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战》 第一章 二胎来了 孙莉莉几乎是带着赌气的心态决定要把二胎生下来的。 “他们不让我生,我偏要生,现在想着让我去打胎,当时为啥不戴套来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涨的通红,既有愤怒,又觉羞涩,她的眼睛死盯着手里的咖啡杯,不敢抬眼看坐在她对面的闺蜜苏青,仿佛这话是说给那杯咖啡听的。 是啊,这种话,既不能对父母说,也不便对外人讲,哪怕对面坐的是从小滚到大的闺蜜,分享起来也觉得尴尬,所以颇不自然。但是,这一肚子的苦水如果不倒出来,莉莉觉得自己就快爆炸了。 这些天,家里鸡犬不宁,由头就是她肚子里现在还未成型的孩子——第二个孩子。 “你说这一家人是不是蛮不讲理?哪有逼着儿媳妇去打胎的道理!这孩子难道不是他秦大宝的?”见苏青迟迟不表态,孙莉莉又追问到。她觉得自己这几日单枪匹马,舌战群雄,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这个时候,周围人对她的支持,对她来说显得尤为重要。 “对孩子来讲,是挺可怜的。”苏青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如果家庭情况确实不允许,你也可以再考虑考虑。”苏青的回答中规中矩,她置身事外故而不需要像莉莉一样赌气撒泼,理智一直是苏青的护身符。 不不不,可这不是莉莉想要的答案。她想要的是一句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打!”可惜,苏青给不了她这样的答案。 “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总是向着他们说话。”莉莉闷闷不乐。 “夫妻在一起过日子,就是你听我一句,我让你一步,否则直来直去,刀枪棍棒的,怎么能熬一辈子?”苏青觉得,莉莉此刻满脑子都是斗争到底这种简单粗暴的想法,自己实在不太适合再火上浇油。 “可我做不来违心的事情。”莉莉固执,她把任何和自己意见相左的事情,都认为是违心的事情。 一顿下午茶,就在郁郁寡欢的气氛中结束了。可孙莉莉肚子里的二胎故事,才刚刚开始。 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孙莉莉开始泄气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一下全无。拥挤的车厢里陌生人摩肩接踵,今天算幸运的,她抢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在接下去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中,她可以不用担心有人踩她新买的皮鞋,也不用强打精神确保自己丰满的胸脯不会因为急刹车之类的状况,撞到前面那个中年男子的后背。 “人生处处皆是无奈,如果没有钱,连回家这样的小事一路上都要唯唯诺诺,提心吊胆,更何况再生个孩子。”孙莉莉明白,按照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再生一个孩子确实会比较辛苦,但是为了钱这种理由打胎,已经做了母亲的她,觉得不能接受。 她扭头望向窗外,玻璃里面隐隐投射出自己的影子,今天早上出门化的妆好像有点花了,眼睛周围变得脏兮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出门一定要化妆,长长的头发有些凌乱,刘海油腻腻无精打采的搭在前额。毕业十年了,保养再好也不能跟那些青春逼人的小女孩比了,细纹开始爬上脸颊,皮肤的状态也因为劳累而有些暗淡粗糙,倒是腰腹没有因为生育而走形太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媚眼,一笑依然满面桃花。 孙莉莉自觉并无什么过人之处,从一个小县城来到杭城,上了一所三流的大学,毕业之后硬着头皮留在城里,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老板苛刻又抠门,假很少,活很多,工资只能勉强维持交了房租后的日常开销。和老公秦大宝结婚已经三年,相识的过程更是索然无趣——相亲。 娘家大姨帮她物色的秦大宝比她自己大三岁,跟她出自同一个小县城,在杭城某知名企业做设计,家中独子,父母在老家有间小规模的服装厂,平日里接些订单,做做来料加工,收入倒也说的过去,因此早早就在杭城购置好房产。秦大宝相貌平平,身材微胖,头发稀疏,圆头圆脑跟他的名字神似,就像一个大宝宝,好在个性老实憨厚。这些条件笼统加在一起,算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了。 莉莉讨厌相亲,却找不到理由拒绝。 “莉莉,27岁啦,以你的条件,能找到这样的结婚对象已经很不错了,错过了你是要后悔的。”莉莉记得自己的父母当时这样劝自己。 什么叫“以你的条件”?这话听起来刺耳得很,但莉莉竟没什么底气反驳。莉莉的父母是小县城客运中心的退休职工,夫妻俩一个开车,一个买票,起早贪黑,挣得是辛苦钱。莉莉自打出生就一家三口挤在四十来平米的小宿舍里,一挤就快三十年。 “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房间”莉莉曾这样咬牙切齿的对苏青说。现在,这个家室一般般,学历一般般,相貌一般般,工作一般般莉莉,能找到一个在杭城有房有车,工作优渥的秦大宝,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至少莉莉家里人都是这样想的。 “莉莉,不要任性,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大宝是个多实在的人啊,条件又蛮好,千万要抓牢啊!”。母亲不止一次这样劝她。 人穷就会志短,莉莉妈妈何尝不想女儿快速脱离目前的困局,能鱼跃龙门让父母跟着一起享享福那就更好了,但凭女儿的条件,秦大宝似乎是最快,最妥当的选择。 “真是丢人,还没有嫁,就输了志气。”莉莉有些不甘心。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对秦大宝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感觉。 孙莉莉并不喜欢秦大宝,对她而言,秦大宝虽条件不错但形象欠佳,虽老实憨厚却少了点霸气和幽默,在一起的时候,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如果你因他生气发飙了,他就默默等你自愈,半句讨好的话都说不来。有一次在外吃饭,中途不知为何两人争论起来,孙莉莉气急败坏,起身离开,她觉得走出饭店大门前,秦大宝一定会追上来,至少会尝试着把她拉回去,可是当她走出好远,身后还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偷偷回头扫了一眼,却发现秦大宝正沉浸在消灭桌上饭菜的奋斗中不能自拔。事后秦大宝说,这一桌子饭菜总不能浪费了吧。 呵呵,孙莉莉顶顶不喜欢这种磨磨唧唧的男人,哪怕今天女友闹分手,他也要先把饭菜吃完,因为饭菜是花钱买来的,女友分手是免费的。究竟是不在乎还是真的蠢钝木讷?孙莉莉时常这样想,又经常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这种男人适合结婚,时间久了颇为郁闷。 水瓶座的她喜欢的男生必须是酷酷的,坏坏的,时而霸道总裁,时而古灵精怪,总之无论如何,必须在气势上压倒她,反正怎样也不应该是秦大宝这一卦的。这要求一直存在于孙莉莉的脑海中,只有夜深人静或者被秦大宝气的半死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唏嘘感叹,默默凭吊一番。 生活大抵如此,最想要的总是得不到,得到的又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往往需要不断在这两者中作出取舍和平衡,告诫自己,何为珍惜,何为满足。然后在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中继续摸爬滚打,步步惊心。 “真的嫁给了这样的男人,最不对自己胃口的那种。”孙莉莉默默的想着,自嘲似的摇摇头。婚礼上,秦大宝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声对莉莉说话,他说“孙莉莉,我爱你!”孙莉莉面上笑靥如花,内心却波澜不惊。一句我爱你,就能让人动心吗?不,那个有感觉的人,哪怕只轻轻说一句“傻瓜”,就能让人心花怒放,千回百转。而秦大宝的一句我爱你,在莉莉听来,就像发令员叫出的那声“预备,跑!”之后便是漫长马拉松,不到终点绝不能停。 孙莉莉婚姻生活的马拉松,随着秦大宝一句我爱你,正式拉开了序幕,之后旅程是春风洋溢,一路坦途,还是风云变幻,前路崎岖?孙莉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明白,开弓便没有回头箭,她一定要努力跑好这一程。 在公交车晃晃悠悠的节奏中,孙莉莉睡了过去,肚子里怀了二胎,虽然才一个多月,但是犯困的症状已经开始明显起来。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宽敞明亮的屋子里,一儿一女正在玩耍嬉闹,她就在边上默默地看着,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一会儿,孩子们扭头朝自己奔过来,嘴里嚷着,妈妈抱抱,妈妈抱抱,她一把把两个娃娃拦在怀里,三个人乐的咯咯直笑。突然,猛的一个刹车,把孙莉莉从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的用手抚摸了一下肚子,确认安全之后,一丝失落的神情划过她的脸颊,刚才的美梦还没做完呢,但她此时却已打定主意,绝不打掉自己的孩子,说什么也要把他生下来。 此刻,在孙莉莉和秦大宝家中,秦大宝母亲姚桂英正在喋喋不休地给儿子洗脑。这些天,她把老家的小工厂全权托付给丈夫看管,一个人跑来杭城就是为了给小两口做思想工作。 “那个事情你跟她商量的怎样了?”秦母问道。 “她是想要生下来的。”秦大宝淡淡地说。 姚桂英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儿子面前,食指狠狠地戳了戳儿子的大脑门。 “你在想什么?这种事情由不得她一个人说了算,你自己想想,你们现在这样的状况,再生一个孩子你们怎么养?她孙莉莉自从两年前怀上囡囡之后就不去上班了,天天赖在家里享福,说好的今年要出去找工作,这下倒好,又怀上了,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秦大宝听着母亲的抱怨和唠叨,在旁默不作声,其实他并不是十分排斥这个孩子,没有当然最好,但是既然来了,接纳他也未尝不可,至于钱的事情嘛,秦大宝抱着船到前头自然直的想法,富人富养,穷人穷养,按照他目前一个月万把块钱的工资,再去外面接点私活的话,生活应该也能过得下去。 姚桂英当然知道儿子的脾气,她也不是不要孙子,只是他更心疼儿子,她可不能眼看着儿子一个人辛苦赚钱养家,儿媳妇在家坐享其成,还要接二连三的生孩子,这样下去儿子的负担有多重!自从大宝十六岁那年得了一次急性肾炎,差点要了小命之后,姚桂英一直把他当皇帝那么伺候着,不曾让他有过半点操劳。原本觉得孙莉莉虽然家境一般,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姑娘应该是一个能吃苦、能持家又会照顾人的主,结果婚后发现,孙莉莉除了生孩子,就没有别的能耐了,连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要秦大宝下班伺候,自己的儿子,自己都不忍心使唤一天,这下倒好,成她孙莉莉的专职用人。想到这里,姚桂英悲从中来,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你不敢跟她说,那我来说,我今天赶来就是为了好好跟她说说,生孩子,养孩子,哪样不需要钱?小到奶粉尿布,大到教育成家,你们执意要生下来,我可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的!”姚桂英这算是下了最后通牒! 秦大宝看了一眼火冒三丈的母亲,脸上赔着笑,心里却暗暗祈祷孙莉莉能晚点儿回来,这两位都是女中豪杰,一样的暴脾气,一点就着的个性如出一辙,正面交锋的话,伤亡最重的就是他秦大宝,届时必定遭双方火力围剿,上不能攻,下不能退,左右为难,必死无疑。 两个女人都爱我,两个女人我都爱,但两个女人互相不爱,这两个女人又碰到了一块儿。世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 正说着,门口传来钥匙悉悉索索开门的声音,是孙莉莉到家了。秦大宝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前几日,她和姚桂英在电话里说起这事儿,言语上已经颇多不快,孙莉莉为此还跟他大吵一架,她那句“虎毒还不食子呢,秦大宝你要打掉自己的孩子就禽兽不如!”的话依然在耳畔回荡。今天母亲突然到访,就是逼宫的意思,这下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了。 第二章 自卫反击战 孙莉莉从公交车上下来,天色已经渐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的清香。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他们也许有场朋友聚餐,也许正赶着和家人共进晚餐。明天就是周末了,这些上班族们终于迎来了一周中最盼望的日子,一个个神色轻松。平日里,她总喜欢在某处偷偷观察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喜怒哀乐,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故事,这人间百态印射在她眼里,就像一部大电影,悲欢离合叫她百看不厌。今天,孙莉莉却无暇去留意这些陌生人,她步履匆匆,正着急往家赶,因为她家里也将有大戏上演。 前几日跟婆婆通话后,她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在了秦大宝身上,这几天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爱理不理。今天跟苏青聊过之后,她慢慢平静下来,既然决定生下来,那秦大宝毕竟还是孩子的父亲,这事儿还得跟他好好商议。孙莉莉打定主意,今天晚上,不管是软磨硬泡,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之,无论采用什么手段,也要把秦大宝的工作做通,只要他们夫妻二人对此事决心一致,旁人就都得闭嘴! 孙莉莉坚信,两个孩子将是她和秦大宝之间一条坚不可摧的纽带,将他们牢牢拴在一起,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将他们吹散。 “妈妈,妈妈,奶奶来了!”孙莉莉刚把家门打开,女儿玲珑就飞扑到她怀里,第一时间向她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孙莉莉眉头一紧,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要来,只不过,这也来得太急了吧,两天前谈判不成,今天就上门逼宫了,老太太这是赶在她还未成功抢夺到秦大宝这块坚强后盾前,就先发制人啊。 “妈,您来啦。”莉莉恭敬的问候。 虽然意见相左,也打过口水仗了,但是当着婆婆的面儿,再怎样也不能先失了礼数。当下若不受点委屈,将来准有一大堆委屈等着你。莉莉心里明白。 只是这接下去的戏,该怎么唱呢?她是该唱红脸还是白脸?莉莉一边换鞋,一边偷偷向秦大宝“暗送秋波”,指望着能靠“眉目传情”获得一些情报。只见秦大宝一人坐在餐桌前,双手抱着脑袋,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此刻,更是连莉莉抛去的目光都不敢接。 “这个逃兵!叛徒!”孙莉莉终究还是了解秦大宝的,一看这个阵势,在她回来之前家中发生过什么,她大致已经可以判断一二。秦大宝是个孝子,在自己母亲面前从不敢顶嘴半句,母亲的话就是圣旨,哪怕他觉得不妥也从不忤逆,再不合理的要求,他都悉数照单全收。孙莉莉记得他俩刚结婚那年,准备去巴厘岛度蜜月,姚桂英说自己没有出国旅游过,也想借此机会带着老公一块儿去,秦大宝不跟孙莉莉通气就同意了。老夫妻俩全程跟着,姚桂英更是对儿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大宝啊,多吃点!”“大宝啊,别下海,你不会游泳!”“大宝啊……”莉莉头都要炸了,一场蜜月就这么被毁了。 今天,看到丈夫垂头丧气,甚至连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莉莉就知道,老太太首战告捷,秦大宝已溃不成军。 看来又要她孙莉莉孤军奋战了。 “玲珑,你们吃饭了吗?”孙莉莉故作轻松地问。 “没有呢,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玲珑已经三岁多了,女孩早熟,感觉已经有一副小大人的味道。 “妈妈,刚才奶奶在凶爸爸,她说爸爸的脑子坏了,爸爸的脑子为什么坏了?要不要紧啊?”真是童言无忌,熊孩子就是不嫌事儿大! 噗!秦大宝仿佛听到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心脏的声音,他浑身肌肉一紧,心跟着扑扑扑的猛跳起来,他感觉到疾风骤雨马上就要降临,自己就是那个没有带伞也无处避雨的可怜人。 “莉莉,来来来,先吃饭吧。”姚桂英见状马上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她知道,要劝他们小两口打掉孩子,是有点过分,但是将来当他们过上惬意舒适的日子后,终会理解甚至感谢今天自己的良苦用心。而眼下的关键,是得先把还在摇摆不定的儿子拉到自己的阵营,她深知儿子的软肋——他始终会维护母亲,尤其当母亲处于弱势。 孙莉莉不说话,但还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她此刻正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对付姚桂英无理的要求,秦大宝也抬起头来,他见母亲并未提及打胎的事,有些意外又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姚桂英此刻已经给大家盛好饭菜,一边和颜悦色的招呼大家赶紧动筷,一边筹划这好戏如何开演。表面上一家人和风细雨,实则各怀心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此刻正在噼啪乱响。 “玲珑,来,吃个大虾!奶奶今天来的路上,买了你最爱吃的虾,快尝尝!”姚桂英一边说一边把虾剥开塞进玲珑嘴里。可是玲珑才嚼了两口就呸呸呸地全吐了出来。 “哎,怎么啦玲珑,这虾你可是最爱吃的,怎么全吐啦!”姚桂英问道。 “奶奶,辣,好辣啊!”玲珑撅着小嘴,满脸不乐意。 姚桂英用筷子蘸了点汤汁尝了尝。“这孩子,哪里辣了,我这才放了一个小红辣椒,根本不辣!快把肉吃了,你知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菜,都比老家贵好多呢!这虾的价钱,够你在老家吃好几顿了!别浪费!”她边说边把虾肉往玲珑嘴里塞。 “我不吃!我不吃!”玲珑边叫边往孙莉莉背后躲,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妈,玲珑还小,吃不了辣。我吃吧。”孙莉莉说道。 姚桂英当然知道玲珑不能吃辣,但是,今天若不往这大虾里面放点辣,这场好戏可就没法开场了。 “哎”,姚桂英叹了口气,默默吃饭,半晌她自言自语道:“这城里的东西真是贵,我原本以为只有这房子贵,今天去菜场这么一转悠才发现,这菜价也比我们乡下地方贵了这么许多!那大超市里的菜价就更加了!我听说莉莉买菜不爱去菜场,都去家边上那家超市,这每个月的开销得多出多少啊。现在就靠大宝那一万不到的收入,这样下去虾也快吃不起了,看玲珑还怎么挑三拣四。”说完,她瞟了一眼孙莉莉。 孙莉莉感觉到了婆婆抛来的眼神,有埋怨,有鄙视,有同情,真是电光石火,五味杂陈。这几年,因为她在家做全职太太,不知道受了婆婆多少个这样的白眼。今年过年时候,说起莉莉工作的事情,婆婆竟当着她和她父母的面说,“我现在在左邻右舍中都抬不起头来,人家问我,你家儿媳妇在大城市做什么工作啊?我都没脸回答!”这话一说出口,莉莉爸妈当下就不乐意了,是莉莉使劲挤眼色才算压了下来,为此,莉莉发誓说,过完年就去找工作,绝对不让秦大宝养活,姚桂英这才住了嘴,一顿年饭也搞得不欢而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不小心自己又怀孕了,试想哪家单位愿意招聘一个刚刚怀孕的女人?这工作的事情恐怕又要耽搁下来,难怪婆婆脸色阴沉。 可是,孙莉莉也是满肚子的委屈。刚怀玲珑那会儿,她是有工作的,但是私企工作压力大,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她孕早期总是不明原因的见红,医生建议卧床休息为主,她这才辞去了工作,回家安胎,这件事情也是跟秦大宝商量过的。后来孩子出生,莉莉坚持纯母乳喂养,心想让孩子自然离乳,最好能喂到两岁,所以一直没有出去找工作,她虽然在家,但是并非赋闲享福的,带大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吃喝拉撒、头疼脑热,秦大宝都是不管的,这些都全由她一人负责,孩子三岁以后事情也不少,幼儿园接送,班级日常活动,兴趣班陪学,节假日陪玩……总之从早到晚也是马不停蹄。当时也曾想过让婆婆来帮忙带孩子,自己好出去工作,但是一来,老家服装厂生意需要人打点,二来,莉莉跟婆婆带孩子的方法、观念有许多冲突,所以一咬牙还是自己带着。 现在,她帮秦家带大了孙女,可秦家老小都不领她的情,反倒拿她没有工作说事儿。如果当初孩子尚在襁褓,孙莉莉却执意要出来工作,秦大宝哪有现在的清闲日子可过?婆家又怎能安心打理生意?但是不是这样,她在秦家就能抬得起头来? 孙莉莉心里飘过一丝寒意,她抬头看了一眼秦大宝,多想丈夫能帮自己解释几句,哪怕说一句“莉莉带孩子也很辛苦”她也就满足了。可是,秦大宝正闷头享用着一只红烧大虾,一言不发,仿佛她们正在讨论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哀,莫大于心死。跟秦大宝结婚之后,孙莉莉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她是一个多么要强的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肯低下头,更不愿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祈求他人安慰。 “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在家并不是在享福。”没人为她撑腰,莉莉只能自己为自己辩解。 “妈妈当然知道你的辛苦。既然这样,你说你何苦……何苦要自找麻烦,再生一个呢?”。姚桂英说到这里,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怪物。“生孩子不是这么简单,以前只有玲珑一个,你一个人勉强还能应付的来,如今再来一个,就算你三头六臂也未必顾得过来啊!” 孙莉莉听出来婆婆这话的意思——“要生,我不会帮你带孩子。”她苦笑一下,是啊,人家不同意你生,你真若把孩子生下来,自然没法子开口求她来带。 “我爸妈退休了,我跟他们商量过,到时候让他们来帮忙。”孙莉莉眼都不抬一下,就抛出了一个方案。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可现在娘家仿佛成了莉莉唯一的底气。 秦大宝母子面面相觑,姚桂英更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秦大宝嘴里含着饭含含糊糊的问:“让你爸妈过来住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孙莉莉说。 当年孙莉莉执意要自己带孩子,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不喜欢婆婆插手育儿的事情,现在她主动提出让自己父母来带,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让秦大宝觉得母亲受了委屈。 再懦弱的人,也有不可碰触的死穴,秦大宝的死穴就是他的母亲姚桂英。 “你当年不是说老人带孩子不科学,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吗?现在怎么又变了?”秦大宝厉声问道。 “现在情况不一样啦!”莉莉也不示弱。“将来两个孩子,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父母不用照顾生意,愿意来帮忙,你应该感激他们!”这话是说给秦大宝听的,更是讲给姚桂英听的。 莉莉只想出口恶气,跟秦大宝结婚四年多了,俩人吵架她孙莉莉从来没输过,但是只要内容一牵扯到姚桂英,秦大宝就仿佛战神附体,每次都要大开杀戒,无一例外。果然,今天三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来的秦大宝,一听莉莉指桑骂槐的说母亲的不是,又立马炸毛了! “莉莉,不是妈不愿意来帮你们带孩子,只是……老家实在离不开人。”姚桂英唯唯诺诺的说。 “妈,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指望您来帮我带孩子,这些年孩子头疼脑热,生病住院,你们从没来帮过忙,更别说来看一眼了,平日里最多就是送过几篮子野鸡蛋来,你们把生意看的比孩子重要我尊重你们,但麻烦你们也要尊重尊重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的亲孙子吧?您这难得来一趟就想着怎么弄死它,它招您惹您啦?!”孙莉莉竹筒倒豆似的,把心里对婆家的不满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孙莉莉!你知道什么?不许对妈这么说话!”秦大宝站起身来,他食指快要戳到莉莉额头,双眼通红,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有哪一句是杜撰的我立马道歉!我不逼你们来带孩子,你们也别逼我去打胎!秦大宝,这孩子是我拿枪指着你才怀上的吗?你现在冲我吼什么吼!”孙莉莉今天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如果留不下孩子,她和秦大宝也不用再过下去了。 “莉莉,你错怪大宝了!”姚桂英两眼红红,欲言又止。 “爸妈没有一定要帮你带孩子的义务!你说你这些年有没有关心过他们呢!你凭什么说他们是舍不得生意才不来带孩子?今天我就告诉你,我爸三年前体检,乙肝大三阳!而且已经伴随肝硬化!虽然共同生活不会传播,但是毕竟孩子还小,我爸说什么也不肯过来,怕对孩子不好,怕你知道了会嫌弃!我妈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老家,所以才假托生意太忙走不开,没有来带孩子!爸妈这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连我,连我都瞒着!我都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秦大宝说完,懊恼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什么?乙肝大三阳?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故事?孙莉莉顿时觉得晴空霹雳,她看着婆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姚桂英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连玲珑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跟着一起大哭起来。 孙莉莉此时却是欲哭无泪,原本觉得今天这事儿自己于情于理都占尽先机,所以理直气壮想来个大反扑,一鼓作气拿下胜局,没想到剧情反转的如此迅速!她懊恼自己刚才的冲动,却又不知该如何救场,只得愣愣的站着。 开场不过一个小时,孙莉莉的第一场自卫反击战,就在一家老小的哭声和秦大宝响亮的巴掌声中,败下阵来。 第三章 在各自的人生中挣扎 “如果,你有很多很多的钱,你最想做的是什么?”这是苏青和孙莉莉最喜欢的问题,在人生的不同时期,她们都曾幻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时她们能认真的思考很久,甚至会罗列计划,进而为之雀跃不已,仿佛她们真的有那么些钱似的。让人欣慰的是,作为闺蜜,她们总能得出几乎相同的答案:中学时代,他们决定一起去环游世界,然后艳遇白马王子;大学时代,她们幻想能一起去创业,并且大获成功,从此吃喝不愁;工作后,她们认为应该好好投资,买房买车买股票买基金,让大钱生出许多小钱;如今,她们都已嫁为人妇,有各自的家庭,如果有好多好多钱,那应该做什么呢?神奇的是,她们竟又有了一致的答案:离婚。 人们结婚的理由大致相同,而离婚却各有各的原因。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离婚!”孙莉莉拿着纸巾擦眼泪,语句中仍有些哽咽,她今天在苏青家中促膝长谈,刚刚讲完自己这几天的悲惨遭遇。冲那天她对婆婆的态度,丈夫秦大宝自然是毫无意外的倒戈,现在秦家老小除了玲珑,几乎都不支持她生下二胎。 “你看我,有老公和没老公有什么区别?恋母!愚孝!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如果我和他妈一起掉水里,别问先救谁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让他妈踩着我的头先爬上岸!”她一口气罗列了秦大宝诸多不是。 “我这水生火热的,我还没离成呢,你离婚?!休想!”苏青的状况确实比她好太多,在她眼里,苏青和她的丈夫左安源是堪称完美的一对:苏青喜欢稳重成熟的老男人,左安源就比她大了八岁;苏青没心没肺,粗枝大叶,左安源倒是细心周到,稳健踏实;苏青喜欢坐享其成,左安源就包办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大到投资理财,小到水电煤气,什么都不用苏青操心。最要命的是,苏青不爱小孩,左安源竟也愿意跟她做丁克。 “你根本就是踩到了****,走的什么****运才遇到左安源这种跟你完全契合的男人,而且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关键人家还对你好啊,你瞎作个什么劲啦?”孙莉莉显然十分羡慕。 苏青懒懒的坐在沙发上,她叹了一口气,抬眼环顾了一下她和左安源的家:典型的美式风格,精致却不奢华,舒适且不浮夸,咖啡和米白色调,干净大气,又不失温馨的味道,一切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她很庆幸自己找到了左安源这样的人生伴侣,就像孙莉莉说的,他们是多么合拍的一对,什么都像天造地设的一样,从三观到装修的品味都完全相同。然而最近,苏青的强迫症时常发作,这种完美总是让她觉得不安,如果她的生活像一块美玉,那这玉的某一处一定存在着瑕疵,而这瑕疵隐藏修饰的越好,当它暴露的那一刻,杀伤力必定越大! “肯定有不吻合的地方,我和他,一定有合不来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一定是致命的。”苏青自言自语地说。 究竟是什么地方呢?苏青觉得这个瑕疵就像一双躲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它总是在无时不刻的偷窥着自己的生活,终有一天,它会冷不防的,在她最幸福的时候跳出来,吓得你人仰马翻。想到这里,苏青痛苦的低下了头,多少个不眠之夜,她都被这种不安折磨着,仿佛一个被判了斩首的犯人,就等着屠刀落下的那一刻。 “你真是杞人忧天!明明一切都那么好,你却非要没事找事,你想什么呢。”孙莉莉不明白苏青究竟在痛苦什么,她明明那么幸福,比自己好上一万倍!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蔚蓝的天空中扯着几丝棉花糖似的白云,在这处五星级酒店的草坪上,女医生苏青和商人左安源的结婚五周年patry正在举行,来参加party的人并不多,都是两人的至亲好友,总共也就二三十号人,但是气氛却异常热烈,因为两人结婚时并未举办仪式,传说今天这场party有补办婚礼的意思,所以大家都万分期待,在一群人的哄闹中,苏青和左安源缓缓登上了舞台。 “各位,请安静,今天现场的贵宾都是左先生和苏小姐的亲友,今天也是他们两位结婚五周年的日子,确切的说,这是他们登记结婚的日子,今天呢,左先生精心策划了这个party,既是庆祝,也是想弥补当年没有举办婚礼的遗憾,我们请左先生为我们说几句心里话,大家看好不好?”司仪说完,把话筒递给了左安源。 台下掌声雷动,随即又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很想听听这个成功又低调的商人,今天会说些什么? 左安源一手接过话筒,一手依然紧紧握着苏青的手。“各位都是我们的挚爱亲朋,应该知道我们是如何相识的。没错,我和苏青结识于医院,她是医生,我是病人。这事说起来并不光彩,我当时因过度劳累引发心肌炎,命悬一线,是苏青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祸兮福兮,我生了一场大病也因此找到了爱人,我非常感激上苍!今天是我们结婚第五个年头,我之所以办这个人party就是想让所有亲朋做个见证,我想跟苏青做一个未来之约。”左安源边说边单膝下跪,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说道:“苏青,你是我最好的人生伴侣、灵魂伴侣。当年你跟我结婚不要戒指也不要仪式,我一直觉得太委屈你,今天我想把过去欠你的补上,再把未来的愿望给许了!” 苏青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今天左安源只是说办个party,请好朋友一起来聚个餐庆祝一下,可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不亚于一场小型婚礼啦!她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心脏扑扑乱跳,这意外之喜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又兴奋难安,她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努力努力的点点头。 左安源继续说道:“第一约,五年前我把命交给了你,五年后我的命依然是你的,我发誓,我左安源永远只爱你苏青一人,希望这辈子我们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哗,情真意切,你侬我侬。苏青点头。 “第二约,以前你忙我也忙,虽是夫妻却总也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未来,我愿意为你改变,每天至少陪你吃一顿饭,每年至少去度假一次,我要用更多的时间陪伴你,我愿意陪着你,做一切你爱做的事情。因为你对我来说比任何工作都重要。”全场掌声雷动,苏青继续点头。 “第三约,苏青,我们都会老去,有一天当我们要离开这个世界,是否还有人记得我们如此相爱过?这几年我突然想有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女孩像你,男孩像我,他们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他们会因为我们的爱而幸福,我们的爱也会因为有了他们而完美!” 这次苏青并没有点头,她的心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的表情凝固在刚才那最后一个笑容上,那个笑容仿佛被冻住一样逐渐变得僵硬,最后像冰块一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而此刻,台下的看客们纷纷站立起来,他们有的在为左安源的精彩表白鼓掌,有的在起哄大叫“答应他!答应他!”还有感情丰富的女士,此刻已经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眼角。 左安源正在等待苏青最后的点头,按照他预设的程序,此刻他的表白已经结束,苏青会眼含热泪的接过他手中的戒指,然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在乐队伴奏中,整个party将迎来了它的的高潮。 可是现在,苏青就像是一座塑像似的杵在他面前,僵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的魂魄似乎已经飞离了她的身体。左安源拿着戒指的手还高高的举着,但是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多余的真想卸下来扔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女方对他毫无回应,这让他非常尴尬,台下的观众似乎也开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欢呼声和掌声开始渐渐低了下来。 “太感人了,苏小姐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左先生,请你为苏小姐带上戒指吧!”司仪见状马上出来救场。左安源就像听到了解除魔法的咒语,他马上垂下手臂,艰难移动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慢慢地站起来,把戒指戴在了魂不附体的苏青手指上,然后一把将她拉入了自己怀中。他无比感激的冲司仪点头致谢,心想,这金牌司仪请的值! 台下的情绪被再次点燃,大家伴随着音乐声开始尖叫和鼓掌,而此刻,只有孙莉莉一人知道,苏青出事了。 片刻之后,欢乐的人群逐渐散去,开始享用主人为他们提供的美味食物,左安源也拉着苏青来到角落,他关切的询问道:“苏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青抬眼望着左安源,眼中泪光闪烁,半晌她才问出一句:“你说你想要个孩子?结婚的时候我们达成共识,你愿意跟我一起丁克。” “五年前我们都还年轻,又那么忙,我确实觉得丁克没有问题,但是苏青,人会变,我四十了,我突然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左安源竟然有些哽咽。 人会变?不,她苏青一直未变初衷,“不生孩子”——这是当年婚前他们两人共同的约定,苏青曾经再三跟左安源确认过,当年左安源信誓旦旦,一再强调他愿意丁克,不愿意被孩子所累,他享受和苏青的二人世界,不愿意被孩子打扰。可今天,凭什么他能说变就变?凭什么他可以将这个决定公诸于众,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进退两难?她懊恼的闭上眼睛,突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 “你是爱孩子的对不对?你其实打心底里就是爱孩子,想要孩子的是吗?”结婚这些年里,那个爱孩子的左安源其实无处不在,朋友聚会、度假旅行、街头偶遇,只要有小孩他必定喜笑颜开,耐心照料,脸上的笑容那样彻底,那样纯粹,谁都看得出来他深爱着孩子,只有苏青,竟然一直认为那是一种礼节性的敷衍,是她,也只有她被当初的约定蒙蔽了双眼,竟然连那么明显的真相都看不见!苏青心中那由来以久的深深的不安又像春芽一样开始迅速的钻了出来。 究竟是她看不见还是她不愿意看见?其实苏青早已有了答案。 “苏青,并非我有意欺骗你,当年你执意婚后不要生养,如果我不同意,我就无法跟你在一起,可是我太爱你,我不能失去你!我知道很多年轻女孩都会有这个想法,我觉得时间和爱情可以改变一切!我只是愿意给你时间,让你感受到我的爱和诚意,我相信终有一天你愿意成为母亲。”左安源迫不及待给苏青解释。 苏青只觉得头脑发胀,耳朵边好似有一百只苍蝇嗡嗡乱飞,响作一团。“我想静一静,让我静一静。”她一边痛苦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着,一边挣脱左安源的手,转身离去。 party依然在继续,几乎没人注意到这场party的主角正在经历她们情感生活中最为严重的一次考验和分歧。只有孙莉莉默默地跟着苏青离开,她知道,好朋友此刻也许真的非常需要自己。 苏青离开了party的现场,她的妆花了,黑色的泪水在脸上留下了狼狈不堪的痕迹,她一路小跑,仿佛一个逃兵正迫不及待的逃离一场噩梦。孙莉莉害怕惊动其他宾客,所以不敢大声叫她,只是加快脚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前面那个踉跄奔跑背影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绝望和孤独,这个背影的主人是曾经让她羡慕嫉妒的苏青,当她在自己看似无趣又无情的婚姻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羡慕苏青的人生,这个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苏青,她拥有着孙莉莉可望而不可及的,仿佛开了挂般的人生,而她今天所见的,竟然是苏青在她的人生中苦苦挣扎却没有出路的可怜模样,一种意外和惊讶向她袭来,同时,孙莉莉竟然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平衡感,“原来,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中挣扎”。孙莉莉恍然大悟般的在心中默念。 天色开始渐渐暗了下来,东边的云彩因为远离太阳而变的阴沉黑暗,西边,是火一样浓烈炽热的晚霞,金光灿灿,绚丽多彩,这是一副在别人眼中觉得异常美丽的霞光夕照图,而孙莉莉却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如世界末日般凄凉无助味道。 第四章 苏青的秘密 苏青从左安源为她举办的party上逃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黑夜像一张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牢牢的压在苏青的头上,她的心情也跟着被压到了地狱。她突然觉得自己苦心经营五年的婚姻,就在左安源下跪表白的那一刻,像一个肥皂泡泡一样“噗”的一声就碎掉了,然后它就这么消失在了空气里,干净的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一路小跑来到酒店门口,然后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干嘛:来的时候她是被左安源接来的,此刻正值交接班时段,这酒店又地处幽静偏僻的地段,门口竟然看不到一辆出租车,她愣愣地在门口站着,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家。此刻,她穿着漂亮精致的礼服,头发却凌乱不堪,脸上的妆容也全花了,她焦急又忧伤的站在酒店门口,过往的宾客都忍不住去打量这个奇怪的小姐。 “坐我的车!”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孙莉莉!苏青猛的回头看到了自己的闺蜜,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把救命的稻草,她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有珍珠一般的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的往下掉。孙莉莉什么也没说,她揉了揉苏青的肩膀,然后牵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停车位走去。 两个女人互相掺扶着往前走,她们肩并着肩,在夜色笼罩的大地上拉出了两个极为相似的身影。 “你想去哪?”孙莉莉缓缓将车驶出酒店,她猜测苏青此刻并不愿意回到她和左安源的家,更不想这么快就面对他。 苏青摇摇头,她的脑子飞速地转起来,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供自己躲藏的地方。她的思绪飞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她跟父亲吵架,然后赌气从家里出来,她身无分文,只能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掩饰她悲伤的表情,她走啊走啊走了好远的路,一路上不停地想,自己可以去哪里,哪里可以让她躲起来偷偷大哭一场?她从天亮走到天黑,竟都找不到一处适合的地方,最后她终于走累了,气也消了,这才悻悻地回家去。 今天,32岁的苏青好像又回到了她十六岁那年,茫然、无助、不知所措,无家可归,无处躲藏。 她的思绪随着汽车毫无规律的一颠一簸渐渐地荡漾开去,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扔下了一块小小的石子,那涟漪此刻正荡漾在她心头,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那一年,苏青14岁,有一天她和表哥表弟在屋外的沙堆上玩耍,原本这块沙地是男孩子们的领地,他们总是想方设法的甩掉想要跟他们同玩的女生,但是苏青不同,她胆大又泼辣,个子甚至比其中几个男孩子还要高,所以她根本不把这些小混球放在眼里,她自然而然的加入了男生的行列,玩得都是打打闹闹的游戏。那天也一样,弟弟在沙堆上与她推攘,然后一不小心苏青从沙堆上一个趔趄摔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男孩子们在沙堆上笑作一团,一个个拍手叫好,苏青又羞又怒地坐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她正准备爬起来狠狠教训这些男孩子,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下腹部隐隐的痛了一下,这种疼痛慢慢地由弱变强,就像一首悠远的歌谣,从溪水的那一边,高山的那一头缓缓的传来,然后越来越清晰明了起来。她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时表哥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一些异样,于是从沙堆上走下来,当他走到苏青背后时,他突然惊叫起开,在苏青臀部的位置,她白色的运动裤上一片殷红,他大叫着:苏青屁股摔烂啦,苏青屁股摔烂啦,一边冲进屋里找大人。 苏青听到表哥的叫声,连忙回头看自己的屁股,刚才摔下来的疼痛已经散去,只有小腹依旧隐隐作痛,她用手一摸,屁股上果然黏糊糊的,四根手指上透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她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屋门口,等着她屁股碎掉的那一刻。不一会,苏青的大姨跟着表哥跑了出来,她往苏青屁股上一看,回头就对表哥说,“你瞎嚷嚷什么,一边玩去!”然后她带着苏青回到屋里。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苏青换上了干净的裤子出来了,表哥表弟站在屋子门口关切的观察着苏青的屁股,“好像还是好好的”弟弟不解地说。苏青脸蛋红红,刚才的四十分钟里,她从一个成年已婚女性那边得到了对她来说毕生难忘的讯息,这屁股上的殷红并不是她摔烂了屁股,而是她迎来了作为一个女性最为重要的东西:初潮。她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迎接着她这个重要朋友的到来。 苏青至今依然记得那种紧张、担忧又有点兴奋的心情,那种记忆就像树上就快成熟的果实一样,看上去那么诱人,尝一口却又酸涩难言。她强迫自己把思绪收了回来,不让它如同断线风筝一样四处乱飞,她疲倦地对孙莉莉说:“我不回家,带我去老地方。” 孙莉莉的车默默地开进了一处僻静的弄堂,在它的尽头有一幢三层楼的青砖建筑,尖尖的屋顶上矗立着一个红色的十字架,这是一座叫“思善堂”的教堂,古老的建筑少说也有八十多年历史。这就是苏青所说的老地方,她和孙莉莉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闲逛至此,马上被这出宁静古老的建筑深深吸引了,虽然两人都不信教,但是参观完这座教堂却让两人内心都充满了一股宁静和祥和,如果不做礼拜,教堂的人并不多,两人喜欢坐在长长的凳子上,谁都不说话,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惬意,后来她们就经常来这里,聊聊天,或者只是看看。 苏青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教堂,她就近找了一处坐下,孙莉莉安静坐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们已经保持了相当的默契,尤其是在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绝对不在傍边碎碎念。她们只需要等对方开口,然后用心聆听就好了。 可是今天不同,苏青很久很久都不说话,孙莉莉实在忍不住了,在她看来,今天的苏青应该是幸福而欢乐的,她的丈夫为她举办了隆重的派对,庆祝他们结婚五周年,他对她许下了世界上最动情的誓言,这些话她几乎从来没有从秦大宝嘴里听到过,如果说她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杯杯冲泡的很淡很淡的茶水,那苏青的日子就应该是一杯香醇浓烈的美酒,她刚刚在台下看着苏青,心里别提多羡慕了,只是因为苏青要做丁克而左安源想要一个孩子,她就至于绝望到如此地步?孙莉莉无法理解,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孙莉莉试图开解苏青,让她打消对孩子的恐惧。 “我现在下班回家,一开门玲珑就会扑过来在我怀里叫妈妈,这种感觉其实不错。”孙莉莉轻声说道。 “养只小狗也有这种效果。”苏青把她的话呛了回来。 “苏青,孩子而已,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何必如此恐惧和排斥呢?左安源想有个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你毋需如此激动吧。” “他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他甚至一直都在欺骗我,我一直跟他确认他是否乐意不要孩子,他言之凿凿而现在却又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出尔反尔,我是受害者好吗?” “孩子有什么不好?” “太吵,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气!” “可是也有无限的快乐,当你抱着软绵绵的肉体,当你给她喂奶,当你觉得她越来越像当年的自己,那种感觉有多奇妙你知道吗?苏青,你不是武断的人,为什么唯独对待孩子,你如此极端和冷漠呢?” 苏青的眼镜渐渐湿润了,她低下头努力不想让孙莉莉看到自己流泪,片刻之后她说:“那你现在是因为什么想要跟秦大宝离婚?” 孙莉莉的脑袋“嗡”的一下,是啊,她这几日于秦大宝的关系恶化,甚至把整个秦家都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这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吗?这是她心里碰不得的痛,没想到苏青竟然一针见血的把它点破,这句话对孙莉莉来说,尖酸刻薄到了一定程度,她万万没想到苏青会来捏她这块软肋! 孙莉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她也常常问自己,如果孩子这么好,为什么会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过了一会儿,苏青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她身边坐的是她最好的闺蜜,她只是试探安慰和开解自己,为什么要拿她的痛楚做挡箭牌?苏青连忙说道:“莉莉,对不起!” “对不起”。这句话飘荡在苏青耳边的时候,苏青十六岁,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医生,她并不明白医生口中所说的“纵隔子宫”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深深地记得,妈妈的手捂着嘴巴,泪流满面的样子。 当她怀着激动、紧张又兴奋的心情迎来她的初潮之后,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朵当日如蔷薇般绽放在她白色运动裤上的花朵,竟然是她噩梦的开始。 初潮只经历了短短三天就结束了,这三天里,苏青的下腹一直感觉疼痛,头一天还是隐隐地,第二天这种疼痛就开始强烈起开,这种强烈的疼痛持续了两天,随着初潮的结束而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妈妈告诉她这叫痛经,未婚的女孩子都会痛,忍忍就过去了。她甚至认为这是作为一名女性必须承受的痛苦,是光荣而伟大的。初潮过后大约半年,她的月经再次来访,在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苏青每个月都要被这种剧痛袭击,这种疼痛从下腹开始蔓延,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的席卷苏青的下半身,她甚至觉得大腿上的静脉都开始因疼痛而跳跃,在那几天里,她无法上学,她总是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躺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数着日子。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苏青的母亲甚至认为是女儿矫情,对痛经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应。直到有一天,她看到巨大的血块从女儿下体滑落下来,女儿苍白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扭曲,她才决定带她去医院看看。 苏青躺在b超室里,冰冷的耦合剂滴在她的小腹,让她经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医生的探头在她腹部划来划去,仿佛一个花样溜冰的运动员,时而旋转,时而停留,她没有办法看的b超屏幕,只能紧张的看着医生的脸,女医生面无表情,不时对助手报出一些简单的数据和专业名词,当她对苏青说好了之后,才把目光落在这个小女孩的脸上,她问:你今年十六岁啊?苏青点点头。 “医生,我要去打针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我挂盐水或者吃药吧,打针特别疼。”苏青央求着说道。 女医生摇摇头:“不用打针,拿着单子去找医生吧。哎,真可惜。” 苏青拿着b超单子,她兴高采烈的跑到妈妈身边,她说医生说我不用打针。在诊断室里,她根本没听母亲和医生聊什么,医生故意支开她,跟她妈妈聊了很久,随后她只看到母亲用手捂着嘴,泪流满面。 在去医院检查的第二天,苏青在卧室午睡,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父亲和母亲在吵架。她听到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则在一旁暴跳如雷。她听到父亲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啊!”然后是母亲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能不哭吗?纵隔子宫就是子宫发育畸形!医生说她不孕不育的可能性高达70%以上,很多人即使怀上了也是反复流产!她今后不能生孩子,不能组成家庭,你让我怎么不哭!” 这是在说自己吗?苏青心跳突然加速起来,她一下子睡意全无的从床上坐起来,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刚才母亲说的话她大部分都已经能听懂了。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大腿马上疼痛起来,但是苏青却没有因此醒来,她继续听到母亲哭泣的声音:“我怎么跟她说,我怎么跟她交代,是我没生好她!是我的错!我开不了口啊!” “开不了了口也要开!你能瞒她一辈子吗?早点告诉她,她生不了孩子,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以后我养她!”父亲压低嗓门吼道。继而他要自言自语地说:“女人生不了孩子,这不跟牛犁不动田,驴拉不动磨一样,是个废物嘛!” 苏青再也忍不住了,她夺门而出大声冲父亲吼道:“你才是废物!你才是废物!谁说我要生孩子,我一个人不是更好!”这一瞬间,绝望、恐惧、不甘、羞耻一股脑儿向苏青袭来,十六岁的她还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不能生育意味着什么?但是父亲最后那句比喻却深深嵌入了她的心里,一个废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十六岁那年,苏青第一次跟父亲吵架,她赌气从家里出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流干了眼泪,她发现自己无处躲藏,就像她畸形的子宫,无法掩盖,也无计可施,它就像一条毒蛇,盘膝在她的腹部,里面深深的纵隔线将其分割成两部分,而她的人生,也从此被残酷的划向了另一种状态,另一种可能。 苏青耳边再次想起了孙莉莉的话:“有一个孩子的感觉是多么美妙……”那种美妙的状态和幸福的时刻在苏青遇到左安源后,不知道被幻想过多少次,没有人会像苏青那样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孙莉莉的那番话让苏青万箭穿心。 孙莉莉没有接话,苏青的那句对不起在她看来并不重要,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好似利剑穿膛,再拔出来也只是多一次伤害,只是她不知道,有些伤害是可以说出来的,而有一些却永远说不清也道不明,那是不可说也无处说的痛。她只听到苏青喃喃地说:“其实是我不对,是我欺骗了左安源,但我只想让自己活的轻松一点罢了。” 第五章 要有光 家,有时候像一道光,在茫茫的黑暗之中,它给人前进的力量和方向。家,有时候又像一张网,它牢牢的网住你的人生,挥不去也躲不掉。而后者,是苏青和孙莉莉在各自结婚后才渐渐体会到的。 苏青和孙莉莉在小教堂里的谈话开始触礁,她们友谊的小船搁浅在岸边,无法继续航行下去。今天,她们各自的胸口都被插上了一把匕首,而匕首的来源正是各自最好的闺蜜。这种局面颇让人尴尬,尽管双方都明白,在今天这种情况之下,对方并非故意插刀,但谈话显然已经陷入僵局。 “走吧,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孙莉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和秦大宝的家再怎样让人精疲力竭,但至少那里还有玲珑在等她,想到玲珑,她就有了勇气和动力。 苏青配合的点点头,尽管内心是几百万个不愿意,但她却也没有理由留住孙莉莉。回家,这个原本对她来说如此亲切甜蜜的词语,今天却显得那么刺耳,让人胆战心惊。 苏青想起自己大学毕业出去实习那年,她和两个女同学一起被分配到s市的一所医院,医院为她们提供的宿舍虽地处该市繁华地段,但却是一处即将拆迁且被废弃了的老式办公楼。这所谓的宿舍在三楼的某一间房间,屋内除了三张上下铺外一无所有,隔开她们的房间不远,一间不到六平米的房间内,住着十来个男人,他们像是某个酒店的服务员,又像是某个建筑工地上的工人。苏青从来没过遇到过他们,却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走廊上闹哄哄的声音。宿舍的厕所在二楼,公用的,最肮脏的那种,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槽,一个蹲坑,一扇破掉的木门。有一次苏青和室友一同去卫生间洗漱,推门看到一个男人在水槽里撒尿,她们尖叫着跑回屋里,发誓再也不用那个卫生间了!但最后,她们还是只能拿着脸盆毛巾走向哪里,她们通常轮流洗漱,一个在洗,一个就得站在门口用脚抵住木门,免得有不速之客闯入。她们到了晚上就不去喝水了,谁也不想半夜一个人去卫生间里撒尿。苏青好几次被尿憋醒,然后睁着眼睛等天亮。 她含着眼泪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孙莉莉听的时候,孙莉莉哈哈的大笑起来,“去买个痰盂啊!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孙莉莉的建议让苏青终于在晚上敢喝水了。 更要命的是她疼痛的子宫,每个月月经来潮,她几乎无法好好工作,她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宿舍里躺着,自己一个人捂着肚子胆战心惊的去二楼厕所。如果疼痛实在厉害或者无法请假,她就会在同伴的搀扶下去打上一针止痛针,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去工作。 那一年的实习让从小娇生惯养的苏青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尴尬和无奈。那一年,远在s市的她无比想念自己的家。有一次,父母赶来看她,她在父母下榻的宾馆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澡,在马桶上踏踏实实的屙了一顿屎。这个含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苏青,从来不说我想你们,我爱你们,却把父母送上回家的大巴车后,一转身就流下了眼泪,她觉得自己马上被打回了原形,从一个幸福的孩子回到了孤苦无依,尴尬难堪的生活中去。 此刻,父母的家远在那个小县城里遥不可及,而她和左安源的家近在咫尺,却让人望而生畏。 孙莉莉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饥饿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这几天,她的早孕反应开始明显起来,尤其在清早或者傍晚,饥肠辘辘的时候,恶心的感觉就愈发严重。她赶紧捂着嘴一路小跑奔向洗手间,趴在马桶上一顿干呕。这一胎的反应跟怀玲珑的时候不一样,即便是刚刚吐完,她都是一副食欲大开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啥事都不耽误。她一边擦嘴一边从洗手间里出来,冲着秦大宝大声说:“我猜这胎一定是个男孩。”秦大宝嗯了一声,心里想:本来就担心养不起,生个男孩可倒好,这一套房子几百万,哪里出来钱?孙莉莉仿佛猜到秦大宝的心事,又接着说:“好在我们第一个是女儿,二胎生男生女都没压力!其实谁不想儿女双全?这都是自己的造化了,你有儿女双全的命,想躲想赖都没用,其他事情船桥头自然直,现在担心为时过早。”她边说边吃着桌上给她留下的饭菜,不一会儿,两大碗米饭就下了肚。 “妈回去了,今天下午走的”。秦大宝对莉莉说。“妈走的时候说,她只是不想看着我们以后总为生活,为钱发愁,没别的意思。她还说如果真的打算要这个孩子,那以后的事情就得好好考虑谋划起来了。” 孙莉莉明白,婆婆口中“以后的事情”是指什么。无非就是月子谁管,孩子谁带,钱谁出等等,最重要的是,孙莉莉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找工作。 “你放心吧,我会跟我妈联系,跟她商量的。”孙莉莉早已打定主意,这一胎也绝对不会麻烦她婆婆。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孙莉莉似乎想起什么来,她说道:“你改天让你妈把你爸的病历寄过来,我让苏青联系医院专家看看,如果有必要,让爸到这里来治,总比小地方好。”想起上次婆婆突如其来透露了公公的病情,孙莉莉又愧疚又尴尬。婆婆一战告捷,却没有乘胜追击,除了让她颇感意外之外,更觉得自己像欠了他们秦家什么东西似的,她决定要为秦家做些什么。 秦大宝愣愣的看着苏青,仿佛他完全没有意料到苏青会对自己父亲的病情如此上心,“不用了,这病看不好,在哪看都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大宝的目光在屋里四处飘荡,他一直躲避着孙莉莉的眼睛,不敢与她对视,仿佛他才是那个理亏的人。 孙莉莉继续吃着桌上的红烧鱼,没有察觉秦大宝的异样,她认为秦大宝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他依然在赌气。于是她说:“看不看的好是医生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赶紧把病历先寄过来,我跟苏青联系一下,还有,这病确实不能累,你妈让她好好呆在家里,我生孩子还有带孩子的事情,让她别操心。” 秦大宝瞪了一眼孙莉莉问道:“你是真的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孙莉莉头也不抬的反问道:“你说呢?”说完,又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孙莉莉心中明白,孩子,是她和秦大宝那日渐黑暗的婚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强光,当她在里面痛苦不能自拔、迷茫不辨方向或者暴躁轻言放弃的时候,这道光会照耀着她,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苏青拒绝了孙莉莉要送她回家的要求,她此刻最需要的并不是回家,而是在回家之前她必须拥有足够的冷静,充分的理由和十足的勇气去面对一个失望、疑惑、惶恐的丈夫。她不知道左安源是否会愤怒,在她印象里,她的丈夫是一个宽容而温和的男人,在他们相识结婚的五年多里,左安源似乎没有冲她发过脾气。“他是一个不会生气的男人”,苏青曾经如此给她的丈夫定性。但是,今天的局面让苏青有些犹豫,在左安源精心策划的派对上,在他单膝下跪对自己深情表白之后,她竟然拒绝了他想跟自己要个孩子的愿望,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如果换做自己,可能已经被气疯了吧,苏青在心里默默地想。但至于左安源,她真的吃不准,他就像一座悠远的山,绵延不绝,苏青置身其中,看似离他最近,却也总是无法看清他的全貌,不知自己究竟身处哪种位置。 在家里,左安源经常叫她“光”,他的口头禅就是“要有光,于是有了你”。苏青明白这“光”的出处,但又不明白,左安源究竟是爱苏青,还是爱上了“光”。 大约六年前,左安源经营着一家公司,专门制作生产紧固件并销往欧美等国,那一年,他正在跟自己的律师团队一起应诉一场反倾销诉讼,这是一场鏖战,左安源和员工们一起抗,他每天运筹帷幄,殚精竭虑,这也是一场输不起的持久战,除了应诉,他们还要联系对方国商家进行政治游说,希望对方撤诉。若一旦败诉,公司今后与该国的关税将上调百分之两百多!左安源对公司员工说,背水一战,大家一起努力扛过去!刚开始的时候,他每天工作到深夜,应诉进入最后一个月,工作强度增加到每天凌晨两三点。 像这样的战役,左安源不知道遇到过多少个,在进出口贸易中,反倾销调查函就像大街上的宣传单那么多,所以他也习以为常。当他的身体出现感冒、发烧、咳嗽症状的时候,他无动于衷,终于一个月后,当他一头栽倒在办公桌上,才被同事送进了医院。 左安源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蔚蓝色的大海边,海水平静如镜面一般,远处是皑皑的雪山,如画的风景让他沉醉其中,他看到自己躺上了一片巨大的叶片,渐渐漂向远处。待他来到海面中央,叶片突然消失了,他的身体被海水温柔的托举着,随后又慢慢包围——他开始沉入海底。他在水中望向海面,阳光从水面上温柔的透进来,晃晃闪闪美丽如一块水晶,他感觉如此的舒适,哪怕已经在水中很久很久,也并没有任何难受 他的身体继续下沉,突然,他脸上喜悦惬意的表情开始像潮水一般褪去,他渐渐感受到了深海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没有潜水服,没有氧气罩,他随手可能被水压碾个粉碎,他拼命喊救命,可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海面离他远去,光也离她远去,他的周围开始越来越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拼命嘶喊着:给我光!要有光! 就在这时,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他周围浓重的黑色犹如一块布一样被撕裂了,光又重新透了进来,光越来越亮,他开始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在光的背后,是一张大汗淋漓的脸,他看到这张脸上的肌肉开始放松下来,狰狞的表情不见了,她一脸的微笑像阳光一样,照耀着他的双眼,这是光!这光一直照进他的心里。后来他才知道,这束光的名字叫苏青。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是个废物。”苏青这辈子都不敢忘记父亲无奈又绝望的语言。这句话好似她的座右铭,不能忘、不敢忘也不想忘。 这些年,她一直断断续续的治疗着自己的子宫,靠喝一些中药来缓解痛经,但想要根治像她这种“完全性纵隔子宫”,就只能通过手术,但术后是否能顺利怀孕依然是个未知,是否能恢复到正常也是不能百分百保证。更重要的是,她一直把当年对父亲赌气般的回嘴当作自己的诺言:“我就不生孩子,我一个人很好!” 她不想背叛自己的誓言!那场手术仿佛会变成一场宣言,以血肉之躯为纸,以冰冷的手术刀为笔,它将向世界宣告:苏青不能生育——苏青多么渴望生育! 所有,这些年来,她一直极力控制着自己也疏离着别人,在情窦初开的年岁里或者春心萌动的时刻,她一直提醒自己:“你是个怪物!”她对周围的异性也一直敬而远之,冷若冰霜。她把全身心都投入了工作,毕业没几年就当上了急诊室的主治医生。 她记得,大概在六年前,急诊室来了一个病人,他孤身一人,他倒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他送来时有严重的心律失常和心脏衰竭迹象,他病情危急,命悬一线。苏青突然很同情他,看着他及其微弱的呼吸和苍白的脸庞,她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是不舍,她舍不得这个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人就这样死在这里。她竭尽全力的救他,用尽了她所有的方法和力气,终于,这张苍白面庞上的眼睛睁开了,他们对视了短暂的几秒,苏青竟然在这张死而复生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浅笑。这是她第一次在急诊室里看到这么迷人的微笑,这微笑来自一个刚死过一次的病人,这抹浅笑带着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自豪和倔强,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了苏青灰暗的人生,它牢牢印在了苏青心里。后来她才记住,这抹浅笑的主人叫左安源。 他们就这样成了彼此的光!照进了彼此黑暗又疲惫的生活里。这是造物主说的“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第六章 对峙 清晨,天刚朦朦亮,太阳温暖的橙色光束还未射透云层,天地间透出来的是一层像塑料薄膜似的半透明的白色光亮。这是一个阴天,天边的云那么厚,像给太阳穿上了一件大棉袄,“估计今天是难见阳光咯!”这种灰蒙蒙又潮湿阴沉的日子真是让人浑身发懒,孙莉莉依在窗边,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原本不想起得这么早,只是她的肚子不允许她再睡下去,刚才一阵紧似一阵的恶心感搅扰了她的美梦,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卫生间,一顿狂呕之后她知道:该吃东西了!从卫生间里出来,她依然睡意甚浓,但床上的秦大宝却顽强地打着呼噜,丝毫没有被老婆刚才的举动所打扰。孙莉莉无奈的摇摇头,结婚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秦大宝婴孩般的睡眠,此刻她穿好衣服走向厨房,开始为自己和家人准备早饭。 今天时间充裕,可以准备一些比较复杂的早餐。孙莉莉拿出手机查找心仪的菜谱。她正看着,突然一阵头晕,随即她的心狂跳起来,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的颤抖,一不小心,手机“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想蹲下去捡,刚弯下腰就觉得眼前一阵漆黑,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双腿不住的发抖,她马上在地上坐了下来,用残存的意识思考当下的状况:低血糖,一定是低血糖!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秦大宝!秦大宝!但声音很弱,像一朵遥远天际的云,一丝一丝的向卧室飘去。孙莉莉满头大汗的坐在地上,等待着秦大宝的出现,可惜只过了三分钟孙莉莉就意识到,自己气若游丝般的声音根本不可能唤醒她沉睡的丈夫。她挣扎着站起来,极力不让自己晕过去,然后她依靠着灶台支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一步步向前挪动,终于从调味罐中抓出一把白糖,一股脑儿的塞入口中!她这样吃了两三把白糖,又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眼前方才恢复了光亮,于是她又支撑着爬到冰箱边,从里面翻出一些奶酪和面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等她完成这一切动作,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便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沙发,一屁股跌坐在上面。此时,卧室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秦大宝摇摇晃晃、睡眼惺忪的从卧室里出来,他走过沙发,瞥见倒在沙发里的孙莉莉。 “你今天哪根筋不对,怎么起的这么早?”秦大宝从莉莉身边走过去,他对今天发生在妻子身上的一切毫不知情:她清晨的呕吐、她苍白的面孔,她微微发紫的嘴唇、她满头的大汗、她湿透的发丝、她有气无力瘫坐在沙发中的样子,还有她掺杂着失望、愤怒甚至绝望的眼神——他统统都没有看到。 对秦大宝而言,这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而对孙莉莉而言,这是万念俱灰的一天,她对秦大宝残存的憧憬也瞬间坍塌,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心如死灰”的意思。 一个男人偶尔不注意你是粗心,但倘若时时、处处均不留意你,就是他不上心了。男人常常习惯了用自己无辜的性别做借口,好像粗心大意,不拘小节成了他们的特权,但是倘若他愿意把你放在心里,那你身上的种种变化又怎会被关在心门之外? 孙莉莉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支撑着站起来,她不愿意再为这样的男人掉一滴眼泪,不想再为这样的日子做无谓的挣扎,她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于是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父母的电话。 接到女儿的电话,孙全根和陶翠萍马上收拾行李去了汽车站,女儿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把秦家人怎么全家总动员让她打胎到今天秦大宝的种种表现都说了一遍。”我今天就算死在客厅也要等秦大宝起床之后才会被发现吧。”孙莉莉的这句话深深刺痛着老两口的心,他们原本一直为女儿的婚事洋洋得意,尤其是孙全根,逢人便说:我家莉莉在杭城,房子车子都有啦,最近要生二胎啦,二胎是个男娃!要不是孙莉莉的这通电话,他们哪会想到女儿竟然过得如此委屈艰难?若是早点知道,他孙全根早就去女儿身边保驾护航了! 老两口赶到孙莉莉的住处已经是下午了,孙莉莉去接玲珑放学,不在家中,他们不顾旅途劳顿,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给姚桂英打电话,“我女儿莉莉今天差点就死在家里了!一失两命啊你们就满意啦?你儿子不会照顾孕妇没关系,今天起,我们俩就在这里住下了,莉莉的生活起居我们来照顾!”姚桂英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对方就把电话撂下了,但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她马上就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于是,她放下电话就在屋里喊起他丈夫来:“秦天!跟我去趟杭城!” 夕阳西下,孙莉莉牵着蹦蹦跳跳的玲珑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天,接玲珑放学的一路上是孙莉莉母女俩最喜欢的亲密时光,他们边走边聊,玲珑经常会把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说给孙莉莉听,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渐渐长大,越来越像另一个小小的自己,孙莉莉就会觉得,应该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她,宠溺她不受任何委屈,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妈妈,你的肚子鼓起来了,像个圆圆肚皮的大青蛙,里面是弟弟吗?”玲珑突然问道。 “妈妈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玲珑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玲珑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喜欢姐姐,我要姐姐。” 孙莉莉哭笑不得,她一时间不知怎么跟孩子解释自己没办法给她生个姐姐。“妈妈只能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玲珑要自己做姐姐了。”她温柔地抚摸着玲珑毛茸茸的脑袋,言语中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玲珑低着头不说话,好一会儿孙莉莉才发现,小家伙在默默的流眼泪。她吃了好大一惊,连声问道:“怎么了玲珑?为什么哭?” 被孙莉莉一问,玲珑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不要弟弟妹妹,我不要做姐姐!”她哭喊着。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他们看着这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孕妇和一个哭闹着不要弟弟妹妹的孩子,心中定是觉得十分好笑吧。 孙莉莉被玲珑的哭声搞得十分尴尬,她蹲下身对孩子说:“快别哭了,大家都看我们呢,回家妈妈再跟你慢慢说。” 玲珑被她一说反倒哭得更响了:“不要弟弟妹妹,有了弟弟妹妹你就会喜欢他,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妈妈永远都喜欢玲珑!”孙莉莉马上更正了孩子的说法。 “他们都说,妈妈想要一个儿子,所以生了我不够,还一定要生弟弟,因为我是女孩!妈妈不喜欢女孩!有了弟弟你就不要我了。”玲珑哭得更委屈了。 “他们瞎说!谁说妈妈一定要生弟弟,谁说妈妈嫌弃玲珑是女孩?妈妈也是女孩,妈妈最喜欢女孩,喜欢玲珑!”孙莉莉嘴上着急的跟孩子解释着,心中在想,他们是谁?一定是那些喜欢造谣生事的邻居,他们最擅长望文生义,窥一斑就以为知了全貌!他们最喜欢以讹传讹,挑拨离间,现在连个小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要生二胎就一定是为了追儿子?有了儿子就一定会嫌弃闺女?什么狗屁逻辑!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这种旧社会的封建思想怎么还如此猖獗?简直可悲又可笑!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自从孙莉莉做了母亲之后,她就像一只竖着刺的刺猬,一只张开双翅的母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孩子,如果有人敢当她的面这么对玲珑说话,她早就骂回去了!她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一定要保护女儿,不让她受到这些流言蜚语的伤害,于是她严肃认真的对玲珑说:“宝贝,一会儿回家,我们去找跟你说这些话的人,妈妈一定让他给你道歉,告诉他以后不能说这些伤害我们玲珑的话,妈妈会大声地告诉她,妈妈不是为了要生个弟弟,妈妈只想帮玲珑找个伴一起长大。你告诉妈妈,是谁这么跟你说的?” 玲珑止住了哭声,她抽泣着,半信半疑的说:“是奶奶还有爸爸!”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意外,每个人也都曾感受过意外的惊喜或意外的惊吓。孙莉莉觉得,自己这大半年来,种种意外接踵而至,让她三番四次大跌眼镜。先是意外地怀孕,然后意外地发现全家人都想让她打胎,意外地发现公公的病情,意外的撞见苏青并不如意的生活,现在,她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意外——伤害自己女儿的人竟然是玲珑的奶奶和父亲!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想让玲珑排斥她肚中的小小胎儿,无形中给她施压,增加让她堕胎的筹码!?想到这里,孙莉莉简直气疯了!不就是一个二胎吗?至于为了不要他,而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来伤害一个孩子吗?顿时,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不禁让她打了一个冷颤。 孙莉莉牵紧玲珑的手,加快脚步往家中走去。 走进家门的孙莉莉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尽管她已经预计到父母接电话后的反应,但是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而此时,秦大宝正站在沙发前,他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听着孙全根的训斥,陶翠萍则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嘴里不住地说,作孽啊,作孽啊!莉莉进门之后,这三个人都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她,秦大宝更像看到救星似的窜到她身边,他的脸上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你上午是真的低血糖吗?你怎么不叫我呢?大老远把爸妈叫来干嘛?语气中明显透着埋怨。 真是天大的笑话!孙莉莉原本打算与他争辩一番,但想起刚才放学路上玲珑说的话,她便立马丧失了与他交流的兴趣和欲望。她冷笑一声,把肩膀微微一侧,人无声地从秦大宝身旁滑过。 曾经,秦大宝是她在这座城市中的救生圈,帮她脱离了苦闷又尴尬的生活,而如今,这个男人却仿佛成了她人生的加重器,一直拖着她沉向海低,憋得她完全透不过气来。婚前,父母那句: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依旧清晰如昨,可婚后这么多年,他们的感情不仅没有被培养出来,反倒被生活的点滴琐碎磨的愈发残缺不全。如今她才渐渐明白,婚姻生活平淡无奇,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孩子教育,每一件事情都似水滴石穿一般,检测着他们婚姻的质量,唯有爱情可成为润滑剂,可让人有理由有信念,心甘情愿去承受忍耐这种折磨与考验。 “你不要冲莉莉大呼小叫,她只是给我们打了电话,并没有让我们过来,是我自己要来的!”孙全根舍不得看女儿受委屈,天下父母想要保护孩子的心都是一样,哪怕孩子正值壮年而自己已经逐渐老去。 秦大宝不想与老丈人起冲突,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盯着孙莉莉说:“爸妈来了住哪里?家里就两间卧室,一间我们的一间玲珑的,玲珑这么大了,还跟我们挤一张床不成?” “玲珑跟我睡,你睡书房!”孙莉莉冰冷的回答。她答的迅速而坚决,昭示着这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秦大宝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紧追着孙莉莉,孙莉莉感觉到了丈夫的目光,却故意不与他对视,她背对着秦大宝走近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先填饱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孙莉莉一直相信,这世上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任何事情都会有与其对立的一面。有黑就有白,有方就有圆,有前就有后,有大就有小。它们对立着但也共存着,维系着整个世界的平衡。而今天,孙莉莉却悲哀的发现,在她的世界里,本该与她最亲密无间的那个爱人、战友,却不知不觉地成了她的对立面,他俩不知何时起被划分成了两个对峙的阵营。现在,她对峙的人生和未来已经慢慢展开,血淋淋的摊在她面前,取谁?舍谁?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第七章 重生 左安源今天一天都无心工作,他的妻子苏青,自从那天结婚派对结束之后就失踪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踪,而是她每天早出晚归,或者干脆白天休息,晚上值夜班。总之,苏青在躲着左安源。这几日他们的作息时间几乎完全错开,左安源几次想和苏青好好聊聊,都被她疲惫的挡了回来:今天太累了,改天吧!改天是哪天?左安源不清楚,他似乎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苏青的故意躲避一直持续着,像梅雨季节的江南小雨,滴滴答答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 可是今天,左安源觉得再也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因为今天是苏青的生日。每到这样炎热的夏季,当树上的知了齐刷刷呱噪地一起唱起来的时候,左安源就知道,他和苏青该放暑假了。苏青生日那天就是他们的暑假,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一起约定过,今年苏青生日的时候,他们要一起去西藏,他甚至早在半年前就开始默默地计划一切了。现在,那个遥远的西藏之旅已然泡汤了,就连苏青本人都变得像西藏一样遥不可及。左安源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破冰成功,他一定要见到苏青,跟她好好谈谈。 所以,左安源一天都觉得心神不宁,他不知道今天会是怎样的结果,总之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知道苏青今天又是夜班,于是他早早下了班,去蛋糕店取了早就订好的蛋糕,直奔苏青单位而去。 杭城中心地段,这家已有七十多年历史的综合性医院就矗立于此,每天,这里都接待着大量地病人及其家属,每天,这里都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苏青就在这里的急救中心工作。她喜欢这份与死神赛跑的工作,正是这份高强度的工作,一次次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帮她把她的身、心、时间、精力都填满,让她在一次次救人的过程中,也救赎自己。 今天已经是她的第三个夜班了,工作时间她可以完全从自己的家庭和现实中抽离出来,但是一回到家看到左安源,她的心就开始发慌,这几年,她一直向丈夫隐瞒着自己可能无法生育的事实,她满心以为左安源就是她残缺生命中的救世主,他不爱孩子,不在乎能不能做父亲——这与她的缺陷完美契合,她来不及仔细思考左安源话语的真实性,她害怕这样一个男人会在一个犹豫与思量间就突然从指缝中溜走,于是,她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他的求婚。 不得不承认,苏青喜欢左安源英俊的外貌,成熟的心智,但她最喜欢的,还是他当初对自己的承诺——我不要孩子,我愿意一辈子跟你一起享受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就是这句承诺,像一枚火种,一下子点燃了她原本已经熄灭了的,如死灰般的渴望——对婚姻的渴望。 故事到这里原本应该结束了,王子和公主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苏青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左安源在派对上真诚的请求就犹如晴空霹雳一般,将苏青活生生的从一个美梦之中打入到了残酷现实。这几年,她和左安源的婚姻生活几近完美,完美到苏青快要遗忘自己的缺陷,如今,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丈夫这个合理的请求,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一直以来的谎言,她犹豫着、踌躇着、痛苦着,一切问题似乎都因为她的谎言而变成了一个死结!现在,她需要向丈夫坦白吗?坦白后他们还能在一起吗?如果不坦白她又该如何继续圆这个谎言呢?也许,她应该放下倔强,马上去偷偷手术,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半年,她也许就能瞒天过海般地尝试着怀一个孩子!但是可能这么顺利吗?如果依然不成功呢?……一个个问题,一种种假设,像流星雨一样划过她的脑海,可是她却抓不住其中的任何一个。 当她的思绪在纷乱中跳跃的时候,左安源已经拿着蛋糕站在了急诊室的门口,苏青的同事们开始哄闹起来:左太太你好幸福啊,有人追到急诊室来给你过生日啦。只见左安源微笑地看着她,温柔地说:等你空了,我陪你吃蛋糕。 苏青看着左安源,感动、惊喜、羞愧、紧张、恐惧……好多情绪在这一刻如开了闸一般喷泻出来,她好想上去给他一个拥抱,却又不知拥抱之后该说些什么。也许我该向他坦白,也许跟孩子相比,他会更在乎我。苏青心里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急诊室外突然嘈杂起来,叫喊声、脚步声乱成一团。“苏医生!苏医生!快来抢救室!”一个小护士焦急地叫着。叫喊声立马把苏青从自己百转千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等我!”她向左安源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抢救室里,一个年轻女子双面紧闭躺在病床上,她的表情微微有些痛苦的模样,看不出外伤,情绪平静,她不挣扎甚至不怎么呻吟,让人一下子看不出她受了怎样的伤害。苏青一脸严肃快步走了进来,边走边问周围护士:“什么情况?” “今天早上八点左右,在家喝了农药,刚才才被家人发现,强行送医。”一个小护士回答。 自杀?苏青心头一惊,不自觉的朝病床上的女子多看了一眼。女子意识清醒,于是苏青问她,“你喝了什么农药?” “百草枯”。女子平静地回答。 百草枯?!苏青心头又是一惊,随之是猛然下坠的感觉。她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距离她喝下农药已经十三个小时!“喝了多少?”她又问。 “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呛,吐出来了一点,剩下的一部分又吞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喝下了多少。”女子回答。 看着女子云淡风轻的脸,苏青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起来,她不是第一次收治服用百草枯的病人了,这种剧毒的农药至今没有有效的解毒药,基本上见一个死一个,致死率高达90%,病人送来时都神志清醒,甚至还感觉良好,但往往几天或者几周之后,他们的病情都会不同程度的恶化,最后无一例外地死于肺纤维化或者多脏器衰竭。 她的脑袋在飞速判断着,一般来讲,能够到达吞咽的程度,保守估计至少也会有10ml,对于百草枯这种农药来说,这绝对是致死的计量!况且距离她喝药已经整整十三个小时! “马上洗胃!准备血浆灌流两次!通知病人家属办理住院手续!”苏青知道,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十三个小时!病人口腔和消化道已经被农药灼伤,出现严重溃疡,她的胃里已经几乎没有农药残留成分了,十三个小时,药物成分早已完全吸收干净,此刻,它们就像一条条可怕的毒虫,正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用不了多久,她所有的脏器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症状,她的肺部会慢慢失去弹性而无法呼吸,她终将清醒着、痛苦的,走向死亡。苏青走出抢救室,找到女子的家人,她必须把目前的情况如实告知,让家属做好一切准备。 抢救室外,一对老夫妻正在焦急的等待,看到苏青,他们连忙围了上来。“大夫,我女儿没事吧?我们是不是买到假药了?她喝了大半天了,就喊嗓子痛。”他们怎样都想不到,现在看上去似乎完全没事的女儿,正在以怎样的加速度走向生命的终点。 “送来的有些晚了。”苏青委婉的说道。“也无法判断她服用的剂量,目前只能洗胃同时配合血液清洗,建议你们马上住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但是结果很难保证。”作为医生,不论有些话多么不忍说出口,也必须要说。她把女子目前的抢救情况和接下去可能会面临的问题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夫妻俩。两人听后倒在地上哭作一团。 “我跟你们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你们别太激动,保重自己身体要紧!”苏青试图安慰老人。 “这个傻孩子!她心里不甘心又舍不得!我知道她过的苦!”女子的父亲哭喊道。“就是那个王八蛋把我女儿害成今天这样!我,我要报警把他抓了!”他情绪极其激动,边说边拿出手机要报警。他老伴马上起来阻止。“你别多事!别多事啦!这药是你闺女自己喝下去的啊!” “老先生,究竟怎么回事?”苏青忍不住询问。 老太太回答道:“她结婚两年多了,他们是一起苦过来的,两口子感情很好可就是一直没有孩子,我闺女怀过几次孕但不是小孩不发育了就是一直流产保不住啊!检查说他们两口子血型不合!我女婿就要离婚,我闺女舍不得,那个王八蛋就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我女儿舍不得离开他又不舍得拖累他!她活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死,需要多大的勇气?一个人倘若不是走到了穷途末路,又怎会宁可死也不愿意活?苏青不禁也流下了眼泪,但是她明白,这眼泪不仅仅为这位女子而流,同时也是为自己流的。她和她的病人,有着如此相似的经历,不同的是,那病人并未穷途,她也许只要换个男人就能避免溶血症的发生,离婚对她来说其实才是解脱,而苏青再怎么换都无法改变命运,她才是真正的末路。苏青觉得,自己才是更该死的那一个。 原来,没有孩子,再恩爱的夫妻都会分开!再深厚的感情都会瓦解。她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之前的种种幻想一瞬间都飞灰湮灭了,她突然下定了决心,要去治疗!无论结果怎样,她也必须努力一次,她不希望自己像病床上那个女人一样,因为生育问题而断送自己的家庭、一生的幸福还有最宝贵的生命! 她转身回到抢救室,洗胃已经结束,女子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她看见苏青,低声说道:医生,救救我,我想通了,我不能死,我有年迈父母,我还有希望。 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苏青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和渴望的眼神,心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突然明白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突然重燃了对生命的渴望,这对她来说,不知是残酷还是庆幸呢? 工作结束已经到了深夜,她疲惫不堪的回到办公室休息,发现左安源依然等在那里。蛋糕已经插好蜡烛,一切都准备就绪。左安源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去。苏青的眼眶湿润了,她轻轻地把蜡烛点燃,看着摇曳的烛光,她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她将用尽毕生的力气,好好爱护这个男人,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永远都不和他分开。做完这一切,她尝了一口蛋糕,好甜好甜的蛋糕,一直腻到了她心里。她走到了左安源背后,弯下腰来,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搂着他宽厚的胸膛。左安源被这个动作惊醒,他感觉到了苏青的气息,便温柔地说:生日快乐。苏青的眼泪打湿了左安源的肩膀,此时,时钟指向十二点,这个让苏青毕生难忘的生日过去了,苏青觉得,她仿佛得到了重生! 第八章 疾风骤雨 夏日的傍晚,原本还晴朗炎热的天空突然就下起一场大雨,路上的行人被这雨浇的促不及防,举着手,踮着脚,像受到惊吓的蚂蚁,快速奔跑起来,这雨才下了半个多小时就嘎然而止了,天上密布的乌云就像被阳光撕碎了一般,一下子散了开去,天空又迅速放晴起来。 这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犹如此刻家中沉闷的气氛一样,似乎一场疾风骤雨也正在被酝酿。孙莉莉不知道这场暴风雨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又要经历多久结束结束。她有点烦躁地打开窗户,屋外,那闷热中卷带着大量水汽的热浪一下子扑了上来,冲撞在她疲倦的脸上,她深吸一口雨后的空气,想让她昏沉沉的脑袋保持一些冷静和清醒,却一下子被这股涌过来的闷热潮湿的水汽憋的无法呼吸。孙莉莉最近的生活也像极了这种闷呼呼又湿答答的天气,让人不敢大口喘气,无法放肆呼吸,她的心情也总是犹如浸泡在臭水沟里似的,又湿又臭。生活中的不如意像铁块一样,一个又一个的向她砸来,今天,她甚至觉得自己动摇了,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她的坚持是否可以为自己和孩子换来更幸福的生活? 晚饭的时候,她非常想好好问问秦大宝,为什么要对玲珑进行“二胎威胁论”教育。可话到嘴边就打住了,她太了解自己父母的脾气,父亲脾气火爆起来就像个炸药包,三句话不合便要发作,母亲软弱焦虑,大事小事都要放在心上,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流泪。她不想当着两位老人的面把事情搞大,有这两个活宝在就真的难收场了。想到这里,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活生生的咽了下去,一家人一顿饭吃得出奇的安静而迅速。 晚饭过后,两位老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秦大宝洗着碗,孙莉莉则站在窗前思考着晚上该如何跟秦大宝沟通。只有玲珑兴奋的吵闹声才让这个家多了一些生气。 “爸爸,爸爸,你快点跟我道歉!”玲珑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厨房间冲着秦大宝嚷道。 秦大宝正在洗碗,他头也不抬,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你胡说啊!你骗人!妈妈说她不会不要我,就算她生了弟弟她也比较喜欢我!”玲珑急着把孙莉莉给她的承诺说给大家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全根听玲珑这么一说,火蹭的一下就窜了出来,他快步走到厨房里问道:“玲珑,爸爸跟你说过妈妈喜欢弟弟不要你这种话?” “爸爸说过,奶奶也说过,可今天妈妈说不是这样的!妈妈说会让爸爸给我道歉。”玲珑得意的说。 孙全根一听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扭头就冲秦大宝嚷道:“莉莉怀着你的孩子,你们家倒是好,在玲珑这边挑拨离间,安的什么心?你这个骗子!” “骗子骗子!爸爸是骗子!爸爸坏,爸爸快给我道歉!”玲珑看到有人给自己撑腰,立马胆子大了起来,她跑到秦大宝身后,用手指戳着秦大宝的屁股,奶声奶气的大叫起来。 孙莉莉最怕看到这种局面,不管小两口怎么吵,她都不希望父母长辈带着立场参合进来,虽然她感激父亲为自己出头,但她深知父亲激动的情绪和过激的言行根本不会帮她解决问题,相反,孙全根这暴脾气遇到秦大宝这种闷脾气,反而更容易出事。 很快,她的担心就成真了。只见秦大宝放下手中还未洗完的盘子,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手上的泡沫,他,慢慢把手擦干,转过身来看着玲珑问道:“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对玲珑横什么横!是我说的!你是个骗子!”孙全根对女婿吼道,此刻,他心中的怒气已经跟火山爆发一样,压都压不住了。孙莉莉感觉不妙,她不愿意看到父亲和丈夫吵架,于是赶紧上去推开自己的父亲。当她刚想回身去拉玲珑时,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骗子!我说爸爸是骗子!道歉!快给我道歉!”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玲珑的小脸上,玲珑呆滞了几秒后哇哇大哭起来。只见秦大宝转过头来,看着孙家父女二人平静地说:“你给我记住,我是你爸爸!再让我听到你这样和我说话,没教养,我还会再打!” 这一记耳光像一声嘹亮的礼炮,宣告着秦大宝的尊严和主权,孙全根不敢想象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女婿竟然舍得打玲珑这么响的一个巴掌,而孙莉莉看着痛哭流涕的女儿,心里一阵一阵抽搐着,她立马明白过来,这一记巴掌,打的并不是玲珑,而是打在自己和父亲的脸上。她一脸愧疚的看着女儿,下午,她一腔热血分明是为了维护女儿的尊严和感受,可现在,孙莉莉的心就像一块烧红的热铁被一下子扔进了冰冷的水中,凉的透透的。女儿没有因为她的努力而得到一声道歉,反而,一个巴掌打的玲珑越发的委屈迷茫,她伤心的哭声传到莉莉耳朵里,更像一把把的利剑刺在她的心头。她的眼圈也不禁泛了红。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保护玲珑,她不想与秦大宝争吵,怕吓到玲珑,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委屈的孩子,如何跟她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呆了好一会儿,她才愤愤地走进卧室。不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手中捧着秦大宝的被子枕头,她一股脑儿把属于秦大宝的东西扔在了书房的沙发上,转身抱起玲珑就回了房间。 “砰!”随着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孙莉莉把秦大宝关在了卧室外面,同时也将他狠狠关在了自己的心门之外。 玲珑的哭声还在持续着,这个小人儿一定无法理解,妈妈明明说是爸爸错了,可是为什么是自己挨了打。孙全根在客厅听着外孙女的哭声,心里像被刀绞了一样,女儿大着肚子,却在这里被人这么欺负,他越想心就越疼,可秦大宝毕竟是玲珑的父亲,父亲教训女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责怪秦大宝,他只是觉得秦大宝的火是冲着他刚才的话来的,于是他走到秦大宝跟前大声说:“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别拿莉莉母女撒气!当年我们家莉莉看不上你,不愿跟你好了,你们还分了手,是我觉得你人好,老实,我一定要她跟你培养感情!劝她再给你机会,我甚至威胁她,都这份上了她要跟你分手我就死给她看!她最后听了我的话,但是今天看来我是错了!彻底错了!你……” “你在瞎说什么呢!你跟我回房间去!别乱说话!”陶翠萍一听老头子说了这种话也急了,立马打断了他。当妈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女儿生活得幸福,孙全根今天的气话未免也太过分了!话说绝了想要收回去就难了,她连忙站起来,连拉带拽的把孙全根拉回了客房。 陶翠萍觉得孙全根在说气话,可秦大宝并不这么认为,当年孙莉莉并没有看上他,这一点他早早地就感觉出来了,他只是没有想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孙莉莉看不上他,他更没想到,孙莉莉跟他的那次破镜重圆竟然是孙全根的主意,今天,老丈人还把话说了出来,这让他觉得颜面扫地。他懊恼的坐在沙发上,慢慢让自己陷入了回忆之中。 爱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是见面时的面红耳赤,小鹿乱撞?是见不着时的辗转反侧,无尽思念?是对方伤心自己就欲绝,是对方开怀自己就大笑?是怎么看都顺眼,怎么相处都愉快?秦大宝不是没有爱过的人,他当然知道爱和被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但是,这种体验在孙莉莉身上,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在孙莉莉面前,他就像一个时刻会犯错的孩子,总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任何一点小小的差错都会引致对方的不满。孙莉莉也从来不跟自己谈心,仿佛她的想法和感受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她永远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一松懈就会有无数个秘密蹦出来。秦大宝读不懂孙莉莉的内心,也似乎永远无法进入。他只能战战兢兢的陪在她的身边,像老佛爷身边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小太监。 他们两人在一起,如果吵架的话,秦大宝永远都是输的那一方,秦大宝想,自己应该是爱她的,否则怎么能忍气吞声,任凭莉莉指责,永远按照她的意见行动呢? 但是,有一点秦大宝做不到,就是他不能忤逆母亲。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忍耐,坚持与辛劳,才把他拉扯大,所以当莉莉和母亲姚桂英意见相左的时候,就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对母亲说个不字,每到这时,秦大宝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顿时变得斗志昂然,无论孙莉莉对他如何大呼小叫或者软磨硬泡,他也无法让母亲受到委屈和伤害,只要母亲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难过,他就会自责不已。 那次分手就是如此,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因为一些琐事起了争论。孙莉莉认为为了方便起见,两人在杭城的同事就单独在杭城宴请,而姚桂英觉得没有必要再多办一次,两人的同事就索性统统请回家一起吃,秦大宝当然是同意了母亲的意见,孙莉莉退而求其次,觉得既然请了,那就要准备客房,毕竟酒席上难免喝酒,让人当天往返显然不合情理,不能尽兴。而姚桂英觉得这么多同事要准备房间,这笔额外开销数目很大,喝酒不开车那席间就不必喝酒了,秦大宝还是同意母亲的看法。孙莉莉最后退步说,邀请的同事关系都很好,没办法强拉别人不喝酒,既然这样那至少要准备一辆客车,把各位从杭城接来,晚宴之后再送回去,姚桂英还是不同意,而秦大宝依然在母亲身后做小鸡啄米状。 孙莉莉非常恼火,她说既然这样,这婚也不要结了,酒席也不必办了,这样最省钱了不是?说完,她就拂袖而去。事后,两人互不联系,过了一个多月,双方的介绍人也来做了老娘舅,姚桂英最后同意包一辆客车接送,两人这才破镜重圆,修成正果。 原来,孙莉莉的转变并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让步,更重要的是孙全根幕后上演的“以死相逼”的戏码啊。如果没有孙全根这一出,也许现在他们两人现在都已经遇上了另一个人,过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吧。 但无论怎么假设,秦大宝都清楚,孙莉莉的转变绝对不是因为爱。他在孙莉莉的身上也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强烈的爱情。 有些婚姻是干柴遇烈火,电光火石,不能自己,一见钟情的产物。有些婚姻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惺惺相惜的产物,这些婚姻都起自于情与爱。而还有些婚姻是迫于无奈,趋于压力,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没有遇到更好的人,更对的人,于是水到渠成的跟身边一个刚好路过的某某某走进了婚姻。秦大宝想,他和孙莉莉就应该属于这一种,至少对孙莉莉来说大抵就是如此。 想起这五年来,孙莉莉对他诸多挑剔,一切都是因为她原本就看不上自己吧,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他的妻子,所以遇到分歧,她从来都是像现在这样,把门一锁,连跟他吵架都不屑。秦大宝这样想着,痛苦的把头埋在了胸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大宝的思路,他使劲揉了揉脸,仿佛要把自己散了的魂重新揉进脑子里。带着一脸倦容,他无精打采的打开了门,看着屋外站着的人,他像被电击似的立马挺直了腰杆,“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他弱弱地问。 门外站着的正是他的母亲姚桂英和父亲秦天。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秦大宝感觉到,一场更大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第九章 条件 人们常会说这样一句话:爱情是两个人的,而婚姻是两家人的。这话一点不假。嫁一个人或者娶一个人,那就不得不顺带把他或她的整个家庭都打包一起带回家,这种事情就像是一场赌博,如果你深爱的这个人恰巧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恰巧你和他的父母能融洽相处,恰巧你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也可以团结和睦,那么恭喜你,你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也有些人,与对象情投意合,而与他的家庭却势如水火,再或者你遇到了奇葩的父母,控制欲极强的父母,自我为中心的父母,总之,他们总能有办法搅和得你们没有办法好好过日子,这种情况当然也是时有发生。如果你是后者,那么很可惜,你的运气显然不够好,遇到这种情况,除了考验夫妻二人的感情深厚程度外,更是对你们智商、情商、胸怀、耐力等多方面全方位的考验。 “爱屋及乌”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也是一门深厚的学问,真要做到做好倒也有一种难于上青天的感觉。 孙莉莉和秦大宝两人很不幸,他们显然属于后者。 姚桂英和秦天风尘仆仆的赶到杭城秦大宝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们在当天下午接到了孙全根的电话,莫名其妙之中姚桂英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她必须要去为儿子护驾!于是顾不上吃晚餐,姚桂英就拖着秦天,两人自驾赶了过来。 “亲家公,亲家母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你们给惊来了?”姚桂英一把推开站在门口一副呆愣模样的儿子,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 孙全根正在气头上,他被老伴硬拖回房间后,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沿上生闷气,一听姚桂英来了,立马从房里窜了出来,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他就冲姚桂英嚷嚷上了。 “桂英啊,我们两家多少也算是有点缘分,莉莉她大姨跟你们是旧友,当年还是她给做的介绍不是,你说我把女儿嫁给你们秦家就是图个知根知底,放心踏实,就算莉莉不是来享福的,也不能让她遭这样的罪啊!” “老孙啊老孙,你不要血口喷人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们家莉莉受什么罪了?你倒是说说看?” “你去问你儿子!你问我干嘛?你倒是让他有脸自己说啊!” 姚桂英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顺手就一巴掌拍在了秦大宝脑袋上,当然,她并没有舍得用多大力气。“你来说,别长着一张嘴就只会吃饭,出了什么事都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来龙去脉一点都不要漏,让我和你爸好好听听,你是怎么虐待媳妇儿的!” 姚桂英虽然对儿子恶狠狠的训斥着,但谁都能听出来,这话中却还有话。 秦大宝此刻已经将刚才五味杂陈的情绪抛诸脑后,他毕恭毕敬的站在姚桂英面前,像一个听话的小孩,认认真真地把早上莉莉低血糖犯病到刚才自己扇了玲珑一巴掌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母亲。 孙全根在一旁听着,他高高地抬着下巴,双手环抱胸前,等秦大宝把全部故事说完后,他用余光向姚桂英看了一眼,从鼻子里飘出一声淡淡的“哼”,似乎在用一种高傲的姿态等待着什么。 “大宝,莉莉低血糖在厨房差点晕了,你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姚桂英问。 “真的没有,当时还那么早,我昨晚做个项目,加班到凌晨才睡,早上睡得正沉,再说,莉莉在厨房离卧室又这么远……”秦大宝委屈道。 姚桂英紧张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下来,她嘴角微微上扬,一个不易被察觉的笑容划过她的面庞,转瞬即逝。 “亲家公,你也听到了,大宝工作是有多辛苦,他为了养这个家,晚上回家还要工作到凌晨,你让他早上六点怎么醒的过来?”姚桂英显然很得意。 “这孕妇就是容易肚子饿,容易低血糖,莉莉不上班,在家也不能睡太晚,到点了就得起来吃饭,要睡到自然醒,等肚子饿了才想起来吃东西,那可就来不及了!总不能要求我们大宝晚上加班,第二天再早起做早饭,然后端到床头伺候莉莉吃,一会儿再匆匆忙忙去上班吧?亲家公,你说呢?” 孙全根听出来了,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台词,核心思想就是说女儿不上班不赚钱,在家还要人伺候。他高扬的下巴慢慢放了下来,不可思议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家莉莉自己懒,所以才犯低血糖?” “哈哈,亲家公,我可没这么说,你看,莉莉今年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平时还要照顾家里本来就辛苦,这怀个孩子还只是开头,往后更烦的是那孩子出生之后,我看莉莉的生理心理都不太适合再要孩子。你们来了也正好劝劝她!” “你放屁!”孙全根一听姚桂英又把话题转到了打胎这一出上,火就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女儿的肚子是你耕坏的田呢还是裁坏的衣裳啊?想刨了就刨了,想剪了就剪了?这堕胎多伤身体,这肚子里的可是你们秦家孙子!” “孙子?亲家公,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孙子呢?我看莉莉这样子多半还是女儿!”姚桂英悠悠地说。“不过啊,我们老秦家也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我们家有秦玲珑这一个大孙女就觉得不错啦!干嘛非要再生个孙子?亲家公,你这个封建思想也要改一改啊!” “你……你别大道理说得一套一套!”孙全根被姚桂英噎的说不上话来。他心想,我不和你这个泼妇一般见识。他转过头来拉着站在姚桂英身后,半晌都不说话的秦天问到:“老秦,你是一家之主,你今天明确表个态,对莉莉肚子里这个孩子,你们秦家究竟怎么想的?” “这……”秦天看看老婆,又看看儿子,最后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老孙,孩子我是欢迎的。但是……”秦天暂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秦,有什么想法你直说就是,不需要吞吞吐吐的!”孙全根急脾气又上来了。 秦天吞了口口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你们也知道,这杭城的生活开销有多大,光一套房子就已经够让人忙活大半辈子了,这生了二胎之后的问题,你们是否考虑过?” 孙全根和身旁的老伴陶翠萍对望了一眼,说道:“需要我们考虑什么?” “老孙,我们秦家是有个小作坊,但是说白了也就是自给自足,勉强维持,既然我们不是大富大贵,那生了二胎的问题自然需要提前想透了。”秦天清清嗓子,他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个人,只有孙莉莉从他们老两口进门至今都没有露面,于是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故意提高嗓门大声说:“首先是大宝他们小两口现在这个房子,你们也看到了,虽说三室一厅,但是书房这么小没办法好好住人,以后两个孩子是不是要有两个房间?那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就必须要换;其次,要两个孩子,这吃穿住行,教育培养,啥都要是双份的开销,支出多了至少一倍,现在仅凭大宝一人收入已经是勉强平衡,今后该怎么办?还有,玲珑长大了得准备嫁妆,不能太差吧?这也就算了,这胎万一是个儿子,那以后就得准备一套房子,杭城现在寸土寸金,一套房子动辄就几百万,今后更不可预测,这笔钱从哪来?他们小两口就是累死累活做一辈子也做不出来!这些问题你们都想过吗?算过一个二胎需要增加多少开销吗?说好几百万那都是少的!” 秦天的一席话掷地有声,把在场的每个人都说得哑口无言,孙莉莉虽在房中却也听得真切,她冷静下来一句句仔细思考着公公的这番话,不得不说,这番话就像一个鱼雷似的,在她平静如水的心中轰的炸开了,以前为了跟婆婆怄气,她一直逃避思考这些现实问题,今天。秦天慢条斯理地说出来,虽不疾不徐,却如一辆快车,从她脑海中呼啸而过,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不一会儿,她听到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的社会,什么时候养个孩子都这么难了?以前在我们乡下,哪家不是两三个孩子满地跑,哪家的娃不是好好长大,娶老婆生孩子?哪样耽误了?” “那是以前,以前只管喂饱饭,饿不死就行啦,现在还行吗?我们家隔壁邻居小张家,孩子生出来起那吃的、用的,连个脸盆尿布都从国外买!长大点还要参加各种班,那天去送孩子搭积木,叫什么乐高,一节课一个小时就要一百多块钱!一年下来光这一项就得三四万!还有……” “行啦行啦老头子,你怎么也唠叨起来了,这些事啊他们小两口最清楚了,现在小孩子的钱多好赚!娃娃的一件衣服都要好几百,比我的都贵!”姚桂英也上来帮腔。 孙全根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真的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是需要这么养的。他们年轻那会儿国家开始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每个家庭只生一个孩子,家家户户都对自己家的这颗独苗苗宠爱有加,孙莉莉和秦大宝他们这代八零后,几乎已经算是蜜罐里面泡大的了,现在国家开放了二孩政策,但是独生子女时期留下的思维模式却如此根深蒂固,老人们习惯了一个孩子的模式,家中孩子多了就有些手忙脚乱,素手无策。而这代独生子女渐渐长大,成为年轻的父母,他们自己甚至还没有学会什么叫分享、什么叫无私、什么叫退让,然后就凭着几本育儿书和几个公众号,堂而皇之的教育起孩子来。他们只知道使劲往孩子身上砸钱,仿佛砸得越狠,孩子就越幸福越出息似的。 孙全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觉得秦大宝和孙莉莉正是如此,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迁就、包容、理解、沟通,他们依然习惯了被人宠被人爱,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所以才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这些问题都是社会问题,不应该因为全社会都有病就放弃自己的生活吧? 想到这里,孙全根咬咬牙,他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 “老秦,你说的呢是有一定的道理,我觉得咱们可以这么办。你看,大宝和莉莉都是独生子女,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现在我们这六个大人合力养两个小孩,我觉得应该还是养的起的。” “合力养?怎么养?”姚桂英问道。 “就是说,这二胎生下来,养他的钱我来出,不给你们老秦家添负担,也减轻他们小两口负担。我家虽然条件并不好,但是这点费用省一下,也还是有的。”孙全根真诚地说。 秦大宝听到这里马上抬起头阻止说:“那不行,我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养,怎么能让孙子辈的来啃爷爷辈的老,这个不行!” “你先别急着打断我,我可是有个条件的。”孙全根说。“这二胎生出来,要跟我们家莉莉的姓,他得姓孙!” 孙全根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这个想法是他刚才突然萌发出来的,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当年他们执行独生子女政策的时候,看着陶翠萍生出来的女娃娃,他为此伤心了好久,只要想到这孙家的香火就要断在自己的手里了,他心中就愧疚不已。就在刚才,这个一闪而过的灵光让他突然兴奋起来,孙莉莉的二胎就像他的最后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弃! 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包括房间里的孙莉莉都被父亲这个想法惊到了。在他们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家中独女出嫁的时候,男方都要托人去女方家中问清楚,究竟是嫁人还是招赘,这一句承诺一出,就意味着今后孩子得跟男方的姓,而婚房就由男方准备。孙莉莉清楚的记得,当年父亲是把她给嫁出去的,今天竟然要求孩子跟女方姓,这个要求显然不合情理。此刻,她简直不敢跨出房门,她轻轻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仔细听清楚外面的动静。 “哈哈哈哈……”门外,姚桂英突然大笑起来。“老孙啊老孙。我没听错吧?你这是打算花钱来买个姓吗?你自己没儿子就打起我孙子的主意啦?” 孙莉莉觉得好笑,刚才还一口一个我不要孙子,现在却又一口一个“我孙子,我孙子”的叫起来。但是门后的她看不到,父亲孙全根因为姚桂英一句“自己没儿子”的嘲笑话,正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第十章 一线生机 看着脸色铁青的孙全根,秦天埋怨的推了一下姚桂英的胳膊,姚桂英自知刚才说得太顺口,没有多加思量就脱口而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可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她想补救也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只能悻悻然地低着头,不敢再看孙全根一眼。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姚桂英心里的想法依然坚定:当初他们秦家是娶媳妇儿,结婚时房子、车子、聘礼那是一样都不少,结婚这几年也是自己儿子工作养家,于情于理,下一代的姓氏怎么都应该是“秦”,孙家人出尔反尔,出点钱就想动摇这个根本,她姚桂英坚决不会同意! 陶翠萍一脸紧张的看着孙全根,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她知道老头子的脾气,听到姚桂英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她也是大吃一惊,必竟是两亲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关系搞僵了以后还怎么相处?她不敢反击什么,只能死死地拉着孙全根,防止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走吧老头子,时间不早了咱们回房休息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陶翠萍想把孙全根支开,求个太平。 “爸妈,你们先别走!”就在这时,一直关着的卧室房门打开了,孙莉莉从里面走了出来。 “玲珑哭累了,我刚把她哄睡,所以刚才一直没出来。但是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有话要说。” 此刻从房间出来的孙莉莉显得异常的冷静,她在房中听得真切,所以也突然想得明白了,对秦大宝的失望,对孩子的愧疚,对老人的抱歉,她心中翻江倒海,今天趁大家都在,她必须要把话说清楚。 “第一,孩子我不会打掉,我一定会生下来,虽然费用会大一点,但是生完我会努力找工作;第二,这胎如果是个女孩,那么她跟我的姓,如果是个男孩,那么他依然姓秦,但是玲珑改姓孙。当年我嫁给秦大宝,生的孩子自然姓秦,但并没有说所有孩子都要姓秦,我们保证秦家能有一个姓,如果有男孩就让男孩姓秦,我认为完全不过分;第三,大宝工作辛苦,而我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为避免早上这种情况再发生,今天开始就让我父母住在家里照顾一下,大家觉得这样如何?” 孙莉莉严肃的目光看向每一个人,孙全根懂得女儿是出来圆场的,而且说得也很在理。姚桂英正愁自己说的话太难听,找不到台阶下,孙莉莉的提议正好为她解了围。秦大宝见母亲沉默,自然也没意见。就这样,一场即将燃烧的大火被孙莉莉的三句话扑灭了下来,大家在一片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就按莉莉说的办吧!”秦天最后表了态。 孙莉莉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感激的看了秦天一眼,忙说:“爸,之前不知道您乙肝这么严重,对不起,我跟大宝说过,让您把病历拿来,我托人找专家再看看,您也不要有顾虑,多休息,想孩子了随时欢迎您过来。”莉莉一脸真诚。 秦天听罢,一头雾水的看着孙莉莉说:“我有乙肝?还很严重?莉莉,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不久前刚参加过体检,除了血压有点高,其他一切正常啊!” 听到这一番话,孙莉莉立马吃惊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公,只见秦大宝低着头,面红耳赤,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莉莉知道,秦大宝撒了谎! “别怪大宝,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姚桂英马上替儿子解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家里有家里的难处,虽说这乙肝是假,但是大宝的身子骨不好是真啊!我舍不得看大宝这么辛苦打拼,还要再添负担!大宝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每天工作到深夜!” “你!糊涂!这种谎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是嫌弃我活得久吗?”秦天听后勃然大怒。“走!跟我回家!” 秦天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秦大宝在后面喊:“爸,这么晚了,住一晚再走吧。”姚桂英应道:“住什么住,住的下吗?”转身追着秦天而去。 “哈哈哈哈。”看着两位老人远去的背影,孙莉莉突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弯下了腰,一只手按着肚子,另一只手正抹着眼角不知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泪水。她笑得那么肆无忌惮,完全忽略了在旁尴尬万分的秦大宝和一脸茫然,不知所以的父母,好半晌,她才止住了笑,她平静的看着秦大宝,一字一句地说:“明天一早,记得给玲珑道歉。”她的眼睛里透出了倔强又犀利,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寒光。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城市开始被包裹到一层脆弱而又华丽的氛围中去,白天的喧嚣忙碌像海水退潮一般迅速地褪去,无影无踪,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开始弥漫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人们开始把白天的铠甲慢慢卸去,变得感性而脆弱,一种暧昧又朦胧的情感正四处蔓延,仿佛一个转身就能遇到一个爱的人,一个眼神就忍不住吐露全部心声。 这一天,苏青和孙莉莉两个闺蜜开始了她们的“分享时间”,这是她们在读书时候就定下的规矩,一个月必须有一天,两个好朋友要见面、聊天、互相汇报思想动态、情感变化乃至生活琐碎。她们就是在这样的约会中互相了解、互相支持、互相取暖,度过了无数个开心、无聊或者悲伤的时刻。这一天,苏青决定把自己平生最大的秘密告诉孙莉莉,并且她要宣布一个对她而言,无比重要又意义深远的决定。 苏青把她子宫的秘密告诉孙莉莉之后,孙莉莉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既没有大呼小叫,大惊失色,也没有手足无措,瞠目结舌,她只是略微心疼的看着苏青,用埋怨的口吻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一个人撑着多辛苦!” 这一刻,苏青是多么感激孙莉莉的冷静与克制,尽管她明白,此刻孙莉莉心中必定有无数的疑问等待自己的解答,但是她并未主动提及半句。生活中,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关心”自己的人,在我们痛苦彷徨的时候,他们总是适时的出现,他们的问题比安慰多,打听比解释多,她们总是想试图八卦你全部的人生,却并不在意你的痛苦彷徨,当你把故事和盘托出,满足了他们求知的欲望之后,往往三两句安慰而已,他们就会彻底消失,而你不幸的故事却突然人尽皆知。 这样的“好人”千万敬而远之! 孙莉莉与他们不同,她给予自己的是百分百的关心和爱护,她并不想八卦她的伤痛,只愿替她分担。苏青感激的同时不禁苦笑着摇头,她心里清楚,有些伤痛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分担的。 “我想通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我决定努力一把,为了安源,更为了我自己。”孙莉莉郑重其事的向孙莉莉宣布了她的决定。 孙莉莉欣喜的频频点头,没错,她又看到了她认识的那个苏青,勇敢、果断、永不服输!她紧紧地握着苏青的双手,坚定的回应:“别害怕,我一定会支持你。” 苏青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中又充满了战斗的力量。 “有一件事情必须请你帮我。”苏青认真说道。“第一,请为我保密,我去治疗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左安源。我不想让他发现,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欺骗他!” “没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孙莉莉点头答应。 “第二,莉莉,我……我其实好害怕!我害怕检查治疗的结果是……”还没等苏青说完,孙莉莉就用手捂住了苏青的嘴。“你别瞎说,更别瞎想!”孙莉莉说道。 “莉莉,你的肚子已经显怀了,我原本不想再麻烦你,但是现在我孤军奋战,你就是我唯一的盟友,我想请你陪着我。万一左安源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我也可以找你帮我挡。”苏青眼圈红红的,可怜的哀求道。 和苏青认识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任何人,包括孙莉莉。也许是因为她的病,让她格外的坚强、自尊和敏感。但是这次,她却显得那么紧张和无助,像狂风中的一株小小树苗,摇摇欲坠。 “我陪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孙莉莉坚定地说。 为了避免秘密被同事们发现,苏青选择了杭城另外一家妇幼保健医院进行治疗。这一天,她撒谎要去外地开会,特地起了大早匆匆忙忙赶去医院,还没到医院大门,她就远远看到孙莉莉的身影。顿时心头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给了她不少勇气和力量。 “莉莉,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她在心中默默起誓。 自从孙莉莉十六岁那年,母亲带她做过一次检查之后,她的病情似乎就被盖棺定论了,尽管后来她自己做了医生,但脆弱的自尊心一直控制着她,让她不敢深究。其实她心中明白,自己真正在乎和害怕的,是那个让她万劫不复,山穷水尽的结果。 如果没有孩子,有希望也是好的,如果没有希望,有梦也是好的。苏青愿意做梦,她不想被残酷的现实叫醒。 但是今天,她终于要跨出这一步,为了她的家庭和爱情,她愿意放下自尊,放下自己的执拗和坚持,她要背水一战。 冰冷的仪器再一次划过她的身体,十几年前那种熟悉的绝望而又羞辱的感觉再一次向她袭来,父亲的话不受控制的在她耳畔响起,她的心噗噗狂跳着,让她忍不住紧张又依赖的在身边寻找孙莉莉的身影。好朋友一直陪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掌,她感受到孙莉莉手掌的温度慢慢向她传来,就像一个快要冻死的人正慢慢靠近一堆篝火。 这是希望的感觉。 拿着b超报告单。苏青走进了医生办公室。她不知道接下去面对她的,将是彻底的痛苦绝望还是一线生机? “从单子上看,应该是完全性纵隔子宫,纵隔很深也很彻底,两个宫腔都比较狭小啊。你以前知道这种情况吗?”医生问道。 苏青脑袋嗡嗡的响,她记得十七年前,医生也是说了极其相似的话,母亲就开始痛哭起开。当时自己还是一片懵懂,不知所云,如今,她却已嫁为人妇。 “我基本清楚。”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回答。 “有没有怀孕、流产的经历?” “没有,一次都没有。我……我一直避孕。” “怎么?你不想要孩子?”医生诧异。 苏青点点头,结婚这几年,她没有治疗也没有试孕,她仗着自己跟左安源的约定,心安理得的回避着这个问题。 “但是,我现在想试试。”苏青马上更正了自己的态度。 “从目前的子宫情况来说,想要彻底治疗就是需要手术。但是手术也是有一定的风险,毕竟是在子宫中动刀子,子宫中留下的疤痕以及术后有可能出现的粘连等问题也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但是目前技术手段比20年前那是先进了很多,也不需要太紧张了。” “实在不行咱就手术。苏青,你不要紧张。”孙莉莉在一旁给她打气。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医生继续道。“因为你这些年一直没有过怀孕的经历,我建议你做一个详细全面的孕前检查,如果其他条件都没问题。我建议你可以先尝试一次怀孕。” “什么?我可以试着怀孕?我的子宫畸形这么严重没关系吗?”苏青瞪大眼睛问道。 “纵隔子宫的情况也不算少数,你只是子宫纵隔,产道完全没有问题,我遇到过不少纵隔子宫患者,她们有些完全可以完成自然受孕,当胚胎慢慢把子宫撑大时,有一些纵隔会随着子宫形态的变化而消失,也有顺利足月产下宝宝的例子。所以不是说完全没有希望。手术我们留到最后,万不得已再选择。你说呢?” 苏青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这么多年心中的委屈在此刻喷涌而出。她在心底里呐喊:“我不是怪物,我还有希望。” “医生,那如果试孕失败了呢?”孙莉莉不得不把话问清楚,她看着此刻情绪略有失控的苏青,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 如果大喜过望后,再大失所望,孙莉莉害怕这种打击会彻底将苏青击垮。 “试孕当然有可能失败,可能着床困难,可能容易流产或者早产,这种可能性都会发生,但现在是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可能出现那种情况,必须你自己试过才能知道,当然最乐观的情况就是你顺利产下宝宝。这全要看你自己是否愿意了。试孕失败的话,我们仍可以选择手术。” “我试!”还没等孙莉莉再说什么,苏青抢先说了话。“我试,我必须试。” 梦想总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从医院出来,阳光无比的灿烂,苏青拉着孙莉莉的手步伐轻快,自从她听到母亲的痛哭和父亲的叹息后,每一天每一刻都不曾真正的轻松快乐过,今天,医生虽然跟她交代了各种可能性,但是她依然欣喜若狂。对她来讲,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自然受孕成为母亲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此刻的苏青就好像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漫长跋涉了好久的旅人,突然之前看到了远在天际的一点亮光,亮光虽然遥远,但却喜迎着她,勇往直前。 第十一章 邂逅 孙莉莉最近开始有点喜欢来医院了,尤其是这一周,周一她自己来医院做了四个月产检,孩子一切正常,她听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胎儿的心跳声,这心跳快速而有力,就像一匹小马正快乐的奔跑着。听着胎心,莉莉心中洋溢着幸福的温泉,也时刻提醒着她作为母亲的责任。她总是喜欢把那张小小的b超单子看了又看,在这张黑白交错的小小图片上寻找孩子的影子。 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但是那种憧憬期待与紧张焦虑却完全不亚于第一次怀孕。孕育生命的过程是那么的神奇,这个小小的种子依赖着自己的身体,它在体内逐渐长大成熟,她可以真切的感受到它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有时,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喜怒哀乐。这种被需要的,唇齿相依又心意相通的感觉是别人怎样都无法给予的。孙莉莉痴迷这种感觉。 今天,她又来到医院,按照之前的约定,她来陪苏青进行孕前检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拿到报告后,苏青就可以开始尝试怀孕了。如果一切再顺利些,也许苏青这么多年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她可以很顺利的成为母亲,而她们的孩子也许只会相差半岁,他们会成为非常好的玩伴,男孩会变成哥们儿,女孩会成为闺蜜,一男一女的话,也许她和苏青还能结成亲家!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声来,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苏青,苏青也兴高采烈,乐不可支。 “你要坚强啊!”孙莉莉使劲的拍了拍苏青的肩膀。她清楚,无论今天的检查结果如何,接下去各种各样复杂的情况都会跳到她的面前,可有的她忙了。“我呢一定会尽我全力去支持你,保护你,所以你就别害怕,好吗?” “嗯!”苏青用力点头,她明白孙莉莉是什么意思,她感激又认真的点点头,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无论今天结果怎样都她不会放弃。 可是苏青美好的理想在进入医院后没多久就接受了沉重的打击。虽然她也在医院工作,了解现在看病有多难,但是当她和孙莉莉看到每一个挂号窗口都排着长龙时,两个人还是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像超市里大减价时排队付钱的样子?现在看病是都不要钱吗?”孙莉莉一边撑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一边不停抱怨着。 “对不起,莉莉,让你这个孕妇来陪我受罪,要不你先去边上找个座位坐着等我吧。”苏青看着孙莉莉微微隆起的小腹,颇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孙莉莉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没事,坚强着呢!我这是典型的一胎照书养,二胎当猪养啊!你倒下我都倒不下。” 虽然苏青被孙莉莉逗得直乐,但她感觉自己真的要倒下了。今天的检查必须要空腹进行,她早上起了个大早赶来医院,到现连水都没喝一口,此刻她已经觉得饥渴难耐了。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她有些头晕眼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抽完血呢。 队伍缓慢的向前移动着,每个人都保持着最大的忍耐,等待原本就是一件让人焦躁的事情,况且这种等待还是在医院呢。 这时,苏青听到背后一对母子的对话。那女人说:“儿子,你想不想早点看完病,早点回家啊?” “想啊,妈妈!”一个稚嫩的童音。 “妈妈教你,你呢往前面走走,找个空档插进去,等排队快到你的时候,妈妈再过来。” “妈妈,老师说了,要排队,不能插队。”男孩果断的拒绝。 “你这个傻小子,老师说的是普通情况,你现在发着高烧,这就是特殊情况,而且你是个小孩子,去前面别人不一定会注意到你,就算注意你了,你就装作是前面大人家的小孩,这样别人也不会说你啊!”女人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 “妈妈我不敢。”男孩子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敢的,男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小!我跟你说,高烧久了脑子会变笨!你不想变笨就抓紧往前挤,我们早点看完病就能早点回家!一会儿妈妈还得上班去呢!”女人厉声催促道。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奇葩的母亲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苏青和孙莉莉面面相觑,两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孩涨红了脸,显然母亲的话跟他平时学校受得教育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但他又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只见他缓慢向前移动着,还不时回头瞟自己的母亲。而妈妈则是一副鼓励的姿态。然后,孩子走到了前段,默默挤到了队伍里。 这还了得!哪有这样插队的道理!孙莉莉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回头看着身后的母亲说道:“你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女子正在得意,她翻了一个白眼,毫不示弱。“我怎么教育孩子需要你插嘴吗?” “我不插嘴,你也不能插队!”说罢她径直走到了那个男孩身边。她俯下身对孩子说:“小弟弟,刚才妈妈跟你说的话,阿姨都听到了,你说得很好,插队是不应该的,妈妈如果说错了,你可以不听。” “你有没有毛病啊?你教小孩子不听妈妈的话?”女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开孙莉莉。苏青赶紧跟了上去。“你别动手动脚啊,人家是孕妇你看不出来吗?” “孕妇?”女人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孕妇还要管人家的闲事?孕妇就该管好自己的肚子!哪有功夫管人家家事?” “你怎么教育孩子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教孩子插队,影响的是所有排队人的利益,这事我就要管!”孙莉莉大声地说。 “我儿子高烧,快四十度了,别说他没插队了,就算插队又怎么了?我们病着呢!着急啊!” “这是医院,不是超市游乐场,在这里排队等候的哪一位是不生病的?” “你……!我不跟你废话,总之我儿子本来就排在这里!刚才他只是过去跟我说两句话就又回来了,插哪门子队?” “睁眼说瞎话!刚才你在我身后跟孩子说的话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不信的话,我们可以问问排在孩子身后的人!看看之前小男孩是不是一直排在这里!” 孙莉莉这话让女人不敢再说话,毕竟孩子是不是后来插队进来的,后面的人肯定最清楚。 孙莉莉趁胜追击,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嚣张的女人,问道:“后面这位先生,请你做个证,这孩子是一直排在这里,还是刚才插队的?” “这个孩子确实不是一直排在这里,刚才我正在跟他聊天,他正想回到自己妈妈身边去呢。”一个干净成熟的声音在孙莉莉耳边响起。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这声音像一阵微风,晃晃悠悠的飘到了孙莉莉耳朵里,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声音,在她的青葱岁月,在她的梦里,在她的脑海里,幻想里,这声音总是不停的回荡着。孙莉莉被这个声音震到了,像被人下了咒语一般动弹不得。她的心突然扑扑扑的狂跳起来,手也跟着有些颤抖,她极力的想稳住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有些急促的呼吸。她转过头,抬起眼,终于,她看到了那张脸。 她看到了那张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脸。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干净的麻料衬衫,他的头发有些微微的自然卷,它们乖乖的贴在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听话的猫。那张脸正在冲自己微笑,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他的眉骨高耸,鼻梁挺拔,虽然他的眼角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是这更显示出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孙莉莉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已经忘了站在她面前一脸尴尬的母子,她只是这么呆呆的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周正!周正!他是周正!他怎么可能是周正?她的内心这样呐喊着。 “周正!怎么是你!”苏青看出来孙莉莉的异样,她悄悄推了一下闺蜜,孙莉莉这才缓过神来。 周正是孙莉莉深爱过的男人,尽管她不清楚,对方是否也一样爱过她?人总是这样,一路成长,一路遗忘。但是周正,却是那个即使经历了漫长岁月,依然让她执拗地、努力地、念念不忘的过往。 “我会把你一直印在心里!周正!”她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在日记里写过。 爱一个人爱得太久了,竟然也会忘记究竟为什么而爱上他。孙莉莉只是记得,那是一个灿烂的九月,孙莉莉和周正成了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的同学。他们是前后桌,周正在前,孙莉莉在后,他们一个是学霸,另外一个却是学渣,尽管孙莉莉欣赏这个学习很棒,写字漂亮又风趣幽默的男生,但是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与他保持着一个辽阔的距离。在她自卑又自尊的人生里,她总是会不断的提醒自己:这样完美的周正,是不会喜欢上一个如此平凡渺小,甚至有点渣的自己。 但是,事实上她与周正之间的相处却总是那么和谐又愉快,他们有太多共同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平时一脸严肃的周正,只有看到孙莉莉的时候,才会笑的灿若夏花,他会调皮的对孙莉莉使坏,就像任何一个男生对付自己喜欢的女生一样,藏走她的书包,或者偷偷在她的书本上写字,他们总是在上课的时候互传纸条,互相装模作样的批判对方的不是。孙莉莉总是迷惑的问自己,他是不是喜欢我?然后她又迅速的否定,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听说,他喜欢的是班上的班花,那个跟他同样优秀又美丽的女孩。假期里,她会接到周正的电话:“孙莉莉,跟我去爬山!”或者“孙莉莉,跟我一起去参加书法班!”每当这种时候,孙莉莉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心跳声会透过电话的听筒传到周正的耳朵里。但是,尽管如此,她依然会平静的说:不去! 为什么要拒绝一个她喜欢的男孩?那个年纪的孙莉莉不会明白,自尊是女人的盔甲,而在爱情里,越是自尊,越是深陷。害怕失去,所以拒绝。 后来,他们异常的举动被老师发现了,班主任搬出了杀手锏,把周正远远地调离了孙莉莉的身旁。又是出于自尊,孙莉莉再也没有跟周正主动说过一句话,而周正也在远离孙莉莉后依然风生水起的生活,继续当学霸,继续阳光自信的做一个万人迷,只是,他再也没有那么开心的笑过吧。他没有再给孙莉莉打过电话,也没有再跟她传过纸条,他们就这样,近在咫尺的失去了联系。 人生最悲哀的莫过于分手后才发现对方正是自己所爱。尽管孙莉莉和周正并没有真正爱过,但是孙莉莉依然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他。无数夜晚,她只能在班级的集体照中思念周正的样子,每天在期待中醒来又在失望中睡去。她把对周正的感情与思念全部写进了日记,然后又全部撕掉扔进了冲水马桶。她甚至憎恨自己竟然如此迷恋一个得不到的人,“他有没有喜欢过我?”每天她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 就这样,他们终于在高考之后各奔了东西!虽然他们考在了同一座城市,但是却再也没有见到过。 周正,毫无疑问是孙莉莉最深爱的男人,尽管后来,孙莉莉也谈过恋爱,但是她从来没有像仰望周正一样仰望过其他男人,也未曾像期待周正那样期待过别的谁。那种思念、期盼、紧张心跳、小心翼翼、她统统都不曾再感受过。她时常为自己感到可惜,感觉把一生中最浓烈的感情早早的消耗殆尽。周正对她来说,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是神一样的存在,她只能抬头仰视他,远远的看着他,思念他。 做了母亲之后,孙莉莉不再想念周正,孩子成了她生活全部的重心,她感觉自己充沛的情感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只是偶尔,她会突然想起那个十几年前自己深爱的男人,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成家?妻儿是何模样?她会想,周正是否还记得我?那个高中与他嬉笑怒骂的小女生? 今天,这个曾经让她朝思暮想的周正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他冲着她微笑,仿佛一直没有分开过。 孙莉莉心乱如麻,“我刚才在干嘛!”她下意识的问自己。“哦,不!我在跟人吵架!我还大着肚子,我衣冠不整,我……。”太糟糕了,所有的点都不对!他曾经幻想过与周正重逢的画面,想过一百种、一万种可能,但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 “孙莉莉,好久不见。”她听见周正问候。 “周正,你好!好久不见!”孙莉莉弱弱地回答。 第十二章 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孙莉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她刚才看见了周正,那个曾经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跟着他,跟着他!”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焦急的说。她立马毫不犹豫的照着周正行走的路线追了上去,她不敢上去跟他打招呼,于是只能这么默默地跟着他,多看一眼他的背影,她就满足了。 可是街上人实在太多太多,孙莉莉被人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等她再爬起来的时候,周正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慌了,急忙四下寻找,但是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哪里都看不见周正的影子。 就这样,周正又丢了,孙莉莉懊恼极了!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她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他!为什么这都不行!为什么这样都能丢!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看见撞她的小伙子在对她叫嚷,太吵了,她听不清楚对方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孙莉莉问。 “我说大姐,你长没长眼?是不是丢了魂?这都能撞到我身上!” 丢了魂?是的,周正就是她的魂,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弄丢!她千辛万苦在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这下又丢了! “你给我闭嘴!”孙莉莉恶狠狠的低吼,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人生最不能承受的,并不是求之不得,而是失而复得之后又一次得而复失。 “呦,大姐脾气跟她的年纪一样大嘛!”年轻人不断挑衅。 孙莉莉恼火极了,她扑上去一把把年轻人推开!“你把我的人弄丢了!你马上滚!滚远点!” 年轻人点点头,“我不打女人,你给我等着!”说完转身走开。 “赶紧滚!滚!”孙莉莉愤怒的扯着嗓子叫道。 她又把周正丢了,她没有想到,再一次把他丢了的感受会是如此痛苦。刚才远远见到他的时候,孙莉莉感到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细胞,所有的血液都在沸腾,她觉得她的整个生活都被点亮了!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她又被打回了原形,陷入了更绝望的黑暗之中。 这一别,何时才能再遇到呢?孙莉莉痛苦的想。 “谁是你的人?你是在找我?”就在孙莉莉痛苦不堪的时候,她听到周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回头,就是他!千真万确! “你怎么……我……”孙莉莉手足无措。她为周正的出现兴奋不已,又为自己的失态懊恼。 “看不出来,你还真的挺凶!吵架这么厉害?”周正取笑她! 没事,能被他取笑也是幸福的。 “还不赶紧走?是等那个小伙子一会儿带着人来对付你吗?”周正提醒她。 孙莉莉一下拉起周正的手,紧紧不放。“你跟我一起走,我绝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莉莉,起床啦!吃早饭啦!”孙莉莉被陶翠萍的叫声吵醒。自从父母过来与她同住之后,孙莉莉的生活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用再早起为全家准备早餐,也不用每天接送玲珑上下学,这些琐碎麻烦的事情,父母都包办了。今天她软软地瘫在床上,做了一个美妙无比的梦。她正沉浸在美梦之中无法自拔,她正期待了剧情的进一步发展,就被妈妈叫吃饭的声音打断了! “知道啦!多睡一会儿都不行!”孙莉莉埋怨道。谁能知道她的埋怨是因为她不想从美梦中醒来? “要睡吃完再睡!你不吃肚子里的还要吃呢!你忘记前不久低血糖的事情啦!”妈妈说。 一顿早饭,孙莉莉吃得心不在焉。等老两口送玲珑出门,秦大宝出门上班,孙莉莉才又回到了她安静的世界。高中以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梦到周正,这样的梦境时断时续,直到玲珑出生才勉强算是终止了。今天,周正又出现在她梦里,与以往不同,以前梦中的周正永远高高在上,而孙莉莉永远是那个躲在黑暗角落中,可怜巴巴祈求他能撇一眼自己的小女孩。而今天,她的梦却变得如此美妙,周正跟她说话了,她还勇敢的牵起了他的手! 梦是愿望的达成。这是弗洛伊德他老人家说的。想到这里,孙莉莉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她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默默找到了那个电话号码,上面的名字清楚的写着:周正。 自从上次在医院里邂逅之后,她终于有了周正的电话号码。这还要多亏了苏青,若不是她在场,若不是她作为孙莉莉的闺蜜知道她对周正的情愫,若不是她挺身而出主动要了周正的电话,恐怕孙莉莉和周正又将在短暂的萍水相逢之后,又再次失之交臂吧。 但是,有了电话又如何?这么些年,他们两人完全没有半点交集,她对周正的生活一无所知,他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在哪里工作?幸不幸福?这些,她都想知道却统统都不知。有时孙莉莉甚至会怀疑,当年她真的跟周正这么默契的相处过吗?周正真的打电话主动邀约了她?他们真的传过纸条?这一切才似乎更像是一场美丽又遥远的梦。 手机在孙莉莉手中颠来倒去的翻着跟头,屏幕上那一长串数字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拇指在拨通按钮上久久停留却最终缩了回来。才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呢!孙莉莉心中早已明白。 爱情,就是这样的不平等。纵然那个人在你的心头千回百转,重若泰山。但谁知道,你在对方心目中是否也占据着同样的地位?也许,你恰恰是那样微不足道,轻如鸿毛呢。退一万步说,即使那个人曾经也惦记着你,但是如今……她和周正一别就是十几年!十几年中,两人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吧。孙莉莉低头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拨通这个电话,又能谈些什么?又该从何谈起呢?“还是相望于江湖吧。”她告诫自己。 苏青从医院拿到体检报告单的时候,心情比高考后拿到录取通知书时还要雀跃。报告显示,苏青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也就是说,她的身体依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个孩子了。不管她的子宫是否给力,这毕竟也是她向前跨出的巨大的一步!是否能够成功?未来究竟如何?这些事情苏青已经不再去想,这次,她只想勇敢的跨出第一步。 下午她特地跟医院请了半天假,她在家中打扫了一遍卫生,去买了菜,做了几道左安源爱吃的拿手菜。开了红酒,等着左安源回家一起庆祝,至于庆祝什么?她自然不会向左安源明说,她只是想趁着自己有好心情,努力营造一个好氛围,然后抓紧实施她的造人大计。 孩子这种东西,苏青已经盼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她几近绝望了。现在,一线希望就在眼前,她开始迫不及待。 等待的过程中,她开始考虑孩子的婴儿房该如何布置,她甚至开始幻想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好日子。“只是打算试孕!至于这样吗?能不能矜持一点?”苏青敲了下自己脑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扬!生孩子,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第一次觉得离自己这么近,这么近! 左安源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中的时候,显然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平时他和苏青的工作都是时间长、强度大,他们家中虽然不至于脏乱差,但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窗明几净,活色生香过。今天,家中一切显然是被规整一新,茶几上摆放着新鲜的马蹄莲,餐桌上玲琅满目的美味佳肴,还有红酒在恭候。而苏青更是打扮的楚楚动人,笑靥如花的看着自己。 左安源下意识的有点紧张,他在脑海中拼命的搜索着:她生日?我生日?情人节?七夕?圣诞?纪念日?不,都不是! “今天是什么日子?”左安源终于忍不住问道。 “今天是好日子。”苏青笑意盈盈。她接过左安源水中的公文包,又为他脱去外套。 “到底有啥好事?快点说出来,别卖关子了。” “我刚做好孕前检查,一切都好,我决定,为你生一个孩子!” “生孩子?你不是……不是大发雷霆说不生吗?”听到苏青这么说,左安源简直诚惶诚恐,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离奇,他只是记得上次,他提出想要个小孩子后,苏青急的跳脚,躲了他整整一周! “我是说过不要小孩,你不是也承诺过不要小孩吗?后来你不是也变了?”这句倒是真话。 不要相信承诺,那只是哄小孩的把戏而已。 左安源被苏青说的不敢再接茬,不过他能看得出来,苏青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似乎不像因为跟他斗气而胡言乱语。 “来,先吃饭吧。忙一天肯定饿坏了。”苏青热情的招呼着左安源。“这酒,就少喝一些,意思一下就好了。既然决定要孩子,就该为他负责对吗?” “嗯,听你的!”左安源只觉得受宠若惊,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晚饭后,左安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苏青来到他身边,把头靠在左安源的肩膀上。“安源,能为你生孩子,我觉得非常的幸福。”苏青轻轻说道。这是以前回荡在她心中,一直想说却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她曾经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有机会完成这件事情了。 嗯,这真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情的告白。左安源的内心霎那间就被这句话给点燃了,一些温暖的东西从他的心窝窝里涌出来,像血液一样流向他全身。一直以来,苏青都是那么坚决和强硬的坚持着自己不要孩子的立场。每次,左安源看着苏青默默吞下避孕药,他的心里总是在隐隐作痛。他甚至怀疑苏青是否真的爱自己。否则,哪个女人不愿意为自己深爱的男人生一个他们共同的孩子呢? “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左安源把苏青紧紧搂在怀中,他低下头,把唇深深地印在苏青的额头上,脸颊上,嘴唇上。 “不用谢,这是我早该为你做的事,不,也是为我自己。”苏青在心中默默的想。她闭上眼睛,温柔回应左安源的吻。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松弛的享受来自左安源的亲吻,曾经她面对左安源的柔情蜜意总是怀揣着紧张、忐忑甚至愧疚,而今天,她决定要放下所有的包袱,去创造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奇迹! 困难就像一座山,当你决定逃避它、屈服它,它便会越长越高,直到有一天你抬头仰望也无法直视。但当你身披勇气,决定面对它,挑战它,你才会发觉,你其实有希望可以翻越它,战胜它!夜深人静,苏青看着呼吸渐渐深沉的左安源,竟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爱他。原本她以为,他们的结合只是自己逃避现实的手段。虽然她欣赏左安源倔强的眼神和神秘的笑颜,但是她从不敢真正说是爱他。她一直认为,左安源只是恰巧出现在自己支离破碎的生命里,恰恰他又不要孩子,于是她顺理成章的接受了他,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那个声音一直在说,我想跟他生一个孩子。今天,当他勇敢的跨出那一步,当她把心上所有枷锁全部砸掉,她才真正明白和承认:苏青深爱着左安源,从一开始便是! “老天保佑!求求你成全我!”苏青看着窗外,明月高悬,月光明亮皎洁,那雪白的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苏青虔诚而有坚毅的脸上。她的眸子晶莹剔透闪着光亮,里面映射出的,是苏青未知的未来。 第十三章 铁公鸡的逆袭 爱情是纯粹的,但婚姻却是复杂的。即使你当初嫁给的是爱情,婚后也必定会被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如牛负重的生活压力等等原因搞的精疲力竭,情趣全无。 所以,婚姻就像是一张砂皮纸,它会磨掉你的棱角,让夫妻二人变得光滑圆润,当然,这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在未来的角斗中不至于太过锋利尖锐而伤了彼此。它也会磨掉婚前一切精心的装扮和粉饰,任何事物,但凡失去了修饰,就总会有不大美好的一面暴露出来,婚姻以及婚姻关系中的另一半便会深受其害。 所以才会有言情作家那样写:“爱一个人,就千万不要与他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这大抵也是经生活磨练之后,幡然醒悟而总结出来的道理。 孙莉莉嫁给秦大宝当然不是嫁给爱情。她之所以会嫁给他,一来是因为父亲孙全根非常钟意秦大宝,觉得他老实可靠,二来是秦大宝还算有点经济基础,嫁给他不用两人一起苦逼奋斗,买房买车。所以,孙莉莉嫁给秦大宝只能算是一个权宜之计,她不确定在她似水流年的青春年华里,是否还真的能遇到让她动心,愿意与她一起吃苦奋斗,不计得失的男子。她等不起也不敢耗,所以还是求稳的嫁了算了。 这些事情,秦大宝多多少少在后来的婚姻中窥探到了不少,它曾经懊恼自己像一个备胎,但转念一想,不管莉莉是否真心爱戴他,但总之她已经做了自己的妻子,还做了自己孩子的妈,还是两个孩子,这就像是给他的婚姻上了双保险,反正婚姻本来就是爱情的坟墓,所以是不是有爱情现在看来也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了。能踏实安心的过好日子就是一个像他那样的普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所以,秦大宝对孙莉莉的要求不多,只要可以“踏实安心,会过日子”就可以了,而他所谓的“会过日子”无非就是“勤俭持家”这一点。孙莉莉在婚前就已经发现秦大宝的拳头捏的有多紧。这绝对是一个人精明的男人,在孙莉莉的眼中还有些过分的小气和攻于算计。他们俩在谈恋爱的时候,秦大宝就很少带她去下馆子,他总是说,外面的伙食不卫生又不健康,所以宁愿在家里做。当时孙莉莉厨艺不精,秦大宝掌勺,但他定下规矩:我烧菜,你洗碗。一丝一毫都不肯吃亏。于是,这对恋爱中的小情侣,最多的约会内容就是买菜、做饭和洗碗。说到买菜,秦大宝也绝对不会去超市,他一定是去菜场里挑挑拣拣,孙莉莉一开始还装着愿意陪他一起去,次数多了就终于受不了了,哪个女孩子来跟男友约会不是穿戴打扮一番?她穿着小洋裙,踩着高跟鞋,在污水横流,气味难闻的菜场里兜兜转转一上午,回到家鞋也脏了,脚也痛的不行,完全没有一点唯美浪漫的气氛,所以只不过几次的功夫,她就推脱各种理由,再也不陪秦大宝去菜市场了。 孙莉莉其实是喜欢逛的,她只是不喜欢逛菜场,如果逛的是商场,那情况就不同了,她踩着高跟鞋逛一天,脚也不会觉得痛。而秦大宝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陪女友逛街这件事情,多少有一定的畏难和抵触情绪,他并不怕“逛”这个过程,而是在乎这个过程中会花去多少银子。有一次两人逛街,路过一家正在促销打折的品牌服装店,孙莉莉非常兴奋,一头便扎了进去,她自己挑选了三件外套,两条裤子。秦大宝一直在皱眉,“买这么多干嘛呢,你的衣服还少么?”孙莉莉没有明白秦大宝的意思,只觉得光为自己挑选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又为秦大宝选了一套西装。秦大宝去付钱的时候,被五千多的账单吓的不轻,他只得退掉自己的西装,说这样的款式家里有了,帮孙莉莉刷了她两千多的战利品。 回到家,他还是觉得心疼,晚上上网的时候,忍不住对一个网友抱怨:“我女朋友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今天一逛街就花了两千多买衣服。”这段聊天记录后来巧不巧的被孙莉莉看到了,她火冒三丈,当时就拿出钱来要还给秦大宝,无论秦大宝怎么安抚解释,她还是丢下钱转身就走了。 那一次,是她第一次想跟秦大宝分手。 “这还没有结婚呢,就这么小气抠门,拳头握得死死的,不肯为我花一分钱,活脱一只一毛不拔铁公鸡!这种男人怎么能嫁呢!”她找苏青诉苦。 天下人遇到这种事,多半都是劝和不劝离。其实有多少最后以悲剧收场的婚姻,在一开始出现问题和不合的时候,倘若能坐下来理智的分析,做出正确的判断,而非一味劝和,也许就不会再有后面的错误了。可惜,中国人向来信奉的是“宁破一座庙,不坏一桩婚”的理论。多数人并不愿意做这个劝离的人。苏青自然也不愿意仅因抠门这一点原因,就劝说一对恋人就此分道扬镳。 “他对你抠,对别的女人也同样不会大方,这种情况婚前也许觉得讨厌,可是婚后作为丈夫倒也不失为一个优点,你说呢?” “说得也有道理,婚后只要我掌握了财政大权,抠不抠也就由不得他说了算了,倒是也不用担心他跟别的女人乱花钱。”苏青三言两语就劝得孙莉莉回心转意,她很快就认同了苏青的观点,心悦诚服的做回了秦大宝女朋友这个角色。 很多时候,人们争吵或是诉苦,只是想要一份理由或一个台阶而已。 秦大宝的抠门深得他母亲姚桂英的真传,虽然他家境并不算贫寒,又是家中独子,但是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十三岁那年更是大病一场,姚桂英就总是舍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加之那时候秦家并未开始他们的小本生意,靠夫妻二人在外打工挣钱养家,所以家中一切开销用度都是以秦大宝的身体为主,母亲每日精打细算,四处苛扣节省的样子在秦大宝心中留下了深深烙印,此后他也耳濡目染,养成了花钱要计算的习惯。这不能说是个缺点,只是在与女孩交往中过于算计和节省难免给人留下小气抠门的坏印象,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倘若对方真能接受并且认同他的节俭与小气,那这样的女人才是他要寻找的那个最适理想的生活伴侣。 孙莉莉在受了苏青的启发点拨之后,决定主动找秦大宝表态,第二天她就给秦大宝发了一条情真意切的短信,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勤俭节约这样的事情看作是缺点和不足,并且表示今后一定会跟他一同把这一美德发扬光大。秦大宝看到这条短信,当天晚上就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宴请孙莉莉,也就是那天晚上,两人算把结婚这件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如今,孙莉莉已经做了五年秦太太,她每个月月头上都会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秦大宝工资卡里的钱取出来,然后再存到自己的卡里去。她如此大费周章却一点也不嫌麻烦,对她来讲,每个月的这项活动就像一种仪式,强调并彰显着她女主人的身份。而秦大宝对此也并不反对,他本来就是个自觉自愿节衣缩食的人,每个月的钱有人帮忙存起来自然是好,而且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孙莉莉确实也践行着她当初的诺言:把勤俭节约发扬光大。 孙莉莉虽然也爱买名牌包包,但是她的包基本都是a货,就是装装门面而已,她买的衣服也都是趁商场打折才会入手,她在杭城也没什么朋友,平日里除了和苏青喝喝茶就没有别的应酬了,她唯一的高消费可能就是那些高档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了,虽然挺贵但是不需要月月更新,秦大宝觉得也能忍受。他有时也会良心发现,觉得太亏待老婆,总想给莉莉一些补偿或者惊喜,只是后来孙莉莉怀孕又辞去了工作,秦大宝肩上的担子顿觉沉重,他才把给惊喜的事情搁置了下来。 倒是孙莉莉先给了他惊喜,秦大宝清楚的记得,那日孙莉莉把两条杠的验孕棒拿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当消息坐实,他才顿觉五雷轰顶,家里正打算让玲珑学钢琴,这几日他们正在筹划先买台钢琴回家,另外请老师的学费也要单独做好预算,这七七八八加起来又是好几万,再来一个孩子……秦大宝只觉得如牛负重,寸步难行。于是,他给姚桂英打了电话。 确实如此,姚桂英是秦大宝的一招险棋,他深知自己劝不动孙莉莉把胎堕掉,就想求姚桂英出面帮他说这个话,施这个压,他认为长辈出面孙莉莉总不好意思太过强硬,但是他确实小看了一个雌性动物想要保护胎儿的本能,这一仗他非但如意算盘全部落空,还把孙莉莉和母亲,甚至是两亲家之间的关系都搞的一塌糊涂,他非但没有说服妻子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反而还把丈人和丈母娘也招了过来,所以,前几次的争吵他总是沉默,他在沉默中懊恼和无奈,他这个始作俑者如今只能自食其果了。 劝打胎的行动失败之后,秦大宝迅速认清现实并调整了战略,目前,他只有拼死拼活的多赚钱这一条路走了。于是,他开始接一些私活,八小时工作时间之外,他还要回家完成私活,一段时间下来,经常感到精疲力竭。孙莉莉低血糖那天就是如此。时间长了之后,他发现透支自己的时间和体力显然也是一招烂棋,他开始把目光放到了一些自己平日里不愿做的事情上去,比如:收回扣。 收回扣对秦大宝来说并非难事,事实上他有的是机会,作为一名设计师,他自然需要对产品所需的材料、配件等种种细节提出要求,以往有不少供货商找过他,希望在他的设计说明中能重点提及或推荐他们的产品,而秦大宝一直以产品的需求为出发点,拒绝过一些“合作”的请求。现在情况不同了,养家糊口才是第一位的,秦大宝开始放低身段、自尊乃至原则,果然收获颇丰。 这一天,拿到对方打在卡里的2万块钱,秦大宝决定要给孙莉莉一个惊喜,一来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二来也好缓和一下两人最近紧张的气氛。他在商场里兜兜转转,最后选了一款带钻的项链,他知道孙莉莉喜欢首饰,而她的首饰多数是结婚时候置办的金饰,过于老气沉闷了,平时戴的也总是一些便宜货,于是秦大宝下血本给莉莉买下了它。 当他把项链戴在孙莉莉脖子上的时候,孙莉莉瞪大双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可不是么,这好像是丈夫送她的第一份像模像样的礼物。“今天怎么了?什么日子你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赚了点外快,觉得也应该给你买点什么。” “外快?怎么赚的?有多少?” “我拿了回扣。” 秦大宝把回扣两个字说得特别轻,尽管房间里没别人,他却好像怕被别人听到似的。 “回扣?!”孙莉莉显然也被这两个字吓到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平日里老实巴交,胆小如鼠的秦大宝竟然敢拿回扣? “你胆子这么大?你可要当心,确定没问题吗?” “没问题,你就放心吧!”秦大宝拍着胸脯说。 孙莉莉看着镜中的自己,脖子上的钻石项链闪闪发光,衬的她的脸色红扑扑的,整个人也仿佛变得神采奕奕。“好美。”她忍不住感叹。 “老婆,你喜欢就行。我……”秦大宝唯唯诺诺。 “有什么话就直说。”孙莉莉脾气爽快。 “老婆,我今晚可以睡在卧室吗?”秦大宝终于问了出来。 孙莉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去吧!”她说道。 秦大宝眼里透出无限的失望和委屈。老婆就这样脆生生的拒绝了自己,钱花了,礼物也送了,好话也说了,可孙莉莉还这么固执。他默默转身,啥都不说就准备离开。 “去吧,去吧你的枕头被子拿回来!”身后,传来了孙莉莉的声音。 秦大宝惊讶地回过头,看到孙莉莉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迟疑了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溜小跑的去了书房,不一会儿,秦大宝的枕头被子终于又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卧室。 这是秦大宝迄今为止,最漂亮的一次逆袭。 第十四章 窘境中的偶遇 钻石项链让秦大宝第一次感受到了物质的威力。这是他曾经作为铁公鸡所无法体会的感受,原来解决一次争端还有如此简单又快速的方法,而以往,他要做牛做马很长时间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然而,秦大宝并没有因为孙莉莉对他的转变而欣喜,相反,他更加认定了孙莉莉喜欢他带来的物质多过喜欢他本人,他很想质问孙莉莉,却又不敢贸然破坏目前安定和谐的大好局面,因此,他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次次地自我否定,人也变得脆弱敏感。 孙莉莉却并不认为她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一条钻石项链这么简单粗暴,最主要的是,她觉得丈夫开始不再排斥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似乎已经把自己成功代入了“两个孩子的爸爸”这样的角色中,他开始慢慢参与到孙莉莉的这次怀孕中来,也愿意与她谈论有关这个胎儿的事情,“打胎”二字更是没有再被提及,孙莉莉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她开始真正享受这次怀孕,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怀孕了,想来竟也有些惆怅。她开始精心准备婴儿用品,并且开始沉浸在每天猜测和推算婴儿性别的游戏中,人也变得神采奕奕、心情愉悦。而她越是愉悦就越刺痛秦大宝的心,仿佛孙莉莉的每一个笑脸都在诉说秦大宝在她心中低下的地位。 若能开口相问或促膝长谈一晚,秦大宝就马上能了解孙莉莉转变的真正原因,然而自尊作祟,羞于开口,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他们以为,很多矛盾会被时间掩埋,可惜往往它们就是这样开始受精成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呱呱坠地,无药可救的。 身体可以朝夕相处,近在咫尺,而两个人的心灵却可以像飞鸟与鱼一样,一个飞在高空,一个却深潜海底。 这个夏季已经进入了三伏,猛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知了都被晒的无法发出声音,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天气预报里每天都在重复那几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数字:38摄氏度,40摄氏度。这是往年孙莉莉最害怕的季节,作为家庭主妇,这种季节比那些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就能吹上一整天空调的白领们要辛苦上万倍。接送孩子、买菜、做饭、各种家务……一天下来孙莉莉几乎感觉自己就要脱水。而今年不同,因为父母的到来以及托她肚子里小胎儿的福,孙莉莉过上了一个无比惬意又舒适的暑假,她几乎已经到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地步,除了陪玲珑练琴和玩耍之外,她就没有别的任务了。 “秦大宝啊,原来少奶奶的生活这么美好啊!”孙莉莉经常伸着懒腰对秦大宝叫嚣。每当这时,秦大宝就不再搭话了,一开始他非常不能接受孙莉莉的这副懒散模样,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丈人丈母娘的面指责一个孕妇。他也非常不习惯陶翠萍什么活都大包大揽的干。有一次他刚洗好澡,陶翠萍就一把抢过他换洗下来的内衣裤要去洗,对陶翠萍来说,帮女婿洗内裤是天经地义的,倒是秦大宝自己十分介意和羞愧。 说实话,孙全根和陶翠萍的到来对于孙莉莉来说是一种解脱,而对于秦大宝而言,却无疑成为了一场折磨。房子突然变得拥挤,声音开始变得嘈杂,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跷脚,光着身子在屋子里走,现在因为陶翠萍的存在也需要一再收敛,他还要表现得非常勤劳,不好意思像孙莉莉那样被老两口伺候。这些还都是小事,秦大宝发现,自从孙全根和陶翠萍介入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之后,玲珑就开始发生一些变化。 秦大宝最早发现玲珑的变化是在一个周末,玲珑在家玩过家家的游戏,锅碗瓢盆,娃娃玩具丢了一地,以往他和孙莉莉对孩子的教育是:自己玩好的玩具就要自己收拾,那天他依然如此命令玲珑:快去把自己的玩具收好,没有放回玩具架上的玩具我就统统扔掉!他发l出指令之后就去忙别的事情了,等他忙好回来,玲珑却在客厅津津有味的看着动画片,那堆玩具依然原封不动的躺在地上。 秦大宝有些恼火,玲珑平时在家几乎不看电视,自从老两口来了之后,渐渐对看电视上了瘾。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玲珑!赶紧把玩具收拾好!听到没有!” “我在看电视!”玲珑头都不回的回应。 “先来收拾玩具!”秦大宝再次警告,但玲珑丝毫没有理睬。秦大宝二话不说,拿起遥控器就把电视关了。 玲珑顿时大哭起来!它哭得很响,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这分明就是在表演! 秦大宝坚持立场,他佯装出要去打扫玩具的样子。“你不收拾干净我就把玩具丢出去。” “外公!外公!”玲珑突然大叫。 孙全根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他二话不说就把电视剧打开了。动画片又开始,玲珑恢复了安静。秦大宝一低头,看到陶翠萍正蹲在地上收拾那摊玩具。 “爸妈,你们这是干嘛?” “孩子放假,看个电视你至于吗?”孙全根没好气的说。秦大宝只好强忍怒火,不再说话。 老人宠孩子也就算了,还在父母教育孩子的时候跳出来跟父母对着干!这简直就是教育大忌! 自从那次之后,玲珑便越来越嚣张,这小小人儿最会见风使舵,几次交锋都是外公胜利,而外公又最听她的话,她渐渐学会拍外公马屁,一有不顺她意的事情,她便拖着孙全根为她保驾护航,而秦大宝和孙莉莉往往碍于长辈的关系,不敢跟孙全根对着干,所以玲珑的这种方法每次都能得逞。 在一个闷热潮湿的午后,因为线路抢修,秦大宝家所在的整个小区都停电了。眼看快要到晚餐时间,一家人在家中汗流夹背的摇着扇子。孙莉莉挺着大腹子,感觉热的简直要窒息,她擦着汗气喘吁吁的说:“走走走,快点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去饭店!” 他们选择了一家离小区并不是很远的餐厅,环境还算优雅,可能是因为附近住宅小区都停电亦或是周末的缘故,餐厅里几乎人满为患,大厅里所剩的位子也已不多,孙莉莉因为是孕妇的缘故,得到了餐厅和其他食客的照顾,可以不用排队优先就餐。服务员把一家人带到一张餐桌前,莉莉四下环顾了一下,这桌子的位子特别的好,基本上就在餐厅大堂的正中间,因为平时餐厅还有舞台表演,所以如果按照看表演的角度来讲,这绝对是一张绝佳角度的位子,当然,大堂中各个方位的桌子也都能看到这张餐桌。 “秦大宝,第一次带着爸妈一起出来吃饭啊!”孙莉莉心情特别好,她坐定之后就开始调侃秦大宝。玲珑也显得特别的兴奋,在一旁又唱又跳。 一家人点好菜稍等了一会儿便开始用餐。难得秦大宝带着孙莉莉下馆子,一家人有说有笑,气氛倒也热络。因为还没有到餐厅节目表演的时间,所以大堂前方的舞台正空着,这片小小的空地成了前来就餐的孩子们的乐园,不一会儿,临近舞台的几桌客人家中的孩子都已经跑上舞台玩闹起来。玲珑在正对舞台的餐桌上吃饭,将这一切看得真切,此刻她早已对吃饭心不在焉,一心也想着加入这群玩闹的孩子了。 “爸爸妈妈我吃饱了,我要过去玩!”玲珑央求。 秦大宝看了一眼玲珑的碗。“这菜都还没上齐呢,你什么都没吃,不能下去玩!” “不!我就要去!”玲珑有点不高兴了! “吃完饭了才能去玩,否则哪都别想去!”秦大宝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认为目前正是给孩子树规矩的时候,一丝妥协都不能做,否则小孩见风使舵,得寸进尺,将来就很难管教了。 “外公!外公!我要出去那边玩!”玲珑使出老招数。 “行吧,你去玩一会儿,等下饭来了我让外婆给你送过去。”孙全根对小外孙女的撒娇一点办法都没有。 秦大宝看了一眼孙莉莉,用眼神示意她快点阻止他爸。但孙莉莉太了解她父亲的臭脾气,在家就是说一不二,谁又能阻止的了他呢。她只能对玲珑说:“乖玲珑,乖乖吃好饭,妈妈陪你过去玩行吗?” “不行!”已经得到孙全根撑腰的玲珑完全无视其他家长的存在。她一边说一边从餐椅上下来,拔腿就要往舞台上跑,在她就要转身跑走前,她还得意洋洋的冲秦大宝做了一个鬼脸。 “怎样?谁怕你啊,你拿我没办法!”秦大宝立刻翻译并解读了玲珑这个鬼脸的意思。他气不打一出来,猛的抓住玲珑的胳膊,把她按回椅子上。 “爸爸说了,没有把饭吃完,哪都不许去!” “外公说了我可以去!” “外公说了不算!爸爸妈妈才是你的监护人!别人的话都没用!”秦大宝终于说出了压抑在内心很久很久的话。可是这段独白显然激怒了孙全根。“孩子难得出来吃个饭,觉得新鲜想去玩玩,你需要冲我们指桑骂槐吗?” “爸,教育孩子就要讲规矩!你们没来之前,玲珑是个挺讲道理的小女孩,最近却变得蛮不讲理,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妈来帮你们带孩子还带错啦?”孙全根立马提高了嗓门。 “带孩子没问题,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的教育!” “我干涉你的教育?你自己拿玲珑没办法现在也能赖上我?你一天到晚除了冲她发怒生气之外,你还能有什么本事!” “我在给她立规矩,你却总是在旁破坏!”秦大宝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就不需要再藏着掖着,干脆把心里想说却忍很久的话一口气说完吧。“以后我教育玲珑的时候,你就给我闭嘴!” “秦大宝!我破坏你的教育?你还敢让我闭嘴?!我和你妈来杭城是帮你,帮你们秦家人的忙!我们天天买菜做饭洗衣服,你妈连你的短裤臭袜子都洗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嫌我们碍事?不觉得我们是来搞破坏的?”孙全根开始翻旧账。他的嗓门太响,周围几桌客人已经纷纷向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秦大宝被这个话题憋的面红耳赤,一方面周围很多人听到了,他看着他们隐约的笑脸和交头接耳的样子就觉得非常难为情。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我又没让妈洗内裤,她自己一下子抢去了我有什么办法!” “哎呀,这种没良心的话你都说得出来!”孙全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妈这是犯贱啊!每天抢着要洗你的内裤!老太婆,你这不止是犯贱!你这简直是变态啊!” 大堂中变得异常安静,孙全根这句话结束之后,就听见大堂中齐刷刷的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接着,玲珑嘹亮的哭声彻底向在大堂中就餐的每一桌客人都宣告了他们绝对的主角地位。 “老头子,你在瞎说什么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陶翠萍也听不下去了,她面红耳赤的责备着孙全根。 孙莉莉此刻的内心是奔溃的,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今天这餐原本是开开心心的饭,如今剧情会急转直下,彻彻底底变成一出闹剧!她坐在位子上用余光偷偷扫视周围,几十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而她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夹板气”的威力。一方面她也觉得父亲的教育有问题,另一方面毕竟父母双亲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大热天的来伺候他们一家子,这才有了她如今少奶奶一般的生活,而其实他们本不用为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操心,现在婆家人既不出钱又不出力,而自己父母出钱出力前后打点如今却换来这样的责备,孙莉莉心中也着实过意不去,深深觉得对不起父母。 “你给我闭嘴!”她最终选择和父母站在一边,于是冲着秦大宝低声吼道。 秦大宝原本以为在孩子的教育方面他和妻子能达成共识,但他并不清楚刚刚短短的沉默中孙莉莉心中的感慨纠结,被孙莉莉吼了一声他着实意外,但转念一想:既然孙莉莉并不爱他,那又怎么可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更别说要她调转矛头,帮着自己一起指责她的父母了。想到这里,秦大宝无奈的一笑,又绝望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餐厅。 秦大宝走了,他不愿再与孙全根争执,也不想被孙莉莉嫌弃,更不想被周围几十桌客人看笑话,他走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保全他尊严的方式。 秦大宝走了,孙莉莉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瘫倒在椅子上,玲珑还在号啕大哭,孙全根依然骂骂咧咧,陶翠萍长吁短叹默默流泪,她觉得一切都糟透了,看着周围看客们好奇的眼光和指指点点的议论,她怒吼道:看什么看,吃你们的饭! 吼完这一声,她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她虚脱一般趴在桌子上,感受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腿。她目光涣散的抬起头来,周围的食客们被她一吼,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看,孙莉莉感受到她周围逐渐散去的目光。突然,她瞥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她餐桌前发不远处,周正面对着她坐在桌前吃饭,他的对面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她并没有回头,但孙莉莉却莫名的感受到了她的美貌。而此刻周正的双眼正死死的盯着孙莉莉。 四目相对,周正冲着莉莉微微点头微笑,孙莉莉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她的目光快速的在周正脸上划过,她无措而又慌乱,感觉自己的眼神都无处安放了,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安排?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刻遇到自己最在乎的人?留点好印象不行吗?她懊恼的想扇自己巴掌,而当下她只能抓起包包,仓惶逃窜。 周正看着这个失态又无助的女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迅速从自己面前消失,他的心里却莫名的有了一丝不舍和牵挂。 第十五章 无欲则刚 周正从饭馆里出来,站在大门前的他一下子从清凉世界跌入到了滚滚热浪中,刺眼的阳光和炙热的空气让他有些发懵,身旁擦身而过两个食客,正在低头看着手机热议。 “嘿,你看看这一家人吵的,别说我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看看我刚才偷偷拍的视频,丈母娘抢女婿的内裤这段太精彩了!” “是啊是啊!你看我都发朋友圈了,你看这点赞的!哈哈哈,你看这女的,还是个大肚子孕妇!你看她这表情!” 周正听他们议论着,知道这是在说孙莉莉一家,他不自觉的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两位先生,你好,刚才你们说的视频能借我看一下吗?”周正说。 两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犹犹豫豫把手机递给了周正。 “你也是刚在在这馆子里吃饭吧?刚才吵架那桌你没看到?” 周正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看着手机里的视频,这桌食客离孙莉莉他们很近,手机拍摄的视频异常清晰,孙全根和秦大宝两个人吵架的声音也清清楚楚的被收录了进去。镜头对准孙莉莉的脸持续拍摄,即便是看热闹的也清楚明白,孙莉莉即是女儿又是妻子,她的身份最复杂也最尴尬,父亲和丈夫吵起来,看点就全在她的身上了。 镜头里,孙莉莉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吃菜,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自己嘴巴里送菜,渐渐的,随着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孙莉莉的嘴巴已经无法再咀嚼,她虽依然低着头,但周正清楚的看到了眼泪正一滴一滴滴在她的碗里。最后,随着大堂中一阵哄笑,她屈辱的抬起头来,噙满泪水的眼中全是愤怒,她低声对丈夫吼道:你闭嘴!” 视频又走了一分钟左右,突然,她的表情僵硬了,眼神在快速躲闪着什么,她狼狈不堪的拿起包,踉踉跄跄的转身离去。 周正明白,让孙莉莉惊恐到逃跑的那个原因,应该就是自己。 他觉得心中有东西渐渐下坠,拉扯着他的心一起越来越沉,突然,一阵疼痛袭来,心就这样被拉扯出了一个洞。 “先生,先生!手机能还给我了吧?”其中一人催促到。 “同志,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情,视频中的女人是我朋友,能不能把这个视频发给我,然后请求你们不要发朋友圈?” “这凭什么?我发我的朋友圈,关你啥事!”那人不服气。 周正保持耐心,和颜悦色。“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朋友她是个孕妇,你跟她虽然不认识,但是朋友圈说大也大,说小也许也很小。这圈里传来传去的,一个不当心被她看到了,万一气出什么事情来……”周正瞟了对方一眼。“你说这么巧,被我知道这段视频是您拍的,到时候万一她真被气出什么事来,还不是得找你麻烦?人家是孕妇,伤不起啊!” 好一个棉里藏刀!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的家事咱也别参合了,赶紧删了吧!”另一人点头同意。他们把视频发给了周正,然后又当着周正的面删除了视频片段和朋友圈的相关内容。 “谢谢!谢谢两位通情达理!”周正松了一口气。 处理好孙莉莉的事情,他转身快步跑回饭店门口,屋檐下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麻连衣裙子,身材清瘦,皮肤很白,眼眶微微凹陷却让眼睛散发出一种不一样的妩媚味道,披肩的长发梳的非常整齐,虽然她没有过多的装饰,脸上也没用什么妆容,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自己的外表,那种清新又干净的感觉让人十分感觉舒适。 这就是刚才与周正一同共进晚餐的女子。 “久等啦!累不累?”周正搂搂她的肩膀问道,看得出对她十分温柔体贴。 “没事,你刚才干嘛呢?跑的这么快。” “哦,没事,遇到两个好久不见的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一下子还不敢认了呢!刚才聊了一会,交换了一下微信号码。”周正撒了谎。 周正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像条件反射一般,面不改色的选择了撒谎。仿佛孙莉莉是他心中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他和孙莉莉之间能有什么秘密呢?他们没有交集又联系这么多年,平淡的连小插曲都没有,又何来什么秘密。 但是,也真是奇怪,他与妻子张媛结婚已经快七年了,七年里他从来没有撒谎骗过她,可是今天,他竟然为了一个高中同学挺身而出还欺骗了妻子。周正心中刹那间百感交集,疑惑、愧疚、好奇……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来不及细想,匆忙说:“我送你回家,一会儿我还要去单位一趟,有点事情处理。” 周正匆忙把妻子送回家,然后一个人来到办公室,他并没有什么班要加,只是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方寸大乱,此刻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场所,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思考。 他掏出手机,把刚才千辛万苦得到的视频又看了一遍,其实他也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要求对方把视频传给自己?如果只是想保护孙莉莉的话,删掉就可以了啊! 他看着孙莉莉满是泪水的双眼,夹杂着委屈和愤怒的脸庞,慌张的躲闪,这一切都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牵挂和迷恋。他想保护她,又想靠近她,想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却又想了解她。这种复杂又奇妙的情感让周正觉得措手不及又慌张好奇。 周正一直为自己的过去自豪,学生时代的周正英俊、阳光、聪明,无论颜值还是智商都在学校数一数二。在老师的眼里,他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学生,在同学的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在女同学眼里,他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白马王子。 学生时代的周正就是被这些光环包围着,都说好学生不缺朋友,尤其像周正这种不仅学习好还英俊帅气的男孩,当年他的身旁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朋友,情书自然也没少收。但是,他偏偏就是喜欢和那个其貌不扬,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孙莉莉交往。与其说交往不如说是逗乐,他只是下意识的喜欢与孙莉莉聊天,逗她开心或者惹她生气。他只是觉得这个过程让他很放松,也很好玩。 他不觉得这是喜欢,更未察觉孙莉莉对他的情愫。 后来,老师找他谈话,告诫他像你这样的尖子生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被其他人或事干扰,他自然明白老师的意思,生性好强又要面子的周正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倔强的不再与孙莉莉联系。 那段日子,他过的依然很丰富,但是他却总觉得乏味平淡。 多年之后,他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结识了当地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张媛。张媛知性美丽的样子深深吸引了他,他成了张媛的热心听众,每晚都会准时收听她的节目,然后在她直播结束之后刚好出现在电台楼下接她下班回家。他们很快就被认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张媛跟很多人想象中周正应该娶的女孩子一摸一样。很快他们就在众人的羡慕与祝福中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张媛的美丽恬静,温婉可人都让周正觉得美好,他与她相处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轻声细语,与她约会哪怕是在婚后,也会不自觉的选择有情调、环境好的高档场所,他甚至不敢对她用力,生怕弄疼了她。周正相信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没有爱情自己怎么会愿意如此小心呵护?然而,在他的脑海中,偶尔却也会跳出那样一个耿直、洒脱、会放肆大笑、发怒甩脸色的人物形象,他还依稀记得两人的调侃,哪些有一搭没一搭,以互相攻击为乐的纸条,那个可以像兄弟一样揽着肩膀吹牛,又可以像知己般互相倾诉的人,她叫孙莉莉。 张爱玲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周正每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不自觉的想摇头发笑。他承认在他心里有时会有这样两个女人,她们一个温婉,一个粗旷,一个知性,一个随性,她们有很多不同,却各有各的魅力,她们任何一个都不会成蚊子血,也不会变成饭粘子,这只是自惭形秽的女人意淫中的男人罢了。是,结婚七年,他也时常觉得疲累,再美丽的风景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时候,但是这才是婚姻的常态啊,不论是不是有另一朵玫瑰的存在,婚姻不都会如此变化吗? 现在,他懊恼的不是婚姻这件事,而是孙莉莉的再次出现竟然让他平静的心荡起了小小的涟漪,视频中孙莉莉那倔强又愤怒的表情,活脱脱像一只无助又不甘心的小困兽,这样的表情,他从没在张媛的脸上见到过。 该死!周正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谁让你把孙莉莉和张媛做比较的?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这不能比较,因为完全没有可比性! 想到张媛,周正的心口就一阵纠结,张媛,是他的女神,也是他的恶魔,结婚七年,他和张媛尝尽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七年,他痛并快乐着,快乐却又痛着,这其间的种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也不是寥寥几笔可以抹去的。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经认为,他的人生与婚姻应该就是这样了吧,不论今后遇到怎样的事情,他都会坚强面对,可是现在,他却不再淡定,他开始幻想和憧憬人生更多的可能,俗话说:无欲则刚。现在的周正却是没有办法坚强、从容、淡定的面对未来了,因为他心中那颗欲望的小火种,正越来越猛烈的燃烧起来。 和周正一样,无法再无欲则刚的人还有苏青。自从她放弃了生儿育女的念头,嫁给了答应他可以一起做丁克的左安源之后,就再也没有为怀孕这事情烦恼过,但是如今,她竟然开始备孕,并且跟左安源努力尝试了一次之后,她的人和她的心就开始一起悬挂在半空中了。无欲则刚,而现在的苏青却整个被泡在了想要生育的“欲缸”里不能自拔。她买好了整整一盒验孕棒,最近没事就往卫生间里跑。左安源不明就里,更是被苏青突如其来的热情弄的一头雾水。 “以前就听说女人有两大兴趣爱好,一是做媒,二是做妈,可是我的小阳光,你这当妈的热情也来的太来势汹汹了吧。” 苏青拿着一根验孕棒从卫生间里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一看样子就知道“中队长”没有出现。 “你知道啥,我这一把年纪了,孩子可不是说要就能要到这么简单的。”苏青敷衍。 “亏你还是个医生,这给自己看病就乱了方寸啦!我是男人我都知道,这刚播好种的地,怎么可能马上就发芽结果啊?这不是需要时间的嘛!你现在能验出什么来?” 苏青当然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验孕,但是最近她总是忍不住往厕所跑,每验一次就像在赌博一次,那种即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就好像第一次收到情书似的。 “只有姨妈没来串门,我每天都要验!”苏青气呼呼地说。 “哈哈哈!”左安源笑得放肆。“种地这方面你可没我有经验,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做过农民的,我告诉你一个提高产出的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吧,想听吗?” “听啊!你快说!快说!”苏青迫不及待。 “那就是——多撒些种子啊!”左安源说完,一下扑向苏青,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 “你!讨不讨厌啊!” “我这可是为了能让你做娘,呕精沥血啊!”左安源边说边关掉了卧室的灯。 第十六章 承诺 婚礼仪式上,大多数人都做过一个诸如此类的承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是健康,我都将对你不离不弃,爱你,支持你,陪伴你。周正时常会想,婚礼上的誓言究竟算个什么玩意儿?是郑重其事的承诺?言出必行的约定?还是装点婚礼的甜言蜜语?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总是想笑,什么生老病死、贫穷富有,婚礼上还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又郎才女貌的男男女女怎么可能想到这些?所以,在周正看来想来,婚礼上的誓言无非就是两个字:套路。 虽说是套路,但却真的是必不可少。信誓旦旦这种事情就像奶油蛋糕上裱的玫瑰花一样,有它没它味道都一样,但就是有能让人心情愉悦的魔力。 然而誓言是说出来的,只需几秒,但日子却是过出来的,多数人需要漫长一生来兑现。周正觉得,用漫长一生来兑现一个承诺才是幸运又浪漫的事情,而对他来讲,兑现承诺的机会却来得太早太快了。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还是对他的折磨?他不敢细想。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细思极恐的,只有闭着眼睛,横冲直撞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人生无常”。周正现在最能体会的就是这句话。大二那年,父亲因为车祸,被截去了右腿,留下了终生残疾。原本生活还勉强过得去的家庭,因为父亲劳力的丧失,立马捉襟见肘起来。那段时间,周正远在异地求学,但是却明白母亲一人又要赚钱,又要照顾残疾在床的父亲,是一种怎样的辛酸和艰难。所以,虽然周正本科毕业后可以以优异的成绩保研,甚至向他向往的博士学位进军,但是考虑到母亲的负担和家庭的实际情况,他毅然的放弃了。 “爸妈,我一毕业就马上找一份好的工作,然后赶紧赚钱孝敬你们。”周正毕业前夕,在电话里这样对父母说。 他特地选择在电话里说,因为这样,父母便不会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和紧咬的嘴唇了。作为家中的独子,在父亲被截肢的那一刻,他便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周正毕业后,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优秀毕业生的名头,很快就在一家知名公司找到了不错的职位,他工作努力,一丝不苟,思路清晰、技术精湛且有独到见解,每次都能帮老板任吾行实现想法,解决难题,短短两年时间就爬到了技术总监的位置,不仅十分受高层器重,物质收入也颇为丰厚。 看着母亲逐渐舒缓的眉头和父亲慢慢爬上面颊的笑容,周正终于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受再多委屈,也都值得。 在这期间,爱神丘比特又向他射出了爱情之箭,当年广播电台的女神张媛,也因为一场采访而结识了年轻有为的周正,两人郎才女貌,迅速坠入爱河,交往不久便结了婚。 周正很满意,虽然当年因为生活所迫,自己无奈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但是今天,凭借自己的努力,他依然博出了一方天地,混的风生水起。如今,家庭、事业、爱情,车子,房子,票子,他似乎什么都有了,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但是,倘若生活总能一帆风顺,这绝对不会是生活的真实面貌。就在周正以为一切厄运都已过去,生活开始步入平稳的时候,妻子张媛被诊断出,患上了乳腺癌。 周正每每想起那个拿到诊断结果的下午,总是记忆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一个秋天,再过2个月就是他和张媛结婚2周年的纪念日,原本两人正在商量出去旅游庆祝,但张媛在一次体检中,发现双侧胸部皆有肿块,被医生要求复查。张媛以为只是小叶增生之类,并没有往心里去,原本打算旅行回来再作打算,但是周正不放心,一直催促她赶紧复查,就在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周正陪同妻子一同去医院听复查结果,却被那个可怕的结果当头一棒,打的两人都眼冒金星。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但是周正和张媛两人却从此掉入了黑暗的地狱。 治疗的过程残酷而漫长,对任何人都是考验。首先是双ru全切,附带周围所有淋巴组织、腺体和脂肪也一并全部切除。然后是漫长煎熬的化疗,所有疗程结束,已是10个月之后,期间艰辛酸苦自不言而喻。而比治疗更为可怕的事情,却才刚刚开始。 现在,距离妻子患病到治疗结束已经整整五年,但是周正的回忆却总像一个艰难蹒跚行走的老人,无法向前。在医院邂逅孙莉莉那天,他正带着张媛来医院做检查,他麻木的排在队伍中,重复着这几年一直重复到憎恶的事情,直到他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正在与人激烈的争辩。周正看得入神,好久没有看到如此鲜活的面孔了。 对了,在医院里他们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周正突然灵机一动,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那串他早已烂熟于心却不敢拨打的数字。 因为紧张,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在搜索键上停留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果然,一个详细资料马上跳了出来。昵称:“lily”。周正眼前一亮,再看头像,果然是孙莉莉的照片。 周正马上发了申请,他在申请栏中写道:“你还好吗?我是周正。” 此刻,孙莉莉正在苏青家中哭诉。她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和丈夫,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如此难堪。 “你说,我是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都说男人婚后夹在老婆和妈中间两头受气,我家两个大男人怎么也这么不省心!” “好啦好啦,你快别哭了,现在因为孩子的教育,两代人观念和方法冲突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急诊的时候就遇到过,孙子发烧,婆婆就用棉被捂着说捂汗,后来高温惊厥送医院急救,媳妇得知情况后当场在医院里就骂起来了。” “苏青,说真的,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我还真的挺羡慕你这样的,你别介意啊,我是说真的,像你这样有个爱你的男人,自由自在的,多轻松多潇洒!” 苏青苦笑,她知道孙莉莉此刻是真心羡慕她,但是这就是围城,城里的人要出来,城外的人却是削尖了脑袋想进去。苏青现在不正是这样吗? “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究竟要不要生这个二胎,秦大宝究竟值不值得我为他这样。”孙莉莉自言自语,她自己清楚,这次的事情中,最最让她介怀的事情,就是她这幅狼狈相竟然被周正看见了。 “我两次看见周正,都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样子!”孙莉莉一脸的懊恼。 “你确定他看到你了?”苏青问。 “当然啊,你是没看见,当时我们那桌就在大堂正中间,简直就像搭台唱戏一样,连角落里的蟑螂都能看见我!”孙莉莉没好气的说。 苏青噗嗤笑了出来,没想到孙莉莉如今最在乎的竟然是周正的看法。 “苏青,你说他对我的个微笑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吗?” “应该……不会吧。”苏青想了想,“不过……我想象你当时的样子应该是挺好笑的。哈哈哈哈。” “是啊!我现在是什么形象啊!一个怀了孕的丑泼妇,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尽了夹板气!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孙莉莉抱起一个抱枕狠狠砸在自己头上。 孙莉莉不知道,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周正正万分忐忑的守着电话,等待着孙莉莉的回应。他害怕被拒绝却又忍不住想尝试,孙莉莉自认为是“丑陋泼妇”而在周正看来,却是一个生命力极强,又敢爱敢恨,鲜活生动的女人,而她透着委屈的泪眼,更是让周正有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和欲望。 “别说我了,你最近怎样?有动静了吗?”孙莉莉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关心苏青的情况。 “哎,尽人事了,接下去就只能听天命。明天要是再验不出来,这个月基本也就白忙活了。” “放松!心情放松中奖的几率才高!这个月不行还有下个月,急什么啊!”在孙莉莉目前看来,任何事情都还有回环余地,唯独她在周正面前颜面丢尽这件事情,已然是铁板钉钉,无路可退。 孙莉莉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十点,跟苏青倒了一天的垃圾,回家之后心情稍稍缓和,倦意也开始袭来。孙全根夫妻俩跟在她身后一直絮叨不停。 “莉莉,你怎么也说走就走?你去哪了,也没个信,这么晚不回家,我们多担心啊,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你……” “爸妈,你们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孙莉莉不耐烦的回应,这个时候她还不想跟孙全根和解,对于孙全根和秦大宝两人,她都不想原谅。 “你这个老公真是有种,他傍晚转身就走,到现在连家都不回,这是什么意思?”孙全根不依不饶,完全没有想放过女儿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不想回来看到您,然后再跟您吵一架!”孙莉莉气不过,顶了父亲一句。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啊?” “爸,妈,以后你们就负责照顾一下玲珑的饮食起居,至于教育,就听秦大宝的话吧。老年人和年轻人的教育思路本来就不一样,我不是说你们不好,但是毕竟秦大宝才是玲珑的父亲,你听听他又怎样?” “对啊对啊,老头子,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就不要插手玲珑的事情了。” “你懂个屁啊,我们伺候你们吃喝,但是不能管教?你当我们是什么?请个佣人还要花钱呢?”孙全根说完,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的砰砰响。 孙莉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愤怒,一瞬间又全都涌了上来,她咬紧牙关,忍了又忍,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是为什么?别的女人怀个孕,哪个不是被皇后一样伺候着,谁脸上不是成天挂着笑,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却总是这般待遇?难道仅仅是因为二胎吗? 孙莉莉回到房间,玲珑已经进入了梦想,孙莉莉附身亲吻她的小脸,却发现丫头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今天在饭店里吵架一定是吓到孩子了,后来,你跟秦大宝又都不由分说转头就走了,玲珑哭了好久,还以为你们都不要她了,饭也没怎么吃,回家又哭了好久,这是哭累了才睡着的。”陶翠萍站在房门口,对孙莉莉说道。 莉莉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个劲的落下来。这泪中有委屈、有愤怒,更多的是对玲珑的一份愧疚。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当着孩子的面吵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走掉。 躺到床上,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混乱的一天就像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的雨点超孙莉莉毫无预兆的砸来,此刻躺在床上的她,只觉得精疲力竭。秦大宝还是没有回家,不知道他此刻在哪,又在做什么。孙莉莉并不十分关心,也不想去找他,作为丈夫,秦大宝总是在发生争执的时候消失,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当孙莉莉和秦家人有冲突的时候,他不曾从中调停,当他自己和孙全根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又只会搞失踪,此刻,孙莉莉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再去像哄孩子一样去照顾秦大宝的情绪了。 “听天由命吧。“她想起今天苏青说她自己备孕时候的这句话,现在想来,这句话如今放在她的家庭生活中,似乎也同样合适。 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打算刷一下朋友圈就睡觉。煞那间,她整个人紧张的坐了起来,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一行字清晰的写着:“你还好吗?我是周正。” 周正!怎么会是周正!怎么又是周正! 但无论怎么混乱,孙莉莉还是不自觉的按下了那个小小的绿色按钮,上面写着“接受”。 “你都看到了?”这是孙莉莉给周正发的第一条消息。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第一句聊天的内容会是这样,这么淡淡的,仿佛无关痛痒,又仿佛两人已是熟识已久的朋友,没有寒暄,没有尴尬,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孙莉莉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也有磁场,相同磁场的人在一起,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契合,哪怕是刚刚结实的新朋友,亦或是分别多年的故人,而磁场不同的人,哪怕日也相对,也无法有那种感觉,那种心意相通,尽在不言中也彼此心领神会的感觉。在她给周正发第一条微信的时候,她突然觉得醍醐灌顶,她之前想起周正的种种忐忑、尴尬、惭愧,这所有的种种都不见了,她突然觉得手机对面那个人,就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家人一般,让她安心踏实,褪去铠甲,荣辱不惊。 周正没有忘记自己在婚礼上作出的承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都将不离不弃。这些年,他一直在践行自己的承诺,他自问做的很好,问心无愧。但是,当他终于等到了来自孙莉莉的回应,当他看到那句淡淡的陈述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却又一次的想起了他在婚礼作的那句承诺。 “不论贫穷或是富有,疾病或是健康,我周正,都将爱你、守护你、照顾你,一辈子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