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长安》 第一章 古道相逐生死判 香车款款套白马,长安大道连狭斜。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一座厚朴而又孕育着爆发力长安城,就伫立在那里,千载不变的远眺着东流的大河。 然而,即便这样一个繁华喧闹的古都长安,在夜晚也是格外的静谧,一年之中只有两天,长安城会解除宵禁,那两晚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王公贵族,都会在晚间走上朱雀大街,尽情的狂欢,这两晚就是除夕和元宵之夜。 此时此刻,长安就沐浴在除夕的一片欢声之中,冲天的火树银花映照方圆几里,使得黑夜如同白昼,人头攒动之中,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深深地低着头,不断地挤过人潮,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腰间左侧挂着一把三尺余的佩剑,剑柄末端光秃秃的,并且未曾系有剑绥,竟是一把武人之剑,与他一身装扮甚是不符。 原来,剑虽然是兵器,却也有文武之分,文人配剑是为风雅,故而会在剑柄系上剑绥,又称“剑袍”,此为文剑;武人的配剑用来杀人,系上剑绥的话过于累赘,故而不系剑绥,此为武剑。此时这青年一身黑袍,宽衣大袖,看上去像是个书生文人一般,腰中却配着把武人之剑,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去,怕是要嘲笑上一阵子。 正是除夕之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那青年却全然未曾注意周围的情形,却是不住的回头偷瞄,眉头紧锁,左手扶着剑鞘,右手紧紧抓着剑柄,脚下也丝毫不停,专往人群中走。 像这般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渐渐离开了长安最热闹的地带,周围人也越变越少,不多时,那青年见四下无人,索性发足狂奔起来,如此一来他的轻身功夫登时显露无疑,几个起落之间已跃上前方一处楼阁的屋脊。那青年跃上屋脊之后,却不再继续奔跑,只是在屋脊上站定,背对着街道,而后深吸一口气,放声说道:“阁下跟了我一晚上了吧?无论是替人寻仇还是有事相求,都请现身一见吧。” 他这话说完,只听得背后有一人桀桀怪笑,声音不大却声调尖利,而且那笑声虽小,经那人内力催动,青年也将之听了个清清楚楚,此时心中更是担忧:“有这种功力的人,为何会来与我为难?倘若他存心杀我的话,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那人一边笑着,一边缓步来到楼阁之下,抬头看向青年,有些嘲弄地说道:“老夫跟了你一晚上,想来你也早就发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你的府上去?” 青年回身看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体型瘦削,面部用黑巾蒙着,也看不清长相,愈发警惕起来,缓缓运气于四肢百骸,以防那人突然出手,口中却云淡风轻的说道:“晚辈自知脚力不如前辈,所以不如干脆一些,将一切问个明白。再说,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总不好给人家平添麻烦。” “你这小娃娃,年纪虽小,心中倒是明白的很,你现在住在礼部侍郎府上是也不是?他尹家虽然有精兵护卫,想拦住老夫也是痴人说梦。” 那青年听他道破自己的住处,心中又是一奇,口中却称赞道:“那是自然,前辈的功力深不可测,不过我来这长安城方才三日,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前辈,居然劳烦您在这除夕之夜来寻我?” “嘿嘿,你也不用拿话套老夫,我不是来寻仇的,所以不想害你性命,只是你这一身的功夫太碍事了,老夫就帮你去了它,如何?” “前辈说笑了,废在下武功一事自当由本门师长决定,无需前辈操心了。”青年缓缓抽出配剑,只见那剑刃如同一泓秋水,竟是比月光还清冽三分,与此他同时双腿微微弯曲,上身前倾,浑身内劲蓄势待发,已是犹如一张拉满了的弓一般,随时准备出手。 “你小子真是沉不住气啊,”蒙面人叹息道,“杀气四溢,嗯……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了不起啦,难怪,难怪啊……” 青年听他话中似有隐情,莫非有人与我有什么冤仇,故而请这人来废我武功?不对啊,若是如此,直接取我性命,杀人灭口不是更好?他思来想去,总是想不通,干脆不去想前因后果,将剑指向蒙面人说道:“前辈想来是不愿放过在下了,既然如此,得罪了!” 他“得罪了”三字尚未说完,人已经从屋脊一跃而下,运气于持剑的右臂,一招“白虹贯日”,直刺蒙面人胸口。 这一下来势甚急,而且又有些出其不意,本来是万万难以避开,可那蒙面之人也是颇有经验,早已看出青年表面平静,实则随时可能出手,故而早有防范,加上他武艺强于那青年甚多,这一击被他一个侧身便已避开,口中说道:“青城剑派的杀招,你年纪轻轻的下手却忒也歹毒,如此一来老夫更是要废你武功了!”说罢,右手五指微屈,似掌非掌,似爪非爪,向青年右肩拍去,端的是迅猛无比! 蒙面人这一招本是要逼对方回剑自救,只要那青年想保住右臂,就必须变招,如此一来胸口处就可能露出破绽。 哪知那青年右腕使力一甩,竟然将手中宝剑甩出,同时左手一抄剑柄,自下而上,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蒙面人丹田处,并且右臂顺势弯曲,竟是要硬抗蒙面人这一招。 那蒙面人见他不闪不避,反而与自己拼斗,心中也不免暗暗赞了一声“好小子”,此时他自然不会继续拍击对方右臂,否则自己岂不是要被这一剑穿个透明窟窿?当即足尖一点,向后疾退。 他这一退,青年左腕一抖,那宝剑便又从左手交至右手,但见他右手持剑,反腕一挥又是一道剑花甩出,再度刺向蒙面人的面部。那蒙面人急退之势未消,刚刚落下却落入对方剑影之中,想要再退已然来不及了,只好以腰部之力带动上身,堪堪侧身避过这一剑。只是这一剑是避过了,脸上蒙面所用的黑布却被挑了下来。 “是你!”青年接着月光认出其真面目后,心中更是又惊又怕,连说话声音也微微颤抖,“摩睺罗伽!你这老儿不好好地护着安家那个纨绔,却来找我的麻烦,到底是为何?” 原来那蒙面人乃是一个月前来长安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手下的一位客卿,专门负责保护安禄山二儿子安庆绪的安全,他师出西域大梵天古寺,乃是西域‘八部天龙’之一,佛门中人称其为“摩睺罗伽”,一手密宗掌刀横行江湖数十年,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唉……本想废了你武功也就是了,没想到一时大意,居然被你认出了老夫。”摩睺罗伽摇头叹道,“你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就算打娘胎开始练武,也只有二十年的功力吧?居然能单凭招式就逼退老夫,不愧是‘天纵武曲’。刚才那两手很不错啊,叫个什么名堂?” 青年神色阴厉的看着摩睺罗伽,回答道:“第一招叫‘暗度陈仓’,第二招叫‘趁火打劫’。” “原来如此……你自创的剑招是吧?好好好!老夫再来领教领教!”说完,也不待那青年搭话,蹂身而上,双手依旧是五指微曲,或拍或抓,招招袭向那青年各处要穴。 二人过了数招,那青年本使的是青城剑法,却发现更本奈何不了对方,瞬间剑招突变,又是刚才那种古怪的剑法,只见得那口宝剑在他两手之间不住变换,时而在左手,时而换到右手,他这套剑法练得极其熟练,有时摩睺罗伽甚至看不见他何时换的手,想细细思索时,那剑锋已然指到自己脸上,只好侧身闪避。 其实,摩睺罗伽的功力高出那青年甚多,只是他天性好武,势要看全了这套剑法,故而未使全力,哪知这剑法实在精妙,加上那口宝剑锋利异常,一时间竟逼得他险象环生。如此又过得十几招,摩睺罗伽心中焦急,暗道:“再拖下去非要被这小子跑了不可,说不得,只好下重手了。”当即运足了力道,双掌就那么普普通通地平推而出。 那青年只觉得一股磅礴的内力将自己完完全全的笼罩在内,本已递出的剑招尚未使完,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随即喉头一甜,已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也倒飞出去。 摩睺罗伽收回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走向那青年,口中说道:“若是再给你十年,老夫怕是也要折在你手里……也难怪安大人要我来找你,以你的身份和武艺,对他的大事阻碍太大了!” “安?安禄山!?他要你杀我?”那青年倒在一丈多远处,有气无力的问道,已然是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 “那倒没有,大人只是想让我废了你的武功……”摩睺罗伽说道,“不过我一个不小心被你发现了真实身份,那可就留你不得了!老夫本是爱武之人,本想仔细看完你那套剑法,可惜啊……李公子,若是你死后泉下有知,还请你托梦给老夫,完完整整的演练一遍。” “哼!”那青年以剑为支撑,缓缓站起,轻蔑的看向摩睺罗伽说道:“你放心,我做了鬼第一个就找你!不过……这么说来安庆绪那龟儿子也要参加这次的比试了?安禄山那老乌龟是想给自己儿子铺路啊!看来这笔账还是得算在他们头上。” “也算你猜对了一部分吧……怎么样?李二公子,是你自己了断,还是老夫送你一程?“ “我李弃歌烂命一条,本来还不值得您动手,不过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请前辈再接我一招!”李弃歌说完,强打精神,奋起余力一跃,自高处一掌拍向摩睺罗伽。摩睺罗伽心中暗奇:“难道这小子还会掌法不成?我可得再看看!”他见猎心喜,再接李弃歌这一掌就没有下杀手,二人双掌相交,摩睺罗伽只觉得对方这一招毫无力道,平平无奇,心中正奇怪,只见李弃歌又是倒飞而出,不过这回却并未落地,而是越飞越高。 “不好!这滑头的小子!”摩睺罗伽这才反应过来,李弃歌是利用他爱武只一点,赌他不会出杀招,并利用他这一掌来借力。此时再看李弃歌,见他使出轻身功夫,已是远远地逃开了…… 摩睺罗伽冷哼一声,心道:“就算你还有力气,背后那一掌的威力也够你受的!我看你能跑多远。”于是也发足狂奔,紧追着李弃歌逃跑的方向而去…… 这两人追逐之下,竟是一路出了长安城,李弃歌的轻功在年轻一辈中已是佼佼者,却仍然不及摩睺罗伽,那摩睺罗伽此时若是想追上他实在是易如反掌,只是他本以为李弃歌会逃回长安城中的落脚处,也就是礼部侍郎的府上,哪知他竟会一路逃出长安,心中甚是狐疑。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丝毫不在乎李弃歌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抱着戏弄的心态一路尾随,时不时的发力追上,与李弃歌交上两手,观察他那套剑法,随后便又放其离去,如此一来,两人你追我赶了三天三夜,与第四天上午来到长安城外一处大镇之上,此时李弃歌已是筋疲力尽…… 那镇名曰“风雨镇”,却不是因为多有雨水,而是他在长安脚下,位于大唐官道要冲,名虽为镇,实则与一座小城无异,各处江湖客要想进京,必经此地,武者聚集的多了,则不免要有多番厮杀,这“风雨”二字,实则是“腥风血雨”之意,而风雨镇上第一大户李家,正是李弃歌的出身之地。 大约二十年前,当今圣上李隆基外出巡游,微服路经此地,有武氏余孽意图刺王杀驾,在此埋伏了足有一个月,将镇中一切情形摸了个一清二楚,当时有十名刺客陡然杀出,一连斩杀李隆基身旁侍卫二十余人,眼见就能杀死李隆基,却被斜刺里杀出的一名江湖人阻拦,那人以一敌十,丝毫不落下风,刺客们反而有几人伤在他手里,此人正是如今的风雨镇李家家主——李冀,也就是李弃歌的父亲。经此一遭,李隆基对江湖人的看法有了极大的转变,同时为了防止类似事情再出现,不仅在身边培养了数名高手,还重奖了李冀,同时以朝廷的实力助他在风雨镇站稳脚跟,成为了李隆基插入江湖的第一颗棋子。 且说李弃歌一路奔逃,实则就是为了逃回这风雨镇,请求父亲出手,他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摩睺罗伽的对手,但是李府中另有几名一流高手,足以应付摩睺罗伽。 他这般想法,摩睺罗伽也是刚刚猜出来,心中连呼大意,竟被这小辈几次算计,饶是他有些佛法修为,却也有些恼羞成怒。 此时李弃歌虽然奔跑起来踉踉跄跄的,但是那李府已经近在眼前了,李弃歌心知只要父亲出手,定可将那摩睺罗伽拦上一拦,于是运气于胸,想要高声呼救。哪知这“救”字刚喊出,“命”尚未出口,身后摩睺罗伽已然赶上,一记西域密宗的独门掌刀,结结实实的拍在李弃歌左背之上。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凝,劲力直通心脉,李弃歌受此一掌,只觉得心房处似有一团烈火,而后灼热之气又冲向各处死穴,瞬间浑身经脉都渗出血,单单这口中未曾吐出一滴,这正是心脉被摧之象,李弃歌浑身一颤,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那摩睺罗伽一击得手,料定李弃歌绝无生还可能,当即飘然远去。 摩睺罗伽离开之后,李弃歌本来僵硬的尸体却动了动,随后左手艰难地移动着,用手指蘸了血水在地上写了一个字——安! 第二章 星移斗转换人间 时值隆冬腊月,连降大雪七天,风雨镇方圆十里内已是许久不见车马来往,就在这漫天的大雪之中,男子赤裸着上身和双脚,“咯吱咯吱”的踏雪而行,这本已是怪事,更怪的是那人还背负着一个瘦削的妙龄女子,那女子静静地趴在男子背上,除了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之外,便是蹙眉闭目、似睡非睡,似乎是忍着苦痛一般…… 那男子走到一处岔路,略微犹豫了一下,驻足不前,正思考着该往哪个方向走,只听得身后却有人不耐烦地问道:“兀那汉子,你要往哪里去?且快些决定,莫在这里挡路。” 男子回头看了看,只见一间四抬的轿子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刚才问话的乃是四个轿夫之一,想来是天气太冷,抬轿又累,故而有些急躁,与此同时,那轿子的轿帘被从里面微微掀起,露出轿中之人的一片衣角,乃是一块雪白的狐裘,这一幕恰巧被那男子背上的姑娘瞧在眼里。 “屠猪卖酒有义,贩夫走卒英豪,冰封十里不折腰,敢笑天公无道。朱门多无傲骨,庙堂空居尺高,抱碳于胸不觉暖,兀自披挂狐袍。” 这几句词念得声音甚轻,然而此时四周有雪无风,来往之人更是没有,所以很是安静。四名轿夫连同轿中之人将这几句听得真真切切,而且听出了是名女子所吟。 “姑娘这话有些偏颇啊……”这话却是轿中之人所说,只见他用一把折扇从内挑开轿帘,探头出来打量着对面的二人,笑道:“富贵人家倒退几代,也多是平民出身,当今朝堂之上也有不少大臣是心忧天下之人。姑娘若是觉得我这下人无礼,我让他们赔礼就是了,何必连我也一起埋怨了?”这轿中之人乃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子哥儿,说不上相貌堂堂,但是看得出来是个极有涵养的人,笑起来也自有一股亲和力。 那公子哥儿这番话说的倒是在理,只是对面的一男一女根本没回答,女子一直趴在男子背上,动也懒得动;男子只是冷冷的瞥了轿中的人一眼,就这一眼就看得他后脊发凉。 “咳……”那公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出言问道:“二位要往何处去?” 他这话一出,对面的男子才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答道:“风雨镇……” “哦,左边那条路便是了。”公子哥儿说道,“其实在下……” “多谢!”赤身男子微微颔首,不等他说完,径直向左侧的路走去,也不见他发足狂奔,但确在几息之内就与轿子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轿中公子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口中喃喃道:“江湖人?身手还不错,来镇上干什么?” 他本来是千年之后的人,高考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这一高兴自然就得意忘形,毕业晚会上多喝了几杯,失足落入一片人工湖,溺水而死,死后却又浑浑噩噩的来在这个时代 。当他“死而复生”、刚睁开眼坐起来的时候,周围围坐的那些人的表情他一辈子……不,两辈子都忘不了。那种表情很复杂,惊讶并混杂着难以置信,胆子小一点儿的婢女已经晕了过去,总之什么表情都有,就是没人露出高兴地神色,以至于现在李弃歌还在怀疑自己这个身子以前的主人是有多人渣。要知道,死而复生啊!这么好的事要是摊在正常人家,不说大宴三日,至少也应该是通知邻里,大家庆祝一下也是好的嘛。 还有那个口口声声称是自己父亲的人,看见自己活过来的时候竟然还有些忧心忡忡的,所谓的“父子情深”呢?都是骗人的! 那天之后自己就被关在房间里,每天除了一日三餐还要喝两碗中药,说是固本培元……喝了两周,出的汗都一股子人参味,每次和老头子抗议,得到的回复都是:“药不能停!”。最后每天流鼻血流到嘴唇泛白,总算是停了药。 如今一周过去了,李弃歌已经基本熟悉了自己来到的这个时代,而且了解了这个身体原主人的身份。大唐天宝十年、风雨镇李府二公子等等……这些零碎的信息都是他在这个月收集到的。据下人说自己还有个大哥,不过现在正在关外经营生意。 人死当然是不会复生的,所以李弃歌并不是原来的他,他的脑子里有大量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资料,比如原来背的那些古诗词和历史典故,作为一个纯粹的文科学生,他连大学的专业都是主修中文系,所以他根本不懂任何化学和物理的知识,按照前世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主角造个火药或者枪械就可以横行战场,可惜李二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他就算能造出来火药,最多也就点个爆竹…… 所以李弃歌对出将入相一类的更加没有兴趣,至于身体的原主人,似乎是个武人。因为这幅躯体的肌肉发达,而且很匀称,这种效果绝对不是简单的健身可以达到的,更重要的是左右手的手心都有两道老茧,这说明他是个擅于使刀或者使剑之人,或许还是个高手,可惜李弃歌完全没继承原主的记忆,不然还真可以当个文武双全的富家子弟。至于认不出来府中众人和武功尽失这两件事,李弃歌的解释直接又无可反驳:死而复生这种事没点代价怎么可能?代价就是武功尽失,记忆全无。 “走吧,回家。” “好嘞,少爷您坐稳了!”轿夫李忠等人答道,随即抬起轿子,也向着风雨镇的方向走去。 四人到了李府时,天已经黑了,本来李弃歌以为家里人都应该歇息了,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电器”这种东西,一般晚间八点左右,天色一旦黑下来,各家各户就都早早歇下了。然而,当他回到李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场面。 李府所有护院家丁手持火把和棍棒风雨镇站在庭院里,并将一男一女围在中央,院中灯火通明,李家家主李冀的脸色很是难看,凝重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于是李弃歌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被围在护院家丁中的那两人,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李家虽说只是陇右李家的分支,却也不是一般的小户人家,一般人就算是有泼天大的胆子,也要掂量掂量李家的势力。如今这二位夜闯李府,要么就是疯子,要么就是有足够的实力能在李府中来去自如。 此时院中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名武师,一个个性命倒是无忧,但是筋断骨折是免不了的。说起来他已经见过几波来寻衅滋事的人了,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是从未出现过自家有人受伤的情况,看来这次是遇上硬手了。 此时此刻,院中仍有两道身影在缠斗,一个是李家武师的总教头,江湖人称“开碑神手”的周辛,他如今四十余岁,外功也已经练到臻高境界,尤以拳法见长。可是此时与他缠斗之人却丝毫不落下风,那人知道周辛拳法刚猛,于是根本不硬接硬架,只是闪避拳势,伺机用食中两指攻袭周辛双臂穴位,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饶是周辛内力灌注双臂,被他连点几处要穴之后,拳路也渐渐滞涩,攻势明显缓了下来。 李弃歌仔细观瞧那人,发现那男子赤裸上身和双脚,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江湖人。李弃歌见到是他,略一思索,便在院中搜寻那女子身影,果然看到一个女子倚着院墙勉强站立。方才相见之时并未来得及打量二人身形,此时他仔细观瞧,发现那男子身高足有八尺开外,而且很是魁梧,年龄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女子身著白色长裙,身段婀娜,从束腰的位置来看双腿应该很是修长,脚上穿着一双宽大武靴,身上套了好几件衣服,其中还有俩件很是宽大,想来都是那男子的衣服。她一头长发用簪子简单的挽起,整个人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病怏怏地倚在那里。天色昏暗,那男子与周辛正自缠斗,那女子又是侧脸对着自己,故而两人的长相都看不太清。不过看目前情况,可断定那男子是一等一的高手。那女子看着院中二人相斗,丝毫没有担心的神情,定然是看出那男子武艺在周辛之上,如此看来她也是习过武的,只是此时应是身受重伤,故而使不上力气。 李弃歌正自思考,忽听周辛闷哼一声,接着就看到他捂着左肋急退数步,那男子逼退了周辛,却也不追赶,站在原地朗声说道:“久闻京畿道李家家主仗义疏财,多行善举。如今我兄妹二人前来投奔,李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人无福消受……” 李冀冷哼一声,说道:“远来是客,阁下又有一身惊人武艺,李某本应设宴款待。只是……你先后伤我数名武师,李某实在是不知道阁下是来交朋友的,还是来寻仇的?” “不错!”李弃歌忽的从门外带着李忠等人缓步走到李冀身旁,面露微笑的打量着这二位不速之客,“若是来交朋友的,我李家的珍馐美味、金银珠宝尽可拿走。不过……”李弃歌话锋一转,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寒光,“若是来寻仇的……这李家上上下下五十六条人命,有本事的全拿去,没本事的,就请二位留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额……少爷,我的命能不给么?”李忠小声嘀咕道。 “……”李弃歌刚酝酿好的杀气被一旁的李忠一句话打散的无影无踪,摊上这么个仆人,也算是“苍天有眼”了。 “弃歌!”李冀看到他从门外走进来,严厉的质问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出门么?你又偷跑出去了?” 院中男子听完李冀的话,眉毛向上一挑,随即咧嘴嘿嘿一笑,回头看向李弃歌,眼神很诡异,就想看见一件绝世珍宝一样,看得李弃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是……李家二少爷?想不到竟是先前为在下指路之人,”男子说道,“早知如此,邓某当时便直接询问二少爷你了,我又何苦来这李府一趟。” “这话什么意思?”李弃歌心想,“不对啊,这人不是来找李府的麻烦的,听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专程来找我的……” “邓某?用指……邓无期!”李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惊讶的问道,“‘一指断云’邓无期?” “江湖朋友抬举,这绰号说出来实在上不得台面。”男子语气谦和,脸上却仍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邓无期?谁啊?”李弃歌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他其实只是自言自语而已,不过他自己以为说的很小声,哪知邓无期内力已至极高境界,耳力目力都是极好,将他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二少爷想必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江湖人,也难怪,您一向养尊处优,在下这些三脚猫的功夫想必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天地良心!李弃歌真的不认识他。好吧,也许这邓无期真的很有名,武功也很高,可是这人心眼也着实是小的很啊,人家不认识你怎么了?用得着这么认真么? “犬子无知,请邓大侠海涵。”李冀的态度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本来的气势消失了,言语之间多了一丝小心,甚至还有些恭敬,“邓大侠闯荡江湖十余年,素来以仗义正直闻名,只是此番夜闯我李府,还打伤我家护院武师,实在是……” 邓无期听了这番话,脸色缓和了不少,说道:“夜闯贵府,的确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在下此番实在是有事相求,一时心急,加上贵府武师出言不逊,侮辱舍妹,我才出手教训了他们。李老爷请放心,只要您能帮我这个忙,我愿向那几位武师谢罪。” 他这几句话说完,李弃歌反而有些同情了,家里的武师确实一个个心高气傲,说了些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这邓无期有急事相求,又肯放下面子,也确实应该帮他一帮。 “爹,既然如此,我们就听听这位邓大侠的要求,也未尝不可。” 李冀像没听见李弃歌的话一样,眉头深锁,思考了片刻之后,对邓无期说道,“对不住,邓大侠此番所求,我李家实在是爱莫能助。” “这是为何?”邓无期明显有些急躁,“李老爷尚未听我说明来意,怎知李家帮不了我?哦……莫不是嫌弃我邓无期出不起价钱?这样吧,我邓无期没什么钱财,就这一条烂命,几招粗浅功夫,倘若李家能帮邓某这次,邓某这条命,便是李家的了!” 第三章 别离相见皆天数 邓无期这话一说,算是给足了李家的面子。江湖上比邓无期武艺还高的不过寥寥数人,除了盛传的“僧道仙”三人外,也只有各大派的掌门可以与邓无期过过手,其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任何家族能得到他这样到高手都应该是重金聘请,若是想让其传授自己弟子武艺,更是得恭恭敬敬的以礼相待。如今邓无期这态度摆明了是愿意为李家效死力,如此想来,他所求之事也必定棘手的很。 “令妹……是中了密宗的卍字掌刀?”李冀并未被邓无期的条件打动,而是仍然皱着眉头,问出了一件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 “不错,与令公子一个月前的伤势如出一辙!” “嘶……”李弃歌可不傻,“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李冀会问出这个问题。自己,不……原来的李弃歌一个月前中了密宗的卍字掌刀,不治而死,而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使其死而复生,如今邓无期的妹妹与自己受了一样的伤,自然是来到自己府上寻求治伤之法。难怪!难怪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此说来,前几次闯上府门的只怕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李冀不许自己出家门,想来也是为保护自己了。 不过现在最为尴尬的是,李府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真正的李弃歌本该死了,而对于这点,自己又无法对别人细说。这件事不知被哪位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了一件困扰府中上上下下的心病。李府中除了李弃歌自己之外,没人知道为什么李弃歌会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故而如今邓无期上门求救,李家自然是爱莫能助。 邓无期显然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在他看来,李家一定是不愿用灵药来治疗自己的妹妹,才如此这般推三阻四。 这么想着,邓无期终于失去了耐心,说道:“李家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既然令公子能活下来,那贵府定有医治这卍字掌刀的灵药,即便这药现在没有了,只需告诉邓某配方药材,再稀有的药材我也会想方设法寻来。最后无论寻到与否,这份恩情,邓某一样会记在心上。” 邓无期这番话以退为进,已然是把李家逼到了死角。 李冀心中也明白此时已是进退维谷。李弃歌“死而复生”本就是难解之谜,可是现在直接说出真相的话,邓无期肯定不会信的;想随便编一个配方出来,不仅于私德有亏,更有可能害了邓无期妹妹的姓命,最后这笔账估计还得算到自家头上。 一旁站着的李弃歌也暗自捉急,他何尝不知道这事棘手?这个中因果只有他最清楚,此时他不得不站出来为家里解这个围。 “邓大侠,此事在下确有苦衷,而且真相就算我说了你也必定不会相信,所以不说也罢,只希望邓大侠知道,我李家上下并非藏私之家,但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理解。”李弃歌愧疚的说道。 “江湖上传闻李家二少爷性如烈火、为人耿直。邓某一直以为你是个鲁莽之人,嘿嘿……如今看来当真是世人误传啊。” “邓大侠的意思我不甚清楚,不过我就当做你在夸我为人谨慎好了。”李弃歌故意装糊涂说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李少爷,我邓某不喜欢和人打机锋,死而复生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只管说出来,只要有理有据,我邓无期便认了这一遭。” “好吧……”李弃歌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其实在下……当时确实是已经命丧黄泉,我李府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在下能死而复生,其实是以忘记过去所有事情为代价的,也许就是阎罗殿的判官想留我一命吧,想来我这种人地府不太想收,就把我送回来了。” …… 在场所有人一阵沉默。李弃歌这番话说的倒是光棍的很,就是有点像跑江湖的地痞,但是这几句话显然没办法打发掉邓无期。 邓无期此时是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李弃歌。“李少爷把邓某当三岁孩童来糊弄?这种蹩脚的理由……”邓无期冷笑一声,“也罢,这份‘恩情’邓某记下了,日后定当‘回报’。” 李弃歌心想:“真相比这个理由更难相信,说出来了你还不当场毙了我。”然而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你看看……我说我不说,你非要我说。我现在说了,你又不信,怎么说都是你有理,邓大侠你也是一代宗师了,怎么和地痞无赖一般胡搅蛮缠?”这话说完,李弃歌自己都觉得亏心,说起胡搅蛮缠,自己现在的行为可比邓无期无耻多了。 “……地痞无赖”邓无期脸上微微抽搐,咬着后槽牙念叨着,他邓无期行走江湖二十年,三教九流见了不少,像李弃歌这种人还真是头一次见,“我倒是成了地痞无赖了……” 按照之前江湖上的传闻,风雨镇李家有两位公子,长子识文断字,精于算计,十二岁能吟诗作赋,十五岁时便能独挡一面,而且为人随和,就算遇到不愉快的事,也很少与人撕破脸皮,所以黑道白道的人都乐于与他打交道,他也利用这一点,为李家的商路开通和人脉积累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此时他应该是在关外经营李家的生意。 至于李家次子,也就是这个“李弃歌”,则与他的哥哥完全相反。他自幼习武,在武学一道上可说是颇有天赋,那“开碑神手”周辛曾称赞他是“天纵武曲”,意思是天上放纵的武曲星下凡。而这李弃歌也真是对的起这个称号,八岁开始,先是跟随周辛学习“开碑拳”的武艺,随后又师从青城山剑派“苍书道长”等数名剑术高手,并于十六岁时自创一十三式剑术杀招,招招攻敌要害,丝毫不留情面。十八岁时,李弃歌又做了一件震惊北方武林的事,起因很让人无奈:黑道第三大帮——翻云楼的一个堂主,在吃饭时与他争抢座位,并且产生口角。三日之后李弃歌就冲进翻云楼总舵,要求对方交出其人。翻云楼楼主哪里肯交?一言不和之下当即大打出手。当时他一人一剑,单枪匹马杀入翻云楼,于五百名帮众之中,以迅雷之势挑断翻云楼楼主左手手筋,随后浑身浴血杀出重围,从此翻云楼的地位一落千丈。 故而江湖有歌谣道:“北方有二李,文曲和武曲。文曲笔惊风,武曲剑飘雨。风过不生浪,雨落血腥起。不惧文曲怒,但求武曲喜。”由此可知,李弃歌之前在江湖上的风评如何了。 不过此时,李弃歌却给了邓无期一种不真实感,他本以为自己要凭武力逼迫李弃歌一番,可李弃歌却一反常态,用言语来挤兑他,更可恨的是这几句话一说,邓无期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好。阴曹地府一说,自古有之,若说他不信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今这事涉及到自己妹妹的性命,自己带着她四处求医,如今最后的希望居然如此虚无缥缈,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罢了,罢了……”邓无期怀里的女子忽然张口说道。 方才李弃歌只顾和邓无期争论,如今这女子一张口,他方才反应过来,正主明明是这位啊!只要她不诘问自己死而复生之事,邓无期那里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一念及此,李弃歌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着邓无期和他的妹妹一躬到地,说道:“这位姑娘,在下既不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却也算与姑娘见过面,是也不是?” “正是,你我二人见过一面,不过在此之前我只是在江湖上听过李家二少爷的传闻罢了……”邓姑娘说到这里,忽的眉头一皱,似是忍耐着什么,片刻的功夫,头上汗如雨下,随即“噗”的吐出一口黑血来。 “姑娘身上有伤,不便多说,还是调好气息,听在下一言。”李弃歌说,“我与姑娘仅有一面之缘,现在火光又昏暗,自然也不知姑娘相貌,不过姑娘你的声音很是好听,先前那首词也是极佳的,能有如此文采之人,也定是位绝世佳人。” “扑哧……”邓无期的妹子一笑说,“李少爷在哄我这个将死之人开心么?如若是的话,夜菡在此谢过了。”话中之意已是委婉道出姓名。 “夜菡,嗯,好名字。”李弃歌点了点头,“在下也是个俗人,看见佳人自然是有怜香惜玉之心的,我也着实不忍心姑娘香消玉殒。只是……在下先前所言并无虚假,我死而复生之事实非药石之力所能及,确确实实是上天垂怜,才捡回了性命,还望姑娘多多体谅。” 邓夜菡听罢,莞尔一笑。说道:“如今这江湖上的消息是越来越不可靠了。先是说李家二公子行事鲁莽、还喜欢以武欺人,如今你却能在这里侃侃而谈,说的我兄长理屈词穷;后又说李家有什么‘七魄锁魂草’,能使人功力大增,又有活死人而肉白骨的功效,如今看来却也是空穴来风,镜花水月。” “妹妹,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我就算踏破天涯海角,也要治好你,放心!”邓无期看出邓夜菡已生轻生之念,连忙出声安慰。 “何必呢?哥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有生既有死,有什么放不下的?”邓夜菡面露微笑说道,“走吧,回长安。” 邓夜菡这几句话说完,在场不少家丁、侍女都为之叹息。 李弃歌想到自己前世今生,更是有些悲从中来,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道:“邓姑娘看透生死,大为不易,在下亦有词一首,送给姑娘做个回礼吧。” 只见李弃歌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好词!只是不像是李少爷这个年纪能写得出来的。写出这词的人想必已历尽人世沧桑。”邓夜菡听完这首词后,颇为感慨的说道,“连秦皇汉武一般的人物,也不过化作北邙荒丘上的几捧黄土,我又何必担忧这生死之事?” “邓姑娘已将生死看破了么?”李弃歌说。 “我是将死之人,自然看得破。我死后,便将这词刻在我的墓碑上吧。”后半句却是对着邓无期说的。 邓无期强忍着悲伤,扶着邓夜菡向大门走去。 忽然,门外传来阵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似乎有十几匹骏马疾驰而来,随后停在李府大门外。 李冀正自奇怪,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同时似乎听到外面一位少年略带哭腔的喊道:“二弟啊!弃歌!我回来晚啦……” “这声音……莫不是大少爷回来了?”福伯听见后说道。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人身高与李弃歌相若,只是体型更为瘦削,身穿黑色的丧服,头上还帮了一条白色的布带,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李弃歌小声问福伯道:“这位就是我大哥?” “没错!”福伯说道,“这位就是您的兄长,我们李家的大少爷李忘剑。” “哦……一进门就招呼我,看来这兄弟俩关系不错啊。”李弃歌心想,“那我也得去打个招呼。” 于是急忙跑向李忘剑,边跑边说道:“大哥!想煞兄弟我了!你可回来了,这回也算有人陪我了。” 李弃歌一边说着,一边迎向李忘剑,本想待二人走近了的时候,直接来个拥抱之类的。哪知,李忘剑看清了来人是他,竟然站住了,而且一动不动,双目圆睁,张大了嘴巴,过了良久,才吐出三个字:“诈尸啦!” 随即,李忘剑便猛地昏了过去。 全场一片死寂,这李忘剑……是吓晕过去了? “呃……”李弃歌也愣在了那儿,“要不……邓大哥先带着夜菡妹子进屋坐坐吧,我大哥他……” “弃歌说的是,外面天气寒冷,二位请先进屋来吧。”李冀也说道,“我也好收拾一下这烂摊子。” 邓无期无奈的点了点头,扶着邓夜菡进屋坐下。李冀连忙叫人抬起晕过去的李忘剑,并让受伤的一众武师各自回房中,又让家里的管家去请跌打郎中来为众人治伤。 第四章 成败胜负未可参 当李弃歌反应过来自己这位兄长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时,李忘剑已经被抬进卧房内休息了,而邓氏兄妹也被留了下来,原因是邓夜菡已经决定放弃希望了,想最后的日子过的轻松点。如此一来,李冀倒是很乐意邓家二人在李府留下来享几天福,只要邓无期不记恨李家,李冀还是很乐意和他交个朋友的。 也不知李忘剑是吓得还是累的,睡到第二天正午才起,此时李府正厅里,邓无期正在与李弃歌父子二人商议日后的安排,并与李冀定下了一个约定:邓夜菡伤重而亡之前,李家负责二人一切开销;邓夜菡死后,邓无期将留在李家,成为李家的门客。 李忘剑揉着脑袋走进了正厅,正听见李冀父子和邓无期三人的商议。李弃歌见兄长来到,急忙起身相迎道:“大哥,昨天是小弟的不对,请多包涵。” “咳……”李忘剑尴尬的咳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自己被吓晕过去这事实在是有些丢人,“二弟啊,你别这么说,你的事我听福伯说完了,死而复生是大好事啊。” “没错,正好忘剑你也回来了,我们好好庆贺一番。”李冀高兴地说,正要吩咐下人做菜,忽得想到邓夜菡的事,连忙补充道:“邓大侠,令妹那边……” 邓无期还未说话,李忘剑却问道:“我刚听下人说,邓姑娘也是受了密宗掌刀之伤?” “正是。”邓无期说。 “太好了!”李忘剑竟然乐了出来,“和我二弟一样。妙极妙极!” ………… 邓无期此时的心情很不美好,这两兄弟怎么一个比一个怪,什么叫“太好了”,我妹妹和你兄弟受了一样的伤让你觉得很欣慰?终于有人和你兄弟做伴儿了? 李忘剑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有些失礼,于是赶忙面带微笑地说:“邓大侠别误会,你可知我为何觉得此事是好事么?我本在关外打理生意,忽听得我弟弟受伤的消息,当然要赶回来,可赶到路途的一半时便听到了弃歌的死讯,当时我是痛心不已,不只是因为兄弟之情,更因懊悔之意。” “懊悔?”李弃歌奇怪道,“兄长因何懊悔?” “因为你的伤……或者说你和邓家妹子的伤,我能治。”李忘剑背着双手,下巴微微上扬,极其得意地说道,“本来我只能救一人,不过现在正好你也没事了,所以嘛……” “所以我妹妹有救了?!”邓无期“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听“噼啪”一声,那椅子竟碎裂开来,可见邓无期是有多激动。 “这个……邓大侠你高兴我可以理解,但是也不用破坏我家的家具吧……”李忘剑笑着说。 “哎呀大公子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邓无期一脸苦笑说,“人命关天啊!” “咳……”李忘剑习惯性的咳了一声,“我星夜兼程从关外赶来,可不是为了给我兄弟披麻戴孝的,而是为了救他,世人皆知七魄锁魂草可以治疗密宗掌刀的内伤,但是它为何可以治疗这种伤势,邓大侠知道么?。” “七魄锁魂草性至寒至凉,却生于茫茫沙漠之中,凡其所在之处必有地下暗泉。而密宗掌刀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阳性功法,受其内力者浑身如坠油锅火海一般。与其说七魄锁魂草能治密宗内伤,不如说它是天下阳性武学的克星。”邓无期回答道。 “不错!邓大侠果然见多识广,”李忘剑赞道,“如今夜菡姑娘的伤与我兄弟一样,其根源是阳性内力对心脉的灼伤,故而只需一味同样寒凉之药便可。” “李大公子的意思是……你现在手上有这种药物!” “天山雪莲!神农谱排名第七位,生于天山峭壁之上,采之甚不易。药性寒凉,用以祛火毒,有奇效……”李忘剑面带得色、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如此一来,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想必他不知从哪得到了天山雪莲,如今李弃歌已不需要救助,自然可以用来医治邓夜菡。 “太好了,大哥!有如此奇药,邓家妹子的伤一定可以治好!”李弃歌一收纸扇,向邓无期一揖道,“小弟先给邓大哥道喜了!”邓无期笑着回了一礼。 李忘剑看见自己弟弟这幅文绉绉的模样,心理总觉得别扭,虽说福伯和自己解释了一番,可是真的看见李弃歌像个书生一样,确实有点不适应。自己这个弟弟曾经是个三句话不离比武、一言不和就能和人大打出手的惹祸精,如今全然变了个人。 “大哥,想什么呢?”李弃歌看到李忘剑若有所思的站在那,不禁出言问道。 “哦……”李忘剑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遮掩说:“我在想这天山雪莲的药性,若是药性不足的话,怕是无法让邓小姐痊愈,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听他这么一说,邓无期又担忧起来。 “有可能变得体弱多病,如果是练武之人,怕是会武功尽失。” “又是武功尽失……”李弃歌苦笑道,“这邓家妹子倒是和我甚是有缘。” “无妨无妨。”邓无期摆摆手说,“能保住我妹妹这条命,李家公子已是帮了大忙了,至于恢复如初……我也不奢望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立即让人去煎药。” “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李忘剑转身离开之后,邓无期长舒了一口气,“实在没想到我妹妹居然还有救,这几天经历的大悲大喜比我这三十几年来的生活还要精彩。” “邓大哥,你得学会乐观,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李弃歌看着兄长急匆匆的跑出去,转身说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佳句!佳句啊!对了,还有昨晚那首词,弃歌老弟……我现在真的有些怨恨上天不公了。” “啊?这是为何?”李弃歌不解的问道。 “你小小年纪,就能凭一身功夫在江湖中闯下诺大的名头,这已经足以令很多青年才俊嫉妒了。如今你武功尽失,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文人模样,偏偏还做得一手好诗词,这事传出去,那些自负饱读诗书之人又要跺着脚骂娘了。”邓无期叹道。 “呃……”李弃歌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是么?我只是突然有了灵感,嘿嘿……”他敷衍着邓无期,心中却想道:“陆游……好像是宋代的,完了……又抄了一句。” 说心里话,李弃歌很想凭借自己的诗文积累成为一代文豪,但是每次说出来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心虚。而且他现在所在的是开元盛世,也就是说“诗仙”李太白已经崭露头角了,至于“诗圣”杜子美,大概还没成名呢,不过也快了,嗯……白居易还没出生,他的诗倒是可以多用用! “弃歌老弟?!你在想什么呢?”邓无期的声音将他从沉思拉回现实。 “哦……没什么,我在努力回忆自己死而复生之前的记忆,但是毫无头绪。邓大哥,我以前功夫真的很好么?” “这个你也不该问我啊,我只是听江湖传言而已,在此之前我都没见过你,我又如何得知你武功如何?不过你的内力应该还不错。” “什么意思?”李弃歌好奇道,“你又是如何看出来我内力不错的?” “你不知道?你的内力还在,从你的步伐和内息中感觉得到,不算一流的内力,但也绝对不弱。只是你应该是忘记了如何运用内力。”邓无期拍拍李弃歌的肩膀说。 “什么?!”李弃歌奇道,“我的武功还在?” 邓无期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武功还在,是你的内力还在。你应该是将从前的招式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丹田之内那股气还在,那股气就是你的内息。” 李弃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仔细思考着这件事。其实,当初那摩睺罗伽本是想废了李弃歌的武功,但是却被李弃歌识破了身份,加上被他多番算计,差点从自己手下逃脱,所以最后那一掌直击李弃歌心脉,而不是毁其气海,故而现在李弃歌这具身体已然是一具武艺精纯之人的身体,不过内在的使用之人却是全然不同,好比是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坐拥一座金山,却因为不了解黄金的价值而不懂如何挥霍。 “弃歌少爷”邓无期开口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想重头练起……” “邓大哥,以后叫我弃歌就是了……”李弃歌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练武一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这下子邓无期反而摸不到头脑了,按道理这李家二少爷应该兴高采烈的请求自己帮他练回功夫才是啊?可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挺反感似的。 “这……弃歌,你可想好了?你从前可是个阎王脾气,江湖中结下的梁子也不少,今后就算你不想惹事,来找你麻烦的人也不会少啊!”邓无期很是关心的说,“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窝在这风雨镇李府不成?” 李弃歌看了看邓无期,皱着眉头说:“邓大哥,我不是不想重新习武,只是……只是我实在不知道习武是对是错了。我原来的名声你也知道,如今我虽然想不起来了,但是也大概猜得到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子,骄狂、不知天高地厚,这和我那一身的功夫或多或少有一些关系……” “也罢……”邓无期拍了拍李弃歌的肩膀,点了点头说道:“不学也罢,你好不容易有个从江湖抽身的机会,学了之后又要重新踏入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可不是么!”李弃歌脑袋一歪,斜眼看着邓无期说:“不过,日后我真想学习武艺之时,还请邓大哥不要藏私啊。” “这个自然。”邓无期笑笑说。 其实李弃歌不是不想学武,行侠仗义之类的事仔细想来还是让他热血澎湃的,但是,习武就有可能和人交手,交手就可能会受伤,受伤就……疼啊!一想到自己被人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李弃歌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学!” 坐在上首的李冀本来始终在沉思,一言不发,此时听了他们的对话,对二人说道:“武功是一定要学的。” “啊?!”李弃歌怀疑自己听错了,“爹,你还想让我再死一次啊?” “你会被人盯上,是因为你碍了他们的事,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才会让你遇险……”说到这里,李冀也有些愧疚,“也是我一时不察,才让你被奸人所伤。可是你既然还能恢复武艺,就必须想办法把练回来,不然下次别人再想除掉你的时候,你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我武功都没了,谁还会为难我?”李弃歌一脸天真的问道。 “敌人是不会因为你弱就放过你的!”李冀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你让一步,他们就进两步!所谓得陇而望蜀啊!” “嘶……”李弃歌倒吸了一口凉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他们不想让我李家插手,我却偏要拦上一拦!当日你倒在府门之前,我赶到时你已没了气息,但是我看到你用手指在地上写的一个字!”说到这里,李冀右手狠狠在椅子的把手上一握,口中一字一顿的说道:“安!禄!山!” 待他右手松开时,那椅子的把手上竟是清晰地按着五指之印! “李伯伯好深的内力啊……”邓无期双眼一眯,出言说道,“昨日若是您出手的话,晚辈怕是占不到一点便宜了。” “哈哈,贤侄说的哪里话,我李冀已是知天命之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拉下脸来为难一个晚辈的。”李冀苦笑着摇头说道,“更何况,自从二十年前忘剑和弃歌的娘亲死后,我就已经发誓再不与人动手了。”说完之后,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愿想起之事,神情很是惆怅。 第五章 外患内忧自养虎 在李冀等人商量对策的同一时间,长安,安禄山府上…… “老家伙!你说你能不留后患的解决他,我也就放手让你去了,可是那小子却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你说能借刀杀人,我也听了你的,派人在江湖上散布流言,本想引得邓无期这样的高手去找他的麻烦,可是到头来却为他添了个强援!” 一个颌下留有短须、眼窝微陷的青年男子,斜靠在在房中的朱红色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对一旁的瘦削老人说道。 “公子……”那老者回答道,“心脉中了我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掌,绝无生理,老夫敢以性命担保!至于他为什么至今仍活在世上……此事委实是匪夷所思之极。” 这瘦削老者正是摩睺罗伽,至于他口中那为“公子”,自然是权倾一方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之次子——安庆绪。 只听那安庆绪冷哼一声,嘴角带有明显的嘲讽,对摩睺罗伽说道:“开始说是废他武功,结果你一时托大,差点让他跑了。后来又说已经一掌毙了他,结果呢?这会儿他估计正和邓家那兄妹俩谈天说地呢!摩睺罗伽啊摩睺罗伽,你这“八部天龙”的名头,实在是……” 他自幼娇生惯养、飞扬跋扈,若说容忍的度量,怕是与原来的李弃歌不相上下。不过这安庆绪为人阴险,城府极深,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贸然出手,就算想置人于死地,也不会让人抓到自己的把柄,这点却又卑鄙得多了。相比之下,原来的李弃歌脾气虽然火爆,行事却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此时安庆绪虽然对着摩睺罗伽冷嘲热讽一通,但那摩睺罗伽知道他骄横跋扈惯了,加之自己确实有负安禄山之托,便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在一旁站着,一言不发。 那安庆绪说了半天便宜话,而不见摩睺罗伽动怒,却是自讨没趣,于是坐正了身子,白了摩睺罗伽一眼说道:“也罢,依照细作的情报来看,那小子已经武功尽失,倒是不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如此说来,公子是胜券在握了?” “正是,这次各大豪族携本家青年才俊进京,说是皇上要举行祭祀太清宫、太庙和天地的三大盛典,实则是皇上想借机挑选文武双全之人组建‘从龙卫’,他李弃歌是最有可能压我一头之人,如今他武功已失,等于对我威胁最大的人已经除去,我又如何不开心?哈哈哈……”安庆绪甚是得意,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他正得意大笑之时,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来,随即是一声低沉的喝骂:“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好笑的?” 安庆绪听到这声音,“腾”的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对着来人行了一礼,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一时得意忘形,故而失礼。” 能让安庆绪看见了之后噤若寒蝉的人,不是安禄山,还会是谁? 这安禄山本姓康,名阿荦山,后来他母亲嫁给了突厥将军安波注的哥哥安延偃,安禄山也就冒姓安氏,名叫禄山。他虽然体型膀阔腰圆,长相也是满脸胡须,看起来甚是粗犷,但为人却狡黠奸诈,凶狠毒辣,尤其善于揣测人意,故而深得李隆基的崇信,朝中大臣多次进谏,均称安禄山有反意,却都给他事先得知情报,而后在李隆基面前遮掩了过去。 只听那安禄山教训安庆绪道:“你从小就自高自大,不肯踏踏实实的学习诗书兵法,这也倒罢了。我让你去学武艺,你也是不求甚解,学了只鳞片爪就自以为是!如今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对手,还得让摩睺罗伽这个大宗师拉下脸面,出手帮你对付一个晚辈!真是不知羞耻!” “是,孩儿知错了。”安庆绪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哆哆嗦嗦的认错说道:“孩儿这就向摩睺罗伽先生赔罪。”说完,恭恭敬敬的朝摩睺罗伽作了一揖。 “哼!”安禄山见状心中火气稍稍平复,捋着胡子对摩睺罗伽说道:“先生,这件事是犬子无礼,不过斩草到底是要除根的,还请先生带人再去一趟风雨镇,务求取了李家小儿的性命。” “这……”摩睺罗伽有些犹豫,试探着说道:“安大人,老夫怕是力不从心啊。” “哦?”安禄山眉头一皱,疑惑道:“为何啊?” “实不相瞒,老夫的功力只能排在大梵天宗‘八部天龙’最末位,若按中原武林的高手来看,也只是与那‘一指断云’邓无期在伯仲之间。”摩睺罗伽有些惭愧地说,“那李家武师多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弟子,‘开碑神手’周辛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过,最棘手的人应该是李家家主——李冀。” “原来如此,安某却也听人提起过李冀,都说此人武艺深不可测,但却未想到,他的功力竟会在先生您之上。” “这个的确不怪安大人,毕竟他已经近二十年没有与人交过手了,以至于如今的江湖上,许多晚辈都不知道李冀是个会武之人。”摩睺罗伽解释道,“高手过招,一招都容不得马虎,说句冒昧的话,安大人府上的那些所谓高手,若是与老夫放对,怕是三招都走不上,带上他们不过是平添累赘罢了。” “唔……”安禄山听后确实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放心,我所说的高手自然不是我府中那些看家护院的庸人!” “那安大人的意思是?” “先生您尽管准备细软,明日一早启程便是,届时我会为您带来两位得力帮手的!” 摩睺罗伽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去休息了,明日一早静候安大人佳音。”说完,转身出门,返回自己房中去了。 见摩睺罗伽出去之后,安禄山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坐到太师椅上,对一旁仍有些不安的次子安庆绪说道:“你大哥帮我镇守范阳等三镇,厉兵秣马,做得很是出色;如今我希望你能潜入到那李隆基身边去,把他的贴身侍卫们一个个收买,也方便到时候与我里应外合,这是给你的机会,你可知道?” “孩儿明白父亲的苦心。”安庆绪一欠身答道。 “所以,你就要认真对待这件事!那李弃歌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确实是个练武的奇才,你自认不是他的对手,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我不怪你请摩睺罗伽出手,何况他摩睺罗伽在江湖上再有名望,也只是一介武夫,听从我们安家的驱使是我与大梵天宗定下的约定,为父自然也不会因为你对他无礼就怪罪你。”安禄山端起茶碗,缓缓地抿了一口,又接着说道,“我真正生气的是你过于大意!听说李弃歌武功尽失就掉以轻心!万一他李家使诈怎么办?一个月后的比武至关重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原来如此,请恕孩儿愚钝,未能考虑周全!” “这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件大事,怕你出岔子,自然不会全权交给你去做。所以你此番尽可放心,日后不要犯相同的错误就是。”安禄山到底是不忍苛责这个儿子,还是出言安慰了一番。 “如此甚好,孩儿正好多向父亲学习学习运筹帷幄的手段。”安庆绪听完安禄山的话,心里也放松下来,言语之中也大胆了许多。“不过……孩儿尚有一事不明。” “有问题可问是好事,不懂装懂才是蠢材,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说。”安禄山不耐烦的说道。 “是。”安庆绪说道,“此番‘从龙卫’选拔,共选出八人,分别是‘龙眼’、‘虎胆’、‘凤羽’、‘麟角’、‘象足’、‘鹰翼’、“狼齿”以及“骥尾”,虽然都负责护卫圣上,但是却各有职责,是也不是?” “没错,看来你也下了一番功夫,知道得倒是很清楚。” “谢父亲夸赞,不过孩儿心中的疑惑就在于此。”安庆绪略一沉吟,说道,“此次参与的各家青年,孩儿也都调查过。除了那李弃歌稳压众人之外,也有不少人与孩儿武功相当,更何况此番也不只是考较各人武艺,诗文一类的考较也不少,如此一来孩儿想进入这八人之列倒是简单,可若说成为“龙眼”,实在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单单注重比武一事?” “哼哼,你能想到这点也算是有点长进,但是还是远远不够啊。”安禄山耐心的解释道,“你当为父这个三镇节度使是摆设么?只要你能在比武一项上拔得头筹,我自会打点一切,让人选你当上这‘从龙卫’的‘龙眼’的。” “呃……这样啊,那倒是孩儿多虑了,想不到父亲早有安排。” “嗯……知道就好,行了,你也下去吧。”安禄山挥挥手说道。 “是……”安庆绪回道,随即倒退着小步退出房门,不一会儿却又推门回来了。 安禄山抬头一看是他,疑惑道:“不是让你歇着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父亲,这里就是孩儿的卧房……”安庆绪一脸尴尬的说。 安禄山抬眼看了看四周,“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走出房门,临走之时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又对安庆绪说道:“庆绪,你莫要怪为父对你严苛,日后我真成了大事,你自然也是要裂土封王的,当好一个王爷,必然要有过人的胆识才是。”言罢,缓步离去。 屋内的安庆绪见安禄山离开,“呼”地长舒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又深呼吸了几下,随即眼神瞬间变得阴厉起来,嘴角似笑非笑,双拳紧握,指关节“咯咯”作响,口中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父亲啊父亲,您真以为孩儿会满足于区区地裂土封王?嘿嘿,待到我羽翼丰满那一天,只怕是由不得您了……” 第六章 各人谋算触战端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晨曦照入安禄山府内没多久,摩睺罗伽已经在庭中站了足有半个时辰了,他双眼紧闭,似一尊不动金刚一般,只是身上的袍子微微鼓起,衣裳下摆也是无风自动。 这庭中不时有下人经过,却都猜不透这老儿在此站立是为了什么。殊不知这是大梵天宗的正宗运气法门,大梵天宗修习的内功走的是至阳至刚的路子,刚猛的内息游走全身,修习之时需全身舒展,或五心向天、或笔直站立,与中原武学最常见的盘膝运功甚是不同。 且说这摩睺罗伽运功在体内走了八个周天,忽然觉得一股劲风自右侧而来,来势又快又狠,且蕴含的内劲与自己师出同宗,但是与自己相比,内力却又弱上不少,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计较。 但见他微微一笑,不闪不避,右手袍袖一挥,反手朝劲风来处一抓,入手却是空空如也,摩睺罗伽“咦”了一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坐在院墙之上,双腿前后轻轻摇晃,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哟,师侄女!”摩睺罗伽看到那少女,脸上的笑意更盛,语气宠溺的说,“刚来这儿就想给师叔点儿苦头吃?可惜啊,你掌刀依然没什么进步啊。” 那少女身穿鹅黄色夹袄,梳着一根发辫,自然地垂在脑后,听到摩睺罗伽的话,先是做了个鬼脸,一笑起来双眼弯成两道月牙,随后用银铃一样、清脆无比的声音说道:“师叔,我本来就不太喜欢你和我师父那套掌刀,倒是四师伯那套身法更适合我。怎么样?刚才你不是也抓了个空么?” “四师姐把‘寻香踏舞’也交给你了?”摩睺罗伽奇道,“难怪,上次见你还没有这么快的身法,想来也不是你师父教的。不过,你既然到了这里,你师父怕也就在左近吧?” 这墙头的少女乃是摩睺罗伽的七师兄“紧那罗”之徒——莫盈姿。 大梵天宗每一任宗主都只收八位弟子,世称“八部天龙”,除第八位摩睺罗伽外,尚有七人。八人之首为“天众”,又称“帝释天”,中原武林多称其为“因陀罗”,这一代“天众”已经成名数十年,乃是能与中原“僧道仙”三人媲美的绝世高手。其次乃是“龙众”,又称“龙那伽”,乃是因陀罗的师弟,武艺比起师兄稍逊一筹,却也远超其余同门。 第三位,江湖人称“夜叉”,乃是八部天龙中最为刚勇之人,尤其善使兵刃,一十八路“血刹枪”是江湖两大枪法之一,另一套是当年隋末唐初的猛将罗士信所使的“罗家枪法”。 第四位是“乾闼婆”,也是八人中唯一的女子,不仅擅长轻功与身法,更擅长音律,她不过三十多岁,八人中年纪最小,但因入门甚早,摩睺罗伽等四人还得叫她一声“师姐”。此女年幼时被一家妓院的老鸨收养,教会了她琴艺。后机缘巧合,十三岁时被大梵天宗宗主收入门下,教会她上乘内功和身法。因为儿时出身,她常作风尘女子打扮,抚琴卖唱,因为生得美貌,故而常有登徒浪子出言调戏,每逢此时,她便在琴声中凝入内力,直弹得对方七窍流血方才罢休。 第五和第六分别是“阿修罗”和“迦楼罗”。阿修罗以擒拿手和指力见长,但是与大师兄帝释天关系不佳,自从十五年前大梵天宗宗主去世,师兄帝释天成为宗主之后,便已不知所踪,故而其功力究竟多高,如今已无法判断;第六位迦楼罗生性不羁,艺成之后便四处游历,尤其好学中原武艺,经常四处偷师学艺,故而他虽身怀密宗绝技“燃木刀法”,但却更加精通中原各门刀法。 剩下的两位就是莫盈姿的师父“紧那罗”,以及摩睺罗伽了,这二人天赋平平,但却都是脚踏实地的人,因此学武也最为刻苦,故而上任大梵天宗宗主传给二人密宗的卍字掌刀,这门功法修行起来最耗时间和体力,但是一旦练成威力却极大,是最适合这两人的武学,而紧那罗和摩睺罗伽也因为一起练功的原因,关系在八人中最为亲密。 摩睺罗伽知道自己的七师兄最为宠爱这个徒弟,绝不放心她单独闯荡,故而有此一问。 “嘻嘻,我师父的轻功您老人家也知道,大梵天宗‘八部天龙’里,轻功最差的就是他。他怕耽误时间,前几天就与我分开,直接去风雨镇了。”莫盈姿回答道。 “我这个师兄啊……”摩睺罗伽无奈的摇摇头,“轻功不好也就罢了,马术也不精,以前八个人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就属他最拖后腿。” 那少女听他说自己师父的坏话,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摩睺罗伽问道:“我可是听说我师父的掌刀比您还要高上一重呢,怎么叫拖后腿了?” 摩睺罗伽眯着眼回忆了一下,答道:“那时候我们的功夫都没练到家,有时候遇上高手,八人齐上也不是人家的对手,那时候我们就只能逃……” “我明白啦!这一逃起来我师父轻功不好的缺点就暴漏出来了,所以你才说他拖后腿,是么?”莫盈姿说到这里,有些鄙夷的嘀咕道,“我倒觉得是你们胆小怕事,遇到强敌就知道抱头鼠窜,哼!我师父轻功不好是因为他不喜欢逃。” 莫盈姿这话刚说完,院外便有一人哈哈大笑,随即院门被人推了开,安禄山带着一众护卫走了进来。只听他笑了几声,对摩睺罗伽说道:“先生,你这师侄可是有些瞧不起你呢?” “安大人见笑了,我这师侄的确有些顽劣。” 安禄山摆摆手,说道:“哈哈,顽劣谈不上,倒是有趣的很。小姑娘,三十六计走为上啊,明知不敌还硬要与人交手,那才是愚不可及呢。”后一句却是冲着莫盈姿说的。 莫盈姿听后,知道安禄山所言不虚,但是她生性倔强,也是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再吭声。 安禄山见她一个小姑娘却如此好强,心中也觉好笑,又对摩睺罗伽说:“先生,这小姑娘和他师父紧那罗,都是我从大梵天宗请来的帮手,除此之外还有这位……” 说完,安禄山向后方一招手,从他身后走出一名壮汉,摩睺罗伽仔细观瞧,见那壮汉极其魁梧,身高约有九尺,腰间挎着把宽刃的剔骨单刀,看起来甚是凶恶,只是不知为何颌下无须,若是他有一副络腮虎须的话,倒颇像个杀猪的屠夫。 那壮汉朝摩睺罗伽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小的是安大人贴身侍卫长李猪儿,此番带领三十名侍卫与先生同去。”他这话说完,摩睺罗伽立刻明白了过来,无他,阉人而已。 这李猪儿自十几岁就服侍安禄山起居,于武艺一道上也算有些天赋,安禄山曾请人指点过他刀法,加上他常年征战沙场,力大无比,故而刀法虽无章法,但十分狠辣。加之他曾被安禄山阉割,成为了一个阉人,童子之身练功更是事半功倍,只是这样一来虽然对其武功有益,却让他没有了胡子,说话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安大人为此事真是煞费苦心,您大可放心,我与七师兄联手的话,掌刀威力可强数倍,即便是对上大师兄,我俩也能走上百招。加上李猪儿和众位侍卫,定可扫平风雨镇李家!”摩睺罗伽自信的说道,至于他口中的大师兄,自然就是“八部天龙”之首、如今的大梵天宗宗主,“帝释天”了…… 这个早上,不仅安禄山府上不太平,风雨镇李家府上也不太平。 天山雪莲的确有奇效,邓夜菡的身体仅仅休养了一天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于是邓无期、李冀和周辛一起商量出一个主意:让邓夜菡教李弃歌一些基础的招式。 对于这个提议,李弃歌其实是拒绝的。因为他觉得邓夜菡和自己差不多,使不出内力,那自己和她过招不等于是欺负女子?但是很快李弃歌就知道自己错了,失去内力的邓夜菡收拾自己简直是轻而易举。 按照李冀和邓无期他们的说法,自己不会招式,邓夜菡没有内力,应该是可以势均力敌的,没准打着打着,自己还能想起来曾经的武艺,可是一动上手,李弃歌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此时此刻,李弃歌捂着红肿的左脸,一脸畏惧的看着对面的女子、如见蛇蝎,因为这个女人已经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内连续打了自己十几记耳光,而且只打左脸…… “我说……邓家妹子,”李弃歌小心翼翼地说,他不敢太大声说话,因为一旦肌肉牵动红肿右脸,就会钻心地疼,“说好的过过招,点到为止,你也不用一直打我脸吧?” 对面的邓夜菡掐着腰,一脸无奈地说道:“可是我别的招式对你伤害更大,也就这招还能轻一些。” “伤害大?能有多大?”李弃歌揉着脸,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一没内力、二无兵刃,还能要我性命不成?” “那倒不至于,”邓夜菡摇摇头说,“不过都是些挖眼啊、撩阴啊之类的招式,要不了人命。” 李弃歌听到这句话,脸部明显抽搐了一下,这一抽搐又带的他的左半边脸疼痛起来:“嘶……哎呦,那就算了,省得我断子绝孙!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打我脸吧?” 邓夜菡捏着尖尖的下颌,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高兴地说道:“我还有三招剑法,是一个当初前辈传给我的,你以前是使剑的,说不定这几招你学得会快些!” 她这话一说完,李冀立刻吩咐府上的下人们去取了两把未曾开锋的钝剑过来,递给二人,然后又回到一旁,与邓无期和周辛观看二人练武。 拿着剑的李弃歌心里是五味杂陈,自己明明还没同意学啊?怎么李冀就雷厉风行的把剑给拿来了?不过现在反悔明显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对邓夜菡说:“邓家妹子,你且使一遍让我瞧瞧!” “看好啦!”邓夜菡简单挥舞了俩下手中的长剑,双足足尖踮起,整个人像一只燕儿一样腾挪而起,但见她如同喝醉了一般,用皓白如玉的手腕操控着手中的剑,用盈盈一握的纤腰带动着上半身的舞动,踮起的双脚步法看似凌乱,但却丝毫不影响剑法走向,仅仅三招,却是剑影上下翻飞,三招过后,邓夜菡已是微微气喘,香汗淋漓。 她这三招舞罢,李弃歌尚未出声,李冀却先问道:“这剑法如此繁杂,是何人教给你的?” 邓夜菡又喘了几下,说道:“李伯伯,与其说是繁杂,不如说是灵动。” “嗯,确实,只是这剑招过于耗费体力,若是没有浑厚的内功修为,根本无法使完。”李冀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遍道:“夜菡,这剑法到底是何人传授于你?” “这……”邓夜菡犹犹豫豫的说,“我实在不能说,这是与那前辈约好了的。” 一旁的邓无期也向李冀一拱手道:“舍妹学习这套剑法时我就在一旁,那前辈绝非奸人,还请李伯伯不要再追问,也免得我们兄妹为难啊。” 李冀捻了捻胡须,点头说道:“言出必践,这是做人的正道,你们也不用觉得为难。而且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 “这就奇了,莫非李伯伯识得这剑招?”邓夜菡奇道。 “剑招我自然不识得,那个人每过一段时间就创一套剑法出来,我又怎能每套都见过?”李冀似乎是提到一位老友一般,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那股子狂傲和洒脱是刻到他骨头里的,我只需轻轻一嗅,就能闻到你剑法中的酒气。” “的确……”邓夜菡听后,也是抿嘴一笑,“这位前辈的确对那杯中物贪得很。” 李弃歌已经站在那里有一阵子了,确实听得一头雾水,总算找到空档能问个问题,赶忙说道:“爹、邓大哥,那人是谁啊?” 李冀摇了摇头,对李弃歌说:“他们兄妹与那人有约定,自然是要守口如瓶,此时若是我和你说了,却也如同他们二人毁弃誓言一般,不可说,不可说啊。” 他这话一说完,邓夜菡忽然醒悟,双眼放光地说道:“是了,是了,弃歌他内功底子扎实,如今又精通诗文,正是继承那前辈武学的不二人选!” “嘿嘿,小丫头的想法与老夫不谋而合,”李冀笑道,随即又对李弃歌说:“弃歌,我给你三日时间,把刚才那三招学会!学不会的话……你这辈子都别出李府了!” “啊?!”李弃歌这一喊,左脸又是一痛…… 第七章 夜来西域不速客(上) 随着夕阳完全落下,余辉之下,时间已经三天了,准确点说是三天两夜。李忘剑在邓夜菡的伤势好的差不多时就已经离开了,毕竟关外的生意还需要有人打理,想来他又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相比之下,李弃歌也已经郁闷了三天两夜。他不太相信李冀说的“学不会那三招就没法出府门”这种事,但是一些小惩戒还是免不了的。 “还有一个晚上,这个晚上如果再练不出来,我就要被我爹关禁闭了。”李弃歌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一边,气喘吁吁地看着对面的邓夜菡抱怨道。 “这倒不会……”邓夜菡安慰说,“估计李伯伯也就是为了让你有点压力。” “我知道,我就是抱怨一下。唉!你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干嘛非要学武?”李弃歌说完,还顺便摸了摸尚未完全消肿的左脸。 “噗!你是文弱书生?还、还手无缚鸡之力!”邓夜菡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前仰后合的笑个不停,好半天才缓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话要是让以前与你打过交道的人听见了,怕是要笑道背过气去,哈哈……” “哎呀,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汉了嘛,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估计也学不成武了,以后我就当个老老实实的富家子弟,然后……”李弃歌干脆直接躺在地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口中絮絮叨叨了半晌,半天才反应过来,邓夜菡好像一句话都没回应,起身一看,那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合着自己这半天都是自言自语。 李弃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叹了口气准备回房歇歇,回身去捡刚才丢下的长剑,刚捡起来,还没抬起头,目光所及处却有一双小巧的、穿着锦靿靴的脚。 这绝对不是邓夜菡的脚,因为邓夜菡是穿武靴的,李府中的侍女也多是穿绣花鞋,这个女子是谁?李弃歌心中狐疑,抬头想看那女子的脸,却听得面前的女子笑道:“我听你一个人在那里抱怨半天了,絮絮叨叨地像个婆娘一般,没骨气的很。”话一说完,抬手就要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小而精致的弯刀,狡黠地说:“不如我真的把你变成一个婆娘如何?” “且住!”李弃歌一抬手,说道:“先别动手,在下有话要说!” 那女子听后,手指灵巧的将刀柄一转,反手握刀,刀刃抵住李弃歌的脖颈,依旧笑着说道:“好啊,你说吧。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若是说出些道理,我就饶了你;若是拖延时间想伺机逃跑,那你可就别打这个主意了,否则我就用这把刀先割了你的脚筋,然后再把你下面那东西割了,最后再要你的命!” 听了她这话,李弃歌心中暗暗一凛,与此同时几乎是在心里把这女子骂了个体无完肤:“这姑娘年纪还没我大,怎么如此残忍?割人手脚的事居然能笑眯眯的说出来!”他却不知道,以前的自己若论起残忍来,比这女子可是不遑多让。 想归想,说不得。李弃歌装作云淡风轻地一抱拳,拱手说:“在下自然不会逃走,姑娘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近到我李府后院,轻功自然比在下好得多了。” “知道就好!”女子一抬下巴,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说吧。” “那好,在下只是想问几个问题。”李弃歌松了口气,让说话就好,看我怎么绕晕你。“姑娘刚才说在下絮絮叨叨、没出息,还说在下像个婆娘,是也不是?” “没错!”女子点头道。 “那请问姑娘你……是不是女人?” “你这人,是不是个呆子?”那女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都叫我‘姑娘’了,你说我是不是女人?” “那我再问一句,‘女人’是不是‘婆娘’?”李弃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女人自然是婆娘?怎么,你们中原的婆娘都是男的?”那女子此时已经有些不解起来。 “哈哈,既然如此……”李弃歌一副奸计得售的模样,说道:“在下像个婆娘,姑娘你是个婆娘,那在下刚才的样子就与姑娘你没什么分别了,又何来‘没出息’一说呢?难道,姑娘你自己会觉得自己没出息么?” 他这番话自然是利用偷换概念来胡搅蛮缠的,但是自那女子决定听他解释开始,就已经被他将思路带到死胡同里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反应的过来? “不对!你这话不对!”女子摇摇头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姑娘你指出我错在哪里。”李弃歌自信满满地说道,同时心中不断地思考着脱身之策。这女子穿着打扮与汉人一般无二,但是辫发和发饰却奇怪得很,加上刚才她无意中透露出的“你们中原”一句,可见她根本不是中原之人。 “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是我知道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那女子也是个伶俐的人,知道一时难以反驳,所以干脆不去想,反正李弃歌现在已是砧板上的肉,何必要与他争一番口舌之利。 哪知李弃歌也根本就没打算与她辩驳,他要的就是那女子失去一瞬间的警惕,此时他找准机会,右手长剑一横,向她腰间斩去。 这一剑来势虽说突然,却不是杀招,只要那女子向后疾退两步就可以避开,而李弃歌的目的也仅仅是要她后退,这样就可以脱离她的刀锋。 然而,李弃歌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对面这个女子的身法实在精妙绝伦,他一剑挥出,对方居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瞬间整个身子都快要贴近地面,双脚脚跟却楔子似的钉在地上,完完全全的避过了这一剑。 因为他没料到这一点,所以连个后手也没留,这一招剑势过后,那女子腰部用劲,立即又站立起来,同时手中弯刀直插李弃歌的嘴巴,口中骂道:“奸猾狡诈,先戳烂了你这张巧嘴,看你怎么逞口舌之利!” 这一刀若是落实了,别说逞不了口舌之利,怕是连小命都要丢掉了,李弃歌急忙想躲,却哪里来得及?正慌神之时,背后忽然有股大力将自己向后拉去,随后整个人便倒飞出三尺开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事吧?”旁边有人问道,“刚刚下人做好了饭,夜菡都已经开始动筷子了,你却还没来,我只好过来寻你,幸好来得及时啊。” 定了定神,李弃歌才发现是旁边是邓无期在说话,想来刚才也是他拉住自己的衣裳向后闪避,否则自己如今哪有命在? 李弃歌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还在抖个不停,根本站不起来,只好坐在那儿,说道:“这丫头凶恶的很,一言不和就要取人性命!邓大哥,你要留神啊。” “这点不用你说。”邓无期看也不看李弃歌一眼,双目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女子,出言说道:“莫姑娘!别来无恙啊。” 那女子正是紧那罗之徒莫盈姿。 “嘻嘻,我好得很呢。” 莫盈姿见到邓无期,像是见到熟人一般,丝毫没有警惕,问道:“邓家姐姐身子调养的如何?听说命已经保住了?好得很啊,要不然我的账还不知到找谁算呢!” “托你师父的福,死不了。”邓无期怒极反笑,冷笑着看向莫盈姿说:“莫姑娘身法有进步了,看来这回不会轻易被邓某抓住了?” “会不会的你自己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莫盈姿又是一笑,纵身向墙外逃去。 邓无期这才回头对李弃歌说道:“弃歌,快去通知你爹以及周先生,我去看看这妖女搞什么名堂!”说完也向院墙跑去,轻轻一跃上了墙头,朝四周看了几眼,往莫盈姿逃走的方向追去。 正厅里,李冀的耳朵轻轻动了动,眉头一皱。刚才莫盈姿和邓无期二人使轻身功法离去,这对于武道高于他们二人的李冀来说根本隐瞒不了,唯有丝毫不知道后院情况的邓夜菡和周辛还一如常态的吃着饭。一个是因为没有内力;另一个是因为专注外功,无法达到李冀那种境界。 “不妙啊……”李冀说道,“来者不善。” “什么?李伯伯,什么来者不善?”邓夜菡放下筷子问道。 李冀正要解释,只听得李弃歌一声呼喊:“不好啦!”随即连滚带爬的跑进正厅,“邓大哥去追贼人了,让我赶快回来通知你们一声!” “什么贼人?”邓夜菡问道。 “我不认识,不过不是中原人,哦对!邓大哥好像叫她‘莫姑娘’!” “莫盈姿!?”邓夜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弃歌面前问道,“你确定是姓莫?” “夜菡!”李冀喝止道:“你先别急,让弃歌把事情详细的说一遍!” 李弃歌喘匀了气,点了点头,仔仔细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补充道:“那个姑娘似乎早早的就认识你们俩,也知道夜菡受伤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和她有过节?” “有……”邓夜菡此时似乎很是愤怒,忿然作色道:“岂止是过节!我这伤就是她师父所赐!” “啊?!”李弃歌惊道:“这么说我当初也是伤在她师父手里?” “那倒不是……”李冀摆摆手道:“打伤弃歌的应该是常年跟随安禄山的‘摩睺罗伽’,至于伤了邓姑娘人,想必也是‘八部天龙’之一的紧那罗了?” “正是。”邓夜菡咬牙说道,“半年之前,莫盈姿那妖女潜入洛阳,大闹‘九州善人’江雷的寿宴,我哥哥也在场,自然要出手阻拦,那妖女武道造诣不高,但轻功和身法颇为擅长,我哥哥追了她两天一夜才擒下了她,逼着她向江大侠谢了罪……” 李弃歌点了点头,说道:“后来她心中记恨你哥哥邓无期,就找她师父紧那罗出手对付他?“ “若是如此我也不会受伤了……”邓夜菡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她确实找了她师父出头,但是对付的却不是我哥哥,而是我。依照她自己所说,家兄武道已颇有成就,那紧那罗想赢他固然可以,想重伤或者杀了家兄却万万不可能。” “所以就下重手伤了你?”一旁的周辛颇为痛恨的说:“这妖女真是够狠的!她是要邓大侠眼睁睁看着你死,却偏偏无法救助,用心何其毒也!” 三人痛骂了一阵莫盈姿,坐在上首的李冀却一言不发,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的看向门外…… 第八章 夜来西域不速客(下) 对多数人来说,这个夜晚和往常一样平静。 但对李府的众人来说,这个夜晚充满了不确定性……依照邓夜菡所说,莫盈姿显然是个极其精于算计的人,她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邓无期的对手,为什么会出现在李府? 依照李弃歌所形容的,莫盈姿的出现太突然,而她表现出来的泰然自若更是让人觉得蹊跷。李冀立刻就察觉出了整件事的诡异之处。 “弃歌,通知所有不会武功的仆人和丫鬟,马上藏到后院去;另外,让那些没被无期打伤的武师立刻到前厅来,我们很快就会有客人到了。” 李冀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砰”两声巨响,李府的两扇大门已经被人震碎,随即便是一阵沙哑的笑声,如同鬼魅一般传来:“嘿嘿嘿……李大侠见一斑而知全豹,难怪能撑得起这偌大的家业。” 来人显然功力颇深,这句话竟是让整个李府上上下下听得真真切切,而邓夜菡更是又惊又怒,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不是那打伤自己的“紧那罗”,又是何人? 只见门外足有四十余名胡人打扮的武士,各持火把,将李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当先三人踏步迈进府门,左首一人体型瘦削、双目眼窝深陷,正是当初打死李弃歌的摩睺罗伽;右首一人面皮白净而无须,极其魁梧,身高约有九尺,腰间挎着把宽刃的剔骨单刀,正是安禄山亲卫之首李猪儿。 当中一人蓝袍青靴,一头发丝在灯火的映照下隐隐泛黄,脸型方正,上唇处留有两撇胡须,乃是莫盈姿的师父,也是方才发出那阵笑声的紧那罗。 正厅内众人自然要出来看看情况,于是李冀左边带着周辛,右边带着李弃歌、邓夜菡两个晚辈,快步走到院中,看了看对面的阵仗,李冀“嗤”地笑了一声,说道:“安禄山那胡儿当真是看得起我李家啊,‘八部天龙’来了两个,连贴身侍卫都派出来了?” “想不到一向不问朝堂之事的李家家主也认得小人,李猪儿在此拜谢!”李猪儿有他独有的声调说道,并朝着李冀一拱手,微微欠身,算是作了一揖。 “嗯,胡儿教的好奴才。”李冀讥讽地说。 “李大侠不必出言挑衅,小的不会和将死之人吵嘴的。”李猪儿看似并未生气,但是言语之中已经有了怒意。 “咦?!不对啊……”李弃歌忽然从旁出言问道,“这家伙是个没种的?” “哈哈……不错!弃歌,你看他身材高大、体态魁梧,但面皮却白净的很,说话也软绵绵的,是也不是?”李冀听自己儿子这话一说,顿时觉得解气得很,也出言附和,“可惜啊,大好的男儿偏偏是个阉人!” “难怪,难怪。我看他身材魁梧,明明是北方汉子,但说话却像南方的小姑娘一般,原来如此。”李弃歌点了点头。 “小畜生,你说谁?”李猪儿被李冀讽刺上几句尚能忍住,此时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也敢出言讥讽,哪里还压得住火气。 “哦……晚辈失言,”李弃歌假装打了自己几个嘴巴,说道:“不过我倒是有副对联要送给你。” “哼!”李猪儿冷笑一声,说道:“这位是李家哪位少爷啊?” 李弃歌还未搭话,对面的摩睺罗伽怪笑两声,说道:“这就是那个好命的小子,吃了老夫一记十成功力的掌刀,心脉尽断,如今却能在这里侃侃而谈,当真是匪夷所思。” “哦……”李猪儿说道,“‘天纵武曲’李弃歌啊!在江湖上名头倒是有的,不过诗文这一道倒没听说有什么建树。” 紧那罗一直听着二人斗嘴,忽然插口道:“老夫倒是想听听那副对子,李家小子,说出来听听吧。” “哦,好啊……”李弃歌嬉皮笑脸的答道,“对了,这位没种的大哥可识得字?可看过四书五经?万一我说出来你听不懂,那我岂不是白费唇舌。” 李猪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小杂种,某家自然认得字,‘四书’也读过,虽不曾看过‘五经’,但是自然听得出你那对联的好坏!” “哎呀,那就好办了。”李弃歌一指李猪儿说道:“我这上联是:‘冬日夏衣,壮士不知春秋’。” 此时正值冬末,天气寒冷,但是李猪儿身怀内功,而且又健壮,故而只穿了件短打的武士服,正是‘冬日夏衣’;加上刚才他自称没读过‘五经’,《春秋》作为书籍来看乃是五经之一,作为季节来讲则亦可代指寒热,李弃歌这上联一语双关,端的是精巧无比。 紧那罗和摩睺罗伽看了看李猪儿的打扮,均是面有笑意,虽未出说出口,却也觉得李弃歌这上联很是贴切,他二人虽帮助安禄山,但对这个李猪儿却并不在乎,毕竟只是个下人而已。 李猪儿原本白净的脸已经涨红了,可偏偏挑不出李弃歌的毛病,只好又说道:“这上联算你说对了,可是它暗含‘春’‘夏’‘秋’‘冬’四季,如此繁琐我看你如何接出下联!” “下联自然是有的!”李弃歌答道,然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看向李猪儿,大声说道:“北客南音,阉人少样东西!” “噗!哈哈哈哈……” 不仅是李冀、邓夜菡等人,就连摩睺罗伽和紧那罗二人都笑出了声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 而这件事的的始作俑者李弃歌,在一脸笑意之中却皱了皱眉头,他之所以拿出这副对联,其实是想拖延时间。对方来了不少人,尤其是面前那两个西域的家伙,功力想必很是深厚。那个李猪儿虽然是个阉人,但能与另外二人比肩而立,武艺想必也是不低,此时自己这边只有周辛和李冀能与对方交手,除非能拖到邓无期能及时回来,否则自己这边是处在劣势的…… “你这小子有几分学问,也有些算计……”紧那罗忽然止住笑声,对李弃歌说道:“想拖到那‘一指断云’邓无期回来?呵呵,别白费心思了。” 听他道破自己的心思,李弃歌并不奇怪,对方的江湖经验远在自己之上,能识破自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他真正奇怪的是,为什么对方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却还是让自己把那对联说完。 “前辈是哪位莫姑娘的师父?”李弃歌问道,“您徒弟还真是狡猾啊。” “正是,听你话中的意思,想必劣徒让你这小子吃了苦头吧?哈哈,她就是那个性子,改不了的。” “晚辈真正想知道的是,您明知道我在拖延时间,为什么还由着我来?而且邓大哥去追莫姑娘了,您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她?”李弃歌问道。 紧那罗眯着眼睛,盯着李弃歌,说道:“小子,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让我那徒儿先来?那邓无期武艺是高于她甚多,但是我那徒儿靠的可不是内功或者招式。嘿嘿,说来也惭愧,老夫传了她将近十年武艺,结果她连第三重掌刀都未曾突破,反而是师姐教她的身法‘寻香踏舞’,这丫头如今已得其七分精髓。” 说到这里,紧那罗得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你那邓大哥此刻怕是进退两难了。” 李弃歌听后看向李冀,想询问他的意见,李冀面沉似水,朝李弃歌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踏舞可寻香,铁索橫大江。溯游不可进,洄游枉神伤……” 连自己的父亲都这么说,邓无期怕是真的被缠住了,李弃歌心想,不过现在不是担心邓无期的时候,自己这边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李弃歌以为邓无期仅仅是被莫盈姿拖住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距离李府四、五条街道之外,邓无期左手紧紧握着右手食中两指,恶狠狠地瞪着对面那个女子。 “邓大哥,小妹都和你说了不要动手,尤其不要用指法,你非是不听。”莫盈姿故作惋惜地说道,“小妹我可是穿了西域‘乌荆软甲’的,怎么样?你的右手双指可还能动?” “卑鄙!”邓无期暗骂,自己本想点住她穴道,带回李府。哪料到这妖女竟暗藏软甲,甲上都是倒刺,幸亏收势及时,否则自己这两根指头非要被废掉不可。 “哈哈,卑鄙么?”莫盈姿满不在乎地说,“比这还卑鄙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我师父和师叔正带人围攻李府呢!此时你又不在,也不知道李冀和周辛那两个老头儿顶不顶得住?” “什么!?”邓无期听后更是怒火攻心,“你我的账来日再算!邓某告辞!” 他本想迅速赶回李府,毕竟自己现在拿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姑娘毫无办法,哪知刚要使轻功离去,一道倩影忽然又挡在自己面前,却是莫盈姿拦住了他的去路。 “邓大哥,来比比身法如何?”莫盈姿说道。 “没工夫和你胡闹,让开!”邓无期直接变指为抓,想去扼住对方的咽喉,哪知莫盈姿身形一晃,正好避过,随即足尖一点,腰身一扭便又挡在邓无期面前。 看到这手俊俏的身法,邓无期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更是焦急:“居然是‘寻香踏舞’,这下麻烦了。李伯伯、周师父,你们怕是要多撑上一阵子了……” 第九章 再擎青锋化腾龙(上) 江湖上称“寻香踏舞”形容为“铁索横江”一般的身法,其原因是这种身法十分缠人,所谓“铁索横于江面,过往船舶是上又不得上,下又不得下。”当初上任大梵天宗宗主为乾闼婆特意创出这套身法,原叫做“踏舞步法”,本为逃命之术,助她在遇到强敌时可以脱身。但是乾闼婆十分聪慧,在师父的基础上删繁就简、另辟蹊径,于原本的身法之中融入进攻手段,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寻香踏舞”。 邓无期此时就在这套身法上吃足了苦头…… 他武艺原本要比莫盈姿高出甚多,却因为对方身穿“乌荆甲”而无法施展,每每想要用轻功脱身,却次次都被莫盈姿先一步堵住去路,加上莫盈姿手中弯刀也很是锋利,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要被刀锋所伤,心急之下,数次差点被刺中心腹之处。 而莫盈姿仗着自己有宝刀和软甲,已经完全放弃了防守招式,专心在身法上困住对方,一旦得到机会便得理不饶人的死缠烂打,犹如一个赌输了的泼皮无赖一般,偏偏邓无期是投鼠忌器,一时间拿她毫无办法,只能被动的躲闪。 “邓大哥,”莫盈姿看着对面又一次从自己杀招之下脱身的邓无期,笑着说道:“你我这般纠缠了已有三炷香的时间了,你既然奈何不了我,干脆束手就擒,让我痛痛快快地同上几刀可好?” 邓无期一声不吭地站在对面,警惕的看着莫盈姿,生怕对方又有什么诡计。 莫盈姿见他不回答,又调笑道:“可惜啊!你太过自信,不肯带兵刃出来。我也不怕让你知道,我这软甲脆的很,防得住拳脚功夫,防不住刀剑和钝器。哦对了,对付你这种点穴高手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话刚说完,又突然前冲,弯刀直刺邓无期面门。 一直警惕着的邓无期自然不会上当,但是却从对方的话中找到了一丝破绽…… 这两人的战斗虽然凶险,但是双方却还算是游刃有余,再斗上个把时辰绝无问题,只是李府那边就要激烈的多了。 李冀本来有着与李弃歌一样的想法,只要拖到邓无期回来,己方的胜算就会大很多。但从紧那罗所说的来看,对方明显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先利用莫盈姿与邓无期的矛盾将邓无期引走,然后大队人马来到李府,三对二直接废掉自己和周辛。若是邓无期能早些回来还好,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不见踪影,说明他已经被莫盈姿死死缠住。 想到这里,李冀便不再寄希望于邓无期身上,而是急速运起丹田之气,灌注四肢百骸,而后走下正厅的台阶,来到院中,每走一步,气势便强上一分,待到他最后一级阶梯走完,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李冀似乎突然高大了一圈。 从李冀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近乎实质性的压迫在紧那罗等三人身上,武力稍弱的李猪儿已经微微冒汗,不知不觉中抽出了腰间的单刀。 李冀以一种睥睨天下一般的眼神看向对面三人,朗声说道:“李某二十年不曾与人过招,想不到竟于今日破戒。也罢,我就与三位比划比划!” 此言一出,紧那罗与摩睺罗伽俱是身形一颤,李冀明明站在二人对面,但其声音竟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比起先前紧那罗的传音,功力相差何止两倍?此时二人对视一眼,紧那罗心中想道:“此人功力远胜我们任何一人,隐然有比肩于大师兄的实力,难怪安禄山要把我也请来,若是八师弟独自前来,怕是要吃好大的亏!” 摩睺罗伽则是直接出言向李冀质问道:“李大侠!你这身内功是从何处习来?” “李某苦修数十年,寒暑如一方有今日成就,不知你为何会有此一问?” “这功法我曾见过!这是皇家秘传‘腾龙劲’,错不了!尤其是那股傲视天下的气势!你到底是谁?”摩睺罗伽又惊又疑的问道。 “呵呵……我自然是我,风雨镇李家家主,李冀李望北,有什么疑惑的?”李冀捻须笑道,“来吧,我来称称二位的斤两!”说完,也不见弯腰做势,瞬间腾空而起,如同九天神龙一般直取紧那罗与摩睺罗伽二人,口中还喊道:“周先生,你去解决那阉人,然后再来助我!” 李冀在从台阶上下来的同时,已经暗暗思考过了对策。对方三人以摩睺罗伽和紧那罗二人功力最高,李猪儿身手如何尚未可知,为今之计只能希望周辛的武艺在李猪儿之上,这样一来,只要自己可以以一敌二,战住紧那罗与摩睺罗伽,那么己方还有胜算,故而他一出手便是全力,丝毫没有容情。 见到对方来势凶狠,摩睺罗伽与紧那罗自然也不敢懈怠,打起十二分精神,运足功力迎了上去。 这三人的功力都是当世一流,李冀更是隐隐有冲击顶尖高手的趋势,此时三人走马灯一般厮杀,形势凶险异常。 李冀的内力的确源于皇家“腾龙劲”,这种内功只有皇族能够修习,因此摩睺罗伽才怀疑他的身份,这种内功驱使开来大开大合,每一招都威力无比,但每一招都极其消耗内力。 此时的李冀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二十年没有动手的他,似乎将这二十年积蓄的愤懑全部在今晚倾泻而出,一拳一掌更是隐隐有龙吟之声。 另一方面紧那罗二人也不甘示弱,他二人自入大梵天宗起便一起修习卍字掌刀,此时并肩对敌,默契如同一人一般,紧那罗掌力未消,摩睺罗伽掌力又至,如同潮水一般从未停歇,而且一浪强似一浪,斗至酣处时,每一掌从空气中划过时,李弃歌都觉得他们周围的气体如同被热浪侵袭而过一般,模糊而又扭曲。 而且二人攻守有序,使得李冀连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挡硬接,五十招过后,李冀的攻势已经不如先前猛烈。心中焦急的他侧身闪过紧那罗的一掌,随后看向周辛那边,却发现周辛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李猪儿是头猛兽,尽管他已经被安禄山阉割,但是阉割过的猛兽可能会更凶狠,尤其是他还有一口锋利而又坚韧的獠牙。 那把剔骨单刀就是李猪儿这只猛兽的獠牙,那刀长约四尺,而且刀刃宽大厚重,以李猪儿那百十来斤的力气劈出去,就算是在两军战场上也是如同索命阎王一般的存在,而且那刀材质颇为坚硬,一刀划过,破空之声犹如撕金裂帛。 江湖人称周辛为“开碑神手”,是称赞他的拳法和拳力之纯熟,当初他与人打赌,就凭一双拳头,硬生生的砸碎五块三寸厚的石碑和五块青石板,所以才有了这“开碑神手”的名号。但是当他一拳挥出,被李猪儿横过单刀刀身抵住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无法砸断这把其貌不扬的刀。明白这一点后,周辛就开始避过李猪儿的刀势,寻找机会以“开碑拳”攻其肉身。 随后,李弃歌只听得“碰”地一声,明明是周辛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李猪儿左胸,却有这种石块相撞的声音发出。此招过后周辛疾退了三步,躲过李猪儿那朝自己脑袋劈来的一刀,暗中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右拳。没办法,右拳先是砸在刀上,而后又砸在李猪儿铁板也似的身体上,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李猪儿也退了五部,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胸口,狞笑一声说道:“周师傅拳力名不虚传,不知我这身横练功夫可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尚可……”周辛答道,“还欠点火候。” “嘿嘿,您眼界高,自然觉得我还差火候。不过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您只有两只拳头,我可是浑身上下都皮糙肉厚。您可以狠狠地砸我十拳、二十拳,我都受得住;而我只要劈上您一刀就够了!”说完,李猪儿脸上的狞笑更盛。 虽然李弃歌恨极了李猪儿等人,但是此时李猪儿说的话并没有错,周辛年迈、李猪儿正值壮年,长期对敌的话对周辛极为不利;更为糟糕的是,李冀怕是也无法取胜,当李弃歌再去观察李冀与紧那罗二人的战斗,发现原本略占上风的李冀已经守多攻少了。 “……”李弃歌心中焦急,回头看了看邓夜菡,小跑过去悄悄对邓夜菡说:“夜菡,我记得父亲房里挂着一把宝剑!快去拿来!” “拿它做什么?他们现在激斗正酣,我们俩根本没法插手!”邓夜菡问道。 “别管了!拿来!”李弃歌急道。 “好吧。”邓夜菡转身跑向后院正房。 那把剑其实就是当初李弃歌在长安与摩睺罗伽交手时的配剑,不过现在的李弃歌并不知道,在他死而复生之后,立即就将这把剑挂在了房中。此剑名曰“剖胆”,乃是当初李冀的一位好友赠予李冀,李冀又将之交给了李弃歌,可吹发立断、削铁如泥。 李弃歌之所以要那把剑是想帮一帮周辛。 周辛此时可说是战局的关键,只要他赢了李猪儿,立刻就可以去帮助李冀,而李冀若是单打独斗的话绝对在紧那罗和摩睺罗伽之上。 邓夜菡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那把“剖胆”。李弃歌接过宝剑,抽出剑刃,偷偷绕到李猪儿身侧不远,静静等待着时机。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却被摩睺罗伽尽收眼底,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十章 再擎青锋化腾龙(下) 摩睺罗伽也是个有些心机的人。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忽视过李弃歌,在与紧那罗的配合中,他一直处在辅佐的地位,而紧那罗才是主攻者,所以摩睺罗伽有充足的时间看住李弃歌的一举一动。摩睺罗伽之所以一直盯着李弃歌的一举一动,是因为他着实被李弃歌的“死而复生”一事嚇的不轻,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如此,一个本来必死的人反而活了过来,那么在这个人身上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尤其李弃歌还曾经是一个功夫不弱的武者。不过,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实在是微乎其微。 李弃歌倒是丝毫没有察觉,他心中所想的也很直接:李猪儿仰仗的无非是一身横练的硬气功,以及那把坚硬异常的单刀。横练硬气功倒是好对付,毕竟周师父那双神拳也不是吃素的;真正棘手的,是那把刀。 而自己手中这把宝剑也是件锋利无比的兵刃,这一点自己当初闲着无聊时已经试过了,到现在后院的石桌还缺了一角,断口处光滑无比、整整齐齐,当时那一剑就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将石桌那一角切下,李弃歌还为此惊讶了好久。 此时如果自己找准机会,用这把宝剑去与李猪儿那把单刀互斩,那么那把刀就算不断也要被砍下几个豁口!只要毁了那把刀,那李猪儿就相当于拔了牙的老虎,虚有其表。 看到他在这边鬼鬼祟祟的寻找偷袭的机会,摩睺罗伽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先除掉李弃歌这个不确定性最大的人。 只见他百忙之中与紧那罗对视一眼,而后向李弃歌所在之处一努嘴。紧那罗立刻会意,连出三掌,招招攻敌所必救之处,随即身形一晃,脚步向左前方一踏,踩到李冀和摩睺罗伽二人之间,为自己的师弟拉出了足够的脱身空间。 摩睺罗伽与他心意相通,当即从交手中脱身而出,转身扑向李弃歌所在,口中喝道:“师兄你且少撑片刻!带我料理了李弃歌那滑头的小子,再来助你!” “好!”紧那罗回应道。 他二人故意将谋划高喊出来,摆明了是要让李冀听见,这实则是一条“阳谋”。李冀听见自己儿子有难,定然会关心其安危,关心则乱,乱则出招失度,出招失度之时则败势已成。 果然,李冀听到二人对话,心中十分焦急,一方面周辛久战李猪儿不下,另一方面自己的儿子又身处险境,担忧之下急于脱身,侧步冲向摩睺罗伽,想要出手阻止,可是紧那罗此时与李冀近在咫尺,李冀此时一侧身,半边身子都毫无防备的暴露在紧那罗面前,可谓破绽百出。 紧那罗哪里会错过这等良机?左手一探,变掌为抓,直接拉住李冀右手手腕,李冀只觉右弯一紧,知道已被对方拿住,左手当即回掌,可惜为时已晚。 当时他只觉自己右臂一痛,手肘关节处竟是硬生生的吃了一记掌刀。此时若是武功比他弱上一些之人,胳膊自手肘往下非要被扯下来不可,但李冀“腾龙劲”灌注四肢,自然是不会有断臂之虞,饶是如此,这条胳膊的肘关节也已经使不上力气。 李冀心中暗呼自己糊涂,对方又岂会真的任凭自己去救援李弃歌?连忙运气于尚能活动的左手,使出腾龙劲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龙奔百里,直接轰杀而出,哪知紧那罗一击得手,早就提防着李冀的反攻,不慌不忙的后退了几尺,与李冀拉开了距离。 见对方已经退却,李冀总算有一丝喘息之机,来不及关心自己的伤势,直接看向李弃歌所在,看到的情形却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莫盈姿原本穿了一件很是淡雅的衣服,因为她喜欢干净。但是此时她却灰头土脸,不过还好此时是夜间,看不见自己满身灰土的样子,而且估计对面那个男人也没比自己干净到哪里去。 从刚才开始,邓无期就如同疯魔一般,拳掌腿脚都用了个遍,每一招都没有章法,但每一招看起来都如同拼命一般,莫盈姿本想用软甲硬抗,但对方这种拼着手脚尽费也要锤上自己一拳的架势让她有些发怵,万一这一拳砸中,对方虽然手被扎了一个窟窿,自己却筋断骨折,那岂不是很不划算? 幸好,那些招式虽然凶狠异常,但躲避起来却并不费力,甚至可以说躲闪起来很是简单,简单到莫盈姿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法突破了瓶颈,踏入了一个新境界? 至于邓无期,他自从再次交手开始就一声不吭,而且就算被莫盈姿闪开了自己的招式,也不肯中途变招,于是那些凝聚了内力的招式都砸在周围的矮墙、木柱或者是石头上,一时间尘土飞扬,碎石乱溅,这才有了二人现在这幅滑稽的模样。 “我说……邓大哥,你就算恨我也不用拿这些石头、砖头什么的来撒气吧?”莫盈姿虽然很是狼狈,但她生性顽劣,及时遇到危险也喜欢玩笑,故而此时仍能说出这些便宜话来。 邓无期看上去似乎很累,半跪在地上,躬着腰,单手撑地,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听到莫盈姿的话,他再次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却没有抬头。 莫盈姿一脸玩味的看着他,忽然发现邓无期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心中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屏气凝神,暗暗提防着。 “哈哈哈……”邓无期忽然抬起头,难得的露出一脸笑容,而且莫盈姿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在高兴。 “他在笑?有什么好笑的?”莫盈姿心中奇道。 “差不多了……”邓无期笑声渐歇,但仍是嘴角上扬吗,带着笑容的看着莫盈姿,说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啊?!”莫盈姿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糊涂,想出言询问之时,只见邓无期微微屈膝,猛地弹射而来,使出的招式居然是成名绝技“摧枯指”。 “邓大哥,你是不是气疯了?你这指法对我没……”,她本想说“对我没用”,哪知这“用”字尚未出口,忽然右臂、左腿和胸口三处穴位一酸,再想提气运功,发现内力从气海提到胸口便再难寸进,知道自己筋脉枢纽所在已经被封住,下意识的想抬起右手将气劲押回气海,去发现右臂竟然不听使唤,不仅如此,连左腿也已经没有知觉了。 “什么!”莫盈姿终于不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一时又惊又疑地看向邓无期。 “呼……”邓无期松了一口气,对莫盈姿说道:“我不太擅长用暗器打穴,不过被逼无奈之下总算是侥幸中了。” “你哪来的暗器?” “敲碎那么多无辜的砖石、找几个趁手的家伙还蛮容易的。”邓无期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轻描淡写的答道,“不过想找你的破绽还真不容易,‘寻香踏舞’实在过于精妙,若不是想让你放松警惕,我也不用装疯卖傻了。” “……”莫盈姿阴毒的看向邓无期,到了这一步,以她的聪慧如何还想不通邓无期方才是在布局,当下光棍的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一招的?” “从你说你的软甲不能防住兵刃开始。”邓无期很有耐心的解答道。 “……原来是我自己挖的坑。”莫盈姿苦笑一声说道,“当真是‘小心得天下,大意失荆州。’” “不错,你虽然智计百出,身法也极为精妙,但终究是江湖阅历不足。” 莫盈姿知道对方教训的极是,但她性格乖张而又倔强,于是又赌气也似的说道:“你制服了我又如何?李府怕是已经被抄家灭族了!” “不可能的,不然你师父为什么不来救你?”邓无期慢悠悠地坐下,接着说道:“如果他们已经灭了李家,想必早就来寻你了吧?” “你倒是看得透彻。”莫盈姿说道,“不过你若是早有这份见识,上次邓夜菡就不会被打伤了。” “你也不用激怒我,”邓无期长叹了一声道,“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莫盈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继续缠住对方,只能扶着右手,拖着左腿,一瘸一拐的离去,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的问道:“你们兄妹两个我已经记住了,不过……那个牙尖嘴利的滑头小子叫什么名字?” “那是李家二少爷,被你师叔一打死的那个就是他。” “哦……”莫盈姿若有所思,随即“噗嗤”一笑,再度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嘻嘻,我想到该如何与他辩驳了,不过今天来不及啦!日后我还会找到他的,到时候你若是在的话,我们再来比划比划!” “好,后会有期。” 直到再也看不见莫盈姿的身影,邓无期一头栽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可算是把她唬住了,那隔空打穴的手法我还不精纯,再过不到两刻她就能恢复,李府那边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明明比我武功低这么多,却能拖住我这么久,这身法何止是精妙,简直是恐怖……”邓无期想道,随后双眼一闭,竟然沉沉睡去,想来刚才一战消耗的体力实在是巨大…… 就在邓无期倒下不久前,李弃歌正在擎剑与摩睺罗伽交手。没错!就是交手!招式狠辣,剑法又准又快,与从前的他相比毫不逊色。 而摩睺罗伽已经因为抵挡冀消耗了部分功力,一时之间竟然奈何不了他,只是在心中不住地想:“怎么可能?没死也就算了!为什么武功都还在!?” 第十一章 诗成剑止鬼神泣 短短数个呼吸之间,形势已经瞬息万变。上一秒李冀还在担心李弃歌的安危,下一秒他就被李弃歌的表现震惊的瞠目结舌,而紧那罗似乎也感到奇怪,以至于俩个人都不再交手,而是专心看着那边的事态,一边揣测着到底会如何发展。 和他们二人同样觉得震惊的还有两个:一个是摩睺罗伽,另一个是李弃歌。 且说摩睺罗伽刚才从侧方偷袭李弃歌,眼见就要一掌拍在李弃歌身上,哪知李弃歌竟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随后使出了一记摩睺罗伽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招式。 但见得李弃歌右腕使力一甩,将本来在右手手中宝剑甩出,同时左手一抄剑柄,自下而上,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摩睺罗伽丹田处,并且右臂顺势弯曲,拼着右臂被废,也要去硬抗摩睺罗伽这一掌。 “暗度陈仓!”摩睺罗伽大惊失色,这一招他太熟悉了,当初除夕夜、长安城里,李弃歌与他交手时曾用过的剑法中,对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一招。 这明显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招,摩睺罗伽下意识的收回掌势,向后一退,刚退半步,心中猛然醒悟:“不好!这招被他逼退,下一招定然会是‘趁火打劫’!”果然,李弃歌左腕一抖,宝剑“剖胆”便又从左手交至右手,右手持剑,反腕一挥,只见一道剑花甩出,再度刺向摩睺罗伽的咽喉,无奈之下,摩睺罗伽只得又退,瞬间向后飘出数尺,站稳之后,脸上阴晴不定的看向对面。 李弃歌也不追击,手腕一转,反手将宝剑背在身后,看向摩睺罗伽,冷笑一声说道:“摩睺罗伽!多日不见,你这老儿可还识得我么?”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说实话,李弃歌本人才是最惊讶的,当时摩睺罗伽那一掌尚未落实,掌风已至,掌刀的灼热隔着三、四尺就侵袭到他脸上,一瞬间,李弃歌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爆炸开来,接着下意识就地将“暗度陈仓”使了出来,随后灵台一片清明,从前的事情一一浮现,而其中最为清晰的就是关于武艺的部分。 摩睺罗伽接着火光看向对面那个狂傲的身影,定了定心神,说道:“就算你还有武艺又能如何?你本来就不是老夫的对手,当初你靠着那套搏命也似的阴狠剑法,才能够与我斗上一斗,如今那套剑法的路数我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三招之内,我定可取你性命!” “好!三招之内若是你没能取我性命,又当如何?”李弃歌反问道。 “你小子自讨苦吃!三招之后若是你还能站在这里,我自断一臂!接招吧!”摩睺罗伽恶狠狠地说道。他实在是恨极了李弃歌,一出手就是八成功力的掌刀,整个人平飞而出,单掌直取其丹田,心中打定了主意:先废其气海,然后再慢慢折磨他。 “下手真够狠的!”李弃歌啐了一口,随即双脚脚跟缓缓抬起,用足尖点地,同时手中长剑举起向天,朗声喊道:“父亲!你已经没理由把我关在府里了!” 随即如同喝醉一般,摇摇晃晃的向前迎上,直指摩睺罗伽。 摩睺罗伽见他脚步凌乱,乍看之下丝毫看不出章法,当即也不变招,打算与对方硬碰一记。 然而,就在即将被摩睺罗伽的掌力笼罩之时,李弃歌脚步一个踉跄,似乎站立不稳,直接向左侧倒去,看到这出人意料的一幕,摩睺罗伽微微一愣,然而就在这一愣之际,他整个人的上半身已经从倒下的李弃歌身侧平飞而过,这半招居然就这样被李弃歌避过去了。 就在摩睺罗伽以为自己需要变招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随后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向自己腰间袭来,多年练武及过招的经验让他立刻反应出来:这是剑气!可是为什么会有剑气从自己腰侧袭来?来不及细想的他,腰部使力,在空中将身体完成一个弓形,这才避过要害,但是袍子还是被割裂开来,露出里面的肌肤,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在所有观战的旁人看来,李弃歌根本就没有倒下,就在摩睺罗伽肩部以上的部分飞过李弃歌身侧的同时,李弃歌手中长剑狠狠地戳在地上,以剑为支撑,整个靠着宝剑的弹性和坚韧,如同风中杨柳一般上下微微摇动,而此时,他已经处在摩睺罗伽的视野盲点之中。 所以,当摩睺罗伽的腰部暴露在李弃歌眼前时,李弃歌猛的用力,借助剑身韧性弹射而起,一剑劈向对方,这才有了后面的变化。 差点被李弃歌一剑劈为两段的摩睺罗伽有些恼羞成怒了,落地之后立刻又是一记杀招直取李弃歌双眼,而李弃歌依旧和刚才一样,醉酒也似的与其交手,剑法轻灵而又繁琐,所用的正是三天前邓夜菡所使的剑招。 这时再度交手摩睺罗伽终于发现了些端倪,这套剑法靠手腕操控剑身,用腰力带动着上半身的舞动,虽然踮起双脚用脚尖腾挪,步法看似凌乱,但却丝毫不影响剑法走向,反而有利于使剑者本人躲闪以及进攻。 三招过后,李弃歌疾速后退,剑指摩睺罗伽说道:“三招已到,摩睺罗伽!还不自断一臂!” “好!我先杀了你,再断臂不迟!”摩睺罗伽哪里还顾得上宗师风范?一心想着撕碎了李弃歌。 李弃歌见他厚着脸皮又冲了过来,心中也是慌乱,自己的剑法已经尽数用光,普通的剑招对他无用,精妙的剑法又少之又少,此刻真的有一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另一边,李冀见到李弃歌用那三招抵挡住摩睺罗伽,心中一喜,哪知摩睺罗伽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想要上前救援,对面人影一晃,紧那罗又过来将自己挡住;而周辛此时自顾不暇,更是无法帮得上李弃歌。 眼见李弃歌要被摩睺罗伽毙于掌下,忽听一阵缥缈的男子声音传来:“帝释天手下的人已经无耻到这个地步了?” 随即李弃歌只觉眼前一花,而后手中一空,宝剑已在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人手中,那人站在自己面前,连出五、六剑,迅捷无比,数招之间已经逼得摩睺罗伽险象环生。 在看到这个人出现之后,李冀先是一喜,随后一脸怜悯的看向紧那罗,说道:“你最好去帮帮你师弟。放心,我还要调息疗伤,不会插手。” 紧那罗本来将信将疑,但眼见得摩睺罗伽就要被那人斩于剑下,情急之中也纵身过去,右手荡开那人一剑,左手扶住摩睺罗伽,随后与那中年人拉开距离,开口问道:“阁下何人?” 那中年人并不答话,反而回头看向李弃歌,亲和地一笑道:“刚才那三招使得还不错,但是出剑过于柔弱了,想必是那边那个小丫头教你的吧?” 李弃歌一边打量着眼前之人,一边点了点头,发现对方双眸炯然,颧骨隆起,须髯甚美,而且气质拔群,真如九天仙人一般。 “堂堂男儿不应该那样使剑的,看好了。”说完,那中年人回身出剑,刺向对面二人的同时,口中朗声诵读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这两句诗一出,李弃歌浑身一震,呆呆的看向那中年人,结结巴巴的说道:“李……李……李太白!?” 这应该是李弃歌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名人,诗仙李白。 不过眼前这个李白他不仅会作诗,更会舞剑。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此句一出,李白剑身一抖,只听得摩睺罗伽一声惨叫,左臂竟被齐齐斩断。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但见李白反手拉住紧那罗一头长发,横剑一挥,那剑何等锋利,紧那罗一头长发瞬间被直接削断。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紧那罗与摩睺罗伽已经狼狈不堪,一个断臂、一个断发,最让二人感到可怕的是,对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而且一剑比一剑快,而且如同灵猫一般在二人之间游走,身形丝毫不停。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一旁李猪儿此时已经顾不上周辛了,见到“八部天龙”中的两个联手都无法奈何对方,李猪儿一咬牙,拎着单刀冲向李白,刀剑相交仅仅一瞬,刀断、人飞、血光喷溅。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侠客行》诵罢,李白的攻势也戛然而止,动若雷霆烈火,静若古佛参禅。 短短一首诗的时间,紧那罗衣衫被削的支离破碎,长发被断;摩睺罗伽右腿三处剑痕,深可见骨,左臂齐根而断;李猪儿单刀一毁,胸前长长的一道剑伤,再深半分便是开膛破肚。 “怎么可能!?”紧那罗伤势最轻,兀自喃喃,难以置信地发问道:“便是大师兄也不会有这般武艺!” “我不知道他帝释天练到了什么境界,但是我能做到的,他自然也可以。“李白捻着胡须,有些怀念的说道:“否则这几十年间,我与他大大小小也有四十次交锋,他若是有一次不及我,世上便不会有你们‘八部天龙’了。” “‘谪仙’李太白!”紧那罗说道,“此番我们认栽了!撤!” 说完,带着摩睺罗伽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李府。 众人散尽,李白走到李冀面前,蹲下身子看着调息的李冀说道:“本来想过来和你喝几杯,没想到你们家被人闹成这样。” “嘿嘿……”李冀笑道,“我是不成啦,受了点儿伤,喝不了酒。不过我家那个二小子酒量还可以,你在这休息几天,和他对饮吧。” “不急……”李白拍了拍李冀的肩膀说道,“离你们家不远处,那个邓无期就躺在大街上,明显是与人交过手,是从你这儿出去的吧?” “师父!我哥怎么了?受伤了?”邓夜菡着急的问道。 李白无奈的挠了挠头,回身说道:“第一,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你师父;第二,你大哥只是累到了,没受伤。” 李弃歌愣在那边,心中早已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念头,如果说之前他把“李白”当做一个值得钦佩的诗人的话,现在他已经把这个“李白”当做崇拜的偶像了…… 第十二章 月下风起狂歌词 听李白大致形容了邓无期的所在,关心兄长的邓夜菡立刻就带人去寻找,同时周辛也回到了房中准备疗伤。 看到邓夜菡带人离开,愣在那里半天的李弃歌才回过神来,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犹犹豫豫的走到李白和李冀身边。 “弃歌,”李冀抬头看到来的是他,指着李白说道:“这是你同族叔父,曾经的翰林院供奉,人称‘谪仙人’的李太白。” “叔父!?”李弃歌疑惑道,“那他是您的……” “远方表弟……”李冀轻描淡写地说。 “啥!?”李弃歌惊呼出声,随后灵机一动,直接跪倒在李白对面,“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小侄李弃歌,跪谢叔父救命之恩。” “可别……”李白刚想抬手拦,却发现李弃歌已经磕完了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李冀说道:“你又何必告诉他这些?” 李冀本来盘坐在地上运功,此时觉得气息渐渐顺畅,于是示意李弃歌搀起自己,同时对李白说道:“今晚暴露了我的武学来历,他们回去定然会说给安禄山那胡儿,以那胡儿的心机,很快会猜出一些端倪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欲盖弥彰?” “嘿嘿,你自幼就比我通达,不过如此一来你怕是没法继续待在这里了。”李白说道。 “狡兔尚有三窟,我这家大业大的人,难道就没有退路么?”李冀让李弃歌将自己搀入厅中,李白便在一旁缓缓跟随。 “攒下这么大的家业,难怪武艺没什么进步。”李白玩笑似的说道,“你那‘腾龙劲’练到第几重了?为什么连两个跳梁小丑都打不赢?” “……也只有你敢叫他们跳梁小丑。”李冀坐在尚未收拾的饭桌旁,取过桌上的酒壶,给李白斟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这第七重的‘腾龙劲’放到江湖上算也是一流高手,这么多年都以为能超过你,哪知道却被你越甩越远。” “呼……好酒。”李白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所以说啊,可怕的不是你的武功毫无进步,而是你在提高的同时,你的对手却取得了比你更大的进步。” “你可是当世‘僧道仙’三绝之一,有什么好感慨的?”李冀调侃道。 “有啊!相国寺那老秃驴和龙虎山的牛鼻子,修行都在我之上啊。”李白答道,“还有西域那个老对手‘帝释天’,再过半年我又要和他打上一回。你只有我这一个对手,我却有三个。” “前两个还好说,毕竟他二人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没几天活头了……”说到这里,李冀微微一顿,看向李白的眼神也更加认真,“那个帝释天倒是麻烦的很,而且最近大梵天宗和那安禄山,走得也是越来越近了。” “他们俩是没几天活头了,可是我也年近半百了啊。这次圣上遴选‘从龙卫’一事,所有家族宗派都盯得死死的,那老秃驴和牛鼻子怕是也要派人来争上一争呢……” 一直听着二人叙旧闲聊的李弃歌听到这里,忽然插嘴道:“相国寺和龙虎山不是佛道两家所在么?他们也会掺和朝廷的事?佛家和道家不应该是无欲无求、清静无为么?” 李白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佛家和道家自然是主张清静无为的,但是修佛和修道之人却未必能做得到。” 想了想后世那些假借佛道骗取钱财的人,李弃歌点了点头道:“叔叔说的是,人都是有贪欲的,只不过贪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哦?那你说说这些和尚、道士都贪些什么?”李白饶有兴趣的看着李弃歌问道。 “他们想让佛家和道家的教义传遍天下,想让所用人都信奉自己所信奉的东西,想让所有信佛奉道的人都能得到供养。“李弃歌随后又低头想了想,接着说:“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皇室的支持。“ “不错!所以这两个人明争暗斗了数十年,结果谁都没占到便宜。四处兴建佛寺道观,到最后反而害了天下人,可笑他们还看不清这些。“李白叹气道,“两个耄耋之年的人,看的还没你这个少年人透彻,可笑,可笑啊。” 一旁的李冀伸了个懒腰,呵欠连天的说道:“我损耗功力过度,没工夫陪你们两个在这胡扯了,先回去休息了。弃歌,你坐下陪你叔叔喝几杯。“ “是。”李弃歌回应道。 随后李冀站起身来,拍了拍李弃歌的肩膀,趁机小声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刚才给他磕那三个响头很好,他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情……”随后看了看旁边的那把“剖胆”宝剑,朝李弃歌示意了一下。 待到李冀出了大厅,李弃歌向李白作了一揖,坐在方才李冀的位子上,给李白又斟满了一杯,说道:“我爹让我跟叔叔您学武。” “噗!“李白刚喝的半口酒直接喷了出来,苦笑了一声,擦擦嘴道:“你小子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吧?” “本来想找点借口的,但是实在是懒得绕弯子。”李弃歌顺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对李白说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叔父,连点见面礼也不给,说不过去吧?” “唉。”李白抱怨道,“跟着你爹别的没学到,厚脸皮的功夫学了个十足十!也罢,你与那摩睺罗伽对敌之时,不是使了三招我的剑法么?我帮你把它补全喽,如何?” “您的剑法?” “对啊!那剑法是我当年教给邓家小姑娘的,当时一来是我腹中酒虫作怪,向他二人讨了三杯薄酒,算是欠了他们的;二来也是看她资质不错,不仅武功有些底子,诗文修养也还尚可,勉强适合我这门功夫,就传了她三招。” “诗文修养?叔叔您所在的是什么门派?练武还要求会写文章不成?”李弃歌好奇道。 李白听完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举了举手中的空杯。李弃歌何等精明,立刻为他重新倒上一杯。 又喝了一口美酒,李白这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江中原武林有三绝,但你可知道他们都是谁么?” “自然知道,江湖传言:‘武林风云僧道仙,大相国寺緣亦颠。龙虎真人张纵礼,翰林供奉李青莲。” “不错,緣颠、张纵礼这两个人都已经年近九十,称为宗师也不为过,一个出身少林,四十八岁时就已经精通佛家三十六门绝技,现在其修为还要远超少林方丈;另一个在龙虎山闭关十七年,一朝得道,悟出‘混元劲’,横扫当年的南方武林。可是我呢?如今不过是知天命之年,你以为我是凭什么和他二人齐名的?” “这个……我又如何知道?莫非这与您的诗文造诣有关系?” “我所在门派名叫‘饮仙门’。” “饮仙门?”李弃歌从已经恢复了从前记忆的脑子里苦苦搜索,却还是一筹莫展,只好又问道:“小侄孤陋寡闻,未曾听过这一门派。” “你自然没听过,这一派是我创的。”李白颇为自得地说道,“准确的说,是我当初与几个好友所创,本想将其发扬光大,可惜天不遂人愿,几位老友先后遭人迫害,或远窜千里。或已然长逝,如今时过境迁,早已不复当年。” “当年我们各有一套独特功法,我所修功法名曰:‘弹剑吟’。以文御剑,以剑兴文,修习者必须自十岁起研读经史子集,至二十岁左右能吟诗作赋;二十岁起可以修炼内功和剑法,但是决定内功和剑法高低的却是腹中文气,故而此道艰苦异常,三十岁时方可有小成。但一旦武艺有成,定然是一日千里,远超旁人。“李白说到这里,洋洋得意的说道,“也多亏了这一功法的修行方式独特,我才能有今日成就。” 李弃歌听后恍然大悟道:“难怪!论诗文功底,叔父您自然当世无双……”随后又忽然皱了皱眉,说道:“只是这功法修行起来着实艰难,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文武双全?” “不错!所以你若是诚心要跟我学剑法的话,至少也得有诗文功底才行啊。”李白捻了捻须说道,“你的内力不算弱,但是诗文嘛……不是叔叔我不肯教你,只要弃歌你能作一首好诗词出来,我自然可以传你剑术。” 李弃歌听后装作一脸为难的样子挠了挠头,心中却暗暗欢喜,对李白说道:“那请叔父出个题目,小侄也好思索一二。” 李白皱着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随后手握酒杯,走到院中。 “题目有二,你能以其中任意一个为题作出佳作便可。”李白说罢左手一举酒杯,右手一指月亮,“一题为‘酒’,二题为‘月’。” 李弃歌听后微微一笑,右手抽出一旁的宝剑“剖胆”,左手也拿起一杯酒,也缓步来到院中,对李白说道:“请叔父指教。” 此时天上一月,酒中一月,剑中一月,李弃歌饮尽杯中物,长剑一抖,学着记忆中李白的剑招,口中吟道:“明月照君席,白露沾我衣。劝君酒杯满,听我狂歌词。” 但见李弃歌剑花一挽,将酒杯随手一掷,向着李白道:“五十已后衰……” 而后又一指自己:“二十已前痴……” 李白听到这句时,面露讶异之色,心道:“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即兴赋诗居然还能应时应景。而且这剑招……他不过是看我对敌时使了一遍,没想到竟然能记下八成!” 李弃歌此时觉得很痛快,剑影却上下翻飞,越舞越密。口中继续吟道:“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 “生前不欢乐,死后有馀赀。” “焉用黄墟下,珠衾玉匣为。” 最后一句出口,纵身一跃至身后亭台之上,月光之下,一人一剑,衣襟下摆随风飘荡,剑法收势却与李白一般无二。 李弃歌颇为潇洒的低头看向李白,朗声问道:“叔父,小侄诗句如何?剑招又如何?” 震惊不已的李白长舒了一口,只觉胸中愤懑之气尽去,看向长安方向,口中喃喃自语道:“诸君!知否?此天予之才,吾辈后继有望也!” 第十三章 前浪未平后浪起 当邓无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李府的房间里,本来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伤得最重的,醒来时已经快到第二天中午了,哪知道他居然是第一个醒过来的,原因是剩下的人伤的都比他重多了。 邓无期抬手想拉开被子,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而邓夜菡也感觉到胳膊下面的人动了一下,于是揉了揉眼睛,抬头看见邓无期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喜道:“大哥你醒了?!” 想来邓夜菡担心兄长安危,为了守着他,就在他的床边坐着,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邓无期苦笑一声:“醒了,但是腿也被你压麻了。” “额……”邓夜菡尴尬的笑了笑,也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 “弃歌和李伯伯呢?昨晚想必有一场恶斗吧?”邓无期问道。 “嗯,不过好在有惊无险。”邓夜菡说道。 “那带我去见见他们,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个……我估计他们还没醒呢。” “啊?”邓无期稍微有些惊讶,“还没醒?他们伤的比我还重?” “李伯伯和周师父伤的确实比你重,但是性命无碍。”邓夜菡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弃歌,你还是自己去看一眼吧……” 没人知道昨晚李白和李弃歌叔侄俩喝了多少,不过下人们一大早就看见他们两个烂泥也似的躺在院中,周围都是酒坛子,看数量应该快把酒窖搬走一半了。 二人喝醉了嘴里也不消停,年纪老的那个嘴里嘟囔着“好诗、好诗”,年纪小的嘴里嘟囔着“好酒、好酒”。加上二人体型相若,衣服又都满是泥土,不仔细看还以为有两个李白躺在地上。所以邓氏兄妹被下人领着过来的时候,直接就选择性忽略了这两个家伙,那哪里是两个人?分明是两滩“醉泥”!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吩咐先下人们将他们抬会侧厢房,等二人醒来再说。不得不说的是,这个样子的李白完全毁了二人心中“谪仙人”的高大形象。 随后醒来的是李冀,当从邓无期口中听说了叔侄二人的醉态时,李冀坐在榻上哈哈大笑,对二人说道:“你们两兄妹也算认识那个酒鬼,以前可曾听过他与人拼酒能醉到如此地步么?” “没有,我们印象中的剑仙前辈,虽然狂放不羁、嗜酒如命,但是至多是半梦半醒,从没有现在这样过。”邓夜菡摇了摇头说道,李冀可以直接称呼李白为酒鬼,但是他们兄妹还是很尊敬李白,故而只称“剑仙”。 “是啊……”李冀感慨道,“上次看他喝成这样,还是在洛阳遇到张伯高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二人斗酒,伯高每喝一口酒,他就作一句诗;而他每喝一口酒,伯高就以狂草在大街地面上书一句诗,一直到那整条街面都被写满了字,他二人才肯罢休。当时他们俩也是喝的天昏地暗,就那么倒在街上睡着了……” “张伯高?”邓无期问道,“张伯高是何许人也?” “嘿嘿,你们可知道《饮中八仙歌》么?”李冀问道。 “我知道!”邓夜菡抢着说,“长安杜工部所做的那首?那诗可是潇洒的很。” “不错!那我来考考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这一句,说的是谁啊?” 邓夜菡和邓无期听后,同时惊呼了一声:“张旭、张伯高?” “不错,正是张旭、张伯高!”李冀说道,“也是位书道奇才啊!可惜在五个月前去世了。” 听李冀这话说完,邓无期一拍脑门道:“唉!如此大才之名,我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该打!” 三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醉意未消的李白直接推门而入,微微恼怒地对李冀说道:“那事都过了近二十年了,提它作甚?” 李冀丝毫不怕他生气,说道:“你不是怕我提那件事,而是怕我提那个人吧?”随后又示意了一下邓家兄妹,说道:“你们倆个去看看弃歌醒没醒,醒了的话就让下人准备酒菜吧。” 二人知道李冀是有话想单独和李白说,对视了一眼,恭敬地朝李白行了一揖,转身离开房间。 邓家兄妹刚刚出去,李白便豪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李冀的榻旁,身上的酒渍泥土蹭了一被子。 李冀微微一笑,像是没看见一般说道:“圣上这回给你找了份什么差事?别跟我说什么‘赐金放还’,你瞒得了别人,但是瞒不了我。” “唉!还不是朝堂上弹劾安禄山的人太多了……”李白使劲的敲了敲头,想让自己快点消除醉意,“无论安禄山是奸是忠,圣上都希望能有个人去盯着他,自然是要让我去的。” “查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把伯高的性命搭了进去……” “伯高?他不是突发急症而亡的么?” “那是圣上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让人传出去的。”李白有些后悔的说道,“其实是我得到了一件安禄山的罪证,路经洛阳时便交由伯高保管,结果安禄山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件事,请动了‘八部天龙’排行第二的‘龙那伽’出手,不仅毁了罪证,还重伤了他,在那之后不到十天,伯高伤重不愈而亡。” “我就知道,伯高他身子康健,武艺当年也与我在伯仲之间,怎么会突发急症而亡?”李冀脸上始终微笑,似乎在谈论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般,“我们这群人认识这么久了,我若说我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你我都早知道这会有这一天,所以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查还是要查的,至少也得知道他‘张颠子’把那功法给了谁吧?再说,当初饮中八仙,如今还剩几人?去年年初,汝阳王薨了,不过他将功法都教给了子美,也算是有个结果。苏晋离世至今也有十七载了,连他的模样我都忘了。”李白捋着胡须,回想着十几年前,“要说觉得有些对不起的,就是贺季真和李适之了。” “嗯,李适之死于袁州一事我也觉得也很蹊跷,只是我查了五年也只有零星的线索,到最后就不了了之。至于贺季真的事……” 他们二人口中的贺季真,便是当年的礼部侍郎,有“四明狂客”之称的贺知章。 这贺知章虽为官府中人,却有素侠名,喜好结交天下豪客与文人,故而江湖侠士在遭遇窘境时多愿前去投奔于他,每次他都散尽囊中金银,倾力相助,在长安集市上为李白“解金龟换酒”一事更是传为佳话,而李白之所以能受到皇上重视,与贺知章的举荐也有很大关系。 天宝三年,也就是七年前,贺知章告老还乡,临走时推荐了现任礼部侍郎尹天青,故而礼部尹家与风雨镇李家是通家之好。而后,贺知章在家乡去世,享年八十六岁,目前据说有一个孙女尚在人世。 “这几年我也一直在寻访贺家的后人,已经有了眉目,待到这趟回长安向圣上复命之后,我自会找到的,不劳你费心。”李白站起身来,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又补充道:“对了,你那个儿子,也就是我侄子,很不错!我收了,昨晚还送了他一份大礼,回头让他去长安争一争那‘从龙卫’,最好夺个‘龙眼’回来,我可不想我的弟子输给那两个老家伙的弟子。” “你自己比不过他们,就让自己徒弟去和人家徒弟争,怎么说你也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争强好胜?”李冀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本来你们风雨镇李家就是圣上中意的门户之一,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不去参加这次比试有点说不过去吧?”李白反问道。 李冀听了似乎很是不耐烦,说道:“什么皇亲国戚,你我都不过是他李隆基、李三郎的一枚棋子罢了。他玩腻了征伐这一套,于是又想把这天下江湖人都控制在手中,可是他发动战争虽然残酷,却是团结对外;而这些江湖人可都是他的百姓和子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他居然不懂?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我不管你和圣上的恩怨如何,总之‘弹剑吟’的心法我传给你儿子了,你必须让他再去长安一遭,我还指望他替我扬名呢!”李白说道,“至于安禄山,他已经黔驴技穷了,你不用担心弃歌的安危。” 李冀一脸无奈地看着李白,说道:“你就打算让他自己去闯?” “当然不是!你可以让邓家那兄妹两个和他一起去嘛。” “……”李冀一阵无语,“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不能和他一起去长安?” “当然不能,我即刻就要启程前往长安,待到向圣上复命之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只需记得告诉他,无论他是否成功,都在要三月份的时候去洛阳找我,我到时候会继续带他历练历练。” “如此也好,我这儿子就姑且交给你管教了。”李冀笑着说,“另外我将这些年查到的、与李适之的死有关的线索也转交给你,你四处探访之时也顺便查一查。” “放心吧,我会留心的。” “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第十四章 茶香不落旌旗扬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李弃歌在此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保持低调、保持平庸,就可以平平安安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但是现在他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有的事不是你能够逃避得了的,比如李白和李冀这两个人,仅仅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给自己强加了一个任务,而自己当时明明还在醉梦中没醒过来呢。 这样一来,最近发生的自己身上的事情实在有点多,他需要再好好消化消化。 短短十几天之前自己还只是想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随后又想利用自己的文学积累混成个文人当;结果不到三天就又变回了武者。现在,更不靠谱的事出现了:自己得带着邓家兄妹俩去长安,参加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从龙会…… 此时此刻,三个人正骑马驰骋在前往长安城的官道上,中间一人背上背着一个长方的剑盒,正是李弃歌,而盒中存放的乃是宝剑“剖胆”。根据李白所说,剑是不祥之兵,不能轻易动用,故而雪藏于盒中,是为“养剑”。 “兵器还分什么祥与不祥?真是烦。”李弃歌一边腹诽着李白的矫情,一边回忆着昨天父子二人的对话: “额……爹,不去行不行?” “行啊,不过我得把你腿打折,然后我就有理由跟皇上那儿求情了……” “您就不能撒个谎?假装我生病了不就行了。”李弃歌算是知道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的脾气了,一言不和就动手。 “那不行,你爹我一生诚信,何况我都给你尹叔叔写过信了,你尹叔叔也上报给皇上了,若是这时候再说谎,那就是欺君!” “好吧,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动身,轻装简行便可,无期和夜菡会陪你同去。” “有点太快了吧?我觉得三天后……” “不行!”李冀直接否决道,“选拔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始了,你们就算明早出发也得三天后才到,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天都耽误不得!” 听到李冀不容拒绝的语气,李弃歌知道自己只能听从,不情愿地应道:“是,孩儿明白了。” 因为这件事,昨天一整晚李弃歌都没怎么睡,加上之前又烂醉了一宿,于是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迷离状态,晃晃悠悠的上了马背,却又差点摔下来。 三个人随身带着几百两盘缠,穿着朴素的衣衫,从李府一路出来已经走了半天的功夫,眼见日上三竿了,李弃歌自从记起从前记忆之后,虽说马术、武艺等等都无师自通了,但对他来说毕竟没亲身体验过,此时只觉得浑身骨架都要被颠散了。 邓无期骑马走在最前,没有察觉到李弃歌的状态,反而是走在最后的邓夜菡看了出来,担心之下问道:“弃歌,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李弃歌当然不会说自己不习惯骑马,于是出言搪塞道:“嗯,昨晚没睡好,现在没什么精神,总感觉昏昏欲睡的。” “那就歇一会儿吧,”邓无期说道,“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前方不远处有片树林,林中乃是官道交汇处,一定有茶肆一类的落脚之地。弃歌你再忍忍。” 三人又骑了约有五里,果然看见一处茶肆,此时正是冬末春初,大雪停了没几天,寒气未退,茶肆中还点着火炉,炉上煮着几壶香茶,那香气隔着数尺就钻进李弃歌等三人鼻中。 “到了,走,我们三个去讨杯茶吃。”邓无期说道。 翻身下马,将马匹牵到茶肆旁,绑在柱子上,三人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了下来,等着一旁的店小二过来招呼客人,哪知那店小二却动也不动,一直看着东边方向的官道。 “喂!小二,来客人了没看见么?”李弃歌没好气的喊道。 “看见了,”那店小二似乎颇为不耐烦,头也不回,依旧盯着东面官道,说道:“三位请自便吧,茶碗就在桌子上,自己去炉上取茶壶便是。” “这店小二够懒的,”李弃歌暗骂一声,“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邓夜菡朝李弃歌摆了摆手,说道:“莫要生气,天气尚有些寒冷,这店中又只有他一人在看管,懒惰一些也无可厚非,我们自己倒茶便是了。”于是站起身来,拿着茶碗给三人倒上满满三碗茶水。 对面的邓无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店小二,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拦住了正要喝茶的李弃歌和邓夜菡,用右手食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先别喝,有诡异。” “嗯?”邓夜菡疑惑了一下,拔下头上银簪,插入茶水后,取出来观看是否变色,发现银簪并未变黑,随后又闻了闻茶香,仔细地看了看茶水的颜色,确认了之后,也学着邓无期的样子,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已测,茶水无毒”。 邓无期看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又在桌上写道:“非茶也,人也”。写完后,还特意扭头看向店小二方向,发现那店小二还在观察东面官道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三人以茶作墨进行交流,于是又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个拔刀的动作,示意二人那店小二腰中暗藏兵刃。 他们兄妹俩写的东西,李弃歌自然都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凛,暗自提高警惕的同时,朝着两兄妹摆了摆手,接着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了指那店小二。 邓家兄妹二人知道他所想说的是“静观其变”之意,于是微微颔首,拿起茶碗品起茶来。 无论是如今的李弃歌还是邓家兄妹,俱是行事十分谨慎之人,而邓氏兄妹因为长年在江湖上闯荡,更是经验丰富,打量几眼便能猜出见对方是会武之人,而且怀揣兵刃。只是那店小二虽然看上去意图不轨,但并未为难己方三人,正好三人也不想多生事端,干脆不去理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太阳已经升至天空正当中,时间已经是午时,但冬日寒气未消,故而日头虽高,却不觉得炎热。李弃歌等三人看了看一旁仍然坐在那里,似乎未曾动过的店小二,心中都觉得奇怪,此时原本热气腾腾的茶已经冷了下来,邓夜菡从怀里掏出钱袋,开口问道:“小二,算账吧。” 店小二只是稍稍偏了偏头,看了三人一眼,接着又转了回去,漫不经心地答道:“一壶茶,十个铜板。” 邓夜菡听后,数出十块“开元通宝”,随手向店小二身旁的桌子上一扔,只见十枚铜板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成棍状立在茶桌上。 这一手看似杂耍一般,实则考验指力与腕力的操控,她受伤之前与邓无期一样,都是以指法见长,加上李白传了他三招剑法,那剑法又极其考验手腕运转,故而此时邓夜菡虽无内力,但手法却没有耽误。 只是,这一手功夫一出,那店小二却如同猛兽遇敌一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色不善地看向对面李弃歌三人,说道:“三位掩藏的很好啊,这手功夫如此俊俏,是想向在下示威么?” 邓夜菡心中暗悔,她这一手本是无心所为,只因内力已失,故而勤练手法的力道和灵巧,刚才一时习惯使然,没想到竟惹来对方的猜疑。 “兄台太过多疑了,我们三个若是存心为难于你,方才就已经动手了,”邓无期上前一步说道,“又何苦等到现在?” “哼!你说的到有几分道理。”那店小二冷冷的答道:“我不管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我劝你们一句,不想趟这趟浑水就快走,否则小心你们的小命。” 他这几句话说的骄狂之极,李弃歌本就瞧他不耐烦得很,听到这话后更是压抑不住怒火,上前几步,指着那店小二的鼻子说道:“腿长在我们自己身上,走不走的也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那店小二本想和他顶上几句,忽听得身后马车声响,神情顿时一变,反身看去,只见一队车马缓缓驶向茶肆,那店小二连忙回头对李弃歌说道:“老子还有正事要办,你们三个是去是留自己决定吧,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出了事情也与我无关!”说完,反身向那车队跑去。 三人互相看了看,邓无期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牵上马,快走。” 哪知李弃歌一屁股坐回茶桌旁,说道:“我反正不走,我这人爱看热闹。” “弃歌……”邓无期有些头痛的说道,“也罢,我们就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已经决定下来的他们,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目不转睛的看向车队一边。 那车队约有二十人上下,领头一人是个青年男子,看上去弱不禁风,时不时还咳嗽两声,文人打扮。其余的一个个却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车队共有两辆马车,前头那辆载着两口大箱子,后面那辆都是干草和包袱,想来是一路上的干粮和马草。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每辆马车上都竖了一杆五尺多高的大旗,此时周围无风,故而那旗并未展开,只是隐约能看见旗上有个“武”字。 此时店小二已经小跑着到了车队旁边,一改对待李弃歌等人时的冷漠,满脸堆笑,谄媚的对车队领头那男子说道:“几位大爷,一路辛苦了吧?要不要来小店喝点茶水在上路啊?” 那领头之人看了看店小二,随后又看向坐在那里的李弃歌三人,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有劳了。” “您这话说的就客气了不是?来,里边请!”店小二一边笑着,一边引着他来到茶肆之中,同时拿起一只空壶,在壶中放上茶叶,倒入清水,打算新煮一壶茶给他们品尝。 那人先是指挥其余人等安顿车马,随后便跟随店小二来到茶肆之中,微笑着向李弃歌等三人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就这一个小动作,就让李弃歌等人对他好感大增,就连一向不喜交际的邓无期也友好地朝他抱了抱拳,随后饶有兴趣地看向车队的那两杆大旗,嘴角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第十五章 武运隆昌洒碧血 古人擅长以“车辙马迹”来推测货物的重量以及车队的方向等等,所谓车辙,便是马车的车轮在地上碾出的痕迹。不过做这种事的人,干的大多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毕竟没有人会闲得无聊到看地上的车印来打发时间,而对这种技巧掌握最深的,无非就是山贼、强盗等无良恶徒。 邓无期也会一点儿这种技巧,但是并不精通,不过这并不耽误他推测箱子里的东西。尤其是此时地上尚有一层积雪,虽然已经被过往的人踩的实了,但并不耽误他观察。 那车队经过的地方乃是平整的官道,如此一来车辙更是明显,邓无期略微打量了一下,单凭车辙的深度便推断出前面那辆马车上所运东西一定不轻。 那领头男子与其余众人分开坐好后,皱着眉头咳嗽了几下,随后与李弃歌三人搭话道:“不知三位从何处而来,去往何处呢?” 李弃歌见他斯文有礼,也温和的一笑回答道:“我们从风雨镇来,欲往长安去。” “哦…咳咳,”那人边咳点头说道,“风雨镇也是长安附近第一大镇了,说是一座小城都不为过啊。” “不错,这位兄台去过风雨镇?”李弃歌问道。 “没有,不过在下听过风雨镇李家之名,几位自风雨镇而来,定然知道李家了?” “何止是知道,我们……” 李弃歌一拍大腿,正想自报家门,一旁的邓无期忽然插话道:“我们这回正是帮李家送样东西到长安。” “原来如此,”那人又点了点头,然后指着李弃歌背上的剑盒问道,“不知几位所送的是何物?可是这个箱子么?” “这个……”邓无期拱了拱手说道,“恕难奉告。” “无妨无妨,是小弟唐突了。”那人摆了摆手说道,随后又咳了两声。 李弃歌跟着干笑了两声,转过头来小声问邓无期道:“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只见邓无期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问那名男子道:“不知这问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荆天留。” “咦?”一直听着几人对话的邓夜菡忽然惊呼出声。 “怎么了?”李弃歌疑惑问道。 “‘武隆镖局’大当家的,荆武隆荆老前辈是阁下的……”邓夜菡试探着问道。 “正是家父。咳咳……”荆天留回答道。 “难怪!”邓夜菡一脸恍然,而后又看向一脸平静的邓无期说道:“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邓无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武隆镖局少当家的,‘阎王君子’荆天留,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邓夜菡也抱拳施礼说道。 “咳咳……”荆天留边咳嗽便微微摇头,半天缓过气来,说道:“姑娘过奖了,在下还不知道几位尊姓大名呢。” “好说好说,在下万期。”邓无期回应道,随后一指邓夜菡和李弃歌,说道:“这是舍妹万涵,舍弟万奇。” “原来是万兄,久仰久仰。咳咳……” 一旁的李弃歌看着说谎眼都不眨一下的邓无期,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应当模样的邓夜菡,别过头去强忍着笑意,心道:“邓大哥平时沉默寡言,看着像是老实人,没想到这骗人的本事也不小。那姓荆的还说什么‘久仰久仰’,江湖上有没有‘万期’这号人还另说呢。” 四人又东拉西扯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那店小二取下新煮的茶,给车队每一个人都倒上了一碗,然后笑呵呵的来到荆天留所在的位子,对他说道:“小店虽然简陋,但毕竟天子脚下,所以这茶和水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请您慢用!”说完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整个过程中像是没看到李弃歌三人一样。 李弃歌撇了撇嘴,用手遮着嘴巴,对邓夜菡小声嘀咕道:“刚才对待我们就跟打发叫花子一般,现在看见有钱人了就巴结奉承。” “他可不是为了钱才巴结人家的。”邓无期听到李弃歌的话说道,“不……也可以说是为了钱吧,但不是茶钱。” “啊?”李弃歌有些不解,随后看向邓夜菡,希望邓夜菡能为自己解答。 邓夜菡并未说话,而是用手一指荆天留方向,示意李弃歌自己去看。 抱着好奇的心理,李弃歌扭过头去看向荆天留,只见荆天留此时一只手端着茶碗准备喝上几口时,忽然咳嗽了两声,如此一来端茶碗的手不由得随着咳嗽颤动了几下,茶水也洒出了不少。 叹息了一声,荆天留放下茶碗,朝那店小二招了招手说道:“小二,请帮我换一碗茶来,方才身子不适,这碗茶中怕是粘上口水了。” 那店小二小跑着过来,听到荆天留的话后一脸苦恼的说:“客官,你们人多,茶都分完了,要不您将就将就?” “那不行。”荆天留摇了摇头说,“这茶香味不错,好茶自然要细品,可如今里面粘上我的口水,那品茶岂不变成了品自己的口水了,这不是大煞风景么?” “噗!”李弃歌本来喝了一口茶,此时听他说完一口喷在邓夜菡身上,随后捂着嘴,身子不住颤抖,强忍着没大笑出声。邓夜菡则是一脸嫌弃的看着李弃歌,然后摇着头,无奈的拍了拍身上的水渍。 “这……”店小二此时面有难色,说道:“剩下的茶都是凉的了,客官您就当是喝水不就成了?别为难小人了。” “我不为难你,你换碗凉茶来便可。”荆天留说道。 “这大冷的天儿,您喝凉茶?这……要不您等等,我再给您烧一壶?”店小二说道。 “再烧一壶?好啊。”荆天留忽然抬头看向他,眯着眼睛冷笑一声,问店小二说道:“再烧一壶的话……药量怕是不够吧?” 那店小二听后,忽然变了脸色,但瞬间又恢复正常,强作欢笑地说:“客官莫要玩笑了,小店又不是黑店,哪有什么药?” “你的下毒手法还可以,但是武功和眼力都太差了,想来是刚出师没多久吧?”荆天留并未将茶碗放下,而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这茶中所下之毒的是碧血散,黑道第二大帮‘碧血阁’的独门奇药,可以封住中毒之人的内力长达一个时辰。” 店小二听后,摘下头上的毡帽,而后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根竹筒一样的东西,面色平静地说道:“客官明知茶中有毒,为什么不拦着你手下那些镖师?” “你们既然早就布好了局,定然有更多的人埋伏在左近,硬碰硬的话我那些手下怕是要没命了,他们都有一家子人要养,这趟跟我出来,我不能让他们枉送了性命。” “荆公子不愧‘阎王君子’之名,在下佩服。”店小二说完,将竹筒斜指向天,双手用力一拧,一枝响箭窜上天空,随后得意的看向荆天留说道,“我碧血阁的规矩,你倒是清楚得很。不过你自己又为什么要喝这茶水呢?难道你也不打算反抗了么?” “咳咳……此刻他们没了内力,对你们就没什么威胁,碧血阁一向只杀妨碍财路之人,这点我还是信得过的。”荆天留又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至于我么……我本就没有内力,这药喝与不喝都无所谓。” 不多时,林中陆续走出四十余人,从步伐来看,每个人的武艺都不弱,更奇特的是,他们周身都穿着素白色衣服,唯有两个衣袖的袖口处、以及靴子上有些许青色纹理。这些人都是碧血阁中的高手,领头一人年纪却不大,身长约有七尺,比李弃歌要矮上一些,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左手手中拿着一杆卷好的画卷,画轴黝黑。 那青年手持画轴,踏步来到茶肆之中,那店小二连忙向他行礼,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那店小二退下,随后丝毫不在意其余镖师恶狠狠的目光,神色自若地径直来到荆天留身旁,微微欠身说道:“在下楚卿恒,久仰荆公子大名,此番奉阁主之命,想向荆公子借两样东西,还请行个方便。” “‘碧血丹青图’在你手中?那你就是下任碧血阁阁主了?楚汉征是你爹?”荆天留淡淡的问了一句,从碧血阁的人出现一直到刚才,始终是从容自如、昂昂自若。 “碧血阁只有阁主与阁众,没有父子。”楚卿恒说道。 “哦……咳咳,你们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我们数日前便买下这茶肆,并且在此已等候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武隆镖局大驾光临。荆兄,看在我们大费周章的份上,便将车上的东西交与我等,也省得伤了和气,如何?” 荆天留听完,刚想说话,却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好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把约二尺长的折扇,随后单手持扇一甩,将扇子展开,并把扇面举到楚卿恒眼前。 楚卿恒本来一脸笑意,待看到扇面上的东西之后,整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整个人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荆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弃歌很是好奇,那折扇的扇面上必然是有字的,只是不知道到底写的是什么,竟然能让楚卿恒如此尴尬。他这好奇心一起,于是也顾不得气氛是如何的剑拔弩张,直接出言问道:“荆大哥,你拿扇子上写的是什么?那姓楚的怎么跟吃了苍蝇似的?” 荆天留此时咳嗽渐渐平复,听到李弃歌的问题后,莞尔一笑,随后手腕一翻,将折扇的扇面转了过来。 李弃歌定睛一看,只见扇面上用行书写了四个大字:一毛不拔。 第十六章 阎王君子荆天留 武隆镖局是荆天留的父亲、也就是荆武隆耗尽半生心血所创,起初整个镖局不过十几人,但是这荆武隆凭着一股子韧性,硬生生的在河南道起家,三十几年间名声鹊起,正因为创业不易,荆武隆才会把这句“一毛不拔”作为家训,希望后辈不要忘记勤俭持家的道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荆武隆的武运太强,以至于夺了荆家后代的气运。他与妻子荆氏成婚十年间,连续生了两个男婴,却都在三岁左右时夭折,而这荆天留正是他第三个孩子。 荆天留出生之时,母亲荆氏夫人因为难产,差一点胎死腹中,而后荆氏夫人耗尽最后一丝体力产下儿子,自己却在不久之后去世。这下孩子算保住了,但是这孩子却患有先天经脉不足之症。 荆武隆原本不打算让荆天留学武,而是想让他学习经史子集,日后也好参加科举光大门楣,但是荆天留先天气海穴受损,经脉狭窄,故而身子虚弱的紧,稍有不适就会生一场大病,感染风寒更是家常便饭。 无奈之下,荆武隆将原本叫做“荆习文”的儿子改名为“荆天留”,只因“荆天留”与“经天留”谐音,祈祷能经由上天之手将这孩子留住。除此之外,他还开始督促儿子学武,也不求他成为什么高手,只求他能平平安安活下去,怎知这样一来,反而成全了荆天留这个武学鬼才。 由于没有气海,所以这荆天留无法修习内功,只能磨炼肢体和身躯强度,练至后来腕力、臂力以及脚力都甚是高明。而且,此子先天聪颖,为了能取长补短,自己修习了暗器的使用法门。 这暗器一道,向来以出其不意、一击毙命和先发制人为根本,对腕力、臂力等外功要求很高,善于瞬间制敌而不是持久战,正适合他这种人练习。试想一下,一个弱不禁风,始终如同病夫一般的人,却能于无声无息之间发射暗器、杀人于无形,端的是教人防不胜防。 其父得知后,干脆聘请暗器名师来镖局做镖师,顺便可以指点荆天留暗器功夫,如此一来,无论是蜀中暗器世家唐门,还是江南千手门,都曾有高手来到武隆镖局做镖师,并教导荆天留暗器手法。而凡是教过他的人,都对他的暗器天赋赞不绝口。 此后十年间,荆天留迅速成长起来,甚至可以作为总镖头来带领镖师们走镖。他由于知道自己能活下来甚是不易,对周围所有人都大度而且温和,凭着一手精准的暗器功夫和文弱的气质,在江湖上混出了个“阎王君子”的外号。 就在三个月前,当今圣上要借此次举行祭祀太清宫、太庙和天地的三大盛典之际,进行“从龙卫”选拔,荆武隆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能入选从龙卫,荆家就有了一个进取官场的渠道,故而千方百计的搭上了当朝宰相李林甫的路子,约定为李林甫进献两样珍宝,以此换得了荆天留参选从龙卫的资格。 此番荆天留会出现在进入长安的官道上,一是为了进京参加从龙选,二就是为了给李林甫押送这两样宝物。而碧血阁定然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故而堵在这里想要劫走它们。 本来一切都按计划好的在实施,哪知当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又能料到李弃歌和邓家兄妹出现在这里?这老天爷也算是和碧血阁众人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楚卿恒此时气恼异常,不仅仅因为荆天留的那个“一毛不拔”,更因为李弃歌的轻蔑态度,他身为碧血阁下任阁主,想来都是备受尊重,何曾有人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再者说,那荆天留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头,他与自己作对,可称为“将遇良才”,毕竟身份还是平等的。 可是这个背个小棺材也似的愣头青算个什么东西?而且……这三个人是什么来头?既不想荆天留手下的镖师,也不像黑道中人,这三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心中带着一万个疑问,楚卿恒看向方才的店小二,问道:“小五,这三位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那名叫“小五”的店小二答道,随后又想了想,神情严肃地走到楚卿恒身边,贴着楚卿恒的耳边说道:“不过他们三个应该都是练家子,那女子的手上功夫还不赖,少主您看到那边那一摞铜钱了么?那就是她从这里直接掷过去的。” “嗯?”楚卿恒扫了一眼那边齐齐整整的一摞铜钱,随后打量了一眼邓夜菡,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道:“这姑娘打扮的虽然朴素,但长的着实标致的很。若是能俘获她的芳心……” 少年慕艾本是常事,更何况邓夜菡的确貌美,此时楚卿恒心中色念一起,自然想在她面前露上一手,于是也从怀里掏出钱袋,取出十枚铜钱,随后走到邓夜菡所掷的铜钱处,将那十枚也抄在手中,对邓夜菡说道:“这位姑娘好巧的手劲儿,来来来!看看我这手如何?” 说完,也是随手一丢,手中二十枚铜钱隔着几张桌子,直奔邓夜菡头里所在,随后只听得一连串脆响,那铜钱一个摞一个,在邓夜菡面前垒出了个小圆柱,所用的力道之巧、手法拿捏之准,比之前邓夜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他露了这一手,邓夜菡脸色微变,看了看同样整整齐齐的铜钱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如你。” “哎,姑娘的功夫已经很好了。”楚卿恒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说道,“若是来我碧血阁,我定当请阁众中最好的暗器师父来指点姑娘,不出一年就能超过我。” “这个倒用不着公子费心。”邓夜菡一笑说道,“我身边自有教导我之人。” 她这一笑,明眸皓齿,更增姿色,楚卿恒心中又怜又爱,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的问:“哦?未必吧,还有人能教的比我们碧血阁还好?” 邓无期看了看这个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妹妹,心中暗道不妙,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牵扯到武隆镖局和碧血阁的梁子里,现下邓夜菡定然是想让自己出手,如此一来只会越搅越乱。说不得,只能用真功夫杀一杀对方的锐气,自己三人也好脱身。 果然,邓夜菡素手一抬,白嫩的手指指向对面邓无期,说道:“这就是指点我武艺之人。” “是么?”楚卿恒根本没把邓无期放在眼里,极其自负地对着邓无期说到:“阁下何不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何资格指点这位姑娘。” “唉……”邓无期叹了口气,随后伸手探向邓夜菡面前的一摞铜钱,食中两指在那摞钱柱顶端一搭,同时运气一按,一系列动作完成后,缓缓收回胳膊。 “这算什么?”楚卿恒轻蔑的笑道。一旁的碧血阁众人也跟着嘲笑起来。 “这汉子莫不是个傻子?” “可不,我看他定是被少主吓傻的。” …… 邓夜菡不慌不忙,袖子一挥,将铜钱柱扫向楚卿恒,口中讥笑道:“嘿嘿,不识货的小子,拿去瞧仔细喽!” 楚卿恒右手一探一抓,铜钱入手之后脸上神色猛然一边,随后冷汗簌簌直冒,一旁的小五看到后,不解的问道:“少主,怎么了?” “这……好深厚的指力。”楚卿恒摊开手心,只见那一摞铜钱一个压着一个,铜钱与铜钱之间贴的死死的,居然真的变成了一根小铜棍。 楚卿恒心中虽然忌惮邓无期,但想到自己带了五十名高手,顿时又觉得踏实了不少,说道:“阁下好内功。”说完,右手一甩,将铜钱压成的小棍笔直扔向邓无期面部。 指一下来势又快又狠,邓无期正想闪身避过,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坐在那里不出声的荆天留一挥手中折扇,只能听得“咄”的一声轻响,那小铜棍竟斜着立在了邓无期面前的桌面上。 李弃歌三人仔细看去,只见一跟细若牛毛的、约有四、五寸长的银针,穿过铜钱中间的方孔,斜着将那小铜棍钉在了桌面上。而这出手之人,正是“阎王君子”荆天留…… “咳咳……”荆天留咳嗽几声,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楚兄,这三位与在下一见如故,也算是我的好友。不过,他们与此番争斗无关,有什么招数,我荆天留接着就是了,犯不着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这几句话说完,邓无期和李弃歌都暗暗竖了竖大拇指,这荆天留“阎王”的一面还没见到,不过“君子”的一面可是名不虚传。从他踏进茶肆开始直到现在,始终都对三个人礼遇有加,丝毫不曾因为三人打扮的朴素而现出轻蔑之色。更为可贵的是,他明明可以挑起楚卿恒与自己三人的矛盾,并借机拉拢己方三人,但方才却极力的想让李弃歌他们脱离这趟浑水。 想了片刻,李弃歌对这荆天留更是佩服,站起身来对荆天留说道:“荆兄,你方才为我们三个考虑,我等感激不尽,但是这趟浑水我们既然已经踩进来了,不把它舀干,我是不会罢休的。” “万兄何必如此?”荆天留不知李弃歌真实姓名,故而仍称他为“万兄”,对他说道:“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哎!孔圣人还说过:‘见义不为,无勇也’,我与荆兄一见如故,如今荆兄有难,我等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李弃歌说完,取下背上剑盒立在身侧,对楚卿恒喊道:“姓楚的,是文斗是武斗,你划下道儿来吧!” 第十七章 索命丹青楚卿恒 所谓“黑道”,又称为“绿林”。 用简单点的话说,无非就是一群不法分子,游走在生死边缘,刀头舔血的大发横财。江湖上最不守法的一群人是他们,但是最守规矩的一群人也是他们。他们不喜欢遵循朝廷的法令,但却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每一个帮会都有独特的帮规,违反帮规者,轻则三刀六洞、自断手脚;重则挥刀自刎、性命难保。 当世中原武林的黑道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帮会,在其中碧血阁仅排行第四,前三分别是“酆都城”、“海砂帮”以及“翻云楼”。但是若说江湖中人对哪个帮会最是敬重,却非碧血阁莫属。 原因有二: 其一,碧血阁首任阁主于隋末唐初创立碧血阁,历经大大小小反王之战,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一事极为痛心,故而严令阁众,若非对方执意与碧血阁作对,则不可伤其性命。 其二,碧血阁所劫的金银珠宝,多是朝中奸臣贪污受贿所得。比如之前武则天手下酷吏来俊臣、周兴等等,都曾多次被其劫去家财,事后却又不敢声张。只是每次所得财物的六成,都被碧血阁散给了贫苦百姓,因此碧血阁本身的财力一直没什么提升。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碧血阁这侠义的名声传扬在外,固然不少人慕名而来,但规矩太严,没什么油水可捞,也导致碧血阁的规模始终无法扩大,数十年来一直被三大帮会压过一头。 不过,最近一、两年碧血阁的名头倒是渐渐盖过了翻云楼,这还得多谢当年一怒杀入翻云楼的李弃歌。 若是楚卿恒知道自己眼前这个愣头青就是李弃歌,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李弃歌作对,毕竟这位小爷的名声实在不太好,万一惹恼了他,他又提剑杀进碧血阁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压过翻云楼,结果一不小心自己就步了人家的后尘。 此刻的李弃歌根本不知道,若是自己报上姓名,对方怕是直接就撤了。于是他还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朝楚卿恒勾了勾手指头,说道:“如何,要文斗还是武斗?划下道儿来吧。” “文斗如何?武斗又如何?”楚卿恒压着怒火说。 “武斗简单,你们一群对我们四个。”李弃歌满不在乎的说道,似乎己方只有四个人,却还占了便宜。 “那文斗呢?”楚卿恒又问道。 “文斗嘛……你们出三个人,我们出三个人,一对一比试,三局两胜。”李弃歌一边说,一边活动着筋骨,“我建议你选文斗,不然你手下这些碧血阁的阁众们都得折在这里。” “哼,这位兄台,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楚卿恒嗤笑道,“我们有五十名阁中高手,你却认为优势在你们四个那边,还劝我选择文斗,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唉,这位……你叫什么来着?”李弃歌一边压腿一边问道。 “楚!卿!恒!” “哦对,楚兄。你既然对你手下如此的武功有自信?那不知这些人之中,可有人是‘一指穿云’邓无期的对手么?”李弃歌活动完了身体,舒了一口气问道。 “邓无期?!他已经成名近十年,江湖上对其评价甚高,若说我所带的这些手下么,怕是没有人能与他过上二十招以上。至于我……五十招之后必败。”说道这里,楚卿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不就得了。”李弃歌回手一指,说道:“邓无期本尊在此,你说你有几分胜算?” “果然……”楚卿恒瞬间面沉似水,“我刚才就在想,江湖中三十岁上下,却又能有如此指力和内功之人会是谁……未曾想到果真是邓大侠,久仰久仰。” 邓无期听李弃歌道破自己的身份,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自己今天被这俩个二十出头的队友拉入这个乱摊子不说,还被两次被当成挡箭牌。 与他心中的郁闷相比,荆天留心中却是一阵狂喜:“有此人在,断不会让我失了货物!”一时间心中烦闷尽去,喜形于色的对邓无期一拱手,欠身说道:“在下方才实在不知是邓大侠,多有冒犯。只是……邓大侠为何要谎称自己姓‘万’呢?” “荆老弟一直以礼相待,何来冒犯一说?“邓无期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我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如非弃歌说出来,我也就打算一直瞒下去了。对了,我本就姓万,这件事到并非扯谎,各中情由,日后有机会我会向荆老弟讲明的。” 荆天留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楚卿恒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而是用手捏着下巴,沉思了半晌,对李弃歌说道:“兀那小子,就依你,我们文斗!不过……三局两胜就免了,一局定输赢吧。” “你倒是会见风使舵,知道怕了?”李弃歌笑道。 “在邓大侠面前硬充好汉,那是蠢材才做的事。”楚卿恒丝毫不在乎李弃歌的讥讽,接着又看向邓无期说道,“而且邓大侠也不会以大欺小吧?” “嘿,你倒是会抖机灵,想拿言语先噎住邓大哥?放心吧,我来当你的对手。”李弃歌说完,运气与食指,随手一弹剑盒,那“剖胆”宝剑本就极具韧性,经他一催,顿时剑身在盒中不住震颤,发出独特的清脆响声,似要破盒而出一般。 将楚卿恒只听见盒中传来的一阵脆响,心中又是“咯噔”一声:“这小子盒中所藏之剑竟锋利至此?说不得,我碧血阁这次怕是要吃大亏了。” “且慢!” 一把纸扇拦在李弃歌面前,只听荆天留说道:“三位肯为我武隆镖局出头,荆天留感激不尽,只是今日确实是因我荆家而起,我若是躲在三位后面,未免让人看了笑话。这比试就让我和他了结吧。” 楚卿恒缓缓解开绑着画卷的红绳,看向荆天留,说道:“荆兄,若非阁主有命,我也不会来这里找你的麻烦,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来做个了断吧。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设宴赔罪。” “我知道你们碧血阁一定会盯上我这趟镖,毕竟这镖是我爹送给当朝第一权臣李林甫的礼物,咳咳……你们碧血阁专挑贪官污吏的财物下手,自诩替天行道,断然不会放过我这两箱东西。” “奸相把持朝纲,陷害忠良,我碧血阁自然也想尽绵薄之力,但求能给那奸相一点教训,便无愧于心了。”楚卿恒说道。 “说的好听,可是你们动手劫的却是我爹多年的心血!这两箱东西几乎倾尽我武隆镖局二十多年来的积蓄,而你动动嘴皮子就想抢走,抢走的时候还打着‘大义’的名头,似乎我不让你带走它们就是奸臣一党!这天下间可有这番道理?” “这……”楚卿恒皱了皱眉。 “咳咳……从碧血阁成立至今,像这般肮脏的手腕你们不知用了多少次,只是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倾尽家财贿赂那些奸臣,只是为了换得家人的性命。只是因为你们的替天行道,那些财物不翼而飞,最后这些苦果又由谁来承担?” “我们……” “贼就是贼、盗就是盗!”荆天留说道,“这天下的是非曲直,还用不着你们这些贼人来评判,今日各凭本事吧!我正要领教一下你‘碧血丹青图‘的厉害,若是我侥幸不死,定要去你碧血阁问个明白!请了!” “请了”字说完,荆天留朝着楚卿恒做了一个九十度的长揖,而后只听得一声弓弦脆响,他竟从背上射出一发弩箭。 那弩箭虽短小,但锋利异常,此时荆天留在作揖之时放出,很是有出其不意之效。这发弩箭有个名头,唤作“绵里藏针”,初见一团和气,实则暗伏杀机。 不过楚卿恒毕竟,习武多年,而且来之前也对荆天留此人的武功路数下足了功夫, 知道这招“绵里藏针”是对方的管用伎俩之一,有心防备之下,轻巧避过,同时跃出茶肆,口中叫道:“茶肆太窄,施展不开。荆兄何不出来耍耍?” “正合我意!”荆天留一撩衣袍,鱼跃而出,人尚在半空,同时左手一挥,右手折扇一扬,一枚飞蝗石和一根透骨针先后向楚卿恒袭去。 楚卿恒此时刚刚落地,尚未站稳对方暗器已到,只是那暗器虽快,却不难躲,于是楚卿恒足尖刚一粘地,便又向左侧一闪。 荆天留此时也快要落地,看到楚卿恒向左一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随后,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落下,落地之时左脚脚跟先着地,脚跟处使力在地上一磕,触发靴子中的机关,靴尖处又是一根弩箭激射而出。 “嘶……”楚卿恒此时前力用尽、后力未续,实在是避无可避,无奈之下侧过身子,避过要害,这一记暗器只打了在他小腿上,饶是如此,也是一阵剧痛。 拔去弩箭后,楚卿恒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腿,发现并无不适之感,知道暗器上没有喂毒,心中松了一口气。 荆天留见他表情,不屑地说道:“我从不在暗器上喂毒,用毒那是小人的行径。” 他这话说完,楚卿恒不由得一阵脸红,毕竟刚才自己还用下毒害他镖师来着…… “你再不用兵刃,我下一发暗器就打你双眼了。” “这个不用荆兄费心,我还没有托大到不开图就与你过招的程度。”楚卿恒说完,捏着画轴的左手微微放松了一些,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如此甚好!”荆天留折扇平放,横着一展,又是两支透骨针打出,目标正是楚卿恒双眼。 但见楚卿恒左手一振,画卷倒着展开约有二尺,露出一幅雪景梅花图来,随后画卷一挥,听得“叮叮”两声,两枚透骨针发出如同打在金属上一般的声音。 “碧血丹青图,一开,寒梅傲雪!” 第十八章 螳蜋搏蝉不识雀 李弃歌初见楚卿恒使用这张画卷作为兵器之时,惊讶的合不拢嘴。本来以为那画轴是他用来附庸风雅之物,谁能料到他居然真的用它作兵器使用? 一旁的邓无期瞥了李弃歌一眼,开口说道:“弃歌你不知道这兵刃?” “这也叫兵刃?” 邓无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地轴天杆皆倾覆,碧血丹青开四度。首开寒梅傲霜雪,次开幽兰空谷伏。三开修竹粹秋雨,终开孤菊老天枯。” 李弃歌目不转睛的看向荆楚二人的比试,同时问邓无期道:“这几句诗是在说什么?” “这诗说的是‘碧血丹青图’的四重功法。”邓无期耐心的解释道,“这图有坚韧的乌蚕丝内衬,比之一般的画卷不知沉重多少倍。第一重只打开其中二尺,露出梅花的部分,可用作小范围的格挡和点穴;二重之后展开的部分会越来越多,画卷的杀伤性也会成倍增长,但与之相对的,挥舞之时受到的阻力也就越来越大。” “我明白了!”李弃歌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展开的部分多,受的阻力也就越大,所以对使用者的臂力和内力的负担就越重。” “没错,至于这卷轴的功法嘛,第一重名为‘寒梅傲雪’;第二重名为‘空谷幽兰’;第三重名为‘修竹听雨’;第四重名为‘菊老天枯’。使到第四重时,整张画卷全部展开,长足有八尺,宽亦有四尺三寸,施展起来其攻击范围之广、杀伤性之强不亚于一杆精铁大刀,而且在防御的作用上还更胜一筹。” “听你这么说,这画似乎比我的剖胆剑还强……只是若说一张画能杀人,我还是有些不信。” “哼哼,你瞧仔细了,那画不仅能杀人,而且还杀人不见血!” 倒不是李弃歌孤陋寡闻,只是这“碧血丹青图”的来历着实有些戏剧性。 “碧血丹青图”目前在江湖十大奇门兵器中排行第三位。 当初第一任碧血阁阁主偶然间得到一盒乌蚕丝,本想制成一副与那西域“乌荆甲”类似的贴身软甲,但是无奈所得数量稀少。他生性喜好丹青,遂灵机一动,请画圣吴道子画了一幅“花中君子图”,装裱过后,将乌蚕丝细细镶于的画卷之中,本意是希望能将这画卷保护完整,日后以后传给家中后人。 没想到的是,这画卷因此沾水不湿、遇火不燃,坚韧程度甚至超过多数宝刀宝剑。画卷卷起时,地杆的轴头可用来打穴;张开画卷时,画的两侧锋利无比,割人咽喉、断人四肢毫不费力。 如此一来其价值反而超过了一件普通的软甲,变成了一件独门兵刃,后来又渐渐变成了碧血阁阁主的信物,也就是如今的“碧血丹青图”。历任阁主都会在四十岁时将此物交给自己最看好的弟子,而本任阁主楚汉征也并非是存有私心,实则是其子——楚卿恒自幼颇擅丹青一道,而且虽然对于其余功夫领悟有限,偏偏在使用这“碧血丹青图”上极具灵性,加上阁中宿老们鼎力支持,这才将“碧血丹青图”传给了自家人。 此时,荆天留与楚卿恒过了不下百招,彼此都已经大汗漓淋,楚卿恒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碧血丹青图”又多拉开了二尺,露出墨兰的部分,而后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自己躲过的大小暗器已经不下百件。 苦笑一声,楚卿恒对荆天留说道:“荆兄,光是飞蝗石你就打了四十多颗了,我这周围连块完整的落脚地方都没有,你身上的暗器也该用尽了吧?” “这个无须你担心,咳咳咳……”荆天留又咳了几声,说道:“我身上的暗器从不枯竭,这回就看看我俩谁先体力不支吧!” “唉……好,我奉陪到底!”楚卿恒无奈的说到,“荆兄,我已做好与你再斗一百招的打算了,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 “放马过来!” 碧血丹青图此时已经被展开到了第二重:空谷幽兰。 这一重画卷两侧已经有了足够的长度,用来割喉断骨都绰绰有余,楚卿恒将之舞动起来,周围风声猎猎作响,攻势愈发猛烈。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此时那锋利的画卷两侧已经隐隐露出血迹,但是并非溅的很凌乱那种血花,而是整整齐齐的一条血,看上去就如同在缓缓吸吮血液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人体动脉如果被钝器割破,由于血压的原因,血液会喷溅而出,而且势必会在一瞬间飞溅的到处都是。 但是,被极其锐利平整的兵刃划过之后,血液却并不会在瞬间大量涌出,因为伤口平整,接口处光滑,受伤处肌肉也会处于自保机制而收缩,故而血液的喷发会晚上几秒,更有甚者根本不见其流血,单留下一条血线,而血液全部倒灌回了体内。 此时这画只有两侧有极其平整的血迹,这足以说明它的锋利程度非比寻常。而且,画上的血色并非殷红,而是泛着黑光,想来这画卷定是饮血无数,而且在同一个位置受到血液长期的浸润,这才会呈现出黑色血迹。 李弃歌看到这画卷此时的狰狞模样,方才相信这“碧血丹青”果真不负其名,说是杀人不见血,一点都不为过。 由于画卷的面积增大,格挡起暗器来也更是轻松。 如此一来荆天留的压力更大,这“碧血丹青图”似乎是他天生的克星,自己费尽心机,多次将对方一步一步引入杀招之中,每每形成必杀之局,射出的暗器却都被对方用这画卷扫开,导致自己功亏一篑。 加上荆天留天生身体虚弱,本就不擅长长时间的打斗,此时已是气喘吁吁,越是急于求胜就越难得手,暗器的释放也频频失去准头。 “这样下去不行,久战不利!”荆天留又随手打出三枚铜钱镖,心中想道,“只能兵行险招了!” 荆天留自幼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中练就武艺,心智坚忍异常,而且常年行镖使他能够临危不乱,常常能在绝境中想出妙手。与他相比,楚卿恒的幼年经历则是过于顺利,故而在算计与心机一道上,楚卿恒输了不只一星半点儿。 又过了十几招,荆天留开始不再释放暗器,而是一味地躲避。 楚卿恒见状,只道荆天留已经用尽了暗器,于是攻势更是猛烈,那幅“碧血丹青图”越舞越快,招招不离荆天留胸口和咽喉等要害之处。口中说道:“怎么?暗器用光了?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荆天留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又闪避了几下,忽然脚下一拌,似乎是站立不稳,踉跄了好几步。 楚卿恒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抓住碧血丹青图自下而上挥过,直接抽在荆天留右手手腕,荆天留猛一吃痛,手腕一松,手中折扇也盘旋而起,顿时中门大开,胸口处破绽百出。 而此时,楚卿恒一击得手,正想再补上一掌,忽然觉得眼角光芒刺眼,抬头看去,但见空中有无数道细针洒落而下,经日光一招恰如影万千,本来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楚卿恒顿时警醒,震惊之中忽然想到当初研究荆天留之时,荆天留有两手成名绝技,其中最为江湖人称道的,便是这招“空山新雨”。 这招“空山新雨”本是由高处向低处施展,对敌时需以扇为源。荆天留手中折扇暗藏机括无数,可以自扇中打出无数跟细若牛毛的飞针,飞针不出则已,出则密如天罗地网。 方才他有意引诱楚卿恒进攻,并在过招之中将折扇抛入空中,抛掷前却已经触动扇柄处机关,而当时楚卿恒误以为是自己一击得手,一时得意忘形,便踏入这陷阱之中。 也亏得楚卿恒应变迅速,瞬间刹住本来正与前探的身子,右手捏住画轴上撩,想将碧血丹青图向上横卷,以求抵挡那无数的飞针。 但是,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楚卿恒一扯手中画卷,只觉得甚是沉重,低头看去才发现,画轴左侧已经被荆天留用手掐住,此时荆天留手心已经被割开了一道伤口,被楚卿恒这一拉之下,伤口加深,几乎触及掌心骨骼,但荆天留仍然死死拽着画卷。 那天上飞针已经如同细雨一般倾泻而下,楚卿恒心道:“若是再与荆天留争夺手中画卷,我非被钉成筛子不可。”当机立断,松开手中画轴,抽身而退,可惜为时已晚,仅仅避开了要害,依旧有大量细针钉在其胸口、腹部两处。 受了重创的楚卿恒无力的倒在雪地上,口中说道:“真有你的!拼着废一只手掌,也要胜我!?” 荆天留缓缓卷起手中的碧血丹青图,随后捡起掉在一旁的折扇,走到楚卿恒旁边,将画卷扔到他身旁,说道:“你输了!带着你手下的人走吧。” 楚卿恒惭愧的笑了笑,正要招呼人过来扶自己,只听得有声音自林中传来: “木阴处有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蜋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邓无期本来正揣摩着荆楚二人的招式,看到荆天留突出奇招得胜,心中也很是欢喜。此时听到这声音,脸色罕见地微微一沉,问道:“何人在一旁窥视?速速现身!” 第十九章 冤家路窄遇翻云 这趟浑水越来越浑了…… 就在邓无期喊出“速速现身”后,从对面林中又浩浩荡荡的走出了数十人。 正如狮子与老虎相遇之时,眼中只有对方一样,它们会凭本能判断出,对方是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敌人。 而习武之人也是如此,那群不速之客中有一人走在头里,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身穿淡黄色的绸缎华服,自从林中现身起便始终神情警惕地盯着邓无期。与之相对,邓无期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两人都生怕对方会突然出手,故而一直暗中防备。 “邓无期……你会在此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人神色倨傲,言语之中更是直呼邓无期名讳,似乎与邓无期相识很久一样。 “我与你正好相反,看到你在这里出现我丝毫不感到惊讶。”邓无期反唇相讥道,“毕竟这种乘人之危的事,你们翻云楼是驾轻就熟。” “翻云楼!”楚卿恒本来背对着那群人,并未看清来人长相,听到邓无期所说的话后顿时惊呼出声,想要挣扎起身,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只得又重新躺下。 那人只是微微瞥了一眼楚卿恒,随后又扭头看向邓无期说道:“我们翻云楼如今要取这批货,你不会又要拦着吧?” “我不会拦着你们,我一向只拦着你。”邓无期说完朝那人招了招手,说道:“不来喝一杯茶么?” “好,你不出手,我也不出手。看看这些年轻人怎么折腾。”那人说完,暗中跟左右两侧的人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一会儿你们先出手解决那两个受伤的年轻人,我负责看住邓无期。” 而后缓步走到茶肆之中,坐到了李弃歌原来的位置上,正对着邓无期。 那人方才的小动作并未瞒过邓无期,邓无期一边让旁边邓夜菡取一只新碗给他,一边说道:“你这次准备的够充足的啊,‘翻云四使’中‘密云使’、‘乌云使’两个都来了,就连你本人也出马了。我很好奇,这趟武隆镖局到底给李林甫进献了什么东西?” “两只五尺高的雌雄狮子像,纯金的。”那人轻描淡写的说道,“若是以前,我们翻云楼不会碰这种得罪官府的买卖,但是最近这两年我们帮会名声已然江河日下,其原因你也知道。” 邓无期偷偷瞄了一眼已经汗如雨下地李弃歌,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接口道:“因为那个李弃歌?” “可不是么!”那人说道,“谁知道那‘天纵武曲’当初犯得哪门子混?直接冲杀进我翻云楼总舵,某家那徒弟刚当上帮主没几天,就被他挑了手筋和脚筋!可惜某家没见过他,要不然就算别人说我以大欺小,也非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一旁站着的李弃歌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心想:“幸亏没见过,吓得我一身冷汗。” “所以你又重掌翻云楼了?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你那徒弟本来就不成器,废了也好。再者说,关于这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得很,你翻云楼总舵当时难不成一个高手都没有?就任由他杀了进去?”邓无期一挑眉毛,颇为讥笑的问道, “唉!说来也巧,当时某家带着翻云四使、以及帮中老一辈的高手们去参加绿林群豪会,本来想在那大会上争一争绿林第二帮的名头,结果出了这么一件事,反而被江湖中人耻笑。嘿嘿,到头来,毁了我翻云楼,成全了李弃歌……”那人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叹息道,“我那徒儿再不成器,也该我来教训,那李家的二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邓无期将倒满了茶水的茶碗推到那人面前,说道,“这茶不错,来尝尝。” 那人并没有拿起茶碗,很是很费解的看向邓无期说道:“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你不是来帮那荆家小辈的么?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我?我两不相帮……不,是‘三’不相帮。无论是你们翻云楼、武隆镖局还是碧血阁,都跟我没关系,我都说了我只负责拦住你。” “哼……还是老样子啊,那我可就让他们动手了!”那人说道。 “我不插手,夜菡也不插手,不过……”邓无期一指已经绷紧了肌肉的李弃歌,说道,“想管这件事儿的正主在这呢。” “他?”那人毫不在意的一笑道,“这小辈是什么来头?与你一道的么?” “算是吧……” “我与你的想法一样,只要你不插手,他做什么我都不管。” 邓无期听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人也不客气,直接扭头,食指和拇指捏成一个圆形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这声口哨一出,密云使和乌云使二人如同直接猛虎下山一般,两个人几乎同时冲向倒在地上的楚卿恒。 翻云楼这几年被碧血阁逼得已经举步维艰,因为翻云楼中唯一能够和楚卿恒相提并论的青年俊杰,被李弃歌直接给废掉了。此番他们本打算坐山观虎斗,让荆天留以及其手下镖师去和碧血阁众人拼个你死我活,这样一来既可以削弱碧血阁的实力,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夺得那两只金狮像。 这如意算盘打得当真是叮当响,可惜荆天留偏偏是个深明儒家仁心的君子,不忍心让手下人白白送命;而这个楚卿恒虽然性子高傲,但自幼受阁中规矩管束,也是个不肯违背道义的人。再加上李弃歌在中间搅合,如今这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翻云楼众人的预计。 尽管如此,这样一个削弱碧血阁的、千载难逢的机会,翻云楼又如何会错过?故而他们出手之时,第一目标并不是除掉荆天留,而是让那个本来就受伤的楚卿恒死透。 因为在他们看来,武隆镖局这趟镖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相反,楚卿恒对于碧血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确认楚卿恒死了,翻云楼便再也不用担心碧血阁对自己的威胁性。 密云使与乌云使二人一左一右,一人出掌、一人出脚,密云使的掌风直袭楚卿恒胸口;乌云使则是腾空而起、右足足尖踢向楚卿恒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但凡有一招得手,楚卿恒便是有十条命也都了了帐。 只是千算万算,这两人算漏了旁边此时还站着两个大活人。 先是一颗飞蝗石,接着又是一片柳叶飞刀,最后是一根丧门钉,三件暗器追星赶月一般,打向正在出脚的乌云使。三枚暗器先后飞到,飞蝗石打向乌云使胸口檀中穴,而后飞刀直奔其咽喉,最末的一发丧门钉则是瞄准了对方腿上三里穴的所在。 另一边,只听得“苍啷啷”一声剑响,随后一道身影自茶肆之中纵身而出,双足点在茶肆的栏杆上微微借力,单手握剑,整个人剑在前、身在后,恰如一支从拉满的强弓上射出的羽箭,径直刺向密云使面部。 发暗器之人是荆天留,出剑之人是李弃歌。 乌云使耳听得风声有异,心知有人释放暗器,但去势却丝毫不减,先是挥袖拨开对方的飞蝗石,而后抽出腰中缠着的九节鞭,将其舞动成一条金蟒一般,九节鞭与柳叶飞刀“叮”的一撞,柳叶飞刀也被瞬间打落。此时那乌云使本以为志在必得,眼看足尖就要踢中楚卿恒,忽然觉得腿部一酸,整个人一个踉跄,单膝跪地,而后一脸讶异的看向荆天留。 密云使本来心存蔑视,看到来人年纪尚浅,料定对方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冲动出手,其真实功夫未必多高,故而打算先一掌毙了楚卿恒,之后再去应付李弃歌刺来之剑。 只是这世上之事,未必都能事事如愿。当年诸葛孔明料事如神,最后也不过是星陨五丈原,更何着武人过招,丝毫都不能有轻敌之心,所谓“狮子搏兔,必出全力”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密云使已犯了临敌对战时的大忌,自然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李弃歌这一剑乃是当晚李白所使剑招之一,名为“飒沓流星”,顾名思义,这招的要旨就是一个“快”字。当晚李白正是以这一招为起手,瞬间杀到摩睺罗伽身边,随后一剑斩下了摩睺罗伽手臂。 此时李弃歌为救楚卿恒,出手也是这一招,他的功力自然不及李白,但是密云使的功力也同样比不上摩睺罗伽,这一剑又快又准,那密云使还未够得着楚卿恒,剑锋已经直指他面颊。 密云使只觉得侧脸一阵寒气逼近,慌忙反身,双手合十,以空手入白刃的招式去应对,并试图趁机夺下对方兵刃。 奈何那“剖胆”又其是一般的兵刃能比得?密云使的确用双掌掌心夹住了剑身,但那剑身光滑无比,根本无处着力,李弃歌手腕一拧,带着剑身也跟着拧了九十度,随后又是向前一送。 密云使这才知道此剑不凡,生怕对方割断了自己的手掌,连忙撒手,身形也疾退数尺,闪开了对方随后的一剑。 李弃歌也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看向楚卿恒,说道:“还没死就赶紧想办法把暗器取出来,我和荆兄可撑不了多久。” 第二十章 输肝剖胆效英才 翻云楼设有“翻云四使”:“密云使”、“乌云使”、“青云使”、“卷云使”。 密云使和乌云使是“武使”,密云使以刀法见长,乌云使则擅使一根九节鞭;青云使和卷云使是“文使”,青云使主管情报收集,卷云使掌管帮中刑罚。 但是,翻云四使虽然称呼有文武之分,却并不代表青云使和卷云使二人不会武功。正相反,历任卷云使,必定是帮中武艺最高之人,而且是帮主亲信,不然又如何掌管帮里刑罚? “这剑招……”茶肆中那人沉思道,“好生眼熟,但是偏偏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这剑法重意不重形,你且再看看。”邓无期买了个关子说道。 乌云使用二指一夹一提,取出来腿上的丧门钉,同时为防荆天留再发暗器,迅速后撤几步与密云使站到一处,脸上阴晴不定的看着荆天留,出口说道:“你这小辈倒是奸猾,连发三记暗器,但真正的手段却这枚丧门钉。” “前辈身手了得,晚辈不得不用点小伎俩。咳咳咳……”说完,荆天留从衣袍下摆撕了一片布条下来,缠在受伤的手上,做了简单的包扎。“在下与这位楚兄并无冤仇,今日也只是为了家中货物才大打出手,如今他已认输,我不会再出手加害。” “既然如此,我替你除了他不好么?”乌云使背着手笑道,“你为何又出手阻拦?”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心难平也……”荆天留走上前,随手将扇子丢在楚卿恒身边,对楚卿恒小声道:“扇柄有磁石。” 而后又快走几步,站到了李弃歌身边。 李弃歌朝荆天留微微颔首,而后反手收剑,朝对面的二使抱拳说道:“二位如此趁人之危,只怕是不合绿林的规矩吧?” “嘿嘿……小子,这绿林的规矩还轮不上你来教训老夫。”密云使冷哼一声道。 “那敢问前辈,这先来后到的规矩,绿林可有言明?”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碧血阁先来劫这趟镖,我们翻云楼便不该插手,是也不是?”密云使神色倨傲而又颇有些得意的说道,“实话告诉你,绿林上的确有这条规矩,但是我翻云楼并未出手与碧血阁抢这趟镖。此时那碧血阁明显是马失前蹄,取镖不成,此时我们再出手,可没坏了绿林的规矩!” “……”李弃歌撇了撇嘴,实在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反驳,对方这态度明显是在说:我就是不要脸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二位前辈进招吧。”李弃歌一抖手中宝剑,雪地之中、日光之下,宝剑剑气迫人、刃如秋霜。 李弃歌刚摆出架势,翻云楼的众人中突然有人惊呼出声:“啊!我想起来了!名剑‘剖胆’,这小子是哪个挑了少主筋脉的李弃歌!” 此时气氛凝重,周围无人出声,那人这一声惊呼好似那雷霆乍震,石破天惊。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在场众人无论是翻云楼、碧血阁亦或是武隆镖局,都顿时炸开了锅,一瞬间议论纷纷。 “李弃歌?风雨镇那个?” “没想到居然是他,翻云楼和这小子还真是犯冲……” “邓无期、李弃歌都在,说不定这趟镖保得住呢!” 密云使和乌云使二人本来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此时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回身问那名属下道:“你没看错?确定是那个李弃歌?” “回秉密云使,这小子杀进总舵之时我也在,只是那时候形势危急,而且这小子身形又快,我看不清他的长相……”那名属下连忙回答道,“只是那把宝剑属下是不会认错的。若是单凭此人的长相,属下只有三分的把握,但方才那宝剑经他一抖,寒光森森,九成九是那天他所使的宝剑。” 此时,另一名属下也插口说道:“不错,少主时候派人专门调查过他这把剑,后来我等方知道,此剑名曰‘剖胆’,当世《武林剑记》中排行第二位!” “既然如此!”乌云使听二人秉明后,对密云使说道,“大哥,你我今日正好替少帮主报了此仇!” “有道理!”密云使一伸手,身后随从递过一把九环大刀来,但见他右手擎刀说道,“姓李的小子,这还真是冤家路窄,每次我们翻云楼办事都能碰上你这根‘搅屎棍’,今日断不能让你活着离去!” “快别这么说!”李弃歌故作惭愧的说道,“晚辈配不上这个外号,还是叫我‘天纵武曲’吧,那样显得潇洒些。” “哼,你这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挺挑剔,老夫偏要叫你‘搅屎棍’,你奈我何?” “别啊!您老人家这么说,可是折煞晚辈了!” 乌云使说道:“臭小子!你以为我们在称赞你不成?” “自然是称赞!”李弃歌欣然点头,说道,“二位试想,我若是根搅屎棍,那么翻云楼成了什么?” “噗哈哈哈……咳咳咳”荆天留头脑灵光,一下子反应过来,只是刚笑了两声却又咳嗽起来。 李弃歌接着笑道:“二位前辈为了抬举晚辈,居然肯自降身价,将己方众人比作如此污秽之物!嘿嘿,翻云四‘使’!在下惭愧啊,惭愧。” 他故意将‘使’字咬得极重,让众人听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谁还不明白他这一番话明褒暗讽? 茶肆中,邓夜菡早已笑的直不起腰来,邓无期也自莞尔一笑,那翻云楼老帮主是极有涵养之人,虽然心中生气,但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未发怒。 反而是密云、乌云二人,早已怒发冲冠,口中喝道:“竖子尔敢!”分左右冲向李弃歌,含愤出手之下,二人使得都是成名绝技,密云使一招“力劈华山”,单刀自右向左斜劈而来;乌云使九节鞭一抖,那长鞭给他灌入内力,金灿灿的如一根长棍一般,一招“夜叉探海”,鞭梢自左向右横扫而过,打向李弃歌下盘。 翻云四使配合多年,同进同退,而遭遇大敌之时,都是,密云和乌云二人最先出手试探对方虚实,此时一瞬间便以看出二人之默契,这两招看似平平,然而早已从两面封死了李弃歌遁逃之路,躲过了刀锋则下盘可能被九节鞭缠住,躲过了九节鞭却又可能被刀锋劈中。 若是当年的李弃歌,如今怕是要手忙脚乱,可惜如今的他已经脱胎换骨,本已兼具文武二艺的他,再经由李白一晚的言传身教,‘弹剑吟’的功法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此刻施展起来已是得心应手。 但听得李弃歌朗声道:“荆兄,为我掠阵!待到楚兄取出暗器后,你二人再来助我!” “放心!”荆天留暗捏了两颗飞蝗石在左手掌心,而后右手向怀中一探,随时准备发暗器相助。 李弃歌在对方识破自己身份的瞬间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邓无期拖得住对方的领头之人,那么自己与荆、楚二人便可以三敌二。这两名翻云使虽然成名已久,但荆楚二人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若是再加上自己,便是对上翻云二使也可有一拼之力。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一句吟罢,李弃歌身形一歪,顺着二使兵器来的方向,斜向腾空而起,刚好从二人招式的漏洞中脱身而出。 这招起手,乃是李白最常使用的剑法——行路难的第一招,李白最得意的三套剑招分别是:《侠客行》、《行路难》以及《月下酌》。皆在那天晚上传授给了李弃歌。 其中,《侠客行》的剑法杀伤力最大,对内力消耗也多,在形势紧迫、速战速决之时使用最佳,可震慑宵小、扬名立威,但对方的功力若是在己方之上,则不可贸然使用。故而李白在李府那晚,对阵摩睺罗伽与紧那罗等人是会使用这套剑法,但是对上的若是“僧”、“道”二人,或是“帝释天”的话,这套剑法是很少使用的。 与之相比,至于《行路难》,顾名思义是在逆境中的剑招,可应对多人夹击、兵刃突袭、亦或是对方功力强于自身的情况,这套剑法游走与敌阵之间,最大的倚仗便是手中宝剑之利,任你功力多深厚、招式多精妙,我只凭着一项利器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当年李白从蜀郡之中得到一把无名利刃,意气风发之下自创了这套剑招,于蜀道单人独剑对阵西南武林四十八名擅使各种兵刃的高手,凭借蜀道地势之险峻与手中宝剑之锋利,硬生生的敌住了对方四十八人的轮番进攻,一时间无人可掩其锋芒,遂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典故。 而后更是以此事为由,李白创作古体长诗《蜀道难》,进京交与贺知章品评,贺知章也是允文允武的奇才,二人以诗文互答,以武艺切磋,而后贺知章被李白的天赋所折服,解御赐金龟换酒,呼李白为“谪仙人”。此事一举震惊当时的文武两域,传为佳话。 又过了数年,李白不断补全自己的剑招和剑意,并在与众多好友切磋之下,悟出了这套完整的《行路难》剑招,而那把宝剑也取《行路难》中诗句“输肝剖胆效英才”一句,其名正是“剖胆”! 第二十一章 西出阳关奏三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被很多武林中人奉为至理名言,楚卿恒又何尝不是?如今自己劫镖不成,还差点死在翻云楼的对头们手里,此时心中是五味杂陈。 若说有些难过,那是肯定的了,好不容易接下这么一个肥差,又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结果煮熟的鸭子就这么从自己手里飞了;不过比起难过来说,更多的是庆幸和后怕,多亏了他取镖未成,翻云楼这才提前出手,否则定会在他返程途中加以截杀,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周围既没有邓无期拦住对方帮主,也没有李弃歌、荆天留二人出手援助,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自救。 想到这里,楚卿恒不由得暗暗后怕,于是下意识的看向李弃歌与翻云二使那边,想看看形势如何。 却说李弃歌使起《行路难》的剑招,在对方二人兵刃之间往来穿梭,时不时的便用手中利刃去寻找机会与对方兵刃相撞,如此一来,密云使与乌云使二人反而束手束脚。 从与李弃歌交手到现在,他二人彼此配合,都已经连出了十几招杀招,皆是分攻李弃歌上下、左右两路。可是每逢此时,李弃歌偏偏只躲过最易躲的那一路。躲了下盘的九节鞭攻击之后,用手上的宝剑去强行招架上方的单刀;躲了左侧单刀的刀势之后,又用宝剑强行格挡右侧的鞭梢。 生怕折了兵刃的二使颇为苦闷,乌云使阴沉着脸,每一招都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招式用老了,就会给对方抓住机会,断了自己的九节鞭;密云使则是毫无形象的在出招的同时破口大骂,一面注意自己的刀势,避免被李弃歌毁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一面口中连呼“小畜生”、“卑鄙无耻”之类的污言秽语。想他二人也算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居然连一个晚辈都奈何不得,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又拆了二十几招,乌云使忽然心中一动,想道:“我与大哥何苦揪着这李家小子不放?此番只要毙了那楚卿恒,此次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一念及此,暗骂自己糊涂,于是手中九节鞭虚晃一招,从战圈中抽身而出,对密云使喊道:“大哥,你拖着这小子,我去结果了碧血阁那人!”说完,直奔楚卿恒而去。 荆天留也一直留心着战局,见到李弃歌能够以一敌二而不落下风,心中也自凛然,一面欣喜于李弃歌能凭着精妙的剑招,与对方打的难解难分;一面又暗暗盘算着,若是自己全盛状态下对上李弃歌,能有几分胜算,细细想来还是觉得输多胜少。 待到乌云使又将矛头指向楚卿恒,一直屏气凝神地荆天留当机立断,本就捏在手中的飞蝗石直接甩出,随后右手在怀中连抓连掷,丝毫不顾暗器准头,单凭数量投将出去,暗器撒的如同漫天流星一般,铺天盖地的朝乌云使打去,虽然准度上差了不少,但力度不减,若是一个不留神,穴道或者是关节处挨上一下,怕也是要酸麻上半天。 这招有个名堂,唤作“遍插茱萸”,本是在敌众我寡时,用来对付阻敌并逃生之用,此时形势危急,加上荆天留先前手掌筋肉已被“碧血丹青图”割破,此时他怕影响暗器准头,索性将这招施展出来,只求阻得对方慢上一、两步,也好让自己有个喘息的机会。 乌云使见到铺天盖地的暗器向自己掷来,只好接连后退数步,荆天留见他后退闪避,心中虽然暗松一口气,却丝毫不敢懈怠,足下使力,向左前方疾窜三步,两发甩手箭朝对方一丢,随后也不看暗器射中与否,直接又向右前方疾窜三步,一挥手又是四颗铁莲子打出。 两招使罢,乌云使已经逼着退出数尺开外,而荆天留显然没打算就此收手。他在前面两招使出之时,早已算准了乌云使会退到何处,于是但见荆天留前冲之势不减,借力屈膝一弹,拧腰转身,瞬间盘旋腾空而起,双手又是接连舞动,数十件暗器朝对方投掷而去。 这三招接连使出,丝毫没有停顿,于行云流水之间完成,却又如同电光火石一般迅速,短时间内竟然将乌云使完全压制,茶肆中那翻云楼的领头人看到这一手功夫,猛地站起,指着荆天留的所在,难以置信地问邓无期道:“你可知这几下是什么名堂?” “第一招暗器铺天盖地,不取准而取力,不求精而求广,应当是‘遍插茱萸’……”邓无期看到荆天留这几招,也颇有些有些讶异,此时正好对方发问,他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最后那三下,我虽然不识得,但是听说过……再加上他成名的招式之一——‘空山新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找就是那位前辈“阳关三叠”的手法。而这小子,十有八九是那位前辈的传人!” “你虽没见过,但是猜的却是分毫不差!”翻云楼领头之人并没有坐下,而是一改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恶狠狠地看着荆天留,接着对邓无期说道:“那人害死了师父,你还称他为前辈?师弟啊,你这些年被到底江湖磨去了多少棱角?” “那是师父技不如人,当初师父自己都说了输的心服口服,你又在这较的什么劲?而且师父是自杀,不是给那人害死的。” “哼,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师父与那人比武失败,之后也不会终日郁郁,最后忧闷自尽。我知道你护着李家那小子,也好!我今日可以不找他麻烦,但是那姓荆的与你总没关系了吧?” “我都说了我会拦着你,再者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位前辈害死了师父,你自然应该去找他报仇,在这里欺负人家的徒弟有什么意思?”邓无期也站起身来,虎视眈眈的看着对方说道。 “你……”那人一时语塞,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早晚要找那人要个说法……” 邓无期见他语气松动,神色也缓和了不少,暗道自己这个师兄终究还是讲道理的人,于是缓缓坐回长凳上,说道:“你知道就好。” “不过……”那人说话之间已踏步走出茶肆,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我还是要先毙了这小子!”随后突然提气纵身,如一只苍鹰一般,从背后悄无声息的向荆天留抓去。 邓无期本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劝住,并未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大意之中被对方算计,高手过招,即便是慢了半招也会处于被动境地,更何况对方已经将这一招完整使出,邓无期再想要出手阻拦,哪里还来得及?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荆天留挨上这一招,于是出言提醒道:“荆兄弟,小心!” 也是这邓无期生性缄默,惜字如金,此刻出言提醒也不说个明白,他若是说“小心背后”,荆天留自然想得是有人背后偷袭。 但是他只说“小心”二字,于是荆天留虽然听到了他的提醒,可他此刻心中所想尽是如何应对乌云使的反攻,一时间误以为邓无期在提醒自己小心应对乌云使,丝毫没往有人偷袭之事上想。 那人出手之时已在这五指运上内劲,此刻五根手指都如钢筋铁杵一般,荆天留若是挨上一下,只怕是要被他在背上戳出五个血窟窿。 眼见这一招就要打上,荆天留还恍然未觉,此时尚在鏖战的李弃歌也撇眼看见,连连叫道:“荆兄,背后!背后!哎呦!”,他这一分神之下,左臂给对方一刀削中,虽未断骨,却也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啊?!”荆天留微一愣神,忽觉耳后生风,唯一转头,但见一人大鹏展翅一般,张开五指朝自己抓来,躲闪已来不及,心中一惊道:“吾命休矣!”,只得闭目待死。只是等了片刻,丝毫没有异样。 荆天留又惊又喜之中睁眼一看,但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人,此人左手提着半张画卷,右手向后递出一把折扇,身上血迹斑斑,回头朝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咱俩扯平了!” 不是楚卿恒,又是何人? 接过自己的折扇,荆天留连忙转过身去,面向乌云使,同时头也不回地对背后的楚卿恒说道:“大恩不言谢,渡过当下的困难才是正经!” “是!”楚卿恒回答道,说完也全神戒备的看向翻云楼帮主。 “就凭你?”翻云楼帮主轻蔑地冷笑一声,变抓为指,向楚卿恒咽喉点去。 奈何邓无期早已冲到他左侧,右手伸出食中二指,招式与他如出一辙,也是朝他咽喉点去,口中暴喝道:“云行空!你莫要欺人太甚!” “云行空”正是那翻云楼帮主的名讳,他听邓无期有此一喝,心道“今日若不制服邓无期,我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当下舍了楚卿恒,回身反手出指,与邓无期硬拼了一记,随后二人你来我往,也自战作一处。 这俩人的比试,虽无兵刃,却比其余众人的打斗都凶险太多,楚卿恒只看得眼花缭乱,甚至分不清二人身形所在,一时竟愣在原地。 猛听得背后一声大喝:“你看什么呢?先顾好自己的小命吧。”楚卿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尚有对手没有解决。但见荆天留用折扇撩开乌云使袭来的九节鞭,对他说道:“临敌对阵发什么愣?我们速战速决,然后去帮李弃歌!” 第二十二章 相约山南中秋夜 且说李弃歌与密云使二人,一个内功扎实、经验丰富;一个兵刃锋利,剑招精妙,将将过了八十招有余,刀影剑影往来交错,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但是乌云使对上荆、楚二人却是吃了大亏。 荆天留擅长的是暗器,暗器之所以为暗器,关键就在于一个“暗”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所以施展暗器之人必须心智过人,善于审时度势。而如果说他的暗器是武艺中的“阴谋”,楚卿恒的“碧血丹青图”就是与之相对的“阳谋”。 武林中以一幅画作为兵刃,只此碧血阁一家,绝无分号。这兵刃又着实古怪异常,所以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仇怨,江湖上几乎人都曾琢磨过该如何破解这兵刃,而最后想出的唯一方法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幅画的施展招式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但是想破解,你就必须付出点代价,这法子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得很,只因世人练武都想着尽力占便宜,哪有人一动手就先想着吃亏的?哪怕是方才荆天留能够得胜,那也是做了牺牲一只手掌的准备,否则又如何破的了这图? 如今这阴谋与阳谋同时施展在乌云使一人身上,只逼得乌云使险象环生,自己的九节鞭时不时的就被楚卿恒以画卷拦截,根本施展不开,加上他后面还藏着一个善于偷袭的荆天留,手上捏着飞蝗石、丧门钉、透骨针等大大小小的暗器,找准楚卿恒与自己交手的空隙,见缝插针的打将过来,真是防不胜防。 又过得几招,荆天留伸手向怀中一探,眉间一挑,朝楚卿恒喊道:“楚兄!最后两发暗器,速战速决!”,随后又是两发袖箭,直射乌云使双眼。 楚卿恒听后,强忍胸口伤势,看准时机,右手反手打开画卷,一开一合,将乌云使的九节鞭牢牢的夹在画卷之中,而后用左手手肘撞向对方胸口穴道,同时右手紧握画卷,并用力拉扯对方的兵刃,口中喝道:“撒手!” 这一招与荆天留的暗器相得益彰,那乌云使一来怕暗器打伤自己双眼,二来怕胸口穴道被点,只得乖乖撒手,随后身形一矮,倒退几步,心中又惊又怒地想道:“我身为翻云楼宿老,此时在数十名帮众面前,竟是给这二人逼得失了兵刃,传出去颜面何存?”恼羞成怒之下又向二人冲去,只是此时他怒火攻心,一心想着找回场子,已是方寸大乱。 看到对方中门大开、破绽百出,楚卿恒一开画卷,手上一抖,将方才劈手夺过的九节鞭丢给身后荆天留,说道:“接暗器!封其前胸穴道!” “接暗器?”荆天留接住那明晃晃的九节鞭,心中念头一转,他何等聪明?登时明白了楚卿恒的用意,单手四指兜住长鞭,拇指使力,如同捻佛珠一般,那九节鞭被他一捻,“噼噼啪啪”的从鞭节处断开,倒真成了九“节”。 但见他取出其中三节,当做甩手箭使用,分打乌云使“华盖”、“玉堂”和“巨阙”三大穴道。那乌云使此时周身都是破绽,竟被这三发自己的兵刃接连打中,上身穴道瞬间被封,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楚卿恒充满戒备的看着对方,直到确认对方不是耍诈,而是真的被点中穴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也盘膝缓缓坐倒,他原本靠点穴止住了伤口流血,这一番激斗,前胸又有多出伤口裂了开来,鲜血已经自内而外浸湿了衣衫。 未曾来得及休息,荆天留便又冲向李弃歌与密云使所在,口中说道:“密云使,接暗器!” 密云使猛听得这一声呼喝,想也不想的便反身去格挡,哪知荆天留却并未施放任何暗器,他回过神来,只见到荆天留笑嘻嘻的看向自己,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回身又发现李弃歌一剑劈来,想要闪避却为时已晚。不得已之下只好硬接了李弃歌这一剑,双方兵刃实打实的碰了一记,“当啷”一声,九环刀断作两截。 云行空与邓无期彼此使得都是“摧枯指”,互相之间又相识已久,彼此的招式早已了如指掌,不打上五百招以上是分不出胜负的,转瞬之间二人又互换了一招,云行空看准时机一指点中邓无期肩井穴,自己却也被邓无期点中肋下,二人各退了数步,只听见李弃歌在一旁喊道:“老东西!你的俩个手下已经被我制服了,识相的带着你的人扯呼吧!否则这两坨翻云使性命难保啊!” 这一句喊完,云行空扭头一看,密云使与乌云使果然倒在地上,被李弃歌用剑抵住了胸口,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云行空一皱眉头,暗骂手下不中用,随即转头看向邓无期说道:“你倒是交了几个好朋友,这李弃歌的剑招是何人所传?竟然如此精妙!” “你想知道?”邓无期揉着被点后酸痛的肩膀,咧了咧嘴道,“附耳过来。” “哼,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来这一套。”云行空说完,还是不耐烦的走了过去。 邓无期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云行空听后浑身一震,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邓无期,确认对方没跟自己开玩笑之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口中说着:“难怪,难怪……”,缓步走到了李弃歌面前。 李弃歌还道他心怀不轨,抬剑指着云行空,问道:“怎么?还想和我过几招?” “嘿嘿……李二少爷!”云行空硬挤出一副笑脸,一张老脸如同橘皮一般。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弃歌与荆天留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一阵恶寒。 “额……你有话就说话,别恶心我!”李弃歌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一脸嫌弃的对云行空说道。 “这个小畜生!”云行空心中暗骂,但想到对方师承,只好又放低身价,诚恳的对李弃歌说:“二少爷,今天的事咱就当没发生过,如何?你带着你这几位朋友离去,我等绝不阻拦,只希望日后在尊师面前,万万不要提起此事!” “哦……”李弃歌听后恍然大悟,合着这老东西是怕李白啊!这就好办了,李弃歌一脸满不在乎地模样,说道:“云帮主,你好像没弄清状况啊!你和邓大哥单打独斗也最多是打个平手,可若是我和荆兄弟相助于邓大哥,你今天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所以不是你们不想阻拦我们,而是你们根本没这个手段。” “是,二少爷说的有道理。”云行空连连点头,“所以我还有笔大生意要跟二少爷谈谈,放心!决不让二少爷吃亏。” “对嘛,这才像求人的样子!看在你这几声‘二少爷’叫的还算诚恳的份儿上……说吧,什么生意?”李弃歌背过手去,洋洋自得的看着云行空。 云行空心里把李弃歌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脸上却还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说道:“只要二少爷答应我一件事,我翻云楼日后愿唯二少爷马首是瞻,至于打伤劣徒之事,自然也可以一笔勾销。” 李弃歌心道:“翻云楼号称黑道第三大帮,眼线遍布武林,若能收为己用,日后想找安禄山的麻烦也容易多了!”想到这里,李弃歌有些心动的问道:“价码还算诱人,不过你的条件是什么?” “半年多之后的中秋之夜,就是三年一度的绿林大会,我翻云楼在绿林本来颇有声望,这两年却一落千丈……”说到这里,云行空略一听顿,看了看李弃歌和楚卿恒,发现这两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由得一阵苦笑,“二位小爷也莫要为难老夫,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着落到你们身上的。” 楚卿恒听后笑道:“我明白了,你这老东西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你想让李兄去帮你翻云楼夺那绿林第一的名头,是也不是?” “非也,不是第一,而是第二。”云行空有些得意的说,“到时候第一是你们碧血阁的,我翻云楼只要能得个第二便可。” 他二人打着哑谜,正点子李弃歌听后一脸茫然,问道:“楚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绿林会第一第二的?为什么要我去争?” 楚卿恒对李弃歌说道:“这件事对兄弟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答应了便是!我谅他云行空也使不出什么花样,否则但是各大绿林帮派的追杀围攻,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 “不对!”李弃歌一拍脑们儿,“楚兄你是不是也能捞着好处?我可听见他说你们碧血阁是什么‘第一’了!”他二人本是对头,只是方才联手抗敌、同仇敌忾,加上年龄相仿,此时说起话来便如同好友一般。 “你倒是不笨,”楚卿恒调息完毕,站起身来说道,“方才你和荆兄都救了我一命,与我有恩,我不会坑害你。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太过复杂,而且荆兄手上的伤也耽误不得,你先应下来,去长安的路上我再与你细细讲来。” “好吧,信你一次!”李弃歌说完,回身朝云行空一拱手道,“云帮主,那件事我应了,你这就带着你的手下离去吧。” “好!二少爷快人快语!”云行空说完一挥手,率领帮众离去,临走时说道:“半年之后,日逢中秋。山南东道,静候襄州!” 第二十三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翻云楼众人来的时候生怕被人发现,故而悄无声息、扭扭捏捏的,此番离去时候却是利落得很,云行空生怕李弃歌翻脸不认账,瞬间带着手下的帮众撤了个干干净净。邓无期看着自己这个师兄带着人一溜烟儿也似的开溜,暗觉好笑。 李弃歌看向楚卿恒,问道:“我是听了你的建议,这才应下了这门差事,你可得跟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别急!荆兄的伤势要紧。”楚卿恒说道,“这碧血丹青图锋利得很,荆兄掌上的筋肉怕是都被割断了。” 荆天留看了看皮开肉绽的掌心,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唉!这伤势就算好了,只怕也要影响我施放暗器的准头,咳咳……只怕那从龙卫我争不得了,这就收拾收拾回家!” “这倒不必,此处距长安已然不远,快马加鞭只要两天一夜的功夫就能到达,只要到了长安,我自能找到治疗荆兄伤势之人。”楚卿恒说道,“届时我也好与李兄好好说说这绿林群豪会一事。” “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荆天留回头看了看自己所押送的两辆马车,为难的道,“我带着这辆车东西以及这一众镖师,如何能快马加鞭赶到长安?” 李弃歌与楚卿恒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邓无期。 “额……好吧,我与夜菡带着你这一众镖师和车马慢慢前进,你们几个年轻人先去长安吧。”邓无期自然知道这几人心中所想,索性送个顺水人情。 听到邓无期肯帮忙护镖,荆天留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对茶肆中武隆镖局的众位镖师们说道:“诸位就先在此调养,我与这几位朋友先往长安去了,这一路上你们听从邓大侠安排即可,待到抵达长安之时,他自会带你们来寻我。” 那些镖师见到邓无期与李弃歌的武艺,心中早已佩服万分,此时能有机会与邓无期这种高手同行,各个连声称是。要知道,只要与邓无期这种高手讨教几招,对他们武学功底的提高也极有好处,如此好事,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另一边,楚卿恒也走到碧血阁众人之中,说道:“我此行未能完成阁主交代的任务,本是该回去接受帮规惩处的,只是这李弃歌答应之事关系重大,且与我碧血阁也有极大好处,我自是要趁机与他交好一番。你们先回去向阁主秉明个中缘由,就说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回去。” “少阁主说的哪里话,本来这趟失利也非你的过错,即便是少阁主你成功截下了点子的镖物,不也是为那翻云楼做了嫁衣么?”碧血阁众人中,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说道,“更何况你与那云行空、李弃歌所谈之事,我等都听得清清楚楚,少阁主只管放心去长安,阁主那边我们自会替你讲情。” 碧血阁其余人等也纷纷表示同意,楚卿恒点了点头,抱拳施礼道:“既然如此,有劳各位了。” 他们两个都向手下交代清楚后,来到李弃歌面前,此时李弃歌已经牵过先前自己三人所乘的马匹,对荆、楚二人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 三人翻身上马,向邓无期和邓夜菡挥了挥手,纵马飞驰而去…… 路上,楚卿恒向李弃歌仔仔细细的说了“绿林群豪会”之事: “李兄,要说这绿林群豪会,还得从隋末说起。此前,我们绿林黑道,乃是由一群亡命之徒组成,这些人自己召集人手,建立帮派,在自家帮派之中一个个都亲如兄弟,但是对上别的绿林众人便如同寇仇,因此各帮各派争斗不休。 但是,动乱之中必出英杰,就在隋炀帝在位期间,有一人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在绿林之中声名鹊起,此人名叫“单雄信”,江湖人称“九省五路绿林英雄都头领”,为总瓢把子,年仅二十岁便颇有名望,为人侠肝义胆,不单武艺极高,一根马槊名曰“寒骨白”,纵横武林少有敌手。而且此人更是仗义疏财,大义结交、曾解救窘困卖马的“小孟尝”秦琼、秦叔宝,他所在的“二贤庄”更是许多走投无路之人的避风港。” “是了,我也曾听过这么号人物,咳咳……不过他后来不是归降王世充了么?”荆天留问道。 楚卿恒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后话了,今日暂且不提。且说这单雄信靠着武艺和人品,成了受绿林人士敬仰、敬佩的存在,绿林中人便开始以他为首,渐渐地形成了公认的绿林规矩,这规矩就是各帮各派都得有自己的地盘,在你的地盘内,你是偷是抢都无人过问,捅了篓子自然也是你自己承担;但若是你到了其他帮会的地盘,那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否则就叫以客欺主,是要受各大帮会声讨和追杀的。” 李弃歌插口道:“这规矩与绿林群豪会又有什么关系?啊!是了,那绿林中各帮各派的地盘,想来是要在绿林群豪会上决定的!” “正是!”楚卿恒应道,“这会三年一度,每次会上各帮会都要争那绿林第一的名头,为的就是能让自己的地盘再大些。” “那如今的绿林第一是什么帮派?”李弃歌好奇地问道。 “咳咳……这件事李兄不知道?”荆天留替楚卿恒回答道,“绿林第一当然是‘酆都城’!此帮常在关内道、河南道出现,据说稳坐第一的位置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酆都城……”李弃歌自言自语道,“好阴森的名字!” “是啊,酆都城,酆都城。一如城中不得活。上有九天端玉帝,下有十殿坐阎罗。不行赏善只罚恶,判官看你罪几何。更有无常观世事,勾魂锁魄镇狱歌。”楚卿恒缓缓吟道,“这酆都城的地位,至今无人可以撼动。不过……兄弟你若是肯去替那翻云楼搏上一搏,说不定真能抢了他酆都城的位置。” “楚兄此话怎讲?”李弃歌奇道,“那云行空的武艺远在我之上,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比试?若是连他都抵不过酆都城的人,我又何必去自讨苦吃?” “绿林群豪会是不会允许各帮帮主以及帮中长老参与比试的,按照当初的规矩,一个帮会需得有独当一面的年轻一辈,才能保持经久不衰。故而,每个帮会都只派出一位帮中出色的年轻人进行比试。”楚卿恒解释道,“那翻云楼本有一位人选,可惜那人被你挑了手筋脚筋!哈哈,他云老头培养那弟子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结果毁于一旦,这回只能赖上你喽!” “哈哈……不错,李兄的确是被人赖上了!咳咳……”荆天留也在一旁笑着说,“不过,不只那翻云楼赖上你,楚兄的碧血阁怕是也想从你这捞点儿好处。” “明人不说暗话!”楚卿恒坦然道,“倒时候,李兄只需替翻云楼打败所有对手,而后假意输给我便是。只要这事能成,届时我碧血阁也会听候李兄差遣,但凭李兄一句话,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唉!”李弃歌颇为无语,“我真是有点后悔了……” “别后悔,到时候你帮了我们,自有好处!”楚卿恒笑道。 “我是后悔怎么不再多找几个绿林帮派帮帮,到时候大家都听我差遣,我也混个‘天下绿林总瓢把子’来玩玩。”李弃歌笑道。 “哈哈哈……”荆、楚二人听他说话风趣幽默,不由得放声大笑。 三人一路谈论江湖世事,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楚卿恒更是多次向荆天留赔罪,对于劫镖一事,言语之中颇有悔意,那荆天留本是光明磊落之人,不然也不会有“阎王君子”之称,故而对楚卿恒说:“你我三人不打不相识,此番便是我这手掌被废,能结识二位也值了,赔罪之事以后休要再提!不过……一顿酒席是免不了啦。” “荆兄放心,楚兄若是不肯请客,我就在绿林群豪会上打他个鼻青脸肿,什么碧血阁!绿林前一百都别想进!”李弃歌说道。 “可别!我请就是了,进了长安我们先去给荆兄治伤,待他包扎完毕后,寻个落脚的地方,我便带二位兄弟去长安最大的酒楼痛饮一场!”楚卿恒慌忙回答。 “如此便好!”李弃歌一笑,又看向荆天留,“荆兄,我尚有一事不明,还请你为我解答。” “李兄请讲!” “你这‘阎王君子’的名头,是何人所起?‘君子’一说,我是看得出来的,荆兄你行事方正,儒雅而友善,当得起君子之名。可是这‘阎王’一说,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形容荆兄你的暗器功夫高超,一出手就要让人见阎王么?” “非也,这‘阎王’二字,说的不是让别人见阎王,而是我自己去见阎王!咳咳……”荆天留微笑道,“我自幼体弱,时常被病魔困扰,能活到今日也是叼天之光了,只因如此,总觉得自己早晚要去地府走一遭,说得多了,这‘阎王君子’的名头便传开了……” “原来如此!” 他们几个谈天说地,两天之间转眼即逝,此刻长安城已是近在眼前,摇摇望去,一座巍巍大城就在不远处,只看得李弃歌热血沸腾,一挥马鞭,指着长安城说道:“二位,此处便是我等扬名立万之地!” “正是!”荆、楚二人也是豪气冲天,三人拍马直奔城下,李弃歌朗声吟道:“昔时龌龊不足夸,今朝放浪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一章 鹰飞虎啸迎奔马 古长安号称“九城十二街”,“九城”指的是皇宫,因为皇宫殿分九重;“十二街”指的是长安的街道布局,长安城内街道都为东西向或南北向,排列正气,方向端正,而且宽阔豁达,如同一块正方形的围棋盘一般,故而白居易有诗言道:“千百家似围棋书,十二街如种菜畦。” 此时,南城正中央的明德门前,正对着乃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一个身穿囚服、上身还带着木枷的人飞也似的、由远及近的朝明德门门口狂奔,身后不远处却赘着两道身影,那两人都是二十岁上下年纪,始终跟着这囚犯,紧追不舍,且都身穿官服,一人蹿房越脊,在各个屋顶间纵跃,另一人则是在街道上奔走。 屋上之人身高八尺开外,个子虽然高大,但体态不算雄壮,反而略显瘦削,白净面皮,尖下颌,朗眉星目,双唇红润,下唇甚薄,一身捕头打扮,身穿黑色皂隶的衣服,衣服前胸一个大大的“捕”字,踩着屋顶砖瓦,鸢飞鱼跃一般追着那囚犯,同时对下面街上另一人说道:“此番若非你横加阻拦,我早已将他带回大理寺中,哪里用得着费这些功夫?” 街上那人若是单论身高,倒是与屋顶那人相仿,都是八尺余,但是他体型健硕,魁梧有力,一身官服原本宽松,却给他穿的紧绷绷得如同劲装一般,面部肤色黝黑,方脸大耳,倒是颇具福相。但见他身形一拧,躲过一辆马车,随后速度丝毫不减,对屋上之人反唇相讥道:“这人的案子我刑部跟了足有六个月,如今却要被你大理寺捡了便宜?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既然如此,咱们谁也别想讨了好去!”屋顶之人忽然合身扑下,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中忽然就多了一把细长的软剑,剑锋左右颤动,直指对方顶心。 街上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右手一甩,从那袍袖中跌出一只小臂长短的判官笔,反手上撩,迎着对方的软剑而去…… 这二人斗归斗,但且战且追,脚下速度倒也不慢,只是他们本已落后那囚犯,这下子更是难以追上,眼见那囚犯就要冲到明德门门前了。 明德门守门的几个兵丁本来正在盘查过往客商,忽听得身后一身暴喝:“要命的就闪开!”,回身看去,只见一囚犯狂奔而来,众兵丁见他身上还带着枷锁,却健步如飞,知道此人身怀武艺,心中俱是一紧,但是职责所在,只能咬着牙持枪迎上,那囚犯见状,微微跳起,下落之时将木枷狠狠的砸在一命兵丁头上,那兵丁登时脑浆迸裂而死,非但如此,那囚犯的木枷也在这一撞之下被砸了个四分五裂,如此一来他双手得意施展,一双钵大的拳头轮开来,周围兵丁又是非死即伤,给他接连打倒了数人后,无人再敢上前, 那囚犯见前方无人阻拦,回头看了看发现后方追兵离得又远,狞笑一声,对那两名追赶之人喊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们先斗着,老子不奉陪了!哈哈哈……”,转身就要逃出长安。 此人刚转身欲要出城,迎面三匹快马风驰电掣而来,正中间那匹马刚好直奔自己,说时迟那时快,那纵马的青年连忙勒紧马缰,胯下那匹马给他突然一勒,顿时后足撑地,前足抬起后胡蹬乱踢,随后好巧不巧的一蹄子正踹在那囚犯脸上。只听得那囚犯笑声尚未停歇,直接又是一声惨叫:“哈哈哈……啊呦!” 这一蹄踹得当真不轻,那囚犯瞬间捂着脸蹲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不住的流出来,口中哼哼唧唧的骂娘。 纵马之人翻身下马,两步迈到囚犯身边,关切的问道:“额……大哥?你没事吧?我也是无心之失啊。” “你个小王八羔子!”囚犯猛地站起,脸上满是血迹,挥起右拳朝那纵马之人打去,这一拳含愤出手,势如疯虎,刚猛异常。 “你这人真是个莽汉!”那纵马之人侧身避开这一拳说道。 守城门的兵丁见那少年轻而易举的避开这一拳,当即喊道:“少侠!此人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千万小心!” “啊!?”那青年抬头看向兵丁们所在,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城门边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兵士的尸体,“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知道怕了?臭小子,老子没工夫跟你闲扯,快滚开!”说着,那囚犯伸手一把想推开面前的青年,哪知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随即手腕一轻,仔细看去,刚刚伸出去的那只手的手掌齐腕而断,这才有了些疼痛的感觉,随后一脸惊恐的看向对面的青年。 这青年正是李弃歌,而他身后跟着的自然是荆天留与楚卿恒。这三人一时兴起,纵马狂奔,直奔长安城而来,结果收马不及,阴差阳错之下这才拦在了那囚徒面前,本以为是自己误伤了人家,哪知道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一时激起侠义之心,拔剑便斩。 “滥杀无辜!该死!”李弃歌一招斩去那囚犯手掌,随后又是一剑直刺其双目。 那囚犯手掌被砍,已知道对方手中乃是把宝剑,为避其锋芒,便弯腰矮身一躲,可是李弃歌剑术何其精妙,虚实相济而且变招奇快,见他矮身躲避,手腕一翻,原本正手执剑变作反手,如同拿着把匕首一般,自上而下,猛地插向那囚犯后心。 “剑下留人!”随后追来的那两名官府中人,本来见囚犯被人拦住,刚松了口气,哪知道这李弃歌出剑如此迅捷,先斩其手,后刺其目,此时眼见就要将那囚徒刺死于剑下,慌忙出声喝止。 李弃歌听到这声喝止,想收剑却已然来不及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宝剑猛地插下,那宝剑先是直透过对方身躯,而后“仓啷”一声插入地面,竟是将那人钉死在了那里。 “嘶……”那二人见到这般景象,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阵毛骨悚然。三招之内打败那囚徒不难,但是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这人对剑法的掌控确实已到了一定境界。 “这位少侠……”那瘦削的大理寺中人来到李弃歌面前,说道,“好剑法,这般恶徒死不足惜!在下大理寺司直——凌霄汉,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原来是为官差,在下李弃歌,自风雨镇而来。”李弃歌回礼道,“方才见此人凶性毕露、滥杀无辜,一时冲动才将其斩杀,希望凌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哼!他自然不会见怪!”另一名身材魁梧之人插口道,“这下谁都没了功劳,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位是……”李弃歌疑惑道。 “厉苍秋,刑部司门司主事。”凌霄汉回答,随后看了一眼厉苍秋说道,“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快把尸体扛回去交差吧!” “说得轻巧,这姓李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杀人,我身为官府中人,需得拿下他回去复命呢。”厉苍秋冷冷的说道。 “这事本就是你的不对,关人家什么事?若不是你插手,我早将这囚犯押解进大理寺天牢中了。”凌霄汉说道,“人家李少侠也是仗义出……等会儿,你说你叫什么?”最后那句却是回头向李弃歌说的。 “李弃歌。” “风雨李家二公子,‘天纵武曲’李弃歌?”凌霄汉像是没听清似的追问道。 “正是在下!” “哈哈哈……老厉啊老厉,我看你怎么拿他交差!”凌霄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道,“他爹救过当今圣上,你觉得这件事闹到刑部去有用么?别说你们小小刑部,就算是三司会审,也判不了他。” “这……哼!那我就先饶他一次,不过这件事我还是要呈报上去的!”厉苍秋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回身对守门的兵丁说道,“来几个人把这尸体抬到刑部去。”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些兵丁面面相觑,只好上前几个人去抬那尸首,并连连向李弃歌道谢。 一旁的荆天留和楚卿恒对视一眼,下马来到李弃歌身后,荆天留朝凌霄汉一抱拳,问道:“阁下便是大理寺人称‘鹏飞铁剑’的凌霄汉?” “什么‘鹏飞铁剑’,我就是个抓贼的。”凌霄汉笑嘻嘻的说道,“几位都是自风雨镇而来么?” “哦,忘了介绍了!”李弃歌一拍脑门儿,“凌司直,这位是武隆镖局少当家的,荆天留;那位是碧血阁少阁主,楚卿恒。” “久仰久仰!没想到今日本想捉贼,却见到几位英雄豪杰,三位来我长安可有落脚之处?如无处安身,便来我家小住几日,如何?” “这个倒是不必,不过还真有件事要请凌司直帮忙。”李弃歌说道。 “什么凌司直、凌捕头的,就叫凌霄汉。你我年纪相仿,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凌兄弟也成。”凌霄汉笑道,“我和方才那‘厉黑脸’不一样,对于你们这些江湖人士,我向来是乐意结交的。” “那好,凌兄弟,我此番前来是要投奔礼部侍郎府上的,只是这长安城太大,道路纵横,我实在是想不起来礼部侍郎府在何处了,所以……” “好说,好说。”凌霄汉摆摆手道,“我这就带你们过去,近的很,三位随我来吧。”说完,冲他们一招手,转身带路。 三人互相看了看,均想这凌霄汉实在是爽直的可爱,于是牵着马匹,快步了赶上去。 第二章 且向无处自寻医 李弃歌等三人跟着凌霄汉走了一路,这才发现此人当真是个性情中人,一路上他自顾自的带几人游览街头巷尾,而且那张嘴就没停过。 “哎,李老弟你看哈,那边是一家酒楼,叫‘太白居’,是李翰林当年最常光顾的酒楼,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李翰林去的多了,也就改叫‘太白居’了。我听说你爱挺喝酒的,那家店的汾酒甚是美味……” “哦哦……是。” “对啦,荆兄弟,我听说你天生身体不好是么?那边有家叫‘回春堂’的医馆,坐堂的郎中艺术还不错,听说以前是御医……” “咳咳……凌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还有啊,楚兄弟,你们碧血阁不是专门劫富济贫么?从这拐过去再走两个街道,就是长安的商贾聚集之地,坊中多的是为富不仁的大富之家,你想劫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我到时候也好给你行个方便!” “额……那我就先谢过了。” 三个人本来还颇为认真的听凌霄汉介绍街上的各处店家和名门,结果他越说越不着调,到最后只能陪笑着走了一路,一直来到礼部侍郎尹天青府门,凌霄汉朝三人抱拳说道:“这里就是尹府了,我与尹侍郎家的公子也算是有些交情,不过这几年那小子一直在关外戍边,也没机会见他……对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留下吃饭了,明日上午我再来拜会,告辞!” 说完,凌霄汉哼着小调,摇头晃脑的离去…… “这……”看着凌霄汉逐渐远去,李弃歌的表情像是刚喝了一大口陈醋,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指着凌霄汉的背影问荆、楚二人道:“我们仨……是第一天认识这人吧?” “是!”荆、楚二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和我们很熟的样子?怪哉,怪哉!”李弃歌摇着头转身,“嘭嘭嘭”地敲响了尹府的大门…… 皇宫内,后花园中,两个男子坐在一张石桌两侧,石桌上是一局已经下了一半的棋,那黑白两方僵持不下,白棋本来快要盘成一条大龙,却被黑棋接连数记妙手截断,只好又重新组织攻势。 执白子之人看着棋局,笑道:“几年不见,你这屠龙的棋法倒是更进一层,以前是明刀明枪的屠龙,现在却变得内敛多了,真是防不胜防。” 执黑子之人又缓缓落下一子,说道:“臣愧不敢当,这几年东奔西走,原本的锐气磨去了不少,故而棋风也有些变化。” “是啊,懂得内敛是好事。不过……你虽然藏起了剑锋,你那徒弟却是锋芒毕露啊,刚到长安城就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你说朕是罚他还是不罚?” 这两人正是青莲居士李太白和当今圣上李隆基…… “皇上说的是……弃歌?”李白问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圣上的慧眼,我收这李弃歌为徒之事不过才数日之前,没想到圣上早已知晓。” “少在这儿跟朕装模作样,别人识不出你的剑法,我还识不出?那刑部的小辈将他的一招一式都写的明明白白,嘿嘿,三招啊!三招就将一个二流的高手钉死在明德门下,倒是颇有你当年的风范!”李隆基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白说道。 李白顿时汗流浃背,本来坐在石凳上,此时直接跪倒在地,说道:“臣教徒无方,罪该万死!”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朕没想责怪你,起来吧……” “谢圣上!”李白这才站起身来,却也没有坐回石凳,而是恭恭敬敬的站立在一旁。 看着一脸诚惶诚恐模样的李白,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唉,也不知道让你出去这趟是好是坏。换作以前的你,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惶恐的,现在锋芒磨去了,人也无趣了许多。” 李白听后,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点头称是。 其实,李白始终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性子,就是到死也未曾敛去身上的锋芒,这次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战战兢兢,实则是以退为进,想要护住李弃歌,他知道皇上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态度,如今自己表现得愧疚一些、害怕一些,皇上看在自己的份儿上,自然也就不会计较李弃歌城门杀人之事。 “说起来,那小子与我还有层亲戚关系,我亏欠他爹甚多,如今他家里出了这么个伶俐的后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李隆基捋着已经有些泛白胡须说道,“再说,你李青莲收徒弟的眼光我信得过,那‘弹剑吟’的功法要求如此苛刻,他却能在一晚上的时间内掌握。如此才华,这‘从龙卫’八人中定当有他一席之地。至于地位如何,就要靠他自己争了。” 李白皱了皱眉,试探的说道:“皇上,其实臣……”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你刚为官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哪去了?” “那臣就斗胆请皇上不要让弃歌加入‘从龙卫’!”李白语气坚定地说道。 “哦?为何?”李隆基奇道,“你怕他选不上?” “并非如此,当初臣一心想与那大相国寺的緣颠、龙虎山的张纵礼二人争个高下,这才想让他来京参加此次比试,”李白只得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只是一旦他选上了从龙卫,便等于被锁在了这长安城内。臣斗胆说一句,长安城内虽然繁华,但声色犬马只会消磨英雄之志,这里实在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你想带他跟你出去修行?”李隆基问道,“别人挤破头的想进到长安城里,你可倒好,一心想把你徒弟带出去。也罢,朕准了就是了。” “谢陛下恩典……” “行了,这局棋算你赢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明天你又要启程去洛阳,只怕是没时间和你那徒弟见面了。” “是,臣告退。”李白躬身离去。 待到李白走后,李隆基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内侍说道:“去吧杨国忠和高力士都叫来,朕有事找他们商议。” 那内侍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 “朕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李弃歌此时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摆了一道,否则又要大骂李白这个师父不靠谱了。他此刻正坐在礼部侍郎府的正厅里,和尹天青寒暄着呢。 “贤侄,上次你来我府上才住了三日,结果就被奸人所害!幸亏你福泽深厚,这才大难不死!此番再入长安,务必要小心啊!”尹天青说道。 “尹叔叔放心,上次是对方以有心算无心,这才将我打伤。此番我有备而来,不仅有荆兄与楚兄二人相随,邓无期大哥和她妹妹也随后就到,这安禄山又怎敢再来?” “如此就好!还有啊,最近长安因为从龙卫一事,来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这群小辈或是斗文,或是比武,搞得这两天街上甚是热闹啊!我本想找人陪你多出去走动走动,但是你也知道,我家那小子前年私自离家,跑去边关参军去了。要不我找几个丫鬟下人去带你逛逛?” “哎,这却大可不必。我与荆兄、楚兄自己去逛逛便可,若是不认得路,我们找人问问就是了。” “哦,那也好。”尹天青点了点头说道,“对了,你那位姓荆的朋友手上伤的不轻啊,方才我看他向我施礼之时,那只手不停地抖,只怕是掌上筋肉都被割断了,用不用我派人去请郎中来给他诊治一下啊?” 李弃歌听后猛地站起,惊道:“哎呦!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尹叔叔,小侄还要带荆兄去拜访名医,今日晚间怕是没办法在这里吃饭了。” “无妨,无妨。贤侄既然已有安排,便不用顾忌老夫,毕竟那荆家小子也是来参加比武的,医好伤势要紧啊!不过,你们记得宵禁之前回来,否则被巡夜的兵丁看见了,难免多生事端。” “是!小侄记下了!”李弃歌说完,转身离开,到客室去寻荆、楚二人。 那荆天留与楚卿恒正在客室闲坐,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只见李弃歌站在门外却不进来,对二人说道:“我与尹叔叔寒暄了几句,险些忘记了正事!楚兄,那能为荆兄治疗伤势之人在何处?” “哈哈,亏你还记得,我们俩还以为你忘了呢!”楚卿恒玩笑道,“方才还在说,你若是还不提这事儿,我们俩就自己去了。” “咳咳咳……楚兄休要玩笑了。”荆天留说道,“我这手掌已经筋肉尽断,便是华佗再世,只怕也难以治愈,只是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人是谁?你又为何对那人的医术深信不疑?” 楚卿恒嘿嘿一笑,卖着关子说道:“你们二位就放心的跟我走吧,荆兄弟手上的是外伤,本来甚是棘手。只因这天下间,能医内伤之人不少,但若说能接续筋骨、医治极重的皮肉外伤,确实非此人莫属。” “那还等什么?楚兄速速带路啊!”李弃歌急道。 “好,事不宜迟。”楚卿恒说道,“我们这就出门,也好找人问路。” “……问路?”李弃歌和荆天留听后,一脸诧异,“你不认识路啊!” “我只知道他所在的医馆叫‘鬼医堂’,”楚卿恒摊了摊手说,“就在这长安城里,但是具体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你……”李弃歌此刻很想一剑捅死他。万般无奈之下,三人只好又折回正厅去问尹天青…… 第三章 术精岐黄施鬼手 按照尹天青的说法,整个长安城里根本没有一家医馆叫做什么“鬼医堂”,但是楚卿恒却又一口咬定,长安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否则绝对不会把荆天留带到长安来。几个人思来想去,李弃歌觉得还是出去问问的好,说不定那“鬼医堂”根本就不是什么医馆,而是一家药堂,亦或根本就是一户人家。 于是三个人走出礼部侍郎府门,一路寻问“鬼医堂”的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长安西城走到长安东城,但是却始终没人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他们来到长安之时是早晨,跟着凌霄汉耽误了一阵,到礼部侍郎府又耽搁了一阵,如今这一路找下来,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上,竟是一连寻访了将近一个时辰。 虽说三人都是练武之人,倒不会劳累,但是接连开口问路,一时也是口干舌燥,而且出来的匆忙,未曾吃过东西,腹中也饥饿得很,只得随便找了一家饭馆,进去点些茶水和小菜充充饥。 “我说楚兄,”李弃歌坐在长凳上,手拄着下巴问道,“你说的那个‘鬼医堂’,到底是何人所开?这诺大个长安城,它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实在的,我也没去过那地方,只是当初我爹曾在长安城附近遇到一位仇家。两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场厮杀是免不了的,”楚卿恒先是点了几道小菜,随后跟李弃歌、荆天留二人说道,“我爹当时虽然手刃仇人,但自己也被那人砍了一刀,那一刀劈在他肩上,深入足有寸许。” “啊呦!”荆天留惊道,“那岂不是几乎将楚伯伯整个手臂都斩了下来?便是当真养好了伤,那条臂膀怕也是难以使唤了!” “奇就奇在这里!我爹现在双手俱在,一条臂膀都不缺!而且十几年了都没有任何不适!”楚卿恒一拍桌子,说道,“当初救他的人,就是这长安‘鬼医堂’的创始人,当时人称‘续颈接颅包鬼手’!就是称赞他:即便是病人脑袋掉了,他也接的回来!” “这称号倒是有些夸大了!不过如此说来,这包鬼手’的外伤医术真是神乎其神!我这手上的伤对他来说,想必是手到擒来!”荆天留一喜,随后又很是疑惑地问道,“但是他医术如此之高,名气应该很响亮才对啊,可如今我们问遍了半个长安城,却根本找不到‘鬼医堂’这个地方啊?楚兄,你可是亲眼见过这医馆?” “唉,也怪我当时年纪小!”楚卿恒捶了下大腿说道,“那时候我爹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要报答。故而在干了一票买卖之后,将其中七成给了‘包鬼手’,助他建了这‘鬼医堂’,当时‘鬼医堂’开张,我爹爹带着只有四、五岁的我来贺喜,我只看到匾额上‘鬼医堂’三个字,却记不住那地方具体的所在。” “既然如此……”李弃歌眼珠一转,说道,“待到我们吃饱喝足了,再上街跟人问路的时候,换一种方式。” “什么意思?”荆天留问道。 “‘鬼医堂’他们不知道,我们就问问这长安城里有没有姓‘包’的大夫不就成了!”李弃歌笑道,“如果那‘包鬼手’真的如同楚兄所说,他必定是大大的有名啊,这等家喻户晓的名医,长安城里总得有人听说过吧!” “对啊!”楚卿恒如梦初醒说道,“李兄这个提议甚好!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来,我们先三个吃饭。等过了午时,再去寻他一寻!” 转眼间,太阳开始西斜,正午时分已过。三人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将银两丢在桌子上,喊道:“小二,算账!” 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小跑着过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李弃歌看到那店小二后,想了想问道:“小二,你可知这长安城里有没有一位姓包的大夫?” “啊?有啊,有好多呢!”店小二头也不太的说,“不知客官想问的是哪位啊?” 楚卿恒听后,顿时眼前一亮说:“就是专门治疗刀伤和剑伤之类、筋骨外伤的大夫!” “有啊!”店小二说道,“最有名的就是那个‘四堂医魂馆’的包大夫了,前些年他还是只治疗跌打损伤之流的外伤,最近几年这内伤据说也能治了。不过……” 李弃歌看他吞吞吐吐的,赶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那店小二也不说话,而是冲李弃歌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李弃歌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楚卿恒已经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店小二手上,说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小二哥为我们细细讲来……” “好说,好说。”那店小二接了铜钱,眉开眼笑的说道:“这‘四堂医魂馆’啊,医术最高的人的确是个姓包的大夫,不过他很少为人诊治,所以你们去了也未必见得着他。” “这个倒不必小二哥操心,我们自会想办法。”楚卿恒点头说道,“倒是那医馆的名字古怪得很,不知为何叫‘四堂医魂馆’呢?” “算你问对人啦!”店小二得意地说道,“所谓‘四堂’,指的是‘春种’、‘夏长’、‘秋收’和‘冬藏’四堂,分别负责医治‘幼儿’、‘妇人’、‘男子’以及‘老人’。” “我的个乖乖!”李弃歌听后不仅伸了伸舌头,心道:“这姓包的还懂得分科开诊!?虽然分的很是粗糙,但是这样一来就给医师们减少了许多压力,千年前就有这等见识,真是奇了!” 荆天留听后,也连连称赞:“这种安排甚是巧妙!但不知包医师本尊坐的是哪一堂啊?” “嘿嘿,他啊?哪一堂都不坐!”那店小二似乎对与自己所了解的这些颇为自豪,“他在四堂之外另设了一间偏屋,只医江湖中人,这偏屋就叫做‘医魂堂’。” “这又是为何!?莫非其余四堂不医治江湖中人么?”荆天留问道。 “哎呦,三位客官对不住,这个我确实不知,你们若能见到他,亲自问问他就是了,那‘四堂医魂馆’距此不远,再向北走两个街口就能看见了。” “好,好……多谢!” 三人既从店小二处得知了那“四堂医魂馆”的所在,便依照他所说,一路寻去,待到过了两个街口,果真看到一处门面甚大的宅子,门口匾额上自右向左写了“四堂医魂馆”五个大字,隔着十几步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门口尚有数名长安百姓,想来都是在等待诊治。 李弃歌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块匾额,说道:“那店小二所说的应当就是此处。而且我有八成把握断定,这就是楚伯伯当年资助‘包鬼手’所建的医馆!” “李兄,这是为何?楚兄可是一口咬定那地方叫‘鬼医堂’啊!”荆天留问道。 “对啊,当时我看的真真切切,就是‘鬼医堂’。”楚卿恒说道,“就算他改了医馆的名字,你又如何能断定就是这里?” 李弃歌微微一笑,指着那匾额说道:“非但没改名字,而且连匾额都没换过。” “哦?”楚卿恒疑惑道,“李兄言下之意,是在说我记错了么?” “你也没记错!”李弃歌摆了摆手说,“楚兄、荆兄,你们且来看这匾额,若是将这几个字倒过来念,又该如何?” “馆、魂、医、堂、四……”荆天留说道,“这又怎么了?” “若是掐头去尾,没有了‘馆’字和‘四’,就变成了‘魂医堂’。若是‘魂’字的左半边也去了,不就成了‘鬼医堂’了么?”李弃歌认真的解释道。 “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为何我那天看到的会是‘鬼医堂’三个字?”楚卿恒此刻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是还是追问了一句。 “本来我就猜想,会不会是楚兄当初看得有误,现在看到这几个字,我倒觉得是老天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李弃歌道,“当年楚兄来时,正是医馆开业之日,这匾额上面自然是挂着红绸,而且挽成两朵红花以图吉利。” “哦!我知道了!”荆天留极为聪慧,凡事一点就通,当即说道“当时楚兄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个子矮的很。他从低处向高处看本就看不真切,再加上那红绸想必也遮住了两侧文字,这才会有个‘鬼医堂’的印象!” “如此说来……”楚卿恒抬头仔细地想了想,“还真是有这个可能!” “哈哈,不说这些,既然找到了,我们就去拜见一下这位‘包前辈’!也好让荆兄的伤势赶快好起来,毕竟距离‘从龙选’已经时日不多了。”李弃歌催促道。 另外两人点头称是,于是三人快走了几步,来到那医馆门前,只见匾额左右还贴着一副用行书写的对联,笔法丰满而又不失刚毅,骨力遒劲而且气概凛然,倒是让李弃歌想到了一个颇为有名的书法家。 那对联写的乃是:术精岐黄施鬼手,悬壶济世通圣心。 第四章 怪医仁心包恕琪 这对联虽不算精妙,但对仗还算工整,而且写得内容也贴切,放在医馆门前倒是很合适。 李弃歌一马当先的就要往里面闯,前脚刚踏进门内半步,后脚还没进门,但见一道身影从上方跃下,如同从天而降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自己面前,足下只是微微掸起了些许尘土。 这人与李弃歌离得太近,故而李弃歌看不清他的全貌,而楚卿恒与荆天留站的稍微靠后一些,倒是能看清此人身形。 但见此人也是弱冠之年,生的一张圆脸,一头蓬乱黑发随意的束在脑后,双眉粗重,二目炯炯有神,倒是一副难得一见的阳刚相貌。双肩极宽,体态健壮,身上穿着件对襟粗布袍,一根麻绳简单的在腰间一围,足上一双草鞋,看着就如同街边的流浪汉一般。 他们三人之中,数荆天留的轻功最高,落地之时倒也做得到这般轻巧。但是荆天留体型瘦弱,尤其是上身很是单薄,这种身形练起轻功来很占便宜,所以若是他也如同此人一样健硕的话,轻功造诣只怕是难以及得上对方。 那汉子露了这一手轻功,三人便不敢小觑了他。李弃歌本来已是一只脚踏进了门内,但对方这一落下,正好挡在自己面前,此刻自己却也不好这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着,只好退回了门外。 “几位留步!不知几位是来找馆中‘包馆主’的么?”那汉子问道。 “正是!你怎么知道?”李弃歌奇道,“这包鬼手还能未卜先知不成?那还开的什么医馆,算命去多好?” 他这话本是玩笑,毕竟找了一下午才找到治病的正主,心情轻松之下嘴上也就没了遮拦。哪知这话一说完,面前那汉子已经一脚踢来,直奔自己胸前。 李弃歌没料到对方竟会突然出手,加上那汉子武艺不弱微,微一愣神儿之际,胸口已给对方一脚踢中,这一脚力道不轻,只踢得他倒退数步才压住胸中气血。 看到李弃歌被人偷袭,旁边荆天留和楚卿恒一个抽出折扇,一个取下后腰图卷,只待李弃歌拔剑反击,便准备出手。 “这位公子武艺够差的,你们三个要是都是只有这等程度,怕是要铩羽而归了,另外那四人何在?一起交出来吧!姓颜的就在这接你们几招。” 他这话说完,三人都已明白,对方怕是认错了人。 “咳咳……阁下轻功不错,身手也好得很!”荆天留上前施礼说道,他自幼随父亲行镖,四处闯荡江湖,知道江湖人大都喜听善语、厌听恶言,故而此刻曾先赞赏对方一番,接下来也好讲明来意。 果然,那汉子对自己的轻功极为自信,听了这话当即回身笑道:“这位兄弟谬赞了。”他嘴上说“谬赞”,脸上却笑的开心得很,“不知阁下是岭南七侠的哪一个?也想与在下过几招么?” “果然如此。”荆天留说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我们是来看病的,可不是来找麻烦的。”李弃歌揉了揉胸口说道,“我这位朋友受了很重的外伤,想求‘包鬼手’、包前辈医治。”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弃歌,问道:“你们当真不是岭南七侠?”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楚卿恒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烦劳阁下通禀一声,碧血阁阁主楚汉争之子——楚卿恒有事求见。” “碧血阁!?”那汉子眉头一挑,半信半疑的问道,“你说你是碧血阁之人,可有信物?” 楚卿恒回手从后腰取下“碧血丹青图”,递到那汉子眼前,说道:“碧血阁信物‘碧血丹青图’在此,请阁下交与包医师。” “哎呀!误会,误会!”那汉子见他果真拿得出信物,已经相信了他的身份,当即抱拳一揖,说道,“没想到当真是贵客来此,有失远迎。三位请稍等,我将这图送与馆主一观。”说完,拿着“碧血丹青图”反身向医馆深处走去。 过不多时,那汉子便从里面大踏步的走了出来,离着老远就冲李弃歌等三人喊道:“三位久等了!包馆主有请!方才多有得罪,各中情由,一会儿馆主自会说明。” 三个人听后,迈步进入医馆,只听那汉子又说道:“顺着这条路直走,‘冬藏堂’后面有一间小屋,你们要找的包医师就在里面。我还有职责在身,不陪诸位去了。”说完,拧腰纵身,使起轻功直接跃上了大门的内侧房檐,斜斜一躺。 “多谢!”三人仰头施了一礼,转身按照那汉子的指引而去。 那汉子见他们三个走远,自言自语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也算是有了三个帮手……” 这四堂医魂馆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李弃歌三人顺着那条路只走过去,发现自己三人所走的是医馆右侧的通路,途经“夏长堂”和“冬藏堂”,而其余的“春种”、“秋收”二堂就在对面。 待到过了“冬藏堂”,又走了约十几步远近,果然来到一处小屋之前,那小屋盖得甚是简陋,与其余四堂的端庄大气相比似乎格格不入,但是门的两旁却也贴着一幅对联,这倒是其余四堂所没有的。 那对联上的字迹与大门处的对联出自一人之手,写的乃是: “七国称雄,逐鹿中原,百年风雨,当归秦一统 三国鼎立,称霸天下,卅载离乱,独活晋一家” “嘿,好巧的双关联。”李弃歌说道,“当归、独活,这两味都是常见的中药,用在这上下二联中倒是恰到好处。” 荆、楚二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去看那对联,却听得屋内有一青年的声音传来:“三位若是来舞文弄墨的,便在那站着也无妨;只是在下过会儿尚有要事,怕是没办法给那伤者看病了。” “咦?”楚卿恒听了这声音,不由得一阵疑惑,随后推开屋门,只见那屋内虽小,洒扫的倒甚是干净,一个身高约六尺余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朝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卿恒最是沉不住气,刚迈步进屋便开口问道:“‘包鬼手’包叔叔何在?你又是何人?” “不知你们三位谁是碧血阁少阁主楚卿恒?”那青年从桌上拿起“碧血丹青图”问道。 “我就是。”楚卿恒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何人?” 那青年走到楚卿恒面前,一揖到地,说道:“楚兄,包家不肖子包恕琪,未能保住“四堂医魂馆”,还请你向楚伯伯说明此事,小弟自当与此馆共存亡。” “这话什么意思?”楚卿恒更加摸不到头脑,“你说你是‘包家不肖子’,那你就是包叔叔的儿子了?说没保住医馆又是为何?” 包恕琪将手中画卷交道楚卿恒手里,请三人坐下之后说道:“一言难尽!三位可知我这医馆为何叫‘四堂医魂馆’么?” “来的路上已经听人说过了。”荆天留回道。 “那就好,既如此,三位应该也知道,我所在的‘医魂堂’是专医江湖人的。” “没错,我们当时还纳闷儿,江湖人也分个男女老幼,为什么不能在其余四堂就诊?”李弃歌问道。 “这位兄弟这句话问得好啊!”包恕琪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任你男女老幼,只要踏入江湖恩怨,便在也逃不开了。所以在我眼中,江湖人士乃是所有病患中的异类。医者仁心不假,但那是对寻常百姓的仁心;江湖上的人若是受伤来此,我都是要查明其品行如何,再决定医治与否。” “所以你才把自己孤立出来,弄了这么个小屋?” “是啊,只是这样一来,小弟这些年就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得了个‘长安怪医’的名号。” “那是一定的了,为医者却拒绝医治病人,人家肯定要说你医德有亏啊。”李弃歌说道,“更有甚者,怕是还会怀恨在心呢。说你是‘怪医’倒也不算亏。” “话虽如此,但是大奸大恶之徒我是决计不会医的,这规矩也是当初楚伯伯与我爹一同定下的,这些年我也一直遵循。虽说有损医名,倒也无愧于心,只是最近却得罪了一伙人,说我既然如此不守医德,今日便来拆了我这医馆。” “哦!便是那岭南七侠么?”李弃歌问道,“他们既然被称为‘侠’,想必也是行的端、坐的正,又为何会与你结仇?” “他们七个是行侠仗义了几十年,但是却收了个不成器的弟子。”包恕琪道,“那小子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而且贪花好色,坏了不少妇女的名节。虽说给几个师父训斥了几回,但却狗改不了吃屎!那日他犯了老毛病,看上了一个小姑娘,出言调戏,谁知那小姑娘武艺和心机都是不俗,不但全身而退,还重重给了那小子一刀,刀伤深入丹田。” “那他定然是要来找你医治了,而想必依着包馆主的规矩,当时是一口回绝了他吧?咳咳……”荆天留边咳边问道。 “那是自然。”包恕琪说道,“那伤对我来说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是个道德君子,我便是累垮了身子也要治好他,可是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才懒得费那个力气。” “那小子后来不治身亡了?”李弃歌又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一身功夫是废了,丹田气海毁了却还能练成一声惊人业绩的人,近百年来也不过出了一个‘荆天留’而已。那人被人称为‘阎王君子’,想必德行操守都是上佳,只可惜无缘相见,不然我倒是要好好给他医治一番。” “既然如此,在下多谢包兄了。”荆天留起身施礼道,“在下这只手,就交由包兄医治了!” “啊?!”包恕琪一愣,看了看楚卿恒,希望他能给自己解释一番。 “哦,忘了介绍!”楚卿恒道,“今日我来请你医治之人,就是这位‘阎王君子’荆天留。” 第五章 一脚三刀败两侠 “没想到!真没想到。”包恕琪颇为安慰地说道,“我在这医馆中所医的最后一人,居然就是我想医治之人!只是不知这伤势如何,又是何物所伤?” 楚卿恒听后,脸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的向包恕琪仔细说明了荆天留受伤的经过。 包恕琪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伤倒是好办,便是寻常郎中也能治好。不过治完之后,修养个几个月的是免不了啦。” “这可不成!”荆天留着急地说道,“小弟我还要参加‘从龙选’,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日的修养时间了,包兄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包恕琪站起身来,走到荆天留身前说道:“在下说的是寻常的郎中,若是换成在下来医,八日之后即可恢复如初,不过医治的过程会很痛苦。” “咳咳……”荆天留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是苍天所留之人,世间苦楚不知受过多少,又怎会怕这点困难?” “如此便好。请荆兄解开手上的包扎,待小弟仔细验过伤口,再决定该采用何种手段。” 荆天留点了点头,一边解下手上包扎,一边问道:“方才大门口那位好汉是包兄弟请来看门护院的么?他的武艺精纯的很啊。” “他可不是看门护院的!”包恕琪拉过荆天留受伤那只手,一边端详着,一边笑道:“他是我们这儿的厨子,姓颜,叫颜易仑。他爹是曾今的宫廷羽林军,与我爹关系不错,后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失踪了,故而把他托付给了我爹。” “厨子?!难怪那副打扮!”李弃歌讶异的说道,随后又一脸尴尬,“我居然被一个厨子踹了一脚,而且还没躲开!真是丢人。” 包恕琪此时正仔细地翻开荆天留的手掌伤口处观察伤情,随后偏头从侧面又看了看,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但见他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面露喜色;时而似苦思不解;时而似恍然大悟,而且从始自终抓着荆天留那只受伤的手。 荆天留开始时还任由他握着手观察伤势,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对方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这让他感到很别扭,毕竟被一个大男人牵着手,心里怪怪的。 “我说,包兄……”荆天留试探的问道。 只是包恕琪仍在思索,并未回答。 “包兄!”荆天留只好提高声调喊道。 “啊?”包恕琪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荆天留苦笑一声,说道:“你抓着我这手已经看了半天了,我这伤势到底如何啊?” “哦,抱歉抱歉。”包恕琪连忙松开荆天留,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弟自小就有这毛病,看到这种难得一见的伤口就情不自禁啊,还请荆兄多多包涵!” 这话说完,荆天留更是哭笑不得的说道:“包兄啊,什么叫作‘难得一见’啊?我这伤口还是什么稀奇物事不成?” “当然啊!这可是‘碧血丹青图’造成的伤口啊!两侧筋肉平滑无比,这样完美的划痕,小弟可是生平头一遭见!我跟你说……”包恕琪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口水飞溅,而且他天生身形矮小,此时荆天留坐在椅子上也只比他矮上半个头,于是那包恕琪的口水一点儿没糟践,全喷在了荆天留的脸上。 荆天留固然哭笑不得,可是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尴尬,这个人就是楚卿恒。要知道,荆天留的手是因为与楚卿恒过招才受的伤,此时包恕琪在那里夸夸其谈,三句话不离伤口,每说一次,楚卿恒就觉得自己仿佛被打了一个响亮的嘴巴。 李弃歌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对面荆、楚二人的窘态,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哪知道包恕琪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说道:“要问这世上什么兵器能和‘碧血丹青图’的锋利不相伯仲,那就非当世三大神兵莫属了。除了只闻其名、未见其身的‘紫电青霜’之外,名剑‘剖胆’与‘青阳’都是锋利无比啊!想当初……” “行了,打住!”李弃歌发现这话题眼见着就要提到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包恕琪,问道:“包兄弟,你就说怎么治疗就是了,这伤势和伤口如何,就不用给我们分析了!” “噢噢,我老毛病又犯了,多多见谅!”包恕琪道,“这伤想要在短时间内愈合,就得剔除外侧已经开始愈合的筋肉,然后用我包家独门‘生筋活骨膏’敷上,剔除筋肉的过程痛苦异常,而且耗时巨大。这多花些时间本来倒不算难事,只是还请几位替我守好医馆,省得那岭南七侠打扰了我的心神。” 李弃歌一拎剑盒,对楚卿恒说道:“既然如此,楚兄,我们便去大门那里守株待兔,会会这岭南七侠。” “好。”楚卿恒也拿起了桌上的碧血丹青图,跟在李弃歌身后准备离开。 他们二人又叮嘱了几句,便顺着原路返回,行不至半途,便听见了兵刃交接之声,二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妙,连忙疾奔几步,来到医馆正门前,远远便看见先前那姓颜的汉子手持一把短刀,正在与一个手持长剑的人交手,二人的周围还围着七个高矮不一的男子。 “这使剑的人不是颜厨子的对手,只怕再过得十几招就要败下阵来。”李弃歌对楚卿恒说道,他先前听包恕琪说过,那姓颜的汉子是医馆的厨子,故而此时也称他为厨子。 “的确,这位颜兄弟的刀法奇特的很,出刀极少,但每逢出刀之时,必是敌方变招之处,如此一来那使剑之人怕是要吃大亏。”楚卿很也说道。 果不其然,那使剑之人此时正一招刺向对方下盘,却被颜易仑提前识破,抬脚一踩,直接将剑身踩在脚下,随后短刀一撩,直奔对方胸口。 这一刀斩实在了,那使剑之人说不得要受重伤,只是这是斜刺里又伸出一把长剑,荡开了颜易仑刀锋,确实岭南七侠中的一人。 先前与颜易仑交手之人乃是岭南七侠中最小的一个,叫做“陈吴”,此时出手的却是老三“黄广义”。 黄广义荡开颜易仑这一刀之时,并未觉得多么吃力,心道:“这小子招式稀奇古怪,但内力却也平常。既然如此,我就与他硬拼几招,也好叫他知道厉害!” 他一念及此,便已打定了主意。摆好架势对颜易仑说道:“阁下好刀法,我黄老三来领教领教!”随后平平无奇的一招斩出,但剑刃挥舞之际,隐隐有破风之声。 李弃歌和楚卿恒本已来到大门前站定,见颜易仑应对自如,便抱着膀子在后面看戏,这时见到黄广义使出这一剑,李弃歌不由得心中暗笑:“这姓黄的还想靠内力占些便宜?方才来时被颜厨子那一脚踢中,连我都觉得胸中气闷,你还能讨得了好处去?” 所谓旁观者清,李弃歌此时就是个局外人,所以他这想法一点不差。 颜易仑并无伤人之心,故而先前打败老七陈吴的那一刀也没用上什么内力,毕竟江湖上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手下留情,居然会被黄广义误以为是内力羸弱。 “来得好!”颜易仑此时见对方不识好歹,已有了三分怒意,喝道,“且叫你知道知道小爷的厉害。”于是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刀,迎着对方那一剑而去。 一刀一剑两种兵刃甫一碰撞,黄广义只觉得虎口一震,随后手腕也跟着颤了颤,连忙后退半步,收剑卸力。哪知道颜易仑又是看准了他卸力的瞬间,刀柄在手心灵巧的一转,紧接着又是一刀劈去,依旧是平平无奇的一招,与前一刀角度、力道都如出一辙,。 这一刀劈来之时,黄广义收招尚未完备,怕被对方所伤,连忙挥剑去格挡,总算是又挡下了这招,只是此时他不仅是手腕以下、就连整条臂膀都微微颤抖。 正当众人都以为那颜易仑收手了的时候,颜易仑却第三次出刀了。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刀,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力道,直奔黄广义劈去。 前两刀接起来已是费力的很,黄广义此时更是不敢轻敌,强自运起十成的内力,反手挥剑去硬架这一刀。 依照他心中所想,自己此时所用的内劲已经大幅强于前两剑,而对方这一刀力道却并未变化,这一招自己是赢定了,若是能震得对方退上几步或是口吐鲜血,自己这面子也就保住了。 谁料,眼看二人兵刃就要第三度相撞之时,颜易仑却忽然收力了,同时整个人“砰砰砰”退了几步,左手捂着右手肩膀,装作受伤的说道:“黄三侠好内力!” 话音未落,那黄广义已经一头栽在了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嘴角已经有了一道血迹流出,恶狠狠的看向颜易仑,目眦欲裂,好半天才咽下口中淤血,说道:“无耻小辈!竟然使诈!” 第六章 恶人还须恶人磨 武林中人过招,即便是性命相搏之时,也很少有人会在一招之内就使出全力,“力用七分,自留三成”是个很浅显的道理。打个比方来说,你用七成力气想去推一个人,却被他闪开了,那么你至少还有三成的力气维持自己的平衡,免得自己摔个七荤八素。 不过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自己的武功远胜于对方,就像当初摩睺罗伽企图掌毙李弃歌一般,为了保证除掉对方,才会全力施为。但方才的黄广义明显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刚才那一剑,黄广义全力施为而且操之过急。看穿了这一点的颜易仑在双方兵刃还未接触时便收了刀势,倒退数步,佯作被对方内力震开。这样一来,黄广义虽奋起全身内力,却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没个着力处,十成功力倒有五成反噬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还狠狠的摔了一跤。 要说被自己内力反噬一下,无非也就是受点内伤而已。真正让黄广义愤怒的是,自己当着六位师兄弟以及徒弟的面狠狠摔了一跤,偏偏还是脸朝下、朝前方摔的。看着就像是自己给对方磕了个响头一般。 黄广义心中忖道:“今日若是我们师兄弟都折在了这里,还则罢了;若是最后他们几个真的有一人收拾了这小子,只怕我以后在这七侠之中再难抬得起头来!” 他心中正自揣摩本次己方的胜算,就听得医馆门口处有一人拍掌大笑道:“岭南七侠果然好剑法,这一招想必叫作‘五体投地’吧?是也不是?” 黄广义偏头一看,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青年,右边的青年双手背在后面,笑眯眯的看着己方众人;左边那人后背上背着个剑盒,正拍手大笑。 “小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这招是我三师弟自己一时失手,与我们岭南七侠其余六人无关。” 说话之人站在七人的正中间,所站的位置也微微靠前,加上他又称黄广义为“三师弟”,那么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岭南七侠的老大了。 李弃歌收敛了笑容,走到颜易仑身侧,冲着方才出言之人抱拳说道:“这位前辈是岭南七侠之首吧?久仰,久仰!” “算你小子有眼力,既然听过我的名号,就乖乖地让开,年纪轻轻的命丧于此可不好。” “是,是,是……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李弃歌感激不尽的问道。 “……”对方听了这问题,强忍着拔剑的冲动反问道,“你不认识我?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岭南七侠之首?而且还说什么‘久仰’?” 李弃歌继续装作一脸无辜的说道:“我猜的啊!再说了,‘久仰’这两个字不就是个客套话嘛,我临出门时我爹跟我说了,在江湖上就算见到条狗,只要它听得懂人话,这‘久仰’二字也要说上一说,因为这样它才会冲你摇尾巴啊!” 后面的楚卿恒早已了解李弃歌这种性子,动手之前必须现在嘴上占两句便宜才行,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君子先动口,骂完再动手”。 不过此时在场的众人里,心中最开心的并不是楚卿恒,而是岭南七侠的老三黄广义。他自己已经丢了颜面,此时当然是盼着这几个师兄弟都站出来吃几个哑巴亏才好。 那岭南七侠的老大听李弃歌一通胡言乱语,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根本就是在存心戏弄自己?抽出腰间长剑,指向李弃歌说道:“小子,口头上占占便宜算什么能耐!有本事的与我过几招,我也好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那就不必了,天底下能教训我的人少之又少。”李弃歌说道,“你我还是别交手的好,免得您老人家丢了面子。” “哼!实话告诉你,你接的了我十招,我胡万道给你磕头!看剑!”说完,一剑当胸刺来。 这剑招倒无稀奇之处,只是出剑速度极快,想来他身为岭南七侠之首,自然也有些货真价实的功夫。只是,他的这种剑招和李弃歌曾经见识过的李白比起来,相差何止十倍? 但见李弃歌足不离地,整个身子向后一仰,顺着他这一招剑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瞬间整个身子都快要贴到了地面,双脚脚跟却楔子似的死死钉在地上,完完全全的避过了这一剑,随后腰部一拧,一脚踢向胡万道足踝。 胡万道惊咦了一声,随后向侧面避开半步,回手又是一剑,竖直斩向李弃歌双腿。李弃歌索性单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子借着这一撑之力又重新站了起来,刚好避开对方的一剑。 这两人刚刚过了两招,一旁观战的黄广义已经捏了一手心的汗。不过不是担心自己的大师兄,而是担心李弃歌。要说这在场众人中最希望李弃歌得胜的,除了颜易仑之外,非他莫属。 楚卿恒自然是不在乎李弃歌的死活,因为在他看来,这几个什么“岭南七侠”绑在一起,也未必能奈何的了李弃歌;颜易仑倒很希望李弃歌得胜,那是因为这样自己又能多了一个强援;至于黄广义,与其说他希望看到李弃歌赢,倒不如说他更希望看到胡万道输。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观战的时候,岭南七侠的弟子忽然惊呼出声:“兀那小子!你方才避过我大师父那一招是什么身法?为何与那妖女如出一辙!?” “啊?!”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均是又惊又疑。 李弃歌则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道:“那身法是我急中生智想出来的,什么妖女不妖女的?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还敢狡辩!”那七侠的弟子指着李弃歌,对岭南七侠说道,“众位师父,当时伤我那妖女,正是用这种身法避开了我平刺的一剑,随后使弯刀重伤了我。此种身法古怪的紧,这小子与她定然脱不开干系!” “有这等事?!”胡万道扭头问道,“既然如此,我们定要向他问个明白!” 此时的李弃歌总算是想明白了几分,自己方才躲过那一剑所用的身法,乃是当初从莫盈姿处看来的,而自己也是一时兴起就使了出来。不过如此说来,那伤了岭南七侠弟子的人就是莫盈姿了? 想到这里,李弃歌不禁有些同情地说道:“这位兄弟,伤了你的那个女子,是不是二十岁左右,总是笑语盈盈的?而且打扮的也不像是中原人吧?” “正是!”岭南七侠的弟子说道,“你果然认识她!快说,她现在身在何处!?” 李弃歌长叹一声,耸了耸肩说道:“我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而且差点死在她手里。这位兄弟啊,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那个煞星,你现在能囫囵个儿的站在这里,就已经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少废话了!”胡万道出言打断道,“你是自己说出那妖女的下落,还是要我们逼你说出来?” “别说的那么大义凛然的……”李弃歌眯了眯眼睛,面色忽然沉了下来,说道,“说人家是妖女?那你们自己教出的这个败类徒弟算什么?” “你说谁是败类?!” “我说你!”李弃歌拔高声调道,“你们这种自命清高的人我见的太多了,什么‘岭南七侠’,根本一肚子男盗女娼!” “放屁!”七侠最末位的陈吴早已看不惯李弃歌这副嚣张模样,从他身侧直接一剑刺来,但见李弃歌不闪不避,迅捷无比的一拍剑盒,“剖胆”弹射而出,回身反手将宝剑抄在手里,逆着陈吴的剑锋削去。 陈吴的长剑虽然也是百炼精铁所铸,却哪里能与“剖胆”匹敌,当即被削为两端。 李弃歌一招断其兵刃,立刻跟上一步,宝剑直接架在了陈吴的肩上,剑锋距离陈吴脖颈不过一寸,所过之处,鬓角发梢皆被削断。 其实,刚才陈吴这一出手,岭南七侠中除了黄广义之外,其余五人都已经将配剑拔出了少许,随时做好上前相助的准备,可是陈吴忒也不中用,一招就被李弃歌制住,此刻六人投鼠忌器,只好作罢。黄广义看到陈吴被制服,嘴角情不自禁的一挑,随后又恢复常态,装出一脸关心的样子。 这一剑制住了陈吴之后,李弃歌环视了一圈,嗤笑一声道:“不好意思,就当我是放屁吧。只是这屁你们想闻也得闻,不想闻也得闻。” 看了看对方六人想上又不敢上的样子,李弃歌缓缓开口道:“之前听包馆主说与你们结怨的经过,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们号称‘岭南七侠’,却教出来这么个狗东西,现在我算明白了。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古人诚不欺我也。” “臭小子,你要杀便杀!说什么废话!”陈吴梗着脖子说道。 “你才不想死呢,你真想死的话,直接撞死在我这宝剑上就是了……”李弃歌笑道。 “所以真正在说废话的是你啊。你们这些做师父的表里不一、道貌岸然,所以做徒弟的才会到处惹事。” “你们七个,枉为人师!更当不起这个‘侠’字!” 第七章 坐井观天徒生傲 你们七个,当不起一个“侠”字! 李弃歌这几句话太过诛心!直戳每个人的心底最阴暗之处,最后一句话更是将岭南七侠三十多年来苦心营造的名声贬的一文不值。 在江湖里闯荡的人,十个人中有七个都是为了一个“名”;另外三个,为的也无非是个“利”字,等到这“利”到手了,还是不免要想办法维护一下声名。 说起来这岭南七侠在江湖上行走了三十多年,做的好事确实不少,他们几人武艺并不算高强,但因为他们多混迹于岭南一带,很少见识到中原武林中人,给那些边陲之地的星斗小民你吹我捧,以至于七个人变得夜郎自大、骄狂自满,渐渐地有些不将中原之地的武林人士放在眼里;加上名声响了些,也就不免会在暗地里做些违背道义的事。 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徒弟,他们却是实打实地投入了十几年的心血。只盼得有一天这弟子能在中原武林扬名立万,也好涨一涨自己七人的名望。 就这一点心思来说,他们的想法倒是和李白的想法有些相同之处,不过论起对弟子的调教上,可就比李白差得远了。 李弃歌但图爽快,几句话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疏忽之下,手上的剑锋逼得就没那么近了。那陈吴看准时机,一低头,矮身撤出剑刃笼罩,同时又怕对方紧追不舍,便在撤身之时使了一招“懒驴打滚”。 这招粗浅的很,虽然极是好用,但使用之际丑陋不堪,需得真的在地上打个滚,故而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为了脸面,根本不会用这一招自保。此时陈吴怕急了李弃歌,也是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而陈吴抽身而退时,李弃歌却并未追赶,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陈吴自己在地上滚了回去,虽说陈吴身形还算迅捷,但是看起来仍然好笑的很。 待看到陈吴已经脱离险境,其余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随后各人拔出配剑指向李弃歌,本打算一拥而上,但想到对方兵刃之利,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没有一人敢先行上前。 此时陈吴已经取了弟子的配剑,也加入七人阵列之中。发现几位师兄谁也不敢先行出手,心道:“原来师兄们都是怕那小子的,这样一来我倒也不算丢脸。” 七侠之首胡万道心中也自惴惴,暗道:“这小子二十多岁年纪,便是从娘胎开始练武也不过是二十年功力,我方七人居然还怕了他了?是了!得想个法子激他一激,让他弃了那把宝剑才好。” 想到这里,胡万道开口说道:“你这小子手上功夫也不过如此,无非就是仰仗着一把神兵利器罢了嘛。” “对啊,我就是靠着宝剑欺负你们啊,怎么了?”李弃歌神情自若的说道。 “……”胡万道面部肌肉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心道:“这臭小子还要不要脸?”他们如今是以七敌一,说起来比李弃歌仰仗神兵更加的无耻,此刻却被他抛在脑后了。 不过,他无视了不代表李弃歌也会当没看见。 “我知道你想激我,让我弃了宝剑。可是你们有七个人,我人数比不上你们多,还不让我用兵刃么?你们要是靠这种手段闯出来的名声,那这厚脸皮的功夫,我可真是‘佩服’的很了。”李弃歌反唇相讥道。 “谁要七个人一齐上了?”胡万道说道,“还是你和我,一对一,这样你也得弃了手中宝剑才公平吧。” 李弃歌瞥了他一眼,说道:“好!我知道你是想激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咱的赌注也换一换:你要是输了,不用你给我磕头,带着你那个败类徒弟和这一群沽名钓誉的师弟滚回岭南种荔枝去!” 当时岭南官员使快马,千里进贡荔枝给杨贵妃,博得贵妃一笑,以至于荔枝又称“妃子笑”。此事为很多文人所不齿,李弃歌这句话原本也是想羞辱对方,谁知道对方却完全听不懂。 “种荔枝做什么?”胡万道皱眉说道,“我若是输了,自然是由我几个师弟替我找回场子!” “好生无耻!也罢,你们轮流来吧!来一个我就教训一个!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能耐!”这话说完,李弃歌只觉胸中说不出的痛快,豪气干云的将手中宝剑朝旁边一甩,那宝剑直奔医馆门口对联所在的立柱,刚好插进“术精岐黄施鬼手”的“黄”字上,剑身尽数没入,只露出个剑柄。 饶是众人知道这宝剑锋利,此时也不禁一阵咂舌,也不知是赞这宝剑之利,还是赞李弃歌腕力的精准。 胡万道见他当真弃了宝剑,心中大喜,表面上却不显露,而是一脸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才公平!你选剑吧。” “公平个屁!” 这话却是颜易仑骂的,“你若是真遇上手持宝刀宝剑的仇敌,难道也要人家弃了兵刃么?” 李弃歌见颜易仑出言回护自己,抬手拦道:“无妨!小弟学艺不精,怕是没有颜兄你那么好的身手,不过对付这七个酒囊饭袋却足够了。” 说完,目光在岭南七侠几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后定格在陈吴脸上。 陈吴还道他想用自己这把剑,于是反转剑身递了过去,说道:“臭小子,别说我们欺负你,这把剑你拿去用吧。” “嘿,这七个人里数你最蠢。”李弃歌笑道,“我看你可不是向问你借兵器,而是想告诉你,你输给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兵器不锋利。” 说完,足尖一挑,将方才陈吴被自己削断的那把断剑的前半截挑了起来,使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夹,便如同一把短剑一般,左手背在身后,对胡万道说道:“进招吧!” 胡万道见他如此托大,口中说道:“你如此不自量力,今天就算是死了也怪不得我!看剑!”一剑当头劈来。 李弃歌用断剑轻巧地架住对方攻势,叹了口气摇头道:“说道自不量力,你才真是没救了!” 像这种用二指夹住断剑做兵刃的方式,实则考验的是使剑者的一个“巧”字。那使剑之人若真是用这断剑去硬挡对方的兵刃,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给人磕掉了断剑。不过,如果能精准的用断剑剑身去架住对方兵刃的全不当力之处,那就要轻松的多了。 此时李弃歌就是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法子,看准了对方剑招走向,连挡对方十几招,每次都是用断剑在对方剑刃的最末端一架,随后顺着对方剑招来势微微一退,卸去其力道;而后在对方力尽之时猛地一抬。 这三下过后,不但让胡万道的招式使不出力道,而且每次都会给李弃歌把兵刃弹开,几次想要使快剑进攻,却都给对方打断了攻势。 胡万道使剑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这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也没料到这李弃歌居然能用的如此信手拈来。 只不过如此又过了几十招,李弃歌始终是在防守,未曾有一招反击,胡万道心想:“原来他也只是能自保而已,只是这样打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分出个胜负。”想到这里,当即收剑,不再进招。 李弃歌见对方停手,笑道:“怎么了?才不到五十招就打累了?” “哼!这般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胡万道冷笑道,“再过五百招也没什么意思。” “用不上,三招够了。”李弃歌道,“我原以为你剑法会有多高,没想到翻来覆去的也不过是那几下,精妙招式少得可怜。” “你说什么!?”胡万道大怒,“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妙招!” “也好!你也接我一招试试!” 话音刚落,李弃歌笔直的朝胡万道冲去,足尖一点,二指夹剑前探,一招“飒沓流星”直奔对方双目。 胡万道看他这招起手也是平平无奇,想要来一招“苏秦背剑”,反手挡驾对方断剑,可是李弃歌这招“飒沓流星”实在太快,他“苏秦”还没背上剑,对方的剑刃青光已经闪到眼前。 眼看自己双目就要被刺中,胡万道慌忙低头闪躲,如此一来这头上的束发冠就被挑落了下来,瞬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没完呢!”李弃歌笑道,右足斜跨半步,半个身子与胡万道错开,随后断剑刺向对方小腹。 胡万道先前吃了大亏,此刻自是全力防守,右手挽剑下挥,想去荡开对方兵刃,哪知李弃歌这招又是虚招,剑尖在对方小腹一点便即离去,胡万道这一剑又斩了个空,而此时李弃歌已经趁机绕道胡万道身后。 当时胡万道只听得耳后李弃歌笑道:“胡大侠这是想挥剑自宫么?”而后头皮一紧,原来自己方才披下来头发已被李弃歌抓在手中。 李弃歌左手拉住他长发,右手断剑向上撩去。这招乃是当日李白断紧那罗长发的剑法,唤作“信陵横剑”。 只是此时那断剑自然比不上“剖胆”,做不到整整齐齐的斩断对方长发,但要将其长发削下来一截,却也不难。 断了对方一截头发,李弃歌又在胡万道背上补上了一脚,踹得对方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随后将手中短发向地上一扔,说道:“断发如断首,你还不认输么?” 岭南七侠其余人等,看到这般情景,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 故友新朋均解语 不只是岭南七侠感到难以置信.颜易仑也颇有些吃惊,毕竟自己先前还踹了李弃歌一脚,从当时李弃歌的反应来看,他不像是身手多高明的人,难不成自己当真看走了眼? 至于岭南七侠的弟子,只觉得这青年的剑法实在匪夷所思,当真是见所未见,此时想到自己已被人毁了丹田,今生怕是无法在习武,呆愣愣的自言自语道:“我若是有这般武艺,当初断不会给那妖女所伤!” 李弃歌听到他这话,摇头叹息道:“执迷不悟啊!你被人毁了一身武艺,并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而是因为行了不该行之事.否则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有能惩治你之人。” 说完,李弃歌又指了指仍然跪在那里的胡万道,说道:“像你这几个师父,一个个自以为是,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能在江湖上行走至今日,也算奇闻了。” 那胡万道本来半跪在那里,听到李弃歌这话,又想到自已一向受人吹捧,如今竟然连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青年都打不过,越想越气,眼中寒光乍现,阴厉的看着自己手中长剑,突然回过身来,由下自上刺向李弃歌小腹。 李弃歌终究是年轻,江湖经验有限,若换了邓无期在这里,绝对不会给人留下还手暗算的机会。胡万道看这一剑眼眼见着便要刺到李弃歌身上,心中暗喜,只要料理了这小子,自己今天丢的这些脸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一剑眼看就要刺到李弃歌身上,忽的从旁边伸出两只大脚,一只踏在剑身,将原本递出去的长剑死死地踩在了地上,另一只则直接朝着胡万道的面门而去,这一脚力道好大,结结实实的在胡万道的脸上留了一个鞋底印…… 医馆前恶斗不休之时,礼部侍郎府门前飘然来了一位白衣中年人,那中年人缓步上了府前台阶,扣了扣门环,懒洋洋地朗声道:“尹天青!故人来访,还不出来相见?” 其时尹天青正在书房提笔练习书法,书写的内容乃是一长诗,才刚写到第三句:长风几万里。这“里”字写至最后一笔划,那一横刚要收笔,便听到了这句“故人来访”,手腕一顿,原本甚具神韵的一笔登时毁了。 尹天青叹了一声,无奈的自言自语道:“上次一别也有三年光景了吧,偏生这时候回来,可惜了这幅字。”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吩咐下人去门口迎接那人进来,并通知后厨准备酒菜招待来人。 过了片刻,一名仆从引着来人进到了尹天青的书房,那人刚一进门,便往书房大门所对的太师椅上一坐,大大咧咧的说道:“我那徒弟呢?我明天就启程去洛阳了,今晚来找他喝两杯!” “你这为老不尊的家伙!来我府上,不说寻我叙旧也就罢了,反而去找你那徒弟?嘿嘿,这下你可是来晚喽,你那徒弟去找郎中去了!” 那白衣中年人正是李白,他方从皇宫出来,心中寻思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要见见李弃歌。 礼部侍郎尹天青,当年乃是得到了贺知章的引荐才得以平步青云,无论是与李冀还是李白,甚至与“饮仙门”其余人等都颇有交情。加之他乃是朝廷大员,故而李白心中清楚,李弃歌来长安后定然是要投奔到尹家府上的。 “你说弃歌找郎中去了?他受伤了?不可能啊……莫非安禄山还敢下毒手不成?”李白本来后仰着倒在椅子上,听到尹天青说起李弃歌去寻郎中,还以为是李弃歌受了伤,登时将身子坐直起来问道。 尹天青看到李白坐了自己的主位,只好摇着头坐到下首的位置上,看着李白那一脸关切的模样说道:“看来你是真看重这个徒弟啊,放心吧!是他的朋友受了伤。” 李白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倒在太师椅中,对尹天青道:“这小子你也见过了,感觉他资质如何?” “听你这么一问,我倒要和你说件怪事。”尹天青抿了一口茶水道:“不久前,他就曾来过我府上暂住,也是为了那从龙选一事。可是却被安禄山派人所伤,这件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不错。”李白点了点头道,风雨镇那位已经和我明明白白的讲过了。 “那就好,当时我初次见到这小子,他始终都是斜着眼睛看人的,神情高傲,眉宇之间有股掩饰不住的骄狂之气。可是……”说到这里,尹天青看向李白,“可是今日我再见到他,去发现这个人变得文质彬彬的,原本的武人气质荡然无存,反倒多了几分书卷气。这事儿实在匪夷所思。” 李白听后,抚着长须道:“这件事我在风雨镇时已经与李望北商议过了,他当时一口咬定,说弃歌决计不会是旁人假冒的。知子莫若父,连他都放心,我等又有什么可疑惑的?说起来,弃歌他经历生死大关,性情大变也是情有可原。至于精通诗文一事,我等也只能归于天意了。” “嗯,不是旁人假冒就好。”尹天青心中大石落地,也倍感轻松,调侃道:“他李望北造化倒是不浅,本来死了的儿子居然也能活过来。” “行啦!既然弃歌不在,我就勉为其难和你这老东西喝上几杯!”李白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说道,“你应该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了吧?” “放心吧,早知道你酒虫作怪,来!我带你去正厅。”说完,也站起身来,大步走在头里,引着李白去了。至于二人酒桌上谈了什么,暂且不提。 且说李弃歌差一点就被胡万道偷袭成功,却被旁人所救。救他那人招式怪异,那以脚踩剑的怪招更是独树一帜,不是一旁的颜易仑,又是何人? 颜易仑自小无父母管教,无拘无束,故而常年在市井里混迹。包恕琪的父亲“包鬼手”虽然也教训过他,但只要颜易仑不去那些赌坊、青楼之类的下三滥场所,便也由着他玩耍。 也正因如此,颜易仑见惯了三教九流,心知似这等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徒,一旦发起狠来端的是阴毒无比,相比之下那些真正的恶徒倒是可爱得多。因而对于胡万道会突施暗算一事,自然也是早做了防备。 他见惯了人心险恶,故而对这种人恨入骨髓,这一脚也是丝毫不容情面,硬生生踹掉了胡万道的两颗门牙。 那胡万道本就披头散发,此时牙齿被踹落,只流的满口都是鲜血,而且脸上从下颌到额头,完完整整的印着一个鞋底印,看上去整个人一点也没有了刚来时的气势和风度,就算比起不修边幅的颜易仑来,还要狼狈不少。 楚卿恒在一旁看得实在无聊,本以为这岭南七侠多少也会有点本事,谁知道不过是七个从边陲来的跳梁小丑。于是极其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走到七人面前说道:“眼下明显已经讨不到好处,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岭南七侠最末的陈吴走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大师兄胡万道,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李弃歌,说道:“今天我们七个栽了,但是老话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小子走霉运的时候,最好盼着别撞见我们几个!”随后招呼着其余几人,转身离去。 楚卿恒看着对方离开,心中童心忽起,对岭南七侠离去的方向喊道:“明人不做暗事,方才教训你们的人就是人称‘天纵武曲’的李弃歌,你们要想报复的话,随时恭候!” 李弃歌本来想去拔下插在门柱上的宝剑,此时听到楚卿恒这一喊,一脚踩空,差点没栽在地上,回头骂道:“姓楚的!他们本来不知道我叫什么!你这一喊可全泄了底了!你怎么不报你自己的名字?!” “哎呀!我这不是帮李兄你扬名立万么!再说了,你剑法那么高明,还怕这几个可怜虫报复不成?”楚卿恒笑道。 “说得轻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李弃歌叹道,“算了,也不知那边荆兄弟伤势如何,此间事情也了结了,我们速去医魂堂看看吧。” “好!”楚卿恒回应道。 二人与颜易仑边谈边走,按原路返回到医魂堂前,推门而入,只见荆天留与包恕琪正面对面坐着,二人也不知在谈论什么,不过彼此都是面带笑容。 “好啊!”李弃歌开玩笑道,“我们仨在大门处帮你们赶走了苍蝇,你们俩倒在这里谈笑风生!?我说荆兄,你那伤到底医还是不医?” 荆天留笑而不语,缓缓举起受伤的手掌,只见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一条如同划痕一般的浅浅印记。 惊咦了一声,李弃歌走上前去仔细端详,口中连连惊叹:“我的个乖乖!这是用浆糊沾上了不成?” 包恕琪咧嘴笑道:“李兄弟真是风趣,若是用浆糊能粘的这么平整,以后你受了刀伤剑痕只管招裱糊匠去医治算了。” 这话说完,李弃歌也是“噗”地笑出声来。 第九章 既得相逢便是缘 句玩笑开得巧妙,惹得在场众人都不禁点头莞尔。待到笑声渐歇,李弃歌忽的想起一事,说道:“包兄,我并未透露过我的姓名啊,你又从何得知我姓李?” “自然是我说的……”荆天留笑道,“包兄一早就为我治好了这伤,我看你们还没回来,就与他闲聊几句。我对待他就如同对待恩人,自然是将与你们相识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 包恕琪也朝着李弃歌一拱手道:“风雨镇李二少爷光临鄙馆,在下未曾好好款待,还劳烦你出手帮我打发来犯之人,实在是惭愧啊!” “这有什么可谢的?为侠之人,即便路遇不平之事,也要出手相助。更何况我们有求于包兄。”李弃歌摆摆手说,“只是不知道荆兄这伤,需要将养多久?” “用不上多久……”包恕琪说道,“荆兄常年研习暗器,双手筋肉自然是灵活的很,相对的愈合能力也强。我只是帮他剃去溃烂之肉,在敷上秘制的外伤药而已。此时,他那只手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再过上两到三日,当可恢复如初。” 这几人又聊了好一阵,李弃歌忽然一拍脑袋,说道:“哎呦!现在是什么时辰啊?” 颜易仑扭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不早了,日头西斜,已经进了酉时了。” “酉时?”李弃歌道:“那距离宵禁还有多少时辰?” “哦……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古人睡得极早,一般天色一黑就不再出府门,而若是有人在天黑后活动,也多半是个“梁上君子”,故而会有宵禁一说。而宵禁之后,夜间的兵丁会反复巡查于长安十二街之上,以防有房屋遭窃或是走了水。 李弃歌跟众人聊了好一阵,此刻方才想起来,走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尹天青要在宵禁之前回去,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连忙告辞说道:“非是在下不愿意多留,只是在下先前答应了尹叔叔,要在宵禁之前回尹府去。” “尹府?便是礼部侍郎的府上吧?”包恕琪问道,“这却好办,你写封信给我,我派人去与他便是了。你们三位今日就在我这医馆吃个便饭,咱们畅饮一番。” “那敢情好!”李弃歌喜道,说完就要去拿纸笔,打算给尹天青修书一封。 哪知一旁的荆天留听后,略一沉吟道:“此事不妥,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这话说完,众人皆是不解,按道理这荆天留理应是最为感谢包恕琪之人,也应该是最想留下来之人,哪里知道提出要回去的也偏偏是他。 荆天留起身朝包恕琪一揖到地,说道:“包兄勿怪,我其实很想留下来与包兄和颜兄痛饮一番,但是我与楚兄乃是暂住于尹大人府上,今日刚与人家说好了,却又夜不归宿,实在于礼不合。” 包恕琪听后一阵哑然,不禁摇头苦笑,心道:“这荆天留人称‘阎王君子’,行事倒是颇有君子之风。不过于小事之上也要遵从一个‘礼’字,未免太过迂腐。” 但是既然荆天留已经这么说了,自己虽然想留下他们,却也不便再开口了。只得说道:“荆兄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尹家去吧,待我明日上午携着颜大哥,自去拜会你们。” “如此也好。”荆天留应道,随即招呼李弃歌与楚卿恒二人,准备返回尹府。 那礼部侍郎府距离四堂医魂馆并不算远,只是三人不识得长安的街道,一路寻将过来,走了不少冤枉路。这时再回尹家,目的地明确,而且又尹府大院又极为明显,三人一路上边问边找,不多时已经到了尹府大门。 李弃歌抬头看天,发现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知道自己好歹算是在宵禁之前赶回来了,于是走上前拍门。 尹天青前脚刚送走了李白,想去完成方才那篇书法,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听到李弃歌在外面叫门,手下一抖,又是一笔写歪,顿时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这师徒俩是不是合计好了折腾我?”无奈之下,连忙又让人去给李弃歌开门。 三人进了府内,问明了尹天青所在,便径直去书房寻尹天青。走进书房时,正好见到尹天青将书案上的宣纸折起来并窝成一团。 李弃歌见状笑道:“小侄已经依照叔叔的吩咐,赶在宵禁之前回来了。虽然晚了些,尹叔叔你也不用那这张纸撒气吧?” “臭小子,滑头的很。”尹天青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这本来是一副墨宝,却给你师徒二人搅合成了一张废纸,你说我气不气?” “我师父?!他也来了?”李弃歌喜道,“在哪了?我这就去拜见。” “早就走了,他明日要启程去洛阳,今天本想来看看你,但是却没赶上时候。” “那真是可惜了。”李弃歌叹了口气,“不过也无妨,我一个月之后是要去洛阳寻他的。对了!他可曾留下什么口信么?” 尹天青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一句。” “什么?” “他说,他要你来参加这从龙选,只不过是一时好胜,并不是定要你得个名头。若是你没能选上,也切勿自暴自弃。” 李弃歌听后点头称是,随后向尹天青告辞离去,准备返回自己房中。待到回到了卧房,心中兀自不断揣测着那句话,想道:“师父他本是让我来与那‘僧’、‘道’的弟子争一争长短的,如今为何又说这种话?似乎此次从龙选我就输定了一般,当真奇怪。” 他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枕在脑后,不断的思考着几天来的人和事,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自己也知道是与岭南七侠相斗之时消耗了太多气力,干脆也不去想那些琐事,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也不脱衣,就那么和衣沉沉而睡,一觉到了天亮。 第二日,日上三竿,约么着快到午时的时候,李弃歌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自从离开风雨镇一直到赶来京城,他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睡个好觉了。就算是身子骨强健,也经不住连番的奔波,更何快还与人拼斗数次。 在屋里水盆随便撩了几捧水,清洗了一下,便推开了房门,想去看看荆、楚二人休养的如何,行至前院,迎面正碰上荆天留。 那荆天留看见李弃歌,喜不自胜道:“兄弟,我正要去看你醒没醒呢,你这出来的也真是时候。” “哦?”李弃歌疑惑道,“府上出什么事了么?” “那倒不是,不过包兄弟和颜兄弟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荆天留说道,“本来我将他们接进来之后,想直接就去你房中喊你。但是包兄弟说你昨日太过劳累,理应多休息一阵子,我也就没过去。” “这可真是……”李弃歌不好意思地说道,“走,我去向他们赔罪。” 荆天留引着李弃歌来到前厅,发现包恕琪和颜易仑已经坐在厅中,楚卿恒也在一旁。 看到李弃歌进来,厅中三人都站起身来,包恕琪上前两步笑道:“李兄睡得可还安稳?昨日一战想必甚是劳累吧?” “哎呀包兄弟,你这话说的,真是如同打我李弃歌的脸了。”李弃歌惭愧道,“你们在此等候多时了吧?走,我们这就去挑一家最好的酒楼,好好地喝上一顿。” 楚卿恒听后,出言附和道:“李兄说的有道理,刚好我还欠他一顿酒席,今日真是赶得巧了,小弟做东,宴请几位朋友,如何?” 包恕琪道:“我本是想自掏腰包,只是这样一来又不知道要与几位争到什么时候了。也好,今日就请楚兄做东,他日我到了你们碧血阁的地界上,再还你这份人情不迟。” 此时尹天青刚下朝,尚未回府,他们倒也不用去通报,五个人出了正厅,直奔府门而去,待来到尹府门前,只听得又有人叫门道:“有人么?烦劳通禀一声!大理寺司直凌霄汉前来求见尹侍郎,顺便拜会三位朋友。” 包恕琪听到这声音,“咦”了一声,上前拉开大门,待看清了来人之后,笑着快步走上前,狠狠一拳捶在对方身上,说道:“你这杀才!怎么也来了这礼部侍郎府?” 那人身材瘦高,正是昨日为李弃歌等三人引路的凌霄汉。 凌霄汉看到包恕琪从尹府走出来,咧嘴一笑,也伸手在包恕琪肩上狠捶了一记,说道:“我来拜会三个朋友!没想到碰上了你‘包矮子’。” 其余众人也来到了两人身旁,这包恕琪与凌霄汉二人打招呼的方式虽然粗暴不已,但却显得格外亲热。此时又听到凌霄汉称包恕琪为‘包矮子’,而包恕琪竟然毫不生气,均想到二人定是交情不浅。 不过那凌霄汉身高八尺有余,与他这等身形一比,就连李弃歌都要矮上一头,如此说来他叫谁一声‘矮子’倒都不算过分。而那包恕琪才不过六尺多的身高,站在凌霄汉身旁显得更是矮小,也不知道这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两人,如何会有这么深的交情。 第十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一) 这四四方方的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包恕琪在长安城内开了一家首屈一指的医馆,其医术又神乎其神,自然会结识不少会武之人。而其中更是少不了三法司的一众拿贼问案之人。 有唐一代,法律规章达到中国封建王朝史上的一个巅峰。大唐共设“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部,共称为三法司。 三法司中大理寺专职案件审断,任何刑名案件,未经大理寺的审核复查,刑部和都察院,均不得具狱发遣。特别重大的案件,尤其是斩罪、绞罪案等,由三法司会审,称"三法司制度"。 但大理寺虽说是负责复查审核,却也有负责侦缉抓捕之人,而这凌霄汉明显就是干这行当的。他这人看起来疯癫,实则心思细腻,加上轻功和剑法颇有造诣,经常亲涉险境,故而在江湖上也有个“鹏飞铁剑”的名号。 只是此人半脚踩在庙堂之上、半脚踩在江湖之远,反而惹得官场和江湖两方的人都极为排斥,虽然结交了不少朋友,却也得罪了不少仇家。至于与人生死相搏之事更是家常便饭,常常是遍体鳞伤的去找包恕琪医治,一来二去的,他与包恕琪、颜易仑二人倒成了知己好友。 此时他与包恕琪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两人的交情向李弃歌等人说了个大概,李弃歌笑着叹道:“这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与荆兄和楚兄刚一进这长安城,便即结识了你们三个有趣之人。来、来、来,随我们一同吃酒去!” 凌霄汉听后挠着头问道:“你怎地知道我是来请你们吃酒去的?” “你又说的什么傻话?”包恕琪道,“是这楚兄弟要做东,请我们一同参加酒席。” “哦,这样啊……”凌霄汉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而且距此不远。本来我一介粗人,若说让我自己去那里喝酒,我是决计不去的。但是若说与几位兄弟同往,却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去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倒像是在献宝一般,众人见他这副模样,更加觉得好奇,荆天留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劳烦就劳烦凌兄弟为我们带路了,咳咳……也好让我们看看是怎样个风雅去处。” “好说,好说!”凌霄汉道,“众位随我来。” 几人闲庭信步一般的跟着凌霄汉,一路看着车水马龙的长安集市和坊间,互相闲聊。 “不知道李兄三位,来这长安所为何事啊?”凌霄汉不知何时从怀中抓了一把瓜子,薄薄的嘴皮子上下翻飞,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随意的问道。 “说来话长……”楚卿恒道,“我本无意来此,此番是为了结交李二少和荆公子才来的,顺便想找包兄的父亲为我这荆兄治伤,这才结识了几位。” “原来如此……”凌霄汉吐了两片瓜子壳,又扭头问李弃歌和荆天留道,“李二少和荆公子,你们二位来长安又是为了什么?” 李弃歌道:“我俩倒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九日之后便是从龙大选之日,我和荆兄都是要参加的。” “咳咳……”凌霄汉刚磕了一个瓜子,听了这话,那瓜子直接卡在嗓子眼,猛咳了好几声,这才咳出来,只憋得双眼都是泪水,口中连道:“可憋死我了……” “我说凌兄弟,”荆天留见他这副狼狈相,开口笑道,“莫非你也和我一样,咳咳……身怀隐疾?” “荆兄可别取笑我了!”凌霄汉弯着腰,摆手说道,“你们可知道,我也要参加那从龙大选!” “啊?!”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脚步俱是一停,包恕琪偷偷地和颜易仑对视了一眼,然后问道:“我说凌呆子,你到底是犯的什么呆病?你已经是朝廷官员了,大理寺司直官居从六品上啊!你还要参加从龙大选?” “哎呀!你们以为是我自己想去啊?”凌霄汉无奈之下,只得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原来,他为人亦官亦侠,过于不守官场规矩,官场之人觉得他行事太过随心所欲,没有官员该有的规矩,偏偏他还凭一身技艺为大理寺立了不少功劳,上官虽然头痛,又不好明着处置他。 结果,正赶上当今圣上有意通过从龙大选来提拔人才,尤其要是在年轻一辈之中,挑选武艺出众之人。这可真是天遂人愿,他的上官当即向圣上请旨,希望大理寺也能出一人来参加这次从龙大选。明着是向上推荐他,实际上是想把他这个“太岁”赶快送走。 凌霄汉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如何不知道上级官吏的想法?只是这种事实在也是无可奈何,故而最近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昨日还当街和刑部的老朋友——厉苍秋大打出手。 他将自己的苦处一说,李弃歌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如此一来几人岂不是成了对手?然而,仅仅沉默片刻,荆天留却忽然仰天大笑。 凌霄汉极为不解的问道:“荆兄,你我既是对手,却又为何发笑?” 荆天留道:“我笑你我三人相聚乃是天意啊!那从龙大选共选出从龙卫八人,今日我们三个都在这里,岂不是早早地就定下了三个位置?”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李弃歌道,“谁说我们是对手了?明明就是日后并肩子杀敌的同袍!” 一旁的颜易仑本来沉默不语,听完了荆天留和李弃歌的话,忽然插口道:“不是三个……是四个。” 李弃歌一时没反应过来,反而嘲笑道:“哈哈……颜兄,你怎的算不明白人数了?我、荆公子和凌兄弟,这不是三个人么?额……” 李弃歌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因为荆天留和凌霄汉看向颜易仑的眼神怪怪的。 “不是吧?”李弃歌讶异地说道,“颜兄!你又是谁推荐参选的?你不是医馆的一个厨子么?!” “我的确是医馆的一个厨子啊,”颜易仑道,“但是我爹以前是宫廷羽林军督卫,我二伯以前也是监察御史、迁殿中侍御史。后来他因受到权臣的杨国忠排斥,现在被贬黜到平原郡任太守。” “平原郡太守?”李弃歌抬头寻思了好久,心中反复念叨:“平原太守?姓颜?好熟悉,这人是谁来着?” 相比之下,凌霄汉倒是爽快的直接问道:“你叔叔以前是这么高的官?我怎的不知道?” “小包子一直都知道,但是你也没问过我们,我们自然就懒得告诉你。”颜易仑说道,至于他口中的“小包子”,自然是指包恕琪。 “我……”凌霄汉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年算是白在长安呆了。 荆天留右手抚着下巴,想了半天,随后恍然大悟道:“颜兄弟,你二伯莫非是人称“颜平原”的颜真卿、颜御史!” “是啊!你听说过他?” “谁没听说过?”荆天留眼中放光地说道,“颜御史铮铮铁骨,一手书法也是出神入化、自成一家。没想到颜兄竟是他的晚辈!今日结识,实在三生有幸!” 颜易仑连连谦虚,口中说道:“不敢当!我这人随性惯了,本来也懒得去和人比试。但是我二伯那人太严厉,他只要那么瞪上我一眼,我都浑身发软。所以他要求我去,我是绝对推辞不得的。” 他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李弃歌愣愣地站在一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道:“我就说、我就说熟悉的很!居然是颜真卿!” 如此一来,这几人所聊之事立时变的多了起来,李弃歌不断地从颜易仑处询问颜真卿的长相、性情如何,恨不得把这位千古书法大家的祖宗三代都调查出来;荆天留则是和凌霄汉商议从龙大选一事,试图摸清此次比试的门路;楚卿恒是绿林中人,对这些事倒是不大关心,但是却向包恕琪询问其父“包鬼手”的情况。 他们又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家甚是雅致的三层小楼前,小楼内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其音袅袅,直引得过往行人驻足倾听,但却良久未曾有人进入,大多是慨叹几声,便即离去。 凌霄汉看到这栋小楼,便停下了脚步,对其余众人说道:“到了!便是这里!” 楚卿恒上下打量着这地方,皱了皱眉问道:“凌兄,这是酒楼么?怎么看着像处书院?” 一旁的包恕琪说道:“这可不是书院,这是长安闻名遐迩的酒楼!嘿嘿,我倒是没想到凌呆子会带我们来这里,若是真在这里吃上一桌,楚兄怕是快倾家荡产了。” “有这么夸张?这里叫个什么名堂?”李弃歌问道。 “水月坞。”荆天留忽然开口道,“长安最有名的酒楼。” “所谓‘佳人执丝醉歌舞,管弦声声戏丝竹。慨叹世间神仙处,最销魂是水月坞’。” 第十一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二) “最销魂是水月坞?”李弃歌奇道,“也没什么奇特的啊,我看无非也就是个看似风雅的小楼,加上有些靡靡之音罢了。” 李弃歌这话说完,从后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笑声,只听那人说道:“哈哈,我倒是头回听人这么说这水月坞。嗯……今日也巧,赶上你小子有福气,你且再仔细瞧瞧看”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男子六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已有些花白,身着淡黄色华服,仪表雄伟,方脸大耳,生得一副雍容富贵之相。在那男子左右还跟着三人,一人站在他身侧,虽也是男子,但唇红齿白,双眸顾盼生情;另外两人都恭敬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倒不太好看清他二人的相貌。 李弃歌等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微笑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这人虽然六十多岁,说话中气倒是足得很,想必非富即贵 此时已至正午,日头在青天正中,本是个大好的晴天。只是过不多时,从西北前天飘来一片厚重的雨云,那云行的虽慢,倒也渐渐地遮住了半边日头,如此一来,那日光从云缝中渗将出来,覆在水月坞的屋顶,映出银色的、鱼鳞也似的光来。 这下才看出来,那屋顶竟是用银瓦和普通的瓦片相间铺设而成,而且不知何时,小楼顶层的雅间内开始焚起香来,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香炉之中,青烟打着旋儿升起,与那屋顶的鳞光相映成趣,倒真似九天广寒、五洋龙宫一般。 “这……”李弃歌瞪大了眼睛,“这当真是雅俗相济,这富贵的银箔居然用出了如此风雅的功效!” “怎么样?这下子看出端倪了吧。”那男子笑道,“这酒楼玄妙之处远不止这些,你们只需进去坐坐,便知晓了。”说完,带着另外那三人进入酒楼之中。 众人见他进入酒楼之中,心中都在揣测他是何等样人,不过长安城天子脚下,富贵闲人多如牛毛,一时间也不好猜想。 楚卿恒挠了挠头,问道:“凌兄弟,这酒楼如此奢华,只怕真的是要小弟倾家荡产了。” “哎,兄弟说的哪里话。”凌霄汉说道,“我既然带你们来,自然是有用意的。你们尽管随我进去便是。” 众人看他一脸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心中也俱是好奇不已,加上实在是像见识一下这酒楼到底有何独到之处,当即也顾不得花费银钱多少了,踏步进到了那水月坞之中。 水月坞处在一座小院之内,想进到楼中,就必然要穿过院子,那院中左右两侧各有一条活水,似两条小溪一般环绕着三层的小楼,离得近了些,可听得到水声潺潺,几人踩过水面的竹桥,脚下便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过,虽不算悦耳,但颇有些情趣。 李弃歌心道:“一座酒楼,却在周围布景上费得这许多周折,任你心中有冲天的戾气,过了这竹桥便也消去七分了。倘若是江湖上满手血腥之人到此,看了这周围的清幽和雅静,怕是也难以生出凶厉之心。想来当初建这小楼之时,楼间主人早已考虑得周全了。” 复行数步,众人已来到了小楼之内,环顾四周,只见那小楼内部设有两处楼梯,也是一左一右。左侧楼梯较高,直通小楼第三层,而第三层俱是雅间和客房,想来时用于接待贵客;右侧楼梯稍矮,通的是小楼的第二层,二层布置虽不及三层堂皇,却也用屏风将一桌桌酒席之间隔开。至于第一层,与普通酒楼却也没什么不同,倒是称得上干净整洁。 不过此时此刻,整个一楼和二楼却没有一桌是在吃饭的。数十人或坐或站,目光所看之处,都是一楼大门对面的墙壁,那墙壁上虽绘着美妙的图画,但真正吸引人们的却并不是那些图,而是两幅高悬的卷轴。 那两幅卷轴竖着伸展开来悬挂,像是一副对联一般,只是一幅空空如也,另一幅却写有文字。 众人看了看这楼中情景,俱是不解,包恕琪看向凌霄汉,问道:“呆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些人来这儿,却都不吃饭?” “嘿嘿……这就是我带你们来这儿的目的。”凌霄汉引着众人来到那两幅悬着的卷轴之下,说道:“这是此间楼主在正月十五那天出的一道题目,承诺只要有人对的上,他便现身亲自为此人抚琴倒酒。而且,破了此题之人可在此楼三层最为奢华的那间房中,设一桌酒席宴请他人,席间所有开销皆免。” “正月十五,咳咳……”荆天留说道,“那距今日也有快十天了,十天之内长安城中竟无人解得此联?” “自然是无人解得。”凌霄汉笑道,“这上联很是精巧呢,你们不妨去看看。若是几位有人解得此联,我也跟着沾沾光。” 李弃歌听他们说完,走上前去,看了看上联,只见上面写着: 水月坞水映月影,观鱼游兔走。 “好联!”李弃歌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荆天留等人听他赞叹,也不由得抬头望去,待看清上联所写,心中俱是又惊又叹。 此间名叫“水月坞”,故而此联使用这酒楼开题,下联若是胡编个地名,便落了下乘。前半句:“水月坞水映月影”,不仅连用“水”、“月”二字,而且写出了晚间楼中的静谧之态,如此本已了不得了,偏偏他这上联还有个下半句。 下半句乃是:“观鱼游兔走”,鱼是生活在水中,故而可从水中观鱼游,这是以‘鱼’对‘水’;至于“兔走”一说,取的应该是“蟾宫玉兔”的典故了,相传广寒宫中有所以玉兔捣药,以‘兔’对‘月’,“兔走”一词自然也非胡说。这联上半句是静态,下半句是动态,动静相应,精彩非常,也难怪十天来长安众多文人雅士束手无策。 众人抬头观瞧半晌,荆天留先摇了摇头,道:“最难的便是下联的联头,若是不找个与之相对的地名,便不好入手。可是找到了地名,便得想法子在后面补上与‘鱼’、‘兔’相对的事物,就更加难了。” “荆兄说的正是这上联的难题所在。”楚卿恒道,“我对这诗文一道并不算精通,这联我是对不上了。” 包恕琪也笑道:“我只会治病,不会对对子。” 颜易仑听后,摇头道:“我和小包子差不多,你若是让我和这里的大厨比比厨艺,我倒是有信心。对对子……算了吧。” 凌霄汉看了看李弃歌,问道:“李二少,如何?他们可都投降了,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这联倒也好对。”李弃歌把头一歪,对凌霄汉说道。 “啊?!” 他这话说的轻巧,但是声音不小。不只是凌霄汉等人,一楼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下可犯了众怒了,一时间所有人全都围了过来,想看看是何人如此狂妄。待看到李弃歌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而且背上还背着剑匣,一副江湖人打扮,更是群情激愤。 “无知小儿,我们这么多大儒都没想出来下联,你却在这儿大言不惭?” “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老朽活了六十个春秋,自问也是博览群书,如今苦思三日不解,你这小儿竟说它好对?” “只怕他根本不识得此联的精妙,不过是在这哗众取宠罢了。” 李弃歌一脸笑意的看着这些人,见或老或少、或官或民,居然能同仇敌忾,一致将矛头指向自己,不禁笑意更深,心道:“若是从前,我还对不出来。不过此时却有一个在巧妙不过的地名可以用上,你们这群人便是骂出了花来,我又有何惧?” 在场众人中有一个年迈的大儒,须发皆白,此时见李弃歌面露讥讽,当即义愤填膺地迈步出了人群,戟指李弃歌道:“黄口小儿,不识春秋大义!” “白须老叟,枉读孔孟之书!”李弃歌反唇相讥道。 这下子可又捅了马蜂窝,一众文人摩拳擦掌,抢破头的往前挤去,口中都说道:“这小子太过无礼,让我教训教训他!” “教训我?”李弃歌“噗嗤”一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上前一步试试?” 随后头也不回,反手从背上取下剑匣,一拍一抽,取出匣中宝剑,将长剑向前方地下一投,“仓”地一声,直插在最前面那人的脚尖前,贴着靴尖,一寸不差。 那些人都是些文士,何曾见过这等粗暴行径?一个个当即吓得住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弃歌看他们一个个一声不吭,皱了皱眉,回头看向那两张卷轴,向凌霄汉等一众好友道:“这上联的笔法娟秀的很,若是下联上的文字丑陋不堪,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我于书法一道并不擅长,还请几位兄弟代为书写。” 凌霄汉伸出食指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说道:“我的书法也不行,对了!颜老弟的二伯不是书法大家么?让他执笔就是了。” “好!”颜易仑笑道,“我来写!” 随后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角落处的一张桌子上早已备好了一大瓷缸的墨水和一只极大的毛笔,便伸手去取,哪知随手一提之下,竟尔失手。 颜易仑心中一惊,暗道:“这笔居然这么沉?看来这楼间主人不只是考较诗文,更要考较武艺。哼!可笑这些腐儒还苦思冥想,想出来了又能如何?他们拿的起这笔来么?” 当下手腕运起内劲,轻轻巧巧的将那大笔提了起来,浸入墨水之中,反身问道:“李二少!说吧,写什么!” 李弃歌见他已准备完毕,深吸了一口气,丹田内息涌动,缓缓开口道:“诸位且听好了!我这下联是……” “风雨镇风飘雨落,隐虎卧龙眠。” 第十二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三) 下联一出,举座皆惊。准确些说,是“举楼皆惊”。那楼主掌柜、仆从和侍女们听后,一个个当即拍手叫好,那掌柜更是招呼一旁的几名侍女道:“快去请主人,就说难题解了!” 那侍女们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去了…… 这上联的精巧之处众人都是知道的,最先解决的便是能与“水月坞”相称的地名。而风雨镇距离长安并不算远,众人自然听说过,这地名一项上便无可挑剔了。 而且李弃歌这下联不仅在精巧上能与上联媲美,在气势上更是与上联截然相对。上联以“水”、“月”、“鱼”、“兔”四锦相列,力求的乃是一种典雅的氛围;反观下联,则用“风”、“雨”、“虎”、“龙”四锦,一改上联的柔弱之风,其气势颇为磅礴大气。 如此好对,那些书生腐儒哪有不晓得其中厉害的?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立在那里,脸色铁青,却偏偏想不出反驳之词,就算想在鸡蛋里挑骨头,却也无处下手。 只是李弃歌恼怒这些人心思狭隘,有心给他们难看,故而朗声读出下联之时,运上了内力,如此一来,整个儿水月坞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水月坞三层之中,早有客人在几个雅间里设宴。起初楼下一众书生腐儒怒斥李弃歌之时,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有好事者唤来仆从询问,得知是一个青年声称能对上那道难题,都早已留心去听。 待到李弃歌下联一出,他们细细品来,只觉得这副对子说不出的有韵味。纷纷从雅间中来到三层的回廊之内,探头向下方观瞧,就连先前那富贵中年人等也在其中。 颜易仑听到李弃歌说出下来,口中说道:“好!我这就帮你写上!”一跃而起,在那副空白的卷轴上书写起来,落笔潇洒大方,但笔笔力透纸背,如铁画银钩也似的刻在其上。 上半句刚刚写完,颜易仑将那“风雨镇风飘雨落”的“落”字写罢,却不再书写,轻轻的落在李弃歌身侧,问道:“李二少,这下半句的‘隐’字,是哪个字?是穿针引线之‘引’呢,还是隐居山林之‘隐’?” 李弃歌一愣,问道:“这还有什么讲究么?” “自然!你用的字不同,我这下笔的方位、力道等等都要变换,万一写出来的字不是你心中所想,再改可就难了。” “原来如此!”李弃歌笑道,“自然是隐居山林之‘隐’。” 三层楼上那个富贵相的中年人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对李弃歌所说的话有一丝不满,随后冲身后那两个随从模样的人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随从应了一声,转身朝下楼的阶梯走去。 楼下,颜易仑听到了李弃歌的回答,说了声“晓得了”。便回身又从瓷缸中沾了些墨,跃起身来接着挥毫,在卷轴上将后半句书写完毕。待到最后一笔写完,他便落回原处,指着方才所书的下联,问道:“众兄弟以为如何?” 荆天留仔细看了看,说道:“这笔法刚劲的很,想来颜兄也没少下功夫啊!只是,比起四堂医魂馆那两幅对子来,却又差得多了。” “荆兄,”颜易仑苦笑道,“医馆的对子是我二伯亲自写的!我哪里比得上啊?” 李弃歌满意的看了看颜易仑书写的下联,点了点头。随后斜眼看了看围观的一众文人,冷冷地问道:“诸位还有什么赐教?没有的话就散了吧,我还要等此间主人为我安排雅间呢。虽说开销全免吧,我倒也没那个闲工夫宴请诸位。” 他这话说的颐指气使,只气的那些文人面红耳赤,气喘如牛。忽然,先前那个白发老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胡搅蛮缠的喊道:“谁知道你这臭小子是不是自己对上来的?说不定你就是这小楼楼主的故交,如今不过是他怕我长安文人中,有人真的能对的上这副对联,故而事先告知你下联,让你来破局的呢!?” “当真是无理取闹!”李弃歌此时已动了真怒,咬牙看着那老翁道:“你也有六十多岁了,一大把年纪都活进了狗肚子里么?” “无礼之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定是被老夫说中了痛处,这才恼羞成怒,出口伤人,是也不是?” 李弃歌此时才明白,所谓的“倚老卖老”居然是这般的无耻,有心出手教训他,可人家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万一不小心失手打死了他,自己也免不了吃场人命官司;想骂上几句污言秽语,对方根本不在乎。 正左右为难之时,只听得左侧楼梯上有一人说道:“秦大人,您也一大把年纪了,适可而止吧。” 此人说话声调尖利,倒有几分像是女子,众人向楼梯看去,但见他正缓步下楼,此人肤色也白皙的很,一声青色袍服,四十岁上下,双鬓微有些花白,但脸上干净得很,没有一点儿胡茬。而被他称作“秦大人”的,正是那个白发老翁。 那秦大人扭过头去,看清了此人相貌,登时张大了嘴巴,指着此人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是……” 青袍人已经来到众人中间,一拍秦大人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咱家既然在这里,想必你也猜得到是谁来了吧?你本来已经颜面扫地了,现在还要把官位也丢了么?” “是、是!我这就走!”秦大人听后,双腿打着哆嗦,连滚带爬的去了。 青袍人笑了笑,来到李弃歌对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不知这位少爷尊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李弃歌,从风雨镇而来。” “哦,李少爷。”青袍人道,“我家老爷有请,还望您随小的上三楼一叙。” “这……”李弃歌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朋友们,回答道:“我与几位兄弟一起来此,此刻对上了那对联,还要等此间主人出现……”言下之意是不想随他而去。 荆天留见那青袍人面色有些不悦,微微思索片刻,对李弃歌道:“弃歌,这位先生帮你解了围,你若是拒绝他家老爷的邀请,怕不是报恩之道。我们几个就在这一楼等待此间主人出现,你放心上楼便是。” 青袍人听到荆天留如此识大体的一番话,不仅对他另眼相看,随后面色也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道:“这位公子所言有理,我家老爷天生爱才,见李少爷对上了这副对子,便想着请李少爷喝几杯,不会耽搁多久的。” 李弃歌见荆天留也这么说,便答应道:“也好,我随你去。不过我与你家老爷喝几杯之后,还是要回来找我这些兄弟们的。” “这是自然!”说完,那青袍人引着李弃歌,自往三楼走去。而荆天留等人,也在一楼挑了张桌子坐下歇息。 李弃歌跟着青袍人,顺着台阶走上了三楼,来到三楼把头第二个雅间,青袍人朝他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李弃歌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也不客气,推门便走了进去。 方一进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道:“小娃娃肚子里有点墨水啊,那对联对的不错。只不过这样一来,你可把那些小心眼儿的腐儒都得罪啦。” 李弃歌抬头一看,对面坐着的正是在楼外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富贵人,在那人身旁还坐着两人:一个便是先前那面色红润、俊俏如同女子一般的后生;另外一个也在四、五十岁上下,长脸鼠须,虽也是满脸笑意,但那笑容中总觉得带着几分谄媚。 “嘿嘿,得罪了他们又能如何?”李弃歌冲那富贵男子笑道,“这些人除了说些恶毒的言语咒骂我几句之外,还能做什么?” “你这小子,狂妄的可以。”那人笑着一指自己桌子旁边的空椅子,“来,坐下喝几杯。” “恭敬不如从命!”李弃歌先是作了一揖,随后坐到桌旁,谦恭的说道:“小子姓李,名弃歌,在家排行老二,不知先生您高姓大名。” 那人捻着微白的胡须道:“老夫姓黄,在家行三,小娃娃你才华不错,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黄三伯就好。” 黄三这话说完,旁边的两人脸色立刻有些不对,那长脸之人似乎觉得很是不妥,小声问道:“爷,您何等身份!这称呼怕是有些……” “无妨,无妨。”黄三说道,“这小娃娃与我有缘,称我一声伯伯,不碍事。” “就是,哥哥就是瞎操心。”那俊俏后生也笑道。 李弃歌听到那后生的声音,眉毛一挑,心中微微一动,想道:“这人说话声怎地比夜菡妹子还轻柔?莫不是女扮男装?”当下细细朝那后生看去,只觉得对方眉眼如画,越看越像女子,而且若是换了女装,涂上脂粉,想必是说不出的美艳。 长脸之人见李弃歌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名后生,心中更是不满,喝道:“无耻的小子!看什么看?” “无耻?此话怎讲?”李弃歌问道。 “你一直盯着别人看,还说不失礼?” “这位先生说的话,我可有些听不明白了?”李弃歌道,“若是我盯着一位姑娘,那的确是轻薄浪子行径;可这位兄弟是个男子,我见他生的俊俏,多瞧两眼又怎么了?莫非男子看男子也算轻薄么?” 两句话说完,只噎得那长脸男子半句反驳也没有。 第十三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四) 那俊俏后生当然是女扮男装,不过李弃歌此时只是猜测,但那黄三爷等人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此时都不便说破。李弃歌自然知道对方不会说破,故而用这话噎一噎那长脸男子。 黄三坐在主位,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完了二人的争吵,先是看了看身旁的长脸男子,又看了看对面一脸狡黠的李弃歌,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那俊俏后生,向李弃歌笑道:“小娃娃,你既然看出了他是女扮男装,便不用在这里抖机灵了,与人争辩很有趣么?” “也没什么有趣的,不过这位先生似乎对晚辈有些成见。”李弃歌道,“我自然也不必尊重他。倒是黄三伯你……” “我怎样……” “你将晚辈唤来,想必还有别的事吧?” 黄三依旧带着笑容,说道:“的确有事,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你那下联,后半句用了一个‘隐’字,是么?” “是啊?可有什么不妥么?”李弃歌疑惑道。 “用来对对子,倒也没什么不妥。不过这‘隐’字太懒散了些,你才多大年纪?若是总想着逃避,则不免虚度年华。”黄三说道,“所以还是昂扬一些的好。” 李弃歌听到对方这么一说,眼神顿时变得凌厉了许多,一边盯着黄三,一边惊疑不定地想道:“这人眼光好生毒辣!我这几日经历太多,有些厌倦了,昨天回府休息时,的确想过回风雨镇歇上一阵子。没想到竟给他看了出来!” 黄三似乎看穿了李弃歌的心思,脸上笑意更甚,接着说道:“大好的男儿,还是要为国效力,日后无论你身处何地,记得一心为国就够了。” “黄三伯,你这话我倒有些听糊涂了……”李弃歌说道,“我来长安自然是想在这儿搏个一官半职,日后当然是要为国效力的。” “如此便好。”黄三一笑,随后一指桌上倒好的一杯酒,对李弃歌说:“这杯酒我敬你,喝了之后便下楼去与你那些朋友耍去吧。日后有缘,你我还会再见的。” “晚辈谢三伯敬酒!”李弃歌也不推辞,举杯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一抬眼,发现那青袍之人早已为他打开了房门,仅仅这个一个小动作,又让李弃歌心中增添了几分狐疑。 待到出了雅间,李弃歌一边下楼梯一边思忖道:“我本以为那姓黄的伯伯非富即贵,如今看来,仅仅‘富贵’两个字倒是小觑了他。那青袍人各自高大,但面白无须,说不得也是个阉人。他提前为我打开门,说明他一直站在门口,这份细心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细细想来,黄三身边那两个人也很怪:既然那俊俏后生是女扮男装,说明她八成是黄三的家眷,虽然年纪差了不少,但这个时代老夫少妻大有人在;另外那个长脸的身份,应该是那个女子的哥哥,如此说来他就是黄三的大舅子了!?可是这天底下,哪有大舅子对妹夫这般恭敬的? 越想越不对劲儿,李弃歌只觉得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那感觉当真是难受的很。 他才离开那屋子,屋内长脸男子便对黄三说道:“陛下,这小子明显是个江湖中人,地位卑贱!怎么当得起您这般抬爱?居然让他称您三伯?” 原来那黄三正是当今圣上、后世所说的唐明皇——李隆基。 李隆基面色不悦的睨了长脸男子一眼,说道:“出身卑贱?这小子的父亲是朕的血亲,算起来他还真是朕的子侄,你说他出身卑贱?那朕岂不是也低贱得很?” “臣不敢!!!”那长脸男子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随后跪着连磕响头。 那俊俏后生见他磕头如捣蒜一般,心中不忍,考口劝李隆基道:“陛下,妾身的哥哥也是无心之言,他不过是看您贵为九五之尊,反而对一个不知名的小子礼遇有加,心中气不过罢了。” “唉,行了,起来吧!”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朕也不是怪你,只是看到这么好的苗子留不住,心里有些别扭……” 若是让李弃歌听到这番对话,想必登时就想通了前因后果,只可惜他已经离开了雅间,又如何会知道那黄三就是皇上?只能是苦思不解,急的双手抓头。 忽听这水月坞小楼之外一阵喧哗,接着便是一声炸雷也似的大喝:“小贼!哪里走!” 李弃歌心知这外面定是出了变故,索性不去思索那黄三等人的事,手在楼梯扶手一按一撑,飞身下楼,来到小楼门口观瞧。 此时荆天留等人早已到了水月坞的庭院之中,李弃歌赶上前去,问道:“怎么了?有人抓贼?” 凌霄汉揉了揉鼻子道:“是啊,听刚才那声音大喝,只怕是那‘厉黑脸’追贼追到了左近。” 话音刚落,但见从水月坞对面的房舍之上跃下一人,看身形竟是一名女子,脸上用黑纱蒙了面,一头黑发披散着,随风舞动,长可及腰。 自风雨镇一路来到长安,李弃歌在途中所见的富贵小姐也好、平民女子也罢,没有一个像对面那女子一般披散着长发的。这种发型在后世很是常见,但是在李唐却是不然。 开元盛世积攒的财富殊为巨大,便是普通人家的女眷,也能买得起几件像样的金银钗饰,而女人头上的首饰种类更是数不胜数,攀比头上首饰的精美也成了女性们的一种日常消遣。 反观那从房上跃下的女子,一头秀发束也不束,在这盛唐可谓独树一帜了,不过到自有一股逍遥自在的风情。 此女子前脚落地,后脚就看到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出现在她方才跃下的那间屋子上,那男子皮肤黝黑,方脸大耳,不是昨日的厉苍秋,又是何人? 只见厉苍秋站在那房屋的檐上,半躬着身子,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下方的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骂道:“你、你这贼子,好大的、好大的胆!居然、居然……”说到这儿,似是气喘不匀,连忙又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你从刑部追了我一路,到此也不过半个长安城,居然累成了这样?”那女子咯咯浅笑道,“原来名闻江湖的‘擒虎司门’,是这般的不济事。” 厉苍秋听她讥讽,却不发怒,他此时居高临下,抬眼一望,正看见瘦高的凌霄汉站在水月坞的小院中看热闹,此时正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着,还冲自己拱了拱手。 他与凌霄汉的关系很微妙,简单点说是亦敌亦友,二人几乎是同时被朝廷选入官衙,互相钦佩、开始的时候关系也算不错,但总归是效力于不同的衙门,加上刑部与大理寺一向不合,因此一来二去的反而经常产生矛盾。 可是此时厉苍秋却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朝凌霄汉喊道:“凌呆子!这丫头拿了刑部的重宝!你快帮我擒住她!” 凌霄汉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仰天一笑,回应道:“哈哈哈……你也有求到我的时候?我看你追的不亦乐乎啊?再者说,你刑部之事,我大理寺怎好插手啊?”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厉苍秋道,“我轻功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盗了刑部尚书的官印!要是让她跑了,我们三法司颜面何存?” 凌霄汉听他这么说,心里到犯了嘀咕:“刑部尚书官印被盗?这女贼要它何用?眼下他厉黑脸明显是抓不到她了,我若是任她跑了,怕是也逃不了干系。” 想到此间,再也按耐不住,当即丹田提气,弯腰做势,口中说道:“厉黑脸,你下来拦住她去路便好,我来会她一会!”说完,“蹭”的一声窜出,只一个起落便以来到水月坞之外,落地之时双脚不丁不八的一站,斜眼打量着那女子。 那女子黑纱遮着下半边脸,也是斜眼瞟了一眼凌霄汉,问道:“大理寺的?那你一定就是凌霄汉啦!好得很,你来与我比比轻功,比赢了我,物归原主。”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凌霄汉笑道,“还是将官印还来吧。我可以承诺放你离去,绝不阻拦。” “这官印又有什么稀罕?我只是听说长安城里有两个神捕,一个是刑部的厉苍秋,还有一个是大理寺的凌霄汉。” 那女子说道:“江湖上说什么‘苍秋傲骨,六合无匪。气冲霄汉,四海无贼’,简直胡说一气!我也是贼,怎不见你们来捉我?一时心里不服,便来找此寻寻他们的晦气。” “那是道儿上的朋友捧杀我等,算不得数。”凌霄汉道,“你若是还了官印,我便到处传扬姑娘的好处,从此自称姑娘的手下败将就是了。” “那可不成!嗟来之食,我不稀罕。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那女子说完这话,纤足微动,蛮腰一拧,竟是朝水月坞的小楼而去。但见她纵身之间毫无滞涩,而且身形轻盈,足尖在各处借力之时,只是微微一点,也不见借力,便即离去。可是就是这一点之下,却足够她飞起数尺。 凌霄汉见了这手轻功,不自主的赞了一声“好”,随后才想起自己与她是对头,连忙使轻功跟上。他这轻功却又与那女子不同,步法大开大合,一步踏出便是极大的距离,看上去如同猛禽振翅高飞一般。 他们一男一女在那水月坞楼外纵跃相逐,院内的众人都看的呆了,唯有楚卿恒却在皱着眉,思索道:“这身法……莫不是她来了?” 第十四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五) 不知不觉,西北天的那朵黑云已经笼罩了整个长安城,此时本是刚过午后,可是天色暗的却如同入了也一般。雨点零零碎碎的飘落下来,本来下坠的势头,给风一吹,便不知要飘向何处去了。 庭院中的众人见雨滴飘落,多数人便都回到了楼中,他们初时见那女子与凌霄汉在房梁屋脊只见纵跃追逐,还觉得颇为有趣,可是看得时间久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一个个的都回到了楼中。只留下李弃歌等人,以及一些会武之人在仰头观看。 说起江湖上练过轻功的人,的确是不少,因为轻功是门可攻可守的功夫。不过,以轻功好而名扬天下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多数的江湖人觉得轻功一途太过偏门,练起来又极费时间,而且即便是练好就一身上好的轻身功夫,也只能用来与人周旋,真正对敌之时还是要靠拳脚和兵刃,所以江湖人中,十个倒是有九个不肯钻研轻功之道。 只是这种心思,在李弃歌看来实在是荒谬的很。远的不说,单说那日莫盈姿以一身精妙绝伦的‘寻香踏舞’步法困住邓无期一事,便足以见得上乘轻功的可怕之处。更不用提荆天留和颜易仑二人的那种以轻功为基的高明武艺了。 所以说,任何一种功夫,练到了极致皆有极大功用。故而他看向凌霄汉和那女子之时,心中就钦佩得很。 “这二人年纪轻轻的,轻功却也这般了得。唉,此番来长安之前,我只道自己已是同辈之中第一人了。”李弃歌心道,“之后接连见了荆兄、楚兄二人,便有些收敛了自大之心。再之后遇到颜兄、包兄以及官府那二人,无一不是有一技之长的少年豪杰!如此想来,那‘僧道’二人的弟子又该是怎生模样?” 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小觑天下青年俊杰的心思愚不可及,不由得懊恼的捶了捶脑袋,长叹了一声。 李弃歌这一叹,刚好被前方离得最近的楚卿恒听到,楚卿恒回头看到是他在叹息,贴过去小声道:“二少爷,你也识得这女子?” “啊?什么叫我也识得?”李弃歌也是一头雾水,“听你这话……楚兄识得此人?” “我……”楚卿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慎说漏了嘴,想要矢口否认遮掩,却已然来不及了。 李弃歌见他支支吾吾,更是怀疑,伸手一扯他衣袖,将他拉的远离了众人,小声问道:“你既是识得她,就快去给他二人说和说和,否则无论谁输谁赢,都不免伤了和气啊!” “我只是看她身法眼熟,但会那套身法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楚卿恒连忙解释道,“这套身法是海砂帮的镇帮绝学,凡是帮中有功之人,都可学上一招半式,我也不知道这女子是不是我识得的那人啊!” “唉,我们出来想不过就是想吃个饭,怎么这么多波折?”李弃歌抬头望了望天,担忧道,“这雨也是越下越大了,如此大的雨天,他们两个却用轻功来相斗,岂不是更增凶险?” 果不其然,雨一大起来,无论是凌霄汉还是那蒙面女子都觉得足下滞涩了不少。 不过,凌霄汉出身大理寺,身上衣物尽是官署督人织造,加之他常年行走江湖,一双靴子乃是特制的官靴,靴子底厚实而又耐磨,就算是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也比普通的靴子来的牢靠。 那蒙面女子为躲避凌霄汉,始终凭借着身法轻灵,环着水月坞三层纵跃,此时雨势变大,雨幕倾泻,只浇的水月坞外回廊和屋檐满是雨水,难以久立不说,连借力也要小心谨慎,她又不似凌霄汉一样穿着官靴,一对纤足上只穿了一双普通的布鞋,此消彼长之下,竟是吃了大亏。 女子心道:“这姓凌的轻功高明的紧,我全凭着身法灵巧才与他周旋至此,此时若是真是下到平地上比比速度,只怕早就被他擒住了。” 凌霄汉见对方身形明显慢了下来,知道对方已经被大雨逼得束手束脚,便也不想再追,飞身上了水月坞最高处的屋脊,居高临下看着那女子。 “姓凌的,怎么了?”那女子见他不再纠缠,心中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肯饶人,“你这是自暴自弃,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凌霄汉笑道,“此间雨势愈发猛烈,你我在这小楼四周比拼轻功怕是有些危险。万一你我一个不小心跌下楼去,面子丢了倒是小事,摔伤了就得不偿失了。” “切,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是当真有本事,就来擒住我。”蒙面女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掌大小的印章,向上抛起又接住,如同玩一件玩物一般说道,“否则,这官印我可就扔了!” 凌霄汉看她用单手来回抛接官印,心情仿佛也跟那官印似的,七上八下的,惟恐她一个失手,摔坏了它。说道:“也罢,看来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了,姑娘,在下得罪了。” 话音刚落,从高处俯冲而下,双手五指弯曲成爪,从左右两侧去擒拿对方的肩膀,这招是他成名绝技“鲲鹏铁爪”中的招式,只要擒住对方双臂,一拉一扯,大力之下对方肩膀关节定然要给他卸将下来。 那女子见他这一扑如同猛禽捕食一般,也暗暗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对方一直是手下留情了,她闯荡江湖也有几年功夫,这般凌厉的对敌还是头一遭,心中一慌乱,脚下竟是动弹不得。 不过她也颇有急智,但见她顺手将官印朝水月坞外一抛,喊道:“还你啦!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凌霄汉本来是朝着她扑去,此时见她将官印抛出,生怕官印有失,右手如铁钳一般,在一旁的屋脊凸起处狠狠一抓,原本的去势登时缓了下来。随后右脚在左脚上一踩,手在屋脊上一拍,凭着这两下借力,居然变了方向,改朝官印的方向扑去。 所幸那女子掷官印时未用多大力气,眼见那印就要磕在墙沿,凌霄汉已然赶在了头里,反手一捞,将其接住。 待看清了官印并无损毁之后,凌霄汉长出了一口气,将其收入怀中,随后朝上方那蒙面女子抱拳施礼道:“多谢姑娘归还官印。” “你能接得住,是你自己本事大,并不是我归还于你的。”蒙面女子笑道,“你轻功不错,比那姓厉的黑脸汉子强多了,不过……这次比试可不是小女子输了。” “那是自然,今日你我就算个平手吧。”凌霄汉说道,“改日另择良机,姑娘出什么难题,我姓凌的都接下了。” “却也不用改天了……”那女子道,“今日就可以!” 说完,双手自两侧向下方交叉挥出,两个银光闪闪的物什在空中画出两条弧线,径分左右朝凌霄汉打来,离近了方才能看出,竟是两支纯银打造的织布梭子,此时在大雨之中如同两只低飞的燕儿一般。 众人之中,以荆天留对暗器最为熟悉,可是这种古怪的暗器他却未曾见过,不由得见猎心喜,细细观瞧。 凌霄汉听到那女子说“今日就可以”一句时,心中便暗暗提防着几分,他外表疯癫,实则心细如发,见对方果真使暗器打来,便镇定自若地将左手袖子撸起至肘部,露出缠在小臂上的一圈、如同弹簧似的细长钢片。 但见他左腕一振,那细长钢片已被他捏在手中,此时李弃歌才看出那竟是一把软剑。而且,凌霄汉居然能其缠在小臂之上,想来那铸剑的材料使的定是上好的钢铁。 李弃歌心道:“原来这人号称‘鹏飞铁剑’却是有来源的,我还道他根本不使兵刃呢。” 其实昨日凌霄汉在与厉苍秋交手之时,这软剑是用了的。不过在看到李弃歌等人是已经将软剑收回了。 软剑一出,那两支银梭自然是伤不了凌霄汉了,左手使剑,轻松自如的荡开了对方暗器,兵刃相接之际还发出“叮咚”得脆响,甚是悦耳。 只是,那暗器太过奇特,凌霄汉一时大意,百密一疏,本以为这暗器如此就算破了,哪知那蒙面女子双手又向后一拉,本来已经失去势头的两只梭子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交错了方向,重又想凌霄汉飞去。 这一下大出凌霄汉意料,手中软剑想去格挡,无奈那梭子来势太快;想向前方或是左右躲避,却已被梭子封死去路;想向后跃开,后方却是一面墙。一时间竟是被逼入绝境。 楚卿恒看到此处,再也按耐不住。高声喊道:“林家姑娘!手下留情!”,只是这一声却也喊的晚了。 危急之中,檐下站着的荆天留手底连发四枚暗器,先是两只透骨钉,兵分左右,荡开了两支银梭。随后又是两发金钱镖,看起来像是凌空投掷,实则是朝着对方牵引银梭的丝线打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李弃歌此时的眼力竟是没能反应过来,不过万幸凌霄汉并未受伤,可说是有惊无险。 楚卿恒先是拍了拍胸口,随后惊魂未定的冲那女子说道:“林姑娘,这长安一带是我碧血阁的地头。你来我碧血阁地界上犯案子,若是闹出了人命,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搁?”言语之中埋怨居多,而非恼怒。 那“林家姑娘”尚未搭话,从水月坞小院外又飘然进来一人,一袭朱红色衣裳,手中举着把红伞,说话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 “几位,我这水月坞是清雅之地,禁不起刀兵的。” 听了这话,李弃歌嘴角微微上扬,心道:“原来是此间主人到了。” 第十五章 水月坞鱼游兔走(六) 轻移莲步,款动金莲,那红衣女子极其高傲地走到众人中间,抬眼望了望还站在小楼上方的蒙面女子,声音冰冷的说道:“林姑娘,这几位都是我水月坞的客人。你若是仍要出手过招的话,便由我来接你两招吧。” “这新来的红衣女子,便是此间水月坞的主人了,我还道此间主人是个鹤发童颜的老翁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李弃歌心中称奇。 那蒙脸姑娘缓缓解下面纱,露出一张江南女子特有的精致面孔,一双杏核似的妙目眨了眨,说道:“那碧血阁的小子识得我的飞燕银梭,故而能喊出我的名字,我倒是不奇怪。却是不知,这位姐姐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红衣女子笑道:“你这对梭子的名头,五年前便响彻江南上下,我也是苏杭人士,如何不晓得你海砂帮第三把交椅、‘踏江燕’林楚楚?” 那海砂帮,本是江南东道的地头蛇。江南东道地处东南沿海,卡在漕运要冲,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砂帮多年运作,从漕运中谋利何止千万,单论财力的话,怕是连绿林第一的“酆都城”都要甘拜下风。 而林楚楚则是近几年海砂帮中名头最响的人,不单单因为她以女子之身成为海砂帮第三大头目,更因为她年纪尚轻,海砂帮上上下下,皆想仰仗她在半年后的绿林群豪大会上一鸣惊人,以图在绿林地位上也超过酆都城。 “你既是苏杭人士,为何会在这长安开起酒楼来?”林楚楚问道。 “这却不是能说与外人听的了。”红衣女子说道,“林姑娘若是想留下来喝杯薄酒,那边下来一叙。若是不想,这便离去了吧,我这水月坞一砖一瓦都金贵得很呢,踩坏了可就麻烦了。” 说也奇怪,那红衣女子身材瘦弱,比李弃歌等人中最矮的包恕琪还要矮上几分,可是她自打进门开始,气势便凌驾在众人之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听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忤了她的意。 可偏偏林楚楚也是个倔强的性子,飞身下了小楼,就那么心安理得的站在众人面前,对红衣女子说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速速离去,是也不是?” 红衣女子不置可否的一笑,并未说话。 林楚楚见对方不接话茬,便又说:“你想让我走,我却偏不走。我就留下来尝尝你们水月坞的酒菜,你奈我何?” “你要在此间吃酒,我是不能拦你。”红衣女子道,“不过你才刚偷了刑部尚书的大印,而如今长安的两位神捕都在,他们能不能让你安心吃酒,我却说不好了。” 李弃歌等人听她们两个针尖对麦芒的吵了半天,大气也不敢出,荆天留更是直接背过身子,假装看雨景,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子诚不欺我。” 林楚楚听红衣女子抬出这件事来压她,冷哼一声,走到凌霄汉旁边,说道:“姓凌的,你要拿我归案么?” 凌霄汉一脸苦笑,心道:“你偷的是刑部的东西,与我大理寺何干?如今却问我拿不拿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只好又转头问厉苍秋,说:“黑脸!丢东西的苦主是你们刑部,这事你看着办吧。” “别问我!”厉苍秋道,“官印是你拿回来的,我现在欠你个人情,你说如何便如何。”竟是将这烫手的山芋又丢了回去。 “这个外表忠厚、内心狡诈的夯货!”凌霄汉暗骂一声,随后打定了主意,说道:“既然如此,凌某也没法子拿这姑娘归案了。” “这是为何?”红衣女子一双眸子灼灼的盯着凌霄汉问道。 凌霄汉给她一看,登时有些心虚,强自镇定地说道:“苦主不肯上告,这是其一;其二,大唐律法规定:偷盗者人赃并获之时,可自行捉拿。现在这位林姑娘就算犯了事,可赃物却不在她身上,我没有证据便不能逮捕她。” 红衣女子一听,便知道这凌霄汉又犯了呆劲儿,心想:“赃物就在你自己怀里,你却说什么没有人赃并获?” 于是她颇为不喜的看了凌霄汉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如此,这位林姑娘自然可以留下。我们水月坞只是做生意的,不是官府,自然不能想拦谁就拦谁、想放谁就放谁。”后半句话却是为了讥讽凌霄汉,故意说给他听的。 李弃歌见那红衣女子已经颇为不悦,连忙上去打圆场,满脸堆笑地走近了说道:“这位便是此间水月坞的主人了么?在下李弃歌,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位公子,你是何人不用教我知道;小女子也不想将姓名告诉你。”红衣女子见他与凌霄汉等人站在一处,知道他们是一路人,连带着便也不想给李弃歌什么好脸色。 她这话说的太尖利,李弃歌一脸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随后尴尬地说道:“这么说来,一会儿姑娘为我等抚琴倒酒之时,我等却又要如何称呼你呢?” “笑话,我为你们抚琴奏乐?你……”那红衣女子说到这里,脸上罕见的有了一丝诧异,接着问道:“方才有婢女来告知我,说有人解开了我的难题。莫非对上那副对联的人,便在你们这些人中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弃歌洋洋得意地说道,“对出下联之人,正是区区在下。我们一行本是六人,如今再加上这位厉兄弟和林姑娘,还请姑娘你为我们挑个好座位。” 听李弃歌把话说完,那红衣女子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的打量了李弃歌一番,忽然咯咯一笑,像朵绽放了的牡丹一般,边笑边说道:“你这小子胡说什么大话?家师这上联已有三年没人解得了,半年前在苏杭一带难倒了江南无数才子。你看着比我还小上一、两岁,居然也敢说对出了这对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荆天留等人见她不肯相信,一个个都上前说道:“姑娘,李兄并没有骗你。你若是不信,进去问问你这楼中的掌柜和仆从不就知道了?” 红衣女子见他们一个个有恃无恐,心中便有些信了,当即收伞进楼,众人见状,便也跟随她进入楼中。 “王掌柜的……”那红衣女子刚进一楼,便指着身后的李弃歌,问那掌柜的道,“方才对上了我那副对联的人可是这个小子?” 王掌柜一见是主人到此,当即从柜台后大步走出来,来到红衣女子面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而后躬着腰说道:“回大小姐的话,就是这位公子。那下联已经写好,就在那里悬着呢。” “哦?”红衣女子皱了皱眉头,抬眼观瞧,看见那下联的卷轴上写着:风雨镇风飘雨落,隐虎卧龙眠。 “好联!的确是好联。”红衣女子赞道,“不但对的工整,字迹也不错。” “既然如此……”李弃歌道,“那就请姑娘为我等安排酒席吧。” 红衣女子此时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但是想到对方在自己这水月坞动刀动枪,心里又有些气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说道:“李公子好文采,小女子公孙熙竹,这厢有礼了。”说完,缓缓作了一揖,行的却是江湖中人的抱拳礼。 李弃歌见她行的是江湖礼节,穿着打扮却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对方既然肯报上姓名,那就是有心和解了,当即还了一揖,说道:“原来是公孙姑娘,熙竹……这名字倒是别致。” “别致谈不上,名字不过是个标记,就是叫‘阿猫’、‘阿狗’,也没什么稀奇的。”公孙熙竹说道,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请随我来吧。” 李弃歌心想:“若是真有人叫‘阿猫’、‘阿狗’,那倒的确稀奇的很了。”不过他知道对面这位公孙姑娘性子清冷,便也不与她争辩,带着身后众人,随她走上了三楼。 公孙熙竹在头里领着李弃歌等人,径直走向把头第一间雅室,推门而入,李弃歌等人也跟着进去,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待到众人坐定,却听得公孙熙竹说道:“李少爷,你既然对出了家师的上联,定是文采斐然之人,我这里还有一联,想请你为我解答。” 林楚楚已从凌霄汉处听说了那对联一事,此时见公孙熙竹还要出题,不服气地说道:“人家对上了你的题,你就该履行承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公孙熙竹淡淡的看了一眼林楚楚,说道:“我又没说要食言。可是一码归一码,几位既然在我这水月坞里动了刀兵,不做点赔偿怎么行?”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想到自己水月坞的声誉,便又补充说:“不过几位放心,无论你们对不对得上来,我都会为几位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李弃歌也不好再多计较什么,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公孙姑娘这上联是什么?” “李少爷果然爽快,”公孙熙竹笑道,“眼下天降大雨,我这上联倒是应时应景。” 公孙熙竹打开雅室的窗子,缓缓吸了口气说道:“我这上联是……” “玉帝行兵,云旗雷鼓天作阵。” 第十六章 说一段如风往事 众人抬头看向窗外,见雨势渐收,但天色仍旧是阴沉的很,倒真像是玉帝在带兵作战一样,似是有天神以云作旗,打雷声作鼓,把整个苍穹都当做了战场。 李弃歌坐在一旁说道:“若单论结构精巧,这副上联比楼下那个倒是简单多了,不过这对联也不能单看结构。若论气魄,这一联可谓是上上之选了。难!难!难啊!” 他连说三个“难”字,随后便闭目苦思,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敲击着桌面。见他这副模样,其余众人知道他是在全神贯注的思考,便也不再说闲话,静静等着他说出下联。 就这么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李弃歌缓缓睁开眼,扫视了一圈,看到众人都是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颇为愧疚的笑了笑,说道:“唉,是在想不出来。气魄太过宏大,公孙姑娘的师父真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啊。” 公孙熙竹见他服了软,心中便也解了气,出言安慰道:“这联的确不好对,这样吧,我先让下边的人安排酒席,也许酒过三旬,你借着酒兴便想出来了呢?” “唉,也罢……”李弃歌说道,“劳烦姑娘先备下酒菜吧,我们这班人可都饿坏了。” 凌霄汉听他语气中失落之情很是明显,说道:“李二少!我觉得对对子一事,就算是饱学之士,也未必是随时都能做到的,你一时没有灵感罢了,不用太失望。” “就是啊李兄,”颜易仑也劝道,“你像我做菜的时候,想做好一道菜,火候、材料缺一不可,你这对对子也得讲究个天时和地利不是?” 听这二人如此这般的安慰一番,李弃歌更是连连苦笑:“对个对子而已,哪有那么玄妙,还用得着天时和地利?学问不到就是学问不到,根本没什么借口可找的……” 几人又讨论了一番,房门忽被人从外面打开,接着便有锦衣侍女接二连三的从门外鱼贯而入,共计十六人。前十四名侍女,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盘酒菜,鸡鸭鱼肉俱全,最后两名侍女手中则是各捧着两只酒坛子。 看那一样样珍馐美味都端上了桌子,公孙熙竹道:“几位请慢用,如果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便是。” 众人经过之前的连番折腾,此时都已经饿坏了,哪里还顾得上吩咐不吩咐的?直接动起了筷子。 公孙熙竹本因为这群人行事鲁莽,破坏了水月坞的清幽氛围而恼怒,此时见他们吃饭的架势千奇百怪,但聚在一桌却有种说不出的憨态: 但见凌霄汉是一通狼吞虎咽,大口大口的吃肉不说,一不小心吃噎着了,便靠喝汤来顺下,自己碗中的汤喝没了,还顺手把旁边厉苍秋的茶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还有一个打扮邋邋遢遢的汉子,一边飞速的用筷子夹菜送入口中,一边跟旁边的人说什么“火候不行”、“盐太少”之类的话,可是说归说,手下夹菜的速度却一点也不耽误,面前的一盘宫保鸡丁眼见就没了一半。 本来有一个打扮斯文的还注重些吃相,但见周围人一个个吃的都如同风卷楼残一般,再不下手怕是只剩残羹剩饭了,干脆也卷起袖子,拿起一只鸡腿,一边吃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失礼,失礼!” 李弃歌因为没能对出对联,此时反而没什么胃口,见公孙熙竹眉眼带笑的看着其余的人,便开口道:“公孙姑娘,你此时笑起来的样子,却比那冷冰冰样子美的多了!” 公孙熙竹听到他这么说,笑意更甚,回答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性子,只不过你们坏了我这里的规矩,所以方才对你们没什么好脸色。” “哦?那为何现在又改变态度了?” “你们这群人,虽然鲁莽了些,但是却都是真性情的人。”公孙熙竹说完,长叹一声,似是有些疲倦了的样子,“这水月坞,在长安开了也有近十年了,我十五岁起自幼便来此管事,见过的达官贵人无数,但一个个都是虚伪的很。却没见过像你们这般率直的人。” 李弃歌见她脸上露出一副怅然不快的样子,便有意要逗她开心,指着在座的众人,开玩笑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酒囊饭袋,若是饿极了,只怕是给座山也吃得下去!” “哈哈,李二少说得对!”厉苍秋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将面前的那碗酒一饮而尽,说道:“我姓厉的,饿到极时能吃下一座山,渴到极时能喝光一片海!”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公孙熙竹见他这么说,只笑的又是一阵花枝乱颤,说道:“李二少,你看看,你这群朋友真是憨的可爱……” 只是这回她说完了话,却听不到李弃歌回应。公孙熙竹心中好奇,扭头看去,只见李弃歌右手张开,不断地捏着自己的两侧太阳穴,来回的踱步,嘴里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李少爷!?李少爷?!”公孙熙竹又喊了两声,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李弃歌却恍若未觉,只是来回的走。 又走了两个来回,李弃歌忽然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重重一锤,欣喜欲狂的跳着脚,大声喊道:“有了!有了!诸位,我有了!” “怎么了?什么有了!?”公孙熙竹见他突发癫狂之态,又惊又疑。其余众人本来都在吃饭,经他这么一喊,也就都扭头去看他。 林楚楚笑着打趣道:“姓李的,你一个大男人,什么就‘有了、有了’的,你还能生出孩子不成?” 李弃歌平复下来,听她这么一说,也笑道:“不是那个‘有了’,是下联有了!” “啊?!”凌霄汉摸了摸嘴上的油渍,将本已经送入口中的一块牛肉囫囵个儿的吞了下去,嚼也没嚼一下,上前问道:“李少爷!想出来了?!” 李弃歌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厉苍秋的肩膀说道:“我能想出来这下联,厉兄弟是功不可没啊!” “我?”厉苍秋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干什么了?” “你不是说‘饿到极时能吃下一座山,渴到极时能喝光一片海’么?” “那是开玩笑的,我又不能真吃……”厉苍秋挠挠头说。 “哈哈……自然是开玩笑,可是就是这句玩笑,它的气魄可一点都不比方才那句上联的小啊!”李弃歌说到。 公孙熙竹见李弃歌此时似乎自信满满,便也问道:“既然李少爷想出来了,就说出来听听吧。” “好!”李弃歌说到,“公孙姑娘,尊师是个有大气度的人,写出来的上联自然也是气象万千;可惜我不过是一群世俗之人,只知道满足口腹之欲,所以我这下联虽然有气魄,却不免好笑了些。” “能对出来已是不易,好笑与否倒在其次。”公孙熙竹笑道,“二少爷莫要卖关子,便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 “好啊,我这下联是……”李弃歌故意抻长了音,指着一桌子酒菜说道: “龙王宴客,山肴海酒地为盘。” “嘶……”公孙熙竹听后,不由得被倒吸一口凉气,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李少爷,恕小女子冒昧,你究竟是人是鬼?” 李弃歌听后哑然失笑道:“公孙姑娘,此话怎讲啊?你怎地看起来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家师说过,这两道难题只怕全天下也没几人解得。实不相瞒,这两联都不是家师出的,我方才说的这一上联,乃是当初青莲居士李太白云游吴越之时,过我江南水月坞的时候题写的。”公孙熙竹缓缓叹道,“我师父苦思数载,未得其解。可如今却被你一个二十岁的后生晚辈给破解了……” 楚卿恒与荆天留听到这上联是青莲居士李太白所题,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道:“这倒是巧了。”他二人与李弃歌一路快马加鞭来到长安,路上已得知了李白与他的师徒关系。 荆天留微一沉吟,起身说道:“公孙姑娘也不必感到奇怪。荀子曰:‘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如今李兄弟破了青莲居士的上联,那是青出于蓝,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话说完,在场除了楚卿恒之外都是一愣,细细琢磨了一番,一个个像看见稀世珍宝一样看向李弃歌,凌霄汉性子直率,直接脱口而出问道:“你这小子是‘谪仙人’的弟子?!” 李弃歌嗔怪的看了荆天留一眼,嘴上说着:“荆兄,你又何苦泄我的底?”心里却多少有一些洋洋得意。 公孙熙竹听他这话的意思,明显是默认了与李白乃是师徒,上前两步说道:“原来是仙人弟子!请恕之前熙竹我多有得罪,太白先生是家师的至交好友,更曾在一人门下习武,算起来我也该称你一声‘师弟’才是。” “既然如此,李弃歌见过公孙师姐!”李弃歌笑着还礼,随后想起一事,又问道,“师姐说那‘玉帝行兵’一联是我师父在江南水月坞作的,难道江南还有一个‘水月坞’么? “这是自然,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太过复杂,你们若是想听,我便慢慢为诸位道来。” “如此甚好!”荆天留也说道,“那就烦劳公孙姑娘了。” 其余众人心中自然也好奇的很,当下都坐起了身子,连与公孙熙竹不合的林楚楚都一言不发,想听公孙熙竹述说这段往事…… 第十七章 叹一声潇洒前人 公孙熙竹找了个椅子坐下,缓缓地倒了一杯香茶,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众位已经知道我名叫‘公孙熙竹’,但是你们可知道么,这名字却是家师给我起的。” “哦……”李弃歌说道,“这么说来,你出生之时你师父就在旁边么?还是说你师父就是你家中的长辈?” “都不是……”公孙熙竹摇了摇头,说道,“小女子是个孤儿,自是不知道我家人究竟在何处,我是家师在一片竹林中捡来的。” 在场的其余众人,此时听到她平平淡淡的说出这番话,都觉得这女子必是经历了世间百态,否则如何能够如此安之若素的将自己的身世说出来? 公孙熙竹却丝毫不受影响,就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接着启齿道:“那片竹林离家师居住之地甚远,本来他很少涉足那里。只是那天他忽然见那一簇竹林长得格外青翠,与往日颇为不同,一时好奇,就想前去观赏观赏。” “当时,我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被父母弃在竹林中。家师在竹林中漫步,忽听得婴儿啼哭,循声而去,这才发现了我。”公孙熙竹说到这里,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后怕,看向窗外的天空说道,“这也算是苍天有眼,否则便没有今日的公孙熙竹了。” 荆天留等人听后,也都摇头叹息。楚卿恒更是感慨道:“若不是那天竹林突然有变,你师父也不会去,我倒觉得公孙姑娘你应该感激那片竹林才是。” “这位公子说的倒与家师一样,家师说小女子的命是那片竹林给的,因为在他将我救回抚养之后,那片竹林便不复当时那般的青翠,所以我这名字才叫‘熙竹’。”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她这名字还有这层深意。那“熙”字乃是指人的福源,所谓“熙竹”,自然便是感谢竹林的恩泽了。 “既然姑娘的名字来自竹林,那姑娘的姓氏又从何而来?”李弃歌此时也好奇不已。 “姓氏自然是随我师父的了,家师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兰’字。”公孙熙竹说道。 “公孙兰……”众人仔细咀嚼了一番,却实在想不出哪位隐士高人叫这个名字。可是这人既然与李白是至交好友,又岂能是一个无名之辈? 公孙熙竹见在座众人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掩口一笑道:“众位也不必再想了,家师很少以真实名讳行走江湖,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公孙大娘。” “啊呦!”众人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异口同声的惊叫道,“竟然是她!” 这“公孙大娘”,乃是开元年间,长安皇城大明宫内的第一舞人,尤其善于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 她早年经常在民间献艺,观者如山,之后当今圣上组建梨园、教坊和太常寺三大礼乐机构,这公孙大娘便应邀到宫廷表演,一曲《剑器舞》罢,无人能比,满座皆惊。 在那之后,她的《剑器舞》便风靡一时。而且她在继承传统剑舞的基础上,创造了多种《剑器》舞,如《西河剑器》,《剑器浑脱》等等,只是早在二十几年前便销声匿迹,没想到竟然隐居在吴越一带,还创立了“水月坞”。 只听公孙熙竹接着说道:“如此一来,诸位想必都对家师的名号有所耳闻了吧?” “那是自然,公孙大娘的剑舞至今仍有不少人在研习,听说当今李唐第一画手——吴道子还曾经观其剑舞作画,并且画艺大进啊。”楚卿恒说道。 “楚兄!”李弃歌不满的说道,“听我师姐细细说来便是,不要打岔!不然我师姐可是要生气的!” 楚卿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公孙熙竹友善的朝楚卿恒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并未不满,接着又对大家说道:“家师本来只是在江南的八百里洞庭湖边建了一座水月坞,后来十年前我与我师妹出师来到长安,便又在这里置办了这间酒楼,为了感念家师恩德,故而沿用‘水月坞’这个名字。” “我就说嘛……”林楚楚说道,“这‘坞’字,本来就是指江边湖边停泊船只的场所,怎地一个酒楼也叫这个名字,原来还有这种典故。” 李弃歌此时一心想知道李白与公孙大娘是如何认识的,听到楚卿恒和林楚楚先后插话,极是不耐烦,皱着眉头问道:“师姐,莫要被这些人打断了,你还没说我师父是如何与公孙前辈相识的呢!” “哦!这倒是我疏忽了。”公孙熙竹说道,“说起他们二人,就不得不提到一位剑法名家,这个人的剑术举世无双,就连青莲居士和家师都要请他指点一二。不过,此人如今是否尚在人世,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人是谁?”李弃歌问道,“我师父的剑术我见过,说天下无敌的确有些过了,但能与他过招之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如果说连他都得向此人请教,那这个人的剑法岂不是高过了天去?” “不错!正是高过了天去!”公孙熙竹说到这儿,似是极其仰慕一般的站起身来,抬头望天说道:“那人姓裴,名叫裴旻,世人称之为‘裴将军’。” “可是当年北平射虎的裴将军?”厉苍秋问道。 “正是!” “如果是他的话……”厉苍秋叹道,“那便不奇怪了。” 李弃歌并未听说过“裴旻”这个人,今日方才知道这个“裴旻”就是“裴将军”。 至于‘裴将军射虎’的典故,他倒是知道的: “据说当年裴将军镇守北平,弓法卓绝,一日之内,接连射死了三十一只老虎,当时他便有些志得意满。可是有一位老者却走过来对他说:‘你射死的这些,都是彪,像虎而非虎。若遇真虎,无能为也。’ 裴旻便问:‘真虎何在?’老者说:‘北方三十里,常有恶虎。’裴旻催马向北而往,来到一个草木丛生之处,果然有一只老虎跳出来。这只老虎的个头较小,但是气势凶猛,站在那里一吼,山石震裂,裴旻的马吓得倒退,他的弓和箭都掉到地上,差一点儿被虎吞食。从此他又惭愧又害怕,不再射虎了。” 只是这故事究竟是真是假,终究已经无法考证,倘若这故事中的“裴将军”,便是公孙熙竹所说之人,那此人便应该是个行军打仗的将帅,如何会跟江湖人扯上干系? 李弃歌此时心中更是疑惑,又开口问道:“师姐,这裴将军的剑法究竟高到何种地步?为何你我二人的恩师都要向他请教?” 公孙熙竹正等着他有此一问,便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我只给你说一件裴将军的往事,所谓‘见一斑而知全豹’,你自行琢磨一番便是。” “正有此意!”李弃歌高兴地说道,随后全神贯注的听着。 “诸位可知道洛阳的天宫寺?”公孙熙竹问道。 “自然知道。那是当年我太宗皇帝所建。”凌霄汉说道,“我当年去洛阳办案,曾拜访过那里。” “不错,正是那里。”公孙熙竹说道,“开元初期,裴将军之母亡故,他悲痛欲绝,希望请吴道子先生在天宫寺作一幅壁画,以此来纪念母亲。可是那吴道子先生却要求裴将军先为他舞剑,然后才肯作画。” “嘿嘿!这吴道子前辈到底是画痴还是武痴?作画便作画,为何偏要观人舞剑?”包恕琪听到吴道子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忍不住插话问道。 “这就是他的怪癖了!”楚卿恒笑道,“小弟性喜丹青,曾多方打听过这位前辈。他虽然画技高超,但也极喜欢武艺,若是有成名的武人找他作画,他就一定要让对方耍几招得意功夫看看,方才罢休。” “哈哈,这位公子想来也是个画痴了。未请教公子大名?”公孙熙竹问道, “好说,在下姓楚。” “哦?方才在楼外,林姑娘说你是碧血阁中人,偏偏你又姓楚……”公孙熙竹说,“莫非你就是碧血阁的少阁主,楚卿恒少侠?” “不敢当,山野绿林之人,如何当得起一个‘侠’字?”楚卿恒连连摆手。 “碧血阁在绿林是最讲规矩的帮派,我师父也是敬重的紧呢。”公孙熙竹笑着施了一礼说道。 “我说……师姐。”李弃歌满脸的无奈,“你若是想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来历,待你讲完了我挨个介绍给你!” “那倒不用,我至少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公孙熙竹笑着打趣道,“不信我说给你听,你看看我说的可对?她明知李弃歌急于听那裴将军的往事,反而故意拖延,想要逗他一逗。 李弃歌正要再去哀求,一旁的荆天留忽然起身说道:“既然如此,请问公孙姑娘,你可知我是何人?” 公孙熙竹目不转睛的看向荆天留,嘴角上翘,说道:“此先在楼外,你那一手暗器功夫可是俊的很啊!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并没有在暗器中灌入内力,江湖中二十岁上下,能单凭指力和腕力打出如此漂亮的暗器功夫之人,也只有武隆镖局的那位怪才了。小女子说的可对?” “不错,姑娘慧眼如炬!荆天留佩服!”说完,荆天留一指包恕琪问道,“你猜猜他是何人?” 包恕琪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荆兄,我在长安住了足有二十五年了,你以为公孙姑娘会不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包恕琪又一指那边已然火冒三丈了的李弃歌,笑道:“你们若是在开玩笑,只怕李少爷的‘剖胆’就要出鞘喽!” 第十八章 挥一剑天荒地老 常言道:“医者仁心”,包恕琪虽然给人治病时挑挑拣拣、脾气古怪。但说到底还是个宅心仁厚的人,自然不忍看到李弃歌那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于是出言解围,希望公孙熙竹能继续讲讲关于那“裴将军”的故事。 “好啦,我不与你们玩闹啦!”公孙熙竹笑道,“免得我这师弟等的着急。” 李弃歌给这帮人一同打趣,不由得笑了出来,说道:“你们真是唯恐我等的不够久啊……” “李少爷说的哪里话,”包恕琪说道,“咱们兄弟之间开玩笑,又有什么打紧?你也莫要生气,让公孙姑娘继续说下去吧。” 公孙熙竹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其时吴道子前辈提出这一要求,裴将军自无不允。当即拔剑出鞘,走马如飞,左旋右抽,舞的兴起,突然间掷剑入云,高足有数十丈,从云间折射下太阳的光辉,若电光下射一般,裴将军当时单手拿着剑鞘承之,剑刃透剑室而入鞘中,满座皆惊!” “啊?!”众人听到这里,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唐时的尺寸丈量方式与今人不同,一丈相当于十尺,而尺又分‘大尺’和‘小尺’,‘大尺’约和三十六厘米,‘小尺’也有三十一厘米左右。如此想来,那一丈至少也有三米多高了,数十丈岂不是至少要有六十米多高? 想到那被抛起六十多米高的剑,竟然能用手持的剑鞘接住,使其直入鞘中,这可真是剑技绝招了。若要做到这地步,手腕和手臂的力道必须要圆通如意,力道太小则无法抛剑入云;力道不纯则影响剑锋走势,若是剑锋走歪了落下,岂不是要伤了自己?其胆识、精度和准度当真是匪夷所思! 李弃歌等人听后都是啧啧称奇,一时间惊讶的合不拢嘴。 “当时,几千名围观者为之震惊,更有人直呼裴将军为‘剑圣下凡’。而吴道子前辈也被那猛厉的剑舞气势感动,画思敏捷,若有神助,于是挥毫图壁,飒然风起,很快一幅为天下之壮观的壁画就绘成了。”公孙熙竹很是神往地说道。 “公孙姑娘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一个疑问。”凌霄汉问道,“那天宫寺在下也曾去过,但并未见寺中壁上有什么画作啊?” 公孙熙竹一愣,低头皱眉思索说道:“许是后人重修天宫寺,便将其掩盖了呢?反正这件事绝不会有假。” 李弃歌见她言之凿凿,心中也很是好奇,说道:“既然如此,日后有了机会,我定要去那天宫寺看看了。” “正该如此……”公孙熙竹说道,“听家师说,裴将军最后收剑那招名叫‘天荒地老’,乃是感念至亲之人离去,悲愤所创。如今世上会此招之人,除裴将军本人外,也只有青莲居士和家师二人而已。” “我师父他年少之时结交天下英豪,与裴将军讨教过剑法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李弃歌说道,“只是公孙前辈早年是教坊中人,没想到与裴将军也有交情。如此说来,我师父和公孙前辈相识,应当是在向裴将军请教剑法的时候了。” “这就是师弟你有所不知了。”公孙熙竹笑道,“青莲居士向裴将军请教过后,不久便离开长安,周游天下。那时他正值意气风发之年,为官之心又不甚重,岂会甘心被困在这长安城中?” 李弃歌听了这话,只觉得内心深处像是受了什么触动一般,怔怔地想道:“我师父当年也不过像我这般年岁,便知道‘成大事之人不应被困于一隅’的道理。如今我若是选上了从龙卫,岂不是要终身受官场所累,被困于这长安城?” 公孙熙竹一撇眼之间,见李弃歌双目无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出言问道:“师弟,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李弃歌回过神来,笑道,“师姐,你还没说我师父和公孙前辈是如何认识的呢。” 公孙熙竹听他一问,便继续讲道:“这事说起来也是大概十年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我师妹也才十一、二岁。但是我们俩跟我师父学武也有七、八年了……家师不仅传我二人剑术,还将她的一身舞技传给了我、将琴艺传给了我师妹。” 公孙熙竹念及师父恩情,此时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说道:“那天我正在江南水月坞中练习剑术,却被我师父看出了好几处破绽,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我当时年幼,性子比现在倔强的多,一时间小孩子脾气上来,便嚷着要我师父展示真正的剑舞给我看。” “我师父拗我不过,便取了剑,将我方才使的剑招挥舞开来。家师的剑术何等精妙?当时我又年幼,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得师父的剑术无比高超、世所罕见,便拍手叫好。家师想是许久未曾用剑,加上有心逗我开心,此时舞剑舞的也是酣畅淋漓,越使越玄妙。” 说到这里,公孙熙竹脸上笑靥如花,众人看出她对公孙大娘实是敬慕喜爱,说起师徒往事竟然像是喝了蜜糖一般。 公孙熙竹看众人眼神奇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说道:“小女子已有五年多未见过家师了,如今思念起来有些失态,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思念亲人,原是人之常情。”厉苍秋说道,“说起来我与家母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李弃歌心道:“我的亲生父母倒是都康健得很,可我怕是再也回不去见他们了……” 他实不愿再想这般伤心之事,强颜欢笑说道:“师姐,你接着说吧,我们还等着听呢!” “嗯,好。”公孙熙竹应道,“当时我师父使到兴酣之处,也是将那把剑高高抛起,使出这招‘天荒地老’来,只是与裴将军那种数十丈的高度不同,家师不过能抛起十丈左右罢了。饶是如此,我却也没见过这般骇人的剑招。” “十丈左右?”李弃歌想了想说道,“那也快赶上你这小楼高了吧?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极为不易了。” “是啊!”公孙熙竹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见那把剑落下之时径直插入剑鞘之中,更是惊奇不已,连连叫好。可是这样一来,却又惹得旁人不乐意了……” “旁人?”李弃歌疑惑道,“怎会有旁人不乐意?莫非等闲之辈识不得这招的精妙?” “自然不是。这招的精妙之处,便是普通的庄稼闲汉也识得,又如何会因此而小觑这招?” 公孙熙竹本想卖个关子,可是见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等她说出下文,只好接着说道:“是有人觉得家师这一招使得还不到火候,觉得我这一声‘好’叫的忒也不值钱了。” “我那一声‘好’叫出来,立刻从坞外飘身进来一人,我师父见他一身白色长衫,文人打扮,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留着一副俊美的胡须,便开口问他是何人。” 李弃歌听公孙熙竹说了这人的外貌,已然知道那人是谁,拍手笑道:“这人定然是我师父,哈哈……他那天去我家也未曾叩门的,原来这不敲门的毛病早在十年前就烙下了。不过倒是也巧,我师父当时居然刚好在你们水月坞附近。” “师弟,这还不是最巧的。”公孙熙竹说道,“若是青莲居士路过之时是我在练剑或是练舞,他定然不会进来拜访的。偏偏当时是我师父在舞剑,像他二人那种剑道境界,离着不远便感受的到对方的剑气激荡。想来青莲居士也是一时好奇,这才登门拜访。” “的确,我若是听到有人在练习剑术,也是要过去瞧一瞧的。不过天下间又何止用剑之人如此?就连爱好手谈、丹青、音律等风雅之事的人,也都离不开这个理啊。”这话却是凌霄汉所说,他也是使剑之人,此刻自然也明白个中滋味。 “凌大哥说得对,万事都是如此。”楚卿恒附和道,“我自研习丹青之道开始,每逢看到有人作画,都忍不住上前观摩,有时候站到双腿酸麻才肯罢休。” 公孙熙竹道:“诸位既然都明白这个道理,那就好说的多了。当时我师父出言询问青莲居士是谁,青莲居士并未回答,而是抽出配剑,也朝天上抛去,这一手与我师父如出一辙,但是其高度足有二十丈上下,却又远超我师父啦。待到那宝剑落下,青莲居士也是一模一样的举剑鞘相迎,那宝剑自然是分毫不差的落入剑鞘之中。” 众人听到此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招“天荒地老”其实杀伤力并不算大,因为临敌对阵之时不会有人将兵器抛到天上去,否则这武也不用比,认输就是了。 但是,这招虽说没什么杀伤力,若有人称它华而不实,那却又是谬之千里了。只因此招的难度和险度都颇为考验使招之人,那么它用来展示剑术和震慑宵小便再合适不过。 可就是这么一招,公孙大年和李白居然随手就能使得出来,这二人功力真可谓是已臻化境了。而李弃歌更是摇头叹道:“师姐真是好福气,能看到这两位前辈先后使出这招。唉!师弟我却没这个缘分了。” 第十九章 传一曲水远山高 公孙熙竹听李弃歌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真正的福分还在后头呢!你以为我师父看到青莲居士这一手之后,会那么简单的就让他离去么?” “自然不会!想必公孙前辈一时技痒,定要与我师父比试一番了吧?”李弃歌笑道。 “是啊,家师与青莲居士这两人当真是天生的冤家。”公孙熙竹便将那日的事情接着讲了出来: “当时,家师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但青莲居士却已有四十岁了,若比内力深厚和对剑意体会,家师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李居士的。但家师争强好胜,当下想了一个法子。他二人就站着不动,以两支竹枝做兵刃互相比试剑招,若是谁的脚动上一动,或是在竹枝中用上了内力,那就算是输了。” 众人听到这种比试方法,都不由得暗赞公孙大娘机敏。 包恕琪赞道:“如此一来,李前辈的步法身形以及内力都无法使用,整身功夫便只剩下七成左右了。” 李弃歌听后,摇头说道:“哪有七成?我师父的剑招都需以身法带动、以内力运转,否则便成了死招。若是双足不能动,内力也不使,那能剩下五成功力已经不错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公孙前辈自己不也是束手束脚么?” “家师既然提出这般比法,自然是不在乎的。”公孙熙竹说道。 “这又是为何?” “只因家师自幼学习剑舞,而剑舞其中一种,便是双足不动,单凭双臂和腰身运转,故而此时虽不能用内力,整身功夫倒不见得弱上多少。”公孙熙竹解释道,“只是她实在没想到青莲居士的武艺居然高到了圆通自如的地步。” “他二人就在那小院中站定,彼此相距不过七尺左右,手中各拿着一根竹枝相斗。初时,家师凭着剑舞的功底,双足不需移动,整个身子却能够像风中柳条一般,前倾后仰,无所不至。这样一来,家师手中的竹枝,就不仅仅限于攻击对方身前了,左右两侧乃至双足,都可触及。这般打法,数次逼得青莲居士险象环生,险些便败下阵来。” “而青莲居士在前百招之内始终采取守势,百招过后,每十招能还上一招。再过得二百招左右,青莲居士剑招一变,整个人喝醉了似的,也开始颠颠倒倒的使其剑招来。但见他也是双足钉死在地上,上身时左时右,摇摇晃晃的,我师父不少的剑招都被他避了过去,而他抽空还能还上一、两招,这已经让我师父颇为棘手了。” 李弃歌听后,朝公孙熙竹示意了一下,反手拿起一根筷子,走到雅室中一处宽敞的角落,说道:“那套剑法我却也学过,诸位请看。”随后以箸作剑,舞了十几招。 公孙熙竹看罢,点头说道:“不错,剑招丝毫不错。不过当时青莲居士使得似乎还没师弟你这般顺手,招式之间也不甚连贯……”说到这里,她忽然掩口惊呼道,“莫非这剑法是李前辈当时为了与我师父对敌而创出来的?” “没错。”李弃歌说道,“我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演几招给你看看。这套剑法名叫《月下酌》,是我师父近十年来最常使用的剑招,嘿嘿,如此想来,只怕也与公孙前辈脱不开干系。” “唉……这么多年了。”公孙熙竹长叹一声,说道,“我师父一心想胜过青莲居士,可是除了水月坞这场比斗之外,竟是处处被比了下去。如今,家师若是得知这套精妙剑法是李前辈他临敌新创的剑招,只怕是要心灰意冷了。” 她这话说完,林楚楚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一处疑点,问道:“公孙姐姐,你方才说水月坞这场比斗是你师父赢了?莫非她当时破了谪仙前辈的剑法?” 公孙熙竹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却又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林楚楚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破了还是没破?” “若说破了,确实是没有。但是即便是没破,家师却也赢了。”公孙熙竹说道。 “这可奇了?!既然没破的了李谪仙的剑招,为何还会赢?” “只因我师父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公孙熙竹讲道,“他二人拆至五百招左右时,我师父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可青莲居士却气定神闲,丝毫不见疲态。按理说,我师父要比李居士年轻十岁,体力也应该要好于对方,可是家师的剑舞过于耗费体力,而李居士的剑招又精妙的很,想要拆解必费极大心神。如此自然是难上加难、疲上加疲。” 武林中两个功力相当的高手,若是当真过起招来,打个一千几百招难分胜负,也是常有的事。但那也是用上了内力,四肢百骸不觉得疲倦,方才能做得到。当时,公孙兰与李白均不肯用内力,能拆到五百招左右已是远超旁人了。 “家师体力渐渐不支,又见青莲居士越战越勇,当时便想着寻个别的法子。她又接了李前辈几招,随后右肩处不知怎地就露出个破绽,李前辈此时剑随心走,直接便将竹枝点在了家师右肩肩井穴上。家师立即弃了手中竹枝,捂着右肩蹲在地上。青莲居士见到家师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兴之所至,出手重了,所以也丢了竹枝,上前一步,想查看家师伤势。” 荆天留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呼一声:“不好!李前辈这下可输了!” 众人给他吓了一跳,同时又觉得荆天留是在胡言乱语,明明是公孙兰中招了,为何他偏说是李白输了? 公孙熙竹却颔首说道:“荆公子是聪明绝顶之人啊,当时的确是李前辈输了。” “这又是为何?”林楚楚问道? 荆天留笑了笑,说:“这个疑问我来替公孙姑娘解答吧,公孙姑娘说了这么多,想必也是口干舌燥了。”随后看向公孙熙竹,询问她的意思。 公孙熙竹自无不允,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续了杯热茶,缓缓品尝。 荆天留抽出怀中折扇,摇头晃脑的说道:“其实这事简单得很。最初李前辈与公孙前辈过招时,曾约定了:‘先用内力,或脚步先动者败’,那么公孙前辈自然是要从这规则上入手。” “她不需要真的在招式上胜过什么,只要引得李前辈双脚动一动就好了。所以我猜她受伤是假,引对方来查看是真。”荆天留一边用扇子在手心拍击,一边说道,“公孙前辈捂着肩膀蹲下的时候,要保持双脚不动并不算难。可是李前辈上前看她伤势,却非要挪动脚步不可。” 在场众人都心思敏捷,荆天留说了个开头,他们便也猜到了大致原因。此时荆天留说完,李弃歌颇为不服气地说道:“这算什么赢法?偷奸耍赖么?” “哈哈……李二少,你这么说倒是也对!可这江湖上,又有几种功夫不是偷奸耍赖的?战场上又有几次胜利是光明正大的打赢的?若说‘偷奸耍赖’,这世上倒有九成的功夫是靠偷奸耍赖来取胜的。”说这话的人却是楚卿恒。 “楚兄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厉苍秋说道,“不过要说绝对堂堂正正的功夫,倒也不是没有。像那三绝之首、大相国寺的‘緣颠’前辈,所使的功夫便纯是刚猛正统一路。不过若是将武艺练到他老人家那个程度,单凭一力降十会便成了,招式什么的倒不免掣肘。” 听他说完这几句,在场诸人不免陷入沉寂,各个陷入关于武学思考之中。李弃歌见气氛压抑,便岔开话题,问公孙熙竹道:“师姐!我师父那个人我了解,他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人,这次输给了公孙前辈,他又岂肯善罢甘休?” 公孙熙竹听李弃歌有此一问,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可是一点儿都没错!那位李前辈的确好胜的紧!” “家师见他上前查看,便站起身来,边笑边说他输了。李前辈自然不甘心,说道:‘今日是你使诈赢了,明日我再来拜会。’他这么说完,家师自然不甘示弱,便接下了这桩比试。结果第二日李前辈果然来了,他二人又过了几百招,这回却是我师父输了。我师父也不甘心,便约定了明日再比。” 讲到这里,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均觉得这两位前辈也太过争强好胜了,简直像两个小孩子似的。 只听公孙熙竹继续说道:“这一比就是一个多月,我师父前几次与李前辈比试剑招,除了第一天再没赢过。便又该比丹青、音律、手谈等等技艺,可谁曾想青莲居士竟是天纵奇才,诸班技艺,无一不精,竟是每一样都将家师比了下去!” 听到这里,颜易仑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无一不精?这话有些过了吧?音律、丹青、书法等技艺,李前辈想来是会的,可我却不信他连庖丁也会!” “噗嗤……”却是公孙熙竹忍俊不禁,说道,“颜大哥,家师若是想与李前辈比试,自然是挑自己会的技艺来。可这庖丁一道,家师自己也不会,又如何拿出来比试?” “这倒是我疏忽了。”颜易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着头说道。 公孙熙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月之后,李前辈打算去别处游玩,又怕我师父为了缠着他比斗,便留了一句上联和一封信,悄无声息的走了。” “那上联应该就是‘玉帝行兵’一联了吧?”李弃歌问道,“那封信里写的什么?” “信里写道:‘若思再比,先破此联,下联即出,自能相见;一饮一啄,命数使然,与卿一别,山高水远。’落款处,只有一个‘白’字。” 第二十章 云消雾散群豪聚 公孙熙竹将信的的内容说完,又是一声叹息,说道:“家师看到这封信,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的,可叹当时我年幼的很,无法体会师父心中的悲苦。自那之后,家师便常常对着那上联发呆了” “这公孙前辈莫不是对我师父倾心了?”李弃歌心想,随即又想到师父的上联被自己破了,又是一阵哭笑:“唉!师父啊师父,你出去游山玩水也能惹下孽债,到头来这帐还得徒儿我替你还。” 此时,众人也都暗自揣摩了信中之意,荆天留皱了皱眉说道:“这信有点蹊跷啊……” “按理说,李前辈生性洒脱,喜欢无拘无束,此时既然不知去向,那么他的本意是不想再见公孙前辈了的,可若说他完全放下了牵挂,却也不尽然。假如了无牵挂,那不辞而别也就是了,又何苦画蛇添足,留下书信一封?” 众人想不通,便都看向了李弃歌,只因他是最近刚接触过李白之人,又是李白数十年来唯一一位入室弟子,想必甚是了解李白的用意。 李弃歌见其余的人都看着自己,也知道他们想问什么,耸了耸肩说道:“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嘿!李少爷,你说话怎么也打上机锋了?直说不成么?”颜易仑笑骂道。 “唉!”李弃歌说到,“只因我们在场众位之中,没有一个人体会过情之一物啊。我师父和公孙前辈朝夕相对一个月,便是块顽石,也该有了感情。不过他看得开、看得透,知道留在此间不是长久之计,便不辞而别了。” “既然如此,还留下一封信做什么?”林楚楚问道,“潇洒自在的去也就是了,还非要人徒增牵挂。” “林姑娘,这却不怪我师父了,他原是一番好意的。”李弃歌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说道:“我料想,我师父并不是一个不爽利的人。不过若是毫无音信的走了,以公孙大娘的性子说不定会提着双剑,满世间的寻他。师姐,是也不是?” “差不多,家师就是这么个性子。”公孙熙竹说道,“她既对李前辈暗生情愫,又一心想和他争个高低,如此一来,定会到处找他。” “这就是了,我师父留下这封信来,一则是给公孙前辈留下一丝希望,只求她安心破联,若是想个三年五载的,说不定感情就淡了;二则,这也算他与公孙前辈的又一轮比试,只要公孙前辈对不出这联,这轮比试便又是她输了。”李弃歌解释道。 听他这么说来,众人便又释然了,可是接下来,荆天留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不对啊!那方才楼下那副上联又是从何而来?那也是青莲居士留下的么?我看不像啊。” 公孙熙竹摇头说道:“那副的确是家师所做。我师父苦思‘玉帝行兵’一联足有三载,但是她本身并不通诗文,自然难以解出。而且这对联一道,出上联容易,对下联难,经常有人出了一副绝佳的上联,可连他自己都对不出下联。” “那尊师是放弃了?”荆天留问道。 “明知对不出,为何还要费心思?”公孙熙竹说道,“所以家师干脆换了个念头:既然对不出下联,那便再出一上联。所以才有了那‘水月坞’一联。” “哈哈……”李弃歌听后不由得仰天大笑,说道:“这公孙前辈虽说一介女流,但是胜负之心居然这么重!?我还道我师父已是天下最为争强好生之人,没想到居然还有公孙前辈这等妙人!妙!妙啊!” 听他连称“妙”字,公孙熙竹却怅然若失的说道:“只是家师这么多年的心血和苦思,今日却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毁于一旦了。而且连破这两联之人,偏偏是李前辈的弟子。唉,这件事我是定要秉明师父的,几日后让我师父见到师弟你,免不得又要难为与你了。” “几日后!?”李弃歌感觉右眼皮一阵狂跳,原本的笑容瞬间僵住,问道:“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破了这联而已,莫非公孙前辈因此要来长安不成?” “家师自然要来长安,不过却不是因为这联。”公孙熙竹解释道,“家师一个月前便已从苏杭启程,算起来这几日就该到了。” 李弃歌只自身觉得如遭雷击,连腿都麻了几分,惊呼出声道:“坏了坏了!公孙前辈她为何要在这时候来长安?她若是来了长安,小子我可是要大大的遭殃。” “你倒也不用害怕,家师此来主要是为了我与师妹参选从龙卫一事,倒也没工夫找你的麻烦。”公孙熙竹抿嘴笑道,“你且放宽心吧。” 哪知这话一出口,在场除了林楚楚之外的人尽数傻了眼,直勾勾的看向公孙熙竹,只看得她心里发毛,不由得出言问道:“小女子是有什么仪容不整之处么?”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白玉似的面颊。 荆天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姑娘,你可别见怪,只因你提到了那‘从龙大选’,这才引得我们这帮朋友注目于你。” “哦,那从龙大选的确是近来长安城万众瞩目之事,却没想到几位也这般看重。”公孙熙竹恍然大悟地说道,“几位若是真的想看比武,我倒也可以请家师为几位留几个好位子,到时候与其余群豪一起揣摩武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李弃歌笑着和荆天留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回头看了看颜易仑等人,发现他们都是面带笑意,看着看着,不由得一起大笑出声。 他们这一笑,公孙熙竹又如堕云里雾中,不解的问道:“几位为何发笑?莫非是瞧不上我这提议?” 荆天留笑声渐歇,缓缓说道:“公孙姑娘,我们各有法子进到比武场内,咳咳……却不劳烦尊师费心了。” 李弃歌也走上前,胳膊搭在荆天留的肩膀上,问道:“荆兄,现在我们知道几个了?” “咳咳……待我算算啊,”荆天留用扇子敲了敲脑袋,说道,“你我二人加上凌兄弟、颜兄弟,还有公孙姑娘和她师妹……嗯,已经有六人啦!” 忽听得身后凌霄汉喊道:“七个人!我忘了说啦!这厉黑脸是刑部推选的。” “……”李弃歌脸上一阵抽搐,心道:“七个?再加上那‘僧’、‘道’二人的门徒,岂不是已经有了九人?唉,到时候我若要争这从龙卫,更是难上加难。” 他们这一番交谈,公孙熙竹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她心思何等缜密,稍加思索便想出了其中原委,不禁也莞尔道:“原来在座的都是同道中人。今日与众位初识,未来得及与众位痛饮一场。改日我将我师父和师妹介绍给诸位,我们再一同饮酒如何?” “是啊,今日光顾着听公孙姑娘讲故事,连口酒都没喝痛快。”厉沧秋说道,“待到从龙大选过后,我们都成了那‘从龙卫’中人,到时候一起举杯庆祝,何等快哉!” “正是!”其余众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天色已经放晴,日头又重新出现,长安城内原本因大雨而收摊的商贩,一个个又重新出来做起了买卖。而就在这一片嘈杂之中,明德门外缓缓进来一支车队。 那车队有二、三十号人,驾着两辆大车,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岁上下,木讷寡言;女子一双妙目清澈如水,单手托腮,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 那男子说道:“嗯,我们已经进城了。” 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该找人问路了。我们是先去礼部侍郎府上呢,还是先去李林甫的相府送礼?” 这二人正是邓氏兄妹,他二人率着一众镖师,缓缓行进,一路上虽然顺风顺水,但是仍旧比李弃歌三人晚了一日有余,此时方才来到城中。 邓无期听邓夜菡说完,思索片刻说道:“礼部侍郎府,放行李,歇一歇。” “好。”邓夜菡点了点头,她知道兄长是怕这些人舟车劳顿,想先整顿一晚。转念一想,给李林甫送礼这事,说到底还是让荆天留自己去的好。 他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进城,一时间城门不免拥挤,和他们一众镖师一同进城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个行僧。 那二人相貌奇的很,老僧形如枯木,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拄着一根木杖,整张脸四四方方,但却黝黑黝黑的,身材虽然魁梧高大,但脚步却有些虚浮,没什么力气。 在他左侧是为少年僧人,相貌却正与他相反,二十多岁年纪,近六尺的身高,看上去只比包恕琪高一些。身材白白胖胖却不算高,圆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天生笑面,看谁都是似笑非笑的,若是拿把蒲扇,便如同画中走出的弥勒佛一样。 这二人行得缓慢,就等在车队之后等着进城,邓夜菡闲来无事,四处观望时无意间看见那二人,因他二人模样实在醒目,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那小和尚无意中与邓夜菡对视了一眼,便缓缓地行了一个佛礼,邓夜菡便也报之一笑。 第二十一章 鉴三毒万法皆空 按大唐律法,进城门都是要交税的,根据身上所携货物的轻重,依法缴纳税款,但贪污之事自古有之,守城官吏不多收些银钱,又哪里有油水可捞? 昨日李弃歌等人进城之时大闹了一场,加上厉苍秋和凌霄汉都在,守城士兵当然不能再提起税款之事。 可是此时却又与昨日不同,邓家兄妹带着一众车马镖师,缓缓进城,守城的税吏自然是要依律法收税款。只听那领头的税吏走上前来,大手一拨楞算盘,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你们这辆大车东西,加上几十号人,怎么着也得交纹银五十两!” 纹银五十两相当于当时普通百姓数十年的生活费用,虽然对于武隆镖局这种大富人家来说不算多,但却也远超正常的税费了。 邓无期冷冷的瞟了一眼那税吏,不动声色地说道:“放屁!” 那税吏听后脸上勃然变色。他自然知道自己是狮子大开口,但这乃是他的习惯使然。平日里若有大型车队骡马进城,他也都是先说一个天价,若是对方此时肯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他自然也乐得给对方减轻一部分,但仍然是要捞上一笔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不仅面子上等到了满足,手头上得到的好处也丝毫不少。 向邓无期这般直接表示愤怒的自然也有,但是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多半是大骂他一顿“瞎了你的狗眼”之类的,而后亮出身份,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城去。 可此时他看见邓无期一身粗布衣裳,丝毫不像是有来头的人,便上前两步,轻蔑地说道:“哼,我今儿还就不放行了。” 随后走到车队最后,掀开那辆马车的箱子,只见其中放着两只玉雕狮子,当真是活灵活现、鬼斧神工一般。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税吏,何曾见过这等宝物?一时间呼吸都急促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强自镇定,心道:“运送这么华贵的宝物进京,想来是边陲之地的富庶人家,我虽然抢不了这两个玉狮子,但多少也得刮下他们一层肉来!” 打定了主意,回头看向邓无期,说道:“你这车里装的东西如此沉重,看来我要你五十两纹银还是少了!”随后一拎算盘,装模作样地拨弄了几下,白眼一翻,说道:“该当一百两才对!”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就站在车队后面,方才自然也看得见箱中之物。此时见那税吏为财物冲昏了头脑,竟然开口索要一百两,不由得摇了摇头。小和尚心道:“如此贵重的东西自然是要送与朝中权贵的,你一个小小税吏,今日得罪了这些人,日后那权贵追究起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便暗暗长叹一声,小声对一旁的大和尚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唉,师兄啊,世人为何偏偏参不透这道理?” 大和尚笑着点了点头,也小声回道:“自古钱财动人心,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世人却不知,这‘钱’字也凶险的很。” 他二人一唱一和,却被邓无期尽数听了去。听到那小和尚叫大和尚为“师兄”,邓无期心中很是好奇,也懒得与那税吏纠缠,回头喊了一声道:“关兄弟,打发了他。” 武隆镖局的一个中年镖师当即上前,俯在那税吏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那税吏一听说是送给当朝相爷的,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刚被钱帛点燃了的血液,此刻却尽数凉了下来,还哪敢拦阻?当即满脸堆笑的放行过去。一边笑着,一边摸了摸脖子,似是庆幸自己小命还在。 待他们这队车马过去,就轮到了那两个行僧。他二人并未携带细软,老僧不过是背了个破布包袱,小和尚也是轻装简行,故而这两人实则是无需缴纳税费。可那税吏在武隆镖局一行人处吃了小亏,此时便成心想在后面的人身上捞些油水。 “两位师父,进城需交三两税银!”那税吏定了定神,对二僧说道。 “三两!?”小和尚一愣,随后挠了挠圆滚滚的脑袋,笑道:“施主,我佛劝世人莫染三毒,可你在这转瞬之间已染了两毒了。” “啊?”那税吏又是一阵摸不到头脑,说道:“小和尚别装傻,快拿钱来!” 他这么一说,那小和尚双手一摊道:“方外之人何来钱财?” “没钱?”那税吏说道:“那对不住!你这小秃驴今日别想进城了!” 话音刚落,那税吏只觉得后脑上一痛,似是被人用石头丢了一下,便大骂着回头看去,却见到一女字笑靥如花、似嗔似喜的看着自己,随后贝齿轻起,说道:“我替他们付了钱啦!你别为难这二位师父。” 那税吏这才发现脚下有一枚小银锭,足有五两重,当即弯腰捡起,随后又是痴痴地看向那女子,只觉得对方说不出的美艳。这税吏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见识了玉狮子这种财帛重宝,更见到了一位绝代佳人。 这女子自然便是邓夜菡。她对后面的那两个和尚颇有好感,此时便出手帮他们解了围,而后冲他们招了招手,说道:“两位,如不嫌弃便来同行一程吧!” 只见那小和尚又施了一礼,说道:“甚好!多谢女菩萨!”可是那大和尚却面有难色,说道:“师弟,我还有个朋友要寻呢。” “那你自己去不就得了?回头我们在宫门碰头。”小和尚满不在乎的说道。 “唉,师伯说你佛性虽佳,玩性却也不小。我今日才看出来,也罢,你去吧!”大和尚摇了摇头说道,随后朝邓夜菡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说道:“我这师弟就劳烦女菩萨照顾了,贫僧先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城去了。 邓夜菡见他走远,便领着那小和尚到队伍前头去见邓无期,二人互相施了一礼后,邓无期便问道:“敢问小师父法号。” “小僧法号鉴空!” “‘鉴’字辈?”邓无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寻思道:“鉴字辈是当今佛家第二大辈分了啊,所有鉴字辈僧人少说也得五六十岁了,可这小和尚才二十多岁啊?哦……多半是在扯谎。” 随后又问道:“方才我听那位大师父说,‘钱’这一字凶险异常,不知是何用意?” 鉴空笑了笑答道:“我师兄的意思是,‘钱’这个字,左边为‘金’,右边为‘戈’。故而钱之所在,必是金戈之所在,因此他才说凶险异常。” “原来如此……”邓无期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此时车队已离开了城门位置,鉴空坐在车队头里,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向城门,见方才那税吏仍看着自己等人的方向,怔怔出神。 鉴空便双掌合十,叹了一声道:“短短一炷香时间,三毒尽染,世人果多愚痴!” 邓夜菡听他神神叨叨的念了这么几句,好奇地问道:“什么三毒尽染?小师父在说谁?” 鉴空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指那税吏,说道:“佛曰世人有三毒:贪、嗔、痴。那位施主已然犯尽了。” “何以见得?”这话却是邓无期问的。 “见财起意,向几位索要大笔银钱,此为‘贪’;求财不得,迁怒于小僧,此为‘嗔’。”鉴空说道,“本来嘛,这两毒虽狠辣,但来得快去得快,倒无什么打紧的。可是……” “可是什么?”邓夜菡问道。 “可是他方才见了女菩萨你的如花样貌,动了痴念。这才是真毒啊!”鉴空说道。 “噗……”邓夜菡听他赞自己美貌,情不自禁的一笑,又问道:“你为什么叫我女菩萨,而不是女施主?” “你肯舍财相助素不相识之人,这就是佛心。有了佛心怎还能是普通的女子?我对普通女子自然称施主的;但是对姑娘,还是得称‘女菩萨’。” 鉴空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盘膝诵起经来:“观自在菩萨,形深般若波罗密多识……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此时邓夜菡和邓无期对视一眼,见这小和尚居然自顾自的念起经来,都暗暗称奇。 邓夜菡是奇他似呆非呆、懵懵懂懂,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却又佛性深种,每句话说出都是悲天悯人,好奇之下便想知道他的来历。 邓无期则是听他念经之时语气绵长悠远,这分明是内里充盈之人才能做到的。一时间又惊又疑,心道:“这小和尚内功纯正的很,而且内力不弱于我啊。只是为何从未在江湖上听过他的名头?” 他自幼身负家族重托,加上诸多奇遇,方才混得个‘一指穿云’的名头。却没想到,眼前这小和尚鉴空比他小了五、六岁,也有这般了不得的修为。 二人心中各怀谜团,却又不能打断鉴空诵经,只好默默等待。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鉴空算起来自己已念了数十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便不再吟诵。 邓无期见他停止诵经,连忙问道:“小师父,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鉴空挠了挠头,说道:“师父就只有一位啊,哪里来的那么多位?” “额……我哥哥是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邓夜菡笑道。 “哦哦……”鉴空这才反应过来,甚是恭敬地说道:“家师法号‘緣颠’。” 第二十二章 少年天纵多奇才 但凡是走江湖的人,没有不知道“緣颠”这个名号的。早在五十多年前,緣颠便已闻名江湖,凭借一身少林绝学,横扫北方武林。 起初,緣颠和尚在少林寺学艺,自十岁起不分寒暑,日夜练功,直至二十六岁时,自觉学艺有成,便想下山闯荡。 按少林寺的规矩,下山前必须练过少林寺三十六房的考验,学有所成,方可下山。常人在少林学艺,没到三十岁上下,连这三十六房的一半都走不完,只因这三十六房不只考验武学,更要考验佛学。就算你武艺通天彻地,悟不透佛理,也是枉然。 但是世间的事哪有什么绝对? 世人以为少林寺僧人不到四、五十岁下不了山。 可緣颠在二十六岁那年就连破了前三十房,最终是被第三十一房的罗汉堂首座挡了下来;直到五年后,緣颠再次闯关,这下三十六房中再无一人可阻拦,终于被他下了山去。 世人以为武僧能够精通少林寺一项绝学,便足以成为天下一流好手。 可緣颠于武学一道天资过人,尤其擅长举一反三,习得了“拈花指”便迅速想通了“参合指”、“破魔指”等指法精髓;习得了“伏虎罗汉拳”便领悟了“大金刚拳”、“韦陀掌”等拳掌招式。直到他下山之时,已学会了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二十八门。 当緣颠三十二岁,纵横江湖,难寻一合之敌的时候,世人都以为他已是天下第一。 可这次世人又错了。当时,南方龙虎山有一个比緣颠仅仅年轻了三岁的道士,听了緣颠的名头,飘然下山,这个人叫“张纵礼”。 后来人们才发现,这两人是天生的对头。 一个是僧,一个是道;一个内力刚猛,一个内力阴柔。偏偏两人年纪又相仿。二人约斗了七、八次,都是不分胜负。 直到四十年前,緣颠和张纵礼在蜀中乐山大佛脚下,连斗三天三夜,緣颠终于凭着半招的优势胜了张纵礼,可是当时二人都已年过半百。 两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争斗。想到这里,二人同时放声长笑,一个去往大相国寺,终日参禅礼佛,不再出手;一个回到龙虎山,专心炼丹捣药,经营师门。 只是当时他们两个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斗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一个十岁的孩童混在人群之中。 那男孩儿眼中饱含着惊讶、钦佩和向往之情,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他们打了三天,那孩子就在那里看了三天,家中大人无奈,便每日让下人来给他送食物和水。直到僧道二人分出胜负,那孩子才肯随长辈回家。 那孩子叫“李白”,家人为他起字“太白”。 如今的武林中人,共尊大相国寺“緣颠”为天下第一,不仅是因为他当初胜了半招,而是因为他所在的大相国寺,是能够上达天听的所在,是江湖与庙堂连接的枢纽。而龙虎山,毕竟距离京师太远了。 这段往事已经很久没人提了,可是不提不代表没人知道。相反,所有人绝口不提的事,更有可能是家喻户晓的事。邓无期也是在听到鉴空说完师门,才想到这些的…… “鉴空小师父……”邓夜菡说道,“你真是緣颠前辈的弟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鉴空说道,“我自五岁便跟着师父学艺了,如今也有二十个年头了。” “那你来京所为何事?”邓夜菡明知故问道。 “噢,师父说让我出来见见世面,先跟着师兄拜访几个贵人,然后参加个什么龙选。” “从龙大选?” “对,就是这个。”鉴空说道这里,又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我又要让师父生气啦。” “这是为何?”却是邓无期问的。 “我本来就笨,我师父看我练功从来都是唉声叹气的。”鉴空摇头说道,“这次让我出来和人比试,我肯定比不过别人,自然是要惹师父生气啊。” 邓无期心道:“也不知他是真呆还是装傻。他这一身正宗佛门内功,比我也不遑多让,又有哪个小辈能及得上?嘿,这种程度緣颠前辈还不满意?这位前辈也真是苛刻。” 这却是邓无期有所不知,緣颠其实对这个小徒弟的武学天赋满意的很,人前人后没少夸赞。但每每看到鉴空专心练武之时,緣颠却又不太高兴。只因他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对武艺未免太痴迷了些。 緣颠一生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对其自是倾囊相授。这鉴空敦厚善良,但却不鲁钝,领悟能力很高,所以緣颠稍稍点拨之下,他的武艺便是一日千里。鉴空自是心怀感激,一心想报答师傅,可緣颠年事已高,渐至无欲无求之境,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无悲无喜。 这样一来可就难坏了鉴空小和尚,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尽心练好师父教给的武艺,这样师父一定高兴。于是练武更加不辞劳苦,不避风雨。 可緣颠真正希望看到的,恰恰并不是他的武学进境,而是佛学体会。故而每次看到鉴空专心练武,都觉得他是舍本逐末,浪费了钻研佛法的机会,当然会摇头叹息。 熟知他这摇头叹息,在鉴空看来就成了在感慨自己不用功,于是练武练得更加卖力了。也亏得是这师徒二人,一个单纯一个豁达,就算互相会错心意,还能一起生活二十年之久。 那日,忽然有僧人自寺外而来,声称拜访师伯。緣颠请他进来后,发现是自己师弟所收弟子,法名“鉴真”。 这鉴真也有六十岁左右了,对于佛法的领悟也丝毫不在緣颠之下,而且口齿伶俐,善于辩驳和讲解。緣颠问起他来大相国寺的原由,鉴真便说,自己想在一个月后进京一趟,寻一位老友,并为自己第六次东渡日本做些准备。 緣颠一听,心中忽有所动,便打发自己的弟子,也就是小和尚鉴空,在一个月后与他同往长安,一来二人互相能有个照应;二来鉴真不仅佛法深厚,更善于讲解阐述。只盼鉴空能受他耳濡目染,也好早早的得悟佛道。 邓无期听鉴空讲完,又疑惑道:“小师父与緣颠前辈学艺已有二十载了?” “正是。” “那不知你本姓什么?是何方人士啊?” “阿弥陀佛。小僧本姓江,是洛阳人士,家父江雷。” “江雷?”邓夜菡奇道,“你父亲是九州善人江雷?那你为何会拜师拜到大相国寺去?” “阿弥陀佛。小僧原来也不知道是为何,还是后来听家父对我说的。” “那江大善人对你说了什么?” “小僧一岁多的时候,家父带我去大相国寺还愿,家师当时见我父亲满面的善缘,便上前询问来历。”鉴空说道,“后来知道我父亲是九州善人,便大大夸赞了他一番,留他在寺中盘桓几日。” “唔……”邓无期思索道,“积德行善,该有福报。” “是啊。后来他们俩谈论佛理,我就在旁边听着啊。”鉴空说,“后来家师谈论竖三世佛的时候,提到了未来佛,也就是弥勒佛。我当时不知也怎的,就在一旁‘咯咯’地笑,边笑还边爬到家师打坐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上去。” “有趣,有趣。”邓夜菡笑道,“没准你还真与佛家有缘呢。” “阿弥陀佛。想必当时家师也是这么想的吧。便与我父亲约定,待我五岁的时候,可以去大相国寺拜他老人家为师。” “原来如此。”邓夜菡眼珠一转,指着邓无期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不是女菩萨你的哥哥么?”鉴空歪着头反问道。 “哎呀,谁问你这个了?呆和尚。”邓夜菡嗔道,随即拍了一下鉴空圆咕隆咚的光头,说道:“我问的是,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鉴空揉着被拍了一下的光头,皱眉说道:“不知道啊。” “我问你,”邓夜菡笑道,“大概半年前,你爹的寿宴上,有个女子捣乱,是也不是?” “对啊!我爹写信和我说过了。”鉴空说道,“莫非那女子是女菩萨你?” “呸!”邓夜菡给气笑了,骂道:“真是个呆子。那女子是西域大梵天宗的弟子,出手阻拦她的,就是这位邓无期,邓大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鉴空喜道,“居然是恩人!小僧在此拜谢!家父虽然名望甚高,但武艺低微,若非邓大侠出手,怕是要丢好大的面子!” “小事一桩!”邓无期笑道。 “对了!”鉴空又问道,“小僧很久没回家啦,不知道我父身体如何啊?” 邓夜菡又一拍他的光头,说道:“这个你别问我哥哥,他嘴笨,我来说给你听。”说完,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 李弃歌、荆天留和楚卿恒三人,自水月坞处与其他朋友分别,便返回礼部侍郎府。 在途中,好巧不巧的正撞见邓家兄妹引着一众镖师在缓缓行进。那两杆大旗实在扎眼的很,离着几十步远就看见了。李弃歌三人快步赶上,同时高声呼喊道:“邓大哥!夜菡!” 第二十三章 师承僧仙初交手 坐在马车前头的邓夜菡正扭过头去,绘声绘色的给鉴空讲述着自己兄妹和莫盈姿的仇怨。 鉴空自幼在寺中清修,所接触的都是僧人。僧人多是沉默寡言、专心吃斋念佛之辈,未曾见过有人会如此热情的与别人攀谈。此时邓夜菡声情并茂地给他讲述,他便微笑倾听,时不时的还问一些问题。 一旁的邓无期速来不喜言辞,但见他二人聊得投机,便任由他们在那边谈天说地。 此时,李弃歌与荆、楚二人离着几十步远疾奔而来,喊的那一声却只有邓无期听见了。邓无期瞥眼看见了三人,本想打招呼,忽地想起,自己押送这趟镖来此,相当于帮他们白当了一次长工,心中有些微微一笑,并未理睬他们。 而邓夜菡正扭过头去,和小和尚鉴空聊得热火朝天,背对着李弃歌等三人,丝毫没有察觉。 李弃歌见他们没反应,还以为对方没注意到自己,便想和他们开个玩笑,提气纵身,朝那头里的马车跃去,满拟着从天而降,吓他们一吓。孰料他这人刚到到半空,鉴空便已发觉。 他哪里知道李弃歌与邓无期二人早就相识?此时看见李弃歌突然离着老远朝这边跃来,身形迅捷无比,还道他是图谋不轨,意图加害邓氏兄妹。鉴空心道:“邓无期大哥救过我父亲,邓姑娘又在方才为我解了围,此人若要加害这两兄妹,我哪有不出手之理?” 说时迟,那时快。这李弃歌人至半空,眼见要落足在马车上,鉴空原本盘坐着的双腿放松开来,在马车上借力而起,正迎着李弃歌而去。 李弃歌本来没注意到鉴空,因为邓无期和邓夜菡二人都坐在靠近自己的一侧,刚好将鉴空挡了个严严实实。此时他忽见一个身形肥胖的人朝自己跃来,登时也吓了一跳,连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原本在半空的身体向下使力,重重的落在地上,甫一落地,已反手取下剑匣,满眼提防地看向鉴空。 小和尚鉴空见对方一起一落之间,收放自如,心知是遇上了劲敌,暗道:“师父说让我出来见见世面,当真是没错!若是一直在寺中清修,只怕难以遇到这般好手!”随即心中一动,想到那个在二十年中与自己交手四次的小道士,情不自禁的将他与眼前之人对比起来。 李弃歌见面前这小和尚长着一张笑面,怎么看也不像个恶人,却不知他为何阻拦自己,便开口问道:“小和尚,你是谁?拦着我做什么?” “阿弥陀佛……”鉴空行了一个佛礼,说道:“我只是想劝施主莫要行凶,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啊?”李弃歌被问愣了,反问道:“我回头干嘛?我要找的人就在你身后啊!” 他这一说,鉴空更是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说道:“阿弥陀佛,那就别怪小僧出手阻拦了!” “你这小和尚,真是呆子!”李弃歌笑骂道,“我找他二人与你何干?” “小僧与这两位施主投缘的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鉴空此时已缓缓摆开架势,双脚缓缓张开,膝部弯曲,蹲出了一个最浅显的马步,上身却仍是挺直不动,双手合十。 邓夜菡早已看到是李弃歌和荆、楚二人,却不知道鉴空犯得是什么呆脾气,竟然和李弃歌放起对来!当下便要开口喝止。 哪知此番却是邓无期心存好奇,想看看这鉴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见邓夜菡要开口,便伸手捂住了妹妹的嘴巴,小声笑道:“看看再说。” 邓夜菡拍开兄长的手,问道:“万一他们二人两败俱伤了呢?” “不会!我在这盯着呢。”邓无期说道,“三绝的弟子交手,机会难得!你也仔细看看。” 邓夜菡细细一想,也的确有些道理,便也不在开口阻拦。 此时,李弃歌见对方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心中也渐渐有了火气。他自风雨镇一路来到长安,何曾有人无缘无故与自己为难过?这会儿偏偏遇上个呆和尚,站在这里跟自己叫板! “小秃驴,你让是不让?”李弃歌双目一眯,目光如电,盯着鉴空,朗声问道。 “阿弥陀佛!”鉴空缓缓唱了一声佛号,随后缓缓向后踏了一步,李弃歌定睛看去,只见他原本的立足之地微微下陷,竟然被他硬生生踩出两个足印。 这手内力委实骇人,李弃歌看到之后也暗暗心惊,在心中盘算了一阵,想到:“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小和尚,还是个硬手?” 可是心惊归心惊,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冷冷的问道:“小秃驴,来这儿显本事么?留两个驴蹄子印是什么意思?” 他这几句话说的倒是阴损,但那鉴空自幼修佛,哪有那么容易动怒?仍是一脸笑意,说道:“施主还不肯退么?” 李弃歌缓缓从剑匣中取出“剖胆”,说道:“小秃驴,是你成心要和我作对,别怪本少爷剑下无情了。” “施主火气太大了,嗔念妄动,伤身伤肝啊!” “少啰嗦!”李弃歌长剑一抖,直刺鉴空小腹而去。 这招却不是李白的剑招,而是他原本自悟的剑招之一,名叫“打草惊蛇”,所谓“敌力不露,阴谋深沉,未可轻进,应遍探其锋”,故而乃是一招起手试探的剑招,只因李弃歌见对方内力深厚,便不敢轻易使出精妙招式,此时用这招来试探再合适不过。 鉴空见对方这一剑虽然快速精准,但是也并无出奇之处,便轻巧的向左侧身避过。随后左臂屈起,以手肘撞向李弃歌胸口的鸠尾穴。 这一击正卡在李弃歌剑招用老的当口,对战机的把握熟练之极,幸而李弃歌剑身并未刺的太深,此时及时收回,倒提着宝剑,用剑柄挡住了这一肘。 谁知鉴空这招乃是少林“如来千叶手”的精妙掌法,名为“蓬莱请僧”。这,门“如来千叶手”共有一百零八招,是极耗气力的掌法,每一招之间都可互相变换,虽然一击不中,但是后手却是无穷无尽。 此刻李弃歌刚刚挡住对方这一记肘击,鉴空的左臂便顺势舒展开来,左手五指成锥,凝住内力于指尖,反手点向李弃歌腋下十寸的肋骨处,那是人体软肋所在,若是给他这凝了内力的五指点中,只怕半边身子都要使不上力气。 这一招认穴精准,角度又刁钻,原本是要逼得李弃歌后退几步,但李弃歌性子倔强,不肯让步,于是左手并掌如刀,狠狠切在了鉴空的手腕上,鉴空这手点穴便被他死死挡住,再难寸进。 鉴空本以为这一招必定能逼得对方后退,如此一来便可再次施展“如来千叶手”,只要攻势展开,便如长江大河一般,步步紧逼,定能占据主动。可是李弃歌死也不肯退,硬碰硬的挡驾他这一招,虽说有些误打误撞,但鉴空的“如来千叶手”也确实无法继续施展。 然而李弃歌此时已经双手并用,鉴空却仍有一臂未用。鉴空见势,当然不肯放过,回身以右手的僧袍袍袖向李弃歌挥去。 这招却非“如来千叶手”,而是另一项少林绝学,名为“袖内乾坤”。 这路“袖里乾坤”,是在过招之际将拳招藏于袖底,其形相路数都要比普通拳法雅观得多,与佛门的悲天悯人思想相吻合。舞动之际,衣袖似是拳劲的掩饰,使敌人无法看到拳势来路,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常人只道这拳法精妙,殊不知他这衣袖之上却也蓄有极凌厉的招数和劲力。练至最高境地,内力遍布衣袖,那衣袖收紧之际,便如同铁棍钢鞭一般;鼓气之下,宽大的衣袖灌风而前,便如是两道顺风的船帆,威势非同小可。要是敌人全神贯注的拆解他袖底所藏拳招,他便转宾为主,径以袍袖之力伤人。 小和尚鉴空自幼与师父学习武艺,最为精纯的却不是掌法和拳法,因此这路“袖里乾坤”还没练到师父的三成火候,饶是如此,此时他连拳力带袖力,双重劲道砸在李弃歌右肩上,也迫使李弃歌连退十步,这才化去劲力,稳住身形。 二人过招不过是在一眨眼之间,李弃歌已经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暗亏,邓无期一直在一旁观看,此时见二人过了几招,心中已经大致有了计较,回身对邓夜菡说道:“差不多了,你去劝劝吧。” 邓夜菡点了点头,从马车上跃下,走到李弃歌与鉴空中间,笑着说道:“你们俩可以住手了,都是自己人,莫要动粗。” “自己人?”李弃歌揉了揉被对方砸了一记的右肩,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呆和尚?武功还真不赖……” 鉴空看到邓夜菡拦在自己身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是来为难你们兄妹的么?” “谁说的?他是和我们一路来的。”邓夜菡指了指李弃歌,笑着对鉴空说道,“是你这小和尚自己胡思乱想,误以为他是我们的对头。” 鉴空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连忙朝李弃歌行礼赔罪。 第二十四章 逞勇一时悔莫及 “刚才那招是个什么名堂?”李弃歌坐在马车上,问旁边的鉴空说道。 与鉴空化解了误会之后,李弃歌便主动与他坐在一起,好奇的问东问西。至于荆天留和楚卿恒,则跟着邓夜菡去了后面那辆马车上。 “哪一招?是先手点你穴道那招,还是后手攻你肩膀那招?”鉴空反问道。 “你这呆和尚,你就一并告诉了我不就得了。”李弃歌笑道。 “哦哦,先手那招是‘如来千叶手’,后手那招是‘袖里乾坤’。” 李弃歌听后,皱着眉低头不语,思索了半晌,说道:“不好破……单是其中一招,便是精妙绝伦的武艺,两项并用就更难了。这两门都是少林绝学么?” “不错,一点粗浅技艺,让施主见笑了。”鉴空回答道,“对了,小僧还不知道几位的姓名呢。” “在下李弃歌,后面坐的那两个是我朋友,荆天留和楚卿恒。”说完之后,抬眼看着鉴空,却发现对方像是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似的,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这倒颇为出乎李弃歌的意料,他本以为对方定是晓得这两个名字的。 鉴空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道:“李兄莫怪,小僧自幼在寺中清修,未曾接触过江湖事,本来应该说几句‘久仰’的,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只能沉默不语了。” “你这小和尚……”李弃歌摇头叹道,“说你聪明,你却经常呆里呆气的;说你蠢笨吧,你又好像能洞察人心,真是奇怪。” 鉴空听后,先是一愣,随后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问道:“那我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 前面赶车的邓无期听到这里,却再也忍不住了,回头插嘴道:“你呀,这就叫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李弃歌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贴切的很。” 鉴空憨厚的一笑,开口问道:“不知几位施主来长安,所为何事?” “说起这事儿我就来气,”李弃歌没好气的说道,“刚好邓大哥和夜菡也在,我便把今天的事跟你们说一说……” 当下,将方才自己在水月坞的经历有板有眼的讲了出来,还把公孙大娘与李白二人的往事添油加醋的说了,最后还补充道:“你们来评评理,我师父是不是存心难为我?本来那‘僧’、‘道’二人的弟子就够我为难的了,现在除了应付那小秃驴和小牛鼻子之外,又出了这两个公孙门人。” “那僧道二人的弟子……也未必就很强。”鉴空明显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觉得也就和我差不多。” “你的武艺很了不起啦!”李弃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至少我不是你的对手,若是那两人和你不相上下的话,那就真是棘手的很了。” “呃……是么?”鉴空挠了挠光头说。 “是啊!”李弃歌拄着下巴,忧心忡忡地说。“对了!小和尚,你法号是什么?师父是少林哪位高僧啊?”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鉴空’,师父却并非少林僧人。” “那你师父在哪家庙里?你武功这么好,你师父一定更有本事。”李弃歌说道,“你师父法号是什么?” “家师大相国寺住持,法号上‘緣’下‘颠’。”鉴空平静的回答道。 “上‘緣’下‘颠’?”李弃歌重复了一遍,随后双眼猛地瞪大,直勾勾的盯着鉴空,结结巴巴的说:“緣、緣、緣颠!?那你不就是那个……” “对啊!我就是施主说的那个小秃驴。” “呃……”这回却轮到李弃歌不自在了,只好故作愤怒地说道:“小和尚,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存心戏弄我?” “阿弥陀佛!李施主,小僧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心存戏谑?”鉴空一脸诚恳地说道,“不过你既不问我,我自然也就不说。” “你……”李弃歌看他一脸真诚的表情,竟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来,只好扭头冲邓无期吼道:“邓大哥!你是不是也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反而存心看我笑话?” 邓无期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没问我啊?” “我……”李弃歌被他这一句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 此时,车队正缓缓行过一条主要的大道,过了这大道在左拐,便是礼部侍郎尹家的府邸所在,邓无期在前方赶着马车,撇眼看见右边有一条小巷,忽然全身一震,赶车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小巷幽深幽深的,路面却很平整,而且宽度却也不算窄,想来这小巷原本定是很热闹的,故而修的也很是敞亮。只不过现在日子久了,原本的车水马龙便消失了,如今门可罗雀,所以看上去很是冷清。 马车不走了,李弃歌和鉴空自然疑惑,李弃歌坐在后面,看见邓无期望着那条小巷呆呆的出神,便出言问道:“邓大哥,怎么了?那巷子有古怪?” 邓无期回过神来,回答道:“不是,只是那巷子里有我以前住的地方。此时故地重游,心里有些感慨。” “哦……”李弃歌恍然说道,随后心中又是疑窦丛生:“邓大哥以前住在长安?这到奇了。难怪他如此熟悉长安的路线,看他赶车之时驾轻就熟的。可是……” 李弃歌转念又想到:“此地距离礼部侍郎府都不算远,想来应该是繁华、富贵地界了,莫非邓大哥以前家里是大富的人家,亦或是什么官宦?” 此时后面的人也陆续跟上,看领头的马车停住不动了,都感到奇怪。 鉴空说道:“阿弥陀佛。邓大哥你既然有心事,不如就去看看,或还有些当初的左邻右里在那里,也未可知。” 邓无期听后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我便去看看,你们赶车吧。”说完,跳下马车,大步地走入巷中去了。 看到邓无期的身影消失,鉴空叹了一声,说道:“尘缘当真是害人不浅,可是又有几人能看破?唉!”说完还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 后车的邓夜菡离着前车不远,见前车负责赶车的邓无期翻身下车,跑入了小巷,便冲李弃歌和鉴空喊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就到礼部侍郎府了,堵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快走了。” “好嘞!”李弃歌回道,随后看向鉴空,右手一指马缰,笑道:“来吧,大相国寺的高僧,赶车吧。” 鉴空楞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啊。” “啊?”李弃歌也跟着一愣,“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你真不会?” “当然不会。”鉴空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幼在寺中……” “行行……“自幼在寺中清修”是吧?”李弃歌不耐烦的一扬手,打断他说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让邓大哥去了?” “我是让他去了啊。可是这不意味着我要赶车啊。” “那现在怎么办?”李弃歌问道,“总不能让马自己走吧?” “你急什么?你赶车不就得了……”鉴空说道。 “我要是会我还问你?”李弃歌此时更是焦急,“这怎么办?我从来都是坐马车的,要么就是骑马,赶车这活计我也不会啊。” “要不……问问后面的邓姑娘他们?”鉴空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后面的邓夜菡看前方二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心里边犯起了嘀咕,正好看到鉴空回头看向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脸嘲弄的喊道:“哟!李二少爷,你不是不会赶车吧?” 也是邓夜菡这话说得赶巧了。李弃歌刚才过招输给了鉴空,而后又在车上给邓无期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是争强好胜的人,与李白的性子甚为相似,此时少年人的倔强脾气犯了,冲口而出道:“谁说的?我赶给你看!” 说完,左手一拉马缰,右手马鞭一甩,高喊一声:“驾!” 那马儿给他一拉一抽,还以为驾马之人要自己疾奔向前,当即嘶鸣一声,撒开了四蹄向前奔去,当真如流矢一般,眼见着便已冲出了老远,早就超过了礼部侍郎府的所在。 李弃歌这下子可慌了,登时手忙脚乱,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扭头问鉴空说道:“怎么办?” “你问我?”鉴空一指自己的鼻尖,随后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要不你拽它尾巴试试?” 这明显又是一个昏招,可李弃歌病急乱投医,那里顾得了细想,当即用力一扯那马儿的尾巴。那马儿臀部吃痛,哪还有停下来的道理?瞬间又是一声嘶鸣,足下却毫不停歇,越跑越快,越奔越疾,四条腿风火轮也似的转作一团,笔直向前滚去。 长安城街道虽多,但布局却也简单得很,若是沿着这竖直而且宽阔的主道向前方疾驰,那么终点只有可能是一个地方——皇城大明宫。 李弃歌算是把所有的招都用上了,就是没有试着去拉马缰,他此时脑中已经乱作一团,竟是连跳车也忘了,而鉴空也只是闭目念经,祈求佛祖来救。 强自振作之后,李弃歌定睛抬眼观瞧,但见前方一座巍峨厚重的朱红色城墙,渐渐清晰起来…… 第二十五章 水火不容佛遇道 九重皇城大明宫,每日都有五班人马轮换把守,此时正到了第三、第四两拨人马换岗之时,双方队正验过口令,看了腰牌,便准备交班了。而李弃歌和鉴空所乘的那辆失控的马车,也就在此时,正朝着大明宫的宫门直冲而去,转眼间已经到了百步之内。 大唐立国以来,这皇宫内院之中的动乱就没停息过。 当初的秦王李世民、也就是后来的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从长兄手中硬夺了皇位;女皇武则天建立的周朝,到了末期,也发生了张柬之等人策划的“神龙之变”;再到后来,当今圣上李隆基早年与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宫廷斗法,亦是发生在武德殿和虔化门。 这三次动乱,无一不是发生在宫内的兵变。所谓“前者之鉴,后车之师”,故而当今圣上李隆基在登基成为天子后,着重加强了宫门内卫的防御。 守卫皇城的五班人马,都是羽林军中的精英,而其领队的队正,更是当年参与过边疆战事的百战之兵。每班人马足有数百人,分别守于大明宫各个宫门处,装备也极其精良,从长弓到劲弩、从长枪到铁盾,使用兵器之人乃是经过层层训练,与其他兵种配合极为默契。 这些人马的任务只有一个:未经宣召,擅入皇城十步之内者,杀无赦! 此刻,恰逢两拨人马换班之际,前一班未散,后一半又至,加起来足有三百多人,而李弃歌和鉴空所乘的马车,就在这三百多人的注视下,距离皇城越来越近。 那两队人马本来并未在意他们,毕竟长安城这么大,每隔几天就有人惊了马,其中也不乏朝皇城冲过来的情况,可是那都是平民百姓惹的事,既然是平民百姓,哪有冲撞皇城的胆子?这些士兵们早已见惯不怪了,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了。 可是看着看着,他们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那马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越冲越快,转瞬间已来到皇城之外约五十步的地方。这可惊坏了那些士兵,两个队正本打算交班,此时见到这种情况,异口同声的大喊了一声:“结阵!准备迎敌!” 也亏得那些士兵训练有素,迅速的结成了一个矩形的防御战阵,厚厚的铁盾兵站在最前方,将一人多高的大盾立在身前;随后是长枪兵,一杆杆长枪穿插于铁盾的缝隙之间;最后是弓弩手,拉开弓弦,如满月一般,每一个士兵,从头到脚都绷紧了神经。 在李弃歌和鉴空的车后,荆天留正死命的抽打着胯下的坐骑,只盼能追上前方的马车,也好拉住惊马。 方才,李弃歌的马车失控之时,众人还以为李弃歌是在胡闹,唯有荆天留生性谨慎,多加了一分小心。果不其然,那马车一眨眼的功夫冲出去老远,早已留神的他当即解开自己马车上用来拴马的绳索,灵活利落地翻身上马,直奔前方李弃歌追去。 荆天留眼见着就要追上李弃歌二人的马车,可是那马车距离皇城也越来越近。加之看到前方皇城守卫依然结阵,一派肃杀之气,说不出的压抑。荆天留也是额上冷汗直冒,心道:“早听说皇城守卫森严,若是未经宣召擅闯皇城,十步之内不留活口!这下可难办了!” 想到这里,索性松开马缰,利用扎实的下盘功夫,稳稳地在马背上侧身站了起来,双腿微微弯曲,像一只狩猎之前的豹子,每一寸肌肉都蓄足了力道,看准马车所在,猛地扑将过去。 李弃歌和鉴空只觉得身边车板一沉,荆天留已然准确的落在了二人中间。见到这手轻功,此时虽然形势危急,鉴空却也赞了一声“好”。 换做平时,依着荆天留彬彬有礼的性子,定要与他谦让一番。可此时却无暇与他客气,双手向前一探,扯住了马儿的缰绳,使出全力,双臂回拉,那马儿的速度顿时缓了下来。 可那是一辆急冲的马车,前冲的力道之大非同一般,又岂是说停就能停的?于是那马车仍然已逐渐变慢的速度,逐渐接近皇城。 四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每一个守卫皇城的士兵都如临大敌,他们看得出来这是一场意外,也不想动手杀人,可是倘若对方真的冲进了皇城的十步范围之内,那就非杀不可了,因为这是士兵们的职责,如果他们不动手,就要受军法处置。 就在马车距离皇城还有十五步左右的时候,从一众士兵所结成的军阵之后,突然飞出一人,那人一声灰色衣衫,在头前士兵的肩上踩了一下,借力而出,来势便更快了。待那人赶到李弃歌三人的马车之前时,马车距离皇城刚好十步。 但见那灰衣之人双掌在胸前虚捧,像是在画一个圆、又像是捧着一个球,双臂顺着那圆形不断地舞动,内力随着双掌的舞动而缓缓溢出,初始之时如潺潺溪水,而后便似滔滔大江,那股内力柔和的很,方与马儿接触,马儿便不由自主的给他的内力带的偏离的方向。 在这灰衣人的牵引和荆天留的回拉之下,那马儿已经不在直线奔跑,而是向左侧颠了几步,并且缓缓停了下来。如此一来,自然脱离了险境。 李弃歌长舒了一口气,从马车上跳下来,犹自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感觉一颗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膛来。 又深呼了几口气,李弃歌走到那灰衣之人面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謝道:“在下多谢兄台救命之恩,敢问兄台大名。” 此时,李弃歌才看清那人模样:那人竟是个道士。 原来那一身灰色衣服乃是一件有些褪了色的道袍,这也是李弃歌看到了对方胸前那有些模糊不清的阴阳鱼图案,才猜出来的。道袍的腰部用一条黑色带子系住,腰间插着一把拂尘,背后还背着一把剑。 至于那人的长相,只有一个字能形容,那就是“冷”。 他本就是面无表情,一张脸也是棱角分明,倒像是用斧砍刀劈而过一般平整,眼神中更是流露着一股子无欲无求,嘴角动也不动一下,看李弃歌过来,只是微微的转动了一下眼珠。那倒是本来与李弃歌年岁相若,可他这副模样却像是比李弃歌老了二十岁有余。 在李弃歌所见过的人中,唯有邓无期是他这般模样,但邓无期与人熟络了之后,也经常面露笑容的。随意看到他这副怪模样,李弃歌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来与你见礼,你至少也该回复两句客气话,为何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李弃歌腹诽道,“而且江湖中用剑之人无数,哪有人将剑背在背上的?如此一来怎么将它拔出来?难道它是活的,会自己出鞘不成?” 那道士看了李弃歌一眼之后,便又向李弃歌身后望去,李弃歌眉间一挑,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这小道士盯着的人居然是小和尚鉴空。 “佛道两家已经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了?”李弃歌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而小和尚鉴空此时也正不卑不亢的看着那道士,荆天留在一旁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你们认识?” 鉴空叹了口气,说道:“何止认识。”说完,跳下马车,一步一摇的来到那道士面前。 “巧啊,你怎么在这?”鉴空说道。 “我还要问你呢。再说了,我可是刚救了你一命。”道士回答道。 “对不住,我可没打算谢谢你。”这鉴空居然一改和善的模样,变得倔强并且充满傲气。 “哼!你师父是这么教你的?”那道士嘴角一扬,居然笑了一下,不过是冷笑。 “我师父和我说,生老病死都是天数。”鉴空回答道,“小僧若是今日命不该绝,你救不救的,都没什么关系;若是注定该命丧于此,那就更不劳你费心了。” “五年前赢了你,咽不下这口气吧?” “可是十年前赢的人,是我。”鉴空双手合十,歪着脑袋说道。 “那又如何?至少这几年我的功夫都强过你。”道士语气中颇有些得意,但是仍然是面无表情。 “未必……” 那道士听了这两个字,又是一声冷笑,随后右手抽出腰间拂尘,轻轻一甩,将拂尘往左臂上一搭,同时左手伸出食中二指,捏了个剑诀在胸前,不屑地说道:“那你是想手底下见真章了?” 鉴空见对方亮出了拂尘,也是一笑,左手仍然立在胸前作礼佛状,同时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串一尺来长的佛珠。 那佛珠黝黑黝黑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鉴空随手一捻,佛珠之间相互碰撞,发出的居然是金铁相交的声音,如此看来,那佛珠所用的材料也是某种金属。 李弃歌见鉴空取出这佛珠,方才明白过来,鉴空应该是用这佛珠做兵器的。至于这灰袍的小道士…… 天下间,能和鉴空成如此剑拔弩张之态的,除了龙虎山的传人,还能是谁? 第二十六章 水火不容佛遇道(下) 世传龙虎山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仙人张巨君主之。 龙虎山为道教正一道天师派"祖庭",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于上清宫演教布化,居于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到张纵礼那一带时,已历经了数百年之久。 每一任龙虎山掌教,均能得到历代封建王朝的崇奉和册封,或官至一品;或位极人臣。因此也逐渐形成了传承世袭的"南张北孔"两大世家。“张”指的是龙虎山张家;“孔”指的则是山东孔夫子世家。 上清宫和天师府曾得到历代王朝无数次的赐银,进行了无数次的扩建和维修,宫府的建筑面积、规模、布局、数量、规格均为道家建筑之最。 到了李唐,因皇室姓“李”,故而格外尊崇道教,究其缘由,乃是是道教的始祖、太上老君俗名姓“李”,名叫“李耳”。 皇家的支撑使得龙虎山日益鼎盛,如今已建有道观八十余座,道院三十六座,道宫十数个。 此时此刻,站在李弃歌和鉴空面前的这位,乃是龙虎山掌教张纵礼的重孙侄子,道号“太虚”。 道教与佛家不同,并不禁止婚姻,只是张纵礼一生放浪形骸,未曾娶妻,如今族中就这么一个可堪大任的后生,因此这小道士太虚按辈分算起来,虽然是张纵礼的重孙子辈,可是实际上却是由张纵礼亲自传授的武艺,一身自由修炼的混元劲自是非同小可。 与龙虎山悠久历史相比,大相国寺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大相国寺,相传为战国时魏公子信陵君故宅。北齐天保六年,在此创立寺庙,本名为建国寺。其后却又遭水、火两灾而毁。 李唐初年,为歙州司马郑景的住宅。长安元年,也就是五十年前,慧云和尚募银建寺。并在约四十年前的延和元年,由唐睿宗敕令改名为相国寺,并赐"大相国寺"匾,后人习称相国寺。 这大相国寺与龙虎山相距何止千里?加之一佛一道,本来是毫无瓜葛,可是天意使然,让“緣颠”当了相国寺的住持,张纵礼心中本就觉得不是滋味,此时连带着也看不惯大相国寺了。 乐山一战,緣颠凭借着半招的优势,险胜了张纵礼,若说张纵礼心中没有一些不服气,那是绝不可能的。可是他当时与緣颠一笑泯了恩仇,之后又自恃身份,又岂能再回去与緣颠约斗? 十年间思来想去,一心想挣回面子,便又与緣颠定了个弟子切磋的规矩:由他和緣颠各教一人,此二人需得年龄相仿,每隔五年比斗一次,地点在龙虎山和大相国寺之间来回轮换。 这规矩一经提出,緣颠便已明白是张纵礼心有不甘,可也知道如果不答允他,日后免不了又是一番纠缠。加上他细细想来,发现如此比武之下,赢的一方自然是高兴万分,可输的一方也未必就丢了面子,毕竟输的是弟子而不是他们自己,于是便也欣然应了下来。 张纵礼为了这个规矩也是煞费苦心了,龙虎山武艺概不外传,故而只能从孙辈寻找合适的人选。可当时的张纵礼本人已经六十余岁了,孙辈孩童们最小的也有十七、八,早已过了练习上乘武学的年龄,万般无奈之下,便选了一个六岁的重孙侄子,赐道号“太虚”。 眼下,太虚正和鉴空四目相对,二人的眼中似乎能喷出火光来。 十一岁那年,太虚和鉴空见了第一面,那时小和尚鉴空十岁。二人在大相国寺进行了第一次切磋,那一次,是太虚胜了。 龙虎山的功夫是先练体,再练气。十一岁的太虚筋骨打熬了已有五年,筋肉的力气都非同龄人可比。 而大相国寺的功夫,却是先修内功,再学招式。十岁的鉴空空练了五年的内功,却不会使用,那一战中被太虚使出的“龙行虎步手”连摔了十七、八个跟头,跌的鼻青脸肿。十岁的孩子虽然懵懂无知,但却也记仇的很,想来从那时起,二人便有了隔阂。 这种情形到了第二、第三次切磋时,却完全反了过来。 少林的内功刚猛霸道,初练之时成效不显,可连续修了十年乃至十五年,那便有些初见成效了。太虚研习内功的时间本就晚于鉴空,此消彼长之下,鉴空的内力便稳稳地压过了他。第二次时,鉴空凭着一力降十会的深厚功力,大败太虚,一雪前耻。 第三次切磋之时,二人已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前前后后互拆了一百多招,鉴空的内力终究略强,本可胜对方一筹,但太虚却突然使了兵刃,也就是那杆拂尘,故而反败为胜。虽说是占了兵刃的便宜,但胜负已定,鉴空就算不服气,也无话可说。 此后的五年,吃了亏的鉴空便开始与师父学习兵刃功夫,此时手中的那串佛珠,便是他的兵器。 “算起来,今年该是第四次了吧?”鉴空问道。 “不错,要不……就在这大明宫门口了结了吧。”太虚说。 “阿弥陀佛,此间是皇家重地,不应妄动刀兵。”鉴空虽然也想与对方一较高下,但想到此番进长安的目的,终究还是忍住了,说道,“小僧此次有要事在身,没法和你切磋。” “不就是从龙大选么?”太虚嗤笑一声,“也好,那你我就在登龙台上在一较高下吧。” 听到太虚这话,鉴空楞了一下,随后心中明白过来,对方既然出现在这里,定然也是冲着从龙大选来的。 李弃歌站在一旁,看这‘僧’、‘道’二人有来有往的斗了半天的口水仗,心中暗觉好笑,想道:“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不理凡尘。嘿嘿,这两个人见了对方,就跟见了仇人一样,无明之火说动就动,哪有一点方外之人的样子?” 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扭头一瞧,只见荆天留冲自己笑了笑,说:“李二少,咱也该回礼部侍郎府了。咳咳……” “哦……”李弃歌想了想,点点头笑道:“看热闹看得太入神,忘了该回去了。” 随后朝鉴空喊道:“和尚,走吧!别和这‘面瘫’斗嘴了。” “面瘫?!”太虚皱了皱眉,回头问道:“这位朋友可是在说我?” “对啊!你脸上半天看不见什么表情,不是‘面瘫’是什么?”李弃歌说道,随后还补充了一句说:“像个死人似的……” 太虚自修习龙虎山功法以来,便很少有情绪波动。只因张纵礼所创的“混元劲”需要以止水之心来运转,方能圆通如意。所谓“止水”,乃是一种古井不波的心境,心中不发生变化,面上自然没什么表情。 如此十几年下来,太虚便也习惯了,龙虎山中都是修道之人,自然无人提起这一点。没想到今天被李弃歌当做了痛脚,还大大地嘲弄了一番。 “阁下敢说这话,想必是本事大得很了?”太虚拂尘一甩,转身面向李弃歌说道。 “你看看,我只是玩笑一番,你又动肝火了吧?”李弃歌说道,“什么道士像你这样动不动就生气的?说明你的修炼还不到家。” “哼!”太虚冷哼一声,却并未动手,而是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说道:“与你动手,有失身份。可惜,今日本来想觐见当今圣上,没想到圣上没见到,反而见到了三个不知死活的江湖人。” “三个?”李弃歌愣了愣,随后看了一眼荆天留,说道:“他好像把你也算进去了。” 荆天留本来见太虚帮助自己止住了惊马,甚为感激和佩服。而后太虚虽然表现得神色冷漠,也觉得是这艺高之人的自傲举动,无可厚非。可此时听到对方居然连自己也给连带了进去,饶是他颇有修养,也不禁有些气愤。 “阁下武艺自有独到之处,在下甚是佩服。”荆天留说道,“可是,是否与我等动手,却不是你能决定的。真到了我们之间动手的时候,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颇有君子之风,李弃歌也连连点头。 “哦?”太虚奇道,“那我倒要问上一问了,我为什么要与几位交手啊?” “彼此都是从龙之人,登龙台上自能相会。”荆天留拱手说道。随后一朝李弃歌和鉴空一招手,说道:“不必与此人多费唇舌,我们回去吧。” 李弃歌与鉴空点了点头,回身朝一众守卫皇宫的士兵抱了抱拳,便即并肩离去。 太虚怔怔的看着三人远去,随后又回头看了看同样发呆的士兵们,对他们说道:“别发呆了!还不快换班?!” “哦……”那两个队正这才领着手下士兵散去。 太虚见士兵们走的走、散的散,难得一见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长安城果然人杰地灵,也好,让我张太虚看看,这世上还有多少英豪!”说完,足下一点,灵鹤也似的翩然而起,往远处去了。 第二十七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礼部侍郎尹天青是个清廉的官儿,也没攒下什么家财,所以府邸自然也不大。如今这个不算多大的宅子里一口气来了二、三十号人,还赶着两辆马车,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停在了府门口。尹天青见到这一幕后,脸都绿了。 “我说……贤侄啊,”尹天青把李弃歌拉到一旁,问道,“我这宅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你这一下子带来这么多人,我没法安排住处啊。” 李弃歌转身数了数人数,回头说道:“多么?不过才五个人啊,对了!邓大哥有事离开了,一会儿才回来,加起来六个人。” “六个?”尹天青揉了揉眼睛,仔细数了一遍,说道:“你这明明是二、三十口子呢。我虽然年纪大了些,却也没老眼昏花到这个程度。” 李弃歌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了半天,说道:“尹叔叔,这些人不用你全部收留。那些镖师会自己找客栈、驿馆之类的地方住下,你只需要收拾出来六个人的屋子就是了。” “哦……”尹天青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问道,“那这两辆马车怎么办?” 荆天留连忙上前说道:“尹大人放心,我明日会让他们回武隆镖局复命的,这车……咳咳……自然也会一并带走。” “那就好,先把马车拉去后门吧,在我这儿存放一日也无妨。” 众人应了一声“好”,而后赶车的赶车、找住处的找住处,各自去了。 且说邓无期下了马车,沿着那条小巷往深处走去,循着以前的记忆,挨家挨户的看了看、问了问,想找找以前的邻里们。结果一连看了十几户人家,却发现都是些陌生脸孔,于是只好作罢,径直朝当年自家的住处寻去。 他又走了一阵,渐渐看到了一户破落的宅子,宅子门口的门柱和匾额都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墙壁上和大门附近都是焦黑之色,想来是被火烧过。 只是那宅子虽然都是断壁残垣,但门面甚大。单从宅子的门面来看,至少也是五进五出的大院,倘若没有被火烧过,再经人打扫和修缮一番,定然也是一座气派的府邸。 邓无期抚摸着门前的两根门柱,偶然抬眼看到那张布满灰尘的匾额,眉头一皱,飞身而起,落地之时手中抱着一物,正是那块匾额。 用袖子拍打了几下,又吹了吹,那匾额上的文字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上面用行楷书写着两个大字:万府。 “你是谁?为什么摘这户人家的匾?你是他们的对头么?” 从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虽老,中气却是十足。 邓无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站在自己背后,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脚上也只穿了一双草鞋。 以邓无期今时今日的功力,普通人只要进入他的数十尺之内,脚步声立刻就会传入他的耳中,若对方是像李弃歌、荆天留等人那种的江湖好手,在进入他二十尺之内时,他也会有所察觉。 可是,眼前这老翁正站在距离他不到十尺的地方,而邓无期却丝毫未能察觉到他的出现,若是对方有意伤他性命,那邓无期此时只怕已是在奈何桥上喝那孟婆汤了。 邓无期想通此节,不由得一阵后怕,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心道:“这老汉是何许人也?与我家有何干系?说不得要先试探试探他。” 那老汉看他不答话,便又问道:“老夫问你,你为何不回答?” “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回答你?”邓无期说道,“前辈也是江湖中人吧?江湖规矩,问他人名讳之前,是不是该先自报家门啊?” “老夫看你不是恶徒,这才没有出手,你还真道老夫不敢动你?” 话音刚落,那老者忽然身形前探,迅捷无比的点向邓无期左胸的中府穴。 这一手点穴又快又准,但是其手法邓无期却在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家传的“摧枯指”,邓无期不由得“咦”了一声,随后横起匾额,挡在身前。如此一来,那老者指力虽然又快又准,却也伤他不得。 “前辈与万家是什么关系?”邓无期问道,“为何会这路摧枯指?” “摧枯指你都识得,还说不是万家的对头?”老者凝住身形说道,“若不是怕碰坏了匾额对万家死者不敬,我非教训你不可。识相的快放下匾额,速速离去。” “我并非万家的对头,而是万家的晚辈。”邓无期说道。 “一派胡言!”老者怒道,“万家的所有人都早已死在当年的大火之中。莫非你死而复生不成?” “前辈若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说完,邓无期放下匾额,也是身形前探,出指点向那老者的左胸中府穴,虽然出指不如那老者方才的迅捷,但是认穴之准确、出手的力道掌控确实是一般无二。不过他并未真的使出内力,而是做了个样子,手指在对方身上一粘即走。 那老者见了这一招,心中的敌意已经去了一半。不过转念一想,江湖上也有少数天赋异禀的武者,能够过目不忘,将看过的招式完整的演练出来。因此他脸色虽缓和下来,却还是出言问道:“就这一招有些不够吧?” “好,那就再请前辈指教。”邓无期拱了拱手,迈步向前,左手连出三指,虚晃向对方的“天突”、“紫宫”和“鸠尾”三处穴道,但这三下皆是虚招,真正的目标乃是对方胸口的大穴“檀中”。 那老者看到这招,眼中已带有惊讶之色,但手上却丝毫不放松。邓无期左手的虚招还未使完,那老者已经单手探出,精准的掐住了邓无期左腕,同时食指找准邓无期的脉门所在,死死地一扣,邓无期的左手立刻被制住。 但邓无期这招练得熟练至极,虽然虚招被制,却丝毫不影响后手的出指。此时右手已动,直点对方“檀中穴”,这一指刚出到一半,邓无期忽然想道:“我不过是想证明身份,而不是与他生死相搏,万一下手重了,不慎伤了和气,岂不是适得其反?”故而出手便慢了几分。 哪知他是慢了,那老者却丝毫不慢。左手拉着他的左臂,向右方一拉一带,竟然用邓无期自己的左臂挡了他右手的招式,与此同时老者也迅速的出了一指,食中二指正点在邓无期的咽喉上,若是多用些指力,邓无期这喉骨怕是要被戳断了。 “前辈好身手。”邓无期又心惊又钦佩的说道,“晚辈拜服。” “你这招‘枯木三桠’使得不错。”老者点头说道,脸上已经有了些笑容,“内力和准头都很不错。最为不易的是,你怕伤了和气而留了情面,懂得出手慢上几分。这点很好,很有当年万家家主的风范。” “前辈识得我祖父?”邓无期更是惊讶。 “你祖父?你姓甚名谁?”老者反问道。 “晚辈本姓万,名叫万无期。乃是当年万家家主‘万齐融’的孙儿。当年我侥幸不死,怕仇家找上门,便一直用的我义父的姓氏,谎称自己姓邓。说也惭愧,如今凭着这假名字,在江湖上也有了些名号。” 老者听邓无期说完,竟然激动地老泪纵横,颤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好了,万家还有你这么个后生,老夫终于可以回报万先生的大恩大德了!” “前辈,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详谈,如何?”邓无期看对方似乎对自己的祖父知之甚详,心中也很是好奇。 “也好,你随我来。”老者背着双手,在前方引着邓无期,左拐右拐的来到一处小院中。 他们二人都是江湖中人,也不讲究什么,老者取出两个缺了口的大碗,给彼此盛了些井水,就在院中石墩坐了下来。 老者捻须回忆道,“你祖父当年名满京城,谁人不知?可惜啊,他文章虽好,仕途却颇为坎坷,相比同时上京的贺知章,差得就太多了。” “这个我却也听过,但是不甚详细。”邓无期点了点头说道,“对了,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老夫姓霍,至于名字么……太久了,记不得了,不提也罢。你若是认我这个长辈,就叫我一声霍叔。” “哎,霍叔。”邓无期爽快的喊道,“你是怎么识得我祖父的?又是怎么学会我家传指法的?还有,我家的仇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我们万家?” 他本是沉默寡言之人,此时谈论到与自己家世背景相关的事,竟然像连珠炮一般,不断的发问,若是邓夜菡或者李弃歌在此见到,怕是要拍手称奇了。 “行了,行了……”霍叔一抬手打断了邓无期的话,苦笑着摇头说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你让我一点点回忆,也好给你讲讲。” “那好,霍叔,您就先说怎么认识我祖父的吧。”邓无期问道。 “好。”霍叔想了想说道,“那是几十年前来着?哦,对了大概四十年前吧,那时候我才二十多岁……” 第二十八章 无为有处有还无 李弃歌等人本以为邓无期会在当天晚间就回到礼部侍郎府,没想到邓无期与霍叔长谈了一夜,跟着又切磋了家传的指法,如此一来,当邓无期来到礼部侍郎府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上午了。 当邓无期推开礼部侍郎府大门之时,正看见李弃歌与鉴空在前院切磋武艺。荆天留、楚卿恒和邓夜菡三人正在一旁观瞧,邓无期看到这情景,先是一愣,随即会心一笑,走到自己妹妹身旁,也跟着观看起来。 邓夜菡看到是邓无期回来,小声问道:“见到故人了?” “算是见到了吧。”邓无期说道,“说了很多往事。” “那岂不是很好?总好过每天为了那件事发愁。” “可是前因后果尚不清楚。” “以后怎么办?”邓夜菡问道,“下一步你怎么打算的?” 邓无期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冲着院中的李弃歌一努嘴,说道:“恐怕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此时,院中二人正斗的难解难分。 因为比武切磋是点到为止,所以李弃歌只是向尹天青借了一把未开锋的文人之剑,连剑柄上的红色剑穗都未曾取下,鉴空也只是使掌法和拳法,空手与他过招,并未使用他的镔铁佛珠。 这二人此番较量又与上次不同,上次有些动怒的成分,下手不容情面,招招都力求克敌制胜;此次切磋却是互相试探虚实,心中又没什么牵挂和怒气,因此二人的招式使的是随性挥洒,收放自如。 正是:一个使剑作舞,剑招凌厉,起风声飒飒,恰如九天仙人降法;一个拳掌翻飞,内功精纯,引万钧之势,好似西天佛祖降魔。 加上二人有意将浑身精妙之术展示出来,这一场比武不仅二人斗得是酣畅淋漓,一旁看得人更是觉得爽快。斗到一百招左右,鉴空一掌直接拍向李弃歌胸口,李弃歌便举剑抵挡。 哪知鉴空掌力凝聚于一处,力道刚猛,那把剑又不似他的“剖胆”一般锋利坚韧,这一章拍在剑身之上,直接将剑身从中间拍断,不过倒是抵消了鉴空的九成力道。只是他余力不消,剩下的一分力道便打在了李弃歌胸口之上。 常言道:“强弩之末,难穿鲁缟。”这残余的一分力道,李弃歌本来是可以轻松化解的,只是他平日对敌之时兵刃都是占了极大便宜的,以那“剖胆”之威,哪有人能将之毁坏?此时忽然手中剑断,一时间竟忘了退步卸力,给这一成力道打在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对方倒地,鉴空便不再出招,也后退了半步,双手合什作了一礼,说道:“阿弥陀佛,虽然有些取巧,但还是小僧胜了。” “是是是……”李弃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不耐烦的说:“是你赢了,唉!” 鉴空见李弃歌似乎不太服气,笑道:“不过说句老实话,李二少你的剑法当真神鬼莫测。不知尊师是何人?” “嘿嘿。”李弃歌得意的一笑,“说起这件事来,我可就得难你一难了,不如你来猜一猜如何?” “也不甚难。”鉴空捏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小僧此前唯一交过手的就是家师和那小道士太虚了,家师的功夫自然是登峰造极,那小道士的拂尘功夫也很颇得龙虎山神韵,但是与你的剑招一比,却也是不分伯仲。” “所以呢?” “阿弥陀佛,所以小僧觉得二少你的剑法,应该是得自青莲居士、李太白的真传。” “中!”李弃歌仰头一笑,说道:“可惜我现在还是太依赖那把宝剑了。” “李兄弟也不用自责。咳咳……”荆天留听到李弃歌的话,走过来说道,“神兵宝剑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想想楚兄的‘碧血丹青图’,若是没了那图,他岂不是任人宰割?” “哎!这叫什么话!”楚卿恒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我虽然擅使那图,但也不代表我丝毫不会别的功夫啊!什么叫任人宰割!?” 鉴空此时抬头看了看天,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吧?怎么了?”李弃歌回答道。 “哦,那小僧得先告辞了!”鉴空说道,“我与师兄约定了,今日午时在大明宫碰头,一起进宫免圣。” “既然如此,那小师父你就先去吧。”李弃歌说道,“过几日从龙大选,你我还会再见的。” “正是!小僧告辞!”鉴空又行了一个佛礼,转身离府,朝皇城方向而去。 见到鉴空离开,众人便也不在前院逗留,各自往房间方向走去。 邓无期看众人散了,悄悄地拉着李弃歌来到一旁,问道:“弃歌,你和李太白前辈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么?” “自然是有的。”李弃歌说道。 邓无期听后,眼前顿时一亮,又接着问道:“哦?大概在何时?” 李弃歌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唔……现在是正月末,那就大概是一个月后吧,师父他让我三月去洛阳寻他。” “那好!到时候我与你同去。” “啊?!”李弃歌有些好奇,“为什么?你有事找我师父?” “嗯,有些疑惑需要青莲居士解答……” “那好吧,不过……夜菡妹子怎么办?要与我们同去么?” “那看她自己怎么选了。” 李弃歌点了点头,便也转身回房而去。 邓无期看着李弃歌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霍叔说的那件事到底有还是没有……” 众人歇息到午时过后,荆天留从自己房中走出来,本打算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将那两只玉狮子送到李林甫府上,可是又怕自己一个人去不识得路,思前想后,还是打算请求尹天青,想让他找个家仆,帮自己赶车引路。 尹天青正在给李弃歌讲述当年李白在京城的事迹,诸多奇闻异事听的李弃歌如痴如醉,就在此时,荆天留推门而入,看到李弃歌也在,先是一愣,跟着冲李弃歌笑了笑。随后转向尹天青,一揖说道:“晚辈有一事相求,想请尹大人帮个小忙。” “荆少爷你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儿,跟老夫说就是了。”尹天青抚着胡须笑道,“弃歌的朋友就是老夫的子侄,无须多礼。” 荆天留当即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如此简单的要求尹天青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即走出房门,安排人帮荆天留赶车和带路。 见尹天青出去后,李弃歌问荆天留道:“荆兄,你打算独自一人去拜访李相爷么?” “嗯,这种事人太多了反而失礼。”荆天留说道。 “那……”李弃歌的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与你同去吧!正好我想见识见识,咱们大唐这位权倾朝野的李林甫、李相爷是个什么模样。” “也好。咳咳……”荆天留点了点头说道。 过不多时,尹天青便安排了一位家仆,为二人驾车引路,李弃歌与荆天留坐在马车前,车上放着那两口大箱子,慢慢悠悠地往李林甫府上驶去。 长安城各大官员居住的府邸大多在同一区域,尹天青身为礼部侍郎,也是极为重要的朝廷官员,故而尹府距离相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若不是玉狮子太过沉重,非用马车载去不可,李弃歌和荆天留即使是步行过去,怕是也用不了多久。 当朝第一权臣李林甫,如今兼领安西大都护、朔方节度使、单于副大都护。其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府邸自然也是极尽气派之能事。当李弃歌和荆天留站在相府门前之时,看着那气派的府邸,均是瞠目结舌。 良久,李弃歌才反应过来,轻轻的说了句:“和这间府邸一比,尹叔叔的礼部侍郎府简直就是茅屋……” “咳咳……我们还是先递上拜帖吧。”荆天留收回惊讶的目光,下车并走到相府前,拍了拍朱红色的大门。 “谁啊?”门从内侧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相府家仆在里面问道。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是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之气,隔着门都能闻出来。 好在荆天留修养甚佳,隔着门缝说明了来意,并递上了拜帖。那家仆这才开了府门,斜歪着肩膀走出来,将拜帖往地上一扔,说道:“我们相爷公务繁忙,今天没空理你,过几天再来吧!”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李弃歌眉头一皱,心道:“这家奴也太过无礼了,他区区一个下人竟也如此傲慢?李林甫本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微怒之下,便想小施惩戒。于是双手在车上一按,借力跃到那家仆身后,正挡在对方回府中的退路上。 那家仆见到有人挡路,心中也是忿忿不已,抱着臂膀说道:“会两手庄稼功夫就了不起了?”说完还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就动我一指头试试?” “好啊!”李弃歌笑道,随后使出擒拿手法,眨眼之间便将那家仆重重的摔在地上。那家仆刚喊出一声“哎呦”,骂声还没出口,李弃歌已经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足尖使力一捻,那家仆的手指登时断了一根。 第二十九章 第一权臣李林甫(上) 这一脚踩得并不算重,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李弃歌只是想惩戒一下那家仆,故而将那家仆的小指踩断了一截,若是对方及时医治,自然没有大碍。 谁料那家仆倒是有骨气,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李弃歌,居然都没嚎叫一声,这倒让李弃歌甚是讶异。李弃歌低头笑道:“行啊……身份是下等人,骨气却是上等人。”说完,足底使力一碾,又将对方的无名指也踩断了。 “嘶……”那家仆痛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但口头上仍是骂道:“你小子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等下我告知相爷,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告知相爷?!”李弃歌笑的更开心了,还回头和荆天留打了个招呼,说道:“你看看,你好言相劝,他就说相爷忙着处理公务,可现在我动了点儿粗,相爷反而有空了。” 荆天留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二少,咱们好歹是来求人办事儿的,咳咳……你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额……”李弃歌抬头想了想,而后低头对那家仆说道,“对不住啊,我没控制住。”说完,将脚从对方手背上移开。 那家仆见李弃歌松开足尖,便迅速爬起,头也不回的向相府门内跑去,以至于连大门都忘了关。 “唉!”荆天留叹了口气,说道:“咳咳……我早该知道,你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 李弃歌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说道:“没事,他李林甫虽然位极人臣,但是也不会为了一个下人就拒收你这份大礼。” “唉……”荆天留又是一阵叹气,不过也不再出言反驳。 就在那仆人跑回府中之后没多久,从相府中缓步走出一个老者,穿着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缓步来到府门站定,看了看李弃歌和荆天留,说道:“你们两个是来求见相爷的?” 李弃歌斜眼打量了一下这老者,随后“噗嗤”一声,捂着嘴乐个不停。 “小辈,你笑什么?”那老者说道。 “我笑前辈这身衣服,与这气派的相府忒也矛盾了。”李弃歌说道,“方才跑回去的那个狗奴才,穿的都比您老人家整齐……哎呦,不好意思,我可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不过,相爷为甚不给您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 “哼!老夫不过是抽空来帮李相爷打发一些宵小之辈,又非他相府的下人,衣物之类的自己能解决,为何要劳烦相爷?”那老者似乎丝毫不以自己这身衣服为耻地说道。 “哦……那不知您来找我们二人所为何事啊?” “这话倒应该我来问你们,你们来找相爷所为何事?” 荆天留见李弃歌又要犯那股子驴脾气,连忙快步上前,挡在李弃歌身前的同时,用手肘碰了碰李弃歌,示意他少说两句。随后递上拜帖,说道:“我乃是奉家父之命,带了一点心意来感谢李相爷大恩的。” 老者看了看拜帖,脸色缓和了不少,说道:“原来你们也是受了相爷之恩的人。嗯,知恩图报是好事。不过……” 他语气忽然转为严厉,说道:“既然是来报恩的,为何无缘无故打伤相府家仆?这就是你们的报恩之道?” 荆天留听后连连作揖,口中更是说了好多句“失礼”、“对不住”之类的话。李弃歌却想道:“我们那里是来报恩的?分明是来行贿的,也亏得我这荆兄弟能忍这口气。” 经过荆天留这一通道歉,那老者也有些不忍苛责,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也知道,这相府中的家仆个个都是眼高于顶,想来你们也忍不了他们那股子狗仗人势的气焰。可是你们两个小辈也记住,有道是‘相府门前七品官’啊。你们今日打了那家仆,就相当于打了李相爷的脸,方才若不是我劝阻,相爷就要下逐客令了。” 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老者不是来找茬的,倒是来帮忙的。李弃歌有些诧异的问道:“前辈,你不是来和我们两个为难的?” “哈哈。”那老者忽然一笑,说道:“李弃歌,荆天留。一个脾气倔强、嫉恶如仇;一个斯文有礼、君子之风。我没说错吧?” “这……”二人更是诧异,互相对视一眼,随后齐声问道:“您怎么知道?” “昨日有人和我提过你们。”霍叔说道,“刚好我在相府有些门路,今日便想在此候着你们,没想到打个盹的功夫就错过了。不过幸好,老夫这张老脸还有几分薄面,你们快进去吧!” 此时若是邓无期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老者便是昨日的“霍叔”。 原来,当年万家灭门后,霍叔一时没有容身之处,曾受李林甫一饭之恩,这些年便一直帮李林甫做些看家护院的活计。只是李林甫的名声实在太差,是以他一直不愿在相府居住,宁愿在万家老宅附近住着个破房子。 昨日,邓无期听说了霍叔现在的活计,便与他提了李弃歌等人的事。霍叔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当即便留了些心思,又想到相府下人那副傲慢模样,便决定自己去相府帮个小忙。 “前辈,不知道是何人和您提起的?”荆天留问道,“晚辈要好好谢谢他。咳咳……” “不必了。”霍叔说道,“你们还是快随我来吧,晚了就真的见不到相爷了。” 荆天留见他不想多说,便也不在多问,说了声“如此就多谢了!”,与李弃歌跟随着霍叔往相府内走去。 三人拐了几个回廊,来到相府书房之前,霍叔让二人在门外稍后,自己走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说道:“相爷,人到了。” “嗯,让他们进来吧。”书房内传来了李林甫的声音。霍叔回头朝二人示意了一下,将门推开,引着二人进入了书房之内。 书房内,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锦袍的老头儿坐在正座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看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李弃歌心道:“这便是唐朝第一大权臣——李林甫么……” 李林甫,小字哥奴,祖籍陇西,是唐朝宗室,长平王李叔良的曾孙。出身于当时唐朝宗室——郇王一房,早年历任千牛直长、太子中允、太子谕德等职位,后以礼部尚书之职拜相,加授同三品。 开元二十四年,李林甫接替张九龄,升任中书令,时称“右相”,后进封晋国公,又兼尚书左仆射。 李林甫一身担任宰相十九年,是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他大权独握,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纲纪紊乱,还建议重用胡将,使得安禄山做大,被认为是使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人物之一。 然而,李弃歌对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却有些不同的看法。 李林甫固然是唐明皇身边的大奸臣。但是,唐明皇既然能开创开元盛世,其识人能力乃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也一定能看出李林甫身上可取之处。 这个人不至于一无是处,对于盛唐气象,李林甫确实是有不错的贡献的,他敢于任用番将,那是因为只有他才能控制各地的番将,这些番将中当然包括“安禄山”。 与李林甫相比,杨国忠则是真真正正的蠢材一个,不仅政治能力一般,而且极其贪财,安禄山造反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由杨国忠的步步紧逼造成的。 有了这些想法,李弃歌对李林甫这个人是怀着七分痛恨,三分敬佩的。不过此时此刻,李林甫似乎没有丝毫想理睬他们二人的意思。 霍叔似乎也觉着这样有些尴尬,便说道:“相爷,人到了。您看……” “咳……”李林甫缓缓睁开了眼,咳嗽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霍叔应了一声,倒退着出门,将房门从外面关上,临出去前,朝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心。 荆天留点头应了一下,回身直接一撩长袍下摆,单膝跪地,说道:“草民荆天留,拜见李相爷。” “嗯……你就是武隆镖局那个小子?” “正是。” “你父亲倒是个会办事的人,也是个有眼光的人。”李林甫微笑着说道,“不过此次从龙大选极为重要,你可要亮出些真本事来。否则,本相身为你的保举人,也是要丢面子的,知道吗?” “请李相爷放心,天留一定竭尽全力!”荆天留叩首说道。 “起来吧。”李林甫说道。 “是。”荆天留站起身来,但仍是半躬着腰,十分恭敬。 李林甫扭头看了看始终站得笔直的李弃歌,眉头一皱,问道:“你又是哪家的小子?见了本相居然不跪?” “我?”李弃歌笑道,“算起来我与相爷你还是本家呢!我出身风雨镇李家的,在家排行老二。” “风雨镇?李家?”李林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爹是李冀、李望北么?” “对啊!相爷也认的家父?”李弃歌反问道。 “认得……”李林甫有些玩味的打量着李弃歌,说道,“像!真的很像!” “像什么?”李弃歌疑惑道。 “看到你这副模样,让老夫想到你爹当年的风采啊!嘿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林甫捻须说道,随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李弃歌身边,接着说道,“倔脾气,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那般痴情啊……” 第三十章 第一权臣李林甫(下) 对于李林甫认识李冀这件事,确实是在李弃歌的意料之外,但的确又在情理之中。 二十年前,李冀能够在风雨镇扎下脚跟,是靠着李隆基的全力支持,那时候的李林甫尚未成为如今的“李相爷”。 然而,就在李冀扎根于江湖的第三年,也就是风雨镇李家的生意初具规模的那一年,正是李林甫拜相的那年。 当时唐玄宗任命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三人为宰相。就职之时,张九龄、裴耀卿都弯腰趋进,表现的非常谦逊。而李林甫则站在二人中间,态度极其傲慢,眉目间流露出志得意漫的神情。时人都惊叹:“此一雕挟两兔也。” 后人便用“一雕双兔”比喻三人并列显位,一人势盛而其余两人受其挟制。 如此想来,李林甫与风雨镇李家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当今圣上正是靠着他才能控制住李家这枚棋子,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李弃歌能知道的了。 “相爷,您和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李弃歌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李家,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这个嘛……说是同宗兄弟好呢?还是说是朋友好呢?”李林甫用狭长的双眼看着书房的门,一边捻着胡须,说道:“或者说……是敌人。” 他如此一说,李弃歌就更加的想不通了,想要再去询问,又发现李林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荆天留感觉到这姓李的一老一少似乎有话要说,便躬身说道:“草民已经将谢礼送到,就不再逗留了。我这李兄弟对您仰慕已久,草民恳求相爷让他在此多留一阵,也好聆听相爷的教诲。” “好,那你就先回去吧。”李林甫看都没看荆天留一眼,仍是望着门,跟着说道,“这姓李的小子既然想留,就留在这儿陪老夫说说话。” 李弃歌听到二人对话,这才想到李林甫是怕这段往事被荆天留听了去,不禁想道:“荆兄这察言观色的功夫真是了不得,若不是他给了个台阶,以这李林甫的身份,断然也不会主动让我留下。”想到这林,不由得感激的看了荆天留一眼。 荆天留朝李弃歌点了点头,倒退的从书房中离去,并恭恭敬敬的掩上了房门。 见荆天留离开,李林甫这才转身看向李弃歌,说道:“你这个朋友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很会揣测别人的心思。” “他与我也没相识多久……”李弃歌说道,“不过和他相处起来还挺轻松的。” “好了,先不说他,你随我来。”李林甫说道,并转身向书房侧面走去。李弃歌见状,便跟随在他身后。 李林甫带着他转过屏风,李弃歌才发现书房还有个侧门,李林甫打开侧门之后,门前是一条小径,弯弯曲曲的通向对面的一间小屋,那小屋外表很是典雅,与相府整个的富贵风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二人顺着小径走到小屋前,李弃歌抬头一看,那小屋的匾额上写着“月堂”二字,打开门一看,小屋的厅堂果然是偃月之形,心道:“原来这就是后世人们所说的‘月堂’,没想真有这么个地方。” 相传,李林甫府中有一个形如偃月的厅堂,名为月堂。每次他要构陷、诬害大臣之前,都要在堂中苦思中伤陷害之法,如果他兴高采烈地走出来,那就意味着被构陷的人要家破人亡。 “相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李弃歌在月堂中站定,问李林甫道。 “这里是唯一能让老夫静下心来的地方。”李林甫说道,随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并示意李弃歌也坐下。 “您堂堂当朝一品、位极人臣,居然连个能静心的地方都找不到?”李弃歌不卑不亢的坐下,笑道,“怕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心中难安吧?” “这种话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李林甫说道,“是啊,我是做了不少亏心事。不过人这辈子谁能不做亏心事?无非是做多和做少的区别罢了。” “哼,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关于我爹的事。”李弃歌拿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大口说道,“所以,相爷您是如何识得我父亲的。” “你爹是当今圣上的同宗族弟,你说老夫是如何识得他的?” “什么!!”李弃歌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中的茶碗“啪”一声掉到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爹,我爹是……是皇族?” “你不知道?”李林甫也有些疑惑,问道:“想不到他李望北,居然能连自己儿子都瞒过去。” “等等……”李弃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如果我爹真是皇族,那他就该是个王爷,如此说来我还应该称当今圣上一声‘伯伯’了?” “当然。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什么方才会容忍你的无礼?” “那我还参加这劳什子从龙选做什么?”李弃歌更是想不通,“我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还有,既然他是皇族,为何会掺和到江湖中去?” “你若是想从老夫口中听到这些事,那是千难万难。”李林甫说道,“此事圣上早已下了严令,知情之人不得丝毫泻露。即便你是李望北的儿子,我也不能说给你听。” “那你还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可不是来听你这老头唠叨的。”李弃歌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你就不想知道你娘是谁?”见到他要离开,李林甫不慌不忙的说道。 李弃歌原本打算转身离去,听到这话,便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李林甫,问道:“当然想,但是你肯说么?” “老夫不能对你说的太多……”李林甫微笑着,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说道:“当年你娘的身份太过特殊,你爹为了她宁愿放弃王爷的身份。若不是贺知章等大臣极力劝阻,加上圣上开恩,如今你爹只怕早成了一捧黄土了。” “身份特殊?”李弃歌问道,“什么身份能连累到一个王爷?” “你娘姓‘武’……老夫说的够清楚了么?” 李弃歌听后,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姓武?莫不是武氏余孽?” “噤声!”李林甫猛地睁眼看向李弃歌,说道:“年轻人,凡事点到即止,有的事情不要说破,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这个时候,李弃歌才感受到这位第一权臣的气场和压迫,这老人那两条狭长的双眸中,有着狐狸的狡黠和老虎的威慑,似乎只要他一咬牙,周围的空气都要冷下来。 “是,晚辈知道了。”在这股气势的压迫下,李弃歌不由自主的谦逊下来,而压力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年你爹成名一战,就是靠着击杀那些武氏余孽,保住了圣驾。这其中的深意,你早晚有一日会知晓,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李林甫又回到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手指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说道:“先把从龙大选这关过了,离圣上越近,就越接近你想要的。行了,你也回去吧,老夫有些乏了。” 李弃歌心中虽有千百个谜团,但眼下对方明摆着是要送客了,便只好躬身施礼。正要告退,门外又有人轻声说道:“相爷,有人求见。”听声音却不是引着自己进门的那个老者。 “谁啊?”李林甫问道。 “是安大人,还有他的二公子。” 李弃歌双目猛然瞪大,抬头看向李林甫,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 “你和他们父子有过节是吧?”李林甫问道。 “生死大仇!”李弃歌回答道,“不知相爷从何处得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林甫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说道:“这段时间,这胡儿闹的动静是有些大了。嘿嘿,想来看老夫时日无多了,故而心思也就杂了。” “相爷您的眼线还真是广布天下呢?”李弃歌有些讥讽的说道,“恐怕连当今圣上都没您这么灵通的消息。” “你这小儿也不用拿话揶揄老夫。实话和你说,老夫收集这些消息,也都是为了皇上。” 李弃歌听后问道:“那皇上他也知道这架件事了?” “自然。至于为何圣上没追究,那就不得而知了。”李林甫说完,走到门前,对外面的下人说道:“让那胡儿在厅内候着,我随后就到。” “是。”下人隔着屋门,答应了一声。 李林甫深吸了一下,随后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打开厅门,对李弃歌说道:“你虽然不方便见他们,但是可以躲在旁边听一听。” 随后,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阴狠地说道:“哼!只要老夫还在世一天,这胡儿就算是只蛟龙,也得给我盘着!” 李弃歌心中很想问一句“若是你死了又该如何?”,不过他到底没能说出来,因为此刻的李林甫身上有一种强横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实实在在的,足以震慑各路宵小。 尽管李弃歌知道,就在明年、也就是天宝十一年,这个干瘦的老头将永远退出盛唐的舞台,最终留下一世的骂名。 第三十一章 狡狐贪狼各藏机 二人在花园里又逛了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李林甫才走入客室正厅。此时,安禄山父子已经在厅中等候了有一阵子了。 见李林甫迈步进了厅中,李弃歌便从后门溜入,躲在正厅的侧方,屏气凝神,一边倾听着这两名唐代著名野心家的对话,一边探出半个脑袋,窥视厅中的三人。 这是李弃歌第一次看见安禄山。 按照史书记载,安禄山体型痴肥,身材步态颇有些像当年东汉末年的董卓.而且他晚年更加肥胖,肚子掉到了膝头下边,体重三百三十斤,每当他走路时,只有用两个肩膀向上提起自己的身子,才能动脚。可眼下李弃歌却发现,这位枭雄并不是如同史书记载的那般夸张。虽然的确肥胖得很,但也不至于走路都吃力。 李林甫方一出现,那安禄山原本挺直的腰板立刻矮了下来,拉着安庆绪走到李林甫身后,毕恭毕敬的单膝跪下,右手抚胸,向李林甫见礼。 “相爷,禄山听说最近您身体不适,特来此探望。并奉上辽东的百年人参一颗。”安禄山体型肥大,走路尚可维持,但跪下就很为难了,可此刻仍是向李林甫行跪礼,足见他心中的畏惧。 其实,安禄山对李林甫的敬畏由来已久。 天宝六年,也就是四年前。安禄山被提拔为大夫,并经常委派刘骆谷进宫禀奏政务。 当时,安禄山和王鉷都是大夫。李林甫担任宰相,朝臣中没有谁敢违背宫廷礼仪,安禄山仗着深得唐玄宗宠爱,进宫朝见唐玄宗不大弯腰。 李林甫见状,便命令另一个大夫王鉷好好礼拜,王鉷快步上前,弯腰作揖恭敬得很。安禄山这才吓得直喘粗气,腰渐渐地弯下去了。 自那之后,安禄山每当同李林甫交谈,李林甫总能摸准了安禄山的心思,并抢先一步说出来,安禄山认为他像神仙一样无所不知,故而每次见到李林甫,即使是隆冬天气也惶恐得汗流浃背。 正因为如此,每次安禄山的部下从宫廷回来向他汇报情况,他便先询问李林甫都说了什么。部下若汇报的是好话,他就喜得蹦跳;如果是恶语,他就反手撑榻,连呼“我命不久矣”。 虽然这些记载未必尽数真实,但至少眼下看来,安禄山对李林甫是又敬又怕的。 只见安禄山向李林甫见了礼之后,又费劲的站起身来,扭头向身后的安庆绪使了个眼色。 安庆绪立即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礼盒,恭恭敬敬的捧到李林甫眼前,头也不敢抬得说道:“这是家父为相爷重金买来的人参,请相爷笑纳。并祝相爷您长命百岁。” 李林甫接过礼盒,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随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安禄山见状,很是尴尬,问道:“相爷,您就不打开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李林甫斜眼看着安禄山父子二人,说道:“你们俩给我送再多的补品,也抵不了你们做的蝇营狗苟之事。” “这……相爷,您何出此言啊?”安禄山眼珠不住的打转,语气也有些颤抖的问道。 “你这儿子要参加从龙大选是不是?” “是,到时候还要请相爷多多照拂一二。” 李林甫冷哼一声,说道:“哼!你们俩这么有本事,还用得着老夫照拂么?谁挡了你们的路,杀了就是。”说这话时,李林甫双目直勾勾的看着安禄山,眼中似有精光闪过,竟吓得安禄山重又跪了下去。 “相爷,我……我也是关心犬子,这才、这才……”安禄山语无伦次的说道。 在侧面偷看的李弃歌也是惊讶不已,万没料到这李林甫积威乃至于斯!以安禄山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若是换了其他官员,在他面前说话怕是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了这个封疆大吏。 如今李林甫不过是个弱不经风的老叟,说句老话:“半截身子都已经埋到了土里”,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压的安禄山喘不过气来,现下竟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想来这人世间,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安庆绪见到自己的父亲跪下了,连忙也跪倒在地,叩首为安禄山开脱道:“相爷明鉴,这件事都是小子我动了私心,这才找人出手对付李家那小子。与家父实无半点干系。” “与你爹没干系?”李林甫又是一阵冷笑,说道:“若是与你爹没干系,你调遣得了安家府上那么多的死士亲卫?还有,那两个西域大梵天宗的高手,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老夫年纪大了,也懒得想。老夫倒是想知道,你安庆绪如今在安家已经有如此权力了?” “这……”以安庆绪那点才智和胆识,哪里是李林甫的对手?给李林甫接连逼问之下,也已经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弃歌见到安氏父子吃亏,又是一阵啧舌,摇头叹道:“这老东西当真了不得,难怪他为相十九年,还能稳如泰山。” 李林甫看到安禄山满头冷汗的模样,回身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说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听到这话,安禄山长舒一口气,起身说道:“相爷,这事的确是禄山欠考虑。我本以为那李家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家,没想到会惊动相爷您。难不成您与他们有什么来往?要是这样的话,我立刻带着犬子,去找李家那位二少爷负荆请罪。” 李弃歌听后,心中偷笑道:“却也不用你们去找我,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这副狼狈之相呢。” “用不着。”李林甫扬手打断安禄山的话,说道:“老夫和他风雨镇李家毫无瓜葛,若说有,那不过是都姓李罢了。”这倒是李林甫扯谎了,他身为长平王李叔良的曾孙,也是皇室中人,与同为皇族的李冀岂能毫无瓜葛? “既然如此……那相爷您为何发怒啊?”安禄山又问道。 “我发怒是因为你这件事做的多余!”李林甫一拍椅子,说道,“往日里你我交情匪浅,这姓安的小子有几斤几两,老夫会不知道?本来嘛,从龙大选的时候老夫自会疏通门路,帮衬他一下,怎么着也能让他入了那‘从龙八卫’。” “那岂不是很好么?”安禄山说,“您帮了犬子,禄山自有心意奉上。” “愚不可及!”李林甫吼道,“老夫会贪你那点礼品?现在你刺杀李家那二小子没成,这事儿已经闹到圣上那里去了!圣上念你多年来还算乖巧,加上老夫为你担保,这才没提你的罪过,你还不自知?” “啊?!这可如何是好?”安禄山惶恐道,“相爷,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老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李林甫说道,“不过也没法子像预定好的那样帮衬你了。总之,让你家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多准备准备,晚些时候,我会派人把文试的内容送到你府上。然后该怎么做,就不用我说了吧?” “多谢相爷!”安禄山喜道,并拉起一旁的安庆绪一同拜谢。 “不用谢我,文试倒是小事,武试才是大事。本想做些手脚,给这小子挑几个弱一些的对手,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那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李林甫想了想,眯着眼睛说道,“碰上李家那小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若是真碰上了的话……只要不出人命,皇上都无话可说,你明白么?” 安禄山何等精明,立刻明白过来,回道:“相爷放心,比武之时,生死由命。这道理禄山明白!” 说完,安禄山与安庆绪对视了一眼,父子二人的眼神中的阴毒一闪而逝。 李林甫说的话,在安禄山听来,自然是让他放手施为,想办法让李弃歌在武试中吃些苦头,哪怕是伤了残了也无所谓。 可是,这同样的话在李弃歌听来就变了层意思。李弃歌心道:“这老东西明知道我在这里,还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他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豁然开朗道:“是了!只要不弄出人命,皇上都不会怪罪。这话模棱两可得很,在安禄山父子听来,自然是要针对我的意思。可反过来想也未尝不可啊?” “嘿嘿,到时候就算我把这个安庆绪打成废人,他们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李弃歌心中打定了如意算盘,便又探出头去观瞧。却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安禄山父子早已离开了,只剩下李林甫呆呆的望着门口。 李弃歌确认了一下,发现安禄山父子的确离开了,这才轻轻走到李林甫身后。 “你都听见了?”李林甫头也不回地问道。 “听见了。”李弃歌歪着脖子,也看向门外,说道,“你真有文试的题目?” “当然有。怎么了?你也想抄录一份?”李林甫回过身,皱着眉头问道。 “用不着。我还是凭真本事来吧。” “这才像样。想当上从龙卫,必须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那你为什么帮安庆绪过文试?” “他不过文试的话,武试自然也参加不了。若是他不参加武试,你怎么报仇啊?”李林甫嘴角一扬,对李弃歌说道,“你这么机灵的人,这都想不明白?” “想得明白。”李弃歌笑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甚么要助我?” “老夫可没有助你,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至于这个机会能不能抓得住,还是要靠你自己。”李林甫说完,似是料到李弃歌还会再问,便又说道:“如果你要问老夫为何要给你这个机会的话,我只能说,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此话怎讲?”李弃歌奇道,“你和安禄山不是一直狼狈为奸来着么?” “……”李林甫哭笑不得,说道:“好歹老夫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小子当着我的面说我和他‘狼狈为奸’?不觉得有些失礼么?” 第三十二章 人生难舍是别离 当着人家的面,揭人家的短处,这乃是为人处世的一大忌讳。但是李弃歌对李林甫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说起话来自然也是直言不讳。 “失礼么?我说的是事实啊!?”李弃歌反问道。 “老夫为相十几年了,世人是如何说我的,我心中都有计较。”李林甫摇头叹气道,“只是我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凡事都是身不由己,再想回头就难了……” “说得轻巧,就这么一句身不由己,就能将你的罪过都推卸干净么?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李弃歌说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次不肯帮助安禄山了?” “其实很简单,这胡儿能有如今的地位,乃是老夫一手提拔的结果。当时以为他不过是只豺狗,给他几口肉吃,就会乖乖的帮我做事。”李林甫似乎有些懊悔的说道,“可是如今我才发现,他是一直贪得无厌的狼,而且是狼群的头狼。” “你怕他威胁到你宰相的地位,所以想多多扶持党羽,来打压他?”李弃歌问道。 “威胁到老夫?哈哈,你想得太浅薄了。”李林甫笑道,“这胡儿,怕是想一朝起势,趁机化龙啊……” 李弃歌自然知道日后安禄山会起兵造反,不过那是因为他事先知道结局,只是没想到,身处这个时代的李林甫,也能有这种眼光。 “可惜他如今拥兵自重,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是不成的了。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削弱,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兵权已被夺了大半,他便无计可施了。若是逼得太死,他便会提前发难,企图鱼死网破。” “原来如此……”李弃歌点头道,“说到底还是你自己酿的苦果。” “随你怎么说吧……”李林甫说道,“老夫现在只盼得多活几年,在有生之年能拔了这根芒刺……你若是想留下来,老夫就叫人准备宴席;若是不想留,现在就回去吧。” “当然不想留,我算是明白了。你是一只狡猾老狐狸,和你多呆一刻,就得多一分小心。”李弃歌说道,“每时每刻都要提防你算计我,实在是太累了。” “呵呵,有心机的人才会去提防别人的算计,”李林甫玩味的说道,“你说我是老狐狸,那你自己呢?不也一只小狐狸么?” “我……”李弃歌抬头想了想,说道,“我的确也是一只狐狸。” 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在相府打着机锋,另一边的一大一小两只“狼”也回到了府中。 方一进府中正厅,安禄山的脸色便阴沉下来,随手打翻了一个花瓶,咬着牙说道:“李林甫,你这老东西欺人太甚!”随后,又扭头对安庆绪说道:“去把摩睺罗伽先生请来,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安庆绪转身离去,片刻的功夫,带着独臂的摩睺罗伽来到厅内。 “先生,伤势将养的如何了?”安禄山关切的问道。 “劳烦安大人挂念,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摩睺罗伽说道,“只是如今少了一臂,若是动起手来,怕是只有以前的七成了。” “这怪不得先生您,我也没想到那李青莲会出现在风雨镇……”安禄山说道,“我这次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安大人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们大梵天宗宗主出手,为我除掉一个人!” 摩睺罗伽低声问道:“安大人,若是还想针对李家小子的话,飞鸽传书请我的三师兄和四师兄来就可以了,还用不着我大师兄出手吧?” 他们二人所说的大梵天宗宗主,也就是摩睺罗伽的大师兄,正是“八部天龙”之首,曾与李白数次交手的帝释天。 “李家那小子我自然是要对付的。”安禄山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我更想除掉的是……”说到这里,环顾了一下四周,附在摩睺罗伽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李、林、甫!” “嘶……”摩睺罗伽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可是桩极大的买卖!安大人,我怕是做不了主啊。” “没关系,先生只需向大梵天宗那边通禀一声即可。”安禄山说道,“一切条件,都好商量。” “这……”摩睺罗伽想了想,“好吧,我这就将消息传回去。不过就算大师兄他应允了,那我们也得准备一段时间,一来二去的,怕是要拖到明年了。” “明年年底之前,能取得了李林甫的性命便可!”安禄山说道,“否则我这边的一切准备都可能付诸东流,到时候你们大梵天宗也讨不了好去!” “这个自然!”摩睺罗伽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和七师兄商议一下,尽快与其他门人取得联络。”说完,快步从大厅离去。 见摩睺罗伽已经离开,安庆绪开口问道:“爹,您这又是下的什么棋?为什么要干这么冒险的事?再说,这些年我们安家不是一直仰仗李相爷的么?” 安禄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同时心情迅速平复下来,原本阴毒的面孔变得平静,缓缓地说道:“以为父如今的身份,朝中上下没有人敢小觑。可是我还是有个忌惮的人,你可知是谁?” “自然是当今圣上。”安庆绪说道。 “不……若是十几年前,为父自然是怕极了当今圣上。可是现在,圣上老了,四周都是些溜须拍马之徒。嘿嘿,尤其是那个杨国忠,更是贪得无厌。”安禄山有些嘲弄的笑道:“现在朝野上下,有才能的官员爬不上去,高位的官员又尸位素餐,早已是一块朽木了。” “如此说来,此时乃是我们安家成大事的天赐良机啊!”安庆绪喜道。 “不错,但是有一个人,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碍。就是李林甫这个老东西!”安禄山说道,“我与他相识十几年,始终看不透此人的想法,其城府之深,远在为父我之上。只要此人还在世,我就不敢放手施为。” “所以我们必须除掉他!”安庆绪点头说道,“孩儿明白了。” “知道就好。”安禄山说道,“不过这些也不用你去想,你如果能够在从龙大选中把得头筹,就等于是帮了为父一个大忙了。” “可是……”安庆绪犹豫道,“那李弃歌的武艺的确有两下子,孩儿怕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何止是李弃歌?这次从龙大选,连相国寺和龙虎山的人都惊动了!”安禄山说道,“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孩儿岂不是更没有胜算了?” “哼!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安禄山说道,“我早已帮你安排好了,你先放心准备文试便是。” “孩儿明白!”安庆绪说道,“待李相爷的书信一到,孩儿立即找人捉刀一份。” 李弃歌自相府回到尹家,将所见所闻说与荆、楚等人,众人畅谈了许久,对李林甫这位权倾朝野的奸相倒有了些新的看法。 不得不说,在礼部侍郎府呆的这几日,应该是李弃歌来到此间之后最快活的日子。谈笑之时皆是知己,往来之中俱是豪杰,每一个人都与他脾胃相投,不仅是荆、楚二人,就包恕琪等人也经常来探望,以至于荆天留还调侃说四堂医魂馆是不是关门大吉了,不然包恕琪怎么天天往尹府跑? 然而,快活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 就在李弃歌来到长安的第七日,也就是距离从龙大选还有三天的日子,楚卿恒忽然收到碧血阁的消息,准备告辞离去了。 “楚兄啊,你为什么不在从龙选之后离开?”李弃歌与荆、楚二人正牵着马站在长安城的城门处,三人并排而立。李弃歌说道,“至少也得看了我和荆兄大显身手再走啊。” “你们俩的身手我还不清楚么?若是选不进,那才叫怪事呢!”楚卿恒笑着说,随后眉头一皱,摇头叹息道,“没法子啊,阁中飞鸽传书给我,在信中只有短短四个字:‘十万火急’,家父不理阁中之事已久,我不得不回去看看,也好主持大局。” “可惜,可惜!”荆天留说道,“日后若得机会,我定要去碧血阁拜访。咳咳……” “当然有机会!”李弃歌说道,“半年后我还要去绿林群豪会呢,届时荆兄你也和我同去不就是了?” “咳咳……说得轻巧,若是当真选上了从龙卫,你和我能不能轻易离开京师还尚未可知呢。”荆天留叹息道,“更别提去襄州那么远了。” 这话说完,三人又是一阵沉默,均想到:此番一别,再次重逢又不知是何时了。 楚卿恒看了看这两个与自己不打不相识的好兄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用力的抱拳拱了拱手,翻身上马,缓缓的往城门外而去。 行不至数步,背后传来李弃歌的吟诵之声: “今日长安凄凄别,再逢襄州袅袅秋。 辞行一看肠一断,劝君好去莫回头。” 楚卿恒听后,再无留恋,手中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之上,飞驰而去。 第三十三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 李弃歌和荆天留将楚卿恒送走了之后,牵着马匹,漫步回往礼部侍郎府。似是因为不舍,故而一路上均是不发一语,时不时的对视一眼,又都是欲言又止。 二人刚进府中正厅,只见尹天青坐在上首主位,下首左右两侧坐着三个人:左侧坐着邓夜菡和邓无期兄妹二人;右侧坐着一位穿着打扮十分素丽典雅的女子,不施粉黛但眉眼如画。见到李弃歌和荆天留二人进入正厅,厅内四人便停止了交谈。 邓夜菡一指站在门口的二人,说道:“姑娘,正主儿回来了!”随后看向李弃歌二人,说道,“这位姑娘适才来找你们三个,我和她说你们去送楚卿恒了。” 那右侧坐着的女子听后,笑着站起身来,向李弃歌和荆天留拱手抱拳,说道:“两位便是荆公子和李少爷吧?小女子乃是……” 她本待要自报家门,谁料荆天留忽然打断她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公孙大娘的另一位弟子了吧?”他先前曾见过公孙熙竹,是以有此一问。 那女子听后一愣,微笑着问道:“正是!不知公子你如何得知?” 荆天留将折扇一展,得意洋洋的说道:“其实说来也巧。几天前我曾见过你师姐,当时她和我们见礼的时候,行的乃是抱拳拱手的江湖礼。” “那又如何?”女子问道,“江湖人自然是行江湖礼。” “非也,非也。”荆天留说道,“这话没错!可是姑娘你的衣服如此雅致,半点都不像个江湖人啊。” “这我倒没注意。”女子掩口而笑,说道:“我自幼就是这身穿着。” “这就是了!你师姐与你也是一样的。”荆天留收回折扇,说道,“想来公孙前辈本人也是如此。” “嗯……”那女子想了想,点头称赞道,“公子还真是心思细腻之人!我自幼随师父长大,却始终没注意到。如今想来,师父她虽然是江湖人,穿着打扮却始终像个大家闺秀一般。” “是啊!有了这条猜测,再加上姑娘你的江南口音,在下才有十成的把握。”荆天留谦逊道,“不过这都是些小伎俩,不足挂齿。” “那我也来猜猜二位的身份,如何?”那女子笑道。 “好啊!”荆天留点头应允,“姑娘请讲。” 只见那女子先是自信满满地一指荆天留说道:“你是李弃歌、李二少爷。”随后又指向李弃歌,说道,“他是荆天留公子!是也不是?” “额……”李弃歌哭笑不得,抱着双臂说道,“姑娘,你刚好猜反了。这个手拿折扇的是荆天留,我才是姓李的。” “哎呦!”那女子有些惊讶,说道,“怎么和我师姐还有凌大哥他们说的不一样啊?” “公孙熙竹和凌霄汉?他们怎么说的?”李弃歌疑惑道,“她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进了礼部侍郎府,见到了他们三个,最先开口而且话最多的那个就是李弃歌;沉闷不语,斯文有礼的那个就是荆天留;剩下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而且最矮的,就是碧血阁的少阁主,楚卿恒’。对了!我师姐还说荆公子身体不好,经常咳嗽。” 这话说完,尹天青和邓家兄妹都笑的浑身颤动,李弃歌则和荆天留对视一眼,然后满脸无奈的问荆天留道:“我话很多么?” “比我多……”荆天留强忍着笑意点头说道。 “好吧!幸亏楚卿恒没在这儿,他要是听到这话,非和凌呆子打一架不可!”李弃歌摇头叹息道。不过经过这女子一打趣,二人的离别愁绪倒是舒缓了很多。 另外一边的邓夜菡笑声渐歇,忽然奇道:“不对啊!刚才你们俩确实有些反常,尤其是荆大哥。” “我?我怎么了?咳咳……”荆天留问道。 “你看看!你和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开始咳嗽了!”邓夜菡嫌弃的说道,“可是你刚才和公孙姑娘说话的时候,那可是行云流水一般啊!侃侃而谈,根本没咳嗽过,而且那种炫耀的表情很明显。” 李弃歌也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对啊!你小子一向老成持重,平时可是不太爱说话的,就算要说,也是斯文有礼的!今天怎么表现的这么……怎么说呢?” “急切!”邓无期微笑着补充道。 “对!就是急切!恨不得把自己那点本事都拿出来显显!”李弃歌连连点头说道,“还是邓大哥说话精辟!” “……”荆天留自己也很惊讶,问道,“有么?咳咳……” “有!”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先不讨论这些!”荆天留一挥手,问道“这位姑娘也姓公孙么?还未请教……” “小女子公孙汀兰,乃是家师的第二个徒弟,也是关门弟子。” “公孙熙竹,公孙汀兰……尊师还真是会起名字!对了,还不知公孙姑娘来此有何贵干?”荆天留问道。 “哦!对不住,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公孙汀兰连忙说明来意。 就在荆天留与公孙汀兰攀谈之时,李弃歌悄悄走道邓家兄妹中间,弯腰说道:“看见没有!和人家汀兰姑娘说话,一点病象都没有!刚才还和我沉浸在离别思绪之中呢,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邓夜菡也赞同的说道:“没错!我看他八成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可怜的楚老弟……”邓无期摇头叹息道。 “你们三个说什么呢?”荆天留不知何时站在三人面前,说道,“公孙前辈是让汀兰来请我们二人过府一叙的。对了,凌霄汉和包恕琪他们几个都在呢!连海砂帮那个小丫头也在。” “我也去!”邓夜菡站起来说道,“我喜欢凑热闹。” “这次怕是不行。公孙前辈既然未曾邀请,我们不好贸然带人过去。”李弃歌说完的同时,心中暗道:“万一让你知道我师父当年做的糊涂事,岂不是让他老人家的形象大打折扣?” 邓无期也说道:“没错,毕竟是去拜访江湖前辈。” “好吧!”邓夜菡扫兴的说道,“那我回房睡觉去了。”说完,转身离开前厅。 “放心啊!等我和公孙前辈说一声,下回就带你去见她!”李弃歌冲着邓夜菡的背影喊道,哪知邓夜菡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 李弃歌无奈的耸了耸肩,看向荆天留和公孙汀兰,说道:“那我们这就出发吧。不知道公孙前辈的府邸在何处?” “李少爷”,我是师父只是个江湖女子,长安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她哪有什么府邸?”公孙汀兰笑道,“你们跟我去水月坞就是了。” “哦。”李弃歌点了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若是你师父等太久了,岂不是怠慢了前辈?” 说完,率先向府外走去。 公孙汀兰见状,忙阻拦道:“李少爷,师父特别叮嘱过我,要您把您的配剑带过去!” “啊?”李弃歌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回屋取了剑盒,背在背上,这才和二人离开礼部侍郎府。 水月坞到尹家很近,三人便一路步行。路上李弃歌一直听着荆天留和公孙汀兰在谈天说地,二人似乎很是投机,李弃歌根本插不上话,很是尴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余了?想了许久,只好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让邓家妹子跟过来算了……” 行不多时,便来到水月坞前。此时本该是水月坞开门做生意的时间,可是大门却紧闭着,不过小楼中的熏香却照常燃起,袅袅的烟雾像一层纱衣,仍旧披在小楼的肩上。 公孙汀兰走到门前,轻轻扣响大门,对里面说道:“是我,公孙汀兰。我带着师父的客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从院内将大门打开,向公孙汀兰弯腰做了一个万福礼,对三人说道:“贵客登门,蓬荜生辉。主人已在楼内第三层等候多时了。” 公孙汀兰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侧着身子,在头里引着二人进入小楼。三人进入楼内,沿着楼梯向三楼走去,一直来到上次公孙熙竹大摆宴席的那个雅室。公孙汀兰回身示意二人停下,随后走到雅室门前,也不敲门,只是在门外轻声说了句:“师父,李少爷和荆公子到了。” 随后门内传来一声冷清而又缥缈的声音:“嗯,进来吧。” “是!”公孙汀兰答应了一声,推开房门,带着李弃歌和荆天留走入雅室之中。 二人进了屋后,只见凌霄汉等共计六人都在屋内,皆是那天在水月坞相聚之人,若不是楚卿恒今日离去,九个人就聚齐了。 “你们……”李弃歌见到他们都在,笑着想打个招呼,却看见包恕琪将食指放在口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桌子的上首。 李弃歌顺着包恕琪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公孙熙竹站在上首一位中年女子身后,向李弃歌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淡淡地笑容,而后弯腰在那中年女子耳边说道:“师父,背着剑盒的那个就是李弃歌。” 第三十四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二) 看到公孙熙竹恭敬地神态和动作,上首之人定是公孙大娘无疑。 “晚辈风雨镇李家次子,李弃歌。拜见公孙大娘!”李弃歌说完,朝着那中年美妇做了一揖,但是在身子低了下去的同时,眼神仍然看向对方,并偷偷地打量着这位“佳人公孙氏”。 诗圣杜甫曾在名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写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当前世李弃歌读此诗时,便曾想过,能舞出让“天地为之低昂”的剑舞之人,就算是位女子,也必定是英气勃勃的。熟料亲眼见到此女后才发现,其形貌举止,皆与传统的江南温婉女子一般无二。 若说她与熙竹、汀兰二女的区别,无非就是年岁大些,更加成熟罢了;论及美貌,这位公孙大娘更是不及她两位徒弟远矣! 公孙大娘起身向李弃歌走来,一直走到李弃歌身前两尺左右处,顺势伸出右手向他肘下一抬。 依照古礼,前辈或长者面对晚辈的作揖、跪拜等礼节之时,都会伸手抬一下,示意晚辈起身说话。但那都是虚抬,也就是凭空比划一下而已,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肢体接触。 可此时公孙大娘却实实在在的在李弃歌手臂上托了一下。 李弃歌感觉到二人肢体接触的瞬间,虽然觉得这位前辈未免有些不合常理,但也有可能是江湖人的豪爽性情使然,故而未曾在意。 可是当他想顺着公孙大娘这一托之力站直身子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居然蕴含着无穷的后劲,隐然是要将自己掀一个跟头。 “好啊,这公孙大娘是来试我功夫来着?”李弃歌心道,随即自己也运气于双臂,稳住身形,慢慢的站起身来。待到身形已稳,便开口笑道:“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年轻力壮,不用劳您搀扶的。” “哼!”公孙大娘冷笑了一声,反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李弃歌说道:“我本来还有些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李青莲的徒弟。不过……刚才你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简直和你师父如出一辙。”声音空灵而又缥缈,听起来甚是悦耳。 “额……”李弃歌犹豫了一下,说道:“晚辈一向口无遮拦,这毛病改不了的。” 公孙大娘听后,又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喜欢别人称我‘公孙大娘’,把我叫的太老了;你若是只喊我一声公孙前辈,我也不至于为难于你。” “前辈既然有忌讳,说给晚辈知道,晚辈以后不叫也就是了。”李弃歌说道。 “算你懂规矩……”公孙大娘面色缓和下来,说道,“你背上的剑匣里装的是你的佩剑么?” “不错。”李弃歌应道。 “取出来我瞧瞧。”公孙大娘伸出手掌说道。 李弃歌解下剑匣,双手平托,将其放在公孙大娘掌上。 公孙大娘接过剑匣,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其上的纹理,过了良久,说道:“好剑,隔着剑匣都难以羁绊其锋锐……”说完,打开剑匣,取出里面的宝剑“剖胆”。 只见公孙大年倒提着宝剑,挽了个剑花,背剑于身后,对在场众人说道:“当初我水月坞定下规矩,若有人能破了楼中的上联,此间楼主便为其抚琴倒酒。众位都知道吧?” “当然知道,晚辈等人,当初便是因为这一点才想来碰碰运气。”凌霄汉说道,“而且当时前辈的弟子,也就是这位公孙熙竹姑娘,已经履行承诺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丫头却是自作主张的把另外一幅上联也说了出来……”公孙大娘说完,睨了一眼公孙熙竹。 公孙熙竹连忙低下头去,面有愧色,不敢作声。 “若是你们没能对出另外那副对联,也就罢了。偏偏有个人‘才思敏捷’,将它也给对了出来。”公孙大娘说这句话时,将“才思敏捷”四个字咬的很重,竟流露出几分恼怒之情。 李弃歌心道:“那对联是我师父留下的,又不是你出的,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殊不知,这公孙大娘虽然年岁大了,但争强好胜的性子却始终未变。李弃歌先是破了她自己出的上联,这便是胜了她一局;接着又将她苦死不得其解的另外一副联也给破了,这相当于又胜了她一局。 若换成是别的晚辈,公孙大娘自恃身份,便不会计较,说不定还会夸赞几句、传授几招剑法。可更不巧的是,李弃歌偏偏是李白的弟子。 这公孙大娘穷毕生心血,日思夜想的便是要胜过李白,如今却被对方新收的小徒弟连胜两场,其心中又岂能没有怨愤? 只听她接着说道:“你们破了第二副联,我水月坞便应该再嘉赏你们一番。”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道这公孙大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说她是欢喜,可她说每句话的时候都是满腔怨气;若说她是愤怒,她却也没必要说什么“嘉赏”之类的。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公孙大娘道:“今日我水月坞师徒三人,请诸位看一场剑舞!竹儿、兰儿,带上你们的东西,随我下楼。”说完,踏步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公孙熙竹和公孙汀兰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随后又不得不走到屋内屏风之后,待到二人转出屏风之时,手中已经各多了一样东西。 众人看去,只见公孙熙竹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瑶琴。 那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首镶有五块宝玉,晶莹剔透,内中似有光晕流转,又如水波泛动。 在琴体最右边的部分被称为“琴额”,“琴额”上镶嵌着“岳山”,这是琴的最高部分。此琴的这一部分并非是用硬木制作,而是用象牙雕刻而成。 “嘶……”林楚楚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琴!这琴是……”她平素喜好古玩珍宝,此时间到这琴,说话语调居然颤抖不已,其激动之情难以自持,足见此琴的珍贵。 公孙熙竹拂了拂琴上的灰尘,说道:“此琴名为‘绿绮’。” 她这么一说,包括李弃歌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呼出声,说道:“四大名琴,相如绿绮?” 四大名琴:桓公“号钟”、庄王“绕梁”、相如“绿绮”和文姬“焦尾”。这四张古琴,被人们誉为“四大名琴”。 相传,"绿绮"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一张琴。 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此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 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名噪一时。此后,"绿绮"便成为一张传世名琴,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 公孙熙竹见众人盯着那“绿绮”不放,便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诸位,且瞧瞧我师妹那物什。” 她这话说完,众人便又看向公孙汀兰手中所持,发现那乃是一张黝黑黝黑的古筝。这古筝与公孙熙竹所持的古琴虽然都是弦乐器,但风格确是迥异,一个颇显旖旎柔弱之色,另一个则是刚猛古朴。 那古筝长度足有四尺半,共计一十三根琴弦,宽度在一尺有余。若是那铁筝立起来,其宽度能挡住公孙汀兰的身子,高度也只比公孙汀兰矮上个一尺左右,刚好能露出头部。 林楚楚看到这张古筝,走过去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只听得“铮铮”两声,琴声高亢,似金属撞击一般,原来那古筝竟是用熟铁制成,整个筝身更是沉重无比。 “这是‘破虏’?!铁筝‘破虏’!?”林楚楚又是一阵惊呼道,“你们这两张琴,每一个都是无价之宝啊!” 众人听后更加震惊。“破虏”乃是战国末期的名琴,其起源时间比公孙熙竹手中的“绿绮”还要早。当年秦国名将蒙恬,奉秦始皇之命守长城边关,多次与异族敌虏作战,作战之前便以弹秦筝来助长军威。 只是传闻中这“破虏”铁筝足有二十多斤重量,而以这公孙汀兰的柔弱身材,托起这铁筝居然毫不费力,想来公孙汀兰的内力也当真不弱。 正在他们欣赏这两件宝琴之时,楼下却传来公孙大娘那缥缈的声音:“你们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速速下来!” 公孙熙竹走到李弃歌身边,小声说道:“李少爷,一会无论我师父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了,千万不要忤逆了她。你若是让她找回了面子,日后便不会在为难你了!切记,切记!” 李弃歌回道:“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照办。公孙前辈无论有什么把戏,我都接着就是了,放心吧!” 公孙熙竹点了点头,便和公孙汀兰一起走下楼去,众人也都跟着来到楼下大厅之中。但见公孙大娘提剑而立,说道:“来吧,你们绕着我,围成一个圆圈。待我为你们舞上一曲!” 第三十五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三) 依照公孙大娘的吩咐,李弃歌一干人等围着公孙大娘站成了一个半径约有十尺左右的圆圈,而其中的公孙熙竹和公孙汀兰二人,则分别站在公孙大娘的正左和正右方向,手中捧着各自的古琴和铁筝。 如此以来,圈内就相当于是一个舞剑的圆台,众人所在的位置就相当于观看台。 公孙大娘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最好眼神落在李弃歌脸上。轻轻启齿说道:“小子,是你破了我的联,你应该来这里站着!”说完,用手中宝剑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李弃歌先是一愣,随后想到公孙熙竹的叮嘱,便缓步走到圈子正中所在,心道:“哪有在台中看剑舞的,这样还能看得清楚么?也罢,我就看看你能奈我何。” 当下站定了脚步,足下不丁不八,眼神也是不卑不亢的看向公孙大娘,拱手说道:“请前辈开始吧。” 公孙大娘用手中宝剑,围着李弃歌,在他足下的地上也画了一个圆圈。 因为那“剖胆”宝剑锋利无比,剑锋入地足足三寸有余,使得圆圈的轮廓清晰异常,而且正好将李弃歌圈在内部,若是李弃歌踏上半步,就会出到圈子之外。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画地为牢?”李弃歌笑道。 “这段剑舞的确叫做‘画地为牢’。观看之时,千万不要出这个圈子。”公孙大娘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后看向左侧的公孙熙竹,用剑锋一指,说道:“瑶琴之音,启!” 公孙熙竹左腿单膝弯曲,如同马步一般,同时又将右腿盘在左腿的膝盖之上,看起来就像是凌空而坐,接着将手中的“绿绮”平放在右腿之上,双手缓缓拨动起来。 这琴声一起,一股柔和淡雅之气便充斥在整个厅堂之内。 而公孙熙竹也不愧是自幼随公孙大娘学习音律,那琴声由舒缓轻柔转为急促愉悦。一时间众人为琴音所感染,只觉得如同在西湖之上泛舟饮酒一般,像荆天留这种略通音律之人,已经开始用手指在腿上击打节拍,轻声哼唱。 公孙熙竹的琴声初起时,公孙大娘并未有任何动作,直到八个节拍一过,这才开始缓缓舞动而起,虽然姿势优美,但是动作却很缓慢。 只见她随着音律,绕着李弃歌脚下的圆圈,时而将一把宝剑舞得如同一条丝带,时而提剑于胯,如同提着一个采莲的竹篮,此时展示出的,乃是一股江南小女儿的柔媚之态。 李弃歌站在中央看到这种情景,虽然觉得这种剑舞妩媚而且华丽,但是未免太过绵软了。既然能让杜甫写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种佳句,那应该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而且收放自如、动静分明。可眼下这公孙大娘的剑舞却有些太拖沓了。 就在公孙大娘随着古琴的靡靡之音舞了十拍左右之时,忽然将手中宝剑只想右侧的公孙汀兰,口中喝道:“铁筝之音,启!” 公孙汀兰听后,将手中横着的铁筝竖了过来,重重的向地上一砸。 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铁筝与地面的撞击之声,通过铁筝空空的筝体而扩散开来,回荡在厅堂之内。厅堂之内原本充斥的是古琴的柔软之音,此时铁筝砸地的声音一出,那股子柔媚之气登时被冲淡了几分。 筝的演奏之法与古琴很相似,都是将琴体平放,身体坐直,双手如“倒垂莲花”一般,双肩放松,双肘也要松弛下来。 像公孙熙竹那种单腿马步、凌空虚坐的法子,已是殊为不易,这种姿势对演奏者的下盘功夫要求极高,需要基础功夫扎实,而且腰马合一才能做到,也只有公孙熙竹这种打小就琴武双修的人才可以如此轻松。 可此时此刻,公孙汀兰竟然将铁筝竖了过来,这又该如何演奏?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公孙汀兰一脚踢在铁筝底部,见那铁筝被这一脚踢得倾斜了过来,向地面倒去。公孙汀兰单足而立,另一只腿提膝至半空,抵住了下落的铁筝。此时,整张铁筝已经斜倚在她的膝盖之上。 这个姿势甫一完成,公孙汀兰便迅速的弹出了第一个音,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声强似一声、便如同战场之上的骑兵方阵,马蹄之声滚滚而来,一阵阵的杀伐之气,开始与方才那种旖旎之音相互交织。 而剑舞的主角公孙大娘,也逐渐的加大了脚下的步幅,手上的宝剑更是舞得愈发急促,整个人的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悠闲自在,反而变得牙关紧咬、眉头深锁,整张脸显得凝重而且果决。 铁筝的杀伐之声越来越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种杀伐之气的感染,公孙大娘的剑舞也多了几分与人生死相搏的气势。只是这股气势就在李弃歌的前后左右来回乱窜,因为气势的主人始终是围着他脚下的小圈子来舞剑的。 有数次,那锋利的剑刃就在李弃歌眉间、眼前、脸颊旁边以及耳廓掠过,而李弃歌对于这把“剖胆”的锋利实在是太了解了,生怕对方一个不慎,就要在自己的留下一道伤疤,或者削下一片耳朵来。 由于那凌厉的杀气将李弃歌裹挟其中,是他浑身肌肉都处在紧绷状态,不由自主的就想逃离这片地方,于是李弃歌便向圈外踏了半步。 就在他腿要伸出之时,公孙大娘的剑锋好巧不巧的挡在了他的腿前,李弃歌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剑气。 无奈之下,李弃歌只好收回步子,改为向后退去。 哪知道他向后这半步也是难以踏出,因为公孙大娘的宝剑又指向了他小腿的腿腹,若是这半步向后踏完,自己这条小腿也要被划个皮开肉绽,于是李弃歌又收回了这一步。 李弃歌先前还认为,自己第一步撞上了对方的剑锋,乃是一件巧合。可当这第二步也被对方的剑锋拦阻之时,李弃歌便已经察觉到了:公孙大娘乃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将自己禁锢在这个圆圈之内。 李弃歌心道:“既然她能封的住我的脚步,那轻功呢?” 想到这里,李弃歌拧腰作势,准备从斜侧方出去。谁知公孙大娘早已看穿了李弃歌的想法,提前一步将宝剑舞到了李弃歌斜上方。 这样一来,若是李弃歌执意要继续从这个方向出去,那么他的一条臂膀就要给公孙大娘的剑锋削下来。 “前辈你……”李弃歌有些恼怒的说道,三番五次被阻拦,李弃歌的倔脾气便又发作了,接连换了速种身法和几个方向,却都给公孙大娘窥破了门道,提前将剑锋指到,并将他封堵了回去。 如此又往复了数次,李弃歌干脆放弃,改为警惕的站在那圆圈里面,全神贯注的去提防公孙大娘的剑招。如此一来,反倒是比方才轻松了许多,因为公孙大娘的剑锋只舞至那圆圈外,便不再寸进,可那股凌厉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从铁筝的声音响起开始,古琴的声音便小了很多,只是在铁筝节拍前后相接的档口,偶尔会出现几声,作为调剂,但是公孙熙竹始终没有放下琴,而是一直作为应和。 又过了一阵,铁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就好像一场及其壮烈的战争进入了尾声;与之相对的,古琴的声音却越来越响,终于,铁筝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整个厅堂之内又重新被弥漫着旖旎风情的古琴之音填满。 同时,公孙大娘的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手中的招式也不再凌厉,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如同江南采莲女的步态和神情,最终收剑而立,将宝剑捧在胸前,低头静静地观瞧。 整个剑舞的过程足有三炷香的时间,可是所有人都觉得意犹未尽。唯独李弃歌,觉得方才是度日如年,到此时还是汗流浃背,整个人仿佛和别人死斗了一场一般,虚弱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又喘了几口粗气,李弃歌开口说道:“画地为牢……当真舞如其名。” “只要你老老实实地站在那个圈子里,便不会有任何损伤。”公孙大娘说道,“是你自己非要想办法出去的,怨不得旁人。”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么?”李弃歌苦笑着问道。 “剑舞已罢,自然无需多留……”公孙大娘说道,“不过区区一曲剑舞,也能让你大汗淋漓,倒是我高看你了!既然你这么窝囊,那便配不上这把宝剑,这剑我就先替你保管了吧!” “却也未必……”话音刚落,李弃歌猛地前探一步,右手食指和中指张开,插向公孙大娘双眼。 公孙大娘虽说猝不及防,但她武学造诣颇高,便抬剑去挡。哪知李弃歌这一招只是虚招,真正的目标乃是对方手中的宝剑,此时对方抬剑来挡,李弃歌当即左手一绕,夺过宝剑,顺势退后三尺,将剑收回到背后,说道:“前辈,承让了!” 第三十六章 昔有佳人公孙氏(四) 当看到李弃歌向公孙大娘出手之时,公孙熙竹便知道这位李家二少爷的倔强脾气又犯了,而且根本没把自己的叮嘱放在心上。 其余众人看到李弃歌将宝剑从公孙大娘手上夺过,也是他捏了一把汗,公孙汀兰小声对一旁的荆天留说道:“这李弃歌忒也急躁了,我师父又岂会真的收了他的剑?” 荆天留皱着眉头,快步走到公孙大娘和李弃歌中间,向着公孙大娘一揖到地,并说道:“我这李兄弟脾气急躁而且又做事莽撞,不懂人情世故,还望前辈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次。” 荆天留这几句话说的十分得体,而且给足了公孙大娘面子,暗忖以公孙大娘的前辈身份,必然不会再为难于李弃歌了。 可公孙大娘的脾气却怪异的很,旁人给她面子,低眉顺眼的以礼相待,她未必看得起对方;旁人桀骜不驯,神情倨傲的对待她,她也未必就厌恶对方。 所以此时荆天留说了一番场面话,她却看也未看荆天留一眼。而是绕过荆天留,走到李弃歌面前,瞪着李弃歌的眼睛说道:“你居然敢和我动手?” “有何不敢?”李弃歌下巴一扬,傲气的说道。他暗思今日之事终究是无法善了了,那索性就倔强到底,也好过低声下气的,最后免不了还给人羞辱一番。 “我成名之时,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公孙大娘继续说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打伤了?几日后就是从龙大选,到时候你可能连登龙台都上不去了……” 登龙台乃是武试的考场,高六尺,成八角之型,寓意“八荒六合”;每个台边足有九十五尺,约合后世三十米左右,寓意为“九五至尊”。 “那又如何?我若是今日在此退让了,此事传将出去,我一样没脸再上登龙台!”李弃歌说道。他已经横下心思要与公孙大娘斗上一场,故而本来应自称“晚辈”,此时却也不在乎了。 “再者说......”李弃歌话锋一转说道,“我也未必会输给你!你成名已久又如何? 李弃歌话一说完,凌霄汉第一个走到李弃歌身旁,对公孙大娘说道:“前辈,您几十年前便已闻名江湖,我等小辈本不该和您动手。但今日之事实乃因我而起,若是您执意要为难李兄弟的话,晚辈也只好不自量力,请教一下前辈的高招了。” “呆子!和你有什么关系?”林楚楚在一旁喊道,“你跟着胡闹什么?” “自然有关!当初是我带他们来这水月坞,这才让李兄弟惹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如今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说完,凌霄汉已然将左手袖口向上拉了起来,留出里面软剑的剑柄。 公孙熙竹见状,也走到李弃歌身侧,对公孙大娘说道:“师父!是我将李兄弟的事情说给您听的,您当时也答应我不会为难他,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这情景倒是公孙大娘没有想到的,她颇有些惊讶的问道:“竹儿!你居然不帮为师,反而要与为师动手?” “如果你要对付的是奸恶之徒,徒儿自然会帮着您......”公孙熙竹咬了咬下唇,坚定的说道,“可是李兄弟他们都是忠正耿直之人,徒儿只是想请您高抬贵手!”说完,在公孙大娘面前盈盈一拜。 “唉!咳咳......认识你们也算我倒了霉了!” 荆天留也走到公孙大娘对面,施礼说道:“前辈!得罪了!” 与此同时,颜易仑和厉苍秋也走上前去,二人虽然一言不发,却也是一脸戒备的看着公孙大娘。 在场的众人中,除了林楚楚、公孙汀兰和包恕琪之外,均已站到了李弃歌身侧。 公孙大娘用手点指着对面的一群后生晚辈,说道:“嗯,一共七个人......但是还是有些少了!” “七个人足够了!”李弃歌说道,“前辈,您除非有三头六臂!否则今日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我说了......不够!” 这“不够”二字刚出口,公孙大娘双眼一眯,浑身气势暴涨,众人只觉得四周温度骤降,冷气森森,如堕冰窟,而且似乎有无数条毒蛇围绕着己方众人,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一时间众人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承受压力最多的,自然是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李弃歌。在公孙大娘的有意压迫之下,李弃歌额头上迅速冒出冷汗无数,险些惊呼出声,咬紧牙关强自忍耐,这才没丢了面子。 李弃歌见过的江湖人之中,内力最为深厚的当然是自己的师父、谪仙李太白,其次便是自己的父亲、李家家主、李冀李望北。然而这两人的内力,却根本不是同一个境界。 武林中人修炼内功,会遇到很多阻碍,想要踏入顶尖高手之列,就必须突破一个又一个重要的关隘。李白早已踏入顶尖高手之流多年,而李冀却还在那道关隘前徘徊。是以李白二十回合内便杀的紧那罗二人丢盔卸甲,而李冀却只能与二人战个平手。 这些年李冀积蓄的内功深厚无比,所谓厚积薄发,后力无穷。若是李冀能适逢机遇,突破了那道关隘,他赶上李白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世事难以预料,江湖上有无数的人,穷其一生亦只能止步于关前,终生难以突破。这就是顿悟和天赋使然了,因为有的时候,单靠努力是永远无法达到那个高度的,不得不承认机遇和天赋的重要。 而眼前这位公孙大娘,应该是刚刚突破了那道关隘不久。所以无法达到李白那种锋芒内敛、古朴无华的境界。饶是如此,她的内力也在李冀之上。若是紧那罗或摩?罗切在她面前,怕是也走不了五十个回合。 李弃歌原以为公孙大娘不过比紧那罗和摩?罗切师兄弟的功力稍高一些,哪知道对方的实力已经登堂入室,这样一来,就算己方七人合力,也绝不是公孙大娘的对手。 “失算!二少爷!这公孙大娘的功力居然高到这种地步!”凌霄汉低声对李弃歌说道,却发现没人回应。扭头一看,李弃歌双目紧闭,紧咬牙关,而且浑身发颤,面色也苍白的可怕。 凌霄汉暗道一声不妙,可此时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根本没有余力去相助李弃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而李弃歌此时脚下已经开始打晃,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到了晕厥的边缘。 忽然,所有的气势和压力消散的无影无踪,原本全力抗拒的众人身上瞬间一轻,李弃歌陡然放松,更是双腿一软,多亏荊天流和凌霄汉眼疾手快,一人搀扶着一边,这才勉强站立。 又运了几口气,李弃歌才恢复了一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对面的公孙大娘,有些虚弱的说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知道就好!”公孙大娘说完,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年轻人,就该有些骨气和傲气!心中有不满就说出来,何必装出一副谦恭顺从的样子!” “前辈......”李弃歌说道,“您是有意试探我的?” “当然!”公孙大娘说道,“我本想看看你是不是块璞玉,没想到的是居然把这一群好材料都引出来了。哈哈......我的好徒儿,你的这些朋友真不赖啊!” 公孙熙竹听后,走到公孙大娘身边,拉着师父的手说道:“徒儿这几年经营这酒楼,三教九流的也见了不少了。若是连识人之明都没有,岂不是丢了师父您的脸?” “你也不用变着法的夸我,”公孙大娘笑道,“你能交下几个好朋友,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不过把你送来长安这几年,你也确实长进了不少。” “对啊!师父,当初还是我主动要求的呢!”公孙熙竹说道。 “得了吧师姐,你那点心思,我们师父会不知道?”公孙汀兰插口说道,“还不是为了苏家那个小子?” “师妹!”公孙熙竹连忙打断道,“我这帮朋友还在呢……” 公孙汀兰先是一愣,随后看到李弃歌等人都一脸好奇的看向自己,立刻便察觉到自己多嘴了,赶紧转移话题,说道:“你们晚上在这用晚饭吧?我去让后厨准备一下。”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厅,向后厨跑去。 她这一走,所有的目光便集中在了公孙熙竹的身上。 李弃歌刚从公孙大娘的压力中解脱出来,此时心情颇为不错,便开口打趣道:“什么苏公子啊?难不成是公孙……额,竹姑娘的情郎?”他本想说公孙姑娘,可是在场连同公孙大娘在内,共有三个姓公孙的女子,故而改口称为“竹姑娘”。 公孙熙竹一边埋怨自己师妹多嘴,一边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就是有一个江南世家的公子,向我师父提亲,那苏家是江南地区的大户,府中后辈个个很都有能耐。 “当时,我师父不想盲目答应这门亲事,可又怕得罪苏家,所以我便主动要求来长安打理这水月坞。一来是躲避苏家那位公子,二来也是怕师父为难。”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我也很欣慰……可是现在,对方追到这长安城来了!” 第三十七章 共争从龙百兽舞(一) 此时的江湖上共有三大家族,分别是洛阳刘家、江南苏家以及风雨镇李家,这三个家族各有各的来历,而且每一个家族的子弟都是当世的少年英杰。 三大家族中,洛阳的刘家排行第一,其本为商贾之家,富甲一方。其后刘家家主将其二女儿许配给了“草圣”张旭,而张旭本身又是“饮仙门”的重要人物。 当时的“饮仙门”尚未成名,但有了“财倾半壁江山”之称的刘家作为有力的臂助,“饮仙门”便迅速的在江湖上崛起,以至于短短二十年的时间,成为了如今的“天下第一风雅门派”。 江南苏家在三大家族中排行第二,乃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其祖上自隋初便在朝为官,曾连续三代官居一品大员。一直延续到如今的苏家家主,仍然是朝中要员,官居吏部尚书。而且他不过才四十七岁的年纪,年富力强,有朝一日定然也可官拜一品。 苏家这一代共有三位公子和一位小姐。三位公子并成为“江南三萃”,分别是大公子、“崖下青松”苏驰;二公子、“江边白杨”苏行哲;以及三公子“湖畔银柳”苏寻。江南武林已有传言称:“苏家三萃皆栋梁,三者得一世隆昌。” 不过苏家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诗文昌盛,武运低微。家中这代三个男丁,虽说心思缜密、耳目聪慧,但苏家的家传武学实在是太弱了,以至于三人的武艺在年轻一辈中根本排不上名号。 至于风雨镇李家,那是这十几年才崛起的家族。 其根底未必有多雄厚,但来历却神秘的很,而且李家家主李冀,乃是人中龙凤,其真实背景深不可测。加上李忘剑和李弃歌二人,也是能与苏家晚辈分庭抗礼的“文武二曲”,故而有好事者将至列入“三大家族”之中。 当年,公孙大娘自离开之后,便在江南一带建了水月坞,江南是苏家的地界,以苏家的财力和人脉,很容易就会查到,这个名噪一时的剑舞大家有两个出类拔萃、才色双绝的徒弟。 这简直是上天送给苏家的大礼。 公孙大娘本人乃是极具影响力的人物,若是能与她攀上亲事,那说不定可以像当年刘家与张旭的亲事一般,成为一桩美谈。而且这样一来,原本文兴武弱的苏家也可以补足武学这块短板,甚至可能会超过洛阳刘家。 故而苏家如此重视这门亲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居然追到这长安城来了!?”公孙熙竹惊道,“可是我还要参加从龙大选呢!他来这里,我也不会回去的!” 公孙大年拍了拍徒儿的头,说道:“傻徒儿,你也不想想他苏老三是何等聪明的人?岂会想不通这一点?所以,他也要参加从龙选……” “这……”公孙熙竹面露为难之色,看了一眼李弃歌等人,沮丧的说道:“你们也听见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荆天留上前安慰道:“竹姑娘……咳咳,我觉得对方既然是江南大族苏家的子弟,论人品、论武功,一定都是上上之选,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嫁过去了,也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那可不成!”李弃歌突然提高嗓门说道,“要嫁当然要嫁给喜欢的人,怎么能因为对方家境好,就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呢?” 这话说完,众人都是一脸惊讶的看向李弃歌,而李弃歌却不明就里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他却不知道,这番话放在后世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在这个时代来说,还是有些早了。 有唐一代,文化兴盛,兼容并蓄之风极为兴盛,人们的思想也是前所未有的开放,甚至于唐玄宗娶了儿媳杨玉环这种事,都可以被传为爱情故事。要知道,这在后世也是决不被允许的。 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观念依然是根深蒂固的,正常人家女子的婚配,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像公孙大娘这种尊重自己徒弟意愿的长辈,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但要让他们接受李弃歌的思想,还是早了几百年。 公孙熙竹又喜又惊,看着李弃歌说道:“李少爷!你这话说的太过惊世骇俗,但却正是小女子心中所想!那苏公子自然是一等一的人物,人品才华都是很好很好,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连公孙熙竹都这么说了,众人便不好再劝说了。凌霄汉说道:“可是如今那苏公子都追到长安来了,还要参加从龙大选,竹姑娘总不好一直躲着吧?毕竟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 “在下这里,倒是有个主意……”李弃歌说道,“就是不知道竹姑娘愿不愿意。” “什么主意?李少爷但讲无妨。”公孙熙竹喜道,“现下我都快急破了脑袋,无论你的主意是好是坏,都说来听听!” 李弃歌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很简单,这件事只要那姓苏的自己放弃,他苏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是吧?” “李少爷这招倒是对症下药……”包恕琪问道,“可是理是这么个理没错,如何让他自己放弃?” “只要他看到竹姑娘已经名花有主,那不就结了!?”李弃歌说道,“他苏家自称书香门第,对外也必定是斯文有礼,有君子之风。那既然看到竹姑娘有了心上人,又怎会不顾名声的继续死缠烂打呢?” “可是我没有心上人啊?”公孙熙竹说道,“这一时半会儿的,哪儿去找一个合我心意的去?” “唉!”李弃歌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竹姑娘啊,在下又没说真的给你找一个!我们随便找个人冒充一下,让那苏家死了这条心不就成了?” 众人听后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荆天留说道:“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是还是有些纰漏。咳咳……” “什么纰漏?”李弃歌问道。 “咳咳……苏家是三大家族之一,虽说对外一向是爱惜羽毛、维护家族名声。但是……”荆天留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说句难听的话,他苏家到底是表里如一、言行一致;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弃歌疑惑的问道,“难不成那苏家人还会一肚子男盗女娼不成?” “二少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荆天留说,“我的意思是,苏家是家大业大,对于面子自然是看重的。此番竹姑娘若是以这个理由拒绝他们,便等同于驳了他们的面子,那到时候……” 说到这里,荆天留欲言又止的看向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早已想通这一节,便开口问道:“你是怕苏家会背地里找我的麻烦?” “前辈所言,正是晚辈所虑……”荆天留说道。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说道:“你所担心的事也不无道理,毕竟苏家我们都不了解。不过,李家小子的这个主意也着实不错,所以只需要稍微修改就行了……” “啊?怎么修改……”李弃歌问道。 公孙大娘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弃歌一眼,嘴角一挑,看的李弃歌心里一寒…… 当晚,众人在水月坞畅饮了一番,便各自回到家中,李弃歌与荆天留一同回往礼部侍郎府,对邓家兄妹详说了今日之事,惹得邓夜菡大笑不止,说道:“要我说,你这就叫自作自受!” 李弃歌无可奈何地一笑,说道:“我哪里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在水月坞中,依着公孙大娘的意思,其实要就是找一个能够和苏家三公子苏寻相媲美的年轻人物。当时厅内,论及人品武功,众人均是上上之选,但唯有李弃歌乃是“三大家族”的子弟,所以能够胜任这一角色的也只有他。 而且若是由李弃歌来假扮公孙熙竹的心上人,便等同于扯了李家这张虎皮,如此一来,就算苏家想为难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而由于这个主意是李弃歌自己想的,所以他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而后的两天,公孙熙竹每天都来礼部侍郎府,与荆天留和李弃歌商议计划,一来二去的,邓家兄妹也参与到了其中,一直到五人都觉得整个计划都天衣无缝了,这才罢休。 这日,尹天青从朝中归来,向李弃歌和荆天留说道:“定了!明日正午,圣上祭奠天地之后,摆驾西郊。从龙大选的文试,会在西郊的‘游龙苑’进行。” “呼……”李弃歌长舒一口气,说道:“终于来了!” “是啊,你们两个也要做好准备才是……”尹天青说道,“不过,文试的内容还没有确定下来,你们两个要不要去找你们那些小兄弟商量一下?” “不用了。咳咳……”荆天留说道,“从听到这个消息那一刻起,我们就暂时是对手了!连李兄弟和我都是如此。” 李弃歌嘿嘿一笑,伸出手掌对荆天留说:“你知道就好!明天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原话奉还!”荆天留一笑,也伸出手掌,在李弃歌的手掌上击了一下。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第三十八章 共争从龙百兽舞(二) 清晨,长安城一如既往地平静。与这份平静相比,某些人家却忙的不可开交…… 四堂医魂馆内,颜易伦将整个头和右手手臂都探入一口大箱子里,并且不停地翻找着,时不时地还把箱子里的衣服向外扔出。 “吱呀”一声,他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包恕琪走进房中,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裳,问道:“你找什么呢?” “哎呀,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颜易伦从箱子中抽出头和手,扭头对包恕琪说道,“下午就是文试了……” “服了你了……你去找凌呆子借一件吧。”包恕琪说道,“我也随你去找他,然后我们一起去西郊。” 水月坞内,公孙大娘看着对面的两个徒弟,一个身披云锦、神采飞扬;一个服饰淡雅、眼波流转。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为师还用随你们同去么?” 公孙熙竹和公孙汀兰二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别!徒儿自去便可!” “唉……”公孙大娘摇头叹气道,“徒弟翅膀硬了,不由得师父做主了……” 礼部侍郎府上,李弃歌和荆天留二人已经收拾妥当。 尹天青见二人整装待发,问道:“距离文试还有半天的功夫呢,你们二人这么早出发干什么?” “西郊风景不错,而且据说那‘游龙苑’也是秀丽异常,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进去观赏,我们俩打算早点过去看看。”李弃歌回答道。 “如此也好……”尹天青点头说道,“你们二人可识得路么?” 荆天留笑道:“尹叔叔,咳咳……西郊、西郊,那肯定是在长安的西面啊。我们俩出了城,去城西寻找一下不就是了?” “哈哈,这倒是我糊涂了。”尹天青笑着拍了拍脑袋,说道,“今天这日子,那边应该也会有不少人,你们找到那边人最多的所在,应该就是‘游龙苑’了!” 李弃歌却不以为然,说道:“这从龙选又不是科举,能有多少人?充其量三、四十人罢了……” 很快,李弃歌就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此时此刻,长安西郊的游龙苑旁,荆天留和李弃歌正看着这几百人的阵势,惊讶的合不拢嘴…… “咳咳……这就是你说的三、四十人?”荆天留扭头问李弃歌道,“我看三、四百人都有了。” “额……”李弃歌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没料到啊!这区区一个从龙选,怎么这么多人?” 这回却是李弃歌想岔了,从龙大选虽然比不上科举,但也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比试。 科举之所以人数众多,那是因为它是寒门子弟进取的最佳途径。虽然像当年的贺知章,如今的李白、王维以及后来晚唐的白居易等人,都能够凭借诗文音乐才华进入仕途,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绝大多数的士人阶层,还是会通过科举来达到入朝为官的目的,故而每年都会有从各地赶来的成千上万名学子,进京赶考。尹天青当年就是一个出身于小富之家的士子,并顺利考中当年的“探花”,后来又因为与贺知章投缘,这才有机会接替礼部侍郎一职。 而此次的“从龙大选”又与科举不同。 从龙选是当今圣上为了选拔特殊人才而首创的,此前从未类似的人才选拔方式。而且此次选拔是针对各个阶层,尤其是家境殷实的大家族子弟。 大家族的子弟多是娇生惯养,像尹天青的儿子那种,一门心思的想去边关立军功的人,实在称得上是“异类”。这些家族的后生多是游手好闲、飞鹰走狗之徒,而且家中虽然有人在朝为官,但是官位却不上不下,故而无法将自家的子侄晚辈带入官场。 于是“从龙选”就成了一条捷径,各个家族都希望能依靠这个机会,让家中晚辈能够一步登天。毕竟“从龙八卫”乃是天子近卫,只听命于当今圣上,虽只有六品,但其实际地位和权力比那些四、五品的官员还要高上一些。 各个地方的这种家族林林总总,其族中二十岁左右的子弟加起来,少说也有一百多人,有些距离路途遥远的,说不得要派上几个家仆来伺候着,这一来二去的,人数自然少不了。所以才有了李弃歌眼前的这番景象。 “还有多久啊?”李弃歌看了看尚未打开的“游龙苑”大门,问旁边的荆天留道。 荆天留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已经快到正午了,咳咳……估计还有半个多时辰吧。” 二人在人群中四处观望,忽的看见远处有两匹高头大马向这边而来,马上是两名妙龄女子,不是“竹”、“兰”二女,又是何人? 公孙熙竹姐妹二人在李弃歌和荆天留面前勒住马缰,轻盈矫健的翻身下马。公孙熙竹对二人说道:“你们来的好早!” “本想早些进这园中观赏一番,哪知道大门根本没开!?”李弃歌叹气说道,“亏得今年春天来得早,不然怕是要把我们冻出风寒来。” 公孙熙竹并未搭话,而是上前几步,一手拉着李弃歌,踮起脚尖在人群中用目光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猛地矮身低头,说道:“果然来了!” “什么‘果然来了’?”李弃歌疑惑道,而后反应过来,公孙熙竹所说的应该是苏家的三公子。 只见公孙熙竹用手向人群的西北方向指了指,李弃歌循着她所指之处看去,果然见到在不远处有三个公子哥儿打扮的人,并且也在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人面露惊喜之色,想来正是苏家老三,有“湖畔银柳”之称的苏寻了。 此时,苏寻应该已经发现了公孙熙竹的所在,正回头和两位兄长说着什么,还时不时的向这边瞧上一眼,看样子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李弃歌低头看了一眼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的公孙熙竹,无奈地说道:“我说师姐!你怕什么?现在该怕的是我吧?” “啊?!对啊!”公孙熙竹听后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站直了身子,说道:“有你这个李家二少爷在,怕他苏家老三作甚?”说完,还煞有介事的挺了挺胸,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面的荆天留一直听着公孙熙竹与李弃歌的对话,便也好奇的朝苏家子弟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见到苏家老三朝己方四人的位置缓步走来,便用折扇敲了敲李弃歌的肩膀,同时朝苏家老三的方向努了努嘴。 李弃歌经他提醒,也瞥见了苏寻的动作,连忙装作未曾看见的样子,只是用手使劲的握了一下公孙熙竹的腕部。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苏寻已然从右方来到了几人身边,正想走到公孙熙竹面前,李弃歌却漫不经心的向前踏了一步,正好挡在他面前。同时像是没注意到苏寻一般,扭头向公孙熙竹问道:“怎么还不开门?” “我怎么知道?大概还要再等上半个时辰吧?”公孙熙竹也装作没看见苏寻的样子,回答道。 苏寻愣了一下,随后又想从后侧绕道公孙熙竹身边,哪知李弃歌好巧不巧的又退了一步,再次卡在他和公孙熙竹中间。 “你……”苏寻面色不悦的说道,“这位兄台,你碍着我了。” “啊?”李弃歌扭头看向苏寻,一脸“恍然大悟”地说道:“哎呦!对不住,对不住!”但足下却依旧纹丝不动,半点也无要让开的意思。 苏寻见公孙熙竹在场,不想让她见到自己失态的样子,之后强捺着怒意,隔着李弃歌向公孙熙竹一笑,说道:“公孙姑娘,别来无恙啊!”他本想笑的斯文有礼一些,不过刚被李弃歌胡搅蛮缠了一番,心里有些别扭,因此连笑容都有些勉强。 公孙熙竹见到他这副模样,想到李弃歌装傻充愣戏弄于他,忍不住“噗嗤”一笑,回礼道:“原来是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寻不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受了愚弄而笑,还道是公孙熙竹对自己也青眼有加,此时看到美人一笑,心中更是一阵神魂颠倒,竟是连之前与李弃歌的不快也抛在脑后了。 可是,他将之抛在脑后了,李弃歌却还没耍够呢。李弃歌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此时他心中暗暗想道:“反正我也注定要得罪这苏家老三了,干脆就得罪的狠一些。省的日后让他小瞧了我。” 想到这里,便挺胸向前半步,同时将五官拧作一团,极力做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鬼脸,并将整张脸都摆在了苏寻的眼前,直勾勾的瞧着对方。 那苏寻看到公孙熙竹对自己一笑,本来心中所想的都是对方那如富贵牡丹一般的笑颜,正迷醉其中之时,突然眼前出现一张面目凶恶的男人脸庞,只吓得他“啊”的惊叫一声,后退了几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张脸的主人正拍着胸脯,一脸怨愤的看着自己,口中还连连说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死我了!一惊一乍的,真是有辱斯文!” 苏寻惊怒交加,心道:“你还吓了一跳?我被你惊了一下,反倒是我有辱斯文了?”待看清那人与先前阻挡自己的乃是同一人之后,苏寻再也按捺不住了。 “阁下是何人?出身何处?” 第三十九章 共争从龙百兽舞(三) 就算是极有涵养之人,在被一个陌生男子接二连三的戏弄之下,也会忍不住要恼怒发火,跟何况苏寻从小到大都是被宠过来的,凡在同辈之中,任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三公子”,何曾有人对他如此无礼? 如今对方明显是存心找茬,苏寻也不是蠢人,看到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也了有些计较。当即出言试探,想问出对方的来路。 “我是何人?”李弃歌笑道,“你想问出别人的来路,至少要报上自家姓名才是吧?” “说的也是……”苏寻挺胸抬头,傲然说道,“我是‘三公子’!” 江湖上在家族中排行老三的人何止千万?可是只有苏家的三位公子敢不加姓氏,自称“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 缘何?只因三大家族中的刘家虽然最强,但却只有一位少爷,而且极少抛头露面,与之相比,苏家的三位晚辈的名头则经常在黑白两道上出现,故而江湖中人便默许了这种称呼。而与之相对,北方风雨镇李家的两位晚辈也就被江湖人称为“少爷”,这也是李弃歌的那些朋友们会直接叫他“二少爷”的原因,因为江湖上公认的“少爷”,只有“忘剑弃歌”。 这些妇孺皆知的称呼,亦说是“绰号”,李弃歌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眼下自己是来跟这姓苏的作对的,正好借这件事来杀杀对方的锐气。 “三公子?”李弃歌挠了挠头,说道,“好奇怪的姓氏,你居然姓‘三’?” “我……”苏寻脸上已是青一阵白一阵,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颤抖的说道,“我乃是江南苏家三公子、苏寻!” “原来是苏家三公子!”李弃歌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说道,“你看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江湖上有这么个说法了……” 苏寻冷哼一声,轻蔑的看着李弃歌说道:“既然阁下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该报上自己的来路了?” “好说,好说……在下‘二少爷’!”李弃歌惟妙惟肖地学着方才苏寻的语气,缓缓说道。 “二少爷?”苏寻低头嘀咕了一声,暗道:“风雨镇的李家二少爷?这个煞星怎么会来这里?”李弃歌在江湖上年轻一辈中可谓“声名远播”,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一言不合就与人大打出手的“恶名”。 “三公子是不是想知道,在下为什么会在这里?”李弃歌笑道,“自然是来参加从龙大选的。难不成来看热闹么?” “我自然知道你是来参选的!”苏寻说道,“我是奇怪,你为何会与公孙姑娘站在一处……” 随后,苏寻又对公孙熙竹说道:“公孙姑娘,这李家二少爷的名声恶的紧,你也该有所耳闻吧?此人结下的仇家数不胜数,我看咱们还是不要与他走的太近为妙。”说完,伸手去拉公孙熙竹的右臂。 他这一下本想借着机会一亲芳泽,可是李弃歌还挡在二人中间,如何会让他得逞?当即横跨一步,将右半边身子卡在二人之间。苏寻先前被李弃歌接二连三的阻挠,早已料到这下他还会出手拦阻,故而这一下去拉公孙熙竹是虚,想偷袭李弃歌是实。但见他本已伸出的左手紧握成拳,结结实实的打在李弃歌右侧胸口。 李弃歌实未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这一拳来的太突然,他已是避无可避,只好微微后缩,意图化去部分力道,但求不要受伤才好。哪知他胸口一缩之际,却发现对方这一拳内力平平无奇,就算自己不闪不避,硬挨下这一拳,也无关紧要。如此一来,李弃歌干脆就不去卸力,而是急运内力与胸口,与对方硬碰硬了一记。 这样一来,李弃歌便闷哼了一声,同时胸口微微有些气闷,但是呼吸了几下已然顺畅,并无大碍;而苏寻则是连退了数步,且脚下一滑,仰天倒去。直到背后有一只手将他托了一下,这才免了这一跤,回头看去,原来是自己的二位兄长出手帮忙。 苏寻本拟打中了这一拳便立即抽身后退,同时严阵以待以防对方反击。可眼下却是自己吃了不小的亏,靠着兄长的帮助才没有丢人显眼,脸上登时一红,退到兄长身后,不再出声。 “这位兄弟好内力!”苏家长子苏驰说道,“在下这个三弟武功低微却自高自大,如今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刚好让他收敛一番。” 苏驰如今已近而立之年,见识远非苏寻可比。此时李弃歌与苏寻只过了一招,他便已经瞧出李弃歌的根基深厚,其内力远胜于自家兄弟。 方才的情况他与老二苏行哲都看得一清二楚。按理说苏寻是偷袭,占据了绝对的先机,而李弃歌则是仓促应对,短时间内的内力不过能提起五成左右,可是这般情况下,苏寻仍未能讨到便宜,只能说明二人的功力差的太多了。 “嘿嘿……”李弃歌掸了掸被击了一拳的胸口,笑着说道:“阁下倒是个讲道理的人,不知你是苏家的哪位公子啊?” “在下苏家长子,苏驰。” “哦!‘崖下青松’是吧?”李弃歌问道,“你这三弟可有些鲁莽啊,认不清敌我实力,在江湖上是要吃亏的。” “这位兄弟教训的是。”苏驰说道,“对了,敢问兄弟姓甚名谁啊?” 本来一言不发的苏寻此时抢着说道:“大哥,他是李家那个恶少!” “天纵武曲?”苏驰微微一惊,说道,“难怪如此了得!” “好说,好说。”李弃歌回礼一揖,说道:“看在苏大公子的面子上,我就不与令弟计较了!” “姓李的!你这话什么意思!?”苏寻跳脚怒道,“若不是你戏弄本公子在先,本公子岂会和你一般见识?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可当真是恶人先告状,简直厚颜无耻!” “哼!你像个登徒子一般,死盯着我师姐不放,我当然要教训教训你!”李弃歌说道,“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太轻浮!” 苏驰与苏行哲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明白过来。自从几年前在江南水月坞与公孙熙竹见过一面之后,自家这个弟弟便一直对这位姑娘念念不忘,终日茶饭不思,一心想着讨人家的欢喜。 本来苏家权衡了一番,觉得这门亲事很是划算,便在明里暗里支持苏寻。可是如今看来,苏寻怕是遇上对手了…… 苏驰心道:“若是旁人倒还好说,可偏偏是这个煞星。这小子是个有名的‘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这下可有我头疼的了。” 思来想去,苏驰还是觉得不要和这个“二少爷”撕破脸皮的好,于是弯腰陪礼,笑道:“李少爷说的是,我这弟弟就是太轻浮了,李兄弟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待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 李弃歌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好说话,加上自己本来就是胡搅蛮缠,此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追究了,说道:“在下也不想和苏家结怨,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如此甚好!我们兄弟这就离去。”苏驰说完,拉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向人群的另一侧走去。 待到苏家的人走远,公孙汀兰有些惊讶的走到李弃歌身边,说道:“这就结了?你这张虎皮扯起来居然这么好用?” “咳咳……我看未必。”荆天留皱着眉头说道,“那苏驰还好说,他是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虽然尚未可知,但是他向来以大局为重,为了苏家的利益着想,是绝不会得罪弃歌的。但是……” “但是苏行哲和苏寻就未必了。”公孙熙竹接口道,“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来看,苏行哲此人城府极深,总是阴沉着脸,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方才我看他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说不定在酝酿什么阴谋。” 李弃歌听了三人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苏家虽然有些势力,可我李家也不怕他什么。大不了……”李弃歌得意的一笑,说道,“找我师父解决!” 苏家兄弟三人离开李弃歌等人的所在,走到一处角落,苏寻开口说道:“大哥!你就这么放过他了?莫非我们苏家还怕了他李家不成?” 苏驰听后,指着苏寻的鼻子说道:“三弟,休要把苏家和李家牵扯进来!这件事只是你和李弃歌的私人恩怨,你听明白了么?” “大哥说得对。”苏行哲也说道,“此次从龙选是你的一个机会,也是苏家的一个机会。三弟,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因小失大。”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苏寻恶狠狠的说道,“他李弃歌欺人太甚!” “我知道,我也没说不帮你不是?我刚才便帮你想好了对策。”苏行哲阴险的一笑,“他姓李的不是也来参加从龙选么,听二哥的,保证让他马失前蹄,身败名裂!” 苏驰无可奈何的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弟弟,摇头叹息道:“你们两个想怎样我都不管,但是千万别露出马脚,更别连累我们苏家。” “放心!保证万无一失!”苏行哲说道,“李弃歌,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远处,李弃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第四十章 共争从龙百兽舞(四)· 先前李弃歌等人来到这西郊之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距离文试原本也不过半个时辰,再加上出了苏家兄弟这么一段小插曲,离开始的时间就更近了。荆天留抬头看了看天,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咳咳……差不多了,一炷香之内应该会开门。” 果不其然,午时三刻一到,“游龙苑”大门缓缓打开,只见一男子身穿朱色衣服,头戴高冠,手持一杆浮尘,缓步从门内走来。在他身后,数十名宫廷禁卫鱼贯而出,分列大门左右两侧,一个个都足有七尺以上的身高,一旦站定便动也不动。 那领头之人颌下无须,看穿着打扮,想来是宫中某位极有权势的内侍。有些奇怪的是,李弃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荆兄,这人好生面熟啊!”李弃歌小声对荆天留说道,“可是我又想不出来在哪见过他……” 荆天留听后,也仔细瞧了瞧那人,说道:“我也觉得有些面熟,咳咳……不过应该是我们想岔了。看此人的装束,定然是宫中的内侍,你我又怎么可能见过他?”李弃歌想想也是,便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忽听得那人朗声说道:“四海升平,玉宇澄清。今吾皇有意提拔天下青年俊杰,故设此选,名曰‘从龙’,望诸位才俊切莫吝惜才华,务必全力以赴,方不负圣上洪恩!”话音刚落,一众参选之人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谢吾皇隆恩”。李弃歌本不喜这些虚文,但周围人都跪倒在地,自己只好随之跪下,但却是闭口不言。 那内侍又说道:“此次从龙大选干系重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本官手上有一份名册,参选之人来我这里报上姓名,经禁卫搜身之后方可入内。其余与参选无关的人等,就此散了吧……” 这话说完,有不少陪同主人来的仆从和管家便起身离去,只一会儿的功夫,游龙苑门前的人数已经少了三分有二。李弃歌见到这番情景,悄悄对荆天留说道:“原来不都是来比试的,我就说人不会太多嘛。” 此时周围根本没人敢说话,李弃歌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周围人仍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二,荆天留连忙朝李弃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李弃歌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多嘴了,做贼也似的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又看向前方那内侍。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如此一来二人便是四目相对了。他只好尴尬的冲对方笑了笑,哪知道那内侍居然也对他报以笑容,而且还友善的点头示意了一下。这回却轮到李弃歌摸不着头脑了。 “奇了!难不成我真见过他?”李弃歌心道,“看他的神情明显是认识我啊……”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在场的众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去那内侍处报上姓名,准备进入游龙苑内了。 荆天留和竹、兰二女本也打算上前通禀姓名,可三人站起身来,却发现李弃歌仍然是跪在那里,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少,怎么了?咳咳……”荆天留问道,“还不起来?” “我总觉得见过这人……”李弃歌站起身来,盯着那内侍说道。 公孙汀兰向四周看了看,发现人已经进的差不多了,赶忙说道:“二少,这人可都进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得抓紧了。” 李弃歌点了点头,便带着几人上前通禀姓名。几人走到那内侍面前,荆天留抱拳一礼说道:“烦劳大人,草民是武隆镖局的荆天留!” 那内侍翻也不翻一下名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荆公子客气了,你的名字是李相爷特别叮嘱过本官的,快些进去吧。” “多谢大人!”荆天留又行了一礼,转身对李弃歌等人说道:“我先进去了,在里面等等你们。” “好……”李弃歌点头说道。接着,公孙熙竹和公孙汀兰也先后通报了姓名,并进入游龙苑中。 李弃歌见二女已然走入门内,便也上前说道:“大人……”,他本想报上姓名,可这名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却已经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李少爷,这几日过得可好?”那内侍笑意更盛,说道,“可还记得我么?” “果然!”李弃歌心道,“这人果然识得我!可惜我却想不出在哪见过他。”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而是笑着答道:“承蒙大人惦记,在下这两日还算清闲。” “呵呵,你叫我‘大人’?”那内侍笑道,“想必早已忘了我是谁了吧?” “这……”李弃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我看您的确面善得很,可是偏偏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这倒也不怪你,当日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在,你自然不会太注意我。”那内侍说道,“你再想想,几日前在水月坞……” “水月坞……”李弃歌想了想,忽的恍然大悟,“是了、是了!你是那个替我解围的恩人,跟在黄三伯身边的那个!” “不错,也亏你记得住我。”那内侍笑道。 此人正是当日在水月坞中的青袍客,也就是他,一句话吓走了那个“秦大人”,而后又引着李弃歌见到了“黄三伯”。只因当日他在水月坞中穿的颇为简单,而今日又穿的华贵非常,这一前一后反差实在太大,李弃歌一时便没能认出。 “您居然是宫中的大臣?”李弃歌瞪大了眼睛,问道:“敢问大人的名讳是?” 那人正要搭话,只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便是一声大喝:“高将军,稍等片刻!” 李弃歌听这声音十分熟悉,便也扭头看去,只见四匹快马飞驰而来,当先那匹马上之人正是凌霄汉,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颜易伦、厉苍秋和包恕琪。 四人纵马飞也似的来到李弃歌身后,勒住马缰、飞身下马,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快步上前,凌霄汉和厉苍秋来到青袍人身前,直接单膝跪倒,问道:“参见高将军!不知我等可还来得及参选么?” “嗯,来得及。总算你们两个小辈没误了时辰,否则刑部和大理寺又要来找老夫说情了……” 原来,颜易伦与包恕琪午前本想去找凌霄汉借件衣服,哪知到了凌霄汉家中,翻箱倒柜的一同翻找,却没有一件合适的。只因凌霄汉身材高大而且瘦削,颜易伦却是身材魁梧,二人完全不是一个体型。 情急之下,凌霄汉只好带着二人去厉苍秋处,因为厉苍秋的身材与颜易伦极为相似。如此一来,几人便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不过李弃歌现在没心思问他们这些,凌霄汉的一句“高将军”,让李弃歌愣在原地,过了半天才问那内侍道:“敢问大人,可是骠骑大将军、进开府仪同三司的高力士、高将军!” “正是老夫!”高力士浮尘一挥,笑眯眯的说道。 高力士,本名冯元一,是中国唐代的著名宦官之一。 此人幼年时入宫,由高延福收为养子,遂改名高力士,并且受到当时女皇帝武则天的赏识。在开元到天宝这几十年间,其地位达到顶点。由于曾助唐玄宗平定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之乱,故深得玄宗宠信,如今正是他的顶峰时期,官至骠骑大将军、封渤海郡公。 “可是您的年纪……不过才四十多岁吧?”李弃歌难以置信的问道。 “老夫今年六十有三。”高力士十分得意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李弃歌奇道,“难不成您返老还童了?” “哈哈哈……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夫不过是练了一门能让人驻颜的武功,又有什么稀奇的?”高力士说道,“倒是你,你是来和老夫寒暄的呢?还是来参加从龙选的?” “啊!”李弃歌惊呼一声,“差点忘了正事!既然您识得我,我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快进去吧。对了……”高力士一指凌霄汉等人,说道:“这几位是你朋友吧?你们一同进去吧!” “多谢高将军!”厉苍秋和凌霄汉说道,随后一拉李弃歌和颜易伦,四人并肩进入游龙苑。 那游龙苑内步亭台楼阁无数,更有一个从山上引水灌成的小湖。此时众人刚进了大门,面前乃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小道,四人便沿着小道,一路向园林的中心处走去。 李弃歌边走边说道:“凌呆子,你可不地道啊!” “啊?二少,我怎么了?”凌霄汉疑惑道。 “你明知道那日的青袍人是高将军,为什么不早些告知我?”李弃歌问道。 凌霄汉苦笑一声,还没开口,厉苍秋已抢在头里,说道:“二少,这回倒是你误会他了!我们俩也是前日才见到高将军的。若不是因为这从龙大选,我们怕是连高将军的府门都进不去,哪里能知道他长什么样?” “真的?”李弃歌问道,“你们俩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居然不识得他?” “唉!我们俩只是两个不入流的小官,平时破案抓贼的,哪有机会进入朝堂?”凌霄汉苦笑道,“你这回真是错怪我了。” 四人边聊边走,不一会儿已来到青石板道的尽头…… 第四十一章 共争从龙百兽舞(五) 几人来到那青石板道的尽头处,隔着矮墙可以看见眼前是一片颇为开阔的庭院,院中树木繁多,却都是枝叶茂密。眼下正是冬末春初,普通的树种尚未抽枝发芽,只有少数抗寒树种会有如此繁茂的枝叶,想来这些树木都是皇室花大气力移栽而来。 迈步进了院内,李弃歌发现先进来的参选之人早已站满了院子,在众多树木围绕之中,院内有五座六角小亭,分列于东、西、南、北、中,共五个方位。此时,院内的众人都三五成群的围在各个小亭四周,时不时互相商量,似乎是抬头打量着什么。 “奇怪……”李弃歌对凌霄汉等人说道,“这些人都在看什么?我们瞧瞧去。” 李弃歌一马当先,走到东方的亭子前,只见亭子的六个角上各挂了一副卷轴,那卷轴长度约有五尺多,被风一吹还微微打晃。每张卷轴的右上角处都有一个字,有的写了一个“雪”;有的写了一个“雨”。亭中石桌上置有六支毛笔和一方砚台,那砚台中还浮着薄薄一层墨水,也是事先磨好了的。 四人看着这古怪的情形,实在猜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弃歌在人群中打量了一番,看到荆天留和竹、兰二女都在西侧小亭处,扭头对凌霄汉等人说道:“荆兄弟他们在西侧,我们不如去找他们商议一番,他素来虑事周全,说不定能参透各中玄机。” 其余三人听了这话,也点头称是,于是便随着李弃歌来到西侧小亭。 李弃歌走到荆天留身旁,用手一拍荆天留肩膀,说道:“荆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荆天留扭头看了看,先是与凌霄汉等人打了个招呼,接着面色慎重的说道:“咳咳……我猜这卷轴便是第一道试题,那卷轴右上角的字乃是题目,只是不知道这回是要作诗还是写联,亦或是有别的难法,所以没人敢擅动。” 他这边话音刚落,南侧人群忽然一片骚动。李弃歌扭头看去,只见一人已经开始提笔在卷轴上刷刷点点的写字,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弃歌的死对头——安庆绪。 “他也在?”李弃歌心道,“我在门外倒是没注意到他。” 随后,李弃歌猛然想到了当日在李林甫府中的所见所闻。要知道,这安庆绪乃是事先便得到了文试的题目,此时他定然是已经成竹在胸,故而才敢上前书写。 “既然这姓安的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我何不上前看看?”李弃歌心道,“说不定能瞧出一些端倪!”想到这里,便不声不响的朝那边走去。不只是他,许多心怀好奇之人也走了过去,想观瞧一下。 来到南侧小亭左近,李弃歌定睛看去,只见安庆绪仍然在那张卷轴上书写,不过已经快写完了,此时他写的乃是一首七言律诗,题目是“天”。 “难道是比谁写的诗文更精美么?”李弃歌猜想到,“这安庆绪事先便已经准备好了,他这诗文想来定是精美无比!” 一念及此,李弃歌便细细读了读那首七言诗,却发现那诗虽然行文工整,平仄押韵都无甚问题,但内容和意境却也不过是平平之作。他心中疑道:“这安庆绪既然是事先知道了题目,自然会请人捉刀。但单凭此诗的水平,也不过是个二流的作品,若是有人写出比他更好的,他岂不是白忙活了?” 可是安庆绪本人却得意洋洋的将笔撂在了石桌上,在石桌旁的石凳上一座,竟是闭目养起神来,似乎自己已然过了这一关一般。 亭子周围的众人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再看看他写的略显平庸的诗,均觉得这人实在是狂妄的很,已经有不少人在暗暗嘲笑,更有许多人摩拳擦掌、绞尽脑汁的思考,准备想一首更好的作品,来盖过安庆绪的诗文 “不对,有些不对!”李弃歌心中更是疑惑,“安庆绪绝对不会如此疏忽,可他这诗又实在没什么特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存有疑惑,李弃歌便不再思索如何去作诗文,他心中自有无数的诗文可以写出,但此时他却觉得并非是作首好诗那么简单。 安庆绪早在大门之外便已注意到李弃歌,此时他写完诗文,轻松地望向四周,李弃歌的一举一动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安庆绪还道李弃歌是在苦思诗文,于是嘴角阴险的一挑,得意的想道:“你李弃歌武艺高又如何,这第一道文试题远非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来回踱步数次,李弃歌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斜眼一看,刚好看到安庆绪那阴险的笑容,以及眼神中的得意。 “果然!他定是有十成的把握!”李弃歌对安庆绪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此人虽然阴险毒辣,但却志大才疏,藏不住心思。此时他见了安庆绪的表情,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这第一场比试的胜负,与诗文的精美与否定然是毫无关系。 “究竟是想考些什么?”李弃歌一边打量着安庆绪,一边想到。 猛然间,他注意到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虽说笔和墨都已经为众人预备好了,但是笔却只有六根,墨汁只有砚台中那浅浅的一层。 李弃歌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为了认证,便上前查看那卷轴的纸张。他摸了摸卷轴的表面,又捻了捻卷轴的厚度,心中一惊。立刻返回西侧小亭,将荆天留的一众朋友都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一个猜想!你们敢不敢和我赌一赌?” “二少爷,你的人品和本领我们有目共睹,自然信得过你,快说吧!”厉苍秋着急的说道。 李弃歌点了点头,说道:“兄弟们,你们看看这亭子的里里外外,可有多余的墨盒或是墨块?” “根本没有。咳咳……”荆天留说道,“不瞒诸位,我也发现了这一点。单凭那些墨汁,能写出的文字实在是有限的很。所以我觉得我们所作的诗文一定要力求完美,否则再想改就难了!” “没错!是很少,但不是为了让我们一气呵成!”李弃歌说道,“荆兄弟,我们来这园中之前,这些墨汁便已备下了,如今正是冬末春初,加上此时又是未时,乃是最干燥的时候!” “是了!”颜易伦插口道,“在下对书道有些研究,墨汁这东西最是易干。依眼下的天气,拖若是久了,它定然会凝成一块!” “而且……”李弃歌补充道,“我查看了那卷轴的纸张,那纸张看上去是裱糊过的,实际上却软,吸墨的能力很强,若是书写文字,定然极费墨汁。” “二少!你所说的可属实?”颜易伦惊道,“那他们用的应该是生宣了!” 原来,按加工的方法分类,宣纸分为一般可分为生宣,熟宣、半熟宣三种。 熟宣纸是加工时用明矾等涂过,故而其纸质较生宣纸为硬,吸水能力弱,使得使用时墨和色不会洇散开来。 与之相比,生宣纸则吸水力强。用淡墨水写时,墨水容易渗入,化开。用浓墨水写则相对容易。故创作书画时,需要掌握好墨的浓淡程度,方可得心应手。 “所以我大胆猜测,这第一道关,比的是“勇”,也就是谁能抢的上机会!”李弃歌接着说道,“若是我们一心想做出好诗文,便会错过最佳的机会,最终连墨汁都没剩下,又该如何取胜?” “有道理……”公孙熙竹深以为然的说道,“我看二少爷说的在理,我赌了!” “我也赌了!”凌霄汉爽快的说道,“若是输了,我陪着你们便是。”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决心搏上一搏。 “事不宜迟!我们分三组,我和荆兄弟、去中间那亭子,熙竹姑娘和汀兰姑娘去南方那个亭子,剩下的凌兄弟、厉兄弟和颜兄弟去北边,无论什么题目,随便写首诗上去便是!” “好!”众人齐声答道,接着便分头去了。 李弃歌与荆天留二人来到中间的小亭,迈步进入亭中,路过卷轴却看也不看题目是什么,径直拿了两支毛笔,沾饱了墨汁来到亭外,随意在卷轴上书写起来。 “这不是李二少么?”忽然,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李弃歌背后传来,李弃歌扭头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苏寻。 “诸位!”苏寻高声说道,“这位就是风雨镇二少爷,人称‘天纵武曲’的李弃歌。嘿嘿,没想到‘武曲星’今日却要动起笔来了!当真是稀奇的很啊,来,咱们来看看李二少有什么佳作!” 他料想李弃歌被人称为“天纵武曲”,定然是武艺高强,但文采稀松平常。此时他引得众人观瞧李弃歌,乃是“捧杀”之计,若李弃歌作不出好诗,免不了被他一通嘲弄,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而且他又对自己的文采甚是自负,已是打定主意,无论李弃歌写了什么出来,他都要作一首更好的诗文,狠狠地打压李弃歌一番。 李弃歌并未搭话,扭头看着卷轴,只见白纸的右上角写了一个“上”字。 微微沉吟了一下,李弃歌便开始挥毫书写,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一上”。 “哈哈哈……这是什么意思?”苏寻笑道,“李二少,你要写些什么?” 李弃歌头也不回,在“一上”下面又写了二字,同样是“一上”。 “一上一上……”苏寻边读边笑,更加得意。周围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也叫诗?” “看来这李家二少爷真是不善诗文,否则怎么会写出如此浅显的开句?” 此时公孙熙竹和公孙汀兰也来到了此处,她二人文采极好,各找了一个适合的题目,快速书写完毕,听到李弃歌这边似乎有异样,便过来瞧瞧。 二女听众人均是在贬低、挖苦李弃歌,彼此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俱是想道:“谪仙人的弟子岂能是平庸之辈?想必这位二少爷是存心戏弄他们呢!” 李弃歌仍是不为所动,只是口中开始吟诵,边吟边写,毫不停歇。 只听他口中吟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口中吟罢,笔势也已然停歇,后方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第四十二章 共争从龙百兽舞(六) 这诗前两句虽然是浅显无比的戏言,即便是四、五岁的孩童也说得出来,但后两句却大气非凡,而且颇具哲理。“四海五湖皆一望”一句,更是有睥睨天下的气概。 苏寻看了这诗,登时觉得以那后两句的气势,自己也未必及得上,不过好在李弃歌心存戏弄之意,导致前两句实在是差得很。“我只要作一首各句精美的诗作,便有机会胜过他!”苏寻到现在还以为这一关是自由选取题目,并比较众人诗作的高低,所以一心盯着卷轴的那个“上”字,苦苦思索。 “呼……”李弃歌坐在石凳子上,让真气流转于四肢百骸,只觉得丹田暖洋洋的,想来是自己这段时间与人交手频繁,以至于内力运行更加顺畅。 “二少爷,凌呆子好像遇上麻烦了。咳咳……”荆天留此时也写完了自己的卷轴,俯身在李弃歌耳边说道,“我们过去帮帮他吧……” “哦?”李弃歌听后,扭头看向凌霄汉的人所在的北方亭子,只见凌霄汉站在那里,左手持着一杆毛笔,右手不住的挠头。 荆天留与李弃歌快步走到西侧,公孙熙竹、汀兰二女也跟了过去。四人打眼看去,只见那个小亭的六幅卷轴都已经有人题写了,再看向凌霄汉面前那卷轴,只见那卷轴右上角写了一个“数”字,而凌霄汉则是只在卷轴上写了“一”、“二”两个字。 此时凌霄汉拿着毛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写字,旁边早有人看不下去,起哄道:“这位朋友还写不写,若是不写的话就请让一让,自有别人要在此写诗。”可凌霄汉还是不肯动笔,却也不肯让开。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缉盗拿贼的粗人,实在是不擅长这作诗写文一事。先前李弃歌提出“先下手为强”的猜想,凌霄汉是越想越信服,可是拿起笔来看了一圈,根本想不出写什么,唯有这幅卷轴的题目看起来简单些,故而想先占住了这张卷轴的地方,再慢慢思索。 只是没想到也有旁人想写这个题目,所以一直在催促他,结果是越催他,他越是越想不出来,偏偏又不肯让地方,于是便僵持在了这里。 李弃歌捏着下巴,看了看这卷轴的题目,心中已然有了诗文,穿过人群来到凌霄汉身边,用内力逼音成线,悄悄对凌霄汉说了几句话。 这种逼音成线的功夫不算甚难,但对内力的深浅要求很高,向李弃歌此时的内力,只能站在凌霄汉身旁才能确保成功。若是换了李冀,亦或是李白,隔着十几尺之外,也可以让对方听得真真切切。 凌霄汉本来一筹莫展,突然有人出言提醒,当真是如同久旱逢霖、雪中送炭。只见他双目由忧转喜,挥笔在哪个“二”字中间加了一个竖折和一点,将之改为一个“去”字。随后接着写出了后文。 待到他收笔,众人将这诗完整的读了下来,只见上面写道: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全诗虽然说不上多么有意境,但胜在工整而且朗朗上口,更为精巧的是嵌入了从一到十这十个数字,使得这诗与题目甚为符合,也不失为一首切题的好诗。 这边凌霄汉刚刚写完,正庆幸自己没有错过时限。那边的苏寻似乎也想到了一首好诗,于是拿起石桌上的毛笔,在砚台中沾了沾。此时那砚台里的墨汁已经所剩无几,经他这么一沾,已是几近于无。 苏寻提笔想在另一幅空白的卷轴上书写,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张卷轴已经是最后一幅空下的卷轴了。正当他在上面笔走龙蛇,缓缓地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猛听得庭院门口处有人一声呼喝:“时辰已到!请诸位停笔。”听声音,正是高力士无疑。 李弃歌方才扭头见苏寻所写的乃是最后一张卷轴,心中暗道:“若是如我所料,这苏寻一写完,就该有人出来主事了。” 果不其然,高力士出现的不早不晚,正是苏寻写完全诗之后,李弃歌见状,更是心中大定,想道:“这苏寻是最后一个敢在卷轴上题诗之人,按理说主考是应该出现了,只是没想到这高力士居然来的如此恰到好处……是了!他定是一直在旁窥视!” 只听高力士说道:“方才曾在卷轴上题写诗文之人,请到本官面前来。”说到这里,一指苏寻,补充道,“你不用写了,你也算一个,都过来吧。” 那院中一共是五座小亭,每亭六个角,故而此时共有三十人在卷轴上题写了诗词。这三十人中自然包括李弃歌等人,而安庆绪和苏寻也在其中,更有很多李弃歌有些印象但却记不太清的人,想来是自己“死而复生”之前的相识。 高力士看了看众人,发现李弃歌也在其中,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笑道:“你们通过了第一道题目,随本官来吧。”说完,转身要带众人离去。 “等等!大人,我们怎么办?”那些未曾来得及在卷轴上写诗的人中,有人嚷道。 高力士停下脚步,回身扫视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没听到本官的话么?这些人过了第一关,那就说明你们没有通过,你们可以回去了。” “什么?!”人群中又是一阵吵嚷,“大人,您还没看他们的诗文作的如何呢?” “我能写出比他们更好的诗,不信的话,我这就写给您看……” “大人,他们之中有的人不过是随便写了首打油诗罢了,这算什么通过?” 更有人喊道:“您身为考官,处事不公,我要面见圣上,我要告御状!” 高力士长叹一声,冷冷的看了这些人一眼,说道:“说完了?那好,本官给你们机会!” 众人一听说有机会,立刻精神抖擞。只听高力士接着说道:“你们现在拿起笔,任谁能在这几张卷轴上写下一首诗来,本官就法外开恩,算他通过……” “好!”众人十分兴奋,纷纷冲向小亭之中,一个个抢过毛笔,打算蘸些墨水。可是此时那些墨汁早已被之前的人用的所剩无几,加上近半个时辰的风吹日晒,早已干的差不多了,就算勉强蘸一些,也根本写不全一首诗了。 有一人见墨汁不足,四周又找不见多余的墨块或是墨盒,只好踏步走到高力士面前,说道:“大人,此间墨汁实在不够用,还请您再赐给草民们一些。” 高力士见此人仍没有参透玄机,只好高声说道:“你们不用在挣扎了!听本官一言。”见众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来,又接着说道,“这里的墨汁就只有这些,多一分也没有了。你们自以为作出好诗就可以了,殊不知,这场考试根本不需要你们写出多好的诗文!” “从龙卫是天子近卫,若是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真出了急事岂不是要误了最佳的时机?”高力士说道,“所谓机会,就如这有些的墨汁一般,稍纵即逝!你们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都回去吧……” 那些人听了这番话,这才明白玄机所在,一个个或悔恨、或羞愧,但都不再吭声。不只他们,过了第一关的的那三十人中,也有不少人刚刚醒悟过来,纷纷暗道侥幸。尤其是苏寻,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心道:“若不是急着和那姓李的分个胜负,只怕我也要错过了!”想到这里,用余光看了看李弃歌。 李弃歌又哪里知道苏寻的想法?他此时正和荆天留等人勾肩搭背的庆祝着呢…… 且说高力士带着这三十人出了庭院,沿着右侧的一条宽敞的长廊一直走去,走不多时,豁然开朗。众人眼前出现了一片小湖,那长廊直通湖中,末端乃是一座湖心亭。 众人定睛看去,那亭中早有一人端坐,背对着众人,身边还跟着两个衣着古怪的人:左首一人,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头上挽着高高的道髻,手持浮尘;右首一人却穿着一身杏黄色僧袍,头顶光溜溜的,手中拿着一串黝黑的佛珠。 别人不识得这两人,李弃歌和荆天留却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弃歌轻声对荆天留说道:“我还以为他们没参选呢,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原来那二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和尚鉴空以及龙虎山传人张太虚。 那亭中端坐之人转身站起,朝众人走来,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王者之风,。李弃歌本以为那人会是“黄三伯”,凭他的才智,已然猜到那天的“黄三伯”就是当今圣上,可待那人转过身来,李弃歌却发现是自己想岔了。 亭中那人带着鉴空和太虚,走到高力士身前,笑道:“高将军,看来你这第一关还不算难嘛,居然选足了三十人,本王原以为能剩下十几人呢。” “王爷说笑了。”高力士也笑道,“这些青年俊杰们就交给你了,老夫还要去跟圣上回禀一番呢!” 第四十三章 承天皇帝建宁王 那被高力士称为“王爷”的人也冲着高力士拱了拱手,说道:“将军您尽管去,这些参选之人就交与本王吧。” “如此就有劳王爷了!”高力士说完,却没有立时离去,而是走到那王爷面前,俯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那王爷听后,目光顿时投向李弃歌,眼中精光如电。高力士在他耳畔说完,这才转身离去。 李弃歌心中暗忖,方才高力士说的话怕是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否则那王爷盯着自己作什么?只不过他看不透王爷心中所想,便默默地低下头去,暗想自己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待到高力士走远了,那王爷一挥袍袖,对众人说道:“本王姓李名倓,正是你们文试第二场的主试,你们随我来吧。”说完,带着众人朝那湖心亭走去,众人既已知道他就是这第二场的主试人,便一路跟着他朝湖心亭中走去。 李弃歌听到“李倓”二字,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道:“当今圣上之孙、太子李亨之子、建宁王李倓?难怪他眉宇之间有股子王气!” 建宁郡王李倓,在《新唐书》、《旧唐书》中,对他的记载都颇为详尽,其人英毅果断,刚正不阿。 在安史之乱爆发之时,李倓随唐玄宗转入蜀中,劝说太子重整兵马,并联合郭子仪等将领抗击叛军;其本人也多次带兵抗敌。只是最后因为过于刚直,为李辅国和张良娣所忌恨,在此二人的构陷之下被唐肃宗赐死。直到唐代宗即位后,才追封他为“齐王”,并追谥“承天皇帝”。 李弃歌打量着这位“承天皇帝”,心中想道:“这位建宁王也算是李唐皇家的一代英杰了,不过看他的年纪,如今也才二十八、九岁而已,倒是和邓大哥差不了几岁……不知他会如何进行这第二轮文试。” 他这边揣摩着这位“建宁王”到底会如何出题,忽然感觉有人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扭头一看,只见一张圆脸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乃是小和尚鉴空。 “诶?我正想问你呢……”李弃歌低声说道,“你和那个小牛鼻子怎么在这儿,为什么第一场文试没看见你们?” “唉!说来话长……”鉴空说道,“还不都是这个建宁王,真是不通情理!”鉴空说完,抬眼看了看建宁王,发现对方并未注意自己这里,便将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鉴空和张太虚乃是“佛”、“道”两家的杰出后辈,大相国寺和龙虎山又是李唐的两大宗教代表,故而当今圣上应允了他们二人,可以无需参加文试,直接进入武试便可。 谁知道第二场文试的主试、也就是建宁王李倓,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入宫表示反对,认为文试也是从龙卫选拔的重要一环,若是因为出身“佛”、“道”两家就可以了免了文试,对其他参选者来说,未免有失公允。 于是乎李隆基和李倓这爷孙二人便在皇宫内吵了起来,一时间僵持不下。一个认为君无戏言,下过的旨意不能更改;一个认为从龙选是大事,一定要做到绝对的公平。最后在高力士的周旋之下,选了个折中的办法:鉴空与张太虚二人可以不参加文试第一场和第三场,但由李倓主试的第二场,却是非参加不可了。 李弃歌听后,禁不住暗暗嗤笑一声,心道:“这李倓虽然忠正,但性子忒也执拗,你只知道和‘佛’‘道’两家的人较劲,可是像安庆绪那种凭借家族势力的人,在这些人中尚不知道有多少呢!” 他与鉴空正在这边聊着,旁边的张太虚却冷哼一声,冷冷的说道:“小秃驴,不就是比一场文试么,你难道还怕了不成?” “小僧会怕?”鉴空笑道,“小僧虽出身佛门,但除了经书之外,其余经典也颇有涉猎,练武之余家师经常教导我诗词技巧。倒是你……” “我怎么了……”张太虚斜眼看了看鉴空,问道。 “我可是听说你们龙虎山一向讲究心无旁骛、清静无为,你又一直潜心修道,怕是未曾习过诗书吧?”鉴空幸灾乐祸地说道。 “这用不着你操心……”张太虚说完,便不与鉴空搭话。 说话间,众人随着李倓来带湖心小亭,那小亭从远处看上去并不算大,李弃歌甚至怀疑,这三十多人能不能全部站的进其中,可待到这三十多人在亭内站定,居然不觉得有丝毫拥挤。如此一来,不仅是他,其余人等也是诧异得很。 荆天留脚下使力,踩了踩亭中地下的砖石,忽然抿嘴微笑,对李弃歌说道:“二少,这亭子可是破有玄机啊。”说完,指了指地下。 经过荆天留这么一提醒,李弃歌似乎也觉得地下砖石有些不对,踩在上面似乎有些坡度。细细感觉才发现,那湖心亭的地面乃是个斜面,越往湖心走,脚下的砖石就越高一些。 如此一来,从岸上看向这亭子就会产生视觉误差,故而从远处看起来,这亭子的大小和湖面广阔相得益彰,但走入其中又很是宽敞,。 李倓扫视了一圈,说道:“嗯,加上本王带来的这二人,一共是三十二个,虽然有些多了,但是和本王预想的也差不了多少。” “王爷!”人群中有一人忽然说道,“草民有个疑惑,不知当讲与否?” 李倓看向那人,问道:“你是哪家的子弟?” 那人说道:“草民是户部侍郎之子,姓王名麟。” “哦,原来是王侍郎家的公子。”李倓说道,“你有什么问题,但讲无妨。” 王麟说了声“是”,指着鉴空和张太虚说道:“看这二位兄台的打扮,应该是出家人吧?我们这边共计三十人,都是方才历经了第一场比试才来到这里,何以平白无故的多出这么两个方外之人来?草民,不服!” 李倓看了看鉴空和张太虚,似笑非笑的说道:“有人不服气呢,你们两个怎么说?” 鉴空行了个佛礼,正要开口,哪知一向不喜言辞的张太虚却抢先说道:“既然不服,比比就是了。” “哈哈哈……”李倓听后,仰天大笑,说道,“正合本王心意!众位听真切了,‘从龙卫’乃是由八人组成,而现在这庭中除本王之外,共有三十二人,所以……”李倓语气一顿,“只有一半的人能留下来!” “原来如此……”李弃歌小声对荆天留等人嘀咕道,“我们这些人,怕是要一对一的较个高下了!” 公孙熙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却是不知这位王爷要如何分配,亦或是……任我等自行挑选?” 只听李倓接着说道:“本王也懒得给你们分组,你们自己选择对手吧,赢了的人可以进入武试;至于输了的人嘛,就请离开这游龙苑吧。” “这样最好……”公孙熙竹喜形于色,小声道,“万一这位王爷一时兴起,让我和李二少比试的话,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弃歌微微一笑,说道:“师姐,这话可折杀我了,我要是真遇上师姐你了,认输就是了。” 他二人你来我往的打趣着,甚是亲密,这一幕刚好被苏寻一点儿不落的看在眼中。李弃歌说着说着,只觉得两道又嫉又妒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他一瞥眼之间,只见苏寻怨毒的咬着牙,李弃歌眉间一挑,不屑地看了对方一眼。 苏寻本已怒极,此时李弃歌的这一眼就如同一点火苗,直接点燃了苏寻这堆炮仗。苏寻迈步除了人群,冲着李弃歌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李二少,可敢与我比上一比么?” 李弃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将苏寻挤出从龙选。一来是让他彻底死心,二来自己总是担心对方会暗地里捣鬼,踢他出去也省的夜长梦多。毕竟总有这么个敌人,想尽办法的给自己使绊子,也是头疼得很。 他正要应战,忽然王麟一扬手,说了一声:“且慢!” 李弃歌和苏寻本来都摩拳擦掌,此时被他阻拦,便都一脸好奇地看向王麟。 只听王麟说道:“这第一场,理应由在下先来!”说完,一指张太虚,“小道士,可否赏光赐教一二?” 第四十四章 湖心亭内斗诗文(一) 平白无故多了两个竞争者,在场的多数人都是不服气的,王麟的做法也正是很多人想做的。只不过王麟还算是个有教养的公子哥儿,没有口出恶言。 而且王麟见鉴空一脸笑容,看上去一团和气,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便也不太想和这小和尚放对;而那个小道士张太虚,却始终是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一时间王麟越看越气,便出言邀战,想和张太虚较个高下。 说起来,张太虚此人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像是木头人一般。不了解他的人看到了这副面庞,十有八九会认为这个人是高傲、自大,而且又极度的不近人情。而事实上,张太虚的心里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高高在上,他不过是佩服强者,而又蔑视弱者罢了。 像他这种性子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人误解,但是长年古井不波的心境,使得他早已超然物外,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误解自己。同辈的人中能理解他这种性子的,除了鉴空之外再无一人。就连李弃歌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武艺高强、但是又目中无人的小道士。至于王麟,其实也和李弃歌一样,不过是又一个误解了他的人罢了。 李倓见此情景,走到苏寻面前,笑着问道:“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啊?” 那苏寻见王爷询问自己来历,当即恭恭敬敬的说道:“草民乃是江南苏家子弟,在家行三,单名一个‘寻’字。” “苏家?”李倓想了想,说道,“书香门第啊!方才王麟王公子已经抢在了你头里,你便稍后片刻吧。” “是!”苏寻虽然恨极了李弃歌,但建宁王李倓既然让他稍候片刻,他又岂敢不从? 见苏寻应了下来,李倓便回头对王麟和张太虚说道:“此番既是文试,你们自然应当依据文人之礼互相切磋。这文人切磋的规矩,你们二人可明白?” “草民自然明白!”王麟说道。 张太虚却是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疑惑。他从小在龙虎山长大,虽说长年习文修武,但始终未曾与人拼斗过文采,这文人切磋的规矩,他又哪里知道? 王麟见张太虚犹犹豫豫,便出言问道:“道兄你不会不知道文斗的规矩吧?这可奇了,莫非你从小到大从未与人切磋过诗文不成?” “规矩不知道,可以学会;本事不到家,那才是糟糕!”张太虚说完,扭头向李倓行了一揖,说道,“还请王爷指点一下。” 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既攻且守,应变之快连李弃歌都不得不佩服。李倓也微微颔首,觉得这几句应答甚是得体,便笑着将文试的规矩说了出来…… 从开元到天宝,整个李唐的经济处在一个迅速增长的状态。与此同时,文化也开始极大兴盛,尤其是唐诗的兴盛,故而文人之间开始流行切磋诗文。而除了诗文之外,对联的切磋也是一种文斗方式。 对联的比试较为简单,双方轮流出联,最先对不上来的一方即为败者;诗文的比斗则相对复杂,需得由旁人出题,二人各作一首诗文,再经由众人评判,方能分出胜负。 张太虚听了李倓的解释,点头说道:“贫道明白了,那此番我们是比试对子,还是比试诗文呢?请王爷示下……”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这个你们自己决定,若是比对子,我就跟着听听好坏;若是比诗文,我可负责帮你们出个题目,仅此而已。” 王麟扭头看了看苏寻,暗想这苏家三公子也是跃跃欲试,若是比诗文,不免要思索一阵,太费周折,不如用对子来难住张太虚。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对张太虚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我与这位道兄便用对联连分个胜负吧,可好?” “甚好!”张太虚浮尘一摇,说道,“也省的多费唇舌。” 王麟见对方还是一副丝毫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神情,心中怒极,暗道:“好个小牛鼻子,今日就叫你知道我王麟的手段!”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道兄是老庄传人,我就以道家的思想为题,出一上联吧。” “请讲!”张太虚说道。 “你且听好了!我这上联是:无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联工整端正,连用了四个“生”字,而且暗藏道家玄机,用的乃是道家经典——《道德经》中的典故。故而王麟甫一说完,人群中早已有人拍手叫好,这些人却不仅仅是为称赞此联,更多的还是想打压一下张太虚的气焰。 可张太虚心境是何等的平和?对方刚一说完上联,他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的下联,待到众人的掌声和叫好声渐渐停歇,他早已思索完毕,开口说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张太虚这下联对的工整无比,而且也是出自《道德经》,按理说不比王麟的上联差,可是拍手叫好的却只有三人。第一人是鉴空,第二人是荆天留,最后一人却是建宁王李倓。 鉴空自不必说,他虽然和张太虚是天生的对手,但毕竟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可说是亦敌亦友;荆天留和李倓则是单纯的认为这下联对的工整,故而拍手表示认同。 李弃歌见状,用手肘顶了顶荆天留,说道:“你给这牛鼻子拍什么手?忘了那天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了?” “自然记得,咳咳……”荆天留说道,“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因与之有隙,而否其才华,此非君子所为也。”一句话,说的李弃歌哑口无言。 二人说话之间,张太虚和王麟又已经互难了两联,均未曾难得住对方。王麟本不是无能之辈,只是看不惯张太虚,这才一时气愤,出言邀战。此时二人势均力敌,他早已收起浮躁之心,暗暗沉思道:“这道士倒真有两下子。此战是我先挑起,再拖下去,恐怕颜面无光!”正自发愁,猛地想起一副前人的绝联,过去曾听家中长辈提起,此时刚好将之拿出来,或能致胜。 王麟略一沉吟,说道:“道兄果然有真才实学,方才是在下冲动了。在下这里还有一联,若是道兄能对上,在下甘拜下风!” 若依着荆天留或是李弃歌的性子,此时自是要谦虚推让一番,与王麟结个善缘。可张太虚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请吧”,便不再作声。 王麟见对方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中微愠,说道:“如此狂妄!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小道士能不能对的上来!听好了,我这上联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此联一出,周围寂静无声,围观众人都是低头苦思,竟是连拍手叫好都忘了,只因此联实在是难解。所谓“天上月圆”,自然指的是满月之日,而每个月的满月之日,必然是当月的月中,也就是“月半”,所以这“月圆”和“月半”自然是每月都会相逢。 王麟说完这联,立刻补充道:“在下先说一句,此联乃是绝对,并非是在下所想。所以你也不用犯难于在下,不过道兄你若是对不上来,认输便是。”他生怕张太虚反过来用此联来诘难自己,故而事先将话说绝,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荆天留等人也是一番苦思,但始终想不出个答案,唯独李弃歌笑吟吟的望着亭中一筹莫展的张太虚,心道:“此联在后世也颇为有名,我看这小道士也未必能答得上来。也罢,我来帮帮你!”,一念及此,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张太虚正不断的思索着下联,在亭中走了几步,忽听见一声咳嗽,扭头看去,只见李弃歌向他使了个眼色,跟着挠了挠头,又俯身拍了拍靴子,像是在掸去灰尘。 这两个动作在旁人看来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但对张太虚而言却大有深意。此时他心中都在想如何对上王麟的上联,看到这两个动作,心中一动:“头?足?不对……是头和尾!” “有了,”张太虚说道,“下联有了。”言语之中,感情却是毫无波动。 “什么?”他此言一出,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众人都又惊又疑的看向张太虚,就连李倓都颇为激动,上前几步说道:“小道士,真的想出来了?” 张太虚仍是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说道:“今年年尾,明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第四十五章 湖心亭内斗诗文(二) “这小牛鼻子当真不赖!”李弃歌心道,“我不过是如此简单的暗示了一下,他居然立刻就反应的出来!若换做是我,未必能有这等本事。”虽说他与张太虚也有过冲突,但二人并不算交恶,此时见到张太虚果有真才实学,他便也有些佩服起来。 对面的王麟早已哑然,呆滞半晌,长长的舒了口气,弯腰朝着张太虚一揖到地,说道:“道兄好本事!这次文斗的确是在下败了,而且一败涂地,告辞!”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王兄且慢!”张太虚在背后喊道。 王麟听后,缓缓回过身来,说道:“怎么?这位道兄还要羞辱在下一番不成?” “王兄误会了!”张太虚拂尘一甩,单掌立于胸前,躬身说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日贫道不过是侥幸胜了一筹,未见得真的强过王兄你。他日贫道自当登门拜访,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畅谈一番,可好?” 常人说这几句话之时,或多或少的都会带上一些笑容,以示友好。可张太虚却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出了这么几句话,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是别扭。饶是如此,这几句话一出,也让众人颇感意外。 “你……”王麟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这张太虚是那种高傲之极的性子,如今对方说出平易近人的话来,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弃歌见状,也是不解地扭头对鉴空说道:“这小牛鼻子居然也有轻言细语的时候?你和他相识这么久,可曾见过么?” “他就是这么个性子……”鉴空说道,“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高高在上,他不过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那王麟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在下若是早知道兄你是个豁达通透之人,又何苦与你为难?也罢,在下就在府中恭候大驾!” “多谢!”张太虚说道,“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王麟笑着回应道,随后顺着来时之路离去。 李倓见王麟离去,便对其余众人说道:“怎么样?方才的比斗都看见了吧?这王麟还算光棍,输也输得光彩。下一个谁来?” 苏寻赶忙走上前,说道:“王爷,方才说好了的,草民是第二个。” “哦,是了,苏公子是吧?”李倓拍了拍脑门,说道,“方才那对联太过精妙,本王倒是把你给忘了。好,你请吧!” “是!”苏寻来到小亭的正中,朝着李弃歌一指,说道:“李二少,可敢应战么?” “有什么不敢的?”李弃歌不屑的嘟囔了一句,“不过是比作诗文、对对子么?看这姓苏的架势,怎么像生死相搏一样?”于是便也走到小亭中心,说道:“有何不敢?你有什么招儿,我都接着就是。” 他本是个武人,自然无法理解这个年代的文人思想。有道是“武人自古相重,文人自古相轻”。故而文人之间的比斗远比武人来的凶险,只因武人比武,尚可点到为止,亦或是化敌为友;但文人一旦较起劲来,非逼得对方身败名裂不可。加上文人重名不重利,若是诋毁了他人的名声,实与杀人无异。 苏寻见李弃歌走出人群,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二少果然快人快语!好!那你我就学方才王公子和那小道士一般,比比对子可好?” 他方才在第一场试题中曾见到李弃歌作诗,那诗作的工整大气,足见李弃歌颇有诗文功底,若是与他比拼诗文,只怕是难以显示自己的本事,故而提出比试对对子。 须知,这对对子与作诗不同,作诗凭的是胸中文墨,腹中有诗书万卷,诗文自是信手拈来;而对联讲究的却是急智,甚至还需要文人有些歪才,故而诗坛的高才,未见得就是个对对子的好手。 苏寻这如意算盘打的甚是响亮,认为只要自己说出几个曾经听过的、极难的对子,便足以使得李弃歌一败涂地。他哪知道李弃歌于对联这一途上已是造诣颇深,此时公孙熙竹等人正乐呵呵地看着热闹呢。 “在下就随了三公子的心意,”李弃歌自信满满的说道,“这样可好?我让你先出三联,有一联我对不上,就算我输!” 这话说得狂妄之极,荆天留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对公孙汀兰等人说道:“不好!二少爷此言太过托大了!如此授人以柄,岂不是要大大的吃亏?”其余众人连连点头。 忽听一个清冷而且毫无感情地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未必,贫道倒觉得这李弃歌的文采远在苏寻之上,论及文墨功夫,只怕在场众人中当数他第一!”荆天留扭头一看,那说话之人竟然是张太虚。 荆天留正要发问,张太虚却摆了摆手,指向李弃歌的方向,说道:“有话等文试结束了再说,先专心看着!” 此时亭中李弃歌和苏寻的比斗已然开始。 苏寻方才听见李弃歌竟然夸下海口,这可是正中他下怀,于是阴险的说道:“大言不惭!众位都听见了,这不是在下存心要他相让,而是这位李二少自己提出的要求。既然如此,苏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三联你若是都对得上,苏某也与方才的王公子一般,甘拜下风,就此离去。如何?” “废话少说!你我速战速决,做个了断吧……”李弃歌说完,闲庭信步一般,靠在小亭的一根柱子上,静静地看着湖水。 苏寻见他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气恼不已,阴测测地说道:“嘿嘿!二少想必势在必得了是吧?既然如此,就请听在下这第一联。‘我这上联是:闭门推出窗前月’!” 李弃歌听后,随手从脚边的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向湖水中一扔,说道:“投石击破水中天!” 他是连想也没想就对了出来,可这联对的虽快,却偏偏又工整异常,众人竟是连叫好都忘了,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苏寻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轻而易举的对出了下联,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害怕。他自己也曾试过对一对这联,可若是要他像李弃歌这样迅速地对出,而且又如此工整,他是断然做不到的。 “莫非这李弃歌于文采上竟远远凌驾于我之上么?”苏寻一念及此,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绝不可能!”他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李弃歌一直未曾看苏寻,此时听不到苏寻说出第二联,不由得扭头出言询问道:“苏少爷,你的下一联呢?” 苏寻定了定神,收起轻视之心说道:“李少爷听好了,在下这第二联是:‘弓长张张弓,张弓手张弓射箭,箭箭皆中’!” “好联!”李弃歌听后猛地回身,也不再看向那湖水,笑着拍手说道,“当真是好联!不仅有拆字组字,更有一字双用,首尾相连,厉害!厉害!不过依在下之见,苏兄你自己怕是也对不上这联吧?” “哼!这就不劳李少爷费心了,苏某对得上也好,对不上也好,都没什么打紧。”苏寻抱臂说道,“李二少你若是对不上,认输就是了。我想在场的诸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不是对不上,只是我觉得对的不太工整罢了。”李弃歌笑道,“也罢,我就说出来,请诸位指教指教。我这下联是:‘木子李李木,李木匠李木雕弓,弓弓难开’!” “妙极!”李弃歌刚一说完,李倓已然叫出声来,“虽说第一句尚有些瑕疵,但仓促之间能对到这种程度,本王觉得你已经对的很工整了!”说完,将目光投向苏寻,问道:“苏公子,你是出联之人,你觉得本王所说,可有偏颇?” 李倓这话分明是在劝苏寻见好就收,苏寻哪里敢说个“不”字?口中连道:“是,在下也觉得工整的很!” 李弃歌前世原本是个爱极了诗书笔墨之人。此时接连听了两个绝好的上联,竟然跃跃欲试起来,一脸笑意地看向苏寻,说道:“苏公子,快出第三联吧!” 第四十六章 湖心亭内斗诗文(三) 苏寻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自幼跟随南方大儒修习诗文,读过的书可谓车载斗量,若让他在文采上服输,自是千难万难,原本他准备了三个极难的上联,自信凭着这三联,无论如何也要让李弃歌颜面全无。可如今面对着李弃歌,他却觉得自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怎么了?”李弃歌歪着头疑惑道,“不是还有一联么?说出来听听啊!” 苏寻此刻已是面如死灰,缓缓开口说道:“李二少,在下这第三联也未必难得住你,但是苏某还不想就此认输……”他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所以请你听好了,苏某这第三联是:‘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却又是一副拆字联。 “嗯……也难为你知道这许多的拆字联。”李弃歌的语气就像是长辈教训晚辈一般,对苏寻说道:“可是这种联一心只图个‘难’字,若是以之来考较文采,未免太偏颇了。” 苏寻听了这话,居然没有生气,而是深以为然地说道:“苏某也知道,用这种怪联未免胜之不武,但事已至此,便顾不了那么多了。二少,赐教吧!”言下之意,竟是已然相信李弃歌能对得上来。 “好,我这下联是‘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李弃歌说完,周围众人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苏寻更是万念俱灰,一揖到地,口中说道:“二少爷天纵之才,此联苏某思及数十日,这才勉强对上,二少居然能在须臾之间就得出下联。苏某这点微末文采,不敢再与日月争辉。” “苏公子客气了。说起来,我现在能对的上来这联,还得多谢这座‘游龙苑!’”李弃歌笑道,“方才我进那第一座小院之时,见院中树木在此冬末春初之际,仍是枝叶繁盛,查看了一番发现,均是些松、柏之类的抗寒之木,因此心中不连留了个印象。倒是没想到对对子能用得上。” “原来如此!天意使然,苏某无话可说。”苏寻叹了口气,回头向公孙熙竹拱了拱手说道:“公孙姑娘,凭苏某这点才华,实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回江南之后,自当秉明家父,这桩亲事,咱们就此作罢。” 公孙熙竹本是想让苏寻主动放弃这门亲事,可是等到苏寻当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却也没有多么欣喜,只因苏寻此时已是备受打击,说话时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因此,公孙熙竹虽然因为了却一桩心事而松了口气,却也不忍看到这位“三公子”就此一蹶不振。公孙熙竹想了想,说道:“先前承蒙三公子错爱,熙竹实在是惭愧。想我水月坞师徒三人终归还是居住于江南,日后免不了要苏家多多照拂。至于今日之败,也是天数使然,三公子你也未见得不如我这师弟。” 苏寻听后,苦笑一声说道:“公孙姑娘这番安慰,苏某心领了。旁人或认为在下只是一时败北,但苏某我腹中到底有多少墨水,在下心知肚明。若将之与李二少的文采相比,实在不足一晒。” “倒也未必,”李弃歌接口道,“苏兄你出身书香门第,读过的诗书定然比在下多,但是文采并非是凭读书多少来决定的。苏兄若是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日后定可超越在下。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听了这八个字,苏寻忽然灵台之中一派清明,所有压抑不快于顷刻间烟消云散。这八个字在后世使用甚广,但此时尚未有人将其说出,李弃歌一时说的顺嘴,竟将之提前了几千年。 苏寻将这八个字重复了数次,忽听他仰天一笑,对李弃歌说道,“哈哈哈.......先前苏某因一丝执念,竟与李二少结怨,索性尚未铸成大错。二少爷,日后若有闲暇,请务必来寒舍一叙!告辞!”说完,潇潇洒洒地转身而去,半分牵挂也无。 “阿弥陀佛......”鉴空见苏寻走后,宣了一声佛号道,“执迷顿悟,善哉善哉!这位苏公子杂念已去,如今心无旁骛,日后于诗文一途上当可一日千里。”张太虚也深以为然地跟着点了点头。 而李弃歌转眼之间败了苏寻,此时已走回到众人中间。建宁王李倓见胜负已分,又出声询问道:“好,已经结束了两场了。下一个是谁?”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人,在小亭中心站定,高声说道:“启禀王爷,在下愿挑战大理寺司直、凌霄汉凌兄!” “咦?!”凌霄汉陡然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浑身一激灵,不由得惊疑出声。 李弃歌看向走出的那人,也是惊讶不已,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与李弃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安庆绪,李弃歌心道:“这姓安的狼崽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挑上凌霄汉那个呆子?” 安庆绪嘴上说的是挑战凌霄汉,可目光却始终盯在李弃歌脸上,嘴上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心道:“李弃歌啊李弃歌!你帮得了他一次,帮得了他第二次么?” 原来先前凌霄汉在第一轮时独自作诗不成,而后李弃歌在一旁提醒,这才侥幸通过。那安庆绪从头到尾都注意着李弃歌,这一幕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当时便断定凌霄汉与李弃歌关系匪浅,而且凌霄汉此人与诗文一道上不甚在行。 他经李林甫事先透露文试题目,知道这建宁王会让众人互相比试。事先早已准备了无数的对联和诗文,原本想直接挑战李弃歌,以求在这一关就断了李弃歌的进取之路,哪知却被苏寻抢了先。 不过也幸好苏寻抢了先,才让他看清李弃歌的诗文功底是何其深厚,此时安庆绪甚至有些庆幸,若是自己对上李弃歌,还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如此一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从李弃歌的朋友身上入手。在场的众人中,安庆绪只知道三个人与李弃歌交往甚密,一是公孙熙竹,二是荆天留,最后便是这个凌霄汉了。 安庆绪本想挑战公孙熙竹并把她比下去,但方才公孙熙竹与苏寻的对话让他打了退堂鼓。虽然他不太有把握,但万一因为此事而与江南苏家交恶,那对于安禄山的大计来说,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除了公孙熙竹之外,还有一个荆天留。但她又是由李林甫亲自举荐的民间人才,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难得住他,就算真将这荆天留比了下去,李林甫那里也不好交代。所以思来想去,凌霄汉便成了他的目标。 凌霄汉此时一头雾水,但也知道对方邀战自己是拒绝不得的,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对安庆绪说道:“在下凌霄汉,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安庆绪!” “安庆绪!”荆天留惊道,随即看向李弃歌,问道:“二少,来者不善啊!” 这安禄山父子和李弃歌的仇怨,原本只有一同来长安的邓家兄妹知道,但荆天留与李弃歌一见如故,如今已是兄弟相称,自然也听说了这回事,只是他并不识得安氏父子的长相,故而先前并不知道此人就是安庆绪。 “我猜他本是冲着我来的……”李弃歌皱着眉头,又恨又怒地说道,“没想到如今却连累了这个凌呆子。” “事到如今,着急也没什么用处了。”荆天留说道,“只能看看这呆子造化如何了……” 只听安庆绪佯装笑颜地对凌霄汉说道:“凌兄,安某久仰你大名,此番想与你切磋一二,凌兄你不会介意吧?” “好说,好说!”凌霄汉表面轻松,实则为难的挠了挠头,心道:“唉!我姓凌的此番怕是要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