙着,忽然听说陵容来了,但这里正接待着人,只好让顺姑去领她进来。待到送走了这一茬,季昭才有空与陵容说话。陵容向季昭请了安,略有些不安道:“陵容原料想姐姐晨起无聊······”季昭笑着摇摇头:“晴朗。”陵容一阵局促,低低唤了声:“晴朗。”季昭见她面色绯红,也不再纠缠,只听得陵容继续说道:“没想到倒是陵容想差了,姐姐这里好生热闹,倒是陵容给姐姐添乱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季昭一把握住她的手,极陈恳地劝道:“好陵容,才与你说过的话怎么又忘了!你我姐妹何需在意这些。如今初入宫,高位嫔妃们看赏也但看个人家世,还未到各凭本事的时候。”她想也知道陵容处必然是门可罗雀。 陵容羞涩一袭,岔开了话题:“真是好巧!我那里几个宫女正巧叫宝音宝鹃什么的,和你给的宝奁放在一起,真是搭极了。晴朗你是能掐会算吧。” 季昭一笑:“我若有那本事,早几年就要与你做姐妹。”正说着又有赏赐到,陵容就要走,季昭忙拉住她万般不许:“就快完了,你先屋里坐会儿,留下吃饭,下午我们姐妹做做女红岂不快活!我可一直惦着你的绣艺呢!” 又笑说几句,便沉下心做女红来。季昭真心想学,所以非常认真,陵容的手艺又是真的好,轻松愉快的氛围之中,陵容禁不止轻声哼起歌儿来。季昭只一心扑在女红上,不敢分心,但也觉得她歌声颇为动听。 到了晚膳时分,陵容告辞去了,季昭一直送到门口。回来后金盏就悄悄来说:“小主,方才宝奁与我说,和安小主同住的梁才人很瞧不起她,开口刺了好几句。”季昭淡淡问道:“这是你去问宝奁的,还是宝奁自己说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金盏一愣,慌忙跪下:“小主恕罪,金盏只是问问宝奁在安小主那里过得如何,然后随意聊了几句,并没有窥伺安小主的意思。” “起来吧。”季昭说了一声,见她不动,冷声道,“难道还要本小主扶你不成?这样的事万不可再犯了。再好的感情也是要经营的,何况我与陵容相识日子尚浅。” 金盏起身,咬着下唇:“奴婢知错。” 季昭见她惶恐,声音温和了些:“好了,宝奁是个聪明的,当然晓得跟了新主子就不该与我这边藕断丝连,你们到底有一场姐妹情分,莫要教她难做。况且她借着你的口告诉我安小主的处境,未必不是要我帮一把。” “那小主,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玉漏问道。 “母亲入宫前同样给陵容备了些银钱,只是陵容太孝顺,暗地让萧姨娘带了一半回去给她母亲。如今缺的怕是各宫的赏赐给的脸面。”季昭拍了拍玉漏的手,“去取上六匹时新缎子给安小主送去,说是今日下午授课的谢礼。”又略一沉吟,“若有人问,就直说是谢礼。莫让人家以为我们邀买人心。” 后头两日季昭除了去回访了陆璐、祝娘子和陵容,并不曾出门。专心熟悉宫中事务,收拢宫中人心。至少诸人面上是服气她的,后来如何,还得看圣眷。 三日后才四更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是进宫后第一次觐见后宫后妃,非同小可。一宫的下人原有些紧张,但见季昭分外沉静,便心中安宁许多,只是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金盏手脚麻利地为季昭上好胭脂水粉,银铃在一旁问道:“小主今日要什么样的发髻?” 季昭顺手把头发捋到脑后:“庄重些的。”明镜端了首饰上来,季昭挑了一对金厢倒垂莲簪。又挑一件浅桃色宫装穿上,颜色颇喜庆,倒掩去自己几分颜色。 宫轿已候在门口,陆美人也已经梳洗打扮好等着我。两人分别上了轿,袁庆来和顺姑随在轿后一路跟了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轿外有个尖细的嗓音喊:“凤仪宫到,请季嫔下轿。”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帘子,袁庆来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进了昭阳殿。 十五名秀女已到了□□,嫔妃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皇后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众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笑容可掬地说:“妹妹们来得好早。平身吧!” 江福海引着一众新晋宫嫔向皇后行叩拜大礼。皇后受了礼,又吩咐内监赏下礼物,众人谢了恩。听江福海说着端妃身体抱恙没有前来,又朝皇后右手边第一位一引,说:“众小主参见华妃娘娘。” 华妃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衣饰华贵仅在皇后之下,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只以赤金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反而更觉光彩耀目。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华妃并不叫“起来”,也不说话,任由众人跪着,只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看了一会儿,又笑着对皇后说:“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玉不是很好呢,颜色一点不通翠。” 皇后微微一笑,只说:“你手上的戒指玉色不好那还有谁的是好的呢?你先让诸位妹妹们起来吧。” 华妃这才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只顾着和皇后说话,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妹妹们可别怪我。起来吧。” 众小主这才敢站起身来。 忽听得华妃笑着问:“季嫔是哪一位?” 季昭急忙跪下行礼,口中道:“嫔妾季昭参见华妃娘娘,愿娘娘吉祥。”此番入宫季昭位分最高,选秀时又被皇上问了好几句,早料到会被华妃注意。 华妃笑吟吟地免了礼,道:“妹妹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让皇上瞩目呢。” 季昭谨慎地答道:“回娘娘的话,皇上侍母至孝,故而纳嫔妾侍奉太后。” 华妃轻笑一声:“季妹妹这是在揣测上意?” 季昭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华妃,才一出语就要挑自己的不是。连忙回道:“嫔妾无德无才,不敢奢望入选,只记得选秀那日是太后娘娘点的嫔妾入宫,故而心怀感激。大周以孝治国,嫔妾自然要孝敬太后。”华妃这才嫣然一笑,撇下季昭,又点了甄嬛和沈眉庄的名字,也是问了几句挑刺,让甄嬛圆过去了。 一一参见完所有嫔妃,双腿已有些酸痛。皇后和蔼地说:“诸位妹妹都是聪明伶俐,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妹妹们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众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皇后又问江福海:“太后那边怎么说?” 江福海答道:“太后说众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静心礼佛,让娘娘与各位妃嫔小主不用过去颐宁宫请安了。另外,请季嫔小主过去抚琴。” 皇后点了点头,对众人说:“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季嫔妹妹莫要忘了。” 一时间众人散去,季昭一面走一面暗暗庆幸。自己还是太嫩,哪怕是在小说中冲动无谋的华妃在打机锋上也是原胜自己的! 先前早猜到会被华妃问话,所以准备用“太后喜欢”挡过去,免得华妃嫉恨,谁知她转手就给她扣上了“揣测上意”的帽子,虽然圆了过去,但自己终究狼狈了些,日后如果不能得太后喜欢,就真成了笑话了。好在太后立时唤她过去,总算没有太丢人。季昭边走边想,该是刚才江福海回报的时候将这边的事告诉了太后,她才给自己做这个脸,那么她就一定得承皇后这个情了。 一丈红 季昭因被太后召唤,所以也无暇和陵容说话就要去寿康宫。[.超多好看小说]没想到和甄嬛与沈眉庄是同一个方向。 甄嬛早在那日选秀时见季昭给安陵容,说的那几句话温和却不绵软,又见她人品才貌,就早就生了结识的念头。如今一同为宫嫔,又才被华妃刁难过,所以便搭起话来,季昭虽然不喜书中的甄嬛,但如今活生生一个美人对自己笑脸相迎,便也随口说了几句。她虽对自己家世容貌有信心,但毕竟面前的可是女主角,还是不要没事和她作对的好。 身后有人笑道:“刚才三位姐姐口齿好伶俐,妹妹佩服。”三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届入宫的梁才人,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三位姐姐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赏赐,宫中可还放得下吗?” 沈眉庄笑了笑,和气地说:“我与莞贵人都觉得众姐妹应该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宫中后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中。没承想梁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欢的拿去吧。”说着让内监把皇后赏下的东西捧到梁才人面前。 不料梁才人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贤德,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呢。[.超多好看小说]看来姐姐还真是会邀买人心!”说着又转向季昭,“不过沈姐姐晚了一步,这季姐姐才是下手及时呢,昨天已经给我隔壁那个县丞之女分了赏赐去了!” 沈眉庄纵使敦厚有涵养,听了这么露骨的话脸上也登时下不来,窘在那里,气得满脸躁红。甄嬛也是一脸不忿,却被沈眉庄紧紧握我衣袖,示意她千万不要冲动。 季昭却款款走到梁才人面前微笑说:“听闻梁姐姐出身书香门第?妹妹真是好生敬仰!”这种人没有必要忍。更何况,季昭有这个资本。 梁才人傲然道:“我家中是浔阳出名的书香世家。”说完才想起来季昭更是书香门第的女子,她父亲是文坛领袖,脸上一下子有些讪。 季昭看她脸色不好,便拉着甄嬛二人要离去,毕竟是好好一条人命,她不想起了太大争执让她被华妃赐“一丈红”。 没想到甄嬛身边一个侍女忽的“嗤”的笑出声来,梁才人大怒,挥掌就要打去,甄嬛急忙握住她的手臂,谁料梁才人气昏了头,居然就要掌掴甄嬛。(.)眼甄嬛避不过要生受她这掌掴之辱,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季昭往梁才人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华妃娘娘吉祥!”沈眉庄和甄嬛也反应过来,纷纷向华妃请安。 梁才人被华妃的近身内监周宁海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众人行礼请安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华妃喝道:“放开她!” 梁才人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说“华妃娘娘饶命。” 季昭三人也低着脑袋,不知华妃会如何处置。唯独季昭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忍一忍过去?以为自己可以浅尝辄止的刺她一句,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场祸事! 华妃坐在宫人们端来的坐椅上,闲闲地说:“秋来宫中风光很好啊。梁才人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上林苑中这样放肆呢?” 梁才人涕泪交加,哭诉道:“莞贵人的侍婢出言不逊,嫔妾只是想训诫她一下而已。” 华妃看也不看她,温柔的笑起来:“我以为中宫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梁才人你来训诫宫嫔,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浑身发抖的梁才人,“只是本宫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让周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鲜红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这样红,就赏梁才人‘一丈红’吧。” 季昭闻言悚然一惊,梁才人这一双腿算是废了!悔意顿生,尽管来到大周已经八年了,可是季家家风甚好,很少体罚下人,便是有也不会让她瞧见,乍见人命这般微贱,心中一痛,忍不住跪下求情道:“华妃娘娘容禀,梁才人只是一时失状,日后有娘娘调教,定然会谨守宫规的!况且梁才人毕竟是皇上允许入宫的,还请娘娘饶了她吧。”这番话先恭维了华妃,后面又特意把“钦点入宫”说成了“允许入宫”,已是费尽心思。华妃一笑:“季嫔好心善!”便不再理会她,仍由她跪在地上。 周宁海已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梁才人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梁才人已然昏死过去! 静寂片刻,才闻得华妃说:“刚才梁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躯意图殴打贵人,让妹妹们受惊了。先下去歇息吧。季嫔也别跪着了,太后还在等你呢。” 众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辞退下。华妃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做主子的都罚了,做奴才的就更不能放过了。莞贵人那个宫女,杖毙吧。” 甄嬛和沈眉庄跌跌撞撞相扶着离去,季昭惨白着脸告了个别,便与她们分开了。后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比她想象中的恐怖更为真实!此后决不可逞一时之气! 匆匆回宫换了身素净些的衣服,免得冲撞了太后,季昭便往寿康宫去了。带着的宫女是明镜。金盏和玉漏是她身边人,这几日忙着将宫中要务抓在手中,她看明镜稳重便点了她带在身边,让她抱着自己的古筝。 路上并没遇到什么人,季昭渐渐定下心神,和明镜打听起被赐过“一丈红”的人的下场。明镜低声道:“算是废了,没有人理会的。身体差一点的当场就去了,好一点的,也就撑个三四年。”暗暗心惊,不敢再问。 悲悯 寿康宫花木扶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因着太后诚心礼佛,宫中很是宁静,一花一木也似有禅意。 一年长姑姑迎了上来,笑道:“奴婢芳若。季嫔小主来了,太后正和奴婢们说小主的曲子呢!” 季昭忙道:“太后娘娘抬举了。嫔妾方才回宫换了身衣裳,只怕来的有些晚了。” 芳若笑道:“不晚不晚,这才见小主用心呢。”说着就领季昭进去。 太后斜倚在榻上,身着一身新制耀眼金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头发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虽躺的随意,却自有一种威仪,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季昭想起书中模糊提到的太后事迹,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情,脸上却丝毫不露,跪下道:“臣妾季氏拜见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微微颔首,随口道:“季嫔起吧。”见明镜怀抱古筝,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你这孩子好实心,哀家这里还能没有筝么?”季昭露了个浅浅的笑容,回道:“只怕嫔妾配不上太后的好筝,冲撞之下扰了太后兴致。[.超多好看小说]”太后一笑:“直说怕用不顺手就是了,偏这么多花腔。行了,哀家不挑你的刺儿,把那天的曲子再弹一遍来听。”季昭恭声应好,又福一福身,命明镜摆好了古筝,便在墩上坐下,留神只坐了一小半,按了按琴弦,便开始演奏。 琴音如水,缓缓而淌。太后闭目听着。季昭记得太后喜欢的是曲中的禅性,因此极力忘却对眼前人的敬畏,只专注在指上。待到一曲终了,见太后并不说话,略一犹豫,又起了个“扫”,将曲子连缀起来,开始第二遍,只是略微轻声一些,到第二遍终了,太后仍无言语,季昭唯恐太后已经睡着,不敢打扰,便离了坐跪下请安,既不开口,也不退去,只等着太后给指示。 约莫跪了两柱香功夫,太后缓缓睁开双眼:“季嫔怎么跪着?哀家乏了,又听着曲子好,就眯了一会子。”季昭恭敬地回话:“嫔妾奏完曲,怕太后还有事吩咐,又不敢打扰太后休息,便等着了。”太后微微笑道:“等的可累?”季昭略一摇头:“嫔妾并不累,嫔妾心中刚念完第一遍《大悲咒》。” 太后“唔”的一声:“念与哀家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季昭沉声念道:“皈依三宝,皈依大悲渡世的观世音菩萨,世间感受一切恐怖病苦的众生,要誓愿宣说广大圆满无碍大悲救苦救难的真言,要看破生死烦恼,了悟真实光明……愿诚心诵持此真言者,皆得涅槃。” 太后点一点头:“很好。哀家记得你选秀时弹的曲子,空灵悲悯,今日脱去几分空灵,倒更悲悯了。”季昭垂首听着,并不敢言语,心知是刚刚梁才人一事的缘故。 “悲悯便好,悲悯便懂得怜爱万物。哀家只愿你莫忘了这‘悲悯’。” “嫔妾谨记太后训示,不敢或忘。”季昭明白这是太后的敲打了。 “很好。你回去备着吧,明日你侍寝。”太后满意道。 季昭谢了恩,便同明镜出了寿康宫。如今看来,太后对她还算是满意的,但这般抬举她,只怕是担心那一位“莞莞类卿”太得宠。太后不知道那一位如今正想着避宠呢。 回到清宁阁歇了午,刚起身不久陵容就来了,带着的还是宝奁。一进来就问她是否安好。 季昭知道她是在隐晦地问上午太后召见的事,感念她的心意,牵着她的手坐到榻上:“我自然很好。太后娘娘和蔼可亲,气度庄严,真让人敬仰。陵容有机会可也要去聆听太后教导。”一个妃嫔,若能得到太后庇佑,在后宫自然可以过得好些。 陵容知道这是季昭的提点,心中感激,正欲说自己家室寒微恐不得太后喜欢,忽然记起季姐姐一向不爱听她说这个,忙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梁才人叫人挪到冷宫去了。” 季昭一愣,旋即叹道:“这实在是……可是华妃娘娘的意思?” 陵容摇头道:“是内务府的人来赶人的。想必是讨好华妃娘娘。” 季昭想一想也是:“华妃未必有闲心穷追猛打这么个小才人,倒是小鬼难缠!” 陵容唬了一跳:“晴朗留心!”小鬼难缠的前一句是阎王好过,季昭这般虽是无意,却也可以理解为把华妃称为“阎王”。 季昭见她这般关心,心中温暖,笑道:“多谢你了,陵容,我记得的。”又想起梁才人来,“如今她去了,你那里也不聒噪了。只是……唉!咱们在宫中万万要当心。” 陵容面色不忍:“我倒宁愿她还在聒噪。如今她去了,我那儿一下子静了,倒觉得凄凉的慌。只好来晴朗这里坐坐。” 季昭有心撇开这个话题,便说道:“在家中时就曾说过要教你琴笛,我并非戏言,如今你可有这个心思?” 陵容忙道:“自然愿意。只是依晴朗看,我学什么好?” 季昭笑道:“你歌喉甚好,发音吐气悠长绵密,还是学吹的好。” 陵容也笑了:“正好!晴朗的筝那般好,我是难越过的,还是学笛子好。” 说话间银铃已经跑去取了两只笛子来,季昭递给陵容一只,细细说了一遍基本要点,又自己吹给她看。 一个下午倒过得很快。陵容吹出来的音十分平缓,只是指法还不熟练。中途陆璐打发侍女新黛送了桃花酥来,季昭想着如今秋日,陆璐该是用自己的桃花干做的,就让木樨做了豆蔻糕送去。宫中送吃食的东西一向忌讳,因为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如今陆璐和她拿吃食互赠,实在是在向对方表明诚心。她和陆璐聊得很好,彼此也都不笨,自然明白在宫中新人们抱团才能生存。季昭也并不让人检验,与陵容一同吃了一些,约定着下回把陆璐介绍给她。 到晚上就寝时,听说皇帝今日招幸了华妃。今日原是新人们开始侍寝的头日,却还是华妃侍寝,加上白日的事情,倒是好大一个下马威。清宁阁的人听了原有些议论,毕竟新人中属季昭位分最高,于情于理这一日应该是她的,只是季昭不动声色,金盏又重申一遍小主不喜欢嘴碎的,这才罢了。 慕容世兰。季昭就寝时默默想着,今日荣宠焉知日后举族覆灭?圣眷终究是过眼云烟,她季昭,决不允许自己陷进去。 侍寝之前 第二日去给皇后请安,季昭便没有像第一日那边庄重,打扮的淡雅了些。[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新人中位分不够的非节礼是不能拜见皇后的,安陵容今日便不须来。季昭身侧坐着的是位分仅次于她的沈眉庄,季昭也就和她随口聊着,觉得现在的沈眉庄也就是一个比较端庄的小宫嫔,难以想象日后会闹出和温实初相爱的戏码。沈眉庄见季昭品性温和,言谈有礼,也乐意和她说话,只是忍不住时时朝门口望一眼。 皇后留心到沈眉庄的举动,含笑道:“沈小仪是在等莞贵人吧?刚刚温太医来回报说,莞贵人心悸受惊,感染风寒诱发时疾,需要静养。(.)” 沈眉庄一惊,就要起身,季昭微微拉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急忙跪下请罪:“嫔妾失仪,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摆了摆手:“无事,沈小仪和莞贵人姐妹情深,令人羡慕。” 正说着,小太监已唱到:“华妃娘娘到!”除皇后外的众人忙离座请安,华妃风姿比昨日更胜,心情也似是不错,直接就叫了起,随意向皇后福一福身就径自坐在了左边第一把椅子上。 “臣妾伺候皇上起身所以来晚了,皇后不会怪罪吧?”华妃漫不经心地说道,却看也不看皇后一眼,低头随意拨弄着水葱似的指甲。 “怎会怪罪。妹妹伺候皇上有功。”皇后雍容地笑笑。 丽贵嫔不甘寂寞:“要我说,还是华妃娘娘最得皇上心意,这么多新人儿,皇上却还是看重娘娘。”悫妃听了,却轻轻“哼”了一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下首坐着的新人,均是话都不敢说,只听着高位嫔妃逗趣打机锋。随意说了一阵,皇后开口道:“好了,本宫乏了。你们散了吧。” 华妃笑了笑:“皇后这么容易乏,可怎么帮皇上管理好后宫呢?”说着也不等皇后回答,便自个儿去了。余下诸人见皇后脸色如常,不禁暗暗佩服皇后心胸,也纷纷告退。 季昭见沈眉庄走的匆忙,料想是去看甄嬛了。估计这会儿去看甄嬛的人应该不少,便没有急着去。回清宁阁歇了一会儿后,便带着筝去寿康宫问安。太后见到她,倒没多说什么,只让她新弹了一首别的曲子,赏赐后就让她回去。 季昭回了清宁阁,还记着太后说今日她侍寝,便叫来顺姑隐约问了几句。她记得好像清代皇帝为了防止被刺杀,侍寝是要“背宫”的,也就是侍寝妃嫔脱光衣服裹在被子中,抬入宫室。不知本朝规矩如何。顺姑道:“这规矩原先是有,不过近几代天子都不大理会。除了那些宫女侍寝是这样规矩,皇帝一般会亲来侍寝妃嫔的宫室。”季昭这才松一口气,她可不想“背宫”。 甄嬛是怎样得宠的?和皇上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呃,还珠格格乱入) 不忌讳地说,光靠床笫间的事,她没信心和人家分出高低来。在宫里要过得好,她得让皇帝记住她的好处。而她,似乎并不像那位纯元皇后。 季昭所不知道的是,玄凌心中的朱柔则,纯洁美好。她季昭,偏偏生得天使般的容颜。 唤上木樨,季昭便说要去小厨房。甄嬛那一套“民间夫妻”她是万万不敢学的,还是在举动中体现出自己的“心意”来。早年她为立文调养身体的时候就学过药膳,厨艺也还不错。亲自动了几回手以后,她提出自己以前在现代吃过的几种点心的样子、味道和食材,府中几个厨子得到启发,居然一一研制出来了。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很多时候这些经验丰富的人们只要得到一点灵感,就能给人大惊喜。这几味点心模样新巧,口味也与周朝的大不一样,别有风味,颇得众人赞许。不过今日,她要做的却不是这些。 季昭微微笑道:“木樨,我要学你的手艺,你教我做桂花糕吧。” 做出来那些精巧的玩意儿,最多让皇上夸一句。而刚刚学会的,做的有些难看的桂花糕,却能让皇上觉得这是诗书世家的清贵女子为了他头一遭下厨。 季昭平时最爱吃桂花糕,却偏偏不会做。因为她很乐意自己做了自己吃,所以偶尔动手其乐无穷,可她太喜欢桂花糕,隔几天就要,哪里乐意整天动手,所以最爱吃的点心反而不会做。 “小主,这样是不是……”木樨有几分犹豫。 “我自有道理。”季昭淡声道,“别和我提什么掉身份,在皇上面前,除了太后、皇后,谁不是奴婢?” 木樨于是不再劝说,领着季昭去小厨房。玉漏知道了季昭意思后,早遣了银铃先行过去通知。所以季昭到的时候,只见一屋子人忙忙乱乱地收拾着。季昭笑道:“本小主一时兴起,做几样小点心。你们有事的,就留下做着,不必顾忌。”宫人们忙称不敢,见季昭只是和木樨做桂花糕,确实不必他们帮忙,就去了几个,剩下几个正要忙今日的晚膳,心中本暗暗埋怨这位主子来添乱,但见她并不干涉,反而让他们忙自己的,便也加紧忙起来。毕竟晚膳误了,怪的必然是他们。 季昭到底是有些厨艺的,纵然不会做桂花糕,也触类旁通,调味就调的很好,只是在捏制时,故意弄得不紧,松垮了一些,却又留心不会让人厌恶嫌弃,只让人看着圆墩墩的可爱。做完后让宫人好生保管,刚刚换了身衣服,便听金盏来报,李长宣旨来了,急忙出去迎接。 侍寝 季昭略整仪表走出,缓缓跪下。(.)李长笑道:“小主不必这般郑重,奴婢只是来通知您一声,皇上待会儿过来,小主准备好接驾。” 季昭恭恭敬敬地谢恩:“嫔妾遵旨,谢主隆恩。”这才起身,“既是皇上的意思,季氏女自然要懂规矩。这点事还劳烦公公跑一趟,实在不该,金盏,请公公喝茶。” 金盏将攥在手心的荷包递了过去,李长收在袖子里,扫一扫浮尘:“小主准备着吧,皇上待会儿就过来了。”季昭挽留几句,李长笑着推了。 待李长走后,季昭便问顺姑该做些什么。顺姑道:“小主差不多是时候沐浴了。水已备好。” 季昭满意地点点头,推辞了顺姑的服侍,自己除了衣裳,将身子浸入水中,取了胰子擦洗,没有用一旁备着的花瓣和牛奶。想着一会儿要到来的事,心里略有一点紧张,人家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可她在现代度过的十五年确实还没有在这方面启蒙,模糊有的一点不知道对不对的知识也是在那些言情小说中看到的,似是而非的几笔。进宫前白竹虽然让她读过春宫图,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大懂。 泡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起身穿了亵衣。外袍是她早已挑好的淡黄色配嫩绿的曲裾襦裙。唤了金盏进来,她手中已托了一盘首饰。银铃跟在后头。 季昭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梳倭堕髻。用骨簪。”曲裾襦裙和倭堕髻都是自汉代装束演变而来,比较搭配。骨簪简单大方却古朴,意蕴十足。 梳妆后照一照镜子,季昭觉得少了点什么,便蹙着眉想。银铃在旁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小主,奴婢觉得小主的妆容少了几分娇俏。[]”季昭拍手笑道:“正是!银铃你很好。给我贴个桂花花钿吧。”银铃忙去弄了来,细细贴好。季昭这才满意。 季昭又在左手腕上套上一只羊脂玉镯子。没有戴耳环。端的是清清爽爽。 玄凌批了会儿折子觉得乏了,便撂了笔揉着太阳穴。李长见他总算停下来,忙道:“皇上,快到饭点儿了。季嫔那里已经备下了。您看?” 玄凌看了眼剩下的折子,随口道:“那就去吧。”李长忙唱道:“皇上摆驾清宁阁!” 玄凌到清宁阁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了。季昭早领了一屋子人出来迎着。玄凌原是无可无不可的心思,见到季嫔才有些回想起选秀时的事情,心中略微有了点兴味,又看季嫔容颜中自然透出一种纯美,忽的忆起纯元那对温柔天真的眸子,心中一跳。 “嫔妾季氏给皇上请安,愿皇上万岁万福。”她声音清甜绵软,却强压的低了几分,愣是恭恭敬敬。这不大像纯元。玄凌抛开先前的念头,扶了季昭起来:“季嫔起吧。” 季昭落后皇帝半步走入内室,见玄凌神色晦暗不明,便笑道:“嫔妾备了点心,陛下可要尝尝?”玄凌点一点头,问道:“你用膳了吗?” 季昭微微红了脸:“嫔妾可以陪皇上再用一次的。” 玄凌见她娇怯,笑道:“朕也用过了。你陪朕用点心就行了。” 季昭嫣然一笑,却又记着不失态,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那唇更红的动人。 “陛下喜欢吃什么点心?嫔妾自作主张,备了自个儿喜欢吃的桂花糕。(.无弹窗广告)”皇帝平时不会多吃哪道菜,生怕被人下毒。但点心上就随意一些,各宫的人费心打听一下不是不能知道。但季昭却不肯,她要的是皇帝记住她这个人,而她所选择的切入点就是桂花。 玄凌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讨赏,活像个把心爱的小玩具拿出来和人分享的娃娃,心情很好:“那就是朕陪你用点心了。无事。季嫔怎么这样爱怯?” 季昭羞涩地笑笑:“嫔妾家中能见到的男子,不过父亲和弟弟。父亲要敬,弟弟要疼。不大懂得怎么对待……夫君。”夫君虽是民间称呼,但是正妻侧室都可以唤,如此虽然有些胡闹,但终究算不得逾矩。 玄凌心中微动,握住那柔荑,温声道:“以后慢慢体会。日子还长。” 季昭低头“嗯”了一声,复又仰头笑道:“陛下莫唤人家‘季嫔’了,听着怪疏远的。” 对于还喜欢的女子,玄凌一向是有些纵容的:“朕记得你单名一个‘昭’,那朕唤你小昭可好?” 小昭……皇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叫倚天屠龙记吧! “嫔妾不要。”季昭反握着玄凌的手晃了晃,撒起娇来,“嫔妾听闻冯淑仪闺名若昭,万一陛下叫嫔妾‘小昭’叫顺了嘴让别人听到,以为是冯淑仪,那嫔妾得多不开心!” 皇帝憋住笑:“那你想要什么称呼?”他才不想告诉这丫头他一向管冯淑仪就叫冯淑仪! “嫔妾小字晴朗。父亲希望嫔妾一生无忧,万里晴朗。”季昭说到父亲,禁不住幸福的眯了眯眼。 “晴朗。”玄凌唤了一声不大满意,“叫在嘴里不热乎。朕唤你季卿。” “那皇上唤嫔妾的父亲什么?”季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充满了求知欲和促狭的笑意。 “朕明天开始唤他季爱卿。”皇帝故作严肃。季昭却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笑着摇摇头,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味道很不错,正要拿第二块,目光扫到碟子里,一下子愣住了。这桂花糕不是他常见的模样,反而软趴趴的,有点丑,又有点可爱。目光扫到对面的季昭一下子紧张地绷紧了身子,玄凌笑了:“季卿头一遭下厨?” 季昭嘟着嘴说:“才不是,才不是。”她嘴上说不是,给皇帝传达的却分明是“就是”的信息,可又留心没有欺君。 “朕很喜欢。”玄凌又吃了一块,“季卿侍奉夫君的心意很周全。” 季昭眼睛一亮:“那好,以后嫔妾日日……呃,只要皇上过来,嫔妾就亲自下厨。”见玄凌一脸怀疑地看着她,撅了噘嘴,“嫔妾还会学新的点心,不会每次都做桂花糕的。” 玄凌拍拍她的手,嘴里很无情:“做的好吃了再给朕端上来。” 季昭不服气地看他一眼:“那还用你说!……呃,是陛下。那个,嫔妾口出无状望陛下谅解。……桂花糕我练了好几次,做了好多好多的,给陛下的当然是最好的!” 玄凌见她一身淡黄色配嫩绿的曲裾襦裙,额间又贴着桂花花钿,于是笑道:“季卿喜欢桂花?” 季昭说到自己心爱的桂花,立刻精神十足,让玄凌看得好笑不已。“自然了。嫔妾最喜欢桂花。桂花的香气清甜馥郁却不腻人,不似水仙,出尘孤绝,纵使清高,却也无情,而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 玄凌听了她“人间烟火”的话,似有所感:“朕一直以为才女都是清冷的,该喜欢石楠、菊花什么的,反而会嫌弃桂花的富贵俗气。” 季昭一笑:“才女不也是人?不也要吃喝?既然身在红尘之中,就不必避讳所谓‘俗物’,坦然受着,心怀温柔就是了。若有一二兴致,偶尔仰慕一下那些清冷的花儿的品格,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好的。若一味清冷,那还是人么?嫔妾自己觉得,即使天上的神仙也不是无情的,无情的人虽然心明眼亮,终究不如有情人对万物心怀爱意。怜悯世间万物,才是真正的神仙。所以嫔妾偏好佛教一些,里头的佛个个都慈悲的很。但嫔妾不喜欢佛教的和尚弃绝俗世的规矩。‘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一样虔诚?” 玄凌笑道:“问你喜欢的花儿,倒从花扯到神仙又扯到和尚,真是能扯!那句偈语倒很不错。朕觉得那弃绝俗世的规矩看着无情,却也有道理可循。不是人人都有那等的境界,为了辨出诚心的人,生造出那些规矩也是无奈。” “嫔妾受教。”季昭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朕看你品格也像桂花。不过很有几分才气,这倒不像寻常女子了。”玄凌微微一笑,赞道,“不早了,安置吧。” 季昭脸一红,柔顺地跟在玄凌后头,走到榻前就要为他更衣。玄凌轻声一笑,已将她搂在怀里,吻一吻她唇畔留着的桂花甜香,花香果如她形容的那般清甜不腻人。季昭小小惊呼一声,忍不住攥了玄凌的袖子,玄凌拔下她发上骨簪,见她满头青丝如瀑布落下,捞起一缕随意把玩着,另一只手却早已去解季昭的扣子。在他绵密悠长的亲吻下,季昭的眼神渐渐迷离,口中含糊不清地念着“皇上”、“夫君”等字眼,任由他领着她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一同沉沦。 玉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宁阁季嫔,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棉、花‘糖’小‘说’)着赐封号“玉”,钦此。” 季昭刚从皇后处请了安回来,李长便来宣旨了。今日她虽受了几句酸话,但她是新人中位分最高的,轮到她侍寝并不稀奇,加上华妃今日未来请安,所以季昭并没被如何。 听着自己的封号是“玉”,季昭忍不住想起,昨日完事后躺在玄凌怀里,那男人随口问她要什么赏赐,她就说想要个好听的封号,还闹着要玄凌现想,玄凌只是把玩着她腕上的羊脂玉镯不语。羊脂玉温润洁白,映衬的她的肌肤光洁柔嫩。原来这就是他给她起的封号。还算好听。 “嫔妾谢主隆恩。”季昭谢了恩起身。李长满面笑容地说道:“皇上很喜欢小主呢。”季昭落落大方地回道:“多谢公公。金盏。”李长这次接封赏可比上次认真多了。季昭微微勾唇,看来皇帝对她还算满意。 送走了李长,季昭照例去太后宫中呆了一个时辰。太后也只是让她弹琴抄佛经,面上没露出太多情绪来,但见她心性沉稳,不骄不躁,心里却挺喜欢这孩子。 别了太后,季昭想起来甄嬛病着,自己该去探视的,便回清宁阁,让金盏挑了几匹绸子,带她一并去看望甄嬛。季昭隐约记得甄嬛似乎后来被内务府怠慢了,那么绸子将来她总用得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在现代时她能不屑甄嬛为人,可如今她却不能不屑甄嬛的未来的荣宠。到底她没有完全把握一定能在后宫披荆斩棘,和甄嬛提前交好是很必要的。 前几日低位嫔妃都一气儿去探访过了,高位嫔妃也都派人慰问过了,所以棠梨宫如今唯有沈眉庄还日日探访了。听了宫人通报玉嫔来访,沈眉庄略一愣就明白是谁了,见甄嬛要起身,急忙按住她:“季嫔……玉嫔性子温和,不会和你计较的,病的正厉害,还不快躺好。我去迎接就是了。”正说了,季昭已经进门来,沈眉庄急忙福身:“玉嫔安好。”季昭看甄嬛还要起来,忙道:“莞贵人躺着吧。沈小仪免礼。” 说话间扶起沈眉庄,就坐在了塌边,伸手探了探甄嬛的额头,有些烧。“莞贵人捂紧一些吧,别再冻着了。”甄嬛见季昭这般举止有些怔愣,季昭一笑:“莞贵人别笑话我。我在家里是长女,照顾弟妹都习惯了,见贵人躺着,就忍不住用上以前那一套了。” 甄嬛虚弱地笑笑:“玉嫔姐姐善心,嫔妾怎会笑话。” 季昭又道:“昨日听闻贵人生病,我看一堆人要来,就不乐意扎堆了。所以今日才过来,贵人莫要怪罪。” 甄嬛早听沈眉庄说了玉嫔昨日侍寝,要做准备也是理所应当,“玉嫔姐姐体谅甄嬛的心意,甄嬛记得的。(.$>>>棉、花‘糖’小‘說’)” 季昭又和甄嬛说了一会儿话,便说道:“贵人病了要静养,季昭就不打扰贵人了。过几日再来给贵人解闷儿。”微微一笑便告辞。金盏早把带来的缎子给流朱了。 回到清宁阁,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季昭便没有去拜访陵容,想起陆璐住得近,本要去看她的,谁晓得小厦子过来传口谕,今晚仍是她侍寝。 季昭谢恩后便自去准备,皇帝放着一堆新人,却又点了她的名,看来明日请安是要被好好刺几句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皇帝满意。 沐浴后仍是挽着那只羊脂玉手镯,却穿上了退红色襦裙,用了觐见皇后那日簪过的金厢倒垂莲簪。玄凌一进来,见了她便笑说:“今日这般打扮华贵许多,尤其手上的羊脂白玉和退红色相映成趣。怎么这样隆重?” 季昭服侍他坐下,望着他一笑:“做了新妇,心里开心。忍不住就挑了亮色。皇上别笑话。” 玄凌笑道:“很好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担得起这样重的色彩。端的是娇艳。”略略凑近了些,“朕给你的封号,可喜欢?” 季昭抿唇笑道:“嫔妾还正要问皇上呢。皇上昨日还夸嫔妾品格似桂花,嫔妾本以为皇上要挑个形容桂花的字眼,哪想到皇上敷衍,就给了个‘玉’字。品格如玉的女子多了去了!” 玄凌握着她的手,耐心地同她解释道:“你在外头,不也是个温润的吗?”捏一捏她的手,“只在朕面前,才是个小桂花仙,朕怎么舍得让别人瞧见你这般的品格?” 季昭露出个纯净的笑容:“皇上真好。” 玄凌又促狭了一句:“再说,朕哪里夸你品格如玉了?朕是夸你肌肤莹润如玉!” 季昭脸一下子通红,“噌”地站了起来:“我、嫔妾去给皇上端桂花糕来!”气鼓鼓地就要走。金盏已经一脸笑意地端了过来:“小主甭费心了,奴婢给您端来了。”季昭看一眼玄凌,看一眼金盏,只好蔫蔫的坐下,嘴里嘟囔着:“皇上欺负人。金盏也欺负人。” 皇帝大乐,看今日端上来的桂花糕是十分工整的花状,一愣:“季卿手艺进步这么快?”隐隐有些怀疑。 季昭仰着脸得意道:“嫔妾做了一大块儿糕,让明镜描出花的模样,自己割下来的!嫔妾真聪明是不是?”又有些丧气,“割坏了好几块,都叫嫔妾吃了。” 玄凌只是笑她,季昭气了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皇上还没告诉嫔妾皇上喜欢的点心!” 玄凌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没事儿,朕喜欢你的手艺。别人那儿个个都是朕喜欢吃的,天长地久也会厌,你就学会一样给朕来一样,朕不晓得会遇上什么点心,感觉倒也不错。” 季昭瞪圆了眼睛:“怎么会厌?嫔妾爱吃桂花糕好多好多年了,都没有厌!” 玄凌听了心中温暖,这丫头自个儿爱吃却不会做,倒为了他去学了。 季昭又想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嫔妾明白了!宫里头要面子,所以点心都是要好看又好吃,如果有好吃但不好看的是不敢拿给皇上的。这样一来,皇上吃的点心种类就少。嫔妾在宫外的时候馋嘴,尝过好多点心都是丑丑的却很好吃的!嫔妾将来一定会做各种各样的点心给皇上吃。皇上愿意尝尝民间风味吗?” 玄凌气结:“季卿眼中,朕就是为了吃的来的?” 季昭依然是一脸的“皇上你点心那么少真可怜嫔妾一定要拯救你”。 玄凌摇了摇头:“贪***!” 季昭理直气壮地反驳:“嫔妾只是希望把最好的给皇上,当然包括吃的了!什么贪***,人家是一只可爱的小吃货!” 玄凌大笑道:“季卿真有才学!‘吃货’概括的实在绝妙!可季卿把才学用到这上头,更叫朕觉得你可爱。不错,可爱的小吃货!” 季昭看他学的那么快,笑得开怀:“那皇上,我们说好了,你要尝尽我做的点心哦。” 玄凌见那笑容纯真,一时恍惚,道了个“好”字。待意识过来这是小姑娘下的套——只要她还能做出新的点心,他就一定要来看她。有点想笑,不过居然一点不生气,当然,罚还是要罚的。 “季卿,安置吧?” 话一出口,看小姑娘羞红了脸,心中更是愉悦,一把搂起了她,走向床榻。 两月 第二日季昭伺候了皇帝起身,便赶去给皇后请安。[.超多好看小说] 她到的不算晚,可今日华妃竟来的分外早,见季昭向皇后请安后又向她请安,也不叫起,冷笑道:“玉嫔可真是贤惠,生生留了皇上两日!倒叫这些新人们苦等。”瞥一眼沈眉庄,“昨日该轮到沈小仪了吧?沈小仪怎么说?” 沈眉庄忙跪下,谨慎地答道:“嫔妾不敢妄自揣测上意。玉嫔温婉,嫔妾高兴皇上得此佳人,不敢有怨怼之心。” 华妃冷哼一声:“你倒是也贤惠的很呐!”也不叫沈眉庄起来。 皇后开口道:“二位妹妹起来吧。”复又对华妃笑道,“妹妹和新人计较什么。谁能越得过你的风头呢?”心里暗暗冷笑的想起了纯元皇后。 华妃“嗤”的一笑,理也不理皇后,显然颇为自得。 皇后和蔼可亲地说道:“玉嫔,本宫一直记得你当日作的那首诗。你是个知礼的。如今皇上垂怜,你更要记桩礼’字,知道吗?” 季昭明白这是皇后敲打,急忙跪下道:“谢皇后娘娘教诲,嫔妾一日不敢忘。” 散了后回清宁阁,小厦子已送了赏赐过来。皇帝赏给她的是一支檀木箜篌簪和一支绿雪含芳簪。季昭瞧着样式漂亮,很是喜欢,连忙谢恩。小厦子道:“皇上有口谕给小主。”见季昭要跪,忙道,“皇上说是家常话儿,让小主站着听。”季昭微微一笑,脸上飞红。 “皇上说,让小主好好学新的。他过几日等小主学会了再来。” 小厦子说的不着头脑,可季昭一下子就明白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皇帝对她还是有几分喜爱的,今晚不过来了还借着赏赐的名头让人跑一趟说他的理由。季昭抿出个极真诚的笑容:“劳烦公公转告皇上,嫔妾省的。金盏,看赏。” 小厦子接了赏回乾元宫,皇帝见他回来,顺口问道:“怎么样?” 小厦子一愣,忙回道:“玉嫔小主很是开心,笑盈盈的,说自己省的。”皇帝听了小厦子的话,眼前忽然就浮现季昭的甜美笑颜,心中一动,口中淡淡道:“去领赏。然后去通知沈小仪,今晚由她侍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季昭入宫已经两个月了。上个月皇帝吃到了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芒果布丁,龙心大悦,就要晋封她为婉仪。季昭一边腹诽皇帝也就是个吃货,一边闹腾着说不喜欢“婉仪”。皇帝略一思索,笑了:“不错,你在朕面前是一点儿也不温婉!那朕香喷喷的小桂花就晋为芬仪吧。”于是一道圣旨,她成了季芬仪。后宫诸人听闻这消息,均是轻看了她几分:从四品有婉仪、芳仪、芬仪、德仪、顺仪五个位分,如今只芳仪位有人,皇上若真的喜爱季氏,该一下子提到婉仪,却只封了个芬仪,可见季氏也只是依仗家世了。 沈眉庄也很得宠,在她晋封前几天被封为了“惠嫔”,皇帝还特意将她的居所改名为了“存菊堂”,又送她许多菊花,只因她喜欢。不过后来季昭私下里拉着皇帝追问:“沈姐姐和皇上私底下也跟菊花似的清高吗?”皇帝只说:“比不得小桂花活泼。”刚说完就想起来季昭初侍寝那夜与他说的“俗与雅”,觉得还是季昭性子真。季昭又问:“‘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嫔妾每次读这诗,虽明白元稹是以花自喻,总忍不住别扭,菊花后头,不还有梅花吗?”皇帝听了只说了句“朕最喜欢梅花”。过后好几日没招幸沈眉庄。 如今的宫中形势,华妃气势喧天,新晋宫嫔中季昭最为得宠,其次是沈眉庄,良媛刘令娴、恬贵人杜佩筠也还得宠。安陵容没有见过甄衍,自然一心侍奉皇帝,没有故意拒宠。所以她虽然只伺候了几回,也已经晋封了安常在。旧日妃嫔中欣贵嫔、丽贵嫔和秦芳仪圣眷不衰。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断,争斗中众人也渐渐淡忘了患病的莞贵人甄嬛。 甄嬛处如今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外,时常来的就是沈眉庄和温实初了。季芬仪大约半个月来一次,带着她的好姐妹安常在,有时候也捎上陆美人。季芬仪总是说:“安妹妹和我学笛子,可我愣是会吹不会教,指的出问题,却不晓得怎么说,莞贵人通音律,帮我们看看吧。”于是甄嬛就接受了季芬仪的定期拜访。况且她如今的分例开始短缺,季芬仪又总是送些实用的东西来。甄嬛不禁十分感激,猜想季芬仪善心,是为了帮她一把才借口“教安常在吹笛”过来的。 季昭当然不是不会教,不过借着机会结交一下甄嬛而已。她和陆璐、陵容二人已经很熟,陵容感念季昭当日相助之恩,陆璐钦佩季昭聪颖,都愿意相信她的判断:甄嬛一旦病愈,必然得宠。所以和刻意和甄嬛亲近一些。 陵容的笛子学的很快。本来嘛,原著中,为了救父亲,安陵容苦练惊鸿舞,短短数月工夫,就在纯元皇后、甄嬛珠玉在前的情况下惊艳了皇帝。陵容的天赋当然不凡!要不要让陵容提前开始练习惊鸿舞呢?季昭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形势还没有多么急切,不必让陵容练习了伤身。只是她既然与陵容交好,未来安父事发她自然得救。原著中陵容恐怕就是因为此事和甄嬛疏远的,她的好好打算。安父在沈眉庄父亲的地盘出的事,此时结交甄嬛也等于结交沈眉庄,也是有到时候请她帮忙的意思在。 沈眉庄本就担心嬛儿一人孤单,看季芬仪几番来探望,想着自己势单力薄,也和季昭略略亲近了几分。只是沈眉庄傲气,季昭位分比她高,若真的结盟了她是弱势的一方,所以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宫宴 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在通明殿日夜诵经祈福的僧人越来越多。到了腊月二十五,年赏也发下来了。季昭入宫以来颇为得宠,赏赐自然很是丰厚。给陵容、陆璐各送了些表表心意,又另外准备了些实用的给甄嬛送去。 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愈浓。季昭本不太怕冷,站在外头看雪正得劲,却架不住金盏和玉漏两人说个不停,只得答应回屋。说话间,有人从门外进来请安,正是陵容身边的宝鹃,捧了两盆水仙进来说:“常在小主亲手种了几盆水仙,今日开花了,让我拿来送给季芬仪赏玩。宝奁姐姐忙着置办过年的事,来不了,就让奴婢跑一趟。” 季昭看了一看,水仙开的很好,便让她回去和陵容道谢。又叮嘱道:“我记得以前在哪本书上看过,水仙的汁液能让皮肤红肿,你告诉陵容,种归种,千万别沾上了汁液。尤其是球根别碰,吃了要胃里难受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宝鹃笑道:“多谢季小主关心,奴婢会把话带到的。不过谁又吃球根呢?”季昭想一想也笑了:“是我痴了。总之让你家小主注意着点。你先别走,进去拿个红包好了。”又转头和金盏说道:“这水仙摆在厅堂上。” 宝鹃领了赏回去,陵容见了忙问:“季姐姐喜欢吗?”宝鹃笑着说道:“季小主吩咐把花儿摆在厅堂上呢。季小主还嘱咐奴婢告诉小主,水仙的汁液能让皮肤红肿,球根吃了胃里难受,种的时候千万当心些。”陵容听到水仙被摆在厅堂上,很是欢喜,待听到后面,轻轻“啊”了一声:“我自小和花儿、香粉打交道,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我原想让你把这些告诉季姐姐的,不想忘了和你说,倒让她嘱咐我一回!”宝鹃忙笑道:“可见小主和季小主姐妹心意相通呢!季小主也很关心小主呢!”陵容心中温暖,浅浅一笑。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满宫嫔妃,除了甄嬛告病,都依例被邀请参加皇上皇后一同主持的内廷家宴。(.好看的小说季昭惦记着今晚的倚梅园剧情,早已想过到时候该如何做。不过眼下,还是和陆璐相携了去赴宴。陵容宫室在另一头,所以没有一起走。 到了后依着位次落座,季昭依然和沈眉庄挨着。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听得李长喊道:“皇上、皇后驾到!”众人忙起来行礼。皇帝随口道:“今儿是家宴,不必拘束。”众人谢了礼,仍是恭敬地坐下了。只听得一个清朗男声笑道:“皇兄每回都说不必拘束,可是按照规矩来呀,还是拘束!”原是最最不羁的清河王玄清。皇帝笑道:“也就十七弟最怕拘束!今儿不逃席、不迟到,已经是很难得了!”见皇上高兴,满宫嫔妃也只得跟着笑笑。 季昭心想,这就是男主角了。不过毕竟与她并不相干,只微笑着听皇帝与清河王说笑、皇后向皇帝贺年。季昭心中早有成算,因此只是喝酒,她酒量尚可,只是一喝脸就红,其实并没醉。给妃嫔的都是些不烈的甜酒,她喝着也挺舒服。过了一会儿,沈眉庄忽然惊道:“季芬仪,你怎的脸这般红?”季昭抚一抚脸颊,果然已经微微发烫,略带几分倦意地回道:“许是醉了。我不该喝这么多的,一时高兴。”沈眉庄忙道:“你既然醉了,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君前失仪可是大罪。我帮你去回皇后。”季昭笑着点一点头,沈眉庄只觉得她醉后更显风流,忙让金盏扶住她回去,自个儿去回皇后。皇后自然允了,皇帝正与华妃说笑,虽然听到了,也并没说什么。陵容见季昭醉态,有些担心,原想离席去照顾她,只是季昭笑着推了:“头一遭参加宫宴,好好呆着!我是回去睡觉的,你来顶什么用?”陵容又欲让宝奁帮金盏扶着季昭,季昭又闹着说自己没醉不要人扶,陵容只得作罢。 季昭出了门,踉跄几步,见金盏着急,笑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我吗!我哪会这样就醉了!”金盏见她举止较平常更显随意,心中着急,却听季昭说道:“你回去,我想自个儿走走。”金盏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小主!您醉了!快回去吧!”季昭还是笑:“你回去,你回去,你硬要跟着我的话我也没意思,还不如回宴上呢!”金盏记得刚才沈眉庄的话,君前失仪是大罪,小主这般怎能让她回去?只是拉住不肯。季昭甩开她的手:“得啦!我走两步,冷风吹一吹就清醒了。实在不行的话,我身上懒怠动,我在这儿等你,你去叫顶轿子来。”金盏深悔没有多带个宫女出来,见季昭这般说只好答应,抖开斗篷就给她披上,批斗篷的时候凑到季昭身前,只听得季昭低声道:“你回去,我是装的!”那语调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金盏一惊,到底记着这不是在自己宫里,没有叫出声来。见季昭这般,她略略放下心来,小主自小就主意大,事到临头才告诉她有计划也不是头一回。忙配合着季昭说了几句话,按照季昭先前的吩咐回宫去了。 季昭裹紧大红猩猩毡斗篷。这原是从《红楼梦》中看来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众姐妹大多穿的是这种斗篷。她读书时便倾慕不已。如今地上积着雪,她穿上这个,在雪地中更显得一簇红好看。以前以为红色只有皇后才能用,入了宫才知道除了正红色为皇后独有,寻常妃嫔也是可以穿红的。她如今从四品的位分,穿大红并不逾矩。 季昭自正殿走到倚梅园,估摸了一下甄嬛从棠梨宫来应该是到倚梅园的另一边。皇帝过会来倚梅园走的和她是一条路,她只需在中间截住皇帝就是。 当然不是靠“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倚梅雪夜 倚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季昭只听得自己踏雪而行的声音。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 季昭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红色已被风吹退,忽然听到有脚步窸窣,回头只看见园子的小门后闪过一翠绿的宫女衣装,扬声唤道:“谁?”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果然那宫女停下请安:“小主恕罪,奴婢不曾看见小主。”季昭见她颇有几分颜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宫女忙回话:“奴婢余莺儿,是在倚梅园修剪花枝的。” 今日季昭有意借倚梅园的契机让皇帝更看重她一分,却是要坏了甄嬛的缘法。[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宫女原是要青云直上,盛宠一时,然后惨死冷宫的。如今这条命,保住了。只是依她的心性,不知是宁愿卑微至死还是风光一时? 季昭心中有点感叹,摘了耳上的一对红宝石镶金坠子给她:“我看你很机灵,这个算是给你的年礼。”见她欢欢喜喜地接了,又道:“我想自个儿看景色,你先帮我折几枝红梅,再别处剪花枝去。”余莺儿忙攀折了几枝红梅,季昭持在手里,眼见着她欢喜地去了。 —————— 玄凌在宫宴上看到了插瓶的红梅,一时伤怀,便不许人跟着,独自去倚梅园赏梅去。(.棉、花‘糖’小‘说’)凌霜而开的梅花没有辜负他,只是他心中郁郁,却辜负了这梅花。 转过一株梅树,忽然一个披着大红色斗篷的身影映入眼帘。那身影在白雪红梅中分外显眼,也分外好看。大红色的斗篷衬得她脸儿更白,远远瞧着,太不真实,又太美,不敢靠近,深怕那人碎了。他以为是纯元,可嘴里叫不出声来。再看,是季昭。正看着他笑。 “芬仪。”他唤。心中寂寥之下称呼也疏远不少。 她在向他走来了。那团逼人的红。烧的他头有些晕,心却分外凉。不是纯元。 “皇上。”她淡淡地笑。微微福身就自己起来了。像是明白他懒怠开口叫起。 “芬仪怎么在此?”他隐约记得她醉酒离席了。 “醉了。本要回宫的。走了几步醉意退了,告了假又不好再回去。听谁说了一嘴这儿景致好,就打发宫人回去,自个儿来走走。”她没有用任何敬称。看来果真有些醉。平时多么知礼的人儿。不过这也正和他的心意。他此时格外不想听那些冰凉的称呼。 “你。作一首诗。咏这红梅。”他颐指气使。他是皇帝,要什么不可以。此刻只想她也陪他难受。即使她不明白为什么。 “不想作。你心情不好。作了热闹的诗,你听不进去。作了冷清的诗,你心里的郁气也散不去。不如不作。”她淡淡的。那对明亮柔和的眸子注视着他,他感觉这对眸子能明白他,于是一点也不为她的忤逆生气,居然扯一扯嘴角笑了。 “不作就不作。” “等心情好了,作很多首。”她没有说“等你心情好了”,而是说“等心情好了”,使他觉得她的心和他的是贴近的。她真能懂他。她同他一样悲喜。 他不再说话,此刻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她陪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看着好冷清。” 他还是不语。 她浅浅的笑,从后面搂住了他,将自己的红斗篷盖在他的灰貂皮斗篷上。 “看着心里暖一些。”她言语温存。 他心里难过,原不想看见热烈的颜色,可真的看见了,也只是淡淡的觉得好看,待到那颜色上身,心中却感觉强烈。那热烈冲击着冷清,让他的心也不宁静。他忽然蹲下身,一把背起了她。 “朕背你走一会儿。”他道。 其实不用他解释,她一直极温顺地依偎着他,没有要挣扎的意思。除开他突然起身时。 “我唱歌给你听吧。”她温言道。 “嗯。”他语调很平淡。 她望着满天繁星,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四周红梅簇簇,她略带伤感的声音就在这梅林中回荡。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她的嗓音柔而清澈。一遍又一遍唱着。他也就默默地听。他喜欢这支歌儿。 过了许久许久,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小桂花?” 他只听到她均匀而深沉的鼻息声。他淡淡地笑了。 那一夜。本该和众妃欢聚的皇帝出现在了清宁阁。背着熟睡的季芬仪。他亲手将季芬仪抱上了床,掖好了被角,警告宫人们守口如瓶,才一个人独身回到了快要结束的夜宴上。 至于在倚梅园的另一边?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在雪地中哪有大红猩猩毡斗篷好看显眼?至于那位莞贵人的祈福?又有谁在乎呢? 赋诗 玄清见皇兄背着季芬仪走远了,才从花树后走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小桂花?好一个知情识意的女子!皇兄这次眼光倒不错。”他摸着下巴笑了笑,转头就开始想怎么回去交代。毕竟皇后是担心皇帝才派他跟上,而皇兄肯定不希望别人晓得这一场偶遇。 他慢悠悠地在林中踱步,忽然看到一梅枝上挂着东西,凑近一看,却是一极精致的小像,小像上的女子眉目宜喜宜嗔,他拿下了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算了,有那样的妙曲听,也是乐事了。”他顺手把小像揣到袖子里。 ―――――― 季昭睁开眼睛,顺姑正摸她的额头:“小主醒了?快些起身吧,皇上传唤小主过去呢。” 季昭一面忙着起身,一面听金盏絮絮地说着:“小主,昨晚真吓着人了,您怎么睡着了,还让皇上背着送回来!”季昭只笑不语。她昨晚在皇帝背上可警醒着没睡着,不过作幅样子罢了。至于为什么?――“是你为你玫瑰付出的心血,才使它如此珍贵”。帝王从来享受着别人的付出,能够装睡让他付出一次,只会让他更珍视她。[] “小主要如何打扮?”玉漏问道。 “那件月白蝶纹束衣。簪子用皇上上次赏的檀木箜篌簪。梳灵蛇髻。”料想皇帝今日心情应该比昨日好些,但也好不到那里去,再用红色就太冲撞了,何况今日没有雪花红梅衬。还是着装淡雅些好。灵蛇髻活泼,万一皇帝心情好,她撒娇不会显得生硬。 罩了件软毛织锦斗篷,便徒步去仪元殿。因为昨儿阖宫守岁的缘故,皇后仁慈,免了今日的请安,所以她可以直接去见皇帝。 脱了斗篷进到内室,皇帝见了她,微微一笑:“季卿。” 她也微微一笑,深深福身:“皇上万岁万福。” 他温声叫起。忽然道:“季卿,朕好像没见过你戴耳坠子。” 季昭一愣,不想他会问这个。“嫔妾喜欢珍珠耳环,选秀那日就戴着的。” 皇帝向她伸出手,待她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他才握住说:“朕随口一问。回头让李长多挑些给你送去。你倒不喜欢刻意素雅,只是打扮的简单,却很好看。” 季昭被他握的紧,没法谢恩,只好抿唇一笑。 皇帝又说:“你该戴有流苏的耳坠子才好看。[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朕记得那里有一对银累丝珍珠耳坠,带流苏的,你戴着一定好看。你先别推辞,收着,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带流苏的耳坠子是正三品的贵嫔才准使用的,她现下不过是个从四品的芬仪。 皇帝这样说,季昭也不好推辞,便谢了恩。见皇帝心情尚可,便笑问道:“陛下唤嫔妾来做什么?” 皇帝一笑:“无事便不能唤你了?”又低声道,“朕昨夜想和你一同过的,只是诸人都等着。”季昭面带羞赧:“是嫔妾不好。醉后失仪。”却只口不提昨日倚梅园的分毫。 皇帝望着她微笑不语。季昭低了头,随口扯着:“其实昨夜宫宴上嫔妾也带了耳坠子的。皇上没留心罢了。是对红宝石镶金的。后来嫔妾出去后遇到一个宫女看着很机灵,就顺手赏给她了。” 皇帝笑道:“什么样的宫女入了你的眼?好生大方!” 季昭微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嫔妾酒醉了冲动。一时起意。” 皇帝又沉吟一会儿,开口道: “朕昨日在倚梅园独自赏梅,景致颇好。季卿文采斐然,便请季卿为这玉蕊檀心梅作一首诗。作的好了,朕便晋季卿为容华。” 季昭明白皇帝是因为昨日的事想着给自己晋位分,却又不直说倚梅园之事,只让众人以为她以诗晋位,而不是故意去偶遇皇帝,爱护之意溢于言表,心中微微有些动容。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便要开口。皇帝早已铺开纸等着誊写了。 “《咏红梅花》。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皇帝笑道:“起头热闹。”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皇帝一口气誊录完了剩下几句,才开口叫好。 “这诗颇有贵气,用来赋梅花却不让人觉得不喜。季卿好才情。” 季昭正欲谦虚几句,皇帝又道:“不是说作许多首吗?” 季昭见皇帝笑的促狭,想起这是自己昨晚的原话,可一时作几首诗也太难为人了,念头在心中转了几转,开口道:“皇上饶了嫔妾这一回,嫔妾给您集句可好?” 皇帝本是逗弄她,也没真逼迫的意思,可她居然真想出了法子,倒叫他惊讶:“集句是什么?朕从未听说。” 季昭一愣,这集句是宋代兴起的,她就一向钦佩王安石的集句,这大周竟还未流传开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嫔妾闺中的游戏。就是集合古诗文句成诗。” 皇帝来了兴味:“这可不容易啊。只有博闻强记,才能集句成诗。还得对原诗句融会贯通,如出一体。这样集成的诗才能既无斧凿之气,意义又相连贯。” “皇上一听就能明白这集句的难处,才叫嫔妾佩服。”季昭笑道。 “快念来听。既然是新花样,朕不为难你,只要一首。” 季昭沉思一会儿,已然有了答案,开口念道:“六花飞舞乱交加(刘芳翠),雪里红梅趣更嘉(赵紫芝)。瑶圃晚晴飞紫水(何应龙),玉炉春暖仗丹砂(刘支芳)。” 这四句都颇为冷僻,只是她合在一起,却有了新意。这首诗韵脚工整,即使不是集句,也是首佳作。 “季卿闺阁游戏便与众人不同。”皇帝赞道,“朕很喜欢这诗。” 季昭淡淡一笑。 皇帝回头就颁了旨意,晋封季昭为正四品容华。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季昭入宫就封为正五品嫔,位分本就嫌偏高,然而才三个月工夫,居然已经连升两级,成了正四品的容华。一时间人人议论不休。 太后、皇后听了却没放在心上。不过刚好皇帝昨夜见红梅思故人,心格外软些,季昭又作的好诗,这才晋位,只是运道好些而已,不代表什么。至于其他嫉妒的宫妃?嫉妒归嫉妒,心中也无可奈何,明白自己写不出那等好诗来,不然皇帝怎么偏偏召唤季芬仪――如今的季容华去作诗? 春遇 时日渐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转眼已是三月初。 甄嬛久病无宠多日,也渐渐不那么小心,开始出来走走。见太液池风光好,便命人在池边古木上扎了秋千,时常去荡一荡。孰料却让皇帝看个正着。 甄嬛见了外男,大惊,连忙蹲下行礼,却不知对方是何等身份,只好问道:“尊驾如何称呼?”皇帝只看着她似曾相识的清丽容颜发愣,许久才回过神来叫起:“我是……清河王。” 甄嬛心中觉得不妥,刚要告退,可流朱已经捧了她先前要的箫来,对面的人又极力邀她吹一曲。甄嬛心想,自己这般花容月貌,已经白白辜负了,何必再辜负这春光?何况她对自己的箫也是得意的,见对方诚恳,便应了下来。吹奏了一曲《杏花天影》。 皇帝听的默然无声。甄嬛见他神情怅惘,不由唤了声:“王爷。”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缓缓道:“朕……真好。自纯元皇后故去,本王从未听过这样好的箫声。”季容华颇通音律,只是擅长筝、笛,却偏偏不会箫,让他引以为憾了很久,今日总算圆梦。 甄嬛谦虚几句,匆匆告退了。心中隐隐得意,又有些担心。待到听说清河王今日确实入宫,这才放下心来。(.好看的小说 隔一日仍去那秋千处消磨时光,一是的确无事,二是,心中确实有所期待。毕竟宫中无聊,而昨日那人显见得懂得她的曲子,她很愿意同知己攀谈。果不其然,那人在她荡秋千时忽然出现,推了她一把,让她又惊又喜又怯,后来跌下秋千,被他一把抱住,更让甄嬛窘迫不已,却也芳心暗动。 皇帝见她羞涩模样,说话越发温和。又要她吹曲。甄嬛推辞不过,又吹了曲《柳初新》。皇帝和她品评曲子,兴味十足,又听甄嬛由曲子讲到杏花品格,说的颇有新意。忽然想起季昭那日从吃食扯到桂花品格,也是新意迭出,忍不住低头一笑。 甄嬛却不知皇帝心中所思,只是说的开心。宫人们虽和她亲近,到底没法谈这些高雅的东西,让她憋得难受。眉姐姐要伺候皇帝,淳儿又不懂这个。今日好容易遇到个懂行的,懂得她的才华,甄嬛怎能不开心?因此,当皇帝约她明日一同品鉴曲谱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不过她还记着叮嘱皇帝,莫要让别人知道。 皇帝有些不悦,他是皇帝,何需躲藏,但口中还是极爽快地答应了。谁让她以为,他是清河王呢? —————— 清河王有些摸不着头脑。(.$>>>棉、花‘糖’小‘說’)皇兄最近总叫他入宫,可偏偏才说几句就晾下他走了,让他自个儿呆着看画。今儿个又是如此,他原是最怕拘束的性子,干脆出去走走。 本想去看太后,问了宫人才知道太后在同季容华念佛,吩咐不见人,只好四处闲逛。不多时走到了上林苑东南角。这里是片桃花林。这时令桃花本该刚开。只是宫里引了温泉过此处,所以竟已是全盛光景。昨夜一场雨,谢了小半的桃花,铺的地上满满都是,煞是好看。枝上也还芳菲未尽,清河王瞧得出了神,不禁有些技痒,便让小厮阿晋去问李长讨只笛子来,自个儿在桃花林中转悠了一会儿,一翻身上了棵大桃树,躺在枝桠间,准备睡一会儿。 正当他有些迷糊时,一个朦胧的女声传入耳中:“玉漏,去取我的笛子来。”玄清睁开眼睛,桃花掩映间依稀看到一位宫装女子。那女子正侧着头与侍婢讲话,从他的位置刚好瞧见一截白嫩细腻的脖颈。玄清心中一跳,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于是只听见她清甜绵软的嗓音:“……不必急走,此地风光甚好,我一时不会厌。” 那声音很是耳熟,玄清隐约听到那侍婢唤她“容华小主”,模糊记起来宫中确有一位季容华正得圣眷。唔,是上次的小桂花。 倒不是他有意轻佻,只是听见皇兄这么唤了,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有用“小桂花”代称。 季昭遣了玉漏后便独自在林中漫步,这样好的风光一人独享实在奢侈。只是她的心颇不宁静。这几个月她更得宠了,风头仅在华妃之下,开始有人看不过去对她动手了。她想着甄嬛和皇帝偶遇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也希望她出来吸引一下别人的注意力,最近就不大去找甄嬛。 晨起听银铃说,梁才人去了。那个初入宫时如许张狂的女子,只因华妃一句话,就断了腿,以后不见天颜。听说是冬日里腿害了病,太医院和内务府又都敷衍着,季昭虽也曾打发人送些东西去,究竟没放在心上,她一个人苦苦拖了许久,到底是没了。 她死的波澜不兴。 季昭心里有些难受。去太后宫中念了几遍经,究竟意难平。因此出来走走。无意竟到了这里。见一地落花,忽想起了《葬花吟》,她虽无黛玉心肠,如今却有意借《葬花吟》散去心中郁气。因命玉漏去取她的笛子来。87版《红楼梦》中的《葬花吟》,曲调缠绵,很得黛玉之趣。 季昭走了几步,《葬花吟》中的句子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她想念出来,但其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类的句子甚多,万一被人听到,便是个怨望之罪。她圣眷优渥,原不该有怨的。 季昭默默走着,只在心中吟诵那句子,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从前读《红楼梦》时,不喜黛玉的矫情,如今亲历才知个中滋味,才懂得《葬花吟》的妙处。心中已经念到了“花魂鸟魂总难留,花自无言鸟自羞。”,她心中情绪激荡,见四下无人,又觉得下面几句不必忌讳,忍不住吟诵出声: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下一句“尔今死去侬收葬”不吉,她只得打住。 “一抔净土掩风流。”她喃喃道。眼见满地落花,忽的蹲下身来,用手掌在落花上抹上一层薄土。她晓得自己是任性了,矫情了,可左右此处无人,只为自个儿心底好受些,矫情便矫情吧。她专心用土埋那些花儿,好一会儿工夫也只葬完了身畔的花。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桃花纷纷而落,又是一地残红,季昭自个儿也被落了满身。 她料想这幅画面极美,所以舍不得打破,下意识屏住呼吸就不动了。却听得一声轻笑传来:“这位小主何必呢?落花甚多,掩埋不尽,小主这般又有何人在乎?” 玄清 季昭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以前书上看过的话脱口而出:“这朵花在意,那一朵花也在意。[.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发现自己失状,说话的又是个男子,不由的又羞又恼,冷了脸便沉声道:“是哪位尊驾在此?既知是天子宫嫔缘何不避让!” 玄清一笑,自枝上跃下。“季容华好。” 季昭认出这是宫宴上见过的清河王,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行了礼,转身便欲去。玄清忙道:“季容华莫恼,小王只是听你那几句诗精妙才冒昧打扰,无意冒犯容华。容华可否将全诗告知小王?”清河王的风流好文,在京中是有名的。 季昭冷笑道:“王爷好是潇洒,季氏却不敢累及家族世代清誉!”仍举步要走。 清河王半是真可惜半是激将:“还以为是位不意世俗的奇女子,可惜了!” 季昭理也不理,冷着脸便走,心中暗暗恼怒他的无理,他倒自以为谈诗论文,坦坦荡荡,可知被他视为俗气的流言真能毁了一个人?她季昭凭什么要搭他的腔,只为了证明自己也光风霁月,却要冒着让季氏百年声誉毁于一旦,族中女子嫁不出去的风险?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所谓的人! 玄清见她真要走,心中倒生出几分敬意来。他风流惯了,有不少盛名在外的才女都愿意和他品诗论文,这位季容华虽听说被皇兄赞过文采斐然,但诗作一首都未传出,可见品性清洁。他到底不是真的不知事,只是被那些“才女”惯坏了,刚才又为那几句诗痴了而已。 只是玄清性子惫懒,不愿解释,又觉得季容华沉着脸的模样分外美丽——他倒没生出别的心思,只单纯觉得好看,便又跟上,口中笑道:“容华告诉小王吧,不然小王跟定容华了。.等到外头被宫人们瞧见,容华的清誉才保不住呢!”说完他自己也有些愣,怎么口气像个纨绔?明明一向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耍无赖的。 季昭嗤笑一声,脚下却不停。玄清本想看看她不知所措的模样,见她这般镇定丝毫不惧,有些佩服,又不想先行认输,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两人这般走了一段路,眼见着要出桃林了,玄清不由放慢了步子。他倒真没有连累美人的心思。 季昭见玄清果真停下,并不出她所料,不禁嫣然一笑。这位清河王,举动虽不合时宜了些,到底没有坏心思,比起一般的纨绔子弟却是强太多了。既如此,她并未死板的人。远远看见玉漏已取了笛子来,便微微侧身,对尴尬着的玄清冷声道: “还不离我远些!听到多少算你的造化!”对这位不讲究虚礼的王爷,她实在不必过于客气。 玄清大喜,连忙给她作了个揖,口中连声称谢,闪身入了桃花林。 “小主?”玉漏上前,将梅花笛递给季昭,“奴婢怎么恍惚看见还有个人影?” 季昭淡淡一笑:“花影迷离,一时看错也是有的。”说着将笛横在唇边,悠悠吹出声来。 《葬花吟》的诗句不宜念出,可深得诗句韵味的曲调吹奏却不用避讳,拿一句“伤春”就可以搪塞过去了。 那曲调悲极。却不低迷。 在所有的女子中,林黛玉不仅是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清醒的一个,所以她也就最痛苦。单是悲悲切切,不足以表达曹雪芹厚重的笔墨。曲作者王立平花费了整整一年九个月才谱出此曲。[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他说:“那一刻我就想,这哪里是低头葬花,分明就是昂首问天!”就这样,“我把曹雪芹的这首词写成了一首‘天问’!”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余音渐渐在林中散了。季昭痴了一会子,叹了口气:“走吧。” 玄清望着那窈窕身影渐渐远去,那首曲子带来的强烈感觉仍然猛烈冲击着他的心,令他不能自已。早听说季容华以作曲得太后宠爱,未曾想精妙如斯! 好了一会儿,文采风流的清河王才回过神来。季容华已经走了?说好的诗呢? “以为我听着曲儿就能把诗补全呢。”不由一笑。 阿晋急急忙忙跑来:“王爷,王爷,阿晋来晚了。阿晋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李公公。” 玄清不答话,接过他手上的笛子,横在唇边,沉吟了一会儿,悠悠吹奏。 竟与方才季昭所吹不差分毫。 —————— 季昭并没把和清河王的偶遇放在心上,她又没做出格事,再说,她还指望清河王帮她把甄嬛的心带走,再让变身复仇女神的甄嬛杀回宫中,帮她干掉皇后呢! 季昭只是好奇地算着,按说这段日子皇帝日日喊清河王入宫,应该是遇上甄嬛了,可这次没有了余莺儿,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向甄嬛袒露身份?她宫里最近被做手脚的次数直线上升啊! 甄嬛那边还没有动静,皇帝却又唤她去仪元殿了。听说清河王也在。 季昭略有些惊疑,但想着清河王不是蠢人,便也放心去了。 果然才刚进门,清河王就迎上来,一迭声地赔不是:“上回小王在上林苑不小心听到了小主的笛声,实在美妙,一时发昏就上前要曲子的词,惹得小主生气。实在唐突小主了。还望小主原谅。” 季昭向皇帝请了安,才淡淡地回道:“季氏不敢。王爷言重了。” 皇帝笑着说:“刚才六弟同朕说,他惹恼了朕的季容华,朕问他怎么回事,他又不肯说,非要当面道歉。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六你确实过分,偷听人家吹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去搭话。季卿最是知礼,想必给了你脸色看。” 清河王尴尬地笑笑。季昭不明白清河王为何无故提起那日的事情来,但看他的说法,却没有牵连自己分毫,也只是听着。 皇帝见清河王这等模样,心中微微有些隐秘的得意。先皇偏爱清河王,认为他聪慧不凡,反而对自己颇少注意。加上玄清精于六艺,笛声被赞为京中一绝,他一直是有些嫉妒玄清的。今日玄清却对别人的笛音表示了佩服,这人还是他的宫嫔,心中自然有些得意。所以也顾不上疑心什么,只趁着这个机会,想看看玄清的笑话。 皇帝问道:“老六,你让季卿跑一趟,就专为谢罪?这心可不诚!话说回来,季卿的笛声与你相比,如何呀?” 玄清极诚恳地道:“季容华吹奏的功力与臣弟不相上下。但论及作曲,臣弟不敢与季容华比肩。” 季昭有点心虚。《葬花吟》的版权不是她的。 玄清又接着说道:“臣弟今日还有一桩事。那日偷听了容华的笛音,小王难以忘怀,回去便因曲赋诗,听闻季容华才高八斗,特意拿来请季容华过目。也还请皇兄帮我,让季容华写了那曲儿的词给臣弟看一看,臣弟实在心痒难耐,可容华对臣弟那是不假辞色。” 皇帝笑道:“就是刚才给朕看的那首?季卿,你过来看。” 季昭走到皇帝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清俊的行书: “风透帘栊花满庭,庭前□□备伤情。无情岁月嫁春风,忍淹留燕子锁楼中!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谁有闲情留晚芳,我独香冢埋荒唐!” 好个清河王!昨日她念的那几句他分明听到了,却不曾用到诗里。因为那几句情感太重,如果其余句子配不上,硬把那几句塞进去,只会让整首诗不伦不类。可是那几句如许精妙,他竟能壮士断腕,撇开那句子的影响,自己作诗。这一首虽比不得《葬花吟》,但也是绝妙了! “王爷高才,嫔妾佩服。”她真心实意赞道。深深觉得此人配甄嬛有点糟蹋。 清河王忙道:“还请容华赐教。” “嫔妾不敢。”季昭微笑着推了。 皇帝笑道:“无事,季卿指点一下十七弟便是。” 季昭温言道:“陛下。此诗拟女子口吻,伤春兼自伤。嫔妾圣眷优渥,心中无伤,不愿‘为赋新词强说愁’。更加不敢怨望。” “朕不会治你的罪。”皇帝随意说道。 季昭只是推辞:“陛下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弥子瑕的事情吗?” 皇帝一愣。就有些淡淡的了:“季卿好才情。” 季昭跪下请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嫔妾不敢恃宠而骄,可嫔妾更害怕被皇上厌弃。” 皇帝见她如此,有些心软:“起来吧。朕不逼你。” 清河王忙在一旁说话凑趣:“看来皇兄的面子也不比臣弟大多少,臣弟今日是讨不到词儿了!” 季昭见皇帝终究不大高兴,便走到他身边,柔声道:“陛下莫要生气。嫔妾就耍个赖,试试看以孤句来压王爷的全篇,也算是指教,如何?” 皇帝淡声道:“季卿随意。这下不怕朕厌弃了?” 季昭柔柔一笑,对着清河王说道:“王爷诗才甚好,只是立意就先失了新意。若有好的立意,即使凡俗句子,也是动人的。谁说见了落花一定要伤春呢?” 清河王作了个揖:“还请小主指教。” 季昭见皇帝并不说话,却看着她的笔尖。深吸一口气,沾了墨,提笔写到: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侍疾 自从那日拒绝了为清河王改诗,皇帝待季昭就有些淡淡的。[.超多好看小说]虽然那日赞了她几句,偶尔也还肯过来说话,但一次也没有留宿过。 季昭明白自己在何处惹恼了皇帝:若真是陷在情爱中的女子,纵然再记着本分,在爱人面前总忍不住骄矜几分,稍稍逾矩些。然而她太守着本分,丝毫不为情爱失了礼,就让皇帝有些恼。不过皇帝怕是没有深入想到这些,只是下意识觉得不爽。不爽之余又惦记着她从前一点儿好处,所以只是等着她给个解释。 宫人们见她有失宠的征兆,都纷纷劝她扶持姐妹来分宠。季昭丝毫不放在心上。莫说皇帝现下对着她只是赌气,若真的献美人坐实了自己不在意他,这赌气可就真成了失宠了。再者说,皇帝现下正宝贝着棠梨宫那一位,纵是举荐了上去,最多宠个几天也必然抛到脑后。因此这段日子倒是入宫以来难得的清闲。 晨起去给皇后请安,之后去太后宫中抄经或者抚筝,消磨大半个上午。中午回清宁阁用膳,兴致来时自己下厨,然后歇午。下午陵容和陆璐都肯来陪她讲话。陵容与她学了几个月的笛子,进步飞快,已经登堂入室,时常和她合奏。有时陵容高歌一曲,仙乐般陶陶醉人。陆璐擅长作画,泼墨而成,又邀季昭在上头赋诗。到了晚膳前,两人分别告辞。皇帝偶尔过来陪她用晚膳,两人只讲些诗词,却很少叙寒温。膳后季昭照以前一样奉了亲手做的点心上来,只是再也不吹嘘撒娇,皇帝也只是默默地吃。(.无弹窗广告) 太后那里最近待她倒越发亲热。太后仿佛并不知道她与皇帝的事,只是微笑说:“哀家看你才入宫,就已经晋了两级,位分升的太快,怕不是好事。如今你懂得韬光养晦,将皇帝往别人那里劝,果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季昭只是口称不敢。 —————— 甄嬛到了与皇帝约好的时辰,见外头大雨倾盆,不顾宫女劝阻,咬咬牙还是出了门。孰料皇帝临时被太后唤去,未曾赴约。甄嬛失望不已。只暗暗告诫自己压了那些念头,再不要多想。可到底意难平。 —————— 皇帝回了太后后冒雨赴约,甄嬛早已离去,皇帝失望之下染了风寒。太后点了妃嫔侍疾。 季昭侍疾的时辰是后半夜。她没有擦一点脂粉,也没有带香袋,只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来了。一身水绿色百褶裙,发上是檀木簪子。 华妃刚刚侍了前半夜的疾,眼眶下已有乌青却不掩严重担心,见了季昭本想嘲讽一句“狐媚子”,偏偏看见她素颜,见她待皇帝还算真心,没有趁机勾引,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季昭待她走远了才起身入内。 皇帝睡的不大安稳。季昭极细心地拿温帕子给他一遍遍擦脸降温。见皇帝眉头皱的紧,撂下帕子,去给他揉太阳穴。皇帝却突然睁开眼睛: “季卿?” 他和她生分了的这些日子,仍是唤她季卿。只是声音淡淡的。今晚听来却充满感情。. “皇上再睡会儿,多睡会儿病就养好了。”季昭柔声道,手上动作不停,“可是嫔妾弄醒了陛下?” 皇帝虚弱地一笑:“不怪你。”太阳穴攸关生死,他纵然睡着对那里也是警醒的。 季昭当然明白是自己按了他太阳穴的缘故,却只做不知。她未必有多心疼这男人舍不得弄醒他,自己侍疾,他看不见有什么用? “季卿还是这样素净。”他温和地笑,夹杂几声咳嗽。 季昭去捂他的嘴:“皇上别说话了,快睡吧。嫔妾陪着您呢。” 皇帝闭上眼睛,出了口气:“朕想听你唱那日的歌谣。” “您又心情不好了。”季昭微微的笑,“不唱,不应景。” “谁给你胆子违背圣旨的,恩?”皇帝声调平缓,但并不严厉。 “您会罚我么?”季昭俯下身抱住他的头,“其实这几日,嫔妾很欢喜。陛下在与嫔妾赌气,这说明陛下心里有着嫔妾。” 皇帝把手指伸进她发间,缓缓抚摸着不语。 季昭依偎着他,微微一笑,知道皇帝已经不生气了。便开口唱道: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夫君,小桂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醒来,我都会给你。” 这是舒伯特的摇篮曲。她临时改歌词,略有些牵强,到后来嫌改的麻烦,干脆直接哼给他听。但皇帝听着旋律却好。这歌儿原本是哄婴儿入睡用的。身为天潢贵胄,皇帝自记事起就未曾被人这般哄过,听得季昭温柔的歌声,十分受用。模模糊糊就睡着了。太阳穴处的按压让他头疼解了不少,而这温柔的歌声竟让他放下了戒心,将攸关生死的太阳穴交到了少女手下,毫无防备。 一夜黑甜。 第二日皇帝晨起就觉得大好了,只是太后关心,已经下令了罢朝,于是便去太后宫中看望。 太后见了皇帝,欢喜不尽:“还没好全呢,怎么就急着起来?哀家正要去看你。” 皇帝笑道:“朕好了。怎么好劳动母后?”看见桌案上摆着一叠纸,字迹熟悉,就拿起来看,不禁“咦”了一声。 太后温言道:“是季昭那孩子帮哀家抄的《法华经》。她也算有心了,字写得大又工整。” 皇帝却盯着纸不语,不是季昭惯用的行书,而是工整的楷书,是颜体。他手头那页正好写着: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前四句落笔沉稳,后四句却轻飘了些,仿佛执笔人有意撇开这一节,写得极快。 太后见皇帝神情,淡淡一笑:“看来你挺喜欢季丫头。” 皇帝放下那叠纸,也是淡淡一笑:“在她身边朕觉得挺舒服。” “她位分升的太快了。不是好事。”太后看了那叠纸一眼,“才入宫半年不到,已经是容华了。哀家记得曹氏给你生了个公主,如今也还只是个容华。” 皇帝顿了一顿:“朕晓得了,下次晋位会压一压的。” 太后和善地笑笑:“其实她也不错。连升了两级,却不轻狂。哀家听闻甄氏貌似阿柔,如今还未见过。可季丫头生的美,却偏偏不是狐媚的那种,让人看了就喜欢,倒有几分阿柔的影子。哀家疼她,也是念着阿柔。” 皇帝略有些黯然,叹了口气:“母后,莫提菀菀了。朕心里难受。朕记得阿柔姓什么的,不会薄待了朱家的。” 太后也叹了口气:“皇后是阿柔的妹妹,你好歹顾惜她一点。季丫头得了宠还守着本分,可别人呢?到底皇后自己要得了脸面才能让人信服啊。” 皇帝静默一瞬,道:“朕知道的。”又说几句便走了。 竹息见太后疲倦地揉着额头,劝道:“太后,您也该保重身体。” 太后懒懒的:“哀家保重了身体做什么呢?皇帝不喜欢哀家老用阿柔提朱家,可是朱家后辈没有杰出的,如今也就看着风光的一个太后一个皇后罢了。” 竹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太后,您为什么要扶持季容华?她家世不凡,必然要顾着自己家里的,怎么能为您效劳呢?” 太后略带倦容:“家世寒微的,宫里也有几个,可以慢慢挑,挑个好的出来。可那也不过是给皇后填个帮手罢了。真要能扶一把朱家的,却非得有些家世不可。季昭很懂得讨皇帝喜欢,是个有后福的。更重要的是,她日日来抚琴,无论得宠还是这几日被冷淡时,琴音从未改过。她能记着‘悲悯’,就能记住哀家今日的提携。万一皇后的事情发作了,她懂得回报。哀家不指望她锦上添花,只留着她雪中送炭。” 竹息诚心道:“奴婢明白了。不过家世低微的小主,奴婢记得季容华的姐妹安常在就只是个县丞的女儿,您看?” 太后随口道:“先看着吧。” 莞嫔 甄嬛在棠梨宫中闷了几日,听闻皇帝病好了,料想清河王也回去了,这才放心大胆出门。 她幽居无宠,一向简单打扮,临出门前却忍不住戴了对点珠耳坠。心里还是隐隐期盼着遇见。 春雨过后花叶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花蕊纷吐。那一树杏花经了大雨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艳更多,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只是春景不谢,却不见那人。 甄嬛心中黯然,一声轻叹不自觉由口中溢出。 “贵人有什么烦心事?”那样熟悉的声音,温和带着丝丝怜惜。甄嬛一愣,连忙起身请安:“清河王。” “是朕。”皇帝眉目舒展,嘴角含着和煦的笑意。 皇帝原本很愿意和甄嬛继续风雅几日,只是病中忆起纯元皇后,忽然觉得岁月如梭,只愿把握眼前时光。所以迫不及待来看甄嬛。见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架上,身影说不出的孤寂,心中一颤,便忍不住将实情说了出来。 “皇上!”甄嬛大惊,连忙跪下,可心中又觉得喜悦。原来,原来她甄嬛所倾慕的就是皇上!皇上如此出色,她果然嫁得了世上最好的男儿!强行压下心中喜悦,面上流露出几分惶恐不安来。 皇帝微笑着扶她起身:“吓着你了?” 甄嬛见皇帝这般温柔,大着胆子问道:“皇上如何欺瞒嫔妾?” 皇帝笑意更深:“若非如此,怎见你本□□状?”又柔声道,“那日大雨,朕并不是故意爽约。(.无弹窗广告)那日朕本来已到了上林苑,太后突然传旨要朕到皇后殿中一聚,朕急着赶去,结果淋了雨受了几日风寒。” 甄嬛忙道:“那陛下可大好了?”说完自己先红了脸。皇帝痊愈,侍疾人等各自散去她不是知道的吗? 皇帝见她如此,心情更好,低低地笑了。握住她的手,只觉得越看越喜欢,转头吩咐道:“李长,晓谕六宫,晋贵人甄氏为莞嫔。” 李长吓了一跳,面色为难道:“皇上,莞…小主尚未侍寝就晋封,恐怕…不合规矩。” 甄嬛得他如此对待,心中甜蜜,但总算还记得规矩,跪下道:“嫔妾一于社稷无功,二于龙脉无助,三尚未侍寝,实不敢领受皇上天恩。” 皇帝语调温和却不容置疑:“朕既说你当的起你就必然当的起。”说着看了李长一眼,李长慌忙下去传旨。 皇帝又和甄嬛细细分说自己的心意,甄嬛也婉转相就。皇帝大喜之下,顾不得甄嬛推辞,就抱着她回了棠梨宫,又为她添置宫人。只是顾虑着甄嬛身体未愈,才未立刻要她侍寝。只是他也没了招幸旁人的心情,独自回仪元殿歇了。遇见甄嬛,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他竟像毛头小子一样差点失了分寸。[.超多好看小说] —————— 甄嬛晋封莞嫔的消息传到清宁阁的时候,季昭正和陆璐对坐着下棋。听到消息,陆璐一个失神,一颗白子摆错了位置。季昭微微一笑,食指与中指拈住一枚黑子,轻轻敲了敲棋盘。陆璐回过神来,就发现季昭毫不留情的锁死了她那颗摆错的白子。 “晴朗明知道我是失手摆错了。”陆璐抱怨道,手下却已经顺着季昭的棋路走下去。 季昭一笑:“你已经让了我七子,也不差这第八子。”她棋艺只是粗通,陆璐是边教边和她下。 陆璐笑着摇头,随手落了几子,季昭好容易捉住的优势又回到了她那边。 又落了几子,陆璐忽然搁下手中白子道:“姐姐真是神算,那甄氏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她们玩笑说话时,陆璐总唤她“晴朗”,只是一涉及正事,她下意识就换回“姐姐”来。 季昭见她模样就明白这棋下不完了,示意金盏将残局收好。 陆璐又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对。若姐姐当真神算,如何还要结交我和陵容这两个不入陛下眼的呢?”她一向爽利,鲜见这般自艾自怜的模样。 季昭握住她的手静默了一瞬:“哪来什么看重不看重,只是意气相投罢了。陆美人是有后福的。” 陆璐展颜一笑:“是我没事儿乱说话呢。只是我和姐姐、陵容交好,如今我们三人中,唯有姐姐算是得宠。而陵容好歹晋封过,虽然还比我低一级,我心里难免嘀咕。可这甄嬛未侍寝就晋封,实在让人觉得……” 季昭心中一软,柔声道:“好妹妹,我自然记着你的。我冒昧问一句,你和皇上相处,怎么样?” 陆璐微微红了脸:“姐姐打听这个做什么……皇上要讲诗词,我不大通,只好讲些宫外琐事。他起先还愿意听,后来就不怎么耐烦了……都到了很晚的时辰才来。不大和我说话了。如今更是抛在脑后。” 季昭想了一会儿,道:“皇上是喜欢诗词。但也不是非这不可。阿璐你擅长作画,应该对历代画作有所涉猎,皇上对这个也还算有兴味。”又觉得这些陆璐自己恐怕也想得到,又慢慢说道:“依我看,你可以在裙上作画。” “姐姐快和我细说说。”她一喜,抓紧了季昭的手。 季昭笑着摇头:“作画上我是外行,帮不了你。只是我觉得,水墨画染在衣裳上定然好看。尤其是夏日,衣袂飘飘好似水波,衣上墨荷随风而摇,可不是很出尘吗?我会试试帮你讨些不褪色的颜料。只是如今春衣厚重,弄这个不大有效,若急着用起来,到了夏日反而失了新意。” 陆璐仔细一想,面上喜色愈浓:“真不知陆璐积了什么德才有了晴朗这样的姐妹!不过墨荷原本是衬姐姐的,我回去琢磨出了画法就先给姐姐画。”说着几乎坐不住。陆璐在画上是很有几分痴劲儿的。 季昭一笑:“阿璐最衬桃花了。白裙上一支桃花灼灼,也是风流别致。只是季昭愚见,这样的衣裳,只有舞起来,才最显得出美丽来。听闻皇上因纯元皇后之惊鸿舞,对她一见钟情。” 陆璐神情略有迟疑:“我自然晓得姐姐是为了我好,只是……舞乃贱业。” “纯元皇后爱舞,以后这话万不可以说了。”季昭恳切道,“入了宫,这些都得忘了。皇上喜欢,便不是什么贱业。妹妹若害臊,私下跳给皇上看就是。我记得有一支舞,名唤‘桃夭’。” 陆璐咬了咬下唇:“是了。我不肯放下身段,自有别人肯。我不能总靠姐姐照拂着。姐姐,我一切都听你的,我学就是了。”她眼中似乎有泪,却也有着一分憧憬,“往日看歌舞,那水袖飘起,总觉得美。如今我也可以做那天仙了么?”陆璐天性中有一份爱美,美的事物她都愿意欣赏,这也是季昭最喜欢她的地方。 陆璐犹豫了一瞬:“姐姐,你这般费心为我……你不妒吗?” 季昭淡淡一笑:“阿璐,我诚心告诉你。皇上对我,比不得你与陵容重要。” 陆璐一惊,几乎就要问出声来,却又咽了回去,默默思量,良久,才苦笑道:“或许晴朗是对的吧。” 季昭温言道:“皇上如今正稀罕着甄氏,我纵然有心引荐你,也不是时机。你只好好准备着,等待时机。” 椒房之宠 甄嬛回了棠梨宫,只觉一切如在梦中。[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往日冷清的棠梨宫,现下却迎来了许多道喜的低位嫔妃,甄嬛忙着应对,疲惫不已。日暮时分,皇帝终于下了旨意,要甄嬛除他和太医之外都不接待好好养病。甄嬛这才获得暂时的清闲。 甄嬛独自关在房间里,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去,注视着镜子中自己美好的容颜。当她重新穿好衣服出门时,她已经下了决心。她不愿意寂寂老死深宫,她要争! 甄嬛转头就吩咐人叫了温实初来,只和他说自己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温实初再要劝,甄嬛只摆出小主的架子来,见他神色黯然,又柔声道:“实初哥哥,嬛儿在这宫中,真真是如履薄冰,若无实初哥哥相助……嬛儿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温实初面露不忍,终究答应了。甄嬛急忙道:“那么就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刚好能吊着皇帝的胃口,却还不让他把她抛在脑后。[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甄嬛的身体自此开始渐渐康复,皇帝几乎每天都来看她,谁都明白,这位莞嫔可算是一飞冲天了,只要她病愈,皇上一定会立刻招她侍寝。甄嬛却不理会那些酸言酸语,只是每日打扮的素雅了见皇帝,又和他品茗谈诗,果然让皇帝珍爱不已。 一月时光飞逝,甄嬛就在后宫众人的嫉妒中逐渐好转。这一日,皇帝赐了她泉露沐浴,这是侍寝的前兆,对妃嫔来说也是极大的荣耀。甄嬛又喜又怯地接受了,却发现皇帝在一旁窥视,又是一番调笑。到底皇帝没有对她怎么样,领着沐浴完的甄嬛进了仪元殿。(.) 皇帝见甄嬛满面红晕,低声笑道:“你害怕?” 甄嬛极力自持着:“嫔妾不怕。” “怎么不怕?你不敢看我。”皇帝顿一顿,“妃嫔第一次侍寝,大都是怕的。”唯有他的爱妻纯元,是不惧他的。还有小桂花,但只是羞怯,却眼神清亮并无惧意。 甄嬛羞涩道:“臣妾不是害怕。于皇上而言,嫔妾只是普通嫔妃,但嫔妾视皇上如夫君,今夜是嫔妾新婚之夜,所以嫔妾紧张。”她大着胆子,一面是说自己心里实话,一面也是觉得其它嫔妃未必有胆子这么对待皇帝,她这般只会让皇帝新奇。 皇帝微微一愣,温言道:“别怕,也别紧张。想必你身边的顺人早已教过你该怎么侍奉。” 甄嬛故意要引皇帝叙夫妻之情,固执地摇一摇头:“顺人教导过该怎生侍奉君上,可是并未教导该怎样侍奉夫君。” 皇帝颇为动容:“既是视朕为夫君,在夫君面前,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只是这话似曾相识,皇帝依稀记起初次招幸季容华——那时还是季嫔时她的温柔嗓音: “嫔妾……不大懂得怎么对待……夫君。” 心念一转,便拥住甄嬛亲吻。云雨几度,二人相拥而眠。许久以后,甄嬛却起身对着蜡烛发笑。 “你在做什么?”皇帝的声音颇有几分慵意。 甄嬛心道来了,故意道:“嫔妾在瞧那蜡烛。” 皇帝随口道:“蜡烛有什么好瞧,你竟这样高兴?” “嫔妾在家时听闻民间嫁娶,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对红烛洞烧到天明,而且要一双烛火同时熄灭,以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甄嬛一脸的欢喜憧憬。皇帝听她提到“夫妻”,本来微感不悦,觉得冒犯了纯元,但见她天真模样,也就作罢。反正这女子……他就当作纯元的替身宠着吧。偶尔僭越一次,他就包容了。 皇帝略一停,道:“你想与朕白头偕老?” 甄嬛黯然道:“天下女子,无一不作此想。嫔妾也不过是凡俗之人。” “凡俗?”皇帝玩味地念了一遍,忽然觉得甄嬛今夜一举一动莫不让他联想到季昭。当日那少女也是那般言笑晏晏。 “既然身在红尘之中,就不必避讳所谓‘俗物’……” 皇帝回过神来,温言道:“朕定不负你。”只当是纯元罢了。 甄嬛感动不已,嘤咛一声:“皇上!”又是被翻红浪。 —————— 隔日甄嬛请安过后,就被宫人们拦着不许回宫。只得到上林苑散步,遇见原先从她宫里出去的康禄海求着要回来,又和丽贵嫔几番言语。回了宫中,才发现皇帝竟赐下了“椒房”恩宠。又按民间习俗置办了“撒帐”,心中大是感动,又觉得得意。果然她才是这次新进宫嫔中的第一人,得到皇帝这样的对待! 皇帝不过听她说了几句民间习俗,想着纯元未曾得到过这些,就随口吩咐宫人赏赐了甄嬛一回。晚上倒有些想知道她的反应,就又翻了甄嬛的牌子。甄嬛这一夜和皇帝说话间,大着胆子唤了声“四郎”,皇帝喜不自禁,更看重了她几分。一连招幸了她整整八天。 第九日,甄嬛将皇帝劝去了悫妃那里,可皇帝用过了膳,又赶了回来,正逢甄嬛独自一人在抚琴,是《山之高》。皇帝看的怜惜不已: “嬛嬛,你如此,让朕怎么放得下?” 甄嬛早发现皇帝来了,却只作不知,闻言,扑进了皇帝怀中:“四郎!” 两人又是一阵互诉衷肠。约定明日再去当“明君”和“贤妃”。解衣欲睡。忽而芳若来了,皇帝虽不耐烦,也允她进来回话,岂知她张口便是:“惠嫔小主溺水!” 甄嬛大惊:“四郎,眉姐姐是不识水性的!” 落水 甄嬛与皇帝一路赶去畅安宫,远远看见整个畅安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无弹窗广告)畅安宫主位冯淑仪早得了消息,带了宫中妃嫔与合宫宫人在仪门外等候。见了御驾忙下跪请安。皇帝道一声“起来”,方问:“怎么样了?” 冯淑仪回道:“太医已在里头抢治了,惠嫔现时还未醒过来。” 皇帝对众妃嫔道:“既然太医到了,这么一窝蜂人进去反倒不好。你们且先去歇着吧。淑仪与莞嫔同朕进去。” 畅安宫主殿为冯淑仪居所,沈眉庄的存菊堂在主殿西侧。太医们见皇帝来慌忙跪了一地。甄嬛已按捺不住,发急道:“惠嫔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 为首的江太医回道:“回皇上和莞嫔小主的话,惠嫔小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惠嫔小主照方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 皇帝“嗯”了一声,众太医唯唯诺诺,见皇帝再未发话,方才退了下去。 “把经过详细说一遍。”皇帝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采月哭道:“华妃娘娘命我家小主和季容华去她宫中抄录《女论语》,我家小主先行抄录完,就告辞回宫。经过千鲤池要喂鱼,小施就去取鱼食了。奴婢陪了小主一会儿,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又过来,说娘娘有几方好墨要赏给小主,刚才忘了,奴婢就随她去拿。然后奴婢回来路上就听人说小主溺水了,奴婢吓傻了,可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冯淑仪怒道:“这么说,你家小主溺水的时候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采月和小施只是哭泣,皇帝缓缓开了口:“那季容华呢?朕刚才好像没在外头见到她。” 冯淑仪一愣,忙道:“臣妾糊涂了。早该回禀的,是季容华下水救了惠嫔上来。季容华送了惠嫔来臣妾这里后问臣妾借了身衣裳换了就要回宫,臣妾原要留她歇一歇的,但容华说累了想回宫,太医又说容华并无大碍,臣妾就由她回去了。” 皇帝眉头紧锁:“让侍卫去救也就罢了,她也太不爱惜自己!冯淑仪,你是该留她歇一宿的。”冯淑仪连忙请罪。 甄嬛泣道:“若是侍卫去救,只怕眉姐姐日后被人诟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真多亏了季容华了!皇上,季容华素日就是个善心的,嫔妾在病中时,她也常来探视。” 冯淑仪补充道:“实在是侥幸,其实容华走的路自松风亭处就和惠嫔不一样了,亏得容华听见了惠嫔的喊声,这才救了惠嫔。” 皇帝正欲开口,听得堂外有人通报华妃到了。沈眉庄溺水的千鲤池离她的宓秀宫不过一二百步,尚在她宫禁辖地之内。她又是皇后之下位分最尊的妃子,协理六宫,自然要赶来探视。 华妃进来问了几句惠嫔情况,就要惩罚采月与小施,甄嬛怀疑事有蹊跷,连忙劝皇帝放过了两人,又想法子让皇帝撤换了华妃宫中的侍卫。华妃虽然极力分辨,却也无力转圜。只得压下心中不忿,关切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呢,不宜太操劳了。臣妾出来时叫人炖了一锅紫参野鸡,现在怕是快好了。皇上去用些子再歇息吧。” 皇帝微微蹙眉,还是推拒了:“季容华也受了凉,又是有功之人,朕去瞧瞧她。” 华妃脸上的笑容一僵:“那臣妾让人将紫参野鸡送去季容华那里,皇上千万要用一点。” 皇帝心中一暖:“世兰心意,朕感念不尽。”握了握她的手,“朕明天去看你。” 华妃顿时笑靥如花。 —————— 清宁阁。 皇帝进到内室没让人通传,只见季昭一身月白桃纹留仙裙,湿漉漉的头发用一支桃花挽起来,正倚在榻上出神。皇帝心中一软,唤道:“季卿。” 季昭一下子回过神来,就要起身,皇帝连忙按住她:“躺着。” 季昭微微一笑:“躺着怕就睡着了。在家时母亲总叮嘱,头发干了才能睡觉,不然老了会头痛。” 皇帝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脸颊:“怎么没人来看你?” 季昭柔柔一笑:“安常在和陆美人赶到畅安宫看过了惠嫔后,就要陪嫔妾回来,只是安常在的明瑟居在另一边,嫔妾劝了她回去,陆美人与嫔妾比邻而居,现下去帮嫔妾熬姜汤了。”顿一顿,“其实嫔妾真的没病。” 皇帝温声道:“怎么这么傻气?上回朕问你平时和谁来往,你不说你的姐妹只安常在和陆美人两个吗?” 季昭望着皇帝的眼睛,她那张纯美的脸庞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皇帝最为怜惜的温柔来:“那是一条命啊。若是见死不救,和谋杀有什么区别?况且嫔妾是识水性的。惠嫔如何了?” 皇帝大为动容:“季卿善心。惠嫔已经无恙了。”正要再说什么,陆璐已经端了姜汤进来,口里念着:“晴朗晴朗,姜汤好了。”见了皇帝,陆璐一惊,连忙将姜汤小心翼翼摆在桌上,这才福身请安。皇帝遣了人出去,门外没人守着,陆璐进来前是不知道皇帝在此的。 皇帝见她摆好了姜汤才请安,显见的是担心洒了,心中嘉许她与季昭的姐妹情深,温言道:“陆美人起吧。”陆璐起身后,便有些拘谨。她不得宠,在皇帝面前也不大放得开。 季昭明白自己到底受了凉,今晚是不该侍寝的,便有心抬举陆璐。虽然她本来打算过段日子再举荐她,可眼下的机会何必便宜了别人? “皇上,嫔妾听说那些和西洋贸易的商人,每年都会进贡些新鲜玩意儿的,对吧?”季昭略带好奇,满脸的向往。 皇帝哑然失笑:“听说了什么好东西要向朕讨要?”一边说,一边拿起姜汤给她。 她咕噜咕噜就灌下去了,那副带点粗鲁的可爱模样让陆璐傻了眼,皇帝笑弯了腰。 季昭一边擦嘴,一边说道:“嫔妾以前见过一副西洋画儿,挺有意思的。阿璐喜欢画画,嫔妾好想让她也见识见识,可嫔妾手头又拿不出来。” 皇帝想了一想,慢慢地说道:“水粉画儿吗?还是油画?” “是了,是油画,皇上真是见多识广!”季昭欣喜不已。 陆璐忙道:“西洋画儿到底什么样儿?皇上快同嫔妾说说,晴朗她也是一知半解,讲不出什么名堂来!” 皇帝见她急切情状,也来了兴致当老师:“唔,西洋画儿,作画用具就和大周不同,你喜欢的话朕回头让人去要一套给你。” “还要告诉嫔妾怎么用!”陆璐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得寸进尺了,呆呆地看着皇帝。她一说起画来就浑身来劲,什么都忘了! 皇帝大悦:“朕让他们写下就是。” 陆璐红着脸谢了恩。 过一会儿,华妃的紫参野鸡也送来了,季昭、玄凌、陆璐三人坐在一块儿吃着,陆璐一心追问,玄凌指点着她也颇有成就感,身为皇帝,他各领域都要有所涉猎,只是这方面的知识总用不上,如今有个人盼着他指点,让他颇为痛快。季昭到底前世也耳濡目染了些,不时能说上几句有见地的话,因此三人坐在一块儿倒是其乐融融。又聊了一会儿,季昭直嚷嚷着困了,谈兴正浓的两人匆匆问候了几句,就转移阵地去了出云阁继续聊着。 当夜,自然是陆璐侍寝。 青衣丽影 甄嬛守了沈眉庄一夜,她才醒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嬛儿,有人要害我!”沈眉庄睁开眼就哀哀唤道。 甄嬛皱着眉:“昨夜华妃急着要惩治采月,定然是想掩饰什么。——采月说,她隐约看到有个内监的身影。果真是有人推姐姐入水的吗?” “当然!”沈眉庄恨得咬牙切齿,“华妃!一定是她!” 甄嬛劝道:“如无十分证据,姐姐还是先忍一忍吧。我昨日让皇上撤换了她宫中侍卫,也算折了她一批心腹。” 沈眉庄冷笑道:“忍!好,我沈眉庄今日奈何不了她,不代表永远奈何不了她!我会告诉皇上,我是失足落水的。——嬛儿,皇上呢?” 甄嬛看了看沈眉庄神色,犹豫着开了口:“皇上……他昨夜看了你后,又去看季容华。你还记得吗,是季容华跳下去救了你上来。” “记得。”沈眉庄面上微有暖色,“我那时候半昏半醒的,倒还记得她的声音。昨夜我昏迷着,万没有让皇上干等着的道理,皇上陪她,是应当的。” “皇上最后歇在了季容华隔壁的陆美人那里,今早已经传旨晋了陆美人为贵人,赐封号‘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甄嬛缓缓说道。 —————— 沈眉庄落水后,皇帝去看她更多了。甄嬛依旧盛宠不衰,于乾元十三年四月十八被晋封为从四品婉仪,是为甄婉仪。 季昭日子过得平静。陆璐成了景贵人后待她更加亲密,陵容虽有些自伤,但在二人悉心宽慰之下也并不执迷。三人依旧是好姐妹。陆璐爽利,陵容乖巧,季昭揣摩着太后心思,便时常带陵容去太后处,只说是让她给太后唱佛歌。仍是《大悲咒》。太后听着喜欢,也默许了季昭和陵容成天来和她请安。皇帝听说后,漫不经心地夸了几句,便晋了陵容为安才人。 日子过得太舒服,所以当甄嬛和皇帝一同气势汹汹地杀到漪澜殿时,季昭才惊觉自己悠闲日子过得太久了。 皇帝是来责问瑶花阁的祝娘子祝岚的。 甄嬛被人下了毒。这点和原本并无二致。本来原著中的妙音娘子就只是一把刀,如今换了一把,要杀的人是一样的。只是拷打出来,指使者居然是祝娘子。 季昭后来是听说了祝娘子的事迹的。她入宫后很得宠,甚至差点就成了婕妤,只是家里和慕容家起了冲突衰败了,协理六宫的华妃趁着皇后头风发作,就寻了个“毒害妃嫔”的错处将她贬为祝娘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娘子,原本是宫女独用的品级。对于世家女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可祝岚偏偏受着了,也就开始熬日子,皇帝也不曾再招幸她。 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深恨华妃的,怎么会愿意为她所用去害人呢?只怕是华妃想着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祝岚一身青衣,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冷声道:“原以为你改过了,谁想到如今还是这样恶毒!”季昭闻声忙劝道:“皇上,祝娘子没有理由去害莞嫔。莞嫔自己怎么看?” 甄嬛垂目道:“我与祝姐姐只见过一次面,并没有恩怨,料想她不会害我。只是皇上一定要追究到底。” 季昭进而劝道:“皇上也听见了?祝娘子与嫔妾同居一宫,嫔妾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妥。若说是因为嫉妒,难道嫔妾不得宠吗?她要害嫔妾不是更方便?怎么会舍近求远,独独去害莞嫔呢?” 皇帝悚然一惊,转头对李长道:“速传温实初!”见季昭一脸茫然,连忙搂了她温声道:“你一贯善良,怎么晓得别人心思恶毒!她说不准也给你下了毒!”季昭见皇帝这般珍视她,又问也不问就给祝岚定了罪,心中百般滋味。 温实初很快就来了,给季昭把了脉,登时跪下:“启禀皇上,季容华体内也是这种毒物,只是程度没有莞嫔重。”皇帝顿时大怒:“温实初,去清宁阁查!看看季容华宫里何处被做了手脚!”季昭心中害怕,她已经尽量小心,居然还是中了毒!可是祝岚……她咬咬下唇,没有出声。皇帝盛怒,如今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没多久温实初就出来了:“皇上,季小主宫中的玫瑰露被下了药。” 季昭猛然想起了什么:“皇上,玫瑰露我前天吃过一次,当时觉得味道有点怪,就让人收起来。原来是被下了药!” 皇帝冷冷问道:“玫瑰露是谁保管的?” 木樨扑倒在地,满面惊慌:“吃食一类,都是奴婢保管的。可奴婢没有下毒啊!” 季昭忙道:“皇上,嫔妾看木樨不会做这种事。吃食种类繁多,她哪里能都顾得上。” 皇帝见季昭神情恳切,皱着眉道:“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好好伺候你们小主!” 季昭明白皇帝已经是宽宥了,再劝也不可能,只得住口。甄嬛见机忙道:“皇上,能同时毒害两个受宠妃嫔,这么大的手笔,只怕……啊!” 她忽然一声惊叫,只见那青衣女子口中溢出鲜血来,面上只是冷笑:“皇上,皇上,我昔年的罪行可是你定的?皇上!”皇帝大惊,温实初急忙要给她把脉,祝岚甩开手避了,又要说什么,只是一口血沫呕出来,整个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郎!”甄嬛又惊又惧,一把扑到了皇帝怀里。季昭一阵恶心,头晕眼花,一旁的陆璐连忙扶住她。 “祝氏以庶人礼葬。”皇帝淡淡的,低下头就温柔地劝哄着甄嬛,仿佛那一条人命不曾消逝。 —————— “祝娘子未必就是凶手。”甄嬛一落座就说道。 季昭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人已去了。” 甄嬛急道:“难道我们就白被害了不成?祝娘子准是被人胁迫自尽来当替罪羊的。” 季昭沉默一阵:“你要如何?” 甄嬛展颜笑道:“季姐姐头一次见死人,心中必然恐惧。只消姐姐让人晓得你日日不得安眠,妹妹定然让那真凶付出代价。” 季昭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她。其实少了她,甄嬛这场戏也能做成。她如果帮忙,只会觉得自己手沾鲜血。不帮忙,也没有别人害了她她不还击的道理。 “我见了祝娘子死状,心神不宁,去太后宫中念经一月为她超度。”季昭终究开口,眉眼黯然。 “多谢姐姐。”甄嬛嫣然一笑。 半月后,丽贵嫔被打入冷宫。季昭听了,眼皮跳了跳,继续念她的经。 荡舟 季昭求见太后希望礼佛一月的时候,太后倒是爽快地收下了她。(.棉、花‘糖’小‘说’)只是季昭自己念了几日佛,最初的恐惧迷茫散去,发觉自己还是贪恋人间。——哪怕是宫廷生活。太后明明看出了她的心,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一月后放了她出去。 华妃因为丽贵嫔之事失去了协理六宫的权力,她在多次求见玄凌而不得后倒也不吵不闹,除了每日必需的晨昏定省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对所有嫔妃的窃窃私语和冷嘲热讽一应充耳不闻。 到了五月中,京都天气越发炎热,因京中夏日暑热,历代皇帝每年六月前皆幸西京太平行宫避暑,至初秋方回銮京都。内务府早就布置的妥当。皇帝便循例率了后妃亲贵百官,浩浩荡荡的大驾出了京城,驻跸太平行宫。 后宫随行的除了皇后之外只带了六七个素日有宠的嫔妃。曹容华也在其列。她是皇二女温仪帝姬的生母。温仪帝姬尚不满周岁,离不了生身母亲的照料。华妃虽然失势,但仍是三妃之首,皇后也安排了她来,只是她在到达西京之前半步也不下车,刻意避开了和众人见面的尴尬;端妃在病中更是受不得一点热,虽然车马劳顿,但是也随众而来。陵容、陆璐均不曾随驾。 这次西幸避暑,太后嫌兴师动众的麻烦,又道年老之身静心礼佛不觉畏热,便依旧留于宫中。季昭也曾提出要留下服侍太后,却被她一句“皇帝喜欢你,你侍奉好皇帝就是”打发了。华妃失势,能分一分甄嬛宠爱的只有季昭了。 季昭在太平行宫住的是流香馆,离皇帝的水绿南熏殿之近,仅次于甄嬛的宜芙馆,是皇帝指给她的。流香馆周围夜来香开得多,到了晚上,花香还能驱虫。季昭很喜欢。 上次和皇帝讲了西洋画儿后,季昭又提起来西洋那边气候不同,准有不同的作物。她的原意是希望皇帝留心这块,发现玉米之类的高产作物,推广种植。谁知道皇帝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想看不同的西洋花儿,就特意吩咐那些商人们找一找。季昭哭笑不得。谁晓得这些商人倒真找到了让她惊喜的花儿——马蹄莲——当然那些乖觉的商人们说这花只有洋名,恳请陛下赐名,皇帝见她喜欢就让她取名,她当然说了“马蹄莲”,皇帝一锤定音,这名字也定下来了。 马蹄莲用来插瓶最好看,尤其是用雕花玻璃瓶。季昭随口和皇帝提了一次,没几天又送来了一堆西洋的玻璃瓶。季昭这才明白“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滋味。不过这算不得劳民伤财,只是让那些出海贸易的商人留心寻找,她也就受着了。日日用马蹄莲插瓶。 马蹄莲根茎颇长,似一位纤细美人。一株只开一朵花,一朵花只有一片花瓣。插在雕花玻璃瓶中让人看了就心情舒坦,皇帝夸了她的眼光,也要了一瓶放在水绿南熏殿。 因为两个姐妹都没有跟来,季昭便独自在行宫中漫步。沿着湖走了一会儿,季昭忽然意动,便想要泛舟湖上。寻了个划船太监,问了他动作要领,季昭把金盏骗回了流香馆,就独自泛舟湖上。她划了一会儿,兴味渐渐散去,只觉得有些累,便坐在舟上歇息,任由那舟随波而去。开始她还小心看着方向,只是沿着岸玩耍,并不敢到湖的深处去。到后来胳膊酸了心也有些累,就是真的不管不顾了。太平行宫也就这么大,宫人们还能让她这个宠妃丢了不成? 她闭目,张开双臂,感受着衣袖在风中翩翩,思绪也渐渐游离。 她入宫大半年了。来到大周快九年了。 她六年前就放下了回去的妄想,接受了这一世的家人。可是她却始终没有为入宫做什么准备,哪怕她知道这是《后宫甄嬛传》,她也没有。因为她从心底抗拒着一切!尽管她接受了,入宫了,争宠了,并且目前为止表面上做得很好,她还是抗拒着一切!因为她从来不愿意想她的未来。她的未来! 她是真的回不去了。可她还是个有未来的人啊!宫中女人的目标无非是太后和皇后,她要去争吗?她要生孩子吗?她争到手又想做什么呢?是她贪恋荣华富贵吗? 季昭蹙着眉,苦苦思索。不,她不是!她…… 忽然舟身一阵剧烈震动,季昭身子一晃,几乎落水,极力稳住身形趴在舟上,好几个呼吸以后还感觉得到猛烈的心跳。抬眼一看,她的舟是和另一只小舟撞上了。那舟上是个躺着的男子——清河王。 季昭怒道:“王爷看见了也不知道避开?” 他自知理亏,语调中有几分歉意:“小王原在舟中小睡,刚醒来睁开眼,只见仙子凌波而来,飘飘欲去。小王正思量是否是梦,舟就撞上了。不想是容华,实在失礼。幸亏容华无恙。” 季昭想明白自己刚才阖目舒臂的模样全被这人看去了,恼怒道:“王爷还是这样无礼!”说着起身就要架舟离开,只是一起来就觉得头晕,又跌了回去。 “季小主还好吧?”他关切道。 季昭懒得理他,深吸一口气道:“把你的船弄远点。” 他却不动:“季小主受惊本是小王的过错,何况小主现下无力,小王自当为小主划舟道歉。” 季昭要呵斥他走开,又确实无力,声音中不觉带上了几分虚弱:“本小主歇一会儿就有力气了。还请王爷离去。” 清河王皱眉道:“小王先留着,若小主的确恢复,小王自然会离去。若小主还是无力,小王就为小主效劳。” 季昭看他态度诚恳,说的又有礼,便也没再推辞。清河王看她喘气均匀了,方才问道: “季容华怎么也不带个人出来,万一翻船了怎么办?架舟时怎么好闭眼?” 季昭懒懒道:“被我骗走了。人多了没趣。刚才只是在想事情。” 玄清看出季昭惊魂未定,有意说些别的帮她放松心情,便道:“刚才容华面上悲伤,小王竟以为是西施自沉了。”民间传说,越灭吴后,西施上了一叶漏水的小舟,自沉而死。 西施原是越国送去迷惑吴王的大功臣,更是出此计策的范蠡的爱人,归来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只因,她是个不洁的女子,只因她是亡国祸水! 想起西施命运,季昭忍不住叹道:“一代倾城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东施是西施邻村一丑女,曾见西施心痛蹙眉的模样很美,便去模仿,惹得众人嘲笑。只是倾国倾城的西施随波而去,东施却依然平凡地活着。到底谁更幸运? 立志 玄清一愣,击掌赞道:“容华好才情!”季昭一向贞静自守,因此所作诗句无一外传,除了上次零星几句《葬花吟》外,玄清还是头一次听她作诗。(.$>>>棉、花‘糖’小‘說’) “王爷以为,西施,范蠡,夫差三人,如何?”季昭单刀直入地问道。她想看看,原著中潇洒不羁,性情高华的清河王,能想到哪一步。 玄清沉吟一会儿,慢慢说道:“自来史书或叹西施或骂吴王,从无人责范蠡。小王却以为,范蠡是西施爱侣。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纵是重回他身边,可叹西施情何以堪。范蠡不及夫差。至少夫差对西施是倾心以待。” 季昭略感失望,和甄嬛后来说的也差不多。 “容华以为西施是亡国祸水?”玄清见她面色变幻,随口问道。 季昭蹙眉道:“王爷眼界忒小了些,倒像是女儿心肠!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自来美人就是亡国之君一块最绮丽的遮羞布。没有西施,也有南施北施。尤其那些认为美人亡国的,最是可笑。[]比如褒姒吧,传说周幽王为博她一笑,烽火戏诸侯,终至失信于诸侯,身死国破。可是稍有脑力者都不难想到,褒姒既然是一个不笑的冷美人,在烽火台上看一群军人骑马赶来有什么魔力让她发笑?何况点燃烽火后各地赶来总得要十天半个月,我真不明白,是什么样爱笑的人才能为这么长的故事发笑!分明是后世的人为亡国找的借口,可偏偏有那么多人不做思考就接受了,实在可笑!” 玄清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季小主高才,小王叹服。” 季昭歇了口气又继续说:“王爷的看法看似新鲜,却失于小巧。一位盯着范蠡做什么?只全男女私情却不顾家国天下,这样自私的爱本小主绝不稀罕!难道一个人就只爱情人,却不爱国中千万子民吗?何况范蠡居庙堂之高,自当忧其民。他纵然对不起西施,却也对的起越国百姓!” “王爷或许要说,西施何其无辜。那季昭才要大笑三声。难道在王爷眼中,女子不是人?西施虽为女子,却是越国子民,为国出力,理所应当。不要说什么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情的蠢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虽然因为普遍观念,女子不能从军杀敌,但西施却是在用另一种方法报国,封她一个将军也不为过,可叹越国上下迂腐,竟逼她自尽!美丽何辜?” “至于那个夫差,更是好笑。(.无弹窗广告)难道因为他对西施的真心,他的不理朝政,宠幸佞臣就可以忽视?他的痴情不知让多少吴国子民受累!身为君王,本当以天下为重,却为了一个女子失了天下,这故事美倒是美,后头不知埋着多少白骨!怎么还说夫差不及范蠡?” “自然,吴越之争对我们是毫无意义的!这战争因仇恨而起,因此西施、范蠡、夫差的一些在现在看是荒谬的。因为这场战争是为了国君的复仇展开的,是毫无意义的,这名扬千古的三人背后,是因这场战争死去的无数人!如今吴越之地都是大周领土,看过去的战争,不觉得好笑吗?可是对于那时候的人来说,吴与越就是今日的大周与赫赫!好男儿当马革裹尸,为国出力,方不负此生。‘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 季昭激动地说着,自己的未来却越来越清晰。她想明白了。她一面说,心中的念头却在喷涌:她要做未来皇帝的母亲! 诚然她不懂得朝政,也没打算自以为是的插手,可是在信息爆炸的21世纪,她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何况她上学时学的最好的就是历史和政治。纵然她不懂得具体施政,大体方向总是懂的。至少她晓得工业革命,晓得蒸汽机基本原理,晓得现代先进的政体,晓得未来历史的教训,晓得马克思主义中关于经济政治矛盾运动的精确论断……她至少正确的大局观是有的。她不懂得施政,可是她可以把这种高远的眼光教导给她的孩子,按照古代皇子标准培养出来的孩子。他会领着炎黄子孙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会避免未来的耻辱和痛苦。是的,是的,只要她……真能做到。 这就是她要走的路了。艰辛,无人理解。可一旦成功,那黑暗的近代史就会改写! 玄清见季昭激动的满面通红,却没有搭话,许久以后才低低答了一声:“季容华满腔报国之志,实在……可惜。容华说得对,小王的确眼界太窄。容华若为男儿,必然能登堂拜相,却困在闺阁。” 季昭这才想起,书中的清河王玄清,本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却失了帝位,只得沉醉于风花雪月,当一个“自在王爷”,她刚才那番雄心壮志,是他所羡慕而不可实现的。难怪他说出那样一番话,他这样的身份,要当范蠡也难,只得关心西施的□□了!难怪清河王和甄嬛那般缠绵,原来除了男女之情他已无所可依! 季昭感激他引起的话头让她想通了许多,又为他的身世伤怀,起身就是一礼:“多谢王爷。” 玄清面露惊异:“容华谢小王什么?倒是小王该谢容华的指点。小王一直以来是自误了。” 季昭微笑道:“谢你——叫你皇兄来救我,快去!我划不动舟!” 玄清面上郁结渐渐散去,笑道:“何须如此麻烦?小王送小主回去就是。” 季昭横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 玄清一边笑一边叹气,划着舟就要离去。季昭念头一转又叫住了他:“等等——送我回去。” 玄清惊讶道:“不要皇兄来救你了?” 季昭为自己的出尔反尔红了下脸:“突然想起来,我把我宫里的侍女骗走了才自己上船游玩。如果皇上知道我一个人出来差点出事,一定会责罚她们的。” 玄清一笑,又把船靠了过来,将两艘船用拴船用的粗绳连在一起,缓缓摇桨。 “到了能看见岸边的地方就放开,我这点力气还有。”季昭还有点不放心。 “我又不是狼。”玄清无奈,到底依了她的意思。 而就在这碧波荡漾中,季昭所想要的未来,已经清晰。 沈眉庄有孕 季昭回了流香馆,金盏正急着指使人去找,见了她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阵唠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季昭只捡着自己差点落水的事情说了几段,没提玄清,金盏心疼之下也忘了怪她,一个劲儿哄她。 木樨早已备了一盘如意萝卜丝,此刻急忙端上来让季昭吃。季昭瞧了一眼,这原本是她早上要的,却还是说道:“我不想吃了,你拿去赏人吧。我这段时间不想吃胡萝卜。” 木樨一怔,到底依从了她的吩咐。 胡萝卜,可清肝明目。但是——不利于受孕。 从前她盼着活,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护住一个孩子,才时不时吃一些。如今,她算是有个盼头了。她想要个孩子。《后宫甄嬛传》中,女人的孩子据说是很难保住的。可是有太后庇佑的沈眉庄,那一胎也留到了最后才受惊早产,而徐燕宜,皇帝也没有多么喜欢,只是女主角甄嬛喜欢,稍稍看顾了下,她也平安产下了皇子。后来孩子也保住了。曹琴默的孩子,是靠着据说“冲动无脑”的华妃保住的。——她也要做到。 —————— 甄嬛在宜芙馆歇了会儿,就要去寻皇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到了水绿南熏殿,皇帝正与曹容华对坐着品茶。这茶是极难得的“雪顶含翠”,是六王辛苦寻来的。皇帝见了甄嬛,就招呼她坐下饮茶。 曹容华取盏饮了一口茶:“清香入口,神清气爽,六王果然有心。”说着用团扇半掩了面道:“臣妾听说皇上当日初遇婉仪妹妹,为怕妹妹生疏,便借六王之名与妹妹品箫谈心,才成就今日姻缘,当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呢。如此说来,六王还是皇上与婉仪妹妹的媒人,应该好好一谢。何况这位大媒俊朗倜傥,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宦家的小姐对他倾心不已,日夜得求亲近呢。想必妹妹在闺中也曾听闻过咱们六王的盛名吧?” 甄嬛听了正心中得意,皇帝待她当然与众不同,忽然见皇帝脸色变幻,心中一惊。连忙道:“妹妹入宫前久居深闺,进宫不久又卧病不出,不曾得闻王爷大名真是孤陋寡闻,曹姐姐见笑了。” 曹容华又和甄嬛说了几句话,便借着看温仪的名头告辞了。 皇帝心不在焉地和甄嬛说了几句话,缓缓问道:“嬛嬛对朕的情意朕完全明了。(.)只是不知道嬛嬛是何时对朕有情的?” 甄嬛大惊,急忙跪下道:“嫔妾……嫔妾自然是在您表明身份后。” 皇帝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怎么说?” 甄嬛飞速地思考着,一句一句斟酌着说:“嫔妾之前只以为您是清河王,见您文采风流,精通音律,和传说中的清河王一样,这才没有起疑心。后来您坦诚身份,嫔妾只觉得惊喜万状,自己的夫君居然是这般男子,这才心生爱慕。” 皇帝扶了她起来,语调极其温柔,在甄嬛耳边却不啻惊雷:“嬛嬛,你刚才不是说你没听过清河王的名声吗?” 甄嬛吓得跪倒在地:“嫔妾死罪。” 皇帝淡淡扫她一眼,抬脚出了门。 —————— 风光无限的甄婉仪惹怒了皇帝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宫。沈眉庄听了,连忙去看她。甄嬛自然满腹委屈地将下午的对话告诉了沈眉庄。沈眉庄听了,也只有劝她想开点。 “凭皇上眼前怎么宠爱我们,没有子嗣可以依靠,这宠爱终究也不稳固。”沈眉庄叹道,“皇上再怎么不待见皇长子和悫妃,终究每月都要去看他们。曹容华和欣贵嫔也是。即便生的是个女儿,皇上也是一样疼爱。只要记挂着孩子,总忘不了生母,多少也顾惜些。若是没有子女,宠爱风光也只是一时,过了一时的兴头也就抛到一边了,丽贵嫔就是最好的例子。” 甄嬛听了,沉默不语。心中暗暗着恼:连眉姐姐也不懂她!她要的不是什么固宠,而是皇上的爱!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是在这冰冷的后宫,有谁会懂呢? —————— 沈眉庄前几日还在与甄嬛讲子嗣的重要,谁想到过了几天,就在庆祝曹琴默晋封的宴席上被发现有了身孕。众人一阵忙乱,纷纷向她道喜。 甄嬛隐隐觉得不对劲,又被心里的妒忌压了过去。她承宠的天数多,为何她还没有身孕? 看顾沈眉庄胎气的是太医刘畚,是沈眉庄是同乡。最擅长妇科千金一项的太医江穆炀家中有丧事,丁忧去了,甄嬛相熟的太医温实初又留在京中侍奉。沈眉庄听说给自己诊脉的太医刘畚与自己是同乡,就和皇帝举荐了他来给自己安胎。 待到众人都散去,甄嬛才坐在沈眉庄床边说话:“眉姐姐,我真为你高兴。不论是男是女,皇上一定会更加看重你。” “我只盼是个男孩才好。这样我也终身有靠了。”沈眉庄满面红晕,又关切道,“嬛儿,现在我有了身孕不能承宠,皇上又在生你的气,这样一来,难保让别人钻了空子。” 甄嬛虽然心下不悦,凭她的本事还赢不回皇帝的心吗?却也明白沈眉庄是在关心她,便问道:“你的意思是……” “你我如今这样,可皇上总是要人侍寝的。我冷眼瞧着,得了宠不会张狂起来与我们为难的,也就是季容华了。”沈眉庄缓缓说道。自从季昭下水救她后,她一直对季昭很有好感。 “季容华本来就得宠,再要进一步,可不就是专宠了吗?”甄嬛皱眉道。 沈眉庄揉开她皱起来的眉心:“她的好姐妹安才人容貌不逊于曹琴默之流,若入了皇上的眼,也能有几分宠爱。加上安才人谨慎,也不会与我们为难。” “眉姐姐,你的意思是扶持安才人?”甄嬛忙问道。 沈眉庄点了点头:“安才人和季容华是一气的。她们得宠了,不会害我们。我会和皇上说,我想要安才人来陪我。” “安才人一贯和季容华亲善,姐姐贸然去求皇上,皇上不会奇怪吗?”甄嬛疑道。 “季容华在宫中的时候就求过皇上,带安才人和景贵人一同来。只是景贵人病了来不成。而动身前太后又有恙需要人侍奉,皇上舍不得季容华,就让安才人留下了。现在听闻太后已经病愈,我只和皇上提一句,皇上知道我因为季容华救我之事心存感激,不会怀疑的。” 庆生 季昭见到陵容的时候欢喜不尽。[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原本她就有意在太平行宫抬举陵容。此时华妃失宠,沈眉庄“有孕”,正是陵容分宠的好时机。偏偏太后病了,皇帝指了陵容陪伴。谁想到沈眉庄还是如原著一般求皇帝接了陵容来。季昭自然好好谢了她。只是季昭并无打算告诉沈眉庄她没有怀孕——她到底要为自己考虑,如果沈眉庄早早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加以设计,到时候后面的剧情都会改变,宫中的局势变化了,她自己最大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皇帝听说太后病愈,夸了陵容几句,又晋了她为贵人。一时倒惹了不少人的酸话,陵容不得宠,不过是凭着侍奉太后就晋了两级,让其余不得宠的宫妃嫉妒不已。[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只是陵容原本位分就低,沈眉庄的身孕又更显眼,这些闲话没多久也就散了。 温仪帝姬的生辰将近。季昭记得这一日有妃嫔献艺的事,因此早已暗暗做了准备。无非是从琴棋书画上来,棋她不精,却正好不方便表演,无妨。琴拿古筝来充数也可以混过去。书,这个风头必然是要给皇后的,轮不上她。唯独画——她全然不会。 思量了几日,对于现场作画,季昭已经成竹在胸。不会画,可她会取巧。惊鸿舞——华妃更恨的是甄嬛,应该要留给她的。但什么事都怕万一,她匆匆几日是来不及练成的。(.棉、花‘糖’小‘说’)思来想去,也只有赖掉不认一个法子。但愿惊鸿舞留给甄嬛! 而陵容——后宫女子为了争宠,唱歌讨皇帝欢心本来没什么,但是当众唱歌那就形同歌妓了,这本是无路可走时的选择,她不能让陵容一开始就走这条路。别的几样短时间内练不出,她便拉了陵容日日练习吹笛,只盼着陵容抽到这个。这种看运气的事情实在让人不爽! —————— 六月十九是温仪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扶荔殿。扶荔殿修建得极早,原本是先朝昭康太后晚年在太平宫颐养的一所小园子,殿宇皆用白螺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徹。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翻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无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帝后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济、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宫规严谨,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今日温仪生辰设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礼了。 开席之前,端妃才堪堪赶到。这是季昭入宫许久来第一次见到端妃,这个入宫侍奉圣驾最久的女子。她的容貌并不在华妃之下,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瘦怯凝寒,一点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将门的虎贲将军的女儿。 只是端妃……季昭皱了皱眉,看书时候就不喜欢她。只凭她对曹琴默出手一节就让季昭生厌,后来养了人家的女儿,又说还好没有她娘的深沉心机。实在虚伪。又是甄嬛的外挂。 —————— 甄嬛坐了一会儿,觉得热得难受,就悄悄离席出去散步。 外面果然比殿里空气通透些,御苑里又多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甄嬛慢慢看了一回花,又逗了一回鸟,不知不觉走得远了。 走得微觉腿酸,忽见假山后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如玉如碧,望之生凉。四周也寂静并无人行。甄嬛一时玩心大盛,随手脱了足上的绣鞋抛到岸上,挽起裙角伸了双足在凉郁沁人的泉里戏水。 泉中几尾红鱼游曳,轻啄小腿,甄嬛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玄清没有参加宫宴,只在外头瞎走。前些天季容华的话犹在耳边,他实在有些不敢去见她。她让他觉得羞愧。 报国之心,哪个男儿不曾有?如今他却如牢中困鸟——她亦是。他身为男子,还可以在风花雪月中稍稍得到慰藉,她却是在宫中步步惊心了。——就像他母亲。 今日正是他母亲当年入宫的日子。他母亲舒妃一直不得太后喜欢,只能居住在太平行宫,到生下他几年后,才入宫居住。就是十年前的这一天,他与母亲踏入了那个地方。华丽、肮脏。 心中正在难受,忽然听见清脆的笑声。玄清凝神一看,原来是个宫装女子正赤着足在泉中踩水,那女子笑意盈盈,似乎毫无忧虑。玄清的心猛地一跳,这样的天真时光啊!(大雾!) 玄清也有了几分玩笑的心思,蹑手蹑脚走到女子身后,才朗声笑道:“何方佳(yao)人(nie)在此?” 猛然间闻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扑鼻而来,是西越进贡的上好的“玫瑰醉”的气味,却夹杂着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兜头兜脸席卷而来。甄嬛心中一唬,足下青苔腻腻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那人笑嘻嘻道:“又当一回蔡姬了。” 甄嬛大怒,待要发作,忽然见了男子的装束,强压了怒气冷声道:“清河王。” 玄清微微一哂,“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清河?” 甄嬛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反问道:“除却清河王,试问谁会一管紫笛不离身,谁能得饮西越进贡的‘玫瑰醉’,又有谁得在宫中如此不拘?不然如何当得起‘自在’二字。” 玄清微显诧异之色,“小王失仪了。”随即仰天一笑,“你是皇兄的新宠?” 甄嬛见他放浪,心中微微失望,盛名在外的清河王原来是这幅模样!“本小主是甄婉仪。王爷还是找个地方醒醒酒吧,皇上还等着本小主呢。”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惊鸿 甄嬛略消了消气,整理了衣容悄悄回到席间。[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沈眉庄见了她,少不得又是一番关怀。 沈眉庄因为有孕晋封容华的旨意是前几天就下了的。今日既是温仪帝姬的周岁之贺,其母曹容华也被顺理成章地晋封成了婕妤。 曹婕妤走上前盈盈浅笑道:“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玄凌道:“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臣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了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玄凌颔首道:“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曹婕妤忙下去准备了,不过片刻捧了个青花纹方瓶来,“沈妹妹有孕不宜操劳,这抓阄行令的差事就让臣妾来担当吧。” 玄凌道:“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儿自己不去演上一段儿?” 曹婕妤道:“臣妾身无所长,只会打珠络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无弹窗广告)臣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臣妾都送一串珠络儿以表心意。皇上您说好不好?” “那也勉强算得过了。” 沈眉庄在一旁道:“万一抽中的纸签上写着的不是某位姐妹的长项,可要如何是好呢?” 曹婕妤笑道:“就算不是长项,皮毛总是懂得些的。况且都是日日相见的姐妹,随意即可。” 筵席已经开了半日,丝竹声乐也听得腻了,众人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都觉得有趣,跃跃欲试。宫中妃嫔向来为争宠出尽百宝,争奇斗艳。如今见有此一举,又是在帝后亲贵面前争脸的事,都是存了十分争艳的心思。 曹婕妤抽得皇后是左右双手各写一个“寿”字。皇后书法精湛本是后宫一绝,更不用说是双手同书。两个“寿”字一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端妃体弱早已回去休息,冯淑仪填了一阕词;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了一幅“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曹婕妤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道:“这是甄婉仪的。”说着展开纸签一看,自己先笑了:“请妹妹作《惊鸿舞》一曲。[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转头对玄凌笑道:“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臣妾又偏偏抽到这一支,可见是合该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惊鸿舞》本是由唐玄宗妃子梅妃所创,本已失传许久。纯元皇后酷爱音律舞蹈,几经寻求原舞,又苦心孤诣加以修改,一舞动天下,从此无论宫中民间都风靡一时,有井水处便有女子演《惊鸿舞》。只是这《惊鸿舞》极难学成,对身段体形皆有严格要求,且非有三五年功底不能舞,有七八年功夫才能有所成。舞得好是惊为天人,舞不好就真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若是不舞,难免招人笑话说皇帝新宠的甄氏平平无才,浪得虚名,失了皇家的体面。若是舞,舞得不好必然招人耻笑;万一舞得好博得众人激赏,今日倒是大占风光。万一有一日不顺帝意,怕是就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对先皇后的不敬。 沈眉庄知道甄嬛从来醉心诗书,并不在歌舞上用心,连忙附道:“婉仪适才酒醉,不宜舞蹈啊。” 皇帝凝视甄嬛片刻,缓缓道:“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想看一看了。婉仪,你随便一舞即可。” 甄嬛面上惶恐,心中却暗自得意。宫中人人都以为她只通诗书,不擅舞蹈,总在暗中嘀咕,若以诗书论,宫中无人能胜过季昭,况且人家音律造诣比诗书还深,真不知道甄婉仪有什么好的。今日,她便要所有人看个分明——她甄嬛的本事!况且自从上次失言后,皇帝很久没有招幸她了,这次是个大好机会! 惊鸿舞,她已经练了十年了。 沈眉庄忽然起身,对皇帝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臣妾抚琴来为婉仪助兴。”皇帝点一点头准了,就让人去取舒太妃的长相思来。 沈眉庄调了几下音,见甄嬛略一点头,便弹了起来。 乐起,舞起,甄嬛也翩然而起。除了沈眉庄的琴声,整个扶荔宫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庭中盛开的紫萝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 季昭小口饮着杯中的梨花白,才喝了一口,又想起来饮酒不利受孕,又随手放下。意态闲闲地欣赏着甄嬛的舞姿。电视剧里那谁说的真对,第一舞姬。 甄嬛跳得比电视剧里强太多了,看着真是享受。可是众人皆在吃喝,独她在席下跳舞,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不就是献舞的舞姬吗…… 沈眉庄虽然专心在琴上,却也时刻注意着甄嬛,见她翩翩姿态,显然是多年苦练而成,心中不是滋味。她们自幼就交好,可她从不知道甄嬛会跳舞!——罢了,嬛儿总不会害她。 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甄嬛一个旋舞已见清河王立在庭中,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漫天紫色细碎萝花之下,雪白衣袂如风轻扬。几个音一转,曲调已脱了寻常《惊鸿舞》的调子,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直高了两个调子,也更加悠长舒缓。 甄嬛心中一松,高兴非常。这清河王随意吹奏,倒让她脱离了平日所学舞姿的拘泥。耳畔沈眉庄的琴声渐次低微下去,几个杂音一乱,已是后续无力。甄嬛匆忙回头一看,眉庄皱着眉头捂着嘴像是要呕吐出来。仓促间不及多想,只见清河王把紫笛向季容华一抛,随手扯过了“长相思”席地坐下抚琴。 沈眉庄被宫女忙忙扶了下去休息。季昭一把接过紫笛,顾不得疑虑清河王的举止,搁在唇边便吹了起来。甄嬛刚才那段即兴而成的舞蹈是被清河王的调子带出来的,如今骤然断开,她的舞一下子有些凌乱。季昭心思一转,已经接住了清河王刚才的旋律,耳边听到清河王抚琴只是依着她吹奏的旋律,明白他是想要担任副部。那么,只能看她的了。 泼墨 调子又徐徐落回惊鸿舞原本的音调,只是更加缠绵,又在细微处变调,连续三个起伏后,变调终于彻底汇合,涌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已是一支新的惊鸿在舞。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玄清听着曲调精妙,他竟猜不出要落往何处,原先他主动担任第二乐部是想看看季容华机变的本事,如今却是真的只能沦为第二乐部了。 甄嬛只觉得这曲子比原先的更为曼妙,旋转间听得有箫声追着笛音而上,再是熟悉不过,知道是皇帝吹奏,心里更是欢喜。一个眼神飞去,见皇帝含情专注相望,神情恰似当日初遇情景。心中暗喜,看来水绿南熏殿一事可以抹去了。 一曲舞毕,甄嬛含羞望向皇帝:“嫔妾献丑。”又转向清河王和季昭:“多谢王爷相助,多谢季姐姐相助。” 季昭坦然一笑,将紫笛交给玉漏,让她去还给清河王。玉漏回来时说:“王爷很是称赞容华才情呢。” 皇帝在那边与甄嬛亲热说话,又执了她的手让她坐到帝后席边。甄嬛推辞不过,只好应了。皇帝吩咐道:“快去给甄婕妤摆个位子。”好一曲惊鸿舞!刚才他真以为是宛宛复生了。甄氏这般像宛宛,有什么错处也无妨。 皇后笑道:“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从三品婕妤。” 皇帝沉吟一下:“季容华就晋为……” 皇后忙道:“皇上忘了,季容华自己可还没有献技呢。.她一贯聪慧,必然能让皇上满意。若皇上现在给她晋位,过会儿赏她什么?” 皇帝点了点头:“还是皇后周全,那么季容华你就……” 忽听见近旁座下有极细微的一缕抽泣之声,呜咽不绝。皇帝皱了眉,这样喜庆的日子,谁敢扫兴。循声望去,见华妃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大有不胜之态。华妃一向自矜“后宫第一妃”的身份,不肯在人前示弱分毫。如今泪光莹然,如梨花带雨,春愁暗生,当真是我见犹怜。 皇后微显不悦之色,“好好的华妃哭什么?可有不快之事?” 华妃慌忙起身伏地道:“臣妾惶恐,一时失态扰了皇上皇后雅兴。还望皇上与皇后恕罪。” 皇帝平静道:“华妃,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 皇后深深的看了皇帝一眼,默然不语。 华妃勉强拭泪道:“臣妾并无什么委屈。只是刚才见甄婕妤作《惊鸿舞》,一时触动情肠。臣妾连日静待宫中,闲来翻阅书籍文章见有唐玄宗梅妃《楼东赋》一篇,反复回味有所感悟。《惊鸿舞》出自梅妃,为得宠时所舞;《楼东赋》则写于幽闭上阳宫时。今日见《惊鸿舞》而思《楼东赋》,臣妾为梅妃伤感不已。” 皇帝饶有兴味,“你一向不在诗书上留心的,如今竟也有如此兴致了。” 华妃凝望皇帝道:“臣妾愚昧,听闻诗书可以怡情养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臣妾自知无德无才,若不修身养性,实在无颜再侍奉君王。” “既然你对《楼东赋》如此有感,能否诵来一听。” 华妃答一声“是”,含泪徐徐背诵道:“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等诵到“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几句时已经呜咽声噎,再难为继。如此伤情之态,闻者莫不叹息。 汝南王再按捺不住,起身道:“华妃娘娘之事本是皇上后宫家事,臣不该置喙。只是华妃娘娘侍奉皇上已久,也并不无听闻有什么大的过失。如有侍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念其多年伴驾,宽恕娘娘。” 皇帝忍不住对华妃唏嘘:“实在难为你。”凝神片刻道:“起来吧。你如今所住的地方太偏僻了,搬去慎德堂居住吧,离朕也近些。” 华妃面露喜色,感泣流泪,忙叩首谢恩。 季昭蹙眉暗思,华妃再起本是意料中事,只是竟然来得这样快。如今形势摆得清楚,华妃有汝南王撑腰,又有父亲效命军中,西北战事吃紧,华妃只怕不日就要重掌协理六宫的大权,气势盛于往日。 前线父兄军中效力,后方的女儿若仍被冷待,难免让人觉得天家刻薄寡恩。但是一味看重用后宫来影响朝廷,也是件可笑的事,只能说君王无能。而她的夫君,玄凌,依她看,还算有能力,只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其实每个皇子都是如此,气量有些狭小。在有些事情上过于天真,又在有些事情上过于计较。 正凝神想着,忽然听见曹婕妤叫道:“这是季容华的——哎呀!可惜了,不能领略容华妹妹的妙音了。请季容华作丹青一幅。” 还好!这是季昭听见曹婕妤声音时候的第一反应。还好她做了准备!只是是否有人明知她不会作画才如此?那么又是从何而知? 来不及多想,季昭已经迈步而出。盈盈一拜:“皇上晓得,嫔妾是不通作画的。” 皇帝微微一笑:“皇后才夸你聪慧呢。真是。随便沾点墨汁涂涂就是了。只要你能说得通你画的是什么东西,还让大家心服口服。” 季昭抿嘴一笑:“容嫔妾取个巧儿吧。”扬声唤道,“除了作画用的外,再取把扇子来。还有,纸要厚且硬的。” 她是不会画古代的画,可这不代表她没有上过美术课。 很久远的事了,她记得那一堂美术课,老师给大家介绍了一种画,名唤吹墨。 坐上众人窃窃私语。“该不是太紧张出汗了吧?”都一齐看着季昭。 季昭深吸一口气:“嫔妾献丑。”便拿起笔,沾了极多的墨,将那饱满的笔锋举到白纸上。 她是真不会作画吧?要不然怎么沾了这么多的墨?清河王微微有些担心,却又莫名地对季昭有信心。她要如何取巧? 古代曾有一人,误落墨汁在扇面上,因而成画为牛,甚妙。 可季昭是不会作画的。 季昭并不理会旁人所言,只悬着笔不动。不多时,一滴硕大的墨汁砸在了白纸中间偏下的位置。众人不禁“啊”的惊叹一声。只觉得这幅画毁了。 季昭轻轻出了口气,竟然又重复了之前的动作,一连滴了五滴墨汁在那个位置上下,大致成一线性。众人俱是摸不着头脑,却也看出季昭是故意为之,纷纷来了兴致,只凝神看着。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咋舌,只见季容华用扇子掩了面,竟是……微微抿唇,弯下腰,对这画面徐徐吹了起来。 玄清“咦”了一声,语调轻快,似有所得。 季昭只是心中大致有个样子,具体细节不知如何,便恣意吹着。她只是朝一个方向吹,可是那墨却自然地出现了分叉朝向不同的地方延伸。其中原因她上课时就没弄明白,如今更是不明白,只是吹就是了。 那一树的墨分出无数枝桠,又因为是因风而成,所以显得格外随性,别有意趣。季昭徐徐吹完,起身,用大拇指沾满了朱砂红,又用小指略略染了点儿嫩黄色。以大指在枝桠上随意按压出红团儿来,又从小指在红团儿上微微一沾——可不是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吗! 众人正为这几息而成的画作惊叹,又见季昭净了手,拿了支干净的毛笔沾墨,提笔在纸上写字。玄清一向不羁,凑到近前,就轻声念了起来: “《题画梅》: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双蝶 季昭并不理会玄清的惊叹,只认真题了落款,含笑将画递给宫人,李长忙上来接了递给皇帝,皇帝见了那画,朗声笑道:“季卿果然不负聪慧之名,瞬息间就能有此机变!六弟最善赏画,六弟,你来评价。(.$>>>棉、花‘糖’小‘說’)” 玄清接了画,细细观赏一回,赞道:“季容华虽全然不懂得作画,但是这幅画却意趣横生。信手而成,最是自然不过。红梅墨汁,更显风流,加上这诗作甚有心胸,臣弟只能说,此画无双。” 季昭温婉笑道:“当不得王爷赞誉。这画本就是乱吹的,自然无双了。嫔妾这一点微末技艺,只是取巧而已。刘良媛的送子观音图,才是多年的苦功夫。” 皇后笑道:“容华莫要谦虚。刘良媛在丹青上下了功夫,你又何尝不是在音律诗书上下了功夫?你能机变如此,已是很好了。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此句甚好,正是太平盛世的气象。皇上的恩泽如天风一样布及四海,让天下百姓共享安康。季容华的诗,甚有意蕴。皇上,您看?” 皇帝赞许地看了一眼季昭:“同样晋为婕妤。” 众人连忙起来恭喜新晋的季婕妤。(.) “今日莞卿惊鸿,季卿吹墨。当真大饱眼福。”皇帝兴味十足,“可还有谁没抽过?” 曹琴默忙道:“就剩安贵人了。”说着便动手取签,曹琴默摸索了一阵,脸色一变,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嫔妾太不仔细,已经没有签了。” 皇帝微感扫兴,皇后连忙说道:“那么安贵人,你就自己挑一个擅长的来吧——这下刚才没抽到擅长的项目妹妹们可要妒忌你了。” 陵容略有些犹豫。她虽然与季昭学了大半年的笛子,可除了一时完不成的刺绣,她最擅长的当然是唱歌,但是当众唱歌定然会被人看轻,刚才甄婕妤起舞,除了皇帝看的入迷外,那些宫嫔乃至外男面上都藏着轻蔑,她若是选择唱歌,如何立足?如果她孤身一人,又毫无宠爱,自然会选择唱歌搏一搏,但是晴朗待她一向好——“陵容,唱歌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当众做。得了皇帝的一时的宠爱,却被宫女轻蔑,是不值当的。我会为你安排的。”季姐姐前些日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进宫以后向季婕妤学吹笛。虽不纯熟,但也只有这个拿得出手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陵容徐徐跪下,恭谨道,“还请季姐姐抚筝带一带我的调子。我打算吹《梁祝》。” 季昭一惊,又感念她的心意。陵容是很清楚的,她独自吹笛,虽然不算出彩,但也是完完整整的,加上季昭写的曲调很美,也能博得喝彩。但是合奏的话——《梁祝》她写的合奏谱是以古筝为主,笛子为辅,而且季昭古筝造诣很深,陵容笛子水平尚浅,有她的映衬,更容易显出陵容的不足。陵容这是要把风头让给她啊。 然而来不及说什么,皇帝已经抚掌笑着让人速去取筝与笛了:“安贵人真是懂得朕。朕正耳朵痒,懊悔让季卿逃过了,没罚她弹一曲!唔,《梁祝》,是季卿写的曲子吗?” 季昭极力忽略妃嫔们向她投来的愤恨眼神,恭声道:“正是。” 皇后笑道:“季婕妤,梁祝的故事未必人人都知道,你先给大家讲一讲吧。” 季昭硬着头皮回道:“娘娘,这原是安贵人的才艺,嫔妾只是个打下手的……” 陵容忙道:“姐姐说就是。姐姐说得好听。” 季昭见推辞不了,只好开口道: “东晋时,上虞有一祝员外,夫人连生八子始得一女,爱如珍宝,取名英台,又名九妹。英台一日日长成,生的美丽动人,又聪慧果敢。她仰慕诗书,百般苦求让父母允准了她去尼山书院读书。求学路上,英台遇见了同样去往尼山读书的贫穷学子梁山伯,两人意气相投,于草桥结拜为兄弟。 尼山三年,英台与山伯感情日益深厚。到了归家之际,英台多次暗示自己身份,奈何山伯不解风情,只得骗山伯说自己有一妹妹,打算许配给他,让山伯来祝家提亲。山伯依约来到,才知英台为女儿身,二人互诉衷情,约为婚姻。 英台将事情禀明父母,奈何父母以给她和另一富家公子马文才定下婚约,不肯答应。山伯闻讯,吐血而死。英台知道山伯死讯后再不哭闹,终于答应上花轿。 迎亲那日,在花轿经过山伯墓前时,狂风大作。英台走下花轿,在山伯墓前放声大哭,喝问苍天不公。忽然之间,天地变色,山伯的坟墓裂了开来,英台含笑跳入坟墓。不多时,天地间又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那坟墓中却徐徐飞出一对蝴蝶来。 梁祝两人从结缘到结拜、结怨、结恨,再到相知、相爱、相送、相许、相误、相会、相怨、相逼、相抗,直至最后相殉、化蝶,确实是一段凄艳绝美的传奇。” 众人听了都是默默,皇帝叹道:“朕不是没听过这个故事。现在听你讲,倒比初听时更动人了。罢了。你且同安贵人开始吧。” 季昭应了一声,与陵容相视而笑。起手拨了第一个音。 曲子开始几声拨弦声接着长笛,似在云端的感觉,以此揭开序幕,有如从天上俯瞰人间,拨开云层,人物景象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楚。绵绵长长,幽幽远远,然后转低音重复一次主题,回到人间。将人间的故事娓娓道来。 曲音由飘渺,转向欢快,又转向缠绵,继而是悲壮,最终汇集成一个最强的声音:反抗!英台入坟后,曲调又变得欢快激越,那音乐犹如芳香扑鼻,而自己正是那在花中翩飞的蝴蝶。 季昭一个颤音结束了这支曲子。 她与陵容水平相差太大,所以刚才弹奏时她改动了自己的曲部,将笛音完全纳入琴音的掌控下,这才使这首曲子听起来没有瑕疵。 众人怔了许久,才醒过神来纷纷喝彩。宫妃们也各自惊异,季昭善于作曲她们是知道的,然而在宫中传开的不过是一首佛歌,未料有此缠绵之作。 皇帝的声音中含着悲凉:“化为蝴蝶,也总是成双成对了啊。”又低下头注视弹奏完的季昭与陵容,温言道,“均赐珍珠一斛,流光锦十匹。” 玄清却久久未语,目光奇异。 叶澜依 华妃复起后,风头更胜往昔。[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甄嬛自惊鸿一舞后,重获圣眷。皇帝又时常在沈眉庄那里留宿,说是陪孩子。旁人那里甚少留宿。季昭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依旧按时令做了糕点让人给皇帝送去,确保皇帝不会彻底忘了他。自个儿就趁机将太平行宫的各处都走一走,毕竟风光难得。 这一日逛到明苑狮虎苑,想着见识一下古代的动物园,季昭扯着被狮虎吼声吓得发抖的金盏进到里面,里头的宫人见有正经的小主来游玩,都很惊讶,忙不迭的请安。 地面有些脏,空气有些臭。不过这都不能影响季昭的好心情。那些猛兽,尽管被关着,还是精力十足的样子,让在宫中消磨时光的她也觉得自己有了活力。(.)而且那些动物的眼睛是她在宫中难的见到的清亮。 季昭见金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却坚持挡在她和前面那只老虎之间,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正要赶她走,忽然斜里冲出一个宫女来:“求小主救命!” 季昭唬了一跳,还未开口,这里的总管太监已经急忙拉起那宫女,嘴里说着:“这宫女疯了胡言乱语呢!小主别听她的。”脸色惨白。 季昭冷声道:“放开她!本小主面前容得了你放肆!”那太监一惊,急忙松了手。待后悔了,又不敢再动手。 季昭看那宫女只有□□岁的模样,十分稚气,心里先生了怜爱之情,温言道:“不要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那小宫女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跪下就不住磕头:“奴婢名叫阿南。奴婢有个好姐妹生了病,可是他们不让叫太医,奴婢求小主叫个太医来救救她吧。” 金盏不待季昭开口,已经急忙拉住那小宫女,不让她磕头,嘴里念道:“好了好了,别磕头了。我们小主心肠最好,不会不管你的。(.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又转向季昭,“小主……”满面哀求。 季昭强压着怒气看了那太监一眼,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金盏欢喜不尽,连忙狐假虎威地加了一句:“就说是季婕妤的吩咐。” 季昭笑着嗔她一眼,就将阿南搂在怀里,柔声道:“已经去请太医了,现在,带我去看看你的小姐妹,好不好?”这丫头的年纪和立德差不多大,让她看了就怜惜。 阿南涨红了一张脸,激动的结结巴巴:“小主,您,您真好。”带着季昭就向明苑里面走。 季昭一路和她说话,小姑娘也渐渐放开了些,很愿意和漂亮的小主姐姐亲近,季昭喜欢的摘了头上一对白玉响铃簪给她,阿南诺诺的不肯要,季昭只笑着说:“你和你的小姐妹,一人一支,好不好?”阿南想着她的好姐妹,这才乖乖收下了。 越往里头走,地面就越脏,金盏开始还急着去看那个生病的小姑娘,后来发现季昭的裙角已经被污了,又开始急了:“小主,您回去吧,奴婢替您去看就行了。太医一会儿也来了呀。”季昭只是不答应,坚持往里走。 进了一间低矮昏暗的小屋子,季昭一眼就看见灰扑扑的被子下那张烧的发红的小脸儿。阿南早扑到床边,焦急地唤道:“澜依!澜依!你醒一醒,太医很快就要来看你了。澜依!” 季昭看那张漂亮的小脸烧的通红,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而那小女孩就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叶澜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穿着水蓝丝烟罗裙的美丽女子脸上带着温柔和怜惜,弯着腰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她模模糊糊猜到是这个姐姐叫了太医来,想要道谢,可是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谢谢……姐姐。叶澜依一定会报答你的。” 叶澜依?季昭惊讶地挑了挑眉,那个敢爱敢恨、痴情刚烈的女子?现在才这么大?顾不得别的,只是柔声说道:“别说话,好好歇着,太医马上就来。阿南,有水吗?” 阿南忙取了水了,季昭细心地喂着小女孩喝了。 那总管太监带着太医匆忙飞奔来了,季昭冷哼一声,只是吩咐太医快些看病。却并不理会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看见阿南瘦弱的肩膀,季昭心里一动,她如果罚了这太监,只怕将来这太监会暗地给阿南苦头吃。 遂摘了发上的黑曜石蜻蜓草虫头,狠狠掷在地上。那草虫头跳了几跳,就落在太监身前不远处。季昭冷冷地说道:“捡啊,怎么不捡啊。这可是赏给你的啊。” 见那太监仍只是伏地发抖,季昭怒道:“怎么,本小主赏给你的东西你还看不上眼?是了!你这般苛待宫女,必然有不少油水,自然看不上本小主的草虫头。皇上上次赐了本小主一斛珍珠,要不要本小主现在吩咐金盏回去拿了来打赏你?” 那太监连忙捡了那草虫头,紧紧握在手里,哭喊道:“小主,小主,奴婢知错了,求小主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季昭淡淡扫他一眼,忽的嫣然一笑:“好了。哭什么。赏你还哭。倒像本小主欺负人似的。记着了,这草虫头是赏你跑腿快,又听话。” 那太监连忙磕头谢恩:“奴婢一定听小主的话,把小主的东西拿回去就供起来。” 季昭温和地说道:“那也不必。下次再有宫人生病,记得去叫太医。” 那太监自是赌咒发誓记住了。 季昭看了阿南和躺在床上,一直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叶澜依一眼,又继续说道:“这两个小姑娘很伶俐,我看着很喜欢。你可好好照顾着。等她们大一些,哪一天本小主宫里缺了宫女,就打发人来要。莫让我到时候看见两个瘦巴巴的小丫头。” 那太监急忙应下。 这样一来,那太监是不敢再苛待这两个丫头的了。 季昭又和两个小姑娘说了一会儿话,说过会儿打发人给她们送糖吃,这才离去。 父兄 季昭由金盏扶着从狮虎苑出来,却恰好遇见清河王,微微一怔,温文问安道:“清河王。(.无弹窗广告)” 他显然有些惊讶:“季婕妤怎会来此?” 季昭淡声道:“自然是来看狮虎了。” 清河王有些诧异却没有多问,季昭也就此告辞。她并不希望和此人有太多牵连。心里却模糊记起来,原著中叶澜依就是因为清河王在她重病时请了太医来,才对他钟情的,现在看来,她赶早了一步?也就是说,她挥散了清河王的一朵桃花? 咳咳,澜依妹子那一根筋的脾气,认准谁就是谁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著里清河王的运道,收下一枚脑残粉? ―――――― 回到流香馆的时候,玉漏正在门外焦急地转来转去,见了季昭,连忙上前嗔道:“小主,您,您怎么去了这么久啊,皇上等您半个时辰了。” 季昭略略一惊,随手扶了扶发簪,问道:“那皇上在做什么?” 玉漏恨不得就拖着她往里走了:“皇上带了本书来的,现下在看呢。对了小主,皇上还把您早上做好的芒果布丁吃完了!” 季昭黑了脸:“那里头除了要送去水绿南熏殿给他的,还有我和陵容的分量!”说着就快步往里头走,一把掀开帘子,老大不乐意地喊了一声:“给皇上请安。” 皇帝坐在里头早把外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正在摇头苦笑,谁想到那丫头还真敢冲进来兴师问罪,也煞有其事地板起脸:“怎么了?” “皇上你怎么可以吃那么多布丁?吃多了会受凉的你知不知道?受凉了会生病的你知不知道?生病了我会担心的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了我也会生病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居然冒着让我生病的危险吃那么多布丁,皇上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皇帝开始还有些惊讶,到后来就开始满脸笑意,看着小姑娘双手叉腰,嘴里噼里啪啦地数落他,炒豆子似的,伸手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安抚地亲亲她的头发:“下次知道了,嗯?” 季昭懒懒地趴在他怀里,漫不经心地揪着他衣襟上的第二颗扣子,绵绵软软地开了口:“你吃了我三天布丁的量,就得在我这边呆三天,让我看着你没有再多吃。[.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皇帝满脸无奈,纵容地拍拍她的脸蛋:“这打哪儿来的小无赖?朕可不认识。” 季昭甩开他的手,嫌弃地说道:“别碰我,热。” 皇帝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两人现在的姿势,貌似,这丫头一直趴在他身上吧。 “三天就三天。这可是季卿头一次向着朕求宠啊,朕怎么好不答应。”皇帝又捏一把她的脸蛋,“朕也有五六天没来看你了,也不知道着急,嗯?” 季昭甜甜一笑:“多亏了曹姐姐的主意,让嫔妾出了好大的风头。[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下宗亲们都晓得嫔妾的本事了。像嫔妾这般有才有貌有德的嫔妃如果不能得见天颜――只能说明皇上你没眼光。皇上您愿不愿意做个没眼光的人呢?” 季昭从未和皇帝提过“爱”、“夫妻”、“偕老”之类的字眼,却时时刻刻通过一丁点小小的冒犯,还有私下里相处的随意,让皇帝自己体会到这一点。她虽然在等级森严的大周活了这些年,到底前世的影响还在,面对皇帝时,并不如其它妃嫔畏惧,而这一点,偏偏是皇帝稀缺的。 皇帝望着她微笑不语,忽然开口道:“朕刚刚将你父亲平调为户部尚书。” 季昭敛去面上娇憨,从皇帝怀中起身,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父亲原本是礼部尚书,如今改任户部尚书,虽说是平调,但户部管钱。马克思主义中就提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户部尚书,比之礼部尚书,权力更大,但责任也更重。本朝已有好几任户部尚书因为贪腐下狱,其中不乏原本的清流,盖因为,官员即使自己不贪污,也会被贪污的众多手下拉进来,如果不跟着贪污,交一份“投名状”,就融不进圈子,工作无法展开。 况且大周与赫赫战事不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尚书责任重大。这次平调,是机遇,也是挑战。 皇帝见她安静乖巧的模样,心中先生了怜爱:“没什么要问的?” 季昭沉声道:“嫔妾相信父亲,更相信皇上。只是嫔妾担忧父亲年高不耐操劳。” 皇帝温言道:“你有个弟弟十四岁了是吧?” 季昭见皇帝记得这个,心中一暖:“不错,嫔妾的大弟立文,刚满十四岁。” 皇帝笑道:“你弟弟去年乡试的成绩很不错。小小年纪已经是举人了。按照历来规矩,进士由朝廷授官,而举人有意为官者可在吏部申报,有官职空缺时,吏部就在这些人中挑选任用。朕见你父亲给你弟弟申报了,心里很奇怪,朕记得你弟弟乡试成绩好,苦读个三年,应该是考得上进士的,怎么要来等空缺呢?朕就去问了你父亲。” 季昭微微一笑:“父亲必然是说,考中乡试,说明基本的知识已经掌握了。此时死读书就无用了,唯有边历练边读书,才能真正有收获。而为官的同时还在坚持读书,更能陶冶心性。” 皇帝大笑道:“季卿聪慧!下次遇到了别的事情,朕再来问你,然后在朝上吓吓你父亲!” 季昭拿纨扇掩了面:“嫔妾哪有胆子妄议朝政,不过是关心弟弟读书的事情罢了。皇上,您既然问这个,可是给我弟弟派了差使?” 皇帝扫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叫朕看看这回季卿是否和你父亲是一样反应。――朕把你弟弟丢到兵部去了。” 季昭一惊:“皇上!立文他一向身体弱,又喜欢读书,怎么能去兵部呢!” 皇帝抚掌笑道:“傻丫头,就差两撇胡子气的飞起来啦。”见季昭真的急了,才温声道,“好了,好了,别怕。你以为兵部的官儿就是打仗的将军啊,傻丫头。兵部不要有人当个文书写字儿吗?不要有人整理兵器登记造册吗?这总累不着你弟弟吧?” 季昭红了脸,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只是一着急就忘了。 皇帝极温和地搂住她:“朕这话只和你说,别告诉旁人。你父亲,朕一向信得过,他教出来的孩子也是。”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季昭一眼,“兵部那里有人不干净,帮着前线将领吃空饷,造假账,盘剥士兵。朕需要信得过的人进去。年纪轻的人有冲劲儿。敢拼。” 季昭微微红了眼眶:“皇上来看我,就为了让我弟弟去冒险吗?” “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帝呵斥道,见她泪盈于睫,又心生不忍,“朕会护着他的,别怕啊。” 季昭将脸埋在皇帝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咬住了下唇。片刻后又缓缓松开。――朝堂上的事情,她干预不了,但此刻她应该高兴,换从前,她说这样的话,皇帝只会气的拂袖而去,如今总算待她有几分真心了。 “朕来看你,当然是你惹人疼。”他安慰地连连亲吻她的头发,忽然惊道,“怎么今日只用了这么点儿发饰?” 季昭恹恹地回道:“刚才在外头乱逛到狮虎苑,赏了那里的两个小宫女和一个太监。” 皇帝微微一笑:“你可真是大方。朕记得你从前就随手打赏了对耳坠子出去,到现在这毛病还没改……” 他不再说话了,去亲吻她的耳垂。她温顺地回应着。心中微微发凉。 变故 皇帝随后果然依约连着来了流香馆三日,只是季昭却待他淡淡的,从前的娇憨之态半分也无,让皇帝又是恼怒,又是心疼,连连许诺,哄着她开心。[] 季昭深知皇帝的耐心有限,在他连声哄了许久后,方才红着眼眶亲了他一下。进厨房去给他做菜了。 入宫大半年,她的厨艺已经展露了小半出来。现在皇帝每次来用膳,除了几道难度特别大的菜以外,满桌都是季昭亲手做的。皇帝虽然吃的时日久了有些不在意了,但是偶尔猛然想起来,还是觉得心中温暖,总是想起那句话――洗手作羹汤。 她分明还在生气,却还是惦记着为他下厨。 季昭忙完了出来,见皇帝眼神缱绻,先是红了脸,然后想起来自己的立场,又赶紧补着“哼”了一声。那模样说不出来的可爱。 皇帝走上前来搂住她,叹道:“你这样,让朕怎么放得下?” 季昭僵硬着身子不语,眼中已经有了水意:“皇上。” 皇帝心疼不已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乖的。朕回头给你弟弟指婚,好不好?” “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她乖乖地答应了,好像不是接受赏赐,而是在答应他的要求,“我来挑人,你负责写圣旨。” 皇帝微笑道:“好。” 她这才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 ―――――― 沈眉庄假孕的消息传来时,季昭正在陵容的清芬馆。 陵容本是心思重的人。自从上回在温仪帝姬的寿宴上与季昭合奏一曲《梁祝》后,回来便觉得此曲不祥,对不住帝姬和曹婕妤,于是就去了曹婕妤的烟爽斋道歉。回来后很是和季昭说了烟爽斋的布置新巧,季昭心中一动,便抓住陵容追问江南人家的布置,陵容说一样她就吩咐宫女们摆上,两人折腾了大半个下午,倒把清芬馆弄成了江南小筑的模样,十分别致好看。眼下累了正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宝鹃进来说:“二位小主,沈容华假孕争宠被发现了,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已经把她贬为常在禁足了。” 陵容眉心微微一动:“沈容华――沈常在不像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她那样好心,还是她求了皇上接我过来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晴朗你看……” 季昭抿了口茶,淡声道:“那就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又转向宝鹃,“把经过完整地给我们说一遍。” 宝鹃忙说道:“皇上和甄婕妤用了晚膳,一起去看沈容华――沈常在,皇后娘娘、华妃娘娘等人都在。皇上和沈常在说了一会儿话,就要出去,却正好撞见沈常在的宫女茯苓鬼鬼祟祟地藏着一包东西,沈常在急了,就要让人把茯苓拖出去。李长搜了那包东西,却发现是沾血的裙子。最后那宫女招供说那是沈常在身子见红弄脏的,沈常在根本没有怀孕,是在假孕争宠。皇上大怒,找了太医来看,沈常在果真没有身孕,那太医又说沈常在向他要过推迟葵水的方子。沈常在坚持说那方子是有助于怀孕的,可那方子又找不着了。皇上即刻就要发作,沈常在只是说自己“冤枉”,什么也不肯认。甄婕妤和皇后娘娘求情,最后就得了这个处置。” 陵容黯然道:“听宝鹃一口一个沈常在,我真不习惯。皇上也太……素日沈常在那么得宠,怎么事到临头,皇上却不肯相信她呢?” 季昭淡淡一笑,声音极是清凉:“把希望寄托在皇上身上是没有用的。咱们这位皇上,说多情也多情,说无情也无情,哪里肯为一个小小的嫔妃特意去查证呢?证据摆在那儿,你还指望皇上信你吗?” 陵容有些惊惧:“那若是没有甄婕妤和皇后娘娘求情,皇上会不会杀了……”她说到这里,就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季姐姐,我好怕!” 季昭握住她的手,极沉稳地回道:“即使皇上的宠爱稀薄,有总比没有强些。陵容,不要害怕。宫中女子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过来的,你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我互相扶持,平时谨慎小心,总能活下去的――陵容,你该是时机让皇上记住你了。” 陵容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决绝的意味:“但凭姐姐吩咐。陵容蒙受姐姐大恩,一直无以回报,现在也该是陵容为姐姐出力的时机了。” 季昭叹道:“陵容,我不喜欢你叫我姐姐。你每次叫我姐姐,就总要提一遍我对你有恩。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恩人,这样距离太远了,我是希望你把我当成真心的姐妹,姐妹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呢?我不是要推你出去争宠,只是,宫中形式变幻太快,今日有沈眉庄,明日说不准就是我。你总得有点儿宠爱,才能至少保住自己呀。” 陵容垂泪道:“是了,晴朗。你待我这样好。我只是总觉得自己什么也帮不上你。” 季昭微微一笑,取出帕子给她拭泪:“陵容,你瞧,我手上的帕子不就是你绣的吗?旁人哪里有这份心意?我当初为你做的那些,对我来说不过是说句话的事情,你却熬夜做这些,究竟是谁付出更多呢?好了,陵容,你先听我说。宫中各个妃嫔的天数,若无大的变故,一般是变动缓慢的,现下沈眉庄骤然获罪,等于她那里原先的好些日子空了出来。而现下得宠的妃嫔,皇上已经习惯了去她们那里过夜的天数,一时要改变习惯也难。所以这些日子,正好让你去。” “我只怕得不了皇上垂青。”陵容怯声道。 季昭温言道:“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我自然会帮你筹划的。” ―――――― 季昭才劝了陵容借此机会争宠,不过隔了几日,便有消息传来:陵容之父安比槐因押送军粮被劫一事,已被收入大牢! 求情 皇帝在西南用兵,松阳县令耿文庆奉旨运送银粮,谁知半路遇上了敌军的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耿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皇帝震怒,耿文庆自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生死悬于皇帝一念之间。 季昭皱着眉头听完了事情经过,抬步就要去找陵容,刚走到门口,陵容已经满面惊慌地找她来了,她满脸是泪,眼睛哭得都红肿了:“晴朗,我父亲――” 季昭忙道:“刚听说你父亲的事情,正要去找你,快和我说你可知道些什么。” 陵容好容易止住抽泣,哽咽道:“耿文庆临阵脱逃也就罢了,如今判了斩立决也是罪有应得,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这还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仅有抄家大祸,爹爹也是性命难保。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实在是不敢牵涉到耿文庆的事情中去的。” 季昭忙安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陵容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哭道:“军情本是大事,父亲偏偏牵连在这事上头,恐怕凶多吉少。陵容人微言轻,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后宫妃嫔不得干政。季昭一直牢牢记着这一点。虽然也去过水绿南熏殿,但那都是皇帝派人叫去的。她从未主动涉足那里。尽管以她在皇上那里的分量,她自由出入水绿南熏殿是没有问题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然而她平日为着规矩不肯涉足水绿南熏殿,如今却为了好姐妹主动求见,皇帝定然会不悦。然而陵容的事情她不能不管。 念头在心中飞快转了几转,季昭紧紧握了握陵容的手说道:“事不宜迟,陵容你去求皇后,我这就去水绿南熏殿。” 陵容急忙谢了她。嫔妃参见皇后必要仪容整洁,季昭见陵容眼皮红肿,忙让人拿冰块给她敷一敷,自己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去了水绿南熏殿。 到了水绿南熏殿,只听守门的小太监说皇后已在里面,季昭不敢贸然进去,只在外头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后才从殿中出来,见了她,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季婕妤也来为安贵人的父亲请安?当真是姐妹情深。可惜本宫刚才捡着要紧的说了,皇上只说事关朝政,再不言其它。” 季昭恭声道:“嫔妾卑微,并不敢妄议朝政,只是安妹妹和嫔妾交好,嫔妾不忍见她着急,故来此等消息,绝无其它念头。”皇后点一点头,扶了绘春的手自去了。 李长见受宠的季婕妤在门外等了这么久,他让人搬椅子来也不肯坐,心里早就惴惴的了,眼下皇后出来了,就要进去通报,季昭忙阻止道:“公公千万别去。本小主只是为私事而来,不敢打扰皇上处理政务。公公放心,本小主就在此处等着,皇上何时出来,本小主何时与皇上说话。公公现在就是通传了,本小主也是绝不敢进去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李长见她口气坚决,只得应了。 不多时华妃的车盖也到了,富丽奢华,极尽机巧,见季昭等在外头,华妃挑眉一笑:“这不是季婕妤么?皇上不肯见吗?” 颂芝连忙恭维道:“凭她怎么受宠,也越不过娘娘去。皇上哪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呢?也只有像咱们娘娘这样的身份,才能在水绿南熏殿进出啊。” 季昭只是行礼问安:“还请华妃娘娘不要向皇上提起嫔妾等在此处。” 华妃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谁愿意提你。”颇为自矜地一笑,“颂芝,咱们走吧。”说着扶了颂芝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去。 季昭仍然只是等着。 华妃过了两刻钟,志得意满地出来了,不屑的瞧了她一眼,又径自走了。 日暮时分。皇帝撂下笔,甩了甩胳膊,喊道:“李长。”李长连忙小步快跑进去:“皇上,您用膳?”皇帝随口道:“去甄婕妤那里。” 李长苦了一张脸:“皇上,这……这,季婕妤已经在外头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皇上一愣,旋即大怒:“怎么也不知道通报!累着婕妤怎么办!”边说边起身快步走向外头。 李长忙追上去解释道:“婕妤怎么也不肯奴婢进来通报,说她是为私事来的,没道理打扰皇上的公事。等皇上公事处理完了,她再和皇上说话。――季婕妤在皇后娘娘进来没多久后就到了。” 皇帝的脚步顿了一顿:“――她也是为安贵人之父的事情来的?” 李长小心翼翼地回道:“这个奴婢不清楚,估计是的。季婕妤与安贵人一向交好。”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停下了步子,开口道:“备辇,去流香馆。请婕妤同辇。” 季昭没有推辞就上了龙辇,皇帝见了她,微微一笑:“朕还以为你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却辇之德’呢。” 季昭也是微微一笑:“皇上并非成帝,嫔妾自然不必以此进谏。――难道皇帝请嫔妾上来是要寻欢作乐的?” 皇帝望着她微笑:“你在朕身边,朕觉得舒服。” 季昭柔声道:“皇上累了吧,躺一会儿,嫔妾给您揉揉。” 皇帝也没推辞,只是在她膝上躺下,由着她缓缓按压他的太阳穴。御辇内安静极了。 皇帝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朕以为你要说安氏父亲的事情。” 季昭温言道:“是嫔妾姐妹父亲的事情要紧,还是嫔妾夫君的身体要紧?皇上为国事操劳这许久,个中辛苦,想必比嫔妾站在外头大太阳下等更厉害。嫔妾为何不要坐凳,只是忽然想体验一下皇上的辛劳,也算是陪着皇上了。嫔妾与安妹妹的情谊,再大也越不过国政去。” “所以你不要人通传,只是等着。”皇帝随口道,心中温暖,“既然说私情越不过朝政,那你打算如何劝朕?” 季昭看皇帝语气随意,已经不复开始的戒备:“嫔妾给您讲个故事听。”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季昭并不改变手上力道,开口道:“从前有个猎人,养了只鹰,十分喜爱,常常带着它出去打猎。这鹰也颇通人性,与猎人感情甚好。一日,猎人打猎迷了路,十分口渴,水囊却已经空了。猎人找了许久,才发现有一处山崖正在向下一滴一滴地滴水,猎人大喜,拿水囊接水,可是那鹰疯了一样地阻挠,猎人气的赶跑了它。接了一些水,猎人正准备喝,那鹰忽然从天上俯冲下来,把那水洒光了。猎人一怒之下,杀了那鹰。” “然后呢?”皇帝语调有些变化了,显然被故事吸引了。 “猎人心想,既然那山崖向下滴水,崖上必然有水潭,接水太慢,于是他便沿着山崖向上攀登。攀到了崖顶,他却吓得差点跌下去――那山崖上盘踞着一条大毒蛇呢!哪里有什么山泉,他刚才接的那些‘救命水’,是那只大毒蛇口中流出的涎水啊!猎人这才明白那鹰为什么发疯似的阻止他接水,可是……” “可是鹰已经死了。”皇帝替她说完。 “皇上。”她依依地唤了一声。 皇帝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朕懂得的。莫要担心。” 季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嫔妾并不是要您直接赦免了陵容的父亲,只是希望您彻查此事,莫要一时盛怒就草草了结。皇上,您是天子,天子一怒,浮尸百里,您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万民,所以您一定要慎重啊。” 皇帝低声道:“朕答应你。”又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刚才还避而不谈‘却辇之德’,现下却绕回班婕妤身上了,你说,怎么罚你?” 季昭含笑道:“嫔妾自罚三杯,但求皇上不计较嫔妾到时醉后失仪。” 皇帝哈哈大笑。 茉莉 次日皇帝刚走,陵容就急急忙忙赶了来,还未进寝殿,眼中已落下泪,俯身便要叩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季昭忙不迭拦住道:“这是做什么?” 陵容喜极而泣:“今早听闻皇上命刑部重审爹爹牵涉运送军粮一案,爹爹活命有望。陵容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季昭温言道:“不必放在心上——只是陵容,前几天与你说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吗?” 陵容坚定地点了点头:“陵容不求如姐姐一般受宠,但求在皇上面前稍有体面,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至于全无办法,只能麻烦姐姐。” 季昭极温存地说道:“好了,傻丫头,不用急的。等你父亲的事情定下来了,我再给你安排。不然皇上怕是会觉得你为了父亲讨好他。” 陵容自是感激。 —————— 皇帝来到流香馆外头的时候没让人通传,外头的小宫女轻声告诉她安贵人在里头。皇帝隐约想起来是半个月前父亲获罪如今又官复原职的那一位,不过没太在意。他听到里头有乐声。[.超多好看小说] 是支他没听过的曲子。——季卿又有了新作。 那曲调欢快活泼,叮叮咚咚直拨人的心弦,令人心情舒畅。让皇帝无端想起花朵的芬芳。 皇帝没有进去打断那乐声,只是站在门口往里头瞧。 季昭正背对着他抚筝,身上那件白若霜雪的撒花烟罗衫上绣着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衬得她身姿窈窕,娇艳无双。而她旁边坐着的女子,一袭水绿色百蝶裙,正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听她的琴音,臻首轻摆间犹如雨后新荷,清新宛然。 皇帝心中微微一动,却听那曲音变调回到了原先的曲部,只是愈发欢快热烈,似乎呼唤着什么,那女子已经开口唱道: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曲调欢快,带着女儿的天真,又带着茉莉的芬芳香气,一并向皇帝涌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那歌喉竟然那般美妙,也有她的三分功力了吧。 一曲唱毕,琴音也渐渐停了。那芬芳香气却似乎犹未散去,仔细一瞧,却是那女子发间藏着几朵小小的茉莉花。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女子惊的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惊慌,福了福身,怯怯道:“嫔妾贵人安氏陵容,见过皇上。” 季昭也急忙行礼。 皇帝声音中带着某种柔情:“安陵容?唱的真好。” “陵容谢皇上赞誉。”陵容徐徐福身,姿态娇怯,皇帝急忙扶住。 “容儿有此歌喉,朕却不知,致使明珠蒙尘。——温仪生辰那日,你怎么不要唱呢?” 陵容羞涩一笑:“嫔妾……见那么多人在呢。若只是后宫姐妹还无妨,只是几位宗亲也在。嫔妾实在不好意思——嫔妾只私下唱给皇上听,不好吗?” 皇帝轻声道:“自然好。”仿佛她是一只偶然落在他身边的蝴蝶,他怕一不小心惊飞了她。 季昭见皇帝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怀念,知道成了,软声道:“皇上进来这么久,还没和嫔妾说一句话呢。皇上见了陵容就不理会嫔妾了。” 皇帝微微一笑:“季卿又有新曲。当真美妙。” 季昭轻笑道:“原是陵容家乡的民歌《茉莉花》,嫔妾听她唱过后就编了这支曲子,今儿第一次试着唱歌弹琴一起来,皇上倒赶得巧。” 皇帝并不接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季昭羞红了脸,嚷嚷道:“看什么看。好心和你分享这么好听的歌儿,还来笑人家。” 皇帝又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季昭敛了面上的甜美笑容,淡声道:“你也快回去准备。皇上今晚估计会去你那里。刚才要不是顾忌着我的脸面,很可能直接牵着你就走了。” 陵容急道:“姐姐,我……” 季昭明白她误会了,连忙宽慰地一笑:“好啦,我举荐的你,哪里会为这个难受。只是陵容你得记着,以歌喉得幸宫里还不会太说什么,毕竟先皇后善歌舞人人皆知。只是莫要为了讨好皇上失了分寸,趁皇上现在喜欢你,装痴卖傻撒娇,找个由头让他答应下来只让你在他面前唱。” 陵容道:“姐姐,我记着了。” 季昭又道:“你快些回去准备吧。上回我不是把你那里收拾了一遍?江南小筑风格别致,正好让皇上留下深刻印象。你绣工、制香的本领别急着抖出来,让皇上慢慢发现。我也就能帮到这里了,别的只能你自己揣摩了。” 陵容肃容道:“陵容绝不忘记今日。陵容自从选秀那日起就得蒙姐姐照顾,上次姐姐更对我父亲有活命之恩,陵容对天起誓,如果做了半点对不起姐姐的事情,就天打五雷轰!” 她最后几句说的又快又急,季昭来不及掩住她的口,心中感动。这个时代的人是非常看重诺言的,何况是这么重的誓!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叫了声“陵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陵容的歌声开始在水绿南熏殿响起。皇帝喜欢她的歌声,处理政务的闲暇时常要听一曲,因此陵容倒成了除皇后、华妃、甄嬛等寥寥几人外能自由进出水绿南熏殿的嫔妃。 陵容的承宠在后宫诸人眼中看来更像是第二个妙音娘子,出身不高,容貌清丽,以歌喉获宠。然而陵容温顺静默,不仅事上柔顺,对待诸妃亦谨婉,并无半分昔日妙音娘子的骄矜。不仅皇后对她满意,连玄凌也赞其和顺谦畏。对皇帝的宠幸陵容似乎不能做到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总是怯生生的样子,小心翼翼应对,叫人心生怜惜。 皇帝听她唱歌的日数远远多于招她侍寝的日数,然而也算是得宠的。侍寝几日后,陵容被封为了安小媛。因为皇帝时时要听她唱歌,季昭有时白日却也寻不到她了。 夕颜 自从陵容得宠,她的动人歌声勾起了玄凌对歌舞的热爱,于是夜宴便常常在行宫内举行,而宴会之后皇帝亦歇在陵容的清芬馆。(.好看的小说 听闻皇帝曾经也甚爱此类歌舞欢会,只是纯元皇后仙逝后便甚少这样热闹了。 是夜,宫中如常举行夜宴。王公贵胄皆携了眷属而来,觥筹交错,山呼万岁。 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皇后与华妃分坐皇帝身侧,甄嬛与季昭相对而坐陪在下手。 季昭靡靡之音听久了就头昏,木樨见她扶着额头,忙劝道:“小主,不如出去走走吧?” 原本她身边习惯带着金盏或是玉漏,只是两个丫头看了好几夜的歌舞,想着其它姐妹还没看过,就求着季昭轮流带身边的侍婢去看。季昭也不甚在意,就答应了。今晚陪着她的正是木樨。 “去哪儿?你晓得我最怕热。这大殿里好歹还有不少冰块。”季昭侧着头,微微笑着。 木樨想了想道:“奴婢记得桐花台很高,上头风也大,必然凉快。” “桐花台。”季昭喃喃念道,似乎有点熟——好像有剧情? 貌似是甄嬛和清河王在看那什么夕颜花? 看对面甄嬛的座位已经空了,季昭估计就是剧情来袭了。这殿里实在无聊,要不要去围观一下? 反正这两人是宿命爱侣,就算这次被她打搅了也肯定会在一起,不会影响后面的剧情。[] ——那就去吧,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既然起了念头,季昭便起步出了大殿。 —————— 甄嬛在殿中坐着,听着耳边醉人的音乐,看着皇帝身边的如花美眷,不禁自艾自怜。又见安陵容颜色娇嫩,大不似前几日模样,想起眉庄当初的风光无限来。心中一灰。 这样庸俗的宴会有什么意思?还是外头的清丽月光配得上她。 出了大殿。 走得远了,独自步上桐花高台。 台名桐花,供人登高远望,以候四时。取其“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之意。 昔日舒贵妃得幸于先皇隆庆帝,二人情意深笃。奈何隆庆帝嫡母昭宪太后不满于舒贵妃招人非议的出身,不许其在紫奥城册封。隆庆帝便召集国中能工巧匠,在太平行宫筑桐花台迎接舒贵妃入宫行册封嘉礼。直至昭宪太后薨逝,舒妃诞下六皇子玄清,才在紫奥城中加封为贵妃。 先帝对舒妃的宠爱在桐花台上彰显一角。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台边缘植嘉木棠棣与梧桐,繁荫盛然。遥想当年春夏之际,花开或雅洁若雪,或轻紫如雾,花繁秾艳,暗香清逸。.舒贵妃与先帝相拥赏花,呢喃密语,是何等旖旎曼妙的风光。 斯人已去,当今太后意指桐花台太过奢靡,不利于国,渐渐也荒废了。加之此台地势颇高,又偏僻,平日甚少有人来。连负责洒扫的宫女内监也偷懒,扶手与台阶上积了厚厚的落叶与尘灰,空阔的台面上杂草遍生,当日高华树木萎靡,满地杂草野花却是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甄嬛黯然,再美再好的情事,也不过浮云一瞬间。而她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终究是错付了。 清冷月光下见台角有小小繁茂白花盛放,藤蔓青碧葳蕤,蜿蜒可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甄嬛不由心生怜爱,小心翼翼伸手抚摸。 忽而一个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么?” 甄嬛一惊,转身一看,是清河王:“王爷怎不早早出声,嫔妾失礼了。” 玄清淡声道:“小王见婕妤今日大有愁态,不似往日,所以不敢冒昧惊扰。不想还是吓着婕妤,实非小王所愿。” 甄嬛忙道:“只是薄醉,谢王爷关怀。” 玄清神色晦暗不明:“婕妤似乎很喜欢台角小花。” “确实。只是在宫中甚少见此花,很是别致。” 玄清目光清凉:“这花名叫‘夕颜’。的确不该是宫中所有,薄命之花宫中的人是不会栽植的。人云此花卑贱只开墙角,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无人欣赏。故有此说。” 甄嬛一时静默,只是静静看那薄命花。 “听闻这几日夜宴的那位安小媛是季婕妤引荐的。”玄清的声音有些遥远,“甄婕妤伤感是否为她?” 甄嬛微微一笑:“安小媛温顺静默,并无不好的地方。”安陵容出身卑微,对她构不成威胁,只是、只是她甄嬛要的哪里是宠,她要的是皇帝的爱啊。 玄清温文道:“甄婕妤既然明白,就不需小王多讲。若甄婕妤都要这般,那引荐安小媛的季婕妤又该如何呢?” 甄嬛心中一惊,有什么念头瞬间划过,旋即不露声色道:“王爷一会儿工夫提了两回季婕妤了。” 玄清淡淡“哦”了一声,那语气无端让甄嬛觉得有些凄凉。 玄清敛去面上冷寂,转而道:“甄婕妤也要体谅皇兄。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不似小王,孑然一身,可随心所欲。” 甄嬛笑道:“譬如,可以多娶自己喜欢的妻妾而非受政事影响。王爷美名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 玄清神色微变,继而肃然道:“清只望有一心人可以相伴,不求娇妻美妾如云。” 甄嬛心中莫名嫉妒,只随口道:“果如王爷所言乃是将来六王妃之幸。嫔妾必当祝福。” “六王妃?呵!”玄清面上微微有着自嘲,又很快抹去。月光照射在玄清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台上清风徐来,也把他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 良久,玄清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受的□□吧。” 甄嬛内心颇惊动,隐隐不安,忙道:“嫔妾出来许久,该回去了。” 玄清没有回答,甄嬛心中不安,快步下了桐花台。 —————— 季昭在桐花台下见到甄嬛时是有些失望的——难得想围观一次剧情,居然没看成。 只是甄嬛到她的时候脸色为什么那么奇怪?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嫉妒? 风有些凉,让她一下子惊醒。桐花台上似乎有个男子的身影,正往下看着。她意识到这是清河王,连忙福一福身,转身离去。 这次是她鲁莽了,一时头昏就生了散漫之心。外男哪里是能见的!况且,她隐约记得桐花台事件还与之后什么事情有联系,只是那记忆模糊不清。想到这里,季昭不禁暗暗告诫自己再不可掉以轻心——宫斗是会死人的!不要以为知道剧情就一定能赢! 台上似乎遥遥传来《葬花吟》的曲调。季昭心中一紧,不敢回头,快步离去。 玄清望着台下匆匆离去的身影,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紫笛。 木樨 季昭回了夜宴上,正见到曹婕妤脸色变化,起身匆忙告辞。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皇帝止住她问:“什么事这样惊惶?” 她勉强微笑:“侍女来报说温仪又吐奶了。” 皇帝面色掠过焦急:“太医来瞧过吗?” “瞧过了。”曹婕妤答:“说是温仪胎里带的弱症,加上时气溽热才会这样。”说着眼角微现泪光,“原本已经见好,不知今日为何反复。” 皇帝听完已起身向外出去。曹婕妤与皇后、华妃匆匆跟在身后奔了出去。只余众人在当地,旋即也就散了。 皇帝在曹婕妤处宿了一晚之后便接连两日宿在华妃处,连温仪帝姬也被抱在华妃宫中照料。宫中人皆赞华妃思过之后开始变得贤德。 然而温仪帝姬吐奶的情形并没有好转。 次日清晨众人跟随皇后一同去探望温仪帝姬。平日富丽堂皇的慎德堂似乎被愁云笼罩。曹婕妤双目红肿,华妃与皇帝也是愁眉不展,太医畏畏缩缩站立一旁。 温仪似乎刚睡醒,双眼还睁不开,精神似乎委顿。 奶嬷嬷抱着温仪轻轻哄了一阵,曹婕妤又拿了花鼓逗她玩。华妃在一旁殷勤道:“前几天进的马蹄羹本宫瞧帝姬吃着还香,不如再去做些来吃,大家也好一起尝一尝。” 皇帝道:“也好,朕也有点饿了。” 不过一会儿,马蹄羹就端了上来。 其实是很简单的一道甜点,用马蹄粉加绵糖和滚水煮至雪白半透明状,再加些密瓜、桃子和西瓜的果肉进去,很是开胃。 温仪尚且年幼,她那碗中就没放瓜果。曹婕妤就着保姆怀中一勺一勺小心喂到她口中,不时拿绢子擦拭她口角流下的涎水,见到吃的香甜,疲倦面容上露出温柔笑颜。 皇后见状微笑道:“本宫瞧帝姬吃着香甜,看来很快就会好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曹婕妤闻言显出感激的神色,道:“多谢皇后关怀。” 才喂了几口,奶嬷嬷上前道:“小主,到给帝姬喂奶的时候了。” 说着抱过温仪侧身给她喂奶。 小小一个孩子,奶嬷嬷才喂完***,不过片刻就见乳白***从口中吐出,很快鼻中也如泉涌般喷泻而出,似一道小小的白虹,连适才吃下的马蹄羹也一同吐了出来。温仪小而软的身子承受不住,几乎要窒息一般颤栗,呛得啼哭不止,一张小脸憋得青紫。曹婕妤再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抢过孩子,竖抱起来将脸颊贴在温仪小脸上,手势温柔轻拍她的后背。 皇帝听得女儿啼哭登时大怒,上前两步指着太医道:“这是怎么回事,治了三天也不见好。反而更加厉害了!” 太医见龙颜震怒,吓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微臣……微臣也实在是不知。照理来说婴儿吐奶大多发生在出生一两月间,因幽门细窄所致。如今帝姬已满周岁……”他使劲拿袖子擦拭额上汗水。 皇帝怒喝:“废物!无用的东西!连婴孩吐奶也治不好。” 皇后忙劝慰道:“皇上勿要生气,以免气伤身子反而不好。让太医细细察看才是。” 太医连连磕头称是。想了片刻道:“微臣反复思量恐是帝姬肠胃不好所致,想是服食了伤胃的东西。微臣想检看一下从帝姬吐奶严重之日起至今吃过的东西。” 皇帝不假思索道:“好。” 紫檀木长桌上一一罗列开婴儿的食物,太医一道道检查过去并无异样,脸色越来越灰暗,如果食物也没有问题的话,就只能说明他这个太医医术不精,恐怕不只是从太医院离职那么简单了。(.$>>>棉、花‘糖’小‘說’) 众人站在皇后身后,一时间难免窃窃私语。 直至太医端起刚才温仪吃了一半的马蹄羹仔细看了半日,忽然焦黄面上绽露一丝欢喜神色,瞬间郑重脸色立即跪下道:“微臣觉得这羹有些毛病,为求慎重,请皇上传御膳房尝膳的公公来一同分辨。” 皇帝闻得此话脸色就沉了下去:“去传御膳房的张有禄来。” 不过片刻张有禄就到了,用清水漱了口,先用银针试了无毒,才用勺子舀一口慢慢品过。只见他眉头微蹙,又舀了一勺尝过,回禀道:“此马蹄羹中不知掺了什么,味道有些不对。” 皇后惊愕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 太医惊道:“臣记起来了!前段时间因为季婕妤喜欢海外进贡的番花,就是那赐名马蹄莲的,时时要插着,臣等按照宫中惯例检查过,那花药用能够清热解毒,但是如果内服花朵,会引起昏迷,内服根茎,则会咽喉肿痛。帝姬吐奶不是因为肠胃不好,而是因为咽喉肿痛!” 皇帝大怒:“好阴毒的手段,要置朕的幼女于死地么?” 华妃冷笑一声:“只怕是有人捣鬼,存心与温仪帝姬过不去!”说罢屈膝向皇帝道:“请皇上垂怜曹婕妤母女,彻查此事。也好肃清宫闱。” 皇帝眼中冷光一闪:“查!立即彻查!” 此语一出,还有谁敢不利索办事。很快查出马蹄羹的服用始于温仪严重吐奶那晚,也就是夜宴当日。而温仪这几日中都用服用此羹,可见问题的确是出于混在羹中的马蹄莲根茎粉末上。 当总管内监查阅完领用马蹄莲的妃嫔宫院后面色变得苍白为难,说话也吞吞吐吐。终于道:“只有季婕妤的流香馆日日来要马蹄莲,此外陛下的水绿南熏殿偶尔也来要。”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季昭身上,周围鸦雀无声。 忽然宫女中有一人跪下道:“那日夜宴季婕妤曾独自外出,奴婢见小主似乎往烟雨斋方向去了。” 皇帝脸色一变:“你是亲眼所见么?” 那宫女恭谨道:“是,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又一宫女下跪道:“小主独自一人,并未带任何人。” 矛头直逼向季昭,言之凿凿似乎的确是她在马蹄粉中投下了马蹄莲根茎粉末加害温仪。 华妃冷声道:“还不跪下么?” 季昭自从听见“马蹄莲”三字就心知不好,待领取花束妃嫔名单念出时,原本偷偷摸摸打量她的目光变的肆无忌惮起来。不是木薯粉吗?换了种东西,还是害人。那天晚上一时兴起出去,却给自己惹了大祸!徐徐跪下,坦然道:“恳请皇上彻查此事,还嫔妾一个清白。” 曹婕妤走至季昭身畔,哭泣道:“姐姐为人处事或许有失检点,无意得罪了婕妤。婕妤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不要为难我的温仪,她还是襁褓婴儿啊。”说着就要屈膝。 季昭一把扯住她,真诚道:“曹姐姐何必如此说,妹妹从未觉得姐姐有何处得罪于我。还请姐姐相信妹妹的清白。” 曹婕妤只拉着季昭哀哭不已。 皇后道:“曹婕妤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未查清楚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华妃厌恶地看了季昭一眼,扬声道道:“还请皇上做主。” 皇帝看向季昭;“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季昭只仰头看着他,面容平静道:“嫔妾有什么理由去害温仪帝姬?嫔妾无子无女,并无理由去害帝姬。皇上也是知晓嫔妾为人的。” 秦芳仪不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咱们季婕妤看温仪分了皇上太多关爱,心生不满呢。” 季昭冷声道:“秦芳仪,如今无人给本小主定罪,你就是这般以下犯上的?” 皇帝皱着眉问道:“那么,那晚你是独自出去去了烟雨斋么?” 季昭望着他的眼睛:“嫔妾的确经过烟雨斋外,但并未进去。” 华妃喝道:“当日宫中夜宴,烟雨斋中宫女内监大多随侍在扶荔殿外,所余的仆妇也偷闲多在聚酒打盹,想来无人会注意你是否进入烟雨斋厨房。但是宫中除御膳房外只有你流香馆有马蹄莲,而且有宫女目睹你去往烟雨斋方向,你去之后帝姬就开始发作,恐怕不是‘巧合’二字就能搪塞的过去的吧。” 季昭不理会她,只注视着玄凌神色,道:“一则,花易枯萎,嫔妾日日领取,也日日丢弃,有心人要拾去做文章不是不可能,想来花朵枯萎时,根茎还是有些效力的。二则,嫔妾何等身份,需要亲自动手吗?三则,马蹄莲是新进之物,宫中少有人了解它的毒性,嫔妾最近未曾派人去过太医院,嫔妾宫中也无人懂得医术。” 华妃冷冷道:“事到如今,砌词狡辩也是无用。” 皇帝语调微微温和了些:“你既然说没有,那么那晚你离席之后可有遇见什么人可以证明你没有进入烟雨斋,也就可证明与此事无干。” 季昭看得分明,皇帝目光中隐然可见关怀与信任,若他不相信不想维护她,大可把她发落至宫狱慢慢审问,或是如沈眉庄一般囚禁起来加以惩治。 季昭俯首道:“嫔妾在桐花台下方遇见过甄婕妤。” 甄嬛忙道:“的确如此。嫔妾可以作证。” 华妃冷哼道:“没准她是干完了坏事再遇见你呢!” 却见陵容自人群中奔出,至我季昭边跪下,泫然对玄凌道:“嫔妾愿已自身性命为季婕妤担保,婕妤决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说罢叩首不已。 一旁恬贵人露出厌弃的神色,小声咕哝,“一丘之貉。” 季昭身后的木樨忽然跪下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季婕妤曾经命令嫔妾收着马蹄莲的根茎,磨成粉末!” 季昭大惊,回头望着木樨清丽容颜,几乎不能说出话来。木樨——她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脱罪 木樨!为何她会如此? “奴婢木樨。[.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会做点心,能吹一点儿笛子。”木樨十五上下,笑起来有些羞涩,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奴婢敢问小主,木樨是什么样的花儿?” ――那时候,她就已经是谁的人了吗? 还是从昨日开口劝她去桐花台――与烟爽斋同一方向时,她就早有预谋? 季昭心中微微疼痛,对于宫中的人,她虽然不会整天嚷嚷“人人平等”的观念,但也是尽力尊重体贴,好好相处,不想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季昭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回头问一声“为什么”,她只是仰起头,微微笑着:“皇上果真愿意彻查此事,还嫔妾一个清白吗?” 皇帝脱口而出:“那是自然。”各种念头在心中翻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即使那宫女说了这样的话,他还是比较相信季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么就是有人陷害。只是这陷害之人……他未必能立时动了!可他也得证明季昭的清白,才能服众。 季昭温文道:“还请皇上命人封锁此宫,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秦芳仪惊道:“季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们喽?” 季昭淡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是秦芳仪教我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只是微笑望着皇帝。 皇帝负手在背后:“朕果真封锁此宫,你待如何?” 季昭沉声道:“此宫女撒谎陷害嫔妾,嫔妾自知从未做过此事,那么这次的事件就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构陷。”微微一顿,“嫔妾平时从未虐待宫人,木樨背叛不会是因为心有怨恨。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被人收买,或家人被控制。嫔妾请皇上不准此殿内任何宫妃、宫女出入,派李总管带人先去搜一搜这宫女的居室。核对嫔妾宫中的账务,看看是否多出了嫔妾未曾赏给她的贵重物品。” “若没有呢?”皇后问道,心中暗暗惊讶季昭的冷静和思路清晰,是个劲敌! “若没有,宫妃、宫女不必拘于此处,可自行走动,但严禁与宫外传递消息。皇上派人去查这宫女家人下落,如果下落不明,必然为人所抓。木樨,若你是被人用家人胁迫构陷本小主,皇上就在跟前,你可直言,本小主保你一条命。” 木樨的语调颤抖而坚定:“回皇上的话,小主确实吩咐奴婢将根茎磨成粉。” “那如果这宫女的家人好好的呢?”皇帝问道,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季昭与此事无关。 季昭冷静回道:“查她的家人与其它宫妃的联系。总有迹可循。” 此时忽然又有一太监出列跪下,哭道:“皇上,皇上,奴婢有罪。奴婢收了季婕妤的东西,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进了烟爽斋的!奴婢有罪,求皇上饶了奴婢,奴婢全招了!” 曹婕妤惊道:“你、你居然……皇上,此人是嫔妾小厨房的太监!” 事情再度扑朔迷离。 季昭心道他手上那件所谓的“东西”只怕是从木樨手上流出去的,然而只要是人办的事情,总能找出破绽,她冷声道:“既然如此,把那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宝贝比帝姬的性命更重要,本小主也很好奇呢!”语气森森。 那太监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对红宝石镶金坠子:“便是此物。” 季昭大惊,这不是当初她在倚梅园赏给余莺儿的吗?怎会到了这太监手上!然而……她勾唇一笑。 “皇上,他们露出破绽了呢,您瞧。”季昭从容道,“您还记得嫔妾说过,曾经在除夕夜赏了倚梅园一个宫女一对耳坠子吗?就是这一对――您前几天还提了一次呢。” 皇帝嫌恶地看了瞬间吓得脸色苍白的太监一眼,扶起季昭,缓缓扫视一圈众人,郑重道:“不错,季婕妤的确赏过宫女耳坠,这件事,朕早就就知道了。” 众人心有不服,觉得皇帝故意偏袒季昭的,却也不敢质疑皇帝金口玉言。 皇后请示道:“那皇上,这次的事情,怎么处理?” 皇帝冷声道:“出首太监宫女一律赐死。”这是不打算彻查的表现。季昭淡淡一笑,皇帝猜到真相了,可他还不能动那个人。 皇帝又安抚地拍了拍季昭的手:“季婕妤聪慧镇静,进退颇有章法,开始学着协理六宫吧。”又扫了一眼华妃,“华妃平时看着还好,遇事就这般焦躁,回去多读几本书静静!” 季昭望着众人或妒忌或不屑的目光,嫣然一笑。协理六宫,她原先不稀罕,可是现下打算受孕,有权力更能护住孩子。虽然这下站到了风口浪尖,可是,拼了! “谢皇上隆恩。” 几日后,派去京城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宫女余莺儿两月前无故暴毙。季昭闻言叹了口气,到底她一时触动心肠,却还是害到了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后宫,实在可怕。 然而,她已别无退路。 宫权 皇后谨遵皇帝吩咐,就要教季昭协理六宫。[.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季昭微觉尴尬,毕竟位份在她之上的宫妃还有好几位,皇后明白她的顾虑,只是微微一笑道:“皇上喜欢你,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教的倒是颇用心。季昭也只是认真学着,平时常常捧了账务回去看,然而并不插手任何宫中事物,只是帮忙看账,做的差不多是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事情。皇后见她恭谨知礼,进退有度,虽然满意,却也更加忌惮。 热气渐渐散了,八月十五那日,圣驾回銮。 回銮时后妃仪仗已不同来时,沈眉庄的车被严加看管,轻易不能下车;华妃的翠羽青鸾华盖车辇紧随于皇后凤驾之后,威风耀目,一扫来时的颓唐之气。悫妃、冯淑仪与欣贵嫔之后是甄嬛、季昭与曹婕妤并驾齐驱,陵容尾随其后。 中秋节礼仪缛繁,皇帝在外赐宴朝臣,晚间后宫又开家宴,皇后操办的极是热闹。按仪制,家宴开于后宫正门第一殿徽光殿,诸王与内外命妇皆在。太后似乎兴致很好,竟也由几位太妃陪着来了。太后南向升宝座,诸位太妃分坐两侧相陪。殿南搭舞台,戏舞百技并作。帝后率妃嫔、皇子、帝姬进茶进酒,朝贺太后千秋万岁。. 太后见座下十数位妃嫔,很是欣慰的样子,对皇帝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宫子嗣繁衍。”又对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自然要多多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帝后领命,太后又与帝后赏月说了会话,皇后虽是她亲侄女,太后却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并不怎么亲近。 因汝南王远征西南,只有王妃贺氏在座,太后遂笑道:“你家王爷不在,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照顾世子。”说着命人拿东西赏赐她。贺妃闻言躬身谢过太后关心。太后又和蔼向玄汾道:“听说汾儿很争气,诗书骑射都很好。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也放心。”回头对顺陈太妃与庄和太妃道:“你们教养的儿子很好。”顺陈太妃因出身卑微,平阳王玄汾一直由庄和太妃抚养,如今听太后如此说,欣慰得热泪盈眶。 因玄清自舒贵妃离宫之后一直由太后抚养,太后见了他在更是亲厚,拉了他在身边坐下笑道:“清儿最不让哀家放心。何时大婚有个人来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这么多年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了。” 玄清一笑:“母后放心,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必定会迎娶了给母后来请安。(.无弹窗广告)只是儿臣的心仪之人很是难得。” 太后微笑对皇帝道:“皇帝也听听这话。满朝文武家的女孩清儿你自己慢慢拣选,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门楣低一些也没什么。” 玄清只是微笑不语,皇帝道:“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就有他的心仪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无奈微笑:“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渐渐有了疲倦之色,便要先回宫。季昭因为得太后喜欢,皇帝特意命她伴坐在太后身侧,眼见太后劳累,急忙扶住她手,竹息正要去抚另一只,玄清已经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太后见了也只是一笑:“又想逃席了。” 玄清忙叫冤枉:“儿臣孝敬您也是错?皇兄要与群臣同欢,儿臣自然要帮他承欢膝下。——也没见您说季婕妤啊?” 季昭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果然太后拍着她的手笑道:“你要有人家一半细心体贴,哀家也不嫌弃你了。”玄清只是插科打诨逗太后开心。 —————— 甄嬛自从浣碧有此皇帝来时刻意打扮后,心里对她就有了猜忌,只是面上纹丝不动,只吩咐人暗地里留心着她,却发现她好几次寻着借口偷偷摸摸去了曹婕妤的宫室。 甄嬛暗暗定下计策,次日就装作漫不经心地去拜访了曹琴默,送了她许多东西,让人留在附近窥探,果然她走后不久曹琴默便丢了她送之物,只单单留下了一匣子极为珍贵的蜜合香。 果然中计,曹琴默,俗物而已。 隔日皇帝来甄嬛处用膳,甄嬛见他心情不错,胃口也好,桌上的菜色色都动了不少,遂笑道:“皇上似乎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么?” 皇帝笑道:“西南战事连连告捷,汝南王率军重夺了安兆、幽并六州,慕容一家出力不少。” 甄嬛装作不留心的模样,和皇帝笑谈了几句,皇帝到底还是开了口,双目中掠过一丝不忍和愧疚:“如今回了紫奥城,又刚忙完了中秋,诸事烦琐,恐怕皇后心力不支。朕的意思是想让华妃从旁协助一二,你觉得如何?”他的话说的轻而缓,却一直刺进甄嬛心里去。 甄嬛不能相信,华妃利用温仪帝姬陷害季婕妤的事过去才几天,指使丽贵嫔给她下毒的事情也才过去几个月,皇帝明明知道,竟然来与她说要恢复华妃协理六宫职权的话。 甄嬛忍住心中惊怒,微微一笑:“皇上该去问季婕妤的意思。” 皇帝面上愧疚之色果然更重:“她一力赞成。” 的确如此。当皇帝绕了好几个弯开口和季昭说的时候,他以为季昭会给他脸色,或者至少会生气,然而季昭温存地用脸贴着他的额头,只说:“我懂。” 季昭不是因为体贴皇帝而故作大方,她是的确明白,她的夫君玄凌,能力不够,需要通过后宫笼络权臣。虽然甄嬛也许也明白前朝与后宫的牵绊,但是她们得到的不同教育注定两人的眼光不同,甄嬛虽然理解前朝的一些事,但她的目光目前还局限于后宫,而季昭的目光,在前世曾经投注在全球上过。 皇帝望了甄嬛一眼,缓缓道:“华妃做事有时的确是急躁。可端妃病弱,悫妃庸懦,也就华妃还能相助一二。季婕妤虽然聪慧,但她刚开始学,位分也不够,朕本来打算到了年后再提她一级,让她协理后宫的。” 甄嬛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翻腾汹涌的委屈和怨气,抿嘴思量片刻道:“皇上的心意是好的,皇后娘娘想来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皇上想过没有,慕容氏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慕容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华妃以做笼络。”当皇帝的最怕别人说其无用,更怕臣子功高震主。这一针刺下去力道虽狠,却想来有用。甄嬛小心观察皇帝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是有那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舌,皇上也别往心里去。” 皇帝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隐隐暗藏惊涛,终于睁眼道:“好了,朕知道了。” 甄嬛明白自己的话皇帝是听进去了,连忙跪下为刚才的冒犯请罪。皇帝自然温言安慰。 探菊 甄嬛又耐心等了好几天,一日晚间,唤了流朱、浣碧进内堂,命她们给自己换上宫女服饰,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解释道:“我要去存菊堂看眉姐姐。[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又对浣碧道,“我扮成你,借送饭的名义过去。你好好呆在内堂,不要让人看见你。”说罢不管二人劝阻,与槿汐一并出了门。 甄嬛走了小段路又进了上林苑,几座假山环抱之间是小小两间屋子,是给嫔妃更衣小憩用的场所。槿汐帮她换着宫妃装束,甄嬛恨恨道:“但愿今日之事是我白费心机!”随即起身,去了昀昭殿与冯淑仪闲话。 殿外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一同闯了进来,呼喝声不断。却不是朝冯淑仪的昀昭殿这里来,似乎是往旁边的存菊堂去了。甄嬛嘴角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果然来了。口中只道:“似乎有什么大事呢?” 冯淑仪身边管事的姑姑含珠进来回禀道:“华妃娘娘来了。似乎说是婕妤小主身边的槿汐姑姑刚才想带人传递东西进去给眉庄小主,起了什么误会呢。” 甄嬛只笑道:“是我遣了槿汐去送些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先不出去,若见了我,只怕事情更说不清楚。” 甄嬛与冯淑仪并立于窗前静听窗外的动静。外头一阵嘈杂,华妃怀疑有人进了存菊堂,槿汐急着解释,芳若只是拦着不让。 外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争执的两方呼啦啦跪了下来请安接驾。 甄嬛会意一笑,方施施然跟于冯淑仪身后出去。 甄嬛面上带着笑意屈膝请安,皇帝伸手扶了她一把,“你也在这里?” 甄嬛道:“正在和淑仪娘娘说话解闷儿呢。”说着向华妃欠身施礼,盈盈堆满笑意:“娘娘金安。” 华妃骤然见她,脸孔霎时雪白,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道:“你怎么在这里?” 甄嬛极为恭敬地回道:“娘娘没听清嫔妾回皇上的话么,嫔妾在与淑仪娘娘做伴呢。” 华妃脸色大变,适才的骄色荡然无存。 甄嬛笑吟吟向华妃道:“方才在冯淑仪殿里听得好大的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竟吓得我不敢出来,当真是失礼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说着以手抚胸,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皇帝的目光如常的温和,只是口气里隐藏着漫不经心似的冷淡:“华妃不在宓秀宫,在这里做什么?” 华妃强自镇定,道:“臣妾听闻有人擅闯存菊堂探视禁足妃嫔,所以特来一看。” 皇帝淡淡瞧着她,“有皇后的手令么?” 华妃更是窘迫,微微摇头,口气已带了几分僵硬,“臣妾急着赶来,并没有来得及求皇后手令。” 皇帝的目光已经有了森然的意味,冷冷道:“朕禁足沈常在时曾经下令非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探视沈氏,你也忘了么。”他略顿一顿,“那么你搜宫的结果呢?” 华妃只能尴尬回话说芳若阻拦,还未一探究竟。皇帝却夸了芳若,狠狠扫了华妃的面子。 甄嬛心中得意,只故意道:“华妃娘娘想必不会空穴来风,还请皇上派人看一看。”冯淑仪也连忙附和,她和华妃原是有过节的。皇帝指了李长去看,并没发现其他人。 华妃脸色愈加苍白,脚底微微一软,幸好有宫女连忙扶住了,颤巍巍跪下道:“臣妾惶恐,误听人言才引来如此误会。万望皇上恕罪。” 皇帝只是仰头站着,冷淡道:“朕一向知道后宫流言纷争不断,但你协理六宫多年,竟然无视朕的旨意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搜宫,未免太叫朕失望。” 华妃如何禁得住这样重的话,忙不迭以首叩地,连连谢罪。 皇帝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失望道:“朕原本以为你闭门思过之后已经改过,不想却是益发急躁了,竟连以前都不如。”他的语气陡地一转,冷冷道:“朕本想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今日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华妃闻言身子一抖,眼神中的不忿与惊怒几乎要压抑不住。转瞬间目光狠狠逼视向甄嬛。甄嬛眼含得色地回望过去。 皇帝不耐烦道:“你好好回你自己宫里去罢,别再生那么多事来。”华妃重重叩首,声音呖呖发颤:“多谢皇上恩典。” 皇帝正要拂袖而去,冯淑仪又劝他裁去畅安宫一半侍卫。皇帝随口答应了,众人送了皇帝出去。 华妃眼圈微红,目光凌厉,恨道:“本宫一时疏忽,竟中了你的计!” 甄嬛只是行礼如仪:“娘娘的话嫔妾不懂。嫔妾只晓得娘娘或许不是疏忽,娘娘是聪明人,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娘娘您说是么?” 华妃紧握手指,冷冷道:“很好,你倒是很会摆本宫一局。本宫没有早早扳倒你,实在是本宫的错,怨不得别人。” 甄嬛不容她分说,蹲下道:“恭送娘娘。” 华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甄嬛保持着行礼姿势,面上却挂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 甄嬛又扶着槿汐的手在附近走了一圈,又换上宫女服饰。回了存菊堂附近。经过华妃刚才一番折腾,侍卫大都已经疲惫不堪,芳若又已经按照甄嬛的要求将放了蒙汗药的饭菜分给侍卫吃了,甄嬛因此畅通无阻地进了去。 沈眉庄站立门口,远远便向甄嬛伸出手来,甄嬛忙快跑几步上前,牢牢与她握住了双手。 沈眉庄呜咽不止,仔仔细细瞧了甄嬛一回,方才勉强笑道:“还好。还好。芳若传话进来总说你很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也放心了。” 甄嬛强撑起笑容道:“我没有事。就怕你不好。你别急。我必定向皇上求情尽早放你出来。” 沈眉庄只是冷笑,似乎不置可否。 半晌,沈眉庄似乎心绪平复了些,才静静道:“我听芳若说你没有因为我的事受牵连,我才稍稍放心。只是你孤掌难鸣,让我不放心。”她怔怔望着窗外因无人打理而枯萎的满地菊花。 甄嬛忙道:“我没有事的。今日你可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也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沈眉庄点头道:“听见了。只是她未必这么好对付。” 杜若 甄嬛又和沈眉庄说了一会儿话,芳若连连催促,这才依依不舍离去。[.超多好看小说] 避开宫中巡夜的侍卫,来到小连子安排好小舟的地方,甄嬛沿着曲折石径潜入藕花深处。 小小的一只不系舟,在她上船时轻微摇晃漾开水波。甄嬛解开了系舟的绳子。正要划动船桨,忽然听见有成列的侍卫经过时靴底磔磔的声响。一时慌乱,便往狭小的船舱里躲去。 忽地脚下软绵绵一滑,似乎踏在了一个温热的物事上,甄嬛大惊之下几乎叫不出声来,那物事却“哎呦”叫唤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并且似乎熟悉,甄嬛心中大惊,还来不及出声,已听得岸上有人喝道:“谁在舟里?” 甄嬛心中暗暗叫苦——万一被人发现,今日所布下的功夫就全然白费了! 玄清本已睡意朦胧,忽然身上跌了个人,猛然醒来,待要说话,忽地认出这是——桐花台上的甄婕妤。和他偶遇过几次,是个挺有才气的女子。忙示意她噤声,探出半身与舱外,懒懒道:“谁在打扰本王的好梦?” 声音不大,却把岸上适才气势汹汹的声音压得无影无踪,有人赔笑着道:“卑职不晓得六王爷在此,实在打扰,请王爷恕罪。” 玄清不耐烦地打一个哈欠,挥手道:“去去。没的搅了本王的兴致。” 他向来不拘惯了,无人会介意他为何会深夜在此,何况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是他的旧居,每来后宫拜见太后,不便出宫时便住在那里。 岸上的人好像急急去了,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玄清方笑道:“出来吧。”想起初见那日她踩水的模样,今日又是这样狼狈。[] 甄嬛心中窘迫,连忙致谢。 他转瞬发现了甄嬛异常的装束却并不多问,只压住嗓音中的笑意,道:“小王送婕妤回去。” 甄嬛不敢说话,忙忙点头,似乎要借此来消散自己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用力一撑,船已徐徐离岸丈许,渐渐向太液池中央划去。 紫奥城所在的京都比太平行宫地势偏南,所以夏日的暑气并未因为初秋的到来而全部消退。连太液池的荷花也比翻月湖的盛开的久些。然而终究已经是近九月的天气,太液池十里荷花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近乎颓败的靡靡甜香,倒是荷叶与菱叶、芦苇的草叶清香别致清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阁楼台掩映于风雾中,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甄嬛如同坐于满船星辉中徜徉,恍然间如幻海浮嵯,不由陶醉其间。 见舟尾堆满荷花,甄嬛微觉疑惑,出言问道:“已是八月末的时节,连莲蓬也不多了,为何还有这许多新开荷花可供王爷采摘?” 玄清徐徐划动船桨,颀长身影映在湖水中粼粼而动,萧萧肃肃如松下风,散漫道:“许是今夏最后一拢荷花了。小王夜访藕花深处,惊动鸥鹭,才得这些许回去插瓶清养。”时间颇快,上回泛舟时,荷花还没开,只满池碧绿荷叶,和那个被他惊动跌在舟上的粉衣女子,她是他今夏初次见到的荷花。 甄嬛和玄清独处着心中别扭,有心借着闲聊散去尴尬:“王爷喜欢荷花?” “予独爱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潋而不妖。”玄清温文道。 流水潺湲流过两人零星的话语,舟过,分开于舟侧的浮萍复又归拢,似从未分开一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甄嬛见已经无人,便从船舱中钻出,坐在船头,闻得有清幽香气不似荷花,遂问道:“似乎是杜若的气味?只是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 玄清微微笑道:“婕妤好灵的鼻子,是小王所有。”他瞻视如钩弯月,清浅微笑似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带起水波上月影点点如银,“山中人兮芳杜若,屈原大夫写的好《山鬼》。” 甄嬛压住心底些微吃惊和疑虑:“王爷似乎有了意中人?”玄清但笑不语,面上露出了清浅的温柔。 想起那日在桐花台一番言语,甄嬛心中略有后悔,不该多问,又见玄清意态闲闲,划桨而行,素衣广袖随着手势高低翩然而动,甚是高远。不由微笑道:“如斯深夜,王爷乘不系舟泛波太液池上,很是清闲雅适哪。” 玄清亦报以清淡微笑,回首望她道:“庄子云‘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小王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富贵闲人一个,只好遨游与兴。不意今日能与美同舟。竟让小王有与西施共乘,泛舟太湖之感。”说毕心中微微一滞,又快快忘去。 甄嬛略略正色:“若非知晓王爷本意,嫔妾必然要生气。请王爷勿要再拿嫔妾与西施相比。” 玄清一笑,大有不以为然之色,“怎么婕妤也同那些俗人一般,以为西施是亡国祸水?” 甄嬛轻轻摇头:“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玄清轻声重复了一遍,眼中有点点亮光闪烁,似是惊喜,又似是感触。这话几个月前,才有人与他说过一次,“婕妤若如此通情达理,又何故说刚才的话。” 甄嬛叹道:“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的范蠡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重回他身边,又是何等伤怀。” 玄清微微一怔,面上略略带出了几分失望之色,然而还是从容一笑道:“婕妤妙思。”然而也只是闺阁女子的妙思,按她所言——眼光太窄,只是她又何来如此眼光胸襟?又慢慢开口道:“婕妤和小王数月前是一样的想法。” 甄嬛听得玄清话语中暗指的“心有灵犀”,面上微红,但见他坦荡,自己便也放开了。又好奇道:“怎么王爷听了谁的高论,转了想法吗?” 玄清淡笑不语,并不愿意提起那日的荡舟。 无论如何,那日所谈及的一切,对于他与她,都是不可及的梦。 甄嬛见玄清面上隐隐流露出伤怀,心中不觉生出几分怜惜,又觉不妥,微微低了头,见湖水浓滑若暗色的绸无声漾过,身上穿着的宫女裙装是素净的月白色,映着流波似的月光隐隐生蓝。有素雅一色落于裙上,却见一枚锁绣纳纱的衿缨兀自有柔和光泽。 银丝流苏,玳瑁料珠,显见是男子所佩的物事,应该是眼前那人的。本当立即还给他,不知怎的,甄嬛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见他划着船并不注意,便悄悄打开一看。 衿缨轻若无物,几朵杜若已被风干,似半透明的黄蝶,依旧保留高贵姿态,幽幽香气不绝如缕。甄嬛会心微笑,杜若是高洁的香花,原是衬他的。 正要收起衿缨还他,见有柔软一片红色收于袋底,随手摸索出来对着月光一看,几乎要惊得呆在当地。掌心上轻飘一抹正是她除夕当夜挂于倚梅园梅树上的那枚小像!小允子手巧,小像容态笑貌纤毫毕现。任何人只消仔细一看都晓得是我。太意外!茫茫然几乎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缕缕响起《山鬼》之调,迷迷茫茫似从彼岸而来,隔着虚幻的迷津洪渡,只反复咏叹一句他刚才所说的“山中人兮芳杜若”。 甄嬛心中惊诧,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会收着她的小像——贴身收着。那么桐花台上也是她误会了,他是对她……吗? 玄清只管撑舟前行,偶尔赞叹月光如银,良辰美景。甄嬛一瞬间竟辨不清方才与她高谈阔论的那人是不是细心收藏了她的小像与杜若一并珍藏的那人。忽然想起自己是玄凌宠妃的事实,仓促间迅速决定还是装作不知最好。极力镇定收拾好心绪,把杜若与小像放于衿缨中收好,才平静开口,“王爷似乎掉了随身的衿缨。” 玄清接过道一声“多谢”,随即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全然不在意她是否打开看过。仿佛她看与不看都是不要紧的事,他只管珍爱这衿缨之中的物事。 他是何时得到的,怎么得到的,她全然不晓得。只是觉得这样放在他身边一旦被人发现是多么危险的事。可是见他贴身收藏,情意深重,却也不忍说出这话。 云淡风轻的玄清载着满腹心事的她。玄清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此枚衿缨是小王心爱之物,若然方才遗失,必是大憾。此中之物,乃是清在初见……之日拾到的。” 甄嬛自迷茫中醒转,那夜她在倚梅园中祈愿,他听到了?那么他真的是对她……了?忙装着平静说道:“王爷言重了。一枚衿缨而已——既是心爱之物,王爷不要再示于人前,徒惹是非。” 玄清深深望了她与小像上一般无二的容貌一眼,嘴唇微动,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淡声道:“小王省的。” 简贵嫔 地下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百和香,幽幽不绝如缕,静静散入暖阁深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余味香料末之,洒酒软之,白蜜和之而制成,专供冬月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炕暖炉的热气一烘,越发使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上林苑花海之中。 百和香的使用始于三国时代,几经流传制法已经失散,宫中也很是少见,清宁阁中所用的皆是来自陵容处。陵容的父亲安比槐在为官之前曾经经营香料生意,得了很多炮制薰香的秘方。季昭没有用熏香的习惯,然而试着点上了,闻着也觉得舒服,便也日日点着了。只是这一日刚刚点上百合香,季昭闻了却一阵恶心,扶着桌角就一阵干呕。 金盏急忙上来给她拍背,玉漏又急着端痰盂来,季昭却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了。银铃急的不知道做什么,明镜早灭了香,一叠声要叫人请太医。 季昭趴了一会儿,恶心感渐渐散去,只是身上有些无力,开口要说话,那声音却软绵绵的:“不用,只是一时反胃。这一阵儿过去就好了。” 玉漏将水凑到她嘴边,季昭大口饮尽了水,胃中翻涌的恶心勉强算是压了下去。金盏连忙柔声问道:“小主要吃什么?”季昭喘出一口气,道:“不想吃――算了,来点粥,凉凉的。”玉漏连忙劝道:“小主,这都十月了,怎么能喝凉的呢!”见季昭又是一阵干呕,再不敢多言,连忙下去准备。[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顺姑刚送了东西去陆璐处,一回来就见里头忙乱,又见季昭只是干呕,连忙呵斥道:“怎么服侍小主的!快去拿点山楂片儿来――不,等等!” 季昭只觉得顺姑面上似乎隐有喜色,然而她神思倦怠,毫无精神去细想,只听顺姑颤着声音问道:“小主的葵水……该有两个月没来了吧?” 季昭头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宫人们互相问着确认着笑着,她浑身无力地靠在金盏身上,那个念头被各种声音在脑海中叫响――她怀孕了?! 银铃端了山楂片儿正急急忙忙跑进来,顺姑忙呵斥道:“放下!放下!不,拿远点,孕妇可不能碰山楂。”银铃吃惊地张大了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人人面上都带着喜色,她顿时也明白过来,乐的大叫道:“我去请太医!”说着撒腿就跑。顺姑忙喊道:“嘴里可别张狂――太医看了才知道呢!”声音里满是笑意,又看季昭神色疲惫,连忙扶了她上床歇着。(.好看的小说 一屋子人全都激动地乱转,都拼命想为那个小小的孩子做点什么,季昭看的又好笑又感动,忙道:“别这样,我看了晕。”众人愣了愣,又急着往外跑,直叫季昭哭笑不得。 太医很快进来了,接了金盏给的封赏微微发愣:为什么给这么多?不会是――天啊,不会是像师傅说的那样宫里的女人做了什么坏事不择手段要他帮忙啊! 季昭看了他神色,自己先笑了。不用想就知道,准是银铃那丫头听了顺姑的话,矫枉过正,一路上一句话也没给人家太医透,叫太医院以为她生了什么大病,这才放了个小太医来顶罪,这家伙看着也才十六七岁吧!忍住笑问道:“这位太医怎么称呼?” 他慌忙行礼道:“臣太医院太医林朔见过季婕妤。” 季昭温声叫起:“林太医好年轻,真是年少有为。” 林朔红了脸:“当不得婕妤夸赞,不过是凭了家里的余荫进来的。” “那你有哪位长辈在太医院么?”季昭虽明白同样的手段不会用两次,难免担心沈眉庄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朔微微红了眼眶:“家父是前任太医院院正,臣守孝完了来赴任。” 季昭“哦”了一声,难怪被排挤来看“重病在身”的她,原来是父亲亡故,人走茶凉――这人可以试着拉拢,在宫里有个熟悉的太医太重要了。 心中心思百转,面上只是温和笑道:“本小主晨起闻了熏香,干呕不止,宫人们猜是……有了,所以请太医来确认一下。” 林朔微微“啊”了一声,在太医院呆了这么几个月了,这么好的差事还是头一回轮到,连忙上前搭了季昭的脉,心中惴惴的,还好――两个月的脉息很容易分辨,而且强健有力。 “恭喜小主,小主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季昭面上忍不住露出欢喜来,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可真从太医口中听到了,她还是那么欢喜,忙道:“看赏!看赏!”一面又吩咐玉漏去太后宫中说一声她今日不能去陪着抄经了,一面又让明镜拿笔记着林朔说的怀孕期间注意事项,一面又想起应该再找一个太医确认一下……心中欢喜不尽,她有孩子了! ―――――― 皇帝下了早朝便来寿康宫看太后,本以为会见到季昭,谁想到她今日没来,不觉微微蹙眉。进了内室,看里头一片欢喜,太后面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皇帝微微一怔,忙笑问道:“母后有什么喜事?”抬眼已看见季昭身边的宫女玉漏俏生生站在太后跟前。 太后冲玉漏点了点头,玉漏会意,连忙福身,喜气洋洋道:“回皇上话,刚才太医来看了,我们家小主有孕两月了!” 皇帝一愣,旋即大喜:“当真?快说说怎么回事!” 玉漏笑道:“晨起小主就一直干呕,婢子等正忙乱着伺候,还是顺姑有眼力,登时让人去喊太医,小主还不让呢,顺姑一说小主可能有了,小主立刻傻了。等太医诊断出来,大家都欢喜的不得了,小主马上让我来给太后说一声,正要去找皇上说呢!” 皇帝大笑道:“好!清宁阁所有宫人都赏赐半年的份例!――你再多赏一个月的。真是个机灵的丫头。回去告诉你们小主,朕要封她为贵嫔。” 玉漏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就告退了。 太后这才笑道:“已经让第二个太医看过一遍了,不会是误诊。这下可好,皇帝又要有孩子了。” 皇帝面上满是喜色:“是啊,朕又要有孩子了――朕得去看看季婕妤――玉贵嫔。” 太后忙叫住他:“皇帝先等一等――哀家记得,你让季丫头学过处理宫务是吧?” 皇帝一愣,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错,她一贯聪慧。只是现在她有了身子,哪还能操劳。” 太后缓缓道:“那生下孩子后呢?依例再晋一级,就是九嫔了。看你喜欢她的样子,昭仪位上有人,那么一个昭媛是跑不了的。这样协理后宫肯定用得上她了。玉这个封号――欠点气势,先改了吧。” 皇帝道:“母后说的有理。”沉吟一会儿,复笑道,“那就定为‘简’字吧。” 太后眉心一跳。 一德不懈曰简;平易不訾曰简;治典不杀曰简;正直无邪曰简;易从有功曰简;平易无疵曰简;至德临下曰简;仕不躁进曰简;能行直道曰简;执要能固曰简。 更有一重意思――简在帝心。 后一重倒没什么,只是前头那些……重了点。 太后终究点了点头。华妃势大,皇后面上又太过仁懦,季昭虽然秉性温柔,却也是个有骨气有坚持的,重一点就重一点,不然如何对抗华妃。 皇帝见太后默许,扬声道:“速去传旨六宫,季婕妤有孕两月,晋为贵嫔,新赐封号――简。” 漪澜 皇帝来到清宁阁的时候,就见一群莺莺燕燕站在门口,把个清宁阁堵得厉害,不禁皱了眉头,道:“清宁阁小了些,朕回去就会让人修缮漪澜殿,简贵嫔就搬过去吧。[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你们都回去,别打扰贵嫔休息。” 众人连忙散去,唯独陵容,被季昭拽着不肯走,窘的脸都红了。皇帝笑道:“季卿见了朕,还舍不得放容儿走?” 季昭软声道:“皇上不是说要我搬到正殿去吗?——那您让陵容过来呗。嫔妾……臣妾都与陵容说好了,这儿还有几处地方空着,求皇上应允。”陵容站在一旁,只是红着脸低了头。 皇帝心情正好,随口问道:“那容儿欲住何处?” 季昭接口道:“还有一处锦瑟阁,另外原先祝氏住的瑶花阁也空着。再有就是臣妾的清宁阁了。” 陵容细声细气地说道:“嫔妾希望住在锦瑟阁,嫔妾很喜欢那里的景致。” 皇帝笑道:“好,回头朕就让人给你迁宫,你同季卿要好,她有了身孕,你得好好陪着。” 陵容答应了一声,便告退出去。 季昭见皇帝只微笑着看她不语,心中欢喜,仰面笑道:“皇上,咱们要有孩子了!” 话音未落皇帝已经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口中喃喃:“——是啊,咱们要有孩子了。” 季昭乖巧地依偎着皇帝,听他絮絮地说着:“……太后说以后她那边不要你去伺候,容儿也不要她去,先紧着你,太后还说要派个有经验的姑姑来照顾你,已经选好了,是你的教引姑姑白竹。[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等怀到了四个月,胎气稳固了,就行册封礼,简贵嫔,这个封号喜不喜欢?迁宫的事情也不急,一群人跑来跑去只怕会吵着你,慢慢来。还有皇后那边,你要是反应厉害请安也可以不用去……我们会有个漂亮的孩儿。” 季昭心中涌动着感动,他应该很希望她给他生一个男孩吧?——登基十三年,他只有一子。做皇帝也不容易,何况他的皇后……太后派白竹来照料她,这倒是天大的好事,她更有希望保住孩子了,回头一定要去谢恩。 皇帝又道:“封了贵嫔,就是主子了。你宫里服侍的人好像少了点,回头朕让内务府选人过来你挑?” 季昭忙道:“多谢皇上,只是臣妾觉得人已经够用了。人多了臣妾看着头晕,等生下来孩子再添吧。”这种时候进来的宫人,万一和木樨似的,她的孩子还要不要了! 皇帝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都依你。” —————— “简贵嫔这胎你不准动手。” 太后直截了当的开头让皇后瞬间面色一变,强压着心中不忿淡声道:“儿臣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关键是做到。”太后看了她一眼。 皇后终于忍不住了:“母后为何一定要保简贵嫔这胎?她位分不低,又得皇宠,一旦生子,必然是大害!” 太后缓缓道:“皇后啊,你以为天下人是傻子吗?皇帝登基多年,只有一子,宫中不断有人怀孕,又都生不下来,时间长了,难道别人看不明白吗?皇帝现下春秋鼎盛,还不大在意这个,等以后,宫中只有一子,任谁都明白做手脚的人是你了!” 皇后惊出一身冷汗,却依然冷哼一声:“那又如何。那是那些女人自己没有本事。没有本事保住龙胎的女人哪里有资格教养皇子!” 太后怒道:“皇后!” 皇后倔强道:“母后喜欢的简贵嫔难道这点本事都没有?” 太后放缓了语调:“不是哀家喜不喜欢她的关系。” “宫中只有一个皇子,看着也太难看了,你总得考虑天家脸面。你一直出手,难保哪一次失手,毁了朱家。多一个孩子,也是让皇帝不要起疑心。”太后接着说道,“再说,你要当好皇后也得让宫妃们信服,宫中得宠又对你始终恭敬的就那么几位,你该让人看到你的气度,跟着你能有孩子,不然谁肯服你?” “简贵嫔对你一向恭顺,又谨守本分。甄婕妤虽然也恭顺,但是……就凭她那张脸,哀家也觉得你容不下她。那就只能是简贵嫔了。再说她侍奉哀家也有一年了,哀家总得保一保她。哀家已经指了白竹去照顾她了。”太后最后说道。 皇后语调平平:“晓得了,我不会出手。至于保不保得住,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 乾元十三年十二月初九,婕妤季氏进贵嫔,赐号“简”,小媛安氏进嫔,贵人陆氏进小仪,常在方氏进良媛,美人史氏进贵人,赐号“康”。 晋封时,季昭怀胎四月,胎气已经稳固下来。 这次晋封的除了她另外四人,只是唯独她有册封礼。大周礼制,正三品及以上位分需要册封礼,其余的只需要皇帝一道口谕。 此次晋封的另外四人,是安陵容、陆璐、方淳意、史移芸。其中安陵容与陆璐是因为与怀孕的简贵嫔同居一宫,皇帝看望过简贵嫔后常常就近歇下,而方淳意与史移芸则是亲近甄婕妤甄嬛,也跟着得到了一些恩宠。 一时间宫中人心变动,跟着宠妃同住的好处如此之大,让当初暗暗嘲笑安陵容迁宫去锦瑟阁当简贵嫔陪衬的人酸倒了牙。 季昭并不理会宫中的话语,只是专心保养胎儿,如今她与陵容、陆璐住在一处,很是顺心。只是这次晋封,陵容已经是安嫔了,却还没有个封号,是显而易见的不重视。陆璐在贵人位时就已经有封号了。季昭能察觉到陵容有些自伤,于是有次皇帝来时,便与皇帝说了一番。皇帝只说: “容儿家世低了些,再说朕看着她的姓氏寓意不错,也没费心去想新的。” 季昭温声劝道:“家世如何有什么打紧,关键是皇上的心意。皇上是瞧着陵容的姓氏好才不取封号的,落在旁人眼里,难免觉得皇上不稀罕陵容,陵容她心思又细,臣妾怀着孕,没法儿时时开导,还请皇上给陵容个封号吧。” 皇帝笑道:“你啊,就是爱操心。不过是个姐妹,也这样挂在心上。——好了,朕也懒得考虑,‘安’字确实很不错,那朕就再下一道旨意,赐容儿封号为‘安’,这下可以了吧?” 季昭自是一笑。皇帝肯下旨意,已经是给了她面子,她哪能再纠缠。 没想到这道旨意的下达在六宫掀起了风波,人人都醋意十足——摆明了,皇上先前不给安氏封号就是觉得她的姓氏不错,现在咂摸过味儿来了,觉得不给封号会让人轻视她,所以还特地下旨意把‘安’字重新赐给她,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这可是皇帝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啊! 陵容明白事情的原委,感激不尽。季昭只笑着让她别放在心上。 43 第四十三章 怀孕以后的日子过的很舒心,除了白竹口中的一大堆禁忌让季昭有点头疼。陵容和陆璐住的都近,从皇后宫中请安后就直接来她这里,几乎一天都在一起。其它宫妃来看过几次,也就不再来了。季昭让人好好收着她们送来的东西,自己当然不会去用。 白竹很能干,已经帮她在宫中检查出了不少伤胎的东西。季昭心里很感激,待她也越发亲热。 皇帝时常来看她,因为她怀孕的缘故,平时也更加纵容她的性子。只是让皇帝挠头的是,白竹不允许季昭再去小厨房——当然,这个他能理解,为了孩子嘛。可是,以前过来就能享用的风味独特的点心去哪了? 咬牙切齿地和季昭抱怨过一次后,皇帝倒过来的更勤快了。 平和而美满的日子就这样缓缓流过。 乾元十三年的最后一日,除夕。此日是阖宫欢宴的日子。 刚从蜀地归来的清河王玄清也参加了这次欢宴。他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众人谈着蜀中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 玄清的口齿极清爽,娓娓道来令人如临其境。 这些地方季昭前世曾经去过,然而记忆模糊,听着他的叙述,那些遥远的记忆与那时同路人的面目一同浮现在脑海中,禁不住心中怅惘。 太后虽然听得颇有兴味,然而见风流泪的痼疾自入冬以来一再发作,视物也越加模糊,她不便久坐,看完了烟花也就让陵容扶着回去了。 太后一走便少了许多拘谨,皇帝召了甄嬛坐于他身侧,道:“你最爱听这些,刚才隔了那么远听清楚了吗?不如让老六再说一次。”又转向季昭笑道:“季卿就不用过来了。这两日白竹不肯你下床,连院子里都去不得,要是再来听老六讲一讲那么远的巴蜀风光,不是难为你吗?” 玄清一愣,目光落在季昭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旋即站起来,举杯笑道:“还未恭祝皇兄和简贵嫔呢。小王来的匆忙,没给贵嫔备下贺礼,皇兄还是让贵嫔过来坐,小王讲一讲巴蜀风光也算混过去了吧。” 皇帝原先本就是与季昭玩笑的,见玄清如此,自是叫人扶季昭过来,只是皇帝一边已经坐了皇后,另一边甄嬛的位分比季昭低,见季昭过来,只能再移到她下手去。 季昭落了座,向玄清微微点头致谢,笑道:“本宫有一事想请教王爷。” 他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娘娘请说。” 季昭望了皇帝一眼,后者回以笑容:“本宫幼时曾经见过一幅画,画的是白罴吃竹,画上的白罴煞是可爱,不知王爷此行可曾见到?”白罴,大熊猫古称是也。 玄清一笑:“不错,没想到娘娘博闻强识,连这个都知道。白罴在巴蜀之地极多,大如熊,其形似熊又似猫,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舔食铜铁及竹骨,所以又被叫做食铁兽,憨态可掬,极是可爱。不知娘娘的请教,所为何事?” 季昭道:“盛夏时,皇上曾经赏赐本宫一柄竹骨扇,匠人心思技巧,依着竹骨轮廓画出了许多竹子,看着就清凉。只是本宫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刚才听王爷讲起巴蜀风光,才想到,是少了两只抱着竹子啃的白罴。只是本宫不擅丹青,宫中的画师恐怕未曾见过白罴,所以……” 玄清忙笑道:“自当为贵嫔效力。——也省下小王一份礼物了。” 皇帝道:“得了,好好一个王爷,当得这么抠门,快娶个媳妇帮你好好管管家!——季卿的事情千万别忘了,朕听你们提那白罴,也好奇的很!” 季昭淡淡一笑:“不是多急的事,今儿可不是除夕,这几个月也用不上。王爷还是接着给我们讲巴蜀风光吧,甄婕妤急了呢。” 玄清又和皇帝说笑几句,遂说起因秋雨羁留巴山的情景:“原本秋雨缠绵十数日,难免心头郁结。不想巴山夜雨竟是如此美景,反而叫臣弟为此景多流连了几日。”他款款而言,“峨嵋的‘洪椿晓雨’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漓江的蒙蒙细雨又多似雾轻笼,嘉州南湖的雨是微雨欲来,轻烟满湖,而西子之雨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唯有巴山夜雨却似故人心肠,徘徊窗宇,若非倾诉离愁,便是排解愁怀。” 甄嬛微笑欠身:“王爷可有对雨于西窗下剪烛火,寻觅古人情怀。” 玄清澹然笑道:“共剪西窗烛才是赏心乐事,小王一人又有何趣。不若卧雨而眠,一觉清梦。” 甄嬛抿嘴点头,“王爷好雅兴。只是如此怕是体味不到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趣了。” 玄清略略收敛笑容:“义山在巴山有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 季昭亦笑道:“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这话虽好,然而却不知王爷忧从何起?本宫尝听人言,诸忧皆可疑。王爷到底是以诗酒解忧,还是凭诗酒生忧呢?” 皇帝笑道:“季卿好利的嘴。六弟怕要接不上来了。” 玄清微微沉思,起身长揖到底:“多谢贵嫔指点,小王着相了。” 季昭忙避开,口称不敢,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王爷今朝之愁,美如幻境,似乎高远,可一触极碎。若王爷非是‘富贵’与‘清闲’俱享,才知道什么叫做愁呢。” 甄嬛皱眉道:“那么依贵嫔所言,一切愁绪都是镜花水月,甚至毫无意义?” 季昭温文道:“只是说这愁太轻忽,太不尊重那些真正的愁苦,当然这愁对于产生者是有意义的。无心者才会无愁。自然,真正为万物所感,如子昂般‘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这又是另一种极美极宏大的愁了。”她的话温柔含蓄,然而每个字都犹如棉絮中的针尖。她很清楚在她与甄嬛、玄清讨论“愁”的时候,世上正有无数人过着另一种生活。他们不会“愁”,他们早已麻木,连哭泣都不会。然而她无能为力,这让她心如刀绞。 玄清肃容道:“小王虚妄了。贵嫔的胸襟果非常人能比。” 甄嬛并不大懂玄清与季昭在谈论什么,“真正的愁苦”离她实在太远。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遂笑道:“王爷虽不解共剪西窗,却不知可有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皇帝微笑道:“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甄嬛心中一跳,想起那日舟中,玄清贴身所佩的那枚衿缨,有意暗示他放开,遂道:“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 玄清却并没有看她我,接口道:“也许是庄生自己要梦见蝴蝶。” 皇帝不由拊掌,大笑道:“原来庄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蝴蝶就是庄生心目中的淑女。皇兄以为如何?” 玄凌饮下一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别有心裁。”说着看季昭,“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季昭想起原著中玄清与甄嬛的纠缠,叹道:“庄生思慕蝴蝶,是庄生自己的事情,与蝴蝶何干?” “怎么说?”玄清目视与她,似乎有些急切。 季昭微微一笑:“一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或许只是毁了自己原先的梦。庄生思慕的是那自由翩跹的蝴蝶,还是落在他掌心的蝴蝶呢?二则,情绪是从自己的内心发散出来的,实际上与外物无关,因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事物而触发,也可以称之为‘缘’。说的冷酷一些,那就是,庄生的思慕实际上与蝴蝶毫无关系。是因为他自己需要思慕,才有了蝴蝶。” 玄清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 甄嬛开口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轻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浅浅一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够握在手中一般踏实。” 甄嬛只是希望提醒玄清,如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他那样聪明,自然早已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她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现在的她,和皇帝在一起很好,即使她只是皇帝所宠爱的女人之一。可是,皇帝对她的心,并非轻佻。她只希望,安全地过她自己在宫中的生活,而不要去理会这样一个美丽的意外。 皇后和煦道:“后宫之中论才当属简贵嫔第一,唯有她还能问倒六王。若换了本宫,当真是要无言以对了。” 冯淑仪亦笑,“当真呢,说实话,臣妾竟听不明白王爷和贵嫔妹妹、婕妤妹妹说的是什么。什么蝴蝶呀庄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听得一塌糊涂。” 皇帝原本因为季昭那句“是因为他自己需要思慕,才有了蝴蝶”正在失神,闻冯淑仪言,这才回过神来,道:“他们在谈论《庄子》和《诗经》。” 甄嬛温婉笑道:“皇上英明。” 家宴结束后嫔妃依次散去。夜深人静,暖阁外的绵绵的雪依旧漱漱的下。甄嬛蜷卧于香软厚实的锦被中,太静的夜,反而让人的心安定不下来。 ——无论如何,她是皇帝的宠妃,而他,是皇帝的弟弟。这一点,她决不能忘! 44 第四十四章 二月份,正是即将大地回春的时节。季昭怀孕已经六个月了。 怀孕期间不是没有人对她下手,然而有白竹把关,能成功的少之又少。且季昭隔几日就让人做了菊花绿豆糕来吃。菊花绿豆糕对于孕妇是很滋补的,然而孕妇如果宫寒,吃了菊花绿豆糕便会轻微腹痛。她几次都是凭借这轻微腹痛发现身体有恙,然后白竹对她的饮食、衣着再次检查一遍,有时还请那位小林太医来帮忙。也趁着这个机会拔出了宫中的好几个钉子。总算孩子平平安安在她腹中呆了六个月。 一日孕吐不止,没有去请安,派了玉漏去回皇后。玉漏回来说:“恬贵人有身子了。刚刚在皇后娘娘那儿说的。” 季昭淡淡一笑,悠然道:“这是好事。” 次日,欣喜的皇帝便下旨晋恬贵人杜氏为从五品良娣,并在宫中举行筵席庆贺。 然而杜良娣的身孕并未为宫廷带来多少祥瑞,初春时节,一场严重的时疫在宫中蔓延开来,此症由感不正之气而开始,最初始于服杂役的低等宫女内监,开始只是头痛,发热,接着颈肿,发颐闭塞,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宫中开始遍燃艾叶驱疫,一时间人人自危。 太后与皇后、诸妃的焚香祷告并没有获得上天的怜悯,太医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车薪,解不了燃眉之急,被时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渐渐瘦下去。 自季昭怀孕后,漪澜殿中的香料早已绝迹,然而如今却到处弥漫着艾叶和苍术焚烧时的草药呛薄的气味,宫门前永巷中遍洒浓烈的烧酒,再后来连食醋也被放置在宫殿的各个角落煮沸驱疫。 季昭虽然记得没多久温实初就研制出了药方,然而宫中人心惶惶,由不得她不害怕。遣人叫了林朔来问,林朔只说太医们正在努力,目前还没有进展。季昭也只能让宫人谨慎小心,加强防备。没几天传来消息,沈眉庄染病。 季昭怀着孕不好走动,做主将漪澜殿的艾叶、苍术匀了小半出来,吩咐送去存菊堂。 又几日,听说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研制出了治愈时疫的药方,华妃引荐有功,皇帝大喜,重重赏赐两人,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同时宣布沈眉庄复位为容华,派了温实初去照顾她。 听说那夜甄嬛去见过皇帝。 季昭听了只是一笑,和她没有关系的事情罢了。低下头,抚摸着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心中一片柔软。 这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十六日,冯淑仪晋封为妃,赐封号“敬”,是为敬妃。 —————— 皇帝来看季昭时,季昭正趴在窗边瞧外头的景致,见皇帝进来,小心翼翼地起身,皇帝连忙按住她:“别闹,小心孩子。” 季昭一笑:“皇上真是的,总说这个。臣妾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 皇帝顺手捡起她搁在一边的布料:“你在缝什么?” 季昭懒懒道:“缝布猫咪呢。臣妾手脚笨,做小衣怕线头缝的不好,宝宝的皮肤可娇嫩着呢。只好做些玩具给宝宝玩了。这是要做一只布头猫咪的。昨天刚刚做完一只布小狗。白竹不肯臣妾做太久,说会伤眼睛,这么长时间了也就做了几件。” 皇帝来了兴致,细细看了一遍,笑道:“是有几分猫的样子了。” 季昭抢了回去:“半成品有什么好看的。皇上看着有意思,可臣妾宁愿自己有本事做出漂漂亮亮的小衣来让宝宝穿的舒舒服服。好在陵容针线好,她做了不少。男孩女孩的都做了,只是太多了,用不完,臣妾让陵容别辛苦,可劝不住。前几天听说杜良娣的怀孕,臣妾干脆央着陵容留几件小衣出来,算作臣妾的贺礼送去了。” 皇帝神色闲适:“容儿有心了。——朕听说她这两日染了风寒?” 季昭忙道:“臣妾怀着孕要当心,不敢去看她,让金盏去看过了。听说是很严重,说话有些影响。林太医正治着呢。就是前任太医院院正的儿子,看着很年轻,医术倒不错,臣妾这胎就是他诊断出来的。”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喜欢,那朕就赏赐他。容儿那里朕回头帮你去看一看。” 季昭笑盈盈道:“那多谢皇上了。” 皇帝又笑道:“六弟扇子画好了,朕看着很喜欢,就让给朕吧。” 季昭微微噘嘴:“皇上好过分。这是臣妾的。皇上金口玉言赏赐给了臣妾,怎么好反悔。不如皇上先还给臣妾,再多赐臣妾几柄竹骨扇。阿璐很会画,臣妾没找她帮忙是因为她没见过白罴,有了王爷画的做依照,阿璐定然能画的很好。到时候除了给阿璐留一把,剩下的都归你,怎样?” 皇帝笑着把她搂到怀里:“真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丫头。好,朕抢你的东西也不能抢孩子的娘的东西啊。” 季昭把头埋在他怀中,吃吃地笑。 皇帝语调一下子变得非常温柔:“季卿,多谢你。” 季昭困惑地抬起头。 皇帝看到她面上的迷茫,心中更加柔软,复又将她揽到怀中,温和道:“谢你给沈容华送了那些药材去,不然她兴许活不到现在。” 季昭将头埋在皇帝颈间,笑容清浅:“只要皇上喜欢。” 皇帝又温言道:“到了四月份,你这胎就有八个月大了,家人可以来看你。” 季昭虽然早就知道,乍一听他说,还是惊喜不已:“多谢皇上!” 皇帝微微的笑,去吻着她的鬓角,她静静依偎着皇帝,似乎这一刻的静好能到永恒。 45 第四十五章 过了几日,时疫已经彻底平息,季昭才敢出来走动。 晨起去皇后宫里请安。凤仪宫庭院之中多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尤其是牡丹,开得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多是“姚黄”、“魏紫”、“二乔”之类的名品。 皇后邀了众人去庭后赏花,又给季昭和杜良娣赐了座,吩咐拿鹅羽软垫垫上,笑吟吟道:“你们两如今矜贵着呢,要格外的小心才好。” 季昭与杜良娣谢过了,便坐着与众人一同赏花。 甄嬛与杜良娣不知道说了什么,面色有些不好看,旁边悫妃忙岔开了话题:“日头好的很,不若请皇后把松子也抱出来晒晒太阳吧。” 皇后微笑道:“悫妃你倒是喜欢松子那只猫,来了成日要抱着。甄婕妤向来是不敢抱一抱的。”说着命绘春去把松子抱了出来。 悫妃陪笑道:“娘娘把猫□□的好,不怕人也不咬人。” 转眼绘春抱了松子出来,阳光底下松子的毛如油水抹过一样光滑,敬妃亦笑:“皇后娘娘的确妙手,一只猫儿也被您调养的这样好,那毛似缎子一样。” 绘春把狸猫交到悫妃手中,敬妃奇道:“这猫儿怎么今天不安分似的,似乎很毛躁呢。” 悫妃伸手抚摩着松子的扭动的背脊笑道:“难怪它不安分,春天么。”说着也不好意思,忙道:“我原也是很喜欢的,后来有了皇长子,太医就叮嘱不能老养着了,于是放走了。”悫妃说话时手指动作,指甲上镏金的甲套镂空勾曲,多嵌翡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十分好看。 季昭看见那猫就有些不安,估计甄嬛被发现有孕就是今日了,又想着后来的一场风波,她怀孕已经七个月,能避还是要避开,遂起身笑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些胎动不适,能否先行回宫。” 皇后还没开口,杜良娣先行笑道:“原来嫔妾和姐姐不是一样的人,姐姐可真是娇贵呀!” 季昭不欲与她分辨,起身就要行礼,皇后连忙制止她:“简贵嫔一向知礼,定然是真的不适。只是漪澜殿离凤仪宫远了些,本宫怎么放心得下。贵嫔还是先去偏殿歇一会儿,本宫让人去请太医来。” 季昭推辞不过,只得谢恩道:“多谢皇后娘娘,就请给臣妾安胎的林太医林朔吧。”由金盏扶着去了偏殿歇着。陵容和陆璐也忙随了过来陪她说话,季昭嗔了她们几句,心里还是感动的。 闲话了一会儿,林朔已经到了,赶得有些急,满脸是汗,季昭心中微微愧疚,这人准是以为她真的有什么大的不适,忙让金盏拿块帕子给他擦汗,温言道:“林太医别急,不是什么大事。本宫遵照医嘱,这几个月都没有用脂粉。刚才赏花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各种脂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又有花粉扑面,这才觉得有些头晕,还劳烦太医跑这一趟。” 林朔闻言长出了口气,给宫中妃嫔安胎是个苦差事,宫中的胎十有八九保不住,他又是头一回,所以格外担心出事,还好这位简贵嫔心慈,没有故意折腾龙胎,连脂粉都愿意停了。太医院不少人都嫉妒他能在苦差事里头捡到一遭最好的。林朔诚恳道:“事关龙胎,万万不可轻忽,还请娘娘让臣把脉。” 季昭无奈,伸了手腕出去,金盏在她腕上搭上一层纱巾,林朔细细感受了一会儿,眉头才展开,道:“不是什么大事,娘娘的胎很稳。但是除了香粉,花粉也要离远点,娘娘体质似乎有些容易过敏。” 季昭微笑道:“本宫记着了。” 林朔放了心,这位娘娘说记住了,那就一定是记住了。 正要再叮嘱几句其它的,忽然听到外面似乎乱了起来,季昭微微蹙眉,陵容身边的宝奁匆匆出去看了,又跑了进来,急道:“松子发狂了,杜良娣和甄婕妤都跌倒了,甄婕妤的脸还被抓伤了。杜良娣叫嚷着肚子疼。” 季昭当机立断:“林太医,你赶快去看一下杜良娣的情况,看完之后也别忘了甄婕妤。” 林朔匆忙地行了个礼,跑了出去。 外头还是吵闹着,季昭担心自己的胎,不敢出去,只靠宝奁一趟一趟跑着说,不多时,杜良娣和甄嬛都被扶了进来,季昭早已从榻上起来让出位置,皇后嘉许地看了她一眼,便匆匆去安排了,又让人去叫太医院提点章弥。 林朔给杜良娣把了脉,面色有点不好:“臣必须立刻施针才有一半把握保住龙胎。” 皇后极力保持语气平缓:“去吧。尽力施为。” 季昭站在外头,看不见林朔怎样动作,只听到杜良娣时不时惨叫出声,心中惊惧,见甄嬛那边冷冷清清只一个方良媛,缓缓踱步过去,温声道:“甄婕妤也受惊吓了吧。不用急,很快太医就会来看你的。”甄嬛忙称谢,又说了几句,章太医已经进来了,听到杜良娣的惨叫声,急的一下子就进了去。 过了好一会,章弥才领着已经满头大汗的林朔出来。皇后急忙问道:“龙胎保住了吗?”章太医道:“还好林太医当机立断施针,龙胎保住了。”皇后松了口气,面带喜色:“那就好。”旁边众人的神情复杂难言,须臾,秦芳仪才笑了道:“到底杜妹妹福气大,总算没事才好。”诸人这才笑着与杜良娣说话安慰。 季昭道:“甄婕妤也跌了一跤,怕是伤了哪里,太医快过来看下吧。” 章弥躬身领命,仔细看了道:“小主脸上的是皮外伤,敷些膏药就好了。只是手臂扭伤了,得好好用药。”又坐下请脉,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小主。” 方良媛急得嚷嚷道:“你胡说些什么哪,甄姐姐的手伤着了你还恭喜!” 甄嬛面上露出了惊喜与不敢置信:“你是说——” 他一揖到底:“恭喜小主,小主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皇后一愣,忙笑道:“真是大喜。现下宫中有三胎在了。甄婕妤那胎可还好吗?” 章弥连忙回话:“没有大事,只是小主受了惊吓,臣开几剂安神的汤药喝下去就好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一叠声地恭喜起来。 季昭见甄嬛怀孕的事情已经曝光,也没有兴趣多呆,辞别了皇后就回了宫。 晚上果然传来消息,婕妤甄氏晋为莞贵嫔,居棠梨宫主位。 46 第四十六章 季昭回了宫就歇下了。隔日去向皇后请安时,又见到甄嬛脸上那道伤疤,猛地想起“舒痕胶”的剧情来,心里就有些忐忑。回头陵容来找她说话时,季昭便有意把话题往那上头引: “早上看莞贵嫔脸上的伤,有些严重呢,只是我手头也没有什么好的药膏去给她。” 陵容略一犹豫:“据说当年吴主孙和的爱妃邓夫人被玉如意伤了脸是以舒痕胶复原的。陵容倒是知道一个方子,能配成舒痕胶。按照古方以鱼骨胶、琥珀、珍珠粉、白獭髓、玉屑和蜂蜜兑了淘澄净了的桃花汁子调制成桃花和珍珠粉悦泽人面,令人好颜色;鱼骨胶、蜂蜜使肌肤光滑;玉屑、琥珀都能愈合伤口,平复疤痕,尤以白獭髓最为珍贵,使疤痕褪色,光复如新。只是白獭髓太过难得,舒痕胶一直没有配成。” 季昭心中思量,那么原著中陵容给甄嬛的舒痕胶,定然是在皇后的帮助下找到了那一味白獭髓才配成的——如今她说配不成,便是没有如原著一般投了皇后啊! 心中有些欢喜,季昭笑道:“无妨。但看你舍不舍得这个方子。如果舍得,把方子送过去,莞贵嫔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还怕配不齐吗?如今她有孕,什么都得小心着,你给她方子让她自己配,那才让她放心,也更让她念着你的好处。” 陵容笑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方子在手中捏了这么久,可就是配不成,如今有机会见一见,我又有什么舍不得。”说着就口述命人记录,让人拿去给甄嬛。 后来的事情季昭没有多打听,好像是皇后从私库中找了白獭髓,命内务府配置给甄嬛使用。 内务府是多容易动手脚的地方啊。不过这一世的舒痕胶方子虽是陵容提供的,但到底是混在一堆赏赐的药品中到棠梨宫的,甄嬛用哪一样,就看她自己了。 —————— 听闻江穆炀、江穆伊两人在出宫回家途中被强盗杀害,皇帝念其二人在时疫中的劳苦,为表嘉恤特意赐了白银百两为其置办丧事,又命太医温实初接管时疫治疗之事。 又听闻皇帝为莞贵嫔亲手画了“姣梨妆”,一时间京城人人向往。 这些书上的情节季昭听了就算过去了。然而书上不曾提到的情节,却让她挂心不已。 上次太平行宫时,皇帝说要把她弟弟季立文埋到兵部去,查清楚兵部私底下吃空饷的事情,然而皇帝却一直瞒着她——立文做事还有几分书生意气,见兵部腐朽的厉害,气的与那些人当面就对上了。结果汝南王再赴战场前,愣是把立文也带上了,说“让你这小子克扣前线将士,带你去见识见识打仗是什么样子”。立文年轻气盛,直接跟着他就去了。 汝南王此计不可谓不毒辣——扣下贪污的东西被他硬说是成了克扣将士,还把立文带去了战场!战场!那是什么地方?在那里要弄死一个刺头儿还不容易?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下手,回头报一个战死就完事了! 消息真正传到季昭耳中的时候,是四月十一,满宫里都在为明日的莞贵嫔生辰而准备。而那个消息就通过两个小宫女的嘴碎,恰恰被出门散步的季昭听到耳中。 “听说了吗?简贵嫔娘娘的弟弟,这次跟着大军出去当文书的,所在的那只小队和大军失去了联系,大家都说他死定了!” 心中一震,季昭只觉得身上发软。立文!她那懂事的弟弟,从小只爱读书,身体又那样差,怎么禁得住行军的苦楚?——死?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那样消失! 金盏见季昭脸色大变,急忙怒道:“住口!都过来回话!” 季昭深吸一口气,这消息瞒了她这么久,如今捅到她面前,指不定是谁想让她动胎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必。玉漏,快去请林太医来,然后去请皇上。金盏,扶我回去。我……有些胸闷。”金盏狠狠瞪了那两个宫女一眼,就要扶着季昭走,季昭眼中寒光一现: “皇上肯定下了封口令——你们两个自己去慎刑司领罚。罚的若让本宫满意,本宫就不再罚你们了。” 那两个宫女面色惨白,还是跪下谢恩。 季昭再没有力气说话,扶着金盏的手回了宫,林朔不一会就急匆匆赶到了,请了脉大惊:“娘娘怎会心神大动?臣马上去开安神汤。” 门外传来皇帝的声音:“马上去煎药。”急匆匆地大步进来:“季卿,你还好吧?” 林朔和宫女们知趣地退了下去。 季昭惨淡一笑:“皇上放心,臣妾会保重龙胎。” 皇帝眉头紧蹙:“朕也不是有心瞒你,实在是你还怀着孕。立文在兵部做得很好,这次的事情实在意外。他那回鲁莽了些,查到了汝南王头上,得罪了他。结果汝南王非要带他出征,说前线将士听说军粮被后方克扣,再不给个交代就要兵变。朕本来是要护着立文的,只是那孩子意气,居然自己就答应下来了。朕实在没法子,也叫了人看顾他的。” “立文下落不明。”季昭红着眼眶看着皇帝,一字一顿。 皇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别想太多。朕已经吩咐人去找了,无论如何,季立文一定会找回来的。那两个宫女,朕让杖毙了。” 季昭心中悚然一惊,随即涌起的是深深的悲哀,立文还下落不明,又死人了。 那两个宫女必然是受了人的指示,想让她惊怒之下滑胎。然而这种事,用不着妃嫔身边得力的人出面,随便找个小宫女许点好处就行了。她的原意,只是惩戒一番,而没想要她们的命。 “谢皇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皇帝要给她擦,她把头别过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三天后你母亲入宫陪你。一直陪到你坐完月子。”说完仿佛不忍见她似的,匆匆离去。 ——这的确是无上的恩典啊。可是皇上,只要你真心阻止,立文是可以留下的。你明知道汝南王要借机报复,却还是让立文去了。你是要让立文的死,把季家拉到你剿灭汝南王的战车上啊! 47 第四十七章 四月十二日,甄嬛的生辰。筵席开在了上林苑的重华殿。 宫人都劝季昭好好歇着。她已经怀胎快满八个月了,昨日又听到那个消息,动了胎气,实在不需要出席那筵席。玉漏更是愤愤地说:“娘娘您也是贵嫔,比那甄氏早得宠好几个月,也怀着孕,您的生辰也没见皇上怎么庆贺,凭什么要去给她道喜?” 季昭理了妆容,淡淡一笑:“这可不光是为她,还是为庆祝西南的大捷呢。”声音极凉。 她不需要跟玉漏解释什么。 她昨日受了惊吓,面色一点都不好,可她为了腹中胎儿,一点胭脂水粉都不沾,如此自然显得面色苍白,加上已经很大的肚子挺在那里,比起那位微微显怀,春风得意的莞贵嫔,看上去是十分可怜。 然而她偏偏要这幅样子出现在甄嬛的生辰上膈应皇帝。她清楚皇帝因为隐秘的心思没有组织立文上战场,见到她这幅样子必然会更加心疼愧疚,从而加倍补偿季家和她。况且,她要让所有来赴宴的人清楚看到皇帝的偏心。同样是怀孕的贵嫔,她与甄嬛今日的强烈对比,看在众人眼中,对皇帝也是种压力,逼他更加重视她和腹中胎儿。 最后看一眼铜镜,镜中人面色苍白,独眉心贴了一点桂花花钿,是她初初侍寝那日用的。 起身赴宴。 这一日,是独属甄嬛一人的舞台,她周旋于后妃、命妇之间,飞舞如蝶。满殿人影幢幢,对着她的都只是一种表情,漫溢的笑脸。也有不少人暗地里用或同情或不屑的目光打量同样怀孕的季昭,季昭都只是淡淡地笑着。满意地看到皇帝眼中的愧色愈浓,已经好几次派人来问她要不要先行回去休息,季昭却温和而坚定地回道:“臣妾无事,不敢扫了皇上兴致。”皇帝只得作罢。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是箜篌琴瑟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歌伎击节而唱,众人享受佳肴美酒。今日的歌舞美姬皆是新选入宫的,个个不满十六,面孔娇小单纯,并无妖艳之态,方不喧宾夺主,夺了歌舞的真意。如此穿着整齐的七彩绢衣的妙龄少女欢唱舞蹈,格外赏心悦目。 席间并无清河王玄清的座位。季昭淡淡疑惑一下也就过去了。 有宫人来请:“六王爷临行前在太液池边备下庆贺贵嫔娘娘芳诞的贺礼,请皇上与娘娘一同观赏。” 皇帝笑着对甄嬛说:“老六最心思百出,这次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咱们就同去看看。” 于是众人众星拱月往太液吃池边行走,季昭远远跟在后头,有些疑惑“临行前”?记得玄清在寿宴上似乎为甄嬛吹了一曲《凤凰于飞》的呀? 远远见太液池边围了高高的锦绣帷幕,随风轻舞,十分好看。只是帷幕遮住了太液池的景观,只是华丽而已,实在也瞧不出什么。 四周异样的宁静,忽然天空中多了成千上百只风筝,千彩百色,漫天飞舞,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周围惊叫声、赞叹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众人正自目不暇接观赏,忽然槿汐上到甄嬛身前请安,盈盈道:“娘娘大喜,请放风筝祈福”说着把线递到她手中——不过是作个样子罢了,自然有内监早早扯好了线,只消她牵上一牵即可。甄嬛笑吟吟一牵,风筝遥遥飞上天去,竟是一个极大的色彩斑斓的翟凤,文彩辉煌,锦绣耀目。合着我身上银紫色凤尾图案的绛绡单衣,相映成辉。欢声喝彩盈满双耳,甄嬛笑的那样灿烂和光彩夺目。 忽而清脆的哨声响起,围在太液池周围的锦绣帷幕“嚯啦”一声齐齐落地。眼前的景象太过出人意外,原本被风筝所惊动所有人齐齐都没有了声息。如斯美景,大抵是叫人倾心屏息的。 四月的时节,原本连莲叶也是少见,往日的太液池不过是一潭空旷碧水而已。而此时此刻,碧水间已浮起了满湖雪白皎洁的白莲,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轻浮其上。朝日辉辉,花上清露折射璀璨光芒,美如云霞灿如锦绣。风荷曲卷,绿叶田田,波光碎影里倒映着的双双人影,亦是不输花朵的光滟的,何况又有着盛世华章的陪衬。 有宫人上前施施然一句:“六王以满湖莲花恭贺莞贵嫔芳诞。” 话音甫落,皇帝爽朗大笑:“朕只是嘱托老六想新奇点子为莞贵嫔贺生,不想他办得这样好,连朕也大为吃惊。” 甄嬛面上露出欢喜,笑道:“六王呢?臣妾该好好谢一谢才是。” 皇帝面色一下子有些不自然,扫了季昭一眼,道:“老六让朕派去西南了。” 季昭心中一惊。清河王按照原著剧情的话,现在明明应该站在一池荷花前,为甄嬛吹奏《凤凰于飞》,怎么会去了西南?还有皇帝刚才看她那一眼—— 甄嬛笑问道:“只是不知如何在这天气里使莲花开放?” 宫人忙解释道:“莲藕早就埋下,引宫闱外最近的温泉水至太液池,花可尽开。” 甄嬛转向皇帝,柔情款款:“多谢皇上。”声音欢悦,笑靥妩媚。 今日的皇帝志得意满,朗朗道:“西南战事告捷,大军已经班师回朝。朕自然要论功行赏,大封诸将。”他回头看甄嬛,笑容满面道:“你兄长甄珩回朝之日朕便封他为奉国将军,赐他与薛氏成婚,如何?” 皇后含笑说下去,“你已是贵嫔,父亲又是朝中大员,家中女眷自然也要有封诰,本宫已下了凤谕,封你母亲为正三品平昌郡夫人。” 正三品郡夫人,是妃位的母亲才能得到的封号。华妃的母亲正是正三品河内郡夫人。对于贵嫔甄嬛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于她,这一日的风光与荣耀已经达到极点。于此,她的人生姹紫嫣红,锦绣无双。 季昭站在人群之中,含着极清浅的一抹笑意道贺。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48 第四十八章 回宫后不久,皇帝就遣了人来告诉季昭,他虽然派立文出征,但是心中还是不放心,有次和清河王闲聊的时候提起了,清河王主动请命也去了西南,说可以帮着看顾一二。皇帝看西南战事节节胜利,又将近尾声,料想玄清在后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放他过去了。当让他闲逛了。 季昭不明白玄清是为何这般,她隐隐有猜想,然而又不愿相信。只当他是——以她弟弟为借口找机会为国出力吧。然而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隔了一日,季昭正在做针线,皇帝满面笑意地进了门道:“季卿,你弟弟有消息了!” 季昭手中的针线落在了床上,她嘴唇微微张开,不敢置信地问道:“当真?”离她知道立文出事到今日,也不过才三天工夫。 皇帝笑道:“上次你听到消息的时候,立文其实已经平安了。” 季昭满面喜色:“当真?立文他好好的?” 皇帝笑着坐下搂住她:“何止好好的?他立了大功!来,朕说给你听。” “汝南王有一次佯败的时候,有个校尉领着手下人跑错了路,你弟弟就在他手下,也就是这时候开始失踪的。那校尉居然误打误撞带着人摸到了敌军的深处,谁知道那厮胆小,发现身处敌营就要投降。立文很有决断,在他说投降之际就出手杀了他。副职已经阵亡,结果那一队兵居然就让立文领着了,他可是文职!” “朕问过了,你弟弟是‘在其位,谋其政’,朕把他丢到兵部虽是希望他帮朕肃清贪腐,然而他也加紧研习兵书,在这上头他倒有些天分呢。立文带着那一队人,深入敌军心脏,与大部队配合,立了奇功!其实失踪五天后立文就和大部队联系上了,只是他的任务机密,对外没有说已经找到他的下落。之后他立功归来,为他请功的奏折被汝南王给截下来了,结果京里不知道他还活着!” 季昭忙收敛了面上喜色,板着脸说道:“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就不知道会怎样了!——不准再拿我弟弟当武官使。想想就觉得危险,他身体不好,能杀了那校尉绝对是靠的出其不意,多危险啊,要是那人反应快一点,死的就是臣妾的弟弟!皇上,立文是学文的。”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季昭,忽然道:“朕下旨封你母亲为正三品高良郡夫人。也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赏你弟弟。” 季昭心知皇帝是因为前段时间甄嬛的风光而对她愧疚,却也不提,只笑着谢恩了。 —————— 西南的战事终于以大周的胜利告终,收复失去已久的疆土于一个王朝和帝王而言都是极大的荣耀。 班师回朝之日,皇帝大行封赏。甄嬛之兄甄珩被封为奉国将军,又予赐婚之荣玄济享亲王双俸,紫奥城骑马,华妃之父慕容迥加封一等嘉毅侯,长子慕容世松为靖平伯、二子慕容世柏为绥平伯。而华妃生母黄氏也被格外眷顾,得到正二品平原府夫人的封诰,例比四妃之母。而后宫之中华妃亦被册封为从一品皙华夫人,尊荣安享,如日中天。娘家军功显赫,手掌协理六宫的大权,又得玄凌宠爱,这样事事圆满,唯一所憾的只是膝下无子而已。 清河王玄清赶着战争的尾巴去西南转了一圈,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倒惹了不少人的嘲笑,说这位“自在王爷”没事去战场碰一鼻子灰。季昭听了,心中滋味难辨。 然而如今季昭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母亲季白氏奉命入宫陪她生产。 入宫一年半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亲眷,当季白氏入内的时候,季昭禁不住落下泪来:“母亲快起。母亲乃是正三品的高良郡夫人,孩儿也只是正三品的贵嫔,品级相同又有教养之恩在,让孩儿怎么敢受母亲的礼?” 季白氏欣慰地笑着,仍是行完了礼:“君臣之分还在前天呐。晴朗,你气色不错,母亲就放心了。” 季昭忙让母亲坐下:“左右母亲还要在宫里住上两个月呢,有什么话来不及说。” 季白氏微微一笑:“我恨不得这一胎你再怀上二十个月呢。我的女儿,怎么看得够。” 又亲热地说了几句,季昭笑问道:“母亲,可有为立文留意媳妇?皇上已经答应,等择定人选,他就下诏赐婚。” 季白氏面色犹豫了一瞬:“已经看了好几家的闺女,你特意让人来叫我们看的那个甄玉姚也在里头。不过……甄玉姚虽然礼数还好,但是气度缺了些,京中出色的姑娘家也不少,娘娘怎么偏偏看重了她呢?——还是她姐姐莞贵嫔的缘故?” 季昭微微蹙眉。她虽有心,然而也不希望家里不睦。甄玉姚是个可怜人,其中固然有她想帮她一把的因素在,然而主要原因还是,甄玉姚是甄嬛的亲妹妹。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孩子争夺帝位,将来一定会和甄嬛对上。 如果她赢了,那么太后的母家也不需要一个显赫的媳妇来增添光彩。如果她输了,一个甄玉姚,加上她入宫以来对甄嬛的明里暗里照顾,应该足够让甄嬛放过季家了。甄嬛稀罕名声,又姐妹情深,她不会去抄妹妹的夫家给自己打脸。 如今十三岁的甄玉姚是缺了些气魄,还不是那个毅然孤身赴赫赫的女子。然而之后的甄家败落,相信也足以让她成长为柔中带刚的女子,撑得起季家的门面。甄玉姚在原著中相比甄嬛、甄玉娆甚至甄玉隐都显得平凡,然而她打动季昭的地方就是她的平凡,以及平凡中透出的可贵品质。她不去自命清高,只是做那个平凡的自己。 季昭看中的正是这样一个甄玉姚。 缓缓开口道:“也有她姐姐的原因在。不过本宫觉得她也不错。” 季白氏面色为难:“还有几家姑娘也挺不错,为什么就要选这个甄玉姚呢?娘娘应该不曾见过她吧。” 季昭诚恳地望着季白氏:“母亲不相信晴朗吗?” 季白氏叹了口气:“罢了。娘娘自小就主意大,虽然不哭不闹,可是任谁也改不了你的主意。若是臣妇没有相中她,你只怕就要直接求了皇上指婚吧。” 季昭心中难过,忙道:“母亲!您说什么呢?立文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不希望他过得好?我又怎么会不希望给季家找一个好媳妇?” 季白氏叹道:“罢了。都听娘娘的。甄玉姚其实也不错,磨砺磨砺也是可以的。” 季昭露出个笑容,心中感动不已。无条件的信任——这就是亲人。 49 第四十九章 四月底,方良媛溺死于水中,追封淳嫔。 季昭听到消息,面色渐渐沉寂,只淡淡“哦”了一声。 季白氏就在一旁,见到她的神情,先是怔了一怔,旋即竟落下泪来。季昭大惊:“母亲何至于此?” 季白氏泣道:“可怜我儿,自小娇惯,如今却听到亡故之事而面不改色了。我儿受苦了。” 季昭忙安慰她,又找了别的话把这话头岔开。 隔了几日季昭去探访甄嬛,见她面上已经不再有悲色,淡淡笑道:“莞贵嫔。” 甄嬛连忙起身迎她:“简贵嫔怎么来了。”季昭怀孕后,除了给皇后请安,是很少出门走动的。 季昭面上带着笑意:“想要和你成桩喜事。” 甄嬛笑道:“咱们的孩儿生下来做了兄弟姐妹,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季昭掩面笑道:“姐姐错了——妹妹是要来和你说,我弟弟季立文,打算求娶你妹妹甄玉姚为妻。姐姐,你可愿意吗?” 甄嬛心中诧异,简贵嫔性情温和与人为善,对她并不特别,两人交情也只是一般,怎么会突然要和她家结亲呢?若说是看重妹妹的人品——玉姚她看着就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遂道:“姐姐怎么就看上了我妹妹呢?” 季昭含笑道:“不是我看上了,是我母亲看上了。我母亲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甄嬛暗暗思量,季家家风很好,玉姚那个绵软的性子也只有在这样的人家才能过得好些。户部尚书的嫡长子娶吏部侍郎的嫡次女,正是门当户对。虽说季昭之父季行乃是尚书,而甄远道只是侍郎,但吏部被称为“天部”,乃是六部之中最重要的。又一想,季立文可不是这次西南战事立了大功的吗? 其实季立文虽然立功,但是也不是什么定鼎之功。但他这次脱险立功的遭遇颇为离奇,本人又是宫中简贵嫔的弟弟,加上以文职领军,且只有十五岁,这才被众人津津乐道。 甄嬛笑道:“季家的兄弟定然不错,我自然很愿意。只是还要看父母的意思。” 季昭也笑道:“此番找姐姐正是这个意思呢。若甄家的长辈也看得上我弟弟,我回头就去求皇上赐婚。皇上早先答应了要给我弟弟赐婚的。” 两人又客气几句,季昭这才告辞。 五日后甄嬛那边递了消息过来,说家里很愿意结这门亲。季昭当晚就禀明了皇帝,皇帝听了大喜:“没想到两位爱妃的家里还这样有缘。”又转念一想,甄远道乃是吏部,掌管官员升迁,季行在户部,协理天下钱粮,两家联合,只怕做大,遂问道:“亲事是怎样选定的?” 季昭忙笑道:“臣妾和莞贵嫔互相看一看对方人品才貌,就对这门亲事都有信心了——自然是臣妾和母亲一同选的。”皇帝笑一笑,疑心也散去了。对这两位爱卿他还是放心的。 季昭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她还是有一定把握皇帝会答应的,毕竟原著中的甄玉姚不就和管溪订婚了吗?当时刚刚灭了慕容氏,甄家和管家可都是炙手可热的新贵。 皇帝隔日就下旨赐婚甄玉姚与季立文。季立文如今十五岁,甄玉姚如今十三岁,都嫌小了些。皇帝原打算指定两年后,甄玉姚及笄之年成婚,然而季昭却拦下了,说男儿不宜过早成婚,消磨心志,皇帝见她如此,料想两家结这门婚事并没有其他意思,更是高兴,下旨将婚期定在了四年后。 季昭劝下皇帝的原因,一是,太早那啥对身体不好。二是,她在宫中得宠,立文刚刚立下功劳,父亲平调到户部大权在握,季家着实风光了些。甄家再过几年就要败落,四年后,在甄家败落后娶亲,不会让皇帝觉得季家和甄家之前的事迹有牵连,同时也能压一压季家的风头。这个时机,刚好让季家稍稍受挫,却不会伤筋动骨。有圣旨赐婚,纵然到时候甄玉姚沦为罪臣之女,也无人敢当面耻笑季家。这样的事情反而更能磨砺人的心性。 之后的日子就这样悠游的过去,时光忽忽一转,已经到了乾元十四年五月的辰光。宫中的生活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沈眉庄渐渐收敛了对玄凌的冷淡,颇得了些宠爱,只是终究有皙华夫人的盛势,加之季昭、甄嬛与杜良娣的身孕,那宠爱也不那么分明了。 杜良娣是个很会撒娇撒痴的女子,何况如今又有龙裔可以倚仗。依例嫔妃有身孕可擢升一次,产后可依生子或生女再度擢升,而五月中的时候,皇帝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再度晋杜氏为恬嫔。因有孕而连续晋封两次,这在乾元一朝是前所未有的事,难免使众人议论纷纷。私下揣测恬嫔怀孕已有四月,难道已经断出腹中孩子是皇子,而皇帝膝下子息微薄,是而加以恩典。 这样的恩遇,皙华夫人自然是不忿的。然而她膝下空空,出言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又因着皇帝对杜良娣的娇纵,她也只能私下埋怨罢了。 后宫诸人本就眼红恬嫔的身孕,如此一来更是嫉妒,谨慎如悫妃也颇有微词。而皇后伸手拈了一枚樱桃吃了,方慢慢道:“恬嫔几次三番说有胎动不安的症状,皇上也只是为了安抚她才这样做。为皇家子嗣计,本宫是不会有异议的。” 皇后这样说,别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而皙华夫人的抱怨,皇后也作充耳不闻。等听得不耐烦时,皇后只笑吟吟说了一句,“皙华夫人如今恩宠这样深厚,也该适时为皇上添一个小皇子才是。怎么倒叫新来的三位妹妹占了先了呢?”皙华夫人瞬间变色神伤,哑口无言。 而恬嫔晋封之后更加得意,益发爱撒娇撒痴。三番两次将皇帝半夜请去她那里,哪怕皇帝是在棠梨宫或者漪澜殿陪着同样有孕的甄嬛和季昭,她也照请不误。甄嬛只好充大度,每每半夜起来侍奉了皇帝去。而季昭除了开头两次劝皇帝去了,后来恬嫔再派人来,就先让个宫女过去看看,如果没有事,决不允许恬嫔的宫女入内,皇帝后来听说季昭拦了恬嫔的人,也丁点儿不生气,笑道:“原来季卿也有脾气的。”他早就厌烦恬嫔了,只是那女人怀着孕不好推拒,如今季昭颇有决断,他乐的睡个安稳。 就在后宫众人都认定了恬嫔是在恃宠而骄的时候,有一夜传来了消息,恬嫔流产。 那一夜,皇帝歇在棠梨宫。当恬嫔的宫人来报时,早已不耐烦的他拒绝了去看望恬嫔。 50 第五十章 恬嫔自昏迷中醒来后一直哭闹不休,说是自己的孩儿是被人陷害才没了的,直闹得她宫里沸反盈天。 皇后本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着人安慰也就是了。然而皇帝震怒,指了晳华夫人去查。皙华夫人一贯雷厉风行,不到三天结果就已经出来。 恬嫔吃剩的如意糕里发现了不少夹竹桃的花粉。那如意糕上洒了许多糖霜,那颜色和夹竹桃的花粉几乎一样,以致混了许多进去也无人发现。太医说这种夹竹桃花粉是有毒的。 宫中不少地方都种了夹竹桃,有谁晓得这是有毒的呢?这手段毒辣,让人心惊。 然而更让人心惊的是,那如意糕是悫妃送去的。 悫妃一向老实本分。宫中诸人听说是她下手,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明白过来,准是为了给她的大皇子铲除对手。加上她宫中附近就有夹竹桃树,众人也就信了。 然而当皙华夫人去奉旨去悫妃宫中问恬嫔小产的事时,悫妃已经上吊自尽。皙华夫人回禀了皇帝,皇帝让以畏罪自裁论处。 悫妃的丧事办得很是潦草,草草殓葬了就送去了梓宫。之后皇后主动请缨,收养了皇长子予漓。皇帝自然应允。如此,皇后得一子。 —————— 那日请安后,皇后独留下了季昭与甄嬛两人。 “今年不同往常,也不知伤了什么阴鸷,时疫才清,淳嫔就无端失足溺死,恬嫔的孩子没有保住,悫妃也自缢死了。如今连太后也凤体违和。听皇上说宫外也旱灾连连,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这可是关系到社稷农桑的大事啊。”皇后面有愁色。 季昭和甄嬛连忙劝慰。 皇后揉了揉额头,道:“皇上和本宫都有打算想至天坛祈雨,再去甘露寺小住几日为社稷和后宫祈福。”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后宫的事会悉数交与皙华夫人打理,敬妃也会从旁协助。” 二人忙低头道:“臣妾等会安居宫中养胎,无事不会出门。” 皇后微微点头:“这样最好。皙华夫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能忍就忍着,等皇上和本宫回来为你们做主。”她略顿一顿,宽慰道,“不过你们有孕在身,她也不敢拿你们怎样的,且放宽心就是。皇上与本宫来去也不过十日左右,很快就会回宫。” 甄嬛恭敬道:“多谢皇后关怀,臣妾一定好生保重自己。” 皇后含笑注目甄嬛面颊上曾被松子抓破的伤痕,道:“你脸上的伤似乎好了许多。” 甄嬛笑道:“安妹妹的方子很管用,臣妾用到如今,果然好了不少。还得感谢娘娘帮臣妾配齐了方子。” 皇后双眸微睐,道:“既然是好东西,就继续用着吧。伤口要全好了才好,别留下什么疤,那就太可惜了。” 季昭心中一动,只怕这舒痕胶还是被动了手脚的。然而面上不敢露出分毫,眼见甄嬛已经起身向皇后告辞,忙跟着她的动作起来行礼。 —————— 季昭怀孕已经快足十月了。人常说十月怀胎,其实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一般怀孕差不多有二百八十天。算算日子,也就在十五天以内了。偏偏这时候,皇帝与皇后要出宫祈雨。 皇帝特意来看她,安慰道:“朕加紧一些,应该来得及看到孩子第一眼。”季昭当然只能懂事地劝他国事为重。 然而皇帝的心疼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下午,太后那里就命人送了她的车架过来,说给季昭出行用。这是季昭怀孕以后太后的第二次表示。季昭派人郑重谢了,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推辞。她还记得甄嬛是怎样流产的。她季昭须得保住自己的孩子,即使要以下犯上。而这车架,很可能就会是救命的关键。 六月初七,帝后仪仗离宫祈雨。 —————— 帝后离宫后,皙华夫人每日都要把宫妃们叫去训示,季昭知道她宫中的欢宜香是有问题的,自己闻了只怕会早产,因此每每都推辞,皙华夫人看她月份大,就要生产,倒也不敢为难。 那一日晨起不久,皙华夫人身边的一个执事内监已经过来通传,他礼数周到,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木然道:“传皙华夫人的话,请简贵嫔去宓秀宫共听事宜。” 季昭蹙眉道:“什么共听事宜?” 他皮笑肉不笑一般:“咱们夫人知道贵嫔娘娘您贵人体虚,特别让奴婢来请您,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冲撞了您。再说您不去也不成哪,虽然按着位份您只排在欣贵嫔后头,可是只怕几位妃子娘娘都没有您尊贵,您不去,那皙华夫人怎样整顿后宫之事呢?皙华夫人代管六宫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可不能违了皇后娘娘啊!” 季昭冷声道:“怎么?本宫犯了什么事要去接受夫人的整顿?出去!”她不能冒险,即使被扣上以下犯上的罪名,她也不能去闻那欢宜香。 那内监“哼”了一声,行了个礼便走。金盏上前忧心道:“娘娘,万一他们说您以下犯上怎么办?” 季昭淡声道:“这个罪名贵还是龙裔贵?本宫可不想在她宓秀宫生产!” 不多时,华妃身边最得用的周宁海来了,还带着林朔,一进来就笑道:“娘娘,夫人听说您身子弱,特意让奴婢去请了给您安胎的林太医来。您给林太医看看吧,要林太医说没事儿,您总得给咱娘娘一个面子呀!” 季昭无法,只得让林朔把了脉,林朔细细感受了一会儿,道:“娘娘身体无碍。只是娘娘临近生产,移动确实不好。” 周宁海笑道:“上回太后不是赐了娘娘您她的车架吗?没多远的路,坐在辇上不就得了?还是娘娘您嫌弃太后的车辇不够好呢?” 季昭沉了脸,他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去是不行了。她也不是把孩子生下来就万事大吉了,以后在宫里还得过活——只能冒险了,好在孩子已经足月——去坐一坐就回来,皙华夫人罚跪甄嬛是觉得她胎气稳固,不会让即将临盆的她去罚跪。 “金盏,备辇。” 51 第五十一章 季昭到宓秀宫的时候,刚好看见甄嬛的车架也过来了,她妆容精致,极力想撑出好气色。然而还是不掩面色憔悴。略略皱了皱眉,道:“莞贵嫔身子不好,何必过来呢。” 甄嬛虚弱道:“姐姐即将临盆,不是也过来了吗?” 季昭皱眉不语,二人在宫人的搀扶下拾阶而上,依礼跪拜在皙华夫人的面前。 殿中供着极大的冰雕,清凉如水。正殿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香料,甜滑绵软,只叫人骨子里软酥酥的,说不出的舒服。季昭不着痕迹地屏着呼息,不去闻那味道。 皙华夫人端坐座上。除了端妃和恬嫔,众人早已到齐。季昭与甄嬛陈述了缘由,她竟然也不为难,让二人按位坐下。季昭的位子刚好在下风口,闻不到那香气,算是大幸了。 众人闲聊着说了几句,渐渐松弛了一点,陵容忽然出声问道:“夫人宫中好香,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 皙华夫人眉梢眼角皆是飞扬的得意,道:“安嫔的鼻子倒好!这是皇上命人为本宫精心调制的香料,叫做‘欢宜香’,后宫中惟有本宫一人在用,想来你们是没有见过的。” 陵容咬着唇担忧地看了季昭一眼,恭声道:“嫔妾见识浅薄,不如夫人见多识广。” 于是接着往下说,皙华夫人的话也讲到了整治宫闱一事:“恬嫔小月的事悫妃已经畏罪自裁,本宫也不愿旧事重提。但是由此事可见,这宫里心术不正的人有的是。而且近日宫女内监拌嘴斗殴的不少,一个个无法无天了。宫里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虽然敬妃亦有协理六宫之权,可是皙华夫人一人滔滔不绝地说下来,她竟插不上半句嘴。众人这样喏喏听着,皙华夫人也只是抚摩着自己水葱样的指甲,淡淡转了话锋道:“有孕在身果然可以恃宠而骄些。”说着斜斜瞟甄嬛一眼,声音陡地拔高,变得锐利而尖刻:“莞贵嫔你可知罪?” 甄嬛一惊,起身垂首道:“夫人这样生气,嫔妾不知错在何处?但请夫人告知。” 皙华夫人喝道:“今日宫嫔妃子集聚于宓秀宫听事,简贵嫔即将临盆迟来一些还情有可原,莞贵嫔甄氏却无故来迟,目无本宫,还不跪下!” 季昭心里明白,皙华夫人放过她,一是自己即将临盆,二是她更加讨厌甄嬛。暗中庆幸。 甄嬛待要分辨,又想起皇后的叮嘱,少不得忍这一时之气,徐徐跪下。 皙华夫人却愈发严厉:“如今就这样目无尊卑,如果真生下皇嗣又要怎样呢?岂非后宫都要跟着你姓甄!” 甄嬛姿态谦逊,口中却绵里藏针,寸步不让:“夫人虽然生气,但嫔妾却不得不说。悫妃有孕时想必皇上和皇后都加以照拂,这不是为了悫妃,而是为了宗庙社稷。嫔妾今日也并非无故来迟,就算嫔妾今日有所冒犯,但上有太后和皇上,皇后为皇嗣嫡母,夫人所说的后宫随甄姓实在叫嫔妾惶恐。” 皙华夫人大怒,待要发作,敬妃赶忙打圆场:“夫人说了半日也渴了,不如喝一盏茶歇歇再说。莞贵嫔呢,也让她起来说话吧。”皙华夫人却毫不理会,一味逼视着甄嬛,终于一字一顿道:“女子以妇德为上,莞贵嫔甄氏巧言令色、以下犯上、不敬本宫……”她微薄艳红的双唇紧紧一抿,怒道,“罚于宓秀宫外跪诵《女诫》,以示教训。” 敬妃忙道:“夫人,外头烈日甚大,花岗岩坚硬,怎能让贵嫔跪在那呢?” 季昭亦道:“莞贵嫔怀着身孕,娘娘无论如何动怒,也可等生下龙胎后再行处罚。” 皙华夫人勃然大怒:“宫规不严自然要加以整顿,哪怕皇上皇后在也是一样。简贵嫔,别以为本宫饶恕了你你就可以张狂!本宫看在你月份大的份上才饶你这一次,莞贵嫔怀孕四月胎气稳固,跪一跪有什么大不了!” 季昭不敢再劝。皙华夫人盯着甄嬛,妩媚一笑:“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扶你一把?” 甄嬛昂然道:“不须劳动娘娘。” 周宁海微微一笑,垂下眼皮朝甄嬛道:“贵嫔请吧!” 甄嬛挺直脊梁走出了宓秀宫门,季昭心中一急,冲着甄嬛的背影喊道:“甄嬛!是你的骨气重要,还是你的孩子重要,自己想想清楚!赶快向夫人认错!”她也有着身孕,对于甄嬛腹中胎儿如此死去实在不忍。之前虽然冷眼看着甄嬛用了那舒痕胶,然而如今事情活生生发生在她面前,她无法无动于衷——就算忍到最后胜利了,忍到自己都不是自己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甄嬛的身影一僵,却还是直直跪下,道:“嫔妾领罚,是因为娘娘是从一品夫人,位分仅在皇后之下,奉帝后之命代执六宫事。”不顾敬妃使劲向她使眼色,也不顾及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微微抬头,“并非嫔妾对娘娘的斥责心悦诚服,公道自在人心,而非刑罚可定。” 皙华夫人怒极反笑:“很好,本宫就让你知道,公道是在我慕容世兰手里,还是在你所谓的人心!”她把书抛到甄嬛膝前,“自己慢慢诵读吧!读到本宫满意为止。” 沈眉庄膝行至皙华夫人面前,哀求道:“莞贵嫔有身孕,实在不适宜——” 皙华夫人双眉一挑:“本宫看你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既然你要为她求情,去跪在旁边,一同听训。” 甄嬛忙道:“沈容华并非为嫔妾求情,请夫人不要迁怒于她。” 皙华夫人妆容浓艳的笑,满是戏谑之色:“如果本宫一定要迁怒于她,你又能怎样?”她忽地收敛笑容,对沈眉庄道:“不是情同姐妹么?你就捧着书跪在莞贵嫔对面,让她好好诵读,长点儿规矩吧!” 沈眉庄一言不发拾起书,跪在了甄嬛对面。 时近正午,日光灼烈逼人。 众人这才想明白皙华夫人一早为什么没有发作非要捱到这个时候,清早天凉,在她眼中,可不是太便宜甄嬛了。 皙华夫人自己安坐在殿口,座椅旁置满了冰雕,她犹觉得热,命了四个侍女在身后为她扇风。甄嬛却跪在花岗岩上,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诵读着《女诫》。她面色青白,额上汗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心中已隐隐有些后悔未听从简贵嫔之言,却还是硬撑着,她绝不要示弱! 敬妃不忍还想再劝,皙华夫人回头狠狠瞥她一眼:“跪半个时辰诵读《女诫》是死不了人的!你再多嘴,本宫就让你也去跪着。”敬妃无奈,只得不再做声。 一遍诵完,皙华夫人还是不肯罢休,阴恻恻吐出两字:“再念。” 甄嬛只好从头再读,她担心腹中孩儿的安危,几度想快些念过去,然而每当她略略念快一两字,沈眉庄身上便会挨重重一下戒尺。甄嬛只能一字一字慢慢读着,熬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敬妃焦急的声音响起:“已经半个时辰了。” 皙华夫人含一块冰在口,含糊着淡漠道:“不忙,再念一刻钟再说。” 季昭也劝道:“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莞贵嫔面色都白了!”她自己也怀着孕,看甄嬛的模样,实在不忍。 皙华夫人不屑:“本宫瞧她还好的很!” 甄嬛面色愈发苍白,身影摇晃。季昭终于忍不住了,不错,她看书的时候是喜欢过慕容世兰,讨厌过甄嬛,然而这不意味着她能眼看一个孕妇跪在大太阳下受如此折磨!那是一条命啊!忍——忍到何时是头?猛地站起身冷声道:“夫人如此和龙裔过不去,是什么意思?” 皙华夫人大怒:“简贵嫔,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这是在以下犯上!” 季昭冷冷道:“臣妾在胡言乱语什么,夫人心里自然清楚。臣妾是万不敢以下犯上的,但臣妾亦不敢眼见您一手遮天,残害皇嗣!”逼视着她华美精致的妆容,“等臣妾平安诞下皇嗣,定然听凭您处置。金盏,去喊车辇来。” 皙华夫人怒道:“简贵嫔,你敢!你看你的车辇进不进的来!” 季昭嗤笑道:“是太后的车辇,臣妾冒昧暂用,您倒是拦啊。”说着行了个礼,抬步就走。 大殿里寂然无声,众妃嫔均是讷讷不敢言,都震惊于平素温文的简贵嫔竟有如此傲骨。然而无一人敢出声相助。 皙华夫人气急败坏道:“给本宫拦住她!” 季昭呵斥道:“谁敢!本宫腹中龙裔伤着了你们谁来负责!” 那些宫人虽畏于皙华夫人严令,拦在她跟前,究竟不敢真的碰到她,季昭理也不理,径直走到了甄嬛身边。沈眉庄喜极而泣:“多谢贵嫔相助!”季昭忙道:“快别说什么了,扶她起来。”两人一并扶了甄嬛起来。 陵容与陆璐略一犹豫,相互对视一眼,终究一并起身,“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冲皙华夫人重重磕了个头,快步走出去,将季昭扶着的那一边接了过去,道:“季姐姐,你怀着孕,别操劳。”季昭心中感动,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皙华夫人怒极而笑:“一个个都反了不成!本宫的话都不听了!简贵嫔莞贵嫔沈容华安嫔路陆小仪,通通给本宫跪下!”然而竟无一人听从她的话。 车辇已经在门外,却被皙华夫人的宫人拦着不肯放进来,季昭怒道:“放肆!那是太后的车辇,你们怎么敢拦!”宫人一怯,然而还是不敢违背皙华夫人的话。 正僵持着,忽然听到一个男声,是清河王的,带着怒气:“还不让车辇进去!”抬步跨入宓秀宫,身后跟着的赫然是甄嬛的宫女浣碧。 他的突然出现,慌得妃嫔们一如鸟兽散,纷纷避入内殿。季昭只是沉静地立着,道:“快把她扶上去。” 玄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满是激赏与钦佩,一把接过了甄嬛,扶她上车辇。甄嬛的面色已经惨白如金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皙华夫人回过神来,大怒道:“清河王,你竟敢私闯内宫!这是死罪!” 玄清面有愠色,待要分辨,季昭急道:“快送她回去,没有你车辇出不去!”话才说完,小腹忽有下坠之感,腿脚一软,就要跌倒,玄清大惊,一把搂住了她:“简贵嫔!” 季昭只觉得身子发软,强撑着说了句“快回漪澜殿”,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死过去。 52 第五十二章 痛! 空气似乎成了一种粘稠的液体,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无数人的声音纷杂地传来,喊得都是“用力!”。 季昭疼得半死的时候心中居然还有空隙用来烦躁:我会不知道要用力吗?吵死了! 耳边的喊声渐渐都化为轰鸣,身下的疼痛也越来越不真实,季昭浑身发软,只觉身在云端,一切意识渐渐离她远去。陷入沉睡前最后听到的,是接生的白竹欢喜的声音:“是个漂亮的小帝姬呢!”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季昭只看见满眼灿烂的明黄色,皇帝怀中正抱着个襁褓,笑意温柔,见她醒了,大喜:“季卿辛苦,快快躺好。” 季昭头还有些晕,喃喃叫了句“皇上”,一切注意力就都被皇帝手中的襁褓吸引过去了。皇帝看出她的心思,连忙叫金盏扶了季昭起来,将那襁褓递到她眼前。 粉色的襁褓用红丝线松松扎着,里面躺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正在呼呼大睡。季昭看的心中一片柔软,那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令她感动地想要掉泪。皇帝在一旁笑道:“是个可爱的小帝姬呢。季卿真是立下大功了。” 季昭心中涌动着巨大的幸福,只是呆呆看着那个睡熟的婴儿。 皇帝笑道:“朕已经取好名字了,虞臻,周虞臻,希望她这一生能过的快乐而无缺。” 听到女儿的名字,季昭一下子有了意见:“为什么不叫臻虞呢?周臻虞,平仄念起来更加朗朗上口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了保证不会福气太重使孩子夭折,宫中时常会等到孩子周岁以后才取名,像皇后的大皇子,三岁上夭折的时候都没有名字。皇帝在女儿一出生就赐名,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她居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皇帝微微一笑:“傻丫头,朕本来打算取名为予臻的。” 季昭微张了嘴,说不出话来。“予”字是这一辈皇子用的,这一辈皇子的名字是从予从水,皇帝居然打算让她女儿用上一个皇子的“予”字,可谓是荣宠了。后来改成音相似的“虞”字,估计是太后或者皇后的劝说。然而这也是无上的宠爱了。 皇帝这样疼爱小虞臻,让季昭开心的同时又生出一丝疑虑来,迟疑着开口问道:“皇上,莞贵嫔……” 皇帝面色一变,本来轻轻拍着虞臻的手缓缓放下了,慢慢说道:“她——小产了。季卿,朕很难过。她非要朕杀了慕容氏来给孩子殉葬。可是朕不能这样做。朕已经将慕容氏褫夺封号,贬为妃,朕没有办法做更多了。” 季昭挣扎着就要起身,皇帝连忙按住她,季昭咬唇道:“臣妾无能,没能保住莞贵嫔的龙嗣。” 皇帝语气温和:“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季卿,你已经很勇敢了。朕是真的没有想到,慕容氏会那样过分,敬妃脾气温和,虽有协理后宫之权,却不敢和慕容氏作对,竟然是你站出来。” 季昭垂首道:“臣妾推己及人,心中不忍。臣妾冒犯了皙——慕容妃,还请皇上原谅。” “你何罪之有?”皇帝叹道,“你是为了朕着想,况且你也已经尽力了。只怪慕容氏,心思恶毒至极!” 季昭伸手,轻轻抚摸着皇帝满是疲惫和苍凉的脸:“臣妾本该早一些出声的,只是臣妾担心一开始就和慕容妃呛声,会让她更加迁怒莞贵嫔,所以想在她稍稍消气一点后求情,未料慕容妃如此张狂,更没想到莞贵嫔这么快就会流产……臣妾有罪。”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莞贵嫔很伤心。沈容华虽然也伤心,说话还清楚,那天的情况朕都知道了,你是真心想要救下莞贵嫔的。不久前,朕还有三个妃嫔有孕在身,如今,却两番伤心,唯独虞臻生了下来,朕,视之如瑰宝。” 季昭这才明白皇帝对于虞臻的盛宠原因何在。他连丧两子,心爱的莞贵嫔又失子伤心与他争执,健康的小虞臻和温婉的她,是皇帝此刻心中最温暖的所在。 皇帝又说:“虞臻很乖,刚才吃完了奶呆在朕怀里,也不哭不闹,一对眼睛转来转去,好奇的不得了。特别爱笑,还不怕生。朕已经想好了,等她满月的时候,就册封她为永明帝姬。” 季昭笑道:“臣妾很喜欢这个封号。” 皇帝又说:“同一天,朕要册封你为简妃。” 季昭惊道:“依例,妃有三,如今端妃、敬妃、慕容妃,妃位已满。况且向来妃嫔有孕晋一级,生产晋一级,臣妾如今只是正三品的贵嫔,怎么能跃居正二品的妃呢?” 皇帝温声道:“不怕,你担得起。妃位多一人也不要紧,改一改制就行了。再说,慕容妃如今获罪,端妃体弱,敬妃明哲保身,朕不把你提上去,找谁来协理后宫呢?朕看的很明白,你待下温和,处事大方,又坚持原则,不失强硬,实在是最好的人选。再有你这次回护莞贵嫔有功,朕不赏赐你,下次还有谁敢出头?” 季昭坚持推开皇帝的搀扶,跪下道:“一则,礼制不可轻改,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妾不敢为自己一人而承此殊荣。二则,臣妾入宫不足两年,资历尚浅,忝居贵嫔位已是心内不安,不敢奢想妃位。至于协理后宫,若皇后娘娘差遣,臣妾不敢推辞,定当效劳。三则,臣妾未能保住莞贵嫔的胎,即使无过也绝无功绩可言,如今莞贵嫔失子,臣妾新得女,已是一喜一悲,若臣妾因为莞贵嫔逝去的孩子再得晋封,臣妾心下不忍,皇上又让莞贵嫔情何以堪!” 封妃太过招摇了,只怕会失去太后欢心,没有太后庇护,她如何能生下孩子。况且此次因为恬嫔和甄嬛先后流产,虞臻得到了皇帝极致的疼爱,已经是意外之喜。 皇帝摇头叹道:“季卿,季卿,你总是这样懂事,让朕如何不怜爱你?——罢了,那就晋封为昭媛。”转念一想,昭媛在九嫔中是第二位,第一位的昭仪位已有陆氏在。想到季卿要对着那个他都快记不起来长相的陆昭仪行礼,皇帝就不大舒服,“你姓季名昭,若封为季昭媛,有些奇怪,朕特赐你保留封号。” 季昭连忙谢恩。九嫔是没有封号的,只用姓氏冠在位分之前称呼,皇帝命保留封号,那么即使是九嫔之末也相当于九嫔之首了。何况她要晋封为的,是九嫔中的第二位。 皇帝转身对李长道:“速去传旨,晋封简贵嫔为昭媛,仍保留封号‘简’。” 53 第五十三章 简贵嫔被册立为简昭媛的消息,紧跟着皙华夫人被降为慕容妃的消息传来。一时六宫之间人人谈论,昭媛与妃只差一级,然而加了封号的昭媛实际上是比无封号的妃更为尊贵的,当日皙华夫人呵斥简贵嫔以下犯上的时候,怎会想到不过几日,二人便换了位置。 而随后传来的消息更让人惊讶,皇帝欲为刚出生的小帝姬赐名“予臻”,经皇后劝阻,才改为“虞臻”,并且皇帝打算在帝姬满月礼上再度赐下封号。这让原先庆幸简昭媛诞下的不过是个帝姬的人,纷纷咬碎了牙。 棠梨宫。因为怕甄嬛伤心,满宫的人提也不敢提简昭媛那个可爱的小帝姬,以及皇帝的荣宠。然而痛心于失子的甄嬛,在悲痛稍稍缓解后,就问起了当日仗义相助的简贵嫔的情况。当听说简贵嫔平安诞下帝姬,并晋为简昭媛的时候,甄嬛放声大哭。 她的孩子没有了!别人的孩子好好的生下来了! 她当然不是怨恨简昭媛,然而她嫉妒,无法控制地嫉妒,自从入宫以来,除了皇宠稍有不如外,季昭就事事压了她一头,她自矜才华,然而公认的后宫第一才女是沉迷乐理,辅修诗书的季昭,她得意皇宠,然而从来都是她屈膝向季昭行礼,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平礼。还记得她生辰那日,她是多么得意,而同样怀孕的季昭却静默在一旁,那时候她真觉得她压过季昭了,可是——现在,她平安产女晋为昭媛,她失去孩子却无法惩治凶手!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毫无理由去恨季昭。自从入宫以来,这位简昭媛就帮她良多,这次更是当中回护与她。她一向是感激的,但是如今心中的嫉妒让那份感激扭曲,理智告诉她应该感谢对方,可是心中却妒忌!疯狂地妒忌! 有时她会不可抑制地希望简昭媛的女儿也一并死去,有时候她却又想去看看那个听说十分可爱的婴儿,猜想一下自己的孩子的模样。皇帝开始还日日来看望她,见她只是流泪,或逼着他惩治慕容妃,后来也不再踏足。她在痛苦中一日又一日地熬过去,一直到三帝姬的满月礼。 她备下的满月礼,是她亲手为自己孩儿做的一件小衣。那是一件婴儿的肚兜,是她原本欢欢喜喜绣了要给她的孩子穿的。赤石榴红线杏子黄的底色,上头绣着百子百福花样。 满月礼办得十分盛大,皇帝把对先后失去两个孩子的感情,都投注在了三帝姬周虞臻身上。 七月十一日,清晨,吉时,季昭先于太庙祠祭告,复又至昭阳殿参拜帝后。 皇后正襟危坐于皇帝身边,神色严肃而端穆,口中朗声道:“简昭媛季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季昭低头三拜,恭谨答允:“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皇后微笑道:“礼成。” 季昭起身再度谢恩,自此,她简昭媛的名号是坐实了。 中午开始,皇帝在菊湖云影殿大宴宗亲,举行三帝姬周虞臻的满月礼。 前次洗三听说也极为隆重,只是季昭在坐月子,没能见到。 今日,她怀抱着虞臻,坐于帝后下手,端妃、敬妃亦居于她后。今日是她的好日子。 端妃一贯喜欢孩子,才特意来的这一趟。只是她体弱,看了一回孩子,又送了礼,便回去了。 除了慕容妃、恬嫔和甄嬛外,后宫嫔妃均出席了满月礼。太后如端妃一般,也是来看了个开头,便回去了,赐了一副长命锁。季昭明白这是太后给自己的面子,感激不尽。 满月礼的开始是给小帝姬剃胎发。虞臻长得很好,胎发也多,季昭笑吟吟地让人收好,说回去做一支胎毛笔,等帝姬长大了用。敬妃打趣道:“呦呦呦,我们的季才女要把小虞臻也教成的才女,那得问她父皇舍不舍得她吃苦啊。”引起众人哄笑。 随后皇帝当众宣布,为帝姬赐下封号“永明”,是为永明帝姬。 然后又是送瓦等礼节,热闹了一番后,筵席终于开场。 菊湖云影殿筑于十里荷花之间,极是雅洁。皇帝看着满池荷花,指着清河王笑道:“如今正是荷花开的时候,你可不能再拿这个当贺礼了。”说着却想起来上次庆贺甄嬛生日时的场景,心中一黯。 皇后忙笑道:“简昭媛,六王给永明送了什么满月礼呀?” 秦芳仪忽然嗤笑一声:“那天六王这个做叔叔的,闯了慕容妃的宫殿,把简昭媛和小帝姬救了出来,这可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季昭面色一变。生产完后她听金盏说起过,那日原本是甄嬛的宫女浣碧去请了玄清来救甄嬛,谁知道她刚好当场昏倒,最后玄清却一路抱着她回了漪澜殿。不过……季昭冷冷地笑了笑,秦芳仪这时候提这件事,也是够蠢的了。 果然玄清正欲起身请罪,皇帝已经对着秦芳仪呵斥道:“出去!”又对着玄清道,“你一片好心,保全朕的孩儿,无过有功,请什么罪。”玄清还是请了罪才起身,随即向皇后笑道:“简昭媛还没收到臣弟的礼呢,臣弟已经想好了,等小虞臻长大一些,但凡臣弟会的,她尽可以捡着学。” 众人低低惊呼,这份礼也够重的了。虽说帝姬等长大了,就算要学什么,也是请女西席,但玄清是永明的叔叔,当然可以教她,只是玄清一向不羁,虽然他的笛音乃京中一绝,无数人想向他学习,然而他往往连吹一吹也不乐意,居然主动提出可以教授永明……众人心想,果然哪怕是“自在王爷”玄清,也是要讨好皇帝的。永明帝姬现下可不是皇帝最心爱的女儿吗。 皇帝大笑道:“你们听听,他亲口说了,可不能赖啊!老六一向没个定性,怎么这次这么主动啊?” 玄清满不在乎地一笑:“臣弟看小帝姬分外顺眼而已。”——所以你看淑和帝姬和温仪帝姬不顺眼喽,不要给本宫拉仇恨了求你了! 皇帝揶揄道:“可是六弟啊,朕怎么记得你上回跟朕说,简昭媛的笛音不逊于你啊,你最出名的就是笛子了,这下你可怎么教啊?” 玄清笑道:“臣弟的丹青虽不出名,也是不错的。”说的众人纷纷善意地哄笑起来,都想起了上次季昭当众作画时的急(耍)中(了)生(无)智(赖)。季昭脸也微微红了。 皇帝龙颜大悦,就喊了玄清过来,让他抱抱自个儿将来的小徒弟,口中道:“简昭媛,看着点儿虞臻,可别被他教出个‘自在公主’出来——教出来也没事,朕挑夫婿的时候用心点就是了!” 季昭微微一笑,将怀中的虞臻递给了顺姑,顺姑又将虞臻递给了玄清,玄清抱孩子的手势分外生疏,弄得小虞臻不大舒服,扁一扁嘴就要哭,玄清急的手忙脚乱,一面哄着小虞臻,一面急着请教要怎么抱。皇帝大笑着把女儿抱了回来,手势娴熟地抱着,轻轻拍着虞臻的小身子,小虞臻乖乖吐了个泡泡,居然也不哭了。 皇帝笑道:“老六啊,你该有个媳妇了。你看你,连孩子都不会抱。” 玄清的脸黑了:“谁说臣弟不会抱。”又把小虞臻抱了回来。 小虞臻张嘴就哭。 季昭的脸黑了。 54 第五十四章 满月宴的隔日,季昭就亲手给小虞臻换上了甄嬛送的肚兜。带着小虞臻去棠梨宫探望。 季昭深知,人的心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帮助反而会招来怨恨。甄嬛从风光无限的怀孕宠妃,变成如今失宠失子的境况,比照着她的事事顺心,想不嫉妒她都难。这种没有由来的嫉妒最难消弭。季昭虽然帮了她,此刻她心里却未必会感激。 她今日之行是冒险。甄嬛如今到底还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莞妃娘娘,她虽然会克制不住地产生恶念,但总有善念压制一二。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消弭她心中那莫名的恶念,将来她必然会记恨自己,甚至可能波及季家,到时候她之前对甄嬛的一切帮助就都白费了。 失子之人,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恨不得别人也饱尝这种心酸,恨不得掐死所有婴儿。一种,格外喜欢别的小婴儿,甚至把对失去孩子的疼爱略略分到别的婴儿身上。 到了棠梨宫门口,棠梨宫的人看见她和孩子,面上都露出警惕来,季昭淡淡一笑,让顺姑抱着虞臻去侧殿坐一会儿,自己径直进了莹心堂。 甄嬛躺在床上,仍在为孩子伤神,忽然听见动静,抬眼看却是季昭。甄嬛有些心虚地想起自己那些偶尔会冒出来的恶念,面对着季昭感到些许惭愧,然而嫉妒又灼烧着她的心,她有些不知所措了,直到季昭在她床边坐下,她才想起自己要行礼,已被季昭按住:“好好躺着。” 甄嬛无声地躺下,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来,她闭了眼,声音沙哑:“当日多谢姐姐回护之恩。” 季昭叹道:“我宁愿你把那什么‘回护之恩’忘掉才好。你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甄嬛喃喃道:“我失去这孩子不过一月,百日尚未过去,难道我这做娘亲的就能涂脂抹粉、穿红着绿地去婉转承恩么?” 季昭道:“你这样,最得意的是谁?” 然而甄嬛只是充耳不闻:“我好后悔!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听姐姐的话,我应该对她奴颜婢膝地跪地求饶,这样的话我的孩子……姐姐!她们都不提可我知道,我知道你生了个顶漂亮的小帝姬,你让我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说到后来她已经泣不成声,只抓着她的袖子哀哀乞求。 季昭叹了口气:“怕你要看,早就抱来了,又担心你伤心,顺姑抱了在偏殿呢。”不等她吩咐,浣碧已经急匆匆跑去偏殿叫顺姑了。 小虞臻真要被抱过来了,甄嬛心中反而有些矛盾,她担心自己会一个忍不住扑上去掐死那婴儿,又格外想要抚摸小婴儿软绵绵的小脸。她沉默着。 顺姑抱了小虞臻,快步走进来,浣碧跟在后头。甄嬛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那襁褓,顺姑离她几步远的时候,季昭刚要接过孩子,甄嬛突然起身一把把虞臻抱在了怀里,速度快的让人难以置信,她的手,颤抖地放在了小虞臻的面颊上,忽然看到小虞臻穿着的,是件赤石榴红线杏子黄底色,上头绣着百子百福花样的肚兜,再也忍不住,把小虞臻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浣碧满脸担心,求助地望向季昭。季昭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和顺姑出去。 许久许久以后,甄嬛才止住了哭声:“多、多谢姐姐。她真好啊。她,她叫什么名字。”棠梨宫宫人怕她伤心,不在她面前提关于小虞臻的一切,然而她也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季昭温声道:“永明帝姬,周虞臻。取义快乐完美。” 甄嬛只是痴痴看着怀中的小虞臻,忽然一把抓住季昭,哀求道:“姐姐,姐姐,你让我多看看她。你别急着带走她,好不好?” 季昭心下不忍,轻轻点了点头。甄嬛如获至宝,将小虞臻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时不时把她抱起来亲一亲。 季昭又柔声道:“你要喜欢她,可以做她的干娘。” 甄嬛大喜:“此话当真?” 季昭微笑道:“多个人疼小虞臻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甄嬛急忙从颈上摘下一块羊脂玉佛像来,轻轻戴在小虞臻颈上:“这是我从小就不离身的,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可戴了这么多年,人养玉玉养人,也越发莹润了,就给小虞臻吧。” 季昭轻轻摸了摸那羊脂玉佛像,小巧玲珑,大概是甄嬛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带着的,小虞臻戴着也不怕她嫌重,于是道:“多谢姐姐割爱。着玉佛像小虞臻绝不会摘下的。” 于是甄嬛又恋恋不舍地和小虞臻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虞臻吃奶的时辰快到了,才肯放季昭回去。 —————— 那一趟后,甄嬛精神恢复了许多,每天除了为自己的孩子伤心外,还开始挂念小虞臻。沈眉庄看了她精神的改善,心中越发感激季昭。只是,每当皇帝来看甄嬛的时候,甄嬛总想起丧子之痛和他不肯杀慕容妃泄愤,总是冷淡以对,长久的,皇帝也不肯踏足棠梨宫了。常来看看的,也就是沈眉庄、季昭和小虞臻了。 甄嬛、慕容世兰两大宠妃因为一起小产,一同失宠,直接导致了季昭开始独占盛宠。皇帝格外喜欢小虞臻,几乎每天都要来看看她,哪怕翻了别人的牌子。 在宓秀宫那日,陵容和陆璐最终也出列反抗慕容妃,让皇帝感慨三人姐妹情深的同时,也更加宠爱她们了。这也让季昭风头更劲。 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自然是季昭,一月中独占十几天恩宠,之后是陵容和陆璐,也都有三四天,再之后就是欣贵嫔、曹婕妤之流了。 没多久,陆璐就被提了一级,晋为景嫔。 然而季昭对待太后一如既往地恭谨孝顺,日日带着小虞臻去看望祖母。 因为照顾小虞臻有些忙,很多原先她伺候的事,陵容都默不作声地接了过去,太后也逐渐有几分喜爱陵容了。当然,太后的心肝还是小虞臻,这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粉团子一般的小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惹得太后抱起来了就舍不得放下,更让白竹留在了漪澜殿,好好保护小虞臻,这倒是意外之喜。 55 第五十五章 七月中旬的暑热极为严重,季昭怕热,整日整日呆在殿内的冰块之间,逗着小虞臻玩儿,倒也很清闲。 一日心血来潮,指使着宫人们把殿内的布置换一换,一律选用绿色的,看着清凉。又把正堂那副对联摘了下来,自己重新写了一对“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命人挂上去。皇帝来时看到,十分喜欢,便特意赐了她一尊小小的青铜宝鼎,一副黑子以凉玉制成,白子以暖玉制成,棋盘以墨玉制成的棋。又让陵容用薄荷等配了闻起来极清爽的香料,把对联上的几样凑齐摆好。 季昭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皇帝是在附庸风雅——那副珍贵的棋子啊,皇帝难道忘了她下棋水平有多么差吗! 然而皇帝对此只是呵呵一笑:“那就留给小虞臻好了。她有老六当师傅呢。”气的季昭直咬牙。 不过那棋摸着手感真好,让她脑袋一热就答应了皇帝下棋的提议,结果毫无悬念地被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最后季昭不顾皇帝的坚决阻拦,坚持让人把那副棋子丢到仓库里锁了。 —————— 七月下旬的一天,季昭与陵容在太液湖上泛舟。 季昭倒是吸取上次的教训坚决打算带一个划船太监去,然而陵容就是不要。她兴奋地脸都有些红了,离家近两载,这还是头一次再坐船,她坚决不要什么划船太监。 “江南的女儿家,哪个没撑过船去摘莲花呢?”陵容笑着如是说。 季昭便也依了她。 湖面上静悄悄的无声,凉风偶尔吹动季昭发上玉垂扇步摇的流苏,裹来一阵荷花菱叶的清香。远处数声微弱的蝉音,愈发衬的湖面安静。 小舟在莲叶中穿行,分开一拢又一拢荷叶,在她们身后,那些荷叶又重新聚拢,只留下轻微的晃荡。 陵容今日穿着的是一色浅粉色的衣衫,在满池的碧荷白花中,显得格外娇俏。她伸手捞着水,时不时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 季昭今日穿的却是一件浅蓝底墨绿色镶边的衣裙,与荷叶的颜色似是而非,身子隐在荷叶间,让人很容易看花了眼,唯独怀中抱着一朵沾着水的白荷,也是清新怡人。 陵容笑盈盈地转过头来:“季姐姐,我唱歌给你听。” 季昭捧起水洗耳朵。 陵容扑哧一声笑了,调整了一下气息,开口唱道: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正是江南女儿家人人都会唱的那一首《莲叶何田田》。 她的歌声轻柔宛转,带着从心而发的欢愉,分外动听。 季昭听得微微闭了眼,见她一阕唱罢,抢先开口也唱道: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季昭的音色其实很美,不比陵容逊色多少,然而她音域不宽,稍高一些的音就唱不了。可她毫不在意,遇到唱不上去的音就含糊着哼过去,自得其乐,歌声也是一派闲适自在,颇为动人。 皇帝先前远远听着陵容的曼妙歌声,还颇为享受,待到季昭把下一段接过去的时候,皇帝瞬间黑了脸对清河王说:“把耳朵捂上。” 玄清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虚虚掩上了耳朵,当然,还能听得到就不怪他了呗。笑着问道:“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不止臣弟和皇兄呐!” 皇帝不满他的随意,一把将半躺着的玄清拽了起来:“划船。” 玄清顺理成章地把手离开了耳朵。皇帝咬牙切齿地又按回去了。犹豫了一下,自己拿起了船桨,惹得玄清哈哈大笑。 笑声惊破了那隐隐传来的歌声,季昭一下子住了嘴,这个笑声她认得,清河王! 陵容惊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怎么办,姐姐,怎么办?”她唱歌被外男听到了! 陵容和清河王是没什么交集的,自然不记得他的声音,季昭安慰道:“是清河王的声音,别担心——咱们走。” 忽然听到皇帝的朗朗笑声:“可是季卿与容儿?” 季昭回头,却惊讶地看见皇帝划着桨,清河王颇为闲适地坐在一旁。小舟正摇摇晃晃地分开荷叶向她们驶来。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太夸张了,皇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把将船桨丢到了清河王身上。清河王懒洋洋地也不接,任由船桨砸在他身上,又滚落到脚边。 季昭与陵容欲起身行礼,皇帝挥挥手笑着说:“免了,别摔着了。舟晃着呢。”清河王却噗嗤一声笑了,有意无意地看了季昭一眼,像是在提醒她上次她是怎样摔跤的。 “皇上怎么在这儿?”季昭笑道。 皇帝随口道:“一时兴起,玩玩六弟的花样,还是折腾不起啊!——小虞臻睡了吗?” 季昭忍住给他一个白眼的冲动:“不然臣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朕想吃荷叶粥了。”皇帝从善如流地接口。 季昭:…… 皇帝侧身对清河王道:“你大概都认得吧。这是简昭媛和安嫔。” 结果清河王下一句话就让皇帝再次黑脸:“安嫔小主歌喉真好。” 陵容眼圈一红,泪水几乎就要落下,季昭连忙手忙脚乱地找帕子,还不忘狠狠瞪了清河王一眼。那是你皇兄的女人不是唱歌的! 皇帝看到陵容的娇怯模样,心中先生了几分怜爱,语气重了些:“老六,怎么说话的。” 清河王忙致歉道:“简昭媛唱的也不错。皇兄,臣弟没有贬低简昭媛的意思。” 清河王你是真不懂假不懂啊! 忍无可忍的季昭伸手摘了一片荷叶,舀了水递给皇帝:“泼他。” 皇帝很听话地把一整片荷叶合在了清河王脸上。 陵容破涕为笑。 56 第五十六章 当日回来后皇帝便招幸了陵容,之后,陵容被晋封为安婉仪。 幽居棠梨宫的甄嬛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愈发凄楚。皇帝身边,从来没缺过人,她还在为他们的孩子伤心,他却已经在宠爱旁人了。 命人取了长相思来,搬到月下,坐着痴痴弹奏。 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是正是下半阕。 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份外动人。甄嬛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浣碧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浣碧显然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甄嬛暗道,她弹的到底是失于凄婉了,反无了曲中那种刻骨的相思之情。此刻听那人吹来,笛中情思却是十倍在她之上了。 “这样好的笛音,不知是谁吹的。”甄嬛幽幽道。 槿汐道:“奴婢耳拙,听不出好赖来,只听人家说,宫中笛子最好的是简昭媛。” 甄嬛摇头道:“简昭媛春风得意,又初为人母,曲中哪会有如此刻骨相思。”其实心中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如此好的笛音,自然是他——难怪有此相思刻骨。 心中微微一动,虽然觉得不妥,却佯作没听出来是谁,只道:“看看去。”说着搀扶了浣碧的手就出了门。她情场失意,难免想找个人说话。他若有若无的情意,此刻恰恰能抚平她遭爱郎放弃的悲愤伤心。 循声走至回廊深处,只见一位素衣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态闲雅,凭风而立,是十分怡然的样子。 见到甄嬛,玄清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笛子,二人见过了礼,一时无话,到底是甄嬛先开了口:“那日王爷回护之情,甄嬛没齿难忘。”浣碧说,若非清河王强硬,那宓秀宫的人是不会允许銮驾进来接她走的。 玄清面上露出些许愧色,那日浣碧跑来求他帮忙,他与莞贵嫔也算说得上来话,又念及这是皇兄的孩子,便答应了下来,可是进去后正巧遇到简昭媛——当时还是简贵嫔昏倒,他着急之下直接抱着简昭媛回了漪澜殿,实际上并没帮多大忙。 “小王不敢居功。原是简昭媛出的大力。况且小王并没对贵嫔有什么助益。”微微一顿,还是道,“贵嫔消瘦了许多。” 上次在宓秀宫见面时,她与简昭媛都是大着肚子,上次见到的简昭媛在产女后稍稍丰腴了些,更显得失子的她清瘦。 甄嬛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王爷回护的情意,本宫……我记在心上。我一向钦佩王爷的才华人品,私心以知己相待,如今王爷又对我有恩,甄嬛来日必定不忘王爷。” 玄清温声道:“贵嫔不必想着许多,先把身子养好是正经。” 随后又是一阵静默,还是甄嬛先开口打破了宁静:“王爷今日如何会在此处?” 玄清淡淡一笑:“皇兄有夜宴,亲王贵胄皆在。” 甄嬛不禁笑道:“王爷又逃席了吗?” 玄清随意点一点头:“这不是惯常之事吗?”又道,“今日本不想来的,但有些想永明帝姬了,就来看一眼,谁知道帝姬年纪小,简昭媛觉得风大,没来。” 甄嬛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柔和,又化为痛楚:“王爷很喜欢永明帝姬呵!”如果她的孩子也生下来了,六王是否也会主动当孩子的老师,并且这样疼爱孩子? 玄清面上含着丝丝温情:“那是个很可爱的丫头,我一抱就哭。” 甄嬛忍不住笑了:“是吗,她倒挺喜欢我的。”又一愣,感觉皇帝的妃子和皇帝的弟弟谈论皇帝其它妃子生的女儿,这场面有些怪异。 玄清却毫无知觉地说了下去:“她长得很好,只是脾气大了点,就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住口。 甄嬛不知为何,很不愿意与玄清谈论这人家的孩子,忙道:“王爷逃席许久,也该回去了。淑和帝姬与温仪帝姬,也是很可爱的。” 玄清淡淡一笑,口中似乎呢喃了句什么,甄嬛听不分明,只觉得他的身影分外寂寥。 —————— 甄嬛一日日颓废的久了,也忆起从前的好时光,想去寻皇帝,又觉得不敢。真的走到仪元殿附近,却见到皇帝与安陵容言笑晏晏,心中一痛,转头回去,仍是沉溺于伤痛。 沈眉庄见了她这幅样子,又痛又怒:“你对他还有情,才会这般!” 甄嬛话语迷离:“是么?枉我自负聪明,也不过是个痴人。不像姐姐看得分明。” 沈眉庄幽幽叹息:“我的想头只怕比你还痴……罢了,和我去个地方。”说着便强拉了甄嬛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一路疾行到了冷宫,甄嬛愈发心中不安,只觉得阴气森森。沈眉庄却不理会她的惊惧,只指着丽贵嫔身边的女子正告她:“这个女人,原本是皇上的芳嫔,原先也是很风光的,只是她小产后只顾着自己伤心,失欢于皇上,又出口污蔑华妃杀害她腹中胎儿,就被打入了这里。” 甄嬛大惊,又是悲愤:“污蔑?” 沈眉庄沉静道:“皇上信了是污蔑。”平淡的语气下蕴含着极致的痛苦。 甄嬛低声道:“我晓得了。” 别了沈眉庄,甄嬛满怀心事独自在宫中行走,却不慎撞上了陆昭仪。 陆昭仪失宠已久,位分却比甄嬛高,嘲讽了她几句就要走。可偏偏陆昭仪的表妹,气量狭小的秦芳仪同路,竟然唆使着秦芳仪罚甄嬛在冷风口跪上半个时辰,更在甄嬛面上吐了一口口水。 —————— 消息传到漪澜殿的时候,甄嬛不过才跪了一刻钟。 季昭看银铃自从听到消息后,就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似乎有话想说,便笑道:“有话就说吧。” 银铃这才大着胆子问道:“娘娘,咱们要不要帮帮莞贵嫔?” 季昭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为何要帮她?” 银铃疑惑道:“可是……娘娘对莞贵嫔一直很好,自从入宫以来就照拂过她几次,又和她家里结亲,上次为她顶撞慕容妃,还把小帝姬抱去给她当干女儿。再说娘娘贵为简昭媛,算起来比罚人的陆昭仪还要尊贵些的……”她渐渐没了声音,因为发现季昭的眉头有些锁起。 “银铃,”季昭淡声道,“这么大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皇后娘娘会不知道吗?皇后娘娘保持沉默,那就是她的态度,我去帮莞贵嫔,就是质疑皇后娘娘的决定。” 银铃羞愧道:“奴婢受教。” 季昭放柔了声音:“前几次帮她,不过是一时善心,皇后娘娘打理偌大一个后宫,有什么细处顾不上的,本宫稍做添补自然不打紧,宓秀宫那次,皇后娘娘离宫,慕容妃又为难在先,本宫虽以下犯上,却占住了道义。而如今,皇后娘娘稳居凤仪殿,本宫若要去帮莞贵嫔,就是僭越。” 银铃点一点头,下去倒水了。 季昭却陷入了沉思。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帮助了甄嬛这么多。 入宫以来,她就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虽然不一定能换来真心,但是你对别人友善有目共睹之后,再有人在皇帝面前诋毁,皇帝就不大会相信。然而她的与人为善,似乎格外注重甄嬛。 自嘲一笑,原来在内心深处,她还是畏惧着这个注定的主角啊。 不,没什么主角。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将要通过努力改变,做自己的主角。 无需畏惧。 她选择的路上还有很多阻碍,小小一个甄嬛,怎需她畏惧? 从今以后,拿她当常人对待就是了。 对着金盏吩咐道:“上次皇上赏赐的螺子黛,都送去棠梨宫。” 金盏犹豫道:“娘娘,这螺子黛十分珍贵,宫中一共只有三斛……” 季昭淡淡一笑:“我的眉形,不适合螺子黛。送去给莞贵嫔吧。经过今天的事情,她肯定决意要争宠了,螺子黛给她正好。”不需要的东西,做个顺水人情得了。 金盏叹道:“娘娘就是心太好了!”转身去翻找。 季昭唇边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心好? 一抬眼,见玉漏已经抱着咿咿呀呀的小虞臻进来了,季昭心中一软,把女儿抱过来逗着。 —————— “简昭媛是如此说的?”皇后先是微微蹙眉,然后一笑,“她倒懂规矩,还知道不能僭越。” 剪秋疑惑道:“简昭媛懂的规矩,不好吗?” 皇后长叹一声:“这样知礼,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可不是招人疼的很吗?” —————— 甄嬛任由那口水在脸上风干,足足跪满了半个时辰。 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来流掉了,所以“跪半个时辰也不打紧”,秦芳仪是这样嘲笑的。 够了,够了,羞辱已经够多的了。她不能任由别人将她踩在脚底,也不能任由芳嫔成为她的未来。 她决不能落到那个境地。 回到棠梨宫,被担忧不已的宫人扶上了床,一片忙乱间,模糊听谁说了一声:“简昭媛命人送了一斛螺子黛来。” 甄嬛蓦然一笑。 季昭么,真是个聪明的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子呵! 57 第五十七章 小虞臻长得很快,到了年底的时候,已经满六个月了。 皇帝对小女儿的疼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仍然时常来看她。 听闻甄嬛正在悉心调养,还命了人捉蝴蝶。 慕容妃几度上表请罪,皇帝在她这里的时候也很是叹息了一番,只是还未理会。 十二月十二日,下了三天的大雪停下了。皇帝与众妃嫔于上林苑饮酒赏雪。甄嬛称病未去,季昭以虞臻太小受不得凉为由也推辞了。不过季昭让人给陆璐送去了两年前倚梅园那个雪夜她所穿着的大红猩猩毡斗篷。 陆璐的容颜很衬这个颜色,想来那日的温情皇帝也依稀记得。 她既不再畏惧甄嬛,又何必眼看着她得宠。 那螺子黛原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皇帝还惦记着甄嬛,无论她用什么画眉,只要露出服软的意思,就肯定能复宠。所以她送去那螺子黛,只是表示一个态度。 而今日将那斗篷给陆璐。 皇帝因此大概会看重她几分,也会顺带着更记得她季昭。 毕竟,在倚梅园与皇帝相遇的,是她不是吗? —————— 小虞臻吃饱了奶,又开始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季昭含着笑容任由女儿拿她的手指磨牙,一抬头皇帝已在眼前。 “季卿怎么还没睡?”皇帝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温情与疲惫。 “莞贵嫔把皇上赶出来了。”季昭淡淡一笑,上前执了他的手,牵着他到小虞臻身旁坐下。 皇帝也不着恼,舒展手臂就搂住了她:“就属你聪明。都听说了吧?” 季昭平淡的语气中藏着些许取笑的意味:“当然都听说了。莞贵嫔诚心为皇上祝祷,感动上天,蝶幸复宠,六宫人人议论。” 皇帝漫不经心地逗着小虞臻玩儿,却含笑目视着季昭:“被她赶出来,朕心里原有些不舒服,到了你这儿却又舒坦了。季卿如此聪慧,不知季卿可否为朕解答那蝴蝶一事?” 季昭微微一笑:“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略带了点认真:“朕随口一问,你竟真的知道——说来听听。” 季昭笑道:“可见莞贵嫔对皇上用心呢。臣妾猜,莞贵嫔是让宫人早早捕捉了蝴蝶,养在暖房里,然后自己身上熏香,将蝴蝶放飞。冬日天寒地冻,莞贵嫔身上暖和又香,蝴蝶可不就飞来了么?莞贵嫔对皇上真是用心呢。” 是,是用心,但是被她戳破了蝶幸秘密后,这幅用心却显得刻意了。那副据说十分美丽的画面,也就此在皇帝心中蒙上了阴影。 皇帝面色转淡:“用心还不止这些——今日不就在欲擒故纵吗?” 后宫的小把戏,他是晓得的,只是装作不知道,当情趣笑笑也就罢了。但是想起甄嬛的举止,他居然觉得有些腻味——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手段与甄嬛素日那副清高样子太违和了吧。 复又笑道:“还说人家莞贵嫔,你自己不也是。景嫔穿的那件斗篷,哪儿来的?” 季昭微微红了脸,她生下小虞臻后略丰腴了些,但举动中更显风情,如今却是娇艳欲滴:“小花样而已,皇上不挺受用的。” 皇帝大笑道:“你就不怕朕跟着景嫔走了?” 季昭有些耍无赖地笑起来了:“景嫔的出云阁就在旁边呢,你去啊。” 皇帝:“冷。” 季昭:“……” 正在说笑,小虞臻忽然开口,十分清晰地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大喜,一把把小丫头抱了起来:“虞臻,再叫一遍呐!” “娘亲。”季昭毫不犹豫劈手夺回女儿,十分认真地教她。不公平!虽然那些伺候的人逮着空儿就在小丫头耳边念叨“父皇”,可是她一直都在教她说“娘亲”,为什么先叫了“父皇”! 小虞臻打了个呵欠,砸吧着嘴睡了。 皇帝笑着把困得晕晕乎乎的小虞臻交给了金盏,将正愤愤不平的虞臻娘拖上了床。 “咱们给虞臻要个弟弟?” —————— 甄嬛虽然推拒了皇帝的临幸,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也睡不安稳,吩咐人打听。第二日晨起,便听说皇帝离开后去了简昭媛处,并且宿在那里。 甄嬛微微皱眉。原本她以为,她这般欲擒故纵,皇帝得不到她必然会心中怅惘,独宿仪元殿,可他居然还是临幸了别人!心中很是失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今晚继续欲擒故纵。 应该是去看女儿的吧。 结果这一日,皇帝留宿在了景嫔处。 甄嬛心中愈发忐忑,第三日便请了皇帝进来喝了一盏茶,却还是赶走了他。 皇帝又去找简昭媛了。 小虞臻会说话了,每天都能学会好几个词,奶声奶气的好玩极了。简昭媛又温柔体贴,比起在这里看着甄嬛拿腔作势有意思多了——她这样拿腔作势简直是在侮辱宛宛。 第四日,皇帝直接去了漪澜殿。 得到消息的甄嬛几乎咬碎了牙。 还好第五日皇帝转回来了。 甄嬛痛定思痛,答应皇帝过夜。皇帝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病还没好吗?朕来看你一眼而已,别急,慢慢养着,朕答应了安婉仪今晚去看她。”起身走了。 为什么他觉得看甄嬛吃瘪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呢? 皇帝第二天就拿着这个问题去向他眼中最为智慧的简昭媛求教了。 简娘娘高贵冷艳地表示,皇上您恶趣味了。 第六日,甄嬛终于被临幸了。皇帝宣布留下来的那一刻,甄嬛居然发现自己长出了一口气。 不容易啊。 至此,在后宫诸人眼中,莞贵嫔甄嬛,复宠。 58 第五十八章 甄嬛复宠后没多久,秦芳仪便疯了。 是在与甄嬛、曹琴默二人说话之后,回去疯了的。听说甄嬛让人拿书读了《吕太后本纪》。 季昭听了只是叹息了一声。 甄嬛,难怪皇后容不得她。她拿人彘来吓秦芳仪,可不就是以吕后自比吗?小小一个妾妃这样张狂——不,也不是张狂,只是甄嬛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她从前不就拿自己当皇帝的妻子吗? 没多久,陆昭仪雪夜求见甄嬛,之后上表,自请贬为从四品五仪之末的顺仪。 如此一来,皇后之下便只有端妃、敬妃、慕容妃、简昭媛和一个早已失宠的李修容,之后就是甄嬛了。而当甄嬛得意于她的地位再次稳固时,季昭已经再次开始协理六宫。 协理六宫的事情,她本来就学过,只是骤然怀孕,才搁下了。如今前朝汝南王气焰喧天,慕容妃迟早起复,皇后也有些着急,便着意提拔季昭。 端妃形同避世,敬妃明哲保身,李修容失宠,莞贵嫔心大,欣贵嫔以鲁钝示人,高位嫔妃中,还能和慕容妃对抗的,唯有简昭媛了。不在慕容妃起复前让简昭媛成了气候,只怕来不及了。因此这次皇后倒也是真心放权,反正慕容妃起复后这权她总是要放的,还不如给简昭媛。季昭也明白一些皇后的心思,便也恭谨地接了一些过来。 而当甄嬛在后宫翻云覆雨、荣华得志,季昭在默不作声地培养自己势力的时候,前朝却渐渐地不太平了。 三日前汝南王玄济在早朝时不仅迟到且戎装进殿。这是很不合仪制的,朝殿非沙场,也非大战得胜归来,以亲王之尊而着戎装,且姗姗来迟,不过是耀武扬威而已。皇帝还未说什么,言官御史张汝霖便立即出言弹劾,奏汝南王大不敬之罪。 汝南王为朝廷武将之首,向来不把开口举笔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因此朝中文臣武将几乎势成水火,早已各不相容。而言官有监督国家礼仪制度之责,上谏君王之过,下责群臣之失,直言无过,向来颇受尊崇。 汝南王生性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当朝并未发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张汝霖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张汝霖给打昏了。 此事一出,如巨石击水,一时间文人仕子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汝南王,以振朝廷法纪,而汝南王却拒不认错,甚至称病不再上朝。 汝南王的尾大不掉、声势日盛已经让皇帝忧心不已,此事更是加深朝中文武官员的对立,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危及朝廷的大事。为了这个缘故,皇帝待在御书房中整整一日没有出来。 后宫中第一个出头的是甄嬛,她听说之后就命人炖了燕窝,亲自去仪元殿探访,并且在里面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漪澜殿的宫人都有些忧心,皇帝今晚点的是季昭侍寝,季昭却一点也不慌乱。 一朝一夕算什么?能伤筋动骨吗?何况,甄嬛不会这么蠢。 果然晚膳时分皇帝就过来了,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季昭刚刚置办好了一桌的菜式,皇帝看了一眼,笑道:“朕来对了。” 季昭含笑道:“莞贵嫔的燕窝,滋味如何?” 皇帝笑道:“甜得很,不像你这里,酸不溜秋。”说着就坐下吃菜,酸辣金针菇,葱爆小羊肉,梅干菜扣肉,干锅藕片,红枣莲藕羹,萝卜糕,当归红枣羊肉汤,都是冬季养生的菜式,又道,“季卿真是,一桌子都是朕喜好的菜式,让朕怎么下嘴?” “皇上最喜欢的,莫非不是小虞臻?”季昭笑眯眯地把女儿从宫人手中接过来,吧唧一口。 皇帝也笑着把女儿接过去逗弄一番,问道:“小丫头断奶了吗?” 季昭笑道:“还没呢,不过也开始给她吃些辅食了,小丫头最喜欢吃的是一道‘花豆腐’。还有‘鱼泥’、‘水果藕粉粥’、‘三鲜蛋羹’、‘菜糊’,也都爱吃。” 皇帝把手指从小虞臻嘴巴里拔了出来:“下次也做给朕尝尝。” 二人又闲话一会儿,皇帝眉飞色舞道:“季卿,你不晓得,嬛嬛真是帮了朕大忙!” 季昭扑哧一笑:“皇上想说就说吧,皇上从进来起就想找个人分享一下,憋到现在可累坏了吧?” 皇帝过来捏她的耳朵:“小促狭鬼。人家都想着怎么为君分忧,你倒稳坐钓鱼台!” 季昭眨巴眨巴眼睛:“臣妾听着呢,皇上说吧。” 皇帝于是笑道:“就是汝南王的事。嬛嬛建议朕将汝南王的女儿封为帝姬,封号改为‘恭定’二字,收在宫中由太后抚养,也是安抚也是辖制,季卿一向聪慧,自然看得出此计之妙!嬛嬛还要主动去和汝南王妃说这件事呢。” 却不料季昭皱了眉,起身就跪在了地上:“臣妾冒昧,不敢言朝政,但是臣妾深恐误了皇上大事,故有此言,若皇上怪罪,求皇上万万不要牵连虞臻。” 皇帝一怔,忙道:“季卿有什么话不妨说来,朕如何会怪罪?”心中已经有些怀疑,季昭是要与甄嬛为难。 季昭款款道:“莞贵嫔和皇上的事情,臣妾不好管,臣妾只约束着自己,记着后宫不得干政就是了。但是臣妾心中担忧误了皇上的事,才冒昧进言。若皇上心中早有定论,那就是臣妾愚钝了。臣妾并不了解汝南王,想来莞贵嫔幽居深宫也是一样,既然不了解一个人的性情,又如何针对这个人做什么决定呢?” “皇上是汝南王的弟弟,自然是了解汝南王的,可是莞贵嫔她不了解,臣妾担心她的计策会有错漏。若汝南王是一粗疏之人,为此深感天恩,那自然是好;若汝南王是一暴烈之人,认为皇上的辖制是侮辱,大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可怎么办?” “当然,皇上了解汝南王,想必考虑过这个计策对于汝南王是否有用的。但是莞贵嫔却不了解,臣妾实在担心,莞贵嫔与汝南王妃说话的时候,会把握不好。” 这番话,看着简单,实际狠毒。 皇帝若认为甄嬛的计策有用,那么就要疑心甄嬛如何得知汝南王性情,是否与宫外私下联系;皇帝若认为甄嬛的计策无效,便会对她失望,断了她插手朝政的机会。 皇帝开始还听得眉头微蹙,到后来面上隐隐出现疑虑,再后来又化为温情,亲手扶了季昭起来:“你句句从人的性情上来说,并无言及朝政,此番出言,纯粹是对朕的关心,朕,心里知道。朕从来以为,莞贵嫔在朝政上聪慧不下男儿,未料季卿同样言之有物,实在是朕粗心了。” 甄嬛——罢了罢了,她也是好心办坏事。汝南王那个脾气,一个处理不好,没准真的就要逼宫了!可是——她并不了解汝南王的脾气,如何定下这样的计策?难道她和宫外还在联系? 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不能让甄嬛这个女人插手朝政。她指不定就想逼反了汝南王,让朕早日动手铲除他,然后向慕容妃复仇! 从始至终,季昭都面带愧色地站在一旁,似乎并不了解皇帝的心理活动,只是在为自己的一点僭越而惭愧。 59 第五十九章 后续事件如何发展,已经与简娘娘无关了。 小虞臻一天天长大,多可爱,还要头疼那些宫务,谁有闲心跟甄嬛一样去干政? 有了季昭这一出,皇帝倒是不再和甄嬛谈论朝政。加封诸王生母的事情,没有了甄嬛,也被朝臣们提了出来,并且做得很好。 四月二十日,慕容妃复位华妃。 皇帝因此感到愧对甄嬛,稍稍淡去心中忌惮,所以面上也并没有冷淡她。 一日季昭抱着小虞臻去太后宫中请安,太后正靠在临窗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就着孙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药,见了季昭,露出点笑容来,就要抱小虞臻。 季昭连忙笑道:“仔细别累着了您。太后要看虞臻,臣妾抱着让您看就是了。” 太后微微蹙眉,见季昭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复又笑道:“和你无关,药苦了些。” 季昭忙道:“臣妾腌渍了些山楂,很是酸甜开胃,太后不妨用些。”于是吩咐金盏端上来,一个小巧的白瓷钵里头搁了数枚殷红的山楂,看着很喜人。 太后露出一缕笑意:“你这孩子,总这样体贴。”说着也不要人喂,自己信手拈了一颗就吃了,“果然不错。” “小虞臻长得很好,你这个当母妃的也有功劳。”太后慢慢地说着,含笑拿山楂去逗小虞臻,小丫头还小,吃不了山楂,但是舔一舔却是无妨的。 季昭笑道:“有了她就一心在她身上,为人母的都是一样心思,哪有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呢?” 太后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莞贵嫔妄议朝政——哀家打算贬她为婕妤,你看如何?” 季昭一惊,忙跪下道:“臣妾不敢妄言。” 太后温和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也是协理六宫的,连处理一个甄氏的胆子也没有?” 季昭垂首道:“臣妾并不晓得详情,只听皇上提了一两句。” 太后示意孙姑姑扶她起来:“莞贵嫔妄议朝政,皇上那边你懂得迂回地劝,是好的。但朝政的事情,还是不要沾手的好。” 季昭并不辩解,相信当日她和皇帝的对话太后已经尽知,只是道:“臣妾不敢或忘。”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甄氏虽错,因为你的缘故却没有造成什么坏的后果。哀家就罚她在寿康宫外跪上两个时辰,你去宣旨。” 季昭心中各种念头翻涌,面上却仍是温文道:“臣妾领旨。那小虞臻就留下陪太后一会儿吧,臣妾去过了莞贵嫔那里再回来接小虞臻。” 太后点一点头算是答应。 季昭出了寿康宫,上了辇向棠梨宫方向过去。车辇是正三品的贵嫔开始能拥有的,当然她用的是从二品昭媛的车辇,之前太后赐下的那一架早已恭恭敬敬地奉还了。 太后让她去给甄嬛宣旨,也是对她的敲打,也是不希望后宫中两个宠妃靠的太近。 棠梨宫。甄嬛与沈眉庄正在说话,忽然听闻简昭媛过来,连忙出去迎接。 季昭微笑着和两人见了礼,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再怎么解释也无用,何况皇帝去了她那里以后就改变主意,没有采纳甄嬛的计策,她在这件事上,与甄嬛注定立场不同。 “莞贵嫔,太后命你去寿康宫罚跪两个时辰。”季昭缓缓地说道。 甄嬛眉心一跳,她还未开口,沈眉庄已经急道:“这是为何?”她对简昭媛印象还是蛮好的,也没往她挑拨这上面想。 季昭徐徐说道:“太后听闻贵嫔妄议朝政,命贵嫔去寿康宫外跪两个时辰,以儆效尤。”又道,“当时太后本在与我说笑,忽然提起此时来,我也吓了一跳,只是太后模样震怒,我实在不敢深劝。” 甄嬛面色一僵,忙道:“臣妾马上就去,让昭媛为难了。”她当时是在御书房为皇上分忧,没想到太后居然会知道。她也是说过几句的,所以也不敢分辨。 沈眉庄急道:“嬛儿,你也该去辩解一二——还是你真的……” 甄嬛低声道:“眉姐姐,我不是有心的。” 季昭温声道:“沈容华放心,太后一向仁慈,说不准一会儿就心软了。”又道,“虞臻还在太后那儿呢,我怕她呆久了太后嫌烦,先去接她了。”于是就此和二人告别。 季昭时坐车辇回去的,而甄嬛有罪在身,不敢招摇,所以季昭比甄嬛到得早了许多。太后这次倒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闲闲叙了一会儿话,就说要睡下了,季昭自然是抱着小虞臻告辞了。 太后是真的不待见甄嬛呢。试想有谁敢打扰太后的安眠给甄嬛求情?季昭微微翘起了唇角。 车辇方行至太液池西岸,正巧见曹婕妤带了侍女抱着温仪帝姬在临水长桥边拨了柳枝逗弄池中尾尾金鲤,笑语连连。见季昭的车辇经过,忙肃立一边请安。季昭见温仪帝姬玉雪可爱,忙命了她起来,自己也下了辇。 温仪也快要三岁了,出落得粉嫩可爱,季昭笑吟吟将小虞臻递到她身边,道:“小温仪,这是你三妹妹呢,喜不喜欢?” 小虞臻咿咿呀呀地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季昭轻声教她:“姐姐。”小丫头含含糊糊也跟着叫了一声“嘉嘉”,曹婕妤一下子被逗笑了。 温仪奶声奶气地叫道:“三妹妹,喜欢。” 一转眼温仪都这样大了。季昭虽还记得清楚那日被人用温仪吐奶陷害,不过那对于她并没有伤筋动骨,因此看着小小的温仪,还是十分喜爱。 “曹姐姐把温仪养的真好呢。”季昭含笑说道。 曹婕妤亦笑:“姐姐的永明帝姬长得也很好呀。”说着又正色道,“当日温仪吐奶之事,错怪了娘娘,还请娘娘勿怪。” 季昭淡淡一笑:“都快两年的事了,曹姐姐不必如此心重。本宫看着小温仪,就像看到小虞臻长大的样子,十分亲切呢。” 曹婕妤眼中含着温情:“嫔妾看着永明帝姬,也就像看到温仪小时候呢。”又叹道,“温仪没永明帝姬的福分,说起来几位帝姬就属娘娘的永明帝姬得宠了,连最大淑和帝姬都还没名字呢,永明倒是后来居上,一出生皇上就赐了名,还是那样尊贵的。” 季昭笑一笑,撇开了话题:“本宫看她们两个小粉团子在一起,怪好玩的。宫中年纪和小虞臻相当的,也就是温仪了,本宫很希望和曹姐姐多多来往,省的小虞臻长大了没有玩伴呢。” 曹婕妤盈盈一笑:“求之不得。” 曹琴默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却不好控制。原著中她投靠了甄嬛,却不知今世,是否会有变数? 60 第六十章 欣贵嫔吕盈风是个极爽利的女子,因为她名下也有一位五岁大的淑和帝姬,季昭倒很愿意来往。欣贵嫔本就对温文尔雅的简昭媛很有好感,见她时常带着不到一岁的永明帝姬来玩,又对淑和帝姬真心疼爱,刚开始因为永明得宠而生出的一丝妒忌也渐渐散去,两人倒有些交好了。 只是曹婕妤那里,季昭虽也拜访了几次,但见她只是说孩子的趣事,别的却不愿深谈,也明白,曹婕妤是更看好甄嬛,已经投了过去了。 一日在皇后处请安,皇后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提起棠梨宫的海棠来,众人忙附和着,跟着皇后一并去棠梨宫看花。季昭推说要照看永明帝姬,未曾作陪。 后来听说棠梨宫很是热闹了一回,先是甄嬛的嫂子薛茜桃冲进来,然后是她哥哥甄珩跟进来,两人为了个烟花女子一番争执,甄珩休妻。 季昭望着小虞臻柔嫩的脸蛋,笑意不变。 后宫这种地方,薛茜桃递了牌子还可能进的来,甄珩一个外男,没有皇帝的意思,怎么能进的来呢?这出戏,还真是拙劣。以为凭这个,就能让汝南王一系对甄珩放心吗? 过了端午之后十数日,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数名宫人羽扇轻摇也耐不住丝丝热风。于是皇帝下旨,迁宫眷亲贵一同幸西京太平行宫避暑。 季昭倒是劝着太后去避暑,只是太后不愿意挪动,季昭无法,小虞臻还小受不得热,是必然要去的,她这个母妃也不能不跟着。而陵容如今颇为得宠,也是要随驾的。 于是举荐了沈眉庄在太后跟前侍奉。沈眉庄自从假孕事件后就对皇帝冷了心,本就不打算去,能趁机讨好太后,自然愿意。而季昭,虽然沈眉庄得了太后喜欢,可能会削弱太后眼中自己的地位,然而她并不是个没有气量的人,太后待她不薄,她自然要设法回报。不料太后因此事,私下里倒和宫人夸了她几回:“哀家晓得她孝顺,没想到心胸也宽大。”更加喜爱季昭。 —————— 到了太平行宫,季昭仍是住在流香馆。陵容也还是住在清芬阁。陆璐住了繁英阁。 这一日天气很好,温温的不热不凉,夹杂一点凉风。季昭让人递了消息给皇帝,说姐妹三个排练了个节目给他看,请他来繁英阁。 皇帝自是欣然到来。 繁英阁已经摆上了一桌子筵席,皇帝入了座,只见陵容与季昭在一旁笑吟吟地伺候着,不解道:“景嫔呢?” 季昭只是笑道:“今日陆妹妹是正主儿,臣妾等是来助阵的呢。”极殷勤地奉了一盏白豆蔻熟水上去,这原是李清照夏日喝的,能治暑湿脾虚,味道又极好。皇帝喝了,很是称赞一回,笑道:“你们三个感情真是好,这么互相引荐。” 季昭捂了嘴笑道:“皇上您说什么呢?什么引荐不引荐的,臣妾可听不懂。姐妹们无聊,排了一只舞,想找个人炫耀一下不行吗?想来想去,也就您配看,不找皇上,咱们不是白辛苦了?” 桌上的菜式是季昭亲手置办的,其中一道凉拌西瓜皮皇帝吃得很欢。季昭看皇帝吃得满意,与陵容一笑,悄然退下。 忽然之间有古筝的声音传来,曲中是很潋滟的风光,皇帝不由放下了玉箸。 只见陆璐长袖轻舒,姿态翩然若仙,自一株碧桃树后转出。她一身白裙,上有一株桃花灼灼,风流别致,舞动起来犹如水波流动。广袖边缘隐隐为桃色,配上她的慵来妆,更衬得人比花娇。发上醒目的唯有一支桃花发簪。 陵容开口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歌声中兼有欢乐与羞怯。 袖子开合遮掩间,露出陆璐明丽的容颜。她面带娇羞,脸上晕红。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琴声转急,陆璐踮起脚尖,以右脚为轴,翩然旋转,动作行云流水,舒展之间极是美丽。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陆璐犹如桃花间的精灵,她是那样青春活泼,她的笑声和袖间的桃花香气一起扑面而来。她就如枝头最美的桃花,在最美的时刻充满生机地绽放。 这支舞,陆璐练了整整一年半。 曲终、歌止。陆璐犹在旋转,她袖中飞出片片桃花来。 皇帝早已心神大动,起了身上前,陆璐一个旋转,恰好落在他怀中,柔柔一笑:“皇上。” 皇帝极是温柔:“阿璐很漂亮。朕很喜欢。”又留意到她的裙子,“你的衣裙似乎很不寻常?这上头的桃花朕瞧着像在流动呢。” 陆璐羞红了脸,道:“是季姐姐的主意,嫔妾在裙子上画着玩儿,没想到还挺好看的。”又道,“早给季姐姐和安妹妹画了好几件了,就是她们都不肯穿,要我这个作画的先穿给皇上看。” 皇帝待要笑说什么,却发现季昭与陵容早已不见,无奈的笑笑:“你两个姐妹,把朕卖给你了啊。” 陆璐不服气道:“嫔妾又不是狼,卖了就卖了呗!” 皇帝哈哈大笑。 隔日,景嫔陆璐被晋封为陆容华,婉仪安陵容被晋封为安容华。 而季昭则接赏赐接到了手软。 皇帝再来流香馆的时候,刚进来就笑道:“拿朕去笼络你的姐妹,季卿真是做的好买卖——可满意了?” 季昭不依撒娇道:“难道陆容华的舞儿不好看,安容华的歌儿不好听?” 皇帝一把掐住她的脸蛋:“那难道朕不招你待见?” 季昭:“正好扯平。” 皇帝:“……” 当然,恼羞成怒的皇帝会用什么手段来证明他真的很招人待见,大家都是明白的啦。 61 第六十一章 华妃复起后,宠爱大不如前,她一心固宠,甚至抬举了身边的宫女乔氏——便是颂芝,皇帝封了颂芝做更衣,不久又晋为采女。 华妃忙着固宠,后宫清净不少,连带着季昭的日子也很是闲暇。不过是六月十一日,永明帝姬周岁,和六月十九日,温仪帝姬三周岁的时候热闹了一番。永明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一副棋子,惹得皇帝私下里狠狠嘲笑了季昭一番——“朕就说,那副棋子你用不上,小虞臻用的上”。 七月的第一日,宫中举行夜宴。皇后居左,季昭与甄嬛并居右下,皇帝则居于正中,一同观赏歌舞欢会。酒正酣,舞正艳,皇帝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皇帝十分高兴,连连道:“母后身体安康,朕亦能安心了。”说着便要重赏为太后医治的御医。 甄嬛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皇上除了要重赏御医之外,还应该厚赏一个人呢?” 玄凌沉思片刻,问:“是谁?” 甄嬛笑言:“皇上忘了是沈容华一直陪伴悉心照顾太后的么?” 使者毕恭毕敬道:“沈容华照料太后无微不至,时常衣不解带,亲自动手,连药也亲自尝过才奉给太后。” 皇帝恍然大悟,欢悦道:“的确如此,沈容华日夜侍奉,甚有苦劳。”当即传旨道:“禀朕的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 皇后含笑谨言:“皇上赏罚得当,孝顺母后,当为天下人效法。”又目视季昭,“说起来,沈婕妤还是简昭媛举荐了侍奉太后的,简昭媛虽然随驾不能侍奉,却也为太后考虑,举荐了沈婕妤,皇上也该赏一赏呢。” 皇帝遂笑道:“永明帝姬封邑加两百户。” 季昭连忙谢恩。 帝姬的封邑一般是千户,至高者为一千四百户,皇帝给刚刚周岁的永明帝姬加封两百户,是无上的荣耀。 之后众人连连恭喜,大家喝一回酒,也就散了。 —————— 长日里闷闷的,这一日看小虞臻睡得好,季昭便出去散心。 外头太阳很大,花草都蔫蔫的,看着没什么趣儿,季昭正在烦闷,忽然金盏道:“娘娘,咱们宫的宫女也太少了。” 季昭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怎么个少法?” 金盏数道:“总该有十个人吧。莞贵嫔那里都有十二个人呢。可咱们漪澜殿,当初您怀孕晋位的时候,皇上要添人让您推了,之前又有木樨那蹄子出事。现在除了我、玉漏、明镜、银铃外,也就四个粗使宫女了。至少还得添两个。” 季昭淡淡一笑:“你是看好了谁吗?”其实她不急,今年是宫女小选的年份,上个月,家里安排的两个宫女已经选上了,如今在内务府学规矩,很快就能到她这里来了。不过金盏若是有看上的人,她也不是接不下。 金盏跺脚道:“娘娘怎么忘了?前年您来这边的时候,不是定下了明苑的两个小宫女吗?” 季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跑去看人家了?” 金盏红了脸:“上次我看她们感情好,挺感动的。所以就……” 季昭笑叹道:“你就是——哎呀,带路,本宫去瞧瞧她。”经她这一说,她也想起来了,不就是叶澜依和阿南么。 金盏忙带路,季昭便随着她去了明苑的狮虎苑。 金盏对于狮子老虎的吼叫声仍然无法适应,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让季昭看了就好笑。 进了门,远远就看见一个颇为俏丽的小女孩。小女孩身后蹲着一只大老虎,正虎视眈眈地看过来。 金盏吓了一跳,乍着胆子小声喊道:“澜依!澜依!” 叶澜依回头,面上露出真心的笑意来,待见了季昭,那笑意更是明媚:“昭媛娘娘!” 季昭带着笑意就要上前,金盏急忙抓住她的袖子:“娘娘,老虎啊!” 季昭把袖子扯出来:“没事儿。”原著里叶澜依驯兽的能力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叶澜依见她并不似寻常宫妃一样胆怯,更是高兴,略略行了个礼,就上前拉着季昭的手:“昭媛娘娘,您想摸摸它吗?” 季昭看着那只老虎笑了:“好啊——可是,它今天吃饱了吗?” 叶澜依扑哧一声笑了:“刚吃完,可饱呢。” 于是季昭便上前摸摸那只老虎,有点心惊胆战,又有点刺激,其实还是很有意思的,只是金盏一脸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季昭只好转过去安慰她。 叶澜依把老虎赶回笼子里拴好,眼睛亮晶晶的:“昭媛娘娘,您要带我去您宫里吗?” 季昭眨眨眼问道:“可是,你舍得这些可爱的大家伙吗?” 叶澜依脸红了:“我说了会报答您的。您给我请太医,还给我喂水,我都记得的。您给我的白玉响铃簪,我也还好好收着。我愿意跟着昭媛娘娘,如果娘娘体恤,以后来太平行宫的时候带上我,让我捡着空儿再来看看这些大家伙,叶澜依就心满意足了。” 季昭笑眯眯地看着她,差不多十一岁了吧,好可爱啊,漂亮的小丫头是很招人喜欢的。 “好啊,那你休息几天就去我的流香馆吧,我会让金盏和这里的人打招呼的。还有阿南,她愿意去吗?” “愿意的愿意的。”叶澜依点点头。 季昭笑道:“也别舍不得这些大家伙,我去年开始养了个小家伙,你年纪还小,过去也不要做什么重活儿,帮我照顾照顾小家伙就是了。” “小猫还是小狗?”叶澜依眼睛亮了,她最喜欢动物了! 季昭忍俊不禁:“一个可爱的小帝姬。” 叶澜依的包子脸皱了。怎么办?她最怕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 62 第六十二章 叶澜依和阿南过了一天就来了流香馆,季昭看她们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便让人给她们安排轻一点儿的活,专门让叶澜依看着小虞臻。 小虞臻身为帝姬,自然能见到不少漂亮娘娘。结果刚满一岁的小丫头眼光也开始挑了,最喜欢漂亮的人抱,宫女里头她原先最亲近的就是玉漏了,如今来了叶澜依,小虞臻立刻喜欢上了,天天赖着人家不放。 叶澜依原本也没带过小孩子,只是听人说小孩子很闹很烦人,才担心的不行。如今见小虞臻玉雪可爱,又爱黏着她,也很快喜欢上了,天天抱着小虞臻跑来跑去。 傍晚时分皇帝过来了。季昭伺候他用了膳。皇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心事。 “朕有些后悔,早发了给立文和甄家小姐指婚的旨意。”皇帝终究还是开了口。 季昭只是微愣,很快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所在,心中有些动容:“皇上对臣妾这样疼爱,并不需要多那一桩。再说,皇上不会输。” 皇帝已经准备铲除汝南王和慕容家了。他话中的意思是,假如他不幸失败,慕容世兰深恨甄嬛,季家又早早和甄家立下婚约,只怕被牵连。 季昭回答的则是,以她今日的皇宠,无需甄嬛连累,以足以让人嫉恨。并且她相信皇帝不会输。 皇帝大为惊讶:“季卿,你都知道?” 季昭默默点了点头,咬唇道:“臣妾都知道。臣妾为皇上感到委屈。昔日莞贵嫔流产,皇上不知多想为她废了华妃,却只能咬牙咽下,臣妾看着,心里很难受。” 皇帝拥她入怀:“季卿聪慧,深知朕心。” 季昭继续说道:“昔日您派立文去兵部的时候,臣妾就明白了。季家愿为吾君分忧,绝不与乱臣贼子为伍。”这番话她说得铿锵有力。 皇帝十分感动,搂紧了她:“季卿,京里恐怕危险,朕的意思是,你留在太平行宫。” 季昭坚决地摇了摇头:“臣妾愿陪在皇上身边。皇上若有事,臣妾也不能独活,太平行宫距离京城快马也要两日,臣妾不想晚您两天上奈何桥。皇上若无事,自会护佑臣妾。” 皇帝也不再深劝,默默拥住了她。 第二日的宫宴上,莞贵嫔甄嬛因对皇帝的新宠乔采女口出恶言,被皇帝送往无梁殿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外出。 季昭随着众人略劝了劝,并不放在心上。 未几,圣驾回銮。 曾经风光无限的莞贵嫔甄嬛,就那样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太平行宫中。 没有了甄嬛的后宫,季昭也没沾到什么便宜。华妃和乔采女——如今的乔选侍,几乎霸占了皇帝,在后宫中一时得意。 皇帝很偶尔才过来漪澜殿一趟,从前他是几乎日日要见小虞臻的。众人都道永明帝姬失宠了。如今曹婕妤沾着华妃的光,温仪帝姬面君的机会倒多了些。 然而只有季昭知道,皇帝看着她的眼神中终于有了真心的怜爱。 晚上也很少缠绵,多是相拥着细语喃喃,温情无限。 皇帝总显得十分疲惫,他呆在御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 从前季昭时不肯进去的,如今却总要进去相陪。她的温柔静默,很好的抚平了皇帝因为大事将近而产生的那丝焦虑。而她的淡雅宁和,也让日日对着艳丽的华妃和俗气的乔选侍的皇帝,发自内心地觉得舒服。 后宫中除了华妃和乔选侍的得意外,是很宁静的。皇后,身为皇帝的妻,想必也是了解些什么的,因此后宫中这段日子什么腌臜事儿也没闹出来。 太安静了。安静的不正常。 就这样过了月余。 十月的时候,小选出来的宫女训练完了,送到各宫里挑选,季昭将家中准备的两个宫女早早要到了手。 一对十四岁的双胞胎姐妹,长得一模一样。 季昭分别给她们取名为蘘荷和芰荷。 蘘荷是姐姐,有着不错的医术。尤其擅长针灸。 芰荷是妹妹,有些功夫底子,虽不能飞檐走壁,但只要不是明面上的大冲突,也足够护住季昭了。 蘘荷偏爱浅绿色,芰荷喜欢粉红色,于是为了方便被认出来,蘘荷平日里就穿绿衣,芰荷平日里就穿粉衣。 倒是叶澜依让季昭惊讶,她居然对绿色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感——说起来,原著叶澜依喜欢绿色,是因为清河王曾经夸过她绿衣好看。如今的叶澜依,喜欢的是浅蓝色的衣裳。 说到清河王,这次去太平行宫时,季昭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只恍惚听人说,皇帝遣他去了边关,名为赞襄事物,实则不过是寻个机会让他游山玩水去了,他在军中整日醉酒,汝南王只是置之不理。因而皇室中人言及他,多半是打个哈哈,笑着言说那是一位继承了父母好皮相的闲散王爷罢了,一味通文却手无缚鸡之力。 季昭却明晰地记得,两年的太平行宫,她曾见过他,一箭贯穿海东青的双目。 恐怕皇帝另有布置。 大多数宫妃对于朝上的形势变化是不明晰的,她们只为今年的秀女大挑推迟到了明年而庆幸。 皇帝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明年举行。 季昭淡淡一笑,这样的关头,皇帝是没有心思去看新的美人的。 时光慢慢地过去了。转眼间,已经是十一月。 那一日,季昭被李长恭敬地请到了宫中最高的地方,摘星台,皇帝已经在那里,负着手,背对着她,等待着。 “朕,今晚动手。”他说。眉目疏朗而温和。 63 第六十三章 季昭踱步上前,与皇帝并肩。 往日她一向是恭谨地落后半步的。 皇帝伸手揽住了她,语气淡淡:“皇后开宴,汝南王的女儿、王妃都请来了。她们走不了了。” 季昭没有就势倒入皇帝怀中,只是和他贴紧了些。贴合处的温度互相传递着。 摘星台很高。头顶星河璀璨,脚下万家灯火。 其实百姓大都节俭,入夜睡得早,剩灯油。然而最近的那条街住的都是些王公大臣,不吝啬那一点灯火钱,才能看到满是灯火的好看。 “我陪你。”她说。 我,与你。 “之前莞贵嫔的哥哥假装和家里决裂,你弟弟面上早就和汝南王不睦,甄珩故意和立文几番争执,获得了汝南王的信任,拿到了他心腹将领的名单。”皇帝絮絮说着。似乎在平息心中的紧张。 “臣妾拜托安妹妹给小虞臻做了件很可爱的小衣裳,白狐狸绒的,又搭了个小帽子,带两个尖尖的毛耳朵,小虞臻穿着,就成了小狐狸。”季昭淡淡的笑。 “六弟的人昨天就开始动手,去夺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权,囚将领而折其兵了。消息估计快到了。”皇帝继续说。 “臣妾那里新来了个漂亮的小宫女,小虞臻喜欢的跟什么似得,整天腻着人家,都不怎么理会臣妾了,估计早把皇上忘光了。”季昭微笑。 “甄珩应该已经率着羽林军包围了汝南王府邸了。” “小虞臻早该断奶了,可她就是不肯,没奶就哭,臣妾狠不下心来不给她奶喝。” “若六弟的人成功了,那汝南王手下已无可调之兵,只有王府中的家将可作一时的负隅顽抗。希望他是个明白人。” “小虞臻现在应该睡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闹人。” “汝南王,有功亦有过。走到今天这一步,朕也深感难受。然而汝南王非除不可。”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谁也没有接对方的话茬。皇帝的手心已经出了汗。风一吹,冰凉凉的。 今晚的行动步骤,皇帝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季昭不点评,正合他的心意。而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絮叨着家常的琐事,更让他心中暖意融融,原本因为担忧而悬在半空的心,似乎找到了一处可以降落的实地。 “星光璀璨之时,亦是月光渺茫之时啊。”皇帝仰天叹道。 季昭镇定道:“星月齐辉也不若昭昭之日。” 皇帝温和地笑:“是啊,昭昭的日啊。”意有所指。 季昭没有胆怯,只是安静地目视于他。 那一夜,别处如何的腥风血雨,季昭不知道。 摘星台上,在漫天星光下,她与皇帝并肩而立,共看苍穹与世间。 次日,诸事皆定。 季昭没有在皇后处看到华妃,听说正跪在仪元殿外求情。 安静地呆在漪澜殿,逗弄着小虞臻。季昭很清楚,今晚,皇帝一定会过来。 —————— 甄嬛回来了。 在汝南王事发的第七日,甄嬛回来了。 回过味来的众妃嫔纷纷嫉恨上了她。本来就是,依着甄嬛的性子,怎么可能那样不谨慎地对着乔选侍口出恶言?皇帝此次预谋很久,肯定是为了保护她才赶她走! 至于这七日来一直接驾的季昭,却被她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 简昭媛本来就得宠,华妃倒台,莞贵嫔不在,皇帝找她不是很正常?至于连续接驾七天?——甄嬛第一次侍寝的时候连续接驾九天呢,还赐下了椒房,简昭媛这个算什么?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将这个放在心上。比如皇后。 虽然由于皇帝的保护,季昭前往摘星台的事情并无人知晓,然而,仅从皇帝在功成后最先去看的人,皇后也能看出皇帝的心意了。 第二日请安时,皇后便说道:“皇上宫中的妃嫔不多了。” 众人偷眼瞧一瞧神色颓废的华妃,都明白皇后的意思。华妃的地位迟早不保,她身边的人怕是也要受牵连,再除去殁了疯了的,皇上宫中的妃嫔确实不多了。 甄嬛笑道:“娘娘是要为皇上选秀么?那本是应当的,本来就说是推迟了的。” 皇后端然坐着,道:“秀女是一定要选的,但不是现在。眼下诸事繁多,也费不起那个心力劲儿。皇上的意思是……”她微眯了眼,望着窗外满地浅浅的阳光,“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 皇后眸中波澜不兴。敬妃忙笑道:“这些功臣之家有适龄的女子可以选入宫中为姊妹的话是最好不过了,相信必定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 皇后释然地笑了:“原来皇上、本宫和冯妹妹想到一处去了,那就请简昭媛负责,择了好日子,选新人入宫吧。” 几日后,六部同议汝南王玄济的罪状,共十大罪项: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党营私、紊乱朝政、阻塞言路、殴打大臣、中饱私囊、别怀异心、滥用武功、拥兵自重。条条都是罪大恶极的死罪。 皇帝准其奏,然而下旨却是:念汝南王颇有战功、效力年久,兄弟手足,不忍杀之令先帝亡灵寒心,故朕不忍加诛,姑从宽免死。着革去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宗室禁府,非诏不得探视。王妃、恭定帝姬和世子一应贬为庶人,特允继续留居汝南王旧邸了。 隔日又下旨,夺慕容一族爵位。斩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未满十四的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流放琉求,终身不得回朝。 至此,曾经风光无限的汝南王一系,烟消云散。 不久,婕妤曹琴默至凤仪宫向皇后告发:华妃慕容世兰曾于太平行宫在温仪帝姬的马蹄羹中下马蹄莲根茎粉毒害帝姬,并意图嫁祸简昭媛。 64 第六十四章 那一日十分混乱。先是曹婕妤跪在皇后身前痛哭着诉说,她如何被华妃所胁不敢说出真相,又如何内疚不安。然后华妃闯进来,狠狠甩了曹婕妤一耳光。皇后下令将华妃宫中的首领太监周宁海押入慎刑司审问。 周宁海曾经是华妃手下最得力的总管内监,昔日亦是无比风光的。可是落到了慎刑司手里,无论什么人都是一样的。慎刑司是宫中惩处犯错的宫女、内监的地方,亦是刑审之地。当夜取了皇帝“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亲自吩咐,更加着力,不到天亮,周宁海受不得重刑便招供了。 供状上的陈述令皇帝勃然大怒,不仅有曹婕妤所诉的马蹄糕事件、淳嫔之死、交结大臣,更有给季昭、甄嬛下毒并逼迫祝岚认罪、推沈眉庄入水、沈眉庄假孕等事。 震怒之下,皇帝很快下旨,华妃慕容氏,久在宫闱,德行有亏,着废除封号,降为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乔选侍撤去绿头牌不得侍寝。 慕容选侍曾几番求见皇帝,不得见。 十二月十二日,婕妤曹氏因揭露慕容氏罪行有功,册封为正三品贵嫔,赐封号“襄。 同日,四位功臣之女入宫。分别是北门提督之女黎氏,为福贵人、羽林军副都统之妹管氏,为祺贵人、都察院御史之女倪氏,为祥贵人和京城令尹之女洛氏,为瑞贵人。虽说是功臣之女,然而入宫位分皆不高,大抵是不想再出一个“华妃”了。 “福祺祥瑞”四位贵人在皇后的昭阳殿参拜了宫中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妃嫔。 欣贵嫔趁着皇后教导四人,偷笑道:“人长得倒还不错,只是这封号好喜气。” 甄嬛忙用手按一按她,示意她噤声,道:“新近的喜事是不少啊。” 季昭细看之下,这四位新贵人姿容都还出众。福贵人黎氏喜容可掬、祺贵人管氏容华端妙、祥贵人倪氏眉弯秋月、瑞贵人洛氏傲若寒梅。最美的当属祺贵人。 祝岚被证明无辜后,皇帝追封了她为婕妤。瑶花阁却依然空着,这一次瑞贵人洛临真便住了进去。祺贵人管文鸳住了甄嬛宫里的侧殿。福贵人、祥贵人都住了原先华妃的宓秀宫。 洛临真清傲了些,倒有些脱尘的模样。是个才女样的人物,似乎并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然而她仰慕季昭的才名,倒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季昭和她相处的也还行。 四位贵人中,最为得宠的是祥贵人。虽还远远比不上甄嬛和季昭的恩宠,到底分薄了一些。 其实季昭惦记着的是如今的慕容选侍,慕容世兰。 对于她,季昭情感上是有些复杂的。看书的时候,曾经很喜欢她的性烈如火,张扬恣意与决绝。而真正与她活在同一个世界,同为天子的嫔妃,慕容世兰又让她畏惧。慕容世兰曾经指使人给季昭下毒,也曾经让人诬陷她毒害温仪帝姬,而季昭也曾经当着众人的面扫了她的面子,按说,两人该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可季昭发现自己没那么恨她,至少此刻是的。或许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慕容世兰的结局,她一切的嚣张都因此显得可笑可悲,所以对于慕容世兰的打压,季昭能淡然地不放在心上,谁会对一个注定活不了多久的人心生嫉恨呢?况且一次中毒,只是症状很轻时就检查了出来,一次陷害,也被她当场翻盘,都没有真正伤害到她多少。所以季昭无法体会到甄嬛和沈眉庄那种彻底的恨意。 还有一个原因,慕容世兰的恣意,是她来到古代多年来想都不敢想的。就好像自己的梦想,在别人身上实现了,仍让她忍不住去呵护。天性内敛的她,是很羡慕慕容世兰的。 季昭有心想去看看慕容世兰,和她说点什么,却觉得太过讽刺了。恐怕这时候,特意跑去奚落她的人不少,于是终于没有去。不过在年前天气骤冷的时候,季昭让明镜送了些冬衣、冬被、炭火过去。 那次明镜居然去了大半天才回来。她解释说:“慕容选侍那里实在是破败,奴婢看着都不忍心。那乔选侍主动回到她身边当回宫女了,也算是有情有义。慕容选侍那边几个宫人,如今也就乔选侍真心服侍她了,她一个人又做不来所有的活计,如今连慕容选侍自己都要开始动手了。奴婢看那里的情况,又察觉娘娘对慕容选侍似乎有些怜惜,便留下来帮忙。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总不能那个样子啊。慕容选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奴婢一起打扫屋子。乔选侍接了娘娘送去的东西,倒是十分感激的样子。” 季昭温文道:“你做得很好。”命人赏了她。 那一日晚上,皇帝歇在季昭处。二人本已经睡下,却有棠梨宫的人慌慌张张来禀报,金盏听了觉得事情大,不敢瞒着,进去悄悄叫醒了季昭,季昭不做犹豫便推醒了皇帝。 “棠梨宫起火,被烧了大半。沈婕妤受伤,莞贵嫔无恙。” 皇帝大惊,起身就要赶去棠梨宫,季昭略一犹豫道:“臣妾也去。”也加紧穿衣。 皇帝没有表示异议,季昭如今在协理六宫,走水的事情她也是应该过问的。 一路匆匆忙忙赶到了棠梨宫,后殿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 甄嬛浑身是水,冻得瑟瑟发抖,裹了一条被子取暖,见了皇帝,嘴上呜呜咽咽哭了出来,唤:“皇上……” 皇帝自是搂着甄嬛连声安慰,季昭打量着宫室的残破,心中忍不住生出对甄嬛的深深嫌恶。 只为了自己的私心,便焚毁了一座宫室。这可是“纳税人的钱”,她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地糟蹋的?重建又不知道要费几许银钱?何况祺贵人的偏殿烧的最为厉害,焉知其中可有人家从家里带来的心爱之物? 沈眉庄的手臂烧的很厉害,看上去十分可怖,温实初正托着她的手臂给她上药。她像是被吓傻了,目光直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顾着安慰甄嬛,季昭吸了口气,沉声问道:“棠梨宫的首领内监呢?为何会无故走水?” 小允子忙上前叩头道:“皇上恕罪。简昭媛恕罪。都是奴才当差不小心。不过纵火的人已经抓到了,正等着发落。” 皇帝愤怒的声音与季昭冰冷的声音一同响起:“传。” 65 第六十五章 那小允子听了皇帝的吩咐,一脸得意,迫不及待就拉了个小内监上来,道:“启禀皇上,正是此人纵火。奴婢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人赃并获。” 皇帝面色阴沉:“是哪个宫里的人?” 小允子忙道:“是服侍慕容选侍的肃喜。” 甄嬛抽泣道:“臣妾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公,竟遭如此报复,要臣妾宫毁人亡,幸而奴才们发现得早,否则臣妾就没命见皇上了。” 皇帝怒极,正要开口,季昭沉声道:“什么叫人赃并获?现在是冬天,身上带着火油和打火石不是很正常吗?”说着转向皇帝,“皇上若不介意,就由臣妾来问问这个肃喜。” 皇帝点一点头算是答应,只是面沉如水。 季昭继续说道:“袁庆来,你身上有打火石和火油没有?” 漪澜殿的首领太监袁庆来连忙从身上摸出来:“当然有,就如娘娘所说,冬日里,哪个宫人身上都可能有这些的。” 季昭道:“去瞧瞧这个肃喜身上搜出的打火石的火油。” 袁庆来忙去接过来看了,郑重道:“娘娘,这打火石不好说,但火油绝对没有用过。” 季昭望向皇帝:“皇上,慕容选侍纵使有过,也不能无故令人蒙冤。” 皇帝道:“朕看季卿问就是了。季卿尽管问清楚。” 沈眉庄急道:“也许是他用完了一包火油丢弃了呢?这是新的?慕容选侍心思恶毒,简昭媛你不也曾受其害……” 皇帝冷声道:“闭嘴!”又见沈眉庄手上伤势,声音温和了些,“昔日你蒙冤时,慕容氏诬陷有人私下去看你,那时你虽然是戴罪之身,朕也让人彻查还你清白了。你纵然与慕容选侍有过,也不该随意下定论。”转向季昭,“季卿很好,能秉公处理。” 沈眉庄面色一白,再不敢说话。 变故就在此刻突然发生,那肃喜忽然跪下拼命磕头:“求皇上恕罪!奴婢的确是受了慕容选侍的指使才带着火油和打火石过来的!只是奴婢还没来得及放火这里就起火了,求皇上饶命啊!” 皇帝大怒:“慕容氏一向狠辣,倒是朕小觑了她!” 季昭拉了拉皇帝的袖口,道:“并没有人对你严刑逼供,本宫刚才的论断足以洗清你了,你倒急着认什么?”语气平淡。 肃喜磕头哭道:“奴婢贪图钱财才一时糊涂。本来是要隐蔽行事,却被发现了,如今只求不牵连家人了,求皇上成全吧!” 皇帝冷声道:“你意图谋害贵嫔,居然还巴望着不牵连家人!” 季昭看着甄嬛面上已经隐隐露出得意,心中一沉,还是问道:“你既说是慕容选侍指使你,那你便交代清楚,是谁吩咐的,是慕容选侍亲自和你说还是委托了哪个心腹?是何时说的?” 那肃喜忙不迭回道:“差不多未时三刻的时候,慕容选侍把奴才叫进去,亲自将火油和打火石递给奴才的。” 季昭冷声道:“好了,将肃喜押入慎刑司,严刑拷打,查清楚是谁要陷害慕容选侍!” 甄嬛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问道:“姐姐何出此言?怎么就是有人陷害了?” 季昭温文道:“莞贵嫔受惊了,此事本宫一定会查清楚,究竟是哪个狠心的人,要一石二鸟,害了贵嫔又要赖到慕容选侍头上。本宫何从知晓他在撒谎?只因今日本宫遣了宫女明镜去给慕容选侍送些东西,明镜回来说,慕容选侍那里很是破败,她于心不忍,留着帮忙收拾了一番。按时间算,未时三刻,明镜正在那里。明镜还说,慕容选侍那里伺候的人都不伤心,慕容选侍不得不亲自动手,所以她与慕容选侍是一直呆在一起收拾的。试想,慕容选侍会当着本宫宫女的面去吩咐如此机密的事情吗?” 皇帝原先还是蹙眉,待听到慕容选侍竟要亲自动手,面上划过一丝怜惜,杀机消退不少,问道:“季卿让人给她送什么?” 季昭道:“臣妾看天冷了,让人送了些冬衣和炭火去。送东西的是臣妾的宫女明镜,皇上若不信,可将她传来一问。” 皇帝在听到“明镜”这个名字的时候,面部有了一丝放松:“不必。季卿并无包庇慕容选侍的理由,况且季卿也算不到今晚棠梨宫的走水。” 季昭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面上的那一丝放松,暂将疑虑压下,道:“臣妾感激皇上信任,必然为皇上查清真相,还慕容选侍一个清白。” 皇帝又缓缓道:“慕容选侍受委屈了,传旨,晋为……贵人吧。让内务府不准苛刻她。” 李长一愣,连忙下去传旨。 皇帝道:“今日季卿令朕很是欣慰。季卿聪慧果决,颇有昔日华妃之风,然而秉公执法,不使一人蒙冤。不计较私怨,而愿意给慕容贵人一个清白。朕很欣慰。昭仪位既然空出来了,季卿便补上吧。” 季昭连忙谢恩。 甄嬛心中大是不甘,非但没除了慕容世兰,反而皇帝又对她生出了怜惜!眉姐姐白受伤了!然而看季昭一节节处理的有理有据,无从辩驳,也只能认了。 季昭又道:“棠梨宫毁了,那么莞贵嫔、祺贵人当居何处?” 皇帝略一沉吟,道:“莞贵嫔先去和沈婕妤挤挤,祺贵人暂去宓秀宫住着。明日再让皇后安排。”又道,“季卿,肃喜的审问便由你全权负责。” 季昭忙道:“可是兹事体大,臣妾一人恐怕……” 皇帝道:“无妨。朕要的是事实,不是一堆人趁机落井下石。你若担心,审完后给皇后过目就是。” 季昭恭谨应下。 今天维护慕容世兰,实是出于她的本心。 慕容家已经一败涂地,而慕容世兰未曾真正伤害到她多少,因此她对着慕容世兰,是怜惜的。至少,对于曾经喜爱过的这样一个人物,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蒙冤。 今日她这样,恐怕没人会感激她,后宫中人,对于慕容世兰是积怨已久。 然而她依然选择,顺应本心。 至少她不是偏袒,而是秉公执法,光这一点就令人无可指摘了。 只是明镜——皇帝为何在听到她的名字后就彻底相信了她的话?甚至不要叫她来对质?季昭不会以为这是皇帝对她的信任,只怕——明镜是皇帝或者太后的人。 皇帝若插手后宫,后宫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了。明镜,应该是太后的人。 知道了,就好办了。 再说眼下急着解决的,是肃喜。 或者说,端妃。 66 第六十六章 肃喜在酷刑下倒撑了一阵子,直到季昭让人给他传话,已经去找他的家人了。他才惊慌失措,招供出了指使者。 当季昭将端妃的名字告诉皇帝的时候,皇帝沉默了很久。 “端妃齐氏,行为不端,褫夺封号,降为淑媛。” 慕容世兰纵火案,居然是平素与世无争的端妃——如今的齐淑媛指使的,令后宫众人大为吃惊。打听后才知道,齐淑媛与慕容贵人,是早就结怨的。一时间感慨纷纷,好在齐淑媛一向抱病,是不用去向皇后请安的,也省去了难堪。 至于甄嬛宫中的走水事件,被归结为一场意外。自然,监管不力的奴婢们是要惩罚的。那个不弄清事实就急着出口污蔑慕容贵人的小允子,被杖毙了。 而季昭,凭借这次断案的出色表现,被皇帝立为九嫔之首的昭仪。仍保留封号,是为简昭仪。 将这次事情的余波处理完了,季昭寻思着,是该去看一看慕容世兰了。 命明镜跟着,一并去了永巷。从外面看,倒还算整洁。皇帝下旨后,宫人是不敢再苛刻慕容世兰了的。 颂芝正从里面出来,见了季昭,忙请安道:“简昭仪娘娘玉安。多谢娘娘为我家小主伸冤。” 季昭温和地叫了她起来:“你家小主还好吗?本宫来看看她。” 颂芝忙道:“小主身子还好,就是心病。”说着低了头,偷眼看季昭。 季昭又宽慰了几句,推门进去。 慕容世兰坐在榻上,衣衫倒齐整,只是发上半点装饰也没有。从来浓妆艳抹的华妃娘娘,如今这样素净,让人见了倒很是叹息。 慕容世兰见了季昭,神色晦暗不明:“你来了。”毫无请安的意思。 季昭微微一笑:“来看看你。” 慕容世兰扶了扶鬓角,嗤笑道:“不知有多少人来看过我了,像你穿的这样简单的倒还是头一次见。”来了这里后,无数昔日仰望着她的人,都纷纷挑了最华贵的衣裳穿上,过来奚落她。若不是她心中还有挂念,这些侮辱,她宁死也是不肯忍下的。 季昭确实穿戴的颇为简单。外头罩着的不过一件织锦皮毛斗篷,发上也是最为简单的白玉簪。 季昭温文道:“难道穿的简单了,你就会对我视而不见?” 慕容世兰久久未语,才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跟你可没什么交情。不过让齐月宾那贱人受挫,我还是谢你!” 季昭叹了口气,自个儿拣了块地方坐下:“无他。秉公执法罢了。当然,我确实没那么恨你。” 慕容世兰冷笑道:“少在那里说假话了,后宫中有谁不恨本宫?”她一时着急,旧日称呼都带出来了,面色迷离,竟然“咯咯”笑出了声,“你们都恨本宫,因为皇上,皇上他最喜欢本宫了!” 季昭平静道:“那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恨的呢?” 慕容世兰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滚!快滚!你和那些贱人一样,都是来奚落本宫的!” 季昭不管她,自顾自说道:“从前我很羡慕你,不是因为你的皇宠。” 慕容世兰一愣,话停在了嘴边。 “因为你可以那么恣意,那么张扬,在你身上,我能看见……我所期盼的那种活法。所以我不恨你。”她转过头,平静地目视着慕容世兰,“所以,我不想你死。没有谁,会希望看见自己的梦想凋零。纵然是在别人身上的。尤其是,我这一生都注定实现不了。” 慕容世兰不再看她,目光望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叹道:“你救我这一次有什么用?后宫中,除了你大概人人都盼着我死呢。包括曹琴默。她们会一次一次对我出手,直到我死为止。” 她其实是明白的。只是一直活在丈夫为她编造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我其实也羡慕你。”她慢慢地说,“你能生。虽然是个女儿。永明……很可爱。” “谢谢。”季昭心情被她感染,有些低落,“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皇上会来看我的。”她喃喃说道,目光投向仪元殿的方向。 “所以你就这样等着?”季昭叹道,“是谁把你宠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太后曾经和我说过‘世兰那孩子,哀家原先看着也还好,模样爽利,至于脾气嘛,世家出来的,总归有几分的。却不料如今这样狠毒了’。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宠成这副模样的?” 慕容世兰大口喘着气,状若疯癫:“不信!本宫不信!你就是在挑拨,就是在挑拨本宫和皇上……”说着将脸埋到膝间,呜咽了起来。 “慕容家已经一败涂地。然而也没被杀尽,大多族人都流放去了琉球。如今你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你还要这样消沉吗?”季昭终是不忍,开口劝道,“未满十四的女眷没入宫廷为婢。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十二岁了吧。似乎叫做慕容世芍。” “你想干什么?”她猛地抬起头,逼视着季昭,“不准你对我妹妹动手!” 季昭沉静地说道:“她在浣衣局。” 慕容世兰一下子泄了气,怔怔的坐着,忽然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帮一帮我妹妹。” 季昭道:“我没什么别的用心,只是见你这样,有些不忍。你想好了,皇上他对你并非无情,甚至有愧,你若愿意,虽无法比肩从前,也能在皇上面前得到几分宠爱。到时候,将世芍要到你宫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你就不怕我夺了你的宠?”她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嘲。 季昭淡淡一笑:“一个没有家世做根基的人,有什么好忌讳的?——再说,我觉得你比甄嬛讨人喜欢多了。” 她定定地看着季昭:“好,我信你这一次。” 67 第六十七章 连着几日请安时,都见襄贵嫔神色恹恹的。她只说:“臣妾近日总是神思倦怠,吃了几味药也不见效,在皇后娘娘面前真是失礼。”也没人太当回事。只是不久以后,襄贵嫔病的都不能来请安了。 季昭这一日向皇后请过安后,便去看襄贵嫔。 景阳宫从外面看就觉得死气沉沉,因为襄贵嫔病重,宫人们都有些心慌。季昭走到门前才有人上来招呼:“昭仪娘娘,您来看贵嫔吗?她刚醒,精神还不太好。” 季昭道:“无妨,我自己去看看就是。”于是径直往里走去。 曹琴默躺在床上,面色青白,见了季昭进来,勉强就要起身,季昭连忙道:“免了,躺好。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曹琴默虚弱地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精神不大好。”说着已有宫女端了药进来道:“娘娘,该喝药了。” 曹琴默歉意的一笑,接过药就要喝。那宫女在一旁抱怨道:“不是说温太医妙手仁心的吗?怎么小小一个梦靥都治不好,这药都吃了半个月了!” 季昭心中一惊,忙道:“别喝!”说完已经后悔,曹琴默及时止了动作,目光中隐隐含着警惕,扫了一眼那宫女:“出去。” “昭仪娘娘可是知道什么?”她目光狐疑。 季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告发慕容世兰,是甄嬛指使的吧?” 曹琴默目光灼灼道:“果然瞒不过娘娘。娘娘的意思是——”面色一变。 季昭静默了一瞬,道:“你心机颇深,她怎么容得下你。” 曹琴默大惊失色,强做镇定道:“可是——温太医一向风评很好,怎么会……” 季昭咬一咬唇说道:“温实初和甄嬛是青梅竹马,曾经向甄嬛提亲。” 曹琴默是真慌了,一把抓住季昭的袖子:“求娘娘救我!莞贵嫔心如蛇蝎,还求娘娘看在温仪年幼的份上救救臣妾吧!”惊恐的几欲落泪。 季昭叹了口气,对曹琴默说道:“你也不该偏信温实初一人,多让几个人看看脉总是好的。太医林朔,我走以后你可以叫他来给你看看。最好是当着皇上的面。” 曹琴默已经镇定下来:“娘娘为何如此好心,又希望得到什么?” 季昭目视于她:“你我同为母亲,我怜惜温仪年幼。”见她明显不信,又道,“甄嬛。” 曹琴默苦笑道:“我早先为了温仪,受慕容世兰节制,后来投了甄嬛,未料她佛口蛇心!娘娘心肠好,不然也不会为慕容氏伸冤了,我当初就该跟了娘娘的!” 季昭缓缓道:“无论你还能不能治好,我都会照看温仪的。——我不希望,有人知道你是怎么发现药有问题的,更不希望,你说出是谁告诉你甄嬛和温实初的关系的。” 她坦然点头:“臣妾知道该怎么做。”略一犹豫,又道,“若真是下药,已经半个月,臣妾的身子大概好不了了。” 季昭心中一阵难过:“我不晓得。我……直到听了开药的是温实初,才想起来的。” 曹琴默勉强笑道:“莞贵嫔对臣妾早有戒心。只是明杀不智,暗杀也不一定能利落干净,惟有下药一着,最不着痕迹。她又偏偏有一位忠心耿耿的温太医,也是臣妾活该!”又急道,“还求娘娘教我,温仪当何去何从?” 季昭见她一片慈母心肠,心中也是感动,遂道:“宫中位分高于贵嫔的又膝下无子女的,也就是敬妃、齐淑媛、李修容了。敬妃的年纪,将来或许还能生。齐淑媛刚刚犯事,又身体不好。李修容失宠已久,都不合适。” 曹琴默道:“正是因为这个,臣妾才要求教娘娘啊!” 季昭缓缓启唇道:“慕容世兰。” “她?”曹琴默大惊,“她深恨臣妾,何况她如今……” 季昭平静道:“我前些日子去冷宫看了她。她已经不再消沉,谋求复起。你猜不出来么?她不能生,现在又没有母家做依靠,注定只能有一个温仪了,难道不会疼爱的如珠如宝?” “她原先也还喜欢温仪。”曹琴默喃喃道。 “皇上对她有愧疚有怜惜,纵然不会多宠爱,但只要她有心,皇帝一定会保她下半辈子安宁。温仪跟着她,虽然不一定能得皇宠,但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因着皇帝对慕容世兰的愧疚,将来指婚的时候也会格外照顾温仪。再有,皇上若同意将温仪给慕容世兰抚养,必然会升她的位分,因为这个她也不会亏待了温仪。她现在是一心图强,想要帮衬一下慕容家。” 曹琴默起身就要拜倒:“多谢娘娘大恩!琴默明白了。唯求娘娘看顾看顾我的温仪!” 季昭扶住她,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 几日后,皇帝去襄贵嫔处看温仪帝姬时,恰巧遇到前来请脉的林朔。林朔当场发现了襄贵嫔中毒,已经不治,大惊失色跪下请罪。皇帝震怒,吩咐皇后去查。 皇后很快查到,襄贵嫔半个月来喝的药是太医温实初开的方子。这一天之所以请了林朔来,是因为襄贵嫔的宫人嫌温太医久治不愈,便擅自请了林太医。 从前几日的药渣中,可以分辨出,的确是下了毒的。 太医温实初被严刑拷打,却坚持他只是错手放错了药。皇后只是冷笑一声:“连着半个月,天天放错药?”命人继续拷打。 甄嬛心虚,不敢来求情。沈眉庄却不管不顾撞了上来求情:“嫔妾在病中,无人理会,只有温太医悉心治疗,温太医那样心善,怎么会做这种事!” 皇后冷冷说道:“沈婕妤,在你心里,温太医的清白比襄贵嫔的命还重要?”沈眉庄这才不敢说话。皇帝后来听闻了也是大怒,将沈眉庄贬为容华。 然而还没从温太医口中问出结果来,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宫外查到了:“温家与甄家世代友好,温实初曾经向甄嬛提亲!” 这件事是由皇后负责的,关系到皇帝颜面,并没有叫其它妃嫔出席。季昭听到的结果是,莞贵嫔甄嬛识人不明,被贬为婕妤。温实初,杖毙。 到底是因为她,死了个人。 季昭为他念了几遍佛经。不管怎样,除了为了甄嬛下毒曹琴默外,温实初,还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太医。只是他太过忠心甄嬛,后来还帮了甄嬛那么多次,决不能留他了! 襄贵嫔曹琴默被皇帝口谕封为襄妃,只是未及册封便殁了。以妃礼葬。 襄贵嫔临死前曾与皇帝交谈过很久,期间还召见了慕容贵人,内容无人知晓。只是皇帝出来后,便下了旨。原居宓秀宫的福贵人与祥贵人都迁到景阳宫侧殿居住。慕容贵人册封为贵嫔,赐号“肃”,迁回宓秀宫。温仪帝姬由肃贵嫔抚养。另外,不允许其它妃嫔无事去打扰肃贵嫔。 还有另一道不引人注意的旨意。宫女慕容世芍,改名为荣世芍。调至宓秀宫。 68 第六十八章 因为慕容世兰侥幸逃过一劫,甄嬛和沈眉庄私下都是愤恨不已。然而还没等她们出什么新招,曹琴默中毒事发。甄嬛降为婕妤,温实初赐死。 “是你!居然是你!”沈眉庄满脸地不敢置信,“实初他那样仁慈,你却利用他对你的感情逼迫她下手害人!” 甄嬛先是一阵心虚,随后很快觉出了不对劲:“眉姐姐,你……实初?” 沈眉庄悲愤欲绝:“是啊,是啊,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瞒着你了!我就是爱上他了!我知道他心里念着你,所以也不说出来,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可是你居然,为了除掉一个曹琴默,就逼他害人!实初心里该有多苦!我为了见到他,故意将自己弄病。我求而不得的,你却弃若敝屣!好一个甄嬛啊!他一片痴心,却落到如此下场!” 甄嬛大惊,连忙跪下哭道:“眉姐姐,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不晓得你对他的意思!眉姐姐,你原谅嬛儿吧!嬛儿本以为不会出事的……” “你以为、你以为!”沈眉庄恨恨道,“别叫我眉姐姐!从此以后,我没你这个姐妹!婕妤娘娘,嫔妾告退!” “眉姐姐——”甄嬛痛苦地唤了一声,沈眉庄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定了定神,甄嬛心中充满了怨恨,急需发泄,她冷冷道:“替本宫梳妆!” “娘娘,您是婕妤了,不能称本宫的。”晶清小心翼翼地说道。 甄嬛抬手就砸碎了个白玉杯,晶清吓得连忙跪下请罪,甄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是我不好,忘了,你提醒的好。流朱,赏。” 晶清心惊胆战地接了赏赐下去了。 流朱宽慰道:“娘娘……小主,您别丧气,皇上那么喜欢您,很快就会把您的位分升回去的。” 甄嬛没有说话。 从贵嫔到婕妤,看似只是一级,可那是从主子到小主的区别!莹心堂刚刚升为莹心殿,现在又得改回去了——不过没关系,被她一把火给烧了。慕容世兰那贱人现在居然还死鱼翻身成了肃贵嫔,她却成了个小小的婕妤!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耻笑她! 甄嬛命人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仙游髻,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钗灼烁生辉,仿佛是闪耀在乌云间的星子光辉。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水钻青丝滚边,以平金针法织进翠绿的孔雀羽线。十分艳丽。 “去宓秀宫。”她吩咐道,心中那复仇的快感隐隐浮现,令她激动起来。 宓秀宫前专门有侍卫守着,甄嬛这才想起来皇帝吩咐了等闲不准去打扰慕容世兰,志得意满地一笑:“就说是甄嬛,她会见我的。” 已有宫人进去通报,心中却暗暗鄙视。没看见那么多外男在吗?居然敢把闺名说出来,好生无耻!其实甄嬛只是因为不想正视自己被降为婕妤的事实,才没自称甄婕妤的,却被人鄙视了。 “肃贵嫔娘娘准您拜见。”出来的是颂芝,不屑地看了甄嬛一眼,咬重了“拜见”的音节,一脸幸灾乐祸。 甄嬛冷哼一声,随着她进了去。 宓秀宫依旧富丽堂皇,只是已经没了人气,显得冷冰冰的。 慕容世兰端坐在主位上,旁边立着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看着十二岁左右,怀里抱着温仪。 甄嬛上了前,那女孩目光阴冷,充满愤恨,怒斥道:“见了肃贵嫔娘娘怎么不行礼!” 甄嬛理也不理,冷笑着看慕容世兰。 慕容世兰嗤笑道:“你这身打扮,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妇人赶着去办喜事。” 甄嬛妩媚一笑:“来看娘娘落魄,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桌上随意放着一个错丝白锦香囊。那股香气,是“欢宜香”熟悉而浓郁的气味,甄嬛厌恶地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退开两步。 慕容世兰淡漠一笑:“怎么?你不喜欢?果然了,皇上亲自吩咐内务府给本宫用的东西,你们这些贱人怎么看得出好来!”言语间已很是冷清。 甄嬛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你失子后久久没有再怀孩子吗?你用的‘欢宜香’里有麝香你知道吗?你用了那么久,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当年齐淑媛那碗安胎药,不过是替皇上担了个虚名罢了!”准备好欣赏慕容世兰发疯。 那少女将温仪递给颂芝,扑上来对甄嬛就是一顿打:“贱人闭嘴!让你说什么瞎话!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姐姐面前放肆!”正是慕容世芍——荣世芍。 甄嬛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荣世芍扯得鬓发凌乱,不禁大怒。那荣世芍犹嫌不够,抬手就给了甄嬛响亮的一个巴掌。 今天陪甄嬛来的只有一个槿汐,谁也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动手,槿汐拉不住荣世芍,急忙道:“贵嫔娘娘,您倒是劝劝啊!” 慕容世兰笑得十分温柔:“你家小主见了本宫不拜,不应该打吗?好了,世芍,回来,别为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荣世芍连忙跑回慕容世兰身边,仔细观察着姐姐脸上的神情,忐忑到:“姐姐,你不会……”不会想不开吧? 慕容世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妹妹。姐姐早就想清楚了,现在对姐姐最重要的,就是你和温仪。姐姐不会再为不相干的人犯傻了。”转向甄嬛,目光冷厉,“拖出去!”已经有内监上前,将衣衫凌乱的甄嬛扯了出去。 慕容世兰继续说道:“你当我真是个傻的吗?只是一直不愿意看明白而已。如今,我已经决定为了你们振作起来,这些年的种种,我早已想清楚了。现在的我,还有你和温仪,我并不是一无所有,又怎么会被她几句话乱了心志?” 世芍扑到世兰怀里哭道:“姐姐明白就好!姐姐千万不要丢下世芍,不然世芍就是真的孤苦无依了!”世兰自是柔声安慰。 却说甄嬛离开宓秀宫的惨状很快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虽然因为温实初的事情刚刚冷淡了甄嬛——虽然温实初宁死不招,但他一向与甄嬛过从甚密——然而总还有几分旧情在,于是便去了一趟宓秀宫问个清楚。 慕容世兰只寡淡地说了一句:“欢宜香。”皇帝就狼狈不迭地退了出去。 之后皇帝下旨,甄婕妤禁足两个月,禁足后不准去打扰肃贵嫔。 69 第六十九章 甄嬛被打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毕竟她那副样子出来,想瞒也瞒不住。更让人好奇的是,她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被打在先,禁足在后啊! 季昭其实猜到了,估计就是甄嬛不死心去把欢宜香说出来了,可是架不住满宫八婆看着她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叹了口气,起身道:“玉漏,带上我做的桂花糕。澜依,抱好小虞臻。去宓秀宫看看肃贵嫔。” 被点名的两人立刻收获了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到了宓秀宫,发现守门的侍卫明显十分警惕。甄嬛闯进去奚落肃贵嫔事件后,皇帝狠狠责罚了侍卫们,无怪乎见了宫嫔来访这般如临大敌。季昭微笑道:“进去通报一声,本宫是简昭仪。” 很快颂芝就迎了出来,面上倒有几分真心的欢迎:“娘娘来看我们家娘娘吗?” 季昭笑着说:“是啊,带着永明帝姬来看看姐姐。”又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调皮,“还有就是好奇甄婕妤被打的事情。” 颂芝听她问这个,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可是我们二小姐了不得呀,那甄婕妤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诋毁皇上和我们娘娘的感情,二小姐冲上去就把她打了一顿,皇上后来过来了,奴婢还以为他要责罚二小姐,谁知道皇上还夸她‘干得好,忠心护主’,虽然二小姐一直瞪他……” 抱着小虞臻跟在后面的叶澜依睁大了眼睛,女侠啊,好厉害!满脸崇拜。 季昭也是被逗得笑了起来,正说着,已经进了大殿,慕容世兰懒懒倚在榻上,见了她,随口道:“你来了。——世芍,这是简昭仪。” 世芍满脸警惕:“姐姐,好人坏人?” 季昭:“……” 叶澜依激动地抱着小虞臻就上去了,伸手想指着世芍的鼻子,却差点摔了小虞臻,赶紧手忙脚乱地抱好,愤怒道:“你说什么呢!我们娘娘当然是好人了!你这个小人小人!” 世芍气的跳脚:“要你管要你管!我问的是我姐姐。” 季昭:“世兰,你劝劝啊。” 世兰:“……我们有这么熟吗?” 季昭:“咳咳,那叫你肃贵嫔?肃姐姐?慕容姐姐?娘娘?” 世兰:“……算了就世兰吧。那个,你叫季昭是吧……” 季昭:“我小字晴朗!” 世兰:“好吧,晴朗。世芍啊!回来吧,她还勉勉强强了……” 世芍狠狠瞪了叶澜依一眼,这才气鼓鼓地回来了:“这位娘娘,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是好人。” 季昭:“……世兰,你家养女儿的方式真是……” 世兰:“怎么?你有意见?” 季昭:“……不敢。” 欢脱时间结束。 季昭笑吟吟地对着躺在榻上、拈着一块桂花糕吃得毫无形象、嘴里还在嫌弃她手艺的慕容世兰说:“皇上是怎么答应把小温仪给你养的?” 慕容世兰对于多了个“闺蜜”的事情明显不大适应:“我去之前曹琴默说了堆理由,皇上有点动摇,但还没下决定。后来我过去了,皇上直接让人把温仪抱来,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说着看了睡着的温仪一眼,眼中含着温柔,“兴许是因为我和她母亲交往多,她看着我熟吧。很乖地就点了头。皇上也得找个让温仪满意的养母。” 季昭解开了心里的疑惑。慕容世兰又似笑非笑地说道:“听曹琴默说是你和她推荐了我这个养母?” 季昭一阵尴尬:“算是吧。” “多谢你了。”慕容世兰显得很真诚,“我是不打算去讨好皇帝了。我清楚的很,自己没这个面子让他将慕容族人迁回来,我打算以后就在宓秀宫,关着门和世芍、温仪过我的小日子了。” 季昭道:“温仪还小,你忍心让她憋着?” 慕容世兰笑道:“你不来看我吗?” 季昭:“……刚才是谁说我们没那么熟的?” 慕容世兰:“谁?我让世芍打!” 季昭:“……” 慕容世兰:“不过话说,你手艺还真不错。好贤惠啊,我要是男人一定娶你。” 季昭:“……” 而另一边。叶澜依正在拿着她家娘娘做的桂花糕拼命讨好一下子就萌翻了她的小温仪,荣世芍则在一边到处挑刺。 “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叶澜依翻了个白眼,往嘴里丢了一块,然后幸福地眯起了眼。娘娘手艺真好啊! “万一你提前服了解药呢?”荣世芍紧追不放。 叶澜依扶额,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啊!伸手拿了块桂花糕就塞到了荣世芍嘴里。 荣世芍含糊着要说什么,可是一下子就被嘴里的美味征服了,眼睛亮亮的! 叶澜依这才满意地转回去逗小温仪。三岁半的小温仪和一岁半的小虞臻凑在一起,都是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团子,让人心都化了。小姐俩亲亲热热地挨着,小虞臻啊啊啊地说着话,小温仪也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地回着,看着太可爱了! 叶澜依的双眼闪闪发光,怎么办!她突然发现养小孩比驯兽还好玩!娘娘您再给我生几个吧! 荣世芍看着叶澜依诡异地亮起来的双眼,嘴角抽搐了起来。 “温仪还没名字吧?”季昭看着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大丫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慕容世兰淡淡道:“曹琴默临死前给起了。叫怀瑾。周怀瑾。” “怀瑾握瑜,是个好名字。”季昭道。原著中的周良玉,如今成了周怀瑾,命运,确实改变了,“你不恨她了?” 慕容世兰微微一笑:“当温仪真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时候,我才能体会到那种做母亲的心,想起以前利用温仪,也是心如刀绞。再说她是温仪的生母,我实在不必再恨她了。” 季昭怔怔道:“世兰,你现在让人感觉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她温文道,“华妃已死。我是世兰。” 70 第七十章 乾元十六年转眼来到。皇后主理宫务,简昭仪从旁协助。而敬妃,皇帝对她的软弱不满,便没有再提让她协理宫务的事。 沈眉庄自从和甄嬛决裂后,又因为在曹琴默中毒时间上,不顾惜帝姬生母的性命,反而哭闹着给温实初求情,也失欢于太后,日子越发艰难。沈眉庄心中希望给温实初复仇,却不知道向谁复仇,甄嬛虽与她决裂,到底之前好了那么多年,虽然冷了,一时也下不去手,慕容世兰那里皇帝保护的很好,也没有办法。于是沈眉庄说服自己,先争宠,等到了有能力的时候再考虑向谁复仇的事情。 于是沈眉庄有一天就在上林苑偶遇了皇帝。皇帝看到长久对他冷若冰霜的沈容华露出了娇羞的女儿态,大大满足了虚荣心,于是一道圣旨,沈容华又被晋封为沈婕妤。 沈眉庄很是得了几分宠爱,同时,新入宫的四位贵人中,祺贵人仍然圣眷不衰,瑞贵人也渐得圣眷,但还无法与祺贵人相较——这也难怪,瑞贵人的特色是清傲才女。可是宫中已有一位公认的才女了,并且温文可亲,在简昭仪珠玉在前的情况下,才华比不上简昭仪的瑞贵人,那份清傲就让别人觉得装了。 只是瑞贵人并不在乎这些,相反,她对昭仪娘娘很是仰慕。才华横溢、温和可亲又处事公正,妥妥的女神有木有!于是很喜欢往漪澜殿走动。 宫中最为得宠的是季昭。甄嬛被禁足,季昭一时风头无两。只是季昭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也委婉劝说皇帝去别人那里过夜。当然,偏心一下陵容和陆璐也是可以理解的啦! 日子颇为平静地过到了二月。甄嬛禁足结束出来。只是出来后皇帝就没有招幸过她。至于原因嘛。 有此皇帝来季昭这里:“听说你常去看肃贵嫔?” 季昭道:“没错。还能顺便看看小温仪。再说了,世兰现在性子变了好多,我们很聊得来。” “世兰?”皇帝脸色古怪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第二天就满怀希望地奔赴宓秀宫了。 结果,原本性如烈火的世兰现在对着他是不冷不热。坚决不让他留宿。态度坚定,绝非甄嬛的欲擒故纵。 皇帝失望愧疚之余全都依了她。 然而世兰究竟没有对他口出怨怼之语,这让皇帝的内心重燃希望,很可能有着抖m属性的皇帝,于是过几天就往宓秀宫跑一趟,虽然世兰态度冰冷,皇帝却仿佛乐在其中! 世兰私下和季昭:“他好烦。” 季昭:“还很贱。” 世兰微微一惊,随后大笑。 其实她以前,也很贱吧。 不过,都过去了。 所以,忙着去贴华娘娘冷脸的皇帝,哪有闲心去理会甄嬛? 然而甄嬛当然不是甘于寂寞的人。很快,皇帝就在太液湖畔,十分凑巧地看到了,跳着惊鸿舞的甄嬛。 甄嬛双目含泪,泪眼迷蒙:“皇上……” 皇帝含情道:“莞莞!” 于是甄嬛再度得宠,风头更劲。 一日在皇后宫中陪皇后闲聊,皇帝下了朝也过来,一起说着话。 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儿,皇后说道:“按照后宫的仪制,应当有贵淑贤德四妃各一,二夫人、三妃、昭仪等九嫔各一,五贵嫔,其余则无定数。贵嫔有二(欣贵嫔、肃贵嫔),九嫔有三(简昭仪、齐淑媛、李修容),且还无妨。贵淑贤德四妃虽有空缺,但位分极高,可以慢慢来,而夫人之位,一向也并不多立。” 皇帝忽然问道:“三妃只有一位么?” 皇后说道:“是的。皇上贬了端妃为齐淑媛,如今只有敬妃了。” 皇帝望了季昭一眼,笑着说道:“那就请皇后择个好日子,晋封简昭仪为简妃吧。” 季昭一惊,连忙起身道:“臣妾资历尚浅……” 皇后笑容满面打断道:“这倒不是资历不资历的话,不是人人在宫中熬成一把老骨头就能封妃的。简昭仪德行出众,又为皇上诞育一女,自然是没有话说的。” 皇帝也道:“简妃莫要推辞了。”言语中已是下了决心。 季昭明白推辞不得,急忙起身谢了恩。众人忙向季昭恭贺。 皇帝又道:“甄婕妤伺候朕很周到,复位为莞贵嫔吧。莞贵嫔原本册封过一次,东西准备起来也方便,就挑个近些的日子册封。简妃的册封服侍准备着烦琐,可以晚一些册封。” 皇后连忙答应。甄嬛也起身谢恩。 皇后接着说道:“别的不说,可是简妃晋封了,九嫔之首就空出来了。九嫔之首,是一定要立的。” 皇帝沉吟了一下:“不忙,先册封简妃和莞贵嫔吧。” 皇后应是。 九嫔中的李修容已经失宠,齐淑媛新贬,都不可能为九嫔之首。而要说从低一肩的贵嫔位挑人,莞贵嫔还没晋封,不作考虑,肃贵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无意外,皇帝是永远不会动她的位分了。那么应该晋为昭仪的便是欣贵嫔了。欣贵嫔入宫多年,又诞育了皇长女,当然有这个资格。只是皇帝却毫不犹豫地推拒了,明显是想虚位以待莞贵嫔。 欣贵嫔的脸色变了变,也随着众人起身向甄嬛道贺。 很快,皇后就择定了好日子。 甄嬛晋封的日子,为二月十二。季昭晋封的日子,为三月初一。 在甄嬛晋封之前,季昭便让人递信给家里,开始减少和甄家的往来,尤其是书面的。家里虽然疑惑,但简妃娘娘的话还是要重视的,于是果然开始减少与甄家的往来。 二月十二日,甄嬛晋封。季昭称病未去观礼。 同日,甄嬛因误穿纯元皇后故衣的大不敬罪名,册封未成,仍为婕妤。禁足棠梨宫,皇帝吩咐只给贵人位的待遇。 季昭心道,终于来了。 纯元故衣,甄嬛离宫。 她离宫的整整五年,对于季昭是真正的考验。 原著甄嬛视角,她对于这五年几乎一片模糊。 然而,已不能后退。 在外人眼里,她该是高兴的。她很快,就要成为简妃娘娘了。昔日华妃从入宫时的嫔位再到妃位,用了三年不到。而季昭,用了四年。 71 第七十一章 三月初一,简昭仪季昭被册立为妃,是为简妃。 甄嬛失宠,季昭深恐下一个被算计的对象就是自己,因此愈发低调,协理宫务也只是做好本分的事情,绝不多伸手,皇后笑着说了她几次,也就罢了。 皇后暂时倒没对简妃出手的打算,宫里总要有人得宠,得宠还拎得清身份的却少。她总得给众人留个榜样,再说,太后坚持,后宫中不能只有一个皇子。简妃自己识趣,是最好不过的了。 季昭让蘘荷,就是家里送来的那个懂得医术的宫女,去照顾虞臻,又让芰荷暗中盯着宫人们。 她入宫的时候位分就最高,很招眼,肯定有人往她宫里塞钉子。外围的一些,她接手宫务的时候就清洗了一批,可是里面几个宫女,金盏、玉漏、蘘荷、芰荷是家里带来的,大体上可以相信。叶澜依和阿南是她自己要回来的,稍稍留心就好了。木樨已经背叛并被杖毙,明镜在她几番试探下已确定了是太后的人,就剩一个银铃了。 芰荷盯了段时间,没有任何发现。季昭让她接着盯着。 再有就是袁庆来和顺姑了。顺姑办事一向稳妥,但不出彩。而袁庆来偶尔会急着表功,耍小聪明,但大体上感觉还是忠心的。毕竟主子温厚、得宠并且位分高,原先就算有什么异心,但跟着她得了好处,也该忠心下来了。 在季昭安心清理宫里的时候,没忘记让人给甄嬛送点衣裳、吃食、炭火过去,侍卫看在她受宠的份上,倒也不敢为难。季昭明白皇帝一定会知道的,然而这样正好。 再说,送点东西,举手之劳,何况她记得甄嬛现在好像怀孕了? 一日,明镜送了吃食过去,回来的颇晚,解释道:“甄婕妤病得厉害,里面的人又出不去请太医,就托了奴婢跑一趟,请的是卫临卫太医,诊出来甄婕妤有孕一月。” 季昭微微一愣,旋即释然。 这么说她做了件好事?因为有明镜帮忙请太医,流朱没有撞刀而死逼迫侍卫请太医? 很快,皇帝下旨,给甄嬛嫔位的待遇。 至于卫临,似乎温实初折了后,甄嬛就一直是他请的脉,只是不知道名利心重、又不像温实初对甄嬛痴情的卫临,将来会不会肯帮着甄嬛一次次造假? 卫临可以留着,他并非痴情人,反而能利用他抓到甄嬛的把柄。 当天晚上皇帝来了季昭处,眉间似有忧愁,连对着小虞臻都笑的勉强,季昭忙让叶澜依把小虞臻抱回去,柔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帝道:“甄婕妤写了信给朕,希望她这一胎给皇后照料。”又道,“朕心里烦,实在不想管她的事情,可她怀着朕的孩子,季卿看要不要答应她?” 季昭蹙眉道:“哪有妃子怀孕让皇后照看的道理?皇后要怎么照看?亲自为她试吃各种食物吗?还是要扶着她让她不摔跤?那要是甄婕妤自己错吃了什么动了胎气,难道还要怪皇后娘娘?甄婕妤也太不懂事了。” 她说话的时候,明镜就在里头伺候。 皇帝冷笑道:“不错!她以为自己算什么!皇后也就照看过……先皇后那胎。甄氏如何敢与先皇后相提并论。” 季昭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皇帝亲手扶了她起来:“季卿何必如此,朕不是生你的气。” 季昭垂下眼帘道:“臣妾不该说这些让皇上烦心。” 于是又闲聊几句,便歇下了。 第二日在皇后宫中请安时,众人很是议论了甄嬛的身孕。 原先宫中有些流言,说甄嬛那一胎本是要皇后照看的,被季昭及时压下了,所以妃嫔们大多不知道,皇后心里对这一点是很满意的。 “再过四个多月,又要选秀了。简妃陪着本宫一起操办吧。” 季昭忙起身道:“臣妾只怕自己没有经验,办岔了事。” 欣贵嫔最是心直口快,已经开口笑道:“若是简妃办错了事,少挑几个美人进来,大家才要谢你呢。” 又说笑一回,也散了。 因着皇后一句话,季昭便开始准备选秀的事了。 虽然选秀八月才开始,但是现在也要开始准备了,这是大事,马虎不得,更牵扯着前朝。 —————— 在季昭的忙碌中,甄嬛的月份也越来越大了,为着孩子的健康,皇帝开始允许她出来走动走动,然而听闻沈眉庄没有去看她。 想明白个中原因,季昭发现自己无意中又断了甄嬛一只臂膀。 —————— 乾元十六年,八月十七日。 一位位少女从马车上下来,等着接受最后一轮的殿选。其中有一位少女颇为引人注目。 这少女生的十分美丽,虽才十四岁的年纪,已经初见风情。 她穿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发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赤金镶红玛瑙耳坠上流苏长长坠至肩胛,显得明艳动人。 众秀女都忍不住偷眼打量一眼,暗想这是谁家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穿的又富贵,绝对是大敌!谁知那少女心中也正在不安。 她不过是个庶女,能走到最后一关,固然是父亲在前朝得力的缘故,却同样与她的姐姐,后宫中如今的第一宠妃简妃娘娘有关。 上一次见到姐姐已经是四年前了,不知道姐姐希不希望她入选? 父亲与嫡母的意思,是让她撂牌子,挑个低些的人家,嫁她过去做大妇,好过当妾让人欺负。然而徐姨娘——她的生母却偏偏是个心气高的,很想让她入宫给自己挣个脸面,纵然不能如姐姐一样得宠,能入选也可让她扬眉吐气一把。 季欢叹了口气,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她心里很乱,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正在踌躇,门外忽然有了一阵小小的骚乱,接着就看到金盏——姐姐带进宫的侍女,她还有些印象的——从外头进来,四处张望,她有些犹豫,还是开口唤了一声:“金盏!” 金盏顿时满脸喜色:“二小姐,可找到你了!娘娘要见您,快跟奴婢过来吧。” 季欢早已猜到金盏是来请她过去的,深吸一口气,便微笑道:“烦请你带路。” 身后的秀女忍不住三三五五议论起来:“什么娘娘啊?居然可以直接把秀女带进宫去看。” “她这么漂亮,宫里又有个姐姐,肯定能入选的,像我这种算是没希望了。” “没准她姐姐嫉妒她漂亮,不让她入宫呢?” 门口的教引姑姑呵斥道:“别说话了!就要开始选了!” 还是有胆大的秀女凑上去,悄悄塞了快玉佩过去,笑道:“姑姑,您见多识广,给我们说说呗,什么娘娘这样风光?” 那姑姑满意地掂了掂玉佩,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娘娘?当然是简妃娘娘了。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啊。” 72 第七十二章 秀女们纷纷惊讶地捂住了嘴,个别人还“啊”出了声。 对于这一届渴望中选的秀女来说,简妃娘娘无疑是她们的榜样。入宫四年,已至妃位,深得圣眷,诞育一女。美中不足就是没有儿子。 “听说简妃娘娘温柔貌美、才华横溢又处事公正呢。”有秀女悄声说道。 另一个秀女马上接口:“简妃娘娘就是咱们上一届的秀女呢。”言外之意,这一届中肯定又有佼佼者。 且不管秀女们如何议论纷纷,季欢随着金盏一路走进去却是心中惴惴。 她不明白一别四年的嫡姐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希不希望入选。 走了一路,远远看到前面一座宫室,看着华丽,却仿佛很是冷清,有侍卫守着门,季欢心中诧异却不敢多问,金盏却开口道: “那是棠梨宫,里面住着的是甄婕妤,二小姐大概听说过。” 季欢低声道:“是和娘娘同期入宫的。似乎很是得宠。” 金盏平静地说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甄婕妤触怒了皇帝失宠,如今怀着孕却只有正五品嫔位的待遇。” 季欢心中一惊,寒意从背后升起。 金盏速来谨慎,那这话是谁示意她说的? 电光火石间已经想明白,嫡姐并不希望她入宫,季欢遂道:“娘娘实在是辛苦了,也亏得娘娘辛劳,我才能在宫外享福。” 金盏心中感到满意,嘴上道:“娘娘和二小姐是亲姐妹,计较什么辛苦呢?” 一路到了漪澜殿。漪澜殿布置得很是清雅,她的嫡姐简妃娘娘抱着个小女孩坐着。季欢恭恭敬敬地拜下道:“臣女季欢给简妃娘娘请安,娘娘玉安。” 季昭温声叫起:“起来吧,欢妹。大礼行过了,换旧日称呼也无妨。” 季欢原是要推辞的,又觉得嫡姐处在深宫四年,必然希望重温家里温暖,于是小心翼翼说道:“那臣女逾矩了,姐姐。” 季昭笑着将小虞臻递给了叶澜依,亲自起身将有些拘谨的季欢拉到身边坐下。 “姐姐记得你是个爽利的性子,怎么这样拘谨?” 季欢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坠:“我也大了。而且父亲母亲再三教导,若是姐姐召见,不可放肆。” 季昭抓住小虞臻乱舞的手指,笑道:“小虞臻,这是你小姨啊。”转向季欢,“抱抱看。” 季欢小心翼翼接过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永明帝姬长得真好。” 小虞臻奶声奶气地叫着小姨,季昭又闲闲和季欢聊了聊家里的事情。 季欢到底只有十四岁,见姐姐一如在家时温和,便也渐渐放开了。 过一会儿小虞臻困了,季昭命人将她抱下去睡觉,才温声道:“欢妹希望入宫吗?” 季欢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她下意识起身就要跪下,季昭忙拉着:“姐妹俩说话而已。” 季欢吸了口气,郑重道:“还请姐姐撂我牌子,这样欢儿才能对姨娘有所交代。” 季昭淡淡一笑,徐姨娘心大她原先就知道,这个妹妹倒很懂事,难为她了。 “季氏女不得为妾。这虽没写入家规,但几代来都是这么做的。天家除外。你不入宫的话,因着这一桩,估计只能低嫁,你可愿意吗?” 季欢毫不犹豫道:“愿意。” 季昭正欲说话,皇帝已经自己掀开门帘进来了,笑道:“前面秀女大挑,季卿却在此偷懒。” 季昭挑眉道:“是给皇上挑人,皇上不也没看?”似笑非笑道,“臣妾早就说了要请妹妹进宫一叙,莫非皇上听说臣妾妹妹容色无双,这才急着过来看一眼?” 皇帝笑着说道:“吃醋啊?”飞快看一眼季欢,赞道,“比你姐姐漂亮。”有扫一眼季昭,看她老神在在的样子,心里一阵郁闷,“不嫉妒?” 季昭嗤笑道:“臣妾的好处要在美貌上,皇上您早把我忘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皇帝大笑,随即说道:“若连季卿的容颜都算不得好处,这一届秀女还有谁能入选?” 季昭不屑道:“话可别说太满——看完了?看完放我妹妹走吧。” 季欢站在一边看着姐姐和皇帝打情骂俏,心里早就尴尬至极,听到姐姐此言,急忙行一礼就要走,皇帝却扬手拦住,温声道:“你——几岁了?” 季欢忙回道:“臣女十四。” 皇帝摸了摸下巴:“好年纪,得了,先下去吧。” 季欢忐忑不安地下去了,季昭双手抱在胸前笑吟吟看着皇帝:“怎么?皇上真看上了?” 皇帝一顿,有些认真地看着季昭:“朕若要她入宫,你待如何?” 季昭起身,盈盈下拜道:“臣妾不敢阻挠,然臣妾私心,并不愿意妹妹入宫。” 皇帝饶有兴味道:“你不说你的好处不在容貌上?还是担心你妹妹越过你去?” 季昭平静道:“季欢乃臣妾庶妹,臣妾入宫时她年方十岁。臣妾在闺中时与她并不亲密,但也没有嫌隙,然而看在都姓‘季’的份上,臣妾又是长姐,自然要为她考虑。入宫看似风光无限,然而皇上如今只是一时稀罕妹妹美貌,等皇上不稀罕了,妹妹又要怎么自处?倒不如低嫁,好歹做个大妇,即使宠爱不在,还有份尊重,那人家看着臣妾的面子,想必也不会薄待她。” 皇帝淡淡道:“那么你也是如此想的?入宫为妾,不如在外为妻?” 季昭仰起脸望着皇帝,眼中盛满了感情: “臣妾入宫,因为臣妾是季氏嫡长女。皇上点臣妾入宫,亦因为臣妾是季氏嫡长女。而皇上宠爱臣妾,却是因为臣妾是您的季卿。臣妾以真心待皇上,却是因为您是臣妾的……玄凌。” 最后两个字吐得极轻,几乎微不可查。 皇帝大为动容,一把将季昭揽在怀里:“傻丫头,朕逗你呢,朕问年纪,是看你妹妹长得好,进退也不错,想把她指给平阳王的。” 季昭从皇帝怀中挣脱,定定看着他说道:“臣妾敬您,因您是明君。我思慕你,因你是玄凌。” 皇帝吻她的额头:“朕懂。朕不负你。” 73 第七十三章 晚上躺在皇帝怀里,季昭又想起来给季欢指婚的事,赶紧提一提。 “皇上,您没听我说吗?我就是不想妹妹当妾才不要她进宫的,您倒好,给您弟弟了。季家女儿向来除了入宫外是不为妾的。”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把她记到你母亲名下,朕把她指给平阳王做正妃。” “啊?”季昭惊讶极了,随即警惕道,“皇上,您几个意思?” 皇帝苦笑一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压着她的额头,说道:“朕得补偿一下季家。季卿,朕同你说,不准告诉旁人。” “到底怎么了?”季昭有些不安地拉了拉皇帝的袖子,不会又要她弟弟去当炮灰吧? 皇帝叹道:“朕不该那么早给立文发了明旨指婚,这下他想悔都不行了。甄家似乎有些问题,已经八九不离十,朕在收集最后的证据,到时候可能全家都要下狱。朕的指婚是不能悔的,你弟弟可能要娶个罪臣之女了。” 季昭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个是有心理准备的。 罪臣之女名头虽然难听,但哪有命来的重要。万一她在甄嬛离宫期间被哪个人弄死了,到时候甄嬛成为最大赢家。或者她侥幸活到甄嬛回宫,但是回宫的甄嬛已经对皇帝弃情绝爱,对付起来比现在难多了,她也没有十分把握赢她,若她输了,甄玉姚就是季家的保命符。 家里大概会埋怨她挑了这门亲事吧,皇帝这还……挺体贴的。有一个平阳王当女婿,足以弥补罪臣儿媳妇给季家带来的风波了。 心里有点感动:“臣妾就是有点怕,平阳王娶了个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会不高兴。” 皇帝微微一笑:“你妹妹貌美,看着也聪明,九弟会喜欢的。” 季昭亲亲他有着胡茬的下巴:“皇上对臣妾真好。” 皇帝拥她更紧:“卿待朕以真心,朕当以真心奉还。” —————— 平阳王一箭射偏,惊动了那只獐子,它飞快跑开了。 玄汾一阵扫兴,无精打采地搁下了弓箭。 清河王在旁笑道:“九弟怎么不发第二箭?明明还是来得及的。” 玄汾不满地看了玄清一眼:“你是六哥,都还没娶妻呢,可皇兄已经给我指了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品貌,好不好相处。” 玄清大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从这届秀女中挑的?” 玄汾闷闷道:“对呀,是简妃娘娘的庶妹,记到嫡母名下,指给我做正妃。” 玄清一怔,语气就有些飘忽了:“季家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儿应该不差,你看简妃娘娘就知道了。这位季小姐能以庶女之身得皇兄看重指给你,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玄汾嘴里嚼着根草:“母妃说很漂亮,性子颇为爽利——我就怕不是爽利是泼辣!” 玄清安慰道:“就算皇兄是随口点的她,太妃肯定会细细考较才肯答应,肯定是个好姑娘。” 玄汾:“那么多好姑娘也没见你娶啊。”又丧气道,“我也巴望着有个知心人守着过日子。” 玄清道:“季家女儿不会差,放心吧。” —————— 这次选中的秀女人数很多,达到了十人。 都是些中等世家的女子,身份不高不低,年纪也轻,俱在十五岁以下。 季昭拿到名单看了,她有印象的几位是:周佩、杨梦笙、徐燕宜、傅如吟。 周佩为庆贵人,杨梦笙为杨良娣,徐燕宜为徐采女,傅如吟为傅小仪、另有严才人、韦才人、金良媛、穆贵人、仰才人、白常在。 后宫,又要乱了啊。 皇后是让人拿来问她可有意见的,季昭对于位分并没有看法,但是看到傅如吟分到她这边来居住,心中一塞。 “请去回皇后娘娘,臣妾希望让徐采女代替傅小仪住过来。” 徐燕宜,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很爱皇帝,好人,生了二皇子,应该好相处点。 皇后自然答应,另外还将徐燕宜的位分改为了选侍。只说“既然简妃你喜欢她,本宫自然要给几分面子”,惹得季昭苦笑连连。 她只是希望远离傅如吟而已啊。 —————— 皇帝和她说过的事情很快就真的发生了。 九月初,甄远道被甄珩之友管溪告发结党营私,证据确凿。皇帝大怒,剥夺甄氏一门爵位及诰命,甄府被抄,全家入狱。 在此案中,瑞贵人洛临真的母家洛家亦被牵连,瑞贵人多番求情,皇帝不信,瑞贵人最终自缢以证清白。皇帝大为触动,从轻处理了洛家,追封瑞贵人为洛婕妤。 瑶花阁再次空出来了。 按照古人的观点,这地方实在不吉利。先是祝娘子蒙冤而死,后是瑞贵人自缢。 季昭心中伤感。她与祝娘子交集不多,但瑞贵人是几次来向她请教诗词的,也算是相熟,她记得原著中瑞贵人自缢,也开解了几次,但她并没十分留心在这上头,洛临真,还是死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这句话给她最好不过。 心中百感交集,季昭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脚一软就要跌倒,同来的陵容急忙扶住她:“快去叫太医!” 季昭想说不用,然而一时之间身子酸软,居然说不出话来,陵容和金盏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扶了她回漪澜殿,季昭半倚在床上,道:“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却俯下身子,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姐姐!”陵容惊喜道,“你不会是……有了吧?” 季昭也是呆住了,算算小虞臻已经有两岁多了,她承宠一向多,恐怕是真的有了! 果然匆匆赶来的林朔喜形于色地确认了这一点。季昭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漪澜殿一下子忙乱了起来,在一片忙乱中,季昭留心陵容脸色似乎也不太好,可能是看了瑞贵人自缢的地方扰乱了心绪,便道:“林太医也给安容华看一看,她脸色不好。” 林朔忙细细给陵容把了脉,面上再次显出喜色。 “恭喜安容华,安容华有孕一月!” 74 第七十四章 ——————醒目————女主的住处改为明光宫漪澜殿。原本为明光宫清宁阁。——————醒目—————— 蠢作者刚开始宫室哪个套哪个没搞清楚。 么么。作者的感想出来了。 皇后:10【虽然是对手,但是不讨人厌】 太后:60【比较喜欢。反正皇后没法得宠,朱家又没有适龄女孩,女主又懂事,所以太后不会介意女主得宠】 皇帝:89【一般嫔妃为60。小昭对朕一片真心,又聪慧善良,才华横溢,还帮朕生女儿和孝敬太后,很不错】 清河王:80【有朦胧的好感,但是不敢深究那好感是什么,因为明白一旦戳破,以小昭的脾气肯定是离他远远的。钦佩小昭的胸怀以及才华。】 甄嬛:40【有时候我很嫉妒她,但是她对我还是很好的,我要是嫉妒她不就变成我不善良了吗?所以我还是对她好感度高一点吧】 陵容:80【有时候心里觉得自卑,好感度会一下子跌到60,然后马上觉得太不应该了,季姐姐人那么好,又升到90,平时稳定在80】 陆璐:75【和她很说得来,并且目前盟友当得还不错,经常照顾我】 沈眉庄:55【她是个善良的有原则的人,对我不错,只是,唉!居然对着慕容世兰那种人还保持公正】 明镜:60【简娘娘对我很好,但我奉太后之命监视她,感觉很愧疚】 皇帝对大贞:85【常值为85,其中15分为纯元光环加持,当做出大异于纯元的行为时,光环自动消失,并另外双倍带走加持的好感度】 玄清对大贞:50【有才,漂亮(注:遇到特定剧情,大贞的榴莲光环出现,好感度可加持40)】 当天,欣喜若狂的皇帝就晋封了陵容为婕妤。 而季昭,刚刚晋为简妃不久,并且位分太高,所以没再变动。不过皇帝还是赏赐了她许多东西,又时常来陪伴。 —————— 十月初六,甄嬛意外得知家中事变,乞求面君。帝允。甄嬛于仪元殿见皇帝写予纯元皇后信笺,上以“宛宛”呼皇后,并有“纵得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之语。惊痛欲绝,早产。诞下皇四女,取名绾绾,封号胧月,是为胧月帝姬周绾绾。 隔日,甄家满门出狱。甄远道被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甄珩充军岭南。甄珩妻薛茜桃与子甄致宁、甄远道妻妾及二女,俱随甄远道去江州。 甄嬛自请出宫修行,皇帝对齐淑媛月宾有愧,欲将齐淑媛复位端妃,抚养胧月帝姬,甄嬛以“淑媛病弱,不堪打扰”推辞,实则担心齐淑媛早逝使帝姬再换养母,皇帝遂命敬妃冯若昭抚养胧月帝姬。齐淑媛闻之,怀怨在心,暗恨甄嬛。 又三日,甄嬛被废去所有封号和位份,逐出棠梨宫,退居京郊的甘露寺带发修行。流朱、浣碧、槿汐随行。婕妤沈眉庄赶来相送,言语间提起温太医事,不欢而散,自此真正情断义绝。 同日,新人们入宫。 —————— 道路曲折难行,女眷们早已气喘吁吁,最小的玉娆已经哭闹了起来,带动着大家心里都一阵难受,忍不住纷纷抽泣,唯有一少女咬牙未语。 少女年方十六,容颜只是清秀,并没有姊妹的姿色,然而从她温婉的外表下,有坚毅正在滋生,这却为她增色不少。 这少女正是甄家二小姐甄玉姚。她蹲下身柔声安慰着妹妹,习惯性地想摸手帕出来,却只是苦笑。 罢了,罢了,她早不是锦衣玉食的小姐了。日后只能万事凭自己了。 甄远道长叹一声:“想我甄远道半世清廉,以诚待人,如今却无一人送行!” 话音刚落,玉姚已开口道:“爹爹,似乎有马蹄声。” 甄远道一惊,抬头望去,却见路的尽头那马匹愈来愈近,骑马的少年一身锦衣,面带焦急,正是与二女定亲的季家嫡长子季立文。 季立文勒住马,翻身下来,拱手道:“晚辈来晚了。” 甄远道悲从中来:“如今亲朋对老夫均是避之不及,唯有立文贤侄还肯来看一眼!” 玉姚原有些惊诧的,待听到父亲唤对方“立文贤侄”,方才意识到这便是自己的未婚夫,季立文了。玉姚连忙躲到母亲身后,看也不敢看一眼。 季立文忙道:“早就该来的,只是这几日忙着给小妹置办嫁妆,跑了一趟梁州,这才来迟了。”又道,“简妃娘娘的意思是,请甄二小姐留下来,季家有几座别院,还可以让小姐用一用。小姐的嫁妆,娘娘会置办的。”虽然有些失礼,不过并无女眷代他传话,立文也只好明言了。 玉姚自母亲身后走出,惨然笑道:“季公子,甄家逢此大难,小女子配不得你了,怎敢领受娘娘大恩!” 立文忙宽慰道:“母亲与姐姐原就是看重小姐的品格,还请小姐不要将这些放在心上,人谁无旦夕祸福?季家娶妻,原就是注重贤的。况且娘娘能往外递这个话,皇上也必然是准了的,还请小姐不要推辞。” 玉姚平静道:“玉姚不敢舍父母而独安乐。父母年高,妹妹年幼,哥哥又不在一处,玉姚必须要挑起家里的担子来,决不能在这种关头离去。还请公子原谅。玉姚与公子的婚期还有一年多才到,还请公子允许玉姚再为父母尽一份孝心。” 立文心中暗暗赞许。玉姚虽并不十分美貌,然而温文知礼,又孝敬父母,让他是真心有几分怜爱。原先知道甄家获罪,他是有些不舒服的。季家家风加上圣旨,他注定要娶一个罪臣之女。然而如今见了甄二小姐,那几分不快也散了些。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却这般风骨,令人钦佩。 立文遂道:“小姐执意如此,立文不敢阻小姐孝敬父母。然而这些,是宫里的娘娘赐下的,还请小姐接了吧。”说着递过手中的包袱。 玉姚还要推辞,立文只道“我不过奉了娘娘的命来送东西,小姐不接,只怕娘娘要生气”,玉姚只好接下。 于是立文又宽慰甄家诸人几句,便告辞而去。玉姚见他背影,长叹一声,禁不住落下泪来。 玉娆早急切地夺了包袱要展开看看,甄远道阻拦不及,却见那包袱中具是华贵首饰,拿了几件看一看,却没有宫中的刻印。玉姚疑惑道:“娘娘这是何意?” 甄远道叹道:“季家一双儿女都是厚道人啊!这些首饰,贵重又便于携带,上面还没有宫中的印刻,娘娘是为了方便我们典当了贴补家里啊!姚儿,你能嫁去这样的人家,爹爹也放心了。” 玉姚远远望向立文消失的方向,低低“恩”了声。 —————— 明光宫如今空着的两处,便是季昭原先住的清宁阁和先后入住了祝岚和洛临真的瑶花阁。徐燕宜被季昭安排在了清宁阁。 没办法,瑶花阁现在按照大周人的观念,是不祥的地方。她要安排徐燕宜住进去,不是诅咒人家吗? 徐燕宜并不十分美丽,却让人看着舒服,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书卷气。进宫第一日,便依例来拜访明光宫的主位简妃娘娘。 季昭没有和她深谈,只是简单的日常问候而已,又给她介绍了陵容和陆璐。 徐燕宜深知简妃怀着身孕,不能操劳,也很知趣地早早告退。 明光宫如今有两位孕妇,可谓是众人的焦点。可是这焦点今日却转移了——新入宫的那位傅小仪,众人疯传,她是昔日甄婕妤的亲妹妹! 傅小仪傅如吟,与甄婕妤长得一模一样。 75 第七十五章 三日后,新人们于昭阳殿拜见皇后及诸位妃嫔。 皇后居于上首,敬妃、简妃分别居于皇后左右手。下面依次是李修容、欣贵嫔、沈婕妤、安婕妤、陆容华、陆顺仪、恬嫔、慎嫔、睦嫔、韵嫔、祺嫔、福贵人、祥贵人。齐淑媛称病未来。肃贵嫔一向深居简出,也没有来。再有就是几个低位的更衣、采女也没资格过来。 新人们按着顺序一一拜见了诸位嫔妃。按着位分排列,这些新人是:傅小仪、金良媛、杨良娣、庆贵人、穆贵人、仰才人、严才人、韦才人、白常在及徐选侍。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傅小仪傅如吟了,她生的与被废出宫的甄嬛一模一样,让众人都止不住往她身上看,只是见她举止有些轻浮,眉目间又透着张狂,大异于甄嬛。 欣贵嫔最是心直口快,已经开口问道:“傅小仪可有姓甄的亲戚吗?”众人闻她问,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傅如吟进宫以来就颇受瞩目,然而怎么打听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帝早就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提起甄嬛。傅如吟本就是个浅薄张狂的性子,又知道欣贵嫔不受宠,直接就说道:“嫔妾不明白娘娘在问什么,嫔妾没有姓甄的亲戚,难道娘娘有吗?” 皇后一愣,随即舒心地笑了,见欣贵嫔面色不好,遂道:“傅妹妹是个爱说笑话的呢,欣贵嫔别放在心上。” 欣贵嫔悻悻地住了口,傅如吟于是愈发得意,道:“谢皇后娘娘宽容,皇后娘娘真是大度。” 皇后面色转淡:“傅小仪你也该好好学规矩,皇上喜欢有规矩的女子。”看着傅如吟顶着甄嬛的脸说那些话,让人感觉挺别扭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面上看倒是一派妻妾和睦的样子。皇后道:“太后潜心礼佛,寻常嫔妃不要去打扰。因此今日就不必去拜见了。都散了吧。” 回宫路上,季昭、陵容、陆璐、徐燕宜结伴而行,她们四个是同居明光宫的。 因着徐燕宜在侧,三人都没提起傅小仪那张脸来。陵容道:“今日妃嫔坐了一堂,我一看,恬嫔、慎嫔、睦嫔、韵嫔四人是与我们一同入宫的,当日恩宠还远在陵容之上,如今却只是嫔位,陵容实在要谢谢姐姐的提拔,不然陵容不能有今日的。” 季昭忙道:“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关键还是皇上的心意。” 陆璐有些羡慕:“你们都怀上了,就我还没有呢。”陵容忙撞她,陆璐反应过来,才想起来旁边的徐燕宜还是姑娘家,忙讷讷地不提了。 季昭也匆匆道:“回头让林朔给你瞧瞧。”然后对陵容道,“等这一胎下来,依例你是要晋为贵嫔的,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当主位娘娘了。咱们住的也远了。” 陵容感慨道:“若非姐姐提携,陵容即使侥幸有孕,也绝无机会当上一宫主位,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被别人抱走,想想实在心惊。” 陆璐道:“容儿,姐姐是在问你,将来要搬到哪个宫殿去呢?” 陵容这才反应过来:“皇上未曾提过,只是我私心里还愿意住的离姐姐近些。最近的就是长信宫的景春殿了。我到时候想办法和皇上说说。” 季昭笑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咱们的孩子差不多大,在一块儿长大正好呢!” 徐燕宜在一旁默默听着,暗暗感叹简妃、安婕妤和陆容华的感情真是好。 —————— 当晚第一个侍寝的是傅如吟,第二日她就被提为嫔,赐号“婉”,是为婉嫔。 她自顾自洋洋得意,却不知道人人心中都在嘲笑。 傅如吟是个浅薄女子,皇帝招幸她,不过是为了看着她的脸回忆,实际上很是厌恶她那些庸俗言论,不过看在脸的份上,他还是忍了,连着招幸了傅如吟三日。 三日后,所有新人翘首以待的时刻,皇帝驾临漪澜殿。 季昭不大吃惊,只是笑吟吟执着皇帝的手坐下:“新人还没看完,怎么来找我这个旧人了?” 皇帝叹道:“佳人难得。对着婉嫔,朕挺心累的。” 季昭温文道:“您讲的她听不懂,她讲的您不想听。然而您对着她想您的人,她对着您尽她的心,不也过下来了吗?” 皇帝一愣,微微笑了:“也就你敢在朕跟前说这个话。” 季昭也笑道:“您要生气了不理我,我就敢把小虞臻丢到仪元殿前,让她哭。” 皇帝摇着头笑叹道:“最毒妇人心啊!”又叹了口气,“季卿,还是在你这儿舒服。” 季昭温柔地帮他按着太阳穴:“那是因为您都习惯臣妾了,我们经过四年,已经磨合地差不多了。自然呆在一起舒服。和那些新人呢,虽然一时新奇,但到底没有磨合过,相处间难免会有让皇上不舒服的地方。可是皇上日理万机,若非资质实在出众,哪有闲心去陪她们一个个磨合呢?自然就觉得臣妾这里好了。” 皇帝闭着眼,闻言淡淡一笑:“季卿深知朕心。” 季昭柔声道:“你是来我这儿歇歇心的,我当然不能赶你走。只一样,我怀着孩子伺候不周你可不能生气。” 皇帝握了她的手微笑道:“这是自然,你也安心养胎,宫里的事情,等孩子生下来了再操心。把小虞臻抱来给朕看看吧。” 季昭见明镜行了个礼,匆匆出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留下皇帝,肯定会招致众人非议,她怀着孕不能侍寝,却还霸占皇帝,尤其一对新人还等着皇帝挨个宠幸,她这样做简直是天怒人怨。然而若推了,皇帝心里不舒服,后头她就难办了。 如今她明显倚重明镜,多次说等金盏玉漏嫁了,就提拔她,如今也常常让她在内室里伺候,就是为了从她那里向太后传达,她希望太后知道的事情。 只要太后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觉得她不懂事,别人那里,她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76 第七十六章 新人入宫搅浑的水渐渐又恢复平静,后宫新的局势已然成形。 季昭、陵容两个大小宠妃怀孕不能侍寝,旧人中又没有特别得皇帝欢心的,所以新人们很是风光。傅如吟已经又晋为了傅婉仪,而其它新人都没有得到晋位。庆贵人与杨良娣也还得宠。再有就是管文鸳晋为了管芳仪。 季昭只是安安心心养着自己的胎,很少出去走动。叶澜依本来听说又有小孩子要出生了很开心,可是娘娘怀着孕身上懒,好几个月没去宓秀宫了,她又不开心了。 很想找慕容世芍吵架啊! 这一日,是林朔给季昭请平安脉的日子。怀孕妃嫔是要三天一请脉的。 林朔自从几年前及时出手施针保住恬嫔那胎,在皇帝面前也有了几分面子。他心里是很感激简妃娘娘的,简妃受宠,想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太医照料不是什么难事,却这样信任,还是让他来请脉,他只有更加尽心。 林朔还没来,季昭正和陆璐闲聊,忽然转眼看见玉漏今日打扮的很是俏丽,忍不住笑道:“玉漏成了大姑娘了,真是好看呢。” 玉漏今日穿的的确美丽。粉红玫瑰香紧身上衣,下罩翠烟裙,发间簪着一朵月季并一支金钗,细看连眉也是精心修饰过的。 季昭心里一顿,难道这丫头心大了?又见她只是害臊,神色中没有愧色,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女孩子大了喜欢打扮也是正常的。于是没有放在心上,接着与陆璐闲聊。 林朔不多时就来了,依例给季昭请脉。脉象很是康健,与蘘荷说的一般无二。 正待告退,季昭拦道:“林太医也给陆容华瞧瞧。” 陆璐一愣:“我身体很好啊?” 季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陆璐一下子脸红了,伸出手让林朔把脉。 林朔细细感受着,季昭在一旁说道:“重点看看陆容华可有宫寒一类症状。”惹得陆璐瞪了她一眼。 林朔面色有些变换,季昭会意,道:“都出去,金盏、玉漏、新晴留下,明镜守好门。”皱眉道,“陆容华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林朔咬牙开口道:“陆容华的确宫寒,只是……像是药物所致!” 陆璐大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林朔点头道:“绝无虚言。”又道,“前几年,有一回陆容华风寒,微臣那时请脉,并没有宫寒的症状。” “能调养好吗?”季昭赶紧问道。 林朔道:“很难,微臣开几个方子,容华先吃着。还有就是一定要找出容华宫寒的原因,不然一切都是徒劳。” 陆璐面色有些惊慌,还是强做镇定:“多谢林太医相告。” 林朔就要下去写方子,季昭道:“林太医,本宫记得几个食疗的方子,对宫寒是有助益的,本宫说给你听,你看一看是否与那药相冲,若不相冲,还是双管齐下好些。” 林朔连忙恭敬地听着。 季昭思索着慢慢说道:“归地烧羊肉、鸡煮益母草、当归远志酒、苁蓉羊肉粥、枸杞炖乳鸽、虫草胎盘、米酒蒸仔鸡、阿胶羹、燕窝粥、红姜茶、鹿胎膏。就这些了。” 林朔一样一样留神听着,待季昭全部说完了,又思索一会儿,才说道:“燕窝太补,与药性相冲,其它倒还好。微臣回头会在药方上写好忌讳的。” 季昭点头微笑:“那麻烦你了。” 等林朔出去,陆璐才急急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姐姐,怎么办?” 季昭有些怜爱地看着她,陆璐原本就比她小一岁,加上她生了孩子后心里年纪也大些,看着陆璐是真心怜爱。 “别担心,会好的,回去乖乖按着方子吃药。新晴。” 陆璐的宫女新晴连忙上前:“奴婢在。” 季昭沉声道:“你家小主以后日常饮用的茶水,全部换成红姜茶,皇上在时除外,记好了。” 新晴红着眼眶点头:“奴婢记得了。多谢简妃娘娘大恩。” 陆璐哭道:“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着了谁的道儿!姐姐,我好怕!我连到底哪里中了药都不晓得啊!” 季昭柔声道:“不要怕,能好的。我这里有个宫女是懂些医术的,我一会儿会让她跟着你去内室,一一检查里面的东西,一定能找出点什么的。” 陆璐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点头。 季昭又道:“此事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便让玉漏去喊蘘荷出来,让她随着陆璐回去。 陆璐犹豫半晌,临行前还是小声说道:“姐姐,你留心一下玉漏,我感觉她和林朔,好像有问题。” 季昭一愣,面上连忙掩饰好,道:“晓得了,我会的,你千万保重自己。” 送走了陆璐,季昭这才开始考虑玉漏的事情。她是没留意到,可是陆璐已提醒,很多事情她都想起来了。 请太医的事情,玉漏一向跑的很积极。 似乎每次林朔来,玉漏都格外打扮一番。 她竟没有发现,玉漏有了这样的心思。 林朔也算个可以托付的人了,只是宫里,私相授受乃是大罪。 到底还没有定下来,只是她的猜测,季昭又吩咐芰荷暗中看着点玉漏和林朔。 正在吩咐,已经觉得精力不支,忽而金盏道:“小厦子公公来了。” 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人是李长,然而季昭分明记得还有一个小厦子是李长的徒弟。甄嬛出宫前小恩小惠就让李长帮了她几次,出宫后又凭一个崔槿汐将李长彻底拉到了她的阵营。 季昭待李长虽然温和,却并未刻意拉拢。现在即使笼络过来了,将来那个崔槿汐,她可没法给李长一份,还是要归顺甄嬛的。她早早开始拉拢的,是小厦子。 还是她入宫不久的时候,恬贵人骄纵,有次闹着要见皇帝,皇帝却偏偏在她这里,而李长去别宫送赏赐了。那时候小厦子坚持拦住了恬贵人,让季昭记住了他。 后来恬贵人有孕成了恬嫔,越发骄纵,找着由头为难了小厦子几次,季昭也是记得上回的事情,也是想拉拢个皇帝身边的人,每每都拦下了,后来更是设计让皇帝亲眼见到了一次,小厦子自此对她很是感激。而季昭往常并不向他要什么皇帝的动向,更让小厦子心里很感动。 拉拢他,原本为的不是今日。 季昭只是叮嘱小厦子好好伺候皇帝,尤其是留心皇帝贴身的事物,比如喜欢什么水温的茶水之类,自己也不刻意打听。至于小厦子主动过来,却是头一次。 “请他进来。”季昭吩咐道。 77 第七十七章 小厦子步履匆匆地进来,行了个礼就急忙说道:“娘娘快准备一下吧,傅婉仪正在仪元殿向皇上告发娘娘的宫女玉漏与太医林朔私通呢。” 季昭心中一跳,忙道:“多谢公公前来告知,金盏,请公公喝茶。让公公见笑,此刻漪澜殿怕是没时间招待你了。” 小厦子忙道:“娘娘说的什么话,赶快准备吧,奴婢不能久呆,先回去了。”于是匆匆告退。 季昭等他走了,脸一沉便问道:“玉漏哪儿去了?” 金盏焦急道:“奴婢这就去叫。” “等等。”季昭急促道,“让芰荷去找玉漏,然后玉漏自己过来。金盏,你去搜一搜玉漏的房间,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打发明镜去——去宓秀宫给肃贵嫔送点什么去,你编个就是。快点!” 金盏连忙去照办了。 不多时玉漏进来了,她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面上还是一如往常带着轻松的笑意,待见到季昭面色不对这次惊疑道:“娘娘,您怎么了?” “玉漏啊,”季昭看着她娇艳的脸庞,缓缓道,“宫女可都是皇上的人啊。本宫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想抬举你,你愿不愿意呢?” 玉漏满面惊慌地跪下:“娘娘,奴婢……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哦?”季昭淡淡道,“那么非分之想,难道只这一桩吗?” 话音未落,金盏已经捧着个匣子快步走入:“娘娘,这些都是库房里没记载的。” 玉漏看见那匣子就慌了,下意识就要扑上来夺回去,可又不敢,跪着哭道:“娘娘,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求娘娘宽恕!” 季昭不理会她,接了那匣子打开看。 一块成色很好的碧色玉佩,上面刻着“林”字。还有对泥塑的小人儿,虽有些失真,却也能辨认出是林朔和玉漏。再有就是一个同心结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季昭平静地问道。 玉漏抽泣着回答:“娘娘上次怀孕,林太医给娘娘看诊的时候。” “这么说你们也苦了很久了,”季昭语气平缓,“怎么没想着还告诉本宫,让本宫成全你们?” 玉漏只是哭泣:“奴婢知道私相授受是大错,不敢告诉娘娘,可是奴婢又管不住自己。” 季昭轻轻一声笑,惊得玉漏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晓得吗?傅婉仪已经向皇上告发了你们,现在只怕正过来呢。” 玉漏大惊,咬牙道:“奴婢死罪!奴婢愿意一力承当……” “那好。”季昭将盒子递给她,“毁了。” “娘娘,那玉佩是林太医家传的!”玉漏惊叫道。 “所以才要毁了。”季昭眼中波澜不兴,“还是你希望连累的满宫人说本宫教导无方?” 玉漏面上已有泪痕,她抓起那块玉佩,就要砸下,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季昭叹道:“金盏,玉佩藏到帝姬的襁褓里去。其它的,尽毁了吧。” 玉漏如蒙大赦,慌忙跪地谢恩。 季昭又交代她几句,估摸着人快到了,便又指使大家忙起来,恢复漪澜殿往日的样子。 果然一刻钟不到,便听见人通报:“皇上驾到。” 季昭忙上去迎接了,皇帝面色如常,免了她的礼。皇帝身后跟着个傅如吟,见了她却不行礼,季昭冷冷道:“傅婉仪,见了本宫如何不行礼?” 傅如吟“嗤”的一声笑:“罪妇也配受我的礼?” 皇帝一怒,待要说什么,季昭已然道:“拖出去,掌嘴二十。” 傅如吟尖声叫道:“你敢!你纵容宫女私通外男,哪里还配罚我!” 季昭看向皇帝,见他目光迅速跳开,心中一沉,道:“本宫一日为简妃,就一日能罚你。掌嘴二十,本宫还嫌轻了。你有什么话,挨了这二十下再说!” 皇帝不忍道:“是否有些……”终究没有说下去。 季昭冷笑道:“皇上觉得臣妾应该宽容大度吗?”转过去扬声道,“去回皇后,傅婉仪对本宫无理,本宫请旨,令她降为贵人,再禁足一月。快去。”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面色愈发阴沉。 傅如吟被宫人拉下去打了二十个巴掌,纵然她如何挣扎,简妃的宫人却一分面子也不给,将她的脸打得都肿了起来。 “还不请安吗?”季昭看着她的肿脸,笑得云淡风轻。 傅如吟恨恨道:“嫔妾傅如吟,给简妃娘娘请安。” “早乖巧一些不就没事了吗?”季昭嫣然一笑,“得了,说吧。” 傅如吟想要往皇帝身上靠,被皇帝拂开了:“说吧。” 傅如吟这才咬牙切齿道:“带上来。” 一个小宫女被带了上来,怯怯地跪下请了个安。傅如吟道:“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小宫女又看了季昭一眼,这才犹豫着开口道:“奴婢几日前曾见到,简妃娘娘的宫女玉漏姐姐送林太医回去,两个人说说笑笑很是亲密,后来林太医递了个什么东西给玉漏姐姐,奴婢没看清楚。” 傅如吟得意道:“还请皇上搜宫,把那样东西找出来——没准儿那宫女只是个递话的,林太医的相好另有其人呢!” 话音未落,面上已经挨了皇帝重重一巴掌,皇帝厉声喝道:”贱人安敢侮辱朕的爱妃!“ 季昭并不理会,对着那宫女冷冷道:“你是谁宫里的人?平时做什么事?” 那宫女颤巍巍地回话道:“奴婢是敬妃娘娘的人,平时做些外面洒扫的活儿。” 季昭淡淡抬眉:“那么,你为何要去回傅婉仪?” “奴婢心中惴惴,不敢乱言,只是因着心里有事,不慎冲撞了傅婉仪,生怕责怪,才都说了出来,傅婉仪即刻就带奴婢去面圣了。” “恩。”季昭微微一笑,“听着倒是毫无破绽,只是有件事,本宫真的很好奇。你是昀昭殿的粗使宫女,想必是没有机会跟着敬妃走动的,本宫并不怎么与敬妃往来,你是如何认得玉漏的?” “这……”她明显慌了。 “还有,”季昭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你又是怎么认得林太医的?本宫记得,敬妃素日里都是让秦太医请脉的。林太医一向只服侍本宫,明光宫与畅安宫并非一个方向,他又怎么会跑去让你认得?再有,你怎么会来到漪澜殿前,恰好看见玉漏和林太医的事情?本宫的漪澜殿可没有人看见。” 傅如吟再也沉不住气:“你还想狡辩什么……” 季昭淡淡看着皇帝:“皇上,臣妾问完了,可以搜了。” 皇帝终于转过来看她,目光中透着愧疚和些许阴郁。 “不必搜了,”他语气平缓,“傅氏,你污蔑简妃,可有话说?” 傅如吟惊得花容失色:“臣妾有罪,还求皇上怜悯。臣妾也是受这个宫女蒙蔽啊!”说着又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来怂恿本宫的!说!”那宫女吓得只是磕头求饶。 “简妃看怎么罚?”皇帝语气依旧平缓。 季昭抬眸一笑,却是明艳无双: “傅氏冒犯臣妾,以下犯上,言语不当,着降为采女,撤去绿头牌直到本宫孩儿满月。期间禁足。” “准。”皇帝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78 第七十八章 皇帝依着季昭的意思,将傅如吟从从四品的婉仪降到正八品的采女,连降七级,可谓是极其严厉的处罚。更严重的是,傅如吟被禁足、撤去绿头牌直至简妃的孩儿满月。也就是简妃出了月子可以侍寝的时候。 有心人在幸灾乐祸,要是简妃流产,那么傅如吟不久永远禁足了吗? 然而更多的人则为这件事情高兴。入宫以来独占圣宠的傅如吟被撤去绿头牌,这就意味着她们能分到更多的雨露。而下一个消息就让人有些吃惊了。 简妃处罚傅如吟过于严厉,皇帝虽然看在她受了冤屈的份上依从了她的意思,却也厌弃了她的刻薄,已经整整七天没有踏足漪澜殿了。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外面如何,季昭不去管。她只管安心养胎。 她、傅如吟、敬妃都是被人利用了。而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宫里有这个手腕和需要的,只有昭阳殿那一位了。 这个计谋并不高深,很好破解。那个宫女磕磕绊绊连自己怎么会认识玉漏和林朔都说不出来,更解释不了自己怎么会跑到漪澜殿外。这只能说明,皇后并非要铲除她,而是给她一个警告。 事后,那宫女被皇帝下令严刑拷打,供出的主事者,是肃贵嫔。 皇后将一个仇人、两个宠妃、加一个可能接手宫权的高位嫔妃一起打击了。 一箭四雕吗?未必。 从季昭上一次被人诬陷毒害温仪时三言两语破局,皇后就该明白她在言语上的长处的,绝不会留这么大一个空子给她钻。皇后是吃定了她和傅如吟的性子,料定她季昭虽然温婉但是内里刚硬,绝不肯由着人侮辱,而傅如吟浅薄轻狂,逮着落井下石的机会绝不肯放过,这才布下此局。 皇后是要借着她的手打击傅如吟,同时给她一个警告。 而她也没有辜负皇后的期望,狠狠处罚了傅如吟,并且借机让自己失宠。 季昭很清楚,皇后对她是警告而非动手,完全是因为太后的庇护。然而皇后也不可能这样放过她,为了保住孩子,她只能损伤自身的恩宠。 再者说,傅如吟口出恶言,一个小小的婉仪却敢说要搜帝姬生母、一宫主位的宫室。她若不严加处罚,日后哪怕重掌宫权,也难以服人。所以她必须要罚傅如吟。 敬妃在事后就急急忙忙过来解释了,季昭极为温和地接待了她,表示明白这是有人陷害。而慕容世兰那里,她已经是半隐居状态了,又在慕容家获罪时失了所有心腹,季昭当然不会认为是她。她却还让世芍专门跑了一趟。 然而这件事,季昭除了被动接下,她也不是毫无收获。 第一点,怀着孕不宜招摇,反正不能侍寝,皇帝总过来会引人瞩目,一个失宠妃嫔的孩儿相对威胁小些,也更安全些。她有几年的根基在,又在协理后宫的时候收拢了一些人手,纵然失宠也无人敢真正慢待她。所以此刻她让自己失宠,是没有大碍的。 第二点,皇帝在她的努力下,对她也算是有了些真心。然而还不够。现在皇帝对她,已经几乎是妃嫔所能达到最好的程度了,很难再突破,因此必须另辟蹊径。赌气后和解,感情反而会更好,就是这个道理。皇帝在这件事情上亏欠她在先,正是最好的时机。 对待皇帝,她一向是温柔和顺带着点天真娇俏,虽然也偶尔有几次闹别扭,那也是闺房情趣。然而她必须让皇帝知道,她季昭是有脾气的,她没必要事事顺着皇帝的心,她是有自己的。就像这次皇帝并不希望重罚傅如吟,她却坚持重罚。她要让皇帝认清一点,她是个独立的人,而非他喜爱的某只小动物。书中陵容被赐封号“鹂”,这就是不放在心上的宠而非珍而重之的爱。她必须让皇帝认清楚这一点,才能脱离被当做玩物的命运。 换句话说,只有对感情自信的恋人才会有勇气大大方方提出自己和对方不同的意见,因为对感情肯定。她就是要潜移默化地给皇帝传达这样的信息。皇帝现在虽然恼了她,心里却只会更加念着。一味温顺是嫔妃对天子,吵得天翻地覆还是不减感情才是恋人。她正在尝试做这个突破。 最不济,她还有小虞臻和腹中的孩儿呢。 于是对这次所谓的失宠不以为意,反而更加警惕皇后。 无论怎样,对于没有主角光环护体的她来说,皇后绝对是大敌! 于是更加勤快地往太后宫里走动。 平时安心养胎,和陵容、陆璐聊聊天,给孩子做做肚兜——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手艺进步不少。偶尔被叶澜依拉着去宓秀宫走动一趟。再有就是去内务府过问一下季欢与玄汾的婚事。 排除万难(各位虎视眈眈的宫女们)动手做一点桂花糕,送去给陆璐,在皇帝驾临出云阁的时候,陆容华桌上一定有一盘桂花糕,让皇帝别扭一把,不能忘了她。 皇帝因为拉不下脸加上心里别扭,好久没来漪澜殿,然而又总忍不住往明光宫其它宫室跑。心知肚明皇帝是为何而来的陆容华,当然会去漪澜殿要一盘桂花糕来。 反正皇上的人留下了,又能让皇上记起姐姐,何乐而不为? 然而让季昭心惊的是,蘘荷最终查出了陆璐不孕的根由。 陆璐身边两个贴身宫女的衣物上,都有着零陵香的气味。而零陵香,是避孕的。 一番暗中查探,那些衣物,是在浣衣局沾上零陵香气味的。她们的衣服,是用化了零陵香粉的水洗的。只是不知又做了什么处理,将零陵香浓郁的味道消散地近乎于无。 然而浣衣局做这件事的人,查出来,是季昭宫中银铃的同乡,两人入宫后还有些来往。 季昭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她临时起意让林朔给陆璐看了脉,又把蘘荷派过去,那么这件事被揭开的时候,她只会百口莫辩——好毒辣的反间计! 一旦坐实了她毒害陆璐,那么与她离心的,绝对不止陆璐一人。 79 第七十九章 三月开春的时候,季昭怀孕已经八个月了。 关于陆璐的不孕,季昭与陆璐在一次诚恳的交谈后,消弭了因为银铃和浣衣局宫女的关系而产生的一丝裂纹。而经过芰荷长期的观察,终于确定下来,银铃是皇后的人。 然而,整整四个月,皇帝一次也没来看过季昭,甚至几次想永明帝姬了,都是让人将帝姬接到仪元殿去看,而不肯踏足漪澜殿,这更加坐实了简妃失宠的传言。 当然,傅如吟也一直被禁足。宫人们在这一点上倒是贯彻了她这个失宠之人的命令。 季昭对此只是淡然。小虞臻被抱去仪元殿时,也不刻意教她说话。只是给小虞臻换上她亲手做的小衣裳和小香包。 至于那香包上绣的为什么是并蒂莲、□□蝶之类的花样,以及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在小虞臻身上了。季昭表示,她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从小女儿含含糊糊的叙述中得知她母亲过得还不错,恨得咬牙切齿。差点忍不住就要去找傅如吟了,到底忍住了。 简妃还有着身孕,不能气。朕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永明帝姬的得宠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这也是宫人们不敢慢待季昭的原因之一。这位出生于两位妃嫔流产之际的小帝姬,得到了她父亲最多的疼爱。甚至超过了最小的胧月帝姬,绾绾。 无人注意的是,简妃季昭,在庭前亲手植下了红豆。 —————— 三月的时候,晋康翁主携女入京,皇后开宴欢迎。当日皇帝亦出席。 晋康翁主之母舞阳大长公主乃是皇帝的姑祖母,她带来的女儿自然就是皇帝的表妹。 晋康翁主之女名唤胡蕴蓉,身量娇小,打扮得颇为华贵,眉目间透出点娇俏来。只是她今年已经满二十二岁,却还未出嫁。 说起这一桩,晋康翁主却也是愁眉不展:“我这女儿生的倒好,只是她偏偏有些古怪,生来左手便不能伸展开。偏远之地人家没什么见识,都当这是病,高门不肯娶,低门我又舍不得,居然就拖到了今日。有个怪和尚说过,她这手遇到‘有缘人’才展得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哦?”皇帝起了兴味,“宫里女官倒有几个大力的,让她们试试吧。” 于是唤了女官来扳她的手,几个大力的女官一一试过去了,都不能扳开分毫,倒让胡蕴蓉疼的脸都白了,晋康翁主心疼极了又不敢阻止。 皇帝心中好奇,起身就向胡蕴蓉走去。 季昭“嗤”地一笑,对左边的敬妃道:“冯姐姐可知道汉武帝钩弋夫人的故事?” 敬妃才摇了头,右边的欣贵嫔已经笑道:“我们是没读过几本书的,简妃姐姐讲来听听?” 季昭从容笑道:“钩弋夫人又被称为拳夫人,原本是民间女子,生的极为美貌。汉武帝巡狩时,望气者告诉皇帝说,此地有奇女,汉武帝立刻下令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位女子,她生来手便握成拳状,不能展开,汉武帝派身边的人去试,果然展不开。然而当汉武帝亲手握住那女子的手时,那手却自动展开了,露出里面一只小小的玉钩,武帝大喜,即刻将她带入宫,宠爱非常。” 敬妃开始还听得兴味十足,越到后来脸色却愈发不好,淡淡道:“咱们是要多一个贵人妹妹了呢!”欣贵嫔也是不屑地哼道:“等着瞧吧,她的有缘人就来了呢!” 季昭淡淡一笑,欣贵嫔直爽,这下后宫中人还有谁会真正相信那块玉璧? 果然她们话音才落,胡蕴蓉的手已在皇帝手中慢慢展开,露出里面一块玉璧来。皇帝大喜,拿起来细细看了。正面刻有“万世永昌”,背面镌有一只极为美丽的大鸟。 皇帝朗声笑道:“好,好,好!看来朕就是表妹的有缘人了!”吩咐将玉璧传给众人观赏,又转向晋康翁主,“表妹还未定亲是吗?” 晋康翁主连忙点头,胡蕴蓉姣好的面容上也露出喜悦与娇羞。 皇帝笑道:“传旨,晋封晋康翁主女胡氏为贵人,赐号‘昌’,择吉日入宫。” 在座妃嫔一下子面色变换,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起身举杯道:“恭贺皇上!”众人忙跟着道喜。 晋康翁主面色有些难看,应该是对位分不甚满意,然而没有办法只得领着女儿谢恩。想来也是,汝南王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可皇帝又怎么可能允许后宫再出现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物呢? 回去的路上,欣贵嫔嘴里一直不满意地念着:“这个昌贵人可真是的,心机真够重的,特意弄出块玉璧来。她要正经选秀入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可她拖到二十二岁都不肯嫁人,分明就是等着今天这一出嘛!皇上怎么偏偏就看不出来呢?” 季昭浅笑道:“贵嫔慎言,皇上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欣贵嫔还不服气想接着说,季昭已然笑道:“贵嫔可想知道钩弋夫人的下场?” 欣贵嫔来了精神:“愿闻其详。” 季昭微笑道:“受宠多年,产下一子弗陵。武帝欲立年幼的弗陵为嗣,然恐自己时日无多,主弱而母壮,致使天下大乱,遂杀母立子。” 几日后,昌贵人胡蕴蓉入宫,极得盛宠,很快便被晋封为昌嫔。 80 第八十章 从三月到五月,皇帝有大半的时光是被昌嫔胡蕴蓉占据的。这个娇小玲珑的表妹,敢追着他喊“表哥”,长得又极为柔美娇俏,让他很喜欢。 五月的时候,依例去太平行宫避暑,季昭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不方便挪动,便留在了宫里。 其实这对于她倒是好事,皇后、敬妃都随驾去了,宫里就她位分高,又有太后护着,不怕生产时候被动手脚。 陵容怀孕也有八个多月,一并留了下来。 皇帝临行前一天,又让人来抱小虞臻去看。来的人却是大总管李长。 小虞臻有些闹脾气,不大愿意被李长抱着。李长借机道:“娘娘不若陪着帝姬去仪元殿吧?帝姬似乎不喜欢奴婢们。”他当然清楚皇帝这几个月偶尔变得暴躁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位。 季昭温文道:“皇上并没有召见本宫,本宫月份大了,实在不方便走动。” 李长哭丧着脸道:“娘娘倒是心疼心疼奴婢们,皇上这几个月心里一直惦记着您,要不然怎么见天的要看永明帝姬呢?现下皇上要走了,您好歹让皇上见一面啊!” “皇上要见本宫,漪澜殿可没不让他进啊。”季昭淡淡一笑,又见他实在是急了,方才笑道,“本宫桌上有几张诗笺,是前两天写的,你可以带回去,说是从丢掉的手稿中拣出来的,皇上必然不会对你生气。若皇上多问什么,你可以说,本宫庭前新植了红豆。” 金盏接口道:“是娘娘亲手种下的呢!” 李长忙千恩万谢地接了去了。 —————— 皇帝拿着诗稿久久未语,沉吟良久方道:“如何得来的?” 李长恭敬道:“是简妃娘娘的宫女金盏给的。说是简妃娘娘亲手在庭前种了红豆,每日都对着伤神,回来后就写字,写完了又让她扔了。她舍不得扔就收着了,今日遇到奴婢,便给了奴婢,说若皇上愿意看,便呈给皇上。奴婢便拿来了。” 皇帝叹道:“你先下去吧。” 李长忙退下。皇帝坐在小虞臻身边,柔声问道:“你娘亲过得好不好?” 小虞臻睁开了黑葡萄似得眼睛,很认真地说:“好。娘亲吃多多。给弟弟吃。” 皇帝听明白了,小虞臻的意思是,季昭很认真地保养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子。 那么她的心里,该是难受的吧?却为了孩子的健康努力欢笑。 他真不该。 傅如吟算什么?怎能与她相比?他恼的是她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办事。 也够了,他这样和她置气,最后倒霉的不还是他自己。再也没有合心意的人陪着了。昌嫔虽然娇媚,然而并不能真正入他的心啊。 目光又移回手中的诗稿。 “《红豆词》。其一。南国秋深可奈何,手持红豆几摩挲。累累本是无情物,谁把闲愁付与他。” “其二。门外青骢郭外舟,人生无奈是离愁。不辞苦向东风祝,到处人间作石尤。” “其三。别浦盈盈水又波,凭栏渺渺思如何?纵教踏破江南种,只恐春来茁更多。” “其四。匀圆万颗争相似,暗数千回不厌痴。留取他年银烛下,拈来细与话相思。” 她的诗作向来是以意境为先,辞藻为后,这四首更是淋漓尽致。不求言辞华美,却是情真意切,意境深远。苦于情却不困于情,着实让他感慨不已。 几首诗的后面还抄录了历代咏红豆的诗句。纸上虽无泪痕,墨迹却淡极,想必是墨中滴了泪的缘故。“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缓缓开口道:“小虞臻啊,回去告诉你娘亲,等红豆成熟的时候,做好红豆糕等父皇过去吃,好不好?” 小虞臻开心地笑着:“吃红豆糕!父皇!” 皇帝笑了,心中舒服了很多。 红豆九月、十月结子,那时候他也差不多回来了。 —————— 小虞臻被带去避暑了,一是因为小女孩怕热,二是因为她身子重照看不来,暂时让欣贵嫔照顾着。两个小女孩在一起也热闹。 皇后、敬妃都随驾。齐淑媛又病弱。宫务只有托付给了怀着身孕的季昭,由李修容从旁协助。 李修容失宠已久,又从未接手过宫务,因此是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季昭拿到宫务以后并没有大动作,只是将自己宫中又清洗了一遍,唯独留下了明镜和银铃。 除了皇后和太后,现在宫里是没有什么要让她忌讳的人了。 然而季昭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如今宫里出了什么事,责任都是她的。而皇后,却有着不在场的证明,皇后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五月十一日。锦瑟阁的安婕妤发现侍女宝奁往她食用的桃花羹中加入少量芦荟汁,命人扣押宝奁并去告诉简妃。 简妃大惊。怀孕中的妇女若饮用芦荟汁,会导致骨盆出血,甚至造成流产。并且,宝奁是她早年送给安婕妤的宫女。 偏偏此时,一直唯唯诺诺的李修容开始咄咄逼人地要求简妃不准插手此事,认为她有重大嫌疑。宫中的祺嫔、恬嫔、祥贵人等人也纷纷闹了起来,甚至连禁足中的傅采女也要求出来听审。 太后生病,众人不敢打扰。季昭当机立断让人去禀报皇帝和皇后,不理会李修容等人的聒噪,径直去找陵容。 81 第八十一章 锦瑟阁,陵容正坐着,低头翻看给孩子做的小衣,面上满是泪痕。陆璐在一旁极力宽慰。 “陵容,你可不能信了!前段日子我宫寒还是姐姐查出来的,查到却最后发现动手的人和姐姐宫里的人有联系,好险!那摆明了就是有人在陷害姐姐,挑拨离间,陵容,你不能相信她们啊!” 陵容只是垂泪,哽咽道:“我一想到我孩儿险些没了,心里就好乱。我好怕!我没法去想别的!宝奁是姐姐给我的,一直对我很忠心,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做这样的事情!那桃花羹端上来的时候她面色如常,要不是我因为平时调香对气味敏感,是真的辨不出来里面有芦荟汁的。到那时候我的孩儿恐怕就真的没了……” 季昭在门外听了,面色微微黯然。旁边引路的宝鹃开始见了简妃原是有些与自家小主同仇敌忾的,然而现在见简妃如此模样,又想起素日二人的交好来,心里又开始动摇。 只听里面陆璐继续说道:“陵容,那宝鹃伺候了你这么久,你鼻子灵她还不知道吗?这种手段用来对付我还差不多,摆明了就是陷害啊!姐姐素日对我们那样好……” 陵容哭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姐姐怎么样,我只想孩儿好好的!” 里面陵容的哭声与陆璐的劝慰一起传出来,季昭心中一痛,几乎要跟着落泪,极力忍住了,对宝鹃道:“我就不进去了,告诉你家小主,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说着转身就走。 出门遇见徐燕宜,她侍寝后已经晋封为才人。见了季昭连忙行礼道:“简妃娘娘玉安。” 季昭淡淡叫起。 徐燕宜却没有走开,而是迟疑了片刻,道:“嫔妾相信娘娘不会害安婕妤。” “为何呢?”季昭似是自语,又似是问她。 徐燕宜道:“娘娘与安婕妤、陆容华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嫔妾看得出来。娘娘又是个心善的人,将心比心也不可能去害安婕妤的孩子。” 季昭面上没有出现任何波动,道:“这宫中,越亲近,就越是容易反目成仇。” 她现在心情实在不好。 然而徐燕宜说道:“那不是真正的亲近。为了利益而凑在一起也能算作亲近吗?” 季昭终于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徐才人当真兰心慧质。” 她施一礼道:“嫔妾告退。” —————— 然而徐才人的信任对于改善季昭如今的处境毫无帮助。 越来越多的妃嫔开始质疑她,李修容等人公开表示她这个有嫌疑在身的人没有资格审理宝奁。 然而这些议论带来的更多是心理压力,实际上,这些妃嫔的不合作态度干涉不了季昭雷厉风行地处理这件事。 她不惧流言。 五月十三日,季昭于明光宫漪澜殿召集除傅如吟外所有嫔妃审理宝奁。 一向深居简出的肃贵嫔慕容世兰闻之,主动出席了这次集会。季昭看见她,感激地一笑。她却撇过头去不理会,自顾自坐在了李修容的上首,气的李修容脸色发白却也不敢说什么。华妃娘娘多年的积威还是在的。 陵容亦来了,只是躲开了她的目光。陆璐冲她宽慰地笑笑,也跟着陵容坐下。 妃嫔们陆陆续续到齐了,都还保持着克制,不过私底下难免窃窃私语,偷眼打量主位上穿着华贵的朝服,举止庄严肃穆的简妃。 宝奁被季昭命人看押了一日,只进了些水米,精神倒还好,只是脸上有些脏,似乎还有伤痕。 祥贵人“呀”的一声,笑道:“简妃莫不是事先拷打过这奴婢,已经屈打成招了吧?” 季昭冷冷道:“本宫不是命令明光宫、畅安宫、衍庆宫、玉照宫各出一人看守她么?莫非祥贵人不知道?” 祥贵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会。 慕容世兰闲闲地道了一声:“都安静。”声音不大,然而气势在。宫里进宫早些的闻言都下意识闭了嘴,后进宫的虽不明白,但为气氛所感染,也纷纷闭了嘴。 季昭对世兰点点头,转过去对着宝奁问道:“你是我送给安婕妤的人,记得当日你知晓能跟着安婕妤也是欢喜的,自当对安婕妤尽忠,如何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宝奁哭道:“娘娘!奴婢是您的人啊!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季昭不顾下面愈演愈烈的窃窃私语,嗤笑一声,道:“好笑!你的身契当日我早给了安婕妤,你自然该是安婕妤的人。安婕妤素日难道待你不好吗?” 她抽噎道:“那、那也没有。” “那么好了,”季昭淡淡道,“在府里的时候,你本就不是贴身侍候我的,纵然念着我当初的好,也没有去害现在主子的道理。” 宝奁泣道:“奴婢知道。可是奴婢虽然成了婕妤的人,但奴婢一家都受了季家大恩,奴婢的父母还在娘娘的府上效力啊!” 这摆明了是说她季昭用父母威胁她给自己办事。 季昭当初将宝奁送给陵容的时候是考虑过的,那时宝奁与家人失散,没有牵绊,跟了陵容也不会有所挂碍。然而三年前宝奁的父母却找上门来,宝奁已经在宫中,季家只得给了几亩田地安置,宝奁和家人好似还是有些信件往来的。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在这里等着她! “你就这样报恩?”季昭一挑眉。 宝奁再也顾不得别的,对着李修容哭道:“求修容给奴婢做主!奴婢是为了父母的安全才听从简妃的吩咐,往安婕妤的桃花羹里放芦荟汁的!” 李修容闻言,得意道:“简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祺嫔也附和道:“摆明了就是咱们简妃娘娘用父母威胁这宫女办事嘛!”语调讥讽。 恬嫔拨着手指甲,漫不经心道:“简妃娘娘不和安婕妤是好姐妹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慕容世兰沉了脸,淡淡道:“本宫记得,昔日栽赃简妃毒害温仪帝姬的时候,秦芳仪也是这句话。好个知人知面不知心!” 季昭心中大为震撼,没想到她将这一桩拿出来帮自己,心中感激,不知如何言说。她这个昔日陷害之人的一句话,抵得过她分辨千万句。宫中人大多是知道当初的事的! 陵容面上已满是泪痕,身子摇摇欲坠,忽而扑到季昭身前,跪下泣道:“你们别说了!姐姐,陵容知道姐姐不会害陵容,还求姐姐快将这个宫女杖毙,陵容愿意向皇上分辨,姐姐是被人冤枉的!” 季昭又心疼又气:“快扶她起来!陵容你怎么能跪呢!”陆璐急忙把陵容扶回位上,陵容仍是抽泣不止。 “真是好姐妹呀。”祥贵人阴阳怪气道。 季昭转向宝奁,冷笑道:“好一个孝义儿女,本宫都感动了!——你既然已经招供,那本宫也不妨告诉你,鱼死网破,你父母已经身首异处了!” 宝奁面上露出绝望之色,喊道:“爹!娘!孩儿对不起你们!”就作势要往殿上的柱子撞,金盏惊叫一声就要拉出,季昭喝到:“让她撞!”金盏下意识收了手,再要抓住已是不及,却看见宝奁只是撞得额头发红,可见并没有真正用力。 季昭冷笑一声,对着殿中嫔妃道:“还有谁觉得这丫头情真意切的?” 鸦雀无声。 82 第八十二章 季昭继续说道:“这宫女陷害本宫,谁还有疑问?” 李修容厉声道:“她不过是畏死,简妃凭什么就认定了她是陷害你?” 季昭淡淡一笑:“坐下。李修容,你那么着急干嘛?她和你难道有关系。” “我只是看不得你这样红口白牙地诬陷人!”她明显底气不足,嘴里虽然还在放狠话,身子却尴尬地坐了回去。 季昭一笑,如春风拂面:“本宫心里清楚自己没做这样的事,当然知道她是在诬陷人。” “但凡诬陷,一般不外乎被人用家人要挟和受到金钱诱惑。本宫昨日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家里问了,宝奁的家人好好的呢。搜查宝奁住处,也并没发现多出一笔钱财来。” 性急的韵嫔已然问道:“那娘娘是如何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清白的?” 几番问话下来,其实在座的已经没有几个人相信简妃有罪了。 季昭和煦一笑,指一指宝奁脸上的伤痕:“证据就在她脸上。” 众人俱是大惊,纷纷向宝奁脸上看去,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沈眉庄忙接口道:“还请简妃娘娘解惑。” 季昭微微一笑:“很简单。明光宫派去看守的宫人告诉本宫,这丫头被关着的时候本来一直很安静,却突然之间就开始哭闹,拼命用脸撞墙,说自己无辜。本宫的宫人说,她撞墙前面色就很难看,好似是是想要撞墙了,才找个理由的。所以本宫想到了第三种可能——宝奁被人下毒,胁迫她污蔑本宫。突然之间撞墙,那是药性发作了。” 宝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错!娘娘说得对!简妃娘娘,不,大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诬陷你的!是李修容!是李修容她给奴婢下了毒逼着奴婢陷害您!奴婢真的不想害您,可是奴婢不想死啊!娘娘,您救救奴婢吧!” 李修容已经面如金纸,强做镇定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来人,把这个污蔑本宫的奴婢拖下去乱棍打死!”却没有一人听她的吩咐。 季昭淡淡道:“传太医林朔。” 林朔其实已经在殿外恭候,等着的就是此刻,听了吩咐很快就进入殿中,即刻上前给宝奁把脉,众人都盯着他,他虽有些尴尬却也不忙乱,细细感受了脉象,道:“回禀简妃娘娘的话,这宫女乃是息壤中毒,目前无药可解。”面上有些沮丧,医者父母心。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宝奁听了林朔的话就呆住了,猛地起身就向李修容扑去:“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你不是说会给我解药的吗?你骗我!” 李修容躲闪不及,被她按在地上打,宫人们忙上前分开了两人。 宝奁跪下哭道:“安婕妤!安婕妤!奴婢活不成了,奴婢全招了吧!都是这毒妇逼着奴婢给您下毒栽赃简妃娘娘的!大小姐,大小姐,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 沈眉庄道:“纵然你当真诬陷简妃成功,在安婕妤的桃花羹中掺入芦荟汁却是你亲自动手的,你纵然得了解药也是活不成的,何苦呀!” 徐燕宜叹道:“她哪里是不明白,可是生怕没了命,有一丁点儿希望也不肯放弃啊!” 季昭看着宝奁钗环散乱的模样,依稀记起来从前府中时光,长叹一声:“若不杀你,本宫何以对安婕妤?你若早来找我,至少不会连累父母啊!——况且,息壤之毒,本宫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解药。” 却是林朔跪下了:“求娘娘赐教!” 沈眉庄皱眉道:“这宫女原是要死的,林太医何苦救她?” 林朔恳切道:“微臣听闻息壤之毒有解,这是泽被天下的事情啊!若娘娘应允,还求娘娘将方子说出来,微臣用这宫女检验药效,然后再处斩她不迟。” 季昭点一点头道:“罢了。按你说的来吧。”息壤,其实就是稀土。稀土中毒的原因,是身体中金属含量过多毒害精神。这一点在后世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取大量牛奶或蛋清服用,之后一段时间内都用这两样代替日常饮茶,直到好转为止。” “就这样简单?”林朔不敢置信。 季昭淡笑道:“林太医不妨一试。”又对众位宫妃道,“李修容暂时禁足,留待皇上回复后处置。宝奁就依林太医所言,试药后杖毙。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季昭正要叫她们退下,那宝奁忽然之间咬牙切齿道:“简妃娘娘,枉奴婢在府中伺候你多年!”猛地挣脱了宫人的束缚,向季昭扑来,季昭身子笨重,躲闪不及,眼看着她就要压在自己身上,忽然之间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宝奁,然后重重跌在一旁。 “陵容!”陆璐率先反应过来,恐惧地大叫。 “快!林太医快给安婕妤看一看!”沈眉庄急忙说道。宝奁已经被几个宫人重新拿下。陵容却倒在地上起不来,只是□□,声音细弱蚊蝇:“姐姐……陵容终于能帮你一回了。陵容都明白的……”已经无力再说下去。 “怕是要早产啊。”沈眉庄紧张道,“这‘七活八不活’,安婕妤这胎偏偏是八个月……” 那边季昭也觉得腹中下坠,强忍着说道:“速将安婕妤移到偏殿生产,再去叫一个太医来,本宫……要生了!都散了!肃贵嫔留下主持!”说着已经浑身无力,瘫软在地。 尖叫声渐渐远去,她似乎浑身都被裹在温热的水里,谁在呼唤她? “姐姐!姐姐你坚持住啊!”这是陆璐。 “简妃怎么样了?”这是沈眉庄。 “晴朗,你有没有事?”这是世兰,“听着!你要出事了孩子归我知道吗?” 损友啊!季昭咬牙切齿,总算有了点力气,道:“再来!” “姐姐!你还好吗?疼不疼啊!这、林太医这怎么办啊,都四个时辰了!” “快拿人参切片儿给娘娘含着!” “季昭!我不要你孩子了还不行吗?快生啊!” 季昭浑身都是汗水,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想睡去。 “姐姐,陵容已经生了个小帝姬了,你也赶紧啊!”陆璐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桂花,坚持住!”这是……皇帝的声音?他怎么来了……听起来好焦急,“孩子生下了朕封你当贵妃!太医!你们有没有用!简妃都生了快一天了!” 皇上,难怪甄嬛瞧不上你……拿位分诱惑人真是的!咱可是清高之人啊!什么?贵妃! “哇哇哇——”孩子的哭声。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83 第八十三章 季昭醒来时,皇帝就坐在她床头。 看见皇帝,季昭有点傻了。虽然好像生产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声音,不过——他不是应该在太平行宫吗? “皇上。”她讷讷地叫了一声。 皇帝去抚摸她的脸,面上全是喜色:“季卿,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 她“啊”了一声,轻飘飘的没有力气,一下子让皇帝皱起了眉。 “快去拿燕窝粥来。” 直到皇帝喂着她喝完了半碗燕窝粥,季昭依然觉得晕晕乎乎的。 “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平行宫到京城,一般是走六七天,快马也要两天。 皇帝柔声道:“朕见到你派来的人,说安婕妤被人下毒的事,朕晓得你是被人冤枉了,想着你怀孕受不得委屈,就撇了所有人快马回来。谁知道赶上你生产。” 她是十一日中午让人去递信的,真正生下孩子大概是十四日将近中午时分,除去送信人耗费的时间,也就是说,皇帝居然不到两天就赶回来了。只因为怕她受委屈。 她声音虚弱:“皇上怎么知道臣妾委屈?” 他微笑:“朕就是知道。”又道,“你给朕生了个皇儿知道吗?朕已经取好名字了,予湛,周予湛,喜欢吗?” “已经有名字了啊……”她的话语迟疑地从唇间溢出,“予湛?念着和虞臻好像!” 皇帝哈哈大笑。 时隔九年,他终于有了第二个儿子。让他怎么不开心? 又略含着些歉意说道:“朕本想晋封你为贵妃,只是皇后、太后一致反对,说你资历太浅,又说予湛还小受不得太重的福气。就先晋为淑妃吧。” 季昭移了一下身子,趴在了皇帝膝上,软声道:“莫说太后、皇后不答应,连臣妾自己都不敢接受贵妃之位。就是淑妃,也嫌过于煊赫了。贵淑贤德四妃同居正一品,淑妃仅次于贵妃,臣妾入宫不过将近五年,怎么敢受?” 皇帝亲亲她的额头:“朕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除了你,后宫还有哪个妃嫔能让朕舒坦?你又给朕生了一子一女,淑妃位当然担得起。” 季昭忽然想起来陵容,问道:“陵容可有大碍?她救了臣妾和孩儿……” “朕已经想好了,晋封容儿为安昭媛。”皇帝笑道,“你们感情当真好!——涉事的人朕已经处罚了,李修容贬为庶人,赐死。” “容儿身体还好吗?”季昭只是追问。 皇帝喜道:“你与容儿同日生产,容儿诞下一女,你诞下一子,正是龙凤呈祥,也是你们的缘分!加上容儿舍身护你,朕才将她连晋两级。等怡宁满月了,朕就给容儿迁宫。已经说好了,迁去离你最近的长信宫景春殿,也方便你们来往。对了,怡宁是五帝姬的封号,怡宁帝姬。” 季昭露出一个浅浅笑意,道:“谢谢皇上。”又道,“既然是龙凤呈祥,那是不是应该阖宫同庆呢?皇上上一次大封后宫,似乎是很远的事情了,臣妾那时还没有进宫呢。” 皇帝笑道:“好!是该阖宫同庆!朕得了二皇儿,又恰恰龙凤呈祥,该当如此!好,那就辛苦淑妃了,左右你躺在床上没什么事儿,就由你来拟了名单。” 季昭点头微笑道:“好。”又噘嘴,“皇上,臣妾还没看过湛儿呢!” 皇上忙让人去抱来。 她睡了两天,所以予湛看起来已经不是新生儿红通通皱巴巴的模样的,而是白白软软的,看着就好可爱。一对眼睛似睁非睁,还伸着藕节似的胳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像不像朕?”皇帝一边把自己的手指往儿子嘴里喂,一边笑着文季昭。 “蠢劲儿像。”季昭没好气地回答。 皇帝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 季昭很快拟定了大封六宫的名单。 除了季昭自己晋为淑妃、陵容晋为安昭媛外,敬妃晋为恪敬夫人,齐淑媛晋为端妃,欣贵嫔晋为吕昭容,沈婕妤晋为惠贵嫔,陆容华晋为陆婕妤,昌嫔晋为胡德仪,慎嫔晋为刘芬仪,韵嫔晋为赵芳仪,睦嫔晋为汪婉仪,福贵人晋为福嫔。金良媛晋为金嫔,杨良娣晋为嫔,赐号“静”,庆贵人晋为周小仪,穆贵人晋为穆良娣,仰才人晋为仰贵人,严才人晋为严贵人,韦才人晋为韦贵人,徐才人晋为徐嫔,白常在晋为白才人。 皇帝翻了一遍名单,好几页,突然发现宫里的人,嫌多啊。好多他没印象的。 “朕头疼,给朕说说谁没晋位吧。” 你头疼这不都是你女人啊! 淑妃娘娘从善如流:“肃贵嫔。臣妾料想皇上不肯的。”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 “再有就是陆顺仪,自请贬位的。臣妾想不好太拂她的心意。” “哦。” “然后恬嫔、祺嫔、祥贵人,在这次臣妾被陷害的事情中,说话很不礼貌,所以不晋封了,当做教训。”淑妃娘娘很光棍,她们三得罪了我咋的了!不封! “准。”皇帝大笔一挥。 “还有,傅采女在禁足。” “没事。”皇帝十分爽快。 “没了。” “对了,徐嫔的位分是不是晋的有点快?从才人到嫔,连晋三级啊。” “臣妾被陷害的时候徐嫔帮臣妾说话来着。” “是吗!那朕再给个封号!” “‘贞’字怎么样?” “好极了!” —————— 然而无论皇帝多么希望,给自己的二皇子一个隆重的洗三礼,他还是面临着个严重的问题。 淑妃在坐月子,不能挪动。他总不能被予湛带去太平行宫,更不能把太平行宫的人全喊回来就为了给二儿子洗三吧?那之后还有满月呢! 在淑妃的劝说下,予湛的洗三礼最终出席的重量级人物,主要就是太后、皇帝、清河王(咦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淑妃了。 洗三礼后,皇帝万分不舍地赶回了太平行宫。 而淑妃季昭,则开始一心一意地养儿子。 84 第八十四章 陵容给予湛生了个小姐姐,比予湛大了两个时辰不到,就是怡宁帝姬,还未取名。听说长得也十分可爱。只是两人都还在坐月子不能下床,宝宝又太小不能让风吹,所以——这一切都是忙碌的陆璐姑娘跑来跑去转告的。 陆璐十分羡慕,两个萌娃,没一个是她的啊! 季昭抱着予湛疼够了,又忧伤地想起了小虞臻,这疯丫头不会跟着欣贵嫔——哦不吕昭容过得太开心,把她忘了吧? 结果六月份的时候,皇帝回来给两个小娃娃过满月了。还是单枪匹马(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并且带上了清河王友情提醒他准备的贺礼:小虞臻一只。 小虞臻的生辰是六月十一日,而怡宁和予湛的满月在六月十四日,挨得很近。而听说娘亲生了小弟弟的小虞臻,那叫一个归心似箭,淑和帝姬哭了几次还是留不住小妹妹。 两个孩子的满月礼后,皇帝得意洋洋地带着一只小虞臻、一只小予湛、一只小怡宁与一位淑妃娘娘,一位昭媛娘娘回了太平行宫。 这货完全不管淑妃娘娘心里呼啸而过的那一万头某种只存于网络的上古神兽,草泥马啊! 我生完孩子调养调养,趁着皇后不在正好再安插几个心腹啊!你没事拐我走干嘛啊! 不管淑妃娘娘心中怎样咆哮,事实上,到了太平行宫不久,这位新鲜出炉的淑妃娘娘就让之前据说“盛宠”的胡德仪,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盛宠”! 皇上连着在她那儿歇了十天! 成功打破甄嬛记录,宾果! 皇上天天去看她,就算不留宿也一定在那里吃饭。 这不是很正常嘛?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会失宠的那么彻底啊? 淑妃娘娘,笑得高深莫测。 “子曰,不可说,不可说。” —————— 高位嫔妃的册封礼统一等回京后举行。而低位嫔妃就就简单的多了,一道口谕就可以了,所以季昭发现许多低位嫔妃对着她都亲热了很多。 升级了啊!待遇提高了啊!这可是切身利益啊! 皇后对于淑妃晋封太快、笼络人心很不满。然而她暂时没有动静。 针对位分仅次于她的淑妃的陷害如果太过频繁,傻子都知道主谋是谁了。 —————— 在季昭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母亲季白氏曾依例进宫陪伴。 “甄家现在……罢了。”季白氏欲言又止。 季昭明白母亲是对自己挑的人选不满意,觉得委屈了立文。正想着怎么劝过去,季白氏已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立文送了东西回来,倒和我们说甄二小姐品行不错。我们也开始准备亲事了,大概十一月的时候,他们就要成亲了。” 季昭喉头一下子哽咽住了。 “母亲,是孩儿不好。”她诚心诚意地说道。 “无事。”季白氏一笑,“还是说说你欢妹的事,平阳王爷的亲事要隆重操办,内务府准备了大半年了,总算是要嫁了。就定在九月初二。她现在记在我名下,倒是很乖巧的。说起来,欢儿是个有福气的。” “立德也十三了吧?可有定亲了?”季昭忽然想起幼弟来,忍不住低头一笑。 季白氏也笑道:“还没呢。立德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养大的。当然得仔细慢慢挑。” “立德现在如何?”季昭关心道。 季白氏笑着叹气:“还能怎么样,虽没那么贪玩了,可是听立文讲了战场上的事情便着了魔似的,天天舞刀弄枪。以前书读不进去,现在又要找师傅学兵法。” “他喜欢就给他找个师傅呗。娘要是不想他学了武去打仗,就唬他说西南已经平定了,没有战事了,他要是习武就只能维护京城治安。”季昭满不在乎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他自小就听娘娘的话。娘娘入宫这么久了,他还时常问娘娘过得怎么样呢。”季白氏大乐。 “对了,娘亲,女儿身边的金盏已经到了年纪,还请您为金盏留心找个好人家。”季昭回头看一眼金盏,抿唇一笑。金盏臊的跑开了。 季白氏笑道:“当然好。我会留心那些人品好、学问好、家世差些的举子,保证让金盏过得好。只是玉漏呢?你怎么不提?” 季昭微微叹气道:“她的事难办些,不过我也有打算了。”又笑着把叶澜依推到季白氏面前,“娘看这丫头可好?女儿自个儿捡到的。” 季白氏眯着眼细细打量了,笑道:“真是个漂亮机灵的丫头。”心中暗暗思量,这样漂亮的丫头留在女儿身边,难免会让皇帝起心思,还是早早给她说个人家吧。 季昭笑道:“澜依十三了,也请母亲为她留心人家。我打算等她十六了就把她嫁出去。要求也和金盏一样。”叶澜依面上飞红,叫嚷着“我只留下伺候娘娘”,可季昭与季白氏都只是摇头笑着看她,一脸不信,最后叶澜依跺一跺脚就飞快地跑了。 —————— 季昭产子被晋封为淑妃后,皇后也随即下旨晋封她母亲为正二品太原府夫人。 一时之间,淑妃的风头甚至越过了当初的华妃。华妃最高不过封到从一品的夫人,并且无子女。而淑妃已经诞育一子一女,位居正一品四妃第二位。 傅如吟的禁足实际上已经解了,然而皇帝在太平行宫,她是鞭长莫及。何况皇帝本就是贪图她的脸,而不是性子。对于她害的自己和淑妃别扭很是恼火。 一日皇帝来看季昭,进了门去却看见小虞臻绕着弟弟满床爬,努力想逗弟弟说话,而小予湛无奈地鼓着包子脸,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于姐姐的行为很无奈。 季昭坐在一边做小衣。 皇帝笑道:“季卿就是这样看着小虞臻欺负弟弟的?” 季昭还未开口,小虞臻已经满脸委屈地扑到父皇怀里:“弟弟不理!” 皇帝连忙哄她。 季昭又看着皇帝和一双儿女笑闹一会儿,才喊叶澜依和金盏进来把两个孩子抱出去。 “怎么了?有事和朕说?”皇帝笑道。 季昭“嗯”了一声,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道:“我母亲进宫来看我的时候,我让她给我的几个宫女留心好人家来着。” “换了新宫女,你用着不会不方便吗?”皇帝皱眉。 季昭淡笑道:“不方便么,过段日子就好了。可是过了年纪,她们嫁人就不方便了。皇上,臣妾是想说,之前傅采女诬赖臣妾的宫女玉漏与林太医有染,已经满宫皆知。” 皇帝蹙眉道:“朕不是下了封口令吗?” “可是人人心里都知道了。臣妾心怕玉漏嫁了人以后,她丈夫从哪个放出宫的宫女那边听说了这一桩,让她过得不好。” “你为宫女考虑还够细心的——季卿要如何?” “臣妾的意思是,玉漏的名声已经毁了,只有嫁给林太医了。还请皇上答应。”季昭认真道。 皇帝挑眉:“你不担心人家说以前那事儿是真的?” 季昭看着皇帝,笑的云淡风轻:“臣妾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太医。” 皇帝:“那行。” 85 第八十五章 乾元十七年中秋前夕,圣驾回銮。 九月初二,淑妃妹季欢嫁予平阳王玄汾为妻,封为平阳王妃。 次日,季欢随玄汾入宫请安。先去了太后处,然后是太妃处,最后去昭阳殿拜见帝后,淑妃季昭亦在侧。 皇帝看季欢与玄汾相处自然,透出点亲昵来,心中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做了桩好媒,说了几句便将玄汾拉走喝酒,季昭亦带着妹妹向皇后告辞。 “如今是正一品的王妃了,说起来我还没有行册封礼,该是我给你请安呢。”季昭淡淡笑道。 季欢忙道:“姊姊为长,姊姊的丈夫亦为长,当然是妹妹请安。” 季昭笑道:“和你玩笑呢——你与平阳王,过得好吗?” 季欢有些忸怩:“还行了。”又有点黯然,“太妃好像不大喜欢我。” 季昭劝慰道:“你该是明白的。” 季欢低头道:“我懂,这门亲事是皇上补偿给季家的。太妃心里当然不愿意平阳王娶我这么个假嫡女。” 季昭道:“别这样说。太妃如何,总在宫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阳王。你模样好,也不是没有手段,早早生下嫡长子,日后也就可以了。” 季欢低低“嗯”了一声,忽然道:“姐姐,你可希望平阳王帮扶二皇子吗?” 季昭大惊:“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话?” 季欢闷闷道:“别人都以为这门亲事是姐姐在拉拢宗室。” 季昭肃容道:“不要再提这回事。平阳王就是二皇子的叔叔而已。能照看就照看一二,千万别把自己陷进去。” 季欢感激道:“姐姐,我知道了。” 九月二十一,简妃季昭晋为淑妃,敬妃冯若昭晋为恪敬夫人,淑媛齐月宾晋为端妃,婕妤安陵容晋为昭媛,贵嫔吕盈风晋为昭容,婕妤沈眉庄晋为贵嫔。同日行册封礼。 册封礼结束后,皇后独留下了淑妃季昭。 季昭跪于皇后面前,青石板的凉意透过并不厚实的衣服传到膝盖,再上升到全身。她面容宁静,似乎并不为皇后慑人的目光所动。 皇后用一种不加掩饰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她,才笑道:“好!好一个淑妃!倒是本宫看走了眼,先对付那甄氏,才便宜了你!” 季昭垂首道:“臣妾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皇后这般直接,令她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后一直护着自己,皇后不好太对自己出手,几次动作都被自己化解了,便明着来了。 皇后在她面前的确无需用往常那幅仁懦的模样伪装了,几次交手,她还会不明白皇后的表里不一吗?再装就是让人耻笑了。 皇后冷笑道:“你不明白?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会不明白?本宫看你就是太明白了!淑妃,本宫看你是个聪明人才和你说明话,像那甄氏可没这个机会。” 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座下之人,宁静纯美的脸庞,带着光明的气息,眼神虽然晦暗,底色却仍是光明的。这样的光明,真是让人想掐灭啊。 “求皇后娘娘放过臣妾一双儿女。”季昭不再遮掩,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皇后。 她已有老态,然而目光依旧警醒而锐利,妆容如最冰冷的面具戴在脸上。 只有前日做贼,万万没有前日防贼的道理。她虽然掌着宫务,却远不能与皇后相比,这几次侥幸躲过了,下次就说不准了。太后虽肯护她,却未必能弹压的住皇后。既然这样,和皇后做个交易又如何。 “呵!”她冷笑,“那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请娘娘明示。”季昭的声音清凉如水。 忍!她现在只能忍!她根基还是太浅了,没法和皇后抗衡,稍不留心,孩子就会着了皇后的道!她必须忍下来!她不是不知道皇后的把柄在哪里,然而贸然说出来,不说皇后,连太后都要出手对付她,纵然不直接赐死,让她“病逝”却不是难办的事。她看似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淑妃,却还是无力与这对姑侄抗衡的。 皇后金色的指甲套勾起一串极为美丽的红珊瑚项链,那项链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淑妃,好闻吗?这不是红珊瑚,这是麝香啊!” 麝香,是避孕的药物。但不会引起绝育。 季昭咬住了舌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谢娘娘赏赐!”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项链,戴在颈上。皇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若她给自己的并非避孕的麝香,而是其他绝育的药物,回去让林朔一看不就知道了?皇后不会如此不智。她只是要求——不许再生孩子了。季昭模糊猜到,前两个孩子能生下来是因为太后的保护,再要生,太后未必会帮她了。 这对于自己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戴一串伤害不大的项链,保一双儿女平安。皇后倒台之日,摘下项链调理调理,她还是可以生的。 自然,她不会拿一串假项链去代替,皇后的本事难道发觉不了?她不会自以为聪明。 而对于皇后,这笔买卖也是划算的。太后不允许她对淑妃一双孩儿出手,她却拿“不出手”换的淑妃承诺不再生育,在她,也是赚了。她不出手,淑妃的孩儿也未必躲得过别人的手脚啊。 “好。”皇后笑了,“果然是个有出息的,真能狠下心啊!这项链一个月里本宫至少要看见你戴一天,刚好能避孕又伤不了身,够体贴吧?” 到底是和淑妃这样的聪明人说话舒服些。 太后是不允许她过分打击嫔妃的,尤其要求她留下恭谨的淑妃。她也不能太过违逆太后的意思,那么能和淑妃达成交易,面上维持相对平和,腾出手对付那些太后不在意的低位嫔妃,也是好的。 甄氏倒也算聪明,然而看了她的脸,她就没兴趣和她谈了。 “谢娘娘体恤。”淑妃的声音颤抖而清晰,“娘娘可保臣妾一双孩儿安否?” 皇后闲闲拨着指甲:“本宫不动你的孩子。你自己想法子防着别人吧。得了,回去吧。” 季昭却仍然不起来:“臣妾还求皇后娘娘赏赐臣妾一户人家。” “哦?”皇后抬眉,“谁家呢?” “臣妾的宫女银铃,还求娘娘将她的家人赐给臣妾。”季昭用尽全身力气保持语调平缓。 皇后笑了起来。 “你倒真是个好主子啊。” “臣妾不敢当。” “得了,”皇后俯下身,亲手帮她整理了那项链,“本宫会告诉她,从此忠心于你。” “谢娘娘。” 屈辱、痛苦充满了心中,然而她面上依然平静如水,一丝不苟地起身行礼,告退。 第二日,皇后向皇帝进言,淑妃已经养好身体,可以协理后宫,皇帝允准。 —————— “奴婢此后必然为娘娘效死。”银铃跪下就是这一句。 她目光坚毅,神态从容,大不似往日娇憨模样。 “起吧。”季昭疲惫道。 银铃略一犹豫又问道:“娘娘为何不……处置奴婢?还要将奴婢的家人接出来。” 季昭淡淡道:“你对本宫没有恶意。再有就是,你真的很能干。” 银铃咬唇道:“奴婢不敢辜负娘娘的大恩!日后必然为娘娘效死。” 季昭微微一笑,由着她去了。 乾元十七年十月十九日,玉漏嫁予太医林朔为妻。金盏嫁予季行门人方准为妻。 乾元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季立文娶甄玉姚为妻。仪式颇简,然而聘礼极为丰厚。 乾元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平阳王妃季欢回季府看望新嫂时,被发现有孕一月。皇帝、太后、太妃、平阳王都是大喜。 乾元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季立文携妻甄玉姚入宫拜见淑妃。 86 第八十六章 甄玉姚入宫的时候,心中是伤感带着忐忑的。 她的亲姐姐甄嬛,也曾在这宫中风光无限,然而如今却是一弃置身了。而她要去拜见的淑妃娘娘,丈夫的长姐,与她姐姐同时入宫,盛宠一直到今日,亦是她为他们定下了这门亲事。 季家家风很好,虽然她只是罪臣之女的身份,然而来伺候的下人对待她都是恭恭敬敬的,丝毫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在。季家安排给她的贴身侍女名叫金盏,原本是在宫中伺候淑妃娘娘的,娘娘好心将她嫁了,如今金盏已是妇人,不能再入宫伺候娘娘,就安排在了她身边。 金盏精明干练,很是得力。不过才刚相处了几天,她便很是倚重金盏了。玉姚也向金盏打听打听淑妃娘娘的品性,生怕这位娘娘不喜欢自己。金盏却只是笑着说“当初淑妃娘娘是亲自挑的您,怎么会不喜欢呢?娘娘温厚仁慈,必然会满意夫人的”,她这才稍稍安心。 身侧的季立文感受到她的不安,轻轻牵了牵她的袖子,笑道:“姚儿,一会儿在娘娘面前,还有劳你为我周全。” 玉姚吃惊道:“夫君与娘娘不是感情甚好吗?” 立文苦笑道:“自从那年我一时冲动上了战场,之后家里无论谁入宫,娘娘都要让那人带句话骂我,过会儿见了我,指不定怎么生气。娘娘颇喜欢你,还有劳你说话了。” 玉姚心中暗暗羡慕他们姐弟情深,轻轻应了一声。 明光宫看上去,不是偏于富丽也不是偏于淡雅,只在大气上。正中的漪澜殿,便是淑妃的住所。玉姚与立文一路进去,却见漪澜殿前立着一位极美丽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并不少见,然而她的美丽却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美毫无攻击性,而是带着光明的气质。 明光季昭。 立文连忙拜倒:“娘娘玉安。”玉姚也慌忙跟着拜下。 “都起吧。”极为温和的声音,尾音带一点点戏谑,“我们的大将军终于舍得来看姐姐了?” “娘娘,”立文有些尴尬,“我现在在礼部办事。” “嗯。”季昭挑了挑眉,“本宫怎么听说你还和兵部那帮人称兄道弟的?还带坏了立德?” 立文连忙作了个揖:“娘娘听臣分辨……” 季昭不去理他,转而对玉姚笑道:“这便是我弟媳妇了吧?看着真不错。”便执了她手进门,立文一阵尴尬,连忙跟上。 里头小虞臻和小予湛玩的真开心。三岁多了的小女孩和七个月大的小婴儿趴在一起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季昭把他们挨个抱起来给舅舅舅妈瞧一瞧,不多时,恪敬夫人带着胧月过来了。 玉姚眼中一热,就要落泪。恪敬夫人也是笑吟吟地免了她的礼,让她看小胧月。小胧月一岁多一点,说话含含糊糊的,恪敬夫人把她照料的很好,长得十分喜人。 季昭在一旁看着玉姚面上变换的神色,淡淡笑了。 甄家四女,以甄玉姚最好打动。 虽然她现在已经做到真正不畏惧甄嬛了,然而当初既然这样布置了,总要做好的,对不对? 当日,立文夫妇回去后。蘘荷来报:胡德仪有孕,被晋封为胡容华。 这该是和睦帝姬了。 —————— 皇帝晚上过来的时候,似乎心里有事。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就问道。 “季卿有个庶弟,是十三岁吧?” 季昭“嗯”了声,疑惑地看着皇帝。 皇帝说:“朕去看温仪了。世芍十四了,该嫁人了。” 世芍和立德?皇上,你确定? “皇上,臣妾担心世芍和玉姚见面了会打起来。”季昭淡定地给了理由。 皇帝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你们季家不是有庶子二十分家自立的家规吗?” ……谁告诉你的? “分了家也要来往的。”季昭板着脸,“皇上要我两个弟弟为了妯娌间的恩怨头疼吗?” 皇帝叹了口气:“朕……世兰希望世芍嫁个好些的人家。你和世兰要好,所以朕才想到你弟弟的,倒忘了甄氏那一桩了。” “臣妾回头亲自去和肃贵嫔聊聊,再来回复您。” 第二日便去宓秀宫。 叶澜依与世芍带着三个孩子在后面玩,季昭与慕容世兰相对坐着。 慕容世兰叹道:“世芍见了我和皇上的模样,很灰心,不想嫁人。可我不想耽误她一辈子。” 季昭温声道:“我不是不喜欢世芍。然而我大弟娶得是甄家的女儿,是个性子绵软的,我只怕世芍过去了要和她生气,闹得两兄弟别扭。” “这一点我能劝住,”慕容世兰淡淡道,忽然转过头来直视着季昭,“你可想当太后?” 季昭咬紧了下唇:“你待如何?” 慕容世兰嫣然一笑:“慕容家虽然一败涂地,然而军中的人总不可能清洗干净,到时候便宜的是赫赫。只要你兄弟好好对待世芍,我就能列出份名单,上面的人不说对你死心塌地,但手握军权的人一点偏向就足以扭转大局了,你信不信?” “信,”季昭沉声道,“所以我就这样把立德卖给你了?” 慕容世兰挑眉:“我家世芍不好吗?” 季昭沉默一瞬,道:“好。” 当天晚上,皇帝下旨,宫女荣世芍救驾有功,册为余容县主,赐婚季家第二子季立德。 87 第八十七章 昨天心情很不好,就在网上看文,以前看过一篇《泰坦尼克真爱永恒》非常喜欢,想找出来再看一次,然后顺手点了评论,发现这篇我非常喜欢的文(喜欢到看完这篇以后我看不进任何泰坦尼克同人了)的评论里,貌似十个人八个骂女主,但是这篇文看下来,女主已经成为我女神了啊!然后看看这文的v章点击率很不错的,又看看作者的回复,发现作者心态超级好。蛮惭愧的。 现在心情好了很多,但怎么说呢,就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现在身体虽然回温了,之前的兴致也散了。 其实之前写这篇文我真的是很拼的。七月份的时候我忙得连轴转,每天写文只有三个小时,而且还是拆开的三个小时(四十分钟+二十分钟+两个小时),之间间隔蛮远的。 七月初,我右手受伤,为此,家长免去了我七天的作业。但那七天,我基本都保持了四更。 七月末,我眼睛浮肿了三四天,疼的上课的时候也只能眯着眼,老师都看出不对劲了让我回去歇着。然而我那些天还是三更四更不断绝。 这些我都没有抱怨过,但可能在我心里也埋了一些委屈的情绪吧,所以这一次爆发出来,这么狠。只言片语也说不出来,反正这次,我心里波动很大。我本人确实玻璃心,周围人都这么说的。 现在,怎么说呢,反正是不想再折磨自己了。写文就是件自娱自乐的事,没必要累着自己。以后,周一到周五两更,周六周日一更。别催,催也没了。说到底,我也是高三的人了。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拼不是拼在写文上头。 抱歉,我下次不会闹脾气了。后宫中相对是风平浪静起来了,至少对季昭是如此。 与皇后达成协议后,两人基本上相安无事,而目前宫里也没有其他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就只是一些新人们斗来斗去,也有投靠皇后的,也有要投靠她的,季昭明白皇后对自己的容忍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所以一个也没有接下。不过新人中倒是多有投靠胡蕴蓉的。 胡蕴蓉怀胎十月后生下了皇帝的第六个女儿,是为和睦帝姬。帝姬一生下来就被赐名为“珍缡”,人皆道和睦帝姬这般盛宠,几乎可以追上当年的永明帝姬了。而她的生母胡容华,在生下孩子后更是连跳两级,成为了正三品的昌贵嫔,一时间风光无限。 然而皇后对这一切却很淡然。掌着宫务的季昭也发现了蛛丝马迹——昌贵嫔今日的荣宠,只因她再也不能生育了,她自己大概是不知道的。而这一切是谁动的手脚,也只能是昭阳殿那一位了。若非那一位故意透露,她怎么会这么容易知道?这还是警告。 世芍与立德已经成亲了,小两口处的倒不错。在世芍出嫁前,世兰很是给她讲了一番自己多年血泪史悟出来的道理,所以世芍倒也懂得收敛脾气,见到甄玉姚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真的吵起来。管家权暂时还是由季白氏掌着,所以二人也没有太大利益上的冲突。 在世芍得到皇上特许,回宫探亲表示过得很不错后,世兰按照约定交给了季昭那份同情慕容家的军官名单,其中甚至包括几个京城的校尉。季家那边来信说,立德已经在准备今年的武举了。 在予湛与怡宁的周岁宴上,皇帝为淑妃又加尊号“简”,是为简淑妃。而安昭媛由于生的是女儿,位分又已经比较高了,所以并没有加封,只是赏赐了许多东西。 当日的抓周环节,予湛抓到了一只小麒麟,怡宁抓到了一本书。这当然都是提前教好的,不过皇帝还是很开心。 麒麟是祥瑞的东西,天家子孙当然是有福气的,也不会招了猜忌,但真要用上的时候,一句“福泽深厚”也是颇为管用的。 宫里的形式,除了昌贵嫔的得意外,新进妃嫔中,周小仪已经封了庆嫔,祺嫔成了管容华,祥贵人成了祥嫔。 这一批进来的新人,都是中等家世的年轻女子,争斗起来也更加厉害。就像祥嫔,她算不得得宠,在宫里也不敢招惹旁人,却偏偏敢抢和她同居一宫的福贵人的恩宠。福贵人却是个老实的,每次皇帝呆的好好的,祥嫔就派人来说心口疼,福贵人从来不拦皇帝,一年也难得侍寝几次。不过她整天笑着傻乐,倒没人把她放在心上。 季昭揣度太后的心意,是不喜欢后宫的不正之风的。再有,她也喜欢福贵人乐天知命、大智若愚的性子。于是回了皇后,将祥嫔贬为祥贵人,福贵人升为福嫔,并将福嫔迁到自己宫中居住。 当时皇后似笑非笑看着她,还是准了。 福嫔于是入住了明光宫的瑶花阁,那里先后死了祝岚以及洛临真,宫里私下都说那里不祥,季昭本是打算安排福嫔住在先前陵容住的锦瑟阁的,然而福嫔却说喜欢瑶花阁的景致,于是季昭命人好生修缮了那里,才让福嫔搬进去。 对于福嫔来说,她一直觉得,再聪明的人也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因此入宫以来就力求低调,虽然因此被人看不起嘲笑,不过她养气功夫好,也都过去了。活着总比死了强。被祥贵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情,偏偏不知道自己哪里得了简淑妃的青眼,直接被生了位分迁宫。这倒是好事,有这位宠妃娘娘罩着,日后日子好过些。只是不明白简淑妃到底是什么心思?还是挑一个不祥的地方住下吧,她是真的没有争宠的意思。不过简淑妃对她倒是真的挺照顾的,她感激之余也和这位娘娘多亲近亲近,人在屋檐下不是吗? 对于皇后来说,简淑妃要做好人就让她去做吧,反正宫中大部分人一直都认为她是个好人。再说她拉拢了一个傻乎乎的福嫔,打压了一个漂亮一些恩宠也多一些的祥贵人,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买卖。可能是简淑妃又同情心泛滥了吧?以前对华妃她不就是这样吗?说到华妃,皇后现在还是有些恨得牙痒痒的。皇帝虽然不再临幸她了,可也不允许任何人欺侮她,不允许内务府苛待她,自己想要报复都不成。肃贵嫔整天呆在宓秀宫里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想抓把柄也抓不到。偶尔带着温仪帝姬出来散步或是走访简淑妃,遇到高位嫔妃也从不请安,倒没人敢管她。就是那个管文鸳——她手下的第一帮手蠢,居然还凑上去嘲讽了几句,隔天就被皇帝降为容华了,本来她已经成婕妤了的。 对于皇帝来说,祥贵人是哪只?福嫔又是哪只?算了,季卿高兴随她去,什么大事啊。那个整天求见要伸冤的祥贵人,给朕叉出去,连季卿都不能来仪元殿你算什么东西。 对于太后来说,简淑妃一直恭谨有礼,又给她添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没有霸着儿子不肯放,现在又肯出手整肃宫中风气,帮着皇后得罪人,嗯,是个好的。大皇子在皇后膝下,又是嫡又是长,太子之位差不多是稳的,多个能干的弟兄也不错。 乾元十八年的中秋节,阖宫欢宴。当日,太后也到了场,并且要皇后为清河王玄清挑一位好女子做妻子。玄清已经二十四岁,实在是拖不得了。 季昭似乎许久没有见过玄清了,按剧情,他应该正在追求甄嬛? 玄清起身,向着坐在上首的太后深深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充满痛苦与坚决的眼神,令伴在太后身边的季昭都有些动容,然后说道: “还求母后恩准,清只愿得一心人,宁愿等待终生。” 太后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88 第八十八章 乾元十八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分外早,小予湛才一岁半,受不得寒,可小虞臻已经四岁半了,小小的女孩被她父皇宠的无法无天,闹着就要堆雪人。 皇帝也由着她,一群宫女小心翼翼陪着个小丫头胡闹,季昭与皇帝坐在门廊下,抱着小予湛看着。皇帝道:“六弟听说病了,朕打算去看看他。” 谁知这句话落到了小虞臻的耳朵里,小丫头立刻丢下才堆了一点点的雪人跑回来:“父皇,叔叔师父病了吗?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小虞臻还小,并没开始随着玄清学习。玄清这些年因为怕被太后逼婚,也不怎么入宫,不过倒是常常让人捎些小玩意儿给永明帝姬,加上宫人们的说笑,小虞臻也晓得自己有个叔叔师父。不知怎么的,小虞臻分外喜欢这个叔叔师父——当然这次闹着要去探病,估计还是想出去玩。 皇帝把她一把抱起来,用胡茬去扎小女儿娇嫩的脸蛋,惹得小虞臻哈哈大笑:“小虞臻要去看你六叔?可以啊,但是冻着了可别哭鼻子。” 季昭不依道:“皇上,丫头还小,清凉台远了些吧。” 结果小虞臻张嘴就要哭,皇帝连忙答应:“没事没事,父皇带你去。”又转向季昭,“你也去,她是小,离不得娘。” 小虞臻鼓着嘴巴冲娘亲得意地一笑,季昭气结。 皇上,您真让她哭哭看,绝对没有半滴眼泪啊! 最后真正去清凉台探病的人还是挺多的。胧月也闹着要看六皇叔,于是养母恪敬夫人也同行了。而昌贵嫔怎么说也是清河王的远房表妹,皇帝也带上了。 —————— 甄嬛坐在玄清床前,含笑注视着他。 离宫三载,除了太后派着卫临来给她看过几次脉外,就是清河王偶尔来探望她了。她明白他的心意,但碍于他没有说出口,也不好回绝,再说宫外日子实在困苦,他的照顾让她感动。这一回她病重,他悉心照料导致自己病倒,她记在心里。她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要忘了皇帝,开始新的生活。 正要开口说什么,阿晋急急忙忙进来说道:“不好了,娘子快躲一躲吧,皇上带着简淑妃、恪敬夫人、昌贵嫔和两位帝姬来了!” 甄嬛大惊,站起来就不知所措,没有留意到玄清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只听玄清道:“我榻后有一架屏风,先到屏风后面避一避吧。”甄嬛急忙到后面避了,刚站好,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六弟这一病,都没有人与朕谈诗论画了。” 甄嬛听到皇帝的声音,如遭雷击,顿时动弹不得。 玄清就要请安,皇帝连忙按住:“病着还拘礼,快躺好。” 玄清只得躺下,笑道:“皇兄这么说,也不怕得罪了简淑妃娘娘。” 皇帝回头看一眼,季昭正对他笑着,于是随意道:“季卿在画上并不大通,说起诗来又总与朕意见不合,还是六弟让人舒心。” 玄清苦笑道:“那么臣弟就是谄媚君上的小人,娘娘就是直谏的明臣了。” 他说的风趣,惹得恪敬夫人和昌贵嫔都笑出声来。 皇帝道:“难得雪化了,今儿天气又好,她们整日闷在宫里也是无趣。因听说你病了,所以出来看你。”他仔细端详玄清,“人倒还有病色,只是精神还好,红润得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样。”于是转头向昌贵嫔道:“蕴蓉,你如今倒拘束了,从前见着时还叫一声‘六表哥’,现下倒一声儿也不言语了。” 昌贵嫔掩口笑道:“皇上取笑我不懂事么。如今臣妾是皇上的嫔妃,自然把这个放着首位,见了六王爷也要守君臣之礼呀,哪里还能只先叫‘表哥’呢。” 恪敬夫人笑吟吟道:“胡妹妹这样懂事,皇上还说她拘束呢,真是冤枉妹妹了。” 甄嬛在她们说话间打量着昌贵嫔,这位皇帝的新宠。只见她一张鹅蛋粉脸,大眼睛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量十分娇小,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无数,一团珠光宝气。通身的豪贵气派,生生把身边着一袭绣冬梅斗艳宝蓝色织锦裙衫的恪敬夫人给比了下去。 又去看简淑妃,这个与她同时进宫的女子,如今在后宫中仅在皇后之下,又育有一子一女,按理说该是风光无限的。然而她外头只是一件银白暗纹织锦软毛披风,很是素净。 甄嬛心中暗道,简淑妃能到今天这一步,果然是个有本事的。那昌贵嫔说是探病,却穿的这样华贵,难怪恪敬夫人与简淑妃都未将她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酸楚,这样的风光,这一世都与她无关了,如今,还有谁记得当初宠冠六宫的莞贵嫔呢? 忽然听到个软糯的声音:“六叔,永明来看你了。”马上有另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跟上来:“还有胧月也来了。” 声音软绵绵入耳,甄嬛的身子陡地一震,不由自主地便向外看去。那屏风由四扇樱草木雕绘而成,而四周皆又五寸来阔是雕花镂空了的。 小心掩好衣角探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被恪敬夫人抱在怀里,揪了两个圆圆的双鬏,鬏上各饰了两颗明珠,一身粉红色的水锦弹花袄,细白甜美的瓜子小脸上乌溜溜一双大眼睛,黑亮如两丸黑水银球儿。 甄嬛心中一痛,死死抓着屏风,却看见简淑妃诧异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急忙不敢再有动静。 季昭淡淡一笑,甄嬛在这里,那么剧情还是进行下去了。 纵然她知道皇后的把柄和胡蕴蓉的弱点,她还是要靠甄嬛来动手。 对于皇后,她身受太后恩情,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让太后伤心,由着甄嬛出手最好不过——原著中,皇后事发之时,太后尚在。等甄嬛亲手扳倒皇后以后,太后为了朱家,只能扶持与她最为亲近的自己。 而胡蕴蓉,甄嬛是利用她过敏设计她死去的。季昭自认做不到那样狠辣。所以,尽管她知道,她还是希望由甄嬛来做这一切。 她希望自己能够月朗风清,光风霁月,她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名字中那个“昭”字,配得上自己的宫殿——明光宫。 她希望自己能留存光明的气息。 ——决不妥协。 89 第八十九章 两年的光阴,说快是快的,说慢也是慢的。 这两年的时光,依然是那些新人们争斗不休。身处高位的季昭并不愿意陷进去,左右皇帝一直喜欢来她这里坐坐,她只是安安心心养着孩子。再去太后那里走动。 她与陵容、陆璐依旧亲厚,而同居一宫的贞嫔、福嫔也与她有些交流。贞嫔聪慧,然而对皇帝的一片痴心让她时常自伤。福嫔大智若愚,棋下的极好。都是说话的好对象。 胡蕴蓉自从封了贵嫔以后更加气盛,这个颇有野心的女子,一心要问鼎妃位。然而并没有人告诉她她已经不能生育的事实。 傅如吟禁足结束后,宠爱大不如前。皇帝懒得动她的位分,升回成婉嫔就不再动了。不过还是偶尔对着她那张脸出神。一心固宠的傅如吟,狠下心来使用五石散勾引皇帝,开始还好,皇帝对她热情了很多,她忍不住加大剂量,终于是伤了皇帝的身,导致皇帝吐血晕倒。 太后大怒之下赐死了傅如吟,然而皇帝的身体却是真的伤到了。简淑妃向太后进言,免去了今年的选秀。太后考虑到皇帝的身体,又觉得后宫人不少,便同意了,只单单给几个宗室指了婚。 太后到底年迈,不耐操劳,于是指了她觉得懂事的几个嫔妃侍疾,又吩咐人去把平阳王、清河王、岐山王喊入宫。 季昭侍疾出来刚好看见平阳王,对方连忙拱手唤道:“娘娘玉安。” 季昭也回了礼,微笑着问道:“听闻王妃又有了身子?恭喜王爷了。” 平阳王妃季欢于去年产下一女,让盼孙子成狂的太妃有些不满,就要给玄汾赐下妾室,只是季欢生的貌美又颇有手段,玄汾与她感情正好着,于是便推辞了,这让太妃更加不满,不过碍着宫里的简淑妃,还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玄汾笑道:“是啊,欢儿已经有孕四个月了。” 季昭于是和他点头告别,扶了蘘荷的手慢慢向明光宫的方向走去。皇帝病着,她不想太过招摇,所以没有叫辇轿。 金盏与玉漏都已经嫁人,因为玉漏的缘故,林朔也彻底向她投诚了。银铃与明镜都是无意嫁人的,而蘘荷和芰荷就是家里转为她准备的,更没有嫁人的意思。所以身边的宫女,要操心的只剩下一个叶澜依了。按照原著的时间表算,叶澜依没多久就会被皇帝看上。季昭却希望叶澜依能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目前她可没有看上清河王的意思,事实上她也基本没见过对方。 如今的叶澜依最喜欢的颜色是淡蓝色,而不是原著中的绿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季昭倒是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叶澜依的意思,只是她怎么也不愿意讲,说舍不得小虞臻和小予湛,而两个小孩子听说娘亲要送走澜依姐姐,更是急的大哭一场,让季昭哭笑不得。只有先托着母亲留意人家了,季白氏原先见澜依生得美貌,有心将她讨来给立文做妾,但季昭拒绝了。 一路穿花拂柳,却在太液湖畔遇见了清河王。 他面色清淡,似乎心有郁结,见了季昭微微施礼:“娘娘玉安。”季昭也还礼道:“王爷如何在此?” 他道:“这几日给皇兄侍疾就留在宫里住了,今日出来走走。”略顿一顿,又笑道,“永明帝姬已经六岁了,娘娘问了她想要学什么吗?” 季昭亦笑道:“王爷还记得啊。永明倒喜欢画画儿,平日里总往景贵嫔那里跑。”景贵嫔便是陆璐,一年前由婕妤晋封为贵嫔。 玄清淡淡笑道:“那看来用不上小王了。” 季昭笑道:“哪能呢?皇上以前提过好几回,要王爷教她下棋呢。”说着面上微微带出担忧来,“皇上的病总不见好,一直烧着说些梦话。” 多是叫宛宛,只是居然,也叫过一次自己。季昭不是不感动的,只是不敢以为他就真的多么稀罕自己。 玄清面上有些嘲讽的笑意,很快掩去了,忽然便问道:“娘娘可是觉得小王无用么?” 季昭一皱眉:“本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先前一些还算是妃子和王爷之间正常的问候,这一句就已经不对了。她现在圣眷优渥,并不想节外生枝。多年前在舟上说的那些话,她虽还记得,却绝不可能与玄清再说了。 “罢了。”他自嘲一笑,“昔日娘娘为容华,清为王爷,今日娘娘已为简淑妃,清仍为王爷。且清的王爷之位不过凭的是天家血脉,可谓十分无用了。” “王爷慎言。”季昭面上已有薄怒,“本宫还有事,不陪王爷闲聊了。” 他如梦初醒,忙道:“小王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面上闪过一丝悲伤,“还请娘娘留步,小王还有一句话想问娘娘。” 季昭心中微有触动,身边的蘘荷早就急了,出声提醒道:“娘娘……” 定了定神,季昭道:“无妨。”直视着玄清,“王爷请问。”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感激他的。感激他让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沉静道:“娘娘昔日的愿望,可还记得?” 她亦肃穆道:“一日不敢或忘。” 尽管他与甄嬛那般纠缠,然而,他依然是这个古代,唯一能够让她说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她的志向的人。或许这就是知己——然而不行。 “如有那日,”玄清郑重道,“但愿小王能为娘娘效力。” 但愿。 季昭恍然记起他的那些,必须忘记的梦想。 他不是不希望为国效力,然而皇帝对他,看似亲热,实则猜忌。 她浅笑道:“好。” 玄清于是施一礼,大步离去。 季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回宫。” 她无需解释什么,蘘荷对她足够忠心。而今日贵为简淑妃的她,也不至于连封锁与清河王会面的消息也做不到。 这个时候,玄清与甄嬛,大概是在一起了吧。 90 第九十章 皇帝身体真正大好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身体好了的皇帝,不大愿意去找那些妖娆娇嫩的小姑娘,对于这次选秀被免去也很是满意。他喜欢去在他身边有些时候了的人那里坐坐,季昭无疑是个中翘楚。 留着心让明镜知道,她只是和皇帝说说话,并不曾勾引皇帝,果然太后对她愈发满意。 玄清开始教着小虞臻学习丹青和下棋,只是他并不常来,不过教了五六次,到了冬天的时候,皇帝就将他外派了,名义上是游山玩水,实际上,为了防止季昭生气这个师父不称职,皇帝将一切和盘托出,玄清是去摆夷刺探赫赫军情了。 季昭没有多问,只是记得和赫赫似乎争端又要起了。立德去年就中了武举,早就和世兰名单上的人明里暗里结交了,因为宫里简淑妃对着肃贵嫔的照拂,加上季立德又娶了余容县主荣世芍为妻,那些武将都挺欢迎他,也肯指点他的武艺和兵法韬略。立文不能再上战场,不过对于弟弟的这些事情倒是颇为关心。 立德与世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立文和玉姚也有了一子一女。那个女孩叫季欣,是季昭亲口起的名字,深得季昭疼爱,已经有两岁半了。 徐燕宜在皇帝生病的时候,没有资格侍疾,于佛堂中跪了多日,大病一场。季昭对于她的痴情很是感佩,便在太后那里提了一句,太后于是下旨晋封贞嫔为徐顺仪。之前的陆顺仪一年前病逝了,顺仪位也就此空出。皇帝听闻了缘由后,有些触动,也多去徐燕宜那里坐了坐。 乾元二十一年一月,顺仪徐燕宜有孕一月,被晋封为徐容华。 —————— “什么!清……死了?”甄嬛大惊失色,捂着小腹,泪流满面。 “娘子听奴婢一句劝,”槿汐苦口婆心,“娘子还怀着身孕,莫非娘子不要这孩子了吗?” “不!我要他!这是我和清的孩儿!”甄嬛猛然惊醒,泪流满面,“我要他!” “不若娘子服下王爷生前让人配好的假死药,”浣碧流泪劝道,“我们逃了这甘露寺,一起将这孩子好好养大。” “不。”甄嬛缓慢地说道,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从口出吐出来,“我要回宫。” “什么?”流朱惊叫道。 甄嬛冷然道:“清死得蹊跷,我不能不理会。他去滇南之前曾和我说过,滇南乃兵家重地,又是大周一半粮草所在,赫赫向来虎视眈眈,常有细作混入。他的意外是滇南乱民所致还是赫赫所为都不得而知,更或许还和宫里有关。但无论是哪一种,凭我眼下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为他报仇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注定了是遗腹子,可是清河王一脉不能因我而终止。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给他一个名分好好长大。再说我们甄家当年冤屈,也唯有那个人能帮我们!” 她恨得咬牙切齿,字字是血:“纵然玉姚嫁到季家,脱离苦海。可我爹娘与哥嫂还在煎熬,我那幼妹玉娆,当初何等娇宠……我一定要他们过上好日子!没错,我要回宫!”她愈说愈疯狂,“我要回宫!我要夺得皇帝的宠爱,我要拿到无上的权势来守护我爱的人!上天夺走了我的爱情,那我就要夺到权势来做补偿!我一定会成功!” 流朱与浣碧相互对视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槿汐跪在地上,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愿听娘娘差遣!” —————— 乾元二十一年二月,李长劝说皇帝去甘露寺上香,之后又一路引着皇帝去了凌云峰。在凌云峰,皇帝见到了一身素衣、梦呓般念着“四郎”的甄嬛,大为感慨,二人重修旧好,皇帝临幸了甄嬛,并向甄嬛承诺会来看她。 如此一月之中,皇帝又寻着机会去看了甄嬛两次。宫中人的目光大都盯在怀孕的徐容华身上,并没有留意到皇帝的行踪。小厦子倒让人给季昭递了消息,说是皇上吩咐他亲自去将甄家的人接入京,季昭谢了他,面上也只作不知。 宫中倒是有了一桩变故,徐燕宜刚因身孕晋封容华没几天,钦天监夜观星相,发现有二十八星宿北方玄武七宿中危月燕星尾带小星有冲月之兆。徐容华闺名中有一个燕字,又住北边的殿阁,又恰巧有了身孕应了带小星之像。这危月燕自然是指怀着身孕的徐容华。 宫中主月者一为太后,二为皇后。太后自从听闻清河王去世后就病得厉害,皇后也发了头风旧疾,不能不让人想到天象之变。皇帝一向仁孝,是而不得已将徐容华禁足。徐燕宜心思敏感,因此事时常暗自伤神,季昭宽慰几次不得用,好在皇帝还时常来看自己,便要他写个一言半语给徐容华收着安心,总是为了她腹中孩子着想。皇帝很是赞赏她的体贴,照做了。徐燕宜自此精神倒好了许多。 甄嬛寻了个机会,让前来送东西的李长恰好看见她在干呕,含羞带怯地表示自己有了一月身孕。李长喜得就要回去禀报皇帝,甄嬛忙拦住他: “李总管能否让皇上派卫临卫太医来给我安胎?宫里我也就他比较熟悉。” 李长连忙答应下来:“自当如此。”偷眼觑了槿汐一眼,便退了出去。 没过几天卫临便赶到了,给甄嬛请安的时候还是欢欢喜喜的,可等摸了脉,脸色大变。 “娘娘,您……”您的身孕分明是三个月了! 甄嬛冷冷笑道:“卫太医在惊讶什么?皇上认为本宫的身孕是一个月,那就是一个月,卫太医要质疑皇上的决定吗?” 卫临大惊:“你居然欺君!” 甄嬛妩媚一笑:“卫太医何必这么说呢?”接着脸色一变,肃声道,“你还是给本宫想清楚吧!你若告诉皇上实情,皇上为了自己的颜面,赐死本宫后也一定会杀了你!不要命去给皇帝尽忠,还是跟着本宫博一个泼天富贵,你自己决定!” 卫临跪在地上,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滴落,终究咬牙道:“微臣愿为娘娘效劳!” 甄嬛满意地一笑:“好了,现在,你来告诉本宫如何掩饰自己的月份。” 91 第九十一章 太后病了这些日子,皇后又头风发作,在她跟前服侍的也就是季昭了。 这一日太后悠悠醒转,正与季昭说着话,皇帝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母后,儿臣这里有一幢喜事,您可要听?” 太后倚在榻上,微微笑着:“你说吧。” 真要皇帝开口了,他面上却有了几分犹豫,到底开口说道:“二月时儿臣去甘露寺上香,遇到了甄氏,朕想要迎她回宫,重新册封为妃。” 太后微惊,随即沉了面色淡淡道:“甄氏已是废妃,皇上该想想自己的名誉。” 皇帝忙道:“母后有所不知,甄氏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后淡淡“哦”了一声,也没表态,却看了季昭一眼:“季丫头,你觉得呢?” 这是要她来说服皇帝了。 季昭思量一瞬,浅浅一笑:“臣妾以为不妥。” 皇帝疑惑道:“朕记得甄氏在宫里的时候,你一直挺照拂她,再说你弟弟又娶了她妹妹,怎么会觉得不妥呢?” 季昭眼神清亮,声音柔和:“臣妾以为,甄氏应当以贵嫔的位分回宫。” 皇帝蹙眉,却没打断她,听着她说下去。 季昭款款道:“甄氏出宫之时,乃是从三品的婕妤。她当初册封贵嫔未成,是因为冒犯了纯元皇后,那么仍为从三品婕妤,这一桩便算过了。” 皇帝点一点头:“然后呢?” 季昭继续说道:“臣妾不晓得甄氏为何要离宫,私心猜测是因为甄家事变。甄家如何,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行为,甄氏既为后宫众人,当以皇上为先,却只顾私情。这是她的第一桩错处。甄氏为了私情离宫,抛下了刚刚出生的女儿,单这一点,臣妾人母之心,便不愿原谅她,无论什么,做人母亲的,怎么能丢弃子女?这是她的第二桩错处。甄氏在佛门清静之地怀上皇上子嗣,致使皇上为世人指点,这是她的第三桩错处。” “甄氏已经悔悟……”皇帝犹在为她辩解。 季昭微笑道:“就拿臣妾的姐妹安昭媛来说,她多年小心谨慎,没有犯下一桩错,也没见皇上再动她的位分。甄氏有错,拖了整整五年才悔悟,皇上却要赏赐她,这让后宫众多没有犯错的姐妹情何以堪?她们或许不如甄氏会讨皇上欢心,但她们亦是一心一意侍奉君上,半点错处都不敢有,生怕遭到皇上厌弃。” 皇帝终于点头:“淑妃说的很对。”又道,“那贵嫔的位分从何而来?” 季昭温文道:“前三桩错处,看在皇上喜欢她的份上,只降一级,便是正四品的容华。然而甄氏有孕,依例晋封一级,那又是从三品的婕妤。但是臣妾私心想着,婕妤的位分是不能做一宫主位的,甄氏怀着身孕,还是当个一宫主位有些事情才来得方便,妃嫔生产后是可以再晋一级的,所以便提前再晋一级为贵嫔。等她生产后就不晋封了。” 皇帝细细想了想,叹道:“还是淑妃想得周到,也罢,朕这就让人重新收拾了棠梨宫,接莞贵嫔回宫。”又对太后笑道,“那儿臣先去处理政务了,还是淑妃陪着母后。” 太后随口问道:“同皇后商量了吗?”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满不在乎道:“皇后病着,朕不好去打扰。她一向贤惠,想来不会反对。” 太后于是点点头,皇帝便去了。 “你做得很好,”太后温言道,“是个明理的孩子。” 季昭忙道:“臣妾不敢,是皇上圣明。” 太后满意地一笑,不再多言。 —————— 五月初一,阖宫大喜——传闻已经身死的清河王玄清,活着回来了。 玄清还在仪元殿和皇帝叙话,关于他这遭的离奇经历已经由贴身小厮阿晋的嘴,传遍了后宫。 玄清乘坐的船在腾沙江沉没,他识得一点水性,费尽力气游上了岸,却被埋伏在岸边的赫赫细作控制住,这些细作早就打探到了他的身份,给他服下十香软筋散,将他从滇南带往赫赫,意欲以他的身份在两军阵前要挟。只是还没有开战,不免看管松散,玄清一日趁人不防抢了匹马出来,日夜奔逐到上京边界才得平安。 小虞臻听说六叔死而复生,高兴得不行,闹着就要去看,季昭怎么劝也无法,估摸着皇帝和清河王叙话差不多了,便带着小虞臻向仪元殿慢慢走去。 仪元殿前几步,季昭刚阻止了要进去通报的宫人,已见清河王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她的时候,神色大变,似是欣喜又似是茫然,蹲下就是一个大礼:“给简淑妃娘娘请安。” 皇帝从后面跟出来,朗声笑道:“六弟见了简淑妃,很是欢喜啊!”又转向季昭,微笑道,“季卿如何来了?” 季昭忙请了玄清起来,对着皇帝道:“小虞臻闹着要见六叔呢。” 玄清亦笑道:“臣弟在赫赫滞留了许久,如今见到个面熟些的人就忍不住觉得亲近,莫非皇兄吃醋了?”那笑容却怎么看都带着些许心酸。 小虞臻撇嘴道:“永明一过来就给皇叔请安了,可皇叔就不理我,只知道看……”季昭忙掩了她的口,笑道:“你小小一团,有谁看得到?”小虞臻也就不闹腾了。 皇帝笑道:“六弟正要去看母后,朕政务繁忙就不跟着了,简淑妃你素来得母后喜欢,小虞臻又有一堆话和皇叔说,不如你一并去寿康宫请安吧?” 季昭连忙答应。 走了一路,玄清都只是和小虞臻说笑着,与季昭之间也就是淡淡的几句问候而已。季昭见他这样,只觉得大概是自己误会了吧,他刚才那个眼神,真的只是因为重见故人的激动。 上次在清凉台明明见到了甄嬛啊,再说甄嬛现在也怀孕回宫了,剧情应该没有变。玄清又不是滥情的人。他也许只是拿她当知己,是她想多了。 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的真爱要回宫的消息吧。 一个闪神间,玄清已经将小虞臻递给了叶澜依,温文道:“娘娘可好吗?” 季昭亦微笑道:“太后听闻王爷身死的讹传后,一直病着,这两日略有好转。” 他一顿,然后道:“我是问你。” 我、你,多么危险的字眼,季昭强压住心中的惊疑不定,淡然道:“本宫有什么理由不好?”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她,却一瞬就移开。 “小王失仪,娘娘勿怪。” 一字一句,极清楚又极冷漠。 —————— 五月初六,莞贵嫔甄嬛回宫。 92 第九十二章 甄嬛回宫并没闹出多大的阵仗,左右一个贵嫔,在宫里也算不得什么太高的位分。 宫中位分高于她的大有其人。皇后、简淑妃、恪敬夫人、端妃、安昭媛、吕昭容,足足六位。与她位分相当的也还有景贵嫔、昌贵嫔、惠贵嫔和肃贵嫔。所以回宫的这位莞贵嫔,的确算不得什么。 当然有些有心的,暗地里从哪个嘴碎的宫女那里,听说了之前的傅如吟与甄嬛的相似,纷纷觉得皇帝是将傅如吟当做了甄嬛的替身,心中暗暗警惕。不过这都是那些低位嫔妃的心思了。中高位嫔妃中,虽然也有记得甄嬛当日宠爱的,不过都还沉得住气。 甄嬛回宫那日,皇帝呆在漪澜殿逗弄一双小儿女,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季昭看着皇帝的样子,也不戳破,就笑吟吟看着他,看到皇帝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刚要说话,李长已经进来道:“皇上,莞贵嫔娘娘不肯接受妃子仪仗,坚持要以贵嫔仪仗回宫。” 皇帝虽然只册封了甄嬛为贵嫔,但是之前忘形之下曾经用“莞妃”来称呼她,现在就有些心虚,所以派了妃子仪仗去接她,也是给她长脸的意思,听说甄嬛不肯接受,心下就有些愧疚,自己到底是没有遵守诺言啊。 李长见机忙道:“贵嫔娘娘体恤皇上,这是娘娘的一片痴心啊!” 季昭淡淡道:“劳烦李总管再跑一趟,用本宫的仪仗去接莞贵嫔回来。”对着皇帝嫣然一笑,“可好?” 皇帝犹豫道:“莞贵嫔连妃子的仪仗都不肯用……” 季昭笑道:“是啊,这次四妃的仪仗她再不答应,那下次再抬,会是谁的仪仗呢?莞贵嫔一向知礼,怎么敢不受。” “鬼精灵。”皇帝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对着李长道,“去吧。” 季昭笑语道:“莫非皇上没告诉过莞贵嫔要用妃子仪仗去接她吗?还好,皇上在臣妾这儿好好坐着。要是皇上思念莞贵嫔心切,巴巴就在宫门口等着,那这般折腾下来,皇上可不累着了。” 皇帝一愣,他当初与甄嬛说要封她为妃,用半幅皇后仪仗去接她,当时甄嬛并没有推辞。到了这个时候又开始推辞,摆明了就是做作,忍不住就皱起了眉。 还好听了季卿的话,只封为贵嫔,要是真的封妃,那得多少妃嫔去迎接,她这样一折腾,不是让所有人都等着吗?这个下马威可真是的。说起来,他当初来许诺要封季卿做贵妃的,嗯,回头找个理由就封了…… 而甄嬛果如季昭所料,见到四妃的仪仗再也不敢推辞,这次是四妃的仪仗她还拒而不纳,那下次抬来的就只能是皇后仪仗了,她更是有嘴说不清,只好上了。 这下甄嬛是被放在火上烤了。她成了满宫的笑柄。这位莞贵嫔娘娘,推辞了妃子的仪仗,最后却乘坐着四妃的仪仗回了宫,任谁听说了,都只能说一句:矫情! 叶澜依更是专门跑了一趟宓秀宫,将事情经过给肃贵嫔讲了一遍,因为她与世芍交好的原因,肃贵嫔对她也很是疼爱,叶澜依晓得肃贵嫔讨厌甄嬛,当然急着过去讲笑话。 当然,肃贵嫔娘娘的金句“贱人就是矫情”让叶澜依冒了好一会儿的星星眼,然后看着一旁的温仪帝姬娇嫩的小脸,由衷觉得会不会教坏小姑娘……罪过罪过。 甄嬛回来的时候打扮的颇为华贵妩媚。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一袭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用蔷金香草染成,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并且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挽的是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有细碎清灵的响声,发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子。发髻正中插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凤头用金叶制成,颈、胸、腹、腿等全用细如发丝的金线制成长鳞状的羽毛,上缀各色宝石,凤凰口中衔着长长一串珠玉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发髻正顶一朵开得全盛的“贵妃醉”牡丹,花艳如火,重瓣累叠的花瓣上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簇簇如红云压顶,妩媚姣妍,衬得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颈上不戴任何项饰,只用工笔细细描了缠枝海棠的纹样,绯红花朵碧绿枝叶,以银粉勾边,缀以散碎水钻,一枝一叶,一花一瓣,绞缠繁复,说不尽的悱恻意态。同色的赤金镶红玛瑙耳坠上流苏长长坠至肩胛,微凉,酥酥地痒。 画的是远山黛,脸上薄施胭脂,再用露水匀了珍珠粉淡淡施上,成“飞霞妆”,脸上幽暗的苍白便成了淡淡的荔红。执了紫茉莉胭脂笔,在眉心描画一朵梨花形状,遂成“姣梨妆”。 皇帝见到甄嬛的第一眼,想起的居然是简淑妃以前和她讲的笑话。 “……臣妾和肃贵嫔说笑的时候,告诉她,以前她打扮的那样华丽,看着简直像个移动的珠宝架……” 当下皱眉道:“莞贵嫔怎么这样华丽?朕记得你以前爱好清雅。” 甄嬛忙婉转道:“臣妾在佛寺久矣,生怕被姐妹们瞧不起,只得靠衣衫撑着……”说着就要落泪。皇帝淡淡道:“莞贵嫔是暗指朕身边有浅薄小人?” 甄嬛瞠目结舌:“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道:“打扮素淡点,太后还病着,你倒有心思穿红戴绿的。朕刚才去看简淑妃,她统共就用了一支赤金蝴蝶步摇,剩下的都是些式样简单的白玉、碧玉簪子,你倒好。” 一旁的册封使玄清见两人气氛尴尬,淡淡道:“简淑妃深明大义,莞贵嫔为君饰颜。” 言下之意,简淑妃身为高位嫔妃,严于律己,而莞贵嫔只是一心讨皇帝欢心,也不是错处。 甄嬛见他如此,又感动又委屈。感动的是他为自己说话,委屈的是他说自己谄媚君上。清!你可知道我回宫是为你给你复仇?是为给我们的孩子荣华富贵?是为了夺到至高无上的权势来守护我所爱的人?清,你的真的误会我了。 不,我宁愿你误会我,这样你就会恨我!这样你才能忘了我,过上自己的生活!哦,清,我会在佛前为你日日祝祷的,你一定要幸福! 93 第九十三章 甄嬛回来后稍稍歇息,第二日便去拜见皇后。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金灿明朗,照在昭阳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雕栏玉砌也别有光辉。昭阳殿外花木扶疏,皇后最爱的牡丹盛开如繁锦,反射着清亮露光,姹紫嫣红一片,十分好看。 却见一个小宫女打了湘妃细帘出来,瞧着甄嬛打量了两眼,好奇道:“这位小主是谁,从前倒也没见过。” 话还没说完,剪秋已经闻声而来,“啪”一击拍在那小宫女后颈,喝道:“眼皮子浅的糊涂东西,这是莹心殿的莞贵嫔,嘴里胡咀什么小主。” 甄嬛心中有气,便冷眼看着,等她教训完,方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告诉一句就得了。”又问道,“皇后可起来了么?” 剪秋道:“娘娘刚起身呢,贵嫔来得好早。” 甄嬛随着剪秋进去,却看剪秋引着她,到了第十一个座次上,心中有些不悦,然而没有发作。剪秋陪笑道:“端妃与肃贵嫔虽然不来请安,但位子还是要留着的。娘娘新近回宫,所以昌贵嫔、景贵嫔、惠贵嫔几位的位子也在前面。” 又说了几句,皇后出来了。她穿着玫瑰红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衣,金线绣制的牡丹花在纱缎裙子上彩光绚烂,与浅金云纹的中衣相映生辉。 甄嬛今日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打扮的很简朴。挽的是如意高寰髻,簪一枝小巧的三翅莺羽珠钗,并一朵苗银蝴蝶押发。衣裳也刻意往低调里走,一件七成新的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衣。剪裁合身简洁,花饰是衣料自有暗纹镂花,连常见的衣领刺绣也一并略去,只在袖口疏疏绣几朵浅黄色的腊梅花。所以刚才那小宫女错认了她,实在不冤枉。 甄嬛请了安,含笑向皇后道:“臣妾在甘露寺修行,念念不忘皇后一直以来对臣妾的关怀,因此日日祝祷,奉了佛珠在佛前开了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给娘娘,保佑娘娘岁岁安康。” 浣碧端了紫檀木托盘躬身走到皇后面前奉上,那是一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枷楠香木本就贵重难得,又难雕琢,这一串却颗颗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每颗枷楠香木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上头都精雕细琢了嵌金福字,手串中央还坠了一块大拇指宽的蝙蝠形水绿翠玉串坠。 皇后对着日光细细瞧了,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枷楠香木气味好,嵌金的做工精细,那翠玉也通透,莞贵嫔实在有心了。”皇后笑吟吟看她一眼,“东西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和聪慧,知道终有一日还能与本宫再见。”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甘露寺佛家之地,想来娘娘总有去祝祷的一日,臣妾才做此私念。”甄嬛谦卑低首,“臣妾的一点小小心意,皇后肯笑纳臣妾就安心了。” 又互相试探几句,转眼间宫嫔们就到齐了。 甄嬛下拜的时候,心中是不忿的。这和她想的全部不一样!她以为,她会以妃位回宫,风光无限,满宫嫔妃相迎,可如今——连安陵容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她都得下拜!其实如今安比槐因为女儿的缘故也已经是一方知府了,陵容的出身也算不得卑微了。关于这一点,季昭曾经拜托家里送信警告一下安比槐不要张狂,正好安比槐的顶头上司是季家的故交,在季家的要求下自然是好生压着,不让安比槐做出什么祸害一方的事情来。 陵容一身月白青葱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用细碎的米珠织成一朵朵曼妙水仙,在日光下莹透的软罗绡纱一丝一丝折出冰晶般的光色,很是清丽。见了甄嬛下拜,连忙请她起来。 陵容这些年在皇帝身边,虽算不上最得宠的,却也一直长盛不衰。她细心体贴,又有怡宁帝姬的可爱娇俏,皇帝对她也是不错的。加上她精心调制出的各种香料,焚在许多相熟嫔妃的宫里,皇帝安眠之余也忘不了调香的安昭媛。 给陵容见礼后,便是吕昭容。这个女人恩宠不如自己,孩儿也没有自己的胧月得宠,却偏偏压到自己头上了,甄嬛眼神晦暗。 吕昭容也觉得有点别扭,她没想到甄嬛有回来的那天,之前两人虽有些交情,但现在她基本是跟着简淑妃了,所以看着莞贵嫔向自己请安,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又和景贵嫔、昌贵嫔见了平礼,甄嬛这才能安坐在属于自己的,第十一个座位上。 皇后笑道:“如今莞贵嫔回来了,恪敬夫人你也该多带着胧月帝姬去莞贵嫔宫里走走,到底莞贵嫔是胧月的生母。等莞贵嫔生产之后,胧月帝姬也该送回莹心殿去,你这个养娘再亲,到底也比不上人家生母。” 恪敬夫人神色不觉黯然了几分,口中依旧恭敬道:“臣妾遵旨。” 皇后说着目光温和转到甄嬛身上:“你们都得好好学着莞贵嫔。莞贵嫔已为皇上生下胧月帝姬,如今又身怀有孕,能为皇家绵延子嗣。莞贵嫔,你有着身子要好好养着才是,少走动多歇息,即便到了本宫面前,能免的礼数也就免了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要叫太医。”又瞧了一眼季昭,淡淡一笑,“像简淑妃这般儿女双全的,现今还是后宫中独一份的福气呢,莞贵嫔说不定也能做到。” 甄嬛忙起身谢过,众人闻言,皆是默然低头,各怀心事。 昌贵嫔媚眼一飞:“莞贵嫔的福气,是人人都学的来的么。”莞贵嫔生了一个女儿又怀着身孕,才只是个贵嫔。胡蕴蓉自己单单生了个女儿就是贵嫔了,当然看不起甄嬛。 甄嬛笑道:“贵嫔有和睦帝姬,这福气也是众人难得的啊。” 她留神看着,自己离宫以后只有一次选秀,进了十人,再加一个胡蕴蓉,是宫宴上被皇帝看上的。总共是十一人。今日一看,却寥寥落落的只有四五张新面孔。 心中冷笑,宫中,果然是红颜冢啊! 又看皇后,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即使不笑,脸上的皱纹也能看见了。宫里新鲜的美女层出不穷,她要一个一妥帖而不露痕迹的应付,真的是很劳心费力吧。 再看皇后之下的简淑妃,甄嬛的手指深深刺到肉里。 她目光柔和,眼神清亮,气质高华而温文,似乎是一位娇养着的帝姬,而不似是勾心斗角的宫妃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幸福?自己却要受尽苦楚?为什么! 忽而看见简淑妃身后的那个宫女,一身琵琶襟大镶大滚银枝绿叶衣裙,肤色是亮烈健康的麦色,不同于宫中女子的一意求白。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甄嬛不觉一怔,从来闻得赞女子双眼如寒星的,却不知世间真有这样的眼睛,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 随即自以为明了地笑了笑,简淑妃也不是面上那般光辉啊,身边不也养着伺候皇帝的宫女吗?想一想她的委曲求全,甄嬛顿觉心情舒畅许多。 季昭身后,叶澜依古怪地看了莞贵嫔一眼,这人一直盯着她看干嘛? 肃贵嫔娘娘果然没有说错,贱人就是矫情! 94 第九十四章 季昭回了宫,午睡起来,听人说甄嬛已经前去昀昭殿看胧月帝姬了,出来的时候眼圈发红。 予湛那孩子已经趴在床头等了一会儿了,看母妃只是和澜依姐姐说话,忍不住噘嘴道:“母妃,您又不理予湛。” 季昭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予湛已经满四岁了,按照大周的仪制,皇子五岁入学,那就是明年了。皇帝已经和自己商量过予湛的师父人选了,居然异想天开地提出了季行。 季昭赶快否决掉了。父亲虽然方正之外懂得经世致用,可是太过严厉。她可不想摧残自己的儿子。 结果皇帝的下一个人选让她想掀桌。 “甄远道怎么样?朕打算给甄家翻案,甄远道这些年吃苦了,导致体弱不能为官,来教导予湛正好……” “皇上就对莞贵嫔的肚子这样没信心吗?”季昭信誓旦旦,“莞贵嫔肯定能给您生个小皇子,你把甄大人留给他吧……” “那六弟?”皇帝持续脑抽。 ……等玄清和甄嬛的事情闹出来,你看着予湛会别扭的。 “他教小虞臻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季昭彻底火了,“拿到朝上议议去!” 皇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最后商议出来的结果是,由南湘大儒秦元斋来教导予湛。 季昭对于这个人选还算满意。秦元斋学问精深,与她父亲早年有过往来,她也曾见过几次。是一位颇有气节的文人,只是世事上略有欠缺。 不过,宫里的孩子,怎么会不知事呢? —————— 长日悠悠,便去清宁阁看徐容华。原先宫人们是劝说着的,季昭只淡淡一句“本宫又不是主月之人”,便无人敢拦她了。 徐燕宜怀着身孕却被禁足,她虽然聪慧,然而心思细腻、多愁善感,因为禁足之事有些影响了胎气。这几个月来只是翻来覆去看着皇帝写给她的只言片语,瞧着消瘦了许多。她一身玉兰色纱缎宫装绣着长枝花卉,正是一枝茜草红的紫玉兰,自胸前延伸至下摆及前襟。头饰亦简单,不过挽一个寻常的高髻,零星几点暗纹珠花,髻边簪一枝双衔心坠小银凤钗,素净典雅。 见了季昭,她就要起身下拜,季昭急忙扶住。 “容华看着又瘦了。” 她浅淡一笑:“让娘娘忧心了。” 又闲话几句,季昭的目光却移到了那架连理枝绣屏处,走上前细看。连理枝干笔直光滑,枝头两只翠羽红缨比翼鸟儿交颈相偎,神态亲昵,道:“这是容华自己绣得?好精细的功夫。” 徐燕宜微笑走上来道:“嫔妾手脚笨拙,不过绣着打发时间玩儿的。若是说到刺绣功夫精湛,宫里又有谁比得上安昭媛呢,连皇上近身的内衣鞋袜和香囊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季昭温文道:“皇上当然该用最好的,容华不必挂在心上。” 她神色迷离,喃喃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不过是我一片痴心罢了。”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季昭轻轻一笑,“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唐明皇与杨贵妃,不过一场悲剧罢了。 悲剧与否,也值得商榷。杨贵妃入宫时不过二十余岁,唐明皇却已经六七十岁了,且杨妃原是明皇第十八子寿王之妻,却要去侍奉公公。 “本宫倒有一首诗了。”季昭淡淡笑着,“容华愿意听吗?” “自当受教。”她温顺道。 季昭沉吟一番,其实觉得这首诗不适合对着徐燕宜念出,然而终究还是吟道: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生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唐代安史之乱,玄宗自长安西奔成都,于此缢死杨贵妃。白居易《长恨歌》即咏此事。而石壕村指的是杜甫的《石壕吏》。玄宗、贵妃生离死别并不值得同情,真正值得同情的却是那些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 徐燕宜一愣,随即赞道:“娘娘好才情。”又羞愧道,“如此,却是嫔妾矫揉造作了。” 季昭温文道:“容华一片真心,谁又会说‘矫揉造作’呢?本宫只是想劝容华莫要自苦,或许容华并不将此刻的锦衣玉食放在眼里,可世上却有无数人在为生计发愁,比起他们,容华已经很幸运。多想想自己拥有的,容华会发现自己其实过得很好。” 她脸上有了些光彩,道:“不错,嫔妾是该这样想。实在要谢谢娘娘教诲。只是——”她幽幽一叹,“虽然明白,却难以做到。” 季昭温和地瞥一眼她的小腹,微笑道:“总要为孩子考虑,容华既然惦记着皇上,怎么能伤了自己的身,从而影响到皇上的孩子呢?” 徐燕宜面上有些忧愁:“嫔妾福薄,如今也只在容华位,孩子生下来,就算再晋封一级,也是没有资格亲自抚养的。” “若是皇子,两级也是该当的。”季昭安慰道,“若是帝姬,高位嫔妃中多有没有生育的,又不涉及争储,自然会疼爱着的,哪个女人不想要孩子?” 她抚摸着小腹:“若是个女孩,怕要抱给端妃娘娘的。” “她倒喜欢孩子。”季昭有些漫不经心。 端妃并没有得到温仪或者胧月来作伴,这些年没个支撑,身体还是不好着,和从前没两样。这些年她们也很少照面,即使见了,也只是淡淡几句问候,似乎从没出过端妃陷害肃贵嫔被她查出来那桩事。 又闲话几句,季昭便起身告辞。小成子已经在宫里等着了。 “奴婢去钦天监找了司仪官问,他只说‘危月燕冲月’的星象虽有变化,却一时还没有解。” 季昭喝了口冰镇酸梅汤,随口问道:“之后呢?” 他忙道:“奴婢又找了副司仪问问,他与那司仪官似乎是有矛盾的,当下就说,星象其实已经不足道了,只是司仪官就是拖着不去找皇帝改口。” 季昭淡淡道:“天象若平和,钦天监也就彻底无用了,他们当然巴不得拖着。”何况,这大概是昭阳殿那一位的意思。 又道:“明日去向太后请安时,提醒本宫一声。”蘘荷忙记下了。 95 第九十五章 甄嬛回宫后,实际上并没有多么得宠。 皇帝之前在凌云峰的时候还喜欢她,是尝到了偷情的新鲜,又有李长在旁提醒,更兼对她的悔悟感到得意,才有些上心。 如今她回了宫,皇帝却反而不怎么留意她了。 说起来,季昭与甄嬛同批入宫,都是颇有才情的女子,季昭偏向娇俏些,而甄嬛吸引皇帝的地方却是她时不时上来的倔脾气,让皇帝又爱又怜。可是如今舍弃了自己的心回宫的甄嬛,对着皇帝极是温柔,却没有从前的倔强了,让皇帝渐渐有些腻味。 论才情,她未必比得过季昭;论娇媚,不还有个胡蕴蓉;论温顺,安昭媛就做得很好;论姿容,宫中多有美人,她也算不得最美;论气质,宫中妃嫔娇养出来的一身气派,哪里是她甘露寺几年被静白折磨出的瑟缩能比的。 所以,比起从前更添温柔平和的甄嬛,却并没有从前的宠爱了,大多是看着以往的情面,和她那张脸。甄嬛见皇帝对她不冷不热以后,反而几次往仪元殿跑,送这送那的,很是殷勤,倒让太后很看不上眼。 “甄氏以前看着还懂事,哀家想自从傅氏的事后,宫里风气不大好,就让她回来了,”太后就着季昭的手喝了口药,又含了颗梅子,“谁知道如今也一力奉承起来了,仪元殿连皇后与你都几乎不踏足的。” 季昭浅浅笑道:“太后说宫里风气不好,那是要怪臣妾无能了。莞贵嫔怀着孕,自然要为孩子考虑,她得脸,孩子将来在皇上面前也有面子。” 太后微微一笑:“你哪里是无能?就是太过谨慎。一味恭顺皇后了。”虽然像是斥责,季昭却明白太后对于她的恭顺是满意的。 仔细看了看太后的气色,笑道:“太后看着精神多了。” 太后点一点头:“也亏了你日日来抚琴,那曲子很是清心,这么多年了也没变。” 季昭垂了首道:“臣妾从不敢忘太后的教诲。”又依依道,“臣妾昨日去瞧徐容华了。” “哦?”太后淡淡一笑,“你倒敢去看她?” 季昭温文道:“臣妾是明光宫的主位,自然该多关心她。再说臣妾又不是主月之人,有什么妨碍呢?” 太后又拈一颗梅子吃了,道:“你很好,徐容华如何?” 季昭如实道:“看着很消瘦,愈发显得肚子凸出了。”又道,“她觉得自己冲撞了太后和皇后,日夜不安,加上怀着身子难免多想,便这样了。” 太后怜惜徐容华,季昭早就察觉出来了。 “嗯。”太后微微蹙眉,“怀着孕是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又道,“今日看哀家精神好,就想给徐容华求个情?”语调平缓,分不出好恶。 季昭忙跪下道:“臣妾怎么敢拿太后与皇后的身子冒险?只是臣妾昨日遣人去钦天监问了问,说是星象未解,臣妾的宫人便疑惑,觉得星象瞬息万变,怎么会持续这么久,就找了副司仪问。谁想到问出来的结果又不一样了。臣妾今日看太后气色很好,便有些疑虑,只怕有小人作祟。” 太后慢慢道:“你做的不错,只是钦天监到底算是前朝的人……” 季昭正色道:“臣妾关心徐容华而让人去问天象,才意外得知此事。既然知道,臣妾无法隐匿不报,看着徐容华为天象所苦。” 太后欣慰道:“好,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哀家来与皇帝说。” 季昭于是恭敬告退。 隔日徐燕宜便被撤去了禁足,皇帝亲自来看了她,好生抚慰,她这才重展欢颜。 七月的时候,听闻沈眉庄有孕二月,被晋为沈淑媛。 自从温实初死后,沈眉庄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开始争宠,也和甄嬛决裂了,不过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怀上,这次倒是,好命啊。 季昭站在院落里,踮起脚尖去嗅那桂花。 简淑妃好桂花,满宫皆知。漪澜殿更是种满了最好的桂花。纵然不是金秋时节,也能观赏到四季桂。眼见花枝上的鹅黄色小花细细碎碎满枝都是,香的不行,季昭笑道:“蘘荷,帮我摘一些,今晚做桂花饭吃吧——也不晓得皇上有没有福气过来蹭上一口。” “好大的口气,”皇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佯怒道,“朕不过来,你就不肯送去?” 季昭刚要回头,已经被皇帝从后面抱住:“你摘不到高处的,朕抱着你。” 季昭盈盈笑道:“好啊,你既然出了力,那桂花饭我就分你多一点吧。” 皇帝哑然失笑,吻一吻她的后颈:“总是你对朕最用心。”嘴里含糊不清,“这么多年都是亲自下的厨。” 季昭掐断一支桂花枝,斜插在皇帝鬓上,咯咯笑了起来:“咱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我负责做,你负责吃。” 皇帝叹道:“越发大胆。”也不去摘,眼中含着淡淡的温情,“朕当然记得。” 看她只是拿着花枝笑,皇帝也笑道:“宫里大都泛泛地喜欢桂花的贵气,像你这般爱到骨子里的,却是独一份呢。” 季昭低低吟诵道:“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说完就知道不好。 果然皇帝笑道:“怪道你给你家那小丫头取名叫季欣!”又促狭道,“季卿博学,告诉朕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季昭耍赖道:“臣妾记不得了。” 皇帝大笑起来,高声道:“虞臻,你晓得么?” “不知道。”小丫头很干脆。 “六弟是没好好教。”皇帝遗憾地摇了摇头,“朕来告诉你,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皇上,六岁的小丫头为什么要知道这个?这又不是床前明月光! 季昭嘟嘴:“这是花!花儿!不是草也不是木!” 皇帝腾出手刮刮她的鼻子,爱怜道:“朕看啊,是你不是美人。” 季昭气道:“那么皇上已经找不到漂亮姑娘侍奉了?非要来臣妾这捣乱!” “什么捣乱?”皇帝无赖道,“朕来帮你摘桂花啊。” ……没你的话我现在已经开始做饭了! “再说,”皇帝得意洋洋地补充道,“朕是明君,看重你的德行。” “谢谢。”季昭不顾仪态地给了他的白眼,“臣妾自认为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皇帝惊呆了。 “对了,你还欠朕一盘红豆糕呢。”——试图扳回一局的某人。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将耍赖进行到底的某人。 “……”——再次被对方的无耻震惊了的某人。 96 第九十六章 这一日做了一盘红豆糕,叫蘘荷给皇帝送去没多久,忽然有人通报剪秋来了,季昭忙让芰荷去请。不一会儿剪秋进来了,福身道:“娘娘玉安。” 季昭叫起,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事?” 剪秋道:“娘娘请简淑妃娘娘过去一趟,说是出了大事,要您一起处理。” 季昭心中一动,旋即笑道:“好,辛苦姑姑这一趟了,本宫即刻更衣。”说着便让人送剪秋。蘘荷已经回来,悄悄道:“小厦子告诉奴婢,李总管被皇后扣下了。” 季昭点一点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起身更衣。 到了皇后处,皇后早已端坐着,恪敬夫人亦在,在见过礼后,皇后便道:“事关重大,简淑妃一同与本宫参详吧。” 季昭忙道不敢。 皇后这是要对付甄嬛了。本来,皇后与甄嬛已经是生死仇敌,即便皇后放过甄嬛,甄嬛也一定不会放过皇后,所以皇后必须要动手对付甄嬛,何况甄嬛还有那张纯元脸在。 自己是幸运的,因着太后的庇护,和皇后面上总算能够相安无事。李长在皇帝身边,危害太大,这次是该除掉。而甄嬛——她倒不急着动,左右她和甄嬛没有仇怨,甄嬛的复仇对象多了去了,一时不会来和她过不去。若是皇后骤然除了甄嬛这个对手,难免目光回道自己身上。 于是皇后细细分说了事情经过。季昭听了,只道:“听凭娘娘做主。” 皇后于是满意一笑,她本来喊上简淑妃就是做个面子,显得不是自己一人专权,简淑妃不插手此事是最好不过。于是三人便一同去了棠梨宫。 —————— 甄嬛正和宫女闲话,忽然听外头内监尖细的嗓子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急促地递过来:“皇后娘娘凤驾到——简淑妃娘娘、恪敬夫人到——” 甄嬛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这三位一同驾临是什么事,只有出去迎接。 不过片刻,皇后身后跟着简淑妃与恪敬夫人,浩浩荡荡一群宫人低腰快步跟随进来。 甄嬛忙敛衽艰难行了一礼,恭敬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盯甄嬛一眼,随口道一声“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肃然,而非往日一贯的温和,甄嬛一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得请皇后坐下,皇后静了须臾,只端然朝南坐着,也不吩咐甄嬛坐。甄嬛偷眼去看另外两位。简淑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摆着的香橼。恪敬夫人扭着手中的绢子,稍稍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短暂的静默之后,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道:“照理说,莞贵嫔你的莹心殿本宫是不需来的。只是你怀着身孕,到底也是你宫里的事,本宫就不得不走这一趟了。你是胧月帝姬的生母,有些事不能不顾着你的颜面。所以今日之事,本宫只叫了位分高一些的简淑妃和恪敬夫人过来。” 皇后说了一篇话,却只字不提是出了何事,甄嬛只得赔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体恤,臣妾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请娘娘明白告知。” 皇后淡淡道:“本宫病了这几个月,什么事都有心无力,都撒手交给了简淑妃和恪敬夫人操劳。简淑妃照顾着两个孩子,她宫里又有一位徐容华有孕,而恪敬夫人身体这几日也不大好,难免有些纰漏。”她清一清嗓子,意有所指地看了季昭一眼,“后宫安宁关系着前朝平静,本宫不能不格外小心……可是今日,咱们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样的事,还出在莞贵嫔宫里,本宫不能不震怒!” 甄嬛脸上不露分毫,只恭谨道:“请皇后明示。” 皇后的声音陡地严厉,“唐朝宫中常有宫女与内监私相交好,称为对食,以致内宫宦官弄权,狼狈为奸、结党史乱政、肆意横行,数代君王被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篡上之事屡屡发生,大唐江山皆毁在此,终于无可挽回。本朝治宫严谨,对食之事鲜有闻说,今日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现了这个——”皇后将手中的物事往甄嬛跟前一抛,道:“这个东西,莞贵嫔你可识得么?” 甄嬛先是神色大变,继而笑道:“眼熟得很,像是哪里见过?至于这璎珞的手工倒很像是臣妾宫里槿汐的手法。” 皇后沉住气道:“你眼力很不错,正是槿汐做的东西。” 甄嬛笑道:“槿汐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管不住东西,等她回来臣妾自当好好教训。” “丢东西算得什么大事。”却是简淑妃笑了。 皇后又瞧一眼季昭,对她的示好算是接下,笑道:“不错,丢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是在哪里捡到的——是被李长贴身收着。至于崔槿汐,她已被看管了起来,也不用莞贵嫔亲自管教了。恪敬夫人,你来告诉莞贵嫔是怎么回事。” 恪敬夫人微微有些局促,还是很快道:“今日晌午本宫在上林苑散步,谁晓得胧月玩疯了,不知怎的一滑撞在了李公公身上,结果从他腰带里掉出这么个东西来。”恪敬夫人为难地看一眼皇后,见她只是端坐不语,只好又道,“槿汐打璎珞的手法十分别致,一眼就瞧得出来——宫女打的璎珞被内监贴身收着,这个……”恪敬夫人脸上一红,到底说不下去了。 甄嬛勉强笑道:“单凭一个璎珞也说不了什么,许是槿汐丢了正好叫李长捡着,打算日后还她的。” 皇后道:“单凭一个璎珞是说不出什么,可是柳叶合心是什么意思,想必莞贵嫔心里也清楚。这事既已露了端倪,本宫就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既然来了,为免落人口实,也为了彻查,少不得槿汐的居处是要好好搜一搜了。” 甄嬛大惊失色,忙按捺住赔笑道:“槿汐是臣妾身边的人,这事就不劳皇后动手,臣妾来做就是。” 季昭微微笑道:“莞贵嫔有了身孕,万一真是腌臜事儿冲撞了可怎么好?再说莞贵嫔不用避嫌么?” 甄嬛心中大惊,自己的身孕已经招惹了这么多人吗?连素日温文的简淑妃都不肯放过自己了。 皇后满意一笑,容不得甄嬛反驳,雷厉风行道:“剪秋、绘春,就由你们领着人去把崔槿汐的居处搜一搜,不要错失,也不容放过。”剪秋干脆利落答了个“是”,转身便去。 又道:“简淑妃也和恪敬夫人出个宫人跟着,省的别人说本宫栽赃。” 季昭抿唇道:“娘娘也说起笑话来了,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怎么会闲着去跟个小小的贵嫔过不去呢?”明明是有些尖刻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极为温和的口气,“顺姑,便你去吧。仔细些。” 恪敬夫人连忙也指了个宫女去。 皇后这才朝甄嬛关切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坐着吧,一切且看剪秋她们查出什么来再论。” 甄嬛颤抖着坐下,不带任何表情地缓缓喝着茶盏中碧色盈盈的碧螺春,一口又一口,在茶水的苦涩清香里想着如何应对。 不过一盏茶时分,剪秋等人出来了,恭敬地屈膝行礼道:“都在这里,请皇后娘娘过目。”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皇后迅速地打开瞄了一眼,“啪”地盖上,震得耳上的坠子跳了两跳。她皱眉道:“当真是秽乱后宫,你们也瞧一瞧吧。”恪敬夫人瞧一眼就烧红了脸,季昭只是不肯上前。甄嬛打开盒盖,里面堆叠着几帕柔软的丝巾,上面绣着的是春宫图,心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不要说人赃并获,单单这些东西,槿汐又如何张得开嘴辩解呢。 皇后垂着眼睑思量片刻,缓缓道:“既然搜出来了,那么也怨不得本宫要按宫规处置。”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很是不忍的样子,“莞贵嫔,本宫不是要怪罪你,也不是说你不会约束宫人,你怀着身孕难免顾不到这样多,且你又年轻没见过世面,怎么晓得这样的东西。”皇后痛心疾首,“一个李长一个崔槿汐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倒生出这些事来,叫人怎么说才好呢。为防上行下效,宫闱大乱,本宫也忍不得要处置他们了。” 甄嬛起身恳求道:“臣妾冒昧恳求皇后,槿汐再如何说也是臣妾身边的人,不如交给臣妾处置吧。” 季昭淡淡道:“莞贵嫔这话就差了,莞贵嫔身边的人也是这后宫里头的人。既是后宫里的人,就没有皇后娘娘不管的道理。何况崔槿汐交由贵嫔教训了,那么李长呢。他们俩一个是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一个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内监,若各自悄悄处置,宫里的人就没了规矩。”又道,“再有,贵嫔总该记得避嫌。” 皇后忽而笑了:“在宫中服侍的人必得自身检点,才能安心侍主,否则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来。莞贵嫔贤德,必然会以大局为重的,是不是?” 季昭瞥见甄嬛的手指都蜷紧了,面上却是客套而雍容的微笑:“是。娘娘是太后和皇上眼中的贤后,为后宫众人所敬仰,相信娘娘一定会秉公办理,既保住皇家颜面,又能清肃后宫。” 皇后的笑容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这个自然,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怎能不秉公办理以安人心。莞贵嫔,你且好好养胎吧。” 甄嬛明知多说无益,只得道:“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满意一笑,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了。 97 第九十七章 皇后几句话打发走了神色不安的恪敬夫人,对着季昭笑道:“简淑妃今日真是让本宫受宠若惊呢。” 季昭不卑不吭道:“娘娘贵为皇后,有什么受不起呢?”下意识就抬手抚摸颈上的红麝香串。这东西她找林朔看了,果如皇后所说。然而这项链也的确珍贵,林朔查了好些书才真正确定下来,告诉她,若不是专门在此物上留心,寻常太医也是看不出来的。 皇后笑的愈发亲切:“皇上和本宫称赞过,简淑妃聪慧果决,很有昔日华妃之风,但又不失仁厚,本宫倒是很想知道,简淑妃的意思?” 季昭恭谨道:“那就要看娘娘出手的用意了。” 皇后满意道:“简淑妃当真聪慧,本宫都忍不住怜爱呢。”淡淡一笑,“回去吧。” 季昭连忙告退。 —————— 午觉醒了,刚想出去走走,小盛子便凑上来笑道:“娘娘,奴婢刚才去领月例,刚好听别宫的人说了一嘴儿,莞贵嫔去了暴室想要看她那个宫人,却被拦着了。”言语间有些不以为然的得意,“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哪来这么大面子去看皇后娘娘亲自下令关押的宫人?” 季昭到底曾是现代女子,虽然古人都不把太监当男人看,她却是介意的,平时里头只让宫女服饰,连带着几个太监在她面前都不大得脸,想着法子讨好。 季昭微微一笑:“那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议论主子?”语气极是温和,却吓得小盛子一下子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季昭淡淡道:“自己去袁庆来那儿报了错处领罚吧,以后记着。” 小盛子又磕一个头,忙不迭下去了,有些沮丧。 皇帝的笑声却从门口传来了:“季卿在做什么?”大步走入,身后跟着的却是小厦子。 季昭忙迎了他进去,亲手奉了茶:“皇上尝尝?您来得突然,也没备下皇上喜欢的茶水,委屈皇上喝一喝臣妾喜欢的日铸雪芽吧。” 皇帝挑一挑眉道:“是积年的雨水还是梅花上的雪水?” 季昭嗤笑一声:“不过喝个茶还这么矫情。积年的雨水还是梅花上的雪水,你喝的出来?” 皇帝一笑,就着她的手喝了茶,亲热道:“就拿井水敷衍朕?” 季昭扬声道:“来人,快去把本宫给帝姬做的豌豆黄拿来。” 皇帝无奈道:“好了,朕是有正事要与你说。” 季昭撇撇嘴:“早说嘛。”宫人们纷纷退下,只留着帝妃二人相对而坐。 “李长和槿汐的事,你大概晓得了,”皇帝皱了眉头,季昭忙伸手点一点,皇帝却被她痒笑了,“别闹。季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季昭垂了首细想,忽而笑道:“李长往日可与皇上说莞贵嫔的好话吗?” “并不曾……”皇帝下意识地开了口,旋即愣住了。似乎当日便是李长时常提起莞贵嫔,才勾着他去了凌云峰,一时便有些恼火。 “按说臣妾不该嚼舌头,”季昭抬手为皇帝续了茶,“只是,臣妾还是多嘴问一句,李长可曾与皇上说臣妾的好话?” 皇帝这回细想了想:“倒不怎么说。” “那就是了,”季昭淡淡笑着,“臣妾又哪点不如莞贵嫔呢?” 皇帝恨道:“这奴婢竟敢欺朕!” 季昭知李长与皇帝从小的情分,一旦罚的重了,皇帝之后少不得又后悔,还不如轻罚一些,在皇帝心里埋根刺,遂笑道:“李长提起莞贵嫔,也是揣度这皇上心里喜欢她,要不然,怎么他一提,皇上就肯呢?说到底也是他体查皇上的心意。只是臣妾不得不说一句,甘露寺到底是清净的地方,李长未免……他该劝着皇上些的。为这一件事,坏了皇上的名誉,实在不值得。” 皇帝“哼”一声,厌恶道:“他哪里是体查朕的心意,分明是把朕玩弄于鼓掌之中,亏朕这样信任于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杯子都晃了晃。 季昭温文道:“李长伺候皇上多年,总是有功的。” 皇帝犹未解气:“能伺候朕,是他的福气!现在小厦子伺候着,倒也不差。” 季昭给皇帝揉着肩膀,柔声道:“皇上别气坏了身子。李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引荐了懂得皇上心意的妃嫔让皇上开怀,也不算错处,而莞贵嫔的宫人和他有些情分,先提着莞贵嫔,不是人之常情么?” “他明明晓得朕更中意你,”皇帝握了她的手,“实在是——莞贵嫔朕原以为是个脱俗的,谁想着倒让身边的人去做这样的勾当!” 季昭温声道:“贵嫔也未必就知道了,皇上别动气。” 皇帝蹙眉道:“季卿觉得,朕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季昭微笑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宫里的人长日寂寞,搭伙儿暖暖也是能理解的。只是阵仗已经这样大了,最后最虎头蛇尾,难免让人觉得,皇上偏袒自己的身边人。”略一顿又道,“况且,若是轻轻放过了,怕是会助长宫里的不正之风。说到底,宫女都是皇上的人,那个崔槿汐皇上看不上,万一下回那个年轻貌美的宫女?”调皮地眨眨眼。 皇帝轻轻拍一拍她的头:“滑头,快说怎么处置。”心情显然甚好,对她的话时赞成的。 季昭轻笑道:“到底是犯了宫规的,只是重罚又怕莞贵嫔怀着孕心里难受。依臣妾看,不如每人打上二十板子,赶出宫吧。李长想必是有些积蓄的,在宫外也不至于吃苦。至于他与这崔槿汐将来如何,已经出了宫,宫规是管不着了。” 皇帝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你也太心善。” 季昭柔顺道:“他总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再说,处罚太严厉,只会让事情传的更开,倒伤了莞贵嫔的颜面。对了,李长出宫前,让他把该交代的都和下一任总管说清楚,别毛手毛脚的不知道皇上的习惯。” 皇帝笑道:“小厦子是个有心人,朕就打算提拔他了。唔,他倒仔细。” 季昭面上不露声色,只是一味微笑:“那便好,臣妾原先就只是担心新来的伺候不好皇上——如此,臣妾也放心了。” 于是服侍皇帝睡下。而崔槿汐与李长的事情,已然尘埃落定。 98 第九十八章 皇帝最终按照季昭的意见处理了李长与崔槿汐,各打二十大板赶出宫,莞贵嫔也被罚了月例。虽然不算太重的处罚,然而到底是断了甄嬛的一臂,皇后也是满意的。后宫中,人人都道皇帝是看在李长与自己的情分上才轻罚,那崔槿汐不过沾了光而已,于是背地里愈发嘲笑这二人事迹。而在一片嘲笑声中,小厦子默不作声地接过了总管的位子。 季昭没有让人与他联系,之前的一点默契想来还是在的。莞贵嫔利用李长争宠的事刚刚过去,自己不好让人抓了把柄。再有,小厦子若是足够聪明,希望有个善终,也不可能放弃原就交好的二皇子的生母。毕竟,皇上很喜欢二皇子。眼下大皇子虽然占了嫡长的名头,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八月天本就开始转凉,又是早晨。时辰还早,大约皇后也没起来,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嫔妃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季昭才走近些,却听见穆贵人与祥贵人的声音兴奋地张扬着:“祥姐姐方才说得好,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棠梨宫那位是在佛寺里也不忘勾搭皇上的货色,连着她身边的宫女也是个和内监吃对食的主。那天听祥姐姐说起我还不信,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得连隔宿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祥贵人得意洋洋道:“虽然皇上轻描淡写把事情给过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且看她如何收回这个脸面!” 横刺里管容华带着宫女过来,笑道:“还如何收拾得起脸面呢?都丢得满宫都是了。我要是她,就躲起来,再不出棠梨宫的大门。” 几人见是管容华来了,忙彼此见礼。穆贵人“咯”一声笑道:“她哪里还有脸呢?我瞧着她从来都是没皮没脸的。” 祥贵人扬着帕子道:“她自己本就没脸,下头的人也跟着添乱。听说皇后指着绘春和剪秋两位姑姑亲自在那奴才的房里搜出那些个东西来,真真是恶心!” 管容华手里拧着一片鸡爪枫的叶子揉搓着,带着诡秘的笑容道:“崔槿汐是她的心腹,保不定那些东西是她自己用来勾引皇上的呢?只不过是底下人替她保管着罢了。” 这些东西听得叶澜依一个姑娘家是脸都红了,季昭听她们越说越不像样,心下也有些恼火,当即扬声道:“几位妹妹在说什么呢?让本宫也听一听。” 她们见季昭过来,连忙俯下身子请安。简淑妃虽然温和宽厚,但她协理后宫多年,这样贸然出声,自然让这些低位嫔妃又惊又怕。 季昭扫她们一眼,不悦道:“嘴里都仔细些。莞贵嫔要是那样的人,那么皇上算什么?时近中秋,本宫也不禁你们的足,就都罚半年份例吧,下次记着点。”见她们都只是诺诺,又道,“嘴里不干不净的,怎么侍奉皇上?” 训斥一番的工夫,昭阳殿已有人出来:“娘娘今日身子不爽,请安就免去了。” 季昭歉意道:“那本宫方才真是不该——也不是大事,千万莫要惊扰了娘娘。”又说了几句,才慢慢向回走去。 甄嬛刚被打击,剩下的对于皇后有威胁的,就是胡蕴蓉与自己了。不过甄嬛和徐燕宜怀着身孕,也能吸引皇后的目光。季昭觉得有些头疼,皇帝不怎么喜欢大皇子予漓,却偏偏很喜爱自己的予湛。皇后原本已经放松了些的警惕,又重新起来了。 左右自己是四妃之一,又掌着宫权好几年了。皇后要动自己,只能是一击必杀,不然凭着孩子、人脉和与皇帝的多年情分,自己必然有复起的时候。后宫、前朝,自己还有什么弱点呢? 正想着心事,忽而看到一旁的叶澜依,不由感慨道:“你也大了。” 叶澜依听到开头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已经截道:“奴婢愿意伺候娘娘。” 季昭笑了,故意逗她:“不是啊,本宫很担心,你这样漂亮,皇上看上你怎么办呢?” 叶澜依“啊”了一声,先是红了脸,然后很坚定地说:“奴婢是不会答应的。”又犹豫一下说,“皇上看重娘娘,怎么可能为了奴婢伤娘娘的脸面?” 季昭由衷发现这丫头不好哄,干脆换了个方向:“你想世芍吗?” “想!”叶澜依脆生生一声脱口而出,季昭已经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恼也没用。是本宫让世芍给你看的夫家,与立德是好友呢。” 立德前年中了武举,已经投了军。他好歹是季家的人,说出去也是受人敬重的书生,却偏偏投军。在底层将领普遍不识字的军中,还是挺吃香的。加上世兰那份名单上的人暗中照拂,如今立德在军中不大不小也是个官了。 世芍为澜依挑的夫婿,是立德认识的一个底层军官,名叫迟云亭。两人一同中的武举,一同投军,不过立德出身世家又娶了世芍,得到大部分将领的好感,升迁上快一些。而迟云亭没有家世,升迁上慢些。不过立德倒说,那迟云亭比自己还有本事些。只不过那些将领对他照拂他受着已经惭愧,不好意思再去提迟云亭的事,所以耽搁着了。 澜依貌美,自己再亲赐些什么,总能保住她日后的地位的。再说迟云亭也是个真有本事的,立德有心一些的话,季家还是能帮上些小忙的,到时候提拔一些。夫妻共贫贱过,情分总不一样。况且立德说,迟云亭极为孝顺,母丧时形容哀毁,想来人品也是好的。也正是因为母丧,才拖到如今二十一岁了还没成婚。 季昭的意思,就是这个迟云亭了。人选看着是很不错的,又和立德交好,来日里世芍和澜依也能多相见相见。对于澜依的婚事,她还是挺费心的,季昭很喜欢澜依的脾性,寻思着过两天就让蘘荷去探探澜依的口风,若是心仪,那早些嫁出去也好。 99 第九十九章 转眼便到了中秋,晨起便开始忙碌。先是帝后去太庙祭天,然后由皇后偕同阖宫陛见,向皇帝贺喜,最后是贵嫔以上的妃子跟随帝后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道贺。 折腾了一个早上,等参拜结束,已到了正午时分,季昭草草歇歇了午觉起来,又要卸下礼服,换成略略简约些的衣衫,准备晚间的合宫家宴。 季昭倒没有什么争奇斗艳的打算,左右她位分高,离皇帝近。挑了件鹅黄色的对襟齐腰襦裙,腰间系上淡绿色软烟罗,便清清爽爽地出门了,临出门前想了想,又在发间藏了几支小小的桂花枝。这样打扮,不华贵也不素雅,反而偏向小巧,自然能让那位大气的皇后娘娘放心些。 今日的宴会分外热闹,宫中同时有三个妃嫔有孕,是天大的喜事——上次同时三个妃嫔有孕,是季昭生下小虞臻那次。季昭留心观察,甄嬛倒是真的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敬酒的时候只略略沾了沾唇便搁下了,她酒量尚可,但也没多喜欢喝。过不多久,小厦子却来了身边,笑容满面道:“皇上看娘娘没喝什么酒,特意让奴婢送了一壶桂花酿来,想是娘娘爱喝的。” 季昭向皇帝方向看去,果然他虽然正与玄清谈笑,却好似漫不经心地朝自己方向瞟了一眼,忍不住就笑了,道:“替本宫谢谢皇上的心意,再告诉皇上,漪澜殿的桂花糕管够。” 小厦子也是笑着下去了。 隔不多久便看见玄清挨个向怀孕妃嫔道喜,说的话中规中矩,轮到甄嬛时,玄清面上如何,季昭隔得有些远道看不出来什么,只觉得甄嬛身子在抖。 浣碧见势忙道:“王爷见谅,娘娘要去更衣了。” 甄嬛也连忙告退。 并没有多久,玄清也逃了席,季昭只是淡淡看着。 忽而皇帝笑道:“简淑妃怎么脸这样红?” 季昭忙起身回道:“想是酒喝多了吧。”其实她是一喝酒就脸红,却不轻易醉的,“不若皇上放臣妾出去吹吹风吧。” 皇帝指着她笑:“一个两个都要逃席,好,去吧。不若你先回去备好桂花糕吧。” 他这样当众说笑,让季昭脸有些烧,这是明着说今晚去她那儿了,只得又福一福身道:“皇上,今儿是十五呢。”原是该留宿昭阳殿的。 “若皇后娘娘不介意,臣妾命人送去昭阳殿吧,瞧皇上这惦记的。”见皇帝有些尴尬,季昭连忙说笑,姿态放得低了些。 今日宫宴,不少重臣的家眷也是在的,挑这个时候耍横绝对是蠢。 皇后温和笑道:“简淑妃身份这样贵重了,还是亲自动手,实在辛苦。本宫便却之不恭了。” 季昭见皇帝面上有些恼怒,想是皇帝对自己把他往外推感到介意了,心里有些好笑,又道:“那么臣妾告退了——徐容华有孕,她位分又不够用辇轿,等宫宴结束了走回去也够辛苦的,不若臣妾带着徐容华一起走吧。” 皇帝心中更加别扭。本来看着简淑妃爱屋及乌地关心他的子嗣,他应该高兴的,怎么就觉得有点难受呢?咳嗽一声道:“简淑妃有心了,那么简淑妃与徐容华就先回去吧。” 真的出了门,和徐容华客气几句后,季昭便道:“容华先行回去吧,本宫想散会儿步,自己慢慢走回去就好了。”徐容华还要推辞,季昭只道:“你怀着孕金贵,总得替孩子想想。”终于送走了她。 自己慢慢走了一会儿,却看到昌贵嫔过来了,神色有些奇怪,待她见了礼,季昭才问道:“贵嫔是几时离席的?本宫竟也不曾留意到。” 她说话却不像往日一般含刺,反而有些想要快快离开的意思:“位次隔得有些远,娘娘没注意到也是有的。”又施一礼,道,“娘娘若无事,臣妾先行告退。” 季昭也应允了,又走几步,却又看见甄嬛。 自从槿汐被赶出宫以后,她们以前不多的一点情分也算是散了个彻底。这样最好,迟早是要对上的。甄嬛虽然不明白这位简淑妃为何突然之间开始针对自己,然而在季昭眼中,回宫后的甄嬛是彻底的敌人了。出宫前的她,虽然矫揉造作又“被逼无奈”地对人动手,总还有底线在,回宫后的甄嬛,据她的观察,是彻底没了底线,没了一丝善良。这样的人,再对她好是无用了。 玉姚和立文感情倒很不错。原著里甄玉姚能为了管溪情负立誓终生不嫁,最后不得已才为了姐姐远赴赫赫。如今的季立文却是在她家最危难的关头娶了她,又待她不错。按着甄玉姚的脾性,将来就算甄嬛逼着她和离,她也不可能答应。在季家没有碍事的情况下,如果甄玉姚坚持,季家总是能保住人的。 她并不打算让季家太多掺和到自己的计划里。原著的甄嬛,也没有靠甄家太多。季昭的打算,是让立德从军,稍稍帮助一二,而父亲、立文好好地当着纯臣就是。季家并没有得罪过甄家,加上甄玉姚,以及甄嬛的爱惜羽毛。如此,可保季家存活。 上一次对食事件,季昭贸然插手,固然是为了打掉李长与崔槿汐,断了甄嬛的臂膀。也是希望恪敬夫人和甄嬛就此结下仇怨。原著里两人最后能说和开,是因为李长和崔槿汐都平安无事。而现在,甄嬛连失两个得力的人,势力又不如原著,纵然她要揭过这一层,恪敬夫人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样下来,甄嬛对着她恐怕也记恨上了吧。 随意敷衍几句,便让甄嬛下去了。她也快要生了——真实月份,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掩饰过去?可别赖在自己身上,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 不过又几步的工夫,却又遇到了清河王玄清。季昭微微一叹,和他见了礼。 玄清神色甚是疲惫,带着难解的抑郁之色。 季昭却莫名又想起了自己做给徐容华听的那一首诗。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生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多年前也是场夜宴,他从巴山楚水归来,高谈阔论,何等潇洒。那时他、甄嬛与自己三人,却是好好说了一番。从庄周梦蝶说到愁思之缘,如今想起来,恍若梦境。这首诗,却是印证了自己当初的说法了。 然后玄清却已然出声道:“今日见娘娘,却恍惚想起多年前与娘娘和——莞贵嫔在宫宴上那番谈论了。” 竟与她一个意思。 100 第一百章 玄清眼中含有缥缈的愁思,似乎不是为了具体的事情。那愁是不落地的。 他道:“昔日娘娘以‘愁’教我,今日娘娘可还有吗?” 季昭静默一瞬,道:“王爷似乎醉了。” 他清凉的目光从她身上飘过,淡淡笑道:“是有些醉了。” 其实他不过喝了一杯,便追着莞贵嫔出来了。只是她哪里会留意到? “娘娘可有话教小王吗?”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季昭面色清淡,道:“并无。” 他亦笑的清淡:“是了,小王又冒犯了。” 十几日后,玄清依例入宫教授小虞臻的时候,小丫头奶声奶气道: “娘亲写了一首诗,我不懂,娘亲也不解释,皇叔教教我好不好?” 他心里一动就说了好。 小丫头于是很认真地背诵道: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生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 季昭刚走到明光宫外,小盛子已经急匆匆上前道:“娘娘快去看看,徐容华发动了。” 季昭一惊,忙问道:“可叫了太医?皇上那边呢?” 小盛子匆匆补一个礼,道:“都去通知了,只还没来。” 季昭皱起了眉头,道:“快扶本宫进去看看。” 蘘荷还要劝阻,季昭已经快步进去:“本宫也是生过的人了,和她说说话也好些。”蘘荷仍是劝道:“娘娘身子金贵,里头那血气——” 季昭淡淡道:“你嫌弃便留在外头。”蘘荷于是不敢发话。 此刻帝后都不在,若徐容华出事,那么责任肯定得赖到她身上。万一产婆里有皇后的人,利用此刻做手脚——季昭深吸一口气,她得亲眼看着。 不顾众人的惊叫,季昭快步走入产房,看见徐燕宜的样子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明明刚刚分开时,她虽然面有倦色,总还是能看的。如今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了。产婆们一个个都只是劝道:“小主省些力气,留着生孩子吧。还没到时候呢。” “娘娘——”却是徐燕宜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季昭连忙走到她身边,安慰道:“有什么话,生下来孩子慢慢讲。” 她清秀的面容此刻因为痛苦而扭曲了,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得体些:“娘娘,嫔妾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皇上他为什么……皇上心里没有我,我从来就明白。我晓得我不够美,不够乖巧,唯一的好处不过是饱读读书。然而这又算什么,论起读书来,已有一个才华卓绝的你。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傅如吟如此浅薄,皇上怎会对她多有容忍。后来傅如吟死了,我才隐隐听说她像莞贵嫔,真正见到了才发现,傅如吟和莞贵嫔那么像,皇上他——” “别胡思乱想,”季昭简短地劝道,“想想孩子,这是你的骨血。” 她却仍是哀哀道:“娘娘,嫔妾兴许要死了,您让嫔妾说吧。”又痛苦地喘了口气,“皇上偶尔愿意来看我,不过是喜欢看我坐在窗下看书的样子。皇上一向最爱看我着紫衫,执一卷读书在轩窗下静静看书。直到莞贵嫔回来我才晓得,那侧影像极了她看书时的样子。也唯有这个时候,皇上才会最温柔地待我。可是娘娘,嫔妾好——好灰心——” 季昭心中一时颇多感慨,看着这个痴情女子,只叹道:“她不如你。” “是啊,”徐燕宜却笑了起来,“嫔妾一直想知道,皇上心心念念的,究竟是怎样的绝世佳人,可是真正见到了却也不过如此——我还记得选秀那一日,我在云意殿第一次瞧见皇上。他在遥遥宝座之上,那么高大,那么好。他很温和地问我的名字,虽然之后他就忘了。可是在他对我说话的那时候,在我心里,这世间再没有一个男子能比得上他——可那莞贵嫔,我当真看不出她对皇上的半点心意!嫔妾真的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普通女人,如何就入得了皇上的眼?而嫔妾又如何做了她的替身啊!” 季昭见她哭得几乎要呕出心来,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很好,燕宜,你很好,是——”皇帝没有发现而已。 “娘娘,”她又笑了,笑得那么美又那么虚弱,“嫔妾真的不明白啊!皇上,嫔妾的皇上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女人,她真的不配啊!嫔妾为皇上不值,也为自己不值啊!” 季昭见她面色苍白,忽而发现身下已经有鲜血晕开,忙喝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有来!” 蘘荷道:“娘娘莫急,太医到了。”话音未落,进来的却是葛霁葛太医,季昭心里明白这是皇后的人,只让他快快给徐容华把脉,对着去寻人的小宫女问:“怎么没请林太医?” 小宫女怯怯道:“今儿林太医不当值——宫门下钥了,请不来。” 季昭顿感头痛,又问道:“那么皇上呢?怎么还没来?” 芰荷答道:“那边莞贵嫔跌了一跤早产了,皇上正陪着,本来要让皇后娘娘过来,可是听说娘娘在这儿坐着也就安心了,皇后又恰好头风发作,所以——” “所以皇上皇后都来不了了吗?”季昭深吸一口气,“知道了,蘘荷,你进去帮着忙。” 里头的是皇后的太医,产婆她虽然留心过,难免皇后魔高一丈!现下皇帝皇后都不在此,若徐燕宜出事,吃挂落的必然是自己!这不是伤筋动骨的大错,太后不会为自己出面,皇后却可以趁机收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所以今日,徐燕宜必须活着! 幸亏有蘘荷懂得医术,尤其学习过关于生产的部分。皇后的太医不可能蠢到开不对的药方,那么就是让谁弄错药,或者直接让产婆出手,打乱生产步骤,将孩子闷死在体内! 可是现在她自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已经派人去多请几位太医过来,只是当值的几位太医大都去了甄嬛那里,皇帝哪里还会放人?季昭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她对于产房中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是猜不到,现在她却只能相信蘘荷的能力了! “娘娘。”却是白竹赶来了,俯下身就是一礼,“奴婢进去看看吧,娘娘只管安心。” 季昭大喜,白竹是原先她怀虞臻的时候太后指给自己的姑姑,后来就留在身边了,是个非常稳妥的人,只是她这些年一直负责照顾虞臻和予湛,不在自己跟前,才一时没想起来!连忙道:“姑姑只管去,今日全依仗姑姑了!” 白竹也算半个太后的人,太后不会为了打击自己故意断送一个孙儿,这是不值得的事! 又等了大半夜,天明时分,徐燕宜终于产下了三皇子。 半个时辰后,棠梨宫的莞贵嫔也平安产下了四皇子。 101 第一百零一章 听闻甄嬛产下的只是皇子而非双生子时,季昭略感惊讶。 不过起先也是有些端倪的,比如,甄嬛并没有如原著一般被人议论肚子太大——原著中,甄嬛得知自己怀的是双生子,便不再用生绢束腹,坦然以过大的肚子示人。 这可能就是蝴蝶效应吧。看似不搭边的两件事,偏偏联系在了一起。比如,王爷参加哪场宫宴时,因为多了自己这个bug,王爷多敬了一杯酒,然后晚回去了一会儿,那什么的时机比原著稍稍推迟了点,然后双生子就蝴蝶掉了!对!一定是这样! 不过这样也挺好,现下宫中的龙凤呈祥已经有自己和陵容了嘛。 三日后,皇帝下旨,三皇子赐名予沛,四皇子赐名予涵。三皇子母容华徐氏晋为正三品贵嫔,为贞贵嫔。四皇子母贵嫔甄氏晋为从二品淑容,为甄淑容。另,贵嫔胡氏晋为从二品昭仪,为胡昭仪,也是同喜之意。 皇帝为了这件事却特意向季昭解释过。 “朕原先是想按你说的,甄氏生产后不晋位的。只是朕亲眼看见,她生的时候那样惨烈。再说宫中男孩儿少,为了能让燕宜亲自抚养予沛,朕晋了她两级,若是甄氏一级不晋,那只会让宫里的人都看不起朕的四皇子。淑容只是九嫔中的第六位而已。” 季昭淡淡一笑,其实这也正合她的心意。眼下除了皇后抚养的大皇子外,宫中已经有三位皇子,她的予湛无疑是其中最扎眼的。现下四皇子的生母也算得上高位,皇后又与甄嬛有仇,自己可以稍稍放心些。甄淑容,恰恰在沈淑媛后呢。 其实甄嬛的四皇子也是招来了些非议的,虽然甄嬛是摔跤早产——似乎是被管容华撞着了,皇帝当场将管文鸳褫夺封号,降为嫔——然而那孩子生出来却不像没足月的样子。毛发也已经有了好些,个头也不小,怎么看怎么让人怀疑。 不过皇帝听了传言却是大怒,在他心中,甄嬛虽然有些矫情,比不得宛宛,然而到底也是个不差的。现在这些人说甄嬛淫荡,不就是反过来侮辱宛宛吗?于是狠狠处罚了几个说嘴的妃嫔,倒让后宫中人再一次开始觉得:甄淑容不可小视。 不可小视归不可小视,眼下还有另一位春风得意的呢——胡昭仪。甄淑容和贞贵嫔都是生子晋封,她却是凭着宠爱晋封。显见得皇帝觉得九嫔中的人数多了,需要一位九嫔之首,又看不上甄嬛,才晋封了胡蕴蓉,要不然,淑容和昭仪都位列九嫔,皇帝为何不直接晋封甄嬛为昭仪? 胡蕴蓉晋封了昭仪更加得意。几年来她与安陵容宠爱相当,又都是诞育了一位帝姬,位分却一直被压着,如今总算是高于她了。 后宫中人不大看得起胡蕴蓉,她虽然是晋康翁主之女,可是大周立国四代,京城中的宗室女子多得很,也不稀奇。宗室女子是甚少进宫的,才显得胡蕴蓉分外突出。何况她的父亲乃是罪臣。从来看家世便是以父亲官位论的,胡蕴蓉却总是自矜身份。不过她也晓得人家背地里对她的嘲笑,于是加倍嘲笑她觉得家世差的安陵容。 安陵容的父亲因为女儿的缘故也已经是一方知府了,这几年虽无大的业绩,也没有什么过错,按理陵容的出身也算不得差了。只是胡蕴蓉偏偏觉得安陵容入选时不过一县丞之女,哪里能与自己相较,如今就算父亲被提拔,也不是靠的真本事,所以很看不上她。不过后宫之中,皇后虽然仁懦,简淑妃却是个敢于出头的,又和安陵容交好,所以胡蕴蓉到底没有原著中的胆子去让陵容倒嗓,陵容的风寒好了后,仍然是声如莺啭。 两个皇子的洗三很快就热热闹闹地过去,而贞贵嫔徐燕宜也即将迁宫,倒让宫里的人羡慕了一番。“无论宫女还是小主,到底是明光宫的最有福气。主位的简淑妃是个待下宽和的,从不责罚下人,也不压制同住的小主。如今,连着简淑妃在内,明光宫已经出了四位主子了。” 这些年,陵容、陆璐都搬出去当了主位娘娘。陵容的长信宫倒近,陆璐的长杨宫却有些远了,不过陆璐至今无所出,倒还是常常来走动。如今徐燕宜成了玉照宫的主位,明光宫也就剩下一个福嫔了。不过好在季昭还有一双儿女,小孩子在的地方总不会冷清。 —————— 季昭这一日兴致很好,便弹起筝来。是一段欢快的《四段锦》,小虞臻很喜欢,乐得拍着巴掌,倒是小予湛乖乖地听,不乱动。一曲罢,季昭原打算再弹一曲《出水莲》,却见顺姑进来道:“娘娘,恪敬夫人带着胧月帝姬来访。” 季昭微微一笑,遂道:“请她进来。” 恪敬夫人刚进来,便看到来不及收起来的筝,歉意道:“臣妾扰了娘娘兴致。” 季昭温和道:“无妨。夫人甚少带着胧月来走访。” 胧月上前道:“胧月给简母妃请安,简母妃玉安。”她并不像养母一样惴惴,简母妃也算疼爱她,因此敢于撒娇,“简母妃的曲儿真好听,再给胧月弹一首好不好?” 季昭摸一摸她的头发,微笑道:“好。” 胧月被恪敬夫人教养的不错,她目前也是挺喜欢的。 “这怎么好呢?”恪敬夫人忙道,不安地看了胧月一眼。 季昭笑道:“夫人方才还怕扰了本宫的兴致呢,不妨让本宫弹完。” 于是回到筝前,略略一想,却弹了《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写的是宫女对月惆怅的幽怨与悲泣,运用了揉、吟、滑、按等技巧,指法虽然简单,然而意境纯朴古雅,富有韵味。 一曲毕,胧月只是出神地听着,恪敬夫人却几乎要呜咽了。 接过宫人递给她的帕子拭了泪,恪敬夫人勉强道:“娘娘的筝实在是好,臣妾一时触动情肠,却让娘娘看笑话了。” 季昭微笑道:“无事。”又道,“胧月,你和予湛、虞臻跟着澜依姐姐去侧殿玩吧,本宫和你母亲好好说话。” 于是叶澜依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侧殿,只留下季昭与恪敬夫人。 102 第一百零二章 “说起来我与夫人是有缘的,”季昭浅浅笑道,“名字中都带着一个昭字呢。” 恪敬夫人冯氏,名若昭。 “‘昭’即明亮、显著。”恪敬夫人宁和微笑,“臣妾只是‘若昭’,称不得明亮显著,不泯然于众就是好的了。娘娘却是‘昭’。光芒万丈的‘昭’。” “夫人谬赞。”她淡淡道,“夫人来找本宫,可有什么要事吗?” 她面色略有迟疑,动作却极快,起身便要下拜:“求娘娘帮臣妾保住胧月!” 季昭语气平淡道:“起吧。李长和崔槿汐的事,是你向皇后告发的?” 她苦笑道:“果然瞒不过娘娘,不错,是臣妾向皇后娘娘告发的。” 季昭轻笑道:“那么,甄淑容想必也知道了?” “是。”冯若昭极迟缓地说道,“她晓得了。”又忽的急促道,“求娘娘帮帮臣妾!甄淑容她想必是不会罢休的,如今我和她结怨,害她损了槿汐,她必然怨我!只要她和皇上说想胧月了,皇上必然会答应她的!那是剜臣妾的心啊!” 季昭微微一笑:“本宫猜,甄淑容大概已经表示,愿意和你和好了吧。” 冯若昭冷笑道:“娘娘说的不错,只是臣妾不信她!臣妾害她失了槿汐,她若真心与臣妾和好,那么日后还有谁胆敢忠心于她?不过想要和臣妾虚与委蛇罢了!”面上又露出痛色来,“也是臣妾对不住她……只是为了胧月,臣妾不得不如此!只有让她犯了错,皇上才不会考虑将胧月还给她教养。可是现在看,皇上对她一如往昔——臣妾实在害怕!” “那你怎么不去找皇后呢?”季昭随手拈了块桂花糕吃了,“你答应助她的时候,她必然也允诺了你吧?” 冯若昭痛苦地摇头:“她不过盼着臣妾和甄淑容自相残杀!娘娘莫再装傻,若非娘娘使人告知,臣妾还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频繁去往昭阳殿在后宫中根本不是秘密!她若有心,怎会如此?她只是在利用臣妾而已!”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季昭,“娘娘既然费了苦心传唤臣妾过来,必然有以教臣妾!” “你不怕本宫同样利用你?”季昭漫不经心地扣着桌面。 “娘娘仁厚。”她只道。 “好了,”季昭笑的灿烂,“本宫身为仅在皇后之下的淑妃,再拉拢从一品的夫人,皇后可真是要睡不好了啊。放心,本宫不要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彻底断了甄嬛那边。” 冯若昭坚决道:“臣妾愿听娘娘差遣。” 季昭淡淡道:“你去找肃贵嫔,她会帮你的。” “肃贵嫔?”冯若昭惊道,“臣妾与她——” “为了温仪帝姬,她也会愿意结交你这个从一品的夫人。”季昭道,“恪敬夫人不晓得,当年甄嬛为何狼狈地退出宓秀宫,还被皇上禁足吗?” 冯若昭疑惑道:“并不晓得,谁会去问人家的痛处呢?”不过简淑妃对于肃贵嫔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时常去看望温仪帝姬,她知道也不奇怪。 那是慕容世兰被废黜后重新复位肃贵嫔的时候,当时的甄婕妤甄嬛进去探望,却衣衫不整地被赶了出来,并且被皇帝禁足。 季昭平静道:“甄嬛她告诉肃贵嫔,宓秀宫昔日用的欢宜香中含有麝香,导致自己跪了大半个时辰就滑胎。那麝香也是肃贵嫔多年不孕的根由。肃贵嫔用了那么久的欢宜香,体内有大量麝香,怎么会有孕?而能够让所有太医齐齐失声的,又有谁?恪敬夫人你想,以肃贵嫔的性子,听了这话会怎么样?” 冯若昭大惊:“自行了断!” 季昭默默点头:“不过甄嬛之前,我开解过她一次,加上她身边有小温仪和妹妹,才没自尽。”又道,“夫人可想明白了?” 冯若昭惊得声音都在颤抖:“是——是皇上防备她——” “防备她生下皇子,被慕容家拥立为新帝,”季昭眼中波澜不兴,“那夫人可明白自己为何一直无孕了?” “是皇后!”她恨得咬牙切齿,“是皇后!是她一力把我调到宓秀宫去居住,说是华妃性子刚硬,需要我去调和!那时候皇上也犹豫过,是皇后!是她害得我没有孩子!” 她喃喃道道:“当年华妃为引荐丽贵嫔侍奉皇上枕席,曾让她在宓秀宫中住过两三月。丽贵嫔得皇上宠爱却无所出,反而是别居他所不太得宠的曹琴默有了身孕。难怪!难怪!” 她失态地哭出了声。冯若昭从来是平和淡然的,然而无孕是她永远的伤痛。季昭递给她一块帕子,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才道: “夫人去同肃贵嫔说说话吧,只要肃贵嫔出面,皇上想起欢宜香令你无孕的事,必然会怜惜于你,本宫也会在旁劝着,这事情也差不多成了。只是——欢宜香一事,皇上是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你看甄嬛当初的遭遇就知道,你若用此法,之后皇上恐怕不会愿意多见你了。” 她跪下,字字泣血:“臣妾多谢娘娘大恩!皇上待我的情分本就稀薄,这些年的敬重也不过因为子息上的亏欠罢了!臣妾既然不能生育,要皇宠有什么用?娘娘肯为臣妾保住胧月,臣妾感激不尽!”喘口气又道,“从前娘娘为肃贵嫔伸冤,臣妾还觉得奇怪。肃贵嫔也是为难过娘娘的,娘娘如何宽宏至此,原来,娘娘早就晓得欢宜香的秘密了吧!臣妾与肃贵嫔都好可怜啊!” 季昭平静道:“不错,本宫闻了那香感觉就不舒服。安昭媛善于制香,那日频频向本宫打眼色。后来她告诉我,她分辨出欢宜香中有麝香气味。” “这样说来,”冯若昭笑的凄厉,“臣妾与肃贵嫔。都是可怜人!罢!为了胧月,臣妾便去求她一回了!”又紧盯季昭道,“娘娘这般,究竟为了什么?” 季昭悠然道:“甄淑容那边你已经得罪透了,皇后你又恨上了。这对本宫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不是吗?恪敬夫人放心,本宫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不偏向皇后或是甄淑容,本宫便放心了。” 她目中闪过坚定之色:“来日臣妾若得机会向皇后复仇,必然要助娘娘一臂之力!——臣妾告辞。” 季昭目送她蹒跚着离去。 八日后,皇帝去宓秀宫看温仪帝姬,巧遇恪敬夫人与胧月帝姬。肃贵嫔向皇帝进言,皇帝深感愧疚,当初下旨,胧月帝姬改玉碟,记到恪敬夫人冯氏名下。为表安慰,晋封淑容甄氏为莞妃。一时后宫中人人嘲笑莞妃卖女求荣,胧月帝姬却欢欣不已。自此,莞妃与恪敬夫人真正恩断义绝。 103 第一百零三章 乾元二十一年九月十六,追月长久之日,大吉。 莞贵嫔甄氏晋封为莞妃(之前晋封淑容的册封礼还没来得及举行,皇帝就下了第二道旨意再封为莞妃),昌贵嫔胡氏晋封为昭仪,容华徐氏晋封为贞贵嫔。 当日皇帝又下旨,端妃齐氏份例视同夫人。 如此,皇后只怕又要头疼了。 季昭在册封礼后便回漪澜殿,却听人回报说甄玉姚来了,一时惊异。甄玉姚只说皇上开恩,接了小妹玉娆入宫,特意来姐妹相见,然而身为季家妇,理应先拜见娘娘。季昭于是也不留她,便让她早些去莹心殿。 玉姚拜见了莞妃便回了季府,而玉娆却是在宫里住下了。大约她容貌肖似纯元皇后,太后虽然不喜欢她姐姐,倒也算喜欢她,听闻她还没有定亲,便和庄和德太妃说笑要做媒。只是告诫甄嬛不要将妹妹往皇帝跟前带。 这一日甄嬛带着妹妹从太后宫中出来,正在上林苑散步,刚好撞见管文鸳,她看见甄嬛也是一脸晦气。两人本来就因为母家结怨,何况上次甄嬛“不小心”被她撞倒早产,直接导致她被褫夺封号,降为嫔,更加厌恶甄嬛。如今见了面,避之不及,只得上前请安,屈膝道:“管氏给莞妃娘娘请安。” 管嫔心内忿忿,又有些气性,不肯自称“嫔妾”,甄嬛当下也懒得计较:“管嫔起来。” 管嫔见甄嬛身后的女子对她怒目而视,细细打量她两眼,旋即明白,不觉扬唇冷笑:“三姑娘回来了。”她的目光深深盯在甄嬛身上,似要剜出两个洞来,口中却笑道:“有个好消息还不曾告诉三姑娘。我哥哥管溪这些年来可是步步高升,娇妻美妾,当真是托赖莞妃与姑娘的福。” 管嫔之兄管溪正是靠着举报甄氏谋逆,才走上了青云之路。管嫔眼下说出来,便是要刺面前两人的心。 管嫔说罢笑得花枝乱颤,容色愈发艳丽。正得意间,却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正是一脸忿恨的浣碧。 管嫔顿时大怒,却也不敢立刻还手,顿足指着浣碧道:“好!好!凭你一个低贱奴才竟然敢掌掴小主,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住甄嬛道,“莞妃就这般纵容下人吗,嫔妾要向皇后申诉,嫔妾不服!” 浣碧满脸怒容,厉声喝道:“娘娘面前,凭你也敢称三小姐‘姑娘姑娘’地这般僭越!便是庄和德太妃面前,太妃也称一句‘三小姐’呢,倒容得你放肆起来了!你可是想越过了太妃去么?圣人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小主如今这番模样儿,必定是父兄不教之过了。奴婢虽不识礼,却也劝一句小主,别行动丢了你们管家的脸。纵然都知道是没脸的,好歹也给父兄存一点面子。何苦来哉,谁不知道你哥哥的官儿是踏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上去的!你若为了这事不服小姐要向皇后申诉,我们便也去听听是谁不知礼数、不敬太妃。” 管嫔再忍耐不住,喝道:“莞妃!” 甄嬛缓缓转过头来,装得一脸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管嫔既惊且怒,却不敢反驳,只得忍气吞声道:“嫔妾交芦馆正五品嫔管氏。” 甄嬛于是冷笑一声:“你要仔细!本宫是正二品莞妃,本宫面前,怎容得你小小一个管嫔插嘴多话,后宫竟没有规矩了么?本宫就是太厚道了,才纵得你不知上下高低!你是忘了从前华妃的例,凭她什么娘家,皇上的眼里可容不下沙子。话说回来,若是从前在华妃面前这样子,照例便赏了‘一丈红’了。” 管嫔一惊,不敢回驳这话,忙咬唇更低了头。甄嬛微微一笑:“管嫔你娘家有功,本宫哪里敢杖责你。只是规矩不能不立,花宜——”指一指太液池边的石阶,道,“那里风好水好,不会憋气,你带着管嫔跪到那儿去,拿老子的《道德经》给她读读,叫她静静心,别太失德。待管嫔读完了,你再回来。” 管嫔满脸不忿,咬的下唇几乎要出血,忽而一声轻笑传来:“那么莞妃,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甄嬛一惊,连忙屈膝行礼:“淑妃娘娘玉安。” 管嫔见淑妃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当下大喜:“娘娘玉安。娘娘来得正好,莞妃她纵容下人打骂嫔妾,嫔妾不服!” 甄玉娆怒道:“分明是你侮辱在前!还想要抵赖!” “甄三小姐,”季昭淡淡道,“管嫔虽然话不好听,可是哪一句说错了?管家是功臣,甄家是罪臣——难道你质疑皇上的判断?” “皇上算——”甄玉娆激怒之下就要出言,甄嬛连忙拽住。 “况且,”季昭继续道,“莞妃娘娘好大的威风!管嫔到底没出口一句不对的话,你的下人就上前打骂,你竟不制止,还要继续责罚管嫔?好一位莞妃娘娘!” 甄玉娆只道简淑妃的弟弟娶了自己姐姐,该是帮忙的,未料她这样与甄嬛为难,登时就要发作,甄嬛连忙小声制止,回道:“娘娘息怒,管嫔她冒犯在先。” “好笑!”却是叶澜依出声了,“方才奴婢听得一清二楚,管小主也没说错什么,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冒犯?” 叶澜依和世芍交好,自然不会给甄嬛好脸色。 季昭看着甄嬛冷笑道:“还要强词夺理吗?”又道,“好!皇后娘娘病着,今日本宫先来管管你。莞妃甄氏,久在宫闱,纵容下人殴打嫔妃,事后仍不悔悟,罚跪于太液湖石阶诵读——《女诫》三遍。不用人看着了,凭你自觉吧。至于那宫女,不知尊卑,打二十大板。” 又对管嫔道:“你自己说话也留心。”于是先行离去。远远似乎听见管嫔还没走,在罚跪的甄嬛身边嘲笑,甄玉娆在和她争执。 《女诫》,是昔日甄嬛流产之时皙华夫人罚她诵读的,对于甄嬛可谓是极大的羞辱。 季昭曾经想过,要交好甄嬛,为家族留一条后路。 然而如今的甄嬛,眼底一片漆黑。自己挡了她的路,对她多好也没有用了。原先,却是自误了。 管嫔是皇后的人,她今日保下,也是向皇后示好的意思。更借着今日的机会狠狠得罪了甄嬛,彻底断了和她交好的可能。这是向太后表示,自己没有争储之心。 而皇后,想必很乐意看到自己和甄嬛结仇。惯于借刀杀人的她,这下,应该会不急着对自己出手了。防不胜防,还是让她放下戒心好些。 104 第一百零四章 皇帝得知季昭责罚甄嬛的始末,倒是有些不悦,说就算为了予涵,也不该折了他生母的面子。季昭只是笑着认错,到底没有真惹皇帝生气。 然而很快就出了件让季昭不得不慎重对待的大事。蘘荷查出,内务府送去给三皇子予沛的小衣上,沾染着天花的痘毒。 季昭闻言大惊。自从予湛长大些,皇帝又明显觉得皇长子鲁钝,宫里对于储位是议论纷纷。皇后现下病着,如果三皇子因内务府送去的小衣而染上天花,那么第一个责罚的就是主理宫务的自己!况且谋害三皇子的罪名如果落实,那就是暗指自己有夺嫡之心,不但会失去太后庇护,更会让皇帝厌弃!好毒的计策! 然而刚要开始追查,却听闻内务府管理这批衣裳的宫女茉儿吊死在自己房里。 顺姑皱着眉回道:“……她曾是伺候贞贵嫔的侍女。贞贵嫔刚有孕时手腕上长了个痈疮,茉儿说马齿苋煮粥能消疮,便自作主张煮了给贞贵嫔,幸好卫太医看见了,说马齿苋性寒滑,能入血破瘀,有滑胎之害,尤其是刚怀孕之时断不能服食。又见贞贵嫔的甜食中有麦芽糖,女子有胎妊者不宜多服大麦芽。贞贵嫔念她无知也不重责,只打发了出去。” “你是说她怀恨在心?”季昭嗤笑道,“怕是早就被人收买了,现下又被抛出来顶罪。” 顺姑道:“已经回了皇上和皇后。皇上似乎不大满意,皇后下令将那宫女满门男子抄斩,未满十四岁女没入掖庭为奴。” 季昭垂目,淡淡道:“哦。” 再见面,与徐燕宜终究是有了隔阂了。 到这一年除夕的时候,皇后做主,抬举了赵芳仪为容华。莞妃趁势也提起了和自己交好的庆嫔与刘芬仪,皇帝于是晋封庆嫔为周芳仪,刘芬仪为刘容华。 然而简淑妃提出的,却是想要为自己的宫女指婚。 “澜依也大了,再不嫁就耽搁了。臣妾已经让母亲看好了人家,还求皇上恩准吧。” 皇帝于是将叶澜依叫上前细细打量一番,笑道:“是个漂亮丫头,淑妃很会调理人。罢,淑妃这样喜欢你,朕便为你指婚吧。” 于是向季昭问了选定之人的官职,当场便下旨。看着叶澜依微红的脸庞,季昭淡淡欢喜,她应该会幸福吧。 除夕宫宴是热闹的,人人都是带着笑的。皇帝却站在大殿前凝望片刻,叹道:“大雪停了,外头的景致倒好。” 胡昭仪明眸善徕,斟酒递至皇帝唇边,红唇微润盈盈娇笑:“表哥,我好怕外头冷。” 皇帝接过酒杯,低头饮了一口酒,却将剩余半杯缓缓倒于地上:“冬雪依旧,不知倚梅园中的梅花是否艳丽依旧!” 仰贵人失宠有些日子了,正欲寻机巴结皇帝而不得,此刻便大了胆子含笑上来道:“倚梅园的梅花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外头天冷,皇上要看也可叫人折了来,龙体要紧。”她端过一杯酒,奉于皇帝面前,体贴道,“请皇上满饮此杯,暖暖身子吧。” 皇帝听她说完,眸中已含了森冷之意,看也不看她道:“你怎知倚梅园的梅花不好?” 仰贵人不知所以,只得陪笑道:“臣妾觉得梅花连叶子都没有,光秃秃的,还不如水仙形似兰花更美些。” 皇帝接过她手中酒杯,手掌陡地一翻,将满满一盏葡萄酒皆泼在了仰贵人面上,她从发髻到衣衫皆被紫色的葡萄酒染了,湿发绞在她吓得发白的面颊上,狼狈不堪。陡然生此变故,殿中一干人等不由惊得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仰贵人尚不知所为何事,急忙伏在地上拉住皇帝的袍角叩头不已,皇帝的声音在骤然寂静的重华殿里听来没有一丝温度与情味:“仰氏大不敬,废去位份,着去花房培植水仙。” 穆良娣与仰贵人交好,见她骤然得罪,忙堆笑跪下求情道:“皇上息怒,臣妾想仰贵人不是有心的,今日除夕大喜,还望皇上宽恕贵人。” 皇帝眉毛微微一挑,冰冷道:“朕已废了她的位份,你还叫她贵人么?” 穆良娣一惊,面上血色渐去,勉强笑道:“臣妾不敢,姐姐虽有错,也还请皇上看姐姐素日一心侍奉皇上的情分,稍稍顾念吧。”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冷冷从吓得瘫软的仰氏面上划过,“也罢。若此贱婢能在盛夏种出水仙,朕便免她此罪。” 水仙本是冬令之花,盛夏如何能够种得?仰氏一听此话,已知不可挽回,当即晕了过去,被人拖出了重华殿。 皇帝还是如此放不下纯元皇后。仰氏不过对纯元皇后钟爱的梅花不敬,便被如此责罚。 季昭暗暗握紧了拳,莫非宫中女人,都只能活在纯元皇后的影子下? 然而皇帝再没有多说什么,只转头对皇后笑道:“昔日朕与你姐姐一同在倚梅园种下数品梅花,如今想必开得很好。同去看看吧。”起身行至皇后身边,牵过她的手道,“走吧。”他停一停,看向皇后身边的剪秋,“皇后的手这样冷,你去取件大氅来。”剪秋手脚轻快将一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披在皇后身上。皇帝温和道:“天气这样冷,你也要当心自己身子。” 皇后感激地一笑,无限动情:“多谢皇上关怀。” 于是帝后二人就此相携而去,空余众人宴饮。 第二日,季昭命蘘荷送一碟梅花酥与一碟桂花糕去仪元殿,命她问皇帝爱吃哪一样。蘘荷来回,皇帝起先有些恼怒,后又怅然,并没有回答。 那时蘘荷复又劝皇帝道:“娘娘同婢子等说,以梅花的品格,怎会去与不懂得的人计较?” 几日后,皇帝下旨,将仰氏复位为更衣,但永远撤去绿头牌。 105 第一百零五章 时光已至三月初了。 这一日季昭带着虞臻与予湛至太后处请安,到颐宁宫时胡昭仪已然在了,正抱着和睦帝姬坐在太后身前亲亲热热地说话。更难得的是皇后亦在。太后不甚喜皇后,也极少叫她陪侍,今日倒是例外了。 太后身侧小巧的短脚小几上供着几枝新鲜的迎春花,用清水养在深赤雪白两色纹路的花觚里,鹅黄的花瓣薄而莹透,色泽明快。 太后怡然一笑,支颐赏花,道:“已是春日了,看着这花,心里也舒畅不少。” 季昭笑道:“太后若喜欢,臣妾每日都着人挑最新鲜的送来给太后赏玩。” 太后抬手拢一拢鬓角,含笑道:“还是你有孝心。” 胡昭仪甜甜笑道:“何止淑妃有孝心,和睦每到太后跟前便笑得这样甜,也是一番孝心啊。”又转向皇后,“表姐说是吧?” 正巧皇后身边的剪秋打了帘子端了时鲜水果进来,笑吟吟道:“昭仪娘娘的声音最好听了,娇滴滴跟黄莺儿似的,听得奴婢骨头都酥了。只是什么表哥表姐的,倒浑得奴婢头晕。”她福了一福,笑道,“皇上是昭仪的亲表哥,论起亲辈来昭仪可不是要叫皇后娘娘一声表嫂么?” 胡昭仪斜斜横了剪秋一眼,转眼换了笑意,“表嫂怎及表姐亲近呢?反正都是一家人,剪秋莫不是叫本宫疏远了皇后表姐?” 剪秋忙道:“奴婢不敢……” “她自然不敢,”太后突然发语,截断了剪秋的话头,转向胡昭仪道:“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到底是嫔妃,别满口‘表姐表姐’的,还叫人以为晋康和哀家惯坏了你。” 胡昭仪这才讪讪低头,道了声“是”,复又娇俏一笑,“孩儿明白了。”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已是如常的神色,又对皇后道:“皇后,哀家还有事要问你。端妃是皇上跟前的老人儿了,总不晋位份哀家也罢了,毕竟也是三妃之一。莞妃也到底生了两个孩子。只是三妃之位如今还空了一个,这是打算虚位以待谁?” 皇后忙站起身陪笑道:“儿臣不敢。只要有懂事的妃嫔能让皇上舒心,或是为皇上诞育子嗣,三妃必然能满的。” 太后点一点头,指尖爱怜地抚上和睦娇嫩饱满的面颊,口中道:“蕴蓉你是和睦的生母,也是该晋为妃位了。” 胡蕴蓉抿了抿唇,含笑垂下了眼帘,唯见一双桃花笑靥,起身道:“多谢太后厚爱。” 太后倦倦一笑,复又歪在枕上,懒懒道:“那么,皇后好好准备吧。” 恭送皇后离去,季昭与胡昭仪说了会儿闲话,也一同起身离去。和睦和虞臻素日里也算相熟,凑在一起说着话儿,开心极了。 两姐妹如此,季昭与胡昭仪也不好当即分道扬镳。两人只是面子上的交情,毕竟同为宠妃,谁又会喜欢对方呢? 太液池南岸日光最充足,因而柳絮已有绵绵飞絮之状,远远望去如飞花逐雪一般。胡昭仪本正说着和睦小时趣事,眼见柳絮渐起,不由停了脚步,折身要走。 季昭想起原著中提过,胡蕴蓉柳絮过敏,只作不知,笑道:“日色正好,柳絮初新,昭仪何不同赏?” 胡昭仪抽身便走:“我最讨厌柳树,无事飞絮,似花非花,似树非树,只懂随风乱晃,一点气节也无。” 季昭听她一句话,倒想起《红楼梦》中宝钗咏柳絮的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自来柳絮诗多哀婉,宝钗这一首却气象新奇。“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用来说胡蕴蓉的心志也是合适的。不过心头心思转动,面上到底没有露出分毫。人家是要命的事,自己要还对着诗词泛酸那就是不合时宜了。 恰巧一阵风过,吹得柳絮乱舞,迎面拂来。胡昭仪顿时脸色大变,琼脂惊呼一声忙挡在她身前,将她整张脸拢入自己怀中,如临大敌一般。好一阵过去,柳絮被风吹得散了,琼脂方安下心来,抚着胡昭仪的肩道:“娘娘,好了好了。” 胡昭仪这才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正欲开口说话,谁料方才被风吹得栖在枝头的几朵小小柳絮乍然落了下来,胡昭仪惊惶中呼吸深重,眼见几朵柳絮在她鼻尖一转,她乍然脸色雪白,即刻发青转紫,呼吸急促难耐,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似是呼吸受阻一般。 小虞臻和小予湛都有些吓到,季昭嘱咐蘘荷一句,急忙扶住站也站不定的胡昭仪,惊道:“昭仪怎么了?”胡蕴蓉这幅样子实在吓人。 胡昭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悬在鼻中涌出涌进,整个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琼脂吓得面色苍白,倒也还有些镇定,忙从胡昭仪衣带环佩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鸳鸯如意荷包来递到胡昭仪鼻尖,急道:“娘娘快深深吸两口。” 隐隐闻得有一缕薄荷清凉的气息,更兼一点药草香气,胡昭仪深深吸了两口,神色微微好转,琼脂忙叫两个力大的宫女扶了上辇,急急往燕禧殿去。事情到底发生在自己眼前,季昭犹豫了下,让蘘荷带着两个孩子回去,自己跟了过去。 燕禧殿在上林苑风光曼妙处,周围疏疏朗朗,满宫内外只不见半株柳树、合欢、梧桐等易飞絮的树木,唯有一带清泉淙淙绕宫苑而过,倒也雅静。 胡昭仪狼狈而归,早有贴身宫人远远迎了上来扶进殿坐下,外头琼脂已催着道:“把蝙蝠汤进了来!”话音未落,却见一碗热腾腾地略带土腥味的汤药端了上来,药汁中隐隐有荤腥气味。琼脂利索地服侍花容失色的胡昭仪饮下,又从梳妆台下的小屉子里摸出两丸乌色的丸药一同服了,叫小宫女点了薄荷油滴进香炉里。她指挥有度,井然有序,竟像是做得极熟了一般。待得一番功夫做完,胡昭仪已经缓过了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气息艰难,而素日伺候胡昭仪的太医井如良亦到了,匆匆向季昭福了一福,为胡昭仪把过脉方才松了口气,笑道:“亏得姑姑精心照料,娘娘已无大碍了。” 琼脂抚着胸道:“也亏得井太医好脉息,新用的方子很见效呢。” 井太医道:“尚好。这药物倒也不算太难。只是这个季节,娘娘更要好生保养。” 季昭这才问道:“看得本宫心惊肉跳,幸好昭仪无碍。什么病发作起来这般厉害?” 琼脂深深一福,满面堆笑:“多谢娘娘关怀,这本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自小就有的旧疾,奴婢伺候惯了,倒也不怕。” 季昭心中清楚,也不追问,当下只笑着安慰道:“本来旧疾发作,本宫不该来此添乱,只是不忍袖手旁观。既然昭仪无妨,本宫也可安心离去。昭仪好好歇着罢。” 于是离了燕禧殿,吩咐了轿辇先回去,只自己慢慢走着。 春光甚好,季昭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见前面走出个人来,抬眼看是平阳王玄汾。他拱手道:“简淑妃娘娘。” 季昭于是微笑道:“九王好。” 玄汾与季欢的感情一直很好,这些年身边竟没有添过一个妾室,可惜季欢这么些年只生了两个女儿。庄和德太妃看不下去,想要让玄汾纳妾,他仍是不肯。为这事,太妃甚至委婉地和季昭提了一回,让她去劝平阳王妃为玄汾纳妾。季昭明白太妃心里是恼了,然而,她并不愿意掺和人家夫妻间的事。季欢是能生的,男孩总会有的。妹妹——虽然感情上没有多么亲近——能过得好,她有什么不愿意看见呢?因着这桩,玄汾倒很敬重她。 知晓他是入宫来向庄和德太妃请安的,于是依例问了太妃起居安好。说话间,忽而听到少女的欢笑盈耳,转头看却是甄玉娆。 106 第一百零六章 玄汾亦看去,却见一芽黄裙装的少女笑着奔来,回着头笑道:“姐姐快来!”那笑靥天真无忧,明媚灿烂,让他一时看住了。 季昭见甄嬛远远跟着,而甄玉娆犹不知身前有人,于是轻轻咳嗽一声,甄玉娆连忙站住,见是简淑妃,敷衍着行了个礼。 玄汾见有外人来,忙退开一步,垂首道:“这位小主未曾见过,不知是……” 季昭刚要解释,甄玉娆已经跺脚冷笑道:“难不成略平头正脸些的都要嫁与你那位皇兄么?我偏偏就不是。” 玄汾大约没见过宫眷这般口无遮拦的,不觉惊愕。 甄嬛此时已经赶上来,连忙请安,又嗔道:“什么嫁不嫁的,女孩子家嘴里没半句遮掩的。”说罢向玄汾笑道,“我家小妹在蜀地长大的,难免不懂宫中规矩,九王不要见笑才是。”又 甄玉娆草草施了一礼。她因为皇帝贬了父亲的原因,很讨厌皇帝,也迁怒了眼前这位。忽而含了笑意道:“也难怪王爷错认了我,想来宫中略有姿色者皆受皇上雨露,以致王爷如此猜想。” 甄玉娆此言露骨,甄嬛叱道:“越来越放肆了!” 玄汾倒不以为忤,只淡淡笑道:“那也得姑娘的确颇具姿色才可,若如东施黄妇一流,汾自不会揣测了去。”他口角含了一缕笑意,“姑娘如此心高气傲,连皇兄富贵也视若无物,想来唯有六哥盛名才能入姑娘的眼了。” 季昭听他说起“东施黄妇”,心下已有些不悦。只因为美丑便嘲笑一个女子,实在让人感觉不舒服。不过九王此番只是拿人家的容颜做对比,她也不好说什么。 甄玉娆恼得涨红了脸,斜斜瞄他两眼,冷笑道:“怎么唯有皇室公卿的男子才是好的么?还是天下女子都要入了皇族之门才能安心乐意!莫说帝王将相,清河王好大的名头,我甄玉娆也未必放在心上。来日若有我看得上眼的,便是和尚乞丐也嫁;只是唯有一样,朱门酒肉臭,宫门宦海里见不得人的多了去了,我情愿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甄嬛忙去捂妹妹的嘴,口中笑道:“玉娆吃了两口酒,现下酒劲上来了。王爷别见怪!” 玄汾不以为然地一笑,拱一拱手道:“失礼,是汾小觑姑娘了。” 甄玉娆又是气恼又是懊悔,一言不发,转身即走,甄嬛道了歉,只得匆匆追了上去。 季昭淡淡笑了,又和玄汾打听几句季欢的情况,便就此分开。 —————— 回了漪澜殿,想起胡蕴蓉的情状还是有些惊心。于是命人叫了林朔来。 林朔自从娶了玉漏,阖宫上下都晓得他是自己的人了,这倒也带来一个好处。若有哪个妃嫔生病了派人去请林太医,那就是对季昭透出示好的意思——敢于用她的人嘛。 “是哮喘。”林朔听了她的描述,很确定地给了答案,“井如良是晋康翁主府里荐来的人,一向口风极紧。只是哮喘之人不得见飞絮,常随身佩带薄荷救急,她殿外所种避烟草与蘼草,所服的蝙蝠汤,皆是民间偏方中常用来抑制哮喘之物。” 季昭随口问道:“这病要紧么?” “生养在富贵里,又有太医保姆这么细心照顾,大约不打紧的。”林朔谨慎地回道,“只是这病在春天最易发作,若不留神,也是要命的。” “好在她现下富贵,”季昭叹了一声,蓦然惊道,“你方才说井如良是晋康翁主府里荐来的人?”她竟从未留心到。 林朔不明就里道:“是。” 季昭唇边漫出一丝笑意,温和道:“没什么事了。林太医先回去吧。” 井如良是晋康翁主府里荐来的,必然是特意为胡蕴蓉准备的。这样说来,胡蕴蓉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倒难为她平日里姿态高傲,叫人以为她自负倨傲无甚城府。如今看来是既有心思,又能忍耐。 既然如此,以胡蕴蓉的聪明,不难知道是谁害得她注定无子——这口气她忍了一时,却绝不会愿意忍一世的。 正倚在榻上出神,小厦子却来了,道:“皇后娘娘有些不舒服,皇上让娘娘来操办胡昭仪册妃的事情。特命奴婢来知会。” 季昭点头微笑道:“劳烦总管跑这一趟,歇歇喝口茶吧。” 小厦子慌忙摇头:“当不得娘娘的厚爱。奴婢还要去回太后呢——今年时气不佳,六王自入春身上便不大好,时时发烧,诊了说是曾被寒气侵体,所以仔细照料着。谁知道昨儿个午后和九王去驰马,那马发了性把王爷摔了下来,摔得倒不重,只是半夜里又身子滚烫起来,过午才退烧,奴才得赶紧回禀太后一声,也好叫太后安心。” 季昭微微一怔,问道:“可有派了太医去诊治?” 小厦子顿时回过神来,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奴婢疏忽了,早该来回您的。六王可是永明帝姬的师父,无怪乎娘娘关心了。皇上亲自指了邵太医过去,娘娘放心吧。” 季昭温和道:“劳烦总管帮本宫递个话,让六王好好歇着。左右永明帝姬还小,她的事儿不急。” 小厦子笑道:“所以说娘娘贤惠呢。”又道,“奴婢真的不能留了,娘娘别见怪。” 季昭于是点一点头,小厦子便去了。 —————— 这段时日,后宫中是平静的。入得季昭心的不过两件事。头一桩,便是予湛满了五岁,开始跟随南湘大儒秦元斋学习。第二桩,便是管嫔称身上不适,娘家从外头请了个讲经的姑子来陪着说话。季昭留意到,那个姑子,是甘露寺的静白。除此之外,就是忙着胡蕴蓉封妃的事了。 胡昭仪封妃之喜人尽皆知,一时间各宫相贺,燕禧殿往来如云,更显昌妃气势之赫。甚至有人私下论起来,四妃之位尚有三席之缺,这位与皇帝血缘亲近的昌妃极有可能问鼎贵妃之位。相形之下,主人病着的昭阳殿更显得门庭冷落了。 然而季昭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皇后,她怎么肯看着胡蕴蓉爬上来。她能看着自己成为四妃,那是太后压着,能看着甄嬛问鼎妃位,那是因为甄嬛是罪臣之女,可以放心。然而胡蕴蓉——面子上和皇帝血缘相近,很是尊贵。实际上家里已经败落。这正是皇帝心目中的皇后人选:表面尊贵,但不会形成后族势力。何况,她还不能生子。 如此,胡蕴蓉只怕会有非分之想,皇后安能容她? 果然,封妃前夕,皇后就昌妃擅用皇后服制一事于昭阳殿问罪昌妃。 107 第一百零七章 那日正问着予湛上学的情况,却见芰荷匆匆进来,福一福身道:“娘娘,出事了。” 季昭知道她不是个急躁人,也不斥责,问道:“什么事?” 芰荷顾不得擦脸上的汗,道:“皇后问罪昌妃擅用皇后服制,在衣衫上绣了凤凰图案,此刻昌妃正在昭阳殿中。” 季昭心头一跳:“太后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芰荷道,“这是大不敬之罪,如此一来,这封妃之礼行不成不说,只怕太后知道了也救不得。” 季昭沉声道:“更衣,立刻去昭阳殿。” 这样大的事,皇后居然都不和自己这个协理后宫的简淑妃知会一声。是心虚想要从速了结,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如果自己任由皇后处置了昌妃并且连始末都不知,那就是真正沦为六宫的笑柄了。这件事,必须得管。 远远只见数十名侍女守立在昭阳殿前,为首的绣夏见季昭下了轿辇,虽然殷勤地上来扶了,口中却道:“皇后有话要问胡昭仪,娘娘暂且回避吧。” 胡蕴蓉已有封妃的口谕,不过欠奉一个册妃之礼罢了,宫中皆称一句“昌妃”,眼下绣夏只以旧时位份称呼,可见形势不妙。 季昭淡声道:“本宫奉皇上旨意协理六宫,怎的没有过问此事的资格?”语气中已有薄怒。 绣夏微一踌躇,剪秋已经出来笑道:“简淑妃来了也好,娘娘问不出话来,由您代劳也可。” 季昭随了她进去。只见皇后肃然坐于宝座之上,胡蕴蓉立于阶下,一袭华贵紫衣下神色清冷而淡漠,仿佛不关己事一般。皇后手中捏着一件孔雀蓝外裳,二人沉默相对,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扫那孔雀蓝外裳,季昭福身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嘴角含了一缕浅笑:“正好你来,也省得本宫着人去传。本宫不过病了几日,后宫中就出了这样的僭越之事,简淑妃,你是怎么协理后宫的?” 皇后人前素来和善,这般重话出口必然是抓住了把柄。季昭垂首道:“臣妾尚不知何事,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一言不发,只把手中衣裳掷在地上,华美的外裳如一尾孔雀彩羽拂落在脚下。季昭弯腰拾起一细看。素来后妃衣裳所用图纹规矩极严。譬如唯皇后服制可为明黄,绣纹为金龙九条,或凤凰纹样,间以五色祥云,正一品至正三品贵嫔可用金黄服制,比皇后次一等,服制龙纹不可过七,许用彩翟青鸾纹样;而贵嫔以下只可用香色服制,服制龙纹不过五,许用青鸾纹样。当然,嫔妃若在衣衫上用凤纹,也只能用丝线勾勒成形,所用彩线不逾七色,且不用纯金线。后、妃、嫔三等规制极严,绝不可错,否则便是僭越大罪,可用极刑。 “这似乎不像彩雀。”季昭蹙眉道。 皇后唇角轻扬:“简淑妃竟然连凤凰也不认识了?” 季昭温文道:“并不太像。此衣衫绣纹,高先不足六尺,唯四五尺而已,有三十六色却皆非正宫纯色,不见龙纹而是蛇纹,羽毛也多青金而非只纯金色,也不太像凤凰。” 皇后以手支颐,闲闲道:“淑妃的意思是绣工不当心?” 季昭微微一笑:“难道不是如此?昌妃怎会蓄意僭越?昌妃可是皇后您的亲表妹,姐妹之间怎会如此?” 胡蕴蓉冷笑道:“我与皇后不过中表姐妹,怎及纯元姐姐与皇后姐妹情深?” 皇后面色微变,不久却有深深的笑意自唇角漾起:“昌妃?”她轻轻一哂,“无须顾左右而言他,你只需坦承即是。这件衣裳是你近日最爱,常常披拂在身,若非蓄意,怎会不分翟凤,长日不觉。”皇后缓和了语气,柔缓道:“你是皇上的表妹,也是本宫的表妹。本宫多少也该眷顾你些,你年轻不懂事,怎知僭越犯上的厉害。若承认了,学乖也就是了。否则……”她神色一敛,端穆道,“宫中僭越之风决不可由你而开,若失了尊卑之道,本宫到时也只能大义灭亲。” 皇后这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让季昭心里冷笑连连。胡蕴蓉只是不理,淡淡道:“我是由皇上册封,即便皇后要大义灭亲……”她蓦地莞尔一笑,连端庄的紫色亦被她的笑靥衬得鲜活明艳,“论亲,皇上既是我表兄又是夫君,自然是我与皇上更亲。大义么?皇后表姐你扪心自问,心中可还有情义?所以即便要大义灭亲,也不是先轮到皇后您。” 皇后屏息片刻,目光淡淡从季昭面庞上划过,口中却道:“蕴蓉你这般口齿伶俐,倒叫本宫想起昔日的华妃。她不懂事起来,那样子和现在的你真像。” 胡蕴蓉伸手按一按鬓边赤金凤尾的玛瑙流苏,媚眼如丝:“表姐。咱们好歹是中表至亲,您拿我与大逆罪人相提并论,不也辱没了您么?何况慕容氏膝下只有一个养女,最尊之时也不过是小小的从一品夫人。蕴蓉不才,既有和睦,又有表姐您这样好榜样,怎会把区区一个从一品夫人看在眼里。” 皇后面色森寒。剪秋怒道:“昭仪大胆!昭仪这话竟是有谋夺后位之心么?还是竟敢咒皇后与纯元皇后一般早逝?看来不必昭仪承认,这衣衫上绣凤之事便是存心僭越,冒犯皇后更是无从抵赖。” 胡蕴蓉轻蔑一笑,“剪秋你跟随表姐多年,怎么也学得这般搬弄是非、小人之心起来。本宫要学的自然是表姐的贤良淑德,怎么好好的你想到谋夺皇后宝座上去了?”剪秋正欲分辩,胡蕴蓉怎能容她再说,即刻拦下道,“蠢笨丫头,一点眼色也无。皇上已下旨册我为妃,你竟还称我为昭仪看低一阶。如此……”她目光往皇后身上一荡,“难不成你也把你主子看低一阶,仍当她是贵妃么?” 季昭听她越说越不像样,缓缓开口道:“昌妃,本宫听得分明,你未曾将夫人之位放在心上。现下却和个丫头这样计较?你僭越的罪名还没分辨清楚,这是要再添一条冒犯皇后吗?”虽然是斥责,却带着劝和的意味,语调也平缓。 胡蕴蓉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皇后冷眼旁观了许久,终于道:“昭仪大胆!”听“昭仪”二字从她口中吐出,胡蕴蓉笑的愈发娇媚,“本宫也管不了你,来人,去请皇上——” 108 第一百零八章 六宫中人大都有自己的消息门路,闻得出了大事,都纷纷聚在了昭阳殿前。等皇帝来时,已是乌压压一大片。皇帝皱了眉,带着众人进去。 皇帝随口和皇后叙了几句寒温,便问道:“皇后素来宽厚,到底何事叫你如此动气?” 皇后低低叹息一声,指着胡蕴蓉道:“皇上素来疼爱蕴蓉,臣妾因她年幼爱娇也多怜惜几分。如今看来,竟是害了她了。蕴蓉这般无法无天,不仅淑妃不能约束,臣妾竟也束手无策,只能劳动皇上。”她停一停,万般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皇上自己问她吧。” 自皇帝进殿,胡蕴蓉始终一言不发,背对向他。待皇帝唤了两三声,方徐徐回过头来,竟一改方才冷傲之色,早已满脸泪痕,“哇”地一声扑到皇帝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声哽气咽。如此一来,皇帝倒不好问了。皇后眉梢一扬,早有宫人将衣裳捧到皇帝面前,皇帝随手一翻,脸上也有了怒色,低喝道:“蕴蓉,你怎的这般糊涂,难怪皇后生气。” 剪秋接口道:“衣裳倒还别论,皇后本是要好心问一问她,让娘娘认错了也就罢了。可是娘娘出言顶撞,气得皇后脑仁疼。”她伸手去揉皇后的额头,“娘娘身子才好些,万万不能动气。您是国母,若气坏了可怎么好,奴婢去拿薄荷油给您再揉揉。” 皇后甩开剪秋的手,斥道:“跟在本宫身边多年,还这般多嘴么。” 剪秋一脸委屈,气苦道:“娘娘您就是太好心了,才……”说罢朝胡蕴蓉看了一眼,不敢再说。 胡蕴蓉满面犹有泪痕未干,冷眼不屑道:“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剪秋自然不会轻易多嘴,不过是有人要她多嘴罢了,否则怎显得臣妾张狂不驯。” 皇帝目光如刺,推开胡蕴蓉牵着他衣袖的手,斥道:“犯上僭越仍不知悔改,是朕素日宠坏了你,跪下!” 季昭见胡蕴蓉自此还不辩驳,料想她心中是有主意的,必然能过了这一关,倒不妨卖个人情给她。于是道:“皇上,胡妹妹还一句没分辨,总得问清缘由啊。” 皇帝怒道:“她有什么好分辨的?不过就是存心僭越!” 胡蕴蓉冷然跪下,仍是一言不发。赵容华幽幽道:“昭仪早早跪下请罪不就是了,何必非要皇上动气。” “昭仪?”皇帝冷哼一声,赵容华微微有些局促,忙陪笑道:“是啊!册妃之礼未过,称一声昌妃原是尊重,可如今……” 皇帝淡淡“唔”一声,“册妃礼……”他微一沉吟,便看向皇后。 未等皇帝启齿,皇后已然起身,屈膝行大礼,“臣妾无能,不能约束胡氏,但请皇上示下,臣妾该如何管束六宫?” 皇后此言一出,六宫宫人面面相觑,忙不迭跪下,连连俯首道:“皇后言重,臣妾等有罪。” 皇后轻吸一口气,“论亲疏,蕴蓉是臣妾表妹,臣妾无论如何要多为她担待些;论理,蕴蓉是和睦帝姬生母,于社稷有功,所以臣妾一向对她厚待宽纵。可是后宫风纪关乎社稷安宁,臣妾十数年来如履薄冰,唯恐不能持平。”她抬眼看一眼玄凌,动容道,“为正风纪,当年德妃甘氏与贤妃苗氏一朝断送,因此今日之事还请皇上圣断吧。” 皇帝眼中划过深深的阴翳之色,默然片刻,道:“胡氏僭越冒犯皇后,不可姑息。朕念其为和睦帝姬生母,且年幼娇纵,降为良娣,和睦帝姬不宜由她亲自鞠养,移入皇后宫中。” 胡蕴蓉一直安静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倏然抬首,眸光冷厉如剑,直欲刺人。管嫔见她如此情状,忙拍着她肩笑吟吟道:“胡良娣莫动气再惹恼了皇上,您是皇上表妹,又是晋康翁主的掌上明珠,哪日皇上缓过气来,翁主再为您求上一求也就能复位了,今日的责罚不过是皇上一时之气罢了。” 这样的惩治相对当年的甄嬛算不得多严厉。胡蕴蓉未置一辞,神色冰冷间却有一种凛然之气,只斜眼看着管嫔搭在遭际肩上的手,带着显见的蔑视清凌凌道:“你是谁?竟也敢来碰我?” 管嫔微微有些尴尬,作势拢一拢手钏把手缩回,旋即盈盈一笑,“是。良娣。” 她着意咬重“良娣”二字,颇有些幸灾乐祸之色,提醒她尊卑颠倒,已不复往日。 皇后轻轻摇头,仿佛疲倦得很,“一时之气?会否朝令夕改?若是如此,臣妾宁愿今日不要如此责难胡氏,以免叫人以为宫中律法只是儿戏而已。” “皇后一定要朕说得明白么?”皇帝凝神片刻,“胡氏入宫以贵人之位始,如今终其一生,至多以嫔位终,以此正后宫风纪。”又看蕴蓉一眼,怒其不争,唇齿间却也透着一丝温情的怜悯,“回去看看和睦,着人送来皇后处,从此每月只许见一次。燕禧殿……暂且许你住着吧。” 胡蕴蓉一言不发,深深拜倒。 皇帝蹙着眉,似是不忍去看,随口道:“九嫔不能无首,就让安昭媛先领着吧。” 陵容慌忙上前谢恩。 皇后笑道:“安昭媛一向温顺知礼,皇上这样安排极好。”又对胡蕴蓉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年纪轻不懂事,回去好好反省,不要再乱用凤凰的纹饰了。” 胡蕴蓉也不理会,转身就要走,忽而一女子的声音朗朗传来:“皇上容禀,此纹并非凤凰,而是神鸟发明!” 109 第一百零九章 闻得女子声音,绣夏不由皱眉,低喝道:“皇后正殿,谁敢如此无礼,大声喧哗!” 来者正是琼脂,她丝毫不理会绣夏的呵斥,只向皇帝与皇后深深一拜,“奴婢琼脂向皇上、皇后请安。” 琼脂乃是胡蕴蓉陪嫁,更兼从前侍奉过舞阳大长公主,皇后亦要让她几分薄面,不由轻叱绣夏:“琼脂护主心切也就罢了,你怎也半分规矩不识!” 琼脂淡淡一笑,徐徐展开手中画卷,画卷上有五鸟,彩羽辉煌,莫不姿采奕奕。琼脂抬首,缓缓道:“古籍中有五方神鸟。东方发明,西方鹔鹴,南方焦明,北方幽昌,中央凤凰。发明似凤,长喙,疏翼,圆尾,非幽闲不集,非珍物不食。也难怪诸位娘娘小主不知,这神鸟除凤凰之图流于人世之外,余者都已失传许久,若非我家小姐雅好古意,也难寻到。”说罢将画卷与衣衫上图纹细细比对,果然是神鸟发明而非凤凰。只是两者极其相似,若不说破,极难分辨。 “皇后位主中宫,当之无愧为凤凰。皇后之下贵淑贤德四妃分属东西南北四宫,正如东西南北四神鸟,譬如简淑妃娘娘便入主西宫,可以鹔鹴相兆。我家小姐并未衣以凤凰,实在不算僭越!”琼脂说罢扶起长跪于地的胡蕴蓉,道,“小姐受委屈了。” 皇帝两相对比,不觉歉然,伸手去挽胡蕴蓉的手:“你也不早说,平白受这委屈。” 胡蕴蓉满脸委屈神色,浑不见方才一语不发的冷傲神色,她甩开皇帝的手,顿足道:“方才表哥好大的脾气,我还敢分辩么?若一急起来,表哥晓得蓉儿的脾气,必定口不择言惹恼了表哥,到时你肯定更不理我啦!” 陵容闻得一声“蓉儿”,神色微微一黯,身旁的陆璐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你何曾是这样胆小的人儿,在朕面前不敢犟嘴也就罢了。如何方才在皇后殿中也不好好说话,倒叫皇后这般着恼?好好的生出这场风波来?” 赵容华接口道:“也是呢?谁不知胡妹妹素来伶牙俐齿,早早把事儿说完了不就好了。皇后最是心胸宽广之人,这些误会小事必定一笑了之,也不用咱们姐妹惊惶惶地奔波一场了。” 胡蕴蓉脆生生道:“臣妾怎会不愿与皇后细细说明?只是臣妾一进昭阳殿,皇后怒目,所有人都被逐了出去,只剩臣妾与皇后两人,开口便是‘大义灭亲’四字。臣妾每每在皇后跟前称一句‘表姐’,何曾见过今日之景,只顾着伤心害怕,哪里还敢辩呢?表哥也莫生气,表姐是久病初愈之人,难免容易动气些!”她附到玄凌耳边,悄悄道,“除了太医常开那些药,表哥也得请太医为皇后治些坤宝丸、白凤丸、复春汤才好。” 她说得虽轻,然而近侧几个年轻嫔妃都已听见,忍不住捂嘴轻笑。皇帝笑着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胡说八道,皇后哪里就到更年的时候了。”口中虽笑,然而目光触及皇后,眉心一动,似有怒意轻扯,到底按捺了下去,只淡淡道,“往后少动些气,于你自己身子也不好。” 皇后眼见此变,倒也不急不躁,垂首从容道:“蕴蓉素得皇上与太后关爱,她若犯错,岂不是叫皇上与太后添堵伤心,爱之深责之切,臣妾也是关心则乱。” 胡蕴蓉淡淡一笑,到底是琼脂说了一句,“那么多谢皇后关怀了。” 吕昭容踌躇良久,似有话按捺不住,终于脱口道:“方才琼脂姑姑说皇后乃中宫凤凰,淑妃入主西宫,乃是神鸟鹔鹴之兆;那么如你所言,胡……”她微一迟疑,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她衣绘神鸟发明,岂非入主东宫,是承位贵妃之兆!”想起宫中传言胡蕴蓉已封昌妃,将登贵妃之位的传闻,众人不由暗暗咋舌。 胡蕴蓉小心翼翼解下颈上束金明花链上垂着的一块玉璧捧在手心,敛衣裳,正裙裾,郑重拜下:“皇上以为臣妾何以敢以发明神鸟自居?皇上可还记得臣妾生来手中所握的那块玉璧?”她将手中玉璧郑重奉上,“请皇上细看玉璧反面所雕图案。” 季昭正好站在皇帝身旁,那是一块罕见的赤色玉璧,不过婴儿手掌一半大小,赤如鸡冠,温润以泽,纹理坚缜细腻,通透纯澈。正面的商意弦纹古朴凝重,刻着“万世永昌”四字,触手而生温厚之意。反面则是一对神鸟图案,乍看之下极似凤凰,细细分辨才能看出是东方神鸟发明的形状。 “臣妾生而手不能展,见到皇上那日才由皇上亲自从手中取出这块玉璧,上书‘万世永昌’,以此征兆大周国运万世绵泽,天下昌明。臣妾身受上天如此厚爱,得以怀玉璧而生,更能侍奉天子,更要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松懈。臣妾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日夜不安,只得时时祈求神明眷顾,庇佑大周。又见玉璧所琢纹样极似凤凰,心下胆怯又有些疑惑,心想两位表姐皆为皇后,且宜表姐如今正主后宫,臣妾玉璧上又怎会真是凤凰?查阅无数古籍才知乃是神鸟发明。臣妾闻得古时神鸟发明掌一方祥瑞,能主风调雨顺,喜不自胜,因而亲自动手绣在素日最喜的衣衫上,可以时时求得庇佑,并非有心觊觎贵妃宝座。”她容色肃穆庄重,款款道来,大有一朝贵妃的高远风华。 皇帝亲自搀她起身,微微动容:“怜你一番苦心了。”又沉吟道,“贵妃……不提了。”目光自季昭面上滑过,后者只是从容微笑。 胡蕴蓉恍如未觉,笑道:“皇上过奖了。” 她先前的百般委屈,为的不过是此刻峰回路转,哄皇帝一个承诺。可到底没要到手,面上却丝毫不显露,果然城府不浅。 皇后已然含笑道:“平白叫蕴蓉受了贬为良娣的惊吓,这册妃之礼便由本宫和淑妃一起好好操办,当做压惊赔礼。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应得爽快,“先行了册妃礼再说。皇后熟知典仪,便好好花些心思在蕴蓉身上吧。” 皇后的笑容似轻浮的流云,拉过甄嬛的手道:“当年莞妃获罪出宫,归根究底也是为了姐姐的一件衣衫。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却也最重宫规。莞妃是何等聪明样人,为着无心犯了规矩冲撞了已故的纯元皇后,当年本宫与皇上不得不挥泪严惩。今日蕴蓉之事,本宫以为她忘了前车之鉴又冲撞了本宫,唯恐又要行昔日之事,更是痛心,脾气未免躁了些。幸好是一场误会。只是宫规严谨,人人都是一样,各位妹妹必得注意言行,否则本宫纵然心中顾惜也不敢违背祖宗规矩。” 甄嬛心中一塞,面上笑道:“那是臣妾年轻不懂事,幸好皇上宽宥。”又对着胡蕴蓉道,“妹妹今日必然吓坏了吧。” 胡蕴蓉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莞妃姐姐当日想必才害怕呢。当今皇后如何能与故皇后能够相提并论?纯元皇后乃是皇上的嫡配皇后,也是皇后表姐的嫡出亲姊。当日朱门出了一后一妃乃是城中佳话。只是纯元皇后在世时皇后表姐还是贵妃,封后也是续弦。民间娶妻尚分结发与填房,嫡庶长幼有别,皇后又怎能自认与纯元皇后并肩?妹妹今日冒犯了皇后,哪有姐姐昔日的罪名严重?所以妹妹有什么好怕的呢?” 自从胡蕴蓉提起纯元皇后,皇帝的神色便有些迷离。皇后也不说什么,只是跪下平静道:“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过错。臣妾未能明察秋毫,通古博今,以致蕴蓉受了委屈,是臣妾无知识浅之过。臣妾自请罚俸半年,抄录《通史》三十卷,以记此鉴。” 季昭亦跪下道:“臣妾担着协理六宫之职,却没能帮助皇后明断是非,臣妾亦有过,臣妾自请陪皇后抄录《通史》并罚俸。” 一时之间妃嫔们纷纷跪下为皇后、简淑妃求情。管嫔更是上前诉道:“求皇上宽恕皇后与淑妃。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待下,此番是错认了神鸟才处罚昌妃,怎能苛求娘娘事事通晓?淑妃娘娘也一向公正,上次莞妃欺侮,淑妃娘娘还曾为嫔妾主持了公道呢。比起莞妃,皇后与淑妃都实在无辜!” 皇帝瞥一眼甄嬛,皱眉道:“怎么又扯到莞妃身上了?” 管嫔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嫔妾要告发莞妃秽乱后宫!” 110 第一百一十章 管嫔一语既出,大殿中顿时嘈杂纷纷,目光都不由地向甄嬛脸上投去。但见甄嬛面色一白,却强撑着不露声色。 皇帝当下大怒,喝道:“你信口雌黄说些什么!” 皇后亦是失色,起身斥道:“宫规森严,管嫔不得信口雌黄!” 管嫔伏地三拜,举起右手起誓,郑重道:“嫔妾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五雷轰顶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她一字一字说得极用力,仿佛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季昭心道,管文鸳如此拼命要倒了甄嬛,未必就是为自己的私怨,不然发不出这样的毒誓来。她是眼见甄嬛得势,生怕她来日对管氏一族动手,才急着拼上自己来对付甄嬛。可惜了。原本看着她浅薄张狂,自己是不大喜欢的,现在看着,也是个有气魄的。 皇帝微微蹙眉,未置一词,皇后轻咳一声,道:“管嫔如此郑重,或许有隐情也未可知,不如一听。若其中真有什么误会,立刻开解了也好。否则诸位妃嫔都在此,日后若以讹传讹出去,对莞妃清誉亦是有损。” 皇帝冷冷道:“让她说。” 皇后端坐,声音四平八稳,“你既说莞妃私通,那奸夫是谁?” 管嫔笑意阴冷狠毒,咬牙切齿,似从口中吐出最嫌恶的污秽:“太医卫临!” 甄嬛听了名字顿时松一口气,还好!不是清!于是慢条斯理道:“是么?” 甄嬛的平静并未使众人的狐疑滤去几分,相反,“卫临”这个名字让本来将信将疑的人更加笃信。赵容华道:“果然呢,宫中除了侍卫和内监,唯有太医能常常出入。内监不算男人,侍卫粗鄙,相形之下也唯有太医能入眼了。” 祥贵人掩袖诡秘一笑:“卫临是莞妃的心腹,又奉旨照拂皇子,日日都要见上几回的,若说日久生情也是难怪。” 康贵人似思索状,咂嘴道:“我还记得当时莞妃初入宫为贵人时卧病许久,当时便是太医温实初诊治的,这卫临可是温实初的徒弟,带着来去也是有的。” 皇帝闻听“温实初”之命就有些不悦,当初襄妃之死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然而襄妃到底为他生了个女儿,他当然命人去查了,却发现——温实初和甄嬛是青梅竹马。后来虽掩去了,但心里还是存了芥蒂的。 众人似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神情各异,赵容华与祥贵人相视一笑,道:“康贵人好记性,幸得你当年和莞妃同住过一段日子,晓得的比咱们多些。原来孽情深种,始于当日也未可知。” 康贵人怯怯看甄嬛一眼,忙不迭摇手道:“不是不是!我并无这样的意思,两位妹妹误会了。” 季昭淡淡道:“温氏乃罪人,莫要再提了。” 周芳仪正色道:“管嫔,你与莞妃结怨已深,只是口舌易生是非,断断不可乱说话。” 刘容华亦道:“我听说茹素念佛的人心肠都好些,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娘娘是在甘露寺为国祈福修行过的人,怎会有这样秽乱不堪的事。” 管嫔轻蔑道:“佛门清净地,本是供人清修净心的,甄氏生性□□,竟在甘露寺修行时大行秽乱之事!” 甄嬛手指蜷紧,流朱站出来斥道:“甘露寺乃大周圣寺,小主如此血口喷人,不怕菩萨责罚么!” 皇帝也怒道:“你说了半日,倒没拿出一点证据来,只是污蔑莞妃!” 皇后眉头轻皱,道:“此中关节交错,一时也难以分辨明白。此刻只有莞妃在场,既然这事也涉及卫太医,不如即刻把卫太医带至昭阳殿问话吧。” 皇帝微一思索,即刻吩咐小厦子去了。 管嫔一路膝行至皇帝座下,拉住他长袍下摆:“莞妃被废出宫后,卫临屡屡入甘露寺探望,孤男寡女常常共处一室良久。皇上若不信,大可传甘露寺的姑子细问。”她停一停,又看皇后,“此刻人已在嫔妾交芦馆中。” 甄嬛分辨道:“早先是太后垂怜,派卫太医来看本宫,后来又是皇上指来的,何来私通?” 皇后不理会她,望着皇帝道:“要不要传,还请皇上做主。” 皇帝看向甄嬛,目光晦涩。甄嬛心知皇帝多疑,欠身道:“皇上可传她进来一问,不是为证臣妾清白,而是解皇上心中疑窦。”又停一停,带了三分自伤之意,“否则日后臣妾与皇上相处,君臣夫妻间若有了难以弥补的裂痕,于谁也是无益。” “夫妻?”季昭轻笑一声,随即喝道,“莞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觊觎后位吗?”瞥见皇后脸色已经很难看。这下,皇后更不会放过甄嬛了。也就更顾不得自己了。 甄嬛满脸是泪,倔强地看着皇帝:“臣妾并没有。” 皇帝并没有理会她,冷冷吐出一字:“传!” 不消一盏茶工夫,卫临已经到了,满脸惶恐焦躁,然而皇帝只是冷冷吩咐他立在一旁,也不理会。 没一会儿,一名缁衣女子已立在甄嬛眼前,她合十行礼,垂着眼帘道:“许久不见,莞妃还记得故人么?” 甄嬛冷笑道:“静白师傅,能劳动大驾进宫,想必是挨的板子已经好了,能走动了,口舌也灵活了。” “阿弥陀佛。莞妃赏的一顿板子,教会了贫尼说实话了。”她语气平静,看着倒甚是出尘。 甄嬛冷声道:“但愿如此。” 管嫔道:“莞妃还要叙旧么?”说罢看静白,“师傅有什么话赶紧回了,也不耽误师傅清修。” 静白向帝后行过礼,道:“娘娘初来甘露寺时才生产完,加之心绪不佳,总是日夜含悲,也不与寺中其他姑子来往。寺中众尼想着娘娘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又见她素不理睬众人,只得敬而远之。那时宫中常有一位姓卫的太医隔三差五常来看望娘娘,嘘寒问暖,倒也殷勤。甘露寺是群尼所住之地,太医终究是男子,时日一长,甘露寺中流言不少。贫尼总想着娘娘是贵人,虽然出宫修行,想来这太医也是皇上牵挂娘娘才托来照看的,且日常也只安排娘娘和随身侍女独居一院。谁知后来有几次贫尼经过,见白日里娘娘房门有时也掩着,两个侍女守在外头洗衣操持。贫尼当时看着深觉不妥,想要劝几句反被娘娘和她身边的浣碧姑娘奚落了几回,只得忍了。后来为避言语,莞妃娘娘称病搬离甘露寺,独自携了侍女住在凌云峰,从此是否还往来,贫尼也不得而知了。” 静白说完,皇帝脸上已隐有怒色,胡蕴蓉软语低低劝了两句。管嫔将玄凌神色尽收眼底,含笑向静白道:“我还有几处不明白,想细问师傅,还请师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白双手合十:“小主尽管问就是。” “在甘露寺时莞妃独住一个院落,并不与你们同住是么?那么也就是说有人什么时候来来往往你们也不清楚了。” “是。” “那么凌云峰的住所是怎样一处地方?” 静白与管嫔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连眉毛也耷拉了下来:“远离甘露寺,杳无人烟,只有娘娘带了侍女同住。” “哦——”管嫔拉长了语调,“如师傅所说,那是一处比甘露寺更得天独厚的所在了。”她停一停,环顾四周,“那么师傅所说的卫太医,此刻可在殿中?” 静白念了一句佛,指着卫临道:“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管嫔逼近一步:“师傅不会认错人吧?” 静白摇头道:“甘露寺少有男子来往,卫太医频频出入,贫尼也撞见过几回,断不会认错。” 卫临急道:“莞妃所居之地的确偏僻,但有浣碧、流朱两位姑姑为微臣作证,微臣与娘娘绝无苟且之事。”他也是心急,好端端却被拖入这一桩是非中来,当然急着分辨。 管嫔笑着抖了抖手中的松花绢子:“卫太医当咱们都是傻子么?谁不知流朱浣碧是莞妃的陪嫁丫头,都是她的心腹臂膀,她们的证词怎可作数!也亏太医你想得出来!” 管嫔拍一拍手,眉梢眼角皆是得色:“事情已经清楚得很了。卫临与甄氏入宫时便相识,若非甄氏得选进宫,恐怕现在早是卫夫人了。入宫之后卫临跟着师傅温实初处处留意照拂,二人眉目传情,情根深种。待到甄氏出宫,幽居甘露寺时,卫临多次探访,二人旧情复燃,暗通款曲,甄氏再设计搬去凌云峰独居,私相往来,如做了夫妻一般,多少快活。以至甄氏回宫后,二人在大内也罔顾人伦,暗中苟且。” 流朱大怒道:“小主这样好本事怎不写戏文去,爱编排谁都无妨。娘娘是否有罪还未可知,即便有罪也是有人蓄意诬陷。怎么小主倒认定了莞妃娘娘一定与人私通一般,一口一个‘甄氏’起来!” 管嫔冷冷扫她两眼:“贱人身边的贱婢,甄氏若真有罪,你便是第一个为虎作伥的,岂能容得下你!” 皇后淡淡道:“好了,和宫女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你也太不重身份。” 管嫔只得忍气吞声道了声“是”。 皇后又转向皇帝,和缓道:“皇上若真要还莞妃一个清白,就该彻查此事,以免日后再有闲话。此事已经宣扬开来,诸妃在座都听得明白。若不明不白了结了,皇上与臣妾自然都是相信莞妃的,可是外头的人没个准信听在耳朵里,人言可畏,反而有损莞妃声誉。” 祥贵人忽然一笑,向卫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太医。” 卫临的声音有些干涩,“小主请说。” 她一字一字道:“莞妃是有孕回宫,既在外头有孕的,皇上不便时时去看望莞妃,按静白师傅所说倒是卫太医来往频繁。那么莞妃这胎……”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管嫔厉声道:“没错!嫔妾要说的正是这一桩!甄氏大胆,敢以卫临之子冒充皇嗣!她怀的孩子月份本来就不对,到了要生产的时候瞒不过去,就刻意撞在嫔妾身上,污蔑嫔妾导致她早产!皇上明鉴啊!” “小主言下之意是以为娘娘的皇子并非帝裔?事关社稷,小主怎可胡乱揣测!”浣碧急道,“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小主揣测。” 管嫔冷冷道:“莞妃宫外得子而回本就叫人有疑虑,祥贵人这话倒也不是凭空揣测,当时跟在莞妃身边的只有槿汐、流朱和浣碧三个。哼!怪道槿汐做出那样的腌臜事儿,原来是在甘露寺耳濡目染莞妃的作风啊!依嫔妾之见,严刑拷问之下必有收获。” 甄嬛心头一震,不由喝道:“大胆!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岂有滥用重刑以得证供的。管嫔的心肠不像是宫里养尊处优的小主,倒大有周兴来俊臣这帮酷吏之风了。” 座下嫔妃震惊之下私语窃窃,皇后正色敛容,肃然道:“祥贵人揣测之事尚无确凿依据,你们素日就爱人云亦云。本宫今日有命,不许你们再乱嚼舌根!”又对着皇帝陪笑道:“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往往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的神色捉摸不定,疑云更重:“以讹传讹?那你告诉朕,是什么讹传?若真是唯恐后宫不乱的厥词,你与朕也好平息谣言,安定宫闱。” 皇后似有难言之隐,微一咬唇,道:“此谣言从槿汐与李长对食之事起,莞妃有孕入宫,继而早产,宫中人云……人云莞妃之子来路不明,并非皇上血脉。”说完她面有急色,“这等谣传污人清听,皇上不可轻信。” 穆贵人娇笑道:“莞妃早产看似是意外,可是管嫔心知莞妃有孕,怎么会刻意去冲撞她?除非……这根本便是莞妃妊娠之期已到,为掩真相所寻的借口!”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管嫔扬着脸道:“嫔妾敢问皇后,妃嫔私通,罪当如何?” 皇后摆手道:“本朝少有此事。从前□□的如妃入宫后与南朝废帝阙贤公私会,虽然只有一次,然而□□震怒,当即绞杀,以正六宫。”她及时捕捉到皇帝眼中的不忍与迟疑,“皇上,请体念莞妃是予涵生母,还请从宽处治。” 管嫔一笑:“皇后宽仁,莞妃是四殿下生母不错,可生父是谁还未可知。”她停一停,笑意更浓,作势在自己脸上轻拍一掌,“真是嘴快,既不知生父是谁,哪里还能称殿下,真抬举他了。为今之计,唯有重刑拷打流朱与浣碧两个奴才。再不然,只得也委屈莞妃与卫太医了。” 祥贵人击掌道:“是了是了。人是贱皮贱肉,不用刑如何肯招!若真能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还不改口,那就有几分可信了!” 甄嬛急道:“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不死也已成残废,即便还人清白又有何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祥贵人为何不自己身受一遍再来说话!” “莞妃说的正是,小主的心肠也忒恶毒了!” 清越的声音震破了殿中的嘈杂,一朗朗少年阔步迈进,正是玄汾。 “臣弟进宫向两位太妃请安。谁知经过内宫见各宫各院漆黑一片,人影都没几个,唯皇嫂宫里灯火通明,就想过来一看究竟。谁知在外头听见这些!”他一撩身上腾螭盘云石青长袍,大步流星上前单膝跪下,“臣弟身为宗亲,愿为莞妃娘娘与皇子作保。莞妃自入宫来夙兴夜寐,怜老惜幼,凡事亲力亲为,无不勤谨,所以臣弟愿意相信莞妃为人!” 管嫔不由色变:“九王眼高于顶,一向不爱与后宫妃嫔来往,怎么今日倒能说出莞妃恁多好处来?夙兴夜寐,倒像是王爷亲眼见到似的!” 玄汾针锋相对,“倒也不用本王亲眼看着莞妃是否夙兴夜寐勤谨。只瞧莞妃身量纤纤,便可知她辛苦。倒是管嫔珠圆玉润犹胜杨贵妃,可知是享清福的人。” 管嫔新贵出身,兄长这几年在朝中也颇得脸,不由增了许多骄气。玄汾不过是出身寒微的失势亲王,素来为她所轻,此刻受他奚落,如何能忍,不由顿足,指着玄汾道:“你——” 话音未落,玄汾已抱拳道:“皇兄可曾听到她方才言语,攀诬一个卫太医还不够,什么夙兴夜寐是臣弟亲眼所见,竟要把臣弟也拉进这趟浑水去么?可见此人失心疯了,随口拉上人便诬陷与莞妃有私,她的话如何能信?臣弟与莞妃娘娘差了多少年纪,莞妃娘娘是皇兄的妃子,自然就是臣弟的嫂嫂。莞妃对上对下无一不和气妥帖。谁不知道臣弟生母寒微,不过是半个王爷,莞妃从未有半分轻贱,反而尽力照拂。今日臣弟说一句公道话,却被这疯癫女子指着鼻子说话,臣弟这亲王当得也好没意思,还不如闲云野鹤去算了。” 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劝慰,季昭已经淡淡道:“九王。” 玄汾一个激灵,随即红了脸:“淑妃娘娘……” 季昭微微一笑:“莞妃还没协理六宫呢,怎么就辛苦了?对上对下和气妥帖原是做妃子的本分,也算不得什么。九王这样说,是在指责本宫协理六宫不力,致使莞妃操劳,还是说本宫和皇后何处轻贱了你?真是好没道理。” 她语气轻柔和缓,却说得玄汾汗如雨下。淑妃素日待他自然是好的,今日为莞妃出头他也不曾多想,不过是为了—— “欢妹的身孕也有三个月了。”季昭温和道,“九王喜欢莞妃的小妹,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宫很愿意给你做这个媒。只是后宫之事,王爷不便掺和。” 那日之后玄汾又和甄玉娆偶遇了几次,她也只是冷眼看着。拦着人家纳妾是没道理的,不过她估计甄玉娆未必愿意当妾,那个时候再和玄汾说说不迟,未料今日玄汾会撞上来。 皇帝听了九王和莞妃小妹的事情,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斥道:“老九!论理淑妃还是你大姨子,她素日待你也是好的,你现在给莞妃出头,不是伤她的心么?”看向季昭的眼神越发温和。 皇后也忙道:“九王多大的人了,倒说起这赌气话来!”她看一眼玄凌,“凡事总有你皇兄和本宫做主。” 玄汾平一平气息,跪下道:“臣弟有罪,恳请淑妃娘娘原谅。” 季昭浅笑道:“也不怪你,起来吧。” 皇后沉稳道:“有九王作保的确让人放下一重心思。只是四殿下是皇上的血脉,皇上更对他寄予厚望。事关千秋万代,实在不能不仔细。” 皇帝道:“怎样才算仔细?” 皇后缓缓说出四字:“滴血验亲。”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帝淡淡道:“怎么验?” 祥贵人道:“嫔妾从前听太医说起过,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融为一体,血相融合者即为亲,否则便无血缘之亲。”皇后抬头看一眼皇帝,“这法子不难,只是要刺伤龙体取血,臣妾实在不敢。” “不能验!”贞贵嫔霍然立起,反对道,“皇上龙体怎可轻易损伤?这个法子断断不可行!” 周容华跟着道:“此法在宫中从未用过,谁知真假?嫔妾也不赞成。” 管嫔拨着指甲:“那也未必,此法在民间可以说广为流传,嫔妾以为可以一试。”她柔声道,“此事不只关系莞妃清誉,更关系皇家血统。事情棘手,但只消这一试便可知真伪?皇上无须再犹豫了。” 见皇帝颇为所动,玄汾恳切道:“皇兄可曾想过,若予涵真与皇兄滴血验亲,即便证明是皇兄亲生,将来予涵长大知道,损伤皇兄父子情分不说。若皇兄真对予涵寄予厚望,后人也会对其加以诟病,损其威望。” 赵容华笑道:“王爷这话糊涂了。正是因为皇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才不能不验,否则真有什么差池,皇上岂非所托非人,把万里江山都拱手他人了。” 甄嬛眼中含泪,盈盈望着皇帝:“甘露寺青灯佛影数年,不意还能与皇上一聚。本以为是臣妾与皇上情缘深重,谁知却是这样地步?早知要被皇上疑心至此,情愿当初在凌云峰孤苦一生罢了。” 皇帝艰涩:“只要一试,朕便可还你和涵儿一个清白。” 甄嬛泪盈于睫而不落,身姿楚楚:“皇上要试,便是真疑心臣妾了。” 恪敬夫人淡淡道:“贞贵嫔所言不差,皇上龙体不可损伤。既然疑心莞妃与卫太医有私,四殿下只与卫太医滴血验亲即可。这样既不损皇上龙体,亦可明白了。” 甄嬛闻言松了一口气,恪敬夫人虽是关心皇帝,却救了她一命!皇帝点头道:“去把予涵抱来。” 大殿内一时寂静,只闻得甄嬛的抽泣声。良久,浣碧终于怀抱襁褓进来,欠身道:“奴婢浣碧携四皇子拜见皇上皇后。” 皇帝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额头,浣碧侧身一让,轻轻嘘道:“殿下还睡着呢。”季昭远远一看,果然孩子在浣碧怀中睡得正香,半张小脸被襁褓盖着,很是安适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冲着陆璐笑了笑。 皇帝微有不忍,摆手道:“小厦子,你去刺一滴血来。” 殿中早已备好一钵清水,装在白玉钵中,清可鉴人。小厦子从皇后面前拈过一枚雪亮的银针,犹豫着是否即刻要动手。 甄嬛扑至玄凌身前,哀求道:“皇上,这一动手,即便认定涵儿是皇上亲生,来日他也会被世人诟病是皇上疑心过血统的孩子,你叫涵儿……叫涵儿将来如何立足?” 皇帝淡淡道:“终究得是朕的孩子才要紧。” 小厦子闻得此言,就要动手。 “慢——”浣碧环顾四周,目光定在贞贵嫔身上,“贵嫔身子虚弱,怕看不得这些。” 皇后一抬下巴,“扶贵嫔去偏殿歇息。” 浣碧见贞贵嫔出去,微微松一口气。卫临踅步上前,毫不犹豫伸出手指,小厦子一针扎下。殿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一声落入水中的轻响。浣碧从襁褓中摸出孩子藕节样的小腿,道:“十指连心,为减殿下痛楚,请公公扎在脚背上吧。”小厦子狠一狠心,闭眼往孩子脚背一戳,一滴鲜血沁入水中,孩子觉痛,立时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两粒血珠只是游离,并不相融。 甄嬛长出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间景贵嫔喝道:“慢!这哭声不是四皇子的!” 众人皆惊异地看向陆璐,只见她快步起身上前,浣碧满脸惊慌就要后退,陆璐一把夺过襁褓,手势轻柔地拍打着哭泣的孩子,一路行到皇帝面前:“皇上明鉴!此乃贞贵嫔所出之三皇子,而非莞妃的四皇子!” 皇帝一把接过襁褓,细细看了,脸上的震惊渐渐被愤怒所取代。 陆璐泣道:“臣妾无福,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昔日臣妾与贞贵嫔同居明光宫时便有些往来,后来贞贵嫔搬去了玉照宫,与臣妾的长杨宫相近。臣妾羡慕她有个伶俐的孩儿,便常去看望,也盼着能沾点喜气。刚才小厦子公公一针扎下去,臣妾只疑心是予沛在哭,又不敢肯定。然而浣碧早先支开贞贵嫔,臣妾心中疑惑,不敢不问!果然,这贱婢妄图以三皇子瞒天过海!” 皇帝语气森冷:“景贵嫔起来吧。贵嫔善心,能分辨出小儿哭声,可见是真心疼爱予沛的。着晋封为淑仪。” 陆璐见皇帝强压着怒火,知趣地磕了个头便回去。 皇帝一字一句冷冷吐出来:“莞妃,你还有何话好说!” 甄嬛扑到皇帝脚边,抱着他的膝盖哀哀哭道:“臣妾冤枉!是浣碧抱错了孩儿!” 贞贵嫔此刻已经被人告知了事情始末,颤巍巍地从偏殿出来,一向温柔的她抬手就给了甄嬛一巴掌:“你这——贱人!” 浣碧急忙分辨道:“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相仿,所以贞贵嫔偶尔也会带着三皇子来棠梨宫玩儿。这一次是皇后急着审议昌妃的事,后宫妃嫔纷纷赶来,贞贵嫔才将三皇子暂留棠梨宫。两个孩子睡在一处,奴婢不慎抱错了。” 季昭悠然道:“那‘梅鹿含芝’的水红缎被,似乎是莞妃亲手绣给四皇子的吧?怎么又到了三皇子身上?” 皇帝登时大怒:“贱婢还敢分辨!你这贱婢,害朕的三皇儿受针扎之苦,实在歹毒!来人,拖下去杖毙!” 浣碧面如死灰瘫在地上,等到两个内监上来拖住了她的胳膊,才如梦初醒地挣扎起来:“娘娘!娘娘救我!娘娘!娘娘!” 甄嬛垂泪道:“你害的三皇子受苦,本宫岂能容你!”又转向皇帝,“皇上,您再验验四皇儿啊!这次只是浣碧抱错了,四皇儿他真的是皇上的骨血啊!” 浣碧眼见甄嬛对自己不闻不问,心早已冷了半截,眼看着已经被拖到门口,忽然之间哭道:“娘娘你好生无情!我是你的亲妹妹你居然不管我!”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这话一出口,甄嬛顿时面色惨白。皇后如获至宝,急忙道:“放她下来!浣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姐妹?” 甄嬛急忙喝道:“浣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是不假!可是你伤害皇子是事实,本宫怎能容你!你安心去吧。” 浣碧目光中充满了恨意,盯着甄嬛,一字一句道:“奴婢浣碧,原姓甄,乃是莞妃娘娘的亲生妹妹!” 满座嫔妃哗然。 浣碧再不看甄嬛,一路膝行至帝后脚边,砰砰磕头。 “奴婢生母名唤碧珠儿,后自改其名为何绵绵,乃是摆夷人,亦是舒太妃好友。流落中原,蒙甄大人垂怜,有了奴婢。奴婢儿时生母早逝,被甄大人带到府中,充做甄家大小姐身边奴婢。” 短短几句话,她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 吕昭容瞠目结舌:“怎么、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把亲生女儿送去给另一个女儿当奴婢,这还是人能做的事吗!” 皇后肃声道:“浣碧,你说的可是实情?” 浣碧叩首道:“不敢欺瞒娘娘!” 甄嬛心知此事掩不过去,怒声道:“浣碧,你要牵连甄家吗?” 浣碧冷冷道:“我的好姐姐,你们甄家何曾顾惜过我一个小小奴婢?” “你——”甄嬛又气又急,几乎说不出话来,流朱连忙扶住她,也是满脸震惊之色。 “去查。”皇帝声音疲惫,“如若属实,甄远道私纳摆夷罪女,削职为民。甄家众人永不叙用。” 浣碧听闻甄远道的性命保住了,松了口气。她虽然为了活命把一切抖了出来,可她还是念着亲生父亲的,若非甄嬛无情,她也不会如此。 陵容瞧她一眼,细声细气道:“皇上,浣碧身世也是可怜。” 皇帝略一沉吟,蹙眉道:“她到底伤了三皇子——罢了,送去舒太妃身边伺候吧。” 浣碧慌忙谢恩。 “皇上!”甄嬛绝望道,“您忍心看着四皇儿的外祖都是罪人吗?” “是不是四皇儿还未可知呢!”管嫔得意笑道,“皇上,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帝冷声道:“怎么还没有抱来!” 话音未落,小厦子已经进门来:“皇上,四殿下带来了。”说着将襁褓递到皇帝面前,正是四皇子。 皇帝扫一眼襁褓中稚嫩的小脸,淡淡道:“验。” 小厦子得了吩咐,即刻在卫临手上再扎一针,又在予涵脚下扎一针,血珠滴入水中。予涵顿时大哭起来,甄嬛闻得孩儿哭泣,禁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抱了孩子在怀中,不觉落下泪来。 她抢得太快,身子轻轻一晃,套在小拇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不小心触到水面。流朱忙陪笑道:“娘娘抱殿下抱得急了。” 祥贵人哼道:“果然刚才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呢!” 小厦子亲手捧起白玉钵轻轻晃动,只见钵中新盛的井水清冽无比,在水波摇动之中,两颗珊瑚粒般的血珠子渐渐靠拢,似相互吸引的磁铁一般,渐渐融成一体。 皇帝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击在宝座的扶手上。卫临的眼神遽然涣散,倒退两步,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管嫔眼中浮起如鲜血般浓重的快意,皇后喝道:“大胆甄氏!还不跪下!” 甄嬛傲然道:“臣妾无错,为何要跪!” 皇后的声音沉肃有力,“血相融者即为亲!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环顾左右,“来人!剥去她妃子服制,关进去锦宫!把那孽障也一同扔进去!卫临……即刻杖杀!” 甄嬛怒视周遭,狰目欲裂,“谁敢!” 皇帝眸底血红,伸手狠狠捏住甄嬛的下颌,“朕待你不薄!” 甄嬛哭诉道:“皇上,这水不对!” 她迅速拔下发间金簪,锋锐的簪尖在小厦子手背划过,几滴血珠落进水中,很快与钵中原本的血液融在一起,成为一体。 这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怔在了当场。甄嬛大喜道:“这水有问题,任何人的血滴进去都能相融。” 流朱一愣,忙取过银针刺出几滴血,很快也与钵中鲜血融在了一起。尖声叫道:“这水被人动了手脚!娘娘是清白的!” 卫临神色稍稍好转,伸指往水中蘸了蘸,用舌头一舔,当即道:“此水有酸涩之味,是加了白矾的缘故。医书古籍上有注:若以白矾调之水中,虽非父子亦可相融,而若以清油少许,置于水中,则虽是亲子,亦不能相融。” “皇上……”甄嬛含泪跪下,“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皇帝缓缓转过身去,盯住皇后,森然道:“方才为求公允,是皇后亲手准备的水吧。” 皇后面色微微发白,强自镇静,“臣妾准备的水绝没有问题。” “是么?”皇帝淡漠道:“朕记得皇后颇通医术。” 皇后仰首道:“臣妾冤枉!臣妾贵为皇后,何必还要出此下策陷害莞妃?” “若非臣妾及时发现,涵儿即便是皇上亲生也会因冤被杀!”甄嬛抬头迫视皇后,“臣妾一向敬您为皇后,处处礼敬有加,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后,要遭此灭顶之灾?” 胡蕴蓉一指甄嬛怀中孩子,笑向皇后道:“因为莞妃有儿子,您却只有义子。连您自己也说,皇上对四殿下寄予厚望。既对四殿下寄予厚望,您的大皇子当不成太子,将来您的太后之位可要往哪里摆呢?可怜,可怜!四殿下,谁叫你年幼就得你父皇宠爱呢?皇后是皇长子的养母,自然气不平了。” “放肆!”皇后眉心有怒气涌动,声冷如冰,“本宫身为国母,嫔妃之子就如同本宫亲生,将来谁为太子都是一样,本宫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 “是么?”胡蕴蓉娇俏的脸庞含着亲切的笑容贴近皇后,“那您能不能发誓,皇长子绝不会继位太子!”她眼波盈盈,“反正皇长子也不是绝顶聪明呵!” 皇后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以凌人目光平视胡蕴蓉,胡蕴蓉亦分毫不露怯色,扬眸以对。 季昭就在此时淡淡开口:“昌妃,你僭越了,储位之事也是你可以说的吗?” 皇帝面色隐忍中带着狂躁的怒意,就要发作。满宫嫔妃都是无声,却见陵容徐徐跪下道:“皇上,水的确有问题,却是莞妃动的手脚。”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甄嬛大惊:“安陵容,你血口喷人!” 皇后听到陵容出言也是一愣,忽而看见淑妃云淡风轻的笑意,心中顿时大定,沉稳道:“安昭媛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陵容微微低头,怯怯道:“方才卫太医不是说水中加了白矾吗?臣妾看的很分明,莞妃刚才抢夺四皇子时,护甲沾到了水。素日里,臣妾等都是用白矾涂护甲的。” 皇后恍然大悟,面上一瞬间露出喜色,又很快掩去:“皇上不若再请一位太医来看看莞妃的护甲。” 皇帝皱了眉,还是道:“传林朔。” 众人看淑妃的眼神一下子不一样了。林朔是淑妃的人,满宫皆知,皇帝在这个时候选择相信淑妃,这可真是……噌噌! 自有宫人盯好甄嬛,不让她把指甲上的东西蹭掉。不多时林朔就来了,接了甄嬛的护甲一看,便肯定道:“皇上,此乃白矾。” 赵容华拍桌道:“好一个莞妃娘娘!竟想要借机污蔑皇后吗!” 甄嬛心道不好,强作镇定道:“臣妾并不晓得白矾的功效,刚才不过是场意外。” 皇帝冷冷逼视着甄嬛,口中吐出两个字道:“再验!” 又是两粒血珠,季昭并没留心去看。今日验血事件后,四皇子,算是废了。 甄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水看,待发现两粒血珠并不相融,不由大喜,端至皇帝面前:“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皇上验过,疑心尽可消了吧?”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 管嫔尖声道:“皇上!说不定奸夫另有其人!甄嬛她生性淫荡……对!皇上,就算四皇子是您的骨血,可甄嬛私通卫临也是事实啊!” 经过几次波折,皇帝心里早就烦了。之前抱错孩子,又在水中加白矾,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证明甄嬛心里有鬼?纵然现在证明了四皇子不是卫临的孩子,他看着甄嬛也觉得恶心。 “即便皇上不信嫔妾,也不能不信静白师傅。她在甘露寺可是亲眼看到卫太医屡屡去探望莞妃的呀!” 静白忙乱地数着念珠,“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大姐姐!”甄玉娆急急跑了进来,“你那么晚还不回宫,我可急死了!” 她迈步太快,足下踢到铺地金砖,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玄汾在旁用力一扶,轻声道:“小心些。” 季昭淡淡瞥了一眼。 甄玉娆耳根一红,含怒横了一眼,甩脱他的手,奔至甄嬛身前上上下下地看她,满面忧色:“大姐姐没有事吧?”见甄嬛神色虚弱,不由气愤抬头,“皇上废了我姐姐一次,还要再废第二次么?” 这大概是皇帝第一次看见甄玉娆,他目光缓缓一沉,整个人恍若出神离窍了一般,恍惚轻声道:“宛——” 跪于他身后的皇后已然平静接口,“莞妃的妹妹。”她淡淡笑着看向玄凌,平静无澜的笑意中有一丝难掩的焦灼与克制,“莞妃的妹妹果真姿容宛若瑶台仙子。” 甄嬛心中一沉,忙拉住甄玉娆在身后,示意她不可多言。 甄玉娆按捺不住道:“甘露寺的姑子不止静白一个,皇上也该听听别人的。臣女想要再去喊个姑子来,可是没法儿出门!” 流朱哽咽着出列道:“皇上,娘娘在甘露寺时要砍柴、洗衣、做种种粗活,寒冬腊月手也浸在河水中。她若不做,静白便动辄打骂。娘娘不曾出月就离宫,身子未得好好将养,时常病痛,还在下雪之际被静白诬陷偷了燕窝赶去了凌云峰,几次差点活不下来。” 赵容华不屑道:“一面之词,怎可听信。你是莞妃的陪嫁宫女,当然事事向着她。” 甄嬛咬唇道:“皇上若不信,派人去请甘露寺的莫言师太就是。” 静白面如死灰:“贫尼并没有苛待娘娘,只是吩咐她做寻常姑子所做的活儿。” “不必。”皇帝皱眉,实在不耐烦听她们扯下去,虽然四皇子不是卫临的孩子,但他看着甄嬛实在恶心,至于皇后,冤枉蕴蓉在先,再说出头的管嫔、祥贵人、赵容华都与她交好,难保不是她指使的,“静白打上二十杖,送回甘露寺。管嫔、祥贵人、赵容华罚俸半年。莞妃禁足半年。皇后……” “有自己的姐妹在宫中真好。”皇后喃喃出声。 她只是望着甄嬛与甄玉娆出神,轻轻道:“臣妾看见莞妃与她妹妹,想起当年与姐姐一同侍奉皇上的情景。有亲姐妹在一起,不仅福祸与共,至少有一个人会信任自己。”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皱了一晚的眉头舒展开来,似沉浸在极遥远的往事中。 “皇上,”皇后凄婉抬头,珠玉繁翠下的神色哀凉如冷月,“若姐姐还在,一定会相信臣妾的清白。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必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帝又轻轻“嗯”了一声,他双目似睁非睁,端详皇后良久,“地上凉,跪久了膝盖疼,你起来吧。”他抬一抬眼,“朕倦了,皇后也该倦了。以后宫中有什么事尽可放手交予季卿去做,你安心养着身子就是。” 众人暗暗咂舌,没想到皇后、莞妃、昌妃三人一场交锋,最后居然得利的是简淑妃。 皇帝的目光落在卫临身上,良久,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卫临满头是汗,叩首道:“微臣并不曾与莞妃私通,恳请皇上饶命!” 皇帝点一点头道:“去吧,好好看顾朕的四皇儿。”却伸手给季昭,“季卿,陪朕回漪澜殿歇会儿。累得慌。” 季昭连忙接了他的手,诸妃嫔都是有眼色的,此情此景连最骄纵的胡蕴蓉都不敢上前撒娇,便由着皇帝与简淑妃相携出了昭阳殿。 “朕很累。”走了好一阵子,皇帝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后宫的把戏朕不是不晓得,可是实在心烦。攀扯来攀扯去,又有哪个干净?谁想到今天这样过火。” 季昭晃一晃他的手,柔声道:“你不怕你牵着的这个也不干净吗?”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笑了:“你的眼神和她们都不一样。” 他对于后宫并不关注,然而各人给他的感觉,他是很清楚的。这也是他此刻希望简淑妃相陪的原因。他喜欢她身上光明的、柔和的气质。 “我会努力不让你烦心。”她微微地笑。 这样的和煦却在转眼被打破,有小内监急匆匆跑来跪下道:“皇上,沈淑媛早产了!”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畅安宫灯火通明,刚刚脱罪的卫临已经奉诏前来看顾沈眉庄,毕竟之前一直是他照顾沈眉庄那胎,了解沈眉庄身体情况。 皇后留在了昭阳殿与端妃收拾残局,恪敬夫人与昌妃安置各宫妃嫔回宫歇息,皇帝与简淑妃、莞妃一并守在畅安宫外。 甄嬛内心是有些复杂的,刚才一番风浪,她好歹是闯了过来。现下,沈淑媛——眉姐姐躺在里面,她却不知作何感想了。沈眉庄和她自小就交好,入宫以后更是相互扶持,谁想到一朝会为了温实初恩断义绝!沈眉庄恨毒了她,她却——唉!但愿她没事吧。 已经一个时辰了,除了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再无半点动静。稳婆手里的清水一盆盆端进来,端出时成了一盆盆血水。不知过了多久,卫临满脸大汗出来,深深吸一口气,“淑媛娘娘突然早产,此刻已经不好。微臣医术浅陋,实在回天乏力。” 皇帝的手掌紧紧抓着蟠龙含珠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淑媛为何会早产?孩子呢?孩子如何?” “淑媛这一胎一直不大稳当,早就有早产之兆。现下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势,一直没有醒来。娘娘出血过多无力用劲,孩子的头一直出不来。臣以固冲汤给娘娘服下也不见效。” 皇帝冷声道:“用心治,一定要保住龙嗣!” 又过片刻,一稳婆出来道:“娘娘已经苏醒,现下能用力了。” 皇帝面色稍霁,喜道:“你进去告诉眉儿。传朕的旨意,即刻晋淑媛为惠妃,让她安心生产。” 那稳婆喜不自胜地应了一声,赶紧进去复命。皇帝叹道:“朕亏欠眉儿太多,等她平安生下皇子,朕就晋她为德妃。” 季昭握着他的手,温文道:“皇上洪福齐天,惠妃不会有事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内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稳婆抱了孩子出来,她喜极而泣,“恭喜皇上,恭喜淑妃娘娘,恭喜莞妃娘娘,惠妃娘娘产下皇子。” 甄嬛心中滋味莫辨,强笑道:“惠姐姐还好么?” 稳婆勉强一笑,“娘娘累极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皇帝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抱过孩子看了又看,道:“好。是朕第五子,朕去看惠妃。” 稳婆忙道:“娘娘甫生产完,累得很呢。不如让娘娘歇息片刻。” 季昭看着玄凌眼下一片乌青,亦道:“闹了整整一日,皇上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等惠妃精神好些再来看她。” 皇帝点一点头,把孩子交到稳婆手中,正要回仪元殿,忽见采月丢了魂一般跑出来,两手沾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落鲜红血珠,惊惶道:“惠妃娘娘出大红了——” 甄嬛心中一惊,推开众人就闯了进去。皇帝也停下了脚步,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大殿里吵吵嚷嚷的,宫女的哭声,稳婆的劝慰,还有卫临一叠声的“拿牡蛎散来!”,有种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甄嬛扑到床前,放声大哭:“眉姐姐!” 沈眉庄微微一笑,轻轻唤道:“嬛儿……”话才出口,泪已落下。 甄嬛脚下一软,伏在她枕边:“姐姐。” 沈眉庄艰难地伸手,轻轻抚着我的额发,柔声道:“不哭了,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你叫他们都出去罢。” 在外头的皇帝只看到宫女、稳婆、太医都退出来,心头一震,季昭已然问道:“惠妃如何了?” 卫临跪下悲道:“惠妃娘娘……不好了!现下莞妃娘娘在里头和她说话。” 良久,才听到一声“下去吧”。 皇帝攥紧了手指:“是不是朕失德?才什么都留不住?” 季昭握住他的手,温言道:“人力有时穷,皇上不必介怀。” “是朕对不起眉儿,”皇帝喃喃道,“那时候朕误会了她……” “皇上。”季昭轻声道,“当时证据确凿,皇上又有什么办法?” 见皇帝低头只是默默,季昭又道:“莞妃与惠妃早年是姐妹,后来不晓得为了什么生疏了,现下却又……许是到了生死关头了。皇上与惠妃已经和好几年了,臣妾私心揣度,除了姐妹,惠妃该还是想要见一见夫君的。” 皇帝略一犹豫:“她们姐妹话说着,朕就进去……” “臣妾也晓得这样可能不大妥当,”季昭沉静道,“可是惠妃的身体……臣妾生怕皇上来日痛悔。皇上去吧,臣妾为您在外头坐镇。” 皇帝轻轻捏一捏她的手,便进去了。 殿内,沈眉庄吃力地伸出双手,“抱抱,给我抱抱孩子。” 甄嬛怕她劳累,安慰道:“你现下身子虚,等好了再抱吧,日子还长呢。” 沈眉庄轻轻摇了摇头,努力笑着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甄嬛垂泪不已,“姐姐别这样说,很快就好的。” 忍着泪把孩子送到她手中。沈眉庄抱着孩子的手有些发颤,亲昵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宠溺中多了些舍不得,“你瞧,他这样小,这样软。” 甄嬛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笑道:“是。不过很快就长大了,你瞧涵儿长得多快。”又笑一笑,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已经是惠妃了。皇上说,只要母子平安,就晋你为德妃。” 沈眉庄恍若未闻,目光爱怜地留恋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你这莞妃当得快不快活?” 甄嬛一怔,轻轻摇一摇头。她淡淡道:“那我又何必稀罕什么德妃?” 皇帝刚好走到殿外,他心中怅惘与不舍涌动,正要唤出一声“眉儿”,却被沈眉庄此言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就停了脚步。 只听里头的甄嬛劝道:“姐姐不在意德妃之位,可是子凭母贵,对孩子的将来十分要紧。” “我的孩子不会在意这些。”沈眉庄淡淡道,又忽的笑起来,“嬛儿,我和你生分了这些年,你可怪我吗?” 甄嬛慌忙拭泪道:“怎么会?全是我的错。” 沈眉庄痴痴道:“你或许要说,我们姐妹为了个男人生分,实在不值得,可是,嬛儿,你不晓得他对我多重要。”她喘一口气,“嬛儿,那时候我病着,只有他来看我!皇上都不信我了,只有实初还肯来照顾我!后来我沉冤得雪,却对皇上彻底灰了心,那时候,我故意把自己弄病,又偷偷把药倒了,就是为了能多见一见他,嬛儿……可他心里的人是你。” 甄嬛默然,紧紧握着她的手:“眉姐姐,你真傻,我们都是皇上的妃子啊。” 沈眉庄咯咯笑道:“身子都被他拿去了,留着心不准吗?自从十年前他背弃于我,我便再不当自己是他的妃子!”又梦呓道,“嬛儿,他心肠那么好,你却利用他对你的爱意,逼着他下毒害曹琴默……他心里该有多苦!最后事情揭开了,他、他还是至死都不肯供出你啊!嬛儿!我好恨!我好恨啊!” 甄嬛只是哀哀道:“眉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嬛儿不是有意的!” 沈眉庄疲倦道:“后来呵,他死了。我做什么都没了意义。我就想,我一定要报仇。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她略顿一顿,“我要得宠,然后才能借皇帝的手去复仇。可是当我拼命得到了宠爱,我又不知道去对付谁了……嬛儿,我终究没法对你下手。” “我懂。”甄嬛的眼泪一颗颗滴落,“眉姐姐,你太苦着自己了,皇上他不值得啊!” 闻听此言,皇帝再也忍不住,大步跨入就给了甄嬛和沈眉庄每人一个巴掌:“贱人安敢欺君!”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甄嬛大惊,跪伏于地:“皇上恕罪!臣妾只是一时惊慌,口不择言!” 沈眉庄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不值得?”皇帝怒极反笑,“那是谁贴着朕非要回宫的?” 又逼视一眼沈眉庄,皇帝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发钗散乱的她,只觉得一阵恶心,见沈眉庄满脸惊恐地搂紧了怀里的孩子,皇帝冷笑道:“怕什么?这是朕的骨血,朕还能杀了他?”一把夺过那婴儿,婴儿一下子在他怀中大哭起来,沈眉庄惊慌失措,又不敢去抢,语无伦次道:“皇上,他,他是您的儿子啊!” “朕不缺儿子。”皇帝冷冷道,“他会被记在端妃名下。” —————— 无论其他妃嫔们费尽心思,都打听不出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五皇子莫名其妙就成了端妃的儿子,端妃甚至因为“诞育五皇子”有功被晋封为端良夫人。 而五皇子真正的生母,沈眉庄,却一夕之间从宫中蒸发了,好似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不久,沈氏一族也被皇帝找到了接口,一撸到底。差不多同一时间,有一具被折磨得看不出原形的庶人身体被丢去了乱葬岗。 得到消息的后宫嫔妃都默然了,没谁敢往皇帝枪口上撞。花了大力气收买在场的宫人,也只得到:沈眉庄难产,莞妃进去陪伴,皇帝随后进去,之后皇帝发怒摔东西这些信息。不过,也够大家推测出些什么了。沈眉庄临死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皇帝这样生气? 端良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抱着一个病病歪歪又让皇帝厌弃的五皇子,没多少人放在心上。倒是莞妃娘娘甄嬛,可能因为在场,承接了皇帝的怒火——淑妃娘娘以外都是这么推测的,虽然没有降位分,但是皇帝吩咐,只给她嫔位的待遇,这脸打得,噌噌。 没多久,刚被接回京荣养的甄氏家族,又被赶了出去。也不赶回原址了,就是没收财产,随你们怎么办吧。理由很清楚:甄远道私纳摆夷罪女,并且以庶女为嫡女婢。前一条还好说,后一条真的是让人人鄙视了。 宫中皇后被皇帝勒令“歇着”,太后礼佛,端良夫人新近得了五皇子,正欢喜得手忙脚乱。主理着宫务的,就是简淑妃。恪敬夫人也打打下手。至于昌妃,她资历太浅,何况简淑妃与恪敬夫人打理得很好,所以皇帝也没有让她试一试的念头。 这样的情况下,再不安插自己的人手,就是装过头的傻瓜了。 太明显的不要做,不然皇后杀回来了绝对首先拔掉,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但几个重要的地方放几个自己的人,办起事来方便,总是无可商榷的吧?放一些年纪大的宫女出宫,总是积德的善举吧?什么?里面有皇后的人?本宫怎么知道! 何况还有明镜。她大概是得了太后的授意,也站出来怂恿季昭“多多安排自己的人手,为二皇子的将来考虑”,季昭当然斟酌着回答了。既不能无欲无求地太假,也不能让太后觉得她野心勃勃,几句话却废了好大力气。 现在的她对于宫里也算是有几分掌控力了,如果不是泼天大事,皇后也未必能奈何地了她了。然而淑妃娘娘舒心的日子没有过几天,又是一桩事来了。 皇帝虽然迁怒了甄嬛,然而还记得她水灵灵的小妹。特意赏赐了一对赤金并蒂海棠花步摇给甄玉娆,褒奖她护姐的勇气。 其实皇帝的心思季昭大概猜得到。纯元皇后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天仙样的人,而甄嬛在这件事上,让皇帝觉得“未必干净”,直接破坏了那份感觉。而此刻冒出来一个天真漂亮的年轻女孩,长得又十足像纯元皇后,性子虽有些孤拐,到底没有甄嬛那样的心机,皇帝怎么会不想要? 接了赏赐是要去谢恩的,甄玉娆虽然不大情愿,磨磨蹭蹭也是去了。皇帝偏偏多嘴问一句“怎么不戴着”。甄玉娆噼里啪啦就回了一堆“我不喜欢金的东西”“花上的海棠姐姐喜欢,姐姐喜欢的东西我绝不染指”,倒让皇帝称赞她脱俗、重情。 然而甄玉娆对着皇帝怎么会有什么好脸色?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贬了自己一家的皇帝,后来又眼见他不相信姐姐,姐姐明明是被人诬陷的还被他禁足,最近又因为那个叫浣碧的再次抄没家产……“宁可嫁与匹夫草草一生,绝不踏入公侯王府半步”的甄玉娆看得上他才有鬼! 然后皇帝就开始萎靡了,茶不思饭不想可能有些夸张,但他的自尊心绝对受到了打击!关键时刻,还是简淑妃给他出了主意。 “……朝上的事,朝令夕改会损伤皇上的威信,肯定是不行的。不如皇上找个由头,解除了莞妃的禁足,恢复她的待遇,这样小姑娘就不会敌视你了。” 打着“帮助妹妹消灭潜在情敌”旗号的淑妃娘娘很快就和皇帝凑到了一个阵营。 (皇帝:……有哪里不对劲?啊,淑妃不是朕的女人吗?为了帮妹妹消灭情敌就给自己增加情敌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淑妃娘娘肯定是有自己打算的。说起来,这次甄嬛也没犯什么大事,就是倒了霉。如果扎扎实实罚满了半年,皇帝肯定会心疼。现在让皇帝为了安抚甄玉娆,捏着鼻子取消了处罚,皇帝心里就会留下芥蒂,多好的算盘啊。 皇帝陛下很快就给了淑妃娘娘一个惊喜:某日,皇帝去棠梨宫看四皇子,发现他天资聪颖,于是晓谕六宫,莞妃教导四皇子有功,解除禁足,恢复妃位待遇。 大家沸腾了,九个月大的孩子怎么看得出天资聪颖?分明是□□裸的偏心啊! 淑妃娘娘摸一摸自家予湛的小脑袋,笑得十分开心。大家听见没,皇上对四皇子寄予厚望啊!我家予湛没有威胁的,真的!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甄嬛被解除了禁足以后,渐渐开始得宠,这是众人始料未及的。 这一次的事件让甄嬛真的害怕了,她真的下定决心,放下身段去争宠,甘愿当好一个合格的替身。看在她与纯元的几分相似,和如今的识趣上,皇帝也懒得计较她上次的冒犯。 就这么个替身最像,凑合着用吧。 什么惊鸿舞,“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吹杏花天影……甄嬛各种花样使出来,面上倒是回到了初入宫时的风光无限,只是内里的残破不堪,她只能咬牙咽下。 当然,甄嬛还有大杀招。 “皇上,咱们的这个孩子,像不像那个孩子?” 皇帝疑惑道:“哪个孩子?” 甄嬛静默片刻:“纯元皇后,也是有所出的。只是可惜了那个皇子。” 良久良久,皇帝轻声道:“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气息。”他无声地微笑着,那笑容哀凉胜似寒霜,“朕的那个孩子福气甚好,可以不用离开他的母亲,这样一同去了。” 甄嬛只觉舌尖麻木苦涩:“臣妾听闻自己容貌有三分肖似先皇后,所以臣妾私心想着,或许臣妾和皇上的这个孩子,也可以有三分像先皇后的那个孩子。也算上天垂怜,可以安慰一下皇上的慈父之心。” 皇帝默然许久,果然更加宠爱四皇子。 因为对于上次自己的无力回击感到不满,甄嬛迫切想要插手宫务。可惜的是简淑妃办事滴水不漏,又有恪敬夫人从旁协助,甄嬛插不上手,只能跑到别的地方刷刷存在感。 比如,她向皇帝进言,将昌妃胡蕴蓉的封号“昌”改为“敏”。理由是,昌字太过煊赫,引人注目,反而会害了胡蕴蓉。皇帝大笔一挥,准了。 于是胡蕴蓉成了敏妃。 甄嬛的小九九季昭看得清楚,身为妃位,能过问另一个嫔妃的封号,本身就说明自己高人一等。只是胡蕴蓉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呢? 敏妃和陆淑仪的晋封礼是一同进行的。礼毕,嫔妃们各自去恭贺。新封的陆淑仪当然特意留了好姐妹淑妃娘娘。 “多谢姐姐。”陆璐诚心诚意道,“若非姐姐送来这一桩缘法,陆璐只怕一生就在贵嫔位上了。姐姐是如何知道莞妃要换子的?” 季昭淡淡笑道:“宫里总有几个眼线的,我也是猜测,想不到她这么胆大。关键还是你,有胆魄,又真心疼爱三皇子。” 陆璐神色微微黯然:“可惜,我至今没个依靠。” 季昭安慰道:“现下比你位分高的,皇后、我、恪敬夫人、端良夫人、莞妃、敏妃、陵容、吕昭容,都有了孩子,下次再有低位嫔妃怀孕,肯定就要抱给你养了。” 陆璐勉强笑道:“承姐姐吉言。” —————— 季欢的身孕已经八个月,原本略显丰润的脸庞如今瘦削了下去,更显得肚子格外大。 季昭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尖尖的,该是个男孩。” 她蓦地一笑,娇艳妩媚,宛如还是闺中那个明艳少女。 “姐姐,王爷他看上甄三小姐了。” 她这话是笑着说的。 季昭静默一瞬:“你们素日感情是好的。” “不错,”她淡淡笑道,“只是我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这些年王爷又没有纳妾。太妃自然心里不满的很,现下王爷终于有了个看得上眼的姑娘,太妃当然急着塞进来。”又爱怜地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原先是王爷自己不愿意纳妾,现下却成了我的错处了。姐姐,你说好不好笑?” 季昭眼见着妹妹虽然瘦了些,气度却高华,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 “姐姐会去和九王说的。”季昭柔声道,“你放心,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罢了,”季欢疲倦地揉一揉眉头,“总会有下一个的,我现在只盼着安安稳稳生下这孩子。原本我一个庶女是配不上他的,不过沾了姐姐的光。既然他喜欢那甄家小姐,便让他纳回来,我自然会凭自己本事坐稳平阳王妃的位置,这也是我们季家的面子,我不会丢。” 季昭发现自己有些喜欢妹妹的性子了。原先在家里的时候,两人差了几岁,学的也不一样,交集不多。现在都嫁了人,添一份平和从容,倒是有些惺惺相惜。 “无论如何,我是你姐姐,能为你做的,我也会尽力。”她最终道。 隔日,简淑妃将莞妃小妹甄玉娆传召至明光宫问话。 甄玉娆听说简淑妃相邀,心里大烦,本想不去的,然而甄嬛劝说,淑妃现下掌管宫务,于情于理要去拜见,这次推了也有下次,于是甄玉娆不情不愿地去了。 当然甄嬛也是个好姐姐,不会放心妹妹入“虎穴”的。暗地里派人透了消息给皇帝,至于皇帝为什么不去解救甄玉娆?呵呵,皇帝对于淑妃的人品十分放心。再说,他们不是一个战线的吗? 明光宫不同于棠梨宫的清幽别致,而是大气磅礴,这里采光极好,故名“明光”。甄玉娆一路进去,被人引到内殿,就看见简淑妃摇着纨扇,斜倚在榻上等着她。 “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玉安。” 这个礼倒行的到位,忽略她表情的话。 “起吧。赐座。”季昭也没计较,待她坐稳了,才不紧不慢道,“听说你和九王有些相熟?” 她傲然道:“怎么娘娘空口白牙就要毁了臣女清誉?” “臣女?”季昭微微一笑,“这是你能用的吗?皇上可算是废了你父亲这个臣子呢。” “娘娘有话直说。”甄玉娆猛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倔强与恨意。 季昭淡淡觑她一眼,对着银铃道:“念。”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银铃应了声,拿起手中的纸,语调平平地念道。 “甄氏玉娆,三月二十一日于上林苑初遇平阳王,四月七日于昭阳殿再见,四月八日于寿康宫外相遇,甄氏主动为平阳王修补衣袖,四月十六日共同鉴赏《秋浦山居图》,五月二日于明苑一同射柳……” 甄玉娆起先还微微窘迫,后来却恼羞成怒:“你居然让人监视我!” 银铃上前一步呵斥道:“放肆!谁给你胆子在娘娘面前这样说话!” 季昭微微笑道:“本宫协理六宫,当然要关心莞妃的小妹,若是关心不着,那才是本宫无能呢。”又道,“你不妨直说,本宫没心思陪你猜哑谜。想必你也晓得,平阳王妃,正是本宫的小妹。” 甄玉娆冷哼一声:“与我何干。” 季昭仍然不生气:“看来你不打算去给人当妾了,真是好志气。就冲你这份好志气,本宫也会帮你找门好亲事。” “用不着你管!”甄玉娆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过是个庶女,白白辱没了汾!”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季昭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莫说是侧妃,就是侍妾也嫌辱没了平阳王。”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甄玉娆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们甄家明明……” “慎言。”季昭冷冷道,“莫非你要质疑皇上的决定?你们甄家,如今靠得住的也就一个莞妃,加上——玉姚了。”笑意愈发温和,“玉姚倒是不错,你还真是让本宫吃惊。” 甄玉娆一甩袖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娘娘既然看不起我,甄玉娆告辞。娘娘且看着吧!不过是个庶女,还能压过我不成!” 季昭敏锐感觉到她话不对:“说清楚。” 甄玉娆回头,笑的妖娆妩媚:“大姐姐说,会劝皇上将我指给汾做平妻。娘娘,你且看着。到底是甄家嫡出的女儿金贵,还是你们季家的庶女金贵。” 待她走远了,明镜和银铃都急急忙忙围上来:“娘娘……”生怕她吃心。 季昭却淡淡一笑:“没事。两位太妃先前对欢妹有些意见,不过因为她无子,平阳王又不肯纳妾。现下来的个却是想要当平妻的。太妃怎么肯让平阳王要这么一个搅风搅雨的东西?若是甄玉娆老实些,一个侧妃她还是要得到手的,本宫也无法阻挠,可偏偏她人心不足蛇吞象,妄图平妻之位,这下还有谁容得了她?银铃,捡个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去寿康宫把今天的话学一遍。记住,如是说,不要添一字也不要减一字。” 银铃应喏。 明镜旋即问道:“娘娘,奴婢记得您与王妃关系平平……怎么肯这样为她出力?平阳王待王妃已经很好,可是再好也不该独宠啊。” 季昭宁和微笑:“第一,这件事在宫中已经有些传开,也被人当作淑妃和莞妃的一次较量,本宫注定无法置身事外。第二,平阳王府的事确实轮不到本宫去管,可是眼见着有个心比天高的漂亮人儿要被塞去妹妹夫家,本宫岂能袖手旁观?那也太过无情了。欢妹与九王是夫妻,本宫一个外人当然管不着,九王要纳妾,本宫也不会帮欢妹拦着,可是他偏偏看上了这一位,本宫就必须过问了。” 明镜点头称是。 银铃原本是皇后的人,后被季昭向皇后要了过来。让她去回复,便是让皇后略略放心。毕竟两边也还是藕断丝连。明镜是太后的人,肯定也会找机会去说今天的事情,到时候两相映照,明镜多说出的不过是一条“淑妃命银铃选皇后在的时机禀报”。这也是季昭今日留了明镜与银铃在内室的原因。到时候,太后两相印证,便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夸大事实。而着意挑选皇后在的时机禀报,便是露出求助的意思,也能让太后满意。 皇后是庶女,满宫皆知。 这是阳谋,也是诚意。就看皇后接不接。 —————— 银铃告退后,太后静默了好一阵儿。 “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这样不受教的。”太后叹道。 “母后,”皇后斟酌着开口,“淑妃的意思……” “明镜前日来回报,淑妃让银铃挑个你在的时机来说。”太后淡淡道,“银铃说的和明镜说的分毫不差,不会有假。” 皇后自然知道明镜是太后的人:“那么淑妃的意思,是希望儿臣帮上一把?” 太后疲倦地点点头:“这事你做主,不过那孩子确实很有诚意。” 皇后蹙眉,庶女为王妃,却杀出来一个肖似纯元的嫡女来争夺……淑妃是算准了,就算不为结盟,她感情上也倾向那个庶女王妃吧。 “儿臣晓得怎么做。” —————— 玄汾踏入明光宫时,心中是涌动着羞愧与不安的。 欢儿不是不好。 刚开始听说皇兄给他指了婚,而且很可能只是为了补偿他宠爱的简妃,只给他指了个庶女——虽然记到嫡母名下。玄汾是有些不舒服的。 母妃为了他的前程,还是满意这门亲事的。季家门第好,家风好,又有一位宠妃在宫中。那季欢虽然是庶女,然而有这几样,也能补足了。 他应了,心中黯然。如六哥般都只能闲云野鹤,他现在还敢图强,不过因为年纪小,不会招皇兄忌讳。等再大一些,再好的门第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他私心里,是期盼着六哥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然而当六哥听说他被指婚的时候,竟然没有同情他,再没有机会得到一心人,相守终身。六哥劝他,季家女儿不错,你看简妃娘娘就知道了。 简妃,他印象中是个笑意温暖的女子,接人待物极是温和,对着生母卑微的他也是一视同仁。好像听谁说过几句,她还才华横溢?反正深受皇宠就是了。 玄汾想,六哥这样劝,怕是觉得他此生无望得到那位一心人了,才让他想开些。 然而季欢,与他想的全然不一样。 119 番外一 大凡庶女,多是有些畏缩的。不然,就是心思多。 他从没想过,红盖头底下会是这样一张笑盈盈的脸。 那笑容明艳动人,又带着娇羞的晕红,分明是一位万千宠爱的嫡女。 “臣女季欢。”她极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可是嘴角依然控制不住地上扬,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咳咳,本王周玄汾。”他脑袋一昏就根本没必要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婚后的日子是很幸福的。季欢很爱笑,高兴了会叫他“阿九”或是“小九”,他用尽力气才哄得出一声“九郎”来,大多也是她咯咯笑着喊得。 有妻子的感觉和没有的感觉差别太大了。原本就那样,凑合着也能粗糙地过下去,可是有了妻子,府邸仿佛有了灵魂,开始热闹起来,一花一木都有了生机。欢儿把家里打理得很好,让他回来了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当他诧异地问欢儿,原先被当作庶女养,怎么会这些的时候,欢儿并没有露出什么自卑的表情,而是淡淡笑着说,季氏女儿,除了给天子的,从不做妾,因而庶女也是要学着管家的。 这样清贵的门风,倒让他一时有些神往。想来那不过几面之缘的季家主母也是个大度的女人,才能让欢儿拥有这样的笑容。 很快,欢儿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亲眼看着她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然后一夕之间扁下去,多出了一团软软的东西。然后那团软软的东西一天天长大,会笑会叫会闹,会爬会走会跑,那种感觉让玄汾心里软的要化开了。 有妻有女真好,那时候他想。 六哥总是郁郁不乐,玄汾猜想他是有了心上人,几次打探问不出来,他也没空再去纠缠,因为——欢儿又怀孕了。 这次他盼着是个男孩。男孩能继承家业,再说,他们已经有了个女儿,儿女双全,多好!然后他们可以守着过一辈子。 然而太妃在这个时候把欢儿叫到了宫里,他晚上回府,看到的就是干巴巴笑着的欢儿,和身后一大群美人。他几乎要发作,直到他发现欢儿的指甲都扣进了肉里。 然后他将那些美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宫。欢儿很好,他不需要旁人。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真是幸运。指婚都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欢儿生的还是女儿。他有些失望,不过他们都还年轻,总能有儿子的。 太妃则更加不满了,只是她们并不会将不满表现在明面上。欢儿的姐姐是宫中风光无限的简淑妃,她们怎么会为难欢儿?只是私下里常劝他纳妾。 他还是推拒。 上一次怀孕的时候,欢儿伤了身,所以又过了好几年,她才第三次怀上。 她腹中那个小生命差不多三个月大的时候,他遇到了甄玉娆。 甄玉娆是在偏远之地长大的,经历过风雨。他钦佩她的坚强。加上她颜色姝丽,品味不俗,又不贪慕荣华富贵,当然吸引了他。 也是为了她吧,那次他冲动地出言维护了她的姐姐莞妃。 后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些称赞还是放在欢儿的姐姐,简淑妃身上更加合适。 然后简淑妃云淡风轻地点出了他和甄玉娆的事情。四两拨千斤。 他羞愧至极,想起家中心爱的妻儿和女儿。 男子纳妾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他是立过誓的,只要一个心上人。纵然这誓言连欢儿也不曾告诉,他也不肯破。他是个男人。 可是心上人……算谁呢?他迷茫了。 他与欢儿,是亲情还是爱情? 他能分明地感受到,在和甄玉娆说话时他急促的心跳。那么他该是喜欢她的吧? 玉娆容颜似先皇后,性情像早年的肃贵嫔,皇上很喜欢她,想要纳她入宫。 当莞妃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一个男人看上的女人,却被别人染指,这种感觉谁受得了?即使那人是兄,是帝王。 本来还没想清楚对甄玉娆感觉的他,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不能让皇兄夺走她! 他慌慌张张去找太妃,太妃自然是疼爱他的,亲口许诺愿意为他促成此事。 脚步虚浮地回了府,大着肚子的欢儿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九郎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不是说一起用膳的吗?” 忽然间他觉得无法面对她了。 欢儿从来喜欢叫他“小九”来打趣,真的急了才会一声“九郎”脱口而出。 是啊,他们说好一起用膳的,他却这个点儿才回来,无怪乎她着急。 “欢儿……”他有些艰涩地开口,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告诉她,自己想要纳妾? “怎么啦,小九?”她已经是如常的笑意盈盈。 他骤然将她拥入怀中。 “欢儿,我运气真的很好很好,才能够娶到你。” 她娇娇地笑着:“你运气还要还要好,因为我还能和你相守一生呢。” 玉娆的影子变得苍白而模糊,眼前最真实的,是妻子明丽无双的笑颜。 纵然怀着孕的她身子日渐臃肿,也是他心中最为温暖的所在。 120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玄汾向简淑妃行了礼才落座。 季昭温和地笑着,道:“之前是怕逾矩,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本宫是叫你九弟还是妹夫?” 玄汾涩然道:“随娘娘喜欢。” 季昭于是唤一声:“九弟。”又解释道,“出嫁从夫,按着你皇兄这边的称呼来比较好。” 玄汾淡淡笑道:“娘娘说的很是。” 季昭见他神态,并不像无可转圜的样子,开口道:“听闻九王对莞妃小妹有意?” 玄汾默然许久,才道:“是有些。” 季昭眉心一动:“那九王打算给她什么样的名分?” “……汾,绝不会委屈了欢儿。”他嗓音艰涩,还是说道,“侧妃。” 季昭抬眉:“本宫昨日召见了甄三小姐,”见玄汾并没变神色,微微感到满意,“她指望的是平妻之位,王爷要如何?” 玄汾终于微微变色:“玉娆——甄三小姐当真这样说?” “王爷一问便知。”季昭简短道。 玄汾忽的站起,便是一个长揖:“娘娘见谅,小王想回去想想。” 季昭于是点了头,看着他去了。 —————— “臣女自小便有一个愿望,希望成为心爱的男子的妻子。不是妾,不是最重要的女子,而是唯一的最爱的妻子。只可惜,皇上已经有自己的妻子,不能满足臣女的愿望了。臣女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做到,而不是永远羡慕皇上的妻子。”甄玉娆跪在皇帝面前,婉声道,“皇后是皇上名份上的妻子,皇上却不把她视若妻子;臣女虽然来日并不能成为九郎唯一的妻子,可是他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他,臣女是他心中唯一心爱之人,不就是他的妻子么?” 皇帝面色变换,终究拂袖而去。 —————— “那甄玉娆当真如此说的?”皇后额上青筋跳动,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她好大的胆子!” 剪秋忙劝道:“娘娘莫为这样的轻狂人伤了身子。” 皇后怒极反笑:“妻子?妻子!本宫岂能如她的愿!本宫就要让她看看,本宫这个名分上的妻子,能让她当不成九王妃!” 剪秋抚着皇后的后背:“娘娘喜欢,做什么都好。” 皇后顺了半天气,却是一声长叹。 “剪秋,九王妃倒真是有个好姐姐。” “娘娘的意思?”剪秋惊疑不定。 皇后唇边漫上一丝冷笑:“本宫敢说,这件事有她的手笔。不过没关系,甄玉娆——本宫记住了!” —————— “玉娆,你说什么?”玄汾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少女的面容。 “汾,”甄玉娆不满地嘟嘴,“你不是爱我吗?难道你不希望我成为你的妻子吗?我可以当你的平妻,给那个季欢留着好的待遇,也算对得起她了。” 玄汾静默一瞬,道:“我妻子人很好。” “可是你喜欢的是我!”甄玉娆急急道。 “我们感情也很好。”玄汾斩钉截铁道,“抱歉,玉娆,我想你误会了。” —————— “那个甄玉娆心这样大?”庄和德太妃吃惊地掩住了胸口。 “不错,”太后淡淡道,“她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小小的侧妃之位。” 庄和德太妃胸口急剧起伏:“多谢太后点拨,老婆子犯傻了。” 侧妃之位还是看着莞妃和四皇子的份上给的,不然凭她的家世,当个侍妾都够呛。居然妄想当平妻?为了这事得罪季氏一族绝对不值得。 —————— “四郎,”甄嬛含情脉脉道,“臣妾晓得小妹有些像纯元皇后。可是四郎舍得这样像皇后的小妹为人妾室,遭人欺压吗?小妹与九王两情相悦,一个平妻之位也是该当的。皇上若肯成全他们,必然是一对如皇上和先皇后般的神仙眷侣。” 皇帝锁了眉,道:“朕得问问老九的意思。” —————— 皇后亲自去拜访顺陈太妃。 顺陈太妃是玄汾的亲母,庄和德太妃则是玄汾的养母。 “之前看您有意让甄三小姐嫁去平阳王府,”皇后得体地微笑着,“儿臣便让人看一看甄三小姐的身体如何。谁想到葛太医诊断出来,那甄三小姐也怪可怜的,早年做多了活儿,伤了身子,竟是个不能生的。” 顺陈太妃一下子沉吟了,之前是看玄汾难得对个姑娘有好感,王妃又一直无子,她才极力促成这门亲事。现在来看,这姑娘却是个不能生的。为她得罪淑妃,坏了玄汾的前程,不值得!她得好好劝劝玄汾。 想到这里,顺陈太妃一下子坐不住了,皇后很快知趣地告退了。 —————— “九弟欲要莞妃小妹乎?”皇帝负手问道。 玄汾跪在地上,汗水一颗颗从额上沁出。 淑妃前日的告诫又在耳边响起。 “九弟若是一时贪恋那女子姿色,本宫是该劝九弟把她要回来的。得不到的才会长久,真的到手了,对欢妹却不是大妨碍了。然而这样的话,九弟的兴头过了,那女子要如何自处?何况甄玉娆先前口口声声‘绝不踏入公侯王府半步’,好生清高,现下又纠缠不放,当真是九弟以为的佳人吗?九弟听本宫一句劝,夫妻要和顺,重在信任与尊重。妻子,才是要与九弟相伴一生的人。” 玄汾重重叩首,道:“还请皇兄不要贸然赐婚,臣弟只要王妃一人。” 语毕,深深释然。 不是不喜欢甄玉娆,然而那喜欢中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难免会有心动的时刻,然而,他再不会忘了,真正要相守的人。 他的爱人。 “皇上!王爷!”小厦子急匆匆进来回话,“平阳王妃入宫给淑妃请安,遇到了甄三小姐,言语上有些冲撞,王妃早产了!” 玄汾闻言大恸,不顾一切冲出了大殿,心中懊恼翻涌。一定!她一定早就听到风声了!还装得没事人似的,只因为她相信他!而他,做了什么! 欢儿,等一等我。 121 第一百二十章 那一天是混乱的,然而混乱后也是让人喜悦的。 被甄玉娆冲撞了的平阳王妃季欢,最终迫不得已在明光宫中生产。整整一夜的折腾,季欢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了个男孩。母子均安。平阳王大喜之下,当众立誓,此生绝不复娶一人。平阳王妃自此成为了京中妇人少女人人艳羡的对象。 平阳王当场为孩子取名予瀚,并且请旨立予瀚为世子。这位出生在宫里的世子,得到了两位太妃的喜欢,而甄玉娆,就此被遗忘。 第二日,甄三小姐甄玉娆,黯然离开了皇宫。 —————— 皇帝细细品了一口,赞道:“好。” 季昭笑吟吟道:“臣妾辛苦制了这些日子,才得了这一瓶桂花糖露,皇上却只肯给一个字,好是吝啬。” 皇帝口中含着一点儿糖露,唇齿间似乎也带着桂花的清甜:“季卿还是这样偏爱桂花。” 季昭却是一笑,依依道:“‘酿饴为露,和以盐梅,凡有色香花蕊,皆于初放时采渍之,经年香味、颜色不变,红鲜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喷鼻,奇香异艳,非复恒有。’。这是臣妾在古书上看到‘鲜花糖露’的方子,于是便改一改,试了许久才得了这一瓶桂花糖露。” 皇帝笑道:“容儿喜欢翻古书制香,你啊,就惦记着吃。” 季昭微微脸红,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别让孩子们笑话。”予湛和虞臻正在殿前玩儿呢。 皇帝看到予湛,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有件事朕说给你知道.今日早朝,管路提起朕已有四子.可择长者为太子.以固国本。” 季昭浅浅笑道:“朝政上的事,臣妾听听也就罢了,怎么敢多嘴。” 皇帝鼓励道:“季卿但说无妨。” 季昭偏着头一笑:“臣妾晓得‘后来居上’。皇上春秋鼎盛,如今才五位皇子,怎么就急着下定论呢?” 皇帝也笑了,道:“朕已告诉他。朕的五位皇子除了皇长子年长些,湛儿也才进学没多久,老三和老四不过才十一个月大的孩子,又何必在长幼上饶舌。皇子们都还小,哪里能断下贤愚。而予漓的资质也确实平庸了些。”皇帝历数孩子的时候,有意忽略了五皇子,季昭当然不会不知趣地去提。 皇帝又道:“倒是丞相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先封王,等皇子们都大些再立太子。” 季昭微微吃惊:“封王便要开府出宫了。” 皇帝笑道:“予漓可不是十六了么,要算起來也该成婚了。再说他资质平庸,朕不好给他太大的荣耀,免得一群人站错队。所以朕想着四位皇子一齐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來。” 四位,不是五位。 季昭靠在皇帝身上,柔顺道:“皇上做主便好。” 乾元二十三年,大年初一。皇帝下旨,立予漓为齐王,予湛为燕王,予沛为晋王,予涵为赵王,自此四王并立。而没有得到晋封的皇五子,也被众人默契地排除出了权力核心圈子。这次晋封也让朝臣们看到了皇帝对于皇长子的不重视,更多人开始摇摆不定。已经五岁半的燕王,开始走入朝臣的视线。 —————— “先生今日都教了什么?”看着予湛用完了点心,季昭才摸着他的头发问道。 “母妃,儿臣不小了,”予湛一本正经地抗议完了,才道,“今日先生还是讲‘气节’、‘心性’之类的东西。” ——早点给孩子灌输好的观念是没错,可是气节这类的东西,这么小的予湛真的听得懂吗? “讲一讲。”小虞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了一块点心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丫头跟着六王不过学些棋艺、丹青,也没人给她讲这个。 予湛的脸皱起来了,然后努力地回忆着,把零零碎碎的记忆整合出来。 “就是……嗯,就是那个,要做好人,坚持好的东西……好的品德?敢于献身!” 季昭听他最后一句说的特别溜,于是问道:“先生给你举例了吗?” 予湛很认真地点头:“是叫做——呃,母妃,儿臣记不得了。” “屈原、苏武、岳飞、文天祥、于谦……”季昭耐心地一个一个猜过去。 予湛一个一个否决,摇着摇着不摇头了,恍然大悟:“是史可法!儿臣记起来了!” 季昭微微蹙眉:“先生让你学习史可法么?” 予湛乖乖点头:“是的。” 季昭又问道:“那你晓得阎应元吗?” 予湛皱着眉摇摇头:“母妃,他是谁?” 季昭一下一下摸着予湛的头发,温声道:“他是一个大英雄,比史可法更了不起的大英雄。” “母妃讲!”虞臻丢了糕糕,就蹭到季昭身边,季昭微微一笑,把小予湛也拉上来。 “当时是明末清初。明朝政权已经名存实亡,只有一个南明政权还算有点势力。”季昭慢慢组织着语言,“清军残暴,下了‘剪发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江南人民奋起反抗。予湛,你晓得为什么吗?” 予湛点一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季昭欣慰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阎应元任职江阴典史。他率六万义民,面对二十四万清军铁骑,两百余门重炮,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应元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却始终没有弯下膝盖,终英勇就义。可谓是明末第一英雄也!” 予湛和虞臻都是睁大了眼睛“哇”个不停,毕竟几万人的概念对他们来说,有些难以理解。 “江阴不过是个小小县城,”季昭叹道,“还没我们皇宫大呢。” “那他好了不起,好厉害啊!”小虞臻率先作出评价。 予湛却觉得疑惑:“他这么厉害,那先生讲的史可法呢?难道不是更厉害?” 季昭的笑容有些冷清了。 “史可法,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122 第一百二十一章 “值得尊敬?”予湛咀嚼着母亲的话,追问道,“那母妃为什么不说他是大英雄呢?” 季昭淡淡道:“扬州十日,不过成就了史可法一人的美名。江阴一役,却是人民的赞歌。” 见两个孩子都是懵懂,季昭细细说道:“史可法的确是个忠诚的人。他很有气节。然而扬州城高大坚固,他却只守了七日就被攻破。这至少说明,他在这上面是无能的。” “史可法空负盛名,然而谁记得在他背后,因为他的无能而被屠杀的扬州百姓?反观阎应元,不过小小一典吏,凭借着小小一座江阴县城,力撼清军二十四万大军,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江阴人民,几乎都是在抗争中死的,而不是毫无尊严地被屠杀的!” “如果让阎应元去守扬州就好了。”予湛思考了半天,说。 小虞臻叫的更响:“史可法没办事干嘛要去守扬州!” “不能这么说,”季昭微微蹙眉,“再好好想想,你们说,是谁的错?” 予湛很用力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上面的官没选对人?”小虞臻费力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聪明的丫头。”季昭当然不会吝啬赞美,大方地往她嘴里塞一块枣泥山药糕,又拍拍小予湛,“别灰心,湛儿,姐姐大你快三岁呢。” 于是柔声解释道:“其实,没有哪一个人是完全无用的,关键要看他所在的位置,能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就像你们父皇,处理政务还行,可是让他来做桂花糕,你们咽得下去吗?史可法被安排到了那个位子上,他只有努力尽到自己的责任。换做其他人,可能已经投降了,他却宁死不屈,也是值得钦佩的。阎应元空负大才,却只能用在小小的县城上。史可法和阎应元的境遇,难道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 “如果是清平盛世,史可法未必不能成为别的大家。然而他被推到了那个位子上,他便只有担当起那个责任。说到底,是人才的选拔和任命出了问题。” 中国古代是人治社会,并没有一个很好的法律机制来纠正人治的偏差。所以遇到圣明的君王便天下太平,出一位暴戾的,也没有法律赋予谁权力来压制他。比如张居正,看似权力很大,然而那权力并不是他担任的职位,“内阁首辅”赋予他的,而是他从皇帝那里夺来的。也就是说,君权并没有在制度上被遏制,总体上当然会呈现上升趋势。这样的制度下,很多事情的随机性就大大增强了,比如君主的能力,以及从而导致的人才是否得到合理安排。 “心性、气节当然是要的,然而能力,能力更加重要。比方说,派一个人去治水,清官好还是贪官好?”季昭抬眼看一看,蘘荷守着门呢,并没有其它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你们要说清官好吗?治水可是大项目,派个贪官,把银子贪墨了怎么办?” “可是若那清官无能呢?假如他当真一分不贪,然而他历时三年,也没治好水,空空耗费了三百万两白银,我们难道还要夸他一句气节好吗?”季昭循循道,“若是那贪官真有本事,花了一年就治水成功,花费二百万两白银,其中他贪墨了一半。湛儿你说,你选谁去治水?切莫忘了,那治水过程中,还有许多百姓年年为洪水所苦,还有数万征夫苦苦服着徭役。” “选贪官。”予湛斩钉截铁道,说完又顿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问道,“等他治完了水,再罚他,把银子都拿回来行不行?” 季昭一下子被小儿子逗乐了,点一点他秀气的鼻子:“当然行啊,斤斤计较的小家伙。”又停一停,才道,“不过你可得想好哦。这次罚了他,下次再发大水怎么办?这个贪官会不会觉得,治完水你就要对他动手,所以都不敢治好了?一直拖着?或者故意留点瑕疵?” 小予湛一下子头疼了。 季昭笑吟吟看着儿子,并没有深入解释。这一点,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当上位者,气度很重要。贪污之风当然不可助长,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要是那个贪官面上做得漂亮,又确实有能力,能把握住尺度,那么敲打敲打也就罢了。何况有了这个把柄在,他办事必然会更加尽心。明□□对于贪污的控制几乎是到了疯狂的地步,然而他杀尽了官,新来的一批却还是贪。 这就是制度上的问题了。明□□时期,是俸禄太低,不得不贪。现在来说,则是贪污成本太低。如果能借鉴现代的法律,从制度上尽量遏制腐败,那才是最为有效的。只有真正做到“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才不会“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不过这一点,她暂时无力涉及。 “所以,”季昭总结道,“贪官有时候比清官更有用。关键看怎么用。一个人只有在合适的位子上,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才华。然而从古到今,不过一个毛遂勇于自荐。现在的关键,还是做主的人要能让人才得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心性当然很重要。可是光有心性,行吗?史可法好歹还守了七天扬州城呢。有些人却是‘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样的人,说起来好听的不行,为了大义,为了操守而献身,可是他们有用吗?没有!除了用来激励下一批人!他们对现世有贡献吗?他们拯救了谁吗?他们帮助了谁吗?没有!”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是清代颜元用来批判程朱理学的句子。如今大周虽然并不盛行程朱理学,然而无论什么书,读死了都是一样下场。好在大周的科举并不像明清一样僵化,考的还不是八股文,主要是策论。然而,读的终究是几本儒家学说。 “再有,”季昭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神情有些迷茫,“……光说是选人不对,也是不恰当的。就算阎应元去守扬州,也不过……晚几日,或者几月?” “世界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季昭喃喃道,“组成历史的不是英雄,而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数个小人物拧在一起,组成的时代大潮,足以碾压无数个英雄。这才是阎应元们的悲剧。个人是无法对抗时代的。历史它固执地要去往那个地方,并不介意由谁来推动。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群众史观与英雄史观,是曾经的她所思考的。 “历史是有规律的。它有很多必然,也有很多偶然。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季昭缓缓道,“明朝末年,土地兼并严重,天灾连连,加上政治不修,内焦外困。谁又能回天?如果当时的南明政权立起来了,那其实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明朝了。只有新的,崭新的政权才能生存!” 土地兼并是一个朝代发展到最后的必然。剩下的,天灾、朝政,都是偶然。再算上李自成攻克北京时那一场空前绝后的鼠疫,清朝入主中原后刚好结束的小冰河期,这些都是偶然。 然而历史的必然是,土地兼并,导致的农民流离失所,最终不得不起来反抗,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重新划分土地,然后周而复始。至于那些天灾人祸,只不过加快了这个进程罢了。这是小农社会的必然,要打破这一切,只有建立起新的社会秩序! 予湛和虞臻都发现母亲忽然之间沉默了,两人都乖巧地不说话,只是看着母亲。母亲神色温柔,目光中却跳跃着点点火光,望着遥远的方向。 大海——大航海时代——新航路开辟——资本主义萌芽 农业社会的大周没有发展资本主义的条件?那她就要用政策来创造出这样的条件!试点、铁船、探索外海……一环一环飞速地在心中形成。 后世的人们很难想到,由光华太后发起的、历经五位执政者的那场艰苦卓绝的改革,最初的构想,是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暖暖的阳光将满地的白雪染上浅浅的褐黄,殿前的红梅傲雪怒放,桌上的枣泥山药糕还剩五块,正冒着热气,年幼的周宣帝与永明帝姬倚在塌边嬉戏,太后只手撑着下颌,静静望着远方。 123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转眼就到了五月,予湛和怡宁的生辰就在五月。两个孩子都满六岁了。去年五岁生辰原该大办,只是刚刚出了沈眉庄的事情,皇帝心情不好,便没大办。今年倒是有意好好办一次。 季昭的简淑妃和陵容的昭媛,都是当初生下予湛和怡宁的时候封的,算起来也有六年了。这次生辰上,这二位恐怕是要再次晋封的。安昭媛无论如何也该封妃了,而简淑妃——看来贵妃之位是轮不到手持玉璧的敏妃了。 甄嬛午后醒了,便带着莲叶羹去仪元殿看皇帝。 后宫中常去仪元殿走动的,不过是莞妃和敏妃两位。前者急于邀宠,后者撒娇卖痴。皇帝虽然心里渐渐不喜甄嬛,然而今时今日,他与甄嬛是各取所需,他靠着甄嬛缅怀宛宛,甄嬛靠着他风光,所以也默许了甄嬛的举动。面上浓情蜜意,实则无情无义。而今日,甄嬛,却是心怀目的而来的。 二皇子与怡宁帝姬满月之时,阖宫大封。甄嬛今日想做的,是说服皇帝再次大封后宫。既然暂时无法插手宫权,那么笼络人心也是好的。 甄嬛进了仪元殿,和皇帝说了会儿话,便笑道:“眼看就是燕王和怡宁帝姬的生辰了,皇上可有打算晋封淑妃与安昭媛?” 皇帝随口道:“是该晋封了,朕已经想好,晋容儿为妃。” 甄嬛笑道:“安妹妹大喜啊,嬛嬛该去恭贺的。”又道,“嬛嬛听闻上一次安妹妹晋封,是在怡宁帝姬与燕王满月,阖宫大封时。如今也过去六年了,四郎看宫里是不是要来点儿喜事?” 皇帝顿一顿:“上回容儿生了怡宁,本就要晋封的,正好赶上阖宫大封,人人晋封,倒委屈了她。这次她晋封若还是伴着阖宫大封,朕也觉得对不住她了。” 甄嬛柔柔一笑:“四郎真是呢,能让您惦记上,可不是安妹妹的福气?皇上若觉得有所亏欠,过几年再晋封安妹妹一次就是了。” 皇帝“嗯”了一声:“是得冲冲喜了。朕回头会让淑妃拟出名单的。” 甄嬛达到了目的,心中大喜。又磨蹭着和皇帝说了会儿话,果然没多久,小厦子便进来道:“内务府拟好了几个封号,请皇上过目,甄选一个赐予安昭媛。” 甄嬛“呀”的一声:“安妹妹不是有个‘安’的封号了吗?” 皇帝笑着接了过来道:“朕看看,内务府起了什么好字来?”又向甄嬛解释道,“新入宫的不晓得那一段渊源,也是麻烦,干脆再起一个。” 甄嬛站在他身边看过去,两个字分别用金漆描了在大红的纸上,是“俪”与“文”。 皇帝看看“文”字,道:“容儿静默谦顺,乃礼义人也,这字倒也贴切。” 礼义人也?甄嬛心中不忿。自从上次陵容当众拆穿了她的把戏,她就算是记上陵容了。 “皇上说的极是,”甄嬛笑道,“‘文’这一字,可以说是文雅有度,也可说是文静有礼,这倒很像是说安妹妹,但更多的时候这个字是形容一个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安妹妹性子是够文静了,只是说到腹有诗书还略差了些了,若选用了这个字,只怕安妹妹要多心。” 皇帝点一点头,笑道:“那便只剩一个“俪”字了,”说着就要命小厦子取朱笔去圈下来。 甄嬛微笑道:“俪字容颜姣好、成双成对的美意,又可指伉俪情深,果然是极好的,”说着偷偷去觑他的神色。 皇帝听她说完,下笔便犹豫了,想了想,把玉管狼毫抛在青玉笔架上。 甄嬛故意问道:“皇上怎么了,这字不是很好么?” 皇帝淡淡道:“伉俪情深,昭媛是妾侍,怎能与朕是伉俪夫妻,真真是笑话了。若真选了这个字给她做封号,只怕传出去文武百官也要指责朕太过宠幸嬖妾了,”他想了想,对小厦子道,“告诉内务府去,这几个字都不好,再选了好的来。” 甄嬛笑道:“其实何必内务府忙,安妹妹一向最得圣心,皇上指一个字给她做封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皇帝随手取了莲叶羹喝了一口,道:“一时间叫朕想一个,朕还真想不出来,不如莞妃帮朕想一个合适的吧。” 甄嬛心中一喜,佯作推辞道:“这样的事臣妾怎敢做主呢,还是皇上圣裁吧。” 皇帝把笔交到她手中:“你写一个来看看,若真不好,朕再帮你改就是。” 甄嬛略略思量,写了一个极大的“鹂”字,笑着侧头问他,“好不好?” 皇帝略皱了皱眉,道:“鹂?” 甄嬛柔声道:“安妹妹善于歌唱,性情又像黄鹂一样和顺。而且黄鹂,亦是两情缱绻的鸟儿啊,这般样样周全,就像安妹妹为人一样,真真是难得的。春和景明,鹂鸣清脆,应时又应景,与安妹妹是再相配不过了。” 皇帝神色一动,甄嬛知道他已被打动,果然皇帝笑道:“这样说来的确是极好的,”说着看小厦子,“去传旨吧,再请淑妃定个吉期。” 小厦子回禀一声便退下,甄嬛和皇帝说了一会儿话,又把话题绕了回来,笑语盈盈道:“四郎很喜欢嬛嬛所提的“鹂”字么?”忍下心头的冷毒,化作唇边莞尔一笑,“咱们大周在帝王尊君讳上不甚避讳,譬如皇上辈分从玄,名字只把从前的三点水改为两点水,其余王爷则不做改动,既示兄弟亲厚亦不失尊卑上下之分。” 皇帝眼中有不解之色,甄嬛低头,微微红了脸庞:“四郎莫怪嬛嬛小气。” 皇帝温和道:“怎么了?” 甄嬛轻轻吁了一口气道:“皇上待鹂妃极好,臣妾是很欣慰的,嬛嬛心中总觉得四郎与鹂妃妹妹是姻缘天定,不然如何鹂妃陪伴十余年,从不与四郎脸红过一次?四郎名中有一凌字,鹂妃妹妹名中亦有一陵字,虽则音同字不同,到底也显得四郎与妹妹情份深切,嬛嬛终究是旁人了,”凄婉一笑,“或者该唤皇上为四郎的人是鹂妃而非臣妾。” 皇帝听了果然微微蹙眉:“朕虽不计较这些,然而为尊者讳也是应当的。既如此,便给鹂妃赐名为鹂容吧。” 甄嬛唇边无声无息漫出一丝笑容:“皇上英明。” 皇帝正要让人去传旨,忽而小厦子又回来了:“皇上,奴婢路上遇着了淑妃娘娘,和她讲了封号的事,娘娘直接过来了,现在已经在殿外求见。”又补充道,“娘娘为封号之事很是不悦。” 甄嬛心中一惊,故作委屈道:“想是嬛嬛不好,得罪了淑妃姐姐。” 皇帝也有些疑惑,遂道:“请淑妃进来。” 季昭步子微微有些快,然而仍然维持着完美的礼仪,深深福身:“皇上金安。” 皇帝在她动作之前便道:“季卿请起。” 甄嬛一阵尴尬,刚才她和皇帝说话,看似热络,实际上,一直是她自己在自称“嬛嬛”,叫皇帝“四郎”,皇帝可没叫过一句“嬛嬛”。 季昭起了身,唇边含着一抹冷笑,上前便给了甄嬛一个巴掌。 “甄氏,你好生歹毒!” 124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变故来的突然,连皇帝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便道:“淑妃,你做什么?”虽是斥责,然而语调中并没有恼怒的意思。 甄嬛猝不及防挨了这一巴掌,摔倒在地,心中又羞又恼,哭道:“臣妾不知何处得罪了姐姐,还请姐姐明示。若真是妹妹的过错,妹妹愿意受罚,但求姐姐别气伤了身子。” 季昭被她的话恶心到了,也不上前,便冷冷看着她:“好一个鹂字!好歹毒的封号!” “淑妃,”皇帝的话语有了明显的迟疑,“‘鹂’字哪里不好?” 季昭沉静地跪下,淡然道:“皇上尽管责罚臣妾,打骂莞妃是臣妾不对。”明显顿一顿,“只是这个鹂字,臣妾绝对不允许它成为陵容的封号。” 这样说实际上已经有些无礼,很有和皇帝对着干的意思了。毕竟这个字也是皇帝亲自敲定的。然而皇帝没有多问,对着地上的甄嬛道:“你先回去。”然后亲自扶起了季昭,“不喜欢,和朕说就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季昭毫不掩饰地当着皇帝的面,给了甄嬛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带着蔑视与不屑,却又云淡风轻的笑容。 甄嬛几乎是狼狈地离开了仪元殿,指甲深深扣入肉中。 淑妃!又是她!——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为今天的行为后悔! 季昭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关于“鹂妃”的戏码,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也不至于像表现出来的这么愤怒。这样做的原因有二。 其一,作为后宫目前的管理者,她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友好。与其和所有人维持表面上的关系,还不如坐实了自己和一些人不友好、和另一些人很友好的名头。反而会让她显得不做作。坐实了和甄嬛不友好的名头,日后甄嬛对她明里暗里的诋毁,皇帝只会当做是报复,而不会放在心上。 其二,这次她绝对是占着理的。占着理,为好友出头,在这两重名义下,她甩了甄嬛一个耳光。皇帝纵然有些不悦,也不可能为之斥责她。之前她也曾经占着理几次给甄嬛脸色看,就是为了通过行为不断给皇帝心理暗示“朕好几次接受了淑妃斥责莞妃,淑妃比莞妃更重要”。尽管皇帝没有对她的行为表示意见是因为她占着理,但心理上一旦形成习惯,对她就是很有利的。 把一切念头都忘掉,季昭不做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很平稳地问道:“皇上觉得‘鹂’字好吗?” 皇帝一迟疑,便道:“容儿歌喉曼妙,性情温顺,恰似黄鹂——方才莞妃还与朕说,容儿名字中的‘陵’字与朕的名讳冲突,朕打算下旨为容儿改名为‘鹂容’。” 季昭叹一口气:“皇上还没看出——算了,改了名,这还算个封号吗?您倒是把莞妃改成嬛妃试试看啊。” 皇帝蹙眉道:“你一说,朕也觉得有些不对。” “且不说鹂字吧,先说说改名的事,”季昭平静道,“要说避讳,难道就这一桩吗?皇上讳‘玄凌’,可宫里的胡旋舞也没有改名。再有,皇后难道不尊贵吗?皇后讳‘宜修’,然而贞贵嫔讳‘燕宜’,皇后并没有要求贞贵嫔改名。甚至温仪帝姬,身为小辈,封号冲了皇后的名讳,皇后也并没有计较。恕臣妾直言,皇上对皇后虽然敬重,却时常忽略。” 皇帝面上隐有触动之色:“燕宜也罢了,只是温仪乃是小辈——朕会挑个时机给她改封号。便改为嘉福帝姬吧。季卿有心了。” 季昭只是淡淡的笑。她和皇后虽然是敌对,却并不会在这些小节上计较。皇后也未必会领情——身为正妻,这些应有的尊荣却要她来提醒才能得到,皇后如何会高兴? 皇帝缓一缓,又道:“你说得对,尊不尊贵,原不在这些小节上。一味地计较,那又成了什么?容儿改名的事,算了。” 季昭这才灿烂一笑:“那可好,臣妾叫‘陵容’都习惯了。您要是给她改名,臣妾可要怄着了。” 皇帝接着问道:“季卿还没有说,‘鹂’字有何不妥?” 季昭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疾不徐地开口:“黄鹂是用来观赏的鸟儿。” 皇帝“嗯”了一声。 “也可以说,是皇上的玩物。”季昭平静道,“陵容为皇上诞育了一位帝姬,却得到这样一个封号。这就是明明白白告诉阖宫的人,陵容在皇帝心中,只是一个可以轻贱的玩物,哪怕她生了一位帝姬,位列三妃。到时候连带着怡宁也会被人看不起。皇上,您愿意这样吗?” “朕从没这个意思,”皇帝的眉头渐渐拧起来了,“如此说来,是朕考虑的不周到。容儿温顺静默,朕也不至于——莞妃若真是这样用意,那就太过刻毒了。” “她心思细腻,能想不到吗?只是皇上,陵容可没得罪过她。除了上次那白矾。”季昭懒懒地一抬眉,“皇上罚吧,那一巴掌到底是臣妾打的,臣妾认了。” “考虑不周,险些让帝姬生母受辱也足够让她挨这巴掌了。”皇帝眼睛一暗,随口道,显然已经对甄嬛对付陵容的原因产生怀疑,“那季卿为容儿想个好的封号吧。” 季昭也不犹豫,便问道:“‘宓’字如何?” “宓?”皇帝无意识地用指腹磨蹭了一下手里的朱笔,“宓妃?” “安静平和。”季昭沉静道,“说的不就是陵容吗?和她前一个封号也对的上。” “那就‘宓’字。安宓妃听着不错。”皇帝敲定,又道,“上次大封后宫也过去六年了,朕打算今年冲冲喜,再大封后宫一次。你回去把名单拟出来,送去给皇后过目。” 季昭抿嘴笑道:“那皇上先告诉臣妾,应该给自己定什么封号?不然臣妾真是心慌呢。” “简贵妃,你越发矫情了。”皇帝哈哈大笑。 125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季昭很快就拟好了名单,送去给皇帝看。 “端良夫人不必晋封了,”皇帝道,“她身份贵重了,难免有人会看重老五。” 季昭应一声,从善如流地划去了端良夫人的名字:“这样的话,夫人位就多出一人了。” “莞妃不必晋封。”皇帝淡淡道,“也该让她记着点。” “是,臣妾当然还记恨她,”季昭微微的笑着,“只是不晋封她,难免四皇子被人看轻。” “——罢了,就晋为莞柔夫人吧。”皇帝厌倦地揉了揉眉心,“朕少理会她就是了。反正那帮老家伙懂得看风向。”又迟疑道,“仰更衣……” “皇上还恼着她么?”季昭温和道,“她也是可怜,再不能侍寝了。晋封一级,待遇总能好些。” “季卿好心肠。”皇帝叹道,“依你。” 季昭犹豫一下又问道:“肃贵嫔——臣妾拿不定主意。” 皇帝静默一瞬,叹道:“不动位分,给她妃位的待遇吧。” 季昭应喏。 乾元二十三年五月十四日,燕王与怡宁帝姬的六岁生辰,皇帝下旨,晋封简淑妃季昭为简贵妃,昭媛安陵容为宓妃。 五月十六日。皇帝大封六宫。恪敬夫人晋为德妃,敏妃晋为庄敏夫人,莞妃晋为莞柔夫人,安昭媛晋为宓妃,吕昭容晋为欣妃,陆淑仪晋为景妃,贞贵嫔晋为徐淑容,刘容华晋为刘婕妤,赵容华晋为赵婕妤,汪婉仪晋为汪容华,周芳仪晋为周容华,福嫔晋为黎婉仪。金嫔晋为金顺仪,静嫔晋为杨芳仪,管嫔晋为管德仪,穆良娣晋为穆嫔,祥贵人晋为倪小媛,康贵人晋为史小仪,严贵人晋为严良媛,韦贵人晋为韦良娣,白才人晋为白贵人,仰更衣晋为仰采女。 另外,肃贵嫔享有妃位待遇。温仪帝姬改封号为嘉福。 自此,乾元朝后宫的基本格局奠定。 —————— 对于季昭得封贵妃,太后虽然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明显认为她需要被制衡了。很快,皇后便头风痊愈,重掌大权。季昭平稳地完成了这一次权力交接。只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经营,皇后等闲动不了她了。她开始讲更多的精力放在予湛的培养上。 秦元斋确实精通学术,然而有一些在季昭看来是很不合时宜的。如何将自己的那套理论教给予湛,而不让他感到混乱,同时又让他得到那批传统观念人士的好感,确实太难。尤其予湛还这么小。她在考虑,或许一位坚定支持改革,行事中正大气的帝王与一位锐意进取的王爷,这个组合比较好?那么她是否要再生一个?——事实上,现在如果她希望再次怀孕,皇后未必奈何的了她,但她更希望通过释放一些友好信息,让皇后全力对付甄嬛。 如果再生一个,兄弟阋墙怎么办?徐淑容虽然在甄嬛换子事件后重新和她亲近起来了——比起皇后和莞柔夫人,贵妃更加值得信赖,至少,和她交好的安氏与陆氏都已经到了妃位——只是她的三皇子就算和予湛亲近,季昭也无法影响到三皇子的教育。 这一日正在窗下读书,忽而蘘荷进来回报道:“娘娘,小厦子总管派人来请娘娘去仪元殿一趟。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季昭微微蹙眉:“有说是什么事吗?”已经放下了书。 “好像是皇长子惹了皇上不悦。”蘘荷一边说,一边帮她整理衣服,“娘娘要去吗?” 季昭犹豫一瞬,皇长子触怒皇帝的关头,皇二子的生母去仪元殿——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可她还是得去,不弄清楚发了什么事,她做不出应对。 匆匆梳洗了赶去仪元殿,远远却见仪元殿前立着一名宫装女子:“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玉安。” 说话的正是周容华,季昭见凤鸾春恩车便停在她身后,料想是今日点了她侍寝,恰好遇到皇上生气,便道:“外头风大,容华在车里歇歇吧。本宫进去瞧瞧皇上。” 周容华张一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殿内皇帝的声音已经直贯入耳:“朕要你背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你背得倒是很流利,想是费了一番功夫;朕问你什么是垂衣拱手而治,你也晓得是治政不费力。可朕问你太宗如何能做到垂衣拱手而治,你只晓得将这篇文章里的死背与朕听,唐太宗善于纳谏,听了魏征这篇文章的谏言难道不是做到垂衣拱手而治的一种法子么?你只知死读,却不晓得举一反三!” 皇长子的声音怯怯的.“《贞观政要》已经讲过了.母后也叫儿臣细细读过.” 皇帝连连冷笑:“你师傅和你母后倒勤谨,你却混账惫懒。你五岁上房,如今也十年多了,竟不知将都读到哪里去了。朕记得你前两年还能将《贞观政要》背出好些來,如今竟全浑忘了,亏得你师傅好耐性。若换做朕,一天便能气死。” 皇长子大约是跪下了:“父皇息怒。” “息怒?朕倒想是息怒,是你不让朕安生半刻!你是朕的长子,朕不求你建功立业为君父分忧,但求你能为你几个幼弟做个读的榜样,好让朕少操心些。你却偏偏做出这许多不成器的样子來——你还不如你二弟!” 季昭听到皇帝如此直接,不由一惊。再抬头时,已见皇长子满面颓丧地踅了出來,皇帝的怒喝犹被风声拖出长长的尾音:“这三天好好把这文章读通,再不知文义,便不要來见朕!” 皇长子袖着手出来了,见了季昭与周容华,不免满面通红,忙低头拱手道:“简母妃好,庆母妃好。” 周容华比皇长子大不了不多少,受了他的礼忍不住满面通红,转头道:“贵妃娘娘,嫔妾还是先回去了,您来劝皇上吧。”说着施一礼就要告退。 周容华是个聪明人,知道小厦子在这个时候请简贵妃过来,必然是皇上大怒。自己没必要撞上去,还不如给贵妃娘娘卖个好。 季昭点一点头,由着她去了。微微笑着看皇长子。 予漓十六七岁了,颇有天潢贵胄的气度的。然而他自幼被皇后严厉管束,加上天资不够,不得皇帝喜爱,看着总有些拘束和畏缩。 季昭和予漓的交流并不多,不过几次宫宴上泛泛敬酒。然而大致也看得出,周予漓是个心性纯良的少年。他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口气中难免带了点儿怜惜:“你父皇在气头上,话难免说得重些,别往心里去。父子终究是父子,过两日又好了。” 予漓低声答道:“是,多谢简母妃关怀。”又黯然道,“只是父皇更喜欢二弟。” “你二弟还小,”季昭温和道,“皇上是对你期望高,爱之深,责之切。天色已晚,你还要出宫回王府。夜路难行。赶紧回去吧。” 他愈加低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衣服里:“母后还在宫里等着问我的功课。” 季昭微微吃惊,叹息道:“皇后希望你争气是不错,可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听你父皇说已经在给你物色王妃了,早日成家立业,有人照顾你也好。”眼见小厦子已经出来,面带急色,季昭最后道,“总之,今儿的事别太挂心。” 予漓行了礼下去,季昭也步入了仪元殿。 126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进了仪元殿,只看见皇帝坐在案前,颓废地按着头。季昭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熟练地帮他揉着太阳穴。 “你刚入宫的时候给朕侍疾,就这么办过,”皇帝的声音疲惫,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么些年了,朕一直懒得提醒你,太阳穴这种能致人死地的地方,最好别乱碰。” “你吓到我了。”季昭按重了一些,又恢复到正常力道,“你还好吗?” “予漓真是让人失望。”皇帝长叹了口气,“还是咱们的湛儿好,聪明机灵。” “拿一个快成亲的大儿子和刚上学的小儿子比,亏你做得出来。”季昭捏了捏皇帝的鼻子,后者不出意料地睁大了眼睛,很难得见到的可爱表情,“齐王是皇上的长子,皇上一开始就对他寄予厚望,臣妾猜,他应该很辛苦吧。”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不错,只是那时候,朕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下一个孩子。朕以为,上天不会原谅——所以朕对他要求严格,只是到了现在,他还在让朕失望。或许他不是好的选择。或许朕对他也不是个好父亲。” 他的话让殿内一下子静默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尴尬浮现了出来,予漓如果不是好的选择,那么剩下的几位皇子,有谁还比燕王予湛更有竞争力?燕王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神童,但也被几位先生评价为“聪慧”“勤奋”“懂事”,何况他的出身——若非皇长子成为了皇后养子,是比不过有着一位贵妃生母的燕王的。这一点,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了。最明显的一点表现——皇太后已经开始渐渐疏远贵妃了,虽然还保持着必要的来往,但已经不那么亲近。 “贵妃,”皇帝忽然转过身来直视她,语气急促,目光锐利,“予湛会是个好皇帝吗?” 季昭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目光中浮现彻骨的痛苦:“臣妾应该说,予湛还小,看不出来什么,是吗?是吗?是吗!”她一遍遍问着,声音越来越尖利,忽然之间她身子一软,就要跌倒,皇帝急忙将她揽在怀里,她却开始挣扎起来,拼命挣扎,拼命打着他的背部,“放开——放开我!” 她哭得歇斯底里,指甲划破了他的龙袍,几乎无意识地在反抗者。用指甲、牙齿攻击眼前的人。皇帝被她失态的表现惊得手足无措,却还是制止了小内监们进来帮忙的举动,反而命人封锁好。他几乎是笨拙地安慰着半疯狂的她。 “见鬼的皇帝!见鬼!”季昭含糊不清地吐着这些词句,恶狠狠地,眼泪已经弄花了她的妆容,“谁稀罕!谁稀罕!——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就算他能,我不能!我绝对当不好皇帝的母亲!你信不信我会把一切弄得一团糟?我告诉你我会的!我会的!你——我不要,我不要——” 她哇哇大哭,简直像个孩子。这样纯粹的痛苦,将皇帝从那个又疑心又希冀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并且为她心疼不已:“当然不会,当然不会。”他语气温柔,几乎是在哄小虞臻了,“乖,不会的。我不会很早让你当太后——” 这几乎是许诺了。 不是不触动,然而她不能相信。如果她这一刻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来日皇帝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她同样意在太子之位,对予湛不利。 所以她只能哭,逼着他放弃这个话题。她只能胡搅蛮缠。 那一夜,哭闹不休的她最终被皇帝哄着,留宿了仪元殿。后宫中人对贵妃留宿仪元殿的事议论纷纷,然而没有人打听得到内情。而皇帝,也没有再和贵妃提起这个话题。 这一页被默契地揭了过去。 —————— 这一年的冬日,便这样寂寂过去了。然而这寂寂,也不过是湖面浮波而已。素來选秀唯有皇后才能陪伴皇帝前往云意殿,其余妃嫔一概不得前往,也是尊崇皇后母仪天下之意。然而这一次的选秀,皇帝却是早早知会季昭,定要她陪同前去。 皇后虽然重掌了后宫权柄,但却被皇帝彻底冷落了,加上早先后宫诸事皆有季昭处置,皇帝这样要求也算恰当。 “光臣妾一人,只怕要被言官骂了。”季昭盈然一笑,“不如请德妃一起吧。” 皇帝笑道:“你不晓得自己的风评一向很好吗?——罢了,这次优先给皇长子挑贤内助,德妃比你年长些,的确合适。”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为着选秀一事,皇后、季昭与德妃早早便预备起來。其实人人心里都有数,此次重在为皇长子选定正妃,所以条件格外严苛。太后又特特将皇后、贵妃、德妃唤去再三嘱咐,选秀之事当慎重待之,务必要为皇长子选定一位端庄持重的好女子为妻。又道选正妃是要重德不重色,不必只是否美貌,更要留意言行举止种种。此外还得选几个德才兼备的良家子在皇帝身边,断断不能再出傅如吟这般人物。 这一日世芍入宫,带了季欣来。世芍是皇帝亲封的县主,贵妃又有宫权,她出入宫禁还是可以的。而玉姚,因为贵妃和莞柔夫人日渐敌对的缘故,渐渐不大进宫。这一次听说贵妃想念女儿季欣,都是让世芍带来的。 季昭和世芍略略聊了几句家里的事,又问一问立德在军中的情况,还说到了澜依。世芍便告辞去看她姐姐,这也几乎就是她进宫的全部目的了。把季欣小丫头留在了明光宫玩儿。 小丫头五岁半了,因为被宠爱着养大,至今还没脱去婴儿肥,胖嘟嘟粉嫩嫩的可爱极了。说起来,立文算不得俊美,玉姚也算不得漂亮,偏偏这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玉雪玲珑的。季昭抱着小丫头逗了一会儿,予湛倒还沉得住气,小虞臻直接就扑上来争宠了,正笑闹着,芰荷进來道:“庄敏夫人来看望娘娘。” 季昭微微一愣,自己和胡蕴蓉交集并不多,然而也不打算怠慢她,嘱咐孩子们几句便起身迎出去,笑吟吟道:“妹妹难得有这样雅兴。” 自皇后被冷落,胡蕴蓉春风得意,打扮得越发华贵庄重。不过因着季昭占据了她志在必得的贵妃之位,她还是有些不满的。不过此刻她却是一手牵过季昭的手,细细打量两眼,方笑道:“姐姐穿得好简素,难怪表哥总在我们面前称赞姐姐贤惠会持家。倒不似我一味喜爱奢华。不得表哥的眼缘。” “胡妹妹这样打扮正合适,本宫若是这样穿就要贻笑大方了,”季昭微微笑道,“妹妹难得来此走动,今日兴致倒好。” 她轻轻一笑,引过身后一名女子:“这是随国公夫人的养女许怡人,姐姐瞧瞧可是个可人儿么?” 那女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容色娇丽,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儿。恭恭敬敬向季昭请了安。季昭笑道:“难怪叫怡人,一见之下果然叫人觉着心旷神怡。可许了人家了吗?”心里已经明白胡蕴蓉的用意所在。 胡蕴蓉漫不经心地打量了许怡人一眼,懒洋洋笑道:“怡人虽然不是随国公嫡出的女儿,可是国公夫人把她自幼收在身边,养得跟掌上明珠一样的尊贵。怎肯随意许人呢?”她曼步至庭下,随手折下一朵雪白香花,道:“好花也得种在贵妃姐姐的宫苑里才开得艳。若随手栽在什么穷家小户里,怎会有这样好颜色?既然姐姐都觉得怡人叫人心旷神怡,不如就让这朵好花开在宫里吧。也叫见的人都能赏心悦目——怡人与本宫性情相投,本宫也想宫里多个作伴的人。若姐姐觉得怡人不配入选,不适合侍奉皇上,让她在我身边伺候也可。”说罢.只调弄着指尖香花.再不看季昭。 许怡人盈盈拜倒:“奴婢蠢笨,能侍奉夫人左右已经万幸,怎敢高攀入选宫中侍奉皇上。” 季昭却对着胡蕴蓉笑了:“夫人好生会挑人。本宫看她一口一个‘奴婢’,倒想起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臣女’来了,妹妹,你说好不好笑?” 胡蕴蓉不以为意地一笑:“甄玉娆已经成了京城的笑柄,怎能拿来与怡人相提并论?” 季昭看许怡人虽然紧张,也没露出其他神色,淡淡一笑:“怡人既与妹妹性情相投,又是随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大选之日,必定能得到皇上的注目。” 胡蕴蓉唇角微扬,眉色胜春:“有贵妃这番话,我也能安心了。”她看一看天色,带着几分炫耀道,“天色不早,我也要去向太后请安。先告辞了。” 季昭看着她光鲜亮丽的身影远去,转回殿内。孩子们的笑声已经传了出来。 127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一厢许怡人之事才兴起來,皇后这边却已在为皇长子的婚事先挑人了。 正是百初开的时节,而凤仪宫地气和暖,牡丹开得最早最好,自然是艳冠群芳。这一日皇后遣人来,请季昭去凤仪宫赏牡丹。 名为赏牡丹,不过是替皇长子先相正妃罢了。皇后似乎有意于朱家八小姐。 ——朱氏一门自太后起已有三位后宫之主,自然不甘权位旁落。只可惜朱氏自皇后姊妹之后再无出类拔萃之女,更兼连连夭亡数位未出阁的小姐。如今最年长的八小姐乃是皇后堂兄的小女儿,不过十四而已,若非皇后在后宫中渐渐式微,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思。更何况,亲上加亲之举,也能保她后位安稳。 季昭隐约记得,皇长子似乎并没看中那位朱小姐,而是看中了——对了,是前几天那个许怡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兴趣掺和。 于是命人以“身体不适”的名头推了。当然也不好太扫皇后面子,还是请林朔来了一趟,然后卧病了几日,倒惹得陵容、陆璐等人来看她。 尽管没出席那场赏花宴,然而以贵妃的人脉,自有人把那天的事情如实报上。很是精彩。皇后引荐的那位朱八小姐似乎很不待见胧月帝姬,因为胧月帝姬摸了她的衣裳而不快,惹得德妃下不来台,莞柔夫人试着说和,却被胧月帝姬嫌弃了。之后朱八小姐拿梅子讨好皇长子,然而皇长子当着她的面就将梅子喂给了胧月,气氛十分尴尬。最后皇长子气闷,带着胧月帝姬出去走动,巧遇了许怡人,略略说了几句,很是投机。 听说,莞柔夫人目睹了一切,后来还巧遇了为此事苦闷不已的皇长子,指点他去找皇帝直接阐明心意——分化皇长子和朱家或者说是皇后,莞柔夫人的目的一看即知——然而之前因为胧月帝姬的关系,十分不喜欢莞柔夫人的皇长子却因为这件事对她改观了。尽管许怡人并不高的门第可能会拖累他,然而皇长子似乎并不在乎。 这一切,季昭都是乐见其成的。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贵妃季昭于云意殿,和皇后、德妃一同出席选秀大典。 十二年前,她就站在殿下,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上面人的挑选,为自己挣一条好的活路。如今,她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位参加甄选秀女的妃子,当然还有德妃。 季昭端居高座,俯视着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面上是温和的微笑。听着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报着每个女子的家世、姓名、年岁;听着德妃偶尔在耳边私语评论几句秀女的样貌;着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颜遵照宫规虔诚而恭敬地下跪行礼,仰头面圣;着她们流转的目光柔婉而羞怯地流过皇帝的脸,流过炫耀的宝座,流过她们对未来的期许与忧虑。 从前的时光模糊地在心头滑过,她几乎要怀疑现代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如果不是脑海中残留的——这些年她一遍又一遍温习的那些系统的理论知识,她恐怕真的已经成为另一个季昭了。原先的她几乎已经找不到痕迹了。端坐在云意殿上的,是个气度雍容沉静的女子。 贵妃季昭。所有有志于入宫女子的……榜样。 “太学礼官朱衡铭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内监念到这个名字,音调拖得格外长。季昭下意识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帝淡淡道:“皇后的堂兄?” 皇后笑的端庄:“是。堂兄自幼得母后教诲,是极老成的人。茜葳是堂兄的女儿,秉承了她父亲的性子,倒是懂事。”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懂事便好。” 显然,这位朱八小姐嫌弃胧月帝姬的事情已经被捅到皇帝那里了。 皇后正要说话,德妃已笑吟吟道:“朱小姐很会选衣衫颜色,烟水绿原是皇上喜爱的颜色。臣妾倒记得,皇长子素日倒很喜欢樱色。说起来,若皇长子见了朱小姐,也会觉得她更合皇上的眼缘呢。” 德妃对胧月帝姬视若珍宝,为了她不惜与莞柔夫人反目,自然不会喜欢这位朱小姐,话语中的挤兑之意不言而喻,果然皇后微微沉了脸。 季昭浅浅一笑,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说起來,与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 那正是许怡人了。一身樱色新衫,清新可人。闻得贵妃垂问,出列福身。 司礼内监唱道:“随国公养女许怡人,年十六。” 季昭微微蹙眉,养女两字刻意点出来,是不大合适的。这应该是皇后的意思。 皇帝听到了许怡人的名字,也想起来莞柔夫人前几日和他说的话。毕竟是予漓看上的人,总该留心的。 皇后眉心微蹙,轻轻向皇帝道:“听闻随国公只有两子,这许氏是养女,门楣不高。” 皇帝淡淡道:“朕求淑女为媳,未必要出身豪门。”言下之意,就是看中了这个许怡人。 皇后忙垂首:“那倒不是。臣妾只是觉得,不如……让皇长子自己择选吧。毕竟是他自己的婚事。”瞧见皇帝看向许怡人的赞许神色,皇后眸光倏然一沉,道,“请皇长子自己做主吧。” 这个请字实在是重了。 片刻,皇长子已到。皇后温言唤他上前,为他正一正束发金冠:“这许氏与朱氏都是父皇与母后相中的。你自己选定了谁,把玉如意交给她就是。”她郑重叮嘱,“娶妻娶德,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皇长子握了如意在手,迟疑不定:“还请父皇母后为儿臣做主。” 谦恭是好事,但是他这样却让人觉得怯懦了些。皇帝微微蹙眉:“现下不必求谁问谁,你自己拿定主意就是。” 皇长子见皇后面无表情,皇帝亦不多言,温厚的面庞满是优柔之色,忍不住举目四顾。德妃心下不忍,开口道:“殿下去吧,娶妻可是一辈子的事呢。最紧要感情亲厚,才能夫妻和睦,皇室祥和。” 皇长子略一踌躇,再不多想,径自往许怡人身前走去。皇后面色顿时一变,呼道:“漓儿。” 皇长子猝然回头,那股优柔神情如浮云再度蔽上眉心。他犹豫着恭顺道:“母后有何嘱咐。” 见他这样畏惧皇后,竟没有男子气概,季昭淡淡地笑了。 皇帝不满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却恍若未觉,和颜悦色道:“母后能有什么嘱咐,不过是提醒你玉如意重。小心拿稳了才是。” 皇长子眼神间无奈之色渐重,希冀地抬眼望了望皇帝,终究道:“是。” 贵妃温和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玉如意再重,也不过就是物件儿。重要的是人,不是吗?” 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皇后给了皇长子很大压力,而皇长子不能永远承受这些。第二层,重要的不是谁配得上玉如意,而是皇长子中意谁。 许怡人投来感激的一撇,轻掠长鬓,鬓角一朵斜簪的娇艳牡丹轻巧落在足下。 德妃一笑,看了贵妃一眼,唏嘘道:“可惜了这朵‘美人面’。” 皇长子蓦然深吸一口气,手势一缓,玉如意生生从朱茜葳面前划过,至许怡人面前。 皇后神色一变,正要出言,可是再来不及。许怡人的双手已牢牢握住如意,平举下跪,双颊晕红道:“臣女多谢殿下厚爱,多谢皇上皇后厚爱。” 皇后郁然吁出一口气,尾音融入云意殿的静谧中。朱茜葳难掩失望之色,慢慢退回列中。贵妃与德妃相视而笑。皇长子似乎有些不安,看着皇后道:“母后不同意么。” 皇后默默摇头,旋即神色如常:“没有,你有自己的主意,母后很欢喜。”她停一停,意味深长道,“皇长子果然长大了。” 皇长子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喜色,他伸手握住如意柄,牵过许怡人一并行礼。皇帝大笑道:“极好,朕也属意许氏。下月二十六,朕就给你们完婚。” 128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长子妃人选尘埃落定,再选秀只是过场而已。众人都没什么兴致,皇帝亦有些疲态,偶尔有中的秀女,皇后轻轻说一句:“这些人是上次臣妾召进宫给皇长子先过的,皇上不宜留用了。” 她倒是一箭双雕。如此几次,那些格外出挑的秀女都被摒弃不用,皇帝愈加兴味索然,只碍着皇后的脸面不能发作。皇后恍若不觉,只是温柔一笑:“秀女众多。怕皇上劳累,臣妾已选出几名绝佳女子。请皇上过目。” 这次选秀,皇帝的本意是让贵妃主持。只是太后坚持让皇后复权,他也不好太拂太后的面子。眼下见皇后单独挑人,并没和贵妃、德妃商量,皇帝微感不悦。 皇后合掌三下,三位妙龄少女缓缓自殿外踏入。为首一名身段纤细婀娜,姿容清丽,一步一袅,皆曼妙若飞鸿转羽。 内监唱道:“弘文馆从七品校郎卫步延之女卫筠,年十七。” 皇帝目光微怔,在那仰起的秀雅柔美的脸庞上停留须臾,嘴唇微微颤抖。 德妃靠过来,掩口叹道:“冤孽,冤孽!当年傅如吟入宫便是这个样子,莞柔夫人已经回宫,她还要找这样的人做什么!” 其实细细看去,卫筠和甄嬛顶多三四分相似,但亦有自己动人之处。 卫筠身后跟随两位丽姝。个子高挑那一位宋氏神色清冷,略见丰腴;个子娇小那一位姜氏极是妩媚婉约。 三人一齐行礼如仪,皇后凝眸皇帝:“皇上意下如何。” “卫氏和姜氏留下。”皇帝收敛了目光,淡声道。 三中取二,皇后好打算。 “恭喜皇上。”皇后笑的大度。 这一桩事后又挑了一会儿,皇帝只觉意兴阑珊,起身吩咐道:“不看了,你们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着。” 皇后福了一福:“那么新宫嫔的名位,是贵妃妹妹拟定么。” 皇帝略一思忖:“朕处理完政务,会到凤仪宫。” 赐许怡人为皇长子正妃的圣旨出來后。胡蕴蓉惊愕万分,但也没有闹起來。只吩咐了人把许怡人送回随国公府待嫁。只是无论她如何打听,得知的都是许怡人与皇长子两情相悦,也怪不得贵妃。然而终究有些不忿。 新宫嫔位分很快便拟定出来,一共入选六人。其中以卫氏位分最高,册为正六品贵人,赐号“琼”。接下來便是姜氏和后来所选的女子李氏。姜氏册为从六品美人,李氏为从六品才人。另册有一名选侍并两名采女。 除了琼贵人和姜美人是皇后挑进来的外,李才人似乎与胡蕴蓉有些渊源。 说起来,皇后手下原先主要就是管德仪和赵婕妤。另外还有几个位分低的,只能煽风点火成不了事儿。胡蕴蓉手下也就两三个低位嫔妃。甄嬛倒还有一位得宠的周容华亲近。然而,谁也比不过贵妃——当细细留心起来,这一点简直令人震惊。与贵妃最亲善的两位,是宓妃与景妃。宓妃得宠有女,景妃虽不得宠,也不算被冷落。况且这二位位分都高。再有德妃、欣妃、徐淑容、黎婉仪,也与贵妃很是亲近。可以说,当初贵妃交好的几位中,也就德妃和欣妃稍稍显眼,如今却大都在高位了。也无怪乎太后连连敲打。 新宫嫔入宫的日子本在四月初。为了避开皇长子成婚的喜事,特意挪到了五月初八。皇长子大婚之事全由内务府打理。皇后与德妃照管礼仪上的事。贵妃负责安排新宫嫔入宫事宜。另一件被提上议程的,是皇长女淑和帝姬的婚事。 这件事皇帝开恩,特意让皇长女生母欣妃主持。又指了莞柔夫人与庄敏夫人相助,可谓是给了皇长女极大的面子。莞柔夫人和庄敏夫人都是第一次找到机会插手宫务,自然很是愿意。皇长女的亲事定的很不错,不用和亲也不用远嫁,就在京里,喜得欣妃连连念佛。 选秀之事已经结束,入选的新宫嫔也已安排了教习姑姑出宫各自管教。季昭忙着让人整理出新的宫室、安排宫人服侍。琼贵人是皇后的人,只不知道皇后打算用她来对付自己还是甄嬛?总之小心为上,不必在她那里放人,免得出事被牵连——《后宫甄嬛传七》,她看的很快,只记得几个重要事件了。琼贵人似乎被拿来诬陷甄嬛了,可是详情却是记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予湛七岁,虞臻十岁。季昭发觉自己想再要一个孩子了。 是的,再要一个。 她二十七岁——前世的母亲在这个年纪才刚刚生下她。然而在大周,三十岁以上的女人生产是有些危险的。她的确很盼望一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皇子帝姬有那么多乳母照料,她只需要抱一抱哄一哄就好,累不着自己?或许因为,看多了宫里的勾心斗角,愈发盼望婴儿纯净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已经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再生一个孩子也能保得住?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经过慎重的考虑,季昭没有停止佩戴那条项链,但暗中让林朔开药为她调理身体。 一个小生命,多么让人期待,不是吗? —————— 永明帝姬周虞臻已经十岁,这同时意味着她与她那位不负责任的先生——清河王周玄清注定日渐疏远。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虞臻已经十岁,就算清河王是她六叔,也要避讳。 只是帝姬被宠的无法无天,偏偏稀罕上了一副《千里江山图》,闹着要六皇叔教她临摹。皇帝听了只是一笑,转头就吩咐清河王无论如何要找到这幅画——《千里江山图》并非皇宫藏画,而是隐匿在民间。 清河王已经三十岁,尚未娶亲。民间谣言纷纷,多有说这一位身患恶疾,或者是龙阳之好的。清河王却不以为意。太后多次想要给他和尤静娴赐婚都被推却。得了这个差事能够出京,不面对太后的催婚,清河王正是得意。然而活计办成了,总有回宫的时候。五月初,风尘仆仆的清河王带着永明帝姬心心念念的《千里江山图》,回到了京城。 129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一日予湛上课去了,季昭便带着小虞臻去向太后请安。纵然疏远了些,她也不能由着太后和别的妃嫔亲近起来。好在太后还喜欢虞臻,去寿康宫不算太尴尬。 从寿康宫回来,小虞臻一路嘟嘟囔囔地,十岁大的小丫头,隐约觉得太后祖母没那么喜欢娘亲了,又不敢问。季昭看她小小的人儿倒有了心事,心里好笑,便带着她去上林苑走走。 五月樱花最好。只是小虞臻玩疯了,不爱去看樱花,偏偏要去桃花林摘那些没成熟的小桃子。季昭哭笑不得地哄了半日,才把小丫头骗到上林苑的知春亭歇歇。知春亭一边是太液湖,湖上铺满了碧绿的荷叶,凉风习习吹来,也有几处冒出小小的花苞。另一边是杏子林,只是现在也没有杏花看。 在知春亭歇了一会儿,正和小虞臻说话,忽而听到脚步声,踏着一地的叶,窸窸窣窣。季昭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小虞臻已经欢快地扑了出去:“六叔!” 清河王扶着她站稳,躬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季昭回了礼,招呼虞臻回来。 “许久不见王爷了,”季昭按着妃子和王爷见面的方式随口问候,说完才发觉不对,这几个月清河王一直因着小虞臻的话在外头找那幅画,自己说出来不妥,然而清河王已然道:“小王也许久不见贵妃了。贵妃风采依旧。”平静而温和的语气,“正巧呢,《千里江山图》小王正要送去给帝姬看,不想在这儿遇上了,娘娘容小王偷懒,便送到此处吧。” 季昭刚要道谢,小虞臻已经抓着玄清问个不停。玄清笑着一一作答,展开那长卷指给虞臻看。季昭走进几步也看那画。画上是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淼的江河湖水。于山岭、坡岸、水际中布置、点缀亭台楼阁、茅居村舍,水磨长桥及捕鱼、驶船、行旅、飞鸟等。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无怪乎被称为十大名画之一。 “看这里,虞臻,”玄清指向画上一处,“这里用的是石青。石青本来覆盖性就很强,经层层叠加,质感凝重,与整幅画的墨青、墨绿基调浑然一体,鲜艳而不媚俗。虽然不似金碧山水那样勾金线,却依然感觉满幅富丽堂皇,这也就是此图较之你以前临摹的前唐的青绿山水更趋成熟之处。” 虞臻认真地看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好看,就是弄不清为什么。六叔一说,我就清楚多了。” “别麻烦你六叔,虞臻。”季昭嗔了虞臻一句,“不便耽搁王爷太久。” 玄清淡淡一笑:“小王并没什么事,帝姬聪慧,小王很愿意教她。” “六叔,”小虞臻撒起娇来,“你先别指给我看,让我好好想想,我想不出来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玄清拍拍她的胳膊:“好,你自己看,六叔等着。” 季昭看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走开,正想着寻思个什么话题,玄清已经开口道:“上回陪皇兄去看燕王读书,燕王很有见识。” 季昭不记得皇上或是予湛提过这一桩,于是微微蹙眉,露出疑惑的表情。玄清解释道:“那次皇兄一时兴起去考较,带了小王去。只是皇上当初没对予湛的话表态,兴许这孩子心里不安才没和娘娘提。” “王爷同本宫说说吧。”季昭温文一笑。 玄清亦笑道:“那日皇兄考问予湛,当今天下如何垂拱而治。予湛却反问皇兄为何要垂拱而治。他说垂拱而治是在海内清平、教化良好、百官知事的情况下的选择,如今官吏未必贤能,民风未必淳朴,天下未必太平。他不明白为何要考虑垂拱而治而非励精图治。” 季昭有些吃惊。这样的回答不是不对,只是按她的了解,秦元斋如今应该不会给予湛讲外头的事,这孩子是怎么晓得天下情况的? “皇兄当钞哼’了一声就走了,”玄清耸耸肩,“不过后来他和小王说,予湛答得很好,几乎让他震惊了。” 季昭含蓄地笑了笑,然而掩不住那种自豪:“湛儿是很好。” 玄清一笑,刚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给贵妃娘娘请安。”他身子猛地一僵,那是可以直接看出来的僵硬,然而他急于掩饰:“莞柔夫人好。” 正是甄嬛。她手中还抱着二岁多的予涵。而玄清明显地又是一怔。 “王爷。”甄嬛显然也有些局促,眼神飘忽又带着水光,“涵儿,这是你六叔。” 予涵叫了一声“六叔”。玄清声音有些艰涩:“赵王长得真好。” 甄嬛极力控制语调的颤抖,强笑道:“王爷真是偏心,方才本宫听你一口一个予湛,如今却只肯叫涵儿‘赵王’么?” “予涵。”玄清叫了一声便不再叫。显然他担心话语泄露出他的情绪,所以尽量保持沉默。 季昭有些疑虑却不便表现,拍一拍小虞臻的脸颊便道:“天色有些晚了,本宫先和永明回去了。多谢王爷的画作,有时间永明会再去和王爷请教的。” 玄清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最后道:“帝姬可将这《千里江山图》也拿与燕王看。也不枉费小王一番奔波了。” 甄嬛面色晦暗不明,屈膝道:“恭送贵妃娘娘。” 季昭温和道:“天色不早,莞柔夫人和王爷叙完旧也快些回去吧,别让赵王吹了风着凉。”于是再不理会这两人纠葛,带着小虞臻匆匆离去。 甄嬛,玄清,予涵这三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 “清!”甄嬛压抑,急促又痛苦地叫出这一声,直直盯着玄清的眼睛。 “你还抱着予涵呢。”玄清沉默一瞬,开口道。 甄嬛低下头,看看儿子纯真的眼睛,所有关于爱恋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你——好吗?” “和从前差不多。”玄清勉强笑笑,“别说这些了,会有人过来的。” 甄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本宫先走了,王爷保重。” 玄清点一点头,目送她远去,目光中愧疚与痛苦纠缠。 130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五月初八,新宫嫔入宫。 新宫嫔,尤其是卫氏的入宫为表面波平如镜的后宫投入了一块巨石。入选的诸位秀女之中,皇帝对她的厚爱显而易见。先是未入宫便赐正六品“贵人”之位,封号亦是寓意甚美的“琼”字。甚至皇帝亲自嘱咐了把临近太液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来赐予她居住。此届入宫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独她一枝独秀、占尽风光。 皇后听闻之后亦不由叹息:“如此厚爱,连贵妃入宫亦不过如此。” 皇后是谨言慎行的人,这一番喟叹倒是来得突兀,越发引得众人好奇。贵妃季昭入宫之时无封号,亦没有被皇帝亲自指定住处。但她入宫就是盛宠,又以嫔位入宫,皇后拿贵妃与琼贵人相比,也不无道理。这样的风头下,终于连心高气傲的胡蕴蓉亦知道了,道:“这样说来,美倒美得很。只是我倒听那日选秀时的宫人说起,卫氏美得狐气。” 人美似狐该是如何美法,众人未曾见过。只是听说不久,赵婕妤就在和莞柔夫人的谈话中提起了这一桩,理所当然地被贤良淑德的甄娘娘训斥了。这件事闹得满宫皆知。季昭细细留心,倒觉得是皇后的手笔。派去查探的人亦已经打听出来,琼贵人似乎和卫临有些血缘关系。 看来皇后是要用琼贵人对付甄嬛了。 新入选的宫嫔在正午前皆已到达自己所居的宫殿。因着皇帝的另眼相看,也因着众人的好奇与忌惮。礼物馈赠似流水一般到了琼贵人所住的恰春堂。然而琼贵人只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应付。连个“谢”字也不出来说一句。如此几次,众人更议论起來,这位新贵人的架子倒是端得恁地大。 听闻欣妃送了几匹宫缎去给琼贵人,她却说上用的缎子料子花样还不如官用的好。张狂跋扈之名,传遍了后宫。然而这位嚣张的琼贵人,却在入宫第一日的漏夜,前去棠梨宫拜访莞柔夫人。尽管,莞柔夫人推辞未见——新入宫的宫嫔除了本宫主位外,应该最先拜见皇后。 宫里的流言一时之间更加厉害,都道这位琼贵人奇怪。论身份,皇后最贵。论宠爱,贵妃最尊。干什么去拜访个不上不下的莞柔夫人?就因为她们长得有些像吗? 谁知第二日,琼贵人更早了一个时辰去拜见莞柔夫人。而这一次,莞柔夫人终于接见了她。 第三日新人们觐见皇后,独独琼贵人未来。众人耐着性子等五位新人请完了安,胡蕴蓉率先按耐不住道:“这琼贵人好大的架子,难不成还要给咱们个下马威吗?”掩面轻笑。 皇后微微一笑:“什么下马威,蕴蓉你言重了。晨起莞柔夫人已派人告知了本宫,琼贵人昨晚便得了风寒,恐怕今日会迟到些许。” 甄嬛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琼贵人的小内监又来回禀过一次了。” 赵婕妤轻笑道:“嫔妾还真不晓得有这样的道理,原来风寒就可以不來请安。不知是风寒太重还是琼贵人身子太娇贵。抑或是我们这些妃嫔面子不够重呢?” 赵婕妤的话虽然刻薄,然而琼贵人自入宫便不得人心。欣妃一向心直口快,道:“她爱來呢便来,不爱来便不来。本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是她是否连皇后和贵妃也不放在眼里!即便皇上宠爱她,总不至于眼着她这样没规矩。” 胡蕴蓉娇笑道:“罢了,一进宫便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心高气傲,又是皇后亲自引去选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谁知她连皇后的薄面也不给,这样的时候也推脱了不来呢。” 赵婕妤不屑地看了甄嬛一眼:“谁说的呢,我瞧琼贵人是极会做人的——只看是谁的面子罢了。我可是连着两夜在棠梨宫外瞧见琼贵人了。谁说人家心高气傲,见了真佛儿自然俯首帖耳上赶着去。只不过瞧不上咱们罢了。” 甄嬛连忙起身回道:“琼贵人是曾连着两夜夜访莹心殿。一回臣妾已经睡下沒有见到,昨夜是琼贵人特来向臣妾告假,说身子不适今日的合宫陛见会晚些到。” 管德仪扑哧一笑:“怎么这样的事儿莞柔夫人也管上了?嫔妾记得您可没有协理后宫之权啊。怎么您以为自个儿是贵妃么?” 挑拨之意很明显,季昭悠然道:“夫人聪慧,不妨给本宫解释解释。” 这样的口舌之争她本可以不理会,只是——当年华妃给了新入宫的她们好大一个下马威,今日,她倒想做同样的事情了。身为高位嫔妃,很不愿意理会这些新人之间的幺蛾子,还是直接威慑住她们比较好。这种时候,显然不应该轻轻放过。 甄嬛辩解道:“臣妾也曾这样问过琼贵人,只是她说新入宫,不晓得。臣妾不好让她再跑一趟,就应承下了。” “呵!”却是倪小媛笑了,满是不屑,“夫人在说什么呢,琼贵人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吧——陪着皇后娘娘选秀的,可是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哪有您啊?” 见甄嬛还要说话,皇后温和道:“好了,不要说了。琼贵人还年轻,难免不懂事,你们也担待些。只是既然说晚到,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绣夏,去恰春堂请琼贵人过来吧。” 严良媛犹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诉琼贵人,再不来,可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然而,琼贵人并没有到。 她再也沒有出现在紫奥城过。 绣夏来回禀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吃吃艾艾:“回禀皇后娘娘,恰春堂中并无琼贵人踪影。奴婢曾去查她的卧室,床铺整洁,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皇后闻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里?” 绣夏吓得“扑通”跪到在地:“其实从昨夜琼贵人回恰春堂后便再无人见她出来过。可是,她就是不见了。” 众妃惊得面面相觑,皇后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黄梨木雕花椅栏上:“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周的后宫怎么可以说不见了人便不见了人!皇上曾向本宫提起,今日便要琼贵人侍寝。本宫可以回禀琼贵人身子不适不能侍寝,却如何跟皇上说他心爱的琼贵人一夕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后极少动怒。如此咄咄怪事,从未见过。一时不容多想,众人便由着皇后下令羽林军遍搜紫奥城。严良媛胆小,吓得睁大了眼睛缩在徐淑容身边。季昭看事情有变麻烦的趋势,不想掺和,就要找个由头离去,刚要开口,一阵货真价实的眩晕袭上心口,她一个踉跄,刚好被身边的庄敏夫人扶住。 “贵妃怎么了,”庄敏夫人扶着她坐下,纳闷道,“贵妃不是胆小的人啊?”又疑惑又讥讽。 “速传太医。”皇后见季昭面色有些难看,沉声吩咐。 季昭也没有推辞,她确实觉得很不舒服。陵容看一看季昭脸色,焦急道:“要是有薄荷嗅一嗅就好了,哎呀!姐姐,你的气色好差!” 却是一旁的庄敏夫人递过一个荷包:“里头有薄荷,嗅嗅吧。” 陵容感激地接过,急忙递到季昭鼻下让她嗅闻。 “还是我粗心,这次多谢夫人了。薄荷这样的东西,该在身上带一些的。” 胡蕴蓉不以为然地一笑:“宓妃与贵妃当真姐妹情深。” 太医匆匆赶来了,居然是林朔,而非皇后惯用的葛霁。季昭冲皇后微微点了点头,也是感念的意思,便让林朔给自己把脉。 林朔开始还好,后来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忽然之间拜倒在地:“恭喜贵妃娘娘!娘娘有喜,龙胎已经一个月了!” 皇后一惊,随后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贵妃宁静美好的面容上出现了震惊、意外、狂喜,还有迅速投来的那一瞥中的勇敢倔强和一点心虚,笑道:“总算来了桩好事,贵妃有身子了,还不速去禀报皇上。” 刚才还惊慌失措的众人纷纷起身向贵妃道贺。季昭压下心中翻腾的喜悦,一一让众人起身。 她背弃了和皇后的约定——好吧,虽然这让她有一点心虚。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太后这一次不会站在她这边,然而也不可能为了皇后就出手害自己的亲孙儿,最多默许皇后出手。而如今根基已深的自己,不需要再那样畏惧皇后了。 她要有孩子了。 131 第一百三十章 然而紧跟着贵妃怀孕的喜讯后,是琼贵人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一夕之间,琼贵人便人间蒸发,再无踪影。 自琼贵人入选以來,皇帝心心念念至今,然而尚未得到便先失去。完全可以想象,皇帝会如何震怒。 众人都忍不住望向笼罩在母性光芒中的贵妃。 贵妃娘娘怀孕的喜讯能抚平皇上的愤怒吗? “其实,也并不算活不见人的。”一直在旁怯怯不语的姜美人轻声道,她畏惧地看了甄嬛一眼,“昨夜,莞柔夫人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琼贵人的人啊。” 甄嬛心头一惊,似乎的确如此。倪小媛已经接着说道:“夫人待琼贵人的情分不薄啊。且不说琼贵人只肯见夫人一个人,夫人也很维护琼贵人——还骂哭了赵姐姐。仅仅是因为皇上看重琼贵人么?也不尽然吧,并未见夫人对姜美人另眼相待啊。” 姜美人眉眼低垂,柔柔弱弱道:“嫔妾怎及琼贵人有福,能得夫人眼缘呢。” “可不是,前几日夫人为了琼贵人还曾苛责嫔妾呢。”赵婕妤冷冷笑道,“臣妾当时还委屈得紧,琼贵人是什么来头。夫人要这样护着她。” “至于莞柔夫人为何会厚待琼贵人,嫔妾倒听说一桩新鲜事呢。”管德仪得意一笑,“琼贵人姓卫,莞柔夫人的心腹卫太医也姓卫呢。” 甄嬛怒极反笑:“怎么,不可以两人都姓卫么?” “自然没有不可以的。”管德仪笑的意味深长,“夫人的心腹太医卫临乃是琼贵人卫氏的远房亲戚。算起辈分來,琼贵人还该叫卫太医一句‘表舅’呢。为了这一层心腹干系,您也不能薄待了琼贵人啊。” 甄嬛似笑非笑道:“还是管德仪消息灵光,本宫倒不晓得还有这层关系呢。大约也是管德仪与琼贵人亲近的缘故,她才肯告诉你。” 管德仪冷笑一声:“再亲近,也不比琼贵人夜访夫人这般厚密呀。” “皇后娘娘,”景妃恳求道,“贵妃气色不好,实在不宜听这些口舌之争……” 皇后点一点头,沉声道:“事已至此,又牵涉良多。本宫不能不禀告皇上。你们都先回去,不可私下再议论此事,以免以讹传讹。” 众人肃然起身,恭恭敬敬答了“是”,安静告退下去。 这一宿,众人注定是无眠了。然而贵妃是幸运的,皇帝听闻她怀孕的消息大喜,甚至掩过了琼贵人失踪的不悦。皇帝歇在了漪澜殿,绝口不提琼贵人之事,陪着有孕的贵妃度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翌日,因为贵妃需要养胎,皇帝吩咐由皇后与德妃审理此事。 —————— 第三次怀孕了啊,季昭唇边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右手搭在窗台上,左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算起来,宫中已经两年多没有喜事了,所以她这一胎,皇帝宝贝的不得了。现下宫里人人议论的,莞柔夫人将琼贵人送出宫,后又杀人灭口一事,皇帝更是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 ……当然她自有途径知道,不过还是感念皇帝心意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莞柔夫人心腹卫太医是琼贵人的表舅,琼贵人早有心上人。莞柔夫人为了卫太医帮琼贵人,在琼贵人拜访她后的那一夜,将她藏在一只水桶中运送出宫。运送的太监凭借着棠梨宫的令牌免去了检查。最后,城外发现了琼贵人和她情人的尸体,现场被做成谋财害命的样子。 皇帝最终没有处罚莞柔夫人。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漏洞百出,或许是深深疲惫,懒得理会。又或许是甄嬛做出了什么打动他的举动。皇帝做出的处罚仅仅是,将卫临贬去行宫,为住在那里修养的几位贵人看脉。 琼贵人的事便这样不了了之了。渐渐地,也不再有人把她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新近得宠的姜氏和李氏恰到好处地平分春色,得尽了皇帝的宠爱。相形之下,妩媚温柔的姜氏,比起开朗爽利的李氏,似乎更得一些宠爱。不久,姜氏就被晋封为嫔,赐号“兰”,是为兰嫔。 兰嫔与李才人平分春色,旧日妃嫔中,唯一没被落下的,却是怀着身孕的贵妃。只是贵妃不好侍寝,倒好几次便宜了和她同住明光宫的黎婉仪。不过这也足够让人看出皇帝对贵妃这一胎的看重。 七月份的时候,兰嫔有了身孕。各宫均有贺礼。稳妥起见,贵妃命人赏赐了一柄玉如意。打听到莞柔夫人送去的,是一副《送子观音图》。 然而没有几日,兰嫔便小产了。据传是因为,莞柔夫人所赠《送子观音图》的卷轴中,塞满了麝香。 怀着身孕的贵妃自然不宜出席这样的场合。然而辗转之下,事情的经过终究到了漪澜殿。莞柔夫人当场找到了这件事的破绽,查出凶手为伺候香料的宫女,并且爆出自己有孕两月的消息——这下可好,贵妃的压力减轻了一半。 皇帝见莞柔夫人证实了自己的清白,联想到上次的事情,又加上她有孕,最终调回了太医卫临。而指使那宫女的真凶——查出来,是这一批入宫的刘采女。刘采女的家族便和兰嫔的家族有隙,两人入宫后又是一直敌对,这个替罪羊选的还真好。 她最终的下场,也没有人去关心了。 值得留意的是,皇帝最终查到,刘氏这一代的家主,曾经是季氏一位长者的门生。但皇帝最终压下了这件事。 “一箭三雕,朕就那么好糊弄?”皇帝是这样和贵妃抱怨的,“你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个小小的嫔铆上劲儿。” 季昭浅浅笑着:“皇上英明。” 对于和皇帝能够培养出这些默契,她还是很开心的。归根结底,这些年来她遭受的诬陷,每一次都被她绝地反击,导致皇帝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反射弧:贵妃有嫌疑——怎么又有人陷害贵妃? 皇帝对她也是蛮不错的。 其实卫临,在最初的胁迫之后,对甄嬛也算是忠心的。这人野心大,功利心强。甄嬛在宫中算得上得宠,也算得上位分高,只是没有权力而已。卫临和她,是各取所需。所以对于卫临调回来的消息,季昭不过付之一笑。这样的人,关键时刻会是最好的把柄。 谨慎地保护着腹中孩儿一日日长大,季昭的局,已经布下。 是时候让甄嬛知道,纯元皇后之死的真相了。 132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阿胶的甜香早已盖不住浓烈苦涩的药味,甄嬛猛地咽下去一口,却又“哇”地吐了个干净。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流朱急忙上去扶着她,“合欢,快去请卫太医来。” 名叫合欢的宫女应了一声,偷偷擦去眼角的一点晶莹,匆匆出去。 不多时卫临就到了,给甄嬛把了脉,眉头愈锁愈紧:“娘娘只宜静养,实在不该再耗费心神了。微臣会给娘娘开个方子……” “卫临!”甄嬛声音尖利地打断了他,“说实话!” “——娘娘这一胎,最多再保一个月!”卫临深吸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实话。 甄嬛的面色青白交加,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知道了,这件事不允许让任何人发现。” 卫临默然行一礼告退。流朱再也忍不住,扑在甄嬛脚边,失声痛哭。 槿汐被赶出宫,浣碧被送去服侍舒太妃,如今的甄嬛,身边也就一个流朱了。 “娘娘!娘娘!”流朱翻来覆去只是哭着,“您别伤心!您还年轻,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合欢略一犹豫,上前扶起流朱,轻声道:“姐姐莫要惊扰了娘娘,娘娘心里已经很苦了,难道还要娘娘来安慰姐姐吗?”说着也是潸然泪下。 流朱一愣,急忙抹泪:“是我不好,合欢,还是你体贴。” “流朱,”甄嬛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弱,“我想吃你做的荷叶羹,去帮我做些吧。合欢陪我就好了。” 流朱见甄嬛还有胃口,喜极而泣,匆匆便下去了。 合欢犹豫着上前,咬紧了下唇,扑通一声跪下,面上泪痕未干,却已经显出坚毅之色。 甄嬛无力地一笑:“怎么合欢你也要劝本宫节哀么?” “不,”合欢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盯着甄嬛,“娘娘——小皇子不能白白去了!” 甄嬛猛地盯紧了合欢平淡无奇的容颜。 最初注意到这个宫女,不过因为她的名字,合欢。 重新回到棠梨宫,原本的宫人散去了大半,她总得重新培植心腹。合欢,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怔住了,那是清最爱的花啊。那时候槿汐还在,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劝道:“娘娘可要给她改名?”她一下子醒过神来,猛地摇头。 因为这个名字每次念出来,都会在她心中氤氲出酸楚,甄嬛很快就记住了合欢。办事利索,少言寡语但不乏聪慧,活脱脱一个年轻的槿汐。她和槿汐都很看重这个合欢。派人去查,合欢的身家是很干净的。入宫以来一直在通明殿侍奉先皇后的烛火,新近才被调来服侍自己。而且这个名字,也不可能是刻意取得——若是有人晓得了她和清的关系,怎么会不用这个对付她?所以甄嬛对于合欢还是信任的。在槿汐和浣碧相继离去后,合欢是她要培养起来的下一个心腹,所以对合欢此刻的反应,她十分看重。 “那你说,是谁害了小皇子呢?”甄嬛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鲜艳的指甲。 “——皇后!”合欢深吸一口气,口齿中迸出冰冷的两个字。 “那么,为何不是贵妃呢?”甄嬛似笑非笑道。 一旦开了头,合欢说话就流利多了:“贵妃有宠有权有子,她的目标应该是后位或者太子之位。与其打击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还不如对已经出生的几位皇子动手。或者直接扳倒皇后坐上后位,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嫡出。于情于理,贵妃没有理由对娘娘出手。” 甄嬛轻笑一声:“皇后一向贤良淑德。” 她敏锐地注意到合欢的神色变了,尽管只是一瞬间。 “皇后当真贤良淑德,那为何贵妃之前,后宫子嗣稀少?”合欢镇静道,“皇后现在希望的,是坐稳后位,以及将来的太后位,所以她会对您动手。” 合欢的鹅蛋脸上,那一对秋水似的眸子中有些水光:“——您多像,多像先皇后啊!” 甄嬛如遭雷击,一掌掀翻了桌上的果盘,怒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合欢却彻底镇定下来了,磕了个头道:“娘娘难道不晓得吗?——奴婢原先是在通明殿服侍先皇后供奉的。奴婢在那里呆了整整五年。” 甄嬛好容易吐出来一个字:“说。” “奴婢在通明殿呆了整整五年,”合欢陷入了回忆,“五年的时光那样漫长,为了打发时间,我们谈论一些别的话题。当然,我们也对先皇后产生了好奇。她是我们谈的最多的。” “在我们之间有一位叫含珠的,她总是沉默寡言。她原本有一位姑姑是服侍先皇后的,她在宫中因为姑姑的关系也很是得意。只是先皇后病逝时她姑姑殉葬了,她自请来此。她总是在做事,而很少讲话。后来奴婢才隐约感觉到,这似乎与先皇后有关。” “通明殿是有一卷先皇后画像的。是皇上亲手画的。奴婢有幸曾经见过。娘娘与先皇后虽然模样只有三四分相似,但是那种给人的感觉——即使是从画上透出来的,也让人觉得像。”合欢面上虽有忐忑之色,但她越说越流利,“后来奴婢和含珠机缘巧合熟悉起来了,那一次,奴婢遇见她在哭,她在给她姑姑烧纸钱。她告诉奴婢,她的——她的姑姑不是自尽的!” 合欢的眼中已经出现了恐惧之色,但坚毅将这些压了下去。 “后来没有多久,皇后有一次来祭拜先皇后。因为祭品不新鲜发了大火,将含珠杖毙了——她不肯放过含珠!”合欢的声音中透出恨与惧,“奴婢不敢去想,生怕也被人杀了,可是奴婢又没法不去想,死也得死个明白啊……有些是含珠断断续续告诉奴婢的,有些是奴婢自己留心到的。先皇后的死,有蹊跷,对!蹊跷!”她越说越快了,“当初纯元皇后怀着第一胎的时候也是像娘娘这样百般不适,那样精心养着终究还是母子俱亡!” “当初太后母家有两位适龄的女子,嫡出的纯元皇后朱柔则与庶出的朱宜修。纯元皇后入宫前便已芳名动天下,更早早被许配了抚远将军之子,只待成亲罢了。太后自己是庶出,也怕嫡出之女未免娇气,所以属意虽是庶出但心思沉稳的二小姐入宫。因为皇上还年幼,二小姐又是庶女,不宜即刻册封为皇后。所以先立为娴妃,只待生下皇子便可册封为后。其实二小姐一入宫,这便是众人皆知之事,而皇上也对她不错。不久,娴妃便怀孕了,一切都在众人的期望之中。直到那一日……那一日,纯元皇后奉旨入宫陪伴初有身孕的妹妹,谁知在太液池边遇上皇上。也合该是缘分,皇上竟对纯元皇后一见钟情,立时去求太后迎她入宫为后。皇上执意如此,太后也不能违拗其心意。纯元皇后当年被许给抚远将军之子亦是为皇上登基多一份助力罢了。彼时摄政王已死,太后铁腕任谁也不敢违背,抚远将军只好以‘幼子不肖’之名提出退婚.,太后又好意抚慰,嫁了一位翁主出去,才保住了皇家颜面。” “这些是含珠姐姐从她姑姑那里知道的。因为皇上与太后下定了决心,娴妃亦不敢有异议。到底是她自己提出嫡庶尊卑有别,长姊入宫应居后位,皇上和太后也松了一口气。大小姐为中宫之主,二小姐为四妃之首。如此这般,皇后生子而封后的话也成了一纸空文了。不久,娴妃产下皇子,可皇子胎里不足,未满三岁就去世了。而那时,纯元皇后也有了身孕。纯元皇后入宫后宠冠六宫,与皇上琴瑟和谐,比她晚一日入宫的先德妃与先贤妃早已满腹怨气,常常寻衅。只不过皇后不计较而已。那一日许是有孕易动气,先贤妃说了几句极冒犯的话,皇后一时动气,罚了她两人跪在殿外思过,结果先贤妃的孩子便沒有了。其实当时谁也不知先贤妃已经怀有身孕,皇后也是无心之失。结果皇后为此自悔不已,常常心内郁结。娴妃通医术,又一向对皇后礼敬有加,皇上不放心别人照顾,就让她侍奉左右。娴妃也帮着太医一同开方子。皇后有孕的时候总有不适之状,末了临盆之时惨痛异常,生下一个死胎便撒手人寰。临死前仍伏在皇上膝上哀求不要迁怒太医,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唯一的妹妹。不要说皇上哀痛欲绝,连伺候的人也不忍心。皇后一直善待宫中诸人,谁知天不假年。那孩子身上也带着好几块青斑,一出生便没了气息。太医说是胎中受惊不足才会如此。纯元皇后怀孕时的衣食住行,都是刚刚丧子的娴妃照料的啊!” 合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 “奴婢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奴婢怕像含珠姐姐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听闻您要回宫的时候,奴婢塞了银子,可算逃出了那个地方!可是奴婢还是怕!皇后!皇后!她会杀了奴婢!”合欢仰起脸,眼中充满了无助,“娘娘,娘娘您会救奴婢的对不对?” “当然会,”甄嬛笑的意味深长,“皇后很快就不能再伤害你了。” 等千恩万谢的合欢退下,甄嬛脸色一变。 查!必须要查个清楚!无论是合欢的来历还是先皇后的旧事,都要查! 无论如何,如果你真的和先皇后的死有牵扯的话——朱宜修,你死定了! 133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合欢的身世十分清白,和哪个宫都没有接触。甄嬛在反复证明了这一点后,尤其是打听到的纯元皇后事迹与合欢所说吻合后,开始有些相信她了。 如此,她必须要为自己做打算了。 十月秋风渐起的时候,甄嬛下腹的坠胀感愈加严重。为了掩饰她的虚弱气色,每日必须得花上两三个时辰妆饰容颜,才能显现出太医一贯所言的“身子强健,胎气无恙”。 贵妃的身孕也有六个月了,然而她气色好得让甄嬛嫉妒不已。 这一日皇帝新近得了一株红珊瑚,有三十余尺高。因为珊瑚有安胎的功效,皇帝即刻命人送去了漪澜殿。 贵妃派人向皇帝言说“臣妾身体强健,胎儿安稳。莞柔夫人亦有身孕,臣妾独享珊瑚,心中不安”,皇帝派人好好安抚了贵妃,但为了不让贵妃不安,皇帝次日驾临棠梨宫,于莹心殿大宴后宫众人,给莞柔夫人做脸。 除了有孕的贵妃,所有妃嫔都出席了这次筵席。甚至常年不见人的肃贵嫔,因为嘉福帝姬想要玩儿,也带着她出席了。当然,肃贵嫔还是照旧不行礼。 筵席前,宓妃听闻贵妃胎动不适,前去漪澜殿打算相陪,被贵妃劝走。 —————— 莹心殿。 这一夜所饮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皇帝所邀,不欲坏了他兴致,更拿出两坛珍藏多年“水仙陈”。这酒颜色清澈如掬养水仙的清水,气味清甜如盛开的水仙。入口绵甜,后劲却极大。与棠梨宫所制的“梅子酿”一同入口,更是酒力惊人。 德妃饮了几口,问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趣话连篇,兰嫔流产后就有失宠的征兆,此刻更是缠着皇帝撒娇个没完。 甄嬛客气地对每个人微笑着。华美的妆容下是惨白的脸。腹中的痛楚隐隐顶上胸口,她再难忍耐。留意过去,众人几乎都醉了。甄嬛强忍着腹中下坠的冰凉疼痛,仿佛酒力不支,轻声唤:“流朱……”流朱亦未听见,她与宫人在殿外准备饮宴的酒菜。甄嬛虚弱道:“皇后……” 皇后敛衣起身,缓步踱过來,俯身和缓道:“莞柔夫人怎么了?” “许是服食了寒凉的食物,腹中有些不适。”甄嬛蹙眉,低声呻吟。 皇后略一思忖,扬声唤过流朱:“扶你主子进去歇息。” 众人皆醉。皇后不得不陪伴甄嬛进去,免得失了皇后应尽的职责。甄嬛足下无力,脚步绵软。好容易进到内殿躺下,已经是气喘许许,汗水淋漓。她一手扶住床栏,一手捂住肚腹,无力唤道:“流朱.我腹中很不舒服。” 流朱来不及喊旁人来服侍,急着道:“娘娘再忍一忍,奴婢即刻去找太医!”说着就急忙往外跑去。 “皇后……”甄嬛死命拉着皇后的手不肯放开,“我好痛……” 皇后急促道:“莞柔夫人,你先躺下,本宫拿水给你。”若孩子在这个时候没了,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甄嬛忽然之间睁大了眼睛,那眼中满是阴毒的快意,皇后顿感不妙,就要喊人,甄嬛已经抓着皇后的手大力捶在自己小腹上。 “啊——” —————— “莞柔夫人腹中胎儿的确是被捶落的。”林朔把了脉,皱着眉回道,“夫人腹部被大力击打,才会流产。” 皇帝又惊又怒:“是何人残害朕的孩子?”怀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皇后脸上。 莞柔夫人流产,只有皇后在场。若非已经对皇后起了疑心,皇帝怎么会将怀着身孕的贵妃请来主理此事? “莞柔夫人原先胎气安稳吗?”贵妃温和问道。 “一直很强健。”卫临跪下回道,“可以查验药方。” 季昭淡淡一笑,药方和甄嬛真正喝下去的,可未必是一回事啊。 不过她此刻可不打算追究这个。 “那么,”季昭淡淡抬眉,“会不会是莞柔夫人痛极,无意识做出的举动?” “有这个可能。”卫临谨慎地答道。 皇后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跪下道:“皇上容禀,毒妇甄氏,亲手捶落了胎儿!”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准备好的陷害,如果她不立刻翻盘,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原著里,甄嬛是趁着皇后背对她的时候,捶落胎儿的。皇后并不知情,只以为甄嬛滑胎是意外。直到温实初说出胎儿是被捶落的,才惊觉过来,却已经百口莫辩。 “放肆!”皇帝喝道,“如何会有这样歹毒的母亲?朕看你就是血口喷人!” 皇后狠一狠心道:“臣妾向着先皇后发誓!——甄氏歹毒,哄骗臣妾陪她进去休息,趁着臣妾不备,抓住臣妾的手就往她小腹上砸——” 说出来自己的一点过失,能让人更容易相信她。总好过百口莫辩! “莞柔夫人有什么理由要舍了这一胎来害您?”周容华站出来道,“害了您,登上后位的会是谁?莞柔夫人怎么会为别人作嫁衣裳呢?” 皇后阴沉沉道:“她心思恶毒,贵妃!”她忽然恶狠狠道,“若非你胎动不适未曾过来,现下百口莫辩的就是你了!” “皇上!”她紧握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狰狞泛白,“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进。”皇后霍然抬头,语意森森,“唐高宗年间,昭仪武媚娘得宠。为除王皇后,武媚娘亲手扼杀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然后离去。随后王皇后到来望孩子,却未发现女婴已死便离开。武媚娘向唐高宗哭诉女儿被王皇后扼死,当时女婴身边只有王皇后一人。王皇后百口莫辩,终于被废。臣妾今日情状,恰如当年王皇后!” 皇帝面色虽然还是冰冷,却明显有了些许迟疑。 “哇”地一声,有孩子的大哭打破死寂的沉默。众人循声望去,是一直躲在德妃身后的胧月。她死死抓住德妃的裙角,哭喊着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旁边的嘉福急忙哄她:“绾绾听话,快别闹了。”胧月却哭的更凶,还小的怡宁见姐姐哭泣,也跟着哭出了声来。 皇帝一向宠爱胧月仅次于永明,急忙将她搂在怀里:“你见了什么,快告诉父皇。父皇在这里,别怕别怕。” 胧月只是一径地大哭,皇帝再三询问,她只是拼命腻在皇帝身上,往他臂弯里躲。 皇后听得一线生机,伸着手极力哄道:“胧月,告诉母后,你见到了什么?” 胧月面色仓皇,尖声大叫起来:“莞母妃——莞母妃抓着母后的手打自己的肚子!” 134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后听得此言,如蒙大赦,欣喜道:“好孩子!你看的真切是不是?”又转向皇上,“皇上!胧月是莞柔夫人亲女,她如何会去陷害莞柔夫人?” 皇帝手上青筋暴起:“绾绾,你当真看见了么?” 胧月只是大哭:“还有怀瑾姐姐和攸宁妹妹,我们一起看到的!” 怡宁帝姬,名唤周攸宁。 皇帝猛然回头:“嘉福——当真吗?” 嘉福帝姬哽咽道:“父皇,儿臣亲眼所见!” 皇帝转眼去看肃贵嫔,肃贵嫔冷冷道:“皇上无需怀疑什么,三位帝姬的面子还不够大么?虽然怀瑾十二岁算是懂事了,可是胧月才八岁,怡宁才七岁,臣妾指使不动的。再说,臣妾不喜欢甄氏,难道臣妾就喜欢皇后么?” 德妃、宓妃亦跪下道:“臣妾等从未教过帝姬说这样的话。” “起来。”皇帝的声音冰冷至极,“——把甄氏泼醒!” 甄嬛被人从温暖舒适的床上拖下来,重重摔在皇帝面前。一盆盆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了她身上。在疼痛、冰冷的刺激下,甄嬛终于睁开了眼睛。 “皇上……”甄嬛醒了过来,那张刚开始还有些迷茫的脸上,骤然出现了震惊和恐惧,甄嬛摸索着自己的肚子,疯狂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去哪儿了!” ……真是演技派,皇上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动摇。 “贱妇!你还有脸问孩子?”皇帝咬牙切齿道,“孩子不是被你亲手捶落了吗?” 甄嬛大惊,怎么会这样?皇帝怎么会相信皇后而不相信她?急忙哭诉道:“臣妾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臣妾不知道是谁和臣妾有怨,尽管冲着臣妾来啊!为什么要伤害臣妾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铁石心肠都忍不住要动容。皇帝原本坚定的怀疑也在这一刻开始动摇了。 季昭心念一动——甄嬛的下一步肯定就是哭诉皇后打杀胎儿了,而这一点已经被三位帝姬联手否认,甄嬛如果这样说,那就是露出了破绽,皇帝刚刚产生的一丝动摇立刻会坚定起来。 而她并不需要甄嬛这个时候倒下。 “甄氏,”季昭的声音平静如水,“嘉福、胧月、怡宁三位帝姬一并看见你,握着皇后的手,捶打自己的小腹,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甄嬛一惊,生生将口中要指责皇后的话咽了回去,不由自主道:“嘉福帝姬由肃贵嫔教养,胧月帝姬由德妃教养,怡宁帝姬由宓妃教养。肃贵嫔恨毒了臣妾,德妃生怕臣妾抢回胧月,宓妃和贵妃友善——她们,她们都要害臣妾!”心中飞速运转着,还好!还好季昭告诉了她三位帝姬已经看到了那一幕,不然她就死定了。 转眼间已经换了一副面孔:“皇上!皇上!臣妾怎么会狠毒到杀害亲生孩儿呢?”甄嬛双目血红,忽然之间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孩儿,娘对不起你啊……” 甄嬛哭得肝肠俱裂:“皇上,臣妾都想起来了!您杀了臣妾吧!臣妾那时候疼疯了,才会抓着皇后娘娘不放,后来也是臣妾疼的失去神志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老天啊!我干了什么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皇上!皇上求您了皇上!”甄嬛一路爬行到皇帝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皇上,您杀了臣妾吧!杀了臣妾吧!” 这样的变化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皇帝见甄嬛悲愤欲绝,一时之间训斥的话也难以出口,末了却是一句淡淡的:“节哀顺变吧。” 皇帝相信了。 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的枕边人——哪怕是宠物,恶毒不堪的,下意识就愿意相信意外。何况甄嬛表演得这样目疵欲裂,由不得人不信。 “皇上若不处罚臣妾,臣妾不能心安啊!”甄嬛仍在哭泣。 以退为进。厉害! 季昭默默记下了这一招。 “皇后,”皇帝疲惫地唤了一声,“莞柔夫人没意识了,你难道没意识吗?你应该阻止她的。” 皇后只是跪着请罪,并不分辨。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在迁怒。 “皇后看护不力,禁足半年。暂由贵妃领后宫之权,德妃从旁协助。”皇帝梦游似得目光在殿中来回游移,“莞柔夫人误伤龙嗣,贬为妃。” 这种时刻,没人敢去提醒皇上,三妃已经满了。多一个就多一个吧。 “都散了吧。”皇帝疲惫道,牵住贵妃的手,“我们回去,听听胎音好么?” 季昭柔顺地点头:“走吧。”又道,“德妃好好安置大家。” 尽管被德妃年少许多,贵妃说话时流露出的威仪仍让德妃不敢轻忽:“臣妾遵命。” 贵妃与帝王就此相携而去。 “很活泼的小东西。” 皇帝听了许久的胎动,才露出了一丝笑意,用最柔软的口吻道。 “我想要个可爱的小帝姬,你呢?”季昭笑的温柔。 “为什么不是个小皇子?”皇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 “我觉得你会把这孩子宠坏,所以——”季昭愉悦地笑了笑,“我们还是要个小帝姬比较好。来吧,我们来给她起个名字。” “万一是皇子呢。”皇帝口里含糊不清,不死心地问道。 季昭愉快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再生。” “好吧。”皇帝很无奈地回摸她的头发,“就叫——长安怎么样?但愿她一世安宁。或者叫望舒?迎取光明的意思。唔,瑶光也不错……季卿?” 回答他的,是贵妃娘娘均匀的呼吸声。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帮贵妃盖好被子:“得了,睡吧。”自己也老老实实躺下。 棠梨宫发生的一切不愉快,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他身边那具温热的躯体,正为他孕育着一个新的小生命。 这种美妙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的眼眶湿润了。 他的孩子,以及……妻子。 135 第一百三十四章 皇后被禁足,事后皇帝虽然察觉是迁怒心中有愧,但金口玉言不容更改,也只能搁置着了。 贵妃怀孕已经七月,时常精神不好。皇帝看着也担心,然而贵妃自己道:“臣妾身怀有孕,不宜耽于宫务。还请皇上让德妃主理宫务,庄敏夫人、莞妃从旁协助——端良夫人身子不好,所以略过她去。” “莞妃?”皇帝念了一遍这个名号,带着深深的叹息,“她刚刚落胎,心情抑郁,只怕不能帮忙了。” 贵妃笑的温和:“难道皇上就任由莞妃伤心着么?忙起来,就不去想那些了。” 皇帝于是点头称道,几日后便下旨,以贵妃安胎之名,命德妃主理宫务,庄敏夫人、莞妃从旁协助。 季昭所料不差,甄嬛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插手宫务的机会?——尽管她是这三位中,如今身份最低的一位。然而她还是小看了甄嬛的狠心程度。 一日皇帝去看甄嬛时,甄嬛提起了“思念家人,希望小妹进宫相陪”,皇帝本有些犹豫,但看在甄嬛刚刚痛失亲子的份上还是答应了她。 甄玉娆入宫那日并没有去拜见皇后或是贵妃,所以季昭也没有见到她。只是合欢那里传来的消息,甄嬛哄骗妹妹喝下了一盏暖情酒。 第二日,皇帝满脸愧疚地踏足了漪澜殿,和季昭商量甄玉娆的事。 “给个嫔位吧。”皇帝略有些尴尬。 季昭平静问道:“可有封号?” “‘惜’字,就用‘惜’字吧,惜嫔。” “皇上放心,臣妾会让德妃好好照顾新妹妹的。就安排在棠梨宫侧殿?” “都由你做主。” 惜嫔甄玉娆。 抚今追昔,怜惜不已。皇上还真是好兴致。 甄嬛也是个狠心的,不晓得她回头要怎么样和甄玉娆解释?是哭呢,哭呢,还是哭呢? 现下甄嬛已有失宠征兆,而一直盛宠的贵妃又有孕,鲜活美丽的甄玉娆,恰好能夺得皇帝的宠爱。实在是好算计。 季昭不知道甄嬛和甄玉娆之间到底是如何和解的,只知道甄玉娆来向她请安时,目光死寂,宛如一个多年冷宫的女子。然而那死寂中又时不时迸出恨的火花。 “你拆散了我和汾!好!”甄玉娆笑的癫狂,“我——我已经没有心了!就让我这个没有心的人,代替甄家来向你复仇!” 惜嫔十分得宠。 皇帝赐下了“椒房”给她。 皇帝天天要见她。 皇帝赏赐给她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很快,皇帝亲自为甄玉娆改名为“甄玉婉”。取自张华《永怀赋》“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甄玉婉欣然接受了。 然而季昭并不担心,她能感觉到,这是皇帝寻找纯元替身,最后也是最疯狂的一次尝试。 皇后被禁足,多么好的时机——是时候让甄嬛捉住皇后的把柄了。 —————— “娘娘问那青斑么?”合欢疑惑道,“太医说是因为惊惧过度啊。” 甄嬛和颜悦色道:“好,你先下去。” 见合欢退下,甄嬛转向卫临:“说吧,婴孩身上为何会出现青斑。” 卫临谨慎地答道:“合欢姑娘所说,也有可能。只是——若是生母中毒,孩子身上也可能会有青斑。” 甄嬛眉心一跳,旋即大喜。 “有劳卫太医了——流朱,想个法子让庄敏夫人知道此事。还有纯元皇后所产死婴身上的青斑,也一并让夫人知晓。”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皇后禁足,若不趁着此时扳倒她——皇后可是很清楚,她的胎是怎么没有的!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 这一日内务府总管梁多瑞向德妃禀报皇后宫中一月的用度。恰好甄嬛亦在德妃宫中商讨宫务,便一并听着了。 德妃细细翻阅,偶尔问几句。梁多瑞都对答如流。翻了大半,甄嬛忽然指着账本出声问:“皇后宫里每月的月银统共是一千六百两,都是谁管着的?” “宫人的份例都是绘春姑姑领了,皇后那一份是剪秋姑姑保管的,记录开支的是绣夏姑姑。” 甄嬛笑盈盈道:“这么说本宫问你也是白问。宫中用度一月比一月大,你瞧是怎么说?” 梁多瑞赔笑道:“奴婢想着,快到年关的缘故。所以主子们要赏赐打点的地方多,手头难免松些。” 德妃诧异地看了甄嬛一眼,不知她在做什么。自从胧月当众指控甄嬛之后,两人的关系可谓是降到了冰点。若非宫务往来,平时是话也不说一句的。 不过皇后害的她不能当母亲,甄嬛在和皇后为难,她当然不会阻止。 甄嬛微微一笑:“那也罢了。只是皇后既然被禁足,大用项也出不了凤仪宫,怎还会说银钱不足要向内务府多支了一千两?” 梁多瑞一时语塞,吱唔着说不上來,只好拿袖子去擦冷汗:“奴婢实在不知情。” 甄嬛拿眼角瞟了他两眼,豁地将账本往桌上一摔道:“本宫也不知道原来这内务府总管这样好当,只要会得做人情就是了!这个月这个宫里多支五百两,下个月那个宫里多支一千两。你倒是个漫手撒钱的活菩萨,然后跟我们来哭穷,倒教德妃姐姐难做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先前贵妃的时候未见你们轻慢,怎么到了本宫这儿一个赛一个的不中用!” 梁多瑞吓得赶紧跪下了,求道:“奴婢实在不敢呀。只因着皇后娘娘宫里的,又每常是皇后跟前的红人绘春姑姑她们来领。奴婢哪里敢不支。” 合欢在旁笑了一声,口中慢悠悠道:“不敢也都敢了。梁公公还好意思在娘娘面前说嘴,谁不晓得梁公公是皇后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难免对着凤仪宫里手头松些。到底我们娘娘吃亏在没有这些个好亲戚,否则月尾那些日子也不用领着头紧巴巴地过了。” 梁多瑞面色发青,忙磕了两个头道:“都怪奴婢照应不周……” 甄嬛挥一挥手,慢条斯理截下他的话头:“也不敢要公公你照顾周全。若非昨日皇上刚与本宫说起后宫用度该节俭些,本宫还怕惹这些嫌隙呢。既然皇后宫里的钱你只管给不管用,我也不来问你,你先回去就是。” 梁多瑞连忙千恩万谢走了。甄嬛转向德妃,神秘一笑:“有劳德妃姐姐了。”然后扬声道:“合欢,把这件事回了皇上。” “你究竟要做什么?”德妃淡淡问道。 甄嬛恨恨道:“皇后害我孩儿——”见德妃眼有不屑之色,转而道,“我与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抓住这个时机,将来未必有机会了!” 德妃轻轻哼了一声,胧月能撒谎么?幽幽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不碍着你就是。那账既是你发现不对的,那就由你查吧。” 甄嬛急忙谢过。 136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甄嬛这一日去向皇帝回查账的事。 皇后这次禁足乃是被迁怒,皇帝本就心怀歉疚,当然不会在意这些银两。甄嬛暗暗着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脚步声,合欢打起帘子,来者却是胡蕴蓉。 胡蕴蓉扶了侍女的手进来请安,似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皇帝随口问道:“什么事这样气鼓鼓的,谁惹着你了?” 胡蕴蓉埋怨道:“也没什么,只是怪奴才们不济事。臣妾想要点什么都要不來。” 皇帝不由好奇,笑道:“还有你要什么能要不來的东西。” 胡蕴蓉“嗤”地一笑,复又板了脸道:“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是臣妾得了一个新方子。皇上知道,臣妾身边的琼脂原是外祖舞阳大长公主的陪侍。她的妹妹琼萝厨艺极好,曾经伺候过纯元皇后的身孕,纯元皇后过世后便被遣出宫了。前两日琼脂回去探亲,听琼萝说起纯元皇后在世时吃东西十分讲究天然气韵,凡是蒸煮食物,皆用竹叶、箬叶或芭蕉叶搁在蒸笼底上。臣妾觉得极风雅,所以也想学着做。” 皇帝原本懒懒地听着,闻得“纯元”二字,不知不觉便含了一缕温煦的笑意,连脸庞的弧度也柔和了不少:“朕也不知她喜欢用些什么叶子,只是觉得她宫里小厨房所制食物皆有草木清馨。的确气味良佳,与众不同。” “是了。”胡蕴蓉闻得皇帝亦这样说,不觉笑起来,“臣妾想竹叶太细碎,箬叶总用在粽子上,气味闻惯了,便想新鲜些用芭蕉叶子垫着蒸一笼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谁知宫人们非说今年天气冷,连芭蕉芯都冻坏了,所以不能得好的。臣妾好容易有些别致心思却不能得偿所愿,故而生气。” 皇帝笑着道:“那有什么难的,一时口腹之欲而已。等天气暖和了,朕把上林苑的芭蕉都赐给你,你想摘多少便是多少。只别忘了蒸上什么也给朕留一份。” 胡蕴蓉这才欢喜起来,笑生两靥:“这是纯元皇后的心思,蓉儿不敢忘了表哥的。” 卫临被甄嬛带来为皇帝把脉,恰好在此,闻言道:“微臣有句话要多嘴,不知娘娘肯听一句否?” 胡蕴蓉满面含笑,打量他两眼道:“表哥既夸你好,你说就是。” 卫临垂手道:“方才娘娘说起用芭蕉叶蒸煮食物,人人都以为芭蕉只可观赏,其实入药也是极好的。芭蕉味甘,淡,性寒,《本草》上说可治心火作烧,肝热生风,除烦解暑,对热病、水肿、脚气、痈肿、烫伤皆有效。” 皇帝若有所思,“纯元体质燥热,可见她的别致心思亦可养生,是极好的。” 卫临赔笑道:“皇上说的是。只是芭蕉性寒,平时少吃些是无妨的,只是有孕妇人便不可轻易碰了,因为芭蕉与桃仁、红花等药一样,有破瘀消肿之效,虽不及红花药效明显,但若蒸食,其药力会缓缓渗入食物,天长日久,亦会伤身。” 胡蕴蓉微微一惊,即刻板了脸斥道:“皇上夸你一句罢了,你莫要危言耸听。芭蕉而已,若真有毒,纯元皇后怎还敢食?” 卫临忙恭声道:“夫人勿要动气,微臣所言不过是说孕妇慎用罢了。京师地寒,京人少用芭蕉入食,所以往往连医者也不知芭蕉药理。而微臣年轻时曾游历南方苦热之地,当地山民便懂得这些,实在不是危言耸听。” 胡蕴蓉微微一怔,神色间漫生出掩饰不住的惶然,低呼一声,“表哥,卫太医说孕妇慎用,可是琼萝是伺候纯元皇后有孕时饮食的,那么她所见皇后用芭蕉入食蒸煮,那必定是皇后身怀六甲之时。这……”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逐渐变成和窗外残雪一般冰冷而仓皇,“臣妾听闻母亲说起宫中传闻,说纯元皇后产下的皇子并未活下来,而且身带青紫瘢痕,这不会是因为……” 皇帝轻轻的声音如梦呓一般,“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气息,全身冰凉冰凉,而且带着青紫瘢痕,十分可怜。他在朕的怀中,一点气息也没有,冷得似块冰一样,朕心里也冷得似块冰一样,朕怎么抱着他都暖不过来。太医告诉朕,孩子在母腹中体虚,又兼之受了惊吓,所以在母腹中夭折,身带青斑。他受的那些惊吓,皆是因为废德妃甘氏与废贤妃苗氏觊觎后位,百般折辱,才致使纯元不能静心养胎。那孩子,太无辜……” “皇上节哀。”甄嬛柔声安慰,“过去的伤心事,皇上勿要总放在心里,于龙体不安。”使一个眼色,合欢会意,端上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杏仁茶奉上,甄嬛道,“甜食能宽心舒怀,皇上吃一口吧。” 皇帝一见那杏仁茶,面色愈加沉郁而哀伤:“这杏仁茶,亦是纯元在世时所喜。” 皇帝的声音中带着怅惘:“昔日在昭阳殿中,纯元最喜晴好天气坐在长窗下饮这一碗杏仁茶。她生性不喜奢华,连甜点亦喜欢这道常见又普通的。昭阳殿里用的是浅浅明蓝色的软烟罗,薄得如蝉翼一般,日光落在靠窗而坐的她身上,仿佛衣袂里处处都有阳光流出。”他一手端着杏仁茶,一手轻轻拂上仪元殿的软烟罗窗纱,痴惘道,“就是这样的颜色。”众人不敢出声相劝,良久,皇帝轻轻啜饮一口,徐徐道:“连味道都与当年一模一样,略带苦味,回味清甜。” “甜杏仁用热水泡,加炉灰一撮,入水候冷即捏去皮,用清水漂净,再量入清水,如磨豆腐法带水磨碎。用绢袋榨汁去渣,以汁入调、煮熟,加白糖霜热啖,或兑牛乳亦可,配以芝麻、玫瑰、桂花、枸杞子、樱桃等佐料。先皇后不喜过甜食物,除甜杏仁外亦加少许去皮苦杏仁,因而入口略苦,回味清甜。”甄嬛哽咽道,“这是臣妾从年长宫女那里听来的。” 皇帝长叹道:“是了。当年纯元曾把杏仁茶的制法教给端良夫人,宜修亦曾学过。” 胡蕴蓉微微一笑:“难怪皇后能学到。听闻纯元皇后有孕时,一切饮食皆由她亲妹妹,当时的贵妃检点过才能入口。” 卫临稍稍犹豫,开口道道:“皇上,这杏仁茶是滋补益寿的佳品,可若用得不好也是杀人的利器。纯元皇后有孕,怎可服食杏仁茶?” 皇帝神情渐渐严肃,卫临道:“方才微臣听皇上说那个婴儿身带青斑。胎儿在母腹中受惊,或是被些寒凉药物缓缓侵入,便会身带青斑,若此性寒药物用得久了,孩子长期受寒,便会胎死腹中。医者皆知,死胎比小产更伤身,胎毒会慢慢反至母体,母体本就为寒毒所侵,又遭胎毒反噬,极是伤身,殒命者也甚多。” 皇帝面色沉重:“既是服食寒凉药物,身怀六甲之人自己会不会知道?” “孕妇自己会觉得腹中发凉,手足无力,腰肢酸软,但这些症状有孕中多思受惊极为相似,并非如山楂、红花等物侵体后较为明显,若非细察,不容易发现。” 甄嬛扬声道:“流朱!” 流朱闻声上殿,手中端着的却又是一碗杏仁茶了。甄嬛道:“皇上尝一尝,这碗杏仁茶和方才合欢那碗有何不同?” 皇帝不知就里,然而也不多问,举起银匙各喝了一口仔细品味,然后摇一摇头,表示并无差别。甄嬛又道:“卫太医试试。” 卫临推辞不过,只得各舀了一勺喝下,他蹙眉品味良久,似是不能确定,又再品了一次。须臾,大约是有了十足把握,卫临道:“回禀皇上,合欢姑娘所制是加了苦杏仁的,而流朱姑娘端来的一碗则是加了少许桃仁,两者苦味相近,若非细辨,断断分不出来。” 甄嬛撂开碗盏,端然肃穆道:“皇上惯常吃杏仁茶都不能分辨,若非医者,如何能辨?”她一指流朱盘中的杏仁茶,问卫临道,“若有产妇不知,每日所食的杏仁茶都是加了少许桃仁粉,便会如何?” 卫临大惊失色,忙跪下道:“若真产妇天长日久服食少量桃仁,孩子纵然在腹中长大,也会胎死腹中,生下的死胎会身带青紫瘢痕。” 死水一般的沉默。皇帝额上青筋暴涨,原本清癯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只唇角衔着一抹冰冷如利剑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胡蕴蓉惊道:“若是偶尔还用芭蕉叶蒸煮食物呢?” 卫临冷汗涔涔,忍不住举袖去擦,“若与桃仁双管齐下,胎儿必不能保。但若此间常有让孕妇惊悸忧思之事发生,那么极难察觉是桃仁与芭蕉之效。” 皇帝的眼神飘忽不定,静默无语站了片刻,“甘氏与苗氏屡屡生事,纯元因愧疚致使苗氏小产之事,常常惊悸夜不能寐,又要对两位废妃言行百般隐忍,其实非常辛苦。” 胡蕴蓉轻轻傍在玄凌身边,声线绵绵如寒针深刺:“表哥,那些只是外因,真正原因乃是这些桃仁和芭蕉,寒性日积月累,才害死了纯元皇后和嫡皇子。” 皇帝半边面孔被光线遮住,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只静静问:“莞妃,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皇后被禁足,可是皇后殿中用度所费银资不减,与内务府呈报之数有出入。皇上命臣妾查处,臣妾不敢不用心,因而夜审皇后身边绘春、绣夏、剪秋三人,不曾想审出银钱数目不对之外,严刑之下绘春为求活命,吐出当日有人指使她以桃仁代替苦杏仁,谋害纯元皇后。”甄嬛停一停,似要平息胸臆激荡的气息,“臣妾为防有失,再审剪秋与绣夏,剪秋受不过刑咬舌自尽,绣夏业已吐露实情。” 时间像是被寒气所凝,过得格外的缓慢。皇帝一字一字吐出,“是谁?” 甄嬛沉静道:“纯元皇后亲妹,当今皇后朱宜修。” 胡蕴蓉冷冷道:“被朱宜修所害失子之人,莞妃不是第一个,也未必会是最后一个。” “朕记得,为保纯元饮食周全,一应细节皆是宜修经手照顾。朕以为,姐妹情深。” 皇帝目眦欲裂,胸口起伏如海浪潮汐。胡蕴蓉眉梢眼角皆是恨意:“纯元皇后如何登上后位皇上心知肚明,朱宜修焉能不恨?焉能不报仇夺位?别看她素日恭谨,其实心肠阴毒,连亲姐姐亦忍心杀害!” 皇帝一把推开她,大步流星出去,一壁吩咐小厦子:“随朕去慎刑司!” 137 第一百三十六章 皇帝在慎刑司整整一日一夜才出来。 似睡非睡间见帐外有人影伫立,是蘘荷轻声道:“娘娘,皇上召您前往仪元殿。” 季昭问道:“几更了?” “戌时三刻。”她停一停,“德妃、庄敏夫人、端良夫人、莞妃已奉旨前去了。” 季昭霍然睁开眼,吩咐道:“更衣。” 仪元殿夜色沉沉,让人遍体生寒。皇后跪在地上。 因是待罪之身,一应首饰珠翠皆被摘去了,唯腕上一对翠色沉沉的碧玉镯子安静地伏卧着。 德妃、庄敏夫人、端良夫人、莞妃立于皇帝身后,均是一言不发。皇帝瞥一眼她的肚子,面无表情地示意小厦子去扶。季昭同样不多言,安静地走到皇帝身后。 皇帝双眸微阖,指着跪在皇后身后的绣夏与绘春道:“她们都已招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后看一眼饱受苦刑的二人,伸手握起绘春被长针刺透的指甲,沉声道:“皇上,绘春与绣夏受刑深苦,这样的供词算不算屈打成招?” 皇帝冷冷瞥一眼满身鞭痕的二人:“她指上伤痕是招供后朕所惩罚,罚她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她们两个的供词也很清楚,若是屈打成招,招不出那么前后一致的供词。”他深重的怒气从唇角漫出一丝半缕,“你放心,若非朕亲自审问,朕也不敢相信陪朕多年贤惠有加的皇后会连自己亲姐姐也能狠心毒害。” 皇后冷淡道:“皇上既然已经相信,何必再来问臣妾?” 皇帝闭上双眸,嫌恶道:“若非等你一句亲口认罪,你以为朕还愿意见到你这张脸么?” “臣妾年老色衰,自然惹皇上嫌恶。臣妾只是想,若姐姐还在,皇上是否依旧真心喜爱她逐渐老去的容颜?我真后悔,或许应该让皇上见到姐姐如今与我一样衰败的容貌,或许皇上就不会这样恨臣妾。” “心慈则貌美,宛宛再如何老迈,也一定胜过你万千。” 皇后轻轻一笑,低首轻轻抚摩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这对玉镯,是臣妾入宫那日皇上亲手为臣妾戴上——愿如此环,朝夕相见。可如今若非皇上以为臣妾犯错,大约不愿意再见臣妾了吧。”她停一停,语气愈加低微,“当年,皇上同样执着此环告诉臣妾,若生下皇子,后位便是臣妾的。可是当臣妾生下皇子时,您却已经娶了我的姐姐为皇后,连我的孩子也要被迫成为庶出之子,和我一样永远有摆脱不了的庶出身份。” 皇帝眉心皱起:“你知道朕并不在意嫡庶,其实母后也不在意,母后是庶出,朕也是庶出。” “皇上,你可明白女子庶出的痛苦?臣妾自幼在家中受尽委屈,爹爹眼中只有嫡出的姐姐,因为臣妾是庶出,臣妾与臣妾的娘亲很少受到重视。你如何能够明白?” “朕明白。”皇帝霍然睁眼,迫视着她,“正因为朕明白,朕才会在你入宫后厚待于你,即便朕立宛宛为唯一的皇后,你也是仅次于她的娴贵妃。可是你永不知足!” 皇后的声音如浮在水面泠泠相触的碎冰:“本该属于臣妾的后位被姐姐一朝夺去,本该属于臣妾儿子的太子之位也要另属他人。臣妾自小就生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入宫后也要永远屈居于她之下,连自己夫君所有的宠爱都归属于她,臣妾很想知足,却实在难以做到。” 皇帝轻轻吁出一口气:“但你的确不如宛宛。” 这句话中的那种理所当然,几乎让季昭打了个寒噤。皇帝他竟,凉薄至此。不是不知道他的凉薄,只是亲眼见到了,才觉得可怖。 “所以,臣妾就要承受失败,永远屈居人下么?” 皇帝霍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面庞微微扭曲:“宛宛是你亲姐姐!” 胡蕴蓉柔声道:“表哥,朱氏蛇蝎心肠,不值得您动气!您若生气,废了她就是了。” 皇后看向胡蕴蓉的眼神鄙夷而不屑:“胡蕴蓉,你再想多嘴也等你坐上皇后宝座之后!皇上未曾废后前本宫还是皇后,帝后说话,怎容你小小嫔妃插嘴!” 胡蕴蓉轻嗤一声,笑靥妩媚:“我是有样学样,有人都敢谋害皇后取人性命了,我不过插句嘴而已,不算十恶不赦吧!” 皇后轻轻一笑,冷然道:“你急着要本宫的后位也不必太心急。半分稳重自持也没有,给了你后位你也坐不上几天!”她眸光一转,冷笑连连,“现放着贵妃呢,你倒先眼热起来了。” 季昭欠身行礼如仪:“皇后娘娘高看臣妾了,臣妾不敢眼热后位。” “不敢?”她沉下脸色,轻蔑一嗤,“敢与不敢你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可说?你敢赌咒今日本宫势微,不是你一手造成?” 即使没有自己,朱宜修也是这个下场呵。 “敢。” 季昭的声音平静无比。 皇帝既怒且哀,“你难道不怕报应么?午夜梦回可曾梦见宛宛与孩子向你追魂索命!” “她若索得去便尽管来取!省得昭阳殿长夜漫漫,我总梦见我早夭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晃动的烛光幽幽暗暗,皇后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臣妾的儿子因病夭亡时,姐姐已经有了身孕。皇上,你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你还有个长子!皇上,臣妾的孩子死得好可怜!臣妾抱着他雨中走了一整夜,想走到阎罗殿求满天神佛拿臣妾的命换孩子的命!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而姐姐却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么!我怎能容她生下皇子坐上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臣妾是他的母亲,臣妾怎能忍受!” “你疯了!”皇帝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是朕执意要娶宛宛,是朕执意要立她为后,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他疾步至皇后身前,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你为什么不恨朕!”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皇后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离在他面上,“皇上以为臣妾不想么?臣妾多想恨你,如果做得到,臣妾怎会不做!”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皇上眼中只有姐姐,可曾知道臣妾对您的爱意不比您对姐姐少!” “表哥!”蕴蓉低呼一声,娇俏的面庞被强烈的憎恶所覆盖,“不要再与她多话,恶心死人了!” 皇帝冷冷撤开抓住她衣领的手,随手扯过一幅帐帷擦了擦手,然后嫌恶地掷开。他开口道:“季卿——罢了,你身子重。莞妃,为朕起草一道废后旨意。” 甄嬛铺开圣旨,饱蘸的朱笔逶迤写下: “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写完,搁笔,朗朗念与皇帝,一字一字,无比快意。 皇后冷漠相对,仿佛那一道废后诏书写的并不是她,只喃喃呼唤她早夭的儿子:“孩子,我的孩子!” 皇帝静静听完:“可以了。”他低首欲取朱印。季昭转眼去看,正对上胡蕴蓉狂喜而快意的眼神,不觉悄悄别转头去。 废后,只差一枚朱印而已。 芰荷早去把消息带到寿康宫了。太后,也该来了吧。 “吱呀——”一声悠长,殿门被缓缓推开,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太后便带着拄着鎏金龙头拐杖缓步踏进。 她穿的是最平常的衣裳,然而神态冷厉,令人望而生畏。 皇帝见太后亲临,忙起身相迎,众人亦不敢怠慢,叩身请安。 太后扶着皇帝的手在正中宝座上坐下,轻咳两声,缓缓问道:“废后的诏书下了么?” 皇帝一怔,毕恭毕敬道:“只差一枚朱印。” 太后“嗯”了一声,道:“哀家眼神不好,蕴蓉,你来读给哀家听听。” 胡蕴蓉微微生了些许惧色,拿起诏书,只是声音颤抖。 太后瞥她一眼:“畏缩什么呢?——贵妃读吧。” 季昭依言执起诏书诵读,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绸缎时蓦地一惊,初次拜见太后时弹奏的那首《大悲咒》的旋律此刻却在心中响起。 太后教导她“莫忘了‘悲悯’二字。” 季昭一字一字读过去,声音清凉如水。 太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首看甄嬛:“言简意赅,应当是莞妃的手笔。” 甄嬛垂首道:“是。” 太后满面沉痛,看向皇后的眼神难掩厌弃痛心之色:“莞妃倒是没有夸大你的罪过!”她眉心一震,眸底有沉重的哀痛一闪而过,举起拐杖便要往皇后身上打下。 龙头拐杖乃赤金铸龙首,金丝楠木为柄,质地坚硬沉重,一杖下去,皇后不死也成残废!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皇后大惊之下面无血色,却也不肯躲避,挺直了脊梁打算生生受这一杖。季昭急道:“太后三思!” 拐杖终究停在了半中,太后用力往地上一拄,只听沉沉的一声“咚——”。回声重重不绝于耳,似太后此时满心的愤怒与痛心。太后再不看她,只冷冷道:“当初要你入宫,是哀家错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母后错的不是迎我入宫,而是不该同意迎姐姐入宫。既生瑜,何生亮,母后何等睿智,怎会不明白?” 太后淡淡道:“是哀家太看重了你们的姐妹之情。” “姐妹之情?”皇后冷笑,带着一丝窒闷的凄厉,“连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姐妹之情也未必有多深厚!何况论起如何对待姐妹,我对母后的手段心悦诚服!” 太后衰老的面颊顿时变得苍白,皇帝一眼瞧见,厉声喝道:“谁给你胆子对母后放肆!” 皇后向着皇帝微微一笑,漆黑的瞳仁中已经失散往日的凝重光辉,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空洞与绝望,缓缓念道:“夫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职,家邦之化始隆。惟中壶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爱稽懋典,用协彝章。咨尔摄六宫事娴贵妃朱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事朕年久,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褆躬淑慎,恂堪继美于兰帷;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从宜一准前规;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尊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抵承懿训,表正掖庭。虔修温清之仪,恰欢心于长乐;勉效频繁之职,端礼法于深宫。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龙,鸿麻滋至。钦此!” 这是她当年的立后诏书,每一字都是她以心血以鲜血以性命换来,她背诵如流。 太后置若罔闻,只平心静气看向皇帝:“皇帝,差一枚朱印,那就是还没有废后。” 皇帝面色一沉,态度愈加恭顺:“母后,朱氏之罪无可饶恕,儿臣不能不废了她以慰宛宛九泉之灵。还望母后不要劝阻。” 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话倒是说在了前头。也好,你要哀家不要劝阻,哀家也无意劝阻。漏夜前来见皇上,只是梦到了宛宛昔年之事,想来说给皇帝听。” 皇帝神色一凛,道:“是。” 太后慈爱地抚一抚皇帝的肩膀:“你对阿柔的心,哀家一清二楚,想必她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的。所以,哀家只是提醒你。”太后咳了一声,低沉道,“阿柔临死之前,伏在你的膝上告诉你的话,你还记得么?” 皇帝身子一震,又惊又愕,他面色很快平静下来,清晰道:“儿臣无有一日敢忘,只是朱氏罪大恶极。” 太后淡淡道:“哀家只是问你。” 皇帝费力地咽下喉中压抑的怨与怒,沉声道:“当时莞莞气息奄奄,伏在朕膝头请求。”他闭上双眸,一字一句皆分明道来,“我命薄,无法与四郎白首偕老,连咱们的孩子也不能保住。我唯有宜修一个妹妹,请四郎日后无论如何善待于她,不要废弃她!” 太后绵长的叹息冷冷击中皇帝的肺腑:“你亲口答允了阿柔的,绝不废弃宜修!” 皇帝愤声唤道:“母后!” “皇上!”太后生生压制住皇帝的悲愤,“你若罔顾对阿柔的承诺,连她遗言也不听从,来日黄泉相见,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她?” 皇帝面目哀恸,不可自已。太后怜悯地看着他,口中严厉却分毫不退:“你如今厌弃宜修,连名字也不愿称呼,口口声声称她为朱氏。可你别忘了,阿柔何尝不是朱氏,你母后何尝不是朱氏?哀家只告诉你一句话——朱门不可出废后!” 太后眼角余光向季昭与胡蕴蓉身上冷冷一扫:“你们最好也记得。” 季昭轻轻垂首,坦然答了声“是”。 太后再不顾旁的,柔声劝玄凌道:“阿柔素性聪慧,人道临死心智最清明,宜修的所作所为她未必不晓得,所以才这样苦苦哀求于你。宜修所为——哀家也容不下她!哀家劝你,只是为日后与阿柔泉下相见留下余地,不要教她魂魄不安。宜修的朱家也是阿柔的朱家——你别枉费她一番苦心!” 皇帝只是以深深的沉默相对,太后温言道:“母后是行将垂死之人,我的话你大可不听。只是你要记得,你的母亲是朱氏,你的发妻是朱氏,你身上也流着朱氏的血!”言毕,她扶住孙姑姑的手,吩咐道,“竹息,带皇后回去。贵妃也过来。” 殿中极安静,连沉香屑在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亦清晰无碍,仿佛太后从未来过一般。胡蕴蓉犹自不甘心,握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皇上,太后病糊涂了,您可不能糊涂!宫里那么多枉死的孩子,都是您的孩子!” 皇帝静静坐在坐椅上,眼中沉寂而哀默。 次日,皇帝的旨意遍传六宫。 “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不宜母仪天下。念其乃纯元皇后之妹,入宫侍奉日久,特念旧恩,安置于昭阳殿,非死不得出。贵妃摄六宫之事,德妃、庄敏夫人、莞妃协理六宫。钦此。” 因为贵妃怀孕,暂由德妃摄六宫事,庄敏夫人、莞妃协助。 不仅如此,皇帝命人取走当年封妃、封贵妃、立皇后的圣旨与后妃宝印、宝册,吩咐内务府以最末流的更衣份例对待皇后,更晓谕六宫:“与朱宜修死生不复相见。” 恩断义绝,只留她皇后头衔。 后位动摇,人心浮动如潮。 而寿康宫中的太后,在这样纷乱的时刻,沉疴日重。 138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到了寿康宫,太后命人将皇后带去安置,也并不为难季昭,就让她坐下。 季昭恭敬地坐好。 太后微微地笑了。 “你能提前让芰荷来通知哀家,看来是早就晓得皇帝的打算了啊。” 太后声音平静,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清。 季昭一惊,起身跪下:“太后恕罪。”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带着疲惫,“执掌后宫多年的贵妃,要连这点动静都不能早早听到风声,那还真是无用。哀家也不必找你来了。” 季昭并不答话,静静听着。 竹息怀抱一台筝,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放好。太后淡淡道:“再弹一曲吧。” 季昭顺从地起身。 太后冷淡了她以来,也很久没为太后弹琴了。 仍是《大悲咒》。 曲子的节奏算不得慢,然而曲调禅意浓厚,倒让人心平气和起来。 一曲终了。 太后静默一瞬,道:“皇后算是废了。可朱家不能倒。” 季昭会意,道:“臣妾多年蒙受太后恩泽,一日不敢忘。” 太后打量她一眼,淡淡地笑了。 “朱家长房有位七岁的嫡公子。” 季昭垂首道:“臣妾有一侄女,名唤季欣,年方六岁,可与小公子为配。” 太后欣慰地笑了。 “明儿让白竹过来一趟吧。皇后还有些人手,你应该用得上。” —————— 在庄敏夫人与莞妃联手扳倒皇后以后,太后疏远了庄敏夫人,重新和贵妃亲近起来。而这份亲近给贵妃真真实实带来的好处,别人是看不到的。 现在后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季昭几乎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只是这些人脉原本到底不是她的,还做不到如指臂使。但花上两三年吸收好,再避开太后的话——封锁后宫都不是问题了。 太后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她保住朱家的荣光。现在太后也在有意识地和予湛培养感情了。这本来是她以前就做的,只是前段时间拉下了。 德妃心性平和,有她压着,大体不会出差错。而庄敏夫人和莞妃,前者志在后位,后者希望多多培植心腹、树立威信,在宫务处理过程中也是摩擦不断,不过暂时还没翻脸。只是胡蕴蓉日渐张狂得意起来了。 胡蕴蓉一心瞄准的是后位,季昭自然要警惕她。而甄嬛那边也不能放松了。还有一个人——徐燕宜。 宫中五位皇子。大皇子予漓由悫妃所出,后由皇后抚养。如今皇后形同被废,但大皇子已经出宫建府,所以不需要另找养母。因着生母畏罪自裁,养母获罪,自身资质驽钝,大皇子上位的可能性不大。 二皇子予湛由贵妃所出,身份为后宫最贵。予湛颇为聪慧,很得皇帝喜欢。只是难免树大招风成为靶子——尤其是,季昭并不希望自己像原著甄嬛一样,谋朝篡位。如果等着皇帝自然死亡,渐渐老去的皇帝与年少有为的储君,等待着的会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三皇子予沛由徐淑容所出。才三岁多。这在目前来看是劣势,将来却说不定会成为优势。一旦皇帝对位高权重的贵妃母子产生疑心,那么温柔静默的徐淑容和她不起眼的儿子,就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四皇子予涵由莞妃所出,亦是三岁多。莞妃如今宠爱平平,只是因为莞妃那番“臣妾有几分像纯元皇后,但愿涵儿也能像那个夭折的孩子,安慰皇上的慈父之心”,皇帝对于予涵也有几分怜惜。不过莞妃一家都是罪臣,比起予沛,予涵的威胁要稍小些。 五皇子暂时还未起名。名义上由端良夫人所出,实际由庶人沈眉庄所出。在有其它皇子作为备选项的情况下,皇帝基本不会考虑这个生母忤逆的五皇子。所以也算不得有威胁。 如此这般细细算来,威胁最大的,竟然是默不作声的徐燕宜和三皇子。 季昭不愿意自己和儿子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然而——真要对徐燕宜或是三皇子出手吗?三皇子那样小,徐燕宜也未曾得罪过自己,只因为一种未来的可能就对他们动手也实在是……很难做到。 能不能有办法,不伤害这两个人的身体,同时断绝了三皇子继位的希望? 这当然是另一种恶毒,但季昭希望,起码能说服得过自己。说到底,这么些年了,她也不算干净。可她还是想要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至少晚上能睡的安稳些。 然而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一道懿旨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后宫。 太后下旨,为徐燕宜的堂妹与朱家一位偏房长子赐婚。 ——她都能想得到的事,太后如何会想不到。狡兔三窟啊。 季欣和那位朱小公子的亲事是暗中定下来的,徐氏与那位朱家偏房长子的婚事却是大张旗鼓,一明一暗,太后当真好算计。不过她已经得了人脉的好处,自然不会觉得不满足。 于是转而留心另一边。 在胡蕴蓉与甄嬛夺权的斗争中,胡蕴蓉位分高,甄嬛有子,但目前看来是胡蕴蓉略占优势。胡蕴蓉一心后位,她现在没有对付季昭,不过因为季昭根基稳固,而她自己刚接手宫权不久。一旦她抓稳了宫权,绝对会对季昭出手。季昭要的,是她忙于与甄嬛争夺宫权。 等贵妃生产完了,没准她就没这个机会碰宫权了。这种时刻,胡蕴蓉当然不会急着对付贵妃,图谋后位,而是要和莞妃争夺宫权。抓不到宫权,她又有什么本事对付贵妃呢? 一月的一日,皇帝携贵妃漫步太液池,恰闻歌姬吟唱《莫愁歌》。经查探发现是庄敏夫人胡蕴蓉的歌姬,皇帝大怒,就要贬庄敏夫人为妃,贵妃以“太后素喜胡氏,今太后病重,责罚胡氏无助于太后病情”为由,劝皇帝放过了庄敏夫人。而咽不下这口气的皇帝,很快就找了个由头将莞妃复位为莞柔夫人。自此,甄嬛与胡蕴蓉势均力敌。 莫愁,是甄嬛修行用的名号。至于那首歌是谁下的命令——庄敏夫人可并不晓得啊。 139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月二十八日,贵妃于漪澜殿发动。 比起生虞臻、予湛时的惊心动魄,这次生产可算是顺顺当当。 毕竟如今的后宫,除了太后,就是贵妃了。也没人动得了手脚。 皇帝在后头仅仅等了半个时辰,便听到孩子的哭声传来。喜悦立刻浮现在他脸上。宫中许久没有新的孩子降生了,又兼兰嫔、莞柔夫人先后落胎,因此贵妃这一胎他格外宝贝。 稳婆抱着孩子喜气洋洋地出来,便福身便道:“恭喜皇上,是位漂亮的小帝姬。” 皇帝连忙接过襁褓,手势熟练地抱了起来。 新生儿的小脸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嘴微微张着。这副模样虽不漂亮,皇帝却笑了:“都赏半年的月例。小帝姬长得真是好——贵妃如何?” 稳婆忙回道:“贵妃娘娘无甚大碍,只是脱力,现下已经睡去。” 德妃领着众人贺道:“恭喜皇上喜得帝姬!” 皇帝心情大好,正要说什么,小厦子忽然进来,跪倒在地,也是满面喜色:“皇上大喜,陕西千阳县发现一只赤雁盘旋不去,此乃吉兆!” 皇帝大喜:“赤雁降临,乃是吉瑞!” 德妃抿嘴笑道:“这是小帝姬带来的福气呢。” 皇帝低头看一眼小女儿,心情大好:“朕的小帝姬生来福气深重。既然如此,朕便将千阳县及周边二千户人家赐给小帝姬当封地。帝姬的封号便叫做千阳吧。千阳帝姬。” 众人均是惊愕,虽说千阳是地名,可是意思实在煊赫。况且帝姬的封地一般是一千户,得宠如永明帝姬也只有一千六百户。这位千阳帝姬一出生便有了二千户人家的封邑,当真是万千宠爱! 还是德妃先回过神来,再次带领众妃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千阳帝姬。” 皇帝喜极,抱着女儿怎么也看不够,道:“你们回去吧。” —————— 季昭在第二天上午睡醒了。 蘘荷、芰荷正守着她,见她醒了开心不已,忙端汤送水个没完。季昭就着芰荷的手喝了些汤药,感觉恢复了些力气,问道:“帝姬呢?” 她模糊记得是个女儿。 芰荷忙道:“稳婆那儿,已经睡了。”又道,“皇上很担心娘娘呢,昨儿就歇在侧殿,专等娘娘醒过来。” 季昭无力地一笑:“我有些累,给我说说吧,有没有什么事儿?” 芰荷眼中透出笑意来:“娘娘,皇上可喜欢咱们小帝姬呢。小帝姬一出生,小厦子总管就进来报告,千阳县出了吉瑞,有一只赤雁盘旋不去。皇上大喜,将千阳县和附近二千户人家都划给小帝姬做封邑了,还给小帝姬定了‘千阳’做封号。娘娘,真是大喜事啊。” 季昭一阵欣喜:“千阳,真是个好封号——可有让人谢了小厦子总管?” “娘娘?”芰荷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哎呀!是奴婢们不懂事。” 季昭微微笑道:“吉瑞到了他这里,什么时候报都可以,准是他掐准了时机来回报的。本宫猜,这吉瑞几日前就报到了,是他特意留到这会儿的。芰荷,好好准备谢礼。” 芰荷应声。 又说了几句话,外头一阵嘈杂,抬头看却是皇帝抱着个襁褓大步进来,见她醒着,笑道:“季卿醒了,快来看看咱们小丫头。”身后还跟着小虞臻和小予湛。 季昭忙去看那襁褓,小千阳已经长开了些,应该是刚刚吃过奶吧,显得精力十足,很是活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母妃。” “母妃。” 小虞臻和小予湛一起争宠。 皇帝笑着摸摸两个小家伙:“得了,长安还小呢。” “长安?”季昭疑惑抬头,怀里的小家伙似乎不满意母亲注意力的分散,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胳膊,把季昭逗笑了。 “朕给小丫头取的名字。长安。周长安。希望她这一世长乐平安。”皇帝笑道。 季昭不想扫他的兴,试探着问道:“皇上——长安毕竟是前朝帝都,用来做帝姬的名字会不会有些……” 皇帝满不在乎地笑道:“长安还是帝都的时候,石敬瑭都敢把他封给女儿。如今朕不过给女儿取名长安,又有什么要紧。朕图的是意头好而已。” “是,皇上英明,”季昭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石敬瑭对外软弱,对内却还算治理有力,尚有如此气魄。皇上一代明君,‘内外兼修’,当然能给女儿起名叫长安了。” “你是在讽刺朕?”皇帝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 季昭低头亲一亲小女儿的额头:“千阳乖。” “长安很乖的。”予湛很严肃地说。 “千阳很乖的。”虞臻凑到母亲身边,同样很严肃地说,然后笑的灿烂无比,“虞臻最乖了,予湛最不乖。” “……算了,长安。”季昭投降。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小女儿被哥哥姐姐一会儿“长安”一会儿“千阳”弄得精分吗? 皇帝得意洋洋地笑了,转而想起一事,道:“三月的亲蚕嘉礼,就由你来主持吧。” 季昭一愣,忙道:“臣妾只是嫔妃而已,亲蚕嘉礼素来由皇后主持,臣妾原不该僭越的。” 皇帝淡淡道:“朱氏现在这样,如何主持亲蚕嘉礼?太后又病着。后宫中就属你身份尊贵了。” “说起身份尊贵,”季昭微笑道,“谁又比得上庄敏夫人呢?——皇上,宫里一则流言传了几日了,臣妾怀着孕不好操心,且德妃那里,臣妾不好越俎代庖。” “说说看。” “皇上知道臣妾不是乱说话的人。”季昭组织了下语言,“有人传言,庄敏夫人身怀的那块玉佩,上头并非神鸟东方发明,而是凤凰。” 皇帝眉间隐有怒气,胡蕴蓉觊觎后位,他怎会不知。 “德妃太软弱了些,纵容这样的流言。” 季昭淡淡道:“明镜,你学一遍。” 明镜是太后的人,皇帝也是知道的。对于明镜,皇帝信得过。 明镜依言出列道:“宫里说,庄敏夫人幼时是纯元皇后位主中宫之时。中宫凤凰有主,夫人的玉璧上只能是被说成发明神鸟。可是那位仙师十分灵验,晓得夫人来日富贵,所以也说主人间极贵,至于前言后语自相矛盾。那是不可乱泄天象之意。等纯元皇后仙逝,贵妃继位中宫。如今中宫动摇,只怕废后之后,庄敏夫人便主人间极贵,那发明神鸟便也成为凤凰一般尊贵了。” “谁给她这个胆子揣测上意!”皇帝一掌狠狠拍在案上,“——传旨,庄敏夫人卸去协理后宫之权。待贵妃出月后,贵妃总领后宫,德妃、莞柔夫人从旁协助。如今这桩流言——德妃软弱,那就让莞柔夫人去管管!” 小厦子得令下去通传。 季昭淡淡地笑了。宫权与后位,对于胡蕴蓉来说,现下最要紧的是前者。没有宫权如何图谋后位?如此,她也只能暂时放弃对付自己的打算,而是专心图谋宫权了。 140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月的亲蚕嘉礼是由贵妃主持的。 尽管由贵妃主持理所当然——太后病重,皇后幽禁,但当季昭真正主持完后,后宫中人看她的目光还是有了改变。毕竟这是皇后的职责。 亲蚕嘉礼后没几日,贵妃亲自驾临玉照宫,拜访徐淑容。 “娘娘若有事,吩咐臣妾过去就是。”徐燕宜显得有些惊讶,“实在不必亲自来访。” 季昭来的突然,她先前正在逗予沛,现下予沛就抱在手上。 季昭微微一笑,也不接这个话头,便伸手向予沛:“来,简母妃抱。” 三岁多的予沛虎头虎脑,极是可爱。他看着季昭有些眼熟,又因为生母就在近旁,所以也不害怕,就蹭在季昭怀里。 “好可爱。”季昭摸一摸他的头发,笑了。 徐淑容笑意浅淡而温柔:“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呢。娘娘的千阳帝姬也极是可爱啊。” 季昭笑笑:“长安还小呢,就知道胡闹。倒是沛儿,看着真是懂事,倒让本宫想起湛儿小时候。” 徐淑容神色微变,笑道:“沛儿如何能与燕王相提并论,娘娘高看他了。” “同为天家血脉,怎么比不得了。”季昭意味深长道。 徐淑容的脸色白了白,接过了予沛,又柔声哄他几句,肃容道:“桔梗,带沛儿下去玩吧。都出去,本宫和贵妃说几句话。” 等人都散去了,徐淑容才开口问道:“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有些苍白,更显得那一对黑墨似的眼睛格外大。 “淑容难道不知?”季昭意态闲闲地把玩着茶盏。 徐淑容的神色几度变换,终究苦笑道:“我原以为,娘娘不是贪慕荣华富贵的人。” 季昭神色不变,平静道:“既身为天家子孙,有这样想头也是该当的。难不成都把皇子教成六王那样么?” “六王那样未必不好。”她淡淡道。 “不错,”季昭唇边浮现一缕笑意,“所以,你叫谁来治理天下呢?本宫晓得在你心中孩子的平安喜乐是最重,不然本宫未必愿意走这一趟。你晓得五皇子是怎样废掉的吗?” 徐淑容的神色惊疑不定:“是你——” “没错。”季昭坦然道,“本宫凑巧让皇上听到了点东西。沈氏临终前那一番话,足够断了五皇子继承大统的希望。” 她沉默良久,才道:“你不怕我说出去么?” “那只是个意外,与本宫何干?”季昭搁下茶盏。 徐淑容微微失色,苦笑道:“是啊,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你当然有。”季昭不客气地截断了她的话头,“比如,好好教导三皇子,再好好防着后宫中各种明枪暗箭,鼓励他去争——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顺便提醒你一句,当心胡蕴蓉。” “庄敏夫人?”徐淑容蹙眉,“我与她并无仇怨,莫非——” “她意在后位,”季昭讽刺一笑,“那么,她当然需要一位皇子。大皇子已经成年,二皇子这儿她插不进手。五皇子又被皇上厌弃了。比起有宫权护身的莞柔夫人,最好下手的不就是你吗?” 徐淑容惊得脸色雪白,大喘气道:“我只愿沛儿一生平安喜乐,万万不愿他沦为旁人野心的工具!娘娘定然有话教我。” 季昭温和地望着她。 “其实我本来打算,让予沛跌一跤,不重。刚好让他腿有一点瘸。”她悠然道,“换取安稳的一生。本宫自会保他荣华富贵。只是我改了主意。” 她神色愈发平和。 “我问湛儿,愿做帝王否?可惧诸王否?” “湛儿答,愿。不惧。” “我的湛儿,他说,”季昭淡淡的笑着,那笑意中透出明亮的自豪,“他会凭着自己的能力去争取,也请母亲对他有信心。” 徐淑容心中后怕后,又是一阵欣羡:“贵妃得子如此,可感欣慰了。” “是啊,”季昭低头一笑,又抬头道,“所以,我不打算动你的予沛了。那孩子真的很可爱。” “请娘娘明言,燕宜愿赴汤蹈火,在死不辞。”徐淑容肃穆道。 季昭浅浅一笑。 “本宫记得,予沛抓周,抓到的是柄小木剑吧。” 徐淑容疑惑抬头。 “木头好啊。”季昭悠然道,“本宫听说有位王爷,痴迷奇技淫巧,淑容饱读诗书,一定晓得吧?” “自然晓得。”徐淑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沉声道,“晋王周予沛。” 季昭意味深长地笑了。 果然,没多久,三皇子资质驽钝的名声渐渐传开了。生母徐淑容对他是百般教导,只是三皇子天性顽劣,痴迷旁门左道,徐淑容也无法。 季昭当然知道这个办法,利弊两开。若徐燕宜真心应承,自然是好。在她的教导下,三皇子无论资质究竟如何,都只会表现得平庸甚至有些差劲。若徐燕宜假意逢迎,暗地里加倍教导三皇子,等待时机……太后给的那些人脉是做什么用的呢?要知道,原本她就打算动用徐燕宜的一个宫人来让三皇子致残。那个宫人原先服侍甄嬛,后来甄嬛离宫,被分配到了徐燕宜处,实际上一直是皇后的人。只是现在,不必了。 刨去其它,她也应该对湛儿有信心,不是吗。予沛优秀,湛儿可以更优秀。一个帝王若只能凭借母亲的手段得到帝位,那实在是可悲至极。她如今插手,不过是因为觉得,湛儿还小。 不,湛儿告诉她,自己已经长大了。 为帝者,当用阳谋,当以堂堂之阵胜之。就如剑乃正道,一味用诡道驾驭,反回殃及自身一样。一个帝王,纵然有腌臜的手段,可他的心胸必然是开阔的,他的目光必须是投向阳光的。 她的湛儿正在成长为这样的一个帝王。比她预想的更加出色。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是她羞于提及的。湛儿一番话,其实是让她松了口气的。他的决心恰好将他的母亲从痛苦的犹豫中扯了出来,她不必再去设计一个无辜的孩童,因为她的儿子,优秀且自信。 141 第一百四十章 长安还年幼,然而这些日子季昭却不得不抛下她,日日去往寿康宫。 太后已经病入膏肓,每天能够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季昭记得太后对自己的恩德,若非太后庇护,虞臻和予湛难以平安出生,因此也尽心尽力侍奉这位老人。 因为太后病重的缘故,皇帝下令阖宫祈福。到了五月,依例是要去太平行宫的,今年却免了。一个原因是太后的病势,另一个,却是边境的危机。 暮春时,赫赫的摩格大汗趁着万木复苏,水草肥美之时,自恃粮草充足,率二十万铁蹄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的“雁鸣关”。 落铁山是赫赫与大周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鸣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赫赫冲破,旧都上京便如铁齿被断,连如今的京都中京亦会暴露在赫赫铁蹄骁勇之下。 如今赫赫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这些年来厉兵秣马,不断吞并赫赫周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而皇帝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放松。因而赫赫大军狼烟南下之时,雁鸣关将士不由乱了手脚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强守住了雁鸣关,皇帝一怒之下派大周十五万大军远攻赫赫京都藏京,然而大周将士生长于富庶锦绣之地,不惯沙漠苦热,加之今年天气炎热难当,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开战便已节节败退。 皇帝气急交加,不由大叹,“军中无可用之人,若是齐不迟尚在有多好!” 可惜齐不迟只有一个!大周多年来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慕容一族瞬息而灭,如今又有谁敢掌兵?六王和九王虽都领着京城骁骑营的差使,可是有汝南王的事在前,皇帝又怎么敢安心?挑来挑去,最终择定了驸马陈舜和抚远将军李成楠,都是皇帝的姻亲。另外特意点了甄珩作为副将。因为这个缘故,甄嬛在后宫中也得意不少。 立德如今是副千户,而迟云亭——叶澜依的夫婿,已经是代理千户了。这一次也要随军出征。二人跟着抚远将军,担任前锋,几日前已经开拔。 国势危急,连太后亦跟着忧惧交加,再度牵动沉疴。五月二十七日,季昭从梦中被人唤醒,匆匆赶到寿康宫时,太后已驾鹤仙去,徒留一地痛哭的宫人。 季昭腿一软,同样跪倒在地,喉头哽咽,几乎开不了口。身后的众妃嫔也都是哀痛不已,哭声一片。季昭恍惚中想,这位老人,她这一生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尊贵如太后,又真的得偿所愿了吗? 有人在她身前停下,泪眼朦胧间,季昭看清是孙姑姑。她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双目无神,身子僵直,手中却紧握着一卷诏书。她缓缓打开诏书。 “贵妃季氏接旨。” 季昭心中疑惑,然而还是跪好。 “中宫失德,哀家遥感六宫无为六宫之表率。简贵妃季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特册为皇贵妃。” 众妃哗然,季昭惊讶地抬起了头,孙姑姑勉强道:“娘娘大喜,快接旨吧。” 季昭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恭恭敬敬接了那旨意,道:“季氏定不负太后深恩。” 孙姑姑环视了一圈四周,神态苍凉而疲惫:“这里的宫人,娘娘看着安排,给个好出路吧。旨意既然送到,奴婢也该去见太后了。”话音未落,她猛地起身,竟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季昭大惊,连忙让人搀扶,孙姑姑转眼却没了气息,又是一番忙乱的收拾。季昭安排着人收敛孙姑姑遗体,又让嫔妃们跪好。 皇帝就在此刻到了,他目光无神,亦跪在灵前痛哭。 季昭吩咐完了,默不作声地再次跪下。 太后临死还是扶了她一把。皇贵妃,位同副后。而孙姑姑只是宣读旨意就触柱而亡,而没有向她提及任何太后的嘱咐——因为太后觉得这不需要。 季昭苦笑,太后是了解她的,知道这样的话,她将来必然会更加善待朱家。太后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却只字不提要求,她焉能不动容呢? —————— 皇帝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最后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献陵”。又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月不御正殿。 册立皇贵妃在前朝引起了小小的风波,然而皇后形同被废,又是皇太后的遗旨,也无人敢反对。这样一来,二皇子的身份也更加贵重了。 因为在国丧期间,皇贵妃的册封礼还没有进行,然而满宫上下,都开始以“皇贵妃”称呼季昭了。因着成了皇贵妃,季昭往日一些顾忌也渐渐淡去,比如近日的频繁去往仪元殿,就是她从前绝不会做的事情。 内忧外患,皇帝难免肝火旺盛。丧仪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轮,嘴唇也因旺盛的内火干裂而焦灼。季昭不免心焦,端着煎了一早晨的莲心薄荷汤往仪元殿去。 案头奏折堆积如山,皇帝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他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疏懒,连眼皮亦懒得抬,随口道:“你来了。” 季昭温言道:“炖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他轻轻“嗯”一声,道:“搁在那里吧。”抛出一卷奏折,闷声道:“你看看这个。” 季昭本要推辞,但看皇帝面色,咬一咬牙,还是展开看了:“摩格要上京拜会皇上?” 皇帝“哼”了一声道:“他敢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现在粮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败于粮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准备,他厉兵秣马多年,蓄有不少粮草,又在雁鸣关外大肆收掠,才敢放出这等狼子野心。” 季昭心底一沉:“他既粮草充足,此刻入京恐怕想要的不少!” “名为拜见,实为向朕夺取幽、云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赏,以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马三十匹作为他每年贡礼,岂非可恶之极!” 季昭冷冷道:“摩格这何尝是纳贡求赏,分明是要扫皇上颜面!他要的那些赏赐,长久下去必然会拖垮大周。” 皇帝目色阴沉:“他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封赏也罢了,但幽、云二州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会拱手相让!他现在攻至雁鸣关外,如此苛求一是为探大周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夺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季昭问道:“皇上,他既敢如此前来,恐怕已有防范吧。” “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说是扈从。朕原想不许,但京师已报有不少细作混进,明的总比暗的好,先静观其变。”皇帝冷笑一声,“太后新丧,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来了。也好,他既敢来,朕就等着他。” 季昭不语,只是撩起袖子为他细细研着砚中墨汁:“摩格觊觎大周已久,如今粮草丰茂喂养着他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咱们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与赫赫铁骑相比,大周兵力并非不及。即便兵士中暑体弱,如有良将也非难事。只是眼下良将难求,戍边大将不过是苦撑局面,而兵士病倒之人又一日多于一日,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么?”说着却想起来昨日甄嬛隐约提起的“让赫赫铁骑染上时疫”的法子,心中犹豫不决。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太伤阴鸷。 若是万不得已,也只能如此了。 142 第一百四十一章 摩格入京是在七月二十,京中最酷热的日子。皇帝不欲在京师与他相见,便借“避暑”之名,在西京太平行宫召见摩格。 皇帝晾了摩格整整十天,只是摩格自己却浑不放在心上,每日里只是观赏风光,暗地里倒嘲笑皇帝这一招太嫩,明明优势在自己这边。却不知道皇帝是在等着时疫的消息。 在这十天里,皇帝连发两道旨意。晋封莞柔夫人甄嬛为淑妃,庄敏夫人胡蕴蓉为贤妃。一时间,甄嬛成为了后宫第二人。 甄珩这次也是一军主将,册封甄嬛有笼络甄珩的意思在。况且甄嬛又献出了时疫之策,所以皇帝才会晋封她为淑妃。若不是觉得时疫之策太过恶毒,贵妃都是可以封的。而胡蕴蓉,皇帝先前虽然对她起了嫌隙,可是胡蕴蓉在太后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又让皇帝重新起了怜惜。况且皇帝自己心中最为属意的继承人是皇贵妃的二皇子,甄嬛如今封了淑妃,她自己又有一位皇子,还有个哥哥领兵,难免人心浮动。因此册封无子有宠胡蕴蓉来压制甄嬛。 这一日皇帝收到了时疫已经扩散的消息,心情大好,终于设宴款待摩格。后宫诸妃、亲王们也都有出席,俱是打扮的贵气,希望能震慑蛮夷。 小厦子进来报道:“摩格可汗已在殿外恭候。” 皇帝正色道:“宣他进来吧.” 小厦子忙行至殿门前,扬声道:“宣摩格可汗鄞见——” 话音未落,已听得皮靴匝地声“隆隆”有力不断近前,皇帝微有不快之色,胡蕴蓉蹙眉道:“无人教他面圣之时行礼举止吗?如此大声也不怕惊了圣驾?” 只见一个身量魁梧的男子昂首迈进.他着一身枣红色金线密丝赫赫王服,虬髯掩映下的面庞极富棱角,剑眉横张飞逸,一双黑沉沉眸子深邃如不见底,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 甄嬛看见摩格的脸大惊,忍不住看了玄清一眼。玄清示意她安心。 摩格阔步入殿,双目直视宝座之上的皇帝,不屑旁顾,更无任何谦卑之色。他身旁一位赫赫使者躬身道:“我可汗入周,特来拜会大周皇帝.” 摩格微微一笑,既不行礼,亦不屈膝,只双手抱拳一拱,算是行礼. 纵然皇帝有心忍耐,见摩格如此,亦不由作色。胡蕴蓉素来心高气傲,怎容得摩格在殿上对玄凌如此无礼,不觉勃然大怒,登时起身道:“赫赫既来觐见,怎不按大周规矩行礼面见圣上,更不出言请安,实在大胆!” 摩格毫不动气,只含了戏谑的笑意,以赫赫语朗声向胡蕴蓉说了一句. 胡蕴蓉听不懂摩格的话,见他满脸戏谑,知道不是好话,窘迫之下,更是勃然大怒. 赫赫使者一笑,以汉语从容道:“我家可汗说,忧心皇上听不懂赫赫语,特意只是抱拳为礼。闻大周后宫,皇贵妃最贵,怎么是贤妃娘娘出口?” 忽而殿中一声轻笑传来。正盯着甄嬛看的摩格回过神来,却是皇贵妃在笑。 “臣妾恭喜皇上,赫赫不足惧也。”皇贵妃满面笑容,款款起身,举杯向皇帝。皇帝虽不解其意,然而素知皇贵妃聪慧,便也举杯饮了。 皇贵妃满饮一杯,方笑道:“臣妾听闻,有大志者,心怀天下。古往今来虽有游牧人得天下的,也必然以汉学治天下。如今赫赫可汗厉兵秣马,兵指中原,却不通汉语。可见赫赫无意中原。这样的赫赫,纵然强盛一时,也必将灰飞烟灭。百年之后,汉家犹存,赫赫却未必在了!” 皇贵妃身后一女子出列,大声用赫赫语重复了一遍皇贵妃的话,正是特意被召进宫的叶澜依。皇贵妃指着她笑道:“这是大周一位战士的妻子。现下他丈夫正在军中效力。因着忧心国事,夫妻都学了赫赫语。” 摩格刚开始眉心一皱,后来却渐渐露出异色。他当然是懂汉语的,只是在他心里,他和玄凌是两国君王相见,自然要说自己的语言。如今这女子这样堵了他的后路,他若以汉语答,那就是自己放弃了和玄凌的平等地位,若以赫赫语答,那就是承认赫赫不通汉学,纵然得了中原也无力把握。未料到大周一个后宫女子竟有如此本事! 皇帝看着赫赫使臣气愤难平的面色,朗声笑道:“皇贵妃所言不差,诸卿满饮此杯,贺我汉家衣冠天长地久!” 朝臣、宫妃都是三呼万岁,一并饮酒,极为壮观。唯有赫赫的几位使臣尴尬地站着。 这一番话不仅打击了赫赫的士气,更让朝臣们对于盛宠的皇贵妃季氏有了认识。并非祸国妖妃,而是一明理知义的女子!无形中也为二皇子增加了筹码。 摩格却仿佛听不懂话中的讽刺,坦然满饮一杯,再以赫赫语相敬:“祝大周皇帝万福永寿。”击掌三下,唤道,“来人!” 有侍从一锦盒奉上一串九连玉环,那九只玉环环环相连,玉色温润光泽,奉在红绒锦盒中,光泽莹然,的确是价值连城之物,连见惯美玉的宫中嫔妃,亦莫不连连称赞。 摩格语气友善:“赫赫本不产玉,本汗多年前曾得一九连玉环。听闻乃西域采玉工匠费劲千辛万苦才得这一美玉,其间折损无数工匠性命,又费劲无数心思才琢成此环,环环相扣,巧夺天工。但本汗又听闻此环可解,问说中原多智者,能否请大周皇帝位本汗解开这九连玉环?” 他说的是赫赫语,由使臣翻译过来。 皇帝一笑置之:“甚好,可拿到堂下请诸臣遍观,谁可解开,朕自有重赏。” 小厦子躬身接过,皇帝唤上歌舞,一时宾主觥筹往来,一副升平景象。九连环在朝臣们手中传着,却始终没有解开,最终还是由小厦子捧着回到了皇帝面前。 “诸臣皆言此环天生如此,无法可解。” 皇帝凝神细看,道:“给诸王瞧瞧。” 小厦子复又行至诸王身前,岐山王细观良久,“啪”得一声拍了下大腿,挥手道:“去去,本王看的眼都花了,给六王瞧瞧去。” 玄清接去看了片刻,眸中一动,只向皇帝笑道:“臣弟不知。”玄汾亦拱手道:“臣弟向来不喜金玉之物,不懂这些。” 席间一阵寂静,人人屏息凝神,除却摩格含笑轻蔑之色。赫赫使者得意笑道:“原来大周多智者之说只是误传罢了,倒教咱们信以为真了。” 听闻他如此羞辱大周,众人都是心头火烧。然而那九连环浑然天成,当真没有缝隙。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皇帝皱一皱眉就要开口,忽而一清脆女声笑道:“要是懂这个就能算作智者,那么我们大周可不稀罕呢。” 开口的却是永明帝姬周虞臻。十一岁的她身着朝服,很是雍容华贵,却也掩不去少女的明丽容颜。众人开始听到有人出口还是大喜,待看清只是一少女,纷纷暗自叹息。皇帝亦道:“永明不可胡言。” 永明帝姬笑靥如花:“父皇,您别瞧不起他们,就不肯说了呀。”转向赫赫使臣,朗声笑道,“怎么真如母妃所说,偌大一个赫赫竟无一人通汉学吗?孤问你们,《战国策》读过没有?” 朝臣中有一二已经醒悟的,纷纷兴奋起来。赫赫使臣却是摸不着头脑,冷声问道:“帝姬如何羞辱赫赫?这和那什么《战国策》有什么关系?” 永明帝姬摇头笑道:“怪道诸位大人不肯告诉你们,想是不敢冒称智者。原来晓得这个在赫赫那边就成了智者呀。回去读一读《战国策·齐策六》吧。” 赫赫使臣已经满面通红,却又不明白永明帝姬在说什么。看她言之有物,又不知如何辩驳。清河王起身笑道:“《战国策·齐策六》载:秦始皇尝使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知,而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 “使臣真要多读点书呢。”胡蕴蓉娇笑道,“怎么找遍赫赫,也没有读过此书的人么?”又转向皇帝:“皇上不奖赏帝姬么?” 皇帝正要出言,永明已经笑道:“儿臣不过是恰好读了本书。诸位大臣谦虚,让儿臣领了这个风头,怎么好再要赏赐呢?儿臣恳求父皇,赐予赫赫《战国策》百卷,让他们好好领略一番!” 皇帝大笑道:“好!朕的永明当真深明大义。就依帝姬所言,赐赫赫《战国策》百卷。扬我中原文化!” 众人山呼海啸的声音一波波涌来:“皇上英明!” 摩格啜一口杯中美酒,凝视永明须臾,问道:“这是……” 皇帝眼中尽是疼爱与骄傲之色,道:“是朕第三女永明帝姬,幼女无知,叫可汗见笑了。” 摩格见永明帝姬回到皇贵妃身侧,拱手问道:“是皇贵妃之女?”自有使臣翻译。 皇帝含笑点头:“是。” 摩格瞥季昭一眼,赞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本汗倒是极喜欢这位帝姬的聪慧。”他说着招一招手,一名侍从递上一枚雕镂海东青的金圆,以绿松石串成项链,十分别致夺目,“一点心意,向永明帝姬聊表寸心。” 又连连饮了几杯,摩格似是不经意道:“皇帝的帝姬真是出色,本汗的女儿个个都比不上。” 皇帝正欲谦虚几句,摩格目光向旁一扫:“这几位都是皇上的儿子吧?只有五位?” 宫中皇子不多,除皇长子已成年之外,其余四位皆还是幼年。赫赫使者掩口笑道:“我可汗有十一位王子,个个骁勇善战,日后有机会想与贵国皇子多多切磋。” 皇帝不恼不怒,只是缓缓笑道:“等朕的皇子长成,恐怕可汗之子已过壮年,朕岂非胜之不武,可汗客气了。” 摩格呵呵一笑,抱拳道:“皇帝不笑本汗以多胜少就是了。” 甄嬛盈然笑道:“可汗说笑了,天下子民皆是皇上之子,可汗不笑咱们以多胜少就是了。” 摩格唇角的笑纹渐次深下去:“依淑妃所言,以十万蝼蚁档一猛兽,皇帝以为如何?” 皇帝微微一笑:“猛兽有猛兽之力,蝼蚁有蝼蚁之慧,可汗以为一定能定输赢吗?” “眼下蝼蚁仿佛节节败退?” “以退为进,想必可汗读过兵书。” “本汗也想如此揣测,只是别是信口开河才好。” “可汗取笑,朕为天子,一言九鼎。” “听闻龙生九子,上天之子未必只有一个。” 皇帝举杯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周与赫赫本为兄弟之邦,更要互为和睦,以保两邦安宁.”皇帝停一停,“听闻赫赫大军在雁鸣关外得了些小疫病,兵马在外,医药怕是不足。大周十余年前也闹过疫病,废了许多力气才治好的。因此倒有些秘方。可汗若有需要,朕到可命人去找一找。” 摩格微眯了双眼:“是么?多谢皇帝好意,本汗自己派人去找就是。” 皇帝笑呵呵道:“也好。只是这些医士云游四海,方子随身带着.朕派人去找也许两三个月,但愿可汗一切顺利。” 摩格将杯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搁,却见他一个衣着华贵的内侍从外进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摩格的目光越来越冷。皇帝却恍若未觉,只是吩咐了上歌舞百戏,正是一曲西域风情的胡旋舞。领舞的少女轻盈如开在枝头含苞的花。真当是玉树琼罗,万丈繁华的太平景年。 143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宴饮了许久,陆续有人出去更衣。过不多时,玄清与摩格却一同回来了。后头跟着淑妃。玄清与摩格不晓得说了什么,连连对饮,很是畅快。玄清已然半醉,而他对面的摩格却神志清明。 那日在辉山,甄嬛——哼!她杀了他的大妻也就罢了。他虽然也算喜欢那女人,到底不会不知事。那时候大妻中毒已深,是救不回来了,可是甄氏就因为“看不得她”痛苦,一刀杀了她!杀了人还振振有词,这样无耻的女人他从未见过!蝼蚁尚且偷生,若是大妇就盼着多活一刻……或者多活一刻至少能和他说句话……甄氏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当日他中了蛇毒,为了脱身,不得不装作倾慕于甄氏。果然这个矫情的女人劝住了身边的男人,他才得以逃脱。现在——再也不需要忍了! 摩格向皇帝笑道:“大周的歌舞忒得软绵绵,化得人的骨头也要醉了。不似赫赫旋舞刚柔并济,女儿家和男儿一样。” 皇帝鼓掌笑道:“好好好,正想一观赫赫之舞。可汗提议甚好。” 摩格大手一挥:“歌舞多了会腻。本汗今日有一礼物赠与大周皇帝,但请笑纳。” 皇帝问:“听闻是一熊罴。” 摩格微眯了双眼,淡淡笑道:“乃赫赫山中的寻常兽类,皇帝留着玩就是。” 他击掌三声,只闻得周遭一片寂静。唯有小铁轮辘辘之声,沉沉地接近。 目光所及之处,一架铁笼中困着一只黄白色的猛兽。不甚起眼的样子。待渐渐近了,才看清那猛兽极类宫中兽苑所豢养的黑熊。只是姿态五官有些像人,遍体毛色黄白。脖子更长,四肢躯体也更壮大,目光凶残之色,甚是可怖。 五皇子年幼,才会说话,不免有些害怕,牵着端良夫人的裙幅连连道:“熊,熊。” 摩格微微一笑,指着那熊罴道:“这熊罴性子凶狠残忍,力大无穷,一人粗细的大树说拔起來就能给拔起来。遇到人便如人一样立起穷追猛扑。因它姿态五官似人,性猛力强,可以掠取牛马而食,所以也叫做‘人熊’。曾有猎户在山中遇见人熊渡河,便潜伏窥视。过河的是一只巨大的母人熊,带着两只小人熊。母人熊先把一只崽子顶在头上赴水渡河,游上岸后它怕小人熊乱跑,就用大石头把熊崽子压住,然后掉回去接另外一只熊崽子。潜伏着的猎人趁此机会把被石头压住的小人熊捉走了,母人熊暴怒如雷,在河对岸把另一只小熊崽子拉住两条腿一撕两半。其生性之既猛且蠢,由此可见一斑。”摩格说到此,恰闻那人熊低吼一声,如闷雷一般,仿佛为他的话做了应证。摩格闲闲靠在软椅上,见玄凌身后嫔妃侍从大多流露出畏惧神色,悠悠笑道:“皇帝陛下不必惊慌.” 皇帝神色未变,只是饶有兴味地问道:“如可汗所言,果然算是异兽,十分难得——上次朕赐予赫赫的珍兽麋鹿如何?” 摩格摇头道:“太温驯了,一点子烈性也沒有,也受不了赫赫的风沙。现下瘦的皮包骨头,好歹还活着。” 皇帝笑道:“此物温和祥瑞,被可汗养得皮包骨头。难免损了祥瑞,有伤人和了。” 摩格搁在案上的手缓缓攥成一个拳头,脸上还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本汗只相信事在人为。人和还是祥瑞,只要本汗要,就一定可以自己抓到。” 皇帝一笑置之.漫不经心道:“但愿如此。”他招手示意小厦子上前,“给那熊罴喂些肉去。” 小厦子得了令,又畏畏缩缩地不敢十分靠近,便用竹竿挑了野猪肉送到熊罴跟前。那熊罴见了新鲜兽肉,哪有不爱的,伸掌便去抓。小厦子猛地一缩手,熊罴便扑了个空,急得抓着腮团团转个不停。众妃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做出这等举止,不免觉得可爱又好笑。小厦子见如此,更加要引得大家发笑,便百般引诱、躲闪,引得熊罴只能看不能吃,抓耳挠腮,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以掌拍地。摩格欲言又止,笑了一笑终不理会了。 季昭回头轻声吩咐道:“让羽林军近些守着。究竟是猛兽,万一暴起伤人就不美了。告诉他们,猛兽惧火。”蘘荷唱喏下去。 徐淑容素来宁和稳重.便搂着予沛道:“罢了,罢了。别惹怒了那熊,逗弄过了便算了。” 却听一把笑声清冷冷入耳:“徐淑容真是忒胆小了,难怪三殿下也被养的畏首畏尾了。”转首去,正是胡蕴蓉抱着和睦进來。她福了一福,向皇帝道:“方才珍缡顽皮,酒水洒了一身。臣妾带她换衣裳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换衣裳便换衣裳吧,又指着淑容和沛儿说什么话。” 和睦好奇地盯着熊罴懊恼的样子,欢喜得笑逐颜开,连连道:“母妃,母妃,我要去喂那熊熊。”胡蕴蓉有意无意地看了徐燕宜一眼,只是笑,问:“珍缡怕不怕?” 和睦拼命摇头,从胡蕴蓉怀里探了身子出去:“我要去喂肉肉。” 小厦子听得动静,忙将一块肉悬在竹竿上送了过去。和睦也不嫌弃,伸手一抓,由着胡蕴蓉抱到离兽笼十余步之遥,奋力将肉扔了出去。小孩子的力气虽然不大,那肉却不偏不倚正砸在人熊的眼睛上。那人熊吃痛之下猛然一惊,四下一转,将那肉捡起轻而易举地撕碎,一口吞了下去。 胡蕴蓉傲然笑道:“皇上,咱们的孩子可勇敢多了,不失金枝玉叶的身份。” 季昭看一眼徐燕宜,温和道:“淑容面色不好,不妨去醒醒酒吧。”徐燕宜只以为皇贵妃是在劝她避一避胡蕴蓉的风头,起身谢过:“多谢娘娘体恤。”说着抱了予沛出去。 季昭悠悠一笑。吩咐羽林军做好准备、带来叶澜依、遣走徐燕宜,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和睦“咯咯”地笑得清脆,使劲拍着手。众人也附和着笑,不住价地夸着和睦。皇帝笑道:“差不多就回来吧,女孩子家和野兽玩得这样起劲。”和睦笑嘻嘻的,只是向人熊扮鬼脸玩。 那人熊想是吃痛,两眼渐渐发红。正见和睦一袭红衣朝它扮鬼脸,愈加恼怒,双掌“噼噼啪啪”敲在地上,发出阵阵巨响。众人见爪牙纷沓,也不以为意。猛地听见“嘎”一声巨响,那铁笼被愤怒的人熊豁然扯开一个大口子。人熊拖着笨重的身子怒吼连连,向和睦奔去! 和睦身前有铁槛拦住。人熊把前两爪攀住槛上,意欲耸身翻入。和睦一时吓得呆住了,瞪着双眼连哭也哭不來,胡蕴蓉晓得逃命要紧,厉声叫了一声,借着人熊翻铁槛的时候半倾半跌地抱了和睦奋力跑向皇帝的御座。宫中的羽林军虽得了皇贵妃的命令,已经有了准备,但一时却也手忙脚乱。 皇帝御座两旁的妃嫔见人熊一步一步震得尘土飞扬走来,无不吓得魂魄飞散,争相恐后向后面窜逸。纷乱间予涵摔倒在地,甄嬛大惊失色就要去扶,那人熊已经到了眼前。 甄嬛一狠心扑在了予涵身上,人熊手掌的腥气已经可以嗅到,甄嬛心中绝望,难道就要命绝于此?——不,予涵不能死,这是她和清的孩子! 正绝望间,忽然被人大力提起,往侧边拖了十余步,清河王将甄嬛护于身下,那姿势就如甄嬛先前保护予涵般。然而妃嫔们都无心关注这个,都是惊叫连连,那人熊弃了甄嬛不顾,就向御座奔来! 季昭也是吓得脸色惨白,狠狠咬一咬舌尖。羽林军已经手持火把,离御座不过十几步。叶澜依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季昭一狠心,就挡在了皇帝身前:“皇上莫惊,人熊得人必止。” 众妃嫔都是拼命往皇帝身后躲闪,唯独皇贵妃站在了皇帝身前。虽然语带颤音,但却无比坚定。皇帝惊慌之余也不由大为震动:“季卿……” 五步、四步、三步……人熊越来越近,季昭额上已经沁出汗水,所有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后悔吗?也许吧。但那已经无用。 这一刻她忽然之间无比庆幸,在她几乎要对无辜的予沛下手时,湛儿的那番话将她从心魔的泥潭中救了出来。她到底没有完全陷到污泥里去。 或许死了,能够回去吧。 前世父母的面孔忽然之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叶澜依已经站在人熊右前方,拿出一个香囊,配合着手势动作。那人熊的动作果真稍稍迟疑,似乎要转向。羽林军已经一哄而上,用火把组成一道防线,将人熊逼迫在皇帝与后妃的三步之外。千钧一发的时刻,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加重,生怕惊到了人熊。 三步、四步、五步……在火把的阻拦下,人熊终于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被火把逼着远离,叶澜依一路跟随,用香囊配合手势稳定人熊的情绪。待人熊被逼到了离皇帝较远的地方,羽林军一哄而上齐齐动手,手中长枪刺入人熊体内,人熊嘶吼着反抗,终究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摩格就站在后面,冷冷击掌笑道:“皇帝的羽林军反应还真够快的。” 皇帝却恍若未觉,自从人熊离开十步后,他就一把将皇贵妃揽入怀中,抱得极紧极紧。 季昭在他怀中长长出了口气。 她赌赢了。 144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原著大贞把摩格迷得昏头转向,受不鸟,于是改一改。摩格要大贞是为了收拾她。 原著:他的眸子如深邃的乌潭.倒影出我蒙住双颊的容颜.“而且.你在皇帝身边实在太委屈.他不能给你的幸福与安全.我自信都能给你.” 我未尝听不出他话中情意.只作不解.轻轻别转头去.“可汗说笑了.甄嬛不配.”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准说女主矫情!不准说女主矫情!不准说女主矫情! 结尾写她眼睁睁看着胡蕴蓉和甄嬛掏空皇上的身体,然后发散了一堆看起来可能很酸的东西。但我发誓,我写那段的时候,心里真的是充满了纯洁美好的梦想。真的。我感情上很认真的。可能你们要说幼稚啊,做作啊,但是我觉得真的就是这样。我写一个我心目中的小昭,就是在宫斗的疲累中,用那个远大的目标不断鼓励自己,不要彻底陷入污泥。看着那人熊的咆哮渐渐弱下去,众人才松了口气。甄嬛慌忙从玄清怀中挣脱,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语毕再不顾他,起身行至皇帝身前,跪拜如仪:“皇上万安。”说罢拉起季昭的手,恳切道:“皇贵妃舍身救护皇上,当真令人钦佩!” 皇帝也不看她,只是柔声对季昭道:“季卿,你还好吧。” 季昭注视着皇帝,目中水光盈盈:“皇上无恙,臣妾就放心了。” 皇帝环视四周,忽然生了寥落的感叹:“季卿,唯有你真心对朕。” 季昭展颜一笑:“皇上莫非今日才晓得吗?” 皇帝也是轻轻地笑了,颔首向摩格示意:“今日宫宴到此为止,朕先失陪。” 摩格道:“皇帝请自便。”他停一停,带着含糊不清的笑意,“等下本汗还有一句极要紧的话要亲自告诉皇帝。”笑着看了甄嬛一眼。 胡蕴蓉眼见皇帝不闻不问便要走,微微发急,忙笑道:“表哥,和睦吓得哭了呢。” 皇帝随口道:“请太医來吧,小孩子害怕哪有不哭的。” “表哥,”胡蕴蓉上前两步,急道,“小孩子哭自然不是要紧事,何况和睦只是个帝姬。倒是表哥该多谢六表哥呢。方才他奋不顾身救了淑妃与四殿下,连自己的安危都抛之不理呢。” 她这话挑拨离间之意很浓,甄嬛一时无从分辨,却是玄清答道:“皇兄既要护着贤妃与和睦帝姬,又要指挥羽林卫挟住人熊,心中十分牵挂淑妃安危。皇兄乃万金之体不宜冒险,臣弟与皇兄兄弟连心,为皇兄分忧乃是理所应当。贤妃娘娘谬赞了。” 皇帝微微一笑,注视着玄清:“清河王很会说话。”又回头看甄嬛,“淑妃方才受了惊吓,先去仪元殿等朕。朕等下叫太医来瞧你。” 甄嬛心中警铃大作,婉声应道:“是。” 皇帝再不多言,与皇贵妃相携而去。 —————— 皇贵妃的位分,本就是极为尊贵。在皇贵妃舍身护驾之后,她得到的荣光更胜以往,有宫中的老人私下说,这份荣宠,几乎要比得上纯元皇后当年了。 在皇贵妃的盛宠之下,淑妃被人熊所惊,忧惧成病,不允许后宫妃嫔探视的消息,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过让胡蕴蓉得了便宜而已。淑妃病倒,贤妃在宫务上自然能插手更多。 而更不起眼的,是皇帝赏赐了清河王一个侍妾,名唤甄玉妍,就是从前的浣碧。 ——摩格向皇帝索取淑妃,并且提起了辉山旧事。淑妃与清河王百般辩解,最终一致言说摩格认错了人,辉山与清河王同游之人乃淑妃小妹甄玉妍。皇帝试探两人,将甄玉妍赐给清河王为侍妾,清河王被迫接受。摩格但笑不语,仍是索取淑妃。 只是因为淑妃漂亮、聪明又狠心吗?当然不是。若说漂亮聪明,那位皇贵妃看着更胜一筹。若说狠心,草原上也不缺这样的女人。只是甄氏杀了他大妃还振振有词,叫他恶心不已,决意要将这个女人带回去好好□□。不然,若真的是为了结为友好之邦,他干什么不去求娶那位聪慧美丽的永明帝姬——好吧,虽然小了点,而要选一个年华不再的甄氏? 甄嬛那边如何愁肠百结,斩断情丝季昭是不知的。然而七月二十五日,一顶小轿,带着被挑中的宫女林氏离开了紫奥城。 淑妃依然病着。 听闻,清河王认为和亲有辱大周,私自带兵追出了京城。 听闻,淑妃之母入宫探视,去仪元殿求见皇帝,皇帝见到她的脸,几乎失态。 听闻,淑妃已经在好转。 听闻,清河王自承擅自领兵之罪,要求戍守边关受风沙之苦自惩。戍守雁鸣关,常年不归,让新纳的侍妾甄玉妍独守空闺。 这么多的听闻之后,是皇贵妃波澜不惊的日子。 胡蕴蓉在封了贤妃之后愈发心大,已经多次当众和季昭呛声,只是几次因此被皇帝呵斥,动作隐晦了些。淑妃甄嬛宠爱大不如前,愈加沉默。面对这样的淑妃,胡蕴蓉是不屑的,将精力更多转移到了对付皇贵妃上,同时也想尽办法要得到一个男孩。 为了得到男孩,胡蕴蓉在自己调养身体之余,也日日进奉催情的食物给皇帝。而甄嬛深恶皇帝,平时也不劝他节制,反而多多引荐新人到皇帝面前。她不愿意和皇帝接触,又需要巩固地位,便挑出那些美貌的宫女献给皇帝。在胡蕴蓉和甄嬛无意中的联手下,皇帝早年被五石散伤过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季昭始终沉默着。 原著,皇帝先被五石散所伤,后有叶澜依刺杀,最后几次动怒,于乾元三十年而亡。 乾元三十年的时候,予湛会有十三岁了。 然而没有了叶澜依的刺杀,皇帝究竟能活多久,是个未知数。 皇帝对她一直很好,这也是她软弱的理由。可是她一日未曾忘却那个目标。这个目标所需要的不是一位长寿的乾元皇帝。不是。 有时候真的会怀疑,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吗?会不会就是一种一厢情愿?会不会最终被历史的车轮碾压得粉身碎骨? 有时候看看自己洁白细腻的双手,没由来地会生出一阵厌弃。早就不干净了,再怎么逃避也是无用。她和所有后宫妇人一样,都已经陷在污泥中了。 ——不一样。 我走入泥潭之时,我依然仰望星空。我身陷污泥,可我依然坚定不移地前行,因为前方是我相信的真理与正义,我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来达成。 不,不是为了真理与正义牺牲自己的干净,那也太好笑了。 是真理与正义时时刻刻鼓舞着我,不要彻底忘记最初的自己。是真理与正义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要记住自己的梦想。没有那个遥远的、闪耀着的目标,她或许早就崩溃。上天保佑,她能用那个目标指引自己,踏过泥潭,走向她所执念的光明。这是她的幸运。 我不会自大到说,我是为了黎民的福祉来谋求这大周天下。但那确确实实是我的心愿。 千载功过,后人评说。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坚持我以为的真理,决不放弃。 我有罪。我无悔。 145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原著是有多黑皇帝啊。描写了皇帝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大贞批奏折这一情节多次。受不鸟。 皇帝这章正常一把。我认为正常的皇帝完全能做出这个举动。转眼长安已经两岁。 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然而季昭没有一件真正入心的。她开始感到厌倦了。 贤妃依旧图谋后位,和她几次过招都被自己挡了回去。淑妃虽然动作隐晦,却也几次和她为难。身为皇帝最尊宠的皇贵妃,贤妃和淑妃并不齐心的几次算计她还是承受得了的。可她还是倦了。 后宫的生活对她来说,太过平静,几乎就要消磨人的心志。她厌倦了宫妃之间的斗争,她盼望早一日得到解脱。 皇帝这几年的寻花问柳,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季昭都没有阻拦过。皇帝的身子虽算不上被掏空,但也时常精力不济。皇帝想让齐王帮着处理政务,可齐王做事又不让他满意,多次和季昭感叹“要是湛儿快点长大就好了”。因为人熊事件季昭的舍身相护,皇帝对她是信任的。 然而看似平静的局面却在乾元二十七年的五月被打破了。 五月初一,尚书令郑文平上书,请立燕王周予湛为太子。四十余位朝臣附议。 司空苏遂信针锋相对,当场请立齐王周予漓为太子。朝上自此陷入立储风波。 朝上主要分为两派。一派为立贵派,认为燕王乃皇贵妃之子,身份贵重。且燕王天性聪慧,勤奋好学,宜承大统。一派为立长派,认为立嫡立长立贵,贵在最末,皇长子为皇后养子,又是长子,合该继承大统。两派在朝上争吵不休。也有零星几个朝臣支持四皇子周予涵的。而五皇子和三皇子则无人问津。 待蘘荷说完了,季昭陷入了沉默。 很显然,这是一次针对自己的打击。皇帝虽然最近身子差了些,却还没有到要驾崩的地步,这个时候谈立太子,不是诅咒他活不长么?现下朝上大半是支持燕王的。若予湛因为此事遭了皇上厌弃,到时候立贵派只会转向——周予涵。甄嬛! 无缘无故,那个尚书令怎么会突然请立太子?这事,恐怕是甄嬛和胡蕴蓉联手做出来的。甄嬛自从兄长在军中任职,也算有了底气。而胡蕴蓉,因为她的得宠,胡氏一族也渐渐有了起色。但无论甄氏还是胡氏,单独都是做不出这个局的! 冷汗津津下,季昭苦苦思索着应对,忽然之间闻得一声“皇上驾到”,急忙起身相迎。 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止住了她的礼,挥退众人,问道:“季卿都晓得了?” 季昭定定看着他:“有人要害臣妾和湛儿。” “害不成的。”皇帝先是微微一笑,面色又马上严肃起来,“朕认真问你,你觉得予湛能当太子吗?不准装疯卖傻了,好好回答。” 他口气很温和。 季昭稍稍一惊,皇帝知道她上次那般是为了逃避这个问题,却没有和她计较,顺着掩了过去。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皇上让臣妾想想。”她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小心翼翼地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温和道:“想吧,想明白了再说。” 一阵并不尴尬的沉默后,季昭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开口道: “臣妾身为人母,自然希望湛儿能够一生平安喜乐。日日见着皇上为国事操劳,臣妾很是心疼,怎么愿意湛儿将来也是这般呢?可是臣妾也是大周的皇贵妃,若湛儿果真有才能,能够造福天下,臣妾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阻碍了他的路。依臣妾浅见,湛儿算是有几分本事的,现在看来,大概在天分上比齐王强些。但是臣妾不知晋王他们长成后是否会更加优秀。” “真是滴水不漏。”皇帝淡淡道,“可朕就要你一句准话。” 季昭顿一顿,有力道:“臣妾认为予湛出生、才能足以担当大任。” 说完后心中一阵后怕,因为皇帝已经笑了起来。 “这么明显的事,朕看不出来么?”他笑的轻松,“季卿,你该信朕多一点。来之前,朕已经下旨,册立燕王予湛为太子。” 季昭愣住了,吃惊地倒吸一口气:“皇上……” “朕可想不到不立予湛当太子的理由啊,”皇帝仍然轻轻松松地说着,仿佛这并非一件关系国本的大事,“予湛有一位聪慧懂事、身份贵重的母亲,自己又勤奋好学,谦逊守礼,远胜于予漓。朕为什么不选予湛呢?” 是啊,为什么呢?季昭一时愣住了。 是她被剧情模糊了眼睛,忘记一切早就不同了啊。 她在人熊事件中对皇帝舍身相护,在皇帝看来就是对他忠贞痴情,皇帝又怎么会疑心她盼着他早死?那幕后推手的目的自然达不成。 想通了这一点,季昭只觉得豁然开朗。一时之间,欣喜和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她只叫了声“皇上”,便埋在皇帝怀中不言。 “终于反应过来了。”皇帝没好气地轻斥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耳垂,“他们想要将予湛推到前头,打量着朕不晓得他们的鬼心眼吗?不就是盼着朕勃然大怒,厌弃了湛儿?朕偏偏册立湛儿做太子,让他们打落牙往肚里吞。” 季昭笑出了声:“皇上英明。”眼中已有泪意。 这些年下来,说没有感情,当然是假的。可她也想不到,自己做出来的几场戏,却让皇帝对她有了真心。她愧疚。她眼见着他被那些一心求子的妃嫔劝着吃下壮阳的膳食,一日日精力不济。她有愧。 乾元二十七年五月初三,皇帝下旨,册封燕王周予湛为太子。 一时之间满宫震惊。贤妃和淑妃更是暗地里咬碎银牙,原以为这般会让皇帝至少对皇贵妃和燕王起疑心,谁知道偏偏成全了一位皇太子! 贤妃究竟不是个鲁钝的,她虽然一心谋取后位,只是如今,皇贵妃深得圣眷,其子又为太子,自己想要当皇后的愿望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贤妃主动和皇贵妃接触,表示自己生来怀有神鸟发明的玉璧,只愿为贵妃,不敢与皇贵妃相争。皇贵妃欣然同意。 自此。在后位无望的情况下,贤妃为了贵妃之位,重新将矛头对准了淑妃。 五月十六,清河王玄清回京述职。 146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原著皇帝简直是丧心病狂,为了个小妾杀兄弟 看来皇帝对大贞是真爱啊,不然把大贞赐给玄清,绝对是一段佳话。(古代好像有先例,忘了哪朝哪代了,反正也是中央政权做出来的事,貌似不是少数民族) 所以小昭点醒他。清河王对你再不义,那也是兄弟。幽禁也好削爵也罢,你用不着杀他啊!古代的习惯难道不是,这种事情全都怪女人吗?清河王那边申斥一番,大贞这边赐死。怎么大贞传反过来了? 原著皇帝对大贞果断真爱。不然干嘛不派人监视大贞和玄清最后一面呢?无非逼着大贞死心,你们那点儿破事朕都知道了,可朕还是爱你!!!你杀了他回朕身边!!! 呕—— 问大家:我感觉开学前写不完了,可能还会差个十几章的样子。你们希望,我这几天还是三更,然后一开学就断更。还是现在开始存稿,每天一更,开学以后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保证不弃坑!但是开学以后真的可能很久不更。我住校,周末在家的时候基本没空更新。或许国庆的时候能完结?要是国庆完结不了,只好等寒假。我发誓,不弃坑。 a、保持三更。开学断更。 b、一天一更。开学后仍有一段时间更新。午后抱着长安出去散步,虞臻还睡着,便没有叫她。一路穿花拂柳,到了翻月湖边,却见皇帝与贤妃正在说笑。见到季昭来,胡蕴蓉和她各自客气一番,便邀请她一起散步。 于是四人一并漫步。季昭抱着长安教她认东西,皇帝只是笑着听,胡蕴蓉在旁妙语连珠,一时很是和谐,忽然之间胡蕴蓉“呀”了一声,季昭闻声抬头,花木掩映间,隐约看到桥上相对而立的是玄清与甄嬛二人。不由自主去看皇帝,却见他面色阴沉。 甄嬛面上且悲且喜,定定看着清河王。远远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着却觉得很是揪心。甄嬛正牵着予涵,看样子似乎在哄他叫“六叔”。玄清极是开怀,将予涵抱了起来,眼神极是爱怜。 “皇上……”胡蕴蓉犹疑地唤出声。 皇帝面上如结了一层寒冰,淡淡看了小厦子一眼。小厦子会意,即刻上前说了几句,果然玄清和甄嬛告了别,匆匆往仪元殿方向而去。 季昭见胡蕴蓉似乎有话要说,拍了拍长安,轻声道:“皇上,长安乏了,臣妾先带她回去了。” 皇帝点一点头,没有多说,季昭就此告退。 回了漪澜殿,季昭打起精神处理了会儿宫务,只觉得满心疲累,便躺在床上想要小憩一会儿,谁知一不留神就睡了许久。睁开眼时,皇帝已经坐在床边。 “皇上?”季昭还没完全睡醒,只觉得皇帝看起来心情沉重,他趴下来,伏在她身上,轻轻说道:“季卿。” “嗯?”季昭拍着他的后背,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果然皇帝开口道:“蕴蓉给朕看了些……信。是清河王和他的侍妾甄玉妍的信件往来。清河王每一封信的末尾都写着……”他顿了顿,大概是觉得难以启齿,“淑妃安否。” 季昭的指甲无声无息地刺入了手掌,她的声音听起来气愤难平:“他们怎么能——辜负皇恩!皇上您……”她小心翼翼抚摸着他的后背,“别为他们难受,不值得。” “不值得”三字入耳,皇帝恍惚想起来沈眉庄临死前,甄嬛也是这样劝说她的,一时间百感交集,叹道:“清河王在雁鸣关戍守了两年,深得军心。” 季昭捏一捏他的手,表示自己在听。 “朕担忧他动摇国本,加上他私通淑妃,罪无可恕。”皇帝慢慢开口,语气坚决,“朕打算赐死他。季卿可会觉得朕薄情?” “……或许只是清河王单相思,淑妃未必有罪。”季昭轻声劝道,“皇上,清河王既然已经回京,那么调职安排,不让他再领军不就行了吗?恐怕皇上的心病还是后者。” 皇帝闷哼一声:“胆子挺大。” 季昭轻笑一声:“您这样会让臣妾嫉妒的。说句不好听的,淑妃算什么?为了个女人赐死兄弟,皇上不觉得可笑吗?” 皇帝恼羞成怒地推开她,待要发怒,季昭已然开口道:“淑妃不过皇上后宫一妃嫔,而清河王却是皇上的骨肉至亲。孰轻孰重,皇上自然知晓。清河王当然有罪,他罪在觊觎皇妃,冒犯尊上,可臣妾以为,罪不至死——淑妃哪来的这么大面子,竟能杀死一位亲王?清河王有罪在先,皇上自然要惩罚。可是再有罪,那也是皇上的兄弟。” 皇帝沉吟良久,忽而眉目间抑郁一扫而空:“季卿说得对,朕着象了!甄氏不过一女人,怎么能为她动朕的兄弟?清河王辜负皇恩在前,可是他不义,朕不能不仁。幸得季卿提醒!” 季昭笑一笑,没有接话。 为了小妾——好吧,虽然她目前也是——杀兄弟,这是多丧心病狂的举动啊!古代这种事情,怪的都是女人吧。正常情况下的处理方式,是男方申斥一番,女方浸猪笼。为何原著皇帝赐死玄清,晋封甄嬛?难道原著他对甄嬛是真爱? 这次甄嬛绝对要伤筋动骨了。就算她侥幸逃过了,来日还有后手等着呢。 —————— 皇帝思量许久,终于命人换了假死药。 就试一试甄嬛,看看究竟是玄清单相思,还是两人通奸。 他虽然自幼嫉妒玄清,可也不至于为此杀人。要说为甄嬛,那就更不可能了。经过皇贵妃点醒,他越发惊异自己原先怎么几乎就做出了那样的疯狂举动? 他唤来甄嬛,告诉她这是毒药,桐花台已经设宴,命她前去给玄清下毒,证明自己的清白。 若甄氏果真清白,那么留着这位淑妃也无妨。若她是个不干净的……那就送给玄清算了。反正他没有多稀罕。若说相似纯元……甄氏如今的心性,哪里配和纯元比较?倒是惜嫔,还算有几分相似。 看着甄嬛似乎有些蹒跚的背影,皇帝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 甄嬛说完了皇帝的吩咐,含泪握着玄清的手道:“清……” 玄清寡淡地说道:“晓得了,我总不会让你为难的。” 甄嬛喉头一梗,伏在案上哭出了声。 玄清瞧她一眼,迟疑着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嬛儿,保重自己。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甄嬛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不!清!都是我的错!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 玄清迟疑一瞬,叹道:“是我的错,你这些年……也是无奈。罢了,嬛儿,这一杯酒,算是我欠你的。”他执起酒杯,唇边含笑,恍惚间又是从前那个潇洒不羁的清河王了,“嬛儿,这一杯酒,我敬你。” “清,不要!”甄嬛死死握住玄清的手,不让他喝那酒,“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我们没有退路了。”玄清含着寂寥的笑意,“嬛儿,你要过的好。我对不住你太多,如今就算是还给你了。”他说完,再不顾甄嬛的阻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甄嬛究竟是女子力小,如何拼命阻拦也拦不住玄清,见那一杯毒酒入口,甄嬛愣在原地,随即哇哇大哭。 “别哭,嬛儿。”玄清笑意极是温柔,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一世,嬛儿,我再不欠你了……” 在甄嬛的哭声中,玄清渐渐软倒在地…… 这一世欠你的都已还清,只是下一世……但愿……不复相见。 147 番外二 毒酒从唇舌间蜿蜒而下,一直流到小腹。阵阵剧痛传来,在甄嬛悲痛欲绝的哭声中,玄清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要死了。这个早就该死的人。终于要死了。 这段孽缘,总算是了结了。 然而究竟还是不甘的。 临死前,会想起的应该是最重要的人和事吧。为何耳边却是那一把清甜却铮然的女声? “王爷的看法看似新鲜,却失于小巧。一味盯着范蠡做什么?只全男女私情却不顾家国天下,这样自私的爱本小主绝不稀罕!难道一个人就只爱情人,却不爱国中千万子民吗?何况范蠡居庙堂之高,自当忧其民。他纵然对不起西施,却也对的起越国百姓!” 多么清晰。那日的舟中,他与她谈论西施、范蠡、夫差三人之事,却被她辨得哑口无言。 其实他何尝不愿意为国效力。七尺男儿,谁又愿意沉溺于情爱?然而终是无可奈何的。他还是“为情而死”了,多么可笑。有谁知道,闲云野鹤的清河王也曾有过如许壮志? 最早最早见到她,是在乾元十二年,腊月三十。 那年的宫宴是由华妃主持的。华妃年轻,不知道纯元皇后的旧事,让人折了许多红梅插瓶。皇兄看见红梅,果然痴了,便要独自去倚梅园,还不许人跟着。 皇后担心皇兄,便请他跟在后头。说他是皇帝的兄弟,又一向得宠,自然是无碍的。 他应下了,心中却苦笑。得宠么?日日如履薄冰而已。不过倚梅园的风光甚好,总比在宫宴上枯坐着舒坦许多。 他离开时并没有注意到妃嫔座位上空缺了两席。两个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子。那一夜,她们都出现在了倚梅园。 倚梅园的梅花开的很好。傲雪而开,极有气韵。花枝掩映间,他看到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 的女子,立在白雪红梅中。美丽而又寂寥。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美。 倚梅园很静,他能听到她与皇兄的对话。她的声音很好听,清甜泠然,和皇兄说话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散漫和寂寥。然后皇兄背起了她,在倚梅园中漫步。他听到她开口唱歌。 从没听过的曲子,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好听。温馨且怅惘的歌声间,皇兄一声低低的“小桂花”落入他耳中。 桂花?那个寂寥而美丽的侧影?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模糊而诱人的念头撇开,在倚梅园中随意地走着,忽然发现一株梅树的枝桠上挂着一张小像。他取下来看,这小像剪得是个女子,眉目宜喜宜嗔,颇为动人。 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随手将小像收在怀里,就当是这场美丽邂逅的见证了。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他从皇兄的桌案上翻到一首咏红梅的诗,落款是“季昭”。然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也记住了那首诗。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季容华。季昭。 他没想过那么快就会第二次见面。 那段日子皇兄整日叫他入宫,可见了面说了几句又撂下他走了,只让他自己看画。皇兄那时候正在以他的名义和甄嬛谈心,叫他入宫是为了打掩护——这是他后来知道的。 那一日他不耐烦在仪元殿久呆,便出去走动。太后在面佛,叫他碰了壁。最后却是走到了上林苑的桃花林。昨夜一场雨,桃花谢了小半,铺了一地粉红。枝上却也芳菲未尽,煞是好看。他一时技痒,就吩咐阿晋去找李长讨只笛子来,自己在桃花林中转了一会儿,最后翻身上了棵大桃树,躺在枝桠间,想要小睡一会儿。 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刻,他听到了女子的声音,朦胧而好听。原先还不曾提起注意,待听到她吩咐侍婢去取笛子来,玄清唇边出现了一抹笑意。 是她啊。他认出来了。 桃花掩映间,他能依稀看到她的容颜。是那种极为宁静纯洁的美丽。她在桃花林中踱步,眉宇间锁着一丝愁绪,神色波动,忽然之间颤着声音吟诵道: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抷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一段诗句似乎是从一首长诗中截取出来的,然而单单这几句已经初见风华。玄清一时被词中情致迷了心神,就那样定住了。 她蹲下了身,徒手葬花。只是风过花落,又是一地残红。她亦被落了满身。 她看不到,他却能看到,当真是极美。 “这位小主何必呢?落花甚多,掩埋不尽,小主这般又有何人在乎?”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然后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从容跳下了桃树。 她的回答同样是脱口而出,却惊喜到了他:“这朵花在意,那一朵花也在意。” 一花一花皆可怜。 她被他的无礼窥伺气到了,冷着脸转身就要走,他连忙向她打听那首诗的全稿,却遭到了拒绝。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他试图用激将法,她却嗤之以鼻,举步就走。倒让他惊讶之余心生感佩。他怎么会真的不知事?只是清河王盛名在外,不少才女都愿意和他攀谈,这才把他惯坏了。加上那几句诗实在精妙,让他一时痴了。不过虽然反应了过来,玄清仍是那个惫懒性子,不愿意去解释——她沉着脸的样子也挺美的,干脆就耍起了无赖,一路跟着她。 “容华告诉小王吧,不然小王跟定容华了。等到外头被宫人们瞧见,容华的清誉才保不住呢!”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怎么口气像个纨绔?明明一向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耍无赖的。 结果她再一次给了他惊喜。 她似乎根本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仍是往外走着,一句话也不答,倒让他尴尬无比。走了一段,眼看着就要出桃花林了,他下意识就慢了步子——威胁是一回事,他可没打算真的害人家女孩子。 结果她笑出了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局促,又似乎在嘲笑他的“威胁”露出了真相。然后她说:“还不离我远些!听到多少算你的造化!” 他大喜,闪身躲入桃花林。她的侍婢已经取了笛子回来。她微微沉吟,横笛于唇边,开始吹奏。 这曲和方才的诗听着乃是一脉。曲音悲极,却不低迷。又是在低头葬花,又是在昂首问天!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泥淖陷渠沟。 过了一会儿曲音渐渐散了,他回过神来,哪还有佳人芳踪? 阿晋总算回来了,他满头大汗,说是跑了好几处才借到笛子。玄清也不责怪什么,取了笛子,横在唇边,沉吟了一会儿,悠悠吹奏。 与方才她所吹分毫不差。 148 番外二 回府后,他完全沉迷在了那首曲子的意境中。依着曲意,和从她口中听到的残句,他苦思着就想要将诗补全,然而那几句实在精妙,他苦苦思索出的句子竟然都配不上。干脆壮士断腕,舍了那几句,自己重写了一首,也堪堪五日才成。 编了通话进宫,恳求着皇兄让季容华来指点此诗。只说自己无意听到了容华吹笛,一时糊涂去打听曲子,得罪了容华。皇兄果然应允,即刻唤了她来。 他说了来意,然后她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可是她拒绝了为他改诗,温文地提了弥子瑕的故事,一言一行,谨守礼节,完全是一位宫妃。 在他失望的时刻,她拿起了笔——大概是因为那个弥子瑕的典故恼了皇兄吧,没有为他改诗,只无头无尾地赠了他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很久以后,在他已经当了小虞臻的先生的时候,他曾经不死心地向她打听全诗,称赞了此句意境。她却轻描淡写地答“王爷莫要误会了,这是在本书上读到的,不是本宫所作”。 然而当时惊了他的哪里只是那句诗的意境? 是她的从容温和。她温和地推拒了皇兄改诗的提议,又以意象全新的孤句一扫颓唐。从始至终,皇兄着恼也好,欣喜也罢,她都宁静地微笑。 那一春的花开,在他心中却都被那一曲埋了。 —————— 夏日的时候,皇兄带着亲眷朝臣去太平行宫避暑,作为一向深得圣心的清河王,他当然也要随驾。只是那些宴饮终究无趣,还不如泛舟湖上来的潇洒。 小舟悠悠荡着,他朦胧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初初醒转,却看见前面也是一叶小舟,正被风吹来。舟上立着一粉衣女子,舒展双臂,双目闭合,神色间带着迷惑与一丝释然。 正是五月。只碧绿的荷叶铺了满池,她是他遇到的第一只荷花。 一时出神,两只小舟已经撞上,舟身猛烈地摇晃,她被惊到,跌在了舟中,看清是他,满面的惊讶与羞恼。他赶忙道歉,东拉西扯,最后竟说到了西施。 他说:“自来史书或叹西施或骂吴王,从无人责范蠡。小王却以为,范蠡是西施爱侣。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纵是重回他身边,可叹西施情何以堪。范蠡不及夫差。至少夫差对西施是倾心以待。” 她却嗤之以鼻。她钦佩范蠡为国牺牲,却鄙视他在吴灭后没有保住西施的勇气。她同情西施失去爱侣,远赴敌国,却坚持身为女子的西施亦是越国子民,为国出力乃是荣光而绝非被迫。她不赞赏夫差对西施的倾心以待,只讽刺夫差痴心后的累累白骨。到了最后,她更否定了吴越之间因仇恨而起的战争,认为名扬千古的西施、范蠡、夫差身后,还有因为这国君私仇而死的千万百姓。 他叹她投错了胎,成了女儿身,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一丝庆幸。瞥见她的眸光中转过不以为然,似乎在说,女儿又如何? 可他呢——枉为男儿身。他何尝不愿马革裹尸,只是天子猜疑,他只能寄情六艺。这么些年下来,他也渐渐以为自己真的都忘却了,以为自己就是个闲王了,如今倒不如面前面前的女儿家有心胸了。 她受了惊吓,一时无力划船。他提议由他送她回去,却被她拒绝,理由是很正经的“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她淡然的口气,似乎只是在嫌弃这所带来的麻烦,而非其本身。 然而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理由很简单:如果让他回去找人来划她回去,必然会惊动皇兄,到时候一定会问罪她的侍婢——她是自己溜出来的,不愿意连累旁人。 他划着船,笑着摇头。 刚才还慷慨激昂,仿佛为了报国可以牺牲一切,现在又怜惜上自己的宫女了…… —————— 六月温仪帝姬的周岁,他又逃了席。 很久以后的他,偶尔也会希望,自己没有逃这一次席。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会被他压下。 他已经很对不起嬛儿了。 那次逃席,让他认识了甄嬛。甄嬛,那时候的甄嬛还是个天真无忧的少女,从宫宴上出来醒酒,见了清凉的水就心动,偷偷脱了履,踩着水玩儿,咯咯地笑。 他当时已有几分醉意,说话冲撞了她,她忍着怒气让人将他送去歇着,扭头就走。 醉意朦胧间,他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小像上的人吗? ……还挺可爱的。 —————— 醒了酒,漫步回去。毕竟这是温仪帝姬的生辰,他做叔叔的总得去看看。 在殿外就听到琴声,他心中一动,是“长相思”!转眼便看见甄嬛在殿中跳舞,乃是一曲惊鸿。他兴之所至,取了腰间紫笛便开始吹奏,看见跳舞的甄嬛回眸向他一笑。 未料抚琴的宫嫔忽然之间身子不适,他来不及多想,顺手就将紫笛抛给了季容华,自己扯了长相思坐下抚琴。 大概是因为觉得只有季容华的笛音才配和自己合奏? 他有意考较她的功底,并不如之前一样散漫,而是依着她吹奏的旋律来。可她又给了他惊喜,瞬息之间,她居然将曲子带到了新的方向,那是一曲截然不同的惊鸿! 妙极! 他心悦诚服地担任了副部。 之后轮到她献艺,偏偏抽中了“作画”,她坦然承认自己不会,却改不了皇兄对她的信心。 “皇后才夸你聪慧呢。真是。随便沾点墨汁涂涂就是了。只要你能说得通你画的是什么东西,还让大家心服口服。” 皇兄倒是兴高采烈等着看她机变,他却有些担心——若她当真画不出来什么,别看皇兄现在说得好,过后肯定失望。 然而她……哪有这样作画的?居然饱沾了墨?还将墨水滴在了纸上? 她以扇掩面,轻轻吹着那墨,那墨竟就向不同方向分出了无数枝桠来!那枝桠乃是随意而成,别有意趣。她又用手指沾了朱砂红和嫩黄色,在枝桠上按着。 ——他看明白了,她画的是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 从没见过这样随性的画法,可画出来的效果,居然很不错?至少很有意趣。 她净了手,于画的一侧题诗。甚有心胸的一首。 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149 番外二 在桐花台,他再次遇见了甄嬛。这一次,他们谈论了“夕颜”。 他说:“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谁也没有想。只是他——或许那时他,早就有了预感,将来在情事上的痛苦纠缠吧。 再后来,他又遇见了甄嬛,还是在一叶小舟上,似曾相识的场景。 甄嬛扮作宫女去看被禁足的姐妹,险些被人发现,慌不择路躲在了他的船上。他顺口制止了那些人,救了她。 一男一女同处一舟是有些尴尬的,甄嬛找着话题,忽而笑道:“似乎是杜若的气味?” 他点头微笑:“是小王所有。”顿一顿,温文道,“山中人兮芳杜若,屈原大夫写的好《山鬼》。” 她笑着打趣他有了意中人,却怔住了他——意中人么? 或许真是意中人吧。不然为何会开始佩着杜若? 玄清心下有些慌乱,就要扯开话题,谁知三言两语间又扯到了西施身上。 承认吧,玄清,你就是想要听听别的女子的看法,从而来认清她的不凡。 甄嬛的回答让他吃惊,居然与他对季昭说的一般无二。 要是没有遇到过季昭,他会觉得他和甄嬛心有灵犀。只是,已经遇见过了啊。 她的一番话,彻底让他认清自己。他浮于表面地关注西施的情事,而不关注吴越之争,只因为他失去了资格,再想也是无用。可是他内心深处,期盼的并非是什么倾世之恋,而是为国所用! 甄嬛在女子中算是不寻常的了吧,只是心胸到底……罢了,世间只有一个季昭,也只有一个甄嬛。拿来相较实在不妥。 季昭的话,是他深深埋藏的梦,深到自己都几乎忘却。而甄嬛的话,是他呈现给所有人的模样,久到自己都以为是真的。 或许他这一生,注定只能流离在甄嬛所说的情事中了。 不过尴尬的情形就在此事发生了。他的衿缨遗落,被甄嬛拾到。她大概是打开看过了,面色那样红,那样窘迫。 里头是杜若花瓣,还有……她的小像。 小像是他初见季昭之日,在倚梅园拾到的。当时并没当回事,可是后来几次相遇,却让他愈发珍惜这初见之日拾到的小像了。 偏偏这是甄嬛的小像。可他从何解释? 很久以后,他和甄嬛在凌云峰上时,甄嬛含羞带怯地告诉他,那一日,她在倚梅园中吟诵“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他怔了,含笑提起别的话题,将这一笔带过去。 那一夜的倚梅园……呵! 乾元十三年,又是除夕。在宫宴上,甄嬛引起的话头,他们三人竟在一起畅谈了——当然,主要是因为别人插不进话来,连皇兄也只是能听懂而已。 从解愁说到庄周梦蝶,甄嬛的想法往往能和他该说出的契合,而季昭的言语却让他清晰地看透了自己的空虚和无聊!让他恐惧——他要远离她,他再不该见她。 或许因为她的一针见血,或许因为发现自己的心动。 然而为什么,在听说她的弟弟被汝南王所恨,陷入险情的时刻,他装着漫不经心地对皇兄说:“皇兄要真的担心,臣弟跑一趟就是了。反正臣弟是个富贵闲人。” 然后他去了。去之前,他办好了皇兄吩咐他的事——想点子为甄嬛庆生。 他命人催开了一池荷花,但那荷花开时,他已经踏上了西去的路。 表露出才华被皇兄猜忌?——他不在乎。 不光是为了她弟弟,也是为了——他的志向。好男儿当为国出力,怎么安享富贵,消磨人生? 西南战事结束,他带回了她弟弟,推辞了所有封赏,“无功而返”。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多的交集了,他生出的那一点朦胧心思害人害己。 只是他舍不得掐灭啊,毕竟他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 那一日入宫给太后请安,恰好遇上慌慌张张的浣碧——是甄嬛身边的侍女。她哭着求他去帮忙,说皙华夫人正罚身怀有孕的甄嬛跪着,甄嬛快坚持不住了。 甄嬛。 印象中的她也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罢了,就走这一遭。那是皇兄的孩子,他怎能坐视不理。 他没想到,在门口便会看见她。她站在甄嬛身前,和高高在上的皙华夫人对峙。 他见过她很多面了,温柔的、伤感的、平静的、守礼的、执着的,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她。 傲骨铮铮。 她的月份更大,却为了甄嬛出头,不惜顶撞皙华夫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臣妾在胡言乱语什么,夫人心里自然清楚。臣妾是万不敢以下犯上的,但臣妾亦不敢眼见您一手遮天,残害皇嗣!” 她——不愧是能说出那番话的季昭! 帮着她救下了甄嬛,只是她忽然之间面色苍白,就要摔倒,他大惊之下抱住了她,一路抱着她送她回了漪澜殿。她真是——月份这样大了还不顾惜自己! 甄嬛小产,她生产。他告罪后便回避了,没人知道他多么揪心。 六月十一日,简贵嫔季昭诞下皇三女,是为永明帝姬周虞臻。简贵嫔晋为昭媛,仍保留封号。 虞臻。虞臻。多么好的名字。这是她的孩子。 虞臻的满月宴上,皇兄问他给小虞臻准备了什么礼物。 “臣弟已经想好了,等小虞臻长大一些,但凡臣弟会的,她尽可以捡着学。” 小虞臻是个很可爱的丫头……他当然不是为了找理由见她。 150 番外二 七月的时候,他和皇兄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太液湖泛舟。她和她的好姐妹安嫔也在太液湖泛舟,在见到人之前,远远就听到一把极为动听的歌声。 那大概是安嫔。 后一阕她接过去唱,虽然唱的比不上安嫔动听,但她自得其乐,听着也让人心情舒畅——当然他的舒畅心情在皇兄勒令他捂住耳朵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遇见后他随口夸了安嫔的好嗓子,激怒了她。他眼看着她利索地摘了片荷叶,舀水,递给皇兄,指使皇兄泼他,一气呵成。 直到他被泼了满身,他才反应过来——他被泼水了?! 可是心情为什么诡异的好?因为见到了她在他面前,从不曾展露出的轻松吗? ——断了这个念头。她和皇兄,很好。 那一夜,他满心寂寥,独立于回廊深处吹笛,却遇到寻声而来的甄嬛。她小产失宠,和他一样都是伤心人,于是他宽慰了她几句。 后来到了秋日,甄嬛终于振作起来了,打发浣碧来找他,想要蝴蝶。他尽心地去找了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能看着甄嬛振作,就好像自己也有了希望。 冬日,甄嬛跪于倚梅园祈福,蝴蝶翩飞。复宠。 他也渐渐减少了自己入宫的次数。然而他依然推拒了太后赐婚的意图。 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什么了。 其实甄嬛和季昭是有几分相似的。季昭外表温婉,完全就是最常见的大家闺秀,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内心。在她的闺秀气质下,是一种璀璨夺目的精神。而甄嬛……季昭身上的那种精神,她也得到了皮毛。只是表现在外。内里和寻常女子差不多。 后来甄氏一族落难,他于心不忍,求了情,被盛怒的皇兄赶出了京城。再回来的时候,甄嬛已经在甘露寺修行了。 这时候他对于甄嬛真正生出一丝钦佩来。鲜有女子这样风骨的。她能挥剑断情丝,实在是了不得。甘露寺再见,她的消瘦让他禁不住生出怜惜。 她似乎是对情爱心死了。才会抛下荣华富贵,一意孤行地来修行。他看着她,总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得父皇钟爱,却被逼着到安栖观了此残生。如今,安栖观边的甘露寺,多了一位修行的宫妃。甄嬛。 他去看母亲,若留心,总是能遇见甄嬛的。 开始只是简单的怜惜。母亲被送到安栖观修行,很少能看见自己,常常挂念。甄嬛还有个刚出生的女儿在宫中,心里必然挂念。于是他常常画了胧月的画像送去给甄嬛。也就这样,他们熟悉起来。 他照顾她,给她带燕窝,带炖好的冰糖雪梨,因为他料想母亲当初,也是这样的日子。母亲离宫的时候他才六岁,还没出宫建府,无法常常去看望母亲,她有什么不适自己也不知。如今甄嬛的百般艰难,母亲当初也是尝过的。所以他愿意好好照顾甄嬛,就好像弥补了当初一样。 长久的照顾间,总有迷惑的时刻。渐渐也生出感情来了。虽然她在逃避,他也在逃避。可是当母亲意外得知自己和甄嬛关系的时刻,母亲那样的欣喜,让他下定了决心。 甄嬛虽是皇兄的女人,可他们已经情断义绝。自己早年的荒谬早就该忘却,好好照顾她,和她过一生吧,她和那个为了逃避猜忌而伪装出来的“自在王爷”,其实是很相配的。再说,从那小像开始,也不能不说,他们的确是有缘的。 于是那一日,他与她携手写下合婚庚帖。 皇兄派他去查探军情,他和她约定,回来便带着她走。他已经弄到了假死药。 忘记早年那些模糊的念头,眼前的甄嬛,她是像曾经的自己的。实现她的梦想,为她编织一段甜美,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她也是皇兄的女人——打住。 因此对着甄嬛他是有些愧疚的。他喜欢她,很喜欢她,但算不上深爱。然而他也下定了决心,从此全心全意对待她,不再想其他女人,一生一世,只要她一人。 他在滇南出了意外。失手被赫赫细作所擒。一路颠沛流离,被抓回了赫赫。 几次差点就要死去的时刻,他总是想起季昭的舟中之言。 不能死。不能这样死。这样死了,他这一生又有什么用呢? 千辛万苦逃了出来。 一路上,他吃尽了苦头。原本奏折上的数字,化为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么惨烈的景象。那是人间地狱。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流离失所。在这样富有冲击力的画面前,他从前的生活简直像个笑话!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 他决定了。他不要自私地一走了之。回去以后他可以再和嬛儿商量。总会有办法的。纵然皇兄猜忌,身为亲王能做的事总比平头百姓能做得多。他安享了这么多年富贵,总该为天下做点什么。嬛儿会理解他的吧。 他匆匆赶回宫中,先去拜见了皇兄,然后要去拜见太后。从仪元殿出来,就看见了她。那样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牵着虞臻。 那是五月份。春和景明。她穿着橘色宫妃装,打扮的其实很寻常,可是那一刻,在经历了无数灰色的苦楚的他看来,实在是鲜艳。 皇兄让她陪着他去看太后,因为太后一向喜欢她。一路上他们平静地谈话,再正常不过的妃子与王爷的对话,快要到寿康宫的时刻,他终于忍不住。 “娘娘可好吗?” 她温文微笑道:“太后听闻王爷身死的讹传后,一直病着,这两日略有好转。” 他一顿,然后道:“我是问你。”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她淡淡道:“本宫有什么理由不好?” 是啊,是他犯傻了。 151 番外二 皇兄让他去甘露寺迎接莞贵嫔回宫。 嬛儿?她为何? 那一瞬间涌来的心痛,足以让他忘记了原先下定的决心。在河边,她冷着脸告诉他,她不过是在利用他,她从未爱过他。 他怎能信? 可是——他才走,她就怀上了皇兄的孩子啊。 他怎么问,她也不答。然后她回了宫。 嬛儿变了。回宫后的她彻底变了。她变得不择手段,陌生的让他心惊。他迷茫了。是她变了,还是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认清她?在一次见面中,他忍不住质问她。 可是嬛儿哭了。她哭着说出了一切。她告诉他,予涵是他的孩子,她那时候以为他死了,想要为他报仇,想要让予涵过上好日子,才使手段回了宫! 他大惊,她怎么这样大胆?这是死罪啊!可是她的眼泪终究让他心软了。罢了,是他对不住她。嬛儿,她只是个女子啊,为他做到了这一步,将自己置于险地,他必须要保护她。 何况她生了他的孩子——要是她想要安稳的生活,是可以打掉的,可是她没有! 所以他原谅了她的改变,生活对她够残酷的了,可是他真的觉得她越来越陌生了,尽管他极力回护着她和予涵。滴血认亲,是他想了法子哄玄汾去的。 她对季昭的恨意惊到了他。他不明白,女人间的恨其实可以不需要什么有力的理由。那就是最纯粹的恨,这是她回宫后,他们第二次吵架。 然而,当那人熊扑向她和予涵的时候,看着她奋不顾身地护着予涵,他还是护住了她。也因为这件事,皇兄起疑了。之后摩格索要她,他带兵追击,更让皇兄怀疑。 他苦笑。他要如何看着自己独子的母亲被送去塞外? 追回了嬛儿。那一夜,她抱着他,乞求着他的怜爱,可是他推开了她。 “嬛儿,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嬛儿走了。他的心空落落的。等待着的,是皇兄的雷霆之怒。 不过不论如何,他还是得到了个机会,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不是吗? 雁鸣关戍守两年。 回宫述职,他又遇到了甄嬛,带着予涵。他抱了抱那个孩子,以六叔的身份。看着孩子天真的笑靥,他笑了。幸好涵儿不知道。 大约是那时候的真情流露被皇兄看到了,皇兄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夜,嬛儿带着一壶酒来到了桐花台。一半有毒,一半无毒。 她告诉了他一切。 他淡淡地笑,喝下这杯酒,可保她母子无恙。 嬛儿哭了,拼命阻止他。可他知道,她不会真的阻止的。 真奇怪,他们都变了。 他仰脖饮尽了杯中酒。 嬛儿,我欠你的,用命来还清吧。 我不怨你的变化,真的。嬛儿。你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拼命谋划,全是我的错。 可是今世的债已经还清,来世,但愿不复相见。嬛儿,我是真的累。 我这一生,最好的时光,都在雁鸣关了。 真奇怪啊,为何到了最后的时刻,我想起的是另一张脸? ……如有来世,当早求娶季氏女。 152 番外三 玄清□□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阵眩晕,之前的事情浮上心头。他怎么还活着?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抬起手想揉揉额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变小了? 不,不仅仅是变小了。他手上的伤口和老茧都消失了! “阿晋。”他吃力地出声,下意识就想喊最信任的小厮,却又被自己的声音惊住了。 阿晋带着人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没事。”玄清勉强按捺住心中惊愕,看着年轻了不少的阿晋,故意笑道,“阿晋大了,该说媳妇了。” 果然阿晋红着脸分辨道:“阿晋才十五,哪里大了。王爷都还没说亲呢,怎么又扯到阿晋身上了?” 阿晋十五,那么自己应该是十六。 玄清被自己的猜想惊住了,极力稳住心神,道:“我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等阿晋千叮万嘱地出去了,玄清翻身下床,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没错!这是他的府邸!摆设也是前些年的样子!对着镜子,玄清犹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 —————— 见过了皇兄、太后,又去安栖观见了母妃。玄清这才找到一点真实感。 这一切是真的!他真的重生了! 他还记得,自己死前,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愿望。 “如有来世,当早求娶季氏女。” 乾元十年,季昭十三岁,玄清十六岁。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阿晋。”他微微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让——他们留意一下礼部尚书季行的长女。” “他们”指的是父皇留给他的暗卫。父皇一直担心他们母子性命不保,早在身前就命令自己的暗卫效忠于他。只不过,上一世皇兄登基日久,势力巩固,那些暗卫最终也救不了他。 阿晋先是一愣,然后大喜:“王爷,您有意中人了?” 从阿晋口中出来的“意中人”三个字,居然让玄清微微红了脸:“别乱想,快去。” 阿晋答应一声,兴冲冲地下去了。 —————— 季昭。十三岁。季行嫡长女。生于隆庆二十二年九月初八。父季行现任礼部尚书。母季白氏。家有一位嫡弟,一位庶弟,一位庶妹。七岁曾染大病,过后性情大改,不愿近人,两年后方好转。性温文知礼。善属文。善筝。善笛。善谱曲。可为良配。 玄清看到最后明显是阿晋填上去的“可为良配”,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前一直压在心底的抑郁总算散去了。还好!她在!她还在! 然而他实在相见她,他迫切需要亲眼确认那是他惦记的人。他实在怕。 季家小姐素日呆在深闺,寻常不出门。他也只能苦苦等着。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三月的第一个巳日,女儿家都会出来踏青。 正值仲春,潮白河边尽是踏青的男女。也有拿着香花打哑谜的,也有放风筝取乐的,也有三三两两在一处玩笑的。玄清一路行来,满眼春光烂漫。待瞥见那一角嫩黄色衣衫,他急忙勒马,翻身而下。他眉目清朗,气质不俗,一路得到无数少女偷偷看来的目光。 那少女也笑吟吟地转头来看。她一袭嫩黄襦裙,腰间水绿色宫绦悬着一块洁白玉佩,手中拿着一朵粉蔷薇。她的笑容纯净而美丽。 玄清竟为那笑容怔了一怔。 人云皇贵妃季氏,温柔貌美,得乾元帝钟爱。然而这样的笑容,他未曾见过。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忘记了原本想好的话。 ——他要怎么认识她? 少女冲他笑了笑,便沿着河边走远了。 玄清略一犹豫,还是追了上去。 若不是抱着先和她熟悉起来的心,他早就进宫去求太后指婚了。 “你做什么跟着我?”他还没上前,少女已经转过身来,脆生生问道。 玄清拱手为礼:“在下……阮清,觉得姑娘很是面善,想和姑娘认识。”阮是母亲使用的姓氏。 季昭吃惊地睁大了眼,这就是传说中的登徒子?这讪搭的好没水准啊。但看他气度不凡,说话也是温文有礼,不免就有些迟疑,担心是自己误会了。贝齿咬着下唇,愈发显得那唇饱满水嫩。 还好金盏在身边,上前一步就斥责道:“这是哪里来的人!嘴里都胡沁些什么呢。小姐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快快走开,不然我可要叫人了,季家的家丁离得可不远。” 玄清一笑,深深施礼:“原来是季姑娘。在下冒犯了。” “我看你不面善。”季昭忽然之间开口,“所以我们恐怕没有必要认识。” 她声音清脆,这几句话说出来又带着点儿气,更显得可爱。 “季姑娘莫要误会,”玄清急忙止住她的步子,“阮某无意冒犯姑娘。” 她极轻快地吐出四个字:“不知所谓。”之后可能是觉得这句话不是一位教养良好的小姐应该说的,又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抬眼看见不远处就有几个家丁,心中安定了,眼波中忽然流露出几分顽皮,“阮公子是看着漂亮姑娘都面善吗?” 玄清听她自认为“漂亮姑娘”,心中一乐,学着她的语气,也是极轻快地吐出几个字:“姑娘好生……自信。” 季昭顿时羞红了脸,她本来是要排遣对方的,谁知道被他抓住了痛脚。她丝毫不怀疑,面前这位阮公子如果也是穿越的,一定会对她说一个词——“自恋”! “事实而已。”她略略矜持地扬一扬头,“我要非说自己貌如无盐才矫情吧。” 玄清笑着轻轻击掌三次,表示赞同,又道:“阮某并非那样的轻薄之人。姑娘信与不信,这是阮某头一次和一位姑娘主动搭话。” 上辈子他和甄嬛主动搭话的时候,对方已经不是姑娘了。 季昭“嗤”地一笑,挑一挑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至少姑娘可以放心。”玄清无奈道,“阮某不是轻薄之人。” 季昭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这位阮公子皮相不错,身上衣料也是上佳。若他愿意,恐怕不会缺漂亮女子。看他举止,并不似那些满身桃花债的风流之人,应该不是来调戏她的? 难道是话本中的“一见钟情”这种戏码?季昭忍不住缩了缩肩,开什么玩笑啊,虽然这辈子娱乐方式没有几种,逼得她降低看文要求去看那些话本,可她从来不认为那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几年前,她就认了命。自己是绝对没有希望回现代的。因此她只能尽力扮演好一位古代闺秀,免得惊世骇俗被众人唾弃,也绝不胡言乱语——火刑在这里可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期待过“爱情”这种东西。 身为礼部尚书、文坛领袖的嫡长女,必然要嫁入天家。这是父母早早就教诲了的。当今天子长她十岁,好歹不是个老头,她也认了。何况,她发现这是《后宫甄嬛传》的小说世界,凭借着已知剧情,她也能有几分依靠。她没有大的雄心壮志,但她也想活下去,如果能活得好,那自然更好。 光一个礼部尚书的名头,不足以非要她入宫。可她背后,还有人脉广阔、根基深厚的季氏一族。这才是她必须嫁入天家的根由。皇帝不会放心季氏,除非通过纳季氏女,将季氏与他绑在一起。 至于这嫁入天家为何就直接等同了进宫——很简单,这是《后宫甄嬛传》的世界。为了季氏,就算不为天子妾,也至少要嫁给亲王,才能让皇帝放心。可是岐山王、汝南王早已成婚,清河王倒是和她年岁相当,只是她记得清楚,这位王爷可是一心要得到一位心爱之人,所以空置了王妃之位多年,到了甄嬛回宫后,才不得不纳妾。所以清河王也没戏。平阳王比她小了好几岁,更不可能,京中又不缺出身尊贵的好女子,平阳王干嘛要大了好几岁的她?所以,她只能入宫。 其实她不讨厌阮公子。那位阮公子,看他言谈举止,也是出身不错的。若非自己的命运已经决定,或许她会试着和他认识。看他衣衫,身世绝不会比自己差,如果能在攀谈中真生出几分感情,以后也会过得好。 可惜,她的一切早已被决定了。 153 番外三 “季姑娘?”玄清关切的声音将季昭拉回了现实。她略一踌躇,觉得得罪人实在没有必要,可也该表清态度,于是淡淡道:“若季氏当真貌若无盐,想必公子也不会有此一问吧。公子之前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人品性情,贸然上前,除了我的皮囊,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急切道:“心慈则貌美。相由心生,我看得出,姑娘有副好心肠。” “心肠好的姑娘多了去了。”她寡淡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情,季氏先走一步。”说着行一礼就要离去。玄清急忙拦住,脱口而出:“可那不一样,她们都不是你。你和她们不一样。”这是他的真心话,然而这时候说出来实在不妥当。他暗暗后悔。 果然季昭即刻沉了脸,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金盏已经闪身在她之前护住她,冷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不愿意和你搭话,请你回去吧。” 玄清虽想和她说清楚,然而清楚这时候再纠缠,只会让季昭心生厌恶,于是退后一步,行一礼道:“是阮某唐突了,姑娘走好。”都在京中,总还有机会的。 季昭冷淡地点了头,在一脸警惕的金盏的保护下快步离去。 —————— 六月,季昭随母亲去灵光寺上香。 跪在佛前,诚心祈愿。 其实季昭以为,拜佛的目的与其说是想要求助神佛,还不如说是帮助自己认清最为迫切的心愿。虽然穿越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但她依然不相信面前的佛祖能帮到她什么。 她其实不是无神论者。她相信有神,但她同时认为那神只是注视着一切,绝不会怜悯凡人。一切只能靠自己。是人根据自己的形象造出了神,而不是神来造人。所以她以为的神,并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可能是头顶的星空,可能是身边的小草,也可能就在心里。 她闭着眼睛,沉心静气,凝神冥想。 “季昭一愿合家平安喜乐,二愿一生平安,三愿不忘本心。” 忘记最初的自己,是她最为恐惧的。她生怕被周围的人彻底同化,生怕被那个黑暗的后宫染黑,所以她才立下如此誓愿。 静静想了一刻,季昭没有接着随母亲拜其它佛像,而是在寺中漫步。再参拜多少佛像,对她来说,意义也不大了。 回廊上攀满了紫藤,一垂一垂挂着。蝶形花冠为青紫色,而花则为紫色或深紫色,十分美丽。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紫藤,有零星的光落在季昭身上。季昭手里拈着一朵茉莉,捧着《碧鸡漫志》,随意地读着。这本书她已经很熟了。 “你似乎格外喜欢拈着花?”男子温雅的声音入耳,季昭唬了一跳,抬头却是玄清,正从回廊另一侧漫步而来,“上次见你,也是拈着一朵蔷薇。怎么不簪上?” 季昭吃了一惊,面上还是保持着不露齿的微笑,裣衽一礼:“阮公子。” 玄清微微一笑:“季姑娘还记得在下。” 季昭淡淡地笑:“阮公子令人印象深刻。”暗暗吃惊他居然还记得自己上次手中的花,温文道,“簪花是簪给别人看的,可我拿花却是拿给自己看的。” 玄清轻笑道:“只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季昭亦微笑以对:“草木有心,难道我无意?为人处世自然不能事事周全,我为何要逆自己的意,去顺草木的心呢?” 玄清笑叹道:“姑娘才思出众,阮某佩服。”又道,“前头琼花不错,阮某可否邀姑娘移步一赏?” 季昭暗暗思量,这位阮公子显见得还惦记她,总该把话说个清楚。他为人看着不坏。再说灵光寺洒扫仆役到处可见,难道还能眼看着季家嫡女被人轻薄么?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琼花原是四五月的花,只是灵光寺建在山上,稍稍冷些。所以到了六月,也还有一半琼花未落。放眼望去,满目洁白,令人心旷神怡。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玄清轻声吟诵道。 季昭莞尔而笑:“张问的《琼花赋》。”又笑着摇头,“张问只拿琼花和各种花相比,却没摹写其情状。拿来赞咏还可,真的用它形容琼花,可没人能弄明白琼花的样子。我倒更喜欢郑觉斋的‘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 玄清看着她笑了,也不答话,便踮起脚尖摘了一捧琼花花球,递与季昭。 季昭正要推辞,玄清笑道:“这花球上莫非有我的名字么?姑娘这样避如蛇蝎。” 季昭犹豫着去看那花球,那花球大如盘,白如玉。八朵五瓣花围成一周,宛如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片片花瓣像雪一样洁净素雅,中间簇拥着一团珍珠似的小花蕾,洁白芬芳,实在是喜人。又觉得玄清说的也有道理。她骨子里是现代人,对男女大防并不真心敬服,谨守礼节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听玄清说的有道理,于是不再犹豫,伸手便接过了那捧琼花花球。 他顺手从她手中取走那一朵茉莉,轻声念道:“应寄琼花一朵、慰相思。” 他此语一出,季昭顿时羞红了脸,手中的花球也成了烫手山芋,扬手就要丢掉。玄清急忙阻止道:“这花可没错。”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有错人的名字也不在那上头。” 季昭被他气乐了:“你还知道自己有错?”沉了脸,“阮公子当季氏是什么人?怎么能出此轻薄之语?” 玄清忙道:“阮某不以为自己有错,但知道姑娘会生气。”见季昭要反驳,急急道,“在下所言都是出于真心。刚才阮某的确冒犯了,还请姑娘恕罪。只是阮某心悦姑娘久矣。” 154 番外三 季昭脑子里“轰”的一声,就要炸开了,脸涨得通红。她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玄清。这人看起来不像个脑子有问题的,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前生今世,这还是她第一次遭遇疑似“表白”。饶是季昭从来沉静,这下也是慌得手足无措,口中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说些什么啊,我都听不懂……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吧……哎呀!我干什么要和你讲话!”她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很无礼了,自己本来就不该搭理,于是轻轻“哼”了一声,有点幼稚地跺了跺脚,抬脚就往回走,边走边说,“季氏从未见过公子,也不想和公子认识。还请公子自重。” 她说着话,慌忙就要走。心里有点儿慌,有点儿甜。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如果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的话——被男子爱慕,而且他模样清俊,谈吐温文,下意识就能让人生出几分好感来。可是她并没有和对方发展什么感情的意图,多说也是无益。 “阮某是认真的。”他并没伸手拦住她,只是在旁急切地解释着,“若姑娘应允,阮某可即刻上门提亲。” “阮公子。”季昭立住了,声音冰冷,“您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想、和、你、认、识。” 看到对方面上滑过的一丝落寞,季昭的心微微颤了一下,然而面上依然是冷淡,口气却下意识稍稍温和了些:“我不知公子何出此言,姑且当公子是认真的吧,只是我并没有这个意愿,还请公子不要纠缠。” “季姑娘,”他急急地叫了一声,却不知作何解释,只是拱手为礼道,“的确是在下唐突,只是姑娘不必急着拒绝。毕竟男未婚女未嫁……阮某会为姑娘清誉考虑,但请姑娘不要即刻拒绝。” 他的语气是十分真诚的,然而季昭早已决定了的人生中,不需要意外。她淡淡一笑:“再过两年我便要去参加选秀,家里早有安排。公子,莫非你以为自己足够让我背叛家族么?” 玄清微觉尴尬,然而还是执拗道:“若姑娘点头,阮某可去求皇上赐婚。” 季昭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直接求皇上赐婚?这样大的面子,父亲也是没有的。然而京中的阮氏一族——似乎是先皇让舒太妃认下的母家——也不至于有这个面子吧?还是眼前这人隐瞒了真实姓名?阮氏当真有这么一个阮清么? 季昭浅浅一笑:“公子这话好没意思,难道公子就认定了我会答允么?”又道,“季氏感念公子的心意。但请公子见谅,季氏不愿与外男有所纠葛。” 玄清微露失望之色:“姑娘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么?” 季昭淡淡觑他一眼,平静道:“报上你的真名,我再看看值不值得考虑。” 古代的婚姻,都是门当户对的。她不至于傻到期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再说,这句被甄嬛吟诵多次的诗,可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诀别诗啊。 这位阮公子,除了行外唐突些,其它的倒也不讨厌。只是隐瞒身世这一桩,若非是招摇撞骗,那就是太过煊赫。若是后者,出于自保,她至少不能狠狠得罪对方。 玄清惊异于她的敏锐,犹豫了下还是道:“我无意欺瞒姑娘……只是我在外一般都用母姓的。在下周玄清。先帝第六子。当今清河王。” 他倒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担心她不清楚“周玄清”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毕竟季昭看着不像是喜欢打听京中轶事的。然而他不知道“周玄清”——或者说“清河王”三个字在季昭心里引起了怎样的暴动。 在确定了自己没有幻听之后,季昭深吸一口气:“你可以走了。” 玄清:“……”发生什么事了? 季昭:“我想静静。”这世界太玄幻了! …… 最终清河王还是在再次表示了自己是真心的后,将空间留给了季昭与“静静”。 在清河王离去后,季昭一直保持完美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心中已经陷入了疯狂吐槽模式。 艾玛这怎么回事啊!这不是《甄嬛传》中的深情男配,甄嬛的外挂金手指忠犬清河王吗?为什么会跑到她面前深情款款地表白啊?清河王这货不是为了等到一个心上人,多年不娶,最后便宜了甄嬛吗?他不是到了小像事件后才被迫娶了浣碧和尤静娴吗?这——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剧情为什么不对了啊? ——等等,有蹊跷! 或许是这样的剧本?清河王本来有过一个未婚妻,然后这个未婚妻很倒霉的英年早逝了,所以甄嬛传开场——乾元十二年的时候,清河王就是单身了!而那个毫无存在感的未婚妻……就是她?或许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明明没有搅乱剧情,还会跑来一只清河王。因为剧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甄嬛传》没有提到而已! 等等,她不想当炮灰啊。现在是乾元十年,到开篇乾元十二年的时候清河王已经是单身,那就是说,如果她答应求婚,只能活两年了?不干,不干,珍爱生命,远离清河王。季昭姑娘立刻定下了行动方针。 ……咳咳,季姑娘,你是不是忽略了清河王那真挚的眼神?原著可没提过他有个白月光初恋啊!如果真的有的话,在他和甄嬛长篇累牍的对话中怎么会一字不提! 然而季姑娘就是华丽丽地忽视了这一切,在她心中,生命安全最重要! ……那一点点心动和羞涩都是可以忽视的。毕竟,原著中“世间最好的男儿”,经过季姑娘亲眼验证,似乎也不差,被这样一个男人爱慕,春心萌动一下很正常啊。不过,安!全!最!重!要!珍爱生命,远离清河王。 于是,苦哈哈的清河王在一开始,就被季姑娘打上了“危险人物”的标签。追妻之路注定坎坷啊。 路漫漫其修远兮,某王请继续努力。 155 番外三 清河王最终没能从“静静”那里得到帮助。相反,季姑娘在和“静静”商量后,得出了“珍爱生命,远离清河王”的方针,连见都没见他一面,便直接从灵光寺回去了。 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季昭没有再出门,自然也不会遇到那位清河王。每日里只是抚筝读书,只是偶然间,回想起那两次相遇。 毕竟是第一次遭遇表白,而且对方条件不错。如果那不是甄嬛的命中天子,她也会好好考虑的。只是,她可不希望未来丈夫为了别的女人而死,她心没那么宽。所以清河王,注定只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了。 七夕是未婚少女的节日。只有在上巳、七夕和元宵三个节日,古代少女可以身着盛装,大大方方出门与姐妹们聚会、玩乐。季昭虽然有些担心再次遇到玄清,生出些什么,然而也不愿意放弃这一年中只有三次的游玩机会。毕竟京城这么大呢。 于是禀报了父母,梳妆后便和金盏一道出了门。妹妹季欢还小,须要婆子带着。她却不愿意受这个束缚,于是先行一步。 市街上有不少新巧物事儿出售的。最为常见的就是七夕巧果了。巧果的做法很简单,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块,入油炸至金黄即成。当然也有些手巧的女子,将巧果捏成和七夕有关的意象的,更是好看。也有出售莲蓬、红菱、白藕的,连带露的荷花也有人出售。 季昭让金盏买了些儿巧果,惊喜地发现这巧果是用荷叶包着的,爱不释手地拿着玩儿。又让金盏买了支白荷抱在怀里,心情十分好,脸上也是笑着的。以至于看到那人向她走来的时候,她依然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笑容。 警报!警报!前方高能预警! 季昭猛然回过神来,再要转身离去太过无礼,于是轻轻一福:“周公子。” 玄清一身天青色长袍,冲她微微一笑:“季姑娘。许久不见了。” 季昭淡淡一笑:“公子怎会在此。” 他摊开手,手心中躺着一只雪白的小兔面塑,看着十分可爱。 “季府出来便是这条街,我猜或许能碰见姑娘。”他微微一笑,“果然遇见了——母亲一直在为先君修行,我想找些新巧物件儿讨她欢心,姑娘看这小兔如何?” 季昭忍不住先笑了:“必然香甜可口。”又正色道,“我以为上次,已经和公子把话说清了的。” 玄清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含笑:“这样好的日子,姑娘何必说这些话?难道在下都不能与姑娘说话了吗?” 金盏并不知道玄清的身份,但看自家小姐改口称他“周公子”,言谈间也注意了客气,想必这人身份不凡,于是一直忍着不出言,此刻看小姐为难,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要仗势欺人吗?小姐摆明了不愿与你说话。” 玄清含笑看向季昭:“河边放花灯,一起去看看?” 季昭微微蹙眉,电光火石间已经拿定了主意,微笑以对:“好。” 金盏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沉默地跟在季昭身后。 对方毕竟是清河王,不好太得罪。况且,若是他性子上来,直接进宫求皇帝赐婚,她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如徐徐图之,和他好声好气把话说清楚了。看个花灯而已,河边那么多人呢。 河边也有现成的花灯出售的,也有人指导贪玩的姑娘们亲手做花灯去放的。龙头凤尾灯、莲花灯、月圆灯、智慧灯、平安灯、延寿灯、情侣灯等等,数不胜数。 季昭挑了一盏平安灯,回头看玄清手中的也是平安灯,不由淡淡一笑。平安多好。 看着那两盏平安灯顺着水波而去,逐渐融入无数光点,再也辨认不出来,季昭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忽而听到玄清的声音,恳切而温和:“季姑娘可是厌恶在下?” 季昭一愣,微微摇了摇头:“不曾。” 说到底,和他牵绊会危及生命,到底是自己的揣测。为了生命安全,以防万一,离他远一些,当然是有理的。只是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揣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对于玄清的失落也有一丝愧疚。毕竟他真的不讨人厌。甚至有些讨人喜欢。 “那姑娘为何……不愿搭理在下。”他声音有些艰涩。 季昭暗骂自己一声矫情,淡淡道:“我不愿节外生枝。”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道:“姑娘未曾试过,怎知下了定论?清虽不才,也足以维系季氏一族和皇室的关系了。” 他有心,自然会去了解她的一切。 季昭被他的话触动了,然而只是一刻,苦笑一声道:“因为我对自己没有自信。” 玄清露出疑惑的表情,季昭接着慢慢说道:“我不相信自己能够把握住名动京城的‘自在王爷’。”我不相信自己能够脱出剧情的桎梏,若是被一时温情所迷,义无反顾,来日他再与甄嬛相知相许,自己又情何以堪?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他微微皱眉。把握不住王爷,难道就能把握住帝王么?他很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季姑娘,我当真是认真的。” 季昭低头,依依道:“季氏只是一普通女子,让王爷失望了。王爷觉得这不是我会说的话,可不过三面之缘,王爷又能了解我多少呢?” “那你又了解我多少?为何就对我这样没有信心?”玄清直视着她的眸子,“清允诺,一世只得姑娘一人,足矣。” 这样的话说出来,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季昭的心微微动了,她在犹豫。剧情或许是可以改变的?至少从剧情看来,清河王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只是她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让清河王一见钟情? 几番犹豫,拒绝的话还是要出口,玄清慌忙止住,道:“先别说。”略顿一顿,道,“姑娘等我一会儿。”裣衽一礼,便匆匆而去。 待他走了,季昭狠狠喘出几口气,这种胸口小鹿乱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金盏已经惊得面无人色:“小姐,您,您叫他王爷……” 季昭抚了抚胸口,淡淡道:“他是当今清河王。” “啊!”金盏小小惊呼一声,又赶紧掩口,几度犹豫还是问道,“小姐,既然这是清河王……您为什么不答应呢?”家里的考虑,作为贴身侍婢的金盏也是知道的。 季昭沉默不语。她发现她说服不了周围任何一个人,因为她拿不出理由来。但是她同样说服不了自己。做王爷的正妃,比起做天子不知道能不能得宠的妾室自然稳妥得多。 或许嫁给他真的是个好主意?就算他最后和甄嬛在一起了——至少府里也就后期会多出两个女人。不比在宫里,女人一堆,步步惊心。原著清河王虽然死了,但名义上是“暴毙”,身为家属不会被怎么样。 ……这样考虑让她觉得自己有点碧池啊。是不是太过分了,季昭开始反省自己。毕竟对方现在连未来的出轨对象都没见过,而且看上去对她也算真心。这样冷冰冰的算计,让她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抬头,玄清已在面前,怀中抱着一只花瓜。 七夕乞巧的花果市面上也是有出售的。或将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图案,称为“花瓜”。玄清手上抱着的是一只木瓜,上面雕着的是蔷薇花。 投我以木瓜。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先收下吧。”他轻轻地说道,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她腰间洁白的玉佩。 大周民风虽比不上前朝开放,然而青年男女互赠瓜果一类上古遗传的习俗却还是有的。玄清这样做,并不算无礼。 她的心忽然之间就软了,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那花瓜。 男子赠木瓜,女子回以玉佩。于是情定。她何时愿意回应,何时赠出玉佩便是。 “……元宵节见。”他的声音带着欣喜与期待,还有一丝忐忑,“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木瓜你先留着。” 她脸红了,点一点头。 156 番外三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乾元十一年的元宵节。 在季昭的严令下,金盏并没有说出她和清河王的事。尽管她眉梢眼角都写满了“说出来又怎么了”。 是啊,说出来又怎么样呢?季昭幽幽一叹,若是知道有这等好事,父母那会不乐意呢?到时候自己又拿什么理由推拒呢?毕竟无论是为了家族考虑,还是出于父母疼女儿的心肠,做皇帝兄弟的正妻,总好过进宫当个未必能得宠的小妾。说到底,是她拘泥于剧情。是她害怕。 不要逃避了,季昭。谁说剧情不能改变?有了先知的你入宫,难道不会改剧情吗?那么你为什么就认定了清河王的姻缘不能扭转?还是你没有自信比过甄嬛? 与其入宫侍奉一个不知性情的皇帝,不如答允玄清,至少,自己对他还是有些喜欢的。 季昭坐在铜镜前,抚摸着脸颊犹豫着。 也许是存了小小的攀比的心吧,一向深居简出的她,在这几个月里参加了好几次女儿间的聚会,也见到了甄嬛。她在心里暗暗比较,论容颜,自己不会输给甄嬛。可是才情上……未可知。她对于自己音律上的造诣还是自信的。只是诗书,她虽然会作诗,但得到父亲好评的也只有几首。又不是入宫争宠,她也不愿意剽窃后人诗作。这一项上比不比得过甄嬛呢? 赶紧摇头,甩掉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她为什么要和甄嬛比?甄嬛如何关她什么事啊。 有些羞恼地起了身,不去看镜中倒映出的少女那飞红的双颊,季昭换了身妃色深衣,略施粉黛,犹豫了下还是系上那块洁白的玉佩。瞪了偷笑的金盏一眼,扶着她的手出了门。 元宵节是女孩子最喜欢的节日,只有在这一日,不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可夜游赏灯。十里长街上,人人都穿着最漂亮的衣裳,欣赏长街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花灯。也有猜灯谜玩儿的,也有买元宵吃的,也有看杂耍的。舞龙、舞狮、踩高跷、杂剧、戏百虫、耍刀剑,各路艺人都纷纷拿出看家本事来,只为了博得众人的叫好。 满目风光,果然是欧阳修说得好,“花市灯如昼”。只是一想起后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季昭又微微有些脸红。撇开所有念头,能不能见到那人只看运气了——或者看他是否有心,自己只管玩好就罢了。 吃了碗热腾腾的元宵,季昭有些不乐意地袖了袖手,天也真冷。不过大街上热热闹闹的,一片儿都是红的,叫人心里也热闹又暖和。她正在出神,忽而一个含着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姑娘。”她腾地站起来,又为自己的反应有些局促,讷讷道:“周公子。” 玄清一身鸦色锦袍,手中提着盏八方宫灯,笑吟吟望着她,唤道:“姑娘让我好找。”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季昭又觉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了,咬一咬下唇,露出个羞涩甜美的笑容:“那现在要做什么?”说完又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明明准备回一句客气而不失礼的“季氏不值公子如此厚爱,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怎么一出口却这样亲昵? 玄清微微地笑了,温和道:“我们去看花灯吧。”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好”。季昭羞红了脸低头,原来再怎样理智地权衡,在他真正开口相邀时,都会粉碎。 金盏不知何时已经溜走,只留下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玄清谈吐极是清雅,温和地和她说着市面上的趣事儿,还有元宵节的传说。明明是早就熟知的内容,可从他口中说出似乎就有了别样的魅力,她被他的讲述牵动了心绪,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小小惊呼一声,然后露出羞怯的笑容。她觉得似乎就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去想剧情中的未来,不去担忧莫测的命运,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指已经握住了腰间那块洁白的玉佩,紧紧握着,不知是要扯下来交给他,还是握紧了免得失态。 前面的他已经停了下来,转过身,温和地看向她。 “季姑娘,上次我和你提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么?” 她一时大窘,面都烧红了,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来,眼波流转间,忽而看见前面一盏高挂着的花灯下悬着的灯谜,于是有了主意,盈盈一笑:“你去猜那灯谜,猜出来,我就答应。”说完心中已是清醒过来——自己是愿意的!若不愿意,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万一他猜中,不是给自己难堪么?她是愿意的。她也喜欢他呀。 一时又是开心甜蜜,又是担心他猜不中。偷眼去看他的脸色,却发现玄清温润的面容上蒙上了一层她看不懂的东西,直直看着那灯谜,她心下一慌,急忙也去看。不会很难吧? 那红纸上只有九个黑字,是“织女当家,打一花卉名”。她一看便猜了出来,疑惑地看向玄清。才高八斗的清河王莫非被小小的灯谜困住了?却见他缓缓道:“朝顔。” 季昭一愣,喜得眉开眼笑。灯谜的主人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翁,闻言笑道:“后生也是,直说‘牵牛’不就得了,非要扯个别名出来。不算数喽,织女当家——牵牛!” 玄清下意识就看向季昭,对方已经跳脚:“怎么不算数,牵牛不就是……朝顔么?”在玄清欣喜而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季昭的脸越来越烫,声音也越来越小。 老翁看这少男少女相处大感有趣,摸着白胡子呵呵一笑,大方地说道:“好啦,看在小姑娘的份儿上,算你猜对了。这盏花灯归你们了。” 那是盏很漂亮的花灯,显见是民间高人的手艺。无一处不精雕细刻,映着火光看,当真鲜艳夺目。季昭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玄清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将手中的宫灯递给那老翁:“到底不能算全对,便用这宫灯换花灯吧。”见老翁要推辞,笑道,“提着一盏灯赏玩就够了,再多也是累赘。能用玩腻的换一盏新的来,对我们也是好事。” 于是老翁不再推辞,笑呵呵地摘下那花灯递给玄清,又将宫灯挂上:“你的灯也很漂亮嘛!” 玄清笑一笑,将那花灯递与季昭,火光闪烁、明暗交替间,她的容颜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他一时看住了。那少女笑盈盈地接过花灯,又嗔又喜地觑他一眼,一块洁白的玉佩被掷到他怀中。 他急忙接了,喜悦的笑在唇边不断扩散,张口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少女抿唇一笑,拿了花灯就跑。满城灯火,更将这一幕映衬得宛如画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157 番外三 乾元十一年的上巳节。潮白河边。 一袭月白曲裾的少女,手中执着鲜嫩水灵的柳枝儿,漫不经心地绕着手指。她唇边含笑,显然在听身边的男子说话。偶尔目光相撞,各自都能清晰看到彼此的情意。 “小昭,”他含笑开口,“你到底打算让我等多久,嗯?上个月母后又想给我指婚,我好容易推了。” 季昭低头一笑:“急什么,我还小,总得等我及笄吧。” “小昭。”玄清的声音带上了三分无奈,“你明知道的,从赐婚到真正成婚也有一年,那时候你也差不多及笄了。” 季昭有些心虚地给了他个甜甜的笑容。总不能说,自己觉得剧情开始后再结婚,对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保障吧。再说,太早那什么对身体不好。 “你有什么好急的……”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元宵之后,她便让金盏和父母提起了此事。二老当然是又惊又喜,当然不会阻止她和清河王的往来,甚至隐隐有些支持。她知道观念保守的父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希望她嫁人后能过得好。季氏嫡长女的身份,当清河王妃略略欠缺了些,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如果要地位稳固,自然还需要清河王的看重。 又想起一事,季昭挑眉一笑:“说起来,太后看上的是沛国公家的小姐吧?是不是叫做尤静娴啊。”尤静娴思慕清河王,已经是京城中人人皆知之事。她这话也是在提醒玄清,自己可不希望传出成婚的消息后,这位小姐病倒,然后被塞进府来。 玄清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在吃醋?” 季昭轻轻用那柳枝儿抽了他一下:“别打岔,问你呢。” 玄清一下子认真起来,快走几步站到她面前,很专注地看着她说道: “对我有点信心,小昭。”他说,“我说过,我只要你。” 季昭微微脸红,忽而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也极为认真地说:“我也只要你。” 她态度很认真,并不是在说笑。 夫妻双方的忠贞,是现代婚姻的基础。而在古代,妻子的忠贞被视作理所应当。她却郑重的向他承诺了这一点。因为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间,他让她相信,他们真的可以平等地相爱。 她仰着脸,望着他微笑,心中其实十分紧张。如果他露出异色……她再也不会做这种痴心妄想。可如果他……暗暗嘲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念头?在古代,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不可奢求的梦,她居然还奢望着平等的相爱? 然而玄清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地捏了一下,然后说:“定不负卿。” 眼泪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涌出,看着慌忙掏手帕的他,她笑的灿烂无比。 ——————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 甄嬛站在紫奥城的院落中,心中踌躇满志。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甄嬛了,确切地说,她重生了。前世,她死在了太子即位后的第三年,没想到老天眷顾,让她重生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要开始选秀了。她当然拒绝了温实初,开什么玩笑,这样畏畏缩缩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本宫。可是她不想入宫!皇帝是那么冷酷无情,居然敢拿她当替身!她要嫁给清,现在清还没成婚,自己也没嫁人,真真是好极了。 可是转念一想,甄嬛又改变了主意。毫无疑问,清一定会爱上自己的,到时候自己当了清河王妃,必然要跟着清入宫请安。到时候难免遇到皇帝,万一皇帝又对她起了心思,绝对会夺人妻子。到时候她和清都会很痛苦的。对!不如自己入宫,通过先知成为太后,然后再和清在一起。反正清爱的是她高贵的心灵,不会在意这些的! 看着走来和自己打招呼的沈眉庄,甄嬛的眼睛暗了暗。眉姐姐,真是好久没见了。虽然上一世,在沈眉庄临死前两人重归于好,可是因为和沈眉庄临死前的对话,她被皇帝厌弃了好久!所以现在看着沈眉庄,还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不过想到沈眉庄入宫后可以与自己相互扶持,毕竟现在两人还友好着,甄嬛又打起精神和她说话。 忽然“哐当”一声,是茶杯翻地的声音,甄嬛皱着眉头循声望去,却看见安陵容颤抖着向另一个满头珠翠的秀女道歉。 安陵容啊……甄嬛眯起了眼。未来的宓妃娘娘,季昭的盟友之一。也是安陵容破坏了她的计划,将她打入深渊!看到她现在这幅模样,甄嬛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安陵容也算是有本事的,要不要收服她?正想着要上前帮忙,已经看到一位水绿色襦裙少女上前,温文而不和软地劝解。甄嬛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眼中迸射出恨意来,季昭! 上辈子她最大的敌人,最终的胜利者,季昭! 甄嬛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即将迈出的脚步,阴毒地笑了,季昭,好,来吧!这一次,让我看看有了先知的我,会把你逼到哪一步!给本宫等着吧! 那边季昭已经化解了这一场冲突,正和安陵容言笑晏晏。她并没有注意到甄嬛冷冷的目光,见到小内监来唤她,对着陵容歉意一笑,跟着小内监离去。 —————— 云意殿。 “礼部尚书季行之女季昭,年十五。”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有些倦怠了的皇帝打起精神来,带一些好奇地看向那出列的女子。 六弟一直坚持要找到心爱之人才肯成婚,推辞好几次太后的指婚。而这个季昭,就是六弟的心上人了。 太后和皇后对她的评价都不错,六弟进宫提了此事后,太后便将这位季家小姐召入宫住了几日,和皇后一起相看。而自己因为避讳弟媳却没有见过。 原先太后为清河王择定的正妃人选是沛国公家的小姐尤静娴。尤静娴身份倒是够了,只是沛国公传到如今,早就是空壳子了,母后为他考虑,才要为玄清定这门亲事。只是玄清自己看中的季昭,身份要做王妃稍嫌不够。但是季家是真正有实权的,这又不得不让他警惕。 幸好太后和皇后相看过季家小姐后,都认为这位小姐美貌、温柔、富有才情,玄清应当是真的爱慕于她,而非其它。皇帝也略略放心,却对季家小姐更加好奇了。 皇后在旁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请她起来吧。” 皇帝才撇开思绪,道:“起吧。” 158 番外三 那水绿襦裙的少女轻轻一福,垂首站好。 从皇帝的角度俯视,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身段和光洁的额头。不过仅凭这一点,阅人无数的皇帝也清楚这是位美人。于是微笑着问道:“读什么书?” 一般开口都是问识不识字,只是六弟看上的姑娘,不可能不识字吧。皇帝便直接问了。 少女沉静开口,她的音色十分美好。 “臣女愚钝。喜读《碣石调幽兰》、《律吕成书》、《碧鸡漫志》一流。” 都是讲作曲的书,看来是和六弟说得上话的。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想起太后和他称赞过这季氏的音律造诣。 “皇上,臣妾看这姑娘模样性情都不错,不如许配给六弟吧?”皇后笑容满面地转过来。季氏容颜颇为美丽,又有家世,若她入宫定然是个大敌。能将她许配给旁人,皇后自然乐意。 皇帝也笑道:“朕本有此意。”于是吩咐道,“传旨,季家长女赐婚清河王。” 听到皇帝这一句话,季昭跪下谢恩。心中一直以来的忐忑终于落地。现在,她的命运已经走向了和她原本预计完全不同的方向……可她至少此刻,不后悔这样的选择。 一身轻松地出了云意殿,已有满面笑容的阿晋迎上来:“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王妃快随我来吧,王爷等着呢。” 季昭想让他注意着点规矩,可是话一出口却成了一句绵软的:“别胡说。”自己先低头笑了,随着阿晋一路走去,玄清正站在凉亭中微笑着望向她。 —————— 什么——清被赐婚了——对象还是季昭——清接受了! 从芳若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甄嬛如遭雷击,几欲癫狂。 这怎么可能!清是那么爱她,怎么会看上别人——还是季昭! 一个猜想浮上心头,甄嬛不禁打了个寒噤。 莫非,季昭也是重生的? 她凭借上辈子的先知,知道清河王玄清是个痴情人,所以嫁给他? 可是季昭明明是上辈子的胜者,风光无限的太后,重生而来,又怎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王妃之位?还有,清怎么会接受她做王妃? 难道那个庸俗的女人,在荣华富贵中待久了,也开始向往纯粹的感情?可她有什么资格糟蹋本宫的清!清又怎么会看上她? 甄嬛绝不承认自己这一刻的担忧疑虑。季昭长得好看,也有才学,难保清会和她……不!不会的!清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就算现在清一时被迷惑……甄嬛微微勾起了唇角,自己才是他的命中天女!等清遇见我,爱上我的时候,季昭你就等着哭吧!哈哈,看着你这样愚蠢,本宫可真是不忍心动手啊! 甄嬛愉快地想着,芳若不禁一阵恶寒,这位自己看好的小主,真的那么有用吗?为什么总是时不时露出这样诡异的表情? —————— “陵容……”季昭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含笑的少女,“饶了我吧,我真的不会啊!” “不行。”陵容板着脸,想要装出严肃的样子,最后还是笑出了声,摆摆手道,“好了,晴朗,你可要认真些啊。虽然你嫁的是王爷,用不着亲手做嫁衣。可是总得自己动手做些枕套啊、铺盖啊、香囊啊、荷包之类的。你这样散漫,王爷会不高兴的。” 季昭小声地说了句:“他敢。”唇边的甜蜜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陵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你既然请我教你绣,那就不能马虎过关,来,我们再练一次……” —————— 乾元十二年十一月七日,宜嫁娶。 清河王玄清迎娶季氏嫡长女季昭为妻。 八月份赐婚圣旨下达后,沛国公家的尤静娴一下子病倒了。说是郁结于心,快要不行了。沛国公腆着脸入宫,请求皇帝无论如何,哪怕是做侍妾,也让清河王一并娶了自己小姐。皇帝于是叫清河王入宫,当面问他意愿。一向温文的清河王这次态度却十分强硬,坚决推拒。 “臣弟从未招惹过尤小姐。”玄清的声音十分坚定,“尤小姐今日再伤心也只是一时,若真允她过门,才是害了她一世!”上一世,玉妍不就是如此么? “可臣的女儿伤心得快活不成了啊!”沛国公声泪俱下。 皇帝也十分为难。若真的看着尤静娴死了,只怕寒了臣下们的心。只是清河王一步也不肯退让。 “小王不方便去探访,”玄清淡淡道,“小王会请王妃去看望尤小姐的。王妃善解人意,定会好生宽慰小姐。”又道,“恕小王直言,难道要小王为了一时心软,却毁了三个人么?” 皇帝无法,只得派人请季家小姐去探望尤静娴,盼着季氏能说服尤氏。 后来季氏去了一趟沛国公府,尤氏大病一场后,也放下了这个念头。皇帝为表抚恤,特意钦点尤静娴入宫,封为尤婉仪。而季昭与玄清的婚期也就此定下,就在十一月七日。 向来亲王的婚事隆重,所以从赐婚到指婚差不多要一年。只是清河王几年前就到了年岁,内务府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大婚的用度,加上清河王也该娶妻了,太后心急,所以不过三个月,便有了这一场婚事。 忙了大半日,才终于能进洞房歇着。季昭一身红嫁衣,坐在洒满了果子的床上。 累、饿、困都抵不过她此时的亢奋情绪。静静坐在洞房里,尽管盖着红盖头,也能知道自己身边都是一片片儿的红。热烈的红。心都好像在被点燃。她知道自己的脸悄悄地红了起来,因为她已经控制不住去想今晚会发生的事情……天啊! 盖上盖头后是不能说话的。身边还有两个老嬷嬷陪着。季昭愉快地回忆了前世看的穿越小说中,女主入了洞房的行为:摘下盖头,周围人阻止,女主不以为意说出去吧,然后人走了。然后女主东摸摸西摸摸摸着摸着就睡着了!睡前吃不吃床上的坚果或案上的供品视作者节操而定。然后女主悠悠醒转,发现男主正趴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是男女主婚前相知相许的情节。如果是先婚后爱,那么男主一定会因为女主的洒脱(新婚之夜睡着)而暗暗恼怒,却又对本来不屑一顾的她生出了好奇,然后这好奇一定会转化为天雷地火的爱…… 果然还是自己和玄清最正常了! 想到玄清,唇边溢出温柔的笑意来。忽而听到脚步声,身边一片请安声:“王爷。” 季昭顿时坐立不安地咬住了舌头,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来了。 159 番外三 季昭只听得玄清温润好听的一句“都有赏”,喜婆们便一叠声地道起喜来。他与她都被簇拥着,热热闹闹的,害羞又欢喜。 不多时喜婆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十分静寂。盖头将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又打回脸上,热热的。季昭的心,跳得很快。 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好使劲盯着他那双鸦色靴上的云锦瞧。他就站在她面前,大概也在瞧着她。她想要给他留一个好的新婚印象,努力控制面部表情,扯着嘴角抿出浅浅笑靥。然而当那喜秤当真挑开她的盖头之时,她却忘记了笑,只是怔怔盯着他看。而他也只顾看她,痴痴的。 许久许久,两人终是一起笑出声来。 玄清柔声问道:“饿不饿?”指一指桌上的桂花糕,“听说你喜欢这个,就先让人备了些。” 方才紧张时还不觉得,如今他一说,季昭是真的感到有些饿了。竭力维持住新娘的仪态,尽量快速地小步走到桌边,一口一口地进食。 “慢点,别噎着。”身后传来玄清满含笑意的声音,他正在抖去被子上的各色坚果,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单吃桂花糕不口干么?旁边有你喜欢的日铸雪芽,也喝些。” 季昭含糊应了一声,仍是抿着口中的清甜不放。 玄清无奈,只好自倒了杯茶水奉给她。季昭接了,一饮而尽。毕竟实在是累了,也没心思好好品,牛饮一番才算吃饱喝足。她擦了擦唇角,有些想摸自己的小腹。转过身去,却见玄清已在脱自个儿的外袍,便腾地一下红了整张脸。 玄清看出她害羞,含笑哄道:“只是热了。” 季昭一脸“你就狡辩吧”看着他,不着痕迹往后挪了一步。 “现在可是十一月。”她轻嗔。 不管是真热还是假热,也是够了。 事到临头,季昭才感到自己还是有些害怕的。 “你别怕。”玄清柔声哄骗,却发现新婚妻子受惊躲得更远,“好了,先喝交杯酒好不好?” 季昭此刻亦有些不好意思。她感到自己是难得的矫情了。其实她能够“矫情”,能够把心底那一点的害怕与羞涩完完整整表达出来,而不必强行按捺自己,也都是因为眼前人的珍爱而已。 于是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身边去。 玄清已经倒好了酒。两个小小的酒杯以彩丝相连,杯中琼液澄碧轻晃。玄清亲自交了一只酒杯到她手中。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含笑饮尽。 饮过了酒,季昭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伸手去摸她柔软的黑发。 “戴着不重吗?”玄清问,说着便要帮她拆去发饰。季昭还来不及阻止,满头青丝已经如瀑布落下。而玄清的面容亦是离她越来越近。 他在吻她,那双嘴唇轻轻吐着充满爱意的只言片语。而她在懵懵然的欣悦之中,交付出满怀的情愫与坦诚。 次日便入宫拜见太后、皇后。尽管之前被反复教导礼仪,提点着要小心谨慎,但最后也只是寻常说话,并没有什么为难的事。太后和皇后都是亲切地问话,之前季昭被召入宫小住过数日,当时太后就挺喜欢她,所以她也能沉静作答。 等到快要走的时候,太后才叮嘱她说道: “清河王发了誓说只要你一个。他性子向来便这样,哀家倒是不怪你。只是你们还是早早添个孩子才好。若是一直没有后嗣,哀家也少不得当个恶人。” 季昭自是应下不提。 玄清之前便被皇帝召去下棋。因着晓得太后、皇后不会为难的缘故,玄清去时还算放心。不过白嘱咐一句:“若说完话无聊,便叫阿晋陪着在宫里走走,我很快便回来接你。” 对宫中景致终是有些好奇,之前不过浮光掠影,于是便挑了就近的上林苑散步。如今季昭已摆脱入宫争宠的命运,欣赏起风光来也是颇有闲情。 虽说是十一月份,可是宫中多巧匠,竟也布置出不俗的风景来。季昭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想了想,有心去寻陵容说话,又不知道是否合适。刚要问阿晋,忽而间横里蹿出一个身影来,是个宫装女子,面容有些熟悉,只瞅着她冷笑。阿晋一个闪身挡到季昭面前,口中喝道:“什么人敢冲撞清河王妃!” 那女子神色一颤,却也不闪避,只是直直盯着季昭看,眼神森冷,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清、河、王、妃,当真是别来无恙呢。” 季昭微微蹙了眉,道:“本妃不认识你。”见她服饰,应该是低等宫妃。季昭总觉得这张脸孔在哪儿曾见过,许是闺阁小聚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见得那女子深吸一口气,堪堪抑住将要迸发的怒火,森森一笑,却是屈膝道:“嫔妾棠梨宫甄氏,参见王妃。嫔妾看王妃面善,不知能否私下一叙?” 棠梨宫甄氏?甄嬛!季昭眼皮一跳,这又是怎么回事?剧情彻底给乱套了!看甄嬛的神情,像是深恨自己,可是自己又不曾入宫,哪里得罪过她? 对,自己穿越至今唯一一件勉强可以算上得罪甄嬛的,便该是做了清河王妃吧?可是甄嬛现下明明该是……又怎么平白……季昭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眼前的甄嬛是重生的? 这样的话实在糟糕了。 显然阿晋也看出甄嬛来者不善,他执拗地护在季昭面前,口中道:“王妃岂是你想叙话便能带走的?王爷走前吩咐过,要阿晋好好保护王妃,别叫什么脏的臭的给冲撞了的!” 甄嬛闻言,心中又是一痛。清!她的清!一切都是面前这女人搞的鬼!甄嬛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这一次,她一定要成为胜者,当上太后,然后看她怎么办! 而此刻季昭却还在想那个“甄嬛重生”的可能,越想就越合理了。可假如甄嬛当真重生,又为何要入宫——等等,莫非她入了宫才重生?那她岂不是恨毒了自己么! 甄嬛有关“哪怕嫁给清也会被皇帝看中夺走还不如先进宫踏平一切”的理论,季昭是万万想不到的。她只是在考虑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假如甄嬛将来当上太后,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活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想被突然重生的女主给弄死! “小昭!”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名字,是玄清大步走来,上下看了她一遍,“有没有事?” 饶是季昭心里有事,此刻也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道:“我能有什么事儿,莫非狮虎苑的老虎还能跑出来不成?”接着想起那个宫女叶澜依,也是玄清的一朵桃花。再看看眼前杵着的甄嬛,可不是原著官配么!心中顿时十分不快,还酸酸的。原官配的初见,还是当着她这个清河王妃的面前……这简直是太讨厌了! 却见玄清已经转过身去,裣衽一礼,向着甄嬛温文道:“王妃还年轻不懂事,有什么言语上的冲撞,请这位小主海涵罢。”虽是客气,却十分疏离,亲疏分明。 季昭脸一红,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算是拆cp成功吗?甄娘娘吃瘪,王爷的战斗力果然一级! 季昭顿时觉得带着剧本重生的原女主也不可怕了!大不了抄起剧本拍死她! 而那边的甄嬛却是被玄清话语中的冷淡给彻底惊到。她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两步,极力稳住心神,却还是酸楚难耐。对,现在的他还不认识她,不清楚她嬛儿有多好才会这样,对……现在还不是认识他的好时机。他们,他们一定还会重新认识,重新相爱的! 至于季昭?甄嬛眼中寒光一闪,她又算什么东西!等到本宫夺得了无上权位,再来收拾你。清他是本宫的,本宫绝不会放过你这个敢于染指清的女人! 160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乾元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清河王在桐花台宴饮时发病。皇帝派数位太医诊治,准其于王府静养,原本差事另择人顶替。名为静养,实为圈禁。 淑妃误以为清河王死去,心神慌乱之下跌落桐花台,右膝受伤。皇帝同样命其静养。 季昭听到消息,淡淡垂下了睫毛。原本贤妃向她靠拢,是为了登上贵妃之位。如今甄嬛明摆着是失势,胡蕴蓉在得到贵妃之位后,难免得陇望蜀。 “蘘荷。”季昭执着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睡着的小长安扇着,“传信给合欢。是时候让淑妃知道,皇帝为何突然要对清河王动手了。” 蘘荷会意,行一礼下去。 那一叠写着“淑妃安否”的信件,可是胡蕴蓉苦苦弄来,进给皇帝的。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天降暴雨,连绵数十日不歇。已是入秋时节,依旧有雷暴天气,一日间数度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雷声如鼓如潮。天象之变,人心莫不惶惶。民间相士夜观天象之变,皆云是祸。民间卜乱纷纷,最后的矛头竟指向紫奥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 钦天监司仪向皇帝进言:“民间相士之言并未有误。帝都位于东方,连日多雨雷暴,主女阴之祸。至于钩弋女祸之言,微臣所知,钩弋夫人乃汉武帝宠妃。恕微臣大胆,应指皇上身边的地位极尊贵宠妃,又与玉有关。此女蒙蔽上苍,故而天象大变加以怒谴。” 皇帝正为天灾烦恼不已,不觉挥手道:“蒙蔽上苍。朕乃天子,蒙蔽上苍便是蒙蔽朕。试问朕的后宫,会有谁敢蒙蔽朕呢。胡言而已。” 然而流言愈演愈烈。皇帝身边地位尊贵的宠妃,无非是皇贵妃、淑妃、贤妃三位。皇贵妃早年曾以“玉”为封号,淑妃幼时的名讳为“玉嬛”,而贤妃则是怀玉璧而生。这样看来,竟是三人都有可能了。 流言起后,贤妃曾去仪元殿进言。淑妃养病,皇贵妃忙于宫务,都置之不理。 皇帝最终召来了这几年愈发像个透明人的德妃,询问她的意见。德妃不慌不忙地回答:“皇贵妃的‘玉’字是皇上早年亲自择定的,怎么会有不对?而淑妃名字中的‘玉’字也是她亲自舍去不用的,况且皇上长久没有去看淑妃了,她算不得宠妃。只是贤妃的玉乃是从娘胎中带来的吉瑞……臣妾实在不敢冒犯神物。” 皇帝额上青筋跳了跳,终究没说什么,吩咐德妃回去。 第二日,贤妃再度去往仪元殿,却被拒之门外。怒气冲冲的贤妃在回去的路上,恰好遇见了抱着予涵出来走动的淑妃宫女合欢。贤妃在气头上说了几句重话,予涵虽才五岁多,但也记事了,晓得贤妃和自己母亲不和,听到她说母亲的坏话,就要动作,恰好合欢一个手滑,予涵险些摔落在地,挣扎间,予涵下意识扯住了胡蕴蓉那块“万世永昌”的玉璧,玉璧摔为两片。 贤妃当场大怒,拾了玉璧就回仪元殿哭诉。皇帝也有些生气,责令淑妃一定要找人修补好玉璧。淑妃无奈,问过宫中工匠,都说只能用金镶玉之法修补,只好让人拿着玉璧去寻找宫外的高人,谁知道偏偏查出了秘辛——怀璧而生,原来是个骗局! 漪澜殿。流朱跪于皇帝和皇贵妃面前,身子有些颤抖,强作镇定道: “……得了皇上的命令,奴婢便用娘娘的腰牌出了宫。找遍京中巧手师傅也无法,奴婢正在着急,打听到有位师傅是从外地新搬来的,还不知手艺如何,病急乱投医就去试试。待奴婢递上玉璧之后,那师傅竟踌躇不决。奴婢起疑,百般追问,还搬出了淑妃娘娘的名头,才知这师傅十数年前曾做过一块一模一样的。奴婢觉得此事蹊跷,便先回宫禀报,那师傅那里,已经央了甄府家丁看好。”甄府家丁,指的是甄嬛兄长甄珩的府邸。甄远道早就削职为民了。 皇帝冷哼一声,并不说话。皇贵妃温声道:“好了。这事本宫和皇上都晓得了,你先回去,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流朱急忙赌咒发誓,一咕噜起身退了下去。 季昭转向皇帝,小心翼翼问道:“皇上,贤妃这事……” 皇帝默然许久,方道:“暂时将她禁足吧。燕禧殿搜宫,这件事由你负责。朕会让人去讯问那工匠,若此事当真,再行处罚。”攥紧了双拳,愤愤道,“朕早该想到!若真是灵玉,怎么会一摔就碎?那‘玉’指的分明是她!” 季昭连忙宽慰。 看样子,就算还没问讯,皇帝对于胡蕴蓉造假玉之事已经是认定了。 —————— 三日后,审讯结果出来。口供核对无误。贤妃胡蕴蓉,伪造玉璧,证据确凿。而从燕禧殿搜出的几个刻着皇后、皇贵妃、淑妃名姓生辰的木偶,更是让皇帝勃然大怒。那些木偶都被扎针,上面长满了青苔,可想而知已经有了些年月。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三十日,贤妃胡蕴蓉以“厌胜”、“欺君”之罪,被废去贤妃名位,贬为才人,移出燕禧殿。其女和睦帝姬交由景妃陆璐抚养。 胡蕴蓉一夕之间从贤妃贬为才人在后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风波过去后,她也渐渐被人遗忘了。只除了因为胡蕴蓉揭露清河王一事,对她恨之入骨的甄嬛。 乾元二十七年的选秀因为那一场暴雨而推迟到了十月。 皇帝与皇贵妃一并出席了十月的选秀。 看着一排排青春的面容,皇帝有些烦闷地偏过头,对着皇贵妃轻声说:“这么多人,看着真够烦的。” 皇贵妃抿唇一笑:“都是美人,皇上倒嫌弃了。臣妾还觉得养眼呢。” 皇帝与皇贵妃倒说笑着,底下的少女们却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一报了名姓,皇帝都是无可无不可地微微摇头。季昭看着给皇长子挑了几个人,各种类型的美人都有,当然前提标准是看着还算剔透,不是搅风搅雨的性子。 最后只挑了四人入宫。汪氏封贵人,还有一对刘氏姐妹封了美人,分别称为大刘美人和小刘美人。另有一位孙氏,封为才人。都是美人。 新人入宫后,皇帝也立下了规矩。日后六宫嫔妃,每隔三日须去向皇贵妃请安。如此,已是皇后的待遇了。 161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转眼到了乾元二十八年的开春。正是三四月间,春光明媚,万象更新。 自从贤妃被废、淑妃失足后,宫权就一直由皇贵妃把持。纵然后来淑妃病愈,也不过是和德妃一样给皇贵妃打下手,没有和皇贵妃抗衡的资本。可以说,现在后宫中唯一能让皇贵妃稍稍烦心的,就是不屈不挠、整天蹦跶的惜嫔了。 皇上对于惜嫔甄玉娆是宠爱的,然而这么久了,也没给她晋过位分。可见是对她不上心。 季昭同样对甄玉娆不上心,毕竟她身边也有自己的人,她有什么动作也瞒不过自己。何况季昭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甄玉娆和甄嬛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紧密,两人私下已经爆发了几次争吵。这样的时候,她更不必对甄玉娆出手了。 而甄嬛,她现下最想要做的,是将胡蕴蓉赶尽杀绝。 四月初五,甄嬛假传圣谕,让被禁足的胡才人去往仪元殿。 季昭问讯,懒懒抬了眉,吩咐道:“告诉宓妃,是时机了。” —————— 仪元殿。皇帝听人通传宓妃带着怡宁帝姬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宓妃一向温顺懂事,从不会轻易踏足仪元殿,急忙吩咐人通传。 不多时,宓妃便带着怡宁进来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皇上金安。”怡宁也跟着请安。 皇帝叫起,笑道:“容儿和攸宁鲜少来此啊。” 宓妃羞涩一笑:“臣妾实在是被攸宁缠的无法了。”说着摸了一摸怡宁的乌发,怡宁嘟嘴道:“父皇许久没有看望女儿了,女儿想您。” 皇帝笑着哄起了女儿。怡宁虽比不上永明、千阳、胧月得宠,但是毕竟出生之时合着了“龙凤呈祥”,皇帝还是很喜欢她的。 “是父皇不好,那么父皇赔罪,今天好好陪你,行不行?” 怡宁这才开心地笑了,有些撒娇地说道:“那父皇陪我去上林苑玩儿吧。” 皇帝点一点她的鼻子,嗔怪道:“你也真是,怎么没点儿你嘉福姐姐的沉静呢?” 怡宁噘一噘嘴道:“嘉福姐姐都在议亲了,当然要沉静。怡宁还小呢。”于是委屈道,“永明姐姐比怡宁还大些,父皇却不说她。” 皇帝歉然一笑:“好了好了,是父皇不好。”说着将手伸给陵容,“走吧,容儿。今日便好好陪陪这缠人的小丫头。” 陵容一笑,落后半步,执着皇帝的手,带着个欢悦不已的小女孩一路走着。 “嘉福也要满十六了。”皇帝感慨道,“到底是大姑娘了。只是她出嫁,肃贵嫔只怕舍不得。” 陵容感叹道:“是啊,肃姐姐这几日对着季姐姐挑出的夫婿名单是怎么都不满意,季姐姐也不生气,只告诉我们肃姐姐眼睛都红了。” “她和嘉福相依着过了这么多年,舍不得也是该的。”皇帝叹了口气,“永明也快十四了,也到了你季姐姐心疼的时候了。” 陵容觑着皇帝一直在话家常,出言道:“皇上……景妃姐姐得了和睦帝姬,是疼爱得如珠如宝,只是帝姬到底大了记事,这么些日子了,还是惦记着……皇上恕罪!” 皇帝悠悠道:“无事。皇贵妃怎么说?” 陵容小心翼翼道:“季姐姐的意思,是让胡才人搬到长杨宫去,和陆姐姐一起。偶尔也让帝姬见一见胡才人,不然帝姬整日哭闹,怕会伤了身子。可是季姐姐担心陆姐姐难受,也还没想好。” 皇帝默然许久,道:“看看再说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太液湖畔,皇帝忽然一个噤声的手势,面色瞬间变得严肃。陵容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禁足的胡蕴蓉竟然正站在湖边,和甄嬛对峙! 陵容急忙蹲下身,告诫怡宁不要出声。此时他们三人是站在一丛花树后,若不留心,从胡蕴蓉和甄嬛那边是发现不了的。而这个位置,又能听清二人的对话。 胡才人一身颜色略显黯淡的杏色宫锦,比起她从前的雍容华贵更显得寒碜。而对面的淑妃却似乎是精心打扮而来,一身绫罗绸缎。 只听胡蕴蓉愤愤道:“我从未用厌胜之术诅咒你,也从未埋下那些木偶,你为何要污蔑于我!” 甄嬛慢条斯理拨弄着手钏,笑吟吟道:“那可要怪你了,自己的燕禧殿中被我弄进木偶去也许久不知。” “你终于承认了么?”胡蕴蓉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甄嬛的手腕便往前拖,“你跟我去见表哥,我要表哥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甄嬛厌恶至极,用力一把推开她,喝道:“你冤枉?你若冤枉,就不会多年前就费尽苦心伪造玉璧;你若冤枉,也不会处心积虑以天象之说陷害我和季氏;你若冤枉,清亦不会无辜受累!清也是你的表哥,你怎能为夺后位设计害他!” 胡蕴蓉笑声凄厉如鬼魅,指着甄嬛厉声道:“你终于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果然,你果然与他有私情!哼哼,那回宫宴上我出去醒酒就撞见了,那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喝多听错了。可你若与他无私情,他怎会封封家书问你安好?他是摆夷女之子,身上有一半摆夷贱奴的血,怎配做我表哥!”她骤然拍手,“你终于承认了,奸夫淫妇,我一定要去告诉表哥,要他杀了你!” 陵容见皇帝神色愈发冷峻,大气也不敢出。季姐姐让她想法子引皇帝去上林苑,过后一定要脱身,只怕就是为了这一桩!可惜她来不及了! 那边甄嬛已然笑道,浑不知大难临头:“哪里是皇上宣召你?是本宫想与你同赏杨花柳絮。你瞧,春天到了呢。一别上林苑数月,你也不想好好细赏春光么?” 胡蕴蓉神色露出惊恐来,甄嬛凑近她,含笑低语,每一个都淬着最刻毒的恨意。 “听说哮喘这种病,最忌疾奔、大怒、情绪反复。才人已犯下三种忌讳,要自己保重才是啊。”甄嬛轻笑着,满脸得意。 胡蕴蓉面孔变得雪白,惊惶之下慌乱去摸带在身边的香囊,然而她双手发颤,一抖之下香囊竟从手中掉落。她迫不及待弯腰去拾。甄嬛已经脚一踢,轻巧将香囊踢入近旁太液池中。只听极轻微的“扑通”一声,香囊落入水中,被涌起的太液波涛越卷越远。 甄嬛袖间飞出无数早就藏好的柳絮,这些柳絮铺天盖地向胡蕴蓉飞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待皇帝喝出那一声“贱人住手!”,胡蕴蓉已经倒地挣扎不起。甄嬛惊得面容失色,摔倒在地:“皇、皇上……” 胡蕴蓉也看到了一丝希望,挣扎着伸出了手:“表哥救我……” 皇帝慌忙扶起胡蕴蓉,一叠声使唤人去捡那香囊,然而胡蕴蓉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连□□都渐渐低了下去,正在心焦,忽而陵容从怀中掏出一物,搁在胡蕴蓉鼻下让她嗅闻。胡蕴蓉大喜,用力吸了几口,苍白的面色渐渐好转了些。虽然仍是抚胸不止,但明显已无性命之忧。 “蕴蓉,你没事吧。”皇帝关切道。亲口听说胡蕴蓉的罪名大都是甄嬛的陷害,皇帝对胡蕴蓉又有了一丝怜惜,“容儿,你怎会随身带着救命的香囊?”语气间有轻微的怀疑。 陵容叹道:“当真是一报回一报。昔日季姐姐怀着千阳帝姬的时候犯晕,胡才人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薄荷香囊给姐姐嗅了嗅。自此陵容也随身带着薄荷香囊,日常也派上过几次用场。” 皇帝亦感叹道:“天命如此。蕴蓉一时好心,今日却救了自己一命。” 胡蕴蓉喘了好几口气,稍稍有了些力气,咬牙切齿道:“表哥!我要告发甄氏,这贱妇蒙蔽表哥,拿清河王的儿子冒充皇嗣!” 皇帝冷冷看向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甄嬛,牙缝间狠狠迸出三个字,“给朕查!” 162 第一百四十八章 “……皇上已经重新封胡蕴蓉为贵人。” 季昭沉思着点头。原本她也没想到陵容会随身带着薄荷香囊,只以为既然皇帝亲眼见证,身边总有内监能下水捞上来的。胡蕴蓉造假玉已是欺君之罪,无法翻身的,自己不必要她的命。没想到,却是她当初的一时善念救了自己。 于是微微一笑:“陵容,还是你有心。”她自然知道,陵容这些年为何随身带着薄荷香囊。 陵容有些局促地点头,又担忧道:“姐姐让我将皇上引去后便早些脱身,只是我也没想过那么快便会撞上,实在是来不及,会不会……” 季昭安慰道:“甄氏那样的大事,皇上少不得让本宫去理会。原本不让你沾手,是怕皇上觉得你晓得了那些丢脸的事,不愿意见你。可是本宫要审理的,只怕更加污秽了。皇上也没有厌弃本宫啊。原本就只是以防万一,你别放在心上。”又道,“皇上给胡贵人指了地方住么?” 陵容摇了摇头:“皇上当场只顾着生气,哪里还想的起来其它?” 季昭淡淡笑道:“既然皇上想不起来,本宫总得为他分忧。”转头道,“蘘荷,让胡贵人搬去玉照宫的拥翠阁住吧。还有,她毕竟是有罪之身,一月许见帝姬一次。” 蘘荷点头下去,季昭转向陵容道:“麻烦陵容为我向阿璐说清楚。帝姬一直哭闹不休,还不如当着她的面让帝姬见几次胡贵人。胡贵人是无法抚育帝姬的,由景妃来抚养对帝姬的将来也有好处。我看胡蕴蓉对和睦倒是真的爱惜,她会愿意为和睦考虑的。玉照宫离长杨宫近,也方便她去看帝姬而不至于打扰景妃。” 陵容笑道:“玉照宫的主位徐淑容是个好相处的,姐姐当真心善。” 季昭淡淡一笑,心中没由来涌上一阵自我厌弃。心善?不过是对于没有威胁之人。这样的日子,她究竟还要过多久? 忽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季昭和陵容抬头,却是满面惊慌的小成子,他扑倒在地,砰砰叩头:“皇贵妃娘娘,大事不好,皇上在审问卫临的时候昏倒了!” 满室大惊。 —————— 仪元殿。小厦子正急的直跺脚,忽而看见皇贵妃车辇,大喜,急忙迎上去:“皇贵妃娘娘金安。皇上……皇上被甄氏那贱妇的事气着了,太医说是痰迷心窍!” 季昭边匆匆走着,边沉声问道:“简单说一下怎么回事。” 小厦子急忙回道:“那时候胡贵人揭发了甄氏的龌龊事,奴婢本要去请皇贵妃的,被皇上拦住了,说他亲自审理,大约是不想让皇贵妃听到那些糟心事。甄氏身边的流朱倒是怎么拷打也不说,可是那个太医卫临受了几遍刑,什么都招了。说……说赵王不是龙裔!甄氏胁迫他帮忙瞒天过海,其实孩子月份不对!甄氏那时候根本不是被人撞了早产,而是到了时候不得已为之!” 季昭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痰迷心窍!这几乎……几乎就是中风了啊!不能言语,身体僵硬……她的脚步迟疑了,她几乎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玄凌。 痰迷心窍?他怎么会痰迷心窍?明明昨天早上还和她言笑晏晏,怎么一个转身,他就卧床不起了?关于他的一切,她一直刻意所回避的一切,都在此刻想起。 同摘桂花时,那个对她百般嘲弄的男人。 立文失踪时,那个愧疚不安却又强作平常的男人。 桃花羹事件时,那个毫不犹豫相信她、狂奔回来的男人。 孩子们打闹时,那个与她相视而笑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被她亲手毁掉了。若非她急于扳倒甄嬛,皇帝不会知道这一切,更不会痰迷心窍,全都是她的过错! 他本可渡过帝王的富贵一生,却被她为了所谓的“梦想”,执意毁掉。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他对她很好很好,她却从不肯真正相信他。当他想要封湛儿做太子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 是她的错。 眼泪不知何时从眼眶中落下,划过脸颊,将面上的妆容冲的不成样子,也破碎了她一直刻意冰封着的心。她不顾蘘荷焦急的劝解,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玄凌……”她张口,干燥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几乎就要失声痛哭。 皇帝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面色青白,鼻孔张大,嘴角歪斜,眼珠也是浑浊的。 季昭一把推开蘘荷,扑到皇帝床边,膝盖狠狠砸在了地上。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摸一摸皇帝的脸,可那手最终顿住了,劈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为什么不让我审理?应该是我去审理啊!” 她声音嘶哑。 其实她想说,为什么我要让你知道这一切? 眼泪刷刷落下,她不知道会这样,她没想过会这样,她知道皇帝会生气,她想要利用这股怒气对付甄嬛,可她没想过他会中风!她不想的……至少现在是不想的! 他枯槁的手轻轻抬起,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嘴唇翕动着,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看唇形,大约是“季卿”。 季昭抱着他的手默默流了一阵泪,起身擦干净了脸。她又是那位雍容华贵的皇贵妃了。 亲手帮皇帝擦了脸,好让他舒服些,小厦子在后头回道:“娘娘,德妃等人在殿外候着,想要见皇上一面。” 季昭却不理会:“太医说了么,皇上多久才能痊愈?” 小厦子战战兢兢道:“……悉心调养着,过了几年兴许就好了。” 季昭沉默许久,疲惫道:“晓得了。”又道,“让她们都散了吧,本宫陪着皇上。德妃准她进来瞧一眼,也好叫大家放心。” 德妃匆匆忙忙进来,感激地看了季昭一眼,便跪在了皇帝身侧哽咽,季昭淡淡道:“德妃看过就好,别哭出声惹皇上心烦。”德妃慌忙拭泪。 季昭避在一旁,小厦子忧心忡忡问道:“皇上几个月内大概是开不了口了,可是甄氏、清河王还有那孽种怎么处置,还请娘娘拿个章程。” 季昭沉吟许久,缓缓道:“清河王毕竟是宗室,本宫不好处置。暂时废去王爵幽禁,仍准居留原王府。往外放风说是和皇上此次昏迷有关,不要说具体,不会有人敢于质疑的。实情派个人去告诉平阳王妃,让她慢慢告诉平阳王。那孽种也究竟是皇室血脉,对外说赵王重病,将他暗地里送去清河王府吧。至于甄氏——”季昭目光一寒,“此人罪大恶极,赐死还便宜了她,先放着,看皇上的意思。立刻以刺君之名废去甄氏全部名号,贬为浣衣局宫女。告诉她,如果自尽,甄家满门抄斩,包括她的儿子!” 小厦子默默施一礼下去。 季昭站在窗前,听着德妃强自按捺却还是时不时迸出来的哭泣声,目光冷漠而坚定。 纵然皇帝的中风不是她的布置,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必须有所应对! 163 尾声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初五,淑妃甄氏刺君。皇帝病重。皇贵妃废去淑妃名位,贬其为浣衣局奴。原清河王玄清亦与此事有关,削爵圈禁,准居留原王府。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初八,赵王周予涵病重。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初九,皇贵妃携太子临朝。诸臣推举太子、平阳王共同监国,皇贵妃垂帘听政。 乾元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一,皇帝好转片刻,口谕“皇贵妃垂帘听政,太子、平阳王监国”。帝欲杀清河王,皇贵妃言“若无故杀清河王,宗室必不安。平阳王与臣妾无力弹压。若以实相告,恐伤皇上颜面。”皇帝长叹,乃止。又命杀赵王。 乾元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二,赵王病逝。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皇贵妃以“闻西方有奇药,可治皇帝疾”之命,派遣数人去往西方求学。其中包括皇贵妃之弟季立文、景妃之弟陆柯、岐山王庶子周予河、叶澜依、迟云亭夫妇、余容县主荣世芍亦男装跟随。 乾元二十八年八月初六,嘉福帝姬周怀瑾下嫁于前次科举榜眼郎。皇贵妃闻榜眼出身寒微,为了读书吃尽苦楚,唏嘘不已,命各地建立公学,朝廷提供定量钱粮,培养寒微有志之士,诸臣称善。 乾元二十九年正月十四,孙才人与人私通事发。双双赐死。皇贵妃震怒,以“协理后宫不力”问罪德妃、端良夫人,命永明帝姬周虞臻仿汉鲁元公主例协理后宫,肃贵嫔果敢,从旁协助。 乾元二十九年二月十八,皇帝再次苏醒片刻,称赞皇贵妃、太子治理有方,并命人日日赏赐浣衣局甄氏二十巴掌。皇贵妃因皇帝短暂苏醒大喜,重赏太医林朔后,提议建立医学,诸臣反对。皇贵妃泣曰“世无医学,乃使各家所长失传,太医院所得不过十中一二。若早有医学,博众家所长,皇帝未必还困于榻上”,诸臣迟疑,太子言“此乃善举”。于是发旨,赐予太医林朔锦袍玉带,命建立医学,朝廷补贴。未几,贫寒子弟纷纷加入。皇贵妃又下旨求医方,称献出私家医方,广泽天下者,赐金。 乾元二十九年五月,皇帝病重,数度弥留。皇贵妃与太子侍奉于仪元殿,天下莫不称道皇贵妃之贤,太子之孝。 乾元二十九年十二月,行医孙申携十五年苦成巨著《济世医典》至京城公立医学,诸医大惊称善,皇贵妃大喜,认为此乃泽被天下之举,不顾诸臣反对赐孙申爵位。以孙申为医学祭酒。孙申推辞不受,欲继续走遍天下,搜罗药方。皇贵妃感其心诚,以西方另有医学告知,孙申大喜,于是拜别皇贵妃而去。皇贵妃就势派出第二批人西去寻药,以孙申为首。名为求药,实则收罗西方珍奇书籍、武器等。 乾元三十年四月,赫赫举兵来袭。欲索大周每年税赋十之三,并求娶永明帝姬。皇贵妃大怒,命人以新排练“三段式”迎击赫赫骑兵。赫赫利在骑兵,大周利在火器。然而火器装填繁琐,常常一次发射后,骑兵已在眼前。三段式,是让火器兵分为三组,依次装填火药射击,原为后世明成祖朱棣所创。赫赫遭重创,派人求和。 乾元三十年五月,赫赫使臣抵京。诸臣要求宽大为怀,皇贵妃嗤之以鼻。太子提出苛刻求和条件,要求赫赫人必须学说汉语,上汉学,并派屡次与皇贵妃为难的几位大臣去赫赫教书。称“扬我汉学”。自此,朝上古板学究大多去往赫赫。 乾元三十年八月,西去寻药第一批人回归。带来西方天文、哲学、医药、数学等藏书,并西洋匠人无数。皇贵妃考察诸人,命陆柯主导此批匠人,于江南东道建设西洋馆。诸臣反对,太子言“使万国来朝”,诸臣乃至。 乾元三十年九月,太子下令,与赫赫开互市。诸臣称善。皇贵妃聘赫赫摩格可汗小女为太子侧妃。 乾元三十一年四月,赫赫再反。杀多位汉学教授。皇贵妃大怒,再次派人平定赫赫。迟云亭坑杀赫赫壮卒二十万,朝上群情激奋,要求斩杀迟云亭。皇贵妃降迟云亭三级,杖责二十。然迟家其余人士均得到晋升。迟云亭之妻叶澜依被封为县主。 乾元三十一年八月,丧夫的承懿翁主陈慧生自请嫁去赫赫。她带去各色人等,细心教化赫赫万民,传授农耕技巧,赫赫人皆敬服,呼之大母。 乾元三十一年九月,皇贵妃欲给永明帝姬赐婚。帝姬留信出走,随第三批寻药使团而去。 乾元三十一年十一月,第二批寻药使团回归。称路上遇到风暴,去错了地方。那里的人皮肤黑如煤炭,光着身体,不知廉耻,不过甚是天真友善。孙申为医者,收集了当地的各种植物,以求药用。皇贵妃于其中发现一物,大喜,赐名“玉米”,命试种,若成功则广为种植。 乾元三十二年,玉米大获丰收。粮食产量翻倍。诸臣道贺。皇贵妃趁势言“传言不可信,蛮夷之地亦有奇珍”,于是要求诸臣出人再去西方看个究竟。诸臣多派心腹或庶子而去。皇贵妃又命向各方派遣使者,开眼看世界。 乾元三十三年,南去使者携“交趾稻”回归。第三批寻药使团回归,永明帝姬与英吉利国王子一同回来,称已两情相悦。英吉利国王子拜会皇贵妃、太子等。皇贵妃欲为永明帝姬与王子成婚,诸臣反对。王子质问诸臣了解英吉利否,大谈英吉利诸事,诸臣目瞪口呆,无法反驳自己不知之事。永明帝姬与英吉利国王子成婚后,欲回英吉利。 乾元三十四年,太子不顾诸臣反对,执意去往英吉利国拜访。此时江南东道,西洋与本土工匠合作,在皇贵妃的提示下已经造出了铁皮船。皇贵妃垂帘听政,太子携部分臣下、军队去往英吉利拜访。坚船利炮、军容整肃。英吉利大受震动,为□□之威所动。太子顺路拜访法兰西等国,无不臣服。 乾元三十五年,太子回国。平阳王上书,奉太上皇于内宫,皇贵妃为太后,请太子即位。太子三推三让始就位。发旨,每年派举子若干去往英吉利等国交流学习,赏赐来华洋人。鼓励办报。设“天工坊”,招揽能工巧匠。 新禾元年,新君以江南东道为试点,鼓励经商。多位朝臣死谏。太后大怒,掀帘而出,舌战诸臣。命人将对话誊写出报,扬于天下。一时间,报上热烈讨论起来。同年,皇帝大婚。太后退居颐宁宫,不再临朝。 新禾二年,季立文嫡长女季欣赐婚朱家公子。加恩朱家。皇帝于江南东道设新学。朝上诸臣反对者众多,也有偷偷送家族庶子进新学读书的。海外贸易日渐繁荣,国库钱粮甚多。太后下旨,设“敬老院”、“孤儿院”,亲去京城孤儿院教导孤儿,诸臣称善。天工坊制出“水泥”,皇帝以水泥配方为国有国营,命各地以水泥修路。民间可向朝廷购买水泥。引起轩然大波。 新禾三年,水泥大卖,国库日益丰盈。太后以“国库多银,则民间缺银”劝说皇帝花出银子,皇帝于是出钱补贴各地,加大修路力度。已经通路之地商业明显更加繁荣,百姓受益。晋王周予沛主动请缨加入“天工坊”,皇帝准。 新禾五年,新学第一次开科考试。千阳帝姬周长安男装参加新式科举,被取为探花。授官之时,帝姬女装上殿拜见皇帝,引起轩然大波。报上也因此事展开论战。皇帝力排众议,为千阳帝姬授官。 新禾七年,江南观风使周长安上书,请求设立女学,教授中西文化。皇帝恩准。周长安就任女学讲师。 新禾八年,太上皇崩。为周穆宗。 新禾十年,女学开始向周边地区推广。肃贵太嫔病逝,追封肃贵太妃。 新禾十一年,新科向天下取士。状元名阮清。 新禾十四年,太后崩于颐宁宫,谥号“光华”,是为光华太后。 正文完。 164 凌昭结局 新禾元年。 季昭坐在床边,托着玄凌的手腕,给他擦着手臂,口中絮絮地说着。 “这么些年了,你总还躺着,也很少讲话。湛儿登基后换年号了,新禾。你就安心地养着身子吧。这个年号是我选的,三十一年的玉米,三十三年的交趾稻,都大获丰收,泽被天下,你也该欣慰才是。赫赫早些年就臣服了,永明嫁去了英吉利,千阳成日里男装去学堂念书,湛儿又忙着国事,也只剩下我们说说话了。” “现在粮食多了,吃不掉了,百姓们都开始酿酒喝了。我的意思呢,是由朝廷出面,收拢了多余的粮食卖去别国。可皇上不同意,他觉得运费太多,卖粮食不划算,还是直接卖酒好。这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呵呵。对了,说到酒,你还记得早些年我们一起酿的桂花酒吗?前年皇帝去英吉利看永明,倒带了不少英吉利的美酒回来,虽然没有我们的好喝,也算是别有风味。我存着呢,你倒是起来尝一尝,你不是喜欢品酒么?” “胧月和怡宁我都给指婚了,都是精心挑的,你放心吧,不会亏待了这两个孩子。甄氏也是命大,还活着,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除了甄氏,几位帝姬的生母我都准许她们随着帝姬出宫去住了,你不会生气吧?皇上还小的时候,我还得听听政事,也让她们陪着你说话来着。现在好了,我能好好陪你了,也用不上她们了。她们也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还是外头好啊。愿意出宫的,我安置了都放出去了。” “甄玉娆,对,惜嫔,你还记得吧?这些年我懒得理会她,只是上回平阳王入宫商议政事的时候,她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冲到了平阳王面前,哭着求他救自己一命。平阳王这些年也是愈发稳重了,当下也不理会,就带到我面前来。甄玉娆是哭着说愿意去当王府上的奴婢,平阳王漠然以对……诶,听了这个你不会生气吧?千万别啊,我是估摸着你不在意那甄玉娆了,才给你讲个笑话听的。你生气也好,快,爬起来打我,你起来啊……玄凌……” 太后擦了擦眼角。 其实……我多么庆幸还有一个你,能让我诉说。这么多年的风雨啊。 新禾五年。 太后坐在床边,给太上皇按压着手臂,防止他肌肉萎缩。 “……世兰总不出宫。我以为她是最怕拘束的一个呢。世芍好几次入宫请她一起出去玩儿,知道我不在意这个。世兰苦了这么些年,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世芍去了一次英吉利,心就野了,恨不得满世界跑一遍,还想拉着澜依呢。法兰西那边民风开放,我真担心她们来场艳遇什么的……我在说什么啊,世芍可是我弟媳妇。对了,要是世兰来场艳遇,你反对吗?肯定吧。不过世兰暂时还没出宫的打算,只是偶尔去嘉福那边小住几天……” “咱们长安真争气啊,考了一个探花。这孩子也是胆大,化了妆男装去考,又男装上殿拜见。皇帝当然认出来了,愣是没戳穿。后来长安来辞别君上,前去任官的时候,却换了身女装,那群臣下啊,都吓傻了,这可是千阳帝姬啊!这下,大概没几个大臣盼着自己家尚主了吧?起码是不指望这位啦。长安去江南新区当官啦,我和皇帝心思是一样的。那边洋人多,风气不一样,长安应该更容易找到个脾气相投的心上人吧。” “对了,晋王,予沛在天工坊干的不错呀!原本他上书要加入天工坊的时候,你的燕宜不知道暗地里流了多少泪,心里准在怨我啊。予沛已经快弄出玻璃了……平平整整的那种!这绝对能大卖啊,抢占海外市场……可惜海外的专利权我们管不着啊。不过大周境内,专利法已经开始推行了,总有一天会传遍天下的。这一切终将在我们的子孙手里实现,你也别担心……好啦,不说了,我要去孤儿院上课了。这可是未来二十年的朝廷骨干呢,马虎不得……你好好休息啊。” 太后俯下身子,在太上皇面上轻轻一吻。目睹这一刻的宫人无不潸然泪下。 新禾八年。 太后有些心虚地挑了太上皇沉睡的时刻来唠叨。 “……甄嬛被我丢出宫了,和她呆那么近我不舒服,真的!我都跟你说了……好多好多年以后,我看那本《后宫甄嬛传》的时候就好讨厌她来着,你知道吗,后来大家都叫你渣凌……其实我觉得我对你也挺渣的,你要是能行动自如,会不会甩我一耳光?对了,甄嬛被丢出宫后的故事很精彩,我可以天天给你讲啊,就跟连续剧似的。《后宫甄嬛传》后来就拍成连续剧了你知道吗,还找了个特别丑的老大叔来演你……哈哈!哦,我忘了告诉你连续剧是什么了,连续剧就是……” “甄嬛在浣衣局呆了这么多年,早就又老又丑了,我都不愿意靠近她了。不过她见了我跟疯了似的,还仰天大笑‘哈哈,季昭,你算什么?我至少得到了他的真心,你就只有冷冰冰的权势啊’,我简直要……等等,我要给你讲个阿q的故事,话说很多年后啊……” “咳咳,言归正传啊。反正甄嬛各种指责我,她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没有我,她最后当了太后——呃,不就是《后宫甄嬛传》的剧情么?她癫狂得不行,觉得梦是真的,现实是假的,还指责我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哦,对了,甄珩纠集了一帮老学究想要拥立予润为帝的,被湛儿镇压了,他们愣是觉得湛儿离经叛道。哦,予润是我给你的五儿子起的名字。虽然沈眉庄不对,可那毕竟是你的孩子嘛……端良太妃拼命来请罪,还是肃贵太嫔看不下去说了情。我倒不是怪予润,只是担心他就此起了别的心思……我让他去江南学堂念书了,讲师之一是我们长安哦。” “对了,还没说甄嬛呢。她不是说我祸国殃民么,我就要让她看看我把天下治理得怎么样!当然,我是个善良的人,还是给了她二十两银子的。虽然现在有些通货膨胀——上次给你解释过的,还记得不?通货膨胀,但也够她花上一段日子了嘛!她倒是倒霉,第一天就被人骗了……咳咳,不关我的事!我再怎么努力,天下总还会有骗子的嘛……反正没几天就落到乞讨的境地了,后来更好,直接跑到我的敬老院去骗吃骗喝了,反正她那副样子说她七十岁也有人信……就这么着吧,我也懒得理她了。把她当乐子看了这么些年,也倦了。由着她自生自灭吧。” “……扯了这么久,还是得说正题啊。陛下,甄珩那件事后,朝上很多人都在反对湛儿的改革,希望重新拥立您做皇帝,这样一切就可以顺着他们的心意来了。陛下您……驾崩可好?” 太上皇一直安然闭着的双目忽然之间睁开了,咬牙切齿道:“季!昭!” 还没等他出口更多的指责,在众人眼中高瞻远瞩、明丽端庄的季太后忽然之间惊喜地扑到了他身上,眼泪哗哗地掉,口中语无伦次地念着:“皇上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 皇帝僵硬地由着她抱着,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背上。 “小桂花,乖。” 季昭捂着脸,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失声痛哭。 床上,太上皇依然静静躺着,没有一丝将要苏醒的征兆。 新禾八年,太上皇驾崩。为周穆宗。 新禾十四年。太后崩。为光华太后。 ——————悲喜剧分隔线,上方悲剧,喜欢喜剧结局的往下看—————— 新禾十五年。英吉利。 “……英吉利的气候真不好,我告诉你,这叫温带海洋性气候!全年有雨,对你的风湿很不好。我们再陪永明几天就启程去下一站,好不好?”季昭一边抱怨着,一边帮玄凌揉着腿脚。 “永明是你两个女儿中的一个。”周玄凌平静地陈述事实。 季昭疑惑地点点头。 “是我七个女儿中的一个。”玄凌平静的声音中透出抓狂的先兆,“所以你是怎么当人娘的!女儿嫁到蛮荒之地已经很可怜了,这么多年了你头一回来看她,居然住了几天就要走……” “哎呀哎呀!”季昭笑的像只偷了腥儿的猫,“谁让我是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你是我一个男人中的一个呢?” 玄凌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又在跳了,他当初是怎么认为这货温柔体贴大方才放心地把后宫交给了她! “众多女人啊……”玄凌漫不经心地扫了季昭一眼,按捺住声音中的笑意,语调平平地问道,“不都被你放出宫找第、二、春了吗?” 季昭尴尬地摸了摸脸,多少年前提了一句,怎么记到现在,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也不是全部啊。你看朱宜修啊,冯若昭啊不就留着吗……哎呀,其实英吉利也不错了,至少你过来以后身体恢复地越来越好了嘛!你说对不对……不过那什么,咱们是出来考察的,不能忘了正事啊……” 不远处。 英吉利国王哈雅尔低头,吻了吻妻子娇艳的脸颊,含笑道:“父亲母亲的感情可真好。” 周虞臻得意洋洋地笑:“那当然,你说我们要不要再留他们一段日子。看他们现在这么好,说不准还能给我来个小弟弟小妹妹玩呢,天知道我有多想小千阳啊……” 哈雅尔在妻子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想大周的话我们可以明年回去一趟,反正也到了纳贡的时候了,唔……至于孩子么,我们自己要一个,随你怎么玩……” 周虞臻奋力挣扎,忽而撇过头去瞧见父亲正在亲吻母亲,身子一软,不再反抗,柔顺地依偎着哈雅尔。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是英吉利难得的好天气呢。 165 番外三 乾元十二年,除夕。阖宫欢宴。 “果然娶了媳妇就不同了,六弟今儿个竟然没逃席。”皇帝指着清河王,笑着和众人说道。 清河王满不在乎地起身,拱手一礼:“皇兄可别急着下断言,赶明儿我就带着媳妇一起逃席。”惹来一阵哄笑。 季昭的眼睛亮闪闪的,一起逃席,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甄嬛还是和书里一样在避宠,大概是为了倚梅园一鸣惊人吧。只不过……季昭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上次莞贵人冲撞清河王妃的事情,在有心人的宣扬下,可是闹到满宫皆知。还在病中的莞贵人,就被皇后降了一级,以示对清河王夫妇的恩宠呢。甄嬛,现在可是甄美人了呢。 正在胡思乱想,皇帝已经看到了红梅,起身去倚梅园了。皇后开口请求清河王跟着。 季昭陡然一惊,完了!这可是清河王和甄嬛缘分的开始啊!倚梅园那张小像,不仅定下了甄嬛和玄清的缘分,更在后来直接间接地送了两个女人入府啊!要防!一定要防! 下意识就抓紧了玄清的袖子,却不知道玄清心里也在为难。 这可是上辈子他初遇小昭的地方啊!他不想丢下小昭去跟着皇兄,可要是带着小昭,满脑子纯元的皇兄在倚梅园要是看上了她怎么办。上辈子他可是眼睁睁看着皇兄背着季芬仪走了一路的……唔,得想个办法。 “臣弟自当效力。只是臣弟的爱妻初次来这种场合,臣弟实在不放心。闻安美人和臣弟的王妃友善,可否调一下座位,让安美人陪着王妃说话?” 安美人便是安陵容。因为她曾经被清河王妃接到家中住的缘故,满宫都知道她和清河王妃交好,也都给她几分面子。皇帝也因为这个缘故给了她几分宠爱,入宫就封为常在,现在已经是美人了。比起书中好了许多。 皇后自然答允。 玄清对着季昭歉然一笑:“我很快回来。”起身离去。季昭也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开始和陵容说话,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倚梅园。 甄嬛让流朱去望风,自己辛辛苦苦摆着造型。 浣碧那个贱婢,最后背叛了她。甄嬛恨的是咬牙切齿,特意将她带进宫,找了个错处赶到浣衣局去了。哼哼,让你好好尝尝苦头!当然,她先弄哑了浣碧,以防她又说出自己的秘密。 焦急地等待着,皇帝和清什么时候来! 季昭和皇帝在倚梅园的相遇,甄嬛是听说了的。后来她当上淑妃时,也打听了不少纯元旧事来讨皇帝欢心。倚梅园的梅花是皇帝和纯元亲手栽的,纯元入宫之时喜欢吟诵“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她已经想好了,她要站在梅花树下祈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皇帝一定会看上她,宠爱她,然后她再欲擒故纵。至于清,也一定会为了她的纯洁美好而动容,默默地守护她的! ……可是怎么还不来,她好冷啊! 玄清站在梅树后,只觉得啼笑皆非。看着皇兄如梦如幻的表情,和甄嬛的欲拒还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难怪今天出门前,小昭抓着他念了那么多遍的“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转身离去,皇兄有艳遇,自己就不打搅了吧。小昭一个人呆着他不放心啊…… —————— 宫宴结束后不久,春暖花开的时候,清河王就带着心爱的王妃游览祖国大好山川去了。 甄嬛:……清只是发现了对我的感情,十分痛苦才出去逃避的,对,一定是这样! 乾元十三年六月初九,温仪帝姬生辰。甄嬛怅然地逃席,在河边洗脚。没有一个人在后面笑着问“何方佳人在此”了。 ……听说清河王已经带着王妃到了巴蜀了。 惊鸿舞,没有清河王的笛音,加上沈眉庄抚琴时晕倒,莞嫔甄嬛因冒犯纯元皇后,大不敬被皇帝训斥,贬为贵人。 甄嬛眼看着沈眉庄被人陷害假孕,她要借此机会让沈眉庄对皇帝死心,然后收为己用!至于温实初,她早有安排。 为了收服沈眉庄的心,甄嬛偷偷去看她,出来的时候被宫人发现,没有清河王出言掩护,甄嬛被抓住了。 甄嬛:我知道清在巴蜀不能帮我,这次明明很小心了,怎么回事! 一直和清河王妃保持通信、已经投靠皇后的安婉仪,默默地为甄嬛点了根蜡。 莞贵人再次被贬为甄美人。 乾元十四年,听说清河王已经被王妃撺掇着一起出海去什么英吉利国了。皇帝对于清河王的自甘与蛮夷为伍十分满意,这个王妃选的太好了! 又被晋封为莞嫔的甄嬛被皙华夫人罚跪,无人敢救。甄嬛流产并失去生育能力。失宠。 冬天。甄嬛想用蝴蝶复宠。没有清河王帮忙,一只蝴蝶也抓不到。最终甄嬛只得再次偶遇皇帝,冰释前嫌。 新年。英吉利国那边传来消息,清河王不回来过年了,因为王妃有孕了正在修养。 甄嬛咬碎一口银牙。 乾元十六年,尽管甄嬛再三警告了母家,可甄家还是被入狱了。而这一次,甄嬛没有一个孩子能救家人了。 很快,依然和清河王妃保持通信的宓贵嫔安陵容,她的侍婢在去浣衣局取衣服的时候,被一哑女拦下求助,正是甄嬛身边的浣碧。 甄嬛以为弄哑了浣碧就万无一失,可是浣碧在浣衣局从一位知道太多秘辛而被赶出来的老嬷嬷那里,学会了写字。然后,浣碧写了血书告发甄嬛。 在皇后的推动下,此事闹到满宫皆知。甄远道成为整个京城鄙视的对象,而甄嬛也成了恶毒姐姐的典范。迫于舆论的压力(宠爱这么恶毒的女人,皇上你是怎么回事),甄嬛又成了甄美人。只是一点也不美了。比起宓贵嫔来说,是这样的。 甄美人决定投奔她心爱的清。她要去凌云峰,到时候清去看太妃,一定会再和她相遇的!于是甄美人跑到皇帝面前大哭痴心错付,闹着要出家。恰好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宓贵嫔悠悠叹道: “可惜了啊,这样好看的三千青丝啊。” 没错,你们都懂的。宓贵嫔是从原著中重生而来的。 甄嬛大惊。她要带发修行,不要剃头啊! 皇帝冷冷地看了甄嬛一眼,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长着那样的脸,简直就是在侮辱宛宛! “准了,来人,给甄氏剃度!” 就这样,甄嬛被剃光了头发,被赶到了甘露寺。很快又被甘露寺众人嫌弃,被赶到了凌云峰。甄嬛在凌云峰苦苦等了好久,头发已经齐耳了,可是清,他还是没有来! 正在美洲兴致勃勃地找妻子口中“玉米”的玄清打了个喷嚏。 166 番外三 乾元二十一年,始终没有等到清的甄嬛实在是受不了凌云峰的苦头了。 她的头发已经齐肩了。 于是甄嬛身边的槿汐姑姑和李长巴拉巴拉,皇帝就跑来了凌云峰。 甄嬛痛哭流涕,洗心革面。皇帝摸着下巴想,宫里的傅如吟虽然漂亮,但是眼前这个懂诗词啊。于是就把她带了回去。 宓贵嫔表示,傅如吟和甄嬛面对面一定很好玩。所以五石散什么的,她才不会出手呢! 然后甄嬛回宫了,在宓妃的暗中帮助下,开始和傅如吟撕,和胡蕴蓉撕,和皇后撕……凭借着上辈子知道的个人弱点和宓妃的暗中相助,甄嬛历经千辛万苦,打倒了皇后等人。 太后大怒,把皇帝叫来说:“这个女人一心权势,弄得宫里鸡犬不宁!简直就是在侮辱阿柔!” 皇帝深表赞同,又叫人来剃光了甄嬛的头发,把她赶回凌云峰。 乾元二十五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这一年,莞贵嫔甄嬛再次被废去名号,勒令剃度出家。 这一年,盛宠多年的宓妃安陵容怀孕生子,一举得男,皇帝大喜,晋封宓妃为嘉宓夫人,统领后宫。 这一年,玩得乐不思蜀的清河王夫妇终于归来。他们带回了一种名叫玉米的植株,和一批西洋工匠。很快,玉米就成为了“皇帝英明,天降祥瑞”,被推广种植。而那批西洋工匠则被清河王豢养在府中,按着王妃的心意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 皇帝表示很开心,玩物丧志什么的真好!再次感慨,这个王妃选得好啊!这一刻的皇帝,绝对无法想象,清河王夫妇从海外带回的东西,将在二十年后掀起一股飓风…… 清河王府。 “你似乎有很多秘密。”玄清揽着爱妻,语气温和而漫不经心,“那些你从书上读到,可我怎么也查不到的佳句,还有你居然会说英吉利语,还有这满脑子的奇思妙想……” 季昭咯咯笑着:“我说我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女,你相不相信?” “相信。”他喃喃道,低头吻她的唇。 自然是信的。这本来就是多出来的一世缘分啊。 季昭挣脱他,语气迷惘:“……有一天我会全部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他一笑:“我永远信你。” 乾元三十五年,乾元帝驾崩。宓贵妃安陵容之子登基。是为合真帝。 合真二十二年,原摄政王周玄清之妻季昭病逝。玄清痛苦不已,于三日后逝去。合真帝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初二。 玄清醒来时,面前是阿晋流泪的脸:“王爷,王爷您醒了,太好了!” 玄清微微一愣,一阵不祥的预感席卷心头。阿晋怎的……阿晋三年前不是死了么?再看阿晋的模样,三十多岁的样子,心中一骇。 “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沙哑,那个隐隐的猜测浮上心头,他极力压下去。不,不会是真的! 阿晋抹了泪,哽咽道:“王爷,王爷您在和淑妃娘娘对饮的时候发病了,已经睡了好些天了……” 玄清大惊,下意识就将手边的药碗扫落在地:“那小昭……那皇贵妃呢!” 皇贵妃,多么冰冷、陌生的称呼。 阿晋摸不着头脑:“皇贵妃?皇贵妃在宫里好好的呀。” 玄清颓然跌在床上。 黄粱一梦罢了。 “阿晋。”他声音艰涩,“你下去吧,我想静静。” 那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我想静静。” 阿晋还要再说什么,却见玄清已经满脸是泪。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初五,淑妃甄氏刺君,皇帝昏迷不醒。皇贵妃废去淑妃名位,贬其为浣衣奴。又削去清河王爵位,幽禁于原王府。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初八,赵王周予涵病重。一男孩被无声无息地送去原清河王府。 乾元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一日,帝醒,欲杀清河王,为皇贵妃所劝,止。 乾元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二日,赵王病逝。那男孩依旧健康地活着。 乾元三十五年,皇帝退位为太上皇,太子登基为帝。玄清已被幽禁七年。 这七年,他衣食倒不曾缺。想看什么书、听到什么消息也是可以的。这样的优待,也只能是皇贵妃——当今太后的意思了。 玄清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窗外练剑的予涵,自嘲一笑。 这七年,他看着予涵一点点长大。而始终不离不弃的甄玉妍,也算是在共苦中有了几分亲情。玄清轻轻一叹,只是…… 门“吱呀”一声呗推开了,玄清闻声抬头,忍不住惊呼出声:“小昭……” 泪水,已经湿润了眼眶。 167 大结局 他那一声“小昭”出口,似乎含着无尽怅惘与遗憾。季昭惊得倒退一步,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冷淡道:“清河王。” 玄清面上浮现出苦笑来,他缓慢地俯下身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罪人周玄清,参见太后。” 季昭心中一时感怀,叹道:“请起。哀家……我不过是来和你聊聊,不用拘礼了。” 玄清于是请季昭坐好,亲手烹了茶递与她,正是日铸雪芽。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又被幽禁七年,身上却并无暴戾之气,反而从容平和,举止温文,俨然还是从前的清河王。 季昭出神地看着窗外予涵矫健年轻的身影:“这孩子长得真好。” “还要多谢你的善心。”玄清微微笑道。 季昭淡淡道:“稚子无辜。” 玄清点一点头:“不错。这些年,也都是我的错处。我该。只是甄氏……她如何了?” “还活着。”季昭厌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一举一动都不经意间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势,“在浣衣局呆了那么多年,我都不想见她了。” 玄清唇边噙着苦笑:“能不能求你……” “不行。”她干净利落地回道,略顿一顿,“甄氏她辜负皇恩,致使太上皇病倒至今,你要我怎么放过她?我恨不得让她吃遍天下所有的苦头!”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丝颤抖。 “可你放过了予涵。”许久后,玄清叹道。 “我说过了,”季昭的声音依旧平静,“稚子无辜。而甄氏——她到底为你生了个儿子,你惦记她是应当的,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的。太上皇对我有恩,甄氏害他到如此境地,我怎能放过她。” “……季昭。”他唤她的名字,声音迟疑而又痛苦,“你与皇兄,是真心相爱么?” 季昭茫然地回头望向玄清,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接着,她陷入了沉思。面上先是出现痛苦,然后温柔的笑意从痛苦中一点一点开出花来。 “我和太上皇,”她慢慢地说道,面上有着奇异的光彩,“也是我的本事,也是我的幸运,并没有给他机会来伤我,疑我。太上皇待我的情意,虽是我苦苦算计而来,然而他对我,究竟是好的。我不能辜负这份哪怕是算计来的情意。这么些年,假的也成真的了。我们,很好很好。” 玄清的笑愈发苦涩。是啊,这才是小昭啊。而他,有什么资格染指她呢? “那么,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玄清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发问。 季昭默然许久,倏尔一笑。 “还记得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在太平行宫的两只小舟上说过的话吗?其实我应该谢你的,就是在说完那番话以后,我才下定了决心,到底要做什么。” 他颔首,恍惚间记起那梦中,她带着他做的一切。而在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向他坦白了一切。关于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个名叫季昭的少女,和一部名叫《后宫甄嬛传》的小说。 “那一定是我平生最得意之事。”他哑着嗓子回道。 “未必。”她微笑道,“有一回,那时候我还是简淑妃的时候,你在太液湖边对我说了好些话儿,我还记得。” 他猛然想起那一日。 那日,他沉声问她:“娘娘昔日的愿望,可还记得?” 她亦肃穆以对:“一日不敢或忘。” 于是他郑重道:“如有那日,但愿小王能为娘娘效力。” 记得那时候她浅笑着说了声“好”。 “只怕会给你添麻烦。”他道,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皇兄这些年,当真没有一丝好转么?”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行。” 他想要安慰她,想要伸手拍一拍她的手背,摸一摸她的头发,就像那梦中的几十年他常常做的那样,然而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她已然强笑道:“你可以换个名字。清河王很快就会病逝的。你先取好吧,我让人给你做路引什么的。” 梦中那一日的潮白河畔,那样的春光烂漫,一下子就在他唇边牵扯出了最温柔最甜蜜的弧度,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吐出了这个名字:“阮清。”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阮清没有按照太后的想法,参加这次的科举,然后为官做宰。他不顾太后的劝阻,带着予涵和甄玉妍出了海。 他要走遍,上一世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角落。他还记得英吉利语怎么说,还记得上辈子的他们是怎么做,如果这辈子她希望亲手开创盛世,那么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新禾十年,阮清归来。次年,参与新学科举,为状元。新禾二十年,官至尚书令。 人皆道尚书令阮清重情重义,极为珍爱寒微之时的妾室甄玉妍。身边多年只有甄玉妍一人,为了不让她难过,不曾娶妻。尽管,这个妾室多年无所出。阮清膝下,也只领养了一个名叫阮涵的孩子。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怎样的黄粱美梦,曾有过多么好的日子。 —————— 新禾八年。 太后给太上皇擦完了身子,才接过宫人手中的纸,细细看着。 “就定‘穆’字吧。”太后最后看了一眼太上皇,道。 新禾八年,太上皇驾崩,为周穆宗。 新禾十年。 “娘娘,娘娘。”蘘荷在旁边轻声唤着。她已经不年轻了,却还没有嫁人的心思。一心一意服侍太后,“肃贵太嫔来了呢。” 季昭从沉睡中惊醒,摸一摸脸颊,随口道:“快请。”又对着床上的男子柔声道,“等我一会儿,世兰来了。”于是起身。 那男子静静望着她的背影。赫然是已经驾崩两年的太上皇,周玄凌。 “世兰。”季昭笑着唤了一声,却发现对方面色有些凝重,关心道,“怎么了?” “我打算走了。”慕容世兰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朱宜修病逝了。” 季昭惊道:“怎么会……”她答应了那位老人的事,自然会做到。这些年并不曾断了朱宜修的用度,也准她去看望玄凌,哪怕是在玄凌“驾崩”之后,朱宜修怎么忽然就死了? 慕容世兰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昨夜你和皇上在连夜审那桩盐商出卖天工坊机密给东瀛的事情,没人敢去打搅。朱宜修忽然之间头风发作,厉害得不行,去见了玄凌一面,便去了。临走前还是我陪着她的。到底这么些年了啊。” 季昭不知道说什么,只听着世兰慢慢说着:“她说,她很后悔没有接受你的建议,到外面走一走。临去了,才发现天地那么宽广,她不该把自己困在这里。我想,我也不该。原先我是觉得你太苦了,皇上也苦,你不好说出来让他烦心,玄凌那边也不合适,就想留下来陪陪你。毕竟你现在做的也是了不起的大事吧,能亲眼见证传奇的诞生,倒也不错。可是,我真的倦了这红墙里的生活。晴朗,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去看看你亲手打造的太平盛世。天下已经渐渐步入正轨,皇上和千阳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现下和睦也能帮上忙了,你让自己歇一歇,不要总是苦着自己。”慕容世兰诚心诚意道,“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你可以亲眼去看到问题,发现问题,然后再写信给皇上。真的,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季昭默然许久,回头望了一眼,她看不见玄凌,然而她知道,他就在那儿。 “不行。” 她简短地回答。 慕容世兰苦笑一声:“我原就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晴朗,当初的事情真的怪不得你……” “别说了。”季昭木然道,“我总要守着,万一哪一天他能动了,想要给我一巴掌,我却不在,那可怎么好?是我对不住他。世兰,你走吧,我祝福你。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慕容世兰长叹一声,终究向太后辞行。 新禾十年,肃贵太嫔病逝,追封肃贵太妃。 新禾十四年。 “太后!太后!”蘘荷急匆匆跑进来,激动地话都说不清楚了,“他能动了!能说了!” “能动了?”季昭又惊又喜又惧,手中印着英吉利文的书一下子落地,“他好了?” 蘘荷神色一黯:“林太医说是回光返照。哎呀,娘娘,要来不及了!” 季昭一愣,推开蘘荷的手就跑。 《宫女回忆录:我所知的光华太后》:那一天,太后简直像疯了一样。从我入宫开始,见到的太后就是温和的、端庄的、冷静的,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几乎癫狂的太后。她一直在奔跑着,仪态全无,满脸是泪。她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那个房间…… “玄凌!”季昭急急唤了一声,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泪若雨下。 “玄凌。”她执拗地唤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微弱的声音终于在静谧的室内响起。 “季卿……” “玄凌。”她握着他的手,胡乱擦去自己的眼泪,努力想要给他一个笑容,“玄凌。玄凌。玄凌……”她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终究还是问道,“你恨我吗,玄凌?” 这么多年,在他的床边,她说出了一切。从穿越到她每一次的算计,她彻底袒露了自己的一切。守着一个秘密实在是太辛苦,尤其是改革的这些年,她承受了太多压力。一日又一日,她盼着他醒来狠狠呵斥她,又惧怕见到他失望的目光。 “季卿。”他吃力地微笑着,口齿还算清楚,“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夜,你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季昭愣住了,忘记了擦眼泪:“什么?”她竟一时支吾住了。 玄凌微微一笑,道:“你说……最喜欢桂花。桂花的香气清甜馥郁却不腻人,不似水仙,出尘孤绝,纵使清高,却也无情,而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 她喃喃道:“你还记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着。 他温和道:“别哭,季卿。”神色迷离,“人间烟火……谁会因为嫌弃烟火的气息,就不肯用膳了呢?你很真实,季卿。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他想要帮她擦去眼泪,却发现自己抬不起手臂,只好转而拍了拍她的手背,自嘲一笑。 “水仙二字……改为梅花,甚好。” 他定定望着她,目光中有温柔的笑意,仿佛在喜悦于自己的看清。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桂花的香气清甜馥郁却不腻人,不似梅花,出尘孤绝,纵使清高,却也无情,而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 季昭泪如雨下,只哽咽着叫了一遍又一遍:“玄凌……” “别哭……”他的声音近乎微不可闻,“小桂花……” 季昭微微张嘴,呆立于原地。同一时刻,玄凌的手滑落在榻上。 他的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意。 新禾十四年,周玄凌逝于颐宁宫东侧殿。 同年,太后季昭崩。帝恸极,谥为“光华太后”,辍朝三月。民间皆缟素。 新禾十四年八月十一日。东城门。 一青衣妇人扶着侍婢的手,提着行李,等着出城。这妇人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是她容颜颇为不俗,风韵犹存,惹得路人纷纷瞩目。只是她气质高华,让人不敢亵渎。况且光华太后执政时定下的政策,保护女子,所以妇人一路并没被打扰。 如今天下安定,人人皆能安居乐业。只要勤劳,就能吃饱穿暖,自然治安大好。少妇一路走来,暗暗点头。身边的侍婢也是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忽而有人嚷嚷道“状元郎来啦,大家让一让”。妇人急忙随着人群闪避。大周如今没有民让官的习俗,更是不允许官员利用特权开道。只是在光华太后的引导下,整个大周都重视读书,对于状元更是倍加尊崇。这让路却是发自内心的,而非强制行为。 抬首看却是阮清。他已经为官到了户部侍郎,只是百姓们总觉得“状元郎”更贵重,总是如此称呼他。阮清看见人群中的妇人,也是微微一愣。面上释然与欣喜交错,微微一礼。 妇人含笑回礼,就此别过。随着人群出了城门,深吸一口自有的空气。忽而一声轻笑响起,转头一看,却是另一位红衣妇人,跃马扬鞭,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那红衣妇人笑道,“听说太后崩了,特意不辞辛劳赶回来。” 青衣妇人亦笑:“难怪湛儿强留了我这些日子,原是收了你的好处。” “可有打算么?”红衣妇人漫不经心笑道。 青衣妇人拱手为礼,笑道:“还请慕容兄指点!” 红衣妇人遂大笑,伸手扯了那青衣妇人上马。一红一青,就此绝尘而去。那侍婢惊道:“夫人,您等一等奴婢——” 却是红衣妇人懒洋洋的声音被风送回来:“你也该嫁人啦,蘘荷。你家夫人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么?” 侍婢仍是不放心,焦急地抬首望去,哪还有两人踪影?忽而有人拍肩,侍婢警惕转身,却是一男子,温雅道:“我是慕容氏旧仆,奉夫人之命在此等候姑娘——可是姑娘掉的金簪?” 侍婢低头一笑,不胜娇羞。 全文完。 168 番外四 还差二十天,《甄嬛传同人之季昭》就发表一周年了。在这种时刻来写后记,我也是挺作死的。换做我是读者,看到一篇完结好久的文突然出了新章以为是番外开心地点了进去,发现居然是作者在唠叨废话!!废话!!!还在有意无意安利自己的新文,我绝对会把这篇文从收藏夹里删除出去!!!这么欺骗我的感情!!! 截止发出本作死章,收藏数为3472.老天保佑不要让我掉太多......真的掉了我也明白是自己作死招来的。 好了好了回到正题:我为什么要作死。 因为隔了一年,我发现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季昭》是我在晋江发表的第一篇文,从刚开始的随手发泄,到后来渐渐流畅,我现在翻过一章一章,都很感慨。同时我也会看见自己曾经,有那么多的不足。你们包容了我,谢谢。 关于一些人指责的,季昭是另一个甄嬛。我想说,我在写作季昭的时候,每一个剧情设计都在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写成另一个甄嬛。甄嬛和季昭何处不同?也许季昭用过甄嬛的手段,也不自觉流露出玛丽苏女主的通病(这是作者的错),但是我以为她是光明的。 注意,是我以为。 我写的时候,并没有很深刻的认识。但我觉得她是光明的,我相信她是光明的,我的这种感情,使全文实际上拥有一种光明的基调,虽然在刻意的“虐甄嬛”和各种实际很黑暗的手段出现时,显得很违和,但是那种光明的情感从我心里投射出来,在文章整体是有所体现的。我收到过读者长评,告诉我她感受到了正能量。 如今我可以正视季昭的不足。也许这篇文作为刷·甄嬛文是成功的,许多读者也将它当做快餐消费,但我的确是认认真真想要写一篇真正的后宫文,而不是刷·甄嬛文。我失败了,但其中的确混杂着一些新鲜的因素。比如季昭的几次辩论,还有对能臣的看法,也就是马克思式的用是否推动生产力发展作为判断人物的依据,我觉得这一些对于后宫文是新鲜的,也证明了我不满足于刷·甄嬛文。 我标签化了一些人物,也情绪化地写出了一些给大家带来不好感觉的章节。如今我已走过这段路,我由衷感谢。曾经有一个读者批评过我说我肯定没写大纲,我现在要承认,是的,我没有大纲。因为我就是按照甄嬛传原有的结构来的,不存在大的变动和创新。我问自己,我在批判流潋紫的同时,我的确能写出一部比她优秀的小说吗?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写同人,从未自己构建过一整本书的骨架,更遑论复杂的宫斗文。 我不甘心这样。 《贵妃归来》的框架就是那个时刻慢慢浮现的。对于这篇我的首次原创后宫文,我做了很详细的规划,也针对自己曾经的问题做了努力。我试图写出那些活泼美丽的女孩子们的故事。我不太喜欢甄嬛传那种黑暗的后宫。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夫君三妻四妾大概是常态。我想试试看,写一个平和一些,美丽一些的后宫。尽管月河是重生,却未必与复仇挂钩。能不能,在后宫中也有一个红楼一样的大观园? 所以,这一篇后记真的不是在骗点击。从季昭到月河,我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一个后宫。那么,如果有幸,你到这里还没有叉叉掉我的后记。如果你愿意见证我的成长。点一点我的专栏,你会看见月河的。 谢谢你们,希望再见。 169 番外四 馥郁浓烈的香气熏透宓秀宫富丽的雕饰,恍然有天上宫殿之感。慕容世兰着殷红亵衣坐于镜前,一手扶住鬓角,任由颂芝为她打理如瀑青丝。欢宜香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使世兰终于明白过来,她回来了。 回到乾元朝。 有心叫人撤了这恶心的香料,毕竟这曾令她洋洋得意向众人夸耀的香料中藏着的是枕边人的防备,简直如同扇在她面上的耳光——慕容世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直接撤去必然会惊动那帝王,何况现在的她,可不是那个一心爱慕着他的傻傻的世兰了,更不会为了能诞下他的孩子吞遍各种药方。华妃勾起形态优美的红唇,冷冷一笑。 “华妃已死,我是世兰。”曾经对宫装女子说出的话语言犹在耳,而那女子转身投入后宫厮杀,竟果真成就一番皇图之业。那长达数年的改革润物无声又血雨腥风,当世兰与终于能安心离去的季昭一同游走天下后,她不得不为她给这大周带来的改变而惊叹。 已经在那个世界离开宫廷,行走天下。乍然回到乾元朝的后宫,世兰所感到的并非大仇可报之喜,而是厌倦至极。原本已经脱身污秽许久,竟然还要卷入。如非想到能与父母双亲再见,世兰真恨不得——罢了,慕容世兰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既然她回来了,必然要全力保住父母亲族。就让她与这后宫、同那皇帝斗一斗! 不过…… “唔。”世兰沉吟一声,仿佛在想事一般,“季昭……”她说完这个名字就住了口,一副思索的模样,果然颂芝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在说将在九月十五批次入宫的秀女季昭?” 世兰眼睛一亮:“不错,你还晓得什么?” 娘娘这副样子倒不大寻常。颂芝心里琢磨着,嘴上却把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这位季秀女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已被封为季嫔,赐居明光宫清宁阁……” 便见正在梳发的华妃娘娘豁然起身。 ———————————— 华妃仪仗来得风风火火,倒不似平时故意磨蹭。剪秋虽有些意外,只当这位娘娘想起一出是一出,仍是笑容满面地请华妃进来坐。 只见慕容世兰华贵动人,仪态万方,涂着蔻丹长指甲的手指洁白纤细,搭在颂芝的手上。她随意打量着已经到了的几个嫔妃,想起来是悫妃和冯淑仪,还有几个低位的却是实在记不得了。慕容世兰也不多废话,丹凤眼似笑非笑瞥向笑得端庄大方的皇后,竟是十分到位的一福:“给皇后娘娘请安。” 动作虽到位,然而她神态慵懒华贵,反而并无居人之下的感觉。皇后心中暗暗记下,含笑道:“妹妹请起。不知妹妹今日来得这样早,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 却见世兰懒懒起身,也不搭理向她请安的冯淑仪之流,两片薄薄红唇开合,吐出的竟是极凌厉的词句:“听闻皇后将季嫔宫室定在明光宫清宁阁,不知可否一改?” 皇后微微变了神色:“华妃,你这是何意?”她神色肃穆,精心整理的妆容撑起国母的威仪,“你若早说也便罢了。可是皇上赐你协理六宫之权,这秀女宫室安排时本宫昨日才遣人给你看过。现下名册皇上已经过目定夺,妹妹却说要更改,未免太过任性了吧?” 慕容世兰迎上皇后的目光,笑得恣意张扬:“臣妾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话说回来,臣妾愿当个任性的宠妃,皇后自端庄大度着,难道不好吗?” “华妃!”皇后勃然变色,“你是在指责本宫要捧杀你?” 慕容世兰不以为意地一笑:“皇后若说是,便是吧。” 皇后仔细打量她面色,见她不怒不躁,与往日冲动放肆的形象大异,不由暗自忌惮。拿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才皱眉叹道:“华妃,好好的你又何苦阻季嫔前程?” “哦?”慕容世兰眼波流转,“但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皇后面色痛惜:“本宫固不敢揣测上意——然而这季嫔还未入宫便得了皇上与太后的亲口称赞,现下华妃你又对她青眼有加,加上她父兄朝堂得力,季嫔来日后宫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明光宫现无主位,正合季嫔居住。反而你的宓秀宫——” “反而臣妾的宓秀宫,有臣妾这样一位蛮横的主位压在上头,是吧?”慕容世兰斜睨着皇后,嘴仗打了一阵子,她也渐渐无趣。这些女人非要从她话中琢磨出七八个意思来,后宫的日子从前究竟是怎么过下去的?而且打量着她不知道吗?一边说自己阻碍季嫔的前程好叫新人们忌惮猜疑她慕容世兰,一边又捧杀季嫔引来旁人关注,真当她是个傻子呢!慕容世兰心里有气,话也直,“臣妾只是想要季嫔。” 皇后叹着气摇头,看向她的眼神仿佛世兰十分不懂事似的:“华妃,你有丽贵嫔和曹容华陪伴,也该够了。季嫔是皇上打算留了服侍太后的,你要是喜欢她,早说也就罢了。现下事情都定了,这不是逼得本宫难做吗?” “那可真是对不住娘娘了。”世兰冷笑声声,“臣妾还就不明白了,不过想要讨要个新人同住,怎么娘娘一会儿工夫就给臣妾扣上这么多顶大帽子呢?今天这季嫔,我慕容世兰还非要不可了!”慕容世兰撂下一句狠话,身形带风,似是一刻不想多呆,离开了皇后的凤仪宫。 “华妃——”皇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在宫人的劝慰下方慢慢平静下来。她突然之间冷笑道,“好,那本宫就遂了华妃的心愿。明光宫清宁阁季嫔,迁居宓秀宫章雅阁!” 凤仪宫外,颂芝看着心情明显不错的自家娘娘,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 “嗯?” “奴婢多嘴,您素日不尊重皇后也就罢了。可您若想要季嫔,昨日皇后将宫室安排送来时便可直言,故意拖到现在才说,这不是当众和皇后过不去吗?也显得您没道理。” “你说的没错,颂芝。”世兰看着颂芝小心翼翼的神情不由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不过让季昭来宓秀宫的确是我今早才有的主意——没办法,我要不闹,她就真得去明光宫了。” “那娘娘怎么这么执着于季嫔呢?”颂芝不明白。 世兰闻言,勾唇一笑。刹那间如繁花盛开,美不胜收。她含着笑意,目光向远道:“昨晚上做了个梦,想起小时候见过个算命的,对我说过一句话。” “说了什么呀?”颂芝好奇地问道,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娘娘,您见了算命的奴婢怎么不知道?咱们在将军府的时候每次都是一起偷溜出去的呀!” 见谎言被小侍女揭穿,世兰也不着恼,明艳照人的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她突然起了逗弄颂芝的心思:“那算命的和我说——” “——我命里缺一个姓、季、的!” 季府,正和安陵容套交情的季昭姑娘打了个喷嚏。而世兰突然爆发出的一阵快活、明朗的笑声,就这样回荡在紫奥城的上空…… 170 番外四 次日晨起梳妆时,季昭才择了钗环,玉漏已悄悄进来,福一福身道:“小主。” 季昭问:“怎么了?”她摸一摸青玉的耳坠子,叮当有声。 玉漏道:“小主,昨儿个外面确有些议论小主不曾去请安的事情,但颂芝姑娘亦狠狠宣扬了一番,是华妃娘娘百般体恤小主,硬是不肯让小主去的。想来是娘娘的意思。” 她喜道:“看来小主所料不差,娘娘是真心疼惜。奴婢就说,像小主这样剔透灵慧的人儿,谁见了能不喜呢?便是颂芝姑娘为的是宣扬华妃仁慈,待小主亦是极好的。” 季昭只笑不语。 她使人薄薄往脸上敷了一层香粉,又晕开胭脂,显出少女的好颜色来。顾盼美目,明眸生辉,清丽逼人,不可方物。又拾辍衣裙等,月白绫罗衬得她宛若天宫仙子,牙色丝绦垂于两侧,行走时有飘飘然之姿。发髻高盘,饰以明珠美玉,笑生两颊。 “小主这么打扮极美。”顺姑委婉道,“然而宫中女子多以美貌为自豪,小主这般去见华妃娘娘,是否……”她心下亦有些纳罕,季嫔性子和婉,举止亦从容有度,实在不像驽钝的。然而她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不知如今又作何解释。 季昭莞尔一笑。 她道:“顺姑,你考虑很是周全,然而我自有我的用意在。”伸手抚过鬓边珠坠,“自我入宫开始,华妃娘娘所言所行都出人意料,大不似传言中……我在宫外都有所听闻,顺姑你久侍深宫,自然比我更加了解。既然如此,便不好以常理论之。” 顺姑叹:“小主胆大心细。” 季昭唇边含了笑:“你为我考虑周到,我自是感念的。只是既然华妃娘娘事事出人意料,那么以旧理观之反而容易拘于窠臼,倒不如从心而为。” 其实远不止她所说的这些。华妃的性情如何,书中已经写的清楚明白。如今这样似是有了极大之变数,而这变数是好是坏,季昭尚不清楚。可是她相信,只要这个华妃还是书中那个华妃,那么她给出的善意必然是高傲而真诚,自己何不大大方方受了这善意,就像是对待现代时的好姐妹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人? 真心假意,一观便知。而季昭的直觉太过强烈,她心想华妃此番是真心的。 她就应当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人,因为她看了漂亮的自己舒心,华妃亦会看了这样的她满足。季昭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她想,即便她所料全错,华妃勃然大怒……那也不过算是赴了一番少时之梦的宴会。记忆里那个红衣张扬的女子曾令她何其向往。 今日之后,总是要见个分晓的。 而当季昭踏入宓秀正殿,望见那妩媚华贵的女子灿然笑意时,她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是她,错不了,这便是“华妃”慕容世兰! 季昭才一进殿,原先懒懒倚着的慕容世兰便眼睛一亮,猝然起身,惊得服侍她的侍女们狠狠吓了一跳。然而那周身的欢愉气息却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 颂芝正愣神间,便见娘娘亲下了阶去,伸手扶住欲要下拜的季嫔,眼睛发着亮光,口中却道:“好一个季嫔!真神仙中人也。” 季昭亦是被她的突然之举唬了一跳,道:“娘娘……”仍然想要下拜,无奈世兰扶她太紧,竟无能为力,只得歉然一笑,如明珠生晕。 世兰向来晓得季昭是美人,不然也不至得了玄凌多年宠爱。然而她刚入宫时风头便劲,彼时世兰还痴心恋慕于皇帝,对季昭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到后面遭逢大变,二人终于握手言和,那时的季昭亦已登临高位,为九嫔之昭媛,明丽高华。 似这般尚存几分稚嫩的清丽之姿……却是从不曾见的。 世兰一面深悔自己曾错过了什么,一面却暗道:季昭果然是季昭,哪怕此刻不过十五之龄,又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茫然无措,仍是行止有度。怪道后宫那么多妃子,最后唯独她登临高位。 想到这样的季昭来日将要入众人之眼,甚至又得玄凌宠信,世兰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几分不悦。 正出神间,已听得季昭轻柔一句:“娘娘实在谬赞。”她的声音也好听,不似安陵容的黄鹂莺啭,却自有一种温柔清甜,入耳只觉软绵绵的心旷神怡。 世兰回过神来,再看她这一身衣着打扮,无一不妥的,心下愈喜,道:“做什么这样疏离?你既入了我宓秀宫,便是我慕容世兰的人,日后唤我一声世兰姐姐便是。” 她上翘的丹凤眼扫过满堂宫女讶异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笑,更是风姿天成,艳媚入骨。季昭亦是一时被慑住,原想推拒的话在口里绕了几圈,不知怎么变成了一句糯糯的: “……世兰姐姐。” 前世二人多以“世兰”、“阿昭”相称,盖因那时正平辈相交。如今情况却有些不一样。慕容世兰听她唤了自己一声姐姐,隐秘多年的心愿竟是如愿以偿,一时笑颜更美。 季昭却是彻底愣住,待回过神来,免不了有几分羞恼。 “嫔妾失状——”她话才出口,却又被世兰堵住。 “什么失状不失状的,还不快过来坐。” 季昭一路晕晕乎乎的,就这么被华妃娘娘带着坐到了下首,又莫名其妙地被投喂了许多糕点、还喝了不少茶水。哪怕旁边的金盏拼命使眼色,看到华妃娘娘期盼的眼神还有真诚的笑脸,季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又吃了一块桂花糕。 到最后在华妃娘娘依依不舍的送别之下离开宓秀正殿之时,看着身后侍女手捧的无数刚才赏赐下来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向来文雅知礼、聪慧过人的季姑娘都有点儿恍恍惚惚。 说好的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呢?哪怕来之前就有点儿预料到华妃这次的画风不对,可是……可是,这位娘娘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入宫之前就对自己的道路有过明确规划的季姑娘,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 而此刻心情大好的华妃娘娘则是拈起一块刚才剩在盘子里的糕点吃了,十分美味。惹得旁边侍奉的侍女眼神从“这糕点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不记得娘娘吩咐我加料了”跳到“天呐!娘娘自己吃了!等等,里面没东西?”。 华妃娘娘老神在在想着的是:吃完了桂花糕,什么时候能吃到小桂花呢? 还有那个碍眼的皇帝,简直讨厌!唉,其实为了保住慕容家也不止忠君爱国这一条线路。直接反了不照样是一种办法?到时候还能好好圈住小昭妹妹,把渣皇帝一脚踹开…… 嗯,华妃娘娘的思路如野马脱缰,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还在美滋滋想着要临幸哪位美人的皇帝:???可是朕又做错了什么呢。 171 番外四 之后的日子里,华妃娘娘让阖宫以为她是要断了季嫔前程的人,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盛宠”。 当然,还得先忽视这盛宠竟是一名后妃对待另一名后妃的离奇之处。 后宫中人先是诧异万分、不敢置信,以为其中有什么谋算。但是到了后面,她们终归不得不接受一个看似荒谬的事实:那就是原本痴爱皇帝、排挤妃嫔的华妃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待一名刚入宫的嫔位爱怜有加。且她态度光明正大,不闪不避,反而叫人难生怀疑。 华妃说:“本宫自然喜欢艳色的衣裳,可是季嫔怎样的人物,须得最好的来配。还不快去换两匹雨后天青色的回来,给季嫔裁衣裳?” 华妃说:“欢宜香虽好,却太甜了些。另配些清雅的给季嫔用,日后本宫处焚与不焚欢宜随意,但若季嫔来必须立刻止歇,可记得了?不准呛她,免得伤身!” 华妃说:“日铸雪芽?是阿昭爱喝的。你这丫头泡茶手艺倒不错,不若跟我回宓秀宫烧水使使,也算你的福分。” 华妃说:“今年本宫的翠不要了,换上好的明珠美玉,给季嫔打一套新崭崭的来,必得漂亮,艳冠四方。压过本宫怎么办?废话,自然是好好打扮她!” 华妃说:“季嫔年纪小,脸皮薄嫩。本宫是她主位,又喜她品格性情,难免多加看顾,便如半个姐姐一般。日后若有谁想动季嫔,必得先问过本宫。” …… 一桩桩一件件,透露出的无不是至极的宠爱。先前还有人怀疑“捧杀”、“做靶”什么的,可是当华妃流水样的赏赐送出去,当她的确将季嫔捧在了心尖尖上,同时又护得密不透风之时,终于是有人渐渐地信了。 后宫中渐渐有了共识:季嫔不凡。 却已不是季嫔了,如今乃是正四品的季容华。还未侍寝便连升两级,实在惊人。据闻是华妃娘娘亲自请封,还嫌位分太低哩。 季容华入宫以来便被华妃宝贝似地藏着,还没什么人见过。因此她的天人之姿的说话,竟是在宫中愈演愈烈。纵是有一二个曾在选秀时见过的,也不禁暗暗纳罕,是否自己当时看太快或是记错了?能叫华妃疼爱到这个地步的,该是怎样的人呀。 寿康宫中的太后微微阖眼,说:“这事闹得也太大太不像话。” 皇后恭敬躬身,脸上却似带笑意:“……是。只是臣妾听闻,华妃为季容华请封时,是说以后皇上不必给她晋位,通通给她妹妹季容华便是。给季容华她还痛快些,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太后淡淡道:“你坐稳你的后位便好,她愿意止步妃位,对你已是好事。”揉揉额头不语。 皇后心中却有些不快,她蹙了蹙眉,却是直起身来,轻声道:“母后……” 她的字句轻忽又冷毒:“宫中多有传闻,华妃慕容世兰有磨镜之好,而她与季容华便是这等……” 空旷而静寂的寿康宫之中,太后的眼睛霍然睁开。 无论各方究竟怀抱何样心思,季容华第一次走到人前的日子终是来到了。 那并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日子,仅是一次例行的晨间拜会皇后。然而新人初入宫第三日的首次拜见皇后日,季昭便被世兰寻由头拘了下来,故而这竟是绝大多数后宫妃嫔第一次见到她。 那日,季昭在镜前仔细梳洗。 她固然不知前路如何,入宫前思量好的一切,全都被华妃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打乱。可她竟并不厌恶这一切,甚至生出薄薄的心喜。这一方面是因为感受到了华妃的真心,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不是因为…… 她的心底其实并不想要委身于一个陌生人。哪怕从书中得知他英俊,哪怕对未来的路有过规划算计,筹谋过敌手……可是,可以的话,又有谁愿意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来到周朝后她这愿望一度将近熄灭,十分衰微,却意外在入宫之后被另一个女子保留了小小火种。 这令她,如何不感激和欣喜呀。 更何况……季昭微微阖上双目,慕容世兰,本就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 她从来不是书中那个华妃的符号,从来不是。 哪怕现在还没真正择定将来的人生之路,可她心中其实已经有所倾向。 季昭霍然起身,扬声道:“去寻娘娘,一并拜会皇后。” 季容华的第一次出场并不曾让任何人失望。 固然,在见到真人之前,妃嫔们心中已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会儿想着能令华妃心折之人,必定是天人之姿,一会儿又想着天人之姿许会叫女子生妒,该不是相貌平庸却嘴甜吧?总之没个定论,不是抬高便是抬低。 然而当她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没了言语。 并不是太高或者太低——仅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诚然季昭不可能真正有着妃嫔们臆想中的天仙之姿,然而她的出现却不曾令任何一个人失望。 她便那样微微笑着莲步而来,沉静含蓄,温婉端庄,却又不失气度高华。周身衣着乃是华妃细细打理过的,无一不是份例内的极致,更衬得她如玉人儿一般。她的确美貌,但这美貌在后宫亦不是无双。可是那一刻,不知怎么的,众妃皆被她颜色所迷。 或许那仅是一种不同常人的气质,才使得她如此独特不凡。穿越漫长悠久的时光,终于再一次印入人们的心间。 众人皆知她得华妃宠爱,以为她或该战战兢兢,或该沾沾自喜,眉眼间总能流露出一二。却不料见她沉稳镇静,微微含笑,分毫不乱,方知华妃何以爱她若斯。 而慕容世兰在她身后,眼见她一步步走向前去,身姿挺拔,风华逸出,不由眼眶微微湿润—— 是了,这就是季昭!她终于再次见到、珍重万分的……季昭! 仿佛命运终于有了答案,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172 番外四 季容华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在见过她之后,众妃无不心中感叹,这般人物也难怪能得华妃另眼相看。只是她既有此品貌,皇上见了焉知不会动心? 便有暗地里等着华妃同季容华翻脸的。宫中女子都为皇帝所有,彼此间哪有什么情分可谈的?等皇上宠幸了季容华,莫非华妃还能一样地喜欢她么? 可是这些人先等来的却是季容华晋位的消息。 入宫仅仅两月,尚未侍寝,季昭继被提为容华后再晋一级,成了从三品的季婕妤。这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全所未有的。而据传,此次仍是华妃为她请封。 华妃是疯了吗?谁也不知道。但季昭询问为何时,慕容世兰只悠然一笑: “你是我的人,岂能去拜别的宫嫔?婕妤之位哪里就够了。” 却对她话中“为何如此待嫔妾”的隐含之意视若未睹。 季昭并未追问,事实上她几番试探,对方皆是不愿言语。然而心底虽有疑惑,慕容世兰待她之意至真至诚,她亦是看在眼中。 她只微笑道:“是,自有娘娘为我考虑斟酌的。” 秋去春来,宫中已过了半个年头。而季昭亦是晋了兰贵嫔。 据说封号是慕容世兰特意闹来的,当时她嫣然一笑,说“就用本宫的名字如何”?她被她笑容一迷,竟点头答应了下来。 宫中的日子远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在慕容世兰的保护下,她竟过得平稳安逸,悠闲快乐。纵然心中还有些许疑惑,却再无不安疑虑,这是她从未想象过自己还能拥有的生活。而被一个人如珠似宝一样捧在手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动人。 季昭撂了笔,忽然听得一声“皇上驾到”。 她怔了一怔,起身下拜:“皇上万福。”见得身前珠帘微晃,明黄身影似要靠近,却又被一匆匆赶来的熟悉身影拦下,口里嗔道:“皇上!” 季昭心头一哂,竟又是世兰来得及时为她挡了。又是担忧她是否会因此触怒对方。 然而这究竟是数日来的常态,慕容世兰眉眼含怒,只回头道:“阿昭,你且里头玩去!随便读书写字什么的,我和皇上说话呢。” 周玄凌待要发作,望了一眼那转身离去的水绿身影,口中却是:“且慢!朕来寻人,华妃何故拦着?” 慕容世兰似笑非笑,眉眼上挑:“是么?可皇上来臣妾的正殿,不是来寻臣妾,难道是找兰贵嫔?”兰字噙在唇边意味深长,百转千回,咬得极重。 皇帝张了张嘴,已见那绿衣转去不可见,恨恨一叹,又看见世兰张狂得意的面色,不由郁道:“朕不过想看她一眼!何等天人之姿!怎么就你小气不肯?再者说,什么叫我来正殿就一定是寻你?莫非我不晓得她早几个月就被你骗来正殿同住的事了么?”扼腕不止。 世兰斜他一眼,掩口而笑:“同住是什么,臣妾可不晓得。至于给皇上见一见,臣妾是不肯的。皇上不也知道么?兰贵嫔是臣妾的人,又是天仙般儿的人物,若是让皇上见了心喜,横刀夺爱,臣妾该怎么办呢?”言笑晏晏,却就是不肯让开。 皇帝面色极是古怪,仿佛憋屈又仿佛夹杂些微好奇。 他又想起自己初次想见季氏的场景。 当时亦是他对华妃百般宠爱又拦着他不让见的季氏起了好奇心,特意来了宓秀宫,不料却与华妃大吵一场,最后却又意外定下了约定。 想到华妃在他震惊目光中一挑眉,妩媚笑道:“自然,臣妾与阿昭便是两情相悦,有磨镜之好,还请皇上割爱,日后也不要来找臣妾吧?” 他自是荒谬之余不由气急,怒道:“你们都是朕的女人!”又说,“你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好了……女人?”他自然是晓得从前华妃对他何等痴情的。 慕容世兰道:“从前只是不曾遇见过阿昭,才耽误良多,如今方认清自己。我一见了她,便知此生已定。”她眸光盈过柔波,又转瞬冷了下来,“何况,臣妾何况不是对男人冷了心?” 欢宜香!密探!对慕容氏的怀疑!一桩桩一件件被她从容不迫地揭露,似是蓄谋已久,节奏极佳,却让他方寸大乱。而就在玄凌险些要扼死她封口的时候,慕容世兰悠然一语—— “不如皇上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 而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最开始周玄凌自然是又气又急的,可是慕容世兰沉稳镇定,又提出了对江山有利的法子,为他安抚牵制慕容家。他到底是皇帝,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仍有些不甘。 面对如今的世兰,他亦有些怅惘,自己曾经不是对她没有过心思,只是……罢,她既知了,又痛痛快快揭开了,他哪里还有资格再去说什么呢?何况现在的慕容世兰何等重要,他不为私心也不至于动她。因此周玄凌待她,总是多了一分宽容。 除此之外,就是自己的两个女人忽然搞到一起的荒谬感。 荒谬!这事情可太荒谬了!玄凌不服气,他一方面是堵得难受,一方面是真的稀奇,后来渐渐克服了见到世兰的尴尬,倒时常往宓秀宫跑一遭,就想见见季氏的绝世风华。能让慕容世兰一见倾心,为她做到此处,究竟是何等美貌气质? 世兰已许诺今生愿止步妃位,唯请皇上加封季氏。周玄凌允。 然而慕容世兰对他心怀警惕,每每阻止。周玄凌摸鼻叹气,自己当真在对方眼中全无风度?然而他是因着愧疚善待华妃,如今相处亦渐渐与以往有别,他也从中获得乐趣,倒更愿意跑来玩笑,见不见季氏反而放到了后面。季氏早已看穿,只是世兰还魔障着,每每恨不得把他赶出去。 周玄凌长笑又长叹。 只是这季氏看背影便如空谷幽兰一般,执卷读书,温文尔雅……实在可惜了。 他心中遗憾片刻,豁然开朗:罢了,华妃有用,她喜欢便给她!朕何等人物,非要执着于一个不曾细细看过的女子?真是魔障了。 只是见了季氏空谷幽兰般的背影,那甄氏不知为何便显得有几分俗气来。罢罢罢,后宫美人甚多,今日不如去寻……算了,去看温仪公主,当个好父亲吧。 而此刻的宓秀宫中。 慕容世兰满面不乐,步入室内便见季昭提笔抄经的背影,不由闷闷上前从后头抱住。才抱了个满怀,还没开口,已听怀中佳人笑了起来。 “世兰是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慕容世兰嗔道:“就你心大,万一我一个没看住,被那臭皇帝叼走了怎么办?” 季昭但笑不语。 以她之聪慧,自然看得出皇帝现下的真实想法。哪怕她不知道世兰是如何说服的对方,也明白,假如不是皇帝有心宽容,对方怎么可能至今没见到自己一面? 只是世兰防备的样子……着实可爱。不知她这警惕心又是从何而来呢? 季昭这边神思悠悠,世兰却忽然之间沉静了下来。待季昭发觉时,已过去了半刻钟。她不由失笑,撞了撞世兰的手臂道:“怎么了?” 世兰却忽然抱紧她,口中喃喃道:“阿昭,近日我总是想,你将来会不会恨我。” “……姐姐,何来此语?”季昭蹙眉。 世兰罕见露出几分脆弱:“你入宫以来……”她咬一咬牙,“本可得皇帝宠爱,将来荣登高位,却被本宫一手所阻,只能困居宓秀宫。此事确是本宫自私……” 季昭打断道:“姐姐!宠爱之事谁又知晓?姐姐抬举我,以为我必然能有一席之位。可季昭却以为,没有姐姐的钟爱,自己兴许也只是泯然众人呢。” “怎会如此——” “便是能登高位,也是历经险阻!”季昭皱眉打断,“姐姐,你何苦庸人自扰?我……我……”她似是说不出口来,可是想到二人相伴的岁月,终是生了勇气,“我入宫本就是无奈为之!所谓去争,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过得好些。如今姐姐已将这些捧到了我面前,不必去历那险阻危险,我又……我又怎么会想要?怎么会因此来责备姐姐?” 她叹一口气:“我并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只要能与姐姐真心相伴,季昭便已很快活了。”她说着,忽而红了脸,“况且,姐姐不是与皇上说,同我有磨镜之好么?” 世兰怔然:“那是……” 话音未落,季昭已烫红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凑上来,轻吻了世兰的嘴唇。世兰愣了片刻,唇边猝然绽放出盛美的笑意,大笑道:“阿昭!阿昭!”低头复吻。 宓秀宫,一室旖旎。 …… 季昭想,也许她放弃了剧情,也许她错失了一种可能。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幸福且快乐的,那就足够了,全都够了。 …… 有乾元一朝,后宫妃子慕容氏、季氏交情甚笃,同居一室、同卧一塌,亲如姐妹、不分你我。其中季氏更是从未得皇帝临幸,却一路自嫔位撰升为妃,引为惊奇。华妃、兰妃相伴数十载,其一人倨傲妩媚,一人温文沉静,却是亲密无间,使人羡煞。 自二人后,再未有如此之妃,行如此之事。而乾元盛世之包罗万象,亦被后世引为奇谈。 173 番外五 “……其香气清甜馥郁却不腻人。不似梅花,出尘孤绝,纵使清高,却也无情,而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 “别哭……小桂花……” 新禾十四年,大周第四代帝王周玄凌病逝于颐宁宫东侧殿,至死面上犹带淡淡笑意。 诚宪太后季昭伏于榻前,哀哭不止。 周玄凌的魂魄便在床边静悄悄望着她,眼底有一丝释然的温情。 自责悲痛的季昭或许不会知道,不久之前才拉着她的手,低语着“水仙二字改为梅花甚好”的周玄凌,实际上在昏迷的二十一年中,一直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清醒。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地认清了自己的心,而是经历了愤怒、悲恸、迷茫之后,最终选择了宽恕与深爱。 乾元二十八年四月,淑妃甄氏与清河王私通一事被揭发。乾元帝震怒之下亲自审问,淑妃于慎刑司交代罪行,后又突然发出许多疯言疯语,致使本就身体渐弱的乾元皇帝痰迷心窍。 乾元帝昏迷不醒,皇贵妃季昭无奈携太子临朝。幽禁清河、贬斥淑妃,又以平阳监国。十数年内,政绩斐然。季皇贵妃悉心侍奉乾元帝多年,曾于二十八、二十九年见乾元短暂苏醒。然而病势沉重,终不可治。此后,季昭苦守多年,终于在玄凌病逝之前等到了他最后一次的苏醒。 也即回光返照。 对于季昭而言,从乾元二十九年那次短暂的苏醒之后,她等待了二十年,才等到了玄凌再度的片刻苏醒。然而对于周玄凌来说,在二十九年之后,他陷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状态。 他的身体仍然昏迷不醒困于榻上,但他的意识却不再是第一年的混沌,而是逐渐清晰,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声音。他的五感也开始复苏,那双熟悉的温柔的手为他细心擦拭着身体,使他心酸于自己的处境之余,又不禁有一些轻微的自豪,在甄氏之外,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季卿果然是温柔贤惠的女子——哪怕不久之后他便迎来了二度的震怒。 那些年里,朝堂上的纷争不断,而季皇贵妃一力推行新政主张,哪怕她的言辞温文尔雅,从不起眼的小处开始改动,润物细无声,终究是触动了门阀的利益,不可避免地遭到许多攻讦。而疲惫之余,她逐渐有了新的习惯,那便是在陪伴周玄凌之余向他倾诉。 最早几年季昭尚且克制,只谈一些朝堂纷争,丝毫不提自己的来历根由。然而这一切便足够让躺着的周玄凌又气又急:朕晓得你忧心朕的病情,可是蛮族岂可来往?湛儿竟也不劝阻!给个行医的赐爵位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三段式火|枪,凭这和赫赫开战……简直闻所未闻! 他心中满是国家被糟蹋的懊悔,深恨自己倒下的不是时候。周玄凌毕竟是一代君王,哪怕后来耽于声色,也只是自大于朝堂安稳的缘故,并不是不晓得轻重。那段时间,季昭温柔的声音是叫他厌烦甚至痛恨的。可是很快,他连痛恨也顾不上了。 她在昏睡不醒的他面前远比朝堂上更为坦诚,谈到自己的政治理念也清晰明白,不似改革之时遮遮掩掩,故布迷雾。西学?发展经济?鼓励商人?实在荒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周玄凌又气又急,恨不得跳起来敲她的脑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是不气她胆大妄为,可又忍不住对她话里透露出的疲累茫然感到怜惜。他的世界黑沉一片,宫女侍奉虽仔细小心,却碍于规矩不敢多言。唯有她的絮絮构成他黑夜之中唯一的世界,激起他有关于生的情绪。无论如何,他已不能否认每当她的脚步响起时,心头涌起的期待。 只可惜她总有那么多的法子将这期待打为愤怒!他真不知道,原本那个温柔贤淑的皇贵妃呢?莫非这才是她的本性?坚定执著,又不撞南墙不回头? 彼时的周玄凌并不知道前方还有更刺激的在等着他。 那约莫是三十一年的事,他听她谈到永明帝姬的留书出走,心中不由生起对女儿的担忧。季昭似是终不能把控情绪,那天的她伏在榻边,屏退所有人,悄然吐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一个叫周玄凌几乎立刻肝胆俱碎的秘密。 她其实不是此世之人,来自数百年之后的“现代”。而他与他身边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本以甄嬛为主角的话本子中的角色。那套话本子讲述了甄嬛在后宫中的荣辱兴衰,以及最终登顶为太后。而他周玄凌,扮演的是一个被女主角骗得团团转的蠢笨昏庸之角色! 而季昭,他所眷恋着的那个温柔明亮的季氏嫡长女……那只不过是她依据他的喜好所扮演的一个角色。多年以来,她的善良贤德,温柔体贴,都不过是做戏。宫中绝多事件的背后都有着她的身影,而她依靠着对“剧情”的了解,无往而不利。 甚至连同甄嬛和玄清的私情都是她有意放任!并且故意让他知晓!他那些日子的纵情酒色是她有意无意的默许,被掏空了身体也不过是活该…… 那一刻,周玄凌五内俱焚。 他像是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浑身发凉,心脏爆裂又一抽一抽地疼。痛到了极致似乎已失去知觉,只余满心的苍凉和荒谬。他的人生原来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无论是对谁。 同样是上当受骗,受甄嬛的骗和受季昭的骗又有什么不同?周玄凌绝望已极,他在心中痛苦质问上苍,为何要让他受此折磨。他为帝王虽然有过,但也不是残暴荒淫之徒。究竟为何,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是一场空梦? 在那时,他是的确有了自绝的念头。 然而,就在周玄凌心神动摇,哪怕在季昭离开许久之后,脑海中也不断回响着她关于“甄嬛传”的描述时……他忽然间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的魂魄,竟然离开了床榻上的躯体。 174 番外五 最开始,周玄凌只以为那是悲痛之下的自个儿终于断气。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了诸多不对之处:譬如他那床上的躯体仍有着轻微的起伏,因长久不见日而格外苍白的皮肤之下,血管若隐若现却并非僵死…… 周玄凌终是明白:他并不曾死去,仅是忽然得了魂魄离体之法罢了。 他心中一时茫然一时悲愤,四顾不见鬼差来拘拿。靠近床上那具身体,心念一动便已进入,再一动,便又离体而出,飘飘悠悠。周玄凌在这病床上困了三四年多,早已十分不耐,现下又因骤然知晓所处世界不过一话本,疼惜之人不过一骗子的真相,倒生了两分厌世之意。 他的魂魄飘飘荡荡,就这么离开了紫奥城。 魂魄离开身体过久会发生什么事,周玄凌不知道,但他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他这样生也不生,死也不死,倒不如痛痛快快被鬼差拿去了干净。至少,被拿去之前,让他再去看一眼他所惦记着的大周山河,让他走出这里…… 阳光是温暖而灼热的,周玄凌透明的灵魂在这晨曦之下,几欲下泪。 他很快便发现灵魂的奥妙之处:他竟如那些神鬼志异中所说一般,拥有了日行千里之术。他在紫奥城内尚还是缓缓而飘,偶见故人都要怅然一番。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竟飞了起来,且飞得比什么他所知的鸟类都要快的时候——周玄凌行游千里,九天之上。 凌云有壮志,胸中淡郁情。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以从未想过的方式,看尽了他半生守护的大周山河。 那名《甄嬛传》的话本子对他先抑后贬,与女主热恋时他是明君,等到后期又成了昏君,衬出清河十二分的贤明来,何其好笑。周玄凌自认,他或许有种种不足,但他自始至终都努力实践着有关太平盛世的梦想,为这个国家不说鞠躬尽瘁,却也胜过太多人。 周玄凌这一日想了很多很多,他所唯独没想到的事——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边之际,他的灵魂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怪力吸回了紫奥城的榻上。 身边是季昭那从缓的声音:“……天工坊一事遂定。” 竟似一场梦。 周玄凌渐渐发现了离体之事的规律:当天边出现第一道晨曦之时,他便能离体而出,或缓缓而游,或日行千里,于大周乃至更远的疆域遨游。而当天边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之时,无论他去了多远的地方,都会被强硬地拉回紫奥城里的躯体上。也即白日离婚,夜里归来。 这离魂之事对他的身体许无妨碍,季昭始终请太医为他治疗,而无人看出不对。反而是玄凌自己,感到魂魄日里受天地阳气,到晚间归体之后,总有种安置困难的感觉。 他对季昭的心思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前他信任她、喜爱她,虽然谈不上一句挚爱——帝王之爱也决不能轻易交付,但自觉待她也算很好。而后来,他骤然得知真相,痛苦之余几欲恨她。可是现在,随着一日日的“神游”,他的心境逐渐开阔,散去之前的阴郁。 他的恨意渐渐淡去,化为满腔的复杂。 白日他在九州神游,夜里却要回到榻上,且灵魂自苏醒之日便不得休息,如常人一般入睡也不能。恰好她来看望他多是夜间,故他总是在一日的遨游之后,归来听她絮絮,解长日之苦闷。她回忆与他的一切,也回忆着自己的曾经。他听着,逐渐能化去心中恨意,平和地理解于她为何要那么做——这对曾经的周玄凌而言近乎是不可思议的。 或许因为那段灵魂初醒却不得离体的时光之中,她作为唯一的慰藉在他心上的痕迹太深。或许因为这些日子遨游于九州,开阔了心胸,而她所谈论的后世之见亦开拓了他的眼界,他逐渐能够理解她,甚至在她为改革困难苦闷时,感到微微的心痛。 而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很多年。 周玄凌日复一日在神州大地、乃至更远的外夷洋地行走。他不知不觉学会了许多东西,更重要的则是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广博视野。他看到工业的力量在西方萌芽,也看到神州大地上热火朝天、朝气蓬勃的改革。看到改革中的良行,也发现弊病,苦苦思索。看到受益的群众,也看到被殃及的百姓。看到清廉有为的官员,也发现尸位素餐的。 季昭做得很好,纵使神州之中有太多她所不能兼顾之处,但是在大方向上,他所见到的确然是一个领先于世界的,且蓬勃发展的国家。 他的灵魂在世界各地无所拘束,无数知识随他学习,无数密辛随他探听,然而他所最喜欢的,还是在他的大周,看着他的子民,或幸福、或痛苦,最终每一个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劳动过上想要的生活。他看着孩童蒙学,看着老人有养,看着青年奋发……他就这么看了很多年。 看啊看啊,他怎么都看不倦。 他曾经的思想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观察着这个生机勃勃的、前进中的国家。季昭曾经伏在榻边为他口述过近代屈辱历史,现在他相信这些事情不会再发生在他所爱着的大周上。而季昭之后,予湛同样会是坚定而有力的帝王,将改革一步步进行下去。 他长叹一声。 假如这些……他也能参与就好了。 许多弊病,他因为游魂之故能够早早察觉,却苦于告知无门。许多疑问,他历经各国游历早有想法,却苦于眼睁看着。周玄凌心中有欣慰,更有着痛苦与煎熬。 他抬起手,虚虚地穿过了季昭明丽却已现出疲态的面容,想要捞的那缕头发终是不能触碰。 是的,他的灵魂正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为榻上的他擦拭身体。 他开始倦了,热情被镇日的煎熬所取代。他即便白日能离魂也所走不远,情愿呆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看她与儿女叙话,看她同大臣争执,看她为他擦拭身体……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他平静的力量,有她在的地方就像是他的家。这种感觉从多年前他的意识在病体中初醒便萌芽,到现在终于长成参天大树,如洪水滔滔,淹没于他。 是的,他爱上了她,在自己不死不活的这许多年以后。 他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她,看着她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坚定不移,或许有过迷茫和软弱,但这只是使她的种种更加动人。他为她心潮澎湃,仿佛就与她在一起追逐着梦想。他仿佛游离在这世界之外,可她是他的牵绊。多年以来她不弃不离地对他诉说,而在周游的过程中,她的政治理想逐渐也成为他的,他越来越理解她,从复杂到感佩,再从感佩到倾慕……他逐渐地爱上了她,深深地爱上了真正的她,比以前更为深沉执着,却又无可奈何。 又能怎样呢?他已是这幅样子了。 周玄凌隐约有种感觉,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很久了。这具身体在衰弱,灵魂离体的影响终归在多年之后逐渐暴露出来,而他吸收了太多天地阳气的灵魂已很难塞入那具身体。 他愈发贪恋她的身边。 其实说放不下,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大周在她和湛儿的把控下稳稳地前行着,纵然有不足之处,逐渐也能解决。他唯一所放不下的……是她。 他多渴望最开始遇见的便是真正的她,能与她携手去开创梦想的盛世。然而彼时她重重提防,他亦是……那时的他又哪里有现在的眼界?不把她斥为妖言便算轻得了。 周玄凌心中怅然,只觉一生蹉跎。 而他所隐约等待着的那个日子,终归是来了。 那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但周玄凌却有种奇特的直觉。他等到了太阳挂在正中都没有离开身体,终于,到了快日落的时候,他的手指能动了。 “太上皇?太上皇醒了?快去叫太后!” 他终于又见到了她,真真实实地触碰到了她呀,在许多年以后。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哀哀哭泣,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向来从容果决的女子此刻却除了“玄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玄凌望着她,她以为这是多年后的重见,却不知他其实默默地看了她许多年。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并不畏惧。此刻他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曾经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关于他发现的蛀虫、他思索出的政策,关于他这些年的一切,可是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望着她的泪眼,她的愧疚,周玄凌释然微笑,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煦: “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夜,你对我说过些什么吗?” “你说……你最喜欢桂花。” “花小而香烈,其香气清甜馥郁却不腻人。不似水仙,出尘孤绝,纵使清高,却也无情,而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 缓缓吟诵,一字一句,如在昨日。 他望着她微笑:“水仙二字……改为梅花,甚好。” 也好,也罢。这一世,终归是如此过了。 他爱她,悔认清太晚。此刻他甚至连想要抬手帮她擦去泪水都不能够。她呆呆望着他,样子多傻啊……别哭,别哭,我的小桂花……我的季昭…… 如有来生……但愿携手天下。 愿以一世爱一人,愿以一人爱一生。 如有来生……如有来生…… 周玄凌的意识终是陷入了昏昏之中,耳边仿佛还隐隐传来季昭的痛哭之声…… 数息之后,小太监焦急又细嫩的嗓音在他耳边炸裂开来—— “这可怎么办啊!太后娘娘就要来了,皇上他怎么……怎么就在给先皇守灵的时候昏过去了呢!” 175 番外五 周玄凌睁开眼睛。 他正伏在地上,感知到一种久违的虚软无力。这不是他已熟悉的魂魄状态,更不是躺在龙榻上那具垂垂病死的躯体——蓦然间,他想起季昭对“穿越”的叙述。 这难道是…… 头痛欲裂,无数鲜活的记忆碎片似要冲入魂魄。他咬牙深吸一口气,务必不能让周围人看出端倪。此时却听得一个高昂雄浑的男子声音:“皇上现今昏迷,想是太过劳累。不知太后……” 他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劳王叔操心。”十三岁的周玄凌轻言慢语,却已凛然有贵气,“朕适才神伤,才有些失常,现下已无大碍。为皇考守灵,岂有劳累一说?” 凄白的帷幕之中,那黑沉大棺,距离他如此之近。 周玄凌在内监和大臣“皇上纯孝”“先帝在天有灵必感欣慰”的恭维声中,转过身来,仔细打量这位久违的、并不陌生的敌人。高大的摄政王逆光而立,将阴影袭满少年帝王的身体。 他回到了先皇刚去世的时候,也就是自己登基的那年。 …… 先皇驾崩三月,太后垂帘,摄政王辅政。朝堂上已然暗换天地。 然而渐渐地,却有一些重臣私底下交流起来:这位年少的新皇,做皇子时看不出来多么出挑,如今竟是颇为令人信服。 其虽碍于年纪,难以主政,每每发言,总能化争执于无形,使人有醍醐灌顶之感。过后细思,朝堂平缓过渡,少不得这位新帝的功劳。 少年天子愈显不俗,朝纲稳定,令老臣们欢欣。 然而九重宫阙之中,太后端详着镜中不再年轻的容颜,却是嗟叹。 朱成璧自语:“我是老了,不知能否卖出这个颜面。” 竹息忙道:“娘娘正当盛年……” 说着,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来。竹息劝道:“其实,娘娘不必如此的。皇上近来愈发稳重,行事也有章法。摄政王那里——退万步讲,即使能成,娘娘又要怎样面对皇上?” 朱成璧淡淡道:“正因他是我的儿子,我必须为他筹谋。凌儿近来的确行事妥当,可这还不够!我们母子的性命仍然悬着,我绝不能拿我的儿子冒险。” 她闭上眼:“摄政王那里,你再为我留心……” 朱成璧没有听见竹息的回答。只有她慌乱的呼吸,和玉梳坠地的鸣响。 太后转过身,见到儿子沉静的面容,惊骇和痛苦的羞耻袭上心头。她不知该怎样面对听见了这番对话的玄凌,纵使可以解释……对!解释! ——可她又怎么开这个口! “皇上!”竹息咬牙,要上前为她分辩。 周玄凌却道:“竹息姑姑,你下去罢,我同母后说话。” 他的神色平和,并无惊怒之色。竹息见状,虽万分担忧,见太后面色,也只得躬身退下。 在她离开之后,周玄凌忽然俯身,拜倒在太后膝前! 他喃喃道:“母亲啊……” …… 这日的寿康宫中,母子抱头痛哭一场。 周玄凌再三言语,终是打消太后的念头。而望着稳重体贴的儿子,朱成璧的心中满是骄傲。这个孩子,不嫌弃母亲曾生出那样的念头,亲口说会保护她。 虽然少年言语,却由衷令人信服。 而周玄凌在将母亲哄睡之后,转身离开,面色稍沉。 摄政王,周承菏! ——其实,前世的他,并无如此宽厚温柔的心胸。 母亲与摄政王一场情|事,使他深恨多年,至死未能谅解。他视那为对己身尊严的无情践踏,不愿承认自己曾无能到靠母亲向敌人献|媚苟活。 他真正的改变,其实都源于…… 那个真正温柔而明亮的女子,抚平了他胸中自卑的戾气。二十余年的游魂之身,又历经生死,如今的周玄凌终于拥有了一颗足够强大的心。 母亲不惜代价为他赢下的仗,他如今可以自己去打赢。 周玄凌不再鄙夷母亲曾打算做出的牺牲。当他做出决定后,他忽然想到,“假如季昭在这里,她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死前的祷愿,如此强烈地涌上心头。 如有来生,愿以一世爱一人,愿以一人爱一生。 上苍厚爱,何其有幸。历经岁月洗礼后终归温和强大的魂灵,回到了一切的最初。他能够以最好的模样,等待最终爱上的女子。他能拥有重来的一生。 能够祈愿灵魂的真正贴合,能够祈愿他们这一次不需试探伪装地真诚相爱。 周玄凌低语:“凌,愿以此生,爱季昭一人。” 让我去完成我们共同的梦想,同时,等待你的到来。 …… 曾经视为噩梦的雷雨夜,轻描淡写地过去。 而曾经,被朱成璧深深恐惧的摄政王,这个随时可能危及她儿子生命的、犹如高山般巍峨的男人。他与他身后的势力,也在两年之后,轰然倒塌。 伴随而来的,则是新帝的拥趸,遍及朝堂。 十五岁的周玄凌,真正拥有了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面对朝臣“天纵之才”“英明神武”的称赞,他始终在心里警醒——自己从来不是天才。 那些手腕,来自前世多年的执政经验;那些慧眼,是因游魂时纵览天下的二十年。而他想做的并不仅是一位众人眼中的优秀君王,要想达成理想,他与季昭共同的理想…… 前路仍然坎坷,困难不消言说。周玄凌的血液因此而热。 我将会做得更加优秀,因为你曾踏过鲜血荆棘,引我看遍未来。 …… 周玄凌十七岁那年,以雷霆手段清扫朝堂,之后拉开轰轰烈烈的变革序幕。 也是在这一年,季昭,来了。 那昏迷的二十一年,已使他对她的了解远超常人。季昭于他或许还有秘密,但也不多了。至于她是如何来到此世,更是被他牢牢记在心头。 周玄凌重生四载,苦苦煎熬,只敢远远让人查探季府消息,唯恐自己影响那异世魂魄的到来。 他也曾经心生恐惧,扪心自问,已做出如此之多的改变,焉知季昭还会不会来呢?可是,他无法为这虚无缥缈的担忧,停下改革的脚步。 他本是帝王,他本有理想。 午夜痛苦忧惧之至,也不过是想着,她如果不来,便是上天注定我此生孤单。而于她来说,在那个安定美好的世界长大,或许更为快活。 周玄凌懂得了爱,那些游魂的岁月里,他的灵魂逐渐被磨去平庸,而有了与季昭相近的光彩。 他因爱而等待,却也因爱而坚韧。 乾元三年,礼部尚书季行之女落水染病。历经数日,终于苏醒。 她醒来时,记不得父母双亲,惶恐地蜷在被衾里落泪。有位不起眼的洒扫侍女,为她端来了桂花粥。季昭抽泣着用了些,泪水落了满襟。 而在宫中接到消息的周玄凌,双眼流露了狂喜的神采。 老天善待于他,他所心爱的魂魄,终究来到了这个世界。季行之女年方七岁,他还需等待数年。可那又如何?比起惴惴的四年,等待竟也变得甜蜜起来。 他会开创一个盛世,等着她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携手。 …… 宫中的太后在发愁。 皇帝年已十七,于国事极为英明。虽近来常有惊人之举,却也能争得一批人的支持,之后渐渐证明自己的正确。朱成璧还政多年,对儿子的选择早已不再干涉。 然而在私事上…… 谁能想到,十七岁的皇帝已经到了大婚的年纪,却连个侍寝宫女都没有! 这些年,太后不是没有尝试安排过。生怕儿子是不谙情|事,甚至连有经验的妇人都寻过。避火图、暖情酒,想尽了办法。然而总被周玄凌温和而坚定地推拒。 他身边被治得铁桶一般,纵然太后也插不进手去。这令朱成璧又是自豪,又是愠怒。 也曾派太医诊脉,皇帝的身体绝无问题,甚至早几年就遗过了初|精。可他仍不愿同女子亲近。之前说是忙于政事、年轻无此心,如今渐渐到了大婚的年纪,再不纳女可怎么行? 帝王子息,国祚所在!多子夺嫡固然生乱,但无子更会令人心动摇。 如今皇帝年轻,朝上还没什么声音。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朱成璧想起上次同皇帝谈心时,周玄凌的推拒“儿子见了那些女子,心中并无亲近之念,只是觉得不愿”,不由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的儿子证明,堂堂九五之尊不想纳女的时候,谁也无法逼迫。他意志坚定,毫不动摇,加上身边人都很牢靠,这些年竟然真没一个女子近得了他的身! 可她总得为儿子打算。再者说朱家…… 想到陶氏先前那番言语,朱成璧的心里,终是有了决断。 这一日,在同将军慕容炯会面,暗示他的家眷可以同季氏多多亲近之后,周玄凌于季府外驻足片刻。 他读了几份密报,神色渐渐流露出温柔来。至日头西斜,方起身回宫。 初夏的傍晚,风和日暖。太液池水波潋滟,湖畔杨柳依依温柔。 周玄凌兴之所至,沿太液池漫步。 忽然间,他似心有所感。 举目远眺,但见湖畔的亭子里,有位绝代佳人,正在起舞。 176 番外五 她跳的是惊鸿舞。 翩翩姿态,绝非人间。于一地的夕色光影里,恍似记忆深处的旧梦,又染上最温柔生动的色彩。 周玄凌怔然望着起舞的伊人,时隔多年,仍为这份惊心动魄的美丽所震撼。 一舞已毕,那女子整理了衣裙,款款上前。 身边的侍者待要阻拦,周玄凌已示意他们放行。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语调温和地询问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那正是朱家的嫡女柔则,玄凌的表姐。 见他如此说话,朱柔则微微一愣,含羞低下头去:“臣女随母入宫拜见太后。” 想来命她在此起舞的,应是太后了。 周玄凌望着这个,他曾深爱多年的女子。 朱柔则无疑是美丽的。 哪怕脱去他心上白月光的美化,她也依旧美得超凡脱俗。方才他观看她的惊鸿舞时,仍然为这份不似人间的美丽感到震撼。 但他已能平静地欣赏这份美丽,而心中不起丝毫涟漪了。 美丽仍旧是美丽,不会因他的不爱而褪色。但爱终究是爱,历经沧海桑田、时光变迁,终于坚定下来的爱意,并不会因为一具美丽的皮囊而动摇。 朱柔则羞怯地望着他。她是纯洁天真的少女,缺乏主见、听从母亲,却也有着一腔情思。她知道自己的表弟是英武不凡的男子,并愿意将终身许他。 与前世不同—— 周玄凌早早展露了自己的帝王手腕,亲手扫除摄政王势力。 于是,朱家不再摇摆立场、许给他庶女。而是早早和太后禀明,预备将精心教养的嫡女朱柔则,送入宫做皇后。 反而朱宜修,数月前已嫁了人。周玄凌做了些手脚,使她顺遂地做了正头娘子,而非被嫡母卖给权贵为妾。出嫁之时,又有太后添妆,赠以玉镯。 如今的朱宜修过得也算平和。离开嫡姐的光芒,她心中的不平渐淡。周玄凌虽恨她为后恶毒,但其中不乏自己之过。重来一遭,既无牵连,便各自安好罢。 思绪纷纷杂杂,不过一瞬。他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子。 朱柔则眼里有不作伪的仰慕。她早已知晓家里欲将她许给表弟,几年来听到的消息,使她无法不对这位帝王产生憧憬。 周玄凌只是微笑,道:“表姐应到了婚嫁的年纪。” 见朱柔则脸上出现茫然之色,他便讲得直白肯定了些:“听闻表姐喜爱梅花。宫中倚梅园的梅花甚佳,待表姐出嫁之日,朕当命人择梅花根苗,赠予表姐,使表姐婚后也能常常赏梅。” 这是亲厚的心意,却绝不是要迎娶她入宫来的意思。 朱柔则的面色发白,眼中渐渐盈了泪水。她颤声道:“皇上……” 紧紧咬住下唇。 她的聪慧已能明白帝王的言下之意,自尊却不容许纠缠。朱柔则退后,向少年君王拜了两拜,埋葬一番情思:“我……臣女多有冒犯,不打扰皇上赏景了。” 毕竟是曾动心的女子,离了自己,以她的温柔美貌,择一良善人家,应不至再红颜薄命。 周玄凌点了点头:“陈献,送朱大小姐回寿康宫。” …… 别了朱柔则后,周玄凌于太液湖畔伫立良久。 舞蹈的惊艳之感逐渐淡去。他望着湖中亭亭青翠的荷叶,逐渐回忆起曾在这片湖中的荡舟而游。那时的女子神色温柔活泼,掬起水来,碧波浸润过荷叶的纹理。 回忆也在这一刻生动起来,思念描摹出昔日的点滴细节,以供咀嚼。 他怀想许久,直到心绪渐平,方回了寝殿独坐。胸中又升起浓浓的惆怅来。 季昭已来了,他却不能立时去见她。 之前,周玄凌不是没有考虑过——待季昭的魂魄降临,便立即以太后名义接她入宫、悉心照料。毕竟季昭并无季行长女的记忆,对那个家本是没什么羁绊的。 她彷徨了一年之久,才小心翼翼地融入这个世界。每每想到那幼年的小姑娘有多坚强地忍泪,周玄凌都感到心中酸楚。 他相信自己可以更好地照料她、包容她,比季家做得还要好! ……然而在深思熟虑之后,周玄凌仍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世的季昭与季家情谊极深,可见季氏夫妇爱女之诚。 他固然能待季昭极好,但他真的能填补季昭所需的一切情感吗?他固然此刻爱她至深,焉知将来会不会有变故,帝王也免不了伤病早逝! 他应该让自己,成为季昭唯一能抓住的那根浮木吗? 于是周玄凌知道了答案。 他要给季昭家人,给她此世更多的寄托和支撑。因此他愿意忍耐,愿意等待。他让她和那对终将相处融洽的夫妇留在一处,只设法将她必会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悄悄送入季府。 他在等待,季昭长成那年选秀时,向他走来的样子。 清新温婉,眉目温文,却已初具风华。 到那时候,他会请求她,成为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 周玄凌批阅几份文书后,便听人说太后相请。 他之前婉拒朱柔则时,已料到有这一遭。是以并不意外,一路到了寿康宫,俯身拜见太后:“母后,儿子来了。” 殿内不见朱柔则的身影,唯有竹息侍奉在太后身旁。 朱成璧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心中虽早有所料,仍不免失望。 她叹:“凌儿,你也知道母后的意思。你表姐不好么?那样的姑娘,你竟也不动心。” 周玄凌道:“这与表姐好不好,没什么干系。只是儿子不愿意罢了。”他坐了下来,“母亲顾念家族,儿子自然体恤母亲心意。但宫里确实不必再有一位朱氏女了。” 朱成璧却问:“是不要朱氏女,还是不肯近女人?” 她沉沉叹了口气:“若非你是我的孩子,又自小长在我跟前,我几乎要以为,你……你是看上了什么人,才这样千般不愿的。” 周玄凌作为儿子,明白她的忧思苦心。 他待朱家不乏恩赏。朱成璧举荐柔则,虽也有私情,却并非强迫。她真正挂怀的,是周玄凌始终不肯开枝散叶一事。朱柔则不过是一个她觉得品貌出众、可引得儿子动心的女孩儿罢了。 情况与上世截然不同。 周玄凌镇静地回望朱成璧:“母亲说笑。我从来都是在宫里的,哪里认识过什么女子?我懂得母亲想要说什么,但事情便是如此,儿子心里不愿。” 朱成璧微现愠色:“你……偏偏在这事上犟个什么!自来帝王家谁不如此?便是寻常百姓,也要传宗接代。你的身体又没有问题,为什么就不肯亲近女子,难道你想孤独终老么!” 周玄凌只是默然不语。他不是不知道此事必会刺激太后,但他亦不愿为此勉强自己。 他道:“不愿便是不愿。若将来没有合适的缘分,抱个宗亲之子来,养着也罢了。” “此事,儿子心意已决。” …… 经过那一晚的谈话,周玄凌果然坚守本心,数年间不曾亲近一个女子。 太后深为忧虑,甚至朝堂也几度起了风波。毕竟皇帝迟迟不肯纳妃,关系到众人眼中的国本。那段时间,民间也疯传起皇帝身体有疾、不能人道的流言。 可周玄凌确实为他的“不愿”,做到了这件在太后眼中匪夷所思、毫无必要的事情。作为一个掌握实权的帝王,他拥有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一力坚持贯彻。 从前没人想过这件事,也没有皇帝,愿意背着这样的名头,吃力不讨好地过。 周玄凌决意这么做—— 最终,无论臣子还是太后,都没能奈何得了他。 如今已是乾元十二年,周玄凌二十五岁了。 国家在他治理下,渐渐焕出崭新面貌。如今宇内生机勃勃,虽因政策新锐、常有新老冲突之处,但总体而言,那种整个国家昂扬向上的姿态,仍然能被感知。 周玄凌花了十二年时间,为这个国家套上缰绳,并且费尽力气,驱使它偏向另一条道路。 他更加沉着冷静,威严愈盛。年轻的天子身着明黄,英俊高雅,惹来无数仰慕。他却只一心扑在国事上面。早几年,还和太后闹得很僵,如今也渐渐缓和了。 低头的人,是朱成璧。 想也明白,太后的权利尊荣仰仗皇帝。朱成璧尽管是生母,尽管操心玄凌婚事也是出于慈爱之心,但儿子这种匪夷所思的坚决之意,多年下来,也受到她的默认。 她这些年什么法子都使过了,甚至一度疑心皇帝恋慕男子。在周玄凌送嫁了朱柔则后,更是气得病了一场——柔则那般的美貌温柔,儿子都无丝毫留恋之意…… 看来,他是真的,不愿同女子亲近了。 朱成璧也忧愁、也流泪,但既然无法勉强儿子,日子还是得过。再者说儿子在国事上屡有奇谋,大臣们的称赞早听得她麻木。心中不由暗暗疑虑,莫非儿子是神人转世,这才不肯近凡俗? 她只好偷偷祈祷,什么时候来个女子,让儿子动心破戒,说一句“愿意”。 这些年下来,她的心理底线已经越来越低,只要出现这么个女子,她便是大周朝的救星呐! 而察觉到太后这种想法的玄凌,心中也是一定。 这日散朝后,他特意来陪太后说话。 周玄凌着意逗趣,哄得太后开了颜。他陪着笑了两声,忽然道:“儿子实在不孝。” 众人连忙劝诫告罪,周玄凌正色道:“儿子政务繁忙,不能陪伴母亲。原本当有后妃请安问候,只因儿子的怪癖,使母亲的宫里冷冷清清。细思之下,实在不妥。” 朱成璧早已知晓他不近女色的决心,闻言也并不觉得他是同意纳妃,便问:“哦?” 果然,玄凌道: “母亲在宫中既然无趣,不如下旨请几个臣子家的女孩儿,进宫来陪伴一二。既能给母亲添些乐趣,也是赐恩典、给那些女孩子抬身份。正是两相合宜。” 朱成璧确实长居寂寞,玄凌之言,合她心意。 况且……她心生一丝侥幸:即便这些年,她试尽了法子,玄凌也没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可是几个青春娇美的女孩儿伴在寿康宫里,皇帝请安总要碰到几回吧? 万一,就让这个儿子,改了主意呢? 于是点点头:“这是你的孝心,哀家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只是这几年选秀停了,各家有多大的女孩儿,宫里也不知道。若为这事闹出大动静询问,倒显得为哀家选秀一般,很不妥当。” 周玄凌笑道:“儿子既然向母亲提出,怎会不思虑周详?年初给清河王指婚时,宗室那边倒是派人了解过,也记了好些个出色少女的名字。不妨就请她们来,陪母亲聊聊天。” “左右是为母亲开心。母亲喜欢哪家姑娘,便留在宫里多住一两月。若不太可心的,便给些赏赐打发回去。伴在太后身边,本是她们的福分。” 朱成璧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 季府。 仲春时节,桃花含了苞,微雨中浸出一片粉色霞雾。 季昭收了伞,提起裙踞,慢慢走到亭子里。 她侧头一望: 桃花未至灼灼时,已傍门墙向春开。 177 番外五 季昭方捧了食盒要往父亲书房去,忽然听见一阵训斥声。 是父亲身边的老仆在教训婢女,神情愠怒:“这样的胡话也敢传!宫里的贵人,哪里轮得到你们来议论?前些年府里才整治过一场,我看你们……” 季昭听了片刻,便知是何事。微笑地扬了声:“李叔,父亲可在么?” 老仆忙噤了声,又迎上前:“小姐,你怎地过来了?老爷处——” “吱呀”一声,是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季行道:“我这里没什么不便的。昭儿,进来罢。” 季昭于是提起裙裾,进了书房。依次摆好装盘的小食,这才落座。 季行道:“昭儿,他们在议论些什么,你可明白么?” 季昭轻轻点头。季行又蹙眉:“如今宫里头——” 他的女儿便打断道:“父亲,女儿晓得你的意思。前次世兰姐姐也请我过去,同我分说了一回。无非是太后要几个女孩儿陪伴,诸大臣家里唯恐是借此名目、为皇上选妃。” 皇帝久不纳妃,京中已渐渐深信他不能人道。既不能人道,白送一个女儿岂不赔了!这才忧虑。季行消息灵通,知道季昭正在这个名单里。 他叹道:“那你的意思……” “依女儿看,父亲委实不必太过忧心。若以子女之心体察,皇上为太后找些姑娘陪伴,是很合情理之事。纵然太后有些念头,皇上这几年表露的心意,还不够坚定吗?” 季昭见季行仍然愁眉,略一犹豫,继续道:“况且,皇上未必……是不能那般。” “昭儿,你有何见解?” 季昭便道:“自来天家重视威严,纵然真是身体有疾,绝不可能闹到满京议论。选几个女子遮掩,对帝王来说,难道是很费力的事么?可皇上终是不肯。” 她不由生出几分缥缈之思。 “要么,是皇上另有意图;要么……纵然他身体有疾,心肠也一定十分之好。宁肯自己受排揎嘲笑,也不愿意多添几个苦命宫妃。能想到此节、做到此处,这样的帝王,怎能不使人钦佩?” 季行微微讶异:皇帝不近女色,大臣之间亦会有所议论。但多半是斥其荒唐。似昭儿这般直言称赞、并表感佩之意的,绝无仅有。以此角度观人,皇帝有仁爱体恤之心,于天下是好事。 身体如何,倒不那么重要了。 但不重要是对天下、对臣子而言,如今昭儿入宫陪伴太后,若有个万一,做父亲的总是…… 季行道:“昭儿,此事端看你心意。你若不愿意,咱们总有法子推了去的。” 他只见得女儿的神色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后,转为坚定。 “不妨事。”季昭缓缓开口,“女儿……总该走这一趟的。” 这次的谈话后,过不几日,宫里果然传下诏书,点季昭入宫陪侍太后。 原本传要入宫的女孩儿,诏书里的名字,终是少了大半。最后连同季昭在内,也不过凑满六人之数。初时入了寿康宫,贵女们各自安置,过了三五日才见到太后,随后又有两人被遣走的。 末了,也只剩下四个女孩儿,轮番伴在太后身边说笑。 季昭的容貌、家世均为众女之首。她性情温婉,言谈举止无不妥帖,偶遇小摩擦也能处置得宜。数日下来,太后十分喜爱于她,常常招她陪伴。 京中更是有了对季行长女的称颂之声,据母亲上次入宫来说,媒婆都更殷勤了些。 季昭面上含笑,执着扇子,向太后送去一缕凉风,心中却有思量。 她是仲春入宫,如今已至夏初。已有一个多月了。 季昭……并没有见到皇帝。 太后确实疼惜她,多次握着她的手感叹,恨她不是自己亲女,不能长留宫中。这位老人也是动过将她荐给帝王的心思。然而,或许为打消太后的念头,皇帝十分注意避嫌。自从几个大臣之女入宫伴驾后,他往寿康宫来得便极少。即使来,也会先命人传讯,叫几个女孩儿躲避。 这样下来,太后纵然有心思,也淡了。 她这些年于此事颇受打击,本就不那么执迷。 对此,季昭颇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之感。 她虽为闺阁少女,并非不曾聆听朝堂惊涛。更何况改革之风吹遍大周,方方面面影响着人们的生活。那些匪夷所思的跨越式进步,以及科技的蓬勃发展…… 数年前,她结识了慕容世兰,最初只觉得名字耳熟。 后来,又有朱柔则、朱宜修姐妹。甄嬛、周玄清……这些人物的登场,使她无法不心情复杂。自己的确穿入了曾读过的一本书里,《甄嬛传》。 但情况有所不同。朱家姐妹未曾入宫,原著中被评为自负多疑的帝王玄凌,却展露出一派锐意改革之向。朝堂种种风波,俱是自他而起。 造水泥、修行道、开商路、发时报、通海外、观世界…… 季昭无法不多想。 那种凝视过未来的眼光,只要见过便不会认错。 周玄凌,是与她一样的异界来客么? 季昭是读过书的。她懂得人心之幽暗复杂,像这样的秘密,不但无法欣喜分享,更需严防死守,避免杀身之祸。尤其周玄凌,他处在权力的中心,改革更在触动着许多人的利益。 ——她本该守口如瓶,远离皇帝。 但是,兴许是这些年观他行事作风,愈发符合她心中所想;兴许她的灵魂已在这异界寂寂太久,虽有亲人朋友,无人能真正分享她胸中激荡;兴许是皇帝宁可被侮有疾也不纳妃的行为,真正触动了她…… 季昭想,我要见他一面,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他。 不管未来怎样,我总是想见一面,这个兴许能理解我的人的。 说起来,对皇帝不肯纳妃的事,季昭也感到奇怪。虽然说对方疑似从现代而来,但人的天性总是偏爱自己。在这能开后宫的环境下,无论对方是想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真的不喜爱女子,那……对抗到这个地步、坚持到这个地步,即使现代人的灵魂,也太过难得。 标榜着情深,又迫于家庭压力“传宗接代”的,即使现代都屡见不鲜。季昭十分好奇,皇帝何以坚定至此,他心中又有怎样的信念,甘愿为此承受这个年代不俗的压力? 正在这时,太后悠悠醒转。唔嗯了一声,道:“昭儿,你去集文馆,为哀家选几本书来。” 季昭领了命,福身告退。 …… 太后醒后,身上只是恹恹。待竹息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展露笑容。 “季昭那孩子是真的出色。”她感叹,“容貌好还是次要,最好的是她人品贵重、落落大方。那心胸才华,哀家见了也真是爱极,恨不得抢过来做女儿。要是皇帝……” “从前哀家为哄得皇帝动心,真是什么样的女子都找过了。数来数去,总觉得柔则最好。相貌出众,纯真温婉,最讨男子喜欢。皇帝连她都不喜,哀家才有些灰心,觉得兴许不是那些女子不好,而是皇帝本身有怪癖,不肯动心思。谁知见了季丫头,哀家的心又活络起来。” “哀家寻过的女子众多,确实没见过她这般出色的。若让皇帝见一见,说不定就——” 她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季丫头我的确很喜欢,人家也是世家娇女,却肯专心哄着我个老婆子。我若强行推给皇帝,害她失了颜面,岂不是对她不住?再者说我冷眼瞧着,我那儿子实在是块木头,要让他配季丫头,哀家都有些不落忍。且算了罢。” 正在这时,有宫人传讯:“皇上来看望太后,再过半炷香工夫就到了。” 太后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抓住了竹息的手。 “算算时间,季丫头是不是快回来了?” “快,昭儿回来便将她叫我跟前来,也不许有人告诉皇帝!”朱成璧站起身来,脸上又喜又叹,“凌儿啊凌儿,看在你是我儿子份上,哀家便再帮你一次。若再不成,我可不操心了!” 竹息一边服侍太后,一边连声答应,心中偷笑:果然,太后怎会不疼皇上呢?这不,又寻思着给皇上制造起机会来了。也不知道,这次的季姑娘能不能…… 太后焦急等了许久,终是季昭先回来了。捧着几本书,额上微微生汗。 朱成璧忙让她放下,又命人拿温帕子给她擦脸。季昭虽不解其意,仍温驯照做。朱成璧仔细端详她: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儿生了一身莹白细腻的雪肤,鸦黑的头发编了对儿沉沉的垂鬟。 许因方才取书,袖子仍扎着攀脖,却不损这姑娘的沉静秀色。太后见她眼眸似星、琼鼻樱唇,水绿襦裙,发上一支蝴蝶振翅簪,当真越看越喜。 命人为她取了攀脖、整理衣裙,又亲自取了供在美人觚里的两朵茉莉,为她戴在耳畔。 含笑道:“我的儿,你若能长久伴着我,那才好呢。” 季昭观太后神情动作,心中早已猜出端倪。只是她自问虽容貌姣好,脸上却没刻着“穿越者”大字,更不至于让个意志坚定不近女色的皇帝一见破戒。心下只是好笑,并不怎么惊慌。 太后又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关怀有加,季昭自是陪着不提。 不多时,两人听得一声长长的:“皇上驾到——” 大周的帝王,玄凌,来了。 178 番外五 周玄凌步履沉稳,迈入大殿。 这位二十五岁的青年帝王,心情似乎十分轻快,唇边含着一缕笑意。 他甫一进殿便开口道:“母后,慕容迥那老头今日终于——” 皇帝这才见到婢女们略有些异样的神情,抬眼便见一位妙龄少女,侧身避入屏风之后。 周玄凌心中狠狠一跳,面上神情却是淡了几分:“母后,这是?” 太后笑得有些尴尬:“凌儿,你来得不巧。母后这里正和人说话。”又招手,“昭儿,既然正巧遇上,也该遵循礼节。你出来,给皇帝请个安吧。” 便听那女孩迟疑一瞬,温软答道:“是。” 随后,她莲步轻移,离开遮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深深一福:“参见皇上。” 太后颇为紧张地在两人间看来看去。 她知道这个儿子,性情古怪,不愿近女色。回回她将人荐到面前,皇帝当面虽不发作,态度却也极是冷淡。故而太后已几年未行此事。 方才皇帝进来时情绪颇佳,发现殿内有女子在,顿时脸色转冷,颇为不耐。 说实话,对能否打动这个儿子,太后已经没什么信心。但求他不要闹起来,弄得场面太难看……咦? 太后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 随后,毫不掩饰的喜悦之色,出现在了朱成璧脸上! 在她的眼中: 周玄凌方才,还是满脸的厌烦之色。却在季昭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近乎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随后,她这儿子简直如丢了魂一般,嘴巴微张,眼光发痴地看着那名少女的方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张秀丽而白皙的脸孔,说话都难得地结巴起来: “请、请起。” 好似有一种奇异的氛围,笼罩在两人之间。自季昭出现后,皇帝的眼中再容不得旁人,只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望着她。耳垂,甚至有些微微发红。 见此情状,太后又是稀奇,又是欣喜,内心更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皇帝啊皇帝,你也有今天! 她又去看季昭:这女孩受到皇帝热切的注视,显然已有些不安了。手指轻轻地捏在一起,仪态却还维持得很稳。 怎么看,怎么教人喜欢。 一时间,殿内无人说话,只有朱成璧满含喜悦的注视,不断在两人身上打转。 须臾,季昭轻轻一福,无声无息地退回屏风后,绕去了里间。 太后心中遗憾:她方才借着“拜见皇帝”之名让季昭出来,不过是遮掩一二,省得皇帝当场发作起来。谁知皇帝倒似是……真的遇着了真命之女,不仅消了不快,反而满脸留恋之意。 既然拜见完了,她也无法阻止季昭退避。只是看儿子的模样,怎样都是好笑。 太后见周玄凌的模样,似乎并未回过神来,忍着笑意,唤道:“皇帝?皇帝?” 却见周玄凌上前几步,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朵小小的洁白香花—— 那是先前季昭簪在耳畔的茉莉,行礼时不慎滑脱了。 周玄凌将这小小香花拾在手里,捧于掌心,满含欢喜柔情地注视着。 这模样,好似得到无上珍宝。 太后见他如此,不觉怔了一怔,内心略有吃味。 不过这情感也只是一晃而过,终究抵不得见到皇帝动情、态度软化的喜意。 太后再唤道:“凌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周玄凌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母后……” 向来杀伐果断、手腕强硬的帝王,竟流露出几分年轻人的不好意思来。他急切地张嘴问道:“母后,那是谁家的姑娘?儿子——” 太后含了笑意,满意地看着这个儿子忍着焦急。 半晌,方揭晓谜底:“是礼部尚书季行嫡长女,闺名叫做季昭。正是我前些日子同你竭力夸好,你却懒于相见的那个姑娘。”满面促狭之色,“如何,皇帝?现下可知道母后疼你了罢。” 周玄凌却只是喃喃:“季昭……季昭……” 忽然间,他深吸两口气,大步上前,双颊泛红,却向太后深深躬身: “儿子有意求娶季姑娘为皇后,还请母后,为我费心一二!” 太后先是一愣,继而落袋为安之感,则是使她指着皇帝大笑起来: “凌儿啊凌儿,你……哈哈,你这孩子,当初想得到有今天吗?” 周玄凌满面羞红之色:“母后自然圣明无比……” “好啦,也不打趣你。皇帝欲立后的消息传出,想必群臣会十分高兴。这下他们也不必忧虑,你毕竟已经二十五岁,很缺一个贴心人。只是立后大典不可从简,总要好好筹办段时日。”太后笑道。 周玄凌此时出言打断:“母后,儿子还有一个请求。” 太后的心情甚好,笑眯眯道:“你说。” 周玄凌今日在她面前,频频失神,不似往日的果决帝王,反而流露出青年人的情态,大大满足了她的为母之心。故而太后也表现得分外慈爱。 “儿子虽盼着娶季姑娘为后,却不愿意以权势逼迫,只想以珍重之心相待。还望母后先不要下懿旨,稍露一些口风便好。待儿子那里争取到了季姑娘的心意,再行大婚之礼不迟。” 太后微微一愣,正想说“何须如此麻烦,出皇后对任何一家都是荣耀”。季昭身份合宜,季家素有清名,正是最好的皇后之族。再者即便出身差些,能令皇帝破戒,她也甘愿认—— 周玄凌红着耳根道:“但……封后大典,还是请母后先着人操办着吧。儿子想得到季姑娘亲口允诺再行婚礼,可儿子自己,也是等不得的。” 这是恨不得季昭答应他后,立刻能入宫做皇后了。太后于是露出笑容: “也罢,些许小事,随你了。” 不过是皇帝的少年郎心思,又不是找借口抗拒大婚,满足他又如何?她的儿子英姿勃发、威严日深,天下难道还会有女儿家不动心么? 周玄凌却没有太后的自信。 他陪着朱成璧坐了许久,红着脸忍受太后的打趣。终于忍不住起身告辞、惹来寿康宫一片欢笑之声后,走出宫殿的周玄凌,脸上露出了畅快之色。 控制不住地,向天空挥了挥拳头。一切都如他所愿! 现在,只剩下…… 畅快又转为忧虑,周玄凌是真的没有那么肯定:季昭,会愿意嫁给他吗? 而此时此刻,“皇帝于太后宫中见季氏女,一见钟情,欲封其为后”的消息,已经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出了皇宫,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伴随而来的,是天下皆惊! 179 番外五 皇帝欲立季氏女为后的消息在京城迅速传开。 先是质疑、不信。之后随着“寿康宫相见”的各种版本流传开来,京城热议顿时沸如油锅。 有人狂喜,感叹老天有眼,皇帝终于要立后;有人失落,暗叹自家错过之前太后处的机遇;亦有人暗中唾骂,恨皇帝怎么不断子绝孙——那便是玄凌历年改革中被削减权势的前豪族了。 而仅在周玄凌向太后请求,欲娶季女为妻的一日之后。 礼部尚书季行之妻季白氏着朝服入宫,大礼拜见太后,言家中老夫人染疾,来势汹汹。并执意接季昭回家侍疾。如此,太后亦不好太过阻拦。 遂着人将季昭唤道跟前,拉手叮咛数句,又赐珍宝绸缎无数。 太后依依不舍,允了季白氏领季昭出宫。 而回到季府后。 书房内,季家父女相对而坐。两人面上,俱是疑惑不解。 “真是这样么?”季行皱眉,“不是为父不信你,实在此事……太过荒唐。” 流言汹汹,说得有鼻子有眼。以皇帝对内廷的控制力,怎会不知? 可他偏偏默许了,这才是让季行心慌的地方。 季昭的脸上也难得地布满了迷茫:“女儿,确实不知。” 她是被接回家后,才从父母口中得知,皇帝欲立她为后的传言的。初听只觉得荒谬无比,可是细思下来,流言从何而起,太后过分的热切,以及那日皇帝滚烫的目光…… 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令她不安的答案。 “皇上,似乎是有些看重我的。”她斟酌字句,“但那日寿康宫中,女儿只向他行了一礼便退下。便是——父亲,我、我实在想不明白。” 一位心智如此坚定的帝王,只因惊鸿一瞥,便决意破除坚守了十年的“不近女色”。这样的事情,真的可能发生么?皇帝,是否有别的用意? 如此离奇的走向,甚至让季昭忍不住调动了最恶意的揣测:莫非是她异界来客的身份,从哪里漏了端倪,引来这位疑似穿越者的帝王关注吗? 可是,若为了将她捆在身边,这办法也太过可笑。以那人帝王的身份,做什么不可以? 就算觉得“异界来客”必能志同道合,安心做个挡箭牌,至少也该先试探一番吧!可皇帝,几乎是默许了立后之论的流传…… 季昭觉得自己,像坠入一团迷雾。 她与父亲对坐良久,竭力苦思,终是无法。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季行叹道,“只是昭儿,你可曾想过,若是皇上真欲立你为后,你当如何?” 他眼里俱是慈爱关怀之色。这些年,因皇帝对朝堂统治力极强,又坚持不近女色,自前朝而起的“以后宫平衡朝堂”之事,早已灭绝。因此,季家并无送女入宫的必要。 做天家的皇后,尽管荣耀,却也如履薄冰…… 季昭沉默不语。 倏尔,那日匆匆一面的青年帝王的脸,又映入了她的心底。那人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却在望向她时,一双眼睛盛满了情意与喜悦。 她无法向父亲说出自己的猜测,因为理智觉得太荒谬了—— 在那一刻,季昭恍然间觉得,皇帝很爱她,并且爱了她许多许多年。 …… 外头的流言纷纷,季府内却听不到半点异声。 季昭读书抚琴,在父母的保护下,过了几天安闲日子。只是当出嫁已久的手帕交慕容世兰来看望她,宫中又接连不断送来赏赐后,季昭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果然,过了几日,太后派御医为季老夫人诊治,又发下明旨,召季昭入宫。 旨意已下,避无可避。 季白氏抹着眼泪。做母亲的,比起可能的富贵,总是更关心孩子的安危。 她哽咽:“昭儿,此去是祸福难料、前途未知。你……我们好好的姑娘家,只求一个平安,不图什么荣华!实在不行,咱们还是称病吧。” 季行亦是长吁短叹,放下颜面同传旨太监打听。 只是太监的嘴里没问出一句话,态度上对季家倒是恭敬亲热得不行。这副仿佛预定了季昭做皇后的模样,让季氏夫妇心中更堵了。 季昭理妆后,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她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衣裙,虽观之清幽,用料却并不简素。又戴了几支新做的钗——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季府虽还有一定的回旋余地,却绝不能表现得轻慢。 考虑到本朝皇帝不近女色的怪癖,这又是他十年来第一次破例,回旋余地,其实也很小了。 季氏夫妇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又是疼爱,又是担忧。 季昭冲他们行了一礼:“请父亲母亲保重身体,女儿陪侍太后,没什么好忧虑的。”又聆听一番嘱咐关切,到太监出言催促时,季昭终是随他入了宫。 入宫后,季昭仍在伴在太后身侧。 这一回,太后看她的眼光便大不相同。虽然仍是喜爱,却免不了多出许多审视。又亲切地拉着她说许多皇帝的幼时趣事,言下大有暗示之意。 季昭不卑不亢,虽听得明白太后的暗示,却并不显得热切趋附。 太后虽有些恼,又转念一想:皇帝那个怪脾气,能让他改主意,何其难也!季昭能让他动心,总该有些不一样之处。如此看来,这些许傲气,自然也无伤大雅了。 这样便过去了两日。 待到第三日午后,太后同她手谈一阵,忽然说自己乏了。随后又来一个小太监,说奉旨领她过去,却一路走向御花园僻静之处时…… 季昭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 时至夏末,御花园里的花正在交集之时,颇有蓬勃之气。季昭绕过一棵开得灿烂明艳的石榴树,随手拂了拂蹭乱的发丝,已见到前面一个古朴的亭子。 那领路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季昭微微仰起头,但见一位身着常服的年轻男子负手背身而立。 似乎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露出俊美无俦的脸。望见她时,双眼透出难抑的喜悦来。但是再看,便只能感到青年帝王的沉稳威严了。 其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季昭也没尝试装“不认识”或者“意外”,俯身行礼问安。 “季姑娘请起。” 皇帝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他声音还平稳,人却已不自觉地迎下来好几步,伸手虚扶一把。望着近在咫尺的季昭时,眼里流露的快乐绝不作假。 受到这样热切的注视,季昭第一次,本能地关注起自己的衣裙是否妥当。 周玄凌又看着她微笑起来。他清清嗓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这般相邀,属实冒昧。以姑娘之聪慧,想必已尽知我的来意。不知可否,亭内一叙。” 和天下权力最大的人,谈什么于理不合,实无必要。 至少对方没有拿她当傻子看。季昭亦不推拒,轻轻点了点头。她随周玄凌入了亭子,择一石凳坐了。便见后者将桌上的果盘点心皆推过来,目光近乎是热切了。 “季姑娘,你饿不饿?这里备了些糕点,还有茶,姑娘可以用些。” 这种迫切而亲近的态度,冲淡了帝王的距离感。反而像是……周玄凌在淡化“皇帝选后”的背景,而想要向她发起青年男女间的示好、追求。 季昭觉得,这场景让她想到了相亲。 她本欲客气一番推辞,但皇帝的神情像是很盼着她尝一口。而且,他在不自觉地瞄桌上的桂花糕。卖相一般,捏得有点儿圆墩墩的,但是雪白绵软,滴着桂花糖浆。 若皇帝命人留心,打听到她饮食上的喜好,并非难事。可对方这样…… 季昭愣了愣,不打算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她还是取了筷子,却并不夹取,反而声音和缓、略带笑意:“皇上要我一个人品尝,自己却在一旁看着么?那臣女怎么敢动筷子。” 是有分寸的试探,也摸索皇帝对待她的真实态度,他的容忍底线。 季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却见皇帝神色微怔,手却本能地去拿了筷子,像是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她的提议一般。这种感觉,有些古怪。 “姑娘所言极是。”他回过神来,歉意一笑,却不掩眸中神采,“那便一起用罢。” …… 陪一个身份地位比你高的人用餐,绝不会是什么愉快体验。 你的心神无法放在享用食物上,而必须留意对方的言语甚至最轻微的神情。而假如这个人掌握了你的生杀大权,掌握了随意黜落你的权力,这份体验就会更加糟糕,甚至堪称提心吊胆。 但季昭此刻的感觉……其实还好。 也不是说,她完全不担心周玄凌的皇帝身份。像这样一位大权在握的帝王,他所受到的制约是很有限的。假如他一个冲动,完全可以断掉她很多选择。 但是,随着一些谈话、相处,季昭在逐渐建立对“周玄凌”这个人有限的信任感。 皇帝在让她安心,通过话语和表情:他让她安心,他不会强行去改写她的生活。 这是季昭所读到的。 口里含着桂花的香气——糕点的用料调配好了,味道总不会偏到哪里去。季昭饮了茶,将筷子放下。和皇帝一起品尝糕点毕竟累人,还得时刻注意形象。 她心底萦绕着谜。但这个谜……从纯粹的惊吓,变得有了那么一点点包含惊喜的可能。 季昭的心里存着事,神色不免带出来几分。 周玄凌时刻在她身上留心,自然看了出来。 他柔和地问道:“季姑娘?你是不喜欢这篇文章么?那么沈探花去年端阳在蜀州作的诗呢?” 这样委婉而克制的闲谈,若不论身份场合,说是友人相交也未尝不可。 但偏偏,季昭自问没有任何理由,值得皇帝拿出这般态度。 她难得地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使周玄凌不安。他仍然在微笑,但眼神有点慌:“姑娘?我使你不快了么?” 从进入亭子起,两人的对话,无非是先说说太后。继而由着皇帝发散,到评点御花园的花花草草,再谈了些近年来出名的诗文华章。虽然中心不明确,也未涉及任何暗示话题。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就是皇帝在尝试“培养感情”。 硬要装不知情,季昭做不到。她能感受到皇帝的投入和小心,矛盾而克制的态度,偏偏无法掩藏眼中的情意。他对待她的方式,那些自然的谈吐,和藏不住的熟稔…… 这明明这不是一幕独角戏,偏偏皇帝手里藏了一半的剧本。 他生怕她不肯演,所以藏着剧本,同时又忍不住,用真挚而热切的眼光注视她。对于季昭来说,这其实令她,愈发难以忍耐。 她不是缺乏应对的耐心,也不是没有相处的智慧。 只是有些时候,她的直觉相当敏锐,并且也具备去尝试的勇气——只要认为值得。 在片刻的静默后,这个始终显得温柔沉静的女孩,脸上露了些笑容。 “方才听皇上评点诗文,臣女一时失神,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对子。” “这对子不算多么精妙,却在某地,流行一时。” “臣女偶然得闻,念念不忘。不知皇上可听过么?” 听她这些话,周玄凌心中已隐有所感。 果然,他听见季昭一字一句念道: “此对子的上半联为:天王盖地虎。” 180 番外五 季昭说完这句话,手心微微出汗。 她心脏狂跳,面上尽力维持着平静,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 这是目前为止她最大胆的尝试,直接刺探皇帝是否穿越者的秘密。对方也许是,也许另有奇遇。但结合皇帝的各种主张……是的可能性更大! 在这次试探之后,许多事情便被摆到了明面上,再无法隐藏。 季昭并不确定,这个答案会给她带来什么。 然而话已出口,她终竟不觉后悔。 此刻能做的只有…… 在季昭看来,那只是几个呼吸的短暂停顿。 但是在周玄凌,他似乎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随着季昭的话出口,他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最后的二十年光阴里。 白日遨游于九州,满怀激荡振奋;夜晚憩息于深宫,仍觉是心安处。 他听过惊雷炸响的春潮第一声,也聆过女子絮语里所有的失落追忆。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难答。 周玄凌顿了顿:“是,我听过。”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季昭含着紧张的双眼,逐字念道: “宝、塔、镇、河、妖。” 但他在季昭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语速极快地补充道:“但这并不是我自己知道的,是你告诉我的。阿昭……季姑娘,是许久之前,你说给我听的。” “还有这些,世界地图、工业革命,都是你告诉我的。季姑娘,你相信吗?” 周玄凌怀着忐忑、一口气交代出了心底的最大秘密。 而当他紧张地望向对面的姑娘…… 他见到的,是前世今生都没见过的,季昭空白的神情。 季昭茫然地看着他:“皇上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有点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事实上,在皇帝讲完那句话之后,季昭便陷入了阵阵眩晕。 每个字的意思都明白,放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以理解? “我”“以前”,告诉“他”的?那皇帝的意思岂不是—— 季昭尽量思考着:皇帝说他不知道“宝塔镇河妖”,是我告诉他的。而且是,“许久之前”。 但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绝对没有见过他,也没对任何人进行过类似的试探。 而且,“宝塔镇河妖”不仅是一句话,它是代表另一个世界的暗语。而皇帝种种“疑似与另一个世界相关”的行为,如政策、理念,早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就开始发生了。 那么这所谓的“许久之前”,他得知“宝塔镇河妖”的具体时间点…… 季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这不仅是穿越,还有重生? 她迅速在头脑里整理了一条时间线:【第一世】自己的现代——【第二世】穿越结识皇帝、告知现代信息——【第三世】皇帝重生至自己穿越之前,大刀阔斧改革。 季昭懵逼地想,总觉得第二世肯定很精彩,自己莫名其妙错过了什么。 而且……她神思一转,这就能够解释皇帝对她的态度了啊! 皇帝喜欢她是真的,因为有前一世的基础。一见钟情虽假,但钟情为真。 这是真的,这位年轻英俊的帝王倾心于她。饶是季昭心志非凡,也忍不住脸上烧红。此前毕竟觉得荒谬难信,如今却有了完满的解释。 哪怕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可…… 皇帝,爱恋她,大抵是真的。 改革已经走得很远,即使换她,也无法做得更好。她所拥有的远见卓识,上一世便已交付。那么这一世的皇帝仍然忐忑地走到她面前,甚至拒绝纳娶十年,坚持等到她年满十五。 如果这是骗局,季昭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谋划的了。 心跳得如此之快,抬眸能见到对面青年帝王,紧张而期待的神情。 季昭自问:那么她呢?她对皇帝—— 假如上一世的她,最终选择了对皇帝坦诚“穿越”这一最大的秘密,两人的关系必然已经十分亲密。她一定是经过漫长的磨合,最终对皇帝交付了全部的信任。 当然,也存在自己被严刑拷打,说出不少知识的可能。 但后者的可能性毕竟非常之小。季昭见过大周这些年的飞快变迁,那绝不是模糊的只言片语的指引可以做到的。把舵者定然对未来深具信心,她因此才会产生穿越者的怀疑。 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到什么,能令自己向皇帝吐露秘密的可能性了。 那么他们上一世的关系便是…… 季昭的目光与皇帝对接,她缓缓问道:“皇上说的,是我以为的意思么?” 她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望着她面容的神情,几乎是贪恋的。仿佛隔了许多许多年,终于能够尽情凝望恋人的脸。他低低地应答:“我失骄杨君失柳。” 季昭心神一震。 “我失骄杨君失柳”,出自20世纪毛诗人的《蝶恋花·答李淑一》,表达其对亡妻及革|命|志|士的深切怀念之情。 这是古人绝不会知道的词句,而话里的意思…… 季昭补充了自己的猜测:莫非前世她与皇帝一见如故,经过漫长的时光,终于建立起互信,开始改革。结果阻力太大,自己不幸牺牲。皇帝怀着无限悲痛,重生了? 毕竟重生的名额一般只会分给前世有遗憾的苦大仇深者,这也解释了皇帝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如梦似幻。只是,这听起来实在太离奇,简直不像是真的。 周玄凌看着季昭的神情,便知她想到了什么。 他确是故意说了这些话,来把她的想法带偏。毕竟上一世的真相并没那么美好,直接拿出来,很可能会冲击他和季昭间本就脆弱的关系。 对方的反应很可能是:“骗过你对不起,但这一世既然才认识,不如别谈感情,专心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吧!” 那不是周玄凌想要的,因此他用藏头露尾的真话,误导了季昭,使她偏到了“两人有情”的思路上。这样,作为一个痴心苦等多年的“前世恋人”,季昭纵然感觉古怪,也不好太回绝。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周玄凌固然用了一些心机,但他不愿真正欺骗季昭。 “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他抢声道,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极力表现出真诚,“我……出于情感,还有另外一些因素,我暂时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现在没办法说出来全部,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些话里面没有一句是谎言。” 说完,他便焦灼地看着季昭的脸,等待她的回应。 季昭顿了顿:她倒不介意周玄凌不肯告诉她全部真相的事。重生本就是最大的秘密,对方能在“初见”时便吐露一二,已经表现出了绝大的真诚和信任。 她不知道前世究竟如何,但料想这位自己或多或少交付过信任的帝王,对局势是有着足够判断力的。她可以接受两人的“前世”,作为秘密存在。也接受对方的判断和选择。 那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 季昭道:“皇上既同我说了这些,想必心中已有打算。不知,是怎么想的?” ——在皇帝对未来的打算里,她有多少的选择权? 周玄凌明显听懂了。他顿了顿,神情很郑重:“……不要叫我皇上。” 他道:“私下唤我名字即可,或者怎么叫都随你。但不要叫皇上,听了难过。”每一声,都像是提醒着季昭对他的防备隔阂。 季昭微愣,但比起两人所谈的,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说皇帝透露出的那个故事里,他所经历的痛苦,季昭多少有些动容。 她点了点头:“好……周玄凌。” 皇帝便露出那种微微的笑容来。 他说:“姑娘聪慧,已知晓我的心意。但我总得亲口对你说一遍。” “季姑娘,我倾慕于你,已许多年了。” “甚至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在盼你等你。一直到今天,我终于能走到你的面前。你……不要怪我不讲道理。坦诚说,我是没办法接受你嫁予旁人的。” 观季昭并无惊怒之色,他又说了下去,呼吸略显急促。 “但我不是一味自私,我也为你想过。我前世识你多年,自问比你父母更加了解那个完整的你。我晓得你心里并不怎么渴盼婚姻,只想尽力经营着过好日子罢了。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我向你起誓,绝不会伤害逼迫于你。我知道前生之说虚无缥缈,不足以令你盲信。但我们可以多加相处,我信……我信你总能看到我的心。” “哪怕今生之境遇不同,因你说过的什么‘蝴蝶效应’,你无法爱我。那——那至少,我们也可以做一对面子上的夫妻,我绝不逼你,一定敬爱你、尊重你。” 周玄凌的胸膛起伏:“我知道言语难以取信,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写一道旨意为誓。” “我晓得做皇后有许多艰险之处,但也好过和素不相识的陌路人绑在一处。这些日子你尽可以了解我,除了前世之外,我对你不会有任何隐藏。哪怕最终你仍不动心,至少可以将皇后当成一份工作。我自问是比许多男子都开明宽容的……” 他竭力说服于她,至动情处,更是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攥住。 这是迄今为止他们最亲密的一次肢体接触,季昭只觉得那双手是滚烫的。 周玄凌语带哽咽:“阿昭!阿昭!” 前生他们间最多的亲昵称呼,其实是“季卿”。但经历过这么多年,周玄凌早已摒弃这个多少带些上下位之分的称呼,而在心中默默以“阿昭”唤她。此刻情难自抑,竟脱口而出。 季昭见他如此痛苦缠绵地望着自己,心中忽也涌起一阵酸楚。但她究竟没有失去理智,皇帝所吐露的话语,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可以想见,对方这番打算,必然已在腹中筹谋良久。 既为她虑了,也为自己谋了。 她一时看来,除了暂时无法确信皇帝能完全执行之外,这样的安排,是十分合宜的。 周玄凌只是痴痴望着她,季昭蜷了蜷手指,才发现她的双手仍被他捂在掌中。 对方的神情,好似她说出的任何拒绝话语,都将对他造成最大的打击。甚至,他已经准备好了承受这一切—— 他为何如此缺乏信心,难道上一世他们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事? 疑虑在季昭心头一闪而过,她轻声唤:“周……玄凌。” 皇帝连忙倾身过来,大睁的双眼里满是盼望:“我在这儿。” 季昭道:“你……是想要立我为后?” “不是‘立你为后’!”皇帝急切地反驳道,“是我想请求你,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后。” 他喘了口气,眼中又有了自信的神采:“这不仅仅是为我为你,也是为了这个国家!我知道你的理想……阿昭,你看!你看!”他跌撞着拉她起来,神采飞扬,指向宫墙外的方向。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做到这些?你以为是谁教会了我,是谁曾经坚定地给我指明前路?季昭——是你。我们上一世的改革……是由你开创和主导的!是你创造了这一切!” “那时候我只能看着——我这一世看似有许多成就,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你先给我探过了路,你先给我讲述了未来。阿昭,我的成就和功勋,一大半是属于你的!” 季昭被他连声吐露的这些惊住,不觉改回称呼:“皇上太过誉了!” 她恳切道:“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更何况,现在的我绝对没有做过那些事,自问也没有那般能力。改革之路何其艰难!皇上登基十二年,夙兴夜寐、举贤任能,联通海外、发展科技,在众臣助力之下,方有今日。如何能让我平白分去功劳!” “皇上将一个蓬勃进取的盛世带到我面前,却自谦如此,是要让季昭羞愧吗?” 周玄凌听了,先是不住摇头,又叹:“唉,果然是你会说的话……但这些都是我真心所言,全部发自肺腑,全无虚假。纵然我执行时出了些力,又如何比得上你开创之功?” “皇上太过看低自己。”季昭并不客气,“圣贤之道就在书里,可天底下那么多读书人,能够为官做宰、经世致用的,寥寥无几。” “纵然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此世种种,均是皇上自己的功绩。皇上登基数载,天下已然有大兴之象,若将功劳推于臣女之身,也要看天下得益的百姓肯不肯认!” 周玄凌欲要再驳,张了嘴却是一句:“……你怎么,又叫我皇上了?” 季昭这才收了气势,温柔歉意道:“是,周玄凌。” 两人先前僵持许久,此刻却忍不住对视一笑。彼此间的隔阂,也逐渐淡去。 季昭道:“所以,皇上欲以我为后,可有更多见解?” 181 番外五 “我想请求你,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后。” 年轻的皇帝有着清俊出众的相貌,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而更加耀眼的,是他眼中的光芒,与历经岁月洗礼的情意。 “这不是我为自己选妻子,也不是为后宫找主人。我是想请求你,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后。你可以来到我的身边,和我站在一起,亲自去改变这个世界。” “阿昭,我见识过你的才干,了解你的志向和决心,我深信你可以做好。” “也许这个国家正在变好,但我们可以将它变得更好。你的见识和本领不该被埋没,你的性情也不会真正喜欢做个典范妇人的生活。阿昭!只要你愿意——” “我会为你披荆斩棘,我会安排好一切,正如你从前所做的那样。只要你不觉得惧怕,愿意走到我的身边来。那么我以大周皇帝的名义起誓,从此我的一切,将与你共享。” 听到这样热切而鼓励的话语,哪怕知晓前路之坎坷艰险,季昭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她不会自大到把周玄凌口中那个“前世”的优秀改革者,直接当做自己的未来。谁也不知道,那个时空的季昭,经历过怎样的磨难。 但她也不会因此恐惧、自我否定,龟缩一隅而不敢承担。 季昭来自数百年之后。此时此刻,她的见解也许不合时宜,也许过于超前,也许难以运用。但是,一个未来者的眼光,即便如今的改革初见成效,也依然是可贵的! 更何况…… 皇帝首先将她视为志同道合的战友,其后才追求爱情。且做出承诺,不论是否收获爱意,仍愿以战友身份,与她携手并进。虽不知承诺能否履行,但在这个时代,已是颇为不易。 季昭自问:若以“战友”身份,她愿意接受“前世”遗泽。毕竟那同样是今生自己的所念所愿,多年来奔涌在胸腔之中,熬得沸腾热烈。 但假如是爱情,便有了颇多的悖乱牵扯。 周玄凌爱的是从前那个季昭,还是现在的她呢?她们可以算□□情上的同一个对象么?她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也远及不上那位改革者的才干手腕,周玄凌看待她,是否如同一个幻影呢? 这些问题细细数起来,总是掰扯不清。 季昭心胸虽算宽广,终究不情愿被扯进这些问题。她同情周玄凌的痛苦思念,却难以许诺自己的真情——尽管她也会被他触动。对方的安排,也许已是最好的办法。 顺其自然,时间会给她答案。 而在爱情之外,他们间,同样有许多话题可以说,许多事情可以做。 “我不能因为一次交谈就完全信任你。”季昭说,“但我愿意和你相处下去。假如有一天,我真正信任了你,信任你会遵守诺言。那么……周玄凌,你可以准备我们的婚礼。” 尽管其中有个悖论:若皇帝是不可信之人,必不会守约。到时纵然季昭不同意,他也可以行使权力、强行封后。但季昭愿意在尝试信任的前提下,坦诚自己的疑虑。 也给出她的承诺。 周玄凌听了这话,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怅然。喜的是这些话果然能够说服季昭,使她同意做自己的皇后;怅的是季昭现今只是出于志向考虑,而不曾对他有情。 罢了罢了,总归这才是他们此世初次相处。能在第一面便说服季昭嫁他,已是绝大的惊喜。后面的事……日久见人心。只要两人总在一处,他相信季昭终会对他动心。 前生已蹉跎了许多年,今世他早早坦诚,必要谋一个地久天长。 假如——假如做了这么多,季昭仍然只是拿他当友人看待,却始终没有动情呢? 周玄凌不愿去想那个可能,他眸光一暗。 若到了那样时刻——他仍是不愿意勉强她的。他无法去伤害摧残她的人格,这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东西。为了避免将来的自己动摇,他会尽力给予她权力,给予她保护自己的力量。 盼只盼着……上苍怜他、季昭怜他,给他一个好结果。 “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开始等了。”周玄凌深深地望着她,“我不怕等待,我只希望——阿昭,我会向你证明我的誓言。我绝不欺骗你。” “不过,在我们准备好应对一切之前,你在旁人面前,还得做些戏。” …… 周玄凌所言的“做戏”,无非是指在太后等人处,他们需得扮成寻常的帝王与大臣之女。季昭来到此世多年,早已习惯,闻言并不觉为难。 这次会面便这样结束。尽管接触得小心翼翼,但两人暂时有了共识。 周玄凌独自回殿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悄没声息地拭去脸上湿润。 她是真的,在他的眼前。季昭尚带稚气的少女面容,竟让他如此感动,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幸福。刚才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按捺,才没亲吻她的指头儿。 我们的这一世,定然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而寿康宫之内,太后从心腹宫女处所听到的回报是—— “皇上于御花园邀见季女。二人同坐凉亭,皇上频频倾身,目露悦色。季女未肯轻狂。至夕阳时,内监催促,皇上犹然不舍,折花相赠,季女不受,固辞而去。” “如此看来,凌儿的确很中意那丫头。”太后思索,“不过季丫头是太重礼了些……哀家就说,直接下旨封后便好,皇上非要去见。现在看来,是碰了个软钉子了。” 心腹宫女便笑道:“咱们皇上那般的品貌,季姑娘怎会不中意呢?依奴婢看,守礼总比轻狂好。皇上认死理,季姑娘这性子,将来入了宫,太后也省心。” “季家也是诗书传家,断不会抗旨。哎,皇上怎么就是不肯让哀家下旨呢?” “奴婢觉得,皇上肯改了主意立后,已经值得烧香。如今无非是早晚的事。太后也知道皇上的犟脾气,若因此和皇上闹了气,反而不美。不若静静地等着,皇上是明君,总该有一段福气。” “你说得是。季丫头也该回来了,你叫她直接休息,不必来服侍哀家了。她一个女孩儿家,被皇上眷顾,想来正臊着呢,只怕再见哀家要不自在。” “太后体恤。宫里有您这样慈爱,才是长长久久的福气呢。” 季昭受皇帝召见后,歇息了一夜,才再见到太后。她表现得面无异色,太后也只是微笑着打量她,并不再刻意地提起皇帝。只是予她的恩赏愈发厚了。 又在宫中小住了数十日,期间皇帝又来见了一次。这回不是去御花园,而是直接来到太后宫中,要听季昭抚琴。而太后陪着看了一会儿,便称不适离去。 季昭便同皇帝独处。碍于是太后宫室,不好太过放肆,两人只低低地说了一会儿话。并不涉及那个共同保守的“秘密”,而是随便闲谈些书籍音乐、民俗传说。倒也颇为合拍。 周玄凌在前世和季昭相处十数年,早已找到彼此间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尽管最开始因患得患失发挥失常,但在适应之后,他本能流露出来的那种态度,仍然感染了季昭。 至少,季昭感觉到和皇帝相处并不只有压力,反而两人的志趣,的确有相投之处。 第二日,她沉睡醒来,见窗棂下有支带露蔷薇。 不久,季白氏又入宫,季昭被她接了家去。家人再度问起宫中之事,皇帝是否有所暗示。此番季昭犹豫了很久,答:“皇上确有此心,女儿亦甘愿一试。” 家中遂惊,百般问询,得知季昭并不曾受到逼迫。可问及究竟为何改变心意,她却闭口不言。季行夫妇商议良久,叹道:“冤孽也!忘了皇帝的英姿神武,如何不叫女儿喜欢!” 又劝说许久,分析利弊。季昭只是请父母宽心,言此事未定。 之后,她留在家中。宫中虽时有赏赐,却并不曾发下赐婚旨意。季行夫妇揣摩许久,渐渐得出不可思议的结论:于这桩婚事上,女儿竟然是有话语权的! 夫妇对坐良久,长吁短叹,不知是福是孽。但既然女儿甘愿,他们也只有护着的道理。 因而,再过了小半个月后,宫中又派人请季姑娘去赏花,季行夫妇已能勉强应对。 季昭便这么在宫中和季府往返。她在两处都有了长居之所。每个月总有十多日在宫中,余下时光孝敬父母。周玄凌对她流露的情意不减,后面入宫,两人相处的时间大增。 刚开始是闲聊,后来皇帝甚至会私下拿奏章给她看。 他们也会谈起国家大事,谈起施政手段。令季昭讶异的是,皇帝真如亲眼见证过一般,于地方的推行,也有种种的细节叮咛,真可谓无所不至。 她提起此事,皇帝往往只是微笑惭愧,又夸起她来。 之后,季昭便同他约定,不许随口提前世了。 不知皇帝使了什么办法,太后每每见了她,虽有些急切,话头上也并不催促。而对于季姑娘频频的进宫,京中在热议之外,也保留了近乎宽容的默许态度—— 没办法,皇帝不肯传宗接代,十年来已愁掉了重臣们的头发。如今好容易有个姑娘叫他瞧上了,多进宫相几回亲,怎么了! 在大臣的眼里,季姑娘是被太后力推,而皇帝略有好感,正在考虑。因此,他们巴不得季昭“立功”。当然,等皇帝接纳了第一个女子,更多妃嫔自然不在话下。 因此,在暗潮汹涌之中,京中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对于季昭来说,这段日子竟然也焕发着光彩。 她久已压抑沉寂的那部分灵魂,再度活跃起来。自来到这个世界,她始终谨言慎行,虽也有家人的温暖,却终难吐露真话。周玄凌的存在,恰恰让她得以获得释放。 她从未这么频繁地出门,在外面走动。皇宫在周玄凌的管制下,对她来说几乎没有阻拦,更没有约束。甚至有一次,他们聊得起兴,到了深夜还饮酒赏月,脱了鞋履在宫墙下奔跑。 季昭本以为自己名声必将败坏,孰料不仅宫外毫无风声,连太后也茫然不觉。这才知晓皇帝对宫中掌控之深,此后,她反而是在“最压抑最森严”的宫廷之中,奇妙地拥有了自在。 每一次的进宫,她都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去见谁,即将做些什么。他们彼此间的日程也排满了:读了十几页的残卷、约好等开放后要去看的花、一项政策推行时间的赌斗。 就像是许多的约会,一下子便充满了她的生命里。 哪怕回到家中,她也时常能接到皇帝派人偷偷送来的书信,或是放在她窗下的花枝、点心。季昭每有回应,那边的回复便更勤。这样一算,皇帝竟是不知不觉便占满了她时光的大半。 父母略有所觉,却并不戳穿,看着似乎放心了一些。 季昭研墨欲写回信,忽然听到窗边的风声。 她近来已习惯皇帝派人给她送东西,每每都是放在此处,不见送信人踪影。便也未曾换衣,走至窗边,“吱呀”一声推开,不觉诧异。 窗下身带露水的男子,是她方才想过的面容。 周玄凌举着一支馥郁甜润、繁茂可爱的桂花枝叶,面上微微生汗,目光炽热而羞怯。 “阿昭……宫里的桂花开了,想你还有十多日才入宫,便折了来给你看。” 季昭怔然望了他许久,忽然伸出手。周玄凌以为她愿接花,面露喜色,连忙递去,不料季昭紧紧攥住他的手掌,并不肯放开。那支滴露的新桂便在两人的执手之间,香气芬芳。 乾元十三年,春。乾元帝下诏,以季氏淑女为大周皇后。婚期定于当年八月。 愿结百年好合,发同心长久之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