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男巫》 《咒术大典》 本书中所出现的咒术记录如下: 【巫术】 bderfea[巫火] sinikfol[现形咒] fiekorada[巫骨盾] vodal[变形术] ※※※ ※※※ ※※※ 【苦厄岛·咒术】 kliodazal[驱魔咒] kliodazal.lido.haya.[降魔咒] ※※※ ※※※ ※※※ 【风蚀峡谷·咒术】 赫赫天帚,扶摇祭之, 万象聚下,虚剑风谣。 misalia.lolitia.hill.[祭风谣] ———————————————— 六合萧条,严霜凛冽。 misalia.sx.[六合剑道] ※※※ ※※※ ※※※ 【黑铁堡·咒术】 modsa.[鬼力] ※※※ ※※※ ※※※ 【鹰头神·咒术】 玄天九阜,白毓燎天。 极火化瞳,朱曦之焚! razal.folies.dia.[荷鲁斯之眼]—召唤太阳神,拉 —————————————— 枯惘生,死之尘, 淼淼沙海,黄匣之冢! razal.solisaz.hz.[黄沙之咒]—召唤赛特神 ※※※ ※※※ ※※※ 【骑士团·咒术】 voleagedia[十字玄脉] —— 一阶:雉 二阶:兕 三阶:骁 四阶:兜 五阶:奇 六阶:谲 七阶:芒 ———————————————————————————————————————————————— ps:随着《怪病男巫》剧情发展,作者会对《咒术大典》进行同步的更新,最后更新时间2016.7.15 第一章 镜妖 ps:(《怪病男巫》作为新书,感谢书友们的支持!每日持续更新不辍,欢迎书友们给予宝贵建议。) 夜未央,漆黑一片,那黑暗如同死物,若玄漆一般。黛色的暮霭仿佛墨染的帷幕,斑斓而绚烂地落幕。但万面血塔下并不宁静,猛兽咆哮,撼动天地,魔枭鬼物,哀嚎四野,声音凄恻骇人。 九天穹苍之上,洪荒异兽横行,太古凶物再现于世间,各种可怕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此消彼长,不绝贯耳。 倏而,一道黯淡的柔弱光芒从东方的天际忽隐忽现,恍若沧海之间的渺茫一粟,缥缈虚无,杳杳而来。 愈发地接近,可以看见那道光竟变得愈发的明亮、凄厉,耳边已经能听到那物的嘶鸣之响,那裂蹄之声若有奔雷之势,聿聿破耳。 众人举目望去,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披星戴月地从远处而来,身高大约有两米,周身有黑色的煞气围绕,血蝠、魔禽皆呼朋引伴,随之而来,其身长约四米有余,玄青色的眸子动辄发出血色之气,头间有可怖的犄角,通体赤红泛光,身旁有巨翅摇曳,遮天蔽日。 顷刻间,那物怒振其翼,焦黑的翅膀在地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恶风随之而来,扶摇而下,万木摇颤,乱叶簌簌坠落。 众人举目望去,原来正是那匹形若赤宵,奔疾似帝江的贝尔修伦马,巫骑——血绛! 那魔物虽说凶戾无比,啼声穿金裂石,可落地之时却无比轻盈。众人在惊慌之余,待那黑色的魔雾散去后,方才看到手握缰绳梅莉斯弥·玛歌莉,她姣美容貌在火光之中时隐时现,恍若一幅出世之画。 只见她神情肃穆,面容矜慎,幽幽地问道:“他们已经到了吗?” “都在了,预思大人已经看过,三大骑士团今日来了两拨人,十字军三万,众圣教徒八千,狩巫猎人数不胜数……” “哥哥来了吗?” “基尼曼大人已和灵慧大人驭着骨龙先行撤退。这一次,猎巫联盟声势浩大,我们巫魔会毫无胜算,必须放弃抵抗,我们不能让巫徒们白白送死啊……” 梅莉斯弥·玛歌莉朝那人挥了挥手,示意别再说下去了,又兀自陷入了幽思之中,眸子含光熠熠,凄恻感伤,面容已与那阑珊的暮光融为一物。 “听……”梅莉斯弥·玛歌莉道。 众巫徒这才抬起头来极目远眺,只见到远处那火光已经愈来愈近了,汹涌如海的光亮正澎湃前来。十字军的杀声,众骑士团的圣马蹄钝踏声,圣教徒的破土之咒……圣罗马帝国的猎巫联盟的战鼓之声,都已近在耳畔,浩浩汤汤,沸反盈天,若有吞天之势,至远地而来。 当下,巫女梅莉斯弥·玛歌莉缓缓抬起头来,火光就蹿在她促狭的茶色瞳孔里,跳跃,明灭。那充满杀意的巫力已经被催动了,她周身泛起了血色的柔光,嘴角勾起一抹寒笑,极尽荼蘼。 巫女梅莉斯弥·玛歌莉提起血绛的缰绳,狠狠一拉,只见那血绛眸子怒睁,宛若两轮血月,伴随着它一记裂耳的嘶鸣,万面血塔上惊起一群玄青色的三眼乌鸦。 “那么,来吧。”她冷冷地说。 ※※※ 虚灵的深渊里,周遭是死寂的黑暗。从地底冒出来黑魆魆的迷雾,若绕梁鬼物,徐徐腾起。耳畔有恸哭哀嚎之声,凄恻骇人,令人毛骨悚然。 林生不知自己身陷何处。只觉得在这片死一般的黑里,好像有无数的眼睛窥视自己,忽明忽暗,十分可怖。 每一对眼睛都如出一辙:黄褐色的促狭的瞳孔,熠光转动,不时发出血腥的红光。虹膜里明显沾染上了动物的污秽,眼球里没有灵智,被麻木不仁的杀戮与冷漠给啄食了,只淹留了一种骇人的迷欲。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那些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有人吗?”林生朝那团黑,大声地喊道,但始终没有人应答,那声音像蹴鞠一般照旧踢了回来。 有人吗,人吗,吗…… 到处都是他自己愚蠢的回音。 林生喊了一会,一个男人的身影方从那黑暗中徐徐走了出来,但那人的脚步轻若飞絮,轻踏在棉柳之上,悄无声息。 直到男人鼻息里的热气,扑打到林生的脖子根上,林生方才反应过来。身后陡然多了一个人,他自然是被吓了一个趔趄,心中局促不安,竟是连着后退了两步。 待心中的不详稍缓,回过神来,林生这才定睛朝那男人看去,细细打量,只见那人身穿着一件血红色的长袍,身材枯瘦伛偻,带了一副的银月色的面具,面具的两翼露出两只骇人的黑色的猫耳朵,十分惊悚。 “你……你……到底是谁?”林生质问道。 那男人极其狂妄地干笑几声后,伸出枯瘦的手臂来,继而用一枚畸形的食指指了指林生,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就是你啊。” 林生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喂,小子,你不要玩我,别以为整这种幺蛾子就能吓唬到我,” 他一边说,一边故作镇定地向那男人走去,挠挠那对猫耳朵,抓抓那袍子下方漂亮的褶皱,衣角边黛色的流苏,“呼”的一口气吹在男人那双光亮的黑色马靴上,油光锃亮! “不过嘛,你这身造型我的确是很喜欢,这猫耳朵仿真度真高…”林生在男人身边就像个孩童一般,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的脚踩到了一条黑绳状的物体。 心生讶异地弯腰一看,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那居然是一条尾巴。动物的尾巴!柔软,有温度,最重要的它是生生地从那男人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没有任何人造的痕迹。 男人脸色依旧毫无波澜起伏,只是耸了耸他的猫耳朵,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继而便要伸手就要去揭那面具。 准确的说,应该是要将那面具撕下来,因为面具已经和他的血肉,毛细血管紧密地黏合在一起了。 “刺啦”一声。 男子的脸上已经涌出一滩鲜血,顺流直下,直流淌到他的下巴。 咚……咚……咚。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接着那面具就一点一点蜕了下来。 林生屏住呼吸,双眼睁得像铜铃一般,直直地看着那张即将浮现在眼前的脸…… …… “呼”得一阵冷风吹在了的脸上,林生直打了个哆嗦,自己居然躺在电脑面前睡着了,时间是午夜两点,那本《巫婆的诅咒》还未完本,桌上还有半杯白兰地。 窗外正飘扬着毛毛细雨,朦朦胧胧,血红色的闪电若隐若现,光晕弥漫,笼罩了整个幻境氤氲的城市。 屋内播放着悠扬的中世纪复调音乐,格里高利圣歌,诡异之中又似乎掺杂一些复古的蓝调,此时正欢快地流淌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盥洗室里也有滴水的声音。 咚……咚……咚。 林生放下那张病历卡,拍拍发胀的脑袋,想着自己之前可能又忘记了拧紧水闸了。 “唔……大概是又喝断片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梅医生给自己的那副由动物器官混合的药,此时已经喝下去快十二个小时了。 他还记得那碗药,它就像一坨畸状的胚胎,蜷缩在碗里,所有动物的身体,富有创造性地掺和起来,凝结为一物,散发着死尸般的恶臭。 他硬着头皮,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后,那碗药就顺着喉道往食管里钻,像是一种活物在进入林生的身体里,它们在林生的身体里跳跃,翻腾!那些滚烫的液体,好似一条灼热的吐着红杏的火蛇,如同鬼魅一般地往林生的身体里拼命地窜。 在第一时间,林生觉得自己浑身细胞都在燃烧,胃部则是一阵灼烧,好像起了作用。但不消一会,它们又沉寂了,没了动静。 盥洗室镜子前的那个少年,还是那般憔悴,面色苍白,没有血气的嘴唇,上唇有凌乱的青须,浑身红疹,瞳孔呈现竖立着的,细长的、黄褐色的猫科动物的瞳孔——看起来自己的病症却毫无起色!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梅医生送给自己的这串黑曜石,倒还有些许作用,能够吸取自身的阴湿之气,抑制了他疯狂泛滥的红疹。 麻烦的是,林生怎么样也找不到那漏水的声音到底从何而来。 咚……咚……咚,声音渺远,似乎在幽谷之中;恍惚间,又似乎就徘徊在耳畔,近在眼前。令人心生躁意,焦虑不堪。 轰!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春雷竟陡然落了下来,把林生吓得后退了半步。 屋中的灯光,随着那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霎时悉数熄灭了,恶风呼号,一阵狂风袭来,从窗户的促狭的缝隙里,长驱直入,发出“呜呜呜”的响声,青灰色的窗帘诡异的起舞。 紧接着,发白的苍穹开始啪嗒啪嗒地落起雨来,巨大的雨点重重地砸在玻璃窗上,林生摇摇头开始找盥洗室收纳箱里的蜡烛,那雷声还在剧烈的翻滚着。 轰隆隆,轰隆隆。 每一道雷声,都会照亮整个房间,猩红色的光芒,犀利慑人。 好在蜡烛是总算点起来了。 柔弱的微光,在狭小的盥洗室里发出柔弱的绿色光芒,随着气息流动,不辍的雷鸣,轻轻摇曳。 但林生觉得今晚这烛光好生奇怪,面对这微小渺茫的一粟火焰,他不禁蹙起眉头来…… 第二章 猫巫 林生抬起头看盥洗室的那面大镜子的时候,竟果真有一些异样。 镜中的蜡烛的绿光开始化作了一团烟雾。 不只是如此,只见那绿雾翻腾,镜子里还出现了不少黑魆魆的魔物,血光灿灿的蜈蚣蜿蜒地绕着镜框爬行,像是由人的血肉组成,每一节都狰狞滴血;长着人脸的吸血蝙蝠,从镜子的另外一侧扑腾扑腾地撞击着那孱弱的镜片;巨大的猛禽,锋利的大喙,一脸暴戾,凶气滔天,从镜子的那一面锐鸣而来。 林生看到这一幕,吓到吸了一口凉气,他奋力地甩甩头,告诫自己一定是近几日胡思乱想,造成了精神的高度压抑,死命地揉揉眼睛,期望能够带走这些恐怖的幻觉。 但可怕的不止如此,因为就连镜中的那个人,此时林生也愈看愈不像自己。 他原本端正的五官居然化作了浓墨一般的浓稠液体,流淌在镜面上,正不断地重组变换,时而狰狞,时而可怖,并且是以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高颧骨,脸颊呈现出明显的凹陷,长得惊人的下巴。 弯细的长眉毛,阴郁的眼睛,发出了幽暗又神秘的绿光。犀利的鼻尖,尖锐锋利的牙齿,呲牙咧嘴,狰狞无比,原本苍白的嘴唇也开始变得有了血气。 轰! 再紧接着一道响雷下来,林生发现全屋的灯光又都亮了! 一张陌生的脸就直直地在那面大镜子前望着自己! “哇!”一股挫骨扬灰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此时,他右臂的黑曜石发出惨淡的玄青色的光,并且越来越灼热,就好像滚烫的火钳烙在皮肤上,发出吓人的“呲呲”的声音。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串炽热的黑曜石已经像铁烙一样紧紧贴合住了自己的肌肤了,竟是怎么甩也甩不去了。 而镜子中那一团鬼魅的黑气,再也不受限制了,居然兀自从镜中飘了出来,黑气的周围满是滚动的暗流,其中夹带着凄厉阴暗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尖叫,恶号与咒骂声,令人毛骨悚然。 林生此刻已经吓得跌坐在了地板上,竭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挪,但那股黑气鸣响明显是朝着林生去的,它在林生的身边盘绕了几圈,居然径直钻进了他的眉心里。 “不要……不要……”林生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但已是徒劳无功。 短暂的沉寂后,林生的骨头开始噼里啪啦的发出恐怖的声音,他的胸腔发生了剧震,所有的器官挤在了一堆,碰撞起来叮当作响。浑身的骨头就拧麻花那样,咯吱咯吱的蜷缩起来,犬牙交错。 身体的各部位的骨骼,在碰撞中发生“咯咯咯”损耗,林生能偶清楚地感受到,右边肩膀在剧烈的疼痛中已经脱臼了,那件红色的oversize的t桖也开始随之崩裂,“刺啦”一声变得粉碎。 “噗!” 随着他猛吐一口献血后,自己血管也猛然爆裂开来,大量的血浆,骨髓,附着在雪白的瓷砖上,把蜡烛的绿焰给扑灭了,而他身后的皮肤里,一阵酸痒难忍,就像被什么动物狠狠地叮咬了一口。 回身一看,一条白森森的三尺长的软骨竟从自己的尻部钻了出来! 他几乎就要失去理智了,整个盥洗室都是他杀猪般的吼叫声。 小小的房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猩红的血液飞溅,淌在那面大镜子上,衣服的飞絮,纷纷扬扬,如同飘絮一般飞扬在整个房间之中…… 尽管林生的身体向来糟糕,孱弱多病,但意志力却坚韧无比。此番他紧紧抵住牙关,生生捏住拳头,居然硬是从致命的疼痛中回过神来,强打精神,只抬起头望了一眼镜中的那个少年的容貌。 不! 那是一张近乎于猫的人脸! 黄褐色的瞳孔,狭长的猫的虹膜,獠牙突起,如同怪物野兽一般。 血红的嘴唇里藏着一条棕色的小舌头,细长猩红,黄褐色的舌苔里,味道古怪,腥臭无比。最可怕的,就连林生的耳朵也发生了变化,黑色的猫耳虎踞其上。 尻部正活跃着一条血淋淋的长尾巴! 若不是嘴和鼻子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恐怕就算是林生他那已经死去的妈妈,也无法分辨出他现在的容貌了。 咚……咚……咚。 那滴水的声音还在周而复始的继续着,林生只觉得自己神情恍惚,意识变得愈渐模糊了…… ※※※ 黑暗,慎人的烟雾,翻滚骤变。 似乎又那一片虚灵深渊,黑魆魆的绕梁鬼物,从脚跟,徐徐腾起。只不过这一次,景象似乎更加真实了。 死寂的黑暗,头顶有青灰色的巨大苍穹,朦朦胧胧,偶隐约有血红色的闪电,转瞬即逝,犹如巨兽一般,巨口大张,可怖十分。地面低洼不整,黑色水滩,淤泥如墨,打湿了林生的裤管,他神情恍惚,在这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道行走了多久。 眼前的景物变得愈发真切,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一座诡异的中世纪建筑物横亘在了林生面前,乍一看,那只是一座圆塔,直接超过十米,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令人心生敬畏。其高度不可估,塔尖高耸入云,不可明视。只见那圆塔随九天之上的雷鸣电闪,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阴气十足,带着一股凶煞吞天的鬼魅之气。 林生驻足半步,四下空寂无人语,塔也黯淡无光。左顾右盼后,唯见那塔底正蹲着一个男人,身材伛偻消瘦,身着巨大的黑色大袍,似乎正弓着腰不停地忙碌着。 林生心中一阵好奇,便下意识走得近些,那原来是个欧洲人,像是个中世纪的勤劳工匠,左手拿着一把血红色的凿子,右手握着一把玄青色的榔头。右手高高举起,发出凄厉的敲击声,他那金灿灿的头发随着榔头的每一次挥动,都轻轻地颤抖。 走得更近了,林生看到那双手枯干得像是贴了白色纱布的树干,关节裸露,白色色的骨节畸形状蜷缩起来,在夜色中,锃光发亮。浑身的皮肤,干瘪苍白,毫无生命力可言。那宽大的黑袍在夜色之中,烈烈捕风,诡异可怖。 林生很想看清楚男人的脸孔,但那张脸有晦暗可怖的迷雾缠绕,阴影笼罩,就像盘根错节的老树虬长在了人脸上,令人毛骨悚然。 那巨大的袍子里究竟包裹着一个怎么样的肉体?他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究竟做什么? 他的头脑里一片迷雾,索性就再走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只是,每靠近一步,林生的呼吸就更加的凝重,脚步就更加的疲软。一步,两步,林生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他在那男人的身上渐渐发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与他朝夕相处的东西。 走近一些,走得再近一些。林生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了,呼吸也快停滞了。恐惧已经像水草海藻一样缠住了他。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手里正紧握着一个人类的脑袋,周围则是各式样血淋淋的工具,凌乱不堪,散于四地,凿子,起子,钢锯,榔头。 那个脑袋上的人脸即便已经血肉模糊了,但林生还是能狗分辨出来,因为这张脸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高鼻子,薄嘴唇,左眉以下一寸有一颗黑痣,下唇略微厚于上唇,这张脸,他太熟悉了,他曾经在镜子里端详过无数次了——那就是他的脸! 第三章 斗法·《女巫之槌》 林生心跳狂乱不止,惊慌失措之际,想要夺路而逃,可自己的双腿竟一时不听使唤了,像陷入在了淤泥之中,任凭他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此时,只要林生再向前走一步就会踩到那男人的长袍了!但那男人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此刻他对待那个脑袋就像在对待一件绝美的艺术品一般,表现出中世纪雕塑家那样的可怕的耐心。 他刮啊、削啊、贴啊、挑啊、凿啊、剔啊,一刻没有停止。 这个欢快的劳动者,将那枚漂亮的小脑袋放在中世纪的泥地里,任由自己摆布。 每一势大力沉的凿,伴随男人一声充满邪气的闷哼。每一凿下去,都会发出血肉飞溅的声音,蛮横无比。 扑通,扑通,扑通。 林生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的心脏就快要炸裂,不断地揉自己的眼睛,掐太阳穴。 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最恐怖的恶梦了,照理这时候林生早该惊醒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用这种角度看着自己被谋杀,被鞭笞。 自己的脑袋在中世纪的泥地里就像一个瘪掉的皮球,这简直比真的死亡还要恐怖! 很显然,林生所经历的这一切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梦,那更像是一种元神出窍的旅者模式。 半晌,那男人似乎总算完成了他的工作,他拍拍手上的淤泥,嘴角露出一排锐利阴森的牙齿,竟兀自笑了起来,嚣张无比。随后他便将脑袋一脚踢开,手中却已经兀自多了一张血淋淋的人脸——林生的脸。 没有半刻的犹疑,男人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那嶙峋瘦骨的身躯轻颤,枯瘦的右手往地面一指,一道血红色的厉咒从身下缓慢聚集,冉冉如卷地之风,红雾翻腾,其中凄厉的鬼叫,不绝贯耳。 那手指再是一指,男人便凌空而起,身下鼓鼓生风,径直往圆塔行去。 那种凌空而行,和杂技团高空走钢丝完全不同,这个男人如履平地,他的短靴之下聚集了一团黑紫色的邪气,血光的红雾,身边都是呼啸的恶风,他的长袍烈烈捕风。 不消一会,他便走到了圆塔的中段,像是累了一般,长吐了一口气,从鼻腔和口腔冒出一股浓稠的黑烟,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继而回身朝林生冷冷一瞥。 动作不紧不慢,将那张属于林生的人脸,生生地嵌入了圆塔的之中。 林生起先还未注意,如今却后之后觉,一眼望去,那圆塔的墙上,居然满满地嵌着一张张骇人的人脸,奇形怪状,目不暇接。 此外,在那圆塔的墙上,林生甚至还能看到熟悉的人脸,父亲的,梅医生的,还有蓝琳的……都在其中!那一张张人脸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在那圆塔上不断发出可怕的狞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伴随着恶心袭面而来,林生全身的血液开始往头上涌,一阵眩目的疼痛,呕吐感席卷全身,周身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嗫咬他的肌肤,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而那中世纪的男人此刻却陡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wee,cat.”(欢迎回家,猫。)那男人在林生背后如是说道,但声音之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来,只是一个苍老浑厚的欧洲人口音,带着十分明显的喉音,就像胶皮鞋踩在水洼里。 林生周身都已经没有力气了,也没有勇气转身了去看那男人的脸。林生之前所患的怪病,相比于在这里所目睹经历的,简直就九牛一毛。此刻,他脆弱的神经已经彻底麻木了。 “我的猫,你终于回来了。”身后那人的的声音又突然变了,变成了温软亲近的女人的声音,那是林生死去的母亲的声音,语调,口吻都一模一样! “我已经等待了快十个世纪了,十二世纪开始的猎巫之战直到现在,黑白巫术始终勾心斗角,不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嚯嚯嚯,那人的笑声如同乌鸦那般盘旋在整个圆塔上空! “我要让所有人尝遍我忍受的痛苦!凯特,现在你身上的巫力已经复苏了!我们的宿命本不该如此戛然而止,无文字的前泛灵时代已经彻底终结了。邪教徒们的结印已经逐渐失效了,去寻找你的同伴吧,这本《女巫之槌》拿去,这本是圣罗马帝国的禁书,是用来分辨巫术与巫师的禁书,原本是邪教徒们在猎捕女巫,猎捕巫师所著的圣书,如今反倒成了我们巫术复兴的工具,哈哈哈哈,巫神助我!” 林生听着那人的话,狠命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那声音一个劲往耳孔里钻,字字清晰。 他告诫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疯狂的梦,唯独自己听到母亲的声音的时候,林生觉得格外的亲切,那温润如玉的声音,柔软的记忆涌入自己的血液中。 母亲温柔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了,心下一阵触动,竟一时落下泪来。 这一滴泪坠落在他手中的时候,幻化成了无限大的白。 白把整个黑暗的境地都吞噬了,白如朱曦,白如白驹。 等待林生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己公寓的客厅沙发上,电视已经在播放早间新闻了,时间还很早,才九点半。 在可遇不可求的睡眠过后,林生紧绷的病弱之躯得到健康了治疗,心下一阵欢愉,惬意地翘起腿来,昨晚那么多奇邪之事,原来都只是梦境,无论是自己在镜子面前看到的那些可怕景象,还是人脸塔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 林生心想这一定是自己日夜思虑造成的,疑神疑鬼,才做各样的怪梦。 于是,他吹着惬意的口哨,欢快地从沙发上一跃而下,这时才看到昨天晚上自己居然没有把窗帘拉起来,那缕阳光如今就直直地照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身体却毫无异样——自己居然不再怕光了! 林生简直要高兴得跳脚,自己终于不再怕光了,加之昨晚还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浑身都十分舒畅,难不成自己的病全好了?当下,只要确定一件事,就可以彻底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脸上的红疹,如果连红疹都好了,自己就是真的痊愈了! “唷!”他一阵欢呼地往盥洗室跑,这一刻的他就像个怀有初梦的孩童,义无反顾。 只是跑到盥洗室门口的时候,林生的脚被什么重物给绊了一下,“呜哇,什么鬼?” 林生骂骂咧咧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回头望了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绊倒了自己。 那盥洗室门口的地板上,此刻正悄无声息地躺着一本黑褐色的牛皮书,厚重并且陈旧,鬼魅横生,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女巫之槌》! 林生打了个冷颤。 下意识往身后一望,在自己的身后,真的有一条血淋淋的尾巴!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文中所述《女巫之槌》(拉丁语:malleusmaleficarum[1];德语:hexenhammer)是由天主教修士兼宗教裁判官的克拉马(heinrichkraemer)与司布伦格(johannsprenger)在1486年所写的有关女巫的条约的书,于西元1487年出第一版。在当时,几乎人手一本。详细列举了很多种识别女巫的方法,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欧洲女巫大审判”。 借由此书,以猎杀女巫之名,三个世纪内约有十万人被处死,其中绝大多数是女性,尤其集中在宗教改革时期的欧洲地区。 第四章 所罗门之匙 那条尾巴状的软骨上的血液与血浆已经凝固了,白森森的软骨周围也开始愈合,长出新鲜的血肉来。 林生一脸惊愕,握住那条尾巴,炙热柔软,使劲往身后一扯,竟感到生生的疼痛,进而哇得一声叫了出来。自己居然能够感受到尾巴的触觉,于是顺下摸去,直摸那条尾巴的根部。 霎时,一种奇怪的触感席卷了全身,那种感觉像自己的手在抚弄自己敏感部位。而且,那条尾巴的根部,那血肉模糊的软骨,已经和自己的尾椎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了! 那尾巴,俨然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有血有肉,还有敏感的触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生陷入了狂乱的思虑之中,他死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几日的折磨令他形销骨立。 这怎么可能呢?现代科技,理论逻辑,任何地域的医学知识都无法解释这一现状。可笑的是,自己作为一个三流作家,几乎每天都在撒谎,编纂一些骇人的故事,现在自己却遭遇了这种可怕的事情,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林生起身往盥洗室走,在那面大镜子前再次确认了自己那张猫脸,动物虹膜,眼眸狭长,牙床裸露,以及那对毛耳朵,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而自己周身的骨架都变小了,手臂,胳膊,小腿,都极为瘦小,而原本纤长的手指如今变得诡异的蜷缩状,裸露出白森森的关节。 上帝啊!这一切都是真的! 林生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打击,尽管自己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也郁郁寡欢了数月之久,但不久后又重新振作起来。而这一次呢,简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梅医生到底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 此刻,他的脸要被自己的手,不,准确的说是被自己的爪子抓出血来,抓得青筋现形,血管肿胀。 但那副脸还是如此,一尘不变,在那面该死镜子里,直直得望着自己,表情僵硬,面容沉寂,那动物的眼睛诡谲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在那堆挤在一起的五官里,除了那高挺的鼻子和薄嘴巴,还属于林生自己原有的形状,其余的东西都陌生的可怕,展现出一种嗜血的动物本性,铁血,野蛮。 林生操起那些摆放在盥洗室那些杂物,蜡烛,洗漱杯,爽肤水,纳物箱,gi的古其色香水,死命地往地上砸去。 但林生的胸中恼怒的火焰根本没有得到丝毫释放,他彻底抓狂了,狠狠挥出一记刺拳砸向那镜子,镜子霎时间四分五裂,破碎的玻璃溅射得满地都是,地上满是玻璃碎渣。 他就这样赤着脚,从那堆愤怒的废墟里出来,脚底满是被玻璃割伤的血迹。 躺在盥洗室门口那本满怀恶意的中世纪的牛皮书《女巫之槌》,不动声色,鬼魅横生地望着它。 如今林生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去搞清楚这件无稽之事,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解开谜团,自己兴许还有获救的希望。 林生一边这样想,一边开始敬佩自己的乐观心态。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求生心态。 正思考着,欲弯腰去拾起那本书,不料那本书竟径直从地面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入自己的手中。 一时间在他的身边竟发生了那么多的奇诡之事,并且还是他一个人经历的,在这间一百多平的公寓里,但是最可怕的是——这件令人心悸的事,根本还没有要收手停歇的样子。这已经推翻了所有他之前秉持的科学态度,笃定宗教的信仰,甚至是正常人的神智也丧失了。 但是在林生翻开那本《女巫之槌》之前,他对外界的事物,还远没有达到麻痹不仁的境地,他的内心仍旧是风起云涌,充满希冀的。 那本书都是用德文写的,冥冥之中,林生得到了某种神启。 一个除了英文以外从未习得过第三外语的普通大二学生,此刻竟然能毫无障碍的阅读。 第一页是扉页,是黑暗中世纪的女巫的历史记载: 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至西元十五世纪,西方进入所谓的中古世纪(middleages),在这长达千年的时期,天主教神学为原有的正统神学,是欧洲乃至全世界唯一的意识和形态。 中世纪末期,欧洲开始出现接二连三的霍乱,“巴比伦流亡”,“教会大分裂”,“英法百年战争”,教会的地位开始大幅度的下降。 十四世纪初,农作物歉收,天降神罚,饥荒,蝗灾,黑死病开始大肆蔓延。 与此同时,从教会中的教徒,大有权柄能力者,开始与诸多施行奇事与神迹(原文为巫术),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崩坏的中世纪的苦难中的庶民。 于是,愈来愈多的教徒开始从天主教之中分裂出来,创建了惊世骇俗的“巫魔会”。 巫魔会中的巫师以女巫为众数,唯有极少数的男巫,他们是巫魔会的领袖,其巫术有毁天灭地之力。 巫魔会中的巫者,大致分为七个派系,分别为:气血、灵慧、预思、摄魂、灵媒、斯辰、鹦歌。 巫魔会的创始人,就是气血派系中的女巫梅莉斯弥·玛歌莉。从巫魔会创建开始,她就主张只用白巫术治愈世人,并从未彻底放弃天主教的信仰。 一五一七年宗教改革开始,天主教,基督教在教义上的纷争进入了白热化,两败俱伤。而偏教——巫魔会却在暗地里日益壮大。 这样特殊的情况,很快就被当时十分敏感的执政当局看在了眼里,他们以巫魔会篡改教义与教规为由视之为“魔鬼说”与“异端”。 于是,世俗政权也卷入这场宗教战争里。 一五八零年,第一次猎巫行动终于开始展开,二教的教皇同时发布神谕,执政当局同仇敌忾,大肆的屠杀行动开始。时年四月,巫魔会在万面塔被众人团团围住了,尽管巫魔会能者居多,但他们从来都是已以救治难民的白巫术见长,而黑巫术长期被禁止,一时无法发挥效力。 在圣徒的布设下的极火之咒中,数万巫魔会教徒都被活活烧死,当场施与极刑,绞杀,不少老弱的难民,孩子都难以逃过虐杀与荼毒。 生死危亡之际,巫魔会的创始人女巫梅莉斯弥·玛歌莉,在面对数以万计的圣教徒,在当局的火枪与长矛下,施展了她平生第一个黑巫术—— 也是最后一个黑巫术:巫门之炽! 霎时,从阴郁的苍穹爆裂出一道血盆大口,数以万计的三眼乌鸦,苦厄鸟弥漫天际,那条名为怒蛇的黑龙奔涌如闪电,雷厉风行,獠牙犹如擎天骨梁,气焰喷涌似黑沼抱粪毒风,无止尽地向那众圣徒喷出遮天的黑焰。弥留在身后的负伤众巫魔会教徒已经奄奄一息了,但在这道徒然而生的巫门之炽中得到了救赎,他们的身影被那破天的大口吸了进去,消失在那道虚灵罅隙之中。 巫门之炽是巫魔会最高阶的禁术,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只是这样凶险的黑巫术自然有它的弊端——一旦释放就将无法停止,它将会虚耗施巫术者所有精血与巫力。直到巫门之炽关阖之际,就是施法者殒命之时。 当日,二十八岁的女巫梅莉斯弥·玛歌莉,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女,在十四岁那年便掌握七门巫术,容貌俊美的孱弱女子,此刻开启了巫门之炽,这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她的生命在最后淹留之际,她耗尽余下的巫力,将她怀中那只最喜爱的黑脸暹罗猫,也顺势寄入了那道虚灵罅隙之中。 最末,梅莉斯弥·玛歌莉精血耗尽,血管爆裂,素美的容貌开始模糊,娇美的身躯也至此枝开叶散,凝脂般的肌肤逐渐透明化,最终化为了一滩血水。 当下,声势浩大的猎巫行动总算结束了。 四野阒然,黑夜刚刚过去,拂晓的第一抹阳光就照在那滩炙热的血水之上。 四下里都是哭喊尖叫的痛苦呻吟声,更多的是穿着长袍的亡者,饿殍遍地,哀鸿四野,地上到处都燃烧着那些圣教徒布设的不灭的圣教极火,那面残破的巫魔会的旌旗在硝烟中烈烈捕风。 唯有那摊血水的旁边还有一处栖脚之地,仍完好无损地生长着一株伶仃的黑梅,上面还有昨日夜里降下的寒露。 多年之后,那场猎巫之战,已不敢被提及。 人们心照不宣,将它冠以隐晦之名,称之为——黑梅之役。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文中所述“猎巫行动”为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至西元十五世纪,西方进入所谓的中古世纪(middleages),在这长达千年的黑暗时期,天主教神学是当时唯一的形态,因此魔鬼说的思想大行其道,认为世间万物为神所创,而每当发生灾祸时,便认为是邪恶力量在作祟;人们会违反社会规范或宗教,也被认为是因其被邪魔附身或本身即为巫师。这样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十七世纪,在十七世纪之前,有数十万计的人,被指为“异端”、“巫师”而惨死在火刑或其他酷刑之下。 第五章 贝亚特克斯综合征 林生放下那本《女巫之槌》后,一时喉咙竟无法言语。 即便这本中世纪的书简直是在满口胡诌。 但冥冥之中,林生又隐约感受到,《女巫之槌》里面所描述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在那里拼凑成一幅幅真实的画像。就好像,这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的!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第一眼看见那个叫做蓝琳的女人,似乎也是同样的感受。 想着想着,林生竟有些疲惫,这本应是令林生欢呼雀跃的结果,因为尽管自己身体畸变,但至少自己的病已经全然地好了。但他如今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他简单地吃了一些后天就将过期的三明治,几块鸡胸肉,就接着倒头而睡。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梅医生来访。 门铃声、敲门声、手机铃声轮番轰炸。 林生刚从睡梦中清醒的时候,险些忘了自己此时的模样,便径直要去开门。 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借着那猫眼圆孔板上的金属反光,才看到自己的样子。 结果自然是一阵慌乱,手无足措,满房间的跑。 太阳镜、黑色口罩、粉色的圆形鸭舌帽、宽松款式的能藏住尾巴的阔腿裤,再找一件硕大的套头的外套。 好在家里什么都不少,之前的林生,那也可算是个潮人,什么样的衣物、饰品都琳琅满目。 此刻这些东西居然成了他的掩饰物,想到这,林生的嘴边不禁泛起一阵苦意。 开了门,梅医生就径直进来了,看林生古怪的打扮既不寒暄,也不言语,径直往沙发一靠,对茶几上那本《女巫之槌》视若无睹,悠悠地点上了一支烟,翘起二郎腿,看着林生。 燃一支烟,第二支烟,第三支…… 林生,自然是被盯得浑身不自然,心里直发毛,但也只得保持沉默。 林生想到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只露出两个眼睛,却好像被那梅医生的眼神洞穿了一样。 反观自己却全然不明白此刻梅医生的心里在想什么,这个笃定的男人的心真的犹如深渊一般,令人揣度不透。 “在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吧?”梅医生在抽完第七支烟的时候——准确的说是六支半烟的时候,他把那半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林生?” “您……知道了?”林生支支吾吾地回答他,心猛地往下一沉。 “咳,林生,师兄那里已经发来医疗报告了,在华夏像你这样的病患共有三个,所有的症状都是一样的,畏光、惧寒、浑身出现红疹,腿脚无力,最重要的是在夜间无法入睡。 目前在医学上称该病症为贝亚特克斯综合征,至今还没有针对性的有效治疗方式。 不过,这都只是前期症状。病症到了后期,所有症状就开始消散了,红疹则相继消失,体质恢复健康,失眠症状减退,进而变得嗜睡容易入眠了。 但病人的心智已是完全损坏了,记忆力减退,对现实的事物没有辨识力,胡言乱语,并且具有强大的攻击性。” 林生听着梅医生所述的病状,心里暗自吃了一惊。 那些病症自己都一一对应上了,只有唯独自己的猫眼梅医生并没有提及到,不知道这是他的疏漏,还是有意为之。 此外,冗长对话里,梅医生没有提到半个有关于《女巫之槌》的字。 那本牛皮书是林生假意放在茶几上的,特意想借此看看梅医生的反应。 这样一本黑褐色发牛皮书,看上去古老神秘,无论什么角度看它都夹带着一种贵族的优雅气息:金漆渡的封皮字,银色的书边,thssic式的德文字体,年代久远的绝妙褶皱,脉络清晰、层次分明的上等牛皮。 此等奇书,放在梅医生的眼前,梅医生竟然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连瞄几眼的心思都没有! 林生想了想。 试探性地问道:“请问干爸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上一定发生了这样的病症呢?” “这还不容易,从我进门来,看到你的穿着打扮就已经明白了!”梅医生撇了撇嘴,长长地叹了口气,“林生啊,家里有没有可以喝的东西?” “有的,要一些鸡尾酒,还是白兰地?” “咖啡就好,咖啡,蓝山的。上次你的父亲给我带来一些曼特宁的咖啡,那味道实在是太浓了!” 喝上一口蓝山咖啡的时候,梅医生又燃上了一支烟,这已经是今天第七支半的烟了。 “你知道吗,林生,我很担心你!”梅医生目光热切地看着林生说道,“贝亚特克斯综合征如今被列入严重的病患里,任何患者都要被隔离的。” 他顿了顿,“这并不是说,这项病症它具有传染性,只是因为他的患者会在病症后期,染上严重的臆症,往往幻想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国度,展现出的攻击欲望,并且非常的极端。肯尼亚的一位疑似病患今日凌晨在蒙巴萨教堂门口袭击妇女被击毙了。 而在华夏,那三位确诊的病患都聚集在南方的城市里,原本都已经被安排在隔离病房了。在昨日都出了重大的纰漏,其中两个在他们自己的病房里离奇失踪了;而另外一个,因为啃掉了护士小姐的半张脸,现在被拖去秘密的疫病监管所了。” 梅医生语毕,林生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于是硬生生地朝自己的胃袋里灌了两瓶冰汽水。 “那么,干爸,您说我这个还有的治吗?” 梅医生阖上眼,表情复杂,又长吁了一口气,烟雾从鼻孔里喷射出来,形成壮观的烟雾。 “哎,”他不无悲哀地说,“这就是我担心的事,后天我和师兄会来接你,按照我师兄的性格,一旦确诊,你也将会被隔离的……” “什么?那么……我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你爸出国了,人一直联系不到。” 梅医生说完,摇了摇头,表情黯淡地瞥了一眼手表,“林生啊,抱歉,必须走了,下午还有一个会议要过。” 当下,就要准备离开。 此刻林生的千头万绪,心中自是忧愁不已,“贝亚特克斯综合征”、“隔离所”、“神智不正常”、“击毙”这几个词语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回响。 他感到剧烈的绝望,本就不关心自己的父亲已经弃绝自己而去,这也就够了。但是,看到自己唯一能够依靠的梅医生,不知不觉已经在他心里已经成了唯一的亲人。只是现在,却也要离他而去。 林生自然是无比的急躁不安,在慌乱起身之际,那帽子险些从自己的脑袋上滑落下来。 “啊。”林生他惊呼一声。 好在匆忙之间还是眼疾手快护住了那顶帽子。 “干……干爸……您这就走了吗?” “走了,”梅医生向那个可怜又孤独的孩子挥挥手,“林生,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照顾好自己,今后的道路都是你自己走的,记得我原来的皮包吗,那里或许还有一些钱,这两天你还可以拿去散散心。” 看着那扇门立即就要阖上了,林生又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人处在绝境的时候,头脑便运转地飞快,求生的本能驱使人们发挥出巨大的潜力,往往这个时候人的应变能力是极致的。 而林生,他回想起昨日梦中那个凿脸人,他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句“凯特,现在你身上的巫力已经复苏了!拿着这本《女巫之槌》去寻找你的伙伴吧!” 在这种时刻,林生已经不会考虑事情的对错了,世界的正邪之分也不再重要。 又或许正如梅医生所言,林生他已经进入贝亚特克斯综合征的后期了,换句话说,就是他已经彻底的疯了! 总之现在,他更愿意相信那凿脸人,以及那牛皮书上的话。他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后半生都在拘留所以及疫病隔离所里居住呢,难道自己要像被剥了皮的猴子那样被人们参观展览吗?!让生活都见鬼去吧!他已经忍受太多了!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愿意放手尝试! “干爸!” “嗯?林生还有什么事?” “您可知道那三个贝亚特克斯综合征的病人的名字叫什么吗?” 梅医生眉头紧锁,思虑了一番。 半晌。 “唔……好像是有一个女孩,年龄和你相仿,叫做蓝琳的……” 第六章 巫火 梅医生走后,林生一直心神不宁,六点过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夜色长驱直入,华灯初上。 林生他决定出逃!无论如何,后天的那次检查他都不想参加!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凭梅医生他师兄一句话的事,就能够决定自己下半生的幸福?这也太一言堂了吧。 因此,林生他决定了,他不会再坐以待毙了。母亲撒手人寰,父亲弃自己而去,如今必须自己做一回决定了,宿命的陀螺这一次应该交到自己的手中, 林生这就决定起身去寻找蓝琳,那个曾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 曾吻过她的柔唇,吻过她张合的鼻翼,娇小的脸颊,就连粉红色的篱笆,整齐的小牙齿他都用舌头吻了个遍。不管他的“蓝琳”和梅医生嘴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林生都决意要寻到她,哪怕这是在去隔离所之前林生和她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晚上十一点,林生到了夜谲酒吧。鸭舌帽、万宝龙眼镜、黑色口罩、coach的长款风衣以及梅医生送给的手工制作的皮包,外加一本《女巫之槌》。 这身行头让林生他备受瞩目——一个一米八的帅小伙,多金,身材修长,步伐鬼魅有如猫一般轻盈,却坐在吧台一个人闷不做声地喝酒,作风神秘古怪,期间都不曾言语半句。 敢问,在夜店还能有谁能比此刻的林生更加吸引年轻女子的眼球,哈登吗,不可能! 不过,那些引人注目带来的虚荣心没有收获任何裨益,这本就是他应得的。在六个月前他还有着惹人惊羡的俊俏皮囊,此刻却成了一个冰冷的没有欲望的面具人。 期间总是有打扮艳丽,化着浮夸复古妆的烟花女子前来找他搭讪,林生心中不胜其扰,因为他已经重复多次了,他是来等人的。 没错,他是来等人。 当下,酒吧正播放着奥黛丽·赫本独唱的一首绝妙爵士乐《prayforlove》(爱的供养),声音时而嘹亮动人,时而曲折感伤。 眼看时间就要超过子时了,林生再也坐不住了,正好旁边坐着一位梳着大背头的大叔,面容冷峻,嘴角含着一股邪笑,眉锋凌厉,不怒而威。 于是林生终于开口道:“请问……” “再问自杀!” 没想到那人还未等林生说完话,就大发雷霆,甩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这一走,倒是害林生细想一会这话中之意,不过半晌后,林生也愣是没想出什么究竟来。 午夜两点,那人总算出现了。 夜谲酒吧的酒保——宫崎秀一,林生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念完国中他就日夜囿于此地,至此神出鬼没,只偶尔露个面,手里的小道消息犹如神行太保,迅敏,准确,致命。 “秀一,你总算是来了!”见到自己的发小,林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这算是林生眼下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人了罢。 “林生?是你啊?”宫崎秀一略显惊讶地说,并浅浅地打了个躬“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还不事先打个招呼,说,你已经几个月没来我这儿了,我们本可以痛快饮上几杯。” 林生心中隐约感受,秀一今天见到自己表现得略微有些冷淡,没有想象中那般热切。这或许是他工作太累的缘故,哪有酒保没有偶像包袱的,一定是自己最近太多虑了。 “是这样……” 林生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并和宫崎秀一道明了。当然,除了《女巫之槌》、凿面人以及自己畸变的那些事情透露出来。因为人世间的情感都太脆弱了,就连亲情也不过如是,更何况是发小之谊呢。 “是这样啊,”宫崎秀一轻轻地点点头,他鬼魅地嗤笑了一下,“这么说来,你到这地是来找你的小恋人的?” 这笑容让林生心里一阵发毛,就跟梅医生直直望穿自己灵魂的那眼神是如出一辙的。 “怎么了,嘿,你在想什么呢?秀一,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蓝琳身在何处?” 宫崎秀一,闷哼一声,抿了一口威士忌。 “其实嘛,我倒是有兴趣,看看两天之后,一个名叫林生的贝亚特克斯综合征患者的通缉令值多少个钱?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蓝琳在哪里。” “你!……”林生此刻气血上涌,急火攻心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最信赖的好朋友此刻居然要出卖自己,一阵怒意开始燃烧起来,而手上那串黑曜石也在发出骇人的炙热。 “哈哈哈!”宫崎秀一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林生的肩膀,“你这家伙还是真是一点没变,我诓你你还是会信的,哇哈哈哈。” 语毕,宫崎秀一慢慢恢复了神态,表情变得一本正经。 “生,过来,往这走。”他说。 林生越来越糊涂了,这个宫崎秀一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而且那称呼自己为“生”的语气,分明不是属于他的,那倒是更像另外一个林生熟悉的人。 “来。”宫崎秀一往后台的暗房走,他的身体已经融入到那黑暗之中了。 林生心中虽有隐隐的不安,但也没有退路了,眼下他只能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人。 通向暗房的走廊十分狭窄,并且十分黑暗,而那些酒池肉林,灯红酒绿已经彻底吞没在身后了。 毫无疑问,换做是平日里,林生在这条路上,早已碰得满鼻子灰了,但此刻凭借他的夜视能力,却如履平地,只是稍微拥挤一些。 “到底是要做什么啊?秀一!?” 宫崎秀一并没有回答他,仍自顾自地往前走,通道越来越狭窄了,并且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就连林生也觉得行走已经异常艰难了,宫崎秀一竟然步伐轻快,毫无疲倦之意。 林生心中暗自揣测,这个秀一普通人类可真不简单,他的夜视能力竟比自己还厉害,难不成他曾经当过盲人推拿? 半分钟之后,通道豁然开朗,不消一会,就走到那间暗房了,而宫崎秀一这时也停下脚步,转头朝林生的方向望来。 记忆之中,林生从没有到过这个暗房,即便他曾经在夜谲酒吧一年上座三百天,也算是红极一时的人物,撒钱的时候,那些浪荡的烟花女子可是一口生哥一口生哥的喊。 但从没有过这间暗房,绝对没有!林生记得很清楚,原本是根本没有这个通道的。 对了!林生想起来了,如今这个暗房的通道口,原本是摆放的一架德国的亨利·恩格尔哈特·施坦威古典钢琴,典雅,严肃,并且棱角分明。 “你在想什么呢?林生?”宫崎秀一说道。 林生清楚地听到,从宫崎秀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那是一个林生所熟悉的,银铃般的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空荡的暗室以及狭长的走廊里游荡,如同空谷幽兰一般不断地产生那骇人的回音。 你在想什么呢?想什么呢?什么呢?林生?林生?生。 “你……你……你到底是谁?”林生的嘴巴都已经无法连贯的说出一句话,这是梦境里的内容,如今真的发生在现实之中了! “你说呢?”那人嗤笑着说,接着又默念了一句:“bderfea.” 只见一团火焰从那人的右手燃烧起来,整个房间霎时都明亮起来。 “林生……这就是我们的宿命。”那人腾出他的左手,黑色的指甲扣住自己的脸,在他脸颊的和头发的贴合处,轻轻一撕。 “刺啦”一声一张面皮就落在了地上。 而那张面皮的背后,是一张动人心魄的脸,长挺的鼻子,薄嘴唇,高高的眼眶下嵌着一双茶色的瞳。 “是你?蓝琳……真的是你?”林生惊愕的脸孔这才出现了一抹笑容。 “不必害怕,林生。”蓝琳轻笑了一声说,“这只是简单的巫术,你也可以的,跟着我念就是了,‘bderfea’.” “bolodifea.” “不对不对,你这个笨蛋,是‘bderfea’.” 几番尝试之后,林生终于更正了巫咒,话音刚落,一团火焰果真从他的指尖蹿出来,只不过蓝琳的火焰石是黄色的,而林生的则是黑色的。 “哈哈,我就说了,你也可以的吧!”蓝琳笑了起来。 两个年轻人在久别之后,遭遇了相同的苦难。 诗人说,苦难来了,爱情就如同胎盘那样脱落了。 好在命运并没有如同诗中写的那样弃绝他们。 林生永远忘不了父亲执意让蓝琳离开自己的那个夜晚,当时他在暴怒的父亲面前,绝望得就像一个可笑的农夫,而随之而来的抑郁就换来了这场恶梦般的疾病。 此刻,他们在互相的巫火之中长情的对望,林生已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帽子,口罩。 他们吻着,唯独那两团巫火见证了这一切,它们也是那支吻的一部分。 第七章 sinik fol 现形咒 生活是一条藏污纳垢的水沟。 苦难的大蛾子从林生华贵的天鹅绒的破洞里钻出来。 但这些,都瞒不过恋人的眼睛。 两人就在那团巫火的炙焰下,长久对视,耳鬓厮磨,吐露心意,舐舔伤口,长吻。 等那支吻结束的时候,林生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了。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况呢? 眼前这个静默不语的蓝琳,是一位自己“深爱的逃犯”;而在两天之后,自己也即将成为全城通缉的危险患者: 猫耳朵,猫瞳孔,猫指甲,猫尾巴。 还有这两团灼热的巫火,都已经告诉自己,回不去了。 ——林生!你现在是一个病患,一个丑陋的巫师。 你必须离开这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当下,林生的心中便已做好了决定。 他握住蓝琳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是冰冷的。这一触摸,又让他回想起刚刚的那支吻,他发现好像不仅蓝琳的手是冰冷的,嘴唇也是冰冷,就连脸颊也是冰冷。 此刻林生已经不想再让属于自己的这个小恋人去遭受半点外界的伤害了。 走,必须走,现在就走。 在离开夜谲酒吧的时候,已是午夜三点了。 唯有漏尽更阑,街衢静悄能形容那种属于城市的凄清。 林生和蓝琳走在黑色的林荫马路上。 林生的心里始终有点担心他的朋友宫崎秀一。 于是他终于开口说道:“蓝琳,能不能告诉我的朋友到底去哪里了?” “噢……宫崎先生啊,我取了他那张脸之后,就走了,应该是死了罢。” “什……什么?” “哈哈哈,瞧你那紧张的样子,又是骗你的啦。我们又不是妖怪,干吗好端端杀人。欸?对了,你倒是说说看,我在全城通缉令上的那照片,好不好看?” 林生看了一眼调皮的蓝琳,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摇摇头,倒是不再言语。 这下蓝琳不乐意了,她扯着林生的衣角佯嗔道:“你倒是说说看,好看?还是不好看?” 林生只得点点头,好歹还是被蓝琳这个鬼灵精怪的家伙逗笑了。 但心下始终疑虑重重,对此番前去何处拿不定主意。 于是,二人就找一处公园的长椅坐下,林生则从皮包里拿出那本《女巫之槌》来,希望能看到一些微末的启示。 也就是在林生打开皮包的那惊鸿一瞥,林生发现皮包里装得根本不是什么通用货币,而是一个个硬币。金灿灿,银闪闪,那些货币上的外国文字林生都能看懂——这已经是林生特有的能力了,若不是被这怪病限制,林生或许会选择做一个同声传译的高手。 再细细一看,这些竟然都是属于中世纪的欧洲货币:贵金族币、金埃居、莱茵盾…… 林生原本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前想后,横竖都觉得自己坑了梅医生一道,倒是发了一笔横财。 直到林生翻开那本《女巫之槌》的时候,其中一页夹带的手札就顺势滑了出来,林生微一皱眉,一个意念,那手札就悬空而起,跃入林生手中——那是一张带着医院标识的手札便条,看起来像是医生用来开药方的专用纸。 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逃! 记忆就像铜锈那般,开始发出金色的光亮,思路盘根错节,鸢尾花那般爬上满是朝露的山岚,在此刻,就倏地就全然地通畅了。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是梅医生!是他!”林生不禁叫喊出来。 梅医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境遇,从第一次送那副药进林生公寓门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苦于双方境遇的约束,而无法言明。 第一次——先是假意把这个装满中世纪货币的皮包落在林生家里的沙发上。 最后一次来林生家的时候,便是故意支开林生,趁林生在冲咖啡的时候,往《女巫之槌》的书中夹入这张纸。 难怪梅医生那天离开的时候还要颇有深意地留下一句“林生,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照顾好自己,今后的道路都是你自己走的,记得我原来的皮包吗,那里或许还有一些钱,这两天你还可以拿去散散心。” 如此用心良苦帮助自己的梅医生,林生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之前还几次三番地怀疑他。一时心中充满了歉意与感激之情。 只是当下,这个梅医生想让林生逃到哪儿去呢?出国吗? 现在林生他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失踪了,他的手机始终保持通畅无阻,并且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出逃到国外或许可以一试。 但是蓝琳呢?她怎么办?如今她已是全城通缉,完全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不消几日,情况只会雪上加霜!为了维稳,他们将会扩大通缉的范围,或许一星期后就扩大到了到全省,全国,甚至是全世界的通缉患者。 “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呢?”林生心乱如麻,始终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来,头发也被自己抓得凌乱不堪。 “喏,傻瓜,给你!”旁边的蓝琳始终默不言语,此刻却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份信来说道。 “这是什么?” “一位医生在我入院检查的那一天给我的,说是让我转送给你,并让我承诺绝不能偷看!结果第二天我就确诊为贝亚特克斯综合征,再也没有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了。” “可是长相有点像吴彦祖的那个?” “你说的那个是小叁和弦吧。” “是吗?” “那个医生长得像吴亦凡嘛!” “倒是颇有些相像!” 二人胡诌了几句之后,言笑晏晏良久,方才严肃下来。 林生接过那封信,心中却十分复杂。 他现在对自己的干爸已经是刮目相看了,这个梅医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信纸之内唯一张是未曾涂染的白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个很简单,看我的!”蓝琳见状说道。 “sinikfol.” 一声巫咒令下。 那张纸上竟逐渐浮现出红色的蜘丝一般的小文,就和当日那副药方字迹一般无二,但当下,林生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了,天色渐亮,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寻到栖身之所。 信是如是写的: 林生,好孩子,很抱歉,干爸不能陪你一起度过这一次的难关了。 想必此时已经有很多超乎你想象的事情在你身上发生了,但不必过于惊慌害怕。 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必须去坦然面对这一切,这就是你的宿命。 孩子,你在读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已经逃出家门了,我希望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那么,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也愧对你母亲的托付。 如果你有幸看到了这封信,那么只有一个字——逃! 千万不要有任何的犹豫,这座城市,这片大陆都已经彻底乱了。 你的那本《女巫之槌》上的附页里应该夹着一张写着“逃”的手札。 对着它念巫术现形咒“sinikfol”, 要相信你自己,你的巫力十分出色。 那手札会告诉你之后将去往何处。 赶快动身吧,孩子,照顾好你身边的女孩, 这是你的职责, 林生,拿出你男子汉的气概来! 那么再见了, 不要回头。 林生,若不是当天我想将这张手札夹入那书中, 我定然不会刻意让你那么麻烦地去跑去冲蓝山咖啡的。 不用怀疑,我会和你痛饮一杯的。 梅。 信已经念完了,那红色的蛛形文字也开始消散,直至化为一颗泪——那是林生的泪,炙热而又无望。 不知道为什么,林生的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梅医生笑容可掬的样子再次浮现在了他跳跃的泪光,这是除了那次与凿面人对话,以及他母亲去世的那天,林生唯一一次落泪。 “sinikfol.” 而身旁的蓝琳此时已经催动了巫术。 “林生,林生,是一张地图!”她喊道。 第八章 一语成殱 晨光之熹。 天色愈渐明亮起来,破晓。 留给林生他的时间只有一天了。 “林生?地图看明白了吗?” 蓝琳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林生拿着那张绘制过地图的手已经为时已久了,但始终保持严肃的神情,屏气凝神,缄默不语。 良久,林生的紧蹙的眉毛方有略微的舒展。 “明白了。”他说道。 此刻第一缕阳光犹如一柄利剑刺开了天际,阴郁的树荫里充满了尘埃的影子。 “我们走吧。”林生一把拉住蓝琳的手,起身就要出发。 就连林生自己也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和之前浑然二致了。在林生生病以先,他的自己的身体也还算不错,但也不过是庸中佼佼,只可以说是在年龄相仿的平凡少年人之中,他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但如今,林生脚步轻盈如猫,身形伶俐如鬼魅,就连反应力,洞悉力也比之前敏锐上百倍。不仅是肉体,精神变得也异常的亢奋,就好像自己的灵魂里,有一团能够和众人分辨出来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因此,还没有等蓝琳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林生拉着走了三丈之远。 并且,须臾之间,林生的装备,口罩,帽子,眼镜都已经以一种惊雷厉风行的速度穿戴整齐了。 看到这,蓝琳不禁“噗嗤”地笑出声来。 “傻小子,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装扮成这样子,你又不是什么明星。” “天已经亮了,我总不至于露着耳朵,露着尾巴裸奔吧?”林生不以为然地说,脚下又下意识的加快了些步伐。 “忘了我昨天是怎么乔装成宫崎先生了?” “难不成又是巫术?” “哈哈,倒也不是啦,”蓝琳拿出几个人脸面具来,一边示意林生放慢脚步“你看,我有这个!” “这……这……是……哪来的?”看到那个面具,林生不觉放慢了脚步,他起先还以为蓝琳易容成宫崎秀一的样子只是一种纯粹的巫术,一种障眼法。 直到这个质感特殊的面具放在他手里的时候,林生倒是大吃了一惊。 因为,此刻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粗野又血腥的凿面人。 “那么……如果不是巫术的话……难不成是你从别人脸上凿下来的?”林生说。 “不是的,不是的,你又想错了,这是病友给我的,一个很厉害的大叔喔。我现在会的几个巫术都是他教给我的。” “什么病友?什么大叔?”林生越听越糊涂,好奇心驱使他,索性便停下脚步问个究竟。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隔离所逃出生天的吗?那得亏了那个的大叔,他的巫术道高魔重,深藏不漏,令人诧异啊。就在那个下雷雨的夜晚,天色十分诡异,当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在隔离室里就凭空不见了,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往他那栋楼的楼道口堵,要知道一个贝亚特克斯综合征患者从医院逃走,会造成多大恐慌吗? 就连我们这栋楼的人员也都已经倾巢而出了。结果一眨眼的功夫,那大叔就陡然出现在我的隔离病房里,眼神惨淡地看着我,十分阴郁。 当时,我是着实吃了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开口,就像鬼魅那般开始移形遁影,毫无阻碍地走过那些栅栏。 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门锁,门倏然就开了。第二道闪电下来的时候,他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我要不要离开,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声音。当时,我觉得这应该不会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 “然后呢?”林生不禁问道。 “结果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他了,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病情完全好了,什么病状都消失了!我们两个从医院大门口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居然没有人看得见我们,那两个保安在那儿睁大眼睛看他们的成人杂志,哈哈……。” 蓝琳说着说着又像一只黄莺那般笑了起来。 “嗯……之后的话,他就把我带到了夜谲酒吧的门口,也没有多说什么,给了我几张人脸面具,几个写在纸上的巫咒,说是我今后必定会用到,然后就径直走了……” 林生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说:“琳,你说的这个大叔,会不会和梅医生是同一个人。” “不会的!绝对不会,梅医生总是笑容可掬,平易近人的样子,每时每刻都是文质彬彬的。这位大叔没有什么表情,话也很少,尽管他好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心里还是暗暗有些怕他……哎……先别想那么多了,我们现在该去哪?”语毕,蓝琳已经把那张宫崎秀一的面具戴了起来。 “你们那所医院的西面是不是有一个森林公园?” “是的,很大面积的一块绿地。” “我们就去那儿。” 当下,林生已不准备思虑那么多了。 他发现如今发生在他身上的诸多事情,一时都无法再解开了,越思考,反倒越惹人心生厌烦。 为今之计,唯有先找到这个地图的上的位置,因为留给林生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实际上,林生第一次拿出那张梅医生的手札的时候,仅耗费了半分钟,他就已经成竹在胸了。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然的冷漠,但眸子里却已藏有了百万雄兵。 尽管几个杂乱的德文铅字磕磕绊绊,疏散的拉丁文就像中世纪骑士的头颅,毫无章法地洒落在这画在手札的迷你地图上,但奈何林生还是看出了端倪。 细心的梅医生在地图的中央画了个十字,上面用工整的汉字写着——医院!!! hospital!!! 话音刚落,林生就拉起蓝琳加快了脚步。 身形之快,令路人嗔目结舌。 “林……林生……可是我们为什么不坐计程车呢?”这时候,蓝琳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这样未免也太……引人注目了!怎么了?胆小鬼,坐计程车你都害怕会出事呀?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伺机害人之辈啊。我们有什么好心虚的?分明应该是他们怕我们才对!” 林生心中转念一想,觉得蓝琳的话还是颇有道理的。 …… …… …… 计程车上,一路无言。 …… …… 此时,他们正途径一条高耸的海岸公路的下坡路,绿荫与海鸟忸怩作态,四月的阳光温软地落在碧海上,有一种麦芽糖一般的釉质。 老司机在路上频繁地切换着车载广播的频道。 他在其中一条广播停了下来:据复兴日报报道——前日在逃的两名贝亚特克斯综合征病患已与今日上午被警方在英租界发生袭击事件,伤人5起,死亡2人。由于事发突然,警方将二人当场击毙。 据知情人透露,两名贝亚特克斯综合征患者所表现的攻击性十分强烈,利爪獠牙,犹如野兽一般。在警方鸣枪后应声倒下,二人身体的枪伤部位均没有流血的迹象。 据悉,二人的尸体已经交给有关科研机构,希望此次研究对于社会人心惶惶的亚特克斯综合征的治疗与预防能取得突破性的成果。复兴日报本台记者:周子伟 听罢这则广播,林生与蓝琳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同样保持缄默不语的老司机,此刻却猛吸了一口烟,口里一声沉闷的鼻响,脚下却暗自发力,计程车开始无限度地加速起来。 “司机能不能慢一些?“林生问道。 蓝琳却在那后视镜中看到司机的嘴角正浮现出一种骇人的笑意,表情阴郁。 他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对后座的年轻人说道,“很厉害,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帮你们找了替罪羊了。” 林生和蓝琳惊恐地对望一眼,再转头看那司机的时候,司机的脸已经充满了爆粗的血管,变得不真切,仿佛要剥落下来,二人霎时就意识到情况十分不妙,但已为时已晚。 “那么,回去给你们的替罪羊带个话吧,年轻人。” 老司机踩了那最后一脚全力的油门后,便粗狂地狞笑起来,接着便朝车窗外纵身跃去,只这一跃,司机的身体便化作一缕玄青色的烟,眨眼便无影无踪。 唯独留下一件衬衫和半条皮带还紧紧地贴合在他的座位上,以及司机他那猖狂无比的巨大笑声仍徘徊在车厢里久久没有散去。 “不!”林生惊恐地大喊道,“快开门,跳出去!” 此刻,车子已经完成失控,这正是一条冗长的下坡路的中段,车子行驶方向的正前方便是万丈深渊,按照此时车子的速度,面前那极简风格的孱弱护栏简直就纸一般 可是所有的门都像涂了胶水那般,无论林生如何用力都是徒劳,车门和车窗都纹丝不动。 蓝琳已经惊吓到说不出话,在那急剧下滑的加速度里,她死死地抱住了林生,这个可怜的女人,后悔自己仅学习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巫术,在这种危机时刻却没有办法得到施展,无法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 林生仍旧不遗余力地拽着、拉扯着车门。 眼看车子就要撞上那护栏了,林生和蓝琳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对苦情的恋人劳燕分飞后,好不容易再次相遇,想不到此刻却又要变成苦命鸳鸯。 但他们压根没有想到的是,恶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狡黠的老司机还在车厢里留了半截烟,那残余的烟头,就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碎裂的前一秒,刹那间化作一团足以鲸吞整辆车的赤焰。 蓝琳孱弱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她明白自己即将殒命于此。在那片焚心的热火之中她的脸颊却仍旧是冰冷的,手也如此。此刻,她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了,在最后的时刻,这个女人将自己脸贴在林生的耳朵边,似乎耗尽全身力气,异常艰难地从她发白的嘴唇中吐出一句极其微小的”我爱你,林生。“ …… …… …… 轰。 第九章 林生之死 轰! 只见那半截烟的火光急剧变大,如同一条发疯的毒蛇,又似身背赤焰的枭蛇鬼怪,以令人惊愕的速度胡乱飞窜。 漆黑的毒火很快就埋住了二人的呼吸道,灼热的气焰遮面而来,只见那火光一瞬间便鲸吞了整个车厢。 霎那间,生死的存亡之际,在那焚心的烈风与毒火之中,林生呼吸急促,已然无法言语。 他举得自己的咽喉都在灼烧,眉毛和胡须也相继燃烧起来,而自己的躯体和肌肤开始在那急剧攀升的温度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来。 那硫酸一般的疼痛,正啄食着自己每一寸血肉,他完全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了。 他只觉车子在剧烈撞击之后,正在急速地下坠,而毒火已经烧到他的瞳孔里了! 林生眼前一黑。此刻,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下意识去紧抱住身边这个娇小的女人,蓝琳,对不起,他想。 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此刻二人都要丧命于此了。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几日之内已经经历了太多坎坷,为什么总是命运多舛,数奇不遇呢。 上天为何要待自己如此薄幸,如今,这一切,真的都要结束了吗?林生想。 小叁和弦!?你给我出来?上次论坛上说得好好的,我难道不是主角吗? 如此想着,林生冥冥之中感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一股更为灼热的力量正在复苏——那自然就是那串黑曜石发出的圣光。 正是一股灼心的炙热,和黑色的毒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咒术,两种巫术在林生体内争斗! 犹如数万只蚂蚁在噬咬林生的的心房,心脏,心壁。 轰! 孱弱的计程车车架,在奇邪的高温,以及圣物的巫力之下,再也支撑不住那两股奇力的殊死之战,在还未坠落的高空就彻底爆炸了…… 巨大的爆炸声音,响彻了整片海岸。 林生从空中坠入海中的时候,万分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身上的衣服也仅有细微的,肉眼无法明辨的洞,就好像只是不经意间被烟头不小心烫到而留下的疤。 在那下坠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在临死前还下意识死死拥抱护住的东西:自己的挚爱,在他眼里上帝最美妙的,能赐予他无限欲望的造物,那个可爱女人,那漂亮的小黄莺——此刻已经彻底无影可觅了,剩下的,仅是林生手上染指的一缕余烬与骨屑。 唯梅医生的皮包,那藏着《女巫之槌》的皮包,却依旧完好无损地囿于他的腋下,如同那毫无声息的鬼物。 这一瞬间,林生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他完全不明白此刻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究竟还有什么理由要活着。这种以生命的惯性,来维持苟活的日子,真的要到来了吗? 五分钟前,已经有人为“蓝琳”死了,现在蓝琳却真的在这里化为了一缕清烟,成了手里这微末的断香零玉?。 当下,林生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母亲撒手人寰,父亲是个冷漠的不合格的鳏父,如今连蓝琳也在这场纷争之中瘗玉埋香?,自己呢?人像人,鬼不像动鬼。 林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生甚至一点都不会怀疑,哪怕自己在这里殒命,他也相信两天后,自然又会又有人代替自己,他现在仍旧不明白这整件事情背后的真意,为什么总是有人三番两次来捉弄自己,谋害自己。他觉得自己,在任何时候都始终蒙在骨里,像一颗棋子一般被别人玩弄着。这个幕后的操纵人到底是谁,一种自戕一般的仇恨已经认同一只狼蜘蛛那样趴在了他的心口上。 林生从那冰冷海水里沮丧地出来的时候,四月的阳关毫无温度地关照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当他淌着污浊的海水往岸边行走的时候,发现似乎有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他抬头一看,发现前方的礁石上正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消瘦,面带一种轻蔑鄙夷的笑,冷冷地望向林生。 这种笑在此刻林生眼里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必须为之付出代价的嘲笑。 宫崎秀一! “秀一,是你?”林生第一眼看到宫崎秀一的时候还以为那又是蓝琳的鬼把戏,但很快便意识到这不可能。宫崎秀一穿着一身素白色的中世纪长袍,身上没有一点污垢和瑕疵,更别提伤口了。 “喲,看起来,我们的林公子很是伤心吗?”宫崎骏一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我已经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难不成我们的林大公子还想在我这个发小面前演一出情比金坚吗,嘎嘎嘎嘎嘎嘎!”他无比狂妄地疯笑着。 “你也得病了?”林生压抑心中的正腾腾上升的气焰问道,右手却越握越紧,发出骨节咯咯咯的恐怖声音。 “病?哇哈哈哈……你说的可是那个什么狗屁贝亚特克斯综合征?白痴,这根本不是什么病!这只是巫神大人对平凡世人的拣选。很明显,巫神选择了我,选择了你,也选择了那个诱人的小姘妇,不过我才是巫神大人的最终选择。而你,林生,还有你喜欢的那个贱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说完,宫崎秀一又放肆无比地大笑起来。 林生当下已经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他怒火中烧。 而他右手上的黑曜石也愈渐发出微弱的光线。 “唷,看不出来,林大公子还学会生气了,你忘了以前自己是怎么待我的,不嫌我穷,还假仁假义跟我交朋友……” “受死吧,宫崎秀一!”林生一声厉喝,脚下生风,其势犹如奔雷之影,手中的尖爪已经如同植物那般生长出来,牙齿也成了他最锐利的凶器。 即便,林生那奔雷之势,闪电般的攻击,招招致命,但说到底宫崎秀一果真不是等闲之辈,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枯木杖来,一声咒语,整个人便凌空而起。 轻盈之状不逊林生,在空中闲庭信步,将林生的攻势化为无物。 嘴里却还丝毫不闲着。 “林生,我必须告诉你,本大爷今日来此不是来杀你的,那小贱人也不是我害死的。是巫神大人让我来这里等的,至于那女人死了便是了,一颗无关痛痒的棋子而已,巫神大人想让她死,想让她活就活,何故如此伤心……” “闭上你的狗嘴。” 林生退离宫崎秀一箭步之地,往身后几步,暗自聚力,再一跃而起。 这一聚力使林生的速度变得更加快,原本就风驰云卷,犹如如闪电一般,但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用肉眼看见端倪。 但此番聚力之后,林生的速度从原本的一阶跨越到了二阶,其攻势瞬间化为无形,如同捕风,如同捉影。 宫崎秀一在几番躲避之后,竟一时出现了纰漏。 “刺啦”一声,他的胸口被抓了一道口子,顿时素白的长袍被染成了猩红色。 “林生,住手,巫神大人今天让我来找你,是想我们两人一起联手去开启虚灵罅隙,看到我身后那个山洞了吗……” 林生此刻的心里,只有仇恨的气焰,哪还会听眼前的狗贼废话半句。 还未等宫崎秀一说完,林生就再度出击,这一击林生暗自聚集所有力气,是奇袭的最后一击。目标准确,直往宫崎秀一的心口刺去。 那来的黑影,令宫崎秀一感到心悸,他的右眼从巫神赐予他的预思之力之中,预见了自己几分钟之后的死。 霎时他慌张地举起枯木杖,凌空画了一道虚咒,同时大喝一声: “fiekorada.” 眨眼间,宫崎秀一的身前竟出现无数的森森白骨,组成一面骨墙,硬是将林生的奇袭抵挡在了千里之外。 迎面而来的巫骨盾,与林生撞了个满怀。 林生方才已经用尽所有的气力,不遗余力,准备令宫崎秀一一击毙命,当时的移速甚至已经达到了三阶。 只是林生想不到他的发小宫崎秀一,他的巫术竟如此强大,与那堵墙的撞击之下,林生的身体受到了重创。 “怎么可能……唔……”语毕,林生觉得喉咙一痒,竟吐出一口甜血来。 “我已经和以前的宫崎秀一不同了,我现在是三门男巫。你看看你自己,人模狗样的野蛮人,哈哈,就凭你这种蛮力也想将我杀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林生很想起身继续厮杀,只是身体已经全然麻木了,就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右手的黑曜石的光芒此刻也全然消散,化为黯淡的平凡之物。 “你……”林生急火攻心,当下又是吐了一口鲜血。 “林生啊,既然你顽固不化,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那虚灵罅隙我一个人去便是了,嘎嘎……” 当下,宫崎秀一往身后退了几步,似乎想用什么巫术来解决林生。 林生已经孱弱不堪,浑身犹如软泥一般虚软无力,他索性就阖上了自己干瘪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越来越重了,或者死亡才是他真正的释怀,他想。 林生从没有想过,等待死亡的过程竟会这般的安然。 宫崎秀一后退几步之后,突然干笑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事,只是徐徐收起他的枯木杖,往地上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再次往林生走来。 “哎……林生,我还是舍不得你,我的兄弟,不过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的。” 宫崎秀一在躺在地上的那个奄奄一息的猫面人旁边蹲下身来,一脸亵渎的表情。 接着无比做作地往林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并在林生的左耳边,无比做作地说了一句极其微小的“我爱你,林生”。 这个变态用的是蓝琳的声音。 第十章 爆种 S.E.E.D “我爱你,林生。” 宫崎秀一这一败类,满脸病态地说道。 兴奋地拍了拍林生的脸后,又用了蓝琳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那张扭曲的脸丑陋无比地狞笑着。 继而他再伸出一只奇臭无比的脚,硬生生地踩在林生的脸颊上。 按理说时下气氛必然是很尴尬了。但卑鄙的宫崎秀不以为然,这个男人竟自顾自地哼唱起了奥黛丽·赫本演唱的那首著名歌曲《prayforlove》(爱的供养)。 话说林生原本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gg好了。但宫崎秀一此刻的这些举动已经完全激怒他了。 变态!牲畜!人渣!混蛋!废柴! 林生在心中怒骂着,手指越握越紧,指甲都已经深深陷入在了泥土之中,而尖锐的牙齿都把干燥的嘴唇咬得渗出血液来。 要知道,他这个大少爷以前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宫崎秀一弯下腰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地上咬牙切齿的林生,戏谑味十足。 那表情就好像男巫界美男子张学友在说,食屎啦你! 可是就在宫崎秀一这一低头的瞬间,林生尻后的那根尾巴就如同绳索那般一跃而出,那力道生猛而强大,就如同一条玄青色的巨蟒,一言不就死死地将宫崎秀一的咽喉部缠住。 “啊!什么东西?!唔……”宫崎秀一的身体一下子被带了下来,头重重砸在了地面上,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但事情,远还没有那么简单,那根死亡之尾,在林生意念的驱使下,此刻正变得越来越粗,力道也变得愈发不可想象。 宫崎秀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拼命想从这种痛苦的束缚里挣脱出来,他的求生意识驱使他的两脚不断朝空中胡乱的踢着,挥舞着。 不消一会,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充血了,喉咙里除了一些“呜呜”像野狗那样的痛苦哀求声,很快就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林生始终咬牙坚持着,尽管他的体力已经透支了,谁料到唯独这根尾巴还蕴藏着一部分的能量。 但宫崎秀一,总归是个卑鄙的家伙,诚然,他手中的枯木杖已经由于他刚才所遭受剧烈的疼痛,已经顺势滑落到其他地方了。 但他的左手仍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索。 眨眼之间,竟兀的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二话不说,便死命往林生的脖子扎去。 林生自然是眼疾手快,费尽全力顺势一躲,竟也没有成功躲过。 那柄尖刀,就刚好插在林生的肩膀上,扣在锁骨的中间,从前胸穿过。 “呜哇!”林生不禁惨叫出来。 一股剧烈的刺痛,袭遍了林生的全身,他的上衣霎时就变成了猩红色。 但双方仍旧处在不依不饶的僵持阶段。 宫崎秀一仍旧死死地抓着那柄尖刀,林生的尾巴也不会有半分留情,二人就像荒野鳄鱼与丛林巨蟒之间的世纪之战。 只是,林生很快就发现,在遭受到那柄锐器攻击后,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没有知觉了,尾巴上的力量也正在流失。 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人杀了,并且需要速战速决! 任何犹豫都会导致死亡,或者是同归于尽。 宫崎秀一几次都陷入窒息的昏厥里,但手却没有半分松弛,他仍想从林生锁骨中将那柄尖刀拔出来以进行第二次的绝命一击。 但林生才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翻过半个身位。 将那柄尖刀死死得扣在自己的锁骨三角关节上,将宫崎秀一的手压在身下。 一张嘴,就往宫崎秀一的手臂上啃。 宫崎秀一则仍拼死拽拉那柄尖刀,却依旧纹丝不动,只能听见林生锁骨骨头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恐怖声响。 那混蛋的手在死命地挣扎几下之后,终于泄力了,只往空中胡乱又无力的挥舞着。 当下,林生重新聚起精气,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传导到那根尾巴上,做最后的收割。 —— 那根又粗、又长、又黑、又硬的尾巴狠狠地蜷缩起来! “去死吧!牲口!”林生怒吼道。 语毕,只听清脆的“啪啦”一声响。 林生这才徐徐松开自己蟒蛇一般的尾巴——宫崎秀一的脖子已经断了,死了。 他那双眼睛骇人地,死死盯着天际。眼白多得令人想要作呕。 “牲口!” 林生骂骂咧咧地起来,双腿疲软,他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了。 若不是当他抬起脖子的时候,那种刺痛再次袭来,他差点都要忘记了自己的锁骨上还插着一把尖刀了。 林生的愤怒又驱使他死命地,往地上这个死人的脸上揣了几脚,还不解恨。 虽然失去蓝琳的痛苦始终淹留在他的心中。 但此刻他的心中同时又多了一种隐秘的快乐,那种杀人的快感,杀戮的欢愉。 他兴奋地舐舔着嘴里沾染的鲜血,宫崎秀一的那双手被啃得就像鲜血淋漓的只剩下骨头的鸡爪。 林生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杀人竟会是这样发生的,毫无预谋,没有征兆,置死地而后生的殊死搏斗,竟是那般热血澎湃又痛快淋漓。 当然,最令林生欣慰的,自然还是自己那根尾巴,如此强大的战斗力、破坏力。自己之前竟然还时常嫌弃他。早知道这根尾巴如此雄伟壮阔,当初何必还要买那么多营养快线呢?! …… …… 当下,林生虽然刚从厮杀中获得了胜利,但大量的失血仍旧是他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林生心中暗自庆幸,刚才那把尖刀险些就要了自己的性命,若不是它刚好嵌在了自己的锁骨里,只需再偏一公分,自己的大动脉就破了,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自己。 想必自己此刻已经一命呜呼了,就连一换一都做不到了。 想着想着,林生的意识已经愈来愈模糊了……他胸口的血不断落到到地面上。 啪嗒,啪嗒。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了。 呼,呼,呼。 他的眼皮变得愈来愈重,一种强大的,来自死亡的睡意快要俘获他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苟活着也已毫无意义了。 从他的挚爱蓝琳枝开叶散,化为他指缝里不可留住的骨屑与灰烬;从他亲手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发小——宫崎秀一手刃之后。 那一刻,他就已经彻底死了,这个世界里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叫“林生”的人。 但在这种时刻林生比谁都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睡去。 不能睡去! 因为如果现在倒下去,那就意味着刚刚拼死的厮杀就是彻底的白费功夫了。 这种不合理智的偏执驱使得林生不断保持着行走,那是以一种动物的方式活着,动物的方式在行走,他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混乱了。 在死亡的阴影还未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 林生在那片即将鲸吞他的寂灭的黑暗里,发现了一束光,那束光就在不远的前方的小洞穴里。 光熠流转,忽明忽暗。 林生凭借最后的力气与微末的求生本能,向那个小洞穴走去…… 第十一章 回到中世纪,雅各·亨利 莱茵河畔。 河水正潺潺流淌,岸芷汀兰,紫色的薰衣草极淡地缀点在这片天鹅绒般的草地之上,却又极深的留在人们的眸子里,忧郁而端庄——碧绿的眸子! 村庄的几位少数的闪米特族在废旧的磨坊门口,弹奏着半音阶和四分音阶的美乐,余音绕梁,使人心驰神往。 “吁!” 黄土飞沙,骑士团团长雅各·亨利从那匹皓月白的安达卢西亚马上一跃而下。 身上的银月铠甲,发出“锵锵”的金属声响。 可怜的希伯来人,一见到骑士团的十字徽标,便放下手中的乐器,慌慌张张地四处逃散。 仓皇失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雅各并没有理会他们,对此他早已司空见惯了。 今日凌晨,骑士团刚刚在邢台之上亲手处决了一个异族的外邦人。 采用的自然是骑士团最为热衷的——刺刑就是用一根削尖的木桩立于土中,将受害者坐在尖端上面,然后木桩的尖端部分就会慢慢上升并且刺入受害者的身体里。 通常这根木棒会从受刑者的胸部穿出,因此其尖端就会处于下巴下面,从而避免受刑者继续下滑。 刺由尻部进入体内,从胸口穿出,此等场面血腥却又壮观,围观者自然数以万计。 受刑者通常还可以活上三天,待血液逐渐淌干,围观之人也愈渐减少,直至死去,孤独地死了。 每当骑士团处决仪式完毕,便是骑士团的领袖前去悼念圣词:愿至高神洁净此人的过犯——因为死也是至高的造物,它会洁净任何人的不贞。 今日的临时处决仪式,打乱了弥撒,一切就绪已到了午后。 白日赤轮,款款地卸下夏热来。 雅各自觉口干舌燥,腹中一阵饥渴便一骑绝尘,径直往家中去。 骑士团成员常年东征北伐,屠魔物,弑疯君,灭异族,声讨神之正义。常年劳碌奔波,因此想要回一次家乡,也着实不易。 此番骑士团组建新的分团,人员充裕。 便赐予各成员有归家小聚的机会,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以慰成员思乡之切。 恰好,雅各这几日里也格外想念父母,又想尝尝家中的枣子,脚下便不觉加快的步伐。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目光一瞥,发现家门口的农场竟是一片带血的行迹,而那门也正虚掩着,似乎是人影攒动,十分可疑。 雅各眉头一沉,已有警惕之心,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屏气凝神,放缓脚步逐渐往屋内走去,他的脸紧紧贴住那灰褐色的门帘,手却已经安在他的圣剑“鹿歌”上。 “是谁?”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当下,倒是雅各心中一震,这分明不是家里人的叫喊声。心念急转,难不成他已经杀死自己的双亲? 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一阵冷光之后,鹿歌已出,开天巨剑势大力沉,朝那身影砍去。 只听见那屋中那人虚弱地呼喊一声。 “fiekorada.” 霎时,铺天盖地的白骨,从地面直直平空生出来,将手持鹿歌的雅各震开,脚下竟不免有些踉跄,后退了几步。 “住手!雅各,休得无礼!”这时候,另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父亲?”雅各显然听出了父亲亚历桑德·亨利的声音来。 当下便弯下腰作了个浅揖,雅各虽然貌似已然卸下了心防,但手却仍然紧握着那鹿歌。 “雅各,还不快进来。” 雅各半信半疑,往屋内张望几眼,方才悠悠地进来。 雅各好歹是骑士团的团长,心中思虑谨小慎微,他步伐看似轻快,呼吸却稳健匀称。 由玄关到内室的每个细枝末节的角落他都细细打量一遍,只见那屋中摆设一切照旧,别无二致,心中略感宽慰。 但在那床上,此刻却趟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脖子和胸脯处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正是林生。 此时他也睁大双眼,盯着雅各。二人的眼神交织,大眼瞪着小眼,犹如针尖对麦芒那般,不可逼视。 黑发,黑瞳,黑须——这不就是外邦人吗! 雅各心中暗自一惊,道:“外邦人!父亲,此人……是谁?” “前几日,在雷雨之夜,他出现在我们家的后院,身上满是被蒺藜割开的伤口,脖子上插着一柄尖刀,血流如注,已奄奄一息,我和你母亲便救了他。”老人亚历桑德徐徐说道。 “父亲,你不是不明白啊,外邦人必须交由骑士团处置,进行审判后再进行决议。” “审判?呵呵。审判是上帝的事。” “父亲,你愿意收留什么人与我无关,但若是收留外邦人我们骑士团是怙恶不悛,绝不姑息的……” “不要再给我讲这些了,”亚历桑德略微有些恼怒,说道,“好一个你们骑士团,你去骑士团,跟着十字军去东征我本就反对。现在你在外面怎么厮混我不管,但此人是我的客人,必须要留下。” 雅各很少见到父亲发怒,当下便收敛了一些。 “父亲!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你知道收容包庇外邦人之罪……?” “住口!”亚历桑德勃然大怒,情绪也非常激动,一时间竟连口水都喷出了几滴,之后便拂袖出门了。 屋中只剩下雅各,林生二人,气氛尴尬,不言而喻。 倒是雅各打破了沉寂,他一面将鹿歌收回去,一面毫无表情地说道:“你叫什么?” “丽贝卡。”林生随口胡诌了一句。 尽管林生他不明白自己如今身处何地,但当下,他与这些欧洲人交流竟能张口就来,毫无困难。 “丽贝卡……?姓氏呢?” “丽贝卡·凯特。”林生连想都没想。 “一个女人的名字?哈哈。”雅各戏谑地说,但随后又很快恢复了严肃。 “你的法术很厉害,我算是见识了。我不管你和我父亲有什么约定,今晚月亮升起以先,给我离开这里,下一次再见面时,你就将身首异处。” 说完,雅各冷笑一声,便径直出去了。 见到亨利父子俩就连生气模样都如出一辙,林生不免笑出声来。 可这一笑,就牵动了脖子以下的伤口,疼痛也随之席卷而来。 林生已经躺了三日之多了,即便他没有真的将雅各的话放在心上,但他也是实在睡不住了。 他勉强撑起身子来,在那张大理石一般坚硬的床上,觉得自己浑身的骨架都快睡散了。 一番挣扎后,他的脚终于沾到了地面。 “活着真好。”林生自言自语道。 他走到那面铜黄色金属圆盘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一面同用锡和铜镀成的镜子。 在那面古老,模糊的镜面中,他看了一张脸。 高鼻子,薄嘴唇,好看的杏眼,整齐圆润的牙齿,健康的舌苔颜色,最重要的是可爱小耳朵——人的耳朵。 “wow!”林生不禁喜不自胜地高呼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全然恢复了! 自己又恢复成俊俏小生的模样了。 …… …… …… 长景医院以西, 绿子森林的北段。 茂密的红松,云冷杉遮天蔽日。 唯一块隐秘的如茵般的圆形绿草地镶嵌在其中,就好像是美丽的长发女演员头上的一块秃斑。 圆形地带的边缘,一个人正焦虑地看着时间。 “梅先生,贝尔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你看,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三。” “那么,就不必再等了。” “那……那个孩子怎么办?!” “没有人能够保护他,我们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第十二章 丽贝卡有人抢你主角 雅各·亨利心中愤懑不已。自己满怀喜悦的回家,却因为一个外邦人被父亲泼了冷水。虽然刚刚言辞激烈,定要丽贝卡赶紧离开,不然刀不血刃,誓不罢休。 但实际上,雅各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如果这个叫做丽贝卡的外邦人还是死皮赖脸着不走,自己也拿他没办法,毕竟父亲大过天啊。 一筹莫展之际,他想趁夜色未落的时候想去酒馆饮上一杯,解解忧愁。在路过一条巷弄的时候,似乎隐约有窸窣的声音穿出,只见这一带黑魆魆的,土黄色的墙面已有剥落,一口枯井,一架破旧的牛车。想必此地必然是无人居住,人迹罕至,故时常有烧杀掳掠的强盗发生,偷马贼也是司空见惯,想到这雅各也就是多看了一眼。 只见那阴暗狭小的弄堂之内,居然挤了六个流氓癞子样的人物,荒淫之语、嬉笑之声不断,而在他们中间大约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原本雅各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酒楼里的风尘女子。只是雅各乍一看,那姑娘的样貌却是颇为俊俏,身形匀称娇小,此时已经被这六个奇淫的男人逼到墙角,看起来样子十分窘迫,正瑟瑟发抖。她那漂亮的胸脯,随着她恐惧与紧张剧烈的起伏,衣衫明显已有不整,衣襟已有撕过的褶皱,此刻已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大腿来。 只是显然,她不敢大声呼救,因为一柄尖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抵在那皓月一般的肌肤上,淌出一抹细微的血液来。 那六人之中,有一个大黑胡子,脸上带着刀疤,气焰十分的嚣张。他喜不自胜地捋着自己的胡子,猖狂大笑起来,“臭娘们,在酒馆的时候叫你飞扬跋扈,说什么‘再看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 说完那大胡子已是急不可耐,往前一步,一手掐着姑娘的脖子,身体却已经紧紧压住了姑娘的娇躯,而其余六人似乎十分一致地向后退了半步之地。“我今天不仅要看你,还要搞你!” 雅各心中暗想,这大胡子一看在这五人中间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不是“急先锋”,那便是“神行太保”,当下那人就一把扯下了姑娘的亵裤。 哈哈哈,那五个流氓也放肆大笑起来,样子着实十分令人厌恶。 雅各看在眼里,自然是爽在心里。 因为,骑士团从来不做没有酬劳的正义之事。这是基本原则,在这个时代里,人人都可以惘称正义的话,不知道要死多少多管闲事之人。 于是雅各摇摇头,正准备走开。但已经晚了,那姑娘已经看到了雅各了。 她那双茶色的哀怨的眸子,已经和雅各的眼神汇聚在一起。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那扣人心弦的眼眸,秋波流转,正在向荣誉的骑士团团长雅各·亨利呼救。 这个时候,雅各心中明白,今天自己无论都无法抛下这位女子不管。倘若今天他转身离去,那双茶色凄恻之眸,那张动人心魄的面孔,依旧自己转身之后女子的尖叫声,将会永无止境的在他梦里出现一万遍。 这时候,雅各终于感受到了自己骑士团孤高的荣耀。 雅各心中怒火中烧,往前一步,“败类!放下那女孩……”还有半句“放着我来”,险些也要从他嘴里迸出来。 那黑胡子愣了愣,心想,册那法克,我连裤子都没脱,就被一个外人如此挑衅,这架势是要打架咯?你这样让读者看什么去? 他动作微微停滞了,像水牛一样甩了甩自己的头,打了个冷战。 好像刚撒了一泡黄尿。 心想果然一紧张就彻底没感觉了,当下才缓缓转过头去。 方才看见眼前站着这个年轻的大高加索人,金发碧眼,身高八尺有余,体型健壮匀称,面容菱角分明,眼窝深陷,鼻子直挺,英姿飒爽。 “想不到这就来了个白屁股。”大胡子舔舔上唇说道,“本来还想和你分一杯羹,但现在看来你也是羹啊。” 雅各心中暗叫不好,这大胡子不仅是个无耻的荒淫之辈,竟还有嗜痂之癖!定是自己刚才的言辞还不够威严,竟没有唬住这人,看起来免不了要有一场恶仗了。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在气势上败下阵。 当下雅各面容冷毅,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便缓缓拔出那巨剑鹿歌来,一阵寒光掠过,直逼众人眼眸。 “那么,就让我,骑士团雅各·亨利,在此解决你们这群败类罢!” “哈哈哈,骑士团?不就是一群打着十字军旗号的强盗?我们一起做的恶事还不够多吗……” 那群癞子纵声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瘦猴子,摇摆着猴屁股,抚摸着自己的下体对雅各说:“小男孩,叔叔告诉你在这里,可没有一个人的屁股是干净的!” 雅各,已凝神聚气,骑士团的剑客,都在修习此等奥义——十字玄脉。 一阶:雉 二阶:兕 三阶:骁 四阶:兜 五阶:奇 六阶:谲 七阶:芒 十字玄脉每一阶开启后,催动者的力道,爆发力,移动速度,抗击打能力,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持久力!都会逐级增强。 三阶之后,骑士便奔若惊雷,行似苍鬼,惊如天人;五阶之后,将有摧枯拉朽之力,有开天之力;七阶则可逆天改命,弑神斩魔,皆毫发无伤。 试想,如若刚刚雅各在那屋内催动十字玄脉,屋中那隔帘一剑,必会破了那巫骨盾,恐怕那可恶的丽贝卡早已经扬骨挫灰。 当然,那只是建立在十字玄脉修炼突破三阶的前提下。 而雅各·亨利——此时他的十字玄脉才一阶。 只见雅各面露凶气,双手直持鹿歌,剑柄向天,脸颊微贴剑柄,碧绿的眼眸穿过巨剑冰冷地盯着那群酒囊饭袋。 “voleagedia.”他默念道。 霎时那股十字玄力开始聚集,这洪荒的上古之气已从雅各的胸口,一跃而出,分散在周身没处细枝末节,最后没入那鹿歌之中。 只见雅各一身戾气,当下还能看见其容貌体态,不料转眼之后只能看见一个浑身围绕白色烟雾的身影了。 雅各,疾步而去,巨剑鹿歌势大力沉。 同时,电光火石中他心中默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啪啦啦。 眨眼间,四个人头,已经落地,就像皮球一样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鲜血溅在剩余的四个人身上,以及雅各的脸上。 那女子靠在墙角,一脸愕然。 而癞子中仅剩的是只有大胡子和瘦猴子了,这二人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是被雅各这一套连招打服了。 但实际上,这一阶的十字十字玄脉,只不过是徒有其表,并非看起来如此出神入化。 它就像是三板斧,前面几下纵然声势浩大,看起来杀人如蓺,仿佛已经到了予取予夺的境地。但暗地里,催动者却已是强弩之末的边缘,这自然也是十字玄脉的最大的软肋。 不少十字玄脉的高阶者,都是过于恋战,或是沉溺于杀戮之中,又或是在危亡境地里被迫催动。此等下场都十分不堪,不是受反噬之力而死,就是力竭而亡。 一阶十字玄脉,是骑士团修习的入门的阶段,维持十字之力时间最短,因此其弊端也被无限放大,故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不可用。 当雅各已经手刃四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一黑,双腿也疲软不堪,竟一阵踉跄,险些立不住脚跟,好在巷弄之中,光线黯淡,算是掩饰了一下。 雅各·亨利,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已经涌出一缕鲜血,但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的鹿歌插在地里,发出撼天动地之声。 “慕斯大人,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此人不简单。”那瘦猴子说。 那名叫慕斯的大胡子,点点头表示瘦猴子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一副3炸都被他拆了,剩下一张4和5,应该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慕斯匆忙离开的时候,嘴上却仍不肯败下风来,这个大胡子不忘回头嚣张地问道:“小子,敢不敢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骑士……团团长,雅各·亨利。” 待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雅各才泄力倒下。夜雨开始飘下来,在这场毛毛细雨里,雅各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十分酸痛。 在骑士团的时候,他不过是偶尔欺负欺负那些老实马夫或者向渔夫勒索几条海鱼,痛快了便喝酒,和烟花女子在床上恶斗一番,这场恶仗倒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那女子欠下身来,身上的素雅的体香侵染了雅各的鼻尖,雅各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去端详一个这样的美人。那美妙绝伦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令人心驰神往的瞳孔,正含光熠熠。她抱起雅各的脑袋,拿出一条素净的紫色手帕来,“骑士先生,谢谢您!” 雅各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厉害,这个女子身上散发的魔力使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疲痛。 既做了一次英雄,又抱得美人归,噢不,是被美人抱在怀中,这滋味!心下一阵欢愉,心想早知道自己就不叫雅各了,叫丽贝卡多好,宝宝也要主角光环! “小……小姐……称呼我雅各便是了。” 雅各说道,便支撑着那女子,二人勉强起身,准备离开此地。 在经过那四具败类的尸体的时候,雅各好像在夜幕的光影里瞥见了一点东西。 “什么?!”雅各惊呼道。 他一下子挣脱了女子的搀扶,猛一把撩开那些尸体的外衣。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们的胸膛上都绣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十字徽章! 第十三章 娜塔莎之瞳 暮色降临后夜风凄恻带着一阵寒意,而帘外微微,细雨缥缈纷飞。林生倚在床头休憩,肋骨上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他透过一扇陈旧的小窗,极目远眺那异国他乡的雨夜,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忧愁。这已经是林生来到在异世的第三天了,他只恍惚记得那天自己凭借着微弱的直觉,摸索到了那个发出流光的洞,之后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了。 几日以来,远方总会传来战乱与瘟疫的消息,谁死了,亦或是谁胜了谁,谁和谁的决斗,但林生的心已经彻底沉寂了,因为这些人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呢? 现在林生唯独思念的便是——蓝琳。她那张惹人怜惜的小脸,最后关头紧贴在林生身上氤氲的温度,那句令他梦回无数次的“我爱你,林生”。 她那冰冷的,娇小的躯体,从指间,到额头,从嘴唇,到灵魂的每一处欲望的罅隙,他都想念。 这也算是林生对原有的世界所存留的唯一的纽带——当然还有那个皮包,以及那本《女巫之槌》,另外宫崎秀一那个败类的枯木杖,不知道为何他那根丑得不行的棍子,居然也被带到这里来了。 欸?你是哪座山,哪个洞的,说穿越就穿越,特么还送错快递了! 当天晚上,一缕异国他乡的思念感怀爬上心头,林生心中不胜烦扰,就兀自将那书摊开来看,但那本《女巫之槌》上居然已经空无一物了,一个字都没有了!林生心中自然觉得奇怪,便念起来“sinikfol”的现形咒,但试了几次之后,那本书仍旧毫无变化,就像一本干瘪瘪的记事簿子,已然没有原本的魔力了。 这下林生泄气了,什么鬼?他原本还依稀记得这书本的最后几页还有几行巫咒的记载,现在倒好,换了一个时代,换了一个时空,就什么都没了!而他记忆里唯一所记得的一部分巫术,也都是在蓝琳那里习得的。这特么算是什么设定?难不成现在又要自己重新刷兵练级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叁和弦”! 林生心中暗自后悔,当时自己只管逃命,却忘记多看些实用的巫术了。知识才是力量啊。 正思想着,门口却响起了一阵异响,窸窸窣窣。 几日经历生死变故,林生已经成熟太对,一下便警惕起来,只侧耳倾听屋外之声,并将宫崎秀一的那根小棍子拿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 嘭。 还没等到林生做出下一部分的动作,那门便已经被一脚踢开了。 来者身着十字徽银月盔甲,一把巨剑系在腰间,步履蹒跚毫无章法,正是白日见过面的骑士团团长——雅各·亨利。 林生心中暗叫不好,白天的时候,雅各虽然对自己大发雷霆,并扬言要杀他,原林生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现在真的找上门来。 此行来,他必定是前来拿自己的性命的,只见林生身体往往后一倾,双手握住枯木杖,已经稳稳地做好了施展巫骨盾的准备。 “丽贝卡,把那破棒子……放下……我父亲人呢,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雅各气喘吁吁地说道。 尽管如此,林生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的疏忽大意,蓝琳就这样死了,现在他才不会相信任何人。此外,虽然林生的容貌已经恢复了常人的样子,敏锐的视觉,猫一般的夜视能力仍旧存在。 他嘴角轻轻一咧,道:“呵,渣滓,让你身后那人出来,有什么好躲的,杀我这样一个躺在床上的手无缚鸡之人,竟还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丽贝卡,你……”雅各眉毛一挑,似乎还想说什么,嚅嗫了几声,竟一声闷哼径直跌倒在屋中。 林生见罢,心中暗想,这家伙看起来为人正直,还说自己是什么圣骑士团的。想不到竟然是如此心术不正,居然还想着阴我。 正想用嘴遁之术,把躺在桌上假死的这个大个子给骂起来。 “喂,雅各,如果你再这样装死,我便用巫火烧你的命根子。!” 林生见雅各仍旧没有动静,心中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丫的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咯? “bde……”话音未落。 “住手……”那是一声小鸟一般清脆鸣响,悦耳的雏鸟的啼叫声,从那门帘的后面传来。 接着一个娇小的人影就这样顺势钻进屋里来了。 “蓝琳!?” 林生竟不由自主地喊出来。 只见站在眼前这个人女人,脸羞得通红,两颊微泛绯色,领如蝤蛴,肤如凝脂之玉,小鼻子高挑可爱,粉色薄嘴唇张合里透露着一股动人的韵味。最紧要的是,目含的那一汪秋水,茶色的深邃眸子,篱笆一般精致巧妙的睫毛,还有鼻翼两侧那三个雀斑——这些所有特征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不是蓝琳还会是谁? 林生简直要径直从床上跳起来。 太好了!蓝琳原来并没有死!看来她也阴差阳错的来到这片异世大陆了! 但那女子眉头蹙了起来,那动人的脸庞上竟没有展现任何情感,唯独一脸的茫然,她蹙着眉说:“您说什么?先生……我并不明白……” “不可能,你就是蓝琳啊……”林生脸色彻底变了,他已经不顾一切了,踉跄地下了床,冒着伤口破裂的风险,他磕磕绊绊地径直走到那女子跟前,竟伸出手端起那女子的脸庞来。 同样形状的眼睛,同样的鼻子的弧度,同样的脸颊大小,就连那几颗可爱的小雀斑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不可能,你就是蓝琳对不对,你又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在骗我……”话虽这样说,但林生的声音已经变了,尽管洪亮,但气息紊乱的厉害。 不知不觉二人的对视已经良久了,他们彼此的呼吸都十分的急促,两颗心脏也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撞得叮当作响。 女子看着眼前这个长相还算俊俏的少年,那轮廓精致的眼眶底下,那双眼睛竟有润湿的泪珠。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林生这样仔细端详了很久了,心下自然感觉十分不自在。加之女子今日险些被大胡子那群败类在酒馆巷弄猥亵了,惊魂未定,心中自然多了几分焦躁。 “手拿开……”她的脸涨得通红,轻轻推开了林生的手。 但一旦推开后,她便彻底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睛里装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复杂东西。 前一秒他还情绪激动地捧着自己的脸,如今竟然一言不发,兀自跌坐在了地上。 是的,她感受到了,一开始林生盯着她看的时候,在他那眸子里看到的东西是炙热的,是充满自戕的执念,裹着一种绞肠痧一般的灼痛。但随后,林生的眸子里,逐渐蒙上了一种凄恻的绝望,竟像是盛着一碗糖浆般胶着的哀痛。 她心想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善良又美丽的女人,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对不起……”她说道,“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您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您重要的朋友,不过我只是个外邦人,我叫娜塔莎·亚历克斯。” “娜塔莎·亚历克斯,娜塔莎·亚历克斯……” 林生如同疯了一般,念着这一串名字数十遍。 语毕,他急躁的情绪才慢慢地得到缓解,扭曲的表情逐渐舒展,而嘴里也露出了一抹自嘲般的苦笑。 待到林生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娜塔莎就再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原本还阴晴不定的男人,现在脸庞上所有的喜怒哀乐与所思所想了。 林生那张冷漠的脸上,毫无波澜可言,就像工匠在一面坚固的铁门上,硬生生地镶了几个俊美的没有温度的五官。 林生又最后瞥了娜塔莎一眼,他想或许这个女人真的没有说谎,因为看起来她的年纪似乎真的要比蓝琳小一些,个头也略微矮一些。 他想,或许蓝琳是真的已经死了。 “那么,”林生他伸出手臂向娜塔莎致意,“丽贝卡·凯特。” 第十四章 雏鸟,干了这杯杜松子(上) 灯火之下,迷人的娜塔莎·亚历克斯的容颜,随着烛影颤抖而香影摇曳。看到林生向她伸出的手,却是明显楞一下,那动人女子秀眉微蹙,神情也甚是惘然,犹豫了好一会,才滞缓又略显笨拙地将她纤细的手也伸过来。只是林生这时候也刚刚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因为这个地方的人儿似乎并没有握手的理念,倒是自己又硬生生地把手抽了回来。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林生始终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一下局面。好在这时候,老亨利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他从隔壁的房间光着膀子疾步而来,这个老人尽管已逾花甲之年,但体格却雄伟健壮,腰板笔直,恰是一身道骨仙风,分毫看不出一丝老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道:“怎么那么吵,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林生心中暗喜,老头子你来得正好,你这个助攻我给满分,自己总算是获救了。 这不,看见自己的家中竟凭空多出来的一位年轻女子,那副面孔的精致令人动容,尽管她的衣着素淡典雅,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但眸中有却有一种勾魂夺魄、与生俱来的魅力。这样一个出尘绝艳的外邦女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倒是令老亨利吃了一惊。当下,老头子眉头微蹙,目光始终停留在娜塔莎的身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满脸狐疑地上前一步,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您是哪位?” 娜塔莎·亚历克斯面露难色,霞飞两颊,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因为她心中愧疚难以自安,那句“您的孩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却怎么也都无法说出口,几次话都已经含在嘴边了,却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一切,林生自然是看在眼里,眼见到娜塔莎她唯唯诺诺的窘态,心下便知其必有难处,于是接过话说:“伯父,您暂且先请别再多问了,雅各·亨利他好像昏过去了,现在还是救人要紧。” “雅各?那孩子是不是又寻了你麻烦?”老亨利闷哼了一声,“丽贝卡,告诉我,现在他人在哪里?” “呃……伯父……他……就在您的脚下。” 老亨利往脚下一看,自己的孩子果真趴在地上,此时已经不省人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赶紧把踩在他脖子上的脚收了出来,又缓缓屈身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阖上双眸,双手做了一个十字扣,继而叨念起咒语来。片刻之后,只见一抹绿色的微光,从他的指尖缓缓倾泻而出,那光亮十分柔和幽静,恍若梦境里的皓月之光,那轻盈之状如同碧水微微荡漾,汩汩地汇聚起来竟在最后化作一只发亮的大蛾子。那绿色的大蛾子扑腾着它漂亮的两翼,在雅各的头上起舞翩迁,金色的花粉从它那斑斓的翅膀上不断地滑落,坠入了在他的眉间。 所有的过程,不过短短的五分钟,却是把林生给看呆了。尽管林生之前也目睹了不少瑰丽炫目的巫术,炙热的巫火,苍白的巫骨盾,但唯独亚历桑德·亨利刚刚这记咒术却是那般优雅、柔软,就如同沁人心脾的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完全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就像神殿里最温柔的圣歌将自己心中污秽与痛苦全部洗涤干净了。 “哼,”老亨利再次起身的时候,面目黯然,再没有看躺在地上的雅各一眼,反倒是变得更加气愤了,又接连着打了几个不屑的鼻响。 “雅各不过是精力耗尽,明日便会好起来,这混账东西,自从跟了那帮骑士团,就开始整日无所事事,纵欲,嗜酒,完全不吝惜自己的身体,还以为自己这就是英雄了,却不曾料想到其他人都把他当成傻瓜来看待。” 骑士团?林生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颤,因为他好像在那本《女巫之槌》的书上也曾见过这个名字。其实,他本不该多言的,因为他在此地已心无执念、了无牵挂了,但他明白倘若自己真的想在此地安身立命,那么就必须强迫自己去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才能有一方立足之地。 “伯父,骑士团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 “骑士团,呵呵,宗教团体也说不上,僧侣也不是,和军队也相差甚远,不过是镇压人民的一支偏军,”说罢老亨利眼神复杂,略微迟疑地看了娜塔莎一眼,起身将窗门都关起来,此刻,窗外的雨声便戛然而止了。接着,他就从屋里拿了一壶酒,以及三支锡制的褐色金属酒杯来。只见那杯子设计精巧,杯壁上雕满了数条花斑小蛇,却在杯底雕着一个格外肃穆的十字架——而那酒的酒性又十分烈,因为还未打开,隔着数尺林生就已经闻到那股浓郁的酒香了。 在那装满酒的杯子递到林生和娜塔莎面前的时候,二人都不约而同,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们这些南方来的雏鸟,喝起酒来都像个娘娘腔一样,嗬啊,”老亨利小饮了一杯烈酒后撇撇嘴,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不过既然你问了关于骑士团的事,我也的确很有兴趣跟你谈谈这些。那么,最初的时候,骑士团是从十字军东征始产生,他们才可以称之为真正的骑士,那时候骑士团的骑士皆不可娶妻生子,不贪慕财物,只为圣教效力,以上帝的名义永远效忠。” “啊?那么现在呢?”林生诧异的问道。骑士团不就是骑士团,为何会如此多的偏差。 “现在,呵,”老亨利干笑一声,“一群酒囊饭袋,抢劫,从商,嫖妓……他们几乎无恶不作,他们只不过是穿十字盔甲佩戴一些十字饰物,打着骑士团旗号的强盗而已。” “在热内亚、维也纳或许还好些,小城镇里这些人就是光天化日下的暴徒。不仅如此,他们还插手贵族的夺权与私斗,或代人参加决斗谋取大笔的钱财。总之,这群戴着十字徽章的雇佣军,他们的眼里钱财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你现在能给他一袋子提不动的金币,你就算让他们去连夜去拿教皇的头颅,他们也会照做……” 说着,老亨利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硬是将那杯酒放到了林生的嘴边。 “喝!我的雏鸟。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这个老一辈的讲故事的话,哈哈。”酒香的馥郁已经过于刺鼻,那一股股浓郁的酒气顺着林生的鼻腔直往肺中跑,林生想这酒性实在是过与猛烈了,哪怕只是闻上个半分钟,他也断然不敢再开车上路了。 “喝!”可是这个老头子,身体健硕,力气居然也是出人的大。当老亨利再次把那杯酒推到林生的嘴边,林生发现自己的力气竟再也不能挡开那杯酒了,既然老人已经做到这一份上了,林生自然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他,只得硬着头皮,仰着头一饮而尽。 当那杯酒顺着林生的食道,正往胃中走的时候,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了林生的全身。那些滚烫的液体,好似一条吐出红杏的火蛇,如同鬼魅一般地往林生的身体里拼命地窜。 林生觉得自己胃中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焚烧起来,如今颠簸着聚集到了一处。 “呜哇……”林生不禁呕吐一口出来,整张脸和眼眶都变得通红了,就连眼珠里也都生出了血丝,噙着滚烫的泪水,齐刷刷地往下落。 “你……没有事吧。”娜塔莎看到林生如此剧烈的反应,心下自然是慌了,立马过来,一脸关切地拍抚林生的背部。 “呜哈哈……你这只雏鸟也太好玩了,这可是陈酿的杜松子酒,哪能像你这样喝,好酒可都被你这小子浪费了!” 第十五章 雏鸟,干了这杯杜松子(下) 那杜松子酒的灼热酒气仍在林生的咽喉里燃烧,苦涩的舌苔上只有滚烫的味觉了,无穷无尽地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在他重重咳了几声之后也不见得丝毫的好转。好不容易,林生从那痛苦的呕吐之中缓过来,抬起头的时候,从那零星的泪光之中,林生看到娜塔莎·亚历克斯眼神中的殷切,此时正满脸温柔地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那灯火摇曳的迷离泪光之中,林生看着眼前这个外邦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每一个细微的转变,竟都是如此的柔情万种。这时候,林生彻底相信了,娜塔莎果然不是蓝琳。这个外邦女子比蓝琳更美,并且美得更彻底,在娜塔莎的骨子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诱惑之力,在此之前,林生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造物。 娜塔莎看到林生那热烈的眼神,手中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脸孔也霎时红了,“你……没事就好!”她唯唯诺诺地,往身后小退一步,去躲闪林生的目光。可能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提到那个“蓝琳”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痛苦,看自己的眼神时那种自戕般的疼,也狠狠地牵动着自己心。 林生见势,便一把将娜塔莎搂入怀中,伸出那灵活的小舌头,娜塔莎也热情的回应着,两人的粉嫩舌头像鹿角一般缠绵着,和可爱的娜塔莎一阵激烈的拥吻后,两人就开始宽衣解带…… 停,停,停,这当然只是一种假设。 “谢谢你。”林生向娜塔莎淡淡地说道。 他坐直了身子,竟意外发现自己的身子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刚刚还因为重创抱病在床,一杯酒入肚之后,现在居然神清气爽,毫无疲意。心中自然对前辈一阵感激,当下正要向老亨利言谢。不料那老亨利也正饶有趣味的注视着自己,目光如炬。 当下,林生心中已然明白,亚历桑德·亨利老前辈果然深藏不露、不可小觑,二人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嘿,雏鸟。告诉我,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有关骑士团的事,雅各他知道吗?” “雅各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加入骑士团,身着猩红色的修道服,披盔戴甲,为教廷与神权而战对他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是,现如今帝国没落,人心不古,骑士团与世俗有染,成了藏污纳垢的组织,已名存实亡。现在的骑士团,里面窝藏着大量的杀人犯,强暴的罪徒,弑父杀子的畜生,他们害怕受到帝国的制裁,只要散些铜臭,就能名正言顺进骑士团,到时候就不受任何约束。” 言罢,老亨利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言语中暗藏哀愁的意味,继而又举杯饮了一杯那烈酒。 “至于雅各他那团长,也不过是过家家的玩意,一个团才六七个人?哎,也真是料想不到,如今时运不济,四地动荡不安,骑士团竟已经彻底沦落。就连不少草寇与山贼都开始打着骑士团的旗号四处搜刮、抢劫,时下的骑士团真真假假,已经难以辨识了。想当初的骑士团的一个军士长就已经是何等的威风,单枪匹马弑杀苦寒堡的三头堡主,风蚀崖上那名为赤枭的魔物也是死在他的剑下。” 林生听着老亨利的话只觉得津津有味,圣骑士向来是他极其喜欢的英雄人物,那一幅幅骑士团圣骑士指挥作战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心中一阵澎湃,竟忘我地又喝了一口那杜松子酒,只这一口又让林生苦不堪言。 在林生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中,老亨利不禁大笑起来。 “嘿,雏鸟,你这孩子,我喜欢你,呜哈哈……好久没有聊到如此尽兴了,跟年轻人聊天,就是这般激情洋溢,就算老了,还是怀念曾经的日子啊。” “前……前辈,”林生好不容易再次缓过来,这一次倒比上次舒缓多了,“我还想问一些事,您可知道巫魔会的事?” “巫魔会?”老亨利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倒是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目光游移了一阵,而身旁的娜塔莎也一脸的茫然,这个乖巧的外邦女子正注视着这场深夜对话,一言不发。 “没听说过。”他说。 “怎么可能?就是……哎,名字太长我记不住了,那么,伯父,巫神您可有听说过。”看到老亨利这样的回答,林生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难不成自己穿越错时代了?他原本忘记宫崎秀一说的那个“巫神”的事,只是一时情急之下,林生自己也不清楚,晚上一张口自己竟说出来“巫神”的名字。 除此之外,林生仿佛想起来,宫崎秀一曾经说过,巫神想要谁死,谁就死,想要谁亡,谁便亡,转念一想,倘若自己能找到这位巫神大人,或许能够复活蓝琳也未可知。林生心中生出一丝复活蓝琳的希望来,心想老前辈见多识广,可以主宰生死的巫神,老亨利前辈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吧。 “从未听说过。”亚历桑德·亨利仍旧是摇摇头,一脸的茫然,那神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不可能,请伯父您再想想?巫神,就是和巫魔会有关的那个,他能够主宰人的生死。”看见老亨利还是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林生竟一时有些着急。 “伯……” “欸,”老亨利摊摊手,笑着说道,“我的雏鸟,不必惊慌,每个邦国都有属于自己的神灵,你是外邦人,你也有你们尊崇的神,我如若没有听说过,这显然也是正常,我倒是有兴趣听听你们外邦人的神是如何的?来,不妨说说看。” 林生心中急切,便拿来了那本失去魔力的牛皮书。 “伯父,原本关于巫魔会的记载都在这本牛皮书里,现在不知为何,这上面居然已经空无一物。” 老亨利听罢,竟忘我地笑了起来,随后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本和那《女巫之槌》外表一模一样的牛皮书。“你来看,”他说着就把那本书翻开来,同样牛皮书封面,同样的空白纸。“雏鸟,想必你是被这里的小商贩给骗了,同样的书在这儿的小商贩上,你可以挑到上万本。” 一席话,将林生从希望之峦的温泉中,打入了冰冷的海水里。原本心中已有复活蓝琳的希冀,但此刻老亨利的话就如同一桶冷水从林生的头顶浇灌下来,但林生还不愿意接受现实,他一向都是如此固执。 “伯父,如果你不知道有什么‘巫魔会’,那么,你刚才在雅各身上施展的那巫术又是从何而来的?” “巫术?哈哈哈哈……”一阵无比洪亮的笑声从老亨利的喉咙里发出来,尽管今晚老头子已经笑了数次了,这一次却是最振聋发聩的一次。 “你这个小子,我刚才施展的正是圣光骑士团的十字圣术——圣愈之蛾,可以治愈伤者的伤势,有回天之力,若不是这圣愈之蛾,就你那窟窿大的伤口,早就命丧黄泉了。” “前辈,您……是骑士团的人?” “嚯嚯嚯……”看到林生眼中那多多少少的崇敬之意,老头子竟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接着他压低声音对林生说:“已是陈年旧事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刚刚说的那个弑杀三头堡主,屠赤枭的军士长其实也就是我……” “亚历桑德!闭嘴!”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屋中响起,吓得老亨利都紧张地端坐起来,不再言语,就连保持缄默不语娜塔莎·亚历克斯也是惊了一惊。 一个凝重的脚步从内屋响起,不久后一个人影便气势汹汹地朝着老亨利径直走来——柔软波状的棕色头发,肤色浅淡,眸子也是黯淡的棕色,鼻子短而挺,容貌平凡,肩膀略宽,身形也略微胖些。来者正是老亨利的妻子——卡玛·亨利。 “给我回去睡觉。”卡玛·亨利伸出一只手就揪住了老亨利的耳朵,居然一下子就将老亨利从椅子上拽了起来。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把林生和娜塔莎都吓了一跳。 “啊……疼……疼……疼,当心别弄翻了这酒……” “亚历桑德这家伙老了,糊涂了,一喝酒就发疯说胡话,丽贝卡,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卡玛回头说道。 第十六章 天机变(上)—老亨利篇 卡玛·亨利揪着亚历桑德·亨利的耳朵刚刚从林生和娜塔莎诧异的视野中离开。“唔……”听到异样响动的雅各·亨利居然在地上兀自翻了个身,这个昏睡的骑士团“团长”在睡梦中呓语道:“啊……美人……美人……” 这亨利的一家子,倒是使娜塔莎和林生二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而来。夜很深了,屋外依旧飘洒着轻柔的毛毛细雨,夜的寒气氤氲在这片中古世纪的土地上,形成一种缥缈又绝美的雾气,恍若一幅出世之画。 娜塔莎和林生将睡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雅各安置到了床上,毕竟夜间微寒,地气料峭,久卧必然生病。而他们两人则围着一张黑铁长木桌,枕手而睡。不消多久,娜塔莎·亚历克斯便睡着了,这个外邦女子实在是太困了,今天经历的事使她疲惫不堪。然而林生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巫神、巫魔会、十字军、圣骑士团、宫崎秀一这一些鬼魅之物始终在他的大脑里碰撞,想得他脑壳生疼。 而此刻,娜塔莎那温润的鼻息就如同海浪一般扑打在林生的脸上,林生抬起头来,凝视着夜色之中,这个熟睡中的的外邦女子,可怜的姑娘一定是太累了,她缱绻着眉头,樱桃般的小嘴微微颤动,粉嫩的小鼻翼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不禁惹得林生心中一阵怜惜。夜雨,依稀悉悉索索地下着,林生一杯又一杯地饮着杜松子酒,一面端视着眼前这个动人的外邦女子,他心中殷切地想着,要是这个夜晚永远都不会过去该有多好呢。 …… …… “嘿……起来……” 娜塔莎在睡梦之中,恍惚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昨日在酒馆遇到慕斯的惊险一幕仍旧历历在目,这使她不遗余力地从梦里苏醒过来,脸庞上带着一种惹人爱怜的惊慌,抬头一望,居然不是别人,正是雅各·亨利。 “嘘……”雅各朝娜塔莎迅速地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之后便拉着娜塔莎从屋内出来,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屋外都是积水与黄土的泥泞,还有绿色植物一夜间生长出来的可爱嫩芽儿。 “娜塔莎,同我一起去莫罗镇,我们需要两匹马……” “可是……为什么不让……”娜塔莎指了指屋中仍旧熟睡的林生。 “这个人阴险狡诈,我信不过他。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加快脚步……在日中之前回来……”语毕,雅各便要拉着娜塔莎走。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骑马过去?”娜塔莎神情惘然,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拴在门外那匹漂亮的安达卢西亚马——雅各的坐骑,皓月白。 “雨后土地泥泞不堪,不可骑马,只怕会留下足迹暴露行踪,我们先绕着这片石子走……” 娜塔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趴在桌上宿醉的可怜男人。 “那么,我们走吧。”她轻轻地说。 …… …… 长日当空,那团炽热的金色火球已经升至半空中了,直白的落下一道神谕一般的炙热光芒,刚好照射在仍旧熟睡的林生脸上,林生眉头缱绻,伸出一只手抓了抓脸颊又昏睡过去。 …… 半晌,屋外开始有了风吹草动,随后竟蓦地响起一片厮杀之声,林生尽管此时仍在睡梦之中,脑袋与听觉却异常灵敏。只靠听音辩物,那阵势约莫成年男子十来人,皆身着铁盔甲胄,脚穿铁履,杀气腾腾。 “来者何人?在下亚历桑德·亨利,如果是找我那混蛋儿子雅各,那么很抱歉,今日他不在。”老亨利的声音依旧是浑厚而稳重,不怒而威。 “雅各那畜生不在正好,今日慕斯大人让我们真神骑士团来就是大开杀戒的,老子杀的就是你!” “嗬啊…?就凭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来呀……放马过来吧。” 此后,耳边便没有对话了,唯独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混战之声,听到老亨利前辈竟兀自陷入苦战之中,一个人做困兽之斗,如此凶险之事林生怎能放任不管,此刻林生就想起身与那群败类交手,助老亨利前辈一臂之力,却愣是如何也睁不开自己的眼睛。他使出全力,发现自己竟连拳头也握不紧了,想必昨晚那酒的后劲将自己浑身的肌肉都麻痹了。心中一阵懊丧,总说喝酒误事,想不到今日自己竟受限于此,耳畔皆是杀敌之声,自己却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可是怎么办呢?当下并不是责备自己的时候。那厮杀之声仍在继续,并且听声音便能明白战况已经愈演愈烈,可是昨日雅各不是还昏睡在屋中吗,还有那娜塔莎,屋中竟了无生息,完全没有他们的气息之声。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生正在思想着,老亨利的声音又出现了。 “卡玛,你赶紧走,骑上那匹皓月白,这些小子我一个人便能应付……啊……” 老亨利的左胳膊中了一剑,好在他脚下步伐轻盈灵动,躲过了那致命一击,只受了一点皮肉伤。但即便老亨利的剑术与步伐如此出众,毕竟也年过花甲,几个回合下来体力已渐感不支,脚步也滞缓下来,身上不同程度上挂了彩。当下,老亨利便心知此次凶多吉少,便要让卡玛·亨利先行一步。 “我不走!亚历桑德,你这个老糊涂!别忘了我们当时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还不是一起从苦厄岛逃出升天……老糊涂,告诉我,是不是你又招惹来了什么仇人……”林生听得出来卡玛的声音在此刻,已经十分慌乱了,音调变得明显,带着一种令人沮丧的哭腔。 “此番霍乱……嚯,”只见老亨利又手起刀落,又砍掉一人的胳膊,“这次的祸端还真不是我的错,是你那宝贝孩子雅各惹来的……” “哈哈哈……你俩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在这儿唱苦情戏,我真是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兄弟们,给老子上……”那声音说道。 当下,老亨利虎视四下,心中默数,仍有七八个毫发无伤的兵士在其左右,此刻竟已经将他和卡玛团团围住。 心中暗叫糟糕,这一匹人虽然剑术拙劣不堪,但装备精良,那身黑铁甲胄,任凭老亨利如何用力也砍不伤他们分毫,倒下的几个,不过是老亨利的剑蜻蜓点水般的佯攻之后,顺势的弱点击破,带了十分大的运气成分。 老亨利心中一阵感叹,想当年自己出生入死,屠魔龙,弑王,毫无畏惧,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落入如此境遇里,若今日真的要死在这一群不知名的败类手里,自己真的会死不瞑目的! 这七八个兵士围绕着老亨利和卡玛的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了,他们在老亨利的身边骂一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话语,并不时将剑伸到二人的眼前,只轻轻一晃,以此来挑衅老亨利。 “给我杀……”那个带头人一声令下,随即那一群的兵士的脚下的速度开始变快了,他们将手中的剑高举起来。 “嗬……那么来吧,一群无用的牲畜,伪十字军的虫子,为你们的无知付出代价吧……卡玛,躲到我的身后……”老亨利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十七章 天机变(中)—林生篇 那七个兵士已经将亨利夫妇团团围住,组成了一个铁桶一般的阵型,灼热的红日倾泻在那光亮的盔甲上,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而那黑铁甲胄在老亨利的猛烈削砍之下,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了结他吧。”那带头的铿锵有力地命令道。“嚯、嚯、嚯……”只见那七个兵士脸色坚毅,昂首阔步而来,手中的剑终于换成了长矛,直至亨利夫妇,一步一步逼近。当下,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已不容半刻的迟疑,纵然老亨利见多识广,但面对如此般铁桶的阵型也是头一次。老亨利心中很明白若不及时从这铁桶阵型里突破出去,只眨眼间,自己和卡玛将要被那几把长矛扎得浑身窟窿,死得想一个漏斗那般。 “唯有如此了,”老亨利面色一沉,心中已有了最后的对策。他徐徐提起手中的武器,那长柄的细剑,在午后日光反射之下,将一缕细条的光线投射在老亨利的脸上,附着他的左边深绿色的眼球上。 老亨利闷哼一声,转手以寸力将剑遁入土中,以剑柄心向天。嘴角泛起了一抹邪笑。 “亚历桑德,不可以……”卡玛正想阻止老亨利,但为时已晚。 “voleagedia.”老亨利念到。 话音刚落,他那深绿色的眸子里就霎时燃起了火焰,浑身发烫,原本和他紧靠在一起的卡玛也不禁惊呼一声,“好烫!” 只是这和几日前雅各在酒馆所施展的十字玄脉,有所不同。老亨利所施展的十字玄脉威力似乎更加惊人,猩红色的鬼魅烟雾,急促地围绕在他的衣襟、头顶,以及他的眸子里,此刻他的呼吸就像凶恶的野兽一般,吐着一条蹿红的舌头。 眼见催动的那上古之力,已经像血色潮汐一般袭来,紧紧缠绕住老亨利全身,从头发到靴子,他的眼珠已经分辨不清了,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团骇人的黑火!若不是他手上还有余下的动作,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一副灼烧的躯体竟是一座活物。就连老亨利脚边的土地也开始皲裂,变成了焦黑状,而方圆一百米的树木和草地都开始呈现枯萎凋零的趋势, “跑!”老亨利趁这一股洪荒的上古之力的反噬之力还未完全吞噬自己的心智,他挥出一记掌风,竟将卡玛·亨利直直地寄送到半空之中,之后稳稳地落在那匹皓月白上。 “不要回头。”他喊道。 话音刚落,老亨利就从那土中抽出那柄捡来,那遁入土中的细长小剑原本是平平无奇,此刻再现天日其模样竟彻底变了,那是一把通身蹿着火焰的长剑,刀柄之上拥簇着一团极火,而剑锋之上更是缠绕这一条喷吐赤焰的火龙,举火燎天! 此时,老亨利身上的灼热之息已经达到了极高点,这个老家伙龇牙咧嘴,青筋现行,眼眶里的火焰简直要喷出来。那七个兵士见状,面孔已经失色,竟连连往后退去,但为时已晚,那柄裹着火焰的剑已经追到他们的咽喉上,刹那间,他们的身上黑铁甲胄便迅速融化,血肉之躯也急速的萎缩,长矛与剑竟然都化为了铁水。 只眨眼间,六人都化为了一滩血水,竟连尸骨也没有留下。 卡玛仍在那皓月白上,远远地眺望着亚历桑德·亨利弑敌的模样,她竟落下泪来,老亨利这样嗜血的一幕已经沉寂在她心中多年了,如今它又苏醒了,不仅是老亨利,还有亨利心中的那个心魔,她知道平淡的生活将以此告终了,一切都结束了。 烈风鼓鼓吹来,带着刺鼻的血腥的肃杀之气,如今只剩下一个坐在马上的指挥者,只见那人人瘦得形销骨立,满嘴歪牙,正是那日雅各在酒馆外放过的瘦猴儿。 瘦猴儿目睹浑身黑火的老亨利,竟然面不改色,他的眼中露出凶煞之光。 “想不到你这样的老不死,也懂得十字玄脉,知道得罪慕斯大人的后果有多严重吗,就让我们真神骑士团将你们这种叛军屠杀干净。” 言罢,瘦猴嘴角咧出一抹邪笑,眼角露出一丝寒意,紧着他竟从马背中取出一把雕花反曲长弓。 “卡玛,快跑!”老亨利声嘶力竭地回头朝妻子喊道。 …… …… 卡玛·亨利,沉思的卡玛·亨利,落泪的卡玛·亨利,痛定思痛的卡玛·亨利。这个时候才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她的咽喉上已经多出来了一把玄青色的飞箭。 “不……”老亨利痛不欲生朝上苍喊道, …… 这时候,林生醒了,彻底的醒了。 他听到了老亨利那凄恻无比的哭喊,他听到了瘦猴手指拨弄弓弦的振动,他甚至听到了卡玛落泪的声响。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念自己逝去的母亲,想念蓝琳,这种来自老亨利的悲痛他也经历过了。当他彻底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股无法释怀的怒意与悲痛就已经涌上了心头。 林生握着那枯木杖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这时候屋外的场景完全变了,这压根不是林生记忆中的场景,全是火,焦烂的土地,几滩血水,老亨利家的屋顶已经开始燃烧了。 他看到了老亨利那悲痛万分的面容,老亨利眼中的火焰正在熄灭,被他一股又一股的泪水给彻底浇灭,身上炽热的猩红色血雾也随之褪去,那柄蹿吐火焰的长剑又恢复成原来平凡的模样,老亨利已经彻底化为平凡人,他无力地跪到在这片焦土里,废墟在他充满绝望的双眼里,原本黑白相间,斑斓的头发,此刻已经变成了彻底的白色。好像比昨晚喝酒时,又苍老了十岁。 “前辈,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老亨利的面容沉寂,无动于衷,只略微点了点头。 林生向前跨出一步,道:“无耻狗贼竟然以多欺少,纳命来!” 那瘦猴子虽然实力并不出众,但却深谙人情世故,工于心计,眼光毒辣得很。刚才他看出老亨利虽全力迎战,貌似气势震天,但实际上心思却一直弥留在坐在马上的妻子。任凭你十字玄脉何等高深莫测,只需抓住你的软肋一顿痛击,你必溃不成军。眼下这个老头子已经不足为惧,至于这个少年嘛,穿着怪异,面容消瘦,看起来大病初愈,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战斗力自然不及5,自己再不济也是慕斯大人的大红人,岂会不是这种小屁孩的对手。 “那么,你就过来吧!”想到自己和这个少年菜鸡互啄的场景,瘦猴心中竟然有一丝小紧张,那是他夕阳下奔跑的青春啊。 林生嘴角咧出一抹邪笑。 “voleagedia.”他默念到。 第十八章 天机变(下)—雅各篇 一声令下, 林生的身上也涌现褐色的鬼魅烟雾,缠绕在他周身,杀气腾腾。 “十字玄脉!”瘦猴子一声惊呼,“想不到你们几个居然个个都是高手!”老亨利听罢便抬起头来,看到被洪荒之力附身的林生,脸色竟也微微起了变化,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来历,居然轻而易举就开启了十字玄脉,看那林生身上的烟雾已不简单,想必已经突破了三阶。 “哼……老子今天不陪你们玩了……”瘦猴子起身要跑,一脚踏上那马鞍,竟欲绝尘而去。但此刻林生战意已燃烧起来,哪肯让这败类逃之夭夭。 “逆贼,休走。”林生脚下暗自聚集洪荒之力,只轻轻一步就跃得老高,在空中挥出枯木杖,暗自催动那巫火咒,“bderfe!” 语音刚落,瘦猴子身前竟凭空多了一面熊熊燃烧的火墙,只惊得那瘦猴子人仰马翻,狼狈极了。 “啊……骑士大人,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刚刚还气焰嚣张的瘦猴此时竟主动认了怂,趴在地上求爷爷拜奶奶,实在有诈。 “当心。”老亨利从林生身后提醒道。 果不其然,林生刚一放松警惕,那瘦猴子的袖口就飞出两枚飞针暗器,以电闪雷鸣的速度飞来,好在林生此刻有十字玄脉的洪荒之力附体,加之猫的轻灵步伐与伶俐的眼睛,一弓腰,一侧身,硬是都躲了过去。 这下,瘦猴子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于是一阵摸索之下,想掏出那装有火药的“神火追”来向真神骑士团求救,林生哪会让他得逞,一个箭步向前,便是一记当头棍喝,打得瘦猴子眼冒金星,此后林生还是不泄愤,又连着敲了数十棍。 瘦猴子实在没有想到,这个面目清秀,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居然是这么一个狠角色,出招也不按套路来,居然用一根木棍子打起人来。啊,宝宝要认输了! 即便这只是根枯木杖,但不消一会,瘦猴子的头也已经被砸得满是鲜血了,“能不能别打了,大……大人……”林生定睛一看,果然不能打了,因为瘦猴子的眼睛也已经被打满是淤血,牙齿都掉了几颗,就连嘴巴都肿得如同香肠一般,样子太滑稽了,再打下去,自己岂不得笑死? 林生回头望了老亨利一眼说道:“那好,我就不再打你了……” “好……好……谢谢大人……”当下瘦猴子那张脸上竟浮现了一种幸福的笑容,浮现了一个大写的“被打服了”,想到自己居然死里逃生,瘦猴子心中竟有一丝小兴奋,那是他夕阳下的奔跑。 “前辈,能否将你的佩剑借我一用。” 老亨利微微一点头,那把剑就仿佛有灵气一般,径直飞到了林生的手里。 瘦猴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一丝恐惧已经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疯了似的回身准备连滚带爬的逃命,但却被林生一脚踩住了衣襟。他回头惊恐地望向那个被自己轻视的少年,阳光和这个少年的目光一起落在他的身上,少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 …… …… 莫罗镇,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四处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与吆喝声。宝马、美人、巨剑、神器琳琅满目,偶尔还有伯爵和子爵的马车和骑士路过,便是浩浩汤汤,一阵黄土飞沙。 雅各·亨利正牵着两匹杂毛马从养马场出来,突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脚下不稳,竟疼得径直蹲了下来。 “雅各,你怎么了?”娜塔莎问道。 “不清楚,我们必须赶紧走,家里一定发生什么大事了,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的时候我还很小,那一天,我的孪生弟弟小约翰便被火烧死了……但这一次,疼痛的感觉更为明显了……我们必须赶紧回去。” “可是会出什么事呢?”娜塔莎不解地问道,今日她和雅各来马场买马,雅各就一直唯唯诺诺,似乎故意把她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道雅各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雅各并没有回答娜塔莎的话,只是面容忧愁,骑上马后,两腿狠狠一夹,说道:“我们走吧,架!” 只这一声令下,带着半句“架”韵母的声音,也疾驰而去。 “等等我。”娜塔莎见雅各如此焦躁的样子,心想看来事态的确万分紧急,当下也跨上马疾驰追去。 二人赶到亨利家中的时候,日晷已经偏西了。尽管雅各全程用全力拉扯马缰,镫踢马背,拼死以最快速度驾马,竟也没有拉开娜塔莎半步。 这个外邦女子此时竟然面色丝毫不改,气息匀称出现在自己身后。这让雅各刮目相看,此女子的驭马之术简直令人惊叹,但当下已经不允许雅各思虑那么多了。 ——废墟,满目的废墟,绿色的火焰正啃食着自己家最后的大椽,地上一抔抔焦黑的土壤,几滩血水。 “不!!!这怎么可能……”此时雅各情绪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这里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漂亮的土屋,雨后肥沃的土壤,明亮水洼里还萌发出绿色的嫩芽儿来。但此时,放在雅各眼前的居然只是一片焚烧后的废墟,那团火焰映照在他通红的眼睛里。“雅各,你先不要着急,可能伯父他们已经安全逃脱了也说不定啊”一旁的娜塔莎试图想办法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但此时,雅各的心智已经彻底失控了,他就像疯子那样在那废墟里搜索着什么东西,他也很想说服自己父母可能已经逃出生天,应该并无大碍,但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阵心绞痛,以及一路上不好的预感,都在提示他事情似乎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终于,雅各游移的眸子总算在那片废墟里锁定了目标,他的目光停滞了一具熟悉的尸体上——那趴在在屋中的半具尸体。 吧嗒,吧嗒。硕大的眼泪从雅各的眼眶中落出来,这是他成年行过割礼后的第一次落泪。 那是他的父亲的尸体!尽管父亲的脸部已经被歹徒用乱刀刮得血肉模糊无法分辨了,但他还是从那废墟之中一眼认出了他,不会有错的,父亲最爱的那双坡跟马靴,就连睡觉也不愿摘下的十字绣带。 “父亲!”雅各紧紧地抱着那半具焦黑的尸体,无穷无尽的泪珠从这个大男人的眼里刷刷地落下来, “啊……”一阵阵声似动物的哽咽声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发出来,连绵不绝。看见这个男人如此悲痛,娜塔莎也不知所措,这不能怪他,她才十六岁,从来没有目睹过这样的场景。她从雅各的身边悄悄地蹲了下来,也安静地落着泪。 丽贝卡·凯利,你还活着吗?她想。 第十九章 你是何方神圣 火鸦沼泽,穆塞兰堡。 一个男人坐在赤焰王座上,他的面容藏匿在乌黑色斗篷后面,表情模糊不可捉摸,唯透出一股阴冷的煞气。王座下跪拜着的众人,皆凝神屏气,战战兢兢,只等待王的旨令。 只见那男人微微欠起身,睥睨斜视着拜倒在地上的大胡子,慕斯。 “这么说,那老家伙果真还没死……?”他发问道。那声音极其沙哑,干涩,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是的,大人,是的,不过好在那个老太婆死了……”慕斯已经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发颤,就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那男子冷笑一声,从赤焰王座上踱步而下,在慕斯的跟前停了下来,乌黑色斗篷里的模糊人脸竟露出两道令人战栗的寒光来。当下众人一阵唏嘘,心中暗自嘀咕,只怕穆塞兰堡今日又要见血了。慕斯见到此状也吓得缩成一团了,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屎尿都从他的裤裆里漏出来。 “很好,我不会杀你,倒还要奖赏你?你叫什么来着……?” 慕斯听到自己不必领死,还有奖赏,竟心花怒放地抬起头来,鼻涕、眼泪一大把,“谢谢……大人,谢谢火雉大人……小人名叫……名叫慕斯……” 哼,火雉大人嘴角轻轻一咧,“好,记住了,你叫慕斯。” 火雉大人缓缓伸出伸出一枚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朝慕斯的方向一指,“vodal.” “呼呼”的一阵邪风便往慕斯身上吹去。 “呜啊!”只见慕斯发出一声惨叫,浑身都相继出现了巨大的疹子,他抓着自己的惊恐的脸说道:“啊!火雉大人?你不是说不杀我的吗……啊!” 火雉没有回答他,只轻轻地干笑了几声,就独自往偏殿走去。 “啊……” 此刻,慕斯的身体开始发生急剧的变化,骨骼开始扭曲,发出咯吱的恐怖声音,面孔也好像麻花一般被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不断有血管与青筋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大殿都是慕斯一个人的惨叫,杀猪般的呻吟声! 余下众人都将目光挪到了别处,他们都不忍心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终于,慕斯骇人的声音停息了,他衣服的碎片染着他的鲜血在圣殿的上空宛若飞絮一般,落在众人的头上,肩上。 “汪……呜呜呜……汪……” 众人这才朝声音方向望去,慕斯已经变成了一条丑陋的土黄色沙皮犬。 正在舔食着自己刚刚大失禁时候留下的新鲜人屎。 …… …… …… 夜幕缓缓落了下来,月华如水,森林间总有凄厉的飞禽声音跃过,古怪诡异,皓月白栓在一棵高大的云杉旁边,此时正不断地发着慵懒的鼻响。 林生正躺卧在一棵巨大橄榄树的树洞里,呼吸急促,精疲力竭,他没有料想到老亨利使用的巫咒竟会如此耗费体力;而老亨利则在树洞外烤着火,一只褐色的野兔挂在那把细长的锋利小剑上。 两人默然不语,已经良久没有说话了。 老亨利仍回忆着白天:林生一刀一刀刮花瘦猴子脸的的场景,一刀拦腰截去了瘦猴子的一半身体,之后又让老亨利和瘦猴子迅速地互换了形装,最后将奄奄一息的瘦猴子抛进火里,任凭其流尽鲜血而死。 这一幕幕,不断充斥在老亨利的脑海里。林生刮脸腰斩瘦猴子时候那冷酷的神情,绝对的果敢,残忍,没有丝毫的犹豫;换衣服的时候却又冷静沉着、心思缜密。老亨利不禁怀疑起来,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于是,老亨利终于打破了沉寂,道:“丽贝卡,能不能跟我讲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林生心中一阵苦涩,“前辈,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距离现在不到七天……” “仇人?” 林生并不想过多谈及这件事,他总不能把事情一股脑的端出来,说自己原本是二十一世纪的小帅哥,因为生了什么样的怪病,变成了猫脸男,然后如何杀了自己的发小,之后又如何从二十一世纪倏地穿越到这里。 “是的。”林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请不要介意,丽贝卡,我冒犯问一句,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不瞒您说,我自打小就是个孤儿。” 老亨利不禁笑了起来,“丽贝卡,不必拘束,我不过是心生好奇,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如今已经很少见了,刚刚作战的时候你居然还用出了十字玄脉,着实很像我一位朋友年轻的时候。” “自然,我在前辈这里已经遭遇两次生死患难,任何事都应该向前辈坦白,晚辈不敢有任何隐瞒。”林生微微笑道。 “说来也是,这么说,我们也可以算是一对忘年的莫逆之交了……” “不敢当,不敢当。”林生赶紧摇摇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吃饱喝足后便相继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老亨利从睡梦中醒来,起了夜,便是再也睡不着了。背对自己的这个年轻人,却睡得异常香甜,呼吸匀称平整,偶尔传来几声鼾声,身体有规律的起伏着。 老亨利心中暗自思忖,这个丽贝卡到底是怎么样的鬼怪呢?这小子白天经历那么多腥风血雨,又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杀了自己平生杀的第二个人,居然也能睡得如此安稳。并且老亨利在刚才的对话中不难发现,这个年轻人心防十分严密,说话没有一句纰漏,实在太可疑了。 这样的外邦人,今后若是走了正道,那么定有一番作为;若是不巧入了邪魔外道,被奸人所用,到时候再这片大陆势必引来一场祸患。 当下,老亨利就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把尖刀来,银白色的月光落在刀柄上,反射到林生熟睡的脸上。 “前辈,”睡梦中林生突然开口梦呓一般地说道,“救了人,却又要杀人,何必要那么麻烦呢?” 老亨利心中一惊,便把刀收了起来。 “丽贝卡,你这雏鸟,果然非同小可,居然还有“寐测”之力……” “前辈,我看您今晚一直心事重重,想必一直为我的身世所扰。如果您真的愿意听,我便开诚布公地全然告诉您,不过前因后果繁杂,我怕您……” “欸,”老亨利摇摇手打断了林生的话,“雏鸟,我相信你,你只要告诉我你手上的那串黑曜石从何而来,以及,你一个外邦人为什么也会十字玄脉?” “黑曜石?”林生略微皱了皱眉头,“这是我的义父赠予我的,他是个妙手回春的大夫。至于十字玄脉,我并不知道啊?我只是恰巧听到了您念的巫咒,又按图索骥地照念了一遍,念完后身体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听到了我的巫咒照念一遍?这不可能……你的十字玄脉明显已突破三阶,任何一个初学者都不可能达到三阶的高度……”不过,老亨利心下又转念一想,按照林生现在的年龄,哪怕是天赋异禀的灵童,自小修习十字玄脉也是无法达到三阶的。退一万步说,如若林生真的是从小苦习十字玄脉的话,那么此时他必定身形健硕魁梧,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弱。 林生见自己说服不了老亨利,便打算将自己罹患怪病的经历告诉老头子,以诚心换诚心。 不料老亨利摆摆手说道:“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了,丽贝卡,我相信你,因为你说的那个大夫我可能认识……” “你……认识?”林生一阵诧异,二十一世纪的时髦男神梅医生,老亨利现在居然说他认识,小叁和弦怎么搞的?你就打算这么让我蒙混过关了咩? “这么说,前辈你也是因为这黑曜石,才会在当日救下我这个外邦人的?” 老亨利面对林生的问题不置可否,只目光如炬地朝林生的眼睛深处看去。 “哈哈……雏鸟,除了这个,你还能想到什么理由呢?” “譬如,因为我是一个又帅又正直的人。” 第二十章 老亨利的梦(上)—冰 是夜,和丽贝卡促膝长谈后,老亨利心中的谜团得以放下,总算沉沉睡去 他在那朦胧的梦境之中,看见一片苦寒的黑暗,他朝那黑暗走去。 …… …… 蓝色,鬼魅的蓝色。 吞天巨浪,异世大陆之西,苦厄岛。 大雪已封阻了道路七日,水路也被死死地冻住,铁凿都无法凿开,航道陷入了全面瘫痪。 圣光骑士团与维京人苦战三个月,却依旧僵持不下,难解难分。 此时凛冬将至,恶风呼号,遮天大雪从极白的苍穹落下来。圣骑士团军士长亚历桑德·亨利,心中已经明白前路危难,扑朔迷离。 此时,寒气侵蚀入骨,这场暴风雪似乎永远不会停了,不少南方的马已经冻死在荒原上了,意志不坚定的雏鸟、年长的老兵士躺在雪地里小憩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那个红头发,红色眸子的男人,坐在那匹名为夏天的纯黑色的特雷克纳马上,紧阖双目,痛定思痛。男人已经将自己唯一的一件貂皮大衣,披在了“夏天”身上,但它仍旧口吐白色的雾气,呼吸十分困难。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磁性,他对众人说道:“教皇大人已经用渡鸦传来书信,让我们全员撤退,凛冬将至,苦厄岛气候急剧恶化。尽管,圣光骑士团的兵士们个个骁勇善战,但我们中间很多兵士都是南方人,从未面对过如此大的暴风雪;即便有几个老派的北方扈从,但也羽翼未丰,缺乏实战的经验……” “可是,大团长……事已至此,您让我们还怎么全身而退……”亚历桑德·亨利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 大团长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亚历桑德,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语调悲怆说道:“那么,军士长大人,请问您又有什么样的高见呢?我们圣光骑士团与维京人苦战了三个多月,却损兵折将,没有半分进展。如今凛冬将至,我们圣光骑士团粮草短缺,捉襟见肘。兵将、坐骑皆难以抵御肃寒,已病下一大片;反观维京人都是苦寒的出身,在如此环境下只怕只会越战越勇,我与教皇之意相同,我们必须撤退!” “可是我们圣光骑士团死了那么多兄弟就算了吗?哼!当初教皇说只要遵循了天主之意,我们只需半月即可大破维京人,可现在为什么……” 大团长见势,急忙捂住了亚历桑德的嘴巴,将他拉到了雪帐之中。 “爱德拉·古德温,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亚历桑德心中的火焰还没消下去。 “亨利,你疯了吗?居然在所有圣光骑士团面前说教皇的不是,刚才如果我让你把那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吗。” 亚历桑德心中仍旧愤懑难抒,一拳头砸在那挂在雪帐中的十字铁徽上。 “亨利,我太明白你的脾气了,我们七岁就认识了。我知道那些死去的兵士对你如何重要,那都是自己家的兄弟啊!可是如今,我们仍要大局为重,不能再让余下的兵士再去送死了!” 亚历桑德·亨利苦笑一声,“给我三天时间,爱德拉,就三天,如何?” 大团长爱德拉·古德温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瞪大了眼睛说道:“亨利,你想做什么?不可以!那是禁术!绝对不可以!” 话音刚落,亚历桑德·亨利已经跨上了自己的战马——修,朝雪地深处狂奔而去。 暴风雪越变越大了,亨利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上天在帮助圣光骑士团!在通往苦厄岛之枢的路上亨利竟然连一个维京人也没有遇到,亨利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快要到了,就要到了——苦厄岛的最中央,岛心。 只要路上千万不要遇到麻烦,不要遇到一个维京人,那么这一切就成功了。 近了,已经很近了…… …… …… 离苦厄岛之枢还差半里路,风雪骤然加大了,吞天的恶风将马儿都吹得提不起蹄子了,亨利吃力地睁开眼睛,正准备下马行走的时候,在前路苍茫的风雪之中,隐隐约约地浮现了两个人影。身影是朝自己走过来的,从那模模糊糊的轮廓里,亨利可以分辨出一个高大的彪形大汉,拉着一个踉跄行走的瘦小身影。 越来越近了,亨利睁了整眼睛,才发现来者正是维京人的精英——巨人歌利亚,他的身高超过了两米五,穿着巨大的海豹黑漆皮衣,带着骇人的骷髅面具,原本黄色的大胡子被他编成了麻花辫,而手上正紧拽着一根黑铁的铁链。 “原来是你?这个骑士团的走狗!啊哈哈哈……今日我要活剥了你!”歌利亚看到亨利后,兴奋地拉了一把铁链。“呜哇”一声尖锐的惊呼之后,从歌利亚的身后竟拽出来一个瘦弱女子。 亨利顺着那根链子看去,只见那女子身上满是伤口,衣衫不整,穿着极为单薄,肃寒之下,那双裸露在外的脚已经被冻得通红了。 “牲畜,今日便是你们维京人的末日。” 话音刚落,一把白骨做的剑从亨利的剑鞘之中穿出。 “受死吧!”亨利先发制人,疾步而去,剑势凌厉逼人。 歌利亚见势临危不乱,躲过了几下亨利的攻击之后,嘴角露出一阵笑意,弯腰从自己身下的雪地里兀的抓起一把开天阔斧。 那开天阔斧足足有三米长,歌利亚稍一酝力,便朝亨利砍来。 好在亨利眼疾手快,错开半个身位,往身后一跃,竟硬是躲了过去。 轰! 那开天巨斧势大力沉地落在雪地里,沉重的闷响如同雷霆一般,地动山摇。 亨利心中暗叫糟糕,雪地已经完全阻碍了自己原本灵动的脚步,却对歌利亚完全没有限制,加之他两米多高的身躯,三米长的武器,愣是打得亨利无处遁形,漏洞百出。 几番下来,亨利好像只有逃命的份,并且呼吸急促,快要到极限了。 “走狗?还想往哪里逃?你们骑士团的兵士除了阿谀拍马,给你们团长卖屁股外,就只有这点能耐?”歌利亚猖狂大笑起来。 亨利心中怒火中烧,正想着如何予以反击。 不料那狡诈的歌利亚,竟出其不备,开天巨斧不由分说地迎面而来。 眼看那斧子眼看就在头顶了了,亨利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无处脱身了, 竟是硬生生地接了一招。 轰! 一阵雪雾激扬半米多高,良久才被恶风吹走。 歌利亚往哪雪雾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亨利那把小小的骨剑竟是稳稳地接住了他那灭天一斧,但歌利亚巨大的力道,已经使亨利的下半身已经一半陷入了雪地里。 “妈妈咪呀!这是什么杰宝剑啊?”歌利亚看到此状,面色微变。 亨利不做回应,嘴角已勾起一抹冷笑。 刚才一番对招,亨利虽然始终处在下风,但此刻他却已经捕捉看到了歌利亚的软肋。歌利亚每一次催动神力,挥斧的时候看似力大千钧,却在收斧的时候格外小心。每一次巨斧与物体发生撞击的时候,他都会露出痛苦的神色。 亨利何许人也,作为骑士团军士长,虽然有时会意气用事,但目光却毒辣得很。歌利亚尽管力大无穷,但几月来始终帮助维京人持守维京城城门,此刻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受伤的肩膀已经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亨利纵身一跃,主动凌空发起攻势,剑速之快令人惊异,只是每一下剑刺都是蜻蜓点水一般的佯攻。 歌利亚见势,便高举巨斧,欲逐一化解亨利的攻势。只见那攻势忽急忽缓,忽高忽低,真假难辨。歌利亚每去一抵挡一下,胳膊每往高处一抬,他都疼得龇牙咧嘴。 歌利亚那肩膀的伤势,使他难以作出反击,如今就连难迅敏的防守也难以维持了,渐渐败下阵来,脚步不住往后收去,疼痛已经占据这个大个子全身了。 “啊!”歌利亚终于失守了,他的脸颊被亨利划了一道大口子,就连自己的麻花辫胡子都被连根砍掉。 轰! 肩膀的疼痛,使这个巨人无力地蹲坐了下来,摸着自己干秃秃的胡子,十分生气!册那法克,奇耻大辱啊!原本宝宝还能吹胡子瞪眼的,现在生气的时候就只能干瞪眼了! “阴险的小人,要杀便杀,何故如此羞辱我?”歌利亚怒骂道。 亨利闷哼一声,正欲前去了结其性命。不料歌利亚狠命拉来那根铁链,那个女子一声惊叫,已经被他的大手掐住了咽喉。 “哈哈哈,我歌利亚一向认为你们骑士团假仁假义,但我今日就赌一次,不如你放了我,我也放了这个女人?” 亨利冷笑起来,“歌利亚,事已至此,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女人的性命?” …… “voleagedia!”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形如苍鬼,飞驰而去。 等歌利亚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把骨剑。 “败类,原本还不打算用这一招杀你,还有,这不是什么杰宝剑,它叫骨蒺藜。” 闷哼一声后,歌利亚应声倒下。那把骨蒺藜发出一阵鬼魅的绿光,它像条骨虫一般,吸收着歌利亚的骨髓,那庞大的巨人身躯竟在眨眼间变成了一滩肉。 亨利转头望向那个女子的时候,她不断往后缩,浑身瑟瑟发抖,眼神里满是惊恐之意。 “姑娘,不必害怕……一切都过去了……”亨利言罢,就将身上的披风蜕下裹在女子的身上,这个女子不安情绪总算有些缓解。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的眸子已经润湿了,棕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卡玛……卡玛·科兹莫。” 第二十一章 老亨利的梦(下)—火 那棕发女子的话音刚落,暴风雪便骤然加大了, 老亨利只觉得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弱,可视的范围也越来越少。 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魆魆的雾霭开始在他脚边衍生出来,逐渐笼罩了整个苦厄岛,而老亨利的意识愈来愈模糊了…… …… …… 等老亨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躺卧在了床上,旁边是熟睡的妻子——卡玛·亨利,孩子在隔壁的房间休憩。 脑袋里混混沌沌的,自己怎么又会突然回到这里?原本好端端的和丽贝卡在树洞里,起先去了苦厄岛,现在居然又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不过,这样也是极好的,这样安定的一幕恐怕今后都无法再也看不到了,就连做梦都是奢侈的。 月华若水,柔软地钻进了屋中。寂静,耳边只有细小虫豸的鸣叫声,细微的风吹草动。老亨利翻了个身,他抚摸着自己胸口纹上的十字誓词,熟悉的幽思再次爬上了心头: 圣光之睇,铁骑石心。 吾辈之剑,吾辈亡灵,吾辈尸骨, 从今日起誓, 吾将不娶妻,不生子,不受封地,不享荣华。 孤未战死,必将死战。 …… 自圣骑士宣誓开始,你的生命,你的灵魂,你的剑都将永远为上帝效忠,不死不休。 从“孤未战死,必将死战”的誓词镌刻在圣光骑士团的骑士的胸口的那一刻,老亨利就注定是无法娶妻生子的。此时再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了。 如果骑士团的骑士想要背叛自己的誓约,便要被视为叛教,叛军,是异端的邪子。必受极刑而死,没有半点姑息。 老亨利回想着自己在苦厄岛逃出生天后的经历,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无数的兄弟因为教皇的一声指令便死于苦厄岛,加之遇到卡玛之后他的心开始转变。在回到异世大陆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带着卡玛坐上了南下的快马,一骑绝尘。以此脱离了圣光骑士团,就再没有回头。 想到这些多年前的往事,老亨利脑海中沉寂的记忆又再次成了伶俐的活物,尽管他和卡玛组成了平凡家庭,过着平淡地生活了十多年。但这一晚,他的心中又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是猛烈的。 一面绷紧的大鼓。 正思想着,老亨利发现屋中的空气竟然不知不觉地变得热烈起来,原本是舒适无比的凉夜,但此时自己袍子居然和汗紧紧地贴合了一起。 “好热啊!”就连一向熟睡的妻子,卡玛也呓语着翻过身去。 这下,老亨利开始觉得奇怪了,他从黑暗中欠起身来,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看到孩子们的房间的门缝中,竟冒出忽明忽暗金色的光亮。 老亨利心中一惊,迅速地从床上一跃而下,加快了脚步,朝那扇门径直跑去。 离那扇门越近,老亨利就觉得温度越高,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了,直到他触摸到那滚烫的门栓,就知道正如他所料的,一切都完了,骑士团终于找上门来了,一股炽烈的疼痛袭遍全身。 “见鬼!着火了!”他狠命地踢着那扇该死的门,但门纹丝不动,“啊!” 卡玛·亨利这时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怎么这么热!” “着火了!孩子们都困在里面了!”亨利嘶哑的喉咙吼叫着。 “怎么可能!”卡玛一声哭腔,也朝那扇门跑来。 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了,不时有火苗从房门的缝隙蹿出来,噼里啪啦的。 “你走啊,这里太危险了,去外面,孩子我会救出来的!” 老亨利头脑一片混乱,失去了理智,他死命地踢着那扇该死的门,至今他已经十多年没有使用骑士团的十字玄脉了,但此时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voleagedia!”老亨利聚集起十字玄脉的洪荒之力,朝那门全力一击,门框这才四分五裂。 那小房间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熊熊的烈火铺天盖地,唯有两个黑色的小身影正蜷缩在屋子里的角落,哭喊着。 老亨利心中急火攻心,不由分说地驭起气盾,一个箭步飞奔入内,将一个孩子掖在了胳膊下,转身便要拉另一个孩子走。 轰隆一声,孩子竟怎么也拉不动,这时候才发现,那孩子一半的身体已被一根房梁压住,孩子疼得龇牙咧嘴却愣是没有喊出声来,眼里都是惊恐。 啪啦啪啦。 大火已经蔓延到屋外了,开了门之后的流通空气,使火势越来越猛,这座房子就快要坍塌。 “父亲,快救救弟弟……救救弟弟……” 只是老亨利已经多年没有使用十字玄脉了,身上的气盾正在飞速的消散,只消片刻,他就将葬身在这火海之中。但老亨利无法放弃自己的骨肉,他尝试做最后的一次努力,救他挚爱的小儿子——约翰·亨利。 轰。 无数的木块石块开始落下来,整个房子都要坍塌了。 老亨利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他的十字玄脉正在迅速挥发,身上的洪荒之力、气盾都在急剧的消散。 “亨利,快出来!”卡玛的嘶喊声将迷迷糊糊的老亨利从死亡线中拉了回来。 终于他聚起最后的洪荒之力,飞身从那火海之中一跃而出,最后重重地砸在石面上。 等老亨利回过头望去,自己的屋子已经彻底被一片火海吞噬了,猛烈的火苗像一条猛蹿的巨龙。 “不!”他嘶吼道,“约翰还在里面啊!” “母亲……我的胸口好疼……”死里逃生的小雅各在母亲怀里呓语道。 卡玛一言不发,安静地抚摸着雅各的头发,眸子里装着一面悲怆的湖。 …… …… …… “约翰!……” 老亨利从自己的梦中惊醒了,眼角是潮湿的的。 “苦厄岛,卡玛,约翰,雅各……”他魔怔般地悼念着这几个名字,咬牙切齿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特么的,一个晚上居然做了两个梦,那么真实的梦境。并且都是曾经发生自己身上的事。 那一幕幕曾经发生过的场景此时正啃食着他苍老的灵魂,一股燃烧的仇恨,从他的心底迸发出来,覆盖了他心中的悲苦。 滚吧!骑士团这群残忍的牲畜!居然还敢妄称神的名讳! 几十年来,自己为了骑士团做了多少贡献?拼死效忠,单枪匹马弑杀三头堡主,苦厄岛召唤髑髅军绞杀维京人,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自己不过是想要一个简单的安定生活。结果下半辈子四处漂泊,一直逃避十字军的追杀,想不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群伪善的孙子们的追杀。 先是用极火烧死了自己小儿子的约翰,又是招来一群乌合之众,一箭射杀了自己的妻子。 这一枚苦痛的种子,在老亨利的心中种下,结出了仇恨的硕果。 想到这里,老亨利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骇人的笑。 一个念头此时已经进入了他的脑袋里,是的,一帮畜生!伪神!伪教皇!他要灭了骑士团!如果灭不了骑士团,那便取代它。 “醒醒,喂,雏鸟,起来了,天已经亮了,起来练剑了……” “唔?……”林生一脸睡眼惺忪,“前辈发生什么事了?干吗要练剑!” “雏鸟,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的巫神的事吗?” 林生的眼里露出一丝希冀,用力地点点头。 “我想,我已经想起来了,我可以帮你一起找那个巫神。” 第二十二章 约翰之剑·天约 圣哥安达峰位于莱茵河之源,此地流水淙淙,天风浩荡,常有猛禽飞过,尖锐鸣响振聋发聩。日光直白地落下,参天大树高耸入云,周围百无聊赖,并无人语响。 按照常理,这样的地界原本不该人烟稀少,傍山依水,林叶繁茂,生活起居岂不是美哉。只是现如今世风日下,局势动荡,教庭纷争不断,十字军倾权而胡作非为,山贼、海盗见势便纷纷效法,成立新的伪骑士团,不过二者做的是同样的勾当,谋财害命,真伪难分,不亦乐乎。这导致此地人迹罕至,就连个马蹄印都是没有。 山峦之巅,一棵古树下,两个人影攒动,身移影动,人语不辍。 “手再抬得高一点,对,就是这样。” “手高,重心却压得很低,这样对剑术的力度会不会有影响?” “我们骑士团的灵歌剑术一向都是这么练的?” “骑士团的剑术是不是也分等阶段?” “嗯……分为五阶,依次是虚灵,枯骨,朽风,铁斑,石心。其中“石心”为灵歌剑术中的最高阶,执剑者静如山石,动若炼狱魔枭。” “练剑和找巫神有什么联系吗?” “巫神所在之地,极其凶险,就你这样冒然前去,必定羊入虎口。”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这把又细又长的小剑,你自己却要用木剑呢?” “你这把剑名为‘火舞’,可召唤赤焰,要是我执这把‘火舞’,你怎么打得过我。” “那‘鹿歌’和‘火舞’哪个……” 老亨利心想,这倒霉孩子话怎么那么多,一上午时间已经问了自己无数个常识问题了, 要知道,自己能亲自教他这个在护殿骑士团的秘术“灵歌剑术”是不传之秘,已经几近失传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不要再说了,先接我一剑!” 老亨利向前探出一步,做出了挥剑架势,给林生一些反应的时间。 不料这林生反客为主,脚下生风,一柄光亮细剑挥舞不辍。 出剑的速度出乎了老亨利的意料。 那把火舞眨眼间就到了老亨利的跟前,目的明确,一剑只取咽喉。 老亨利没有料到方才这只雏鸟还和自己谈笑风生,问这问那的不亦乐乎,现在倒好一言不合就开打,出手竟还是如此毒辣。 好歹自己毛遂自荐做人家的剑术的老师,岂能第一堂课就挂彩?老亨利连连后退,黄土飞扬。 林生的攻势却丝毫不减,愈发生猛,未等老亨利稳住脚跟,便顺势将火舞往地上一挑,带着黄土扑面,径直往老头子的下体处出击。 老亨利有伤在身,又没有活动开身体,竟被打了个措手不急,好在他在过了第一招知道便知道林生出手没有轻重,对此已有防备。 老亨利强行退开箭步之地,以木剑支地,酝力而起,一跃到空中,方才躲过林生那招断子绝孙剑。 当下,老亨利才有时间喘上一口气,可以定睛好好打量眼前这只雏鸟。只见这个叫做丽贝卡的年轻人,呼吸匀称,气息平稳,步伐丝毫不紊乱,眸子澄澈无物,不像是开启十字玄脉的样子。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只雏鸟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孱弱无比,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身体的反应速度,灵敏程度,协调能力都是属于上上乘的。起先,他还以为是丽贝卡这家伙耍诈,暗自先用了十字玄脉,想不到竟没有那样的事。这只雏鸟的速度竟是生生地用他的血肉之躯施展出来的,太不可思议了! 老亨利自己随圣光骑士团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身体,几百年都未有史书记载过这样天赋异禀的人。 “前辈,你在想什么?还不快从那棵树上下来?不是说要练剑吗?” “哈哈哈……”老亨利大笑起来,“丽贝卡,我从没见过如此性急的人,不过,你对剑术的见解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林生嘴巴一歪,一本正经地说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小说上不都这么写吗?” “嘎嘎嘎……”看到这块美玉,老亨利不禁大笑起来,“不过雏鸟,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刀剑不长眼,急功不可近利,少年人好斗但不可恋战……” “什么意思?” “这样吧,很明显这把‘火舞’你还无法驾驭好,你不妨把手中的剑换了,也同我一起换上一把木剑,岂不美哉?” …… …… …… 林生心想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等林生提上一把木剑罢,老亨利便从树上轻盈落地,暗自在脚底聚集了洪荒之力。 稍一定神,一剑便朝林生刺去。 林生见势身体往右一倾,动作竟是比原先迟缓了不少,楞是没有躲开这一击,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传来一阵阵钝痛,当下便抱怨道:“前辈,你耍诈?为什么这木剑这么重,我压根拿不动!” 老亨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散了。 果然不出其所料,一切都按照老亨利所想,这雏鸟虽然动作伶俐,步若踏风,但力量却欠佳,浑身没有一丝肌肉,抗击打的能力是他最大软肋。若是遇上一个能跟得上他进攻速度的对手,只怕分分钟就败下阵来。 “那么,雏鸟,你换上我这把剑试试如何?” 老亨利将自己手中的木剑朝林生抛去,林生张手一接,竟是顺势跌坐在了地上,身体被老亨利的木剑狠狠压住,一时起不了身来。 “前辈?这是什么鬼玩样,哪有这么重的木剑?” 只见那木剑,铁柄,木刃,剑口宽且大张,剑背厚而稳重,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木剑也不可能重到这种程度。 老亨利看到林生沉思的样子,心生愉悦,这铁心桦木剑的奥妙岂是这样的雏鸟能够参透的,只有自己这种剑痴才会做出这样的疯狂之举。 铁心桦木剑,是老亨自在雅各约翰两兄弟出生那天,重金托人以黑色玄铁铸成,黑色玄铁重而厚,再以两层棕色铁桦木相镀,包得严严实实。 重的那把名为天约,是赠予小约翰的佩剑;轻的那把名为地雅,是给雅各的。想当初那两个孩子都被自己寄予厚望,尤其是约翰,他也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在骑士团秘术的修习中展露的天赋甚至不逊于眼前的丽贝卡。 只是造化弄人,如今约翰已成灰烬,雅各仍下落不明。 老亨利想起往事,鼻子一阵酸涩,眼前这个叫做丽贝卡的年轻人也算和自己有缘,又和约翰的个性出奇的相似,有着异于同龄人的冷静与成熟。 “你若是喜欢,压在你身上的这把‘天约’就送给你吧。” “这把……唔……前辈,它压得我起不来啊……”林生在那木剑之下,竟无法动弹。 老亨利摇摇头,走了过去,只手就将那剑提了起来。 林生起身拍拍了身上的泥土,一脸希冀地望着老约翰手中的木剑。 “它叫‘天约’对吗?” 老亨利点点头。 “送给我吗?” 老亨利笑了笑,“没错。” 林生心想自己至今还没有一把像模像样的佩剑,虽说笔记本电脑是电脑,台式电脑也是电脑;奔驰宝马是车,三菱宏光也是车,但自己整日带着一把这么滑稽的枯木杖到处晃悠,真的很掉身份好嘛? 更合况这把剑的名字还这么炫酷,天约? 有个性!!!老子喜欢!!! 林生心中一阵喜悦,一把拿过老亨利手中的天约,想不到乐极生悲,又被那木剑给压了上去。 “啊……前辈……救我……” 老亨利转过身去说道:“雏鸟,灵歌剑术的简单剑路你已经大体掌握了,你的悟性十分不错,如今你需要用这把剑进行修习。” “可是……啊……前辈,能不能先把这剑拿开……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巫神?” 老亨利没有做任何回应,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这一幕实在太相似了,林生接受天约时那欣喜若狂的神情简直和自己的小儿子约翰一般无二。 “等到有一天,你拿着天约,击败了我的地雅。” 第二十三章 凿面人 圣哥安达峰,煌煌天风,万木簌簌作响。 老亨利说完,便大笑几声,竟连头也不会,兀自离去了。 只剩下林生一个人被那把天约压在身下,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得以脱身。 这算什么鬼?还说要赐我一把天约,我看这是在赐我一丈红吧。妈妈咪啊,来人啊,宝宝要被压死了! “前辈,快救我!”林生骂骂咧咧了几句,但山林间毫无人语声,一片寂静无声。 人呢,前辈不会是嫌我太坑了,就随便找了个破借口,把我这个包袱给丢了。可是也不应该啊,自己不是很能打吗? 思来想后,实在想不到什么适合的解决方法,林生只觉得一阵郁闷,只好硬着头皮施展了十字玄脉。 “voleagedia.”一声令下,霎时林生发现自己血脉喷张,浑身也觉得有劲了,神清气爽,无比舒畅。虽说如此,自己倒也不敢含糊,他也算是领教过十字玄脉施展完的感觉,那就跟吸食毒品无异,脱力后那浑身无力,双腿疲软的窘状实在不想再领教第二次。 林生借着洪荒之力,起身将那天约扶起来后,生生地插入土中后,这才迅速泄去十字玄脉之力,想不到这几日精力损耗,舟车劳顿,只这片刻维持十字玄脉的时间,林生便已经觉得十分吃力。 正思想间,一阵杂乱之声从东边的树林里传来,叮叮当当地,霎时惊起一片飞鸟。林生听声辩物,分辨那大概是马蹄的声音,蹄声势若奔雷,约莫十来个人,只听那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正是朝自己的方向来的。 想到老亨利之前的谆谆教导,这一带多生事端,心中早有防备,便纵身一跃,便是跃到了一棵大树上。 不料这一跃而上,还未等林生站稳脚跟,那棵大树竟簌簌作响,摇晃得厉害,似乎将要倾倒,林生心生奇怪,便环顾四周,定睛一看,原来这棵树上不只有自己一个人,竟还藏了一个妙龄女子。 “你……”还未等林生开口,女子已经神情紧张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的一声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林生顺着女子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拨人马已经盘旋在空地前了,就在林生之下,除却一辆古铜色的马车用黑布遮盖外,看人头足足有十三人,皆身穿黑铁甲胄,佩戴巨剑,银色长矛,猩红色的披风正烈烈作响。那几匹马在空地徘徊,蹄声踢踢踏踏,十分杂乱,不时还夹带几声鼻响。 领头的那人说:“那个外邦妖女到哪里去了?不是分明看她进了这个林子?” “那妖女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刚才还暗中使坏,在兄弟们的酒里下毒,还招来毒物,害的几个兄弟浑身溃烂,身体爆裂而死……” 只见那领头人面色一沉,长剑一挥,啪啦啪啦,那说话的兵士竟被生生地砍去了两条胳膊,从那马上跌落下来,只躺在地上哇哇大叫,面色如死灰一般,痛苦不堪。 “一群废物,还不是你们这群色胚喝酒误事,不然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就这样逃之夭夭。” 参天大树,离地面六七米,原本下面的人语声就不甚清晰,加之此地山风浩荡,那些人的说话声音就更加模糊了,但林生的耳朵是如此敏锐,听到这女子阴狠狡诈,心下倒也一阵奇怪,抬起头打量这个女子来。 只见这个女人,一袭红袍,周身以红色的束带围绕,面白若脂,眉目低垂生情,鼻子高挺,一副面孔里竟带着一股无法拒绝的魅惑之意,分外妖娆。纵然是心系蓝琳,清心寡欲的林生,此刻竟也是看呆了,不禁连魂都陷入到那女人勾魂夺魄的面容上了。 好生诱人,这世间竟有如此动人心魄的造物。如果说蓝琳和娜塔莎的面孔算的上是惊若天人的话,而眼前这位,是任何成年男子都无法拒绝的魔物。这样的魔物除了在床笫之上是一种祸患外,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啊……”树下那一声锐利的尖叫,这才把林生从刚才的情陷中拉扯回来,回归现实。 回过神来后,林生方知自己刚才竟然出神地看了一个陌生女子如此之久,实在是冒犯,心生愧疚,不由朝那女子略微低头,当做赔罪。不料那女子也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表情一副小子怎么样?是不是很美,你爱看不看,总之你们臭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子。 林生甩甩头,算是定了定神,便转过身去正朝下看去,而身后那女子的手仍捂在林生的嘴巴上,此时正传来一阵阵馥郁无比的香气,带着一种诱人的芬芳。 只见那辆古铜色的马车,门帘微微颤动,从车上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身材伛偻,枯瘦如柴,步履蹒跚,缓步踱来走到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身边,用腹语说话,声音苍老浑浊,怪异无比。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可随意戕害同伴,况且他还有利用价值。” 说罢,黑袍男子在那倒下的兵士旁边弓起腰来,双目微阖,念念有词,伸出一枚枯瘦的手指来,轻轻一点,说话间,只见他身边的黄土激扬了起来,围绕着他和那个兵士形成一道巨大的黑墨一般的漩涡,阴气横生,那股黑气和漩涡之中,包罗万象,既有阴森的鬼叫之声,又有圣歌战鼓之声,相映成趣,十分可怖。 林生只觉得这一幕为什么那般的熟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啊啊啊啊……” 那团黑气愈来愈大,竟透露出血光的骷髅头来,而那兵士的嘶吼之声也狂叫不止。那声音凄厉无比,仿佛地狱的靡靡之音,振聋发聩。林生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难以承受,若不是那双手还捂着自己的嘴巴,只怕此刻已经喊出声来。 正思想着,那捂着他嘴的手竟松开了,又从林生的背后伸出一只纤细小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林生回头向那女子看去,正要表达感激之情,不料那女子竟毫不介意,“看……”她又指着林生朝树下那空地看去。 只见飞土扬沙,地面的中心还依旧残留着当时漩涡的纹路,而地上有不少鸟雀的尸体,想来应该是它们在经过此片区域的时候,一时承受不住此番轰响,内脏俱裂,便瘪瘪地落地了。 待黄土散去之后,只见那几个人个个伫立,面不改色,好像对于刚刚那恐怖的声响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起来吧。”那黑袍男子道。 话音刚落,林生的注意力才转到那失去双手兵士身上,此时那人的四肢,胳膊,每一样都完好无损,他徐徐站起身来,挥舞双臂,拉伸筋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面目平静,竟毫无疼痛之感,已经全然地恢复了。 这可把林生给看呆,若不是地上还残留了之前的那一滩黑血,林生无论何如也无法相信那样的神迹。 “谢谢,撒拉大人,谢谢撒拉大人不杀之恩。” “不必谢我,不是我救了你,你应该感谢天主,这是天主给你的审判,天主若要用你,谁也不能阻拦,但是……”说话间,那黑袍男子突然抬起头朝林生躲藏的方向望来,眼神里露出一股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那黑袍男子撇了撇嘴,便起身了,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 林生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子也跟自己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他很明白自己现在除了恐惧外,还有一股强烈的兴奋。 是的,林生认出来,他想起来了,这个黑袍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万面塔下看到的那个凿面人! 第二十四章 洞 那男人的目光仿佛一把尖刀,穿过那茂密的树荫,绕过那迷雾一般的树杈,直直地望向林生,要把他的身体给生生剖开了。 但林生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孔,晦暗可怖的迷雾与阴影缠绕在男人的面部,那张阴森古怪的,躲在黑袍后面的脸,就像盘根错节的老树虬长在了人脸上,令人毛骨悚然。 不会有错的,伛偻的身材,枯瘦的身躯,那弯腰下来的一些列动作,都是梦里的那个凿面人所特有的。 “对有些事情我很有兴趣,我想请躲在树里的那只小鸟,下来陪我说说话。”那凿面人咧着嘴说道,眼睛分明是朝林生他们看来的。 凿面人语音刚落,身旁身披铁甲的几名兵士便霎时提高了警惕,他们瞪大了眼睛,脚步停滞下来,沉稳有力,胸脯随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动作利落地将右手按在左手的剑上,目光随着凿面人所看的方向而来,一触即发的战斗似乎将要开始了。 林生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他嗅到一股肃杀的血腥味道,在经历了多次的追杀与械斗之后,现在他能够清楚地去感受和捕捉人们的杀气了,那是之前他稚拙的肉眼无法分辨出来的东西。 他害怕树中稀疏的叶片暴露自己,便紧紧地蜷缩了起来,那个女子的想法似乎也如出一辙,两个年轻人都紧紧地靠在一起,缄默不语,不敢再说一句话。 “妖女,如果还不下来的话,那么我便射你下来。” 而那个带头的兵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掏出一把赤色的长弓,金色的弦边上已搭上了一枚乌黑色的蛇骨箭。手臂粗壮健硕,十分有力,此时完全拉满了,手指和弓弦之间的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知道那些小鸟儿,懂不懂罗马数字的意义。” “三。” “二。”林生不觉咽了口水,并且发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转过头去,这才看到那女子此时一脸的严肃,虽然面色平静,但显然是强作镇定,那殷红的嘴唇快被她的牙齿给咬出血来。 “一!” “嘣。” 林生听到了那人放掉了那弦。 紧接着便是“嗖”的一声。 一枚蛇骨的飞箭果真朝林生他们的方向飞来,只不过“笃”的一声遁入了林生脚下的粗大树干上,竟是生生地穿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细小的亮孔,而飞箭却已不翼而飞,无法寻见。 林生心中暗自感叹,这拉弓的力道,飞箭的速度,真是骇人听闻,倘若刚才自己不幸挨中这一箭,想必此时自己已经在遭受致命之痛。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交给林生来思考了,那人的第二枚箭也已在弦上,不作迟疑,再一次飞驰而来。 嗖。 这一次,那枚箭竟从林生的耳畔旁飞过,速度之快,气流滚动的声音,将林生的耳膜震得疼痛欲裂,那耳膜中产生的震荡波,传递到了他的大脑中,此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头晕目眩,险些要昏厥过去。 好在林生意志力出众,死死抓住女子的手不放,脚下虽说暂时不稳,竟也没有从树上滑下去,就连一声本能的惊叫也没有发出来。 咯啦咯啦。终于第三枚箭也已经搭在弦上了,林生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做什么。 他只知晓一件事,那便是下方这一群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战斗力都恐怖得惊人。最中央那个凿面人深不可测,周遭几个兵士们在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凄厉咒声中屹立不倒,面不改色,也不简单。而那个带头的兵士,暴戾凶狠,神力惊人,每一次拉弓都如满月一般。 反观眼前这个紧紧抓住自己手的女子,尽管自己并不清楚她的能耐,但看到她仓皇逃跑的样子,想必也和对方人相差悬殊,无法相提并论。此刻哪怕自己和这个女子联手全力一搏,想必也毫无胜算。 更何况老亨利现在也不在这里,就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是断了。 “这是最后一箭,它会追着你的小心脏来。”那带头的兵士嘲讽十足地说道。 咯啦咯啦。 林生已经听到那拉弦的巨大声响,很明显这一次那人手上的劲道用了原来的十二分,赤色的弓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圆,那金色的弓弦吱吱作响,深深地陷入了那带头兵士的手掌里,渗出几丝鲜血来,那弓弦哪怕再多拉半寸,恐怕就要彻底崩毁了。 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一箭上么,一切就要结束了吗?不,林生很清楚这不是一场有意义的赌博,哪怕这一箭再不中,那么毫无疑问,他还会有第四箭,第五箭,乃至第六箭,直到自己从树上像一只死蟾蜍那样坠落下来。 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吗?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不可能!自己还要找巫神呢复活蓝琳呢,他才不会选择坐以待毙呢,自己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林生正思想着自己如何抵挡这一次飞箭,之后再催动十字玄脉走林中的小道,躲避这些快马。 但那女子的手已经缓缓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不知不觉地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林生惊异地朝身后望去,发现那女子对着自己妖媚一般地笑着。 “我爱你,林生。” 她在林生的耳畔轻轻地说道,紊乱的气息带着少女的香甜都冲在他的脸庞和耳孔里。 “呜哇!”一声凄厉的惊叫声。 只见林生挣扎一下,从那棵树上径直翻落下来,他惊恐的眼神里满是无助和愤怒,妖女就是妖女,居然猝不及防地暗算自己。这个妖女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用蓝琳的声音,还知道蓝琳曾对他说过的话。 嗖。 此时,下方那枚箭此时也应声而来,惊人的声势,呼呼作响,林生由声音就能分辨出来它的威力。就算是被那箭旁边的气流轻微地触碰到,想必都会挫骨扬灰,流血横流。 噗。 林生朝着天际猛地吐了一口鲜血,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仍在空中不断地下降,灵魂也是如此。并且,他的听觉正在急剧地下降,浩荡的天风成了他耳边的唯一声音,但不消一会,就连那声音也消失了。 轰。 他生硬地落在那地面上,像瘪掉的皮球那样,弹跳了几下,就连那把插在土里的天约也为之颤动了。 苍白的巨大圆形苍穹成了他眸子里最后的弥留之物。 现在,林生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来过的孤独,自己的神智已经愈来愈模糊了,血液从他的鼻腔和眼眶里流出来,下半身好像完全失去知觉了。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界任何的东西他都无法再感受到了。 只是混混沌沌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边胸口,那里有一个温润的,湿漉漉的洞。 第二十五章 什么都没有 “嘣……” 那金色弓弦震荡不止,尖锐的声响振聋发聩,回音不绝。 “好箭!” 圣哥安达峰日光向来毫无温度,如今正病怏怏地照在那个少年的躯体上,穿过他胸前那个圆形的小孔,直白的落在那片殷红的土地上,而在他身边半米处,立着一把轮廓明朗的大木剑,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十字军的誓约镌刻其上,笔锋十分硬朗。 要知道,在这种地界,横尸是再寻常不过的,世敌的仇杀,猛兽魔物的袭击,或是任何猎人们的陷阱,都有可能使粗心的人在这一带失去生命。但唯独这个年轻人不是,他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想不到如今也要面临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原以为会是我们的小鸟,想不到倒是请来了一只松鼠。”那凿面人意兴阑珊地说道,表情有些寂寥。 “不过是个鼠辈,想必是这山中的劫匪,倒是阴差阳错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死有余辜!”那领头的兵士一脸厌恶地朝那少年身上啐了一口浓痰,正想要了解他的性命。 “先等一等,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倘若他是此地的土匪,我们倒可以问他讨个关于那妖女的行踪。” 言罢,凿面人便蹲下身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小兄弟,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至少,我们可以帮你减少你的痛苦。” 但那个少年的生命明显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的腹部收缩,就像一个瘪掉的气球,眼眶深深得凹了进去,象征死亡的黑眼圈,由浅及深,就像一朵绮丽的生命之花。 耳朵,鼻孔,嘴巴以及眼睛,所有的器官,仍在汩汩地涌出鲜血来,而面色已经是素娟一样的苍白。 林生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因为那枚飞来蛇骨箭已经叼走了他的心脏。 母亲、梅医生、蓝琳、宫崎秀一、娜塔莎·亚历克斯,老亨利这些人的脸孔都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他真的很想在弥留之际再说些什么,那插在土里岿然不动的天约,为了蓝琳要寻找巫神,所有的一切,都再见了。 永别了,世界。 凿面人看到那年轻人的枯干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赶紧俯下身来,去听他的声音。 片刻之后,凿面人才徐徐欠起身来,将这个年轻人的脑袋摆正,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死了。” “那么,他刚刚说了什么?”那个领头的兵士急不可耐问地问道,一脸的焦虑。 “什么都没有。” ※※※ 呼啦,呼啦。 黛色的暮霭笼罩在阴郁的苍穹之上,青色的海水浑浊阴冷,一阵一阵地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泛起银灰色的泡沫。 沙滩上淹留了不少生物的遗骨,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贝壳:有血红色蝴蝶斑贝,足足有手掌那么大,能吸食人的精血,化作不洁魔物;有玄青色的幼龙海螺,传说能孵出海龙来的,只要将幼龙海螺贴于耳际,便能听到恶龙长啸,兽吼沉闷如雷;以及名为“魔巢”的海蚌,传说能在此海蚌中能够豢养魔灵与妖兽,百年成形,万年之后,或化为凶戾之物,或化为天性纯良的野枭,待人们驯服,即可成为珍奇之兽。 是夜,海面上的那轮赤月黯淡无光,群星寥落,忽明忽暗。夜里的气温骤降,加之海风料峭,阴气十分重。 沙滩的后面则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山林茂密,凶气弥漫,常有野兽出没:凶彪,虫豸,蛇虺,以及各类不知名的凶物,随着阵阵海风,山林震颤,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之气,令人腹中剧烈翻滚,一阵反胃。 此时,那片柔软的金黄色沙滩上,正传来一阵阵香味,令人口舌生津。焦黑的烤鱼已经吃了大半了,孱弱的篝火在海风中蹿促跳跃,发出微弱的光。 雅各平躺在沙滩上,眼睛悲伤地注视着苍茫的星空,轻声问身旁的人儿:“娜塔莎,你确定明天会有渔船来这里吗?” “会的,虽然那片海域奇波诡浪,天色阴晴不定,每至夜间就嚎哭四起,十分可怖,所有船舶进入那地方是被帝国严令禁止的。但那航道上渔产充沛,因此有很多人愿意冒这险,渔船每天早上都会有好几艘。”娜塔莎一面望着星空,一面出神地回答着雅各的话。 “我们逃到那里,应该就不会被十字军追杀了吧。” “逃?”娜塔莎转过头来,一脸的诧异,她的眼珠在黑暗之中纯净而肃穆,那团篝火映照在她美丽的眼帘里,燃烧,灼痛。 那是一种隐晦的悲伤,在茶色的瞳孔里慢慢扩大,转而变成了一种激烈的愤怒,严肃无比。 “雅各·亨利,你能不能醒一醒?你逃得过那些骑士团的追杀,你躲得过这一辈子内心中的空缺吗?”娜塔莎转过头去,拳头紧紧地攥着,无穷无尽的沙子从指缝里“呲呲”的流失着。 她接着说道:“反正我是逃不过了,雅各,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的!都是我的过错。” 雅各从沙滩里欠起身来,眸子里有奇异的光亮。 “不!娜塔莎,这并不是你的错,那些渣滓的确是死有余辜,错只是错在我自己过于弱小,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再次陷入纠葛之中了,这个世界上,我非亲非故了,哪怕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这件事是因为我而起的……你当时在莫洛镇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一直瞒着我……雅各……我真的不能原谅我自己……”娜塔莎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她哭了。 看着眼前这个痛苦的美人,雅各的心就像水中的横木,不主沉浮。 雅各很想安慰娜塔莎,但是他的心中痛苦欲裂,谁又能安慰自己呢。 那万念俱灰的麻木不仁,原本还能够支撑他没心没肺地度过余生。如今却因为这个女人的一句话,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旧创复发,他觉得内心悲恸不堪,震荡得灵魂都要碎裂。 他曾经在烟花女子面前惯用的伎俩,大肆吹嘘的虚伪能力,此刻在娜塔莎面前已经化作了无用之物。 他像个赤条条的大男孩,哭鼻子,悲伤不堪。 那些声音像是从一只老野猫的口腔里发出来的,沙哑,枯涩。 “娜塔莎,如果剿灭那些骑士团能够让你心安的话,哪怕是死,我也会拼死一试的……” 言罢,雅各轻抚着那把巨剑鹿歌,冰冷的剑身,光亮慑人的剑锋,传递过来深夜刺骨的冷意,熠熠发光。 复仇的火焰和另外一种情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了。 雅各嚅嗫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了无牵挂了……娜塔莎……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你算是最后一个……” 海风渐渐停息了,波浪仍旧发出扑腾礁石的声音。娜塔莎的啜泣声音停止了,她神色讶异地看向这个痛苦的男人,眼睑低垂,缄默不语。 于此同时,苍茫的九天苍穹之上,东方的一颗晨星始终忽明忽暗,倏然发出了奇异的光亮来,光亮猛涨,可与日辉比肩。凶戾的血色光芒不断扩大,刺眼不可直视,仿佛它将要吞噬整个天地。 “唔……快看……”雅各捂着自己的眼睛,指着那颗诡异的星说道。 话音刚落,那巨大的光亮便急剧地绽放,猛烈地颤抖了几下,仿佛已经开到荼蘼,油尽灯枯了。此后,光又骤然黯淡下来,变成了星火般的一粟,光晕摇曳,十分孱弱。 最后竟渺小到成为一颗黯淡缥缈的小暗星,垂垂地落了下来。 一切又归于沉寂。 “堕灵妖星……”娜塔莎眉头紧蹙,喃喃地说道。 雅各一脸茫然。 “什么?” “什么都没有。” 第二十六章 《苦厄行》 海浪不辍,风声呜咽,一曲笛声缥缈悠远,宛若天籁,从远而至,扣人心弦。 雅各觉得那乐声曼妙动人,此番勾人心神,竟从睡梦中倏然苏醒了。 清醒片刻,便极目远望,只见那沧海之上,长空如墨,唯东边隐约有鱼肚白,即将就要破晓了。雅各环顾自周,却见那四野阒然,无法分辨那乐声是从何处来的。身边的娜塔莎仍旧安静地休憩,毛茸茸的睫毛耷拉着,眉目舒展。 倏然,那笛音骤然加大了,艰涩洗尽,如松涛阵阵,万壑生风,继而音韵又变得枯燥而刺耳,振聋发聩。 此时,这声响已经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忽视的程度,但娜塔莎仍旧安定自若地睡着,似乎毫无受到其干扰。 “快醒醒,快醒醒……”雅各发现了异样,轻摇着娜塔莎。 只是那睡梦中的外邦女子居然毫无反应,只自顾自沉睡着,呼吸平稳,面容宁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这笛声之中有蛊惑之术,催人昏睡?但为什么此时只有娜塔莎长眠不起,自己却毫不受影响。 雅各心中疑虑横生。虽然他此前在骑士团的时候,总是粗枝大叶,横冲直撞,鲁莽惯了。但经历过生死磨难之后,自然也是成熟了不少。 正思考着,那笛声的韵律又急转而下,沉痛孤寂,不绝如缕。 这曲子竟是这般的熟悉,在雅各心中激起千层浪来,他不禁侧耳细听起来,循声而去,那声音是从身后那片森林里传来的。记忆随着乐声剥了开来,一幅幅画面也随之而来,“烟波绕,窗弄影,落红阵,笛声鸣”,那竟然是父亲的曲子! 不会有错的,那是亚历桑德·亨利的所作的乐曲——《苦厄行》!每年恰缝大雪纷飞的夜晚,父亲都会在屋内的火炉旁长坐,眼神空洞,表情寂寥。只消美酒一盏,便是徐徐地独自吹奏这首曲子。 想到往事,雅各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亢奋了,他的心猛烈颤动,这首曲子天底下除了老亨利外,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倘若真的如此,那么自己的父亲想必一定还活着,就连母亲也极可能还在人世!如此一想,雅各心中已无挂虑,急不可耐,起身大喝一声,那匹杂毛马原本还在一旁休憩,反倒是惊了一惊。 但是雅各哪管这些,他现在生怕那《苦厄行》的笛声会戛然而止,导致自己无迹可循。 当下便心急火燎地按住那匹马,一跃而上,勒住缰绳便要往那黑魆魆的森林中去,不料那马已然事先受了惊吓,又因为树林之中凶气滔天,血腥味扑面而来。体型瘦弱的黄褐色的杂毛马,竟在树林外硬生生地停住了。 “驾,走啊!皓月白?”雅各心中一急竟是错叫了自己座驾的名字,单看这匹杂毛马,任凭自己怎样狠命踢它的肚子,它都无动于衷。 “混蛋,废物。”雅各骂骂咧咧地从那杂毛马身上下来,泄愤地踹了它一脚,心下感慨要是此刻皓月白在就好了。正思想着,前面森林里竟有隐约的窸窣声传出,好像有人类在行走。 太不寻常了!此地为极北之森,为凶煞之地,魔物丛生,野兽横行,凡俗之人皆避而远之。 于是借着微弱的光线,雅各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山林之间,还果真有个黑色的身影在攒动。 “喂,你好,请等一等……”雅各朝那身影走去。 那身影听到雅各的声音后,身躯一震,明显停滞了一下,笛声也随之静止了,继而缓缓转过头来匆匆瞥了一眼,又赶紧加快了步伐,笛声也随之再次悠扬而起,随那人身影游移不定。 “欸……请等一等!” 当下,雅各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加快脚步赶紧追了上去,笛声就是从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的,不会有错的。 “我是雅各啊……请等一等……不要跑啊……!” 林中蜿蜒曲折,灌木丛生,还有天外而来岩石杵立,毒蛇,虫豸随处可见。雅各追着那身影倍感吃力,几番下来已是气喘吁吁,但那人却越跑越快,脚下生风,笛声也悠扬不辍,好像对此地的地形熟悉得不得了。 当下,林生已经精疲力竭,腿脚疲软,心中已经对那人的身份产生怀疑了。料想那人应该不会是父亲,父亲不可能对这种鬼魅之地了若指掌的。想到这,竟一时泄去了力,一屁股瘫坐下来。 “喂……我不追你了……你不是我要找得人。” 此时天色愈来愈亮了,那笛声顿了顿,竟又兀自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踩在茂密的灌木丛上,咯啦咯啦的。 雅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刚才自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十分不服气,哪怕这人不是父亲,也定是和父亲颇有渊源之人,哪怕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雅各也不想放过他。 自己被当成猴子一样遛了这么大一圈,你以为我是属陀螺的啊? 因此,不由分说地,雅各已暗自聚力,默念一句“voleagedia”后,周身都已经被纯白色的烟雾缠绕起来,左手轻放在鹿歌上,时刻准备应对下一刻的变数。 “咯吱……咯吱……”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大约已经不足三米,雅各的眸子清亮,十字玄脉的洪荒之力再也按耐不住,右手放在地面上,整个身子便一拍而起,只见靴子上白气升腾,一个箭步便朝那人影纵去。 只眨眼间,就到了那人的眼前,那人见势,竟不依不饶直立在原地,岿然不动。面对雅各这番身法,竟始终无动于衷。 “受死吧!” 雅各心中觉得自己受了冒犯,当下便大喝一声,拔出巨剑鹿歌,便朝那声身影刺去。 此前,林间雾霭缭绕,黑烟翻腾,任何事物都无法明辨,但此时天色渐明,雅各和那人的距离也已经十分接近了,加之鹿歌剑身的发出的惨淡光亮。 那人的面容已经完全可以分辨出来了: 白发,苍颜,碧眸睥睨,不怒而威,正是雅各的父亲——亚历桑德·亨利! 但雅各的巨剑已出,鹿歌沉重难堪,加之他十字玄脉全力一挥,气劲已经难以收回。 “啊……不!” ※※※ 呜……呜……呜 一阵冗长的船鸣号角声从远处响起,渺远,虚无。 天色洞明,天门大开,一轮刺目红日从沧海之上,浮出水面,只见那赤朱丹彤,霞光万道,蔚为壮观。 破晓。 娜塔莎这才从睡梦中缓缓苏醒,神情恍惚地揉了揉眼睛,用清水拭脸,料想不到昨晚这一觉竟是睡得如此之沉。 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一艘小型的古老的柯克帆船,简明的大横帆,船体圆短宽,曲线形状延伸至高高的两端。船头有铜黄色的蛇形雕像,颇有维京船的特征,样貌可怖,正是朝岸边徐徐驶来。 此时海风正疾,帆布大张,顺水前来,甲板上满是人头攒动,憨厚的水手欢快地上蹿下跳,号角声缭绕不息。 娜塔莎心中一阵欢愉。 “雅各,雅各,我们等的船来了!” “雅各?”见无人应答,娜塔莎心中一紧,四下张望,竟发现身边无人,雅各不见了!他的那匹杂毛马也不胫而走。 “雅各!雅各!你在哪……” (ps:本书已经开始着手签约,作为新书,在这里首次向各位书友们求一些推荐票,希望大家可以用力地支持我,鼓励我,安慰我!小叁和弦在这里谢谢所有支持我的兄弟姐妹们!)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柯克帆船(cog)也是北欧的一种桨帆船,10-12世纪广泛运用。区别于维京长船的是,柯克帆船比维京船要先进一点儿,帆从辅助变为主动力,船身圆短宽,提高了稳定性和舱容,适于做货船。柯克帆船还受到中国帆船使用平板舵的影响,在平直的尾部装有艉柱舵,后期加高了船艏艉,增加弓箭、投石器、弹射器等装备,被用作海上护航和作战。 第二十七章 将死之马 “雅各……雅各……”娜塔莎朝身后的极北森林喊了几声,声音空洞渺远,向极远处传去,却依旧无人应答。 环顾四下,只发现那金灿灿的沙滩上遗留了一串马蹄印。 尽管当下海风呼啸,沙子翻腾,但那马蹄印却依旧清晰明显,这说明雅各离开才不久,并且应该还没有离开太远。 而此时,那艘黄铜色的柯克帆船也正在不断靠近,号角不失热情的打着招呼,船上的水手们的粗野的喊叫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们已经准备下锚了。 但娜塔莎心如火焚,显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必须先找到雅各。 只听娜塔莎轻声一唤,那匹浅色的杂毛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耳朵一竖,嘶嘶地打了两个痛快的鼻响,便欢快地朝着美丽的主人小跑过来。 “走,循着这马蹄印,驾!” ※※※ “啊……不!”雅各惊声一呼,“父亲,赶快让开!” 手中的巨剑鹿歌的剑道,在刚才便是用足了十分。一时之内强行回力,却导致十字玄脉气劲在体内疯狂流窜,不消猛长。眼下,这一剑已然是收不住了。 但老亨利仍站立在原地,竟未曾移动半步,面孔冷淡,眼神寂灭,只冷冷看着雅各,毫无反应。 刺啦! 鹿歌穿过了老亨利的身体,发出了骨肉撕裂的清脆声响。冰冷的鹿歌,在林间的隐蔽里发出一阵阵银辉般的光,柔弱的明澈之光款款泄下,如若秋水一般。 “好剑!”老亨利声音局促,神色痛苦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父亲……”雅各抬头朝眼前的人望去,鲜血汩汩的从老亨利的腹部流出,淌在巨剑上,大男人的声音倏然变成了哭腔。 一霎那之间产生的大起大落,令雅各的心狠狠地收缩了一下,只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眼婆娑,眼前那流血不止的人,他的父亲在他的眼里变得彻底模糊了。 “对不起……父亲……都是我的错……” 雅各悲痛万分,一半的鹿歌还留在老亨利的身体里,一半的鹿歌却在自己手上,浑然地不知所措。此刻,自己的手上居然沾染上了父亲大人的鲜血,成了一个罪无可赦的弑父之人。 随之而来的自责令他自戕不矣,五枚指甲深深陷入到他的脸颊上,留下恐怖的红色印记,眼泪刷刷得掉下来。 正痛苦之际,突然,手中鹿歌的那另一头竟陡然一轻,“咣当”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雅各!当心!”身后一句怒嗔,如同一把利箭呼啸而来,“嗖嗖”地灌入雅各耳中。 这才使得雅各从痛苦之中回过神来,醍醐灌顶。 迅速抬起头来,却已来不及了,老亨利的身躯散去,化作了眼前这乌压压地一片:一团玄青色的鬼雾,如墨染一般,铺天盖地,扑面而来。 其中鬼哭狼嚎,凶气遮天,血光弥漫,可怖非常。 雅各动作迅疾,往后一撤,但着实已经退无可退,黑雾如翻天巨臂,鬼气森森,将雅各团团围住,此时竟要劈头盖脸而下。 雅各只听见身后那声音再次喊道:“kliodazal.” 嘹亮异常。 霎时间,雅各感觉自己的身边有淙淙的流水之声,清冽如歌,如梦如幻,恍若出世仙音。只见那团黑雾张牙舞爪,正要往下盘来,见到此状,一时间竟也停滞下来。 雅各心中一阵感激,正打算回头张望,感谢那施法者。不料那团黑雾眨眼间又再次聚集起来,噼啪作响,凶煞之气比之前更盛,有吞天之势,又要虎踞而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在那施展雅各身上的咒术也并未结束。 只见雅各的脚下继而平地生风,呼呼而来,形成一道巨大的猩红色的漩涡,周围的灌木、荆棘、草被都被连根拔起,那尖锐的呼啸声,仿佛剑破长空,铿锵作响。 那两团迷烟在半空之中缠斗,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呼啸、锐响之声此消彼长,响彻九霄。 “kliodazal.”身后那人再次念到,声音却有了极大的疲意。 雅各朝身后望去,那个外邦女子正高坐在一匹浅色的杂毛马上,坐姿优雅,杏目圆睁,一言不发,只神情冷毅地注视着天际,双手高举,五指全张,一一扣住,唯有两枚中指犬牙交错,生生成锁,正闪烁着不可逼视的血色之光。 “娜塔莎!”雅各惊异地叫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后面那一句“太危险了,还不快走”又被生生咽了回去,因为此时,分明是这个弱女子在帮助自己,想到自己刚才懦弱的表现,雅各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小叁和弦,你要是早点说,我兴许还能向书友们表演一下正确的撩妹姿势呢! “赶紧走,我的驱魔咒维持不了多久,上马!” 雅各一听便半空中望去,果不其然,正如娜塔莎所言,那团猩红色的烟雾此时已经展现了明显的疲态,正渐渐败下阵来;而那团黑色的鬼雾则越挫越勇,已呈黑云摧城的趋势。 当下,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去思考了。 雅各迅速将鹿歌收回鞘中,纵身一跃,便跳上了那匹浅色杂毛马,毛毛躁躁,双手往娜塔莎腰间自然地一搂,说道:“娜塔莎,我们走!” 娜塔莎脸颊一红,这才收回了那咒术,正色道:“雅各,那么抓紧了。”还未等雅各作出反应,娜塔莎手中缰绳绷直一勒,那匹浅色杂毛马的前掌便高高跃起,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响,聿聿向前狂奔起来。 雅各只听见自己耳边呼呼作响,而坐在前边的娜塔莎衣袂飞舞,发丝凌乱如青绦飞絮,少女的牛奶芳香,沁人心脾的芬芳随风硬生生地往雅各的鼻子里钻。’ 他纵然只是个平凡男子,有血有肉,加之娜塔莎那柔软的身躯,此刻正和自己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时身体上竟有了微妙的反应。 “雅各,切莫走神,往身后看看那团黑雾是否还在。” “好……好……”雅各嘴上回应着,心里却已经有了一连串的问号。 他从没有料到自己搂着的这个柔弱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刚才在他临危时所施展的咒术,当下展现的卓越的驭马之术,以及此时镇定自若的沉着反应,都令他心生惊异。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竟是如此深藏不漏? 倘若她真有这样的道行,那为何那天她在酒馆门口被几个流氓癞子团团围住时,却甘心被欺侮,却丝毫没有还手之意。 这到底是用意何在? “身后怎么样了?雅各……”娜塔莎再次焦虑地问道。 雅各这才回过神来,往身后望去,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团黑雾,遮天蔽日,连天的血光,不断闪烁,紧随在他们身后,离自己的小脑袋不足一公分。 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雅各朝那黑雾里望去,竟不禁入了神,只看见那团黑气之中,幽冥野鬼,吞月长啸,扑朔迷离之中还隐藏着无数张人脸,畸形狰狞。一股一股血腥之气,从这黑气中泛滥不止,喷涌而出,倾吐在雅各在脸上。 “噗……”雅各不禁一阵反胃,五脏六腑几乎要在颠簸之中吐出来。 “赶紧加快速度……娜塔莎!它们就在我们后面了……” “可是……”娜塔莎一脸焦虑地转过头来。 “没有办法了,这匹马就要死了……” 第二十八章 骨王座 呜……呜……呜…… 白日愈渐爬上远梢,泄下明亮的光晕,天已经彻底亮了。 铜黄色的柯克帆船由远及近,总算在一块极狭小的浅谈,缓缓放下了大平帆,抛下青灰色的船锚,坚固的锚链发出“咯啦格啦”的声响,上面沾染着青色的苔藓植物,此时已经长出了葱茏的毛发来。 一个男人伫立在流线形翘立的船舷上,身着宽松的黑色大氅,一柄尖刀寒光外露,由浅色的粗麻布裹着,配在腰间,脚上套的是长马靴,靴头微微弓起。 光影交错,那面容有三分可怖,皮肤粗糙,黑而发紫,胡子拉碴密布。唯有目光犀利敏锐——眸子是一轮奇异的金色,硬朗地嵌在突出的眼眶里;眼窝深陷,布满可怖的黑眼圈;典型的鹰钩鼻,鼻梁薄如蝉翼,尖锐无肉,驼峰凸出。 男人背倚着锈迹斑斑的黄色护栏,远眺无垠的沧海,眸子里灰色的波浪起伏不定,嘴唇微微动了动: “托蒙,亚历克斯还没有来吗?” “还没有……鹰眼大人。” ※※※ 极北森林,青雾笼罩,鬼影娜娜。 那团黑雾如若揽月之鹏,羽翼大张,尖锐声响撼动万木,响彻九皋,声闻于天。 雅各头疼欲裂,身后那团黑雾,距离自己不过毫厘,此番锐响,自己已是头晕目眩,几欲昏厥,只觉得耳边一痒,下意识伸手一摸,竟满是鲜血。 “快些……再快些……”雅各气急败坏地催促道。 奈何这一匹浅色的杂毛马已是殚精竭力,四蹄抬得越来越低,长鬃紧阖。 “咴……咴……” 只听见一声无力马鸣,雅各只觉得身下一轻,心中便知道事情要坏。 这匹浅色的杂毛马虽然奔腾不息,但脚下已然脱力,竟被一根黑色的树虬生生绊倒,只应声倒下,四蹄朝天翻腾,口吐白沫,片刻后再不动弹。 而娜塔莎和雅各对此番人仰马翻正在预料之中,显然已有防备,只是闷哼一声,竟也飞出半米多远。 啪嗒,啪嗒。 二人双双落地,呜咽作响,摔得不轻。 而身后那团黑烟不依不饶,犹如活物一般,极为懂的判断情势,看见此状,更是加疾而来,如电闪雷鸣,呼呼长啸,声势滔天,尖锐之音也是到达了极高点。 嗖。 那铺天盖地的一大团鬼魅黑烟之中,霎时分离出一小拨,一声长啸,兴奋无比,竟率先朝那匹将死之马径直飞去,刺啦刺啦的,恍若一把黑色弯刀,割肉剔骨,扑涌翻腾。 那匹浅色的杂毛马,扬天长啸,尖锐的嘶鸣与哀嚎声随着莫大的黑烟逐渐笼罩,而完全湮灭了。 看见这一景象,雅各早已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两颚由于惊恐微张,再也合不上了,只自顾自地踢着脚,身子往后面不断缩去。 娜塔莎面色苍白,紧咬下唇,冷汗浇筑在了背后,心中无比悲凉,眼下自己咒术用尽,身体已呈力竭之态,若是再强行施展“驱魔咒”,只怕只会更早殒命于此,但现如今还有什么其余的应对的方法呢? 只是给她时间已经不多,那团黑烟不过是停滞片刻,便朝娜塔莎奔涌翻腾,恍若一面鬼网,掩面而来。 “不……”雅各惊声一呼。 当下,已无时间思考,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娜塔莎高举双手,五指做驱魔扣,犬牙交错,血色之光由锁处而生,却暗淡无力,尽显垂垂之态,心中虽万分不愿,但仍想做最后的尝试。 咻咻咻。 黑烟已在眼前了,刺啦一声,吞天巨口赫然张开,眼看要吞噬眼前这尤物的血肉之躯。 “只能这样了……kliod……”娜塔莎心下已无顾虑,咬紧下唇,牙关紧抵,正要喊出驱魔咒“kliodazal”,不料身后竟陡然出现一个人影,只一个箭步就在了她的身前,竟生生为她抵挡了那黑烟。 轰! 一阵血光乍现,遮盖整个天际,千树皆簌簌作响,万壑摇动。 在爆裂声音消失后,黑烟的尖锐鬼叫竟沉寂下来,耳畔唯有骨头恐怖的摩擦声,咯咯作响。娜塔莎抬头一看,竟是雅各! 雅各竟用血肉之躯生生地阻挡了那团黑烟,屹立在自己的身前,定若苍松,衣袖横飞,他的右手死死抵住了那片玄青色鬼气,整个胳膊嵌入黑烟里,愈埋愈深。而那黑烟中仿佛有千百条毒蛇野枭撕咬雅各的血肉,绞肉机一般绞杀着雅各的骨肉。 刺啦刺啦。 猩红的血液,从那团黑烟里飞溅出来,洒在四野。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响,不绝如缕,十分可怖。 “雅各!你在做什么?!”娜塔莎一声惊诧,声音里竟不觉带了哭腔。 眼前的雅各伫立自己的身前,将那些鬼魅黑烟浑然遮挡,死死的护住了自己,如今他已是面如死灰,形如枯槁,嘴唇干瘪,毫无血色。 只是面容疲倦地朝娜塔莎看了一眼,欣慰地笑了。 “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娜塔莎……我雅各作为一个男人,虽然总是脆弱不堪,但也不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护我,让我也做一次英雄吧……你快走……” “快走啊!” ※※※ 碧海长空,海鸟腾翔,嘤嘤成韵。 柯克帆船。 “鹰眼大人……娜塔莎·亚历克斯已经把那个年轻人带回来了。” 鹰眼此番正坐在柯克帆船的船室内,一面望着滚滚沧波,一面戏谑地鼓弄着一把发黄的人骨短匕,百无聊赖。 “噢?” 听到这一消息,他才徐徐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望了望眼前的这位年轻才俊——颇受自己喜爱的徒弟:托蒙·路易斯。 “他们在哪?赶紧带我去看看。” “哈哈哈……”托蒙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笑声甚是嚣张。 “鹰眼大人,他们就在甲板上,族人按你的吩咐的做,已经把那个老畜生的余孽绑起来了,就等你发号施令了。” “亚历克斯那小妮子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正如您要求的,毫无无损。” 鹰眼嘴角露出一丝冷意,咣当一声,他将那把人骨短匕狠狠地插在那张棕色桌子的铁梨木上。 “很好,托蒙,我正想用那小杂种的骨头,给我的‘魔牙之啄’配作剑柄。” 说罢,便猖狂大笑起来。 “鹰眼大人,那么,请往这边走。” “欸……?” 鹰眼只行了数步,竟觉得身体一阵发怵,心中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此番头晕目花,腿脚疲软,“啪嗒”一声兀自跌坐下来。 “托蒙……你……居然下毒?” 一,二,三,四,五。 “哈哈哈……鹰眼大人,果真是厉害,喝了四五蛊红葡萄酒,配上魔茄曼德拉,居然还能面色不改,行立五步。” “你这个孽畜……”鹰眼怒火烧心,面孔上青筋毕现,两轮金色的眸子,露出凶戾之光,十分可怖,手摸索着腰间那柄弯刀,二话不说欲起身拔刀相向,不料身体内气流乱窜,口中一声闷哼,猛地吐了一口甜血。 “噗……托蒙……我培养你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居然……” 说罢,托蒙将脚狠狠地踩在鹰眼的脸孔上,发出“咯咯”的骨头声响,又啐了一口唾沫。 “放弃吧,老家伙,魔曼德拉还不会要了你的命,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登上骨王座的,你这个老家伙一意孤行,不懂得变通,只会害了族人……” “你这畜生……我的人呢?为什么偏要选择站在骑士团那一边!?” “哈……哈哈哈……” 托蒙·路易斯冷笑着背过身去,说道: “很简单,鹰眼,这里没有人愿意陪你去送死。” 第二十九章 凶魔斗(上) “你快走啊!” 雅各再次声嘶力竭地喊道,苍白的脸孔在那股黑烟的强大的气流中央,变得血脉曲张、面目畸形,狰狞可怖。 话音未落,只见那所有的黑烟便全部聚集起来,鬼哭狼嚎,浑然一物。 嗖嗖嗖。 黑烟澎湃汹涌,张牙舞爪,悉数往雅各的飞去。 “来吧,鬼东西!我不怕你们!”雅各狠狠地朝那团黑烟嚷道,身体却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了,右手臂陷在那团迷雾里,感觉像是空荡荡的,毫无触觉,就连疼痛也没有了。 雅各心中也已暗暗预料到,自己可能将要永远失去那条右臂了。 “你快走啊!娜塔莎……我雅各本来就是个废人……走!” 眼看那鬼物,气势汹汹,囫囵吞枣地就要将雅各整个吞下去。 娜塔莎的眼睛湿润了,这个动人的外邦女子此时泪眼婆娑,缄默不语,双瞳剪水,熠熠流光,却唯独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了。 “雅各·亨利……如果你觉得自己足够有能耐的……那就给我好好活下来……” 娜塔莎往前一步,挡在了雅各的身前,一面抓住雅各的胳膊,手中狠狠发力,竟一把雅各从那黑气之中扯了出来。 霎时间,苍茫的极北森林,以黛色的鬼雾为轴,竟飘起了一阵缥缈的血雨,噼里啪啦,一些碎骨碎肉,落在这片葱茏的大地上,血腥至极。 “唔……噗……”雅各从那黑雾里出来,只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便觉得一阵眩晕。恶臭,加之血肉模糊的肢体,都令他作呕。自己健硕的右臂,如今只剩下一圈白森森的骨架了,残缺不全,孱弱不堪,随着那黑烟滚动,竟轻轻摇曳,咯吱作响。 但此刻,雅各头脑仍旧清醒得很,他看到娜塔莎为了救自己,已用血肉之躯挡在了那团黑雾前,心中一阵愤慨,还欲起身再战,却发现已是浑身乏力,再也使不上劲来。 难道今日正要亡于此地吗?娜塔莎,对不起,都怪自己疏于战场,能力低微,不学无术,如今却要连累你一起,同我在这片鬼蜮沦落成枯骨槁木。 “啊!”雅各心中悲愤难耐,一阵仰天长啸。 正悲痛之时,一阵嘹亮犀利的鸣叫声,从那鬼魅黑烟之中响起。 “嘶……嘶……嘶!” 只听见那声音裂云穿石,犹若瓦釜雷鸣,振动天际,声音由远及近,愈来愈尖锐难忍。就连那股凶煞的黑烟,之前还张牙舞爪,咄咄逼人,如今却也为之放缓了速度。鬼哭狼嚎的凄恻之音戛然而止,它在半空之中顿了一顿,兀自盘旋几圈,竟是怔怔地停住了,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威胁,故不敢轻举妄动。 雅各、娜塔莎皆噤声张望,面面相觑,难不成是这极北之森又来了什么魔物?眼下,这头等大敌——鬼魅黑烟已然沉寂,悠悠荡荡,恍若平凡之物。 按理说,娜塔莎从那股黑烟之中全身而退,应该算是好事,但此番状况,雅各实在说不上个好坏来。 极北森林魔物众多,环环相克,强者生存。 那物的嘶鸣声愈是迫近,气势滔天的黑烟也愈是变得安分,乃至归于岑寂作束手就擒之态,可见那物必定非同小可。反观自己,已是身负重伤,娜塔莎也咒术耗尽,鱼肉刀俎,想必已是极为明朗了。 娜塔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随着那物发出的声音相离不远,她屏神凝气,暗暗挪动脚步,希望找到一个绝佳的机会得以脱逃。 呼呼呼。 苍茫的地面,平地来风,万木簌簌作响,二人衣袖横飞, 雅各的右手臂的骨架也发出“呱啦呱啦”的声响,就像一扇老旧的木门沉闷地“吱呀”摇曳。 哎呀,妈呀,小叁和弦,算我服了你了,能不能别再折腾我,我疼! 透过那团凝固的黛色鬼雾,犹看见一道模糊的血影,隐隐约约,从远方奔腾,飞驰而来,周身散发血光之气,通体黑气扑朔,凶戾的嘶鸣声沸天震地,如轰雷贯耳。 越来越近了,就连那团沉寂的黑烟也终于局促不安起来,由原来的假意作古,开始剧烈的颤动、摇晃。 呼啦。 地面鼓鼓生风,吹得雅各、娜塔莎二人睁不开眼睛,恍惚间看到那黑烟犹豫片刻,便烟雾猛涨,戾气大盛,眨眼间竟化作一头焦黑色的恶龙,纵身一跃,两翅怒振而起。 继而长啸一声,陡然向空中那道血影飞去,速度之快,犹若一道厉雷。 雅各心中一阵释然,当下两恶相斗,坐山观虎,总算可以收渔翁之利。自己虽然失去了右臂,可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自己和娜塔莎可以全身而退了! “娜塔莎……不如趁现在……我们快走吧……”雅各虚弱无比地说道。 “先等一等……” 此时,娜塔莎杏目圆睁,表情冷静,盯着九天穹苍之上,用手轻轻地示意了一下。 “咦?” 雅各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渺茫的穹苍之上,两头凶兽正缠斗在一起,十分精彩。 一头体型庞大,有小山一般高,通体焦黑,正是由那道黑气所化的黑龙。乍一看还以为只是一片乌云,其周身载着银灰色的鳞片,足有钱币大小,随风扑朔。獠牙犀利慎人,一对眸子猩红无比,犹如长空之上的一轮血月。羽翼怒而大振,便是恶风呼号,血气如海。 另一头,体型稍微小些。是一匹凶恶的魔马,身高大约两米,周身有黑色的煞气围绕,嘶鸣之声响彻九皋,裂蹄之音若有奔雷之势,头间有可怖的犄角,身长大约四米有余,通体有血色之光围绕。两翼硕大,随风大张,有如垂天之云,遮天蔽日。 只见那头焦黑恶龙呼啸,张牙舞爪,巨翅一震,便朝那魔马撕咬而去。魔马体型虽小,但身形却是无比伶俐,四蹄重踏,翼下生风,就连天际的云波也随之震颤起来,鬃毛轻轻晃动,三两下躲去了恶龙的攻势。 恶龙不甘做罢,再次出击,只是多次扑咬都被魔马一一躲过,几次三番,恶龙焦躁不安,一个扑咬用了十二分的力,不料那魔马奔疾如帝江,再次躲过。惹得恶龙一个趔趄,险些从青云之中要直直地落下。 恶龙长啸一声,懊恼至极,当下便鼓腮瞪目,摇曳他那巨大的翅膀。霎时间,阴风大作,苍茫四野间飞沙走石,就连天色也暗暗变了。 轰。 一团黑色的火焰从恶龙的嘴里喷吐而出,连天的巨火,烧红了整片天际,直追着那魔马而去。 此时,雅各心中一颤,料想这凶兽之间的胜负已分,趁这两位大佬现在还在恶斗,不如自己赶快逃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丢只手就丢只手,骨架还在呢,万一还能自己长肉呢? 轰隆隆。 一道血光闪烁,从魔马的犄角处绽放出来,通天入地,轰鸣一声,那举天的黑火竟霎时化为了一缕青烟。那焦黑的恶龙也被那道犀利的血光击中,哀嚎一声,便应声倒下,继而从那九霄之上直直坠落下来。 “轰”的一巨响声,天塌地陷,山体沉重地震动了一下。雅各只觉得耳内一阵轰鸣声,久久无法甩去,神情恍惚地朝面前之物望了一眼。 只见那条凶煞至极的恶龙此时就躺在自己的眼前。 第三十章 凶魔斗(下) “噗嗤……噗嗤……” 那焦黑色的恶龙痛苦的呻吟,喘着粗气,周身钱币大小的鳞片叮铃作响,竟剥落不少,身下的土地已俨然砸出了个大坑,硕大的羽翼被压得血肉迷糊,林风阵阵,血气如海,只愈发的臭气熏天。 在之前那波巨大的震荡中,雅各还是一阵发懵,头脑发怵,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神智稍缓,抬头一看,就看到这么一庞然凶兽就在自己的眼前,龇牙咧嘴,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头猛然一惊,一下便叫了出来:“妈呀!吓死我了!” 只是心悸归心悸,雅各自然也不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黛色鬼烟化作的恶龙,实力不济,被那匹魔马的血色之光击中后已是强弩之末,加之九天之上重重地陨落下来,此时已浑身疮疤,血流不止,此番早已奄奄一息了。 人们总是说极北之森,鬼物魔枭,上古凶兽,蚀骨邪虫,可怖异常,之前只道是酒后的无稽之谈,如今亲眼一见,只觉得有过之而不及啊,雅各总算是领教到了。 只不过当下仍不能高兴得太早,先前那匹血色的魔马,凶气滔天,黑气扑朔,戾气不逊于恶龙,摧毁力更有过之而不及,不知道它老人家撂倒恶龙之后有没有兴趣放过自己。 如今,自己和娜塔莎的性命不过是寄存在这片森林里,只容得喘息片刻,能否活着出去还要看这些大佬们的脸色。 正思想间,那匹赤色魔马,在那九霄之上,蹄子高扬,垂天之翼怒而大张,长啸一声,竟猛然朝雅各他们径直奔疾而来。 蹄声聿聿作响,恍若奔雷踏月。 “糟了……”雅各心中猛地一沉。 这个站在食物链底端的男人,原本就已经放弃抵抗,只是心中好存了一丝念想,不料那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无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虾米,虾米就活该死吗?弄蝦米啊!这魔马老人家今天要想让自己死,不就是头上发道光的事,简直是易如反掌啊,哼!自己虽然现在是个腊鸡,但起码也是个有气节的腊鸡。 这么一想,雅各心中怒气汹涌,瞪大了眼睛,朝那疾奔而来的魔马怒目相对,丝毫不怵。 啪嗒啪嗒。 那魔马两翅轻轻摇曳,愈渐变化垂天之翼越变越小,最后竟化做了两处隆起的骨节,与魔马的身躯化为一物,浑然一体。继而,森林间平地起风,忽如其来的扶摇之力,稳稳托住那匹魔马周身,四蹄微张,轻盈落地,竟是优雅无比,悄然无声。 黯淡的日光透过极北之森的广袤树荫,遗留了一抹神谕一般的白。 那抹白光就恰好落在魔马的身上,那魔马骄傲的头颅微微扬起,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鼻响。在日光的沐浴下,绛红色的毛发,漂亮的棕色长鬃轻轻拂动,柔顺光亮,优雅无比。 四蹄修长直立,踢踏作响,如苍松风骨,骨节凹凸有致,棱角分明。只默不作响地朝雅各他们缓步踱来,姿态轻盈,恍若在那仙境之中杳杳而来,蹄不沾地,泥地不生尘土。 雅各一时竟是看呆了,自己在骑士团什么样的良马没有见识过,蹄下生风,迅捷如闪电的黑色特雷科纳马,骁勇无比,英勇善战的腓特烈斯堡马,以及自己那匹安达卢西亚马,皓月白也已是马中的珍宝。 但眼前,如此高贵优雅的马雅各确是从未见过,步履如同微波荡漾,带有灵气。身形俊美,高大健硕,毛发散乱而披,条亮盘顺,行进之间头颅高昂,傲气十足。 奇了!真是奇了!这真的是马界的美男子!就连原本笃定无比的娜塔莎,此时也睁大的双眼,细细欣赏,两人竟双双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嘶……嘶……嘶” 直到那匹魔马即将走到了二人的跟前,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并未脱险。即便眼前这马已经卸下一声黑魅之气,垂天之翼也化为无物,看起来容貌俊美,步履高贵典雅,除了身材高大一点外,看起来已是人畜无害。只是魔物终归是魔物,它的身上仍然暗藏煞气,血腥的凶戾之气,一下子就让雅各清醒了。 方行了一半,那魔马竟在雅各眼前停了下来。 如此近的距离,魔马那玄青色的眸子,大如圆盘,咕噜噜地转着,竟滴溜溜地注视雅各。 呼啦,呼啦。 鼻息如闷雷作响,喉咙里发出巨大的吞咽声音,对着雅各的方向扬起硕大的前蹄,张开吞天巨口,唇齿间的气息一下子喷薄而出,周遭满是一股血腥味。 雅各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这魔马虽然容貌俊俏,只是乖戾无比,嗜血成性。今日魔马大老爷看来心意已决,要取我性命。不过,也没有关系,待会只是会疼一下,就算我死了,小叁和弦也一定会把我写活的,宝宝可是主角啊! “来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雅各死死闭住双眼闭上眼,朝那魔马一声怒吼。 然,半晌,竟也毫无动静。 雅各睁眼一看,方见到那魔马的蹄子这才凌空而下,划出一道血色的闪电,劈头盖脸而来。 轰隆隆。 “咦?”雅各一声惊呼,竟发现自己毫发无伤,抬头一看,好生凶悍。 鞭尸? 只见那魔马仍蓄力不止,重蹄再度袭来,践踏着那条倒地寂灭的恶龙。 那恶龙焦黑色的身躯在几道厉电之下,竟逐渐的颤抖起来,并随着每一次践踏加重,那颤抖的速率就愈发的快。 随之而来的是那尖锐之声,鬼哭狼嚎的声音,仿佛一切又苏醒了,那恶龙的躯体急剧的晃动,肢干飞速摇晃,周身充满褶皱的皮肤变得模糊不堪,一个个钱币大的鳞片,飞快扑朔,形如蝴蝶一般,一切变得十分不真切,就如同奔溃的梦境一般。 随那魔马的践踏愈来愈沉重,尖锐鬼叫已经充斥整个极北之森了,林间的鸟雀也意识到了危险,一声锐响后,竟呼啦啦的,一跃飞起。 终于,随着魔马一声仰天长啸,那恶龙的身躯完全溃散,缓缓聚集起来,竟再度变成了一股与之前相似的黑烟,但那黑烟开始急剧地消散,已经是十分稀疏,分为一拨又一拨,朝各个方向飞速逃窜,尖锐的鸣响声几欲撕破耳膜。 啪嗒一声,一个巴掌大的黑影落了下来,就在雅各的脚边。 “啊……”雅各喊道。 他看清楚了,那压根就不是什么黑雾! 那是一群黑色的蝙蝠,而且是成千上万只蝙蝠!这些嗜血的蝙蝠,原本便黑压压的凝聚成一片,因为极其密集,看上去就好像黛色的鬼雾一般。一龙一蛇,幻化无常,如同捕风捉影一般。 此刻它们遇到魔马的攻击,已经溃不成军,一时之间,无处遁形,竟要毫无目的地四处逃窜,无孔不入。 一想到这雅各就觉得一阵恶心,开始生生地作呕,自己的右臂居然是被这样一群肮脏的畜生给啃食了。 “雅各小心!”娜塔莎叫道。 正思想间,一小拨蝙蝠已朝雅各掩面而来。 雅各早已躺尸多时,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蝙蝠袭来。 那一拨黑色蝙蝠根本无心伤害雅各,它们早已失去了理智,毫无章法,只自顾自地疯狂逃窜。看到可以藏身的洞穴就死命一钻,无孔不入。 此刻,它们径直往雅各的右臂袭去,黑压压的一片,全然不顾地悉数钻进了雅各右臂那白森森的骨架里,地狱野魂一般恐怖的声音,叽叽喳喳,幽冥鬼道,不绝贯耳。 “唔哇……不要啊……”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雅各的右臂传来。 第三十一章 凶兽-人面蜃蝠 “呜哇……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传遍了整个极北之森,惨恻悲痛。 日已西移,高纬度的白日原本就病怏怏的,毫无生气,此刻却倏地钻入一片如墨一般的乌云中,加之极北之森原本就树木丛生,遮天巨杉丛生,这显得天色愈发地暗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猛然从右臂传来。 霎时,雅各的眼睛直冒金星,一时竟疼得满地打滚,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不堪。此时雅各哪还管什么个人形象,声音中满是痛苦的哭腔,呜咽作响。 啪嗒啪嗒。 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躺下,顺着苍白的脸颊,隆起的鼻梁,直滑到下巴尖,最终生生坠在黄土里。 “雅各……雅各……”娜塔莎虽已神衰力竭,身受限制,但此刻也艰难挪过身来,关切地说道:“雅各……振作点……看你的手!” 照着娜塔莎的提示,雅各这才抬起头来,方才看到自己的手正在迅速的愈合,骨肉犹如幼苗吐芽一般,迅速地生长,那一小拨的黑色蝙蝠的形状模糊了,居然慢慢按照自己手的形状,逐渐成型,化作了一只肉手! 指骨修长而立,掌骨宽大,原本裸露的手舟骨,三角骨迅速被血肉包裹,那些骨架的空缺逐步被莫名的血肉填埋,继而又有青筋相继浮出,如同老树虬一般盘根错节的缠绕起来,呼呼作响,略略隆起。 手臂上的血肉不断膨起,显露出雄壮的力量来——粗壮的肱二头肌,浑圆鼓起的三角肌,连接手肘与手臂的肱肌极具有柔韧性。 即便那股疼痛仍旧不断袭来,连绵不绝。但看到自己的手臂正在愈合,雅各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喜忧参半,抵着牙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唔……娜……娜塔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娜塔莎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脸上阴晴不定,说道:“雅各,你快看看,这条手臂,能不能使得上劲……” 雅各听罢,强忍着那钻心之痛,便试着轻轻舒展右臂,不料这一发力,右臂的疼痛居然开始迅速消退了。 雅各见状,心下一喜,手上自然是加大了力量,扳扳胳膊,捏捏肱二头肌,活动一下手腕,挥舞张弛着手肘。只听见一阵毛骨悚然的“咯嘞咯嘞”的磨骨声,就悄无声息了。 左右挥舞,上下晃动,毫无羁绊,也没有丝毫疼痛感,并且觉得这手臂周身充满了力量,强健有力。除了在外观上这条右臂比左臂粗壮了一圈,此外一切已经恢复原状。 真的是因祸得福啊! “欸?!全好了,全好了,娜塔莎,我的手臂居然全好!” 若不是身体虚弱无比,雅各此刻几乎是要开心得要跳起来,满脸笑意,得意至极。转过头去才看到娜塔莎脸色阴沉,完全没有欢愉之色,只是向雅各竟勉强地作了个笑脸,比哭还难看。 “怎么……怎么了?娜塔莎……是哪里出了什么差池吗……?” 娜塔莎看着地上横卧的黑色蝙蝠的尸体怔怔地一指,说道:“你看,这蝙蝠的样子。” 雅各顺着看去,只见那黑色蝙蝠,通体焦黑,从背面来看,巴掌大小,除了爪子犀利慎人外,和普通蝙蝠没什么两样,心下觉得奇怪,便将其翻过身,这才猛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蝙蝠居然长了一张人脸!獠牙尖锐,鼻子,嘴巴,眼睛,一应俱全,只见那人脸面目可怖,眼白上翻,直直望着天际,正发出阵阵恶臭,扑鼻而来。 “呕……”雅各慌乱间,赶紧把手中的黑蝙蝠丢了,大口呕吐起来,“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死了都还那么臭……” “上古凶兽,人面蜃蝠。” “呕……娜塔莎……就这么小的个……哇呕……也称得上是上古凶兽吗……” “人面蜃蝠之所以被称为上古凶兽,是因其天性喜群居,嗜血如命,喜欢倾巢出动,总是成群结队去攻击人类或其他牲畜,最重要的是它们懂得蜃术,就是幻变之术,能够……” “能够什么?” “能够幻化人形,模仿人神,控制人的心智,以此达到猎杀的目的。” “可是这和我这条手臂有什么关联呢?”雅各脸色微变,不解地问道。 娜塔莎阖上双目,面目寂然,缓缓说道: “这牲畜十分凶悍,吃人血肉,连血脉筋骨也食用,这也是你的手刚才只剩下骨架,却没有血流不止……而它们一旦遭受攻击之后……就彻底离散,丧了心智,只疲于逃命,见缝就插,由此幻化作他物,一旦安定下来就如同石像鬼一般,毫无声息。” “那么也就是说,我这条手臂也是这些牲畜幻化而成?” 娜塔莎轻轻点点头,继续说道:“雅各,我并非泼你冷水,这牲畜遭受一次虐杀后,就安土重迁,在你的手臂骨架中定居下来,可能永远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这或许也算一件好事,只是它们在你体内凶戾不会减少,仍旧嗜血如命,加之会操控人心,只怕你今后会因此失了神智,而转而去迫杀无辜人的性命……” 雅各越听脸色变得越差,根据娜塔莎所述,此等魔物傍身,只怕自己今后着了心魔,受那魔物摆布,连最亲近的人也杀。 “娜塔莎……那你就将……将我的手砍了吧,就是现在……” 轰。 一道赤红的闪电,从东方的天际轰然劈下,恍若一把豁亮的利剑,撕破了天际。 遥望九霄,只见天色大变,狂风骤起,乌云如墨染一般,翻涌奔腾,此刻已经到了极北之森的上空。 哗啦啦。 须臾之间,竟下起暴雨来,大得睁不开眼睛。 “吁吁吁!” 一声锐响,那魔马竟突然猛然作势,怒振巨翼,声势滔天,直朝着雅各和娜塔莎奔来。 雅各见状,惊慌失措,伸手便去拔那鹿歌自卫,不料手中竟传来一阵灼痛,啪嗒一声,巨剑滑落到了土地里。 定睛一眼,方才右手触碰到鹿歌的皮肤焦红如火烙,血肉模糊。心下疑虑,难不成是因为这鹿歌是圣歌咏诵过的圣剑,镌刻有十字军誓词,此番和右手魔物相冲? 但此刻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给雅各。 “我们快跑吧,娜塔莎……” “不必害怕,雅各,它就是我们之前那匹浅色的杂毛马啊……”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人面蜃蝠: 上古凶兽,翼手目动物。 周身焦黑,通体30公分有余,前肢发达,上臂、前臂、掌骨、指骨细长有力,从指骨末端至肱骨、体侧、后肢及尾巴之间的柔软而坚韧的皮膜。 喜群居,好倾巢出动,乖戾,凶悍。面孔似人,五脏俱全,叫声善变,可模仿人语声。精通蜃术,巧舌如簧,可改人心智,掩人耳目,极度的嗜血。 受到攻击后,作鸟兽散,化为他物,纹丝不动,沉寂形若石像鬼,甚至万年间也不再恢复活动。 第三十二章 西泽峡谷-风蚀要塞 哗哗哗。 娜塔莎话音刚落。 天就像塌了一般,四野生风,大雨铺天盖地从苍穹之上倾泻下来。 雅各怔怔地看着娜塔莎,这个面容疲惫的外邦女子,对自己柔弱一笑。 青绦般的长发被大风吹得凌乱不堪,滂沱大雨从顷刻间就从头顶落下来,轻薄的衣物浑然湿透,透出一丝白皙的肉色,风鬟雨鬓,憔悴的外邦伊人,美不胜收,令人心生怜惜。 正如娜塔莎所言,那匹凶戾的魔马果真是良善之物,四蹄箭步而来,水花飞溅,落地成花。 恍惚间,两人竟觉得自己的身子愈来愈高,雨却越来越小,直到云雨消散,拨云见日,只见那轮渺茫白日,熠熠发光。 雅各从未见过那般巨大,那么浑圆的火球。殷虹的球体,带着金色光晕,赤焰汹涌,不可逼视。往身下一望,差点要喊出声来。 郁郁葱葱的那片极北之森,就像一块翠绿的宝石镶嵌在苍蓝的海岸边沿上。 “娜塔……娜塔莎……我们……我们在天上了!我们在这匹魔马身上……!” 娜塔莎却不应答,温柔地俯身卧在那魔马的头颈上,兀自在魔马的耳边柔声呢喃。 “你在和它说话?” 娜塔莎轻轻点点头。 雅各目光四处张望,像是发现了什么,神情兴奋地说道:“能让它帮把我们放回岸边吗,看到那艘铜黄色的小船吗,娜塔莎,我们现在就能上船!” “雅各……”娜塔莎这才转过身来,远远地望着他,眸子里有一抹难堪的火焰在摇曳。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雅各……你想好了去苦厄岛吗……一路凶险……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 “这怎么可以!我说好了,要为我父亲报仇,娜塔莎……你要知道我雅各虽说是个废人……但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已经成长不少了。我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也有自己的主见了,即便现在不是为了你……我想我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不如去苦厄岛历练一番……娜塔莎……让它放我们下去吧!” 有那么一刻,娜塔莎的眼神寂灭了一下,只须臾间又恢复了常态。 她在魔马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魔马巨翅一振,只听耳边疾风大作,呼呼作响,二人驭马翱翔而下,那魔马的蹄子眨眼间就轻轻沾上了那金灿灿的黄沙。 眼前正是沧海碧浪,长波如松涛阵阵,雨依旧滂沱不辍。那艘黄铜色的柯克帆船正在波澜之中,沉沉浮浮,轻轻摇曳。 待雅各和娜塔莎二人下马后,那魔马的高大身躯轻轻下曲,将头颅乖巧地贴于娜塔莎的唇边。 娜塔莎柔情地将手抚摸那魔马的额头,柔声细语一阵。只见那魔马扬天长啸,棕色鬃毛飞舞,继而又是一阵痛快鼻响,当下便转身朝那极北之森“突突突突”的奔去,黄沙飞扬,蹄子轻灵,眨眼间就消隐在深林之间,再无声响。 “欸,娜塔莎,你刚刚和它说了什么?” “唔……没什么,就是让它好好照顾自己……” “啊?这么凶煞的妖马,你都能这样和它交流,为什么不收复它,我们要是有了它,灭掉骑士团一个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是的,雅各,它本身就属于洪荒之初的一匹上古凶兽。只是天命安排,今日若没有这片鬼魅的森林,它永远也只是一匹杂毛马,另外,骑士团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那艘船上徐徐下来一个人,脚步稳健,远远地打着招呼。 “娜塔莎,你终于来了。” “托蒙哥哥!”娜塔莎见到来人一阵欢呼道,“鹰眼伯伯呢?” 语毕,这个满脸欢欣的小黄莺四处张望起来。 “小丫头片子,就知道整天找你那凶伯伯玩,还有,今天怎么不喊我叫做托蒙叔叔了?” “你们……认识?”雅各望着这两个人,一脸的诧异。 ※※※ 风蚀要塞,处于这片异世大陆的正中央,西泽峡谷偏南少许。 此地界岩石耸立,如犬牙一般,互相交错,气候干燥,雨水极少,加之草木枯黄,植被稀疏,水土流失十分严重。因此常年恶风呼号,黄沙蔽日,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远远观望,这座风蚀要塞俨然生生立于磐石之上,孤苦寂寥。如神来之笔,天造之物,一道天堑,于黄沙磐石之间陡然而立,易守难攻。 当下寒蝉凄切,夏日将尽,南方的好日子即将到头了,雨水愈来愈少,旱情严重,四地皲裂,如同一张张巨口,对天求雨,十分可怖。 “啊! 夏日是酷吏的女儿, 母亲是胖墩墩的妇人。 粗野像她野蛮的父亲, 美丽随她质朴的母亲。 如今她坐上南下的快马, 嫁妆是汩汩的白日, 唯黑夜不断流。” …… 啪啦……啪啦……啪啦 “好诗……好诗……卢卡,你天资聪慧,就跟你妈妈一样……将来一定可以做一个学识渊博大学士,辅佐你父亲治理此地!” 一阵抑扬顿挫的鼓掌声后,那名叫卢卡的孩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手中的牛皮纸,从那黑铁嵌合的雪松棕木桌上一跃而下。 “班杰叔叔,父亲母亲去哪了?怎么那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傻孩子,他们出去北岚打猎了,三五天之内怕是不会回来了……” 小卢卡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 “可是这个人怎么办?” 班杰朝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那带华盖的浅灰色薄纱床幔,一个年轻的外邦少年面目安详的躺卧着,身材瘦弱修长,面目俊俏,棱角分明,通身毛发皆是黑色的,双眼紧阖。 左边胸口裹着白色纱布,一匝一匝,绑得十分厚重。 渐渐走进,随着卷帘的薄纱轻轻摇曳,草草望去,班杰竟恍惚觉得这少年胸脯上下起伏,眼皮眨动。 “咦?竟有这样的事?卢卡,我们快过去看看,他好像醒了!” 二人急急忙忙小跑过去,拉开床幔,只见那少年全身瘫软,唯右拳头紧握,如何呼唤他都纹丝不动,没有鼻息,没有心跳,眼球也没有丝毫的转动。 “果真是我看错了吗……” “班杰叔叔,我听到有人议论,说父亲大人发现他的时候,这人连心都没有了,那为什么父亲还要救这个人?” “休要胡说!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这个人好好的,只是受了点轻伤,可能明天早上就能醒来,父亲命令我一边看护你,一边随时等待这个年轻人醒来,你可不要到处乱跑!”本脸色一沉,假意威吓小卢卡,眉头微蹙,威严十足地看着小卢卡。 这风蚀要塞的小主人,卢卡·古德温哪会害怕这个班杰叔叔,面对大人的假意责令,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清脆地嬉笑一声说道:“班杰叔叔,快看,你说这人是不是个傻子,都快要死了,居然还紧握着右手的拳头,你说那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 话音刚落,班杰正欲转身去看那年轻人,不料这调皮鬼小卢卡暗中使坏,居然伸手狠狠地拔掉了自己的一根胡子,发出了一串铜铃般的笑声,向房外跑去。 “唔啊……疼……小卢卡……你这小兔崽子……看班杰叔叔不逮到你……” “咯咯咯……你抓不到我……欸?看……我在这呢……” “你……欸呀……” 黑暗的罅隙之中,那床上那个少年的容颜沉寂,眉毛微蹙,枯瘦的手指竟轻轻地动了动。 第三十三章 酒保蒂姆 “伙计,再来上一杯。”老亨利面孔沉寂,在凄寒的黑暗里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有些疲倦地摆弄着手中那把形单影只的地雅。 夏热刚消,入秋不久的西泽峡谷夜寒凛冽,几株冷杉将门廊外的光线遮蔽大半,黑金色的枝干,叶片纵列微卷,加之密实的黄柳木的门栏交错,灌木般刺目的门槛阻隔。不过黄昏时分,内室的光亮已经捉襟见肘。 “伙计,为什么不点盏灯呢?”老亨利一脸倦容,喃喃问道。 “嗯哼,可不是……大人……您一看就不是南方人吧?” 老亨利略微点点头。“算不上是。” 那微胖的小酒保,皮肤白皙,挺着小肚子,抓了抓自己的金色卷发,欢快地跑了过来。 压低声音说道:“说实话,大人,我也不是南方人……可这里一帮南方佬,喝娘娘腔的酒也就罢了。还喜欢玩偷鸡摸狗的事,他们就喜欢这样,趁着灯火阑珊,酒过三巡,就喊几个姑娘……” “咳……咳……”老亨利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打断了酒保的话。他心中正愁着呢,哪有时间听这种话唠毛头小子废话。 在此之前,老亨利因为自己的疏忽,在圣哥安达峰出了纰漏。这一变故,导致自己刚要收下的徒弟丽贝卡·凯利无故失去踪迹。等自己匆匆赶去的时候,那片空地上,只淹留了一滩黑色的血迹,以及天约留在土里的剑痕。 焦黑色的土壤里,依稀看得出一圈漩涡般的混沌之圆,老亨利一看便知,那是有高人在此施展咒术留下的。 若单看那地上的马蹄印记,老亨利实在难以分辨。因为不巧这片空地,短时间里竟已来过了两拨人马,一拨向东,一拨向南。从马蹄数量来看,向东的那拨人马人数并不多,至多不过十五人,加之一辆马车;而向南那拨人数庞大,有步行的扈从,华车数辆,马蹄印浅而疏,由此可看大抵都是良马。 此番老亨利来到了西泽峡谷,正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他赌自己的那只雏鸟是被那拨浩大的人马带到了这片地界,若是让这孩子凭借自己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扛着那把天约离开太远的。 小酒保虽然年纪轻轻,但常年混迹在这酒馆,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早就是个会看脸色的家伙,看到老亨利一脸不耐烦,心中便知道,这也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当下便勉强赔了一笑,小鞠一躬,正要退下。 不料老亨利顿了一顿,向他挥了挥手:“等一等……小兄弟……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小酒保眉毛一挑,面露喜色,赶紧屈身在老亨利身旁的黑铁梨木高椅上一坐,说道:“大人,请随意问,这么多人里,小的最敬重的就是您,您要知道些什么,小的知无不言……” “噢?这么多人,为何就敬重我一个?” “大人,小的虽然年纪尚小,但坐在这样一间酒馆里已逾十年,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主都见过。气势汹汹的贼寇,飞扬跋扈的公爵,鬼鬼祟祟的逃犯,流放回来的骑士,他们无论穿什么样的华贵衣服,踩什么样的高等皮靴,坐怎么样的奢豪马车,我都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他们身上那懦弱的腐臭酸味什么样的香膏都抹不去,但是您,我的大人,您就完全不一样了。” “哈哈哈……”老亨利听罢不禁大笑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想不到这小小的西泽峡谷还有如此能人,尽管是满口胡诌,但也把老头子自己哄得七荤八素,笑颜逐开。 “小伙计,我喜欢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大人……小的名叫蒂姆·亚摩斯。”说罢,蒂姆又给老亨利恭恭敬敬地斟了一盏黑得发紫的葡萄酒,汩汩而下,一阵酒香扑面而来。 “大人,这是酒馆的珍藏,虽说比不上北方人爱喝的金酒,但也是这儿的精品了……”蒂姆顿了顿,端正了一下坐姿,朝老亨利身边靠得又近了一些,压低嗓门徐徐说道:“大人,莫怪小人多言……您是不是前骑士团的人……” 此言一出,老亨利脸色猛然一沉。 若是说老亨利是骑士团的人,这倒是无可厚非。可眼前这个小酒保说的居然是“前骑士团”,这可是叛军,要受极刑而死的。 话音未落,老亨利的右手已经放在火舞上了,左手则像一条迅猛的毒蛇,死死掐住了蒂姆的咽喉。 好在此时酒馆中光线颇暗,又恰巧来了几个裸露身体,大跳艳舞的外邦女子,胸脯随靡靡之音微微颤动,又在众人眼前拨动下体,搔首弄姿,放荡不堪。所有人的目光早就陷入在那片酒池肉林里,没有人关注到这个长相平凡的小酒保的安危。 “唔……大人……大人……不必慌乱……小的并非大人您想的那种奸人……” 老亨利未肯罢手,蒂姆白眼向上翻起,此时只消老亨利的手腕一扭,就可要了他的性命。 “大人……您是不是要来找一个年轻人……他拿着一把和你手中一样的木剑……” “什么?” 言罢,老亨利眉毛一耸,这才把这小酒保放下来。 啪嗒一声,蒂姆从半空中摔落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一阵闷哼。 “咳咳咳……啊……真疼啊,我说大人,您这变脸怎么比变天还快……”可未等蒂姆说完,老亨利挥挥手粗野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说……这儿来了个年轻人?” “黑发,皮肤略黄,长相不像是当地人,带了一把巨大的木剑,听兵士说足足有两百公斤重。不过还有人说那孩子早已经死了,左边胸腔空了一块,心没了。” “什么!心没了?”老亨利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小酒保,蒂姆一本正经,面无诡谲之色,不像是在撒谎。并且按照蒂姆方才所描述的那年轻人,都和自己的雏鸟一般无二,难不成自己刚收下的徒弟,丽贝卡就这么死了? 老亨利心中一片忧郁,虽说自己和丽贝卡相处时间不久,但这个少年英勇善斗,沉着冷静,和自己的孩子约翰有几分相像,自然带有一种情愫在其中。加之自己向来惜才,心中悲痛非常,竟是一口气喝了四五盏酒。 “啊……小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撒谎的话,你就拧了你的脑袋,还有你是怎么推算出我是什么人的?”老亨利愤懑地说道。 “大人,小人不过是胡乱猜测,您一进来的时候,小的就觉得您气逾霄汉,锋不可当,虽然略微年长一些,但威严肃杀之气丝毫不逊这些南方人。如今像大人您这般风骨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蒂姆突然环顾自周,伶俐的小眼睛转了一群,清了清嗓子,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如今世风日下,圣帝国日益腐败,教皇颠倒黑白,玩弄神权,就连煌煌天威的骑士团也分崩离析,威风早已不如当年。如今的骑士团不过是一些酒囊饭袋,而您,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所以小人刚才口不择言,说您是……前……骑士团,其实对于小人而言那是一种褒义之词,不料却阴差阳错成了谬赞,都怪小人这张嘴愚钝不堪,该打,该打……” 老亨利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叫做蒂姆的小酒保,心中叹息,这张嘴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真是绝了!若不是这年轻人资质平庸,跟着自己做个小跟班来解解闷也算不错。 小叁和弦,要不你考虑一下,我可以亏一些,死了一个实力股丽贝卡·凯利,给我个安慰奖也不错哈? 酒过三巡,老亨利又让蒂姆给自己斟酒,黑紫色的美酒倒尽,古铜色的酒器愈渐见底,这是最后一盏了。 而酒馆里的人也愈渐散去,唯老亨利蒂姆二人,美酒入肚,醉意熏天,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嚯嚯嚯……年轻人……跟我讲讲这里的事……这西泽峡谷以前绿草如茵,溪流从横……此等美地,现在怎么就成了……” “大……大……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里发生过斗法……约莫是受了什么诅咒,呃……除了门前这几株冷杉外……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草木枯干。” “斗……法?” “没错……大人……就是爱德华·古德温大人来的那一年……” ps:(兄弟姐妹们……求波推荐票……求波收藏啊……让人间……多一点点爱……林生就能快点活过来……) 第三十四章 话宴(上) 咚……咚……咚 黑,黛黑色的一片,天地一色,四野空洞无物,寂静无声,自己恍若踏在两面玄青色的镜子之间。 啪嗒啪嗒,脚步声,自己的心跳声,渺远如同鬼魅,四散开去。 接着往前路探去,黑愈发地浓稠了,脚落在黑魆魆的地面上,十分烫脚,如同热汤一般,只传来一阵阵疼痛,炙热滚烫,如同火烙一般。 唯扪心自问道: 我是谁? 在做什么? 此番又是身在何处? 伊始,耳边开始有窸窣声响,起风了,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血海弥天,哀嚎凄恻,栗栗胆寒。 继而路遽然促狭变小,黄沙抔抔,尸骨遍地,每挪一步,便是“咯咯”的可怖声响。 不知道何时,眼前竟陡然多了一道人影,周身披了一袭红袍,身材枯瘦如柴,伛偻作态,银月色的面具发出惨淡的光,两翼露出慎人的畜生耳朵,忸怩而动。 咚……咚……咚 “你是……你是……谁?” “我?”那身影凄厉一笑,“我就是你啊……” ※※※ 夜色如墨砚,浓不可化。 九霄之上,藏青色的苍穹有繁星点缀,忽明忽暗。 风蚀要塞屹立于峡谷的至高之处,严峻陡峭,山势巍峨,多生险路危崖,四下无葱茏林木,乏涛涛怒河,仅一条淙淙小溪汩汩经过,此刻也已断流,阖然沉寂。 行人从远处惊鸿一瞥,这风蚀要塞无一物傍身,茕茕孑立,形若一道孤独的天堑,无比险峻,崔巍至极。 风蚀要塞其两翼有两道天桥般的圆台相筑,隐隐突出,相连长达几百米之远,原本是用于战事之时奔走告急。 当下,班杰正伫立在风蚀要塞的圆台之上,依栏听风。 入秋后,夜风呼呼作响,带着微末寒意,班杰举目远眺,整片风蚀要塞的领地一片晦暗,除西泽峡谷仍有星火点点,灯火阑珊,可以算是人烟尚存。几十年来,此地旱情加剧,不少原住民早已拖家带口,逃离此地。 班杰原本的宏图大志此时化为泡沫,心下一片感慨,扼腕叹息。 正极尽感伤之际,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响,犹如黄莺一般的呼喊。 “班杰叔叔!班杰叔叔!醒啦!这个人醒啦……这个人醒啦……” 随声音循去,只见小卢卡上气不接下气蹦跳着朝自己疾奔过来,拽着自己的衣角就要拉自己朝屋内去…… “卢卡,休要胡闹,应该还没有那么快的……白天他还……” 话正说到一半,目光已经随着卢卡所指之处望去。 “咦?” 那浅灰色的薄纱床幔果真窸窣作响,巨大的紫红色华盖上的流苏也轻微的拂动,尽管那少年脸色仍旧苍白,嘴唇干瘪,形如枯槁,周身皆毫无血色。但唯独眉心却微微蹙起,轻轻的颤动。 卢卡和班杰二人,放缓了脚步,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只屏气凝神,徐徐向那少年人走去。越来越近了,少年人那张脸愈来愈清晰,轻轻撩开那床幔,柔滑的流苏从少年人的鼻尖滑过。 班杰吞咽了一下,定睛朝那少年人看去,细细打量:除却那微蹙的眉毛,其余仍旧没有丝毫的生机反映啊,胸脯瘪瘪的,没有丝毫的起伏,呼吸停滞,心跳…… 对,还有心跳…… 当下,班杰心中疑虑横生,早已不能顾及那么多了,便俯下身来细听那少年人的心跳。 “呵……” 不料,正当班杰俯下身去的那一刻,那少年人长吸了一口粗气,巨大的气流,呼呼作响,从四周空气中,喉道,气管,鼻腔,一并涌入,胸腔无比夸张的隆起,小腹紧缩,巨大的气压使这年轻人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鼻翼微张,牙床裸露。 “呵……啊……” 诈尸? 这一慎人的场景,小卢卡从未目睹过,遽然而来,竟是吓得往后连退几步,生生地跌倒了,小脑袋更是狠狠地撞到了身后桌脚的雪松木上。 “唔啊……好疼……”小卢卡面露疼痛之色,一面用力用小手揉搓着自己的脑袋。 也不必说小卢卡,此番情境就是连班杰也从未见过,突如其来的诈尸,脚下也一阵踉跄,重心不稳,险些一个趔趄也要步了小卢卡的后尘。 纵然如此,班杰终归是风蚀要塞的人,虽说心下一惊,但也绝不可失了身份,偶像包袱怎么可以丢呢?当下,端正神情,心绪稍稳,便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来。 那少年人原本还妆容安详,面容说不上有自己俊俏吧,但起码还是个粉面小生。只是如今炸个尸的功夫,居然蓬头垢面,一副狼狈之状,像个马夫。 少年眼神空洞,如同龟鳖打挺一般起身之后,仍旧是自顾自地大口喘气,怔怔地朝着房间的一片空气发了好久的呆,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鸟语。 “唔……班杰叔叔,这人呜噜哇啦的,你听得出来他在说什么吗?” 班杰眉头紧锁,显然也不知道这年轻人嘴中所念,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应到:“大概是什么咒语吧,这人虽说是你父亲的客人,但与我们素未谋面……此番我们要小心了。” 当下,林生的头脑一片混乱,似乎自己刚从死亡的罅隙之中侥幸钻出来,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混沌之间,竟说了几句胡话,喊了几声蓝琳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林生仍不断思考着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自己还在那片黛色的鬼魅幻境之中,和那道黑影中的男人说着什么。 紧接着就是一股股强大的气流,猝不及防从自己的喉管里顺势灌入,那略微发凉的新鲜空气,呼呼地直往他的身体里窜,片刻就灌满了他的肺,之后,心脏就生猛有力地,突突地跳动起来,跳得生疼。 对了,心脏?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 想起来了。 自己好像不久前在圣哥安达峰中了那帮人中领头兵士的一箭,胸膛被生生地穿了一个大洞,就连自己的心脏也被那蛇骨箭叼走了,咦?按理说自己此刻应该已经死了。 踌躇间,林生便朝自己左边的胸膛望去,不出所料,果真缠绕着一匝一匝的绷带,十分厚重,此刻正传来一阵疼痛,隐隐作祟。 正要放胆伸手去揭,一声怒喝从旁边传来,倒是吓了林生一跳。 “年轻人,切不可以揭那纱布,如此重的伤势,你能活过来已经是大幸了,居然还如此粗野对待……” 林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只顾着自己思考事情了,就连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居然都忘了,竟晾他们在一边那么久,心生歉意。 浅作一躬后,便举目望去,只见那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老。 高的,五十不到,他的发色偏暗金色,胡须也如是,只是稀稀疏疏,拉碴异常。一双浅色眸子小而黯淡,却又不失锐利,偶尔灵光一现。 除此外,其身材匀称,肩膀微张,肱二头肌微微隆起,以此推断,应是精通刀术之人;再看其脚步微曲,脊背微微弓起,气息平顺,已摆出十足架势,可进可退,林生相信,哪怕自己此时凌空一跃偷袭他,他也能须臾间做出反应,想必此人修为不低。 矮的,十岁左右,身体瘦小不堪,和自己小时候竟有几分相似。白色中发,略微卷起,眸子却是古怪的黑褐色,鼻子高高隆起,嘴唇薄而殷红,应是个娇生惯养的小雏鸡。再看其双手,纤细稚嫩,指甲盖中洁净如洗,由此推断,应该还是个文弱雏鸡,压根不会舞刀弄枪。 此二人,一前一后站着,身着华服,袖间绣着一朵精致的蓝紫色风信子,眼神中略带惊惶之意。 当下,林生心中已一目了然。 从床上微微坐起,道:“此地是哪里……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小卢卡和班杰二人,被一个毛头小子前前后后盯了半天,期间还一言不发,加之方才诈尸的惊惶未消,心中早就发毛了。 好在这小子现在居然开口说话了,一看原来是个会说话的活物啊,心下倒也是送了一口气,眉目也略略舒展。 “问你话呢……班杰叔叔……”小卢卡的手肘子轻轻地顶了一下班杰。 “呃……啊……年轻人……你的伤势还未痊愈……切不可胡乱移动身体,这里是风蚀要塞,你称呼我叫班杰就好了。”班杰正色道。 哼。 林生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自信无比。 为自己方才的一顿推论感到无比的满意,心下一阵欢愉,八百集的柯南果真是没有白看,自己的观察能力,细致入微,有如天神一般,此番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当下,林生艰难挪了挪身体,头轻微地下曲。 言辞恳切,说道:“那么,丽贝卡·凯利在此感谢风蚀领主,班杰大人的救命之恩……” 听罢,班杰面色大变,眼神失焦,立马打住了林生的话 “啊……丽贝卡,不要胡说!你称呼我叫班杰就好了,我是这里的管家,你可是我们领主大人的客人啊!” 第三十五章 话宴(下) 什么? 你不是风蚀要塞的领主大人? 居然只是一个管家? 你特么在逗我,想不到自己居然看走眼了? “你……” 林生心中一急,口里的下一句“赶紧把你们家的领主大人交出来给我见见……”差点脱口而出。 好歹林生经历了不少事情,肯定有一些过人之处,除了比普通人更帅之外,还更成熟,内敛稳重,心思细腻,善于隐忍。 阿尼?自己刚刚缜密精确的推论居然完全错了,真想哭着对你们说,柯!南!里!都!是!骗!人!的! 此番在别人的家中,认错主着实丢脸,林生心中暗自叫骂。 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小小的管家,居然身形也长得如此健硕,完全不符合设定。还全程气息稳健,满脸镇定自若,面色波澜不惊,看到自己“诈尸”起来,恍若木人一般也就罢了,居然还对自己微微一笑,装得如此高深。 气得林生急火攻心,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不过,心中又转念一想,风蚀要塞一个小小的管家尚且如此高深莫测,器宇轩昂。那风蚀领主岂不是更加难以想象了。 当下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借势说了下去,恳切非常,开口道:“你……好啊,班杰前辈,不知你们领主大人身在何处?我应当要好好谢谢他才是……另外我这伤……” 班杰面色听罢,微微一变,露出了难色。这年轻人虽说是领主的客人,当下竟连领主是谁也分辨不清。心中已生惶惑,因此也不着急回答,笃定思想了一番,竟慢慢悠悠地在林生的床边坐了下来。 面带笑意,眸子直直地望着他,答非所问,说道:“丽贝卡,你应当不是南方人吧?” 嗯哼。这就来套我的话? 林生浅浅一笑,倒也不甚在意,“的确不是,班杰前辈果真见多识广,眼力超群……” “哈哈哈,班杰本非聪慧之人,只不过是跟着领主大人东征北伐,年月久了,自然也就懂得看人。” “班杰前辈,那么依您看,我倒是像个什么人?” “好人。” 班杰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说道,斩钉截铁。 言罢,二人对视良久,竟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喜不自胜。 此番间隙,林生不经意地朝班杰的眼睛望去,只见眼前这人笑颜依旧,霞飞两颊,十分敞怀。只不过有那么一刻,突然灵光一闪,竟兀自生出了一道冷意,看得林生心生一股凛冽寒气,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那股冷意转瞬即逝,但渐渐地,二人之间心中顾虑良多,畅快的笑声也随之停滞了。 那抹勉强的笑容,在林生的脸颊上渐渐凝固了,十分难看。 只怔怔地看着班杰说道:“前辈,怎么了?” “丽贝卡,哈哈哈,”这班杰果真是个人精,此时脸上笑意还未消去,仍旧饶有趣味地大量林生,不知道是笑容保持太久,导致肌肉凝固还是什么缘故,那笑竟然有些狰狞。 “能否将你的右手打开来给我们看看?” “什么?”林生诧异道,神情竟也渐渐难看起来。 这寂寥深夜,风蚀要塞恶风呼号,气温骤降,真是高处不胜寒。这二人你一言无一语,装腔作势,艰涩难堪。就是连那一旁的小卢卡都看不下去了。 小卢卡何许人也,自小便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此番话中带刺的鸿门宴,一眼就看了出来,便一语中的,坦言道:“停……停……停,你俩能不能消停一下,如今我父亲人恰好不在风蚀要塞,已实属无奈。我虽然年纪尚幼,但也算是个名正言顺的小主。班杰,总归来者是客,我们风蚀要塞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言罢,班杰竟未多言一语,头向着小领主略微一点,恭恭敬敬,看起来倒也是颇为认同其言。 这倒是让面色难堪的林生也大吃了一惊,看这叫做卢卡的孩子年纪虽小,乳臭未干,在一旁默不作声,只道是人畜无害。如今一出口却令人刮目相看,纵然是老气横秋,乏了稍许朝气,但语句识大体,逻辑清晰,目光独到,看得倒是比任何人都明白。 心下不禁一阵感慨,名门之子,果真就是不同凡响,自己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不料那毛头小子,话音未落,一言又起,继而絮絮地说道:“丽贝卡大人,切莫见怪,班杰管家只是一心向着风蚀这片领地,他的职责如此,方才只怕是多问了几句,望丽贝卡大人多多海涵。另外……咳咳……” 这孩子古怪一笑,竟二话不说,径直往床上跑来,纵起一跃,还未等林生反应过来,一张殷红的小嘴已经凑到了林生的耳边,紊乱的呼吸声把林生弄得像是耳洞生虫,一阵苏痒,竟是生生地打了个尿颤。 小卢卡却满不在乎,只奶声奶气地轻轻说道:“丽贝卡哥哥……能不能把你那右手里的宝贝也给本主看看……我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父亲的……” 小卢卡这声音不大不小,既算不上耳语声,也未达到正常说话的声响。只刚刚让坐在床一边的班杰也听到了。 这下气氛就霎时尴尬了,二人目光齐刷刷地朝班杰望去。 两道炽烈的目光,犹如明晃晃的利剑,倏地刺了过去,只见班杰那老脸四处躲藏,伶俐的浅色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败下阵下。 面容一瞬间就变得端庄无比,眼神从起初的惶惑不解变得坚毅非常,语气笃定,抑扬顿挫。 一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样子。 “哈啊哈,放心吧!丽贝卡兄弟,我也不会说的!你那宝贝,我们绝对不会告诉领主大人的!” 啊呜。 林生霎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自己真的是在什么正经要塞么,眼前这两人算是在玩什么把戏,真以为自己是秀逗了啊?居然大老远跑来被他俩耍。 不过无论如何,林生也必须认清形式,当下也只得认怂。自己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自己这条命早该亡了——若不是主角光环,噢呸呸呸……若不是这风蚀要塞的领主大人对他施以援手,恐怕自己早已曝尸荒野,尸骨无存,成为枯骨一堆,黄土一抔了。 眼前这毛头小子虽说调皮乖张,但说到底也是领主大人的后嗣;而这个名叫班杰的管家,虽说生性多疑,但也只是好奇,并非纯粹出于恶意。 如此一想,林生倒也是释怀了。 “喏……真拿你们没办法,既然你们这么想看……就给你瞧瞧吧……” 言罢,林生便缓缓打开右手来。 不料那右手因为在其昏睡的时候始终紧闭,生生阖着,未有片刻松手,至此血管早已凝固,组织硬化。此刻一时半会想要打开,竟觉得十分吃力,骨骼已然变得生硬无比,关节相磨,“咯咯”作响。 “唔……” 咯啦啦。 三人的目光皆朝那右手看去:枯瘦的手臂,纤细的手指,青筋暴起,有棱有角,脉络分明,林生略一用劲,随着一声锐利的声音。 刺啦,右手便完全打开了。 “咦?” 只见那苍白的掌心,孤独地淹留了几片杉树叶片,一层薄薄的发黄的茧,肮脏的指甲盖里掺杂了一些泥垢,树屑,几颗虫卵。 除此之外, 空无一物! 第三十六章 风蚀领主(上) “哈哈哈……” 三人久久地注视着一空手心,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比的默契,竟不约而同的敞怀大笑起来。 小卢卡捂着肚子,从床上直接笑着滚到了地上。 “啊哈哈……班杰叔叔,我就是说你太敏感了……” 班杰一脸尴尬,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拍着着林生的肩膀,赔罪地说道:“丽贝卡兄弟,你看看我,这……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西泽峡谷的夜,凄清苦寒。 林生躺在如此大又柔软的床上,美美的睡去了,自从从家中逃出来之后,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如此安定过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的身体正逐渐的痊愈。班杰还是整日在房间里转悠,时刻盯梢着他,倒不是怀疑他的身份,只是怕他私自下床,或是出于好奇心又去揭那绷带。 小卢卡喜欢整日和自己窝在一个房间里,偶尔问几个奇怪的问题,这个毛头小子,乖张得很,说起话来像个大人。 每至下午的时候,小卢卡都会捧着一本史诗《亚弥克斯大陆的魔法史》细细阅读,一言不发。林生闲着无所事事,身体发毛,自己又有些小孩子天性,便问小卢卡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来。 “卢卡,亚弥克斯大陆是在哪里?” 卢卡白眼一翻,打了一个不屑的鼻响:“丽贝卡,你连这都不知道?我们脚下这块大陆就是亚弥克斯大陆啊,一千多年前,这快大陆上的魔法就开始消失干涸了,这本史诗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就看了两遍……” 林生虽然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年的毛头小子呛了一句,十分不爽,但没有办法,谁让自己是个外邦人呢,一问三不知。眼下这样一个现成的活体百科全书就放在眼前,不如就趁此机会,借机多了解一下此地的历史,也是十分有裨益的。 于是所幸就放低了姿态,说道:“是是是……卢卡老师说得是,学生丽贝卡还需多向老师请教!” 小卢卡听罢,眼睛一下子发出光来,掩盖不住心中兴奋之情,啪嗒一声放下了手中那本大书,撒欢一样跑到林生的床边。 “丽贝卡,你说得可是真的?就因为‘这一些连西泽峡谷马夫都知道的事’。你就要做我学生?” 林生点点头。 “千真万确!” “唷唷唷……太好了……”小卢卡高兴得要跳起来,白色的中发欢快地甩动,“我终于也有我的学生咯……” 林生摇摇头,心中暗自感叹,哎,虽然是名门之子,可孩子就是孩子,看来还是家庭作业布置少了。 而在门外的班杰此刻听到房间内有异动,心中一阵焦虑,赶忙跑进来查看状况,不料这小卢卡在房间里上蹿下跳,躺在这床上的年轻人也笑颜逐开,状况十分诡异,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大喝一声道:“怎么了,你们俩个不会是中了什么让人狂笑不止的毒药吧……譬如三笑逍遥散,含笑半步颠?” 话音刚落,屋中那两个竟突然停下笑声,直直地望着自己,气氛似乎一下子尴尬了。 班杰见状一阵惶惑,迷惘地摇摇头,赶紧从房间退出身来。 好吧,看来又是宝宝说错话了吗,不过刚才自己说的那两个毒药的名字是怎么来的,竟随口带了出来,还如此连贯,这也太邪门了,邪门极了,莫非是自己受到了一股神秘的东方力量影响? 班杰正思想着,刚把那门阖上,那笑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 除去初来时昏迷的那几日,林生从有意识开始,已经在风蚀要塞住了足足五日了。 林生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从未有过的欢愉,这几日林生笑得甚至比过去五年还多。白日里人有人嘘寒问暖,入秋的夜晚有暖融融的火炉,呼呼作响。 班杰对自己也十分关照,给自己上药,送来黑糯米甜点,浓酸的果酱。尽管领主大人严厉吩咐,下过林生的禁酒令,但运气好一些,班杰还会偷偷带来一些醋味十足的果酒。 而小卢卡则更甚,白天总是缠着林生下棋,再是聊些奇闻异事,一聊便聊至深夜,不亦乐乎。 此外,小卢卡的棋艺也十分精湛,远胜于林生,但毕竟孩子天性,总是过于外放,棋风粗犷,毫不留情面,林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林生向来颇爱面子,此番竟输得脸面无存,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倒是班杰在一旁安慰林生,眼里有淡淡笑意,只云淡风轻说道:“丽贝卡兄弟,不必觉得难堪,小卢卡天资聪颖,就照下棋而言,方圆几百里都难逢敌手,就连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 班杰大叔你这不安慰人也就罢了,安慰我还非要加个“就连”两个字,这是在看不起我咯? 不过班杰大叔倒也没有乱打诳语,前四日,在与小卢卡的对弈里,林生都败下阵来,并且悉数是大败,败得不冤。 只这四日里,林生觉得身体渐渐有了变化,只觉得神态清明,气息稳定,血脉通畅无阻,浑身筋骨都有劲了,若不是班杰拦着,自己早该下床了。 而带了第五日。 小卢卡气焰到了顶峰,嚣张无比,没日没夜地来找林生下棋。 林生心中有苦言不出,风蚀领主,算是小的求求您了,您如果不来,小的这长了二十年的脸,如今都要都丢光了。 看到林生神情恍惚,浑然不在状态,小卢卡不乐意了,坐在那把父亲坐的雪松木椅上,小脚丫子高高地悬空踢着,挪了挪小屁股,朝着林生嚷嚷着:“欸……丽贝卡,在想什么呢?老师再问你话呢,快下啊……” 林生自觉受到奇耻大辱,黄毛小儿,噢不,白毛小儿,让你赢了那么多日,我林生又不是低能儿,现在也该挫挫你的威风了!当下眉毛轻轻一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卢卡小师傅,让了你那么多天,今天也该赢你一把了。” 小卢卡一听,两手重重地拍了拍一下子便来了兴致,小脸都笑开了花。 “哈哈哈,我还怕你输得没脾气了呢,就连锐气也没有了,好,这样我就好好对付你。”继而眉头微蹙,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棋面,不苟言笑。 林生只怪自己图口舌之快,把大话说在了前头,如今看到小卢卡如此认真的神情,心中也暗叫不好。 故也不再嬉笑逗乐,认真分析局势来,这几日来,小卢卡的棋路灵活多变,可谓是千变万化,但万物归一,万变总会不离其宗,棋风却是一尘不变。那猛烈的进攻节奏,摒弃曲折连绵的防守,只一味地穷追猛打,这孩子心性,只道是求胜心切,不给敌手留后路,也不曾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想到这一步,林生倒似乎开了心窍,自己不妨就利用这一点,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来对付他。一时兴起,不禁轻笑一声。 几番对弈,小卢卡看着百无聊赖的棋局,又开始催促起来,怏怏道:“丽贝卡……还不快下……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林生抬头一看,日头已到正中,果真已经到了吃饭时间。 当下,便也不再迟疑,改变了自己原有艰涩的棋路。自此棋风絮絮,漫不经心,如同清冽微风一般,十分顺畅,此外,还故意在几个回合里卖了几个破绽,施展了一招请君入瓮。 而小卢卡这边,一来受了林生的挑衅,此番正急于证明自己,强攻不止,只谓是厉兵秣马,后生可畏;二来,身体难耐肚中饥渴,正欲速战速决,赶紧美美地饱腹。 此消彼长,二者相互作用,小卢卡的棋骁勇善战,愈战愈勇;而林生这边棋面黯淡,倒是愈发不明朗。 尽管,一局棋未完,但单从棋面上来看,小卢卡只需轻瞟一眼,便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当下便坐直了身体,两手交叉置于胸前,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戏谑地望着林生。 “丽贝卡,我看这局棋我赢定……”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铁胄咯啦格啦的声响,步履沉重,铿锵作响。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浑厚带有磁性。 “你说什么班杰……那个年轻人醒了?” “是的,他就在和卢卡少主下棋呢……领主大人……” 第三十七章 风蚀领主(下) 领主?班杰称之其为领主? 之后领主和班杰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不过只见其对话声音愈压愈低,轻吞慢吐,恍若梦呓,林生反倒听得不太真切。 自罹患怪病以来,林生耳朵向来灵敏,几日来原本倒是没有在意,这一次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听声辩物的能力遽然下降。 林生心中疑虑迭生,只是眼下风蚀要塞真正的主人就在门口了,倘若自己这盘棋输给了一个小孩,面子上完全挂不住啊。如此一想,索性两耳不闻门外事下棋来。 小卢卡自然没有发觉林生的异样,就连门口多了几个人也不自知。在自己的棋局上照旧攻势凶猛,目光如电地盯着棋局,气逾霄汉,毫不谦让;林生这根线放得倒是很长,高瞻远瞩,现在只道是要钓大鱼了,自己连着输了四日,总该赢上一局不是? “哼……起先下的那么快,现在又变得好慢,是不是觉得这一局要输了想耍赖喔……丽贝卡真丢脸!快落子!” 林生长舒一口气,举目望去。此局棋,棋面上已经险象迭生,风起云涌。林生冥冥之中觉得这一步棋至关重要,举足轻重,自己卖了如此多的破绽,小卢卡就像温水中的青蛙一般,已然厉兵秣马,深陷其中,哪怕是神人,只怕现在也该犯错了。 当下,林生虎视棋盘之上,眼若饥鹰,目光凌厉如剑。扫视一番,果不其然,在右路偏下的棋路里,被小卢卡的长袖遮挡住的一处,有一个致命的罅隙,空空荡荡,就是那步自己久久等待的生死棋! 啪嗒! “好棋!” 一股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出丹田,消沉浑朴,十分有磁性。 林生恐惧战栗,转身望去,眼前正站着一个魁梧男人,身长一米九,未到五十岁,绛红色的头发,眸子也是赤色。浓密的虬髯,剑眉星目,威严十足。胳膊粗壮有力,肱二头肌夸张地隆起,肩膀宽阔如海。身上还穿着银灰色的铁铠,威严赫赫,露出天蓝色的袖甲,由棕色的精品牛皮环绕周身。 那同样红色的虬髯下,一张薄嘴微微张阖了一下:“你叫丽贝卡?” 林生还未见过如此不怒而威之人,眼前这人虽轻言轻语,容颜平静,煞有亲和力,于此同时,又有凛凛气概,令林生好生瞻仰。 领主便是领主,有此番威严,即可春露秋霜,恩罚并济,自然是那些寻常管家不能比的! 当下,没有半分犹豫,从那床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 跪在地上,卑躬屈膝,诚恳说道:“在下丽贝卡,领主大人威名远扬,多谢领主大人救命之恩。” 言罢,那领主竟久久没有声响,心下觉得怎么觉得怎么有些不值。 自己对一个一面之交的陌路人抱有如此大的敬仰之意,的确还是第一次,特么的,刚才冲得太猛,膝盖好痛。 “果真如此,这鬼道当真是奇了,奇了!丽贝卡你赶快起来吧,身体尚未痊愈,需要久卧安生。” 林生听罢,心生惶惑,这才慢悠悠地起来,不知所措地坐在了床上。 “领主大人,不知道您刚才所说的鬼道是谓何物,又为何要对此拍案叫绝呢……” 不料话音未落,班杰就插上一句:“丽贝卡兄弟,领主大人今日刚刚下马,听说你醒来之后,一刻没有歇息,就连这铁胄也未曾脱下,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你是倒好,问这问西,要知道来日方长,先让领主大人……” “欸,班杰休得无礼,丽贝卡是我的客人,他心中有疑惑,我们不可避而不答。” 林生起先还未注意,这才朝领主大人的额头望去,上面果真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从额头直落到虬须上。心中一阵愧疚,对眼前这风蚀领主的敬佩之情又多了三分。 未等林生做出反应。 领主大人轻抚虬髯,徐徐说道:“所谓鬼道,不过是一个名字,就像十字军,骑士团这般,平平无奇,第一个奇,奇得便是我一位多年老友修习鬼道,拥有逆天改命之力,能够使人死而复生,进行红死之术……” “等等,“林生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悸动,能使人死而复生?当下便脱口而出,插了一句,“呃……恕晚辈实在无礼,我冒昧问一句,那个修习鬼道之人,是不是名叫……巫神?” “巫神……啊哈哈……这世上哪来什么巫神……”站在一旁的班杰听罢竟是先笑了起来,放荡不羁。 倒是领主大人摆了摆手,示意班杰,这才作罢。 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丽贝卡,你可能初来乍到,对于此地并不清楚,你们外邦或许包罗万象,宽容并包,牛鬼蛇神一应俱全。在我这或许还好一些,你若是在其他地方,只要是在这片亚弥克斯大陆上,切不可以说任何其他神的名字,不然……” “不然……怎么样……”林生一时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领主大人面容悲伤地皱了一下,声音变得略微有些悲悯。 说道:“丽贝卡,你可从那风蚀要塞的圆台极目远眺过,原本在那风蚀要塞的北面,原有一块富庶美地,名为西泽峡谷,土地沃腴,人民和善,绿草如茵,牛羊遍地,生生不息,从那高处望去,苍翠农作物如随风摇曳如青涛阵阵,美不胜收。” 言语间,林生几次踮起脚来,往远处望去,但四野皆空,唯黄土枯石,黄沙阵阵,满目是陡峭的悬崖山壁,就连一丝绿意也没有。 “那么,领主大人……它们……为何如今竟陡然变成这样这副样子……” “此地民风淳朴殷实,心无旁骛,本该不该受此责罚,但他们除了信奉这块大陆上的神外,却还额外祭典了他们的风神。由此才引来一场浩劫。” 林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妈的真吓人,看来以后找巫神不能满大街问了,万一被抓去浸猪笼了都说不定。 当下想起老亨利的话,找巫神前路艰辛曲折,眼下看来好像是真的了。 既然老亨利不在了,眼前这个领主应该比老亨利厉害多了。 “领主大人,感谢救命之恩,在下有一个不请知情,丽贝卡才疏学浅,希望能在风蚀要塞,学得一些技艺。” 领主微微一笑,“我那故友也正有此意,果真是不谋而合,那这样吧,丽贝卡,你明天就随着班杰一起练剑吧,还有让奥蒂列特也一起去……” “啊?班杰?” “怎么,看不起我啊?”班杰说罢瞪了瞪眼睛,还当场秀了秀自己的二头肌。 行行行,我服,我服,谁让自己寄人篱下呢,不过自己现在心中疑虑甚多,明个儿从班杰这人套出一些话来也不错。 反正自己要找巫神,技多不压身嘛。 现在实力不济,这些大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万一哪天自己逆袭了,找巫神,救蓝琳,走上人生巅峰,一气呵成,岂不美哉。 呵呵。 第三十八章 撒旦教·倒十字之疤 夜凉如洗,风蚀领地灯光黯淡,四境之内,几粟灯火黯淡地发出光亮,扑朔迷离,不久也全部沉寂了。风蚀要塞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已经入睡了,就连领主大人奔波一日,舟车劳顿,此时也已经歇息了。 夜风不定,吹破绣帘一般,林生久久没有入眠,心中沉闷不堪,在那黑暗之中,辗转反侧。 半晌,竟缓缓从那袖口中摸出一颗小圆珠来,那触感圆润光滑,凉飕飕的,弄得林生打了个冷颤。 黑暗里,只见那物,玲珑剔透,约莫有核桃大小,带有血光,凶煞至极。 咦?怪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在卢卡与班杰眼底下私藏的居然是个这样的东西。 犹记得那天在圣哥安达峰,自己和那妖女躲在一棵参天大树上,本想好心帮那女子,不料却被那妖女一掌拍了下来,这也就罢了,可妖女为什么非要在自己的手里放一颗珠子呢? 难不成,正是这颗珠子救了自己? 正思想间,林生便将那珠子置于右手掌间。 “欸?”林生发现这珠子和手中的黑曜石十分相似,只不过黑曜石呈玄青色,而这个珠子是血色的,带着一种古怪的黑。 此番一比较,林生就便珠子离黑曜石拿得靠近了一些。 这不靠近倒还好,一靠近,那颗血色的小珠子在黑曜石旁边隐隐颤动,遽然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光来,那小小的珠子里,满是血气翻滚,凶煞之气扑朔通天,各色的魔物,幽魂在那珠子里盘绕,嘶鸣。 声音凄恻悲怆,呜咽骇人。吓得林生脑袋往后一缩,“嘣当”一声头和墙壁狠狠地撞了一下。 “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当下林生就要那颗珠子从手上丢到床下去,不料那珠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滚烫炽烈,好像火烙一般,生生地粘结在林生的右手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唔……啊……”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手传递来,就像飞禽的尖细小口,在猛啄自己的心脏。 “救……” 林生觉得浑身血脉倒流,已然不妙,便想大声呼救,不料自己眼前直冒金星,头脑发慌,一时竟是喊不出声音来。转眼看去,那小珠子,此刻骤然发出通身血光,照亮了整个暗室,炽烈气焰有增无减。小珠竟和自己的血肉越靠越近。这是什么鬼东西,它在往自己的身体里钻? 不要啊,不要啊,好不容易自苟活了一命,现在居然又遇到这种事。 那疼痛愈发变得猛烈,灼烧,焚心,骨架分崩离析,整具身体几乎要被撕裂了…… “啊!” …… 吱呀。 门开了。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人,秉烛夜行,微弱的烛光在清冷的空气里微微摇曳。 林生觉得头脑发昏,一眼望去竟看不清那人的眉目,自己的夜视能力什么时候退化到这种程度了? “丽贝卡,你在做什么呢,大半夜大呼小叫?”是班杰的声音。 “班杰大哥……你在门口多久……?” “我刚起夜如厕,就听到有人用头撞墙,叫喊声凄厉骇人,心想你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就连裤子……噢不,就直接跑来看了……” 林生听罢舒了一口气,声音一下低了下去。 “感谢班杰大哥如厕间隙里还心系丽贝卡,我只不过是刚刚做了个噩梦,心里害怕,就喊了出来?” “恶梦?什么恶梦能喊这么久,这么吓人。唔……这屋里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我不信……是不是你屋里藏了什么坏人……他不让你说?”说完班杰大脚一迈就要进屋里来。 “不必了,不必了,班杰大哥,我真的没事……早点休息……明早还要一起练剑呢……”林生心中一阵惊慌,着急下床正要去关门,不料腿上一软,刚一伸出手,就跌坐在了地上。 意念驱动。 砰。 那门径直关上了。 “好掌!”只听门外传来班杰的声音。 等那脚步声散去后,林生方伸出右手来。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刚刚班杰进来的时候,那珠子已经全然吞没在自己的身体里了,此时两只手浑然无二致。只是右手手臂上淹留了一道乌黑色的烧焦痕迹。 一个耸立的倒十字架! ※※※ “起床啦……起床啦……” 一阵黄莺般的叫声把自己给喊醒了,林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领主大人正和小卢卡伫立在自己的床边。 只见小卢卡身穿一身薄装的银色小铠甲,比自己的身材大了一圈。 一双滑稽的大靴子,靴沿边直到他的膝盖,看上去就像穿了一双巨大的雨靴。 看到这情形,林生差点笑出声出来。 “小卢卡,你穿成这个样子是做什么?” “你算是客人,又受了伤,我等等可以让你几招……” 还没有等小卢卡说完,领主大人就将他抱了起来。 “卢卡,休得胡闹,你又偷穿了你姐姐的银犀甲,若是被你姐姐知道又免不了挨揍。” 小卢卡这下倒是很听话,居然点点头,不再做声了,看来好像很怕自己的姐姐一般。 “丽贝卡,不要耽误时间了,班杰和奥蒂列特已经在风帚崖练习多时了,这把短剑你先拿着,你那把木剑,过于沉重,我暂且替你保管……” “天帚崖?” 林生一阵诧异便朝领主的手指方向望去,发现风帚崖正是风蚀要塞所处的极高崖,其中有一块陡峭之地,怪石林立,黄土飞沙,狂风呼号,心下一阵感慨果真是天之尾,风之帚,这名字妙哉。 当下穿戴完毕,修整一番,就要飞奔而去。 这风蚀要塞果真奢华巨大,立柱拱顶敦实厚重,门框大椽雕刻精细,逐层挑出。里面门廊走道曲折蜿蜒,恍若迷宫一般,自己好不容易来到了出口处。 心下一阵欢喜,却没有注意到门口竟兀自了站里一个人,脚下一急,险些要撞个满怀。 “实在抱歉,是在下过于鲁莽了……”林生赶忙打躬作揖,礼貌不可以少,现在自己在这里只是个渣渣,作为腊鸡而言的必修功课,自然是:姿态要低,脚步要轻,做事不能太着急,先保人品,才能保命嘛! 不料眼前那人竟纹丝不动,一语不发。 林生抬起头才发现竟是个女人。一袭白发,熠熠发亮,精巧地盘在漂亮的额头上,一枚纤细的金色发饰,镶嵌碧蓝宝石,从中穿过恍若一条吐信白蛇。浅色狐裘斗篷,两肩平直美丽,露出两条白皙的锁骨。 啊咧?林生心中一悸,这不是典型的贵妇人嘛,长得煞是有姿色,轮廓分明,动人心魄。自己以前在杂志上,毁图秀秀里,都没见过这般别致的女人! 只是那女人却像是十分不屑,目若冰霜,严苛的下巴紧紧抿着,眼神凛冽刺骨,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林生,上下打量,表情空寂,毫无情感。 wtf?虽说长得美,但也不至于这么孤傲吧?你要是明星的,演艺圈里分分钟说你耍大牌,睡导演都轮不到你。 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险些撞到你,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是想把我吃了。 林生心中涌起一阵无奈,白瞎自己长了一张俊脸。为什么自己遇到的这么多女人都奇奇怪怪,疯疯癫癫,不是狂放妖女型,就是禁欲修女型。 罢了罢了,算是自己倒霉了,谁让自己这么不小心呢。 再者,眼前这人身份不明,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当下,再次弯腰,重重地作了揖。 “多有得罪,实在抱歉了。” 第三十九章 天之尾,风之帚 莫名其妙嘛。 林生虽然心中觉得怪怪的,但当下时间紧迫,只怕班杰还在等自己呢,只是十步一回头,往前路奔去。 身后那女人始终兀自站立着,竟也一直远远地望着自己,眼神冰冷,令人心生冷意。 不料在那风蚀要塞观望时,近在眼前的风帚崖,如今居然那么远。高高耸起,直到半坡之时,自己居然已经腿脚疲软,疲惫不堪。 加之天堑一般地势,怪石嶙峋,陡峭难行。一个时辰后,林生居然仍徘徊在山腰上,此时白日如火,炙热地烘烤着没有植被的大地,自己身上那件墨蓝色的短袍早就湿透了,苦不堪言,心中暗自揣测此番山路里一定有暗道或是捷径。 到风帚崖顶的时候,整整花去了林生两个时辰,腿脚软弱无力,加之此地天风浩荡,黄沙扑面,竟累得一屁股跌坐下来。 朝远处一道身影喊道:“欸,班杰,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那么高,路又难么难走,是不是有什么捷径啊……” 那身影听到后微微一颤,但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仍自顾自的迈动脚步,身影扑朔。 “喂……班杰,为什么不理我……昨晚不是说好了要起早叫我的吗……你这个人啊……” 林生自顾自地说着,但这一次好像对牛弹琴一般,毫无奏效,那人就连一点点反应都没有了。 这倒是惹怒了林生,早上出来的时候,心中正有一股怨气,现在居然连你也不愿理我啊? 当下,拍地而起,一言不合便祭起那把锐利短剑,小念几句咒语,霎时那物便化为洪荒之物,如同一条弥天巨蛇,喷吐火星,逆风鼓鼓飞去。 声势滔天,万壑震颤…… 停停停,这只是一种林生完美的遐想,那是他夕阳下的奔跑啊! 林生浅浅一笑,撸起了袖管,坐在地上开启嘴炮模式。 “欸,班杰,我说你们风蚀要塞的人是不是每一个都神经兮兮的,我今早从要塞里下来,迎面就遇到一个怪妇人,一头白发,眼神冷冰冰的就像是怨妇一般,看着我一句话不说也就算了……现在,你也想做哑巴啊?” 不料那身影听罢便收起了手中的东西。 只犹豫片刻,便转身朝林生奔疾而来,脚步轻盈如纷飞之絮,灵光悦动,呼呼作响。 黄沙之中,林生恍惚有点看岔眼了,这……眼前这人好像不是班杰啊…… 越来越近了,林生不禁战栗起来,刚暗自决定说自己为人处世要低调,要保人品,只怕现在又得罪了什么人。 那身影愈来愈快,最终竟化作一道白光,四境之风也愈来愈急,林生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只眨眼的功夫。 锃。 一把冰冷的东西此时已经抵在自己的咽喉底下。 抬头一看,竟是一把长剑,光晕流转,清冽无比,恍若秋水一般,但那人面目无法明视,周身白雾缭绕,加之天风告急,林生被弄得有些神情恍惚。 刚要开口发问,不料那剑那居然又往自己的喉间狠狠一顶,竟已流出一丝血来。 当下,林生已经已经明白眼前这人定然不是班杰了,这人的杀气十分强烈,他是真的想杀自己,只要这个人手中再多用一丝力,自己的喉咙的大动脉必然爆裂开来,除非自己是主角,不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那抹浓郁的肃杀之气,随着自己那抹殷虹的血液在风中四散开去。 一把冷剑此时就抵在自己的咽喉上,生死攸关,但林生的鼻子嗅到那抹血腥味道,竟觉得意外的兴奋,不仅是林生躁动的内心,就连身体也无比不安局促起来,正渴望来一次血腥的肃杀之战。 那么便来吧,林生心中暗自叫道,当下暗自催动十字玄脉之力,想用手指的寸劲弹开那把冷剑,再翻身拔腰间那把短剑。 手上已聚上古洪荒之力,引于中指煌煌而出,咣当一下。 嗡…… 那剑居然纹丝不动,只发出震耳鸣响,那人影倒是没料到林生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明显楞了一下。 林生的心虽猛然一沉,但也懂得把握时机,脖子使劲向后一缩,右手猛然一拍,一个破产版的鲤鱼打挺完美祭出。脚步朝身后连退三步,总算站稳。 可这个动作十分不优美,生硬并且乏力,缺乏观赏性,就连林生自己也只能给自己打上一个9.5分。 只是林生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几日来,自己的身体竟会退步地如此之快,听声辩物,夜视能力都逐步退化,如今就连身体的敏捷力也大打折扣,难不成是自己的伤势影响的?算了,倒不先管这么多了,若不是这人刚刚开小差,只怕自己已经掉了脑袋了。 眼前那人竟持剑伫立,久久不曾发话,黄沙之中,冷冷地注视着林生。 “不知道丽贝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阁下只需说出来便是,丽贝卡定然赔礼道歉,但阁下这样暗箭伤人……” 话音未落,“暗箭伤人”这四个字是随着林生的身影闪了出去的。 嗯哼,你不是喜欢这样吗,一招还施彼身运用地恰到好处,身驭十字玄脉之气,对于刚刚的表现,林生十分不满意,战意正酣,因此这一次蓄了十二分的力,剑心直指身影的咽喉部位,剑气若一道白气,与身影浑然一体。 只见那身影岿然不动,见来剑汹汹,烟雾之中伸出一只棕色麂皮长靴,微微向前探了一步,竟只是淡然出剑。 林生暗叫不好,自己明明用了十二分之力,为何动作还是如此之慢,竟还能给对手作出反应的时间。 轰。 两把剑正面相抗,发出一声震响,巨大冲击力化作一道以二人为轴的漩涡,呼呼四散而去,将中央的黄沙与烟雾全然吹散了。 林生脚下踉跄,往后退了六七步,身体一斜,生生地跌坐下来,噗地吐了一大口黑血。 那身影发出一声疑惑之声。 冷冷说道:“短牙?” “咦?”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林生这才抬起头来。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亭亭玉立。 一袭白貂毛,绛红色的斗篷,脸颊白皙如雪,白发散乱披着,额头有细小的汗珠,鼻子高挺,唇红齿白,一张小脸精致无比。唯独一双红色的眸子,冰冷,傲雪凌寒,就跟她手上的长剑一般,寒气透骨,呵气成霜。 啊。如此绰约美女,犹若天仙一般,只不过脑子差了点,凶戾不堪,出手居然还如此狠毒,不过林生倒也已经习惯了,这儿的女人都是怪咖,一个个长得越美,就越有问题! 肯定是这样的!小叁和弦不一直都这样吗,这里的女人的设定有问题啊! “你……”林生话未说出口,竟觉得胸口一阵钝痛,无法再言语,想来是自己刚才所受的震荡过于严重,此番旧伤复发。 这样一想,倒是把自己吓得不轻,透过那泠泠剑锋,看到自己面目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天,是不是自己又要扑街了。 那女子冷冷地看着林生痛苦之状,面目平静,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脚下从刚才到现在更是连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只冷冷地问了一句: “哪来的?” 第四十章 祭风谣 什么“哪来的”? 这女子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脾气倒还不小,趁着自己爬完山,脱力了,偷袭自己不说。现在居然还没头没脑地问我哪来的? 我告诉你,我倏地从几千年前穿越来的你能信吗? 早就说过了长得好看的女孩靠不住,这句话一点不假,妈蛋。 “哪来的?” 那白发女子见林生没有回应,又继续问道,语气倒是更加冷漠了。 这么凶? 嗯,很好,这很高冷,女孩儿,你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林生虽然算不上是男神,但自认为也算是俊俏小生风流倜傥,身边从来没有女孩会跟自己这般讲话。当下,倔脾气也就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头扭了过去,竟也不再作答。 那女子微微一怔,闷哼一声。 锃。 再次出剑,此剑一出,林生便听出了端倪来,只觉得两耳呼呼作响,这凶煞女子居然也会十字玄脉? 正想起来躲闪,但全身却再也使不上劲来,心中暗叫不好。 啊。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装逼了,现在当场打脸,赔上一条性命也不知道啊。 那剑已经离林生越来越近了,林生死死捂住眼睛,另一只手作施法状。 只能如此一试了。 怒斥一声:“fiekorada.” 耳边竟出现清脆一道声响。 咣当,紧接着是一声闷哼,一声娇喘。 咦?难不成是自己的巫骨盾生效了?此时林生自觉身体疲软不堪,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施展个巫骨盾来碰个运气。 抬头一望,这周遭哪来的什么巫骨,不过是眼前又陡然多了一个女人,身材窈窕动人,就挡在自己的前面,而那凶煞的恶女子此刻已经往后退了多步,离了自己约莫五米,只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十分不好,像是吃了什么大亏。 唔哈,让你那么凶,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多谢高人,方才对丽贝卡出手相救,不知道高人……” 还没有等林生咬文嚼字完毕,那人就已经转过头来。 粗野地说道:“高什么高……救什么救…喂……臭小子……你果真没有死,上次我给你的那东西呢?” “什么东西……”林生诧异道。 什么鬼,好不容易刚刚送走一个难缠的主,现在这个好像更霸道,更强势啊。 只见眼前这个女人,长相十分妖艳,眉目之间皆是魅惑之意,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袍子,手上满是玄青色的黑色环子,叮当作响,右眼有两道黑色的泪痕,一道又粗又长,垂直而下,一道宛若皎月,用一种诡异的弧度钩起来。 林生越看越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觉竟入了神。 “欸,臭小子……你看够了没有……”那女人怒嗔道。 林生恍惚回过神来,端正了一下眼神。 “姑娘,我可能真的忘了,但好像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啊……” “胡说八道!”那女人眉毛轻轻一挑,便伸出一只玉手,将自己的右眼捂住了。 “臭小子,那这样呢?” “噢噢噢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圣哥安达峰把我推下大树的那个,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啊,哈哈哈……” 欸?这话怎么感觉隐约不对劲,这女人那天差点把自己害死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开心? 当下,林生正要开口。 红袍女人便抢先一步说道:“那天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想作什么辩解。反正今天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算是两清了。” 林生略微点点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居然变得那么好说话了,生死攸关的事,被这个女人说得那么轻巧。果然长得好看,说话就是有道理。 “可是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像是被人……打了……黑了一大片……” 未等红袍女作答。 白发凶煞女竟兀自冷冷地笑了起来。 “呵呵,荷鲁斯之眼,你年纪这么轻,就继承了右眼太阳神拉,究竟是有多毒辣的心肠,迫害了多少人?” 荷什么斯?撸什么眼?林生心中一沉,全然没有听明白。 “这荷鲁斯之眼我是怎么得来了,不劳姑娘你费心,只是我想不到你这个小妮子,不仅长得有几分姿色,居然还不是个花瓶,懂不少东西。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咯,这个男人今天我救定了,在他把东西还给我之前,我是不会让他死的……” 林生越听越糊涂,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自己怎么死的问题上了,能不能换个话题,这个话题也太沉重了。 “妖女,你这种邪煞之人,也胆敢跟我谈条件,今天休想活着离开我们风蚀要塞……” 哈哈哈哈。 红袍女放声大笑,“你这小妮子倒是打趣,方才你中了我的魔针,能不能活着下风帚崖都是个问题,居然还妄想杀我?” 白发凶煞女,闷哼一声,嘴角咧起了一阵冷笑。 “就凭你这区区几根毒针,就想让我束手就擒,未免也太小看我们风蚀要塞了。” 语音刚落,白发女向前微探出一步,身体挺直,祭出那把清冽的长剑来,稍一定神,白色剑气如霜一般凝结。霎时疾风阵阵,呼呼作响,三人衣袖横飞,吹得林生连眼睛都张不开,心中暗叫不好,这架势又要打起来,不要伤及无辜就好,口里幽幽伴唱: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吹啊吹啊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 “赫赫天帚,扶摇祭之, 万象聚下,虚剑风谣。 misalia.lolitia.hill.” 白发女一声令下,四野之地,滔天黄沙汹涌聚集而来,汇聚在那把长剑上。 “什么……祭风谣?你这小妮子……居然会用风蚀禁术……你是风蚀领主的女儿,奥蒂列特?” 红袍女大呼一声,声音里有明显的惊慌之意,似乎隐约有要跑路的意思。 林生心中也咯噔一沉,这白发女居然是领主的女儿啊,这一遭怕是闹出大误会了。 只是此刻情势十分不妙,已经来不及再做解释了,如果红袍女此刻也一走了之的话,自己岂不是要替她挡枪了吗。 当下,林生声泪俱下,抱着红袍女的靴子苦苦哀求道:“红袍姑娘,你要的那颗珠子就在我这,完好无损,我日夜守候,就盼着今天你能来拿呢。” 红袍女轻哼一声,竟毫无惧怕之色。 “臭小子,你休要害怕,若是别日,这祭风谣我还真不敢接。但如今我开了荷鲁斯之眼……哈哈哈……” 又是一声狂傲之笑,几乎要穿透林生的耳膜。 啊咧,红袍女你不能稍微为难一下再做决定吗,你这样毫无顾忌就答应了,我反倒觉得很不靠谱啊。 正思想间,那道祭风谣借着扶摇之风,滚滚黄沙,随着那把长剑,化为一道土黄色气劲,竟倏地朝林生的方向飞来。 “哇……”林生不禁喊了出来。 谁能料到这名叫奥蒂列特的女人心好生毒辣,知道红袍女势必要保全自身,居然舍本求末,剑走偏锋,转而来攻击弱侧。 “啊……”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荷鲁斯之眼(theeyeofhorus)顾名思义,它是鹰头神(一称天空之神或法老的守护神)荷鲁斯的眼睛,又称乌加特之眼(wedjateye),具有神圣的含义,代表着神明的庇佑与至高无上的君权。 鹰头神为亚弥克斯大陆崛起的偏教,隐匿在地底多年。 荷鲁斯的右眼是与太阳神拉(ra)有关,着太阳。有时荷鲁斯之眼的镜像之眼(左眼)象征着月亮,或者象征着月神托特。荷鲁斯之眼,有时在眼角还会出现泪滴。 继承方式:施法者首先自挖双眼,向冥神奥西里斯提出交易,再以千万灵孩的眼珠、头一胎的生灵的瞳孔参与祭典,缓慢培育而成,过程血腥而邪恶。 第四十一章 三星芒,火踆乌 滚滚黄沙,祭风而来,化作两道土黄色沙龙,双龙盘剑,倏地朝林生飞来。 “不好……”林生喊了出来,这道气劲汹涌无比,声势震天,若是被击中,哪怕只从衣袖上擦过,只怕自己也会粉身碎骨,得回娘胎里重造了。 那红袍女倒是不急不慌,轻笑一声:“小妮子,心肠倒也是狠毒,不过如此伎俩,也敢拿来卖弄。” 说完,朝林生的方向,往前微微迈了一步。 伸出了一只纤细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腾出的右手开始剧烈晃动,那手腕上的黑色铁环发出血色的光芒,环环相扣。 泠泠泠。 发出一阵诡异的声音,霎时周围阴风大作,朝那剑气来的相反方向吹去。 “玄天九阜,白毓燎天。 极火化瞳,朱曦之焚! razal.folies.dia.” 只见红袍女的右眼的泪痕逐渐消散,发出血色之光,随之瞳孔浑然消散,霎时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苗呼之欲出,劈啪作响。 一声锐响,红袍女的脚下出现一道血红的三芒星,地面隆隆作响。 随着土黄色的剑道汹涌而来,一道血色的光芒从那三芒星的地面上轰然跃起,通体呈凶戾之色,朝剑道的方向追去,速度居然比那剑道还快。 那名叫奥蒂列特的白发女惊呼道,脸色陡然大变,惊呼道:“荷鲁斯之眼!妖女你居然胆敢在这里唤醒太阳神?!” 伴随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音,犀利慎人,几乎要刺破林生的耳膜。 这算什么太阳神?黄焖鸡米饭吧?怎么叫声跟只飞禽一样。 轰。 不料没有缓过劲来,就又是一阵剧烈的鸣响,万壑摇撼,轰然作响,把林生震了个神志不清,当下,黄沙飞扬,弥漫的硝烟里,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咳……咳……咳,发生什么事了?村里通电了吗?我大清亡了?” 林生在那沙尘暴一般的震荡波里,灰头土脸地问道。 但四下没有人回应,好像万物沉寂了,只有那两道倩影仍旧兀自站立着,在滚滚沙土里,岿然不动,好像雕塑一般。 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哼,妖女,若不是我中了毒针,只怕此时你已经粉身碎骨了。” 是那白发女奥蒂列特声音,声音虽然冷淡,但底气十足,凶煞之气不减。林生暗自庆幸,太好了,应该没有什么事,这领主的女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 正思想间,另一个妖媚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咳……小妮子,这祭风谣果真是厉害,不过在这风帚崖上施展实在是胜之不武,若不是刚刚天色略变,突起了一阵大风,你道是如何能够抵过我的荷鲁斯之眼?咳……咳……咳”正要接着说下去,竟不住地咳嗽起来,想必已经在刚才的一击中受了伤。 此刻,黄沙渐渐消散,景象也开始明朗起来…… 白发女那把长剑光芒黯淡,怏怏地插在土里,银白色的流苏随风摆动。 再看那三芒星阵里,果真不是什么太阳神,而是一只身绕赤焰的乌鸦,浑身焦黑,羽毛的末端有金色的火苗,唯一奇怪的便是有三只眼睛,三条腿。 随着三芒星阵光线逐渐减弱,那三脚乌鸦居然化为了一尊粗糙的石像。 “臭小子……还在到处张望什么……现在就把我上次给你的东西给我……现在……” “这……” “臭小子,你还想不想活命,想活命就赶紧按照我说的做……那珠子是以七百个独眼灵婴的瞳孔淬炼而成,我若是有了它,即刻就能召唤出太阳神来,这个小妮子已是强弩之末了。” 哈哈哈。 眼前那白发女传来一声冷笑。 “妖女,方才我倒是十分害怕,还以为你真的厉害到能唤醒太阳神了,眼下看来不过只是到达了三芒星阵的程度,只召唤出一只火踆乌而已……” 话音未落,又转头对林生说道:“喂,我暂且不管你手里的短剑从哪里偷来的,我问你这样歹毒的妖女你能信得过吗?方才你都听到了,她为了达成目的连七百个灵婴的眼珠子都敢挖,如此蛇蝎心肠,只怕是取了那物后,也顺手将你解决了……” 此时,那红袍女也不甘示弱,打断了奥蒂列特的话。 “咳……咳……咳,臭小子……不要听这小妮子的话,他父亲是骑士团的叛军,母亲是教皇的私生女,一家人都是骗子,我要是想杀你,那天就动手了……” “呸……别听妖女这信口胡诌,只要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必死无疑。方才斗法,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只怕不消一会,风蚀要塞的人都会陆续而来。我只要你今天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我就保你不死,风蚀要塞必然好生待你。” “你……噗……”红袍女正想反驳不料心中怒火攻心,猛吐了一口血。 excuse.me?这局势居然急转直下,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刚刚林生还在苟延残喘,到处求爷爷拜奶奶,就为了苟活一命。如今,角色互换,自己居然咸鱼翻身,当家做主。倒是这两个女子开始求自己,这戏剧性未免也太强了罢。 眼下,这两个女人仍旧争执不休,只你一言,我一语,掐着腰,挺着胸,已然竟开启了嘴炮模式。 这红袍女也就罢了,一看便是口舌伶俐之人,林生没有想到就连这白发女这样冷艳的女人,竟也会如此大放厥词,生气的女人果真是可怕啊! “说,臭小子……你到底是听谁的……我们……咳咳咳……也算是生死与共多次了……”红袍女吐完血后,声音明显更低了,气息如蛛丝般微弱。 这该如何是好。 当下,林生倒是踌躇起来。 此番局势十分不明朗,红袍女固然是妖女,但毕竟救过自己一命,这是事实,若是此时要自己加害于她,有违道义,着实于心不忍。 而这白发女,虽说冷若冰霜,对自己又十分骄横。但毕竟是风蚀领主的女儿,领主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更何况几日来自己和小卢卡、班杰朝夕相处已有了一定的情愫,在此地的感觉就像到了家一般。若是让自己对她做什么出格事来,也十分不妥。 最紧要的是这红袍女嘴里念叨的要的那什么珠子,自己现在也没有啊,谁能料到昨天晚上它一言不合钻到自己身子里去了……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三个人竟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那红袍女脸色一黑,冷哼一声,道:“臭小子……既然如此……那么我便自己来动手……” 语罢,右手又开始摇颤起来,那黑色的手环再次发光。 魅惑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竟要强行施展咒术。 “razal.folies.dia.!”只厉声喝道。 那血色的三芒星阵之中,沉寂的三脚乌鸦羽翼一震,再次化成一道赤焰,随锐鸣一声,便骤然向奥蒂列特袭去…… 奥蒂列特虽说在言谈间不曾透露衰弱之势,始终保持气息匀称,眉目清亮,但实际上下盘十分不稳,几番踉跄欲倒,只怕不会伤得比那红袍女轻。 原本一切尚好,二人僵持不下,只不过是互相过过嘴瘾,此番有这只火乌鸦扰局,只怕会出纰漏。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林生几步长驱,竟也追不上那火鸟。心中暗叫不好,姑奶奶,你这又是何苦? 只有硬着头皮,再次聚集上古洪荒之力,厉喝一声:“voleagedia.” “十字玄脉?”奥蒂列特紧咬下唇,惊愕地说道。 《怪病男巫》知识科普: 1太阳神,拉。 拉的主要崇拜中心在赫利奥波利斯的“柱石之地”,在那里他被当作地方太阳神“阿图姆”。通过他或与他结合成“阿图姆-拉”,成为九元神之首和鼻祖,其它八位是舒和忒弗努特、盖勃和努特、奥西里斯、塞特、伊西斯和涅弗提斯。 拉是一位自我创生的神,他由元初之水的一朵荷花中诞生。用自己的体液或创造了休和泰夫努特,用休的血液创造了胡和希亚,并用泪水创造了人类。 太阳就是拉的整个身体,又是他的眼睛。 2文中所提及的“踆乌”“踆,犹蹲也。谓三足乌。 是古代传说中太阳里的神鸟,三趾三眼的乌鸦,通身焦黑,羽翼末端有燎天之火,是极凶煞之物。既可预测未来,又可焚烧大地。 第四十二章 独处(上)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林生脚下竟汇聚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洪荒之力。 火踆乌如带火的闪电一般,“呼啦”一声便朝奥蒂列特袭去,只见那奥蒂列特脚下仍旧一动不动,只不过方才是游刃有余的傲然伫立,如今却是无可奈何。 唯有紧紧抵住牙关,却不见有任何的动作,不知道是黔驴技穷,还是卖了什么关子。 “呼啦”眼看就要受创了。 只见一道白气一般的鬼影,倏然而至,速度竟比那火踆乌还快,眨眼间遽然到了奥蒂列特的眼前,那人身上满是缥缈烟气。 如此般的距离,奥蒂列特方才看清了。 眼前竟然是丽贝卡,用自己血肉之躯,生生地挡下了那火踆乌。 林生身体骤然闪现一道紫光。 轰。 啪嗒。 林生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只不过重重地摔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了几个圈,除了屁股疼了一些,其他居然毫无异样。唯独觉得身体一阵灼热,解开袖口,这才发现右手臂上那逆十字的疤痕居然发出一阵紫光,忽明忽暗,如今正在逐渐黯淡。 而那火踆乌在空中保持原状,化作石像轰然落地,碎了。 “你……”奥蒂列特正要说些什么,可是欲言又止。 眼前这个人古怪极了,方才还站在妖女那边,求爷爷拜奶奶。如今却又为自己挡下那火踆乌,若不是脑袋秀逗了,那便是甘愿受罪的自虐狂。 “臭小子……你疯了……居然为这小妮子挡下我的火踆乌……噗……”红袍女显然也接受不了眼前这画风突变,又急又气,又是猛地吐了一口血。 林生正要张口回答,竟发觉自己流鼻血了,黑色的鼻血从自己的鼻腔,眼眶里留下来,直滑道自己的下巴上,怎么会自己明明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啊,难道是内部的脏器受到重创了? “丽贝卡……丽贝卡……奥蒂列特小姐……你们在哪?” 正思考之际,一阵渺远苍茫的声音响起,声音是从山腰传来的。 一听那声音是班杰的,林生就心生欢喜,好极了!终于来了个救场的,不然这迷局该谁来收拾? 听罢,那红袍女居然闷闷地冷笑起来。 “小妮子算你走运……咳……咳……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说完又转头向林生看来,表情魅惑之中带着一丝凶煞,声音也满是怨念,幽幽地说道:“臭小子,今天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若要等我伤好了,无论你在这风蚀要塞,还是圣骑士团,哪怕你躲在圣教廷,我也要把你揪出来……” 哈哈哈,继而又是一阵凄厉的笑声。 随笑声愈来愈小,她那张百媚横生的脸逐渐变得透明,缥缈,最终竟化陡然作一缕绛红色的迷烟,随风逝去。 “呵呵……呵呵呵……” 看到这一场景,林生愣是傻笑了几声,转身朝奥蒂列特望去,这个女子,又恢复了原状,一言不发,傲然而立,冷冷地注视着坐在地上的自己。 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方才明明是自己救了她,现在就连黑血都还没有止住,这女子居然一副让你多管闲事。 自己好不容易施展出了十字玄脉,这眼神好生薄情啊。 想到这儿,林生的心就凉了下去。 “丽贝卡,丽贝卡兄弟……你怎么就坐在地上……” 转眼间,班杰居然已上了风帚崖,此时竟朝自己跑来,刚才班杰的声音明明是从山腰传来的,如今居然这么快,莫非这里真的有什么捷径? 班杰看到风帚崖顶摇曳着两个身影,一个傲然伫立,冷若冰霜;一个蓬头垢面,七窍流血。 此番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班杰和林生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你……流血了?还是黑血……可有什么大碍没有……”班杰尝试打破这压抑的气氛,三人缄默不语,加之这奥蒂列特横眉冷对望着自己,班杰心中实在没有底,难不成这两人刚刚在这里起了冲突? “先不要管我,班杰大哥,你可以先看看奥蒂……”林生虽然七窍流血,但真的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越流越爽,没有任何痛楚。此刻却心系这冷傲的女子,不禁忘情地脱口而出。 还未等林生说完,奥蒂列特冷哼一声,右手一抬。 轻喊一声:“白芒。” 那地上的长剑仿佛有灵气一般,倏然飞起,稳稳地落在一双玉手上。 此后,便连正眼都没有看林生一眼,径直走了。 什么,这就走了?林生看到奥蒂列特如此草率地离开,心中生疑,正要起身追去,又被那班杰留住。 “丽贝卡……丽贝卡……你这混小子是不是刚刚和奥蒂列特打了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还能活着就算是大幸了……” “可是……她好像也受伤了……” “别闹了……赶紧走吧……这风蚀要塞谁都可以惹……唯独奥蒂列特惹不起……” 林生心想,这女子居然这么厉害,就连班杰大人,在言语中也流露出一丝敬畏之意,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当下,林生便不再管那么多,挣脱了班杰的手,起身便朝奥蒂列特离去的方向追去。 “欸!丽贝卡,你去干什么……”身后的班杰摇摇头,高声喊道。 “对了,班杰大哥……帮我把地上那短牙收起来……” “哎……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那是他们夕阳的奔跑啊……” 当下,林生越跑越快,竟觉得身体舒畅,脚下生风,无比的逍遥快活。唯独脸上的黑血还在不断地淌出来,有些不巧呛在食道里,就跟喝苦药一样。 那身影已经愈来愈近了,就在眼前了。 此番奔跑,林生竟觉得身体变轻了,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倒是奥蒂列特听到了身后的响声,竟兀自停下来脚步,往身后看来。 看到七窍流血,还满脸堆笑的狼狈样子,心中自然是哭笑不得,却仍是冷冰冰地说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奥蒂列特小姐,你身负重伤,此番为什么还要硬撑……” 奥蒂列特冷冷一笑,答非所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丽贝卡……” 未等林生说完,她便不留情面打断了林生的话。 “哼……这个我从班杰嘴里就听到了……我问你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会十字玄脉,就必然和骑士团的有牵扯;却又和鹰头神的妖女有瓜葛,帮她保管了什么灵婴之瞳。除此之外,你硬生生接了一记荷鲁斯之眼——三星芒阵中的火踆乌,此番居然仍旧能够健步如飞……” “奥蒂列特小姐,这个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这其中有很多误会……” 林生正在思考如何说服她,不料眼前这白发女子原本还行走地好好的,突然眼前一黑,脚下踉跄,身子一倾,竟直直地软了下来,此地山势陡峭,嚅嗫一声,险些就要跌落下去。 好在林生眼疾手快,伸手一接,竟是生生揽过了奥蒂列特那纤柔的柳腰,白发随风披散,扑打在林生的脸颊上,此时正从这女子身上传来一道薰衣草的幽香,汩汩流淌到林生的鼻尖,好香啊。 “奥蒂列特……”任凭林生如何呼喊她,竟都没有了反应,像是昏了过去。 只见眼前这女子,身体瘫软如柳,眉目紧蹙,面露痛苦之色,殷红的小嘴半张半阖,温热的呼吸如同海浪一般拍在林生的脸颊上,看得林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惜之意,哎,长相如此标志的美人,生性居然如此傲慢,冷若冰霜,妥实可惜了。 回过神来,这才心中暗叫不好。 这下糟了,刚刚和奥蒂列特追打好几里路,此刻林生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要想回身找班杰也已然不可能了。 当下,日已偏西,白日了无生机。 而此地山势极险,幽谷深渊,怪雾缭绕,早上那路自己尚且行了两个时辰,这条奇诡之路,只怕一时半会自己根本摸不清门路。 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章 独处(下) “你醒醒……奥蒂列特……” 这白发女子沉沉地昏睡过去,果真和林生心中猜测的一样,她与红袍女斗法的时候,也没有讨到一点好处。方才不过是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毫发无损的样子,说话也假意中气十足。 不料此时,一旦泄力,竟闷哼一声,瘫软倒下。 只不过就算昏迷的时候,娇美的面孔居然还是一副矜夸冷傲的样子。哎,这样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才使她变得如此固执与倔强呢? 林生将奥蒂列特背起来,逐步往山下走去。 不料这女子看起来柔弱,此时压在背身竟是越来越重,就像一座小山一般,正思想间,林生脚下一滑,险些要往山下坠去。 只得把奥蒂列特的背得更紧一些,此番那胸前两团绵软之物,顶着林生的后背,林生脸上一红,硬着头皮继续往山下走。 行了近三个小时,这山路蜿蜒陡峭,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怎么感觉离那风蚀要塞越走远了呢?此处地形奇诡无比,林生甚至连自己是在走上坡路,还是下坡路都分辨不清了。 况且,身上这座小山也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实在背不动了,林生便找了一块略微平坦的地方暂时歇脚。将奥蒂列特斜倚在一块的形状怪异的巨石旁边,自己则是一屁股坐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方才的七窍流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但胸中却开始产生了不适,隐隐有一块郁结,十分闷痛。 林生重咳几声,竟吐了一大口血,前半口是黑色,后半口呈鲜红色,吐完后竟觉得一阵安逸,胸口无比的舒畅。 一时回想起来: 方才自己的十字玄脉与奥蒂列特的剑气对冲,产生第一次巨大的震荡,把上次圣哥安达峰上留在自己胸膛的淤血给震开了,吐出了大部分的淤血。 接着阴差阳错,红袍女施展荷鲁斯之眼,召唤三星芒的火踆乌,自己又是硬生生地接下这招,产生了第二次震荡。此番更是将胸口的淤血彻底震碎,从自己的鼻腔和眼眶里流出来。 难怪那血如此奇怪,总是黑色的,如今这一咳咳出来的,红黑相缠,想必是留在自己体内最后的淤血了,如此想来,今天所经历的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啊…… 林生这样想着,也难怪现在自己身体愈来愈轻,脚步也愈来愈顺畅,这下倒也是说通了,心里一阵欢愉。竟全然没有发现天色愈来愈暗,日头已经彻底没入了西边的山峰。 天愈渐黑了。 山风汹涌呼啸,寒意陡生。 这一晚,月色本就黯淡,不久后竟没入乌云之中。四下光线又十分黯淡,林生舟车劳顿一天,早已精疲力竭,想要单独下山就已经十分困难,再背个奥蒂列特下去更是难如上青天。 当下,林生也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索性就舒舒服服地平躺下来,仰望那斑斓的星空,苍茫寥落。 倒也忘了自己多少时间没有如此闲适的心情去看天空了,一身的轻松。没有怪病的折磨,没有仇敌的追杀,没有孤独的挫败感与悲痛,只要静静地看着那星空熠熠流光,忽明忽暗,美极了。 斜倚在巨石上的奥蒂列特竟不时嗫嚅了几句,如同呓语一般,眉头微蹙,面容不安。 哎,这个女人难道在梦里面还在打打杀杀吗? 林生顺手过去一摸她的额头,竟是热得烫手。想了想就将自己的外袍脱了,裹在奥蒂列特的身上,包得严丝合缝,不消一会,奥蒂列特果真眉头舒展,安然入睡,林生这才略微宽心。 不过此刻山风料峭,没了外衣的林生一下子便瑟缩起来。 噫!只怪自己爱逞英雄,如今纵然再冷,也不至于过去把那衣服再拿回来吧,这万一这奥蒂列特途中醒了,只怕把自己当成图谋不轨的色胚都说不定。 只默默哀怨地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 不料这天风浩荡,不缓反急,林生这龟缩的取暖方法起来已经毫无作用了,若是自己保持这个姿势持续挨冻,只怕明早起来非但没有化身高冷男神,就要冻成冰霜哥布林了…… 想到这一步,林生哪里还有什么看星星看月亮的闲情雅致,心里想着此刻不如跑跑步,热热身,出个汗什么的,或许还能抵御一下寒气,又能强身健体锻炼一下技艺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当下,便一个纵跳起来,撒欢一般跑了起来,在这个狭小的平地里,绕着圈圈跑步,一边哼嘹亮地唱着: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话说,这跑步果真大有裨益,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身体不知不觉已经热了起来。脚下也一阵滚烫。 正暗自庆幸之时,林生这才发现脚底下那片土地竟有异样,按照自己刚刚跑步的轨迹,正形成一个浑圆的圈,闪烁着血色之光,隐隐发亮。 刺啦。 自己的鞋底竟已经被烫穿了一个洞,疼得林生“呜哇”一声喊了出来。 定睛细细一看,这浑圆的圈里,圭角星芒,明丽烂逸,竟和白天那红袍妖女施展的三星芒阵有一点相似。 林生的心猛然一沉,难不成这红袍妖女此刻杀回来了?慌乱之际,四处张望起来。 “不必找了,我在这儿……” 一个浑厚沙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声音离自己十分近。 林生心中虽然对这声音的主人十分忌惮,但仍旧装得一副不惊不扰之态。 “你在哪儿?还不赶快出来……何必装神弄鬼……” “哈哈哈,我在这……就在你的眼前……” 林生这一次屏气凝神,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竟然就是那块巨石中传出来的…… 第一次林生见到那石头,便觉得其形状怪异,如同一尊石狮子的形状,但念在此地山高风急,大自然鬼斧神工,奇形怪石也并不感觉诧异。 如今,细细观摩,不知道是不是这夜色的关系,此刻发现这五米多高的巨石,竟越来越像狮子了,凹凸有致的嘴,獠牙,突出的眸子,就连爪子也是栩栩如生。 那声音再度响起:“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生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尊石像,发现声音果真是从那张嘴里传出来的,每说一句话,那双眸子便发出血色的光芒来。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你既来到这里,便自有存在的价值……” “我想找巫神,你能帮我找到吗?”林生颤颤地问道。 “嘎嘎嘎……在这里,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神,巫神,鹰头神,太阳神,雨神,风神,吞神……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当成神呢?” “我……” “不必多言,你若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定然会回来找我的……” “我想要蓝琳复活……”林生心中一急,也不管这尊石像认不认识蓝琳,一下子便脱口而出。 “哈哈哈……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拿着这个,月食之夜来到此地,将其放入我的眼中,我便带你见你想要的东西……” 语罢,那尊石像的口里,倏然掉出来一颗漆黑的珠子,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林生的脚边。 珠子?怎么又是一颗珠子?上一次那颗珠子钻到自己的身体里了,这一颗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种怪癖。 正要开口问道,那声音已经彻底沉寂了,地面略微震颤了一下,脚下的圆形的星芒也逐渐消失。弯腰拾起那颗珠子的时候,林生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略微遗失了一些,一阵神情恍惚,险些脱力倒下。 略一定神,朝那尊石像望去。 黑漆漆的夜色里,凉风习习,哪来的什么石像,不过是那块形状古怪的巨石。 第四十四章 鸿门宴,书风长廊 啾……啾……啾 一阵锐利的鸣叫声撕破天际。 林生恍惚间从睡梦中苏醒,头脑一片昏沉,已然不知道昨天自己是如何入睡的。 只觉得身下一硬物,隔得自己的腰部生疼,起来一看,竟是一个玄青色的十字吊坠,晶莹剔透,古铜色的材质,以墨绿的孔雀石镶嵌,总共二十六颗。置于手中分量还挺沉,看起来倒是一件价值不菲宝物,总归是好东西。 心中一阵暗喜,想着此等宝物,可能又是昨晚那石像的大嘴里掉出来的。 待稍稍清醒后,林生举目望去,只见那东方的苍穹一片白色,天门大开,天光笼罩四野。 唯有一直玄青色的猫头鹰在此地久久徘徊,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惹人心中生厌。 不消一会,天便彻底亮了! 林生觉得浑身苏麻,只缓缓起身,准备去照看那奥蒂列特的情况,不知道此刻她苏醒没有。不料那块巨石旁边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她的人影。心中一阵诧异,慌忙起身,这才发现身上居然还盖着自己的外袍。 “奥蒂列特……你在哪……奥蒂列特……你在哪……” 四下却没有任何声音,林生的声音就像那蹴鞠一样被踢了回来…… 奇怪了,奥蒂列特不会是被那妖女绑走了罢?但是也不应该啊,那红袍女心心念念要的不过是那颗珠子,杀人偿命不值得吧…… 难不成是奥蒂列特自己睡醒以后兀自离开了?可她身负重伤,还中了毒针…… 倘若她真的一夜之间,调息恢复就一走了之了,那这也太不仗义了,这里地势诡诈,就像迷局一般,林生自己怎么也走不出去…… 继而提高力度,朝山间高喊了几声,却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声,林生彻底焉了。 这山崖之间,没有植被遮蔽,白天是炎炎巨日灼烤,晚上清冷苦寒,山间本就没有野果饱腹,更没有野兔豪猪充饥,这些也就罢了,可是就连解渴的山泉水都没有。如果今天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得饿死在这里? 好在林生向来心细,此番危境中,开始回想之前的经历,昨天傍晚自己是循着那风蚀要塞的方向走的,但地势忽高忽低,下坡只有几段陡而短,其余的下坡路都平缓而长。 如今这样细细一想,再看看自己离那要塞的距离,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那长而缓的下坡路压根不是什么下坡,那是上坡路! 好像,自己现在已经在一座比风帚崖更高的山了! 为今之计,只有找准一个方向走。趁这太阳此时方向未变,那就暂且做一个参照物,自己来风帚山的正好是朝西走,此刻按照太阳的方向走应该错不了。 “voleagedia.”一声令下,林生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奇轻无比,步履生风,心中畅快无比,当下便奋力朝前路跑去。 ※※※ 风蚀要塞,书风长廊。 “你是说……鹰头神的人出现了……就出现在风帚崖?” 风蚀领主眉头一蹙,放下了手中棕色封面的牛皮书。 班杰脸色不惊不扰,只略微点点头。 “领主大人……好像是的,我在风帚崖顶找丽贝卡和奥蒂列特的时候,离开前不经意间发现了施展芒星阵的痕迹……” “什么……”领主脸色变了一变,“是几芒星……” “三芒星阵,召唤的似乎是火踆乌……” 领主闷哼一声,“想不到果真来了……好在只是三芒星阵,不过这太阳神鸟也已经十分可怖了……” 领主稍微正了正脸色,又继续问道:“刚刚似乎听到有人说,奥蒂列特和丽贝卡昨夜都没有回到要塞,是不是真的?” “丽贝卡倒是不清楚,奥蒂列特小姐一早就在自己的房内了,不过似乎还睡着……领主大人,您该不会怀疑丽贝卡是鹰头……”班杰说到这故意顿了顿,看看风蚀领主的颜色。 “哈哈哈,班杰你倒是怎么看,丽贝卡看起来老实本分,全然没有鹰头神的凶戾之气,这一点无须怀疑,我信得过。这样,此时事关重大,你让奥蒂列特小姐过来,我想当面问问详细情况,再做定夺……此外,还有丽贝卡,你也让他赶过来……” “让小姐过来吗……” 领主拿起那书来,略微点点头,便把脸埋入了书中,不再看他。 班杰心中一颤,心里已然明白了领主的意思,明面上说不怀疑丽贝卡,但实际上却对这个年轻人仍心存芥蒂,这才让奥蒂列特前来对供,要知道奥蒂列特生性冷淡自持,和家人的关系都十分生疏,除了一些特殊的祭典,几乎从不抛头露面。 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奥蒂列特面色苍白,端端正正地站在父亲爱德华·古德温面前了,却是一眼不发,也不抬头,只是直直地站着。 翻了几页书后,领主爱德华终于徐徐开口:“奥蒂列特,昨天你是不是在风帚崖遇见了什么怪事……” 奥蒂列特听罢,面色微微一变,倒也不言语,抬起头细细地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父亲面无喜悲,毫无情绪,又继而轻蔑地扫了班杰一眼,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奥蒂列特,这件事事关重大,关乎了整个风蚀领地的安危。父亲希望你把看到的,知道的都描述一下……” 只是那奥蒂列特仿佛故意和领主做对一般,保持着缄默不语。 只有她心中清楚,在父亲的问题抛出来以前她不敢能擅自开口,必须静观其变。 七年前,因为自己施展的祭风谣错手伤了自己的堂哥,落下一生的残疾后,便已经向伯父一家发下毒誓,从此祭风谣会在风蚀要塞从此消失,已是风蚀领地的禁术。 若是此番让父亲知道自己擅自使用禁术,只怕会引来飞来祸端,黑铁堡的家训便是“黑铁堡不会宽恕罪愆,只会消化罪愆”,这长子残废之仇早已埋下祸根,几年来黑铁堡在风蚀地边境蠢蠢欲动,只求一触即发。 当下,书风长廊的气氛变得颇为尴尬,此番就连掉下一枚针的声音,恐怕也能听到。 领主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丢,面露不悦之色。 向班杰问道:“丽贝卡过来了吗?” 奥蒂列特心中一震,心中竟然也暗暗为那丽贝卡担心起来,面露窘迫之色。暗自后悔凌晨自己早一步回风蚀要塞,却没有喊醒那丽贝卡。按照丽贝卡对那山路的熟悉程度,只怕要走到猴年马年。 正思想之际。 一阵嘹亮的喊叫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领主大人……” 啪嗒啪嗒。 眼前那人步子飞快,蓬头垢面,长袍的扣子没有扣好,腰带上下颠倒,样子颇为滑稽,正是刚从山崖之上下来的林生! “呜哇……” 林生见到眼前这通天一般的长廊,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住点头称赞。 宏伟的长廊约有十几米高,浑圆的城堡般的弧顶,金铸的灯台,共计七十七座,熊熊燃烧绿色的火焰,蔚为壮观。 周围都是七八米高的书架,放着数不胜数的牛皮书。 只有班杰暗暗为这个年轻人担心。因为这这书风长廊向来是风蚀要塞的秘密之地,族谱,家族奥义都存留至此,因此鲜有外人能够自由进入此地。 看来领主大人让丽贝卡来到此地是极具深意的,只有班杰才看出了这层用意。 如果,领主大人发现丽贝卡和鹰头教毫无瓜葛,那便是相安无事,两大欢喜,丽贝卡和风蚀领地关系将更进一步,领主大人甚至会对林生视若己出;反之,如若发现林生真的和那妖人有什么牵连的话,只怕这年轻人再难踏出这长廊一步了。 “丽贝卡·凯特。”领主大人看到如此脏乱不堪的林生明显皱了一下眉头。 迷惑地问道:“昨晚,你在哪?” 第四十五章 小心班杰(求推荐) 书风长廊气势恢宏,各类书卷摆放整齐划一,秩序井然。 林生看着一脸严肃的风蚀领主,再看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奥蒂列特,就连一向以笑脸待人的班杰此刻板着一张脸,脸色不是很好看。 “丽贝卡,昨晚,你去了哪?” 汗涔涔地从背后开始冒出来,林生向来心思缜密,神经敏感。一进这书风长廊,就感觉这气氛压抑,十分反常。 现在倒好,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哪是什么话家常,谈古今啊,这分明就是在审问自己…… 风蚀领主看林生不答,便轻笑了一下,换了一种口气说道:“丽贝卡,不必紧张,昨日风蚀崖有异动,十分反常,又听人讲你昨日上山修行迟迟未归,事出有因,所以我才找人打探你是否安好,眼下看你并无大碍,那就是好事了。” 林生看那领主的架势,想必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只怕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只能苦笑一声,回答道:“是的,是的,让领主担忧了……” “昨夜风蚀崖有怪事发生,听班杰说你应该和奥蒂列特一起目睹了……所以……” 说到这,班杰便把头低了下去。 林生的心猛然一沉,心想糟了,昨晚那妖女恐怕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在风蚀要塞是要浸猪笼的那种……如果昨晚的事,让领主知道自己和这妖女有牵连,那自己现在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 当下,林生便朝奥蒂列特望去,只见这女子此刻也正朝自己看来,面目沉寂,脸色也不好。 难不成她已经把自己供出去了…… 啪嗒,啪嗒。 领主从长廊的高处缓缓踱步而下,神情变得分外糟糕,带着一股隐隐的怒意。 “丽贝卡,你先说吧,就这一件事,谁若是有半丝隐瞒,风蚀要塞可是绝不姑息的……” 话音刚落,一股杀气霎时间就扑面而至。 林生的脚下哆嗦了一下,这领主就是领主,往日里平易近人,此刻却威严赫赫,自己整颗心就像匍匐在地上,噗噗地跳动。 “这……” “丽贝卡,放胆说,不必压抑。” 林生抬头看了一眼奥蒂列特,心中暗自祈祷这小妮子刚才只字没有提起那妖女,当下便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说道:“领主大人……昨日早上……我上风帚崖的时候,就遇到了……奥蒂列特小姐……结果我念念有词……好像惹怒了……” 不料林生话音还没落下,奥蒂列特就接过了话,利索无比地说道:“结果,我们见四下无人,独自修行又十分寂寥,便互相切磋技艺。” 言罢又冷冷了看了林生一眼,继续说:“不料这人剑术绝妙,我和他僵持不下……” 僵持不下?这奥蒂列特唱得是哪一出,居然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转念一想,看来想要隐瞒昨晚事实的人,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嘛,看来自己有救了,不妨就让这奥蒂列特继续说下去。 “奥蒂列特……我想先听丽贝卡说完。” 林生头脑转得飞快,接过话说:“领主大人,奥蒂列特说得都是实话,我刚刚从这风蚀要塞跑到这里,气还没有缓过劲来……不妨就……” 奥蒂列特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中途歇息的阶段,竟来了个红袍妖女,右眼有两道明显的泪痕,双手满是玄青色的手环,发出赫赫响声……” “正是……正是……”林生在一旁附和道。 这下,反倒是领主大人疑惑了,刚刚这两人金口紧闭,一言不发。此番竟然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煞有其事一般。弄得自己反倒是疑虑横生,难以相信了。 “红袍妖女?” “年龄大概是二十不到……”林生不禁插了一句。 奥蒂列特见势便狠狠地白了林生一眼。 得得得。您美您来说…… “……” “……” ※※※ “所以,最后红袍妖女用荷鲁斯之眼,开启了一个三芒星阵,召唤了火踆乌,然后又被你和丽贝卡两个人合力打跑了?” 尽管奥蒂列特所说的和班杰所描述,并没有太多的偏差。 但风蚀领主听罢这默契双人组的一唱一和后,仍旧表情诧异,一时竟还没有缓过劲来。 “可是,丽贝卡兄弟,你大伤未愈,真的能和奥蒂列特小姐打成平手吗?”倒是在一旁沉默已久的班杰发问了。 奥蒂列特面露不屑,冷笑一声,“班杰大人,你若不信倒是可以和他当场切磋一番,他的十字玄脉起码在三阶以上……” “十字玄脉?”班杰惊呼了一声,便朝领主看去。 不料领主表情仍旧保持着狐疑之色,并没有因为这一句“三阶十字玄脉”而产生任何变化。 “丽贝卡会十字玄脉,这我自然知道。丽贝卡,奥蒂列特你们二人昨日退敌有功,先回去好生歇息。鹰头神近日日益猖獗,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但只怕他们后头还会大做文章,你们这几日修行若是要上山应当要小心为事了……” 林生心中总算出了一口长气,暗自感慨这风蚀领主果真威严逼人,此番敷衍,仍需要两个人大费周章,现在总算可以回去了。 二人轻鞠一躬,正欲离开。 不料这领主刚拿起一本书来,又啪嗒一声放下了。 “等一等!丽贝卡!” “嗯?”可怜林生,好不容易落地的那颗心此刻又悬起来。 “你手上缠的是什么?” 顺着手指方向指去,原来说的正是林生右手手臂上缠着黑纱的逆十字伤疤的患处。 “伤口。” “不妨揭开来……” 还未说完,林生就将那纱布刺啦一声撕了下来。 只见那伤患之处,新伤旧疤,满是血肉模糊,分辨不清。 果真是自己多虑了吗? 风蚀领主略微皱了皱眉,说道:“罢了,罢了,丽贝卡,回去好生修养吧。” ※※※ 二人肩并肩从那书风长廊走了出来,前脚刚一迈出,便不约而同地大口喘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谢谢你,没有把我和那妖……” 奥蒂列特轻笑一声,“你也不必谢我,我们心知肚明,不过彼此各怀目的。” “咦?” “不过,你很不简单,装疯卖傻暂且不说,还忍心对自己下此毒手。” 奥蒂列特指了指林生手上的那条黑纱布说道。 林生傻傻一笑,说道:“谁像你呀,整天摆着一张脸。其实啊,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只是是过于冷淡了,怪不得小卢卡都好像很害怕你,你说,你这样还怎么做个好姐姐?” 奥蒂列特脸色原本还好好的,听到那句“怎么做个好姐姐”之后居然面色一沉,整个人都消沉下来,脸色十分难看。 “你的身份我不会追究的,就算是作为你帮我接那记火踆乌的报答,我们也算是互不相欠了。以后若再见到你和妖人往来,只要你在风蚀领地里,我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奥蒂列特这小妮子,这一番话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竟把自己说得一愣一愣的。 原本还以为这女子已经彻底转性了,刚刚在书风长廊里和自己那般默契的配合,完美衔接,就连她的父亲,风蚀领主也都蒙在鼓里。 此刻居然又变得和自己形同陌路一般,保持着一惯的冷若冰霜,嘴角清冽一撇,眼底满是杀意。 只片叶不沾身,扬长而去。 走到林生耳边的时候。 方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心班杰。” 第四十六章 吸血鬼·雅各(第二更) 小心班杰? 奥蒂列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说班杰时刻在监视自己的意思吗,林生愣在原地,久久想不明白。 直到班杰从那书风长廊里出来,看见林生还伫立在门口。 “丽贝卡兄弟……怎么还留在这儿,你伤未愈,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林生上上下下看了看班杰,这中年人笑容可掬,面色正常,语气诚恳殷切,完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多谢班杰大哥,承蒙你关心了,我这就离开。” 两人寒暄几句,笑谈而归,彼此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林生心下倒也就释然了,想必又是奥蒂列特那小妮子诓了自己,寻自己开心呢。 苦寒之夜,这一夜风蚀要塞风声呜咽。 平日里发生了诸多事端,此刻都一一浮现在林生的脑中,想要阖上双目,安定片刻的时候都无法奏效。 那石像口里吐出的那漆黑的珠子此刻就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玲珑剔透,发出隐隐的紫光。 “你还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东西,等你明白的时候,就会在月食之夜来找我……”那句话再次浮现在了心头,如同魔怔一般,盘旋在林生的脑海里,仿佛要把林生的心智给摇动了。 噫!暂且不管了,自己又不能未卜先知,今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况且是那石像故弄玄虚也说不定。 想着想着,林生便沉沉睡去,这便是林生在风蚀要塞的第七日。 ※※※ 呼啦,呼啦。 接天之水,碧海琼波,滚滚而来,柯克帆船已经离苦厄岛越来越近了,海水变成了澄澈的墨蓝色,汹涌澎湃。 “娜塔莎,只需要三天,我们就可以到苦厄湾了……” 托蒙靠着铜黄色的船栏,古怪地看着娜塔莎,眼神里有莫名的火光在跳跃,悠悠说道。 娜塔莎倒是没有意识到。 只是忧心忡忡望着无垠之海,千头万绪,倒只是吐出一句:“托蒙大哥,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不能杀雅各……” “娜塔莎,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娜塔莎脸颊略微一红,正色反驳道:“我明白,他是老亨利的长子,与我们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起先对他也是恨之入骨。” “那么,你为何不事先动手将他杀了呢?” “托蒙大哥,你也许不知道,亚弥克斯大陆如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骑士团与教廷之间互相攻讦,两败俱伤。 圣光骑士团的军长老亨利如今已是十字军的叛军,时刻躲避骑士团的追杀;就连大团长爱德华·古德温也被远调去了风蚀要塞,卸下了圣甲圣剑,被迫和教皇恩伏的女儿联姻,在一片不毛之地做他的傀儡领主。曾经的骑士团只有地卫骑士团仍保持原状,其余的新盛骑士团虽然人数更甚,但多是酒囊饭袋。” 托蒙听罢,眉头一挑,表情戏谑非常。 竟放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只知道我们苦厄岛维京人罹患天劫,几乎要遭受灭族之灾。不料这亚弥克斯大陆反倒是不攻自破,自乱了阵脚。不过,即便如此,这雅各又有什么资格留下性命……族训中都说了这姓亨利的都得死……” “托蒙大哥,话虽如此,但只要骑士团存在一天,对我们的苦厄岛就有莫大的威胁,我们维京人想要生存,务必要先推翻教廷的军队。如今雅各也从骑士团中脱离出来,并且将骑士团视为眼中之刺,恨之入骨。他对骑士团中的事务知晓得十分透彻,如果我们借助他,岂不是……” 托蒙脸色微微一变…… “可是糟了……娜塔莎,我已经在他的酒里连续下了七日的寒血牵心苦……” “什么?!” ∷∷∷∷∷ 呼呼呼。 海风如涛,呜呜呼呼的狂啸,柯克帆船船舱里震荡得十分厉害,鹿歌原本紧靠在船舱的三角墙沿,如今一阵滔天巨浪过后,船体倾轧,所有东西变得东倒西歪,一塌糊涂。 “唔……呕……” 雅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晕船的习惯,食欲不振。自己明明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食物了,但腹中却无比充盈,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十分亢奋,毫无疲倦之意。 莫非那群乌压压的人面蜃蝠钻进自己的右臂里之后,自己的体质也渐渐发生改变了吗?想到这雅各心中不禁一喜,那么此番变故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既然如此,行走江湖,名讳实在重要。如今自己的右手残臂和人面蜃蝠相连结,浑然一体。那么不妨称自己叫做“蝙蝠侠”吧。 正思想着,胃中又泛起一阵翻江倒海之意,五脏六腑遽然腾涌。 “噗”的一声,雅各又猛地大口吐了起来,气道和食管狠狠呛了一口,眼泪鼻涕一把把,这一阵又一阵的呕吐就像一袭袭冷水一般,把雅各心中的暗喜全然浇灭了。 心中反倒是隐约泛起了一阵忧虑,只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沧海碧澜,凄风苦雨,只见不远处一团遮天蔽日的乌云,促狭凝聚,形若黑墨,朝船的方向滚滚而来。 前路黯淡迷茫,乌云笼罩,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抉择,如今这把鹿歌算是彻底废了,一旦自己的右手触碰到它,它就如烧红的铁一般,和自己的手死死地粘住,烙下一道通红的伤口,如若自己不能持剑战斗,那自己之前几十年的修为岂不是白费了? 正思想着。 一股撕心裂缝的疼痛从自己的腹部产生,犹如胃部有火在灼烧,又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剑在割划自己的肠子,一冷一热,此消彼长,骤然加剧。 雅各忍不住“呜哇”一声喊了出来,瘫倒在地上,两条腿胡乱地蹬着,表情痛苦扭曲。 “你怎么了……雅各……”娜塔莎从外面听到了声响,匆匆跑了进来。 此刻,泪水已经弥漫了这个外邦女子的眸子里,如同打翻的浆糊。 她知道雅各身上的苦寒毒已经催动了,寒血牵心苦混于酒中,无色无味,清澈甘冽,连饮七日,世上便再无药可解。 “都是我的错……雅各……都是我的错……我们不该上这艘船的……” 只是,雅各的声音突然小了,细若蚊虫,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你……你……” 娜塔莎一脸惊惶地捧起那张脸。 船舱内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啊……” “怎么了!?”舱外守候的一个年轻水手闻讯赶了进来。 只见娜塔莎脸色煞白,紧紧地靠在桌角边,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趴在地面上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他……死了吗……”那年轻水手一脸惶惑地问道。 但眼前这个美人一言不发,面如土色。 年轻水手在那双动人心魄的茶色瞳孔里,看到自己平生所见的最后的景象。 “不!” 那双茶瞳里,那个名叫雅各的男人正匍匐在地上,指甲诡异地生长起来,猛地一下喘息,竟骤然拍地而起,眼神十分空寂,只有一片可怖的眼白,獠牙锐利慎人,嘴边流淌着着令人恶心的唾液。 径直朝那年轻水手扑来。 “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响彻九阜,盘绕在整个柯克帆船的上空。 刺啦,刺啦。 娜塔莎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年轻的维京人的身体被雅各的手撕成两半,血液飞溅,浓稠的血浆沾染在雅各凌乱的头发上,鼻子上,瞳孔里。 獠牙已经扎入了年轻水手的脖子里,一口便啃下来三两斤肉来,囫囵吞枣一般。 咕咚咕咚。 无尽的血液,吞到雅各的身体里。 巨大的喉结漂亮地上下浮动着。 那双失焦的,只有眼白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娜塔莎。 ps:(冷气很冷,吹得头疼,小叁和弦今天失恋了,很解暑,也很迷惘,只能在这里找到寄托,兄弟姐妹们求一些推荐票吧。) 第四十七章 剿灭骑士团 “雅各……雅各……你快醒醒……是我啊……娜塔莎……” 娜塔莎的声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试图唤醒眼前这个嗜血的男人。 “呜……” 那年轻水手的身体随着雅各的吮吸正迅速缩小,从原本魁梧健硕的身材,眨眼间变成了一具干瘪瘪的尸体,一张人皮盖在骨架上。 “啧啧啧……”入了魔怔的雅各咧着嘴,干笑起来,看起来还没有过瘾,正要朝娜塔莎走来。 煞白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就像那些蜷缩在地上的人面蜃蝠一般。 未等娜塔莎反应过来,雅各野兽似的,“呼啦”一声便往她身上扑去。 “kliodazal.lido.haya.”只听门外一声厉喝。 一道红光闪现,兜兜转转,形成一张玄青色的巨网,网上挂满古铜色的铃铛,叮铃作响,随血光徘徊,从天而降,将雅各团团圈住,死命挣扎,一时竟无法挣脱,只怒吼咆哮,面目无比狰狞。 “降魔咒!鹰眼伯伯,是你吗?”娜塔莎半惊半喜,对着门外惊诧道。 哈哈哈,门外却响起一阵戏谑的年轻人的笑声,一个人影慢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两手交叉,缩在袖子里,脊背微微伛偻,正是托蒙! 雅各听到托蒙狂傲的声音,又躁动起来,发出一阵阵类似动物的咆哮,凶猛异常,暴戾不堪。 “啧啧啧……娜塔莎……瞧瞧你那好朋友,实在太粗鲁了吧。原本按照你说的,你的朋友还真有利用价值,眼下嘛……看来你朋友也不得不死了……” “托蒙!你竟然偷学了驱魔咒?!” “哈哈哈,娜塔莎,你怎么和鹰眼那群老古董一样,做事一板一眼,不懂的变通。我在鹰眼身边待了十二年,除了一些蹩脚的剑术之外,他教了我一些什么?如果维京族的秘法只传给长老和祭司女的话,维京族是迟早要灭亡的。” “什么……什么……你……托蒙!几千年的族训你都忘了吗,苦厄岛第一次覆灭的原因你也忘了吗……你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轰。 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形状诡异慎人,从发白的天际,重重地砸在海面上,震耳欲聋。 那降魔网中的雅各的狂吼声再次响起,咣当咣当地装着船舱。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暴风雨来了! 托蒙轻蔑地看着窗外的场景,没有丝毫的畏惧,眼神里只有肃杀的寒气。 “我会让你,还有你那骄傲的鹰眼伯伯,亲眼看着我登上骨王座的……” 啊哈哈哈哈。 “你……你把鹰眼伯伯怎么样了……”娜塔莎紧咬着下唇,眸子红了一圈。 “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喏,就在你身下的地板下,每天可是好酒好菜供着……” 轰隆隆! 狂风骤起,海面上巨浪滔天,恐怖至极。 又是一道响雷,船摇摆得更加剧烈了,而雅各的怒吼声也持续地升高,鹿歌在三角墙沿上磕磕碰碰,总算滑落下来,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来。 “托蒙大人……托蒙大人……暴风雨来了……风……风太大了,没有人能够掌舵……我们需要鹰眼大人……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几个浑身湿透的水手,冲到房间里,扑通扑通半跪在地上,眸子里满是惊恐之色。 “托蒙大人……让鹰眼大人来掌舵吧……” “我们不想死啊……托蒙大人……能救这艘船的只有鹰眼大人了……” “滚开!” 托蒙目露凶光,怒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倏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来。 “废物,这里轮不到你们教训我!” 刺啦,刺啦。 血液飞溅,几颗人头应声滚落在地面上,咕噜噜地,随着船体的颠簸,滚到墙角边,又滚到娜塔莎的脚边。 “忘了告诉你们,我在苦厄岛的阴沉渊中找阴神占过卜,阴神说了,这骨王座注定是我的,这场风暴不会拿我怎么样,哪怕是天神也无法阻挡我……“ “托蒙!你疯了,就连苦厄岛的禁地你也敢闯?” “哇哈哈哈。”托蒙的面孔已经扭曲了,尖锐的笑声刺耳欲破。 娜塔莎冷冷地注视着托蒙里,却在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安。 那是一道血红色的,无比巨大的,赤色雷电,犹如一条划破苍穹的巨龙。 从那九阜之上,没有一分一秒的停留,垂直落下,恰好就击在整艘柯克帆船上。 轰!!! 娜塔莎觉得眼前一道刺目的光线,轰然落下来,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一刹那之间,好像一切都归于寂静了。 沧海之上,风浪仍在继续,只是漆黑一片,没有一艘帆船,没有一粟渔火,没有一丝人语之声。 呼啦,呼啦。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唯有不尽的碧澜,无尽的苦寒。 ※※※ 啾……啾……啾…… 海鸟呼朋引伴,忸怩而翔。 啪啦,啪啦。 海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每一声都浑然没有二致。 就好像无尽的幻境一般,可怕的梦魇,或是柔弱无骨的南柯一梦。 真的有那般重要吗。 命运就像那澎湃的海水一般,时而浑浊,时而纯澈。在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时刻都活在自己的宿命的马槽里。 命运在翻覆,生命却时刻凋零。 一个细软的声音,温润如玉,轻轻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不要叫醒我,我想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甜腻的气息呼呼的扑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弄得自己的脸颊痒痒的。 “快醒醒吧……雅各……雅各?” “唔……” 雅各从混沌的梦境之中,迷迷糊糊,混乱的脑袋沉重至极,仿佛戴了骑士团最重的头盔一般,只是梦呓一般说了一句:“我在哪儿?” 眼前强烈的光线,使自己的瞳孔急剧的张大,收缩,还无法适应。 “太好了,太好了,雅各你总算醒了……我们现在就在苦厄岛的邻岛,寒毡,暴风雨把我们带了这。” 雅各嚅嗫了几句,欲言又止。 “我的鹿歌呢?” “喏……就在那,是你自己在激流中,紧紧握着,带来的……” “唔……”雅各的脑袋还是乱得一塌糊涂,尽力理了理思绪。 所以那场风暴是真的,自己入魔一般杀了一个水手的事也是真的,嗜血的痛快感受好像还氤氲在自己的嘴里。 那个面目狰狞的托蒙说要杀自己也是真的了,那些维京人意欲杀灭骑士团的事也是真的。 雅各转过头去,看看身边的人。 这个外邦人女人,不,准确的说,现在应该称呼其苦厄岛先民后裔,维京人娜塔莎·亚历克斯,此刻她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那面容可怖,皮肤粗糙,黑而发紫的男人,眼窝深陷在鹰钩鼻两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眸子里满是复杂的东西,淡淡地注视自己。 “赶紧喝一口淡水吧……你喝了不少海水……险些救不回来……好在……” 雅各心中一阵惆怅,原是捡了一条命。 哎。居然还劳烦娜塔莎给自己做人工呼吸……哎唷……好生害臊…… “好在……鹰眼叔叔……经验丰厚……救了你一命……” “啊?”雅各一听,脸色都变了,在心里呸呸呸了一百多遍, 倒是一直沉默的鹰眼开了口。 “年轻人,你父亲和我有血海深仇,他几乎杀光了我们族人。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救了你,就定然不会着急杀你,娜塔莎都跟我说了前因后果。此外,海雷击中了柯克帆船,入海之际也是你救了我们一命,我鹰眼虽然嫉恶如仇,但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更可况,攘外必先安内,你就先跟着我们吧,今后,剿灭骑士团,我们维京族人还需要你!” 鹰眼平淡的一番话,没有任何虚与委蛇的东西,直白,诚恳,没有伪装,将雅各彻底折服了。 言罢,鹰眼方伸出一只满是老茧手来。 “剿灭骑士团。” 几日来,雅各的嘴角边终于露出了第一次笑容。 继而伸出手来,恭恭敬敬,紧紧握住那只大手。 一字一句说道:“剿灭骑士团。” 第四十八章 鬼力·铁臂阿童木 寒毡。 沧浪浑浊,无穷无尽地扑打在沙滩上,鹿歌一半的剑身没入沙中,熠熠发光。 气温骤降了不少,雅各一个劲地往自己的手上呵气,看看身边鹰眼和娜塔莎这两人居然面不改色,浑然不觉一般。 “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了……” 鹰眼轻轻一笑,说道:“年轻人,这里已进入了无妄之海的海域,你无法适应,也算是正常。” “雅各……那便是苦厄岛了……”娜塔莎忧心忡忡地指着前方。 只见眼前一座蓝色的岛,孤独的伫立在碧海之上,高高耸起,四面皆是琼波碧浪,浪花飞溅有三米高。 就像一颗蓝色的纽扣镶嵌在沧海之上,美不胜收。 此番景致,雅各竟觉得万分的熟悉,仿佛在梦中来过一般。 于是心下一阵欢愉,脱口而出到:“那么我们现在就回去嘛?” 娜塔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回去?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维京族人了啊?” 倒是鹰眼闷哼一声。 正色道:“去苦厄岛而言,没有那么容易,此番我们还差一场暴风雪。” 雅各眉头一蹙,这倒是怪了,为什么非要等暴风雪,接着问道:“暴风雪?为什么不选择现在青天白日、晴空万里的时候去呢?我看今天就很合适。” “寒毡与苦厄岛之间是无妄之海,海水凶恶难测,暗流涌动,水下又有是魔物,巨兽作祟,因此无法泅水而过。族人跨海而渡的唯一方法便是走一条二岛连接的长桥,名为琉璃桥。” “琉璃桥?” “雅各,所谓的琉璃桥不过是一条破烂不堪的长藤桥,十分粗劣,加之海风过急,常人根本无法安然度过。唯有等待暴风雪来临,待那长藤桥附上冰雪,结出厚冰,方能踏冰而过。” ※※※ 吁……吁……吁 自从风帚崖那日,林生硬生生接了一招火踆乌之后,浑身乏力,身体抱恙,疲惫不堪,愣是整整躺了三天三夜,这才觉得略感缓解。 正要起身去找那班杰、小卢卡,不料这风蚀要塞今日也不宁静,好端端地竟突然来了一群人。 林生从那风蚀要塞的圆台上望下去,只见平地上聚集了一大批人马,披盔戴甲,由清一色的黑铁而铸,便连马也是纯黑色的特雷科纳马。 还有两架四马并驾的华车,分别由两匹玄青色的马拉着,个头近两米,一张不合乎常理的大嘴,眸子大得如同铜铃一般,十分显眼。 每个兵士的黑铁胸甲前都铸了一张巨口,长长的獠牙慎人可怖,嘴唇外翻。 那领头的兵士,居然是个黑人,面目可怖,胳膊简直比林生的大腿根还粗。 只见那兵士拍拍胸脯,张开他那血盆大口,露出雪白的牙齿,粉红色的牙龈。 大声嚷嚷道:“这风蚀要塞的人呢,黑铁堡前来拜访,行了数百里,伙计们正饿着,你们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身后一群兵士都高声呐喊起来。 随着啾啾的马鸣声,竟是愈演愈烈。 林生细细一看,身下这一大摞人里,好像都是黑皮肤的人种,虎背熊腰,气逾霄汉,除了颜值略微低一些,其余几乎都压自己一头。 噫!这架势,不像是前来拜访的吧,倒像是来寻仇的吧…… 正思想间,风蚀要塞里终于出来一个接话的人。 “大清早,嚷嚷什么啊?” 轰轰轰,十米高的要塞之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接着一个人影慢慢悠悠从的巨大的要塞门廊里踱步而出,也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和林生差不多,正是班杰! 林生噗嗤一笑,看看这下该怎么收场。 这家伙看起来也是刚刚睡醒,完全没有注意对方的架势,陡然睁眼一看,眼前居然是黑压压的一片,脚下一阵踉跄。 当下便拘谨了不少,站直了说道:“阁下是黑铁堡的人吗?” 领头兵士说道:“我们堡主前来见他的贤弟叙旧长谈的,此番兄弟们舟车劳顿,还不赶紧备上佳肴美人,奉上珍露大宴,开门迎接我们。” 班杰脸色微微一变,面露难色,只恭恭敬敬地说道:“只是……我们领主今日外出有因……黑铁堡主大人,班杰斗胆一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放肆!” 那领头的兵士面色一横,拍了拍胸甲。 “我们的黑铁堡的家徽都印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信不过。你们一个入赘的糊涂领主今日不在,我们就在此地等他还不成吗?还不赶快招人前来恭迎!” 话音刚落,身后那群兵士放声大笑,鼓掌欢呼,戏谑非常。 林生眉头一蹙,作为局外人,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黑铁堡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领头的兵士居然都如此放肆。虽然自己对风蚀要塞与黑铁堡的关系并不了解,但此刻,一个座上客的下属,居然敢在主人家的地头满口胡诌,说主人的不是,这倒是头一次见。 此番推论,不是这领头的兵士嚣张放纵惯了,便是这“座上客”故意为之。 却见那班杰长久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地,默然不语。 “你这下贱管家,怎么就不再说话了,这就被我们戳到痛处了?怎么跟你们家主子一个德性?” 呜哈哈。紧接着又是一阵肆意的笑声。 领头兵士看班杰久久不回应,终于有些难以忍耐了,居然兀自跳下马来。 一步一步朝班杰走去,骂骂咧咧道:“喂!问你话呢?” “兄弟们渴得不行了!” 班杰默然不语,拳头紧握,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表情有一丝轻蔑略过,轻轻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黑人兵士。 糟了,糟了,只怕是要打起来了。林生心中一紧,便从那圆台上退了出来,转而回身跑了下去。 班杰虽然和自己无亲无故,但此刻风蚀要塞就和自己的家一般,他可不想自己的家人受别人欺负,自己虽然修为低微,但总归能劝一劝,当下便“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果不其然,那领头兵士脸色一沉,怒吼道: “我看你的脑袋里装得全是浆糊吧!下贱东西,我就来给你开开窍吧!” 言罢,一言不合便扬起手中的黑铁巨锤。 呼啦一声, 径直朝着班杰的天灵盖从头劈下。 啪啦。 谁料那班杰早已暗中聚集十字玄脉的洪荒之力,浑身都是汩汩雾气缠绕。 正以不变制万变。 等那铁锤轰然而下,只身子稍稍一斜,竟全然躲去。巨大的铁锤在地上留下了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大坑。 但这还没有完,班杰手掌撑地,挺身之际,暗中左脚酝力,又是扬天一脚,恰好踢中了领头兵士两腿之物。 只听啪啦一声,菊花残,满地伤,你的鸟蛋没蛋黄。 那领头兵士呜呜呻吟几声,面色十分痛苦,竟朝身后连连退了几步,刚才班杰施展那几招十字玄脉的攻势,着实快得惊人。 当下,身后的那匹人马都是一些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十分杂乱。 “若是想见我们风蚀领主,就让贵堡堡主前来说话,我们风蚀要塞自然有我们的待客之道。你们带了如此多的人马,又全副武装,领主不在,恕我班杰此番没有权力放你们进去。” 领头兵士受了奇耻大辱之后,不再言语,只咬牙再次举起锤来,朝那班杰而来,此番攻势完全加大了攻势。 出锤之间,班杰就听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响,但仍旧伫立原地,岿然不动。 待那锤子到眼前之时,方才只轻轻一躲,灵巧至极。 轰,地上又多了一个大坑。 “慢。” 轰。 “还是太慢。” “呀呀呀……你这下贱管家,还不受死!” “modsa.” 那领头兵士怒吼一声,一道黑光乍现,只见他那胳膊猛然变粗,青筋暴起,远远看去竟像两根黑色的铁柱。 “鬼力?” 班杰微微皱眉说道。 此刻林生已经走到了风蚀要塞外的长廊口,透过要塞铁门所遗留的小小罅隙,远远望去,只见那黑人领头兵士高举巨臂,遮天蔽日,正要朝班杰袭去。 林生心中惊呼道:“糟了,铁臂阿童木!!!?” 第四十九章 剜眼·铁胆火车侠 那巨臂第一下攻势,恍若鬼神呼啸,劈天而来。 地上遗留下了一片硕大的阴影,就连阳光都被遮住了。 “呜哇……”身后那群黑铁堡的兵士个个交头接耳,啧啧称赞,此等鬼力,就算把这堵墙拆了,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班杰与林生、兵士不一样,他虽然身在危局之中,但依旧不慌不乱。 全神贯注,全力驱动洪荒之力,向身后一跃,总算是硬生生躲过。 轰,万壑震动。 众人皆捂住耳朵,悉数面露难堪之色。 “下等人渣,你这速度倒是不赖,那么再来试试这个!” 话音未落,那领头兵士的黑色巨臂又粗壮了不少,足足有那领头兵士三个个头那么大,乌压压的举过头顶,平地上就连光线都黯淡了。 班杰阖上双目,以耳探音,以音度力,风呼呼而来。 什么?此番巨臂的出招竟是比之前的快了不少,力度也增大数倍,此刻就连自己全力使出的十字玄脉去应变,也倍感吃力。 轰。轰。轰。 连续三个攻势,班杰皆以常年战斗的本能反应,侥幸躲开。不料班杰这还没有喘一口气,那巨臂便又骤然启动,此番只顺势往地上横扫过来。 心中暗叫不妙,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鬼神之力,如此硕大沉重的黑铁臂,居然速度比自己的十字玄脉还快。 刺啦刺啦,巨臂在地面上摩擦地通红,怪石横飞,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 众人一阵欢腾,眼看那巨臂就扫到班杰了。 却看那班杰,立于其中,面色平淡,安定自若,此番居然岿然不动,毫无动作。 林生见状,心中一紧,在那门口不禁喊出声来:“班杰大哥,还不快躲!” 只见人群之中乍现一道寒光,刺眼非常,众人一阵埋怨,皆捂住了眼睛。 唯有林生一个人看见了。 班杰冷笑之际,竟以迅雷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来,看那架势,居然从未想躲过此番巨臂的攻势。 单单拔出腰间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径直朝那领头兵士的眼睛剜去。 身形之快,恍若银蛇一般,当下,除了林生看清了,众黑铁堡的兵士们,皆以为只是陡然掠过一阵奇光,皆摸不着头脑,还在四处找班杰的身影。 风蚀要塞大城门外, 声音彻底沉寂下去。 啪嗒,啪嗒。 那带头兵士的漆黑的脸上满是鲜血,汩汩地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呼呼呼。一阵风吹过,班杰这才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来,靴子轻轻踩在地上,轻盈至极。 “方才数了,你们共九十三人,九十七匹马。” “唔……还有,这个还给你……” 语罢,一个巨大的眼珠从班杰的手里抛了出来,像一个血淋淋的玻璃球,“咕噜噜”地滚到领头兵士的脚边。 一片死寂。 就连林生也看呆了。之前总觉得班杰作为一个管家为人和蔼,笑容可掬,平时又有些犯糊涂,爱向领主打小报告。 如今,此一战,竟是彻底改变了自己对班杰的看法。 果真是忠肝义胆好少年,至尊铁胆火车侠。 “呜哇哇……”随着那领头兵士一阵暴吼,马上的众兵士也暴动起来,哇啦哇啦地一顿鬼叫,骂骂咧咧地竟欲一哄而上。 不料那打头的马车之中,传出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只霎时间,所有兵士竟一下子安静了,兀自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就连刚刚被剜去眼睛的领头兵士也瞬间恢复了平静,就连一句怨言也没有。一声不吭地泄去了鬼力,巨臂“嗖嗖嗖”的缩小了,徐徐恢复成原来模样。 林生眉头微蹙,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车里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有如此威信,竟一声咳嗽,就平复了所有人的愤怒。 随着一声轻笑,马车黛青色的帘子晃动几下,一个人影缓缓探出头来。一双玄青色麂皮长靴,步履轻而不失稳重,身形匀称。 穿了一袭黑色的华衣,两肩高耸。领口镶满了昂贵的黑珍珠,袖口带着华贵的金色流苏,高贵端庄,只是胸间却也绣了一个和兵士们胸甲上一模一样的巨口,失了一些雅致。 再看他的脸,红发,红眸,除了胡子以外,竟是和风蚀领主爱德华·古德温长得十分相像。 “罢了罢了,只是在马车中小憩一会的功夫,居然出了如此大的纰漏。班杰啊,真是过意不去,是我没有管好我的手下,我的兄弟爱德华呢?” 班杰见到此人,竟霎时改变了神态,立即弓下腰,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不知道堡主大人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小人的过错。近几日风蚀领地不甚安生,似乎有外教在此异动,领主今日亲自上了风帚崖,此番还未归来。故委托我务必要严加看管人员进出,不得有误,实在是……” 黑铁堡主轻轻笑了一下,笑容可掬地说道: “欸,班杰,你我也算老相识了,何必如此见外,是我自己没有看管好这一匹黑吞者,这些犊子生性暴烈,居然胡乱说话,还望班杰切莫生怪。不过,既然我兄弟还没有从那风帚崖上回来,那么我们便在此地歇息片刻,安生等待便是了。” 见到堡主大人如此深明大义,也不责怪自己。 班杰此番竟一时忘了如何措辞,慌乱起来。 木讷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堡主大人,你既亲自前来,舟车劳顿必定是有要事相商。此番日光曝晒,不妨先进要塞来,安置车马,如果让领主知道了我将您拒之门外,我必然会受责罚的!” 黑铁堡主眉头舒展开来,微微摆了摆手。 “哈哈哈,不必了,不必了,班杰,爱德华有言在先,堡主未曾允诺,黑铁堡必然不会在风蚀要塞中留下一个马蹄印。这样吧,我倒是带来了几壶好酒,不妨在此地畅饮一番?” “在此地?”班杰惊诧道。 “哈哈哈,正是,让那躲在门缝中的小兄弟也出来饮上一杯罢。” 林生一听心中一惊,自己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多时了,方才门外又如此嘈杂,就这样竟也被他发现了。 不过眼前这个黑铁堡主彬彬有礼,谦让稳重,面目又和蔼无比。 和那些黑人兵士格格不入,高贵的典雅之中流露出一股不可抗拒的亲和力,没有任何架子。 如此一想,林生倒也没有什么顾虑。此前看到班杰热血一战,自己心中正有豪情万丈呢,此番正是痛饮的好时候。 当下,便一脚迈了出去。 朝众人略带青涩地一笑,恭恭敬敬地向堡主鞠了一躬,说道:“在下丽贝卡,多谢黑铁堡主款待!” 言罢,眼睛一瞟,竟用余光看到班杰面色复杂,正眼神矛盾地看着自己。 第五十章 阴谋 “班杰大哥……可以有什么事吗……” 林生看到班杰脸色如此难看,心中也涌起了一阵不安。明明眼前这黑铁堡堡主如此心胸,为什么这班杰还眉头紧蹙,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不过,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藏鸡鸡嘛。 班杰大哥虽然为人朴实,也算是个良善之人,但小鸡肚肠倒是他的一贯作风嘛,如此一想,林中心中也就释然了。 “丽贝卡?好名字,小兄弟不妨过来同坐……” 见堡主大人竟对自己如此殷切,林生怎敢怠慢,低头哈腰,装出一副”太君我来了,太君我给你带路,太君你缺不缺腿部挂件”的样子。 眨眼间,在那平地里竟已经搭起了白橡木长桌,桌角以坚固的黑铁相筑,埋入土中,十分坚固,檀木的贵族椅,以金边镶嵌。 这群堡主口中的“黑吞者”丝毫没有受到先前班杰的影响,简直如同疯子一般。 欢欢喜喜地一阵忙碌,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纪律严谨, 林生心中暗暗思虑,这堡主随身带这些家伙,应该是时常宴乐之徒,说不定还是个party狂魔呢。不过奇了怪了,那另一辆马车上此刻竟一片沉寂,毫无声息,难不成是一架空马车? 那刚刚失去了一只眼睛的领头兵士十分豪爽,心中毫无芥蒂,未等林生思想透彻,“咚”得一下就把林生按在了椅子上。 “吁吁”地倒上了黑得发紫的葡萄酒,酒香扑鼻,一闻便知是那上等的佳酿。 “小兄弟……就和我们家堡主痛饮一番……欸……那个班杰,你也过来坐吧……” 堡主大人面带笑意,细细地打量起林生来,毫无征兆地开口问道: “丽贝卡……你是个外邦人?” “呃……”林生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回到,想到之前骑士团处死外邦人的先例。 唯唯诺诺,吐出一句:“大人误会了……小人……只是一个南方人。” “那么,你可认识这个徽章?” 堡主啜了一口葡萄酒,轻轻地指了指自己胸前绣的那张巨口。 “啊……”林生愣了一愣,眼前这徽章明显是黑铁堡的家徽,和风蚀要塞的风信子差不多用意,必然赫赫有名。若是此刻自己矢口说不知道,必然得罪眼前这人;若是假意说自己知道,万一话题深究下去,自己便要陷入不良的境地。 正两面为难之时。 班杰颇有些为难的走了过来,脸上勉强挂起一丝笑容,微微一作揖。 “咳……堡主大人……领主大人外出久久未归,让您在此地干等着终归不是我们风蚀要塞的待客之道,恰好这小兄弟腿力惊人,对风帚崖又十分熟悉,就让他先上去找到我们领主吧,好让我们可以快一些尽上地主之仪,好生接待贵堡,您看如何……” 堡主大人,挑了挑眉毛,笑脸盈盈地看了看林生,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班杰。 半晌,竟轻声笑了出来。 “如此也好……丽贝卡?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咦……”林生眉头紧蹙,这个班杰此番闹得是哪一出。 说自己腿力惊人?还说自己对风帚崖熟悉?在那嶙峋怪石,蜿蜒诡谲之路上,自己分明就是个路痴。 好在林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再看那班杰,脸色难堪,眼睛微微向自己示意,像是有什么内情一般。 想到自己若是留着,只怕美酒没有喝着,反而先被这堡主的问话给问倒了,当下便也欣然答应。 默念一声:“voleagedia.” 脚下已聚洪荒之力,稍一酝力,竟是箭步如飞,如同一阵疾风一般,朝那风帚崖的方向奔去。 咣当一声,一盏锥形的古铜色酒杯推到了班杰的面前。 黑铁堡主闷闷地笑了一声:“班杰……原来这个小兄弟也会十字玄脉?” 班杰微微一笑,恭敬地接过那酒杯,浑浊的酒水里,映照着自己那张略带惊慌的脸。 “是啊……堡主……” ※※※ 林生一路狂奔。 心想自己好生歇息了几天,现在居然又要自己来上山。 这班杰真是把自己当成合同工了,耕地的水牛也没那么累啊。 好好的酒可以喝,居然阴阳怪气地让自己独自上山来,到底在卖什么狗皮膏药。 班杰这人,林生真的是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只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答应了,也必然要遵循命令,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领主大人再说。 当下,脚下力道猛然加大。 自从林生上一次,在风帚崖后面那座,比风帚崖更高更陡的的山上迷路,疾步下来后,似乎体力精进不少,此刻只觉得身体愈发轻盈,十字玄脉运用得也愈发的游刃有余。 平常一两个时辰的路程,此刻林生只花了半个时辰。 呼呼呼。 此番已到了崖顶,风帚崖仍旧一尘不变,还是天风浩荡,四下沉寂。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 声音随着风飘得远远的。 “领……” “什么人?”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一块巨石的背后猝不及防地传过来。 “奥蒂列特?” 话音刚落,奥蒂列特慢慢从那巨石旁边走了出来,几日不见,这女子看上去竟是消瘦了一些,发丝飞扬凌乱,目光只往自己身上略微停留片刻,就怅惘地再次朝远处望去。 嘴唇也只是略微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是你?” “奥蒂列特……领主大人呢?” “刚刚才走……” “走了?!” 自己居然和领主大人错肩而过? 奥蒂列特略微点点头。 “你一个人在此地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风蚀要塞有客人了……” 奥蒂列特听罢,只是出神一般地摇摇头。 怔怔地说道:“丽贝卡……我不过是在此地练剑……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了一半,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来。 语调一提,声音一高,问道:“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倒是林生被吓了一跳。 眼前这女子几日前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凛冽女子,寒气逼人。 如今画风突变,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憔悴起来。 虽然还谈不上是林黛玉,但起码身上也透露出一些莫名的烟火气了。 奥蒂列特似乎看懂了林生眼神里的意思,略微正了正神色。 冷冷说道: “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林生略微顿了顿,抑扬顿挫地说道:“我说,风蚀要塞来了客人,你作为小主还不快去待客……来的可是黑铁堡的人……人家算起来可是你的伯伯辈……” 林生正要接着说下去。 不料奥蒂列特已经脸色大变,伸出她那白皙玉手,朝地上一指。 轻喝一声:“白芒。” 地上那柄长剑,骤然而起,倏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只刹那间,这女子眉间一锁。杀意竟骤然而起,火焰在眸中明灭,随着风帚崖顶絮絮作响,四散而下。 “诶诶诶……奥蒂列特……你这是要做什么……”林生见到如此熟悉的场景,心中一慌,以为这奥蒂列特一言不合又要和自己打。 “如果想活命的,拿起你的剑来……同我一起杀回去……” 第一章 赛特神 ps:(《怪病男巫》以中世纪的神秘学,巫术,十字军骑士团,邪神教,为背景。作为新书,感谢书友们前来支持!每日持续更新,不割杰宝,不练神功,不安利,【12:00第一更】,【18:00第二更】稳定更新。) 【前文有个千字的楔子,兄弟姐妹们不要遗漏喔】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一切都是捕风,一切都是捉影。” ———————所罗门王《圣经》传道书1章2节 “是谁在说话?”林生鼓足了力气,向那眼前那片纯粹的黑暗喊了一句。 然而,始终没有人应答。 自己的声音像蹴鞠一般照旧踢了回来,愚蠢的重复着。 死寂的空间里,似乎一切都凝固了,既没有风的流动,也没有人语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脏囿在胸口噗噗的跳动。 “怎么好端端的就停电了?” 望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林生心中一阵发毛。此刻喝下梅医生的药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了。 时间是午夜两点,那本《巫婆的诅咒》还未完本,桌上还有半杯白兰地,母亲的遗像,一张病历卡,自己草拟了数万次将要寄给“蓝琳”的分手信。 窗外正飘扬着毛毛细雨,朦朦胧胧,血红色的闪电若隐若现,光晕弥漫,笼罩了整个幻境氤氲的城市。 屋内播放着悠扬的中世纪复调音乐,格里高利圣歌,诡异之中又似乎掺杂一些复古的蓝调,此时正欢快地流淌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一切都是捕风,一切都是捉影。” 同样的声音幽幽响起,太诡异了吧? 可我林生偏偏不信这个邪,循着声音而去,门外?楼道?再接着竟然直接上了公寓的十三层天台。 呼呼呼,风中带着寒意。 “妈的,我是不是疯了……” 这都几点了,哪来的什么人。 四境空无一物,举目望去,街道上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正诧异之际,只见空中一道血光乍现,呼啸汹涌,随一声锐利的嘶鸣。 天遽然裂开了一道大口。 “唔啊……”林生不禁惊叫一声,连嘴也合不上。 一头绛红色像马一般的魔物,从那道巨口中,一跃而出。 通体发出血色之光,头间有可怖的玄青色犄角,周身都是黑气环绕,魔枭傍身,长啸一声,便怒振其翅,如同垂天之云一般遮天蔽日。 紧接着,那巨口又闪出一道黑光,呼呼作响。 林生眉头一蹙,“咦?”这回又是什么怪物。 只见一头漆黑的野兽从巨口骤然跃出,“哗啦啦”带着一片水花从天而降,身材倒与那魔马一般无二,高两米,长四米有余。 那怪物浑身漆黑,长着一个诡异的马头,却留着鲤鱼的口须,足足有三米多长,随风摇摆,恍若飞絮。 前身长蹄,掌骨修长茹苍松之势,后身却是修长鱼尾,随着飞行在空中晃动。 二魔物在半空之中,遥遥相望,久久对峙,却岿然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气氛不对,莫非要打架不成,不要牵连无辜就好。 想到这里林生往前一跃,脑袋便往下缩去。 心中暗喜天台的栅栏足有一米五高,给自己留下的栖身之处绰绰有余。 “斯辰,你这又是何苦?就连巫门之炽这种禁术也敢擅自让外神施展?”一个动人的声音响起,如同黄莺一般。 这魔物居然开口说话了,居然还是女人的声音。林生心中猛然一沉,偷偷抬起来,朝那天际望去,这才发现这两头魔物的身上,居然都坐着一个人。 这两个人衣着古怪,皆身着一袭血红色的长袍斗篷。 那匹绛红色魔马上的人离林生距离更近一些,远远望去,竟只是个瘦弱女子,蒙着黑色面纱,眉目动人,略微缱绻,忧心忡忡。 这女子仅露出眉眼,竟颇有几分姿色,林生不免看得有些入神,不料那女子也随之转头朝林生望来,目光如同秋水一般,凄恻动人。 “糟了……”林生惊呼一声,把头缩了回去,完了完了,她一定是看到自己了。 不料另一个声音徐徐响起,声音里娇媚横生,应该是个妖物的声音。 “梅莉斯弥,他必须跟我们回去。与十字军的圣战还有七日了,这个人如果滞留在这里,巫神的巫术将骤然大减,圣战将必败无疑。” “斯辰,你还不明白吗?他本就是属于这里,我不想再让他进入往死往死的轮回了……” 那名叫斯辰的女子闷哼一声,“梅莉斯弥,你是巫魔会的五门巫女,应该知道孰轻孰重。如今圣战在即,你明知道以我们的实力完全斗不过骑士团,为什么还要保护这个七门巫术的男人,难不成是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梅莉斯弥脸色微变,道:“休要胡说,没有巫神我照样可以退敌,今日谁也别想带走他。” “那么休怪我不客气了!”斯辰怒道。 缓缓从那黑色魔马身上站立起来,双手高举,五指相扣,犬牙交错,眨眼间作了逆十字锁,深吸一口气,道: “枯惘生,死之尘, 淼淼沙海,黄匣之冢! razal.solisaz.hz.” 随着斯辰一声厉喝,其身体剧烈颤抖,衣袍烈烈捕风,脚下土地开始皲裂晃动。 轰隆隆。 地震了?林生颤巍巍地看着这天空中的两头怪物。 只见那九阜之上,发出一声闷雷一般的吼叫,隐隐作响。 斯辰话音刚落,其脚下就乍现一道金光,继而形成一个以其为轴的圆形星芒阵,此番不停旋转,发出耀眼之光。 “十三芒星!?”梅莉斯弥一声惊呼,“斯辰,你疯了,你要在此地召唤赛特神?” 话音未落,那星芒阵便徐徐停止旋转,地面骤然崩陷。 轰。 一道巨型身影,从那星芒阵之中陡然出来,仿佛野树猛蹿一般,呼呼地生长。 腿脚,身躯,胳膊,头,直至最后成型,浑然一体。 “啊?”林生见到此景,不禁惊呼出来。 眼前那物,四脚站立,浑身覆盖着黄沙,正汩汩卸下…… 眸子紧阖,默无声息。身材高得犹如百层高楼,两匹巨兽在他身边就像两个玩具,而这整座城市在他脚下就如同一个后院一般!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所罗门王:所罗门王是犹太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也是世界上最传奇的君王之一。据《圣经》记载,所罗门在20岁登基后,他在梦中向上帝祈求智慧,上帝不仅赐给他无比的智慧,还赐给他无尽的荣耀、财富以及美德。 2赛特神: 塞特神(seth)具有双重性格,是合力奥波利斯九神会的一员。他的名字与沙漠、异域联系在一起。由于杀害了俄赛利斯,被埃及人视作邪恶和灾难的化身。他是混乱、暴风雨、沙漠之神,在“奥西里斯神话”中,是暗杀兄长奥西里斯、与奥西里斯之子何露斯作对的恶人。 第二章 所罗门之匙. 若不是林生玄幻小说看得不少,此刻这一幕早就把他吓昏了。 但此番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也不再缩手缩脚,身体从那栅栏里出来了。 如此大的身躯,这怪物只消踩一脚下来,整座城市都要跟着自己陪葬,自己继续这样躲着,就跟鸵鸟无异。 那巨物,缓缓动了起来,身上的黄沙“刺啦刺啦”的落了下来,眉目也逐渐清晰明朗了。那是一个直立的人形怪物,手脚身躯样样具备,唯独他的脑袋上,居然长了一个可怖的狗头,用黛青色的长布裹狭着,两只狗耳朵微微颤动。 手中紧握着一把通天的金色权杖,玄青色的眸子睁开的第一眼就往林生看来。 “梅莉斯弥,我给你做选择,要么和我一起带走你那小情郎;要么我就毁了这个世界罢。” “斯辰,你真是疯了,亚米克斯大陆的命运早已注定了。” 斯辰冷笑一声,高举右手,说道:“那么便只能如此了!” 话音刚落,那巨型狗头人也随着她举起右手的权杖,一团黄沙裹着血红的火球朝天上轰然而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滔天雷鸣。 轰!林生从未听过如此巨大的声响。 雨?停了?正诧异之际,天遽然开了一道土黄色巨口。 沙沙沙…… 苦寒的苍穹竟下起了弥天的沙雨,汩汩的黄沙缥缈落下,举目望去,整片城市已在一片沙海之中,一片寂静。 刺啦刺啦。 沙土还长出无穷无尽的角蝰,毒豸,蟒蛇,野枭,嘶嘶地吐着红杏……林生的身体也被滚滚的黄沙压住,毒蛇嗫咬着自己的身体,神智也愈发变得不甚清晰,难道这便是世界末日吗? 坐在那匹绛红色魔马上的女人,梅莉斯弥狠狠一勒那缰绳,随一阵嘶鸣之声,眨眼间就到了自己的身边。 声音细柔,哀怨无比,只轻轻地说道: “你不必害怕,可能在你身上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千万都不要再回来……” 说罢,那裹着黑面纱的女子朝林生极尽荼蘼地望了一眼。 眸子里装着一面澄澈的湖,满是哀愁,林生一时间竟觉得这双眼睛是如此的熟悉,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 啪嗒一声,一串漆黑的东西落了下来。 “那么,保重。”最后,她柔声说道,便纵身一跃往天际飞去。 “什么?你是谁……”林生刚喊出半句,只觉得胸口莫名的一阵绞痛,心中竟也悲痛万分,啪嗒,啪嗒,落下泪来。 这个女子究竟什么人,为什么她的感情会牵缠到自己? “梅莉斯弥,你想明白了?”斯辰露出了久违笑意。“你素来善良,这倒是苦了你,巫魔会与猎巫联盟一战,你和他便是最大的牺牲品了。” 梅莉斯弥闷哼一声,徐徐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把古铜色的金属物。 怒嗔道:“斯辰,是你应该觉悟了!” “圣地之枢,以匙引之。 灼灼诡日,化作苦毒。” muzzzya.lodi.samixiu.” 语毕,手中那物骤然发出紫光,弥天黑雾,冉冉而起,笼罩万物。 此刻风停雨缓,千万沙土中的魔物也逐渐消弭。 “所罗门之匙?!”斯辰惊呼一声。 “回!” 语毕。一道紫光从那金属物上骤然略过,如同风帚一般,匆匆扫过,从地之尾,直到天之边际,一尘不染。 只刹那间,苍穹上的巨口遽然关阖。 万物皆归于沉寂,魔物,黄沙,人语声都消隐不见,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这是在哪? 又是在做梦吗? 黑暗。 慎人的烟雾,翻滚变化。 好像自己走在两面苍青色的镜子之间。 头顶是青灰色的巨大苍穹,朦朦胧胧的,偶有血红色的闪电,转瞬即逝。 土黄色的地面低洼不整,黑色的水滩中,积攒了墨水般浓稠的淤泥,啪嗒啪嗒打湿了自己的裤管。 林生只觉得神情恍惚,在这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也不知道行走了多久。 直到眼前的景物变得愈发真切,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一座诡异的中世纪建筑物横亘在了眼前。 乍一看,那只是一座通天的圆塔,直径超过了十米,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其高度不可估,塔尖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 随着九阜之上的雷鸣电闪,圆塔在晦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阴气十足,带着一股凶煞的鬼魅之气。 那座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林生恍恍惚惚地停下来,只顾四下空寂无人语,塔也黯淡无光。 唯见那塔底正蹲着一个男人,身材伛偻消瘦,身着一袭巨大宽松的黑色大袍,弓着腰不停地忙碌着。 “咦……” 林生心中一阵好奇,便下意识走得近些,那男人似乎是个欧洲人,像是个中世纪的勤劳工匠。 左手拿着一把血红色的凿子,右手握着一把玄青色的榔头。右手高高举起,随着凿子与榔头的碰撞,咣当咣当,发出凄厉的敲击声。 男人那金灿灿的头发随着榔头的每一次挥动,都轻轻地颤抖。 那双手枯干得像是缠了白色纱布的树干,关节裸露,白森森的骨节畸形状蜷缩起来,在夜色中,锃光发亮。 再看男人的肤色,干瘪苍白,好像没有任何生命力。那袭宽大的黑袍在夜色之中,烈烈捕风,诡异可怖。 林生不禁迫切地想知道,那巨大的袍子里究竟包裹着一个怎么样的肉体,他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究竟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产生后,林生索性就再走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只是,每靠近一步,林生的呼吸就变得更加的凝重,脚步就愈发的疲软。一步,两步,林生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因为他似乎在那男人的身上发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那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东西。 呼呼呼。 一袭风扑面而来,带着血腥的肃杀之气,可怖慎人。 …… 男人黑色的袍子被吹得袖管飞舞,露出浑身细弱的骨架来,就连肱二头肌上,都枯瘦无肉。 那双干瘪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人类的脑袋,身下是一些各式样的工具,血淋淋的,凌乱不堪,散落在肮脏的泥地里。 凿子,起子,钢锯,榔头。 即便那个脑袋上的人脸早就血肉模糊了,但林生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因为这张脸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鼻子直挺,嘴唇薄如蝉翼,左眉以下一寸有一颗黑痣,下唇略微厚于上唇,这张脸,自己每日都能看见,并在镜子里端详了近二十年——那就是林生的脸! 第五十一章 消化罪愆 见到奥蒂列特如此大的反应,林生倒是吃了一惊。 分明是客人,来者是客啊,就非要动刀动枪嘛? “奥蒂列特,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杀什么……” 吁……吁……吁 “什么声音?”奥蒂列特眉头一簇,打量四下,手中的白芒握得紧了一些。 不消一会,那呼啸声愈来愈近。 只见两匹黑色怪马从奇陡的山岚上呼啸而上。 怪马巨口一张,嘴中一架古铜色的马车“吱呀”一声,竟凌空飞了出来,马车的黑铁车轮上聚集着汩汩黑气,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这是……黑铁堡……的马车,定是来接我们回去的!” 林生见势,脱口而出叫道,算是缓和一下气氛,但不知为何,想到方才自己看见的那架沉寂的空马车,心中也略有隐隐的不安。 奥蒂列特狠狠地白了林生一眼,兀自回头往崖下望去,只见此时风蚀要塞城墙外空地上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淹留几个看守车马兵士…… 啪嗒……啪嗒……啪嗒 “说得好,说得好,奥蒂列特堂妹,多年未见,你还是不改当年之风啊……” 堂兄妹?原来后面那架马车不是空的…… 只是奥蒂列特久久没有回应。 林生回头望去,见她眉头锁得更紧了,目若寒冰一般,只冷冷地望着那架马车。 那黛青色的帘子,轻轻晃动,撩了起来,一提,一扣,搁在了两边, 却迟迟不见那马车中的人下来。 “咦……” 这是在唱哪一出?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的作风啊。 林生心生诧异,朝马车中望去,车中帘影重重,光线幽暗。 仔细分辨,果真有一个身影久久坐着,竟是一动不动。 真是奇了! 倒是奥蒂列特冷冷说道:“别再看了,他下不了车的……” 下不了车?难不成是那传说中的老司机? 哈哈哈。 一阵傲慢的笑声从马车中传来。 徐徐说道:“我可爱的堂妹,你怎不把话说完,倒是不和这小兄弟说说,我如今是为了什么不能下车呢,这又是拜何人所赐呢?” 奥蒂列特脸色一沉,嘴唇紧咬,说道:“你若是还不能忘了往日的恩怨,寻我来便是,切不可以动风蚀要塞的人……” 啪嗒……啪嗒……啪嗒 又是一阵掌声,戏谑非常。 “忘了往日的恩怨?啧啧啧……你最好还是不要忘了我们黑铁堡的家训,‘黑铁堡不会宽恕罪愆,只会消化罪愆’。” 林生心中暗自一惊,这黑铁堡的家训居然如此奇葩,消化罪愆?该是个什么样的消化法? 马车中的人继续说道:“你那父亲有你一半的骨气就好了,堂堂圣光骑士团大团长,就为了一个领主之位,公然背弃誓约,选择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教皇和风蚀地的农妇的私生女联姻?” 话音刚落。 林生已经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白发女子此刻呼吸正在加速,杀意在风沙之中凝结。尽管自己特和奥蒂列特交手过,目睹过她和红袍女的浴血之战,但这般浓郁的杀气,林生也只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 “丽贝卡,”她似乎明白了林生的疑虑,转头来冷冷地看着林生。 只是即便如此,林生也感受到这冰冷的目光里竟还有一些光晕在流转,和以往的眼神有些不同。 于是不禁问道:“怎么?” “你走吧。” “现在?你是让我先行回风蚀要塞吗?” 奥蒂列特脸色一黑,一字一句说道: “走,从哪来,往哪回去,不要再回来了。” 林生这下懵住了……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奥蒂列特,你是不是害怕这个小兄弟会和你那可爱的妹妹落得一个下场?” 语音未落,一阵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那马车之中响起。 咯嘞咯嘞。 就像那骨头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 奥蒂列特脸色难看得可怕,她死死地盯住那架马车。 半晌,一个人影方从那架马车上悠悠地下来。 轰,轰,轰。 步伐奇怪,咯吱咯吱,如同黑铁摩擦的声音。 “波顿,你什么时候能走路了?”奥蒂列特冷冷地说道。 眼前这个男子红发,红眼,长相颇为俊俏秀美,皮肤白皙细腻竟不逊于奥蒂列特,一袭深紫色的宽大袍子,腰间挂满了金色的小风铃,随着崖风,叮当作响。 姿态妖娆,如同妖孽一般停下步伐,只朝林生邪邪地一笑。 说道:“奥蒂列特……这得亏了吞神……” ※※※ 咣当。 “好酒。”班杰说道。 哈哈哈,众人皆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黑铁堡主将一只手搭在班杰的肩上,细声细语说道: “班杰,我们好像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吧,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四五岁,头发金色发黄,皮肤黯淡,看起来就像是只营养不良的南方小雏鸡。不过我那时候最喜欢的就你这双眼睛,小而伶俐,偶尔灵光一闪,着实深邃动人。” “韦斯特……韦斯特……大人……”由于众人劝酒,班杰稍稍多喝了一些,胆子也变大了不少,险些直呼堡主大名。 “我……我……十四五岁的时候,你也不过二十来岁呀……” “啊哈哈……好像的确如此,怀念以前的时光啊……年轻,力气都用不完……” 话未说完,有个兵士前来报告。 “堡主……有人影从风帚崖驭风而来,红眼红发。” “……呃……定然是领主来了……我们该大开城门,晚宴真正开始了……”班杰似乎已经彻底醉了,半靠在堡主的身上,正欲起身,却脚下一阵踉跄。 堡主眉头微微一蹙,缓下声音来,吩咐道:“好生照料我的老朋友……” 语毕,便遥望那半空之中,日已西斜。 一个人影与白日重合,愈来愈近,天风贯满周身,衣襟如同飘絮一般飞舞,靴下有水汽凝聚成形,颗粒分明,有棱有角,点缀其上。 远远看去便像是脚下踩了一串铃铛一般曼妙的风信子,随日光照耀发出璀璨之光。 呼呼而飞,那身影似乎看到了人群,似乎在空中顿了片刻。 领主爱德华在半空之间,已然看见了那张巨口的黑铁堡家徽,脸色微微一变,眉头紧锁。 心猛然一沉,当下便再度聚气,稍一酝力,驭风而来,倏然间便已轻盈着地。 脚掌下那风信子一般的水汽,霎时四散开区,化为晶莹之物,传来一阵芬芳。 啪……啪……啪 黑铁堡主不禁为之鼓起掌来。 “爱德华,这风蚀地的驭风诀果真是厉害!风家的咒术,无人可出其二,想必小卢卡,还有那奥蒂列特此番都精进不少吧……” 风蚀领主爱德华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哪里哪里,兄长言重了,风蚀地的咒术不过是些皮毛罢了,更何况,我们风家已然订立了规矩,传文不传武,小卢卡如今整日我在书风长廊里,就连弓箭都拉不满……” “是因为七年前那件小事吗?爱德华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我们兄弟之间何必如此见外,更何况波顿的腿脚早就恢复了!” “什么?恢复了?”爱德华心中一惊,七年前,奥蒂列特失手使出祭风谣,将其兄长的长子波顿打成重伤残废,那一幕恍如隔日啊。 黑铁堡堡主韦斯特盈盈一笑,说道:“正是,话说回来,奥蒂列特那小妮子呢,今日怎么不见其出来……” 爱德华脸色微微一变,道:“兄长……她恰好在那风蚀崖……” “噢?风蚀崖,练剑吗?” “不不不,是那小女丢了什么东西,已经寻了三天了……” 第三章 《女巫之槌》. 砰砰砰… 林生胸口的小鹿狂乱地撞着。 双腿一时间竟也不听使唤了,像陷入在淤泥之中,任凭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此时,自己和那男人相隔不过半米。 只是那男人却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他对待那个脑袋就像在对待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表现出中世纪雕塑家般可怕的耐心。 刮啊、削啊、贴啊、挑啊、凿啊、剔啊,一刻没有停止。 这个欢快的劳动者,将那枚漂亮的小脑袋放在中世纪的泥地里,任由自己摆布。 每一势大力沉的凿,伴随男人一声充满邪气的闷哼,都会发出血肉飞溅的声音,血腥无比。 这怕是林生迄今为止做过的最恐怖的恶梦了,照理这时候自己早该惊醒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在中世纪的泥地里,像一个瘪掉的皮球,这分明就是一种元神出窍的旅者模式。 半晌,那男人似乎总算完成了工作,拍拍手上的淤泥,露出一排锐利阴森的牙齿,竟兀自笑了起来。未做多余动作,便将那血迹斑斑的脑袋一脚踢开了。 手中却兀自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鲜血淋淋——正是那林生的脸。 没有半刻的犹疑。 那男人面目沉寂,双目微阖,干瘪的唇齿蠕动几下。 吐出一句古怪的咒语:“tolinefia.“ 话音刚落,只见那嶙峋瘦骨的身躯微微颤动,一道血红色的厉咒从脚下的泥土里缓慢聚集,冉冉如卷地的风屏。周身血雾翻腾,伴随凄厉鬼嚎,不绝贯耳。 紧接着男人腾出双手,五指相扣,中指成锁,呈倒十字状,一道赤光之后,黛青色的苍穹中,一只漆黑的大鸟,飞旋而下,落在男人的肩膀上,轻轻一啄。 霎时间,男人两肩燃起了两簇绿火。 随绿色火焰倏然一蹿,男人的身体竟凌空而起,衣袍鼓鼓生风,恍若苍鬼幽魂般,徐徐向那圆塔漂浮过去。 不消一会,他便走到了圆塔的中段,像是累了一般,长吐出一口气,从鼻腔和口腔冒出一股浓稠的黑烟。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竟回身朝林生的方向冷冷一瞥。 嘴里发出一声怪响。 “嘶……” 便转过身去,将那张血淋淋人脸,恭恭敬敬地嵌入了圆塔的之中,严丝合缝,恍若天成。 林生心中虽然大惊失色,但神智尚为清醒,原本这圆塔之上自己还并没有过多在意,此番一眼望去,只见那圆塔的墙体上,居然嵌着各式各样的人脸,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每一张人脸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在那圆塔上不断发出可怕的狞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大摆钟一样敲击着林生的心脏。 说出来,可能你不信,其实是恐惧先动的手。 一阵颤栗后,林生浑身血液都开始往头上涌,随着一阵晕眩,呕吐感席卷全身。 “噗……” 林生彻底虚脱了,竟俯下身去大口呕吐起来,后背的冷汗也将外衣染得湿透。 而那中世纪的男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面无表情。 “wee,cat.”(欢迎回家,猫。)那男人沙哑的喉咙仿佛藏着一把锋利的剃刀,声音里分辨不出情感来,苍老浑厚,令人毛骨悚然。 那突兀的喉音,就像陈旧的胶皮鞋踩在水洼里。 只不过林生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也没有勇气转身了去看那男人的脸。自己之前所患的怪病,与今日所目睹的一切想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未等林生发话,那男人干笑一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的猫,你终于回来了。” 只是男人的声音又突然变了,变成了温软亲近的女人的声音,那是林生死去的母亲的声音,语调,口吻都一模一样。 “我已经等待了快十个世纪了,十二世纪开始的猎巫之战直到现在,黑白巫术始终勾心斗角,不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嚯嚯嚯,那人的笑声如同乌鸦那般尖锐,盘旋在整个圆塔上空! “我要让所有人尝遍我忍受的痛苦!凯特,现在你身上的巫力已经复苏了!我们的宿命本不该如此戛然而止,无文字的前泛灵时代已经彻底终结了。 邪教徒们的结印已经失效了,去寻找你的同伴吧,这本《女巫之槌》你拿去罢,本是圣罗马帝国的禁书,用以分辨巫术与巫师的禁书。 是妄自称大的圣教徒用以在猎捕女巫所著的圣书,如今反倒成了我们巫术复兴的工具,哈哈哈哈,巫神助我巫魔会!” 林生的神智正在动摇,只是狠命捂住自己的耳朵,告诫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然而那声音仍旧一个劲往耳孔里钻,字字清晰。 唯林生听到母亲的声音的时候,竟是觉得格外的亲切,那温润如玉的声音,柔软的记忆涌入自己的血液中。 母亲温柔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了,心下一阵触动,竟一时落下泪来。 这一滴泪坠落在他手中的时候,幻化成了无限大的白。 白把整个黑暗的境地都吞噬了,白如朱曦,白如白驹。 ※※※ 呼呼呼,冷风一阵。 林生醒了,自己竟然在天台上睡着了,烈日曝晒在自己的身上。身边躺着一本《女巫之槌》,右手上多了一串黑曜石,晶莹剔透。 啊咧,居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装备。 自己怪病傍身,此番经历诸多怪事,心态早就崩了,一阵自嘲也就罢了。 不料自己刚要起身,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脚底下,直蹿到天灵盖。 “唔啊……” 啪嗒啪嗒,浑浊的漆黑液体从自己的脸颊上落下来。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林生终于意识到不对,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赶。 镜子前,子的脸居然化作了一滩浓墨般的浓稠液体,流淌下来。 只沉寂了一会。就像草履虫细胞不断分裂,展现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树虬从眼眶里“突突”地拔尖生长。 那疯长的野生植物,呼啦呼啦,盘根错节,最后竟重组成了一张脸——一张古怪的肺痨脸:高颧骨,脸颊消瘦,这下巴比刘梓晨还严苛,眸子比梁朝伟还忧郁,一口颇为锋利的牙口,尖锐锋利。 嘴唇外翻,竟是狰狞无比。 最为可怕的便是,自己好端端的耳朵居然消隐不见,化作了一对毛茸茸的猫耳。 各种怪事一涌而至,林生已然吓得跌坐在了地板上,竭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挪,一副“一定是我自己撸多了……眼花了……宝宝不信……宝宝不信……刘梓晨速速退散……”的模样。 只是疼痛不减反增。 噼里啪啦。 感觉浑身被掏空一般,胸腔像要被凿子凿穿了,所有的器官挤在了一堆,叮当作响。 周身的骨骼犬牙交错,拧麻花那样蜷缩起来。 身体则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扭曲弧度,就像一张拉满的弓那样,紧紧绷直,恐怖之至。 林生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就连一声呻吟也已无力发出。 只是觉得自己身后的肌肤,奇痒难忍,像是被什么毒虫叮咬了一口,下意识伸手一摸,竟发现那是一条白森森的软骨,三尺长,是从自己的尻部生生钻出来的。 “妈妈呀……” 我可是主角,就这张脸还怎么钓马子? 好歹自己也不算什么麻瓜,懂一些奇门秒法。 当下,屏气凝神,扎上一个稳健的马步,倏然使出了一记失传已久的绝学,唐太师,华安师傅传授的“还我漂漂拳”,砰地砸在了自己脸上。 “呜哇……” 不料,那张猫脸除了稍微肿了一些,还是一尘不变。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文中所述《女巫之槌》(拉丁语:malleusmaleficarum[1];德语:hexenhammer)是由天主教修士兼宗教裁判官的克拉马(heinrichkraemer)与司布伦格(johannsprenger)在1486年所写的有关女巫的条约的书,于西元1487年出第一版。在当时,几乎人手一本。详细列举了很多种识别女巫的方法,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欧洲女巫大审判”。 借由此书,以猎杀女巫之名,三个世纪内约有十万人被处死,其中绝大多数是女性,尤其集中在宗教改革时期的欧洲地区。 第四章 下下策. 只有那本牛皮书《女巫之槌》,不动声色,幸灾乐祸地望着他。 …… 此番毁容,林生心中愤懑、惆怅,恨不得仰天长啸,但又有什么用。 恨天地不仁义,患怪病,丧母亲,父亲又不本分,如今自己无能,就连这副皮囊也保不住。 木已成舟,好男人志在四方,不能当偶像派,就当实力派好了! 想到自己可能进入某种玄幻小说的系统里了,林生开始冷(yang)静(wei)了,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昨晚那两个斗法的女子又是什么人? 为今之计,只有先搞清楚来龙去脉,才能寻到方法,或许这本书里正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正思考之际,林生正欲弯腰去拿那本书,不料《女巫之槌》竟自己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入林生的手中。 或许一切都冥冥之中注定的,林生得到了某种神启: 竟然能毫无障碍的阅读这用红色墨水写着古怪文字的书籍。 第一页是扉页,是黑暗中世纪的女巫的历史记载: 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至西元十五世纪,西方进入所谓的中古世纪,在这长达千年的时期,欧洲始终保持着传统的神学。 中世纪末期,各地开始出现接二连三的霍乱,“巴比伦流亡”,“教会大分裂”,“英法百年战争”,教会的地位开始大幅度的下降。 继而十四世纪初,农作物歉收,天降神罚,饥荒,蝗灾,黑死病开始大肆蔓延。 在同一时间里,从教会中的教徒,大有权柄能力者,开始与诸多施行奇事与神迹(原文为巫术),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崩坏的中世纪的苦难中的庶民。 于是,愈来愈多的教徒开始从固有的神教之中分裂出来,创建了惊世骇俗的“巫魔会”。 巫魔会中的巫师以女巫为众数,唯有极少数的男巫,他们是巫魔会的领袖,其巫术有毁天灭地之力。巫魔会中的巫者,大致分为七个派系,分别为:气血、灵慧、预思、摄魂、灵媒、斯辰、鹦歌。 巫魔会的创始人,就是气血派系中的女巫梅莉斯弥·玛歌莉。从巫魔会创建开始,她就主张只用白巫术治愈世人,并未彻底放弃圣教的信仰,偏离己道。 一五一七年宗教改革开始,各教派与圣教在教义上的纷争进入了白热化,两败俱伤。而偏教——巫魔会却在暗地里日益壮大。这样特殊的情况,很快就被当时十分敏感的执政当局看在了眼里,他们以巫魔会篡改教义与教规为由视之为“魔鬼说”与“异端”。 于是,世俗政权也卷入这场宗教战争里。 一五八零年,第一次猎巫行动终于开始展开。 二教的教皇同时发布神谕,执政当局同仇敌忾,大肆的屠杀行动开始。 巫魔会在万面塔被众人团团围住了,尽管巫魔会能者居多,但他们从来都是已以救治难民的白巫术见长,而黑巫术长期被禁止,在此时竟然无法发挥效力。 在圣徒的布设下的极火之咒中,数万巫魔会教徒都被活活烧死,当场施与极刑,绞杀,不少老弱的难民,无辜的孩子都难以逃过虐杀与荼毒。 生死危亡之际,巫魔会的创始人女巫梅莉斯弥·玛歌莉,在面对数以万计的圣教徒,在当局的火枪与长矛下,施展了她平生第一个黑巫术—— 也是最后一个黑巫术:巫门之炽! 霎时,从阴郁的苍穹爆裂出一道血盆大口,数以万计的三眼乌鸦,苦厄鸟弥漫天际。 那条名为怒蛇的黑龙奔涌如闪电,雷厉风行,獠牙犹如擎天骨梁,气焰喷涌似黑沼抱粪毒风,无止尽地向那众圣徒喷出遮天的黑焰。 弥留在身后的负伤众巫魔会教徒已经奄奄一息了,但在这道徒然而生的巫门之炽中得到了救赎,他们的身影被那破天的大口吸了进去,消失在那道虚灵罅隙之中。 巫门之炽是巫魔会最高阶的禁术,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只是这样凶险的黑巫术自然有它的弊端——一旦释放就将无法停止,它将会虚耗施巫术者所有精血与巫力。直到巫门之炽关阖之际,就是施法者殒命之时。 当日,二十八岁的女巫梅莉斯弥·玛歌莉,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女,在二十岁岁那年便掌握五门巫术。 这个容貌俊美的孱弱女子,此刻开启了巫门之炽,已然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她的生命在最后淹留之际,她耗尽余下的巫力,将她怀中那只最喜爱的黑脸暹罗猫,也顺势寄入了那道虚灵罅隙之中。 最末,梅莉斯弥·玛歌莉精血耗尽,血管爆裂,素美的容貌开始模糊,娇美的身躯也至此枝开叶散,凝脂般的肌肤逐渐透明化,最终化为了一滩血水。 当下,声势浩大的猎巫行动总算结束了。 四野阒然,黑夜刚刚过去,拂晓的第一抹阳光就照在那滩炙热的血水之上。 四下里都是哭喊尖叫的痛苦呻吟声,更多的是穿着长袍的亡者,饿殍遍地,哀鸿四野。 地上到处都燃烧着那些圣教徒布设的不灭的圣教极火,那面残破的巫魔会的旌旗在硝烟中烈烈捕风。 唯有那摊血水的旁边还有一处栖脚之地,仍完好无损地生长着一株伶仃的黑梅,上面还有昨日夜里降下的寒露。 多年之后,那场猎巫之战,已不敢被众人所提及。 人们心照不宣,将它冠以隐晦之名,称之为——黑梅之役。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文中所述“猎巫行动”为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至西元十五世纪,西方进入所谓的中古世纪(middleages),在这长达千年的黑暗时期,天主教神学是当时唯一的形态,因此魔鬼说的思想大行其道,认为世间万物为神所创,而每当发生灾祸时,便认为是邪恶力量在作祟;人们会违反社会规范或宗教,也被认为是因其被邪魔附身或本身即为巫师。这样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十七世纪,在十七世纪之前,有数十万计的人,被指为“异端”、“巫师”而惨死在火刑或其他酷刑之下。 第五十二章 夜宴 这古德温两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 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从城墙之上响起,冷冷地说道: “你们两兄弟都不必再说了,既然来了,便早些进来,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这声音毫无情感,仿佛一袭雪夜的冷风,冰冷透彻,刺入骨髓。 韦斯特循声而去,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性情冷淡的领主夫人黛安娜·古德温,只面无表情地望着空地上这片人马。 严苛的下巴刻薄地抿着,颈间是一条漂亮的纯银十字吊坠。 咯隆……咯隆……咯隆 话音刚落,风蚀要塞的巨大铁门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巨响,缓缓打来,黄土烟尘,纷飞而起。 “哟哟的记忆啊,可爱的人儿啊,爱德华,你全身上下,整个风蚀地,只有这扇门还能看出来你是我们古德温家的人,还是我那熟悉的爱德华啊。” 堡主韦斯特满脸笑意,一面“咚咚咚”地敲着那扇黑铁之门。 这黑铁之门,乍一看似乎轻薄如蝉翼,好像那领头兵士的一记通天铁臂便能凿穿。如今这般近距离看去,实际上却有近一米之厚,重量达几万斤,十几个黑铁堡与风蚀要塞的兵士一齐发力,方才稳稳的打开。 “素闻这风蚀要塞地处天堑,易守难攻,如今一见,果真是固若金城,犹如铁桶一般啊。” 面对兄长这番一半揶揄,一半称赞,爱德华微微一笑,但也不介意。 唯恭恭敬敬地伸出一只手说: “来吧,兄长,天色不早了,前去一道进行夜宴吧……” 言罢爱德华便朝那黛安娜看去,二人目光复杂交汇,脸色难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 序风长厅。 素来是那风蚀要塞的晚宴之地。 瓦蓝色的真丝羊毛地毯,精致华美。 矩形的巨大古朴壁炉由整齐的黑砖雕砌,裸石层层叠叠而成,足有半个人高,此番正供着不灭之火,熊熊燃烧着。远远看去,就像偌大的长厅之中,伫立在墙角的一个娇小的艺术品。 幽幽长灯忽明忽灭,门廊高十米有余,镀金的铜柱雕梁画栋,棱角分明。黄铜色的风信子,形如仙鹤一般,盘绕在铜柱之上,亭亭玉立,忸怩作态。 风信子长灯,衔着一枚紫色的烛心,染着金色的火焰,将整个大厅皆映照得金碧辉煌。 此番千里逢迎,高朋满座。座上客都是清一色的黑铁堡兵士,黑色人种在夜间难以辨认,除了牙齿白一些,反正都差不多,因此就连铁甲也没有卸去,只是所有武器在入宴之前皆以被风蚀要塞收去。 这是夜宴的规矩。 黑铁堡有头脸的人物几乎都在座上,一个个面色喜悦,喜笑颜开。就连那被班杰剜去一个眼珠的领头兵士此刻也面带笑意,坐在班杰旁边,给班杰敬酒,似乎浑然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一副大丈夫能屈能伸,眼睛虽不在,高风亮节在心中啊。 “一起喝酒啊……班杰兄弟……” 这倒是班杰弄得有些不自在,这糊涂管家此番好像已经完全醉了,再喝下去只怕很快就要不醒于人世了。 只唯唯诺诺地回应道:“唔……唔……唔……喝!喝!” 爱德华见到班杰此状暗暗摇了摇头。 “那么,夜宴便开始了……”爱德华作为主人先开口说道。 语毕,瞥了一眼,座下之人,一个个都是迫不及待想要痛饮的样子,微微一笑,顿了顿继续说道:“看得出兄弟们舟车劳顿,此番必定想要痛饮一番,那么……” 话音未落,爱德华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是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堡主韦斯特,他心中自然明白,这韦斯特前来,此行必然有要事要说,只是心中仍然担忧他是不是为了那七年前的纰漏。 韦斯特何等聪明,爱德华这一个眼神,明朗极了,就像是在说你前来拜访,到底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的直说了罢;若是没有,那么我们便心无挂虑,好生喝酒。 当下,倒也不着急回应,眉毛稍稍一挑,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轻笑一声:“爱德华,何故如此看着我,今天我的确是为了一件事而来,但并不是现在就说。你看兄弟们兴致正高着呢。” 语罢,便站起身来,往前一步。 提高了音调,说道: “来!为了今晚之宴,痛饮!” 语毕,兵士们一阵欢呼,叮叮当当,觥筹交错,喜不自胜。 爱德华脸色彻底阴沉下去,他知道。 夜宴,真的开始了。 ※※※ 呼呼呼。 风帚崖,夜风刺骨呼号,陡然生出了一股寒意。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大部分的天光被一片浓稠的乌云给遮住了,光线黯淡。夜幕缓缓笼罩四野,墨黑色的苍穹仿佛一张阴郁狰狞的脸。 “啊嚏。” 林生不禁打了一个喷嚏,随之又来了几个寒噤,抱怨说道:“奥蒂列特,今晚这风帚崖怎么变得这么冷……” 奥蒂列特却默然不语,眉头紧锁,远远望着那风蚀要塞。 此刻风蚀要塞已经冉冉地升起了几片灯火,如同渺茫的夜色里,最为忧伤的一粟。 “小兄弟,这个夜晚不仅寒冷,并且还很长,长到可能看不到明天的阳光了……”那名叫波顿的妖孽男子轻轻一笑,从那马车的位置,一步一步向二人缓缓踱步而来。 “丽贝卡,你如果不走的话……就好生照看自己……” 语音未落。 两股浑然不同的杀气从四境之内开始蔓延,在整片风帚崖上形成一个绝望的恐怖气场。林生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意,仿佛此时正置身在深渊一般的罗马角斗场,屠宰的血腥之气弥漫在鼻尖。 其中一股是阴冷的肃杀之气,酷寒的凛冽之意,凶戾非常,呵气成霜,从奥蒂列特手中那柄白芒的剑锋上汩汩涌出。 而另一股则是显得不那么凌厉,悠悠转转,诡异非常。 那妖孽男子波顿细薄的嘴唇轻轻向上勾起,幽深的赤色眸子里,有一团奇异的火焰在燃烧。 地面的沙子窸窣作响,从四面而来,缓缓凝聚起来。 林生纵然不了解内情,心中却也已然明白了七分。 原来这名叫波顿的娘炮,居然和风蚀要塞有过节,是来寻衅滋事的。可是堡主和领主分明是古德温家的亲兄弟,骨肉同胞,今日为什么非要要兵戎相见呢? 如此一想,方才班杰用拙劣的理由让自己上着风帚崖,此番也可以说通了。心下除了对班杰大哥的敬意又多了三分外,还多了一层隐忧,不知道要塞里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正思想间,奥蒂列特已然催动了十字玄脉,洪荒之气倏然而至,白芒的剑气中更加了一层凛冽之意。 未等林生反应过来,奥蒂列特已经冲出去了半个身位。 呼啦。 只见那奥蒂列特身上白气缠绕,化作一道白光,身形之快,丝毫不逊于班杰,就连林生的过人眼力,此刻竟也有些跟不住了。 呼呼呼,寒光一闪,白芒直指向波顿眉心。 不料那波顿,邪邪一笑,只兀自伸出一只手来,朝来剑方向轻轻一摆。 咣当。 “咦……”奥蒂列特后退两步,眉头一皱,整只手腕竟都已经麻掉了。 奇怪了,眼前波顿身上身无寸铁,方才自己八成的剑道,此刻居然能够以寸劲将其全然挡开,并且伫立原地,面不改色。 “波顿,你的鬼力,竟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波顿干笑了一声,一身宽大的紫色袍子鼓鼓作响,衣袖横飞。 泠泠泠。 腰间的风铃此刻也局促不安地振动起来。 “好妹妹,我根本没有驱动鬼力,鬼力怕是会弄坏我的新衣服……” “什么!?”奥蒂列特惊愕道。 第五十三章 白芒 常言道,穿紫色衣服的男孩子,不是娘炮就是gay。 这句话果然不假啊,眼前这个名叫波顿的妖孽,长相妩媚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矫情,说什么用“鬼力”,会弄脏自己的新衣服。 怕是你这个小腊鸡本来不会什么“鬼力”吧。 呸呸呸。 林生向来对这种娘炮(长得比自己英俊的男子)尤为厌烦,心里更是对波顿唾骂了几万遍。不料转过头去,却看见奥蒂列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又是怎么回事?奥蒂列特刚刚那一剑速度奇快,剑道犀利,想必十字玄脉也用到了极致。 此番过了一招以后,两个人居然单单从面色上就能立判高下。 波顿自然是一副“羽扇纶巾,强虏飞灰湮灭”的样子,气息匀称,面露蜜汁笑意。 而身边这个白发女子的额头上已经出来了一层细汗,脚下略微颤栗,站立不稳,呼吸紊乱,眼神扑朔,忽明忽灭,这些都是极小的细节,但仍逃不出林生的眼。 当下,奥蒂列特长出了一口气,嘴唇微微动了动,半晌方才吐出一句:“你没有用鬼力?这……这不可能……” 语气中已有动摇之意。 那妖孽轻轻一笑,眉毛一钩,道:“我波顿,从一个骄纵跋扈的浪荡子,变成一个残废,最后又成就了现在的我,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话音刚落。 呼呼呼。 一股邪煞之气从波顿周身,向二人扑面而来。 林生暗暗为奥蒂列特捏了一把汗,这个女子的右手,从方才出剑到现在都没有动过一分一毫,好像手腕部分已经全然被震伤了。 于是上前一步,说道:“奥蒂列特,我看这个人阴险狡诈,借着自己是个男人就欺负你,我看不下去了,这种杂碎,不如放着我来……” 还没有等林生说完。 奥蒂列特强打精神勉强一笑,紧咬双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股肃寒之气倏然又起。 剑道四溢而出,林生觉得气流涌动剧烈,自己竟连被震退了五六步。 “都说让你走了,休要多管闲事,还不快滚。” 白芒已在奥蒂列特的右手呼呼作响,白色的剑气缠绕,局促幻化,竟是变得异常兴奋。 这时候,奥蒂列特已经感受到了这把佩剑的悸动,它和自己心灵相通,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宿命,这是一场命定之战,嗜血的杀意便遽然腾起。 “那么,来吧,白芒,一起面对我们的命运。” “呲呲呲呲……” 眨眼间,白芒附上了一层凛冽的寒冰,呵气成霜。 林生已然看呆了,这哪是什么剑气啊,分明就是大五匹的大金中央空调啊! 五步之内那股肃寒之气,已经让自己毛骨悚然了,就连久久伫立的波顿,此刻眉头也微微一皱,似乎要用心应战了。 咻。 音随影来,一道白影倏然而出,恍如苍鬼一般。林生细细一看,那根本就不是奥蒂列特自行驱剑而去的,更像是白芒带着它的女主人呼呼前去。 “六合萧条,严霜凛冽。 misalia.sx.” 刺啦,剑气聚集风帚崖的寒风,恍若开天之锋,气逾霄汉。 波顿此刻脸色大变,知道这一剑气不可硬接,自己是非躲不可了。 只发出一声惊叫:“啊……” 只见波顿身体极力一斜,咯嘞咯嘞,整个人呈九十度往****,膝盖关节竟然像右侧直直扭曲了九十度。 哇靠。林生看得嘴巴也合不上,这人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比45°反地心引力倾斜的mj还要厉害,美感可言顶级,只表情欠佳,打个9.8分吧。 呲呲呲呲啦…… 波顿面容已略有惊慌之色,此番虽然侥幸躲过,但那剑气仍旧未止,余晖横扫,絮絮而来,波顿心爱的紫袍子倏地破了一道口子。 奥蒂列特窈窕的身形扑朔,仿佛有重影一般,未等波顿做出反应,白芒剑道再度袭来,凌天而下。 波顿咬牙切齿道,竟冷不丁蹦出一句:“奥蒂列特,你的心真的那么狠,连你堂兄也要杀吗……” 噗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连林生都险些笑出声来,不是自己先装得逼吗。 轰。 随着一阵剧烈震颤,风帚崖上烟雾翻滚,寒冷更加。 那剑道林生从未见过,虽然奥蒂列特并没有在其中注入十字玄脉之力,却是凶煞异常,若是常人正面中招,只怕粉身碎骨,化为冰屑了。 当下,便向那阵迷雾惶惶问道:“奥蒂列特,结……结束了吗?” 呼呼呼,四下没有人语声。 难不成那娘炮真的死了吗,那么不耐打,不如改名叫嘴炮好了…… 呲呲,呲呲。 飞舞的沙尘逐渐凝结,在半空之中沾染了些水汽,化为土黄色的冰晶,啪啦啪啦落在地上,随着风的吹动,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 “什么!?”奥蒂列特声音细若蛛丝,惊诧道。 “咦……”林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沙尘的正中央,白芒的剑道之下,竟空无一物,只有一只黑铁的巨臂,还挂着半截紫色的袖子,随风鼓鼓作响。 咯吱咯吱。 那巨臂像是生生从那沙土之中长出来的,此刻紧紧地钳住了白芒。 奥蒂列特脸色苍白,已然没有丝毫的血色。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腕,掌骨都没有了直觉,想必已是筋脉寸断。 方才那些剑道,竟都是白芒兀自驱动她的身体强行施展出来的。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竟响起了一阵戏谑的掌声。 正是那堂兄波顿,这娘炮看起来除了少了半截袖子外,样貌倒是完好无损,表情也无比轻松。 “堂妹,真不愧是我们古德温家的人,你应该感谢自己身上还有一半的血液是纯正的,没有沦为一个彻底的杂种。” 奥蒂列特紧咬双唇,一语不发,尽管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种高强度的迎战了,但仍旧暗自驱动十字玄脉,想将白芒从那巨臂中抽出来。 咣啷咣啷。 白芒也不甘心。 随着奥蒂列特的意念催动,发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开始剧烈振动,意欲从巨臂中挣脱出来。 白芒这般强烈的战斗欲望,十几年来,从未在奥蒂列特的身边出现过。 “哈哈哈……不必挣扎了……堂妹……这是鬼手,你以为只有你们风蚀地的咒术可以独步天下吗?哈哈哈……” 林生已经看不下去,这个娘炮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欺负奥蒂列特。 二话不说便抽出那短剑来,正欲催动十字玄脉。 不料奥蒂列特已经早自己一步,事先发力。 眼下这可怜女子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孱弱的身影站立不稳,脚下踉跄,远远看去,就像一面柔弱无骨的潦倒白旗。 随着奥蒂列特一声厉喝。 “voleagedia.” 语音刚落,她的面目遽然变得模糊不清,身附一道孱弱的白气。林生心知肚明,此番奥蒂列特已是强弩之末了,强行催动洪荒之力,只怕有性命之危,心中暗叫不好。 “不要啊!” …… …… 刺啦,噼啪。 咣当……当……当……当…… 一阵朔风,呼呼袭来,刺入骨髓。 奥蒂列特只觉得自己嘴中一苦,鼻尖一酸,眼中遽然蒙上了一层白雾。 啪嗒啪嗒。 自己竟然,哭了? 十几年来,自己竟然第一次落泪了…… 林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朝奥蒂列的方向特看去。 只见这个白发女子,神情悲恸,眼神哀婉。 手中握着一把断剑。 第五十四章 最后的祭风谣 咯啦格啦,那黑铁的巨臂握着半柄白芒,不断挥舞,耀武耀威,就像一把钳子刚从老虎的嘴里拔下来一枚血淋淋的兽齿一般。 在林生的印象中,奥蒂列特从来都是淡漠无情,就像一个冷血动物。 平时不苟言笑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哭了起来,没有声音的,只是默然地流泪。 啪嗒,啪嗒。 林生自从来到这片亚弥克斯大陆之后,几乎没有流露过什么真情实意,平时装疯卖傻,就靠如此苟活着。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到奥蒂列特这个凶煞白发女安静的落泪,胸口竟也牵着一痛。 心底莫名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急火攻心。 “丽贝卡,把你那手中那把短牙给我。” 抬眼望去,竟发现奥蒂列特片刻间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唯有两道若隐若现的泪痕,表情坚忍,牙关紧抵,竟意欲再战。 林生怒道:“你疯了?奥蒂列特……你已经……” 咻。咻。咻。 说话间,在一旁波顿早已听得心生厌烦,默念几声咒语,纤细手指轻轻一指,四道凌厉的黑影竟从自己的袖口,倏然而出,径直向奥蒂列特飞去。 “小心……” 咣……咣……咣 随着三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音。 波顿猛然脸色一变。 “什么?这怎么可能……” 地上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几枚黑铁的手指,三枚铁指长短不一,修长如松。只是还有一枚仍不知所踪。 而眼前那个白发女子竟岿然不动,嘴中咬着纷乱的白发,唇边有血丝流淌,直淌到下巴尖。 左手紧握了一把短剑,正是那短牙。 此刻不用说林生,就连波顿也吃了一惊。这奥蒂列特究竟是什么样的鬼怪,短短的时间里全力施展了十字玄脉,接着又被白芒剑道牵动,催动了六合萧条的疾风剑道。 六合萧条,是风蚀领地的另一门剑术。剑走偏锋,以朔风之寒气,聚集玄冰之力,灌输剑身,形成无比凛冽的剑道。 此剑道为至阴之物,寒威凛冽,若以处女的极阴之躯施展必然有万般威力。不过,此剑道寒入精魂,勾人身上之温和。纯阴女子又恰好阳气匮乏,无法阴阳并济,极容易受六合剑道的反噬。 刚才那猛烈一击,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更何况奥蒂列特是在施展完十字玄脉后,身体颇为虚弱的情况下,又强行施展六合萧条的剑道,此刻右手早已冻得发紫,掌间化雪,指尖生冰,浑身战栗。 纵然万般都处于下风,这个女人居然还硬是从林生手中唤来那把短牙,抵挡了自己的鬼指。 “你……”波顿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奥蒂列特精致的脸庞在十字玄脉的雾气中,模糊得像一道透明光体。一脸的疲惫,朝着林生勉强一笑,嘴唇虚弱微微张阖。 轰隆隆,风帚崖间,乌云翻滚,骤然起了一阵大风。 林生仿佛明白了奥蒂列特的用意,大声斥责道:“不可以……你会死的……奥蒂列特……” 只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这个白发女子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宿命之战终会到来,并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进行,只是这一等便是等了七年之久。 风声呜咽,弥天沙土,呼呼而来,这是几百年来风帚崖所经历的最大的一次风沙,疾风劲吹,将三个人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身体瘦弱的林生,脚下竟有些不稳,在这狂风中,不住向后退去。 泠泠泠。 波顿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七年前的一幕仿佛要重演了,系在腰间的古铜铃铛,如同金色的响尾蛇一般,疯狂的颤栗着。 唯有奥蒂列特苍白地笑了。 一字一句,毫无感情。 “赫赫天帚,扶摇祭之, 万象聚下,虚剑风谣。 misalia.lolitia.hill.” ※※※ 序风长厅。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酒香氤氲,肉味弥漫,气氛好生融洽,风蚀要塞与黑铁堡仿佛个个情同手足,喜笑颜开,毫不见外。 咣当。 “无须再多饮了,领主大人不胜酒力,请堡主手下留情。”语气冰冷,凛冽至极。 堡主韦斯特正兴头正盛,不料此言一处,眉头微微一蹙,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黛安娜,只见这白发的俏夫人,面目冷淡,冷冷斜视,直直看着自己。 于是,稍稍一顿,露出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领主夫人,黑铁堡与风蚀要塞因为一些小事,七年来老死不相往来,今天是我们黑铁堡主动前来拜访,就是叙旧长谈,冰释前嫌的。看在你们领主大人也如此尽兴,不如就让我们放手痛饮吧。” 黛安娜冷哼一声,竟然浑然不惧眼前这人,也不顾爱德华的阻拦, 继续说道: “韦斯特,别以为我们风蚀要塞的人都是傻子,你若是为了叙旧而来,何故要带那么多黑吞者。如果你今天是为了七年之前的事情来的,你大可以明说,不必在这里装神弄鬼。” 说话间,一个风蚀要塞的兵士在班杰耳边轻语了几句,只片刻时间,醉醺醺的班杰竟精神焕发,起身正要离开。 韦斯特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这个班杰一整个晚上揣着明白装糊涂,装醉几个时辰,此刻总算要有动作了。见到此状,也不过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对黛安娜的话毫不介意。 倒是伸手拦住了要离开的班杰。 “等一等,班杰兄弟。” “嗯?”班杰一阵迷惘。 回头看到笑脸盈盈看着自己的维斯特,着实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确定地问一句:“堡主大人,您叫我?” “班杰兄弟,何故叫得那么生疏,刚刚喝酒的时候,你可是叫我韦斯特大人的……” “是吗……哈哈……大人……”班杰一阵假笑,表情却十分难堪。 刺啦。 一个古铜色锥形杯,已经挪到了班杰的眼前。 “是……我喝吗?!”班杰唯唯诺诺说道,小心脏猛然一沉,暗暗以为这堡主今日是要赐毒酒了。 哈哈哈,一阵戏谑的笑声。 “班杰兄弟,你已经喝得够多了,把魂都喝丢了,我不是让你喝。” 言罢,韦斯特大人表情诚挚,语气亲昵, 接着轻声说道: “班杰兄弟,你倒是过来看看,你把什么落在这盏酒里了……” “啊?” 班杰眉目稍微舒展了,原来不是赐毒酒啊,是要拿我开玩笑啊…… 当下,便缓缓朝那杯子望去,只是刚刚喝酒着实有一些上头,此番班杰的脚步略微有些不稳当,颤颤巍巍。 那杯满盈盈的葡萄酒,漫在杯檐,轻轻晃动,酒香醇厚馥郁。 只是那盏酒是出奇的红,红得发紫,浓郁得就像新鲜的血液一般。 班杰恭恭敬敬向堡主大人作了一揖,叹了一口气,便将身体微微弯了下去,朝那杯口细细张望。 “堡主大人……杯中……好像什么都没有……” 韦斯特轻笑一声,眼神里露出一丝寒意。 柔声说道:“班杰兄弟……你再看得仔细一些……” 第五十五章 吞神 班杰皱了皱眉,心中虽然有疑虑不解,但既然堡主要求,便还是再次弓腰,细细去看。 鲜红的葡萄酒,在那精致的锥形杯中悠悠转转。 只见那酒,时而浑浊,时而清澈,酒水之中好像有浮游的黑色生物,腾蛟起凤,柔美,宏伟,恍若杯弓蛇影,如梦如幻,荡人心神。 见班杰端视那杯如此之久,黛安娜心中也渐渐生疑,远远望去竟看出了一些端倪,那锥形杯的沿口似乎有鬼雾缭绕,魔物鬼祟,蠢蠢欲动。 心中惊诧,不禁怒喝一声:“班杰小心!” 可班杰当局者迷,正入神看着,听到黛安娜的提醒,哪还有什么功夫作出反应。 说时迟,那时快,黛安娜话音刚落,一条拇指细毒虺,浑身乌黑,尾巴带着金色的斑轮,“刺啦”一声锐利的嘶鸣,从那血红色的锥形杯中一蹿而出。 吐出火红的舌杏,速度之快,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班杰根本没有时间作出躲闪。 噗通。 一颗硕大的东西落入了杯中。 那杯葡萄酒在霎时间中里发生剧烈变化,颜色变得愈发浓郁,浑浊的粘稠液体,啪嗒啪嗒,从班杰的眼眶里落入那杯中。 班级只觉得自己头昏目胀,脚下不稳,一阵踉跄,而自己的右眼竟是一片漆黑。 定下心神,以残余的左眼定睛一看。 手中的那盏美酒浑浊,血腥,浮着一颗慎人的眼球。 …… “啊……”一股啄目之疼席卷而来,剧痛难忍,班杰摔倒到地板上,捂脸长啸。 一阵凄厉的喊声从序风长厅,传遍了整个风蚀要塞。 锃。 一把长剑,从桌下抽了出来。 爱德华·古德温,从夜宴开始就一言不发,左思右想这黑铁堡来的用意,无法得到合适的解释。 现在见到管家班杰受伤,便已料定这黑铁堡今日没安好心,一把长剑紧握手中,剑华如水,淌于席间。 看到自己的领主已经做出表率,所有风蚀要塞的兵士岂敢怠慢,都应声而起,愤然而起,将身边的黑铁堡的黑吞者一脚踢开,各从袖间拔出锐利的短剑来。 谁能料到前一刻还是互相豁拳的好兄弟,此刻就成了生死敌手。 啪嗒,啪嗒。 堡主韦斯特一脸笑意,丝毫没有露出畏惧之色。 “爱德华,你这又是何必,我刚才这举动,不过是为了报你们的管家对我们的领头的黑吞者的剜目之仇,此举算是两清啊。” 话未说完,那黑吞者的领头兵士面露囧色。 戏谑地说道:“堡主……可是……我们黑铁堡向来不报仇,家训说我们只消化罪愆……” “噢?是吧……我差点忘了……” 言罢,那黑吞者的领头兵士接过那盏葡萄酒泡眼。 厚实的嘴唇艰难地吐了一句拗口的:“oe.” 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看到地上面露惊慌之色的班杰,那领头兵士狂放地笑了一声,大脚踩在了班杰的脸伤。 “怎么……你这下贱管家……你也想喝……哈哈啊哈……” 呲呲呲呲,呲呲呲呲。 领头兵士话毕,随着身体一阵颤栗,那原本已经鲜血凝固的,空荡荡的眼眶里,仿佛出现了一丝生机。 呱呱呱,呱呱呱。 偌大的脑袋里,一会是蛇吐杏的声音,一会是蛙鸣声。 沉寂半晌,咕噜咕噜,竟兀自冒出一个新的眼球来,黯淡的眸子,小而伶俐,还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那就是那班杰的眼球! “你……居然暗通了吞神……你就不怕被教廷审判吗……”爱德华心中火焰霎时燃起,手中长剑已经呼呼欲出了。 回身对夫人说了一句:“黛安娜你快走,把小卢卡带走……不要回来……” “哈哈哈……爱德华,你果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很天真,你以为收了我们的兵器,摆一场鸿门宴,就能将我们黑铁堡一举拿下吗?哈哈哈……” 随着韦斯特一阵狂放笑声,身后那群黑铁堡的兵士也放荡地笑了起来。 “呕……” “呕啊……” “唔……” 话音刚落,只见那群浑身漆黑的黑鬼,黑吞者兵士们一个个血淋淋的巨口一张,竟从嘴里吐出一把把巨剑,长矛,弓箭,一应俱全。 爱德华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咣当一声,撞翻了身边的酒。 目光空洞,啪嗒,啪嗒,看着一滴滴血红色的酒,从长桌上缓缓淌落。 “爱德华,刚才那是为了班杰剜我黑吞者眼睛之仇,接下来便是为了那七年之仇。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爱德华,你看你这糊涂领主不如就不要做了,让我来做就好了……哈哈哈……” 看到韦斯特这副嚣张模样,爱德华气血上涌,竟是气得吐不出话来。风蚀要塞的众兵士早已看不下去,未等爱德华令下,一个年轻的兵士便已拍案而起,一跃而出,速度奇快,短剑直直地朝韦斯特的咽喉刺去。 狠,准,快。 “黑铁堡的小人,受死!” 刺啦…… 不料,年轻兵士,还没越过人群的防线,就被一个黑吞者半路截胡。 那黑吞者张卡双臂,如同蟒蛇,将风蚀兵士紧紧缠住,伸出臭气熏天的大舌头,舔了舔了那兵士的脸颊,张开巨口,哈喇子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神情欢愉,仿佛即将要享用这一顿皮光肉嫩的美餐。 嘴角微微咧出一丝笑意,道: “oe.” ※※※ 风帚崖。 疾风四散,黄沙堆砌如荒冢一般。 奥蒂列特左手执一把短剑,斜指入天。 短牙已汇聚了风帚崖的怒风,形成一道土黄色的漩涡,并不断扩大。 “呜呜呜哇哇哇……”林生的身体已经站不稳了,不断往后退。 心中暗自抱怨这白发小妮子不会天生就是一个风里发电机吧,怎么跟十六级大台风一样,身体不是早该透支了吗,此刻居然用左手强行施展了祭风谣,还能酝酿如此大的力量,果真天才就是天才吗。 泠泠泠。 波顿系在腰间的一串铜色铃铛呼啸作响。 这妖孽男子此番面露苦色,但仍旧没有太多的慌乱,面对这一境地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那么,你就去死吧,波顿……”奥蒂列特面容在强大的气劲之中,幻灭,时隐时现,姣美动人。 随着一声厉喝,那祭风谣已然汇聚了最强大的风力。 刺啦。 波顿也明白那祭风谣此番已经蓄势待发,便伸手往腰间轻轻一扯。 泠泠泠。 一条藕荷色的腰带从腰间倏然抽出,双手紧紧勒住,腰带紧紧绷直,十三个铃铛咣啷作响。 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喃喃说道:“oe.” 随着话音落下,奥蒂列特手中那祭风谣也随之而去,凛冽的疾风伴随汩汩的黄沙,缓缓凝聚形成 数百条土黄色的恶龙,逐着那一剑道,呼啸奔涌,速度之快,令人嗔目结舌。 呼啦。 林生相信,哪怕只是被这祭风谣的气劲刮中,彪形大汉也眨眼间会化为一堆柔弱无骨说道肉酱。 再看波顿,那妖孽男子刚刚念完咒语,伸出一枚修长手指,朝身后两匹畸形的长着巨口的黑色怪马一指。 那两匹怪马霎时心领神会,前蹄高高仰起,长啸一声,拳头大的眸子发出血光,如同两轮血月。 奇大的血盆巨口,作出吞天之势,朝着祭风谣的方向,豁然敞开。 哗哗哗。 霎时间,无数的气劲,恶风,剑道之寒气,风帚崖的黄沙,都一并往那两匹怪马的嘴里涌入。 “不……”奥蒂列特声音憔悴,绝望地惊呼道。 第五十六章 巫吞 只看见那短牙四周的疾风万丈,呜咽作响,呼啦啦的聚集起来,混合成一道凛若冰霜的剑气,倏然朝着波顿袭去。 那祭风谣汹涌呼啸,所过之处,皆裂土碎石,化作一片雪窖冰天。 林生原以为这祭风谣已是奥蒂列特竭尽全力的一击,此番这剑气攻势凶煞至极,眼下的局势愈渐明朗,已经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眼看胜券在握,心下一松,便是长出了一口气。 不料这祭风谣在半空之中,只行进了一半。 风帚崖顶的风力便毫无征兆的突然骤减,凌厉的剑道气劲也逐渐缓了下来,土黄色的剑气逐渐变成了透明色,一抔抔黄沙呲呲的从剑气上落了下来,四散在空中。 呼呼呼。 那条荷藕色腰带上的古铜铃铛又最后发出了几声悦响,彻底沉寂了。 只是任凭谁也料想不到,这风蚀地的天才,奥蒂列特聚集浑身灵力,借着风帚崖惶惶扶摇之力使出一记祭风谣,随着风力减缓,逐渐日暮穷途,厉厉攻势也化为乌有,最后竟陡然成为一缕清风。 “你……” 噗。 眼睁睁自己几次三番的攻势都被眼前这个妖孽之物逐一化解,黔驴技穷,加之自己力竭神散,不知道这一次是身体受创,还是气血攻心。 奥蒂列特竟猛地吐了一口浑血。 波顿撇了撇嘴,轻轻地抚摸着那两匹黑色怪马的大脑袋,狞笑着说: “堂妹,你以为我这七年都在耗费光阴吗?黑铁堡少主终身残废…… 你知道“终身残废”这四个字,对我来言有多么令人绝望你知道吗……你施展的祭风谣的一招一式我每日每夜都在梦里回想,方才你使出来那祭风谣来,我的心里都还有一些悸动,就好像就回到七年以前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祭风谣是祭风而生,相辅相成,若是疾风之中施展,则有摧拉枯朽之力;若风平浪静,则化为无物。 方才,你在这风帚崖,借着天时和地利,又自己祭了疾风而来,此番祭风谣算是施展达到了极致,有了风卷残云的威势。 只不过你实在想不到,我这两匹“巫咽”居然能够吞了这一阵疾风吧……啊哈哈哈哈……” 奥蒂列特刚要张嘴,结果又是猛吐了一口鲜血,浑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嚓嚓嚓。 刚才祭风谣剑道留下的那条剑路上,满满的都是黄土,身穿紫色大袍的妖孽男子,正一步一步想奥蒂列特走去,这个赋予自己七年恶梦的女人,终于落在自己手里。 满脸的笑意,七年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了。 林生远远看着,腿脚颤栗,惊得阖不住下巴。 谁能料到这战情一波三折,千变万化,自己已经彻底麻木。此番既不明白两个堂兄妹之间存在什么血海深仇,也不知道二人斗法胜负的奥秘。 只是对那两匹怪马一口气吞了“祭风谣”的举动颇为不解。 嚓嚓嚓,波顿行了一半,在奥蒂列特的身边停了下来。 “那么我的好妹妹,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 奥蒂列特此番眼睛失去了光亮,颓唐地瘫在地上,淡淡地忘了林生一眼,精神衰微,气若游丝,声音竟变得越来越小: “若是杀了我……咳咳……能解你心头之恨,那便动手,这一切祸端都是我引来的……和那无辜的人没有关系……” 波顿眉毛一挑,放声笑了起来:“想不到奥蒂列特你也有同情心……不简单……你知道因为你三天以前在这里破了七年前的誓约,私自施展了祭风谣,这风蚀要塞还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什么……风蚀要塞灭……”林生听到这话,霎时回过神来。 妖孽男子看了看一脸惊恐的林生,倒是噗嗤笑出声来。 “这小兄弟傻乎乎的,不用你说,我也是不舍得杀他,就算是圆你最后一个愿望好了,嘻嘻,我的好妹妹,哥哥待你如何……” 奥蒂列特没有理睬眼前这个无耻之辈。 竟以最后的力气,朝那怔怔出神的林生大喊一句:“还不快走啊,傻子……” 走。 我要走吗。 林生还沉浸在祭风谣和巨马的斗争里,沉浸在奥蒂列特用短牙抵挡鬼指的那一幕,沉浸在这个名叫波顿的妖孽男子说出风蚀要塞遭受灭顶之灾的事实了。林生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 几日里小卢卡陪自己下棋的场景,班杰和自己斗嘴的场景,奥蒂列特和自己在书风长廊里一唱一和的场景,这时候在林生的脑袋里就像五角的雪花,一幕一幕的落下。 我应该跑吗?只突然觉得好难抉择,裤腿中像是灌了铅一样。 脖子僵硬地扭过去,无比绝望地望见了身后那火光滔天的风蚀要塞,火龙蹿促在他的眸子里,他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吧,他告诉自己。 跑。 现在就跑。虽然风蚀要塞给了自己很多美好的回忆,但自己仍有要做的事,要救蓝琳,要寻找巫神。自己可不能那么意气用事,就糊糊涂涂留在这里送人头,那样就死得太没有价值了。 退一步而言,自己现在手无寸铁,有什么资格和这个咒法压了奥蒂列特一头的男人斗呢,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当下,林生便不再犹豫,咬咬牙,硬是把不争气的泪水给憋了回去。缓缓提起沉重的脚步,就要往山下走。 ※※※ 多年以后,林生知道自己必然会怀念这场景。 他在离开前匆忙一瞥,也是这最后的惊鸿一瞥。 瞥见了那个名叫奥蒂列特的白发女子,孱弱的娇小身躯,卧在沙土里,风帚崖的朔风扑打在她那张坚毅又动人的脸庞上,风蚀要塞的火光映照在这个女人的瞳孔里,表情安然,只远远地目送着将要离开自己。 呲。 林生停下了脚步,鼻子一酸。 啪嗒,啪嗒。 浑浊的泪水竟从的眼眶里倏然滑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场景竟是如此的熟悉。 该死,为什么今天奥蒂列特那寂灭的眼神,坚毅的神情,虚弱惹人怜爱的模样,安然的表情,竟会和那一天离自己远去的蓝琳,那么相像。 霎时,一股巨大的悲痛,从心中猛然生长起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波顿看着眼前磨磨蹭蹭的林生,眉头一蹙,竟也没有发怒,谁让自己今天脾气好呢,只戏谑说道:“欸?小兄弟……你怎么不走了……当然了……如果你想知道我们黑铁堡如何折磨人的话……你也可以留下来看看……哈哈哈……这奥蒂列特平日里应该也没有欺负你吧……” “当然了。”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沙哑,痛苦。 “咦……” 波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细细打量这眼前兀自站在山崖边的少年。 好生奇怪,怎么回事?这傻小子声音竟然突然变化了。 呲呲呲。 正思想着,一道奇异的倒十字紫光,从那少年右手袖口隐隐发亮。 沙沙沙,朔风再次变化了方向,风中裹沙带尘,还有一丝弥天的血煞之气。 波顿的心猛然一沉,脱口惊呼道:“这是什么!” 第五十七章 传说中的脑瓜嘣 眼前那个少年却依旧缄默不语,只有袖口的那道逆十字的光芒愈发强烈。 当下,风帚崖狂风大振,少年衣袖飞舞,发丝凌乱,浑身的戾气仿佛直通天际。 纵然波顿也是个奇邪的妖孽男子,祭典吞神是极其凶煞的事,在黑铁堡剥皮抽筋,生吞活剥都只是稀松平常的日常。 但像强烈的戾气,波顿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只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脸色都变了一变。就连瘫倒在地上的奥蒂列特看到林生这番模样,也微微蹙了下眉。 背对着波顿的那少年人,身影变得孱弱不堪,微微摇晃。身上紫光终于逐渐收敛起来。 眨眼间,少年人身躯居然像一朵摇曳的烛光,幻灭变化,扑朔迷离,不可捉摸。 “呲呲呲……” 隐约之间,波顿好像看到少年人身上长出了一条长蛇一般的尾巴。 波顿不禁一声惊呼道:“你……你究竟是什么鬼怪……” 林生却没有应答,紫光一闪,人影居然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再一眨眼。 刺啦。 波顿竟觉得自己的脸颊处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得生疼,用手一摸,竟是一阵温暖的潮湿。 啪嗒,啪嗒。 汩汩的鲜血,从这妖孽男子俊脸上落了下来。 波顿捂着自己的脸惊愕一声:“你……你竟敢伤我?!” 今日这一血战,波顿可以说是谋划了数年之久,这奥蒂列特此番已经成为瓮中甲鱼,完美收官。除了自己的心爱的袍子破了几个洞,断了半截袖子之外,浑身都没有挂彩,甚至连一丝泥垢都没有,算是一大获全胜。 现在居然突然冒出个混小子,还把自己的脸抓伤了。 看到波顿咬牙切齿的样子,奥蒂列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笑倒是还好,一笑反倒牵动了心脉,只觉得眼前一黑,娇哼一声,竟昏睡而去。 “你在哪……还不快出来……” 刺啦。 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波顿的另一边脸上又多了一条血痕。 赶紧腾出另一只手,牢牢护住了自己另一边脸颊。 “呜哇……臭小子……别以为你装神弄鬼就能吓到我波顿……呜哇……” 那道紫光幽幽地摇曳着,似乎要停歇片刻,波顿此刻面如土色,一个向来重视形象的俊俏小生,被当众毁容,就跟少女被泼硫酸一样,气得牙龈都咬出血了。 波顿稍作酝酿,正要破口大骂之际。 不料那盘旋的紫光,又倏然驱动,呜呜作响。 如同鬼影一般,速度之快早就超过了人类眼睛的可视范畴。 “唔啊……” 波顿只觉得后脑勺上来了一阵猛烈的攻势,好像飞禽猛啄一样,每一次痛击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特别是妖孽男子脆肉的小心灵,在此刻完全被击溃。 笃笃笃,笃笃笃。 传说中的脑瓜嘣! 雨点一般的攻势落了下来,沙包大的拳头你怕是见不到了,但是黄豆大脑瓜嘣倒是可以赏你吃吃。 一时间,波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成了一个巨大的甜瓜,无数个脑瓜嘣一并落下。 畜生!这个愣头青居然这样羞辱自己,胸中气愤难忍,大喝一声: “呜啊……” 随着波顿一声厉喝,那道紫影显然停顿了一下,一脸懵逼地凝滞在半空中。 片刻之后。 咣当,猝不及防,又是一个硕大的脑瓜嘣。 “咦……”林生表情死寂,冷冷地望着眼下这个妖孽男子。 方才那个终极脑瓜嘣,浑然敲在波顿的后脑中央,他居然毫无反应,难不成已经被嘣傻了?不过如此正好,今天,我林生就要活活玩死你。 “畜生,游戏时间结束了,原本大爷心情好,想放你一条生路,现在,你就陪着这女人一起死吧!” “啪。” 一记沉重的耳光,瞬间打脸,波顿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红绳般的印记。 “你……” “啪。” 又是一记耳光。 “哼哼哈哈哈……”这被连抽两记耳光的男人居然冷不丁大笑起来,狂放至极。 “那么,结束了……” 言罢,波顿缓缓朝身后退去,张开双手,两袖开合,恍如两张巨口。 连连退七步,方才来到那两匹名为“巫吞”的怪马旁边,轻抚灰色的鬃毛,涌出一股奇邪之笑,洋溢在那张被毁容的脸上。 林生在那团紫光中,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狼狈的娘炮,面孔波澜不惊,倒是要看看这家伙玩得是哪一出。 “为了你的愚蠢,付出代价吧。” 言罢,便一跃而上,伏在马背上,紧紧揪住那怪马的鬃毛。 糟了,林生见状,心猛然一沉,正要做出下一步动作,但已然来不及了。 “囫囵子,饕餮神, 吞月降巫,朵颐大快 .shlczk.toe.” 一串咒术从这个狼狈的妖孽男子嘴中吐出来。 声音刚落,两匹漆黑的巫吞,仰天吞月长啸,飓风骤然而起,风声呜咽。 轰轰轰。 黛黑色的天空,一轮血色的满月,像被蚂蚁啄食一般,逐渐附上一层阴翳。 月食了! 地面上有巨大的阴影投了下来。 呼呼呼。 林生正惊诧波顿此番的咒术的威力,那两匹漆黑的巫咽在月色逐渐退去之时,身形也逐渐模糊,化为浆糊一般的液体,凝结而成,掺揉成一匹双头巨马。 两张巨口一张,呼啦。 一股剧烈的气流,从四面鼓鼓而来。风帚崖的飞沙,巨石,轰隆隆作响,皆朝着双头巫咽的嘴中跑去。 那哪是什么巨口,明明是一个吸盘! 林生倒吸一口凉气,后悔自己刚刚居然没有趁热打铁把这个娘炮手刃了,当下却大意失荆州,让他施展了黑铁堡最高阶的咒术。 脚下一阵踉跄,险些站不稳,这倒是不打紧,摇摇望去,竟看见昏倒的奥蒂列特的身体在一阵飓风中,正被那股气流从地面生生托起,直直地朝那张巨口飞去。 “不好……” ※※※ “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了?” “月食了,是月食了,堡主大人……” 风蚀要塞的圆台上,韦斯特沾了一脸的鲜血,望着风蚀地的全境,表情怡荡,愉悦不已。 只见穹苍之上,那轮血色满月慢慢沉寂,光亮逐渐消散。 “看来,波顿那小子已经得手了……” “不过,如今看起来,奥蒂列特那小妮子我们还是低估她了,居然能逼着波顿用出如此高阶的咒术,巫天噬。”黑吞者领头兵士说道。 “波顿早就把风蚀地的一招一式都琢磨透了,杀那奥蒂列特应该绰绰有余,我怕的是那个小子。” “那个傻乎乎的小子?” “他身上好像有一个奇怪的凶灵,但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说到这韦斯特略微顿了顿,冷笑了一声,道:“豚鼠,看清刚才那人的影子了吗?” 那个名叫豚鼠的黑吞领头兵士迷惘地摇摇头。 “没有,那身影太快了,只看见一道猩红色的烟雾,一把蹿着火龙的剑……大人,你说就这样让爱德华跑了,我们会不会……” “哈哈哈……我本就没有打算杀爱德华,我只要杀了整个风蚀要塞的人就好了,爱德华自然会有人替我来收拾。” “咦……堡主,小人并不明白……”豚鼠迷惑不解地问道。 哼。 随着一记邪气满溢的轻哼。 韦斯特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凶煞之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来救爱德华的那人用得正是十字玄脉,应该也是前骑士团的叛军,如此就正好合了我的意……这样说懂了吗?” “还是不懂……” 咣当。 凌空一个脑瓜嘣,凌空劈下。 “你只要放出消息,说爱德华为复辟圣光骑士团,勾结前十字军叛党,杀光了整个风蚀要塞的人……呵呵呵……” “明白了,小的明白了……”豚鼠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黛安娜一身嫩肉,那口感果真不错……嘎嘎……还有,豚鼠,这风蚀要塞里一个活口都不准留,你吩咐人去清点人数,不可出了纰漏……” 话音刚落,一个年龄稍小的黑吞者连滚带爬地过来。 “堡……堡主大人……” “出了什么事了?慢慢说。” “方才……清……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那个……躺在地上的班……班杰不见了,还有风蚀要塞的少主也不在房中……” “什么!?” 第五十八章 冥冥之约 浑圆的红铜色月亮,朦胧的梦幻之光,被笼上了一层黑面纱。 簌簌簌…… 那匹漆黑的双头巫咽的巨口一张,就好像无底深渊一般。 这风帚崖上凡是能够被吞咽的东西,都在眨眼之间,伴随着飞沙滚石,簌簌得坠入了那张腥臭无比的黑洞里。 “呃……”这巫咽虽说是凶煞魔物,想不到还是颇有人性,巨口一阖,竟是冷不丁地打了个饱嗝…… “咦……” 波顿眉头皱起,愣了一愣,这才从马背上缓缓起身,迷惑地抬起头朝这风帚崖的空地望去。 这片几十年几乎都没有下雨的旱土,在刚才自己施展的“巫天噬”之后,万物消隐,已经空无一影了。 此时不用说先前那两个人影了,就连此前紧紧附着在地上的黄沙、巨石、都被全然被吞没了,没有任何的余地。 现在成了一片纯粹的磐石地,没有黄沙与杂质,再也看不到一点点七年前风蚀崖的影子了。 “太好了……”波顿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 俯在巫吞耳边精疲力竭地说道: “太好了……终于都结束了吗……” ※※※ 月食。 整个风蚀地都渐渐陷入黑暗之中,风蚀崖上的景物阑珊褪去,淹没在愈发沉重的黑暗中,黑糊糊的一片。 呼呼,呼呼。 林生猛地喘着粗气,脚步愈发沉重。 心有余悸地朝身后望去,刚刚波顿那娘娘腔猝不及防地朝自己施展了“巫天噬”,气流翻涌,实在是凶险之极。 怀中的白发女子,此番早就散去了灵气,浑身瘫软,看上去不过平平无奇的平凡女子,眉毛微蹙,表情隐隐流露出痛苦之色。 胸脯一起一伏,呼吸虽然不匀称,但还是用力的活着。 这就足够让人放心了,林生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刻自己心中怒火中烧,浑身就好像撕裂一般,嗜血的欲望也水涨船高,猫人的体态特征又再次浮现出来。 只是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那一场怪病,自己和奥蒂列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下,一抬头才发现,万般皆有定数。 刚刚情形紧急,能够逃出生天着实不易,自己抱着奥蒂列特在强大的气流中慌不择路,居然冥冥之中又走了之前的路。 此番又是一段上坡路,尽管林生腿脚麻软,却仍不敢有怠慢。生怕那名叫波顿的变态发现自己死里逃生,就骑着那巫吞杀过来。 想到这,林生将横抱在怀中的奥蒂列特抱得更紧了一些。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白发女子什么时候,有了一丝温柔的特质,居然会让自己产生她就是蓝琳的错觉。 “大人……这儿也没有找到波顿少主啊……太黑了……” “大人……这个月食有些怪,居然停了下来……” 正思想间,耳边竟传来了黑铁堡兵士的声音,果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呸呸呸,自己这张乌鸦嘴…… 林生眉头一蹙,生生地停在了原地,屏气凝神,不敢行动寸步,怕发出什么声响引来了那波人。 “那就往山下找找……” “大人不可以,据说在过去就是风蚀的禁地了……” “是啊……大人……” 什么?风蚀禁地? 那兵士的话音未落,林生只看见离自己头顶的山头处寒光一闪。 刺啦 “呜哇……”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天际。 “还不下山!” “呜哇……是是是……大人……“ 糟了,这下怕是要栽了,若是被这黑铁堡的黑吞者追到,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更何况还带了一个奥蒂列特。 不过林生转念一想,自己向来耳力惊人,方才听声音辨析,听起来十分清晰,好像黑吞者们就在耳畔旁徘徊,但实际上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加之这古怪的月食,黑影吞了满月的四分之三就居然停滞了,此刻整片风蚀地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山崖陡峭难行,黑吞者行动起来多有约束,而自己夜视能力毫无约束,又是一大优势。 小叁和弦这部腊鸡小说写了都快六十章了,虽然自己每次都像是要挂了,但不是都蜜汁幸存吗?自己死了,难不成观众喜欢看那雅各吗,真是笑话! 天无绝人之路,还是赌一赌吧! 当下,林生心无旁骛,暗自咬牙,只要此番自己能够凭借直觉找对下山的路,能够侥幸逃生也未可知。 脚下生风,甚至都忘记了十字玄脉,擦了擦额头的汗,就一言不合开启奔跑吧兄弟模式,接着念了一句十分轻快的咒语: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如果我有轻功,飞檐走壁……” 霎时林生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脚步迅速,在这片陡崖峭壁里行得飞快。 与此同时,竟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充盈全身,一连串的肌肉记忆,就像是令林生回想起来,这熟悉的感觉好像是老亨利教自己的灵歌剑法,原来这灵歌剑法并不是单纯的剑法,而是一种隐秘的身法,本来能够让施展者在乱战之中保持临危不乱。 谁能想到,如今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林生心中正暗自欢喜,不料身后熙熙攘攘,一阵嘈杂之声后,竟响起一阵马蹄之声。 往身后远远望去,只见两米多高的身影,此起彼伏,恍若两道苍鬼之影,倏然而来,期间飞沙走石,逸尘断鞅。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糟了糟了……一定是另外两架马车上的那两匹怪马。 不管了,撒腿跑啊。 当下,林生也不管发不发出什么动静,产不产生什么异样的光亮,大喝一声,便催动了十字玄脉,奋力向前路跑去。 这山路白日里就怪石林立,灌木丛生,已经难以辨识;此番到了这般漆黑的夜晚,只道是入了黑迷宫里,千结百扣,缠绕盘桓。 山路九曲十八弯,加之身上抱着一个人,林生只能凭着感觉来寻路,身后的马蹄声却是一刻都没有远离过。林生料想到自己的速度可能和那巫咽的速度持平,心中暗暗担忧,自己纵然是爆种发挥,那也是凡人之躯;反观那巫咽哪怕再不济,也是魔物,雷厉风行。 这跑步比赛只怕再进行下去,自己是必输无疑啊。 如此思想着,林生心急如焚,脚下再一次酝力,速度已然到达了极限,耳边疾风呼呼作响。 不料以如此的速度方行了数步有余,脚下竟传来一阵瘫软之意,眼前一黑。 “唔啊……”一声惊呼。 啪嗒。 两道人影,林生,奥蒂列特,皆双双摔落在了地上。 踢踏踢踏,身后的马蹄声穿金裂石,已经愈来愈近了。 “究竟是什么鬼?”林生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奥蒂列特。 再看了看周遭的坏境,借着幽暗的光线,这是一片略显平坦的沙土地,没有植被,像是崖山一块凸出的平台,台下便是那万丈深渊。 “咦……” 这块地方怎么眼熟? 抬头一望,果不其然,那尊硕大的石狮子,邪气弥天,此时就伫立在自己眼前,自己居然回到了上一次地方了! 而自己瘫坐的位置正是上次召唤出星芒阵的位置! 可是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林生和奥蒂列特了,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嘶鸣声。 传来了那黑吞者领头兵士的声音: “那小子的脚步声停止了……应该就在前面了……” 第五十九章 云海 那黑吞者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生的大脑一片空白,难不成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怒朝胸口燃起,为什么自己到哪里,哪里就要发生变故。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厄运之源吗?害自己母亲去世,又眼睁睁看着蓝琳变为灰烬,接着是老亨利一家分奔离析,现在见证风蚀要塞沦为废墟,最后要和奥蒂列特一起走向了穷途末路,自己却无能为力。 纵然自己穿越之后,游戏人生,装疯卖傻,但此时着实心有不甘吶,想到这里,林生的手紧紧地抠着土地,眼眶里竟有婆娑的泪影。 看看躺在身边奥蒂列特,又望了望了停滞在半空中的古怪月食,那句话竟再次浮现在了心头。 “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寻找蓝琳,你还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东西,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在月食之夜来找我,将这颗珠子放入我的口中。” 对,当下正是月食,先不管那尊石狮子是不是诓人,但为今之计,只有这么一试。 眼下,再也没有片刻犹豫的时间,林生从袖间祭出小珠,一酝力,就将其往那石像的黑漆漆的眼眶里寄去。 呼呼呼。期间虽有大风干扰,但那珠子还是不偏不倚坠入瞳孔之中。 林生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尊石像。此一举算是孤注一掷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若是不成功,就成死人。 短暂的沉寂后,石像的双眸居然骤然变成了猩红色,发出夺目的光,继而地面隆隆作响,有地动山摇之势。 “吁……吁……吁” 随着一阵猛烈的嘶鸣声,那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倏然消失了,接着响起了那黑吞者的领头兵士的声音。 “怎么了?前面发生什么了……” 是一个尖细的嗓门应答道:“豚鼠……这巫咽……好像不敢再向前行了……” “这还用你说!此处好像恰好是风帚崖与风蚀禁地,祀风的边界,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下马去看看……” “啊……我?”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眼,林生听得颇为清晰,心中却在拼命的打鼓,自己已经按照要求把珠子打入那石像的眼中了,怎么现如今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自己又被骗了? 左顾右盼,这才发现这一平地下的万丈深渊,竟已经无法明视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台周围涌起了一片白皑皑的云海,扑腾翻滚,美妙绝伦。自己方才刚摔倒在这边的时候,分明还是一片莽苍之境,哪来的什么云海。 如今居然风也缓了下来,恍若仙境一般。 呜……呜……呜…… 一阵悠扬的旋律由远及近,淼淼而来,与清风流水浑然相合,婉转连绵,林生竟听得心生愉悦,不禁举目望去。 只见远方的云海上,竟有一叶青灰色的扁舟,杳杳而来。扁舟上一个三米多高的人形,浑身雪白,柔弱无骨,没有脸,没有五官,只有数条触须般的手。 两只手端着一个黑檀色的风笛,有七个褐色的风管,风囊像是一个巨大的包裹。风笛之上,白雾缭绕,恍若仙笛一般。 林生从未见过云海之上,真的能有船能够腾云驾雾。此番正是看得出奇,竟一时忘记了自己和奥蒂列特仍然身处危险的境地里。 吱呀一声。 风笛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叶扁舟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林生的面前,那三米高的人形恭恭敬敬地朝林生鞠了一个躬。 林生这才回过神来,诧异地说道:“是……是让我上船吗……” 那人形物不为所动,因为没有五官的缘故,就连表情也无法捉摸。唯有小船随着云海翻滚,此起彼伏,发出“刷刷”的声音,就好像真的是海浪一般。 正犹豫之际。 身后又响起那黑吞者的声音。 “还不快去!” “好好好……豚鼠……他们就在前面……你放心吧……” 不行了,只能赌一把了。 虽然对这船的牢固性心中存疑,虚无的云海也让人心悸。悬崖在前,追兵在后,此番性命攸关,此刻哪有时间给自己优柔寡断啊。 当下林生早已心无旁骛。 扑通一声,便抱着奥蒂列特便跳上了小船,这小船随着一声抖动,剧烈震动一下。啪啦一声,云浪竟直直地拍打在自己的脸上。 凉飕飕,湿漉漉。 林生不禁惊呼出来:“什么?还真的是水……”赶紧伸手下去一撩。 哗啦,哗啦。 “哈哈哈,还果真是水!”双手捧起一抔水,只见这水清澈无暇,毫无杂质,林生捧其来喝了几口竟觉得这云水无比的清冽解渴。 自己本来就是唇干舌燥,咕咚咕咚大饮几口,一时间身上的疲劳与伤患竟霎时消失了,就连猫的体态也逐渐收了回去。 美容养颜,活血化瘀,疏肝解郁,果真是家庭必备良水! 林生心生欢愉,也忘记了那人形物的没有唇舌,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那人形物:“太神奇了,这是不是就是神水?” 那人形物却没有任何反应,悠悠地提起那个黑檀色的七管风笛,徐徐地吹了起来。 “呜……呜……呜” 随着风笛声响起,云海不再平静,微风想送,便缓缓流动起来,小船摇摇晃晃,幽幽地驶出了那个平台。 “豚鼠……我……我还是不敢去……” “你这个废物……” 身后的那个平台和石像逐渐陷入了云海之中,两个黑吞者的声音也随着远去。云雾翻腾,很快就遮挡了林生的视线,这风中居然满是水汽,湿漉漉地打在脸庞上,煞是舒服,风蚀要塞素来干燥难堪,此番在这云海之上竟是如此温润舒适,林生不禁阖上双目,微微笑了起来。 再看了看一旁昏睡的奥蒂列特,这女子居然眉头紧锁,表情微微颤动,似乎有要醒来的意思。 林生赶紧将手探下船去,双手紧阖,稳稳当当的接了一抔水,生怕漏出半点水来。 这奥蒂列特粉唇微微张阖,在这云海之中,朦朦胧胧竟然更加的动人心魄。纵然美不胜收,林生也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将水轻轻地寄入这佳人的口中。 沉寂了一小会,奥蒂列特眉目略微。 又猛然一阵咳嗽,醒了。 表情迷惘,惶惑,浑然不知在她昏迷的间隙里发生了什么,就和林生第一次在风蚀要塞醒来的时候那般,一脸懵逼。 “咳……咳……丽贝卡?我们这是在哪?” “呃……或许在在宇宙飞船上吧……” 奥蒂列特眼神一冷,略微沉下脸来,说道:“嗯?你说什么?休要胡说八道。” 行行行,差点忘了这小妮子的脾气了。 林生略微正了正色,说道:“我们可能去了风蚀禁地了,说是什么祀风的?” “风蚀禁地?祀风?”奥蒂列特一脸迷惘。 唯有站在船首的那个人形物听到二人的对话后,略微颤动一下。 第六十章 上则天堂,下则地狱 青灰色的小扁舟悠悠荡荡,一路飘荡过去。 随着云海翻滚扑腾,湿漉漉的云风,漫漫的,舒服的,轻柔小手扑打在脸上,奥蒂列特紧锁的眉头终于略微有些舒展开了。 心中虽然愤懑,忧愁,仍心系着风蚀要塞,只是自己也知道前路命运多舛,此番能够在风帚崖侥幸逃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生也和奥地利特一样,明白这个女子心中所思所想,全然不提这风蚀崖和风蚀要塞一个字。心中便什么也不再想,双目微阖,卸下心中诸多忧忧虑虑,只全心全意的感受这微妙的云海扁舟。 小扁舟行了一半,云海之中开始活跃起来。 一头通身雪白的麋鹿,从扁舟的旁边一跃而出,这一跃就有五米之高。 巨大的鹿角占据了整个身体的五分之三,十分宏伟,前掌是羽翼,如同天使一般,后掌为黑色的铁蹄状,浑身带着泠泠的水花。 随着尖锐鸣叫一声,便从云海这一端,没入了另一端。 巨大的水花,腾腾翻滚,向周围四散开去。 只这一动静,云海之下各类的奇珍异兽,都不约而同地在云海中跳跃,翻滚。 浑身天蓝色的小精灵,是容貌姣美的女孩子,双脚宽大,如同冰靴一般,悄悄地行走在那云海上,一踩下去,脚下的云海就变成了坚固的冰锥。 远远地望见到了林生他们的来船,竟然有些怕生,脸颊一红,咕咚一声,没入了云海中。 数以百计的赤身裸体的婴孩,四脚直立,脸部长出四面羽翼,嘤嘤作响,或在云海之上徘徊,或欢快地没入水中,溅起不大不小的浪花,此起彼伏,不亦乐乎。 林生、奥蒂列特二人虽然心中有石头压着,但此刻浑身都被云海的波浪打湿,凉飕飕的,又目睹这么多的奇珍异兽。 竟也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也实在难得。 刺啦,刺啦。 小扁舟速度逐渐变缓了,风笛声也随之落了下去。 只见四周的可视范围越来越小,就好像船要驶入了港湾一般。 身后那些珍奇之物,也遁入云海中,消隐不见。林生惊奇地发现,云海正在退散,颇有拨云见日之态。 “笃”的一声,小扁舟好像已经到岸边了。 林生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是亮堂堂的一片壮观云海,如今居然变成了黑魆魆的夜色,往身下望去,竟是那一片万丈深渊,反倒是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赶紧缩回身来,哪敢再把身子紧贴在船沿上。 这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夜晚,头顶那轮血月的月食此刻还停滞在半空之中,颇为诡异。 只见眼前这“岸”,居然是一座极其宏苍绿色的古刹,立于这座诡异的无名山上,古刹之上有巨大的树虬缠绕,盘根错节,往上望去这棵树枝繁叶茂,竟是直入云霄,这树好生巨大。 林生蹬地跳上岸后,身后那小扁舟悠悠荡荡居然化作了一片枯叶,随一缕清风悠悠而去。 而原来的那个平台距离这里,看上去低矮,渺小。像是遥隔了几百里,不过是这片刻的时间,小扁舟果真是宇宙飞船啊! “走。” 听奥蒂列特的声音已经走在自己的前面。 “啊……奥蒂列特,等等我。” 心中想着这小妮子果真不是寻常人,刚刚如此大战,只抿了几口云海的清泉,现在居然已经能行走了。 这才匆匆赶了上去,不料这奥蒂列特哪有自己想的那般神,脸色不甚好看,脚步也是踉踉跄跄。 “这……” 还没等林生把话说出来,奥蒂列特就打断了他。 冷冷地说了一句:“丽贝卡,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一走上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啊咧,林生答不上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嘛,如果把那石像的事情说出去,只怕这女人又要生出什么高谈大论来,此刻还是先跟着那人形物进去瞧瞧。 “我……这……刚才,也是慌不择路……奥蒂列特要不我扶你进去?” “不必了。” “你要进去便自己进去,我一走到门口就气息不稳,我还要找那下山的路,回要塞。” 奥蒂列特冷冷地说道。 这倒是林生始料不及了,经历这么多患难,现在难道还不死心吗。 “奥蒂列特,别傻了,这山比那风帚崖还高几十倍,再说你身负重伤,一人下山只怕……” 二人你一言无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倒是那走在前面的人形物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手中的七管风笛。 竟悠悠地说了话。 声音分不出长幼,辨不出雌雄,就连哪里发出来的都不知道。 “云海无路,上则天堂,下则地狱。” 什么?上则天堂,下则地狱。 这人形物陡然开口,就连奥蒂列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只是强镇心神,环顾四周,仔细端倪。 果不其然,这哪是什么山,这根本就是四面凌空的一块陆地,云海上的孤岛。 孤岛之上还长了一棵慎人的参天巨树,根脉紧紧裹住了整座孤岛,树上的每片叶子玲珑剔透,脉络开阔,足有五六米宽,七八米长,果真是奇了。 而小岛四围皆与厚实的白云接壤,怪不得自己从小在这风蚀地长大,倒也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当下,迷惘地望了林生一眼,心中皆是谜团。 眼前这丽贝卡到底是什么人?在波顿面前将自己救出,虎口脱险暂且不说,这地方难不成也是他带自己来的。 林生微微一笑,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副“对不起啊,有劳了,只能跟我一起进这古刹了”的嘴脸。 嘴唇蠕动了两下:“奥蒂列特……” 罢了罢了,倒也只有如此一试了。 当下,冷哼一声,便随着林生的脚步进去。 这座古刹外表来看,并不算很高大宏伟,只是曲径通幽,给人没有丝毫人烟的感觉。 古刹门口两个巨型的人形雕像,象牙白。栩栩如生,身高约两米的成年男子,身披短袍,就连袍子的褶皱都做得十分逼真。 一个持盾,一个持矛,面目平静祥和,岿然不动。 “欸?怎么就跟真的一样……”林生嘟囔着。 正要伸手去摸,不料被那奥蒂列特,一只手挡开。 “不要乱摸,问一下那人,他要带我们去哪。” “呃……那个,带头的风笛大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不料那两米的人形物这会儿,居然一点反应都有,只是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怎么又不说话了?卧槽,作为一个npc你这用户体验也太差了吧。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居然要在这里,看你一个人在装*(高雅)? 蹬……蹬……蹬 正思考着,那人形物居然已经进入了古刹之中,脚步声逐渐黯淡。 奥蒂列特冷冷地看了林生一眼,无奈地说道: “丽贝卡,还不快跟上……” 第六十一章 风神·埃罗斯 林生点点头。 脚下加了点力气,往前方追去。 “踏……踏……踏” 自己的脚步声由此处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回音不绝,可见这古刹幽深空旷,静谧无比。 只道这古刹常年盘踞在大树的根茎之下,寒气逼人,弥漫着潮湿的空气,还有一个树根腐烂的气息。 只一个拐弯,光线就一下子暗了下来,就连自己的夜视都难以窥探此地的情况,真是奇了怪了。 于是轻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鬼地方……” 无人应答,就连那人形物此刻也已经不知所踪了。 奥蒂列特从身后缓缓摸索过来,面色不是很好看。 连林生的正脸也没有看一眼,毫无情感的说了一句:“外面的石门,刚刚自己阖上了。” 心中悸动、慌张,略微还有些懵逼,这……谁能料到自己出了个神的功夫,就把那人形物跟丢了。 况且这地界诡异非常,漆黑一片暂且不说,而且好像有暗流涌动,这压根不像是个什么正经古刹,倒像是个魔物盘踞的洞穴。 “这下该怎么办?” 奥蒂列特不语,扶着长满青苔的墙壁,眉头一皱,示意林生看前方。 一道幽静的绿光,缓缓从墙角倏然燃起,约一个人那么高,如同鬼影一般从前方朝二人飘来。 咕咕咕,咕咕咕。 好奇怪的声音,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火?鬼火用科学解释不应该只是磷火而已嘛。 想到这林生不禁后退了两步,直到踩到了奥蒂列特的脚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略微有些失态。 哎唷,不管了,好男儿走四方,有苦有痛我来抗! 当下林生定了定神,只有硬着头皮,朝那道绿光看去,绿光越来越近,光芒也愈来愈盛,几乎照亮了整个空间。 走近了,定睛一看,绿光底下居然还有一双绿色的瞳孔,双眸剪水,恍若幽灵一般。 噫。原来压根不是什么鬼火。 只是一只猫,浑身漆黑的猫,额头中间有一道白色的微小罅隙。尾巴高高托起,足有近两米高,尾巴的末端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手掌,血脉骨骼,棱角分明。 巨大的手掌上托着一团绿色的火焰,真是绝了! 咕咕咕,咕咕咕。 “这猫的叫声居然跟一只鸟一样。”林生不禁吐槽了一句。 奥蒂列特显然不想和林生搭话,挑了挑眉毛,敷衍道:“那人不见了,便跟着这猫。” 这猫恍若通人性一样,奥蒂列特话音刚落,它便转身朝前路走去,步伐不紧不慢,刚刚在二人前面。 有了这一束绿火,林生的视野顿时开阔不少。 加之林生自从得了怪病后,对“猫”这一畜生还是颇为喜爱的。 嗯啊!这个npc我喜欢,小叁和弦果真服务周到。 一路上,通道还算宽敞,高约三米有余,宽可四人并肩而行。只是因为空气潮湿非常,地上青苔横生,不免路滑,二人走得自然是慢了一些。 林生虽然心存疑团。但总归是安土重迁,既来之,则安之,眼下下山是肯定不能够了。倒不妨在这古刹里兜兜转转,况且那石像也允诺过林生,他会给自己想要的东西。 又悠悠地行进了一小段路,通道居然陡然变小了,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促狭不堪,有些拐角甚至只能容下自己半个身位。对于奥蒂列特还略微好受一些,林生就必须弓着腰前进了。 只是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死撑了一番。 前方居然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异常明亮。 心下一喜,心想这一定是个传送门,或是什么飞船的停机坪,脚步便也陡然加快。 “哎唷……”险些就要滑倒,摔个四脚朝天,嘴啃青苔。 奥蒂列特显然也看见了那抹光亮,但却不说话,脸色却分明变得更加苍白了。 二人三步并做两步,往那道光亮走去。 咕咕咕,咕咕咕。 终于到了光源口了,那只黑猫居然停下来脚步,先是像鸟那样啼叫了几声,又突然猝不及防地显露了本性,凄厉一声猫叫,凶厉无比。 “喵……呲呲呲……” 这一猫叫妥实吓了二人一跳,林生心中一慌,好在没有脱口喊出来。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好端端地一只黑猫居然像漏气一般,在原地倏地缩小了,最终化作了一缕青烟。 嗡……嗡……嗡 林生定睛一看,居然是化作了一只黑色的甲壳虫,此番在地上四脚朝天,嗡嗡作响,不断做着托马斯回旋加大风车。 满分!满分! “还不快走……”奥蒂列特催促一声。 林生转头一看这才看见这女子此刻居然面色煞白,毫无血气,难道是这地界阴气过重,寒气入骨吗? “你……” “不必管我!” 于是二人默不作响,继续前行,路变得平坦了,居然衍生出个一个七级台阶来,台阶枯藤缠绕,湿滑无比。 顺着台阶顺势往下走,每下一级台阶,那光源就愈发明亮,光芒留愈发夺目刺眼,令人一下子难以适应。 啪嗒。 这七级台阶总算走完了,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二人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竟一时难以适应。 稍作调整,方才看见眼前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殿,大殿的地板是土黄色的石头塑造的,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却依旧有棱有角。大殿的顶部浑圆峭立,足有十米之高,那莫名之光,就是从顶部映照而下,恢弘雄伟。 大殿有七个拱门,皆由七级台阶组成,拱门之上各有雕刻,奇形怪状的模样,有风信子,也有黑铁堡的巨口模样,其余的图案十分模糊,倒是分辨不清。 而殿堂中央屹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像,尤为引人注目,是一个欧洲男子的形象,顶天立地,长发微卷和大殿的圆顶相连。 只见那男子面容俊俏,剑眉陡立,神情威严肃穆,恍若天神一般,只不过手上却没有一件像样一点的兵器,略显得逊色一些,只有一个巨大的风袋,鼓鼓作风。 “啊……这雕像得花掉多长时间啊……”林生不禁看呆了。 只是唯一在美感上值得商榷的便是,这男子的雕像浑身一丝不挂,敏感部位也没有着重雕刻,对于众多老司机而言,这着实令人心生失望。 “傻子,这不是……雕像……” 正感慨着,耳边传来了奥地利特的声音,气息紊乱,细弱蚊蝇。 “这是风神大人,埃罗斯。” “风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埃罗斯是赫楞的儿子,埃俄利亚族的祖先;第二个是波塞冬的儿子,带领了一支殖民队到第勒尼安海;第三个是希波忒斯的儿子,在《奥德赛》中给了奥德修斯一满袋风使得奥德修斯轻易地回到了伊萨卡的家。 第六十三章 投诚 眼前是藤蔓阵,身后是树根墙,果真是前后两难。 这老头子心狠手辣,竟然选择攻击自己的弱侧,直接来攻击身体虚弱的奥蒂列特。 林生慌忙回身而来,一个回流身法,躲过数道藤条,绕梁疾走,心中急切,刚才自己吊打波顿的时候你奥蒂列特没看到不要紧。 此番一定要好生展示一下什么叫做英雄救美。 嘴中厉喝:“老头子,休要伤人!” 呲呲。 不料这藤蔓之网,疏而不漏,竟紧紧捆住了林生的左腿。 好生卑鄙,这藤蔓还不是普通的植物,区区一道藤条之上居然有数万个吸盘一样的小嘴,愣是将自己的皮肤紧紧吸住。 吸盘一开,簌簌作响,浑身气血竟有倒流的趋势。 尽管林生双手紧抱神殿里的柱子,却怎么样也挣脱不了这鬼东西。 眼看拿那道树藤随奥蒂列特而去,这英雄救美不成,自己反倒要被吊打? 林生心中又急又燥。 怒斥一声:“fiekorada.” 一排白骨墙铮铮地从地面腾起,愣是抵挡了树藤的攻势。 “年轻人,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你若是没有什么看家本领,也不可能如此随意进入这风神殿。” 林生闷哼一声,心中暗自有些得意。 纵然自己从蓝琳那儿仅学了几招巫术,但都实用非常,只是这一招巫骨盾都不知道化解了多少危局。 正要言道,林生只觉得浑身气脉倒流,头脑一阵晕眩。 “这是……什么情况?” “哈哈哈……你别忘了……你脚下的那藤蔓是可以吸血的毒蔓。” “什么?!” 林生回身一看,果不其然,自己身体里的汩汩血液正在流逝,那一个个吸盘一样的嘴贪婪的吮吸着,绿色的藤条逐渐转变成血红色。 心中自然忌惮这藤条,使劲一踢,竟然浑身一软,手中也脱了力。 啪嗒一声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神殿的石铸果真坚硬无比,硕大的人影砸下去,居然一点印子都没有…… “唔……”林生只觉得自己浑身乏力。 抬起眸子望了望,只见奥蒂列特,此番脸色也煞白,紧紧地扶着神殿的墙壁,一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样子。 看起来这一回真的没有办法了,谁能料到自己刚刚从外面和波顿厮杀回来,这一次又遇到一个疯子呢。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个老头子虽说疯疯癫癫,但应该也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 1+1大于1的道理林生自然明白,老头子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留在这里,替他做风神殿的保安。未达成目的前,必然不会痛下杀手杀了自己,此番折磨只不过是第一步。 而奥蒂列特对他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若是自己一直宁死不屈,展露一些气节来,只怕等会遭殃的是奥蒂列特。 到时候自己非但要留在这里,就连奥蒂列特也要被自己害死了。 “年轻人,如何,你就要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待我出去收回我的风蚀要塞,杀灭那狗屁教廷,我自然会找人来代替你回去,如何?” 林生冷笑一声,还找人来代替自己,真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了。 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虽心中不服气,倒也只能低下头来。 泪盈盈地,换了个诚恳的语气说道:“前辈……我可以答应你留在这里看守这风神殿,毕竟这教廷与我也有血海深仇……你能不能先把这藤蔓松开……” 老头子一听眉头舒展,轻笑一声。 这藤蔓竟果真松去了一些。 林生略微顿了顿,感觉奥蒂列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朝自己望过来,心中一阵满意,为自己的演技打9.8分。 想让一个人灭亡,就必须先让他膨胀。 接下来嘛……嘿嘿…… “前辈,丽贝卡想明白了,方才小辈还没有明说,谁道前辈您竟和我是统一战线,既然要是要找教廷报仇,那么丽贝卡便更加愿意鼎力相助。我看前辈鹤发童颜,神力无穷,打败教廷定是轻而易举的事,丽贝卡也不必久等,在此地守护小半个月,定能听到前辈凯旋之歌。” 老头子倒也没有料到眼前这傻小子居然变脸比变天还快,只不过老头子在此地独守多年,长久没有和人说话,此番突然听到这蜜糖般的一番话,大嘴一咧,竟兀自笑了起来。 “年轻人,没有想到你不仅天赋异禀,还慧心独具,妙哉妙哉,你如此一说,我倒反而有些不舍得让你独守于此了,这么说吧,若是让老夫年轻十岁,击退教廷只需五年……” 奥蒂列特看到这两人突然变得如此熟稔,侃侃而谈,你一言我一语,同仇敌忾,竟也有些摸不着北。 当下便想林生投去炙热的目光,想知道丽贝卡到底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难不成这傻小子真的信了这老头子的话,想要留在这里吗? 不料那傻小子也正看向自己,面色古怪,二人眼神交替时,竟还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 当下,林生轻笑一声,便恭恭敬敬地向老头子鞠上一躬,继续娓娓道来: “前辈,丽贝卡本就是个孤儿,只因为教廷迫害,如今无亲无故,留在这风神殿必定清心寡欲,好生修行。倒是我这朋友,她终归是个世俗之人,又无法长留在此地,不妨……前辈您就让她走吧……” 不料林生这话未说完,这老头子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哼,让这小妮子走,倒也不是不可以。虽然是爱德华留下的余孽,但说到底身上也流着风神后裔的血。就如此作罢,你先往前一步。” “咦……” “看到那殿堂的神像没有?” 妈的,当然看到了,你当我是瞎子啊? 当下,林生恭恭敬敬地点点头。 “你和那小妮子一起过来我身边,神像脚下有一个隐匿的九星芒阵,不可有一脚踩偏……” “哪里?”林生一阵迷惘,什么星芒阵,自己只懂“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哪懂什么星芒阵。 “往这边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奥蒂列特已经起身,往自己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此番九星芒阵,硅角星芒,颇为诡异。 前后曲折,也就算了,居然饶着这神像走了好几圈。 “为什么要这样走,好端端这么近的路就走了那么久……” 奥蒂列特脸色煞白,此番仍强作精神,牵着林生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咳……不要急,这九星芒阵我在风蚀家谱中便见过,从小耳濡目染早就熟记在心,这个芒阵想必是用以抵御外敌和入侵者之用。” “还有三个环,切不可心生急躁,走错一步,就会酿成大错。” 林生看着眼前虚弱的奥蒂列特,心中涌起了一阵怜惜之情,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走得更加小心了。 倒是那白发老人看着这两个后辈笑得合不拢嘴。 再过几个弯,几个碎步之后,奥蒂列特这才轻轻地停下脚步。 “到了……” “呼……”林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铺好了一张大红色的地毯,好像在欢迎自己。 “来吧……年轻人……朝我这边走……” 第六十四章 圭角之变 林生看了一脸忧虑的奥地利特一眼,明白这女子正为了自己担心呢。 当下便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放心,我自有妙计。” 小心翼翼往前路走去,脚步刚落在那张红地毯的时候,竟有一丝异样的感受,身下好似暗流涌动,如同活物一般。 好歹林生提心吊胆走了过去,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倒是奥蒂列特迟迟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动,没有走过来的念头。 此番这红地毯形状古怪,血气弥天,阴煞至极,奥蒂列特心中起疑;加之这老头子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古怪,故不敢妄自行动。 “年轻人,发什么呆啊,你过来,先将我胸口这株风信子拔了吧。” 风信子? 林生屏住呼吸朝老人走去,正如老人所言,他浑身由树根藤蔓包裹,苍虬老根十分杂乱,倒是心口处长了一株黑得发紫的风信子,枝叶繁茂,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年轻人快点,这风信子拔了之后,我才离开这里。” “老前辈,你暂且忍耐一下……”林生犹犹豫豫,这老人的身体浑身散发一股野生植物的腐烂味道,刺鼻难忍。 “唔……” “怎么,年轻人,嫌老夫臭吗?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哈哈哈……” 林生甩甩头,将老人身体上多余的枝叶捋了捋,这才找到那风信子的根尖部位。 一株俏丽的风信子,居然是生生地从老人的心口里面长出来的,根茎是透明的,里面有老人汩汩的血液在不停循环, 根部则是一圈黑色的符印,那似乎就是禁锢老人的症结所在。 “拔……拔了?” “拔了。”老人的眼中闪出一丝寒光。 林生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还是吸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焦虑的奥蒂列特。 拔就拔!来来来! 刺啦。 就连林生也料想不到这株风信子居然如此娇嫩,只轻轻一扯,居然连根拔起。 那就像老人的一个病灶一般,拔起后,竟流出一抹鲜红的血液。 轰隆隆,随着一声震响。老人身上的枝叶根茎正在逐步枯萎,七个拱门的藤条阵也慢慢收拢。 “呃啊……”老人一声低吼,倒是把林生吓了一跳。 “老前辈可有大碍……” 不料这老头子咬牙切齿,又露出大喜之色,狰狞地说道: “唔……哈哈哈……小伙子……多亏了你……不过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 什么?望着这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一脸“痛并快乐着”的神情,林生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这一提醒,才发觉手中一阵发麻,好像被什么东西蛰咬了。 转眼望去,只见那株风信子此刻居然子变成了一条黑虫,带着汩汩脓液,牢牢粘在了自己的手中,甩也甩不掉。 尖牙如刺,只犹疑片刻,便径直往林生的胸口飞去,刺啦一声,便陡然咬破了一个大口,拼命往里面钻。 一股锥心之痛,随之而来,林生呜哇一声竟瘫倒在地,疼得打起滚来。 “丽贝卡……你……”奥蒂列特见状,便强打精神,起身而来。 “小妮子,休要碍事!” 此时老人的身体已经和凡人一样,浑身没有了藤蔓,容颜似乎年轻了三十岁了,一声厉喝,竟直接挡在了奥蒂列特的身前。 可奥蒂列特哪管得了那么多,虽说身体虚弱无力,但此番也不能眼睁睁林生为了自己留守在这里。 只道是丽贝卡心中自有如意算盘,可是说好的‘妙计’呢?难不成你的妙计就是为这疯老头守在这里吗? 丽贝卡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敢这样擅自主张。 当下声音迫切,喊了一句“傻小子,用十字玄脉将虫体逼出来……” “小妮子,别以为我真的不杀你,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若要复兴风蚀要塞,留一个风神血统的人在这世上,就是对我最大的绊脚石,受死吧!” 话音未落,地上那张巨大的真丝地毯,一阵颤抖,片刻之后,竟发出一阵血色之光。 呼啦一声。 竟高高飞起,随后地毯之上竟涌现数百双眼睛,无数小嘴发出锐利的鸣响。 奥蒂列特心中猛然一沉,自己的怀疑没有错,这果真是风蚀魔物吸血毯。 只是没有时间给这女子作出反应了,那张血色的毯子,全然张开,恍若有遮天蔽日之势,朝奥蒂列特扑面而来。 奥蒂列特虽费力一躲,腹部去被紧紧缠住,汩汩的鲜血涌出,地毯的颜色霎时变得更加鲜艳了。 林生虽疼得满地打滚,可仍旧心系奥蒂列特,只是当下浑身乏力,一寸力也无法使出。 “臭老头子,为什么出尔反尔,方才说好放了她的。” “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吧,年轻人,这风蚀虫已经入了人心,就会下来心咒,只消片刻你的心口也会长出风信子来,到时候你也会领受浑身藤蔓,过着树精一般的生活!呜哈哈……” 林生低头一看,果不其然,那虫子嗫咬胸口,已浑然没入林生的心口里,伤口也逐渐消失。 “你……”林生正要开骂。 却发现一旁奥蒂列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林生怒火中烧,你这臭老头假仁假义,让自己留在这里死守不说,还要杀害奥蒂列特,既然这样,那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当下,林生猛然起身,怒视这臭老头。 “年轻人你这么看着我是要做什么,这中了风蚀虫心咒的还能如此行动自如的,你恐怕还是第一个。” 狗急跳墙,困兽犹斗,我林生今日本来就没有想着要活着离开这鬼地方。 “臭老头,可有玩过跳房子?” “什么!?” 话音未落,林生已经迈出一大步。 啪嗒,啪嗒。 步步都落在那九芒星阵的奎角处——正是方才奥蒂列特大为忌讳的几个“落脚点”,悉数踩了一个遍。 “混小子,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们都会死的!” 老头子怒喝一声,眸子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眼睛里满是血丝,伸手就要来掐林生的脖子。 轰轰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震颤,林生和白发老头都站立不稳。 呲呲呲。 无数的黄沙从那神像巨大的风袋里一泻而下,七个拱门外是黑压压的一片蝗虫。 轰隆隆,林生在剧烈的震颤中,就连看都没有看白发老人一眼。 只是踉踉跄跄地摸索到奥蒂列特身旁。 眼前这个冷傲无比的女子,此刻面容疲惫,虚弱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阖然逝去。 却还是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笑意。怕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的。 这一切分明都是林生自己做的决定,但此刻这年轻人的心中却悲恸,感伤。 就连奥蒂列特的笑容也带来一阵牵痛, 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没想到折腾半天,我还是没能救你。”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吸血地毯:又称地皮卷,看上去就如同家中的地毯一般。 是上古的魔物,尺寸两米见方,它的背面复生了好多毛绒绒的青苔般的细毛,腹面有好多像灯盏一般大小的吸盘,那吸盘若是吸在人或动物的身体上,那吸盘就像蚂蝗一样,是没有办法扯开来的,一直将俘获物的血液吸干为止。 第六十五章 无底洞·小奥莉 林生话音未落。 那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愈演愈烈了,大殿圆顶上的圣光逐渐黯淡,蝗虫如同乌云一般乌压压地从七个拱门汹涌而来。 正惊慌之际,二人身下的土黄色石铸地面陡然裂开了一道黑魆魆的大口。 奥蒂列特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应声坠入那未知的黑洞。 好像在一瞬间里,一切都静止了,白发疯老头的鬼叫声,蝗虫的嗡嗡声,沙雨泄下的声音浑然不见了踪影。 尽管林生还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但自己意志却越来越不清晰,这一片纯粹的黑暗里,只有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 没有声音,没有气流,没有温度。 难不成自己落入传说中无底洞了吗? ※※※ 奥蒂列特眸子里的画面融化了。 从纯粹的黑暗,逐渐变成了融融的火光,寒冷与温暖交蚺着。 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奥莉,你在发什么呆啊?” “嗯?” 奥蒂列特感到十分奇怪,奥利是她的奶名,都已经七年没有使用了。 她抬起头来,迷惑地望着眼前那个人,竟是如此慈祥和蔼。 脱口而出:“奶奶!” “欸,小奥莉,你这调皮鬼,快和火炉坐得近一些,你看看看你,浑身都在发抖。” “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奶奶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可是也不对,眼前的奶奶似乎还十分年轻,两鬓也没有完全染白。 奥蒂列特下意识摸了摸奶奶的手,温软和煦,是真的! 眼眸里涌出来一阵潮湿,“奶奶……我好想你!” “傻孩子,这不,奶奶刚和你讲了一个风神埃罗斯的故事,你就快要睡着了……” 奶奶慈祥地笑着,用手轻轻地揉着奥蒂列特的头发。 “明天波顿那个调皮鬼就要和你的韦斯特伯伯一起来,你是风蚀要塞的长女,可要好好待他们。” “还有,奥莉,要照顾好你的小妹妹,温蒂。” 奥蒂列特微微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枕着自己胳膊沉沉睡去的小温蒂,甜美的容貌如同娇嫩的花蕾一般。 窗外正下着飞絮一般的鹅毛大雪。 原来,一切都回到了七年前。 ※※※ 画面又迅速的消散,到了一片苍茫的雪地上。 风声呜咽,地上是七零八碎的脚印。 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化作了大雾,厚重的麂皮雪地靴,白狐裘裹上绛红色的斗篷。 朔寒之气,果真使人寸步难行。 “孩子们,你们不要跑远了,太久没有下这样的雪了,实在是太难得了,我必须去找一些猎物给领主大人!”班杰欢快地叫嚷着,看那模样十分年轻,大概只三十岁不到,穿戴还颇为幼稚。 朝几个孩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这一幕幕果真是曾经发生过的,一模一样。 班杰还没有走远。 波顿这个小大人就喘了一口长气,拿起手中又短又细的黑铁剑,老气横秋地指着奥蒂列特说道:“所以,你们风蚀要塞的人都是这么无能的吗?” “这样的蠢管家,这样的傀儡的领主,还有你,小卢卡,你也是,你都不敢跟我决斗。” 波顿这几句侮辱的话,奥蒂列特简直就能顺着他的话背下去。 从现在开始,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她梦里出现无数遍了。 在她苦涩的味蕾里,痛苦的记忆里被回味了无数次。 “小卢卡,来啊,别躲到你姐姐背后……” 小卢卡这时候才五岁,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把脸藏在自己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姐姐……我怕……” 奥蒂列特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这个剑拔弩张的小大人波顿,眉毛轻佻,嘴唇薄而外翻。 原来波顿从小就是那么让人讨厌了。 “堂妹,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倒是想说一下你,你知道自己有多丢脸吗,听听大家是怎么说的。 就连你父母都以你为耻,就因为你是个该死长女,却不是长子,因为这个关系,你就没有资格接替恩伏教皇的名分?” “不过这样也很好,你们一家子都是骗子,靠着一些肮脏的东西,呸……就可以做领主……虽然我父亲如今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堡主,但也好过这个傀儡领主万倍!” 深呼吸,屏气凝神。 胸中有火焰。 奥蒂列特曾经无数次在诸神面前忏悔,因为自己错手伤了波顿,害了这个男子落下终身残废。 但此刻,同样的情况再一次摆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 她竟然发现哪怕这一件事无论发生了几百次,几千次,甚至几万次。 自己都会做同一个选择。 波顿嘴巴一咧,轻蔑说道:“难不成,你也要和我决斗。” 奥蒂列特冷哼一声,那么新仇旧恨就一起算吧,波顿。 “来。” ※※※ 啪嗒。 爱德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煞白,青筋暴起。 “奥!蒂!列!特!你……你……你怎么会对波顿使出祭风谣?” 看到暴怒的父亲,奥蒂列特紧咬下唇。 整个序风长厅空寂无声,奶奶,母亲,班杰都眉目低垂,不敢发声。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孤立无援。 就再也不是那个可爱的奥莉了,而变成了冰冷的全名,一字一顿,奥,蒂,列,特。 爱德华的眸子在大厅里横扫了一遍,怒气冲天,吼道: “班杰人呢?” “小人在……领主大人……” “班杰,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上哪里去了,怎么会让孩子们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扑通一声,班杰面如土色,直直地跪了下来。 “咳……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 “不必再说了,兄长韦斯特已经回去?” “大人……黑铁堡的人都已经回去了……不过波顿少主浑身是血,性命倒是无忧,只不过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想必情况……” “够了!” 爱德华气血上涌,狠狠朝奥蒂列特瞟了一眼。 唯有黛安娜轻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爱德华,木已成舟,奥蒂列特她固然有错,但为今之计不是怪罪小孩子,应该极力弥补这过错。” 啪嗒。 爱德华往座位上,猛然一坐。 略微定了定心神,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班杰,拟一份长书,言辞殷切一些,承诺风蚀要塞上下今后不再对外使用‘祭风谣’,将其列为风蚀禁术之一。 至于少主的伤我们风蚀要塞,教廷都会全力医治,今日之事是我们的过失,改日定会登门拜访,前去请罪。” 虽然此番弥补已然是最不济的下下策了,但班杰还是猛然点头应和领主的要求。 期间还偷偷朝奥蒂列特望了一眼,不料这小妮子此刻低着头,面若冰霜,竟没有一丝悔意。 这小妮子前一晚还是甜美可人,今天就彻底转性了? 正思想之际。 一个风蚀地的兵士,从外面冲了进来,猛地一个趔趄,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爱德华面前。 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领……领主大人,温蒂小姐不见了!整个风蚀地都找遍了……我们随着黑铁堡铁骑的脚印追去,在西泽峡谷的小径上发现了这个……” 爱德华眸子圆睁。 望着兵士手中那枚玄青色的十字吊坠,晶莹剔透,二十六颗墨绿色的孔雀石熠熠闪亮。 那是小温蒂满月时恩伏外公送给她的礼物。 咣当。 爱德华手中的长剑落了下来,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奥蒂列特,这把白芒你拿着,从今以后,不可单独外出。” 第六十六章 丽贝卡你这狗贼 一幕幕往事,新伤加旧创,宿命的力量竟把自己抓得如此紧。 “亚弥克斯的诸神不会谈及怜悯,只有自我救赎。” 啪嗒,啪嗒。 随着奥蒂列特落下的泪水,落在黑暗中。 纯粹的无底洞的画面开始震颤,十架,雪花,火炉,一切都在急速倒带。 感觉黑暗中有人在摇晃自己,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奥蒂列特……快醒醒,快醒醒……” “唔……温蒂?” 这是奥蒂列特从黑暗中苏醒的第一句话,气息紊乱,神情迷惘地看着林生手中黑灰色的火焰。 林生倒是毫不在意,望着眼前的奥蒂列特,两颊上挂着两串泪痕,神情哀婉。 “奥蒂列特,刚刚你昏睡过去,嘴里不住喊的这温蒂,那是谁?是你的……亲人?” 奥蒂列特并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是在哪?” “不清楚,看来我们坠入了风神殿下面的暗室了,也许是天助我们,总比在上面等死好罢。” “暗室?” 奥蒂列特眉毛微蹙,这才发现了林生好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轻咳一声。 林生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做了坏事一样,将手抽了回来。 “刚才那风蚀虫,竟是没有吃了你的心吗?” “啊?”林生声音慌乱了一下。 “那我会不会有事?” “不知。” 说话间,奥蒂列特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这女子的身体尽管还是十分虚弱,但明显比刚才在神殿里好了许多。 “那么,你们家里的家谱什么的,有没有说这个暗室啊,我们因祸得福,一定能走出的。” 这白发女子刚刚清醒过来,身体也得到了一定的缓解,此刻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竟也懒得回答林生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借着林生手中的巫火,兀自在暗室中盘绕了一圈,屏气凝神,以步度量。 发现这暗室方方正正,从一面走向任何一面都需七七四十九步,没有任何光亮,没有机关构造,没有出口的指示。 当下正要回身,不料脚下啪啦一声,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 “丽贝卡,你过来。” “怎么了,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奥蒂列特没有多说,表情冷淡,轻轻指了指林生的手中的火焰。 随着林生手中的火光越来越接近,那未知物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白森森,枯黄无比,盖一具枯朽的白骨。 林生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白骨,便是心中一悸,此番一惊扰,就连手中的巫火也熄灭了。 这还不算完,后之后觉的担忧也随着袭来,既然这暗室有累累白骨,那么就是说这暗室没有出去的方法了。 妈妈呀,脑袋中一幕幕恐怖的“等死经历”开始袭来,旷工喝尿苟活,尚且还能等到救援队。 可是这暗室白骨累累,看来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刺啦。 林生稍定了定神,巫火终于再次燃烧起来。 倒是奥蒂列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在暗室的角落就地坐了下来,双手抱膝,眉目微阖,神情也看不出悲喜。 “奥蒂列特……你……看这暗室……真的没有出去的办法吗?” 这白发女子轻轻叹了一口,竟也没有回答自己,只默默注视自己,眼神洞空,仿佛具有穿透力一般。 林生心中烦乱,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虎口脱逃,现在居然又落入了这境地。 如果有一句话能写下自己的心情那便是:顾影自媚,窥镜自怜。 眼前的奥蒂列特看来已经彻底放弃了,不想再做挣扎了,只是自己却实在心有不甘,无法接受干等死的境遇,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自己也愿意一试。 既然如此,林生索性便熄了巫火,只凭借自己的夜视能力,学着奥蒂列特方才的模样绕着暗室行走,一边东敲西打着地面和墙壁。 咣当咣当,企盼寻找哪里有空心的石块。 万一能找到机关呢?哪怕再不济一些,找到一面空心的或者薄弱的墙体,凭借自己和奥蒂列特的十字玄脉,或许能够一鼓作气,打出一个通道来呢? 一圈,两圈,三圈…… 整整一个时辰里,林生没有片刻的停歇。心中一个声音响起,林生,你就那么想活吗?你活在这个和你毫无联系的世界里,就那么津津有味吗?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求生欲望。 那只是一种固执的执念,当初自己费尽全力杀了宫崎秀一,就是凭借这股子执念走进了那个虚灵的洞穴;如今这股执念也如出一辙,自己已经好生挺过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现在就缴械投降,选择死亡,之前那么多的浩劫难不成都白费了? 奥蒂列特心中本就烦杂,七年前一幕幕的场景此番充斥在脑海里,久久没有消散,加之风蚀要塞彻底沦陷,心中早就乱得一团浆糊。再听到丽贝卡这混小子在这里一个劲地敲来敲去,心中就更烦了。 心中一急,“臭小子……你……咦?” 却是没有把话说完,怔怔地停住了。 奥蒂列特方才兀自陷入沉思里,并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力,此番回过神来,竟看到林生的腰间竟有一丝隐隐的光亮。 溢光流彩,瓦蓝色的十字光芒,竟是如此的熟悉。 倒是林生被吓了一跳,自己好端端在寻着出路,这奥蒂列特难不成是良心发现? “怎么了……奥……?” 不料话音未落,自己的耳朵已经被一双玉手给揪住了。 “唔啊……疼啊……奥蒂列特……你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了,何必……” “少废话,你这个贼,早就知道你这人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想不到你还真是贼……” “什么……什么……奥蒂列特,把话说清楚啊,我在风蚀要塞可是什么都没有拿,就连口酒也没有多喝。” “快放手……放手……疼啊……” 想不到这奥蒂列特此番变脸居然比变天还快,刚才独自坐在角落,表情虚弱,只道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过了一个多时辰,居然凶相毕露,难不成刚才是在等技能cd吗。 刚才这白发女子从昏迷中苏醒回来,就一直表现得怪怪,话也不说。满脸阴翳,只怕是摔傻了吧,果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完了,完了。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还没有被饿死,就要被奥蒂列特给折磨死了。 “奥蒂列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听我好好解释……” 眼前这白发女子的脸色居然没有任何变化,手上的动作不小反增,霎时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从耳根直接传到了脖子根。 不行了,自己必须先挣脱出来,不然这真个耳朵就要被扯下来了! 当下正要酝力向身后避去,不料这奥蒂列特早就预料到了,伸出一条腿来。 两力一抵,竟是狠狠绊倒了林生。 “……呜哇” 林生觉得腿脚一软,竟是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咯嘞咯嘞…… 奇怪了,这身下是什么? 耳朵虽然还是被揪着,但也渐渐松开了,林生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下居然正是那堆白骨,此刻已经被自己压得粉碎,只剩下了半个头颅。 卧槽,老前辈,多有得罪啊,真的不是小辈的错,都是那奥蒂列特,要怪这小妮子好了,千万不要怪罪与我! 第六十七章 出口 “丽贝卡,把腰里的十字吊坠还给我!” 还给你? 这腰间的十字吊坠是分明是自己在风蚀崖外那个平台捡的,怎么到你这就成了偷了呢?正要起身作解释。 谁料这白发女子手上再一用力,耳朵处再次传来一阵酸麻。 诶呀,这奥蒂列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命脉的,从小到大自己最怕别人拧自己耳朵。 “唔啊!”一声闷哼,林生刚要起来的身子又歪了下去。 咯啦…… 林生只觉得自己的尻部一阵刺痛,妈蛋。 这下好像真的碎了…… 果不其然,原本还剩下的仅存的半个头骨此刻也全然碎了,骨屑散落一地,白森森一片,可怖之极。 哎呀妈呀,前辈莫要怪罪……晚辈若有幸出去一定给你每日上香…… 正忏悔之际,那堆骨屑里竟传出一阵怪响。 吱吱吱…… 难不成是有老鼠吗?就连奥蒂列特也听到这声响了,倒是把手中的力气放缓了,竖起耳朵留心听着。 如若此地有活物,那就说明这里有流通的空间,那么自己是有救的! 呼呼呼。 起风了,居然有风! 林生心中一阵激动,当下就往腰间掏出那枚十字吊坠。 “给你,给你,这吊坠是我在风蚀崖捡的,不是偷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出去!不是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如果你觉得这样有用的话,不如就抱着这十字吊坠,和这堆枯骨一起死在这里吧!” 一席话,竟是铿锵有力,带着一股隐而未见的怒气。 奥蒂列特从没见过林生这样跟自己讲话,这个丽贝卡向来都装腔作势,有时候装傻,有时候是真蠢,此番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自然是被这席话说得一愣一愣。 话音未落,那鼠叫声愈演愈烈,竟从那堆骨屑一涌而出。 七只老鼠,浑身棕色,眼里发出绿色的光,吱吱作响,一窝蜂地涌出来,绕着暗室的正中位置不停打转。 林生细细一看,这七只老鼠,绕着一个浑圆的圈,毫无疲倦之意。 莫非这暗室正中的地面下有什么机关。 倒是奥蒂列特那传来一声惊诧之声。 “这里的地面空了一块。” “咦……”只见这白发女子听了林生一席话之后,果真也开始一起琢磨着出去的方法,借着那枚温蒂遗留下来的十字吊坠的微弱光线。 那堆骨屑之间竟被奥蒂列特用手生生地分开了,骨屑之间,墙角遗留出一块坑洼的地面,竟是黑色的土壤,没有石块相筑啊。 “你……” “这老鼠应该便是从这土里钻出来的。” “可是这土里也没有什么洞穴啊?” “我是说这里。”顺着奥蒂列特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暗室的正中央?” “正是。” “可是这里有石块……” “你我合力用十字玄脉,看看能不能将这些石块用洪荒之力,一一推移到那面墙角。” 推移?这小妮子疯了吧,刚才还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如今居然精神抖擞起来。难不成刚才方才她是在暗自调息吗? 心中颇有顾虑,于是多问了一句:“你的身体……” 倒是奥蒂列特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无碍。” 林生再一次细细端视这石块,每一块都方方正正,没有二致,暂且不说待会将这些石块推移的难度,也暂且不论此举是否能够成功。 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在暗室呆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此番耗费无关的精力只会加速二人的死亡,每一次尝试都是赌博,更何况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强行催动十字玄脉。 不过,既然看在你这么斩钉截铁,信心十足的样子,我林生就斗胆信你一次。 “那么……” 未等林生说完,奥蒂列特身上寒气一闪。 “voleagedia.” 这就上手了,好歹征得一下我的意见啊,当下林生也不甘示弱,那么今日我林生就舍命陪你这凶妮子一次了。 “voleagedia.” 黑暗中,两人一齐发力,竟比想象中更具有默契。几块石块在十字玄脉中洪荒之力的气劲推动下,缓慢移动。 发出呲呲呲的声音。 石块之间摩擦产生金色的火花,尤为美丽。 林生怔怔地看着奥蒂列特的微微颤动身影。 “还有最后一块了。” “嗯。” 刺啦。 随着石块挪动,这几只老鼠竟变得愈发不安了,一瞬间,便一窝蜂地往那石块底下的黑暗钻去。 “咦……” 底下居然还是厚厚的一层土,一个古怪的铜器,粗壮的锥形,如同一枚大铁钉,锈迹斑斑。 轻轻抚摸,上下套弄,欸,这感觉怎么好生熟悉? 这让林生想起了自己夕阳下的奔跑。 还有那些年的营养快线。 倒是奥蒂列特眉头紧蹙,似乎对这物没有任何头绪,显然在《风神史》上,都没有关于这物的任何记载。 正诧异之际,林生兴致勃勃,玩得兴起,手上的动作早就加大了幅度,下意识狠狠一提。 没想到自己的手还未收回来,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 原本仔细端详的两人此刻竟是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傻子,你做什么了!?” “这不能怪我……” 林生正欲辩解,可这摇晃愈加严重,简直比在风神殿里的那阵摇晃还要剧烈。 隆隆隆。 随着一阵震颤,正对着两人面前的那堵墙居然轰然后退,在地上隆隆作响,那堵墙后退了约五米之远。墙体开始一分为二,从原本完整的墙体,变为两部分,分别朝两边缓缓打开。 果真如此! 和自己预料的一样,这里真的有机关,林生心中一阵激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墙体缓缓打开,露出一道久违的光亮来,无比刺目。 地面上沉积良久的尘埃,随着墙体挪动,剧烈的震颤中,飞扬起来。整个暗室此刻充满了明亮的光,飞扬的尘埃。 从那道光从狭小的罅隙里倾泻出来的时候,林生就已经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得救了,奥蒂列特,有出口,有出口!” “咳……咳……” 只是奥蒂列特始终摆着一张脸,此番生死攸关之事,居然还是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只是将手中那枚十字吊坠握得更紧了。 随着墙体停止移动,轰鸣声戛然而止。 久违的光倾泻在整个暗室里,尘埃片片凋零,仿佛飘絮一般直直落下来。 直到林生、奥蒂列特,这两个人的凡人之眼开始适应这周遭的环境。 “什么!?” 林生眸子惊恐,大呼一声。 眼前这根本不是出口,而是更为狭小的暗室。 大小不到大暗室的十分之一,唯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柜子,通体发亮,不可逼视。 第六十八章 失落之柜 “这是一个……柜子?” 只见眼前那物形似一个柜子,大约长两肘,宽一肘半,高一肘半。通体以精金包裹,柜体的四脚上铸有四个金环,金光灿灿,一股纯净无比的光芒如同神谕一般充盈在整个空间里。 霎时间,林生感觉这光好生纯洁,感觉身体中的污秽,心灵里的仇恨都在被洗去,圣光汩汩,照耀全地。 柜子上,雕着两个人形物,也是纯金铸造。二人形物翅膀高张,紧紧相连,相互遮挡。 “这……是什么鬼?”林生看着眼前这宝物,虽然通体金光,定然是不菲之物,可是纵然是价值连城,自己如今还不是要被困在此地。 人之将死,钱财还有什么用呢。 倒是奥蒂列特脸色古怪,只是怔怔地说了一句:“智天使。” “什么智天使,你说的可是这两个小人?” 林生顺着奥蒂列特的手指看去,心中一阵埋汰。 当下,便怏怏地走了过去,想看着那柜子中可还有什么机关。方才暗室的那堆白骨刚好死在石块裸露的地方或许真的是别有用意,难不成为了防止这小暗室被打开。 罢了,哪怕还有一线生机自己也想要看看。 “丽贝卡,你暂且不要鲁莽行事……” 林生哪管得了那么多,奥蒂列特话音未落,就已经走到了柜子前。 和这柜子离得如此近的时候,林生的心头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受,那夺目的圣光正不断地洗涤自己的心灵。 纷扰,牵扯,凡尘,夙愿,恩仇,****。 似乎一切缠累在这一瞬间了里都被放下了,自己的心里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愉悦。大脑里是一片空洞,感觉灵魂得到了完全的释放。 这果真是一道圣光啊,林生心中的执念几乎在一瞬间离被连根拔起。这种快乐,就像过去了一个甜蜜逾越节。 于此同时,林生右臂上倒十字的伤疤此刻也亮了起来,两力相抵,一道圣光,一道紫色的邪光,相互啄食! “这……这……是什么!?” 林生一阵惊慌,随着两道光芒的征战,自觉身体中的力量正在逐渐流失。心中的欢愉已然不见,他赖以生存的“仇恨”此刻再次爬上心头。 林生明白了。 那堆暗室的白骨的主人,其实他并非真的想死,只不过是他也侥幸发现了这小暗室时,也被这道圣光洗涤了灵魂,此后心中的缠累与苦痛便全然放下了。 最终他选择留下来忏悔,并重新阖上了这小暗室,以这种形式来接受审判。 只是此时,这倒十字和圣光之间僵持不下,自己身体也灼烧一般,心中的苦毒自然又多了三分。 哪还有心思想着其他事。 “奥蒂列特?” 就连眼前这白发女子也怔怔地望着这圣物。 看来此物神圣至极,正常人反倒没有事,凡事心中有愁苦,怨恨的人面对此圣物,想必都会遭受一次洗涤的过程。 金光林生心中的仇恨也愈渐熄灭,但胸口那一腔执念却非正非邪,既无法被洗涤,也无法被净化。 谁能料到世间竟有如此铁石心肠的人,在面对这一炬圣光的时候,竟会选择咬牙抵死,毫不妥协。 “呜哇哇……” 随着两股奇力相抗,林生觉得自己浑身犹如火焚一般,躯体脱力疲乏,啪啦作响。 眼下,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犹豫了,自己必须挣脱这股奇力,否则奥蒂列特和自己都会葬身于此。 林生强振精神,朝那夺目的柜子望去,只见那柜子的下方有两扇皂荚木的柜门,紧紧阖着。 难不成这里其中又有什么奥秘吗? “唔啊……”林生使出浑身力气,抬起手来。 “呲呲呲……” 随着自己的手和柜子接触,一阵锥形的灼烧之痛,从手臂只传到天灵盖,只是林生这时就连一声呻吟声也没有。 唯一咬牙,一作势。 吱呀一声,柜门打开了。 一道刺破眼眸的光芒遽然从柜子中突破而出,直直朝天际倏然飞去!恍若一道通天之光,将要斗破苍穹。 呼啸奔涌,直直耸入九阜之上。 那道金色的光到了至高点,变得愈发透明,聚集起来的金光便呼啦一声,开始作鸟兽散。 霎时间,林生觉得整个暗室都在溃散,如同抽丝剥茧,以风卷残云之势急剧凋零。 随着周遭的环境分崩离析,奥蒂列特方才从沉寂中苏醒过来。 “丽贝卡,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我把柜门……打开了……” ※※※ 寒毡。 呜呜呜,起风了。 啪啦,啪啦。 纯净的火焰跳跃在娜塔莎的眼眸里,动人心魄。 关切地问道:“还冷不冷,雅各?” 雅各虽然身体抖得厉害,但嘴上却还是不老实。 “不冷,不冷了,一点都不冷……” “雅各,你觉得冷的话为什么不和这篝火坐得近一些?” “不……不必了……娜塔莎……” 鹰眼独自站在寒毡与苦厄岛的边缘,忧心忡忡地望着起伏不定的海面,朔风带着海藻气息扑面而来。 “都快九月了……我们在这里苦等了半个月,可这天气就是干冷着,却是偏偏不肯下雪……” 妈呀,九月就下雪。雅各嘴里打着寒颤,宝宝心中苦啊。自己虽然也是北方的孩子,但着实十分害怕严寒,畏寒怕冻。 此番若还要苦守在这寒毡,风吹日晒,没有住所,只要再待上一个星期,只怕自己还没有施展宏图伟志,就要冻死荒野了。 “娜塔莎,你过来!来看看这天上的是什么?” 听到鹰眼伯伯在远处朝着自己大喊,心中一惊,难不成遇到什么魔物了吗? 当下便大声应和,边跑边喊:“鹰眼伯伯,怎么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这南方的天空之中,一道金色的灼目的光柱,从云层中,一跃而上,恍若一座通天的金色宽塔,宽厚,宏伟。 “鹰眼伯伯,是有人在亚弥克斯大陆施法吗?” 鹰眼摆摆手,倒是不着急回答,眸子却阴晴不定,死死地观望着那道巨大的光柱。 那光柱愈发炽烈,直升到九阜的至高点,方才停顿下来。 通体金色的光柱只停顿片刻,扑朔迷离,须臾之间就轰然作响,向着举地四散开来。以光柱为轴,分裂成为了无数道光柱,作烟花状挥洒。 “糟了!” 娜塔莎心中一悸,她明显发觉一旁鹰眼伯伯此时呼吸加速,语调紊乱,脸色也阴沉得十分难看。 “怎么了?鹰眼伯伯。” “这是失落之柜,失落之柜被打开了!” “什么?约法的失落之柜?失落之柜不是已经失踪了几千年了吗?”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不仅仅是亚弥克斯大陆,整个世界都要有大祸乱了!” 鹰眼面露双眸紧阖,语调悲凉。 “所有被圣光镇压在柜中的邪神、魔物现在都被释放出来了!几千年前,我们还有通天魔法可以降魔诛神,镇压众邪神。如今整个大陆的咒术都已经被禁锢了,我们都要成为这些邪神的腹中之物了,大祸来矣!” 娜塔莎作为女祭司心中自然明白这一些事端,但眼下却不能事先乱了阵脚。 “先不要着急,鹰眼伯伯,或许这不是失落之柜……我们可以找阴神……” 言罢,又望了一眼和离得火堆远远的的雅各。 只见这男子身体微微发颤,面目滑稽,似笑非笑,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只是自顾自地与火堆坐得愈来愈近,正在摩挲身体以达到取暖的目的。 倏然,男子的头颤抖了一下,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用手抚摸了一下鼻尖,凉飕飕的,湿漉漉。 这才纵然起身,朝天际望去。 喜出望外地大声嚷道:“娜塔莎!鹰眼伯伯!下……下雪了!下雪了!”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智天使: 基路伯,旧约和新约·启示录中被提及。它旧约中被描述有翅膀、服从上帝的天物。根据天主教神学里,智天使与炽天使(六翼天使)一起是最高级的天使阶层当之一。在普遍的基督教传统,「基路伯」与「天使」这两个名词已被认定为同意思了。? 2失落之柜: 失落之柜,又称约法之柜,柜中为诸神与亚弥克斯凡人订立的神约。 违反神约者必将受到惩罚,日积月累,不少堕落的天使,凡人,最终化作邪煞之物,被禁锢封锁在了柜中。 失落之柜,无法被凡人触碰,触碰则死。 第六十九章 火 话音刚落,平地生风。 朔风呼呼而来,苍茫大雪从发白的苍穹之上,如同飞絮一般簌簌落下。 “下雪了!娜塔莎!”雅各打着寒噤,喜不自胜。 差点忘了此刻的处境,刚起身走了半步,就感到一阵寒意,皱了皱眉头,瑟瑟地颤抖了一下。 “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躲这场暴风雪。” 鹰眼和娜塔莎忧心忡忡的对望一眼,刚刚亚弥克斯失落之柜的开启,邪物再次降临各地,心中挂虑。 纵然此刻暴风雪来临,也为他们的喜悦里蒙上了一层阴翳。 “往南走,我看这个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寒毡的南段有个神庙,虽然破朽了一些,但至少可以短暂避一避这场风雪。” “神庙……”娜塔莎游疑了片刻,不甚认同地点了点头。 雪势骤然加大,于是三人即刻动身。 鹰眼和娜塔莎倒是早已习惯此地的气候,雅各念念不舍地望了一眼那渐渐熄灭的篝火,浑身哆嗦。 之前听鹰眼说寒毡是苦厄岛旁边的小岛,只道是地界狭小。此刻一走竟发现此地也别有一番洞天。 岛间多生灌木和刺槐,血红色藻类铺在地上,恍若一张张人的脸皮,地面湿滑无比。除此之外,这小小的寒毡岛上也不乏一些珍奇的物种,这是雅各在亚弥克斯从未见过的: 浑圆的肉球,长着几个翅膀,在地上扑腾,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透明的天牛,唯内翅是玄青色的,若不是张翅飞起,无法发现。 长着鸭嘴的哺乳动物,四脚奔疾而行,眸子呈现金色的一轮,伶俐异常,一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就转眼消失了。 夜幕此刻已经降临了,藏青色的夜空,带着白皑皑的飞絮,煞是动人。 兜兜转转,三人总算找到了鹰眼口中的那个神庙。 只不过是不是神庙雅各并不清楚,破朽不堪倒是真的。这所谓的神庙大约七八米高,巨大的矩形,每一面以十四根圆形柱子支撑,柱子宽厚,一人不可环抱。 神殿的中心是露天的,其中摆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神台,高十肘,已分不清原有的模样,被一层厚厚的血红色的藻给覆盖了,看上去就如同一片红珊瑚一般。 当下,无穷无尽的风雪,正从露天的神庙中心灌进来,彻骨冰寒。如今在这破庙子里待着,似乎比在外面好不了多少。 只不过是避免了和这暴风雪正面交锋。 “呜呜呜……真冷……”雅各哆嗦着,本想骂骂咧咧买怨几句,但是看到鹰眼和娜塔莎两个人从寒毡的海边回来之后脸色都不甚好看,只是一路无话,各有心思,倒也是识相,当下即刻打住,闭了嘴。 啪啦啪啦。 火终于在娜塔莎的旁边又生了起来,但神庙长期荫蔽,处于至阴之地,此番篝火产生的热量竟少得可怜,聊以慰藉罢了。 雅各见状,身子又不由自主往远处挪去,好像十分忌惮那火一般。 感受到气氛有些尴尬的雅各,开口问道: “鹰眼伯伯,这神庙是维京族人所建吗,为何……这苦厄岛居住人数众多,这寒毡气候应该相对好一些。如今却是本末倒置,反倒是此地一片荒芜。一路来,雅各就只看到了这个人造的建筑物,除此之外,没有一丝人烟的迹象啊……” 鹰眼听完,表情略微一变,轻轻咳了几声。 “雅各,我们苦厄岛虽然向来自称是亚弥克斯大陆的魔法起源地,维京族人也向来自诩‘先民’,为亚弥克斯的先祖。可是唯有寒毡这一块地,好像年代比苦厄岛还要长。 就连这神庙,确切何时所建也无文献可考,族人无人所知。 至于居住在苦厄岛的缘故实在是很简单,我们维京族人的魔法虽然也相继陨落,但先祖的结界尚存,族民的生息之地十分适宜生存,并不是苦寒之地。” 听到苦厄岛有结界,雅各的眼中自然放出了光,心中对早日登岛的期望又多了几分。 正在雅各一阵暗喜之时,神庙之外,陡然生了一阵狂风。 风势极猛,和这场暴风雪的风截然不同的,这风是横风,目的明确的朝着雅各众人而来,只呼啦一声,竟连篝火也熄灭了,整个神庙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什么……人?”雅各心中一阵惊慌,竟脱口喊了出来。 鹰眼警觉地抬起头来,伸手捂住了雅各的嘴巴,一只手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雅各虽然寒冷非常,但此刻也屏气凝神,这风诡异非常,只怕是有人以咒术催动,此番倒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正苦苦等待之际。 “呜哇!”一声尖叫从自己的旁边响起,黑暗之中衣服的声音簌簌作响。 是娜塔莎的声音!雅各心中猛然一沉,已然挣脱了鹰眼的手。 却只看见那神庙中间的露天神台,诡异地燃起了一粟光亮,一根木质的十字架,约两米高,火光呼呼蹿起来,而娜塔莎就被绑在上面,面目安详,像是昏厥过去了。 啪啦啪啦。 火势十分大,如同火龙一般,娜塔莎的衣物正在被灼烧,紧接着便是躯体,肌肤,毛发,只在顷刻之间,浑身都烧了起来。 “火……火……火!?”雅各面露惊恐之色,表情扭曲可怖,不断重复着。 只是不知道这鹰眼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此刻却紧紧从身后抱住自己,无论自己如何使力,竟也无法挣脱。 “雅各,冷静一点,不许过去!” 什么,不许过去?那可是娜塔莎啊,她正在被火苗吞噬,哪怕在有片刻的时间,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鹰眼,你疯了!?那是娜塔莎!她就要死了!”雅各的声音已经从喊叫,转换成了嘶吼。 “啊……”十字玄脉灌输在自己的右臂上,奇邪之力和圣光之力相互融合,竟二话不说直直朝身后的鹰眼砸去。 不料这鹰眼高深莫测,好生奸诈,竟早就看穿了雅各的用意,只用弯刀的刀柄扣住了雅各的手肘,此番雅各竟无法使出一分一毫的力气。 “小子,你倒是疯了?” “呜呜呜……”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在那抹火光之中化作一抹氤氲的灰烬,雅各哪还想和这狗屁鹰眼说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一阵哽咽。 脑海中,一幕幕。 多年以前的那场火灾,死去的约翰,小屋的废墟,猛蹿的火龙,此刻恍若倒带一般。这些雅各内心中最为脆弱的记忆,此刻居然好似冷风一般,倏地浑然灌入了脑中。 那抹火光在雅各的惊慌的眸子中灼烧,逐渐熄灭,唯化作一缕青烟。 雅各的面如死灰地转过头去,愤愤说道: “鹰眼!为什么不让我救她!?” “小子,那不是娜塔莎,娜塔莎是苦厄岛的祭司女,是不怕火的,此番必然有诈,我绝不会让你受那魔物蛊惑。” “什么!?” 雅各心中一惊,不知道是喜是忧,只是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神台正中央。 第七十章 阴神 随着鹰眼的话音落下,神庙中央响起了一阵凶煞的笑声。 神台中央那巨型十字架也变得透明,娜塔莎的“灰烬”也化为一缕玄青色的烟雾。 逐渐地,烟雾逐渐化成了一个人形物。 人形物像是个男人的身形,面部轮廓不可明视,脚边还躺着一个女子,正是娜塔莎。 鹰眼望着那人形物眉头一皱,怔怔地说道:“阴神?” 人形物略微颤抖了一下,声音从烟雾的中央传过来,可怖凄恻。 “哈哈哈……鹰眼小儿,你倒是还认得出我。你七岁的时候就见过我了,你可曾忘了当时我跟你说过的?如今是否一一兑现了?” 言罢,鹰眼脸色一变,几十年前阴神所言此刻从脑海响起。 “爱徒背叛,宿敌之子投诚”。 自己本来对这些话还不相信,此番风水轮流转,居然全部一语中的。 若不是自己心存芥蒂,几十年来对于托蒙的教导总是未尽全力,此刻只怕自己早已没了利用价值,横尸荒野,沉尸海底。 “阴神,你不在苦厄岛的阴沉渊好生呆着,来这寒毡所谓何事?” “鹰眼小儿,你又何必装傻,几个时辰以前,在亚弥克斯失落之柜已经大开,全地魔法苏醒。 你以为这阴沉渊是我愿意要呆的吗?维京人千年来对我的禁锢本就日渐孱弱,如今天时大变。我若是不出来,更待何时?” 雅各虽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但只见这鹰眼脸色愈来愈差,心中着急万分。 多说无益,救人要紧啊。 当下便要暗自催动十字玄脉。 不料那人形物又悠悠地对着雅各说道: “雅各·亨利,你来这苦厄岛遇到我并不是机缘巧合,我早就知道你要来了,哈哈哈,二十多年前,你性命忧患,我可是在火中看着你的弟弟被吞没了。” 雅各先前已经被那抹慎人之火给威吓了,多年前的那些记忆是他心中的软肋,此番竟一股脑的被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给抖了出来,心自然猛地一沉。 大声嚷道:“住口!” “嚯嚯嚯……雅各,何须如此生气,我今日来这里不过是和我的老朋友叙旧。鹰眼,你我渊源颇深,你今后自然会明白的。你若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我为你占的卜,那么我们还会再见的。” 嚯嚯嚯,那股玄青色的烟雾中央不断发出狂妄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随后,烟雾剧烈颤抖,逐渐消散,最后竟化作了一道血色的光芒,如同闪电一般,遽然朝南方飞去。 呼呼呼,冷风袭来。 当下,神庙又归于寂静,鹰眼和雅各二人站在神庙中央面面相觑,气氛颇为尴尬。 对于鹰眼来说,还算可以,至少经历了诸多事情,加之失落之柜的开启自己早就心里有底,只是这阴神陡然从阴沉渊里出来,的确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唯有雅各,方才目睹的那团火里,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仍在蚕食他。 约翰的音容笑貌,内疚与抱愧,是他胸口的钝痛。多年来,自己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约翰了。 老亨利救了自己,却也为之舍弃的约翰。 倒是鹰眼来到了神台前,轻轻摇动那昏睡的女子。 “娜塔莎,快醒醒,快醒醒。” 只见娜塔莎眉头微蹙,闷哼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鹰眼撇撇嘴,当下松了一口气。 悠悠地说了一句:“呼吸倒是十分匀称,应该没有大碍。” 这话分明是说给雅各听的,雅各想到刚才自己如此鲁莽,不顾鹰眼的规劝,险些失了神智,霎时觉得自己脸颊一红,直接红到了耳根。 “鹰眼前辈,之前的事都是雅各不好,过于鲁莽,没有顾忌太多,对前辈颇有不敬之意,倒是让前辈见笑了……” 未等雅各说完,鹰眼倒是扬起手来,打断了对话。 “欸,不必客套,你我还有这小妮子都出生入死多次,本就应该互相信任。 这娜塔莎是祭司女不怕凡俗之火,哪怕是火刑也烧不死她。你是外族人,我们未及时和你明说,你不知道自然心生急火了,所谓不知者无罪嘛。” “多谢鹰眼前辈了,雅各还有一事不知,就是刚刚那个装神弄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人?他刚刚所说的都是真的?” “阴神,传说是几千年前的苦厄岛守护,可以说是当时维京族人的首领。不过,当年魔法盛行,亚弥克斯大陆受魔法荼毒,民不聊生。 于是诸神启动了约法之战,将全地的魔法全部禁锢了。就连各方的邪神也一一被收服在失落之柜中。 唯独这阴神作为先民的首领不甘愿,因为他认为苦厄岛是魔法起源地,向来依靠魔法安身立命,此番禁锢魔法,怕是失了立身之本。 于是阴神便被诸神禁锢在了苦厄岛的阴沉渊,并派遣新的苦厄岛守护来不断禁锢他。” 雅各听得一半明白,一半糊涂,倒是继续追问道:“可是,为什么阴神没有和那些邪神一样被收入失落之柜里呢?” 哈哈哈,这个问题倒是把鹰眼个逗笑了。 “雅各,这阴神并非神灵,也非凡俗之人,他已经在阴沉渊活了几千年了。因为当时诸神用禁锢邪神咒术禁锢了凡人,这反倒使他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哎,如今他人鬼莫辨,又刚刚破了禁锢,加之失落之柜大开。此番目的明确,朝着亚弥克斯大陆的方向去了,必要生出祸端来了。” 一席话,也不知道雅各听懂了多少。 这个年轻人表情复杂,似笑非笑。 半晌,才缓缓坐了下来,莫名其妙问了一句:“阴神他刚才说了,前辈七岁之时,他为你占过卜,那么如今一一兑现的是什么?” 鹰眼面色稍稍一沉,又随即对之一笑,说道:“什么都没有。” ※※※ 一夜无眠,雅各一闭上眼睛,就满是二十年前的那场火,汹涌的火苗,约翰的哭声,老亨利的怒吼,母亲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眼泪。 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对火的忌惮到底是出于对那场火灾的恐惧,还是对约翰的愧疚,这是他从来没有直面过的问题。 如今这自戕的想法直面而来,使他浑身颤抖,无法入睡。 只是所幸,这夜虽说有彻骨之寒,但风竟是小了不少。 直到破晓在即,雅各才始有昏沉的睡意。 鹰眼跟往常一样,很早便醒了,像个不知疲倦打鸣的老公鸡。 朝着两个人喊道:“不必再睡,娜塔莎,雅各,雪停了。” 娜塔莎揉揉眼睛,望了一眼渺茫的晨曦,神庙中央的东边天空涌入。 “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浑身都这么疼……” 倒是往常丢三落四的雅各此刻竟没有片刻的迟疑,咕咚一声就直直地坐了起来。 看了看一脸迷惑的娜塔莎,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不急不躁地说了一句:“那么,我们走吧。” 第七十一章 古镜之门 雪已经彻底停了,风也沉寂。 三人从神庙一前一后出来,方才发现外面的万物早已银装素裹,整个神庙都是白皑皑一片,整个寒毡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积雪厚实,早就没过了人的脚踝。 反倒是神庙中央的露天神台却了无积雪,如今想来也是昨夜阴神在神台燃起的那场火,给苦寒的夜里增添了不少暖意。 鹰眼和雅各两人一路无言,两个大老爷们经过一个晚上的遭遇,竟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各自的信任也更近了一步。 彼此都没有提起有关于阴神的半个字。娜塔莎虽然明白两人之间气氛诡异,但只是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竟一点也想不起当晚的事情,便也没有多问。 三个人一路沉闷,各怀心事,郁郁而行。 直到到了寒毡和苦厄岛的边界,那座破朽不堪的藤条长桥,受到了暴风雪的馈赠,由大雪铺盖,再经过一个夜晚的海风吹袭,此番竟果真化作了一座玲珑剔透的冰桥。 桥体凝结着蓝色的冰晶,在阳光之下,熠熠发亮。璀璨得像是用蓝宝石雕砌而成,桥栏有积雪未化,蓝白相间,联接着这两座白玉一般的岛。 桥下是沧浪,是琼波。海风呜咽,桥体微微摇晃,光亮扑朔,美不胜收。 雅各是头一次看到这琉璃桥的模样,心中一阵激动,不禁感慨道:“唔啊,这世间果真有如此神奇的景象!” 未等娜塔莎搭话,鹰眼就给雅各浇了盆冷水。 “不要着急,这琉璃桥虽说已经铸成,只是这海风疾驰,桥体湿滑,此番还不可以掉以轻心,从这座桥上滑下去的可不在少数。” 看见一言不发的娜塔莎此刻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雅各倒是心中一悸。 看着这鹰眼前辈并没有夸大其词,这琉璃桥看起来万般牢固,自己也随即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谨小慎微,随着鹰眼、娜塔莎二人过这琉璃桥。 正如鹰眼所说,这桥体果真湿滑无比,凝结而成的透明冰晶,深浅不一,有的厚实,有的则孱弱。 加上自己身上背着一把巨剑鹿歌,重心不是很稳,妈妈呀,这次果真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好在鹰眼和娜塔莎心思缜密,步伐轻盈。鹰眼走在最前面,娜塔莎紧随其后,这两人相互搀扶,悉心带着自己走完了全程。 想不到这未到半米的琉璃桥,三个人竟然走了足足一个时辰还多。 踏上苦厄岛地面的时候雅各后背已经满是细汗,就连腿脚也软了,一个时辰里保持全神贯注,此番泄力,竟险些一个趔趄要摔个四脚朝天。 鹰眼见状,不禁摇了摇头。 正正了神色,说道:“雅各,打起精神来,继续往前走,此地没有进入维京族人的结界庇护之地,多生魔物,不可久留。” 什么?还要继续走。此番雅各浑身乏力,这一个时辰的煎熬耗费心生,就跟修行一样,这鹰眼走在最前面,每一块冰面都事先以脚亲自探之,又要紧紧拽着后面两个人,顾虑诸多。三人之中,鹰眼应该耗费了最多。 想不到此刻他居然气息匀称,面不改色,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加之昨晚沉着冷静的模样,雅各心中暗自佩服,这个鹰眼前辈果真是深藏不漏,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都高出自己一大截。 而看着娜塔莎一路下来虽然也略显疲态,但也比自己好了不少。这样一来,雅各也不太好意思拒绝。 略一点头,便继续前行。 在寒毡上,远望这苦厄岛只知道是个类似的邻岛,四地荒芜,除了一些灌木丛之外,便满目都是冰雪了。 想不到如今深入之后,雅各这才发现这苦厄岛不仅比寒毡大了不少,就连气候也是霎时间冷了下来。虽肃寒刺骨,但自己的身体正不断发生着改变,随着温度急剧降低,自己的适应能力居然也骤然加强了。 三人此番在陆地上行走,自然是加快了脚步,只是这苦厄岛上地貌几乎没有什么辨识度,满目的白玉,银毯。 只是这鹰眼和娜塔莎却蜿蜒而行,还十分殷切地关照自己要沿着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走,不可有半步偏差。 一步一步,简直就是布阵一般,三人大约又是行了一个时辰。 这才来到一个巨大的门坊前,门坊破朽不堪,没有实质性的坊,只淹留了两根粗壮的门柱,约四米高。 见娜塔莎和鹰眼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雅各心中生疑,不知道这两人现在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便细细打量起这奇怪的门坊来。 只见这所谓的门坊,不过只是两根孤零零的金棕色的阴沉木,一人就可以环抱,直直地伫立着,看起来却十分诡异,像是某种祭祀用的祠堂遗址。 因为四野都是白雪覆盖,唯有这门坊却滴雪不沾,仿佛是一夜之间陡然生出来的。 看到一脸懵逼的雅各,鹰眼也不作解释,只兀自弯下腰来,用手轻轻地将门坊下的雪分来开,眸子微阖,默念几声。 呲呲呲。 霎时平地起了风,白雪飞絮,眨眼间鹰眼手下的那块雪地竟生生地空了出来,此番遽然没有一片残雪了。 雅各心中好奇极目望去,仔细一看,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片裸露的地面既不是泥地,也不是石头,竟然是一面无比透彻的巨大铜镜,泛着诡谲的古铜色。 在裸露的地面四角都没有见到其镜沿,难不成…… “鹰眼前辈,这……这岛……难不成是一面镜岛吗?” 鹰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雅各一眼,倒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低着头,拿出一把尖细无比的小刀来,朝自己的食指指尖重重地划了一个口子。 “前辈……这又是何苦……” 刺啦。 啪嗒,啪嗒。 滚烫的殷红血液汩汩从鹰眼的指间坠入镜中,竟化为无形,镜面上干干净净,仿佛那些血液落入了另一个空间里去了。 “zack.sri.” 随着鹰眼一声令下。 地上的铜镜闪出一道凶煞的血光,没有片刻时间,那两根阴沉木便倏地燃烧起来,两条巨大的火龙盘踞在阴沉木上。 火苗呼呼作响,刺啦,刺啦。 火苗中间产生一道柔弱的蓝色光芒,笼罩着整个门坊,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鹰眼没有多说一句,大步一迈,竟然整个身子就没入了那道蓝色光芒中。 雅各这个外乡人,从未见过如此奇观,再加之自己对火的忌惮,此番竟大惊失色,连着后退了几步,仓皇问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娜塔莎忧心忡忡地望了雅各一眼。 正了正神色后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不要慌张,这只是通往维京族人栖息地的古镜之门。赶紧进来,否则蓝梦之门就要阖上了。” 语罢,未等雅各作出回答,这娜塔莎便也轻轻一探身,兀自在那古镜之门中消失了。 可恶,就连娜塔莎也不等等我…… 自从那场火灾中目睹约翰死后,雅各就对火忌惮三分,这心结由来为时已久,此番这一场景,岂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望着这熊熊之火,那就是自己二十年来最大的心魔。 火龙囫囵吞噬着门坊,只是那阴沉木在火苗中竟没有丝毫烧焦的痕迹,反而变得愈发的青葱,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来,似乎马上就要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于此同时,这火也愈渐变小。 糟了,雅各知道此番如果再不进入,这古镜之门就要关上,可是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恐惧,害怕,不敢挪动一下脚步。 雅各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那么懦弱了!要直视自己,直视现实,击溃自己的心魔…… 啪啦啪啦。 阴沉木正疯狂长出枝叶来,青翠欲滴,巨大的根茎与盘根错节,深深都扎入地下,那古铜的镜面正在被吞没。 火苗逐渐黯淡,整个即将就要覆灭了。 第七十二章 内岛 “雅各!你在犯什么傻!还不快点!古镜之门就要阖上了!” 娜塔莎的声音从那门坊的对面传过来,仿佛一把利剑,把雅各心中的惶惑给连根斩断,他明白自己必须在进入苦厄岛之前战胜心魔,如果连自己这一关都还没有过去的话,将来还谈何为双亲报仇? 当下,雅各再无顾虑,一咬牙,一闭眼,纵身往那古镜之门跃去,整个身体就好像接触到泡沫一般,柔软湿润,眨眼间就整个没入其中。 呼呼呼。 朔风一阵,门坊外又恢复了寂静,万物聊赖。 唯在原地陡然伫立了两颗古怪的参天大树,叶面是人脸大小。苍翠的叶片迎风招展,随肃寒之气,以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徐徐凋零,徐徐枯萎。 不断坠落的硕大叶片笼罩住了裸露的古铜镜面,只消一会,此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 雅各好不容易奋力穿过那古镜之门,这才觉得这门坊产生的结界竟是如此柔软,和酒馆女孩子的身体一样,软绵绵,酥麻麻,想到这雅各就开始一阵沉溺,哎唷,早说的话,我也不用犹豫这么久。 这个刚刚战胜心魔的男子,果真是正经不了一个时辰。 结果得意忘形,啪嗒一声,竟从那古镜之门一屁股掉了出来,摔得够呛。 娜塔莎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雅各,你在想什么?满脸通红的,都红到耳朵根了!” “啊……是嘛……是嘛……” 倒是鹰眼不慌不忙说道:“雅各,你一个外乡人既然能过这古镜之门,进入了这苦厄岛的内岛,那就是说明我们苦厄岛的先灵能够接受你。 这样吧,你先随我们去见苦厄岛的酋长。” 雅各略一迟疑。 “酋长?那便是这苦厄岛的老大咯?” “正是,酋长是我们维京族人的族民的首领。” 什么?还有酋长?雅各心中暗叫不好,本以为这鹰眼就是这什么苦厄岛所谓的酋长呢,想不到……失策失策…… 嘴里虽然答应了,心里却百般不情愿。 当下倒是想打探一些苦厄岛的虚实。 “鹰眼前辈,这苦厄岛的咒术,都需要取血施法吗?方才我看您……” 鹰眼略略皱眉,倒也不太在意。 “实际上倒也不是,几千年前诸神的展开约法之战时,就将整个亚弥克斯的魔法做了极大的限制,我们苦厄岛作为魔法发源地也不难逃此劫。 如今遗留在这里的魔法都是一些残羹冷炙了,一些微末的咒术,只能自救。我们古老的咒术难以施展。 虽说难以施展,倒也还没有达到每施展一次,都需要借用鲜血的力量的程度。 如若真正算起来,最大程度禁锢这苦厄岛魔法的却不是诸神,而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凡人……” 凡人?雅各心中一悸,凡人,居然还有如此能人? 脱口而出道:“是谁?” 鹰眼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冷冷的。 “正是你的父亲。” “亚历桑德·亨利,所以眼下去见酋长,你切不可以提起你父亲当年所作所为来,以免惹祸上身。” 听到自己的父亲竟有如此能耐,雅各心中不由自主地一喜,差点忘了此时自己的处境,那句“想不到这老家伙竟然如此年轻有为”险些脱口而出。 看来自己此番是羊入虎口,进贼窟了。 呸呸呸,不对不对,是狼子进羊牢了…… 自己现在必须搞清楚立场,万一等会出一些纰漏,站错队了,脑袋上就是一个碗大的疤…… 都怪这老头子不学好,老子年轻时候闯下的祸端,居然小子来弥补,这要是被知道自己就是老家伙的独子,这亨利家岂不是肯定要绝后…… “鹰眼前辈,我可不可以换个名字……” “不必,你瞒不过酋长大人,既然方才这古镜之门允许你进入这苦厄内岛了,便自有它的道理。” “什……什么……如果刚才这古镜之门不允许的话……我会出什么事吗……” 雅各越听越糊涂,这鹰眼和娜塔莎简直就是在玩自己啊,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啊。眼下推测,此行过去见那个什么酋长,很有可能就是去送人头。 娜塔莎看出了雅各的担忧。 勉强一笑,娓娓道尔。 “不必担忧,雅各,鹰眼伯伯虽说不是酋长,但也是苦厄岛的长老。虽说不能掌握生杀大权,但你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加之亚弥克斯上的变故诸多。 骑士团腐朽,教廷一枝独秀;失落之柜被打开,邪神四散。 诸多事端,我相信酋长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罢了,罢了,来苦厄岛本就是自己的主意。这娜塔莎也算是用心良苦,在极北森林战斗中间也曾百般劝阻自己,哎,不过既然来了此地,便要好生行事了,切不可胡言乱语。 当下,便点点头,作出了一副“你放心吧,我不怕!”的表情。 一路上,却走在鹰眼和娜塔莎的身后,躲躲藏藏,就好像做贼一样。 此地到处都是维京人的村落,屋宇琳琅。 远远望去,这村落的正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神殿,高屋建瓴,足有十几米高。远远看去,令人望而生畏。 苦厄岛的维京族人每一个都是皮肤雪白,肤白貌美,眸子和发色都是偏黑棕色,身上佩戴者骨制的饰物,相貌特征十分相似。 反倒是自己站在这些外邦人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一开始,那些维京人还算友好,自给自足,只是偶尔瞥上自己几眼,算是坦然处之。但又过了一会,三人行到了人群密集之处。 人们就开始议论起眼前这个背着巨剑的,浅色头发,浅色瞳孔的外乡人了。 议论之声,窸窸窣窣,杂乱无比。 几个年纪轻的,穿着棕色的兽甲,戴着骨面具的年轻人指指点点。 “你说这小子是哪里来的,在岛上从没有见过啊。” “会不会又是什么无辜的献祭者?血引子?还是什么骨材?” 倒也有些年纪大的,坐在古树下,优哉游哉,语出惊人。 “你们休要胡说,这人一定是亚弥克斯的孽徒,你们忘了?二十多年前,那些十字军就是长这副模样的……” “你怕是老糊涂了吧,这鹰眼怎么可能会把十字军不捆不绑带进内岛来,况且这擅闯古镜之门的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在前面的娜塔莎显然明白雅各的心情,略微顿了顿足。 “不必害怕,雅各,到酋长的地方,还有一半的路程。” 雅各听着这些细碎之语,不能说不害怕。 只是仍装出一副正气凛然,气逾霄汉的模样,不断告诫自己今日我不是来投降的,我是来投诚的。 必须保持高姿态,或许那酋长待会还要说我好话呢。如此想着,就连步伐也变得稳健起,头颅高昂,器宇轩昂。 也不知道到底是雅各自己适应了寒冷的气候,还是这结界之中别有洞天。此番行在这苦厄内岛,果真是感觉气候适宜,微风和煦,竟然毫无寒意。 再看周围,四野植被遍地,绿荫千顷,河水淙淙,简直和世外桃源没有区别嘛。 第七十三章 囹圄之森 这苦厄岛内岛果真地界宽阔,一望无际。 雅各心中愈来愈迷惑,岂不是这苦厄岛的先民会缩地成寸之术,此番浩淼的世外桃源,在外岛的人竟是浑然无法察觉。 复行了近半个时辰,苦厄岛的维京人逐渐又变得稀少了。随着白日爬升,气温也徐徐上升了起来。雅各只觉得自己唇干舌燥,十分疲惫,脚步也迈不太开。 只有鹰眼和娜塔莎两人自顾自地前面走着,好似丝毫察觉不到劳累一般,此番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出来休息。 路上的人烟已经很少了,难不成这苦厄内岛还分地域管辖,还有市集城镇? 雅各只知道自己随着这二人进入内岛腹地后,气候陡变,潮湿,高温,林木诸多,森林,沼泽,遍地是如茵的绿草。 轰轰轰。突然传来一阵震颤之声,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正思考着,自己身前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投下来一个巨大的阴影,迅敏并且庞大,眨眼间竟遮挡住了阳光。 心中一惊,一开始倒是以为是什么大鸟,停下脚步仰起头来。 不料这不停不要紧,停下来却是吓得连嘴巴也合不上了。 只见眼前一个人影,如同小山一般,身高竟是有六七米,肩膀宽厚平直,广阔无边,可以停上数艘柯克帆船。肱二头肌高高隆起,显示出不错的力量。 手臂粗壮得三个人还无法环抱,一个脚掌就可以摧毁一个维京人居住的小屋。巨人的面孔也十分慎人,棕色的眸子大若巨缸。 眼眶深深陷入,鼻尖而无肉,山根高高挺起,十分突出。 那巨人看到雅各直直地停了下来,也停下了脚步,巨口微张,一张一合,一股热气迎面而来。 方才三人经过维京族人的居住密集之地,遭受众人指指点点,雅各只需强振精神,仍能硬着头皮过来。只是此番一个如此巨大的人形,面目可怖,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和自己深情对望。 夜歌一下子便焉了,别说继续前行了,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巨人如果不开心,一脚踩下来…… 所幸鹰眼对于雅各此番的表现早有预料。 当下,便也顿了顿脚步,回过身来。 “还不快过来,这是维京任的巨人族,生性和善,你不必紧张。” 什么?还骗我说生性和善?这体型,这模样? 罢了罢了,鹰眼前辈,再相信你一次吧。 雅各抬起头来最后望了一眼这巨人,只看见这大个子目光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挪开片刻,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半晌好像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欸……你们两个等等我……” 雅各心中虽说没谱,但这般对视,好像也发觉这巨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这才硬着头皮往前面猛地冲去。 娜塔莎并没有多言,只是淡淡一笑。 “雅各,巨人族的不喜欢人家盯着他们看……” “啊……是嘛……知道了,知道了。” 离那酋长的居住处越近,这娜塔莎和鹰眼两个人就表现的愈发安静,一路上话变得越来越少了。 这倒是苦了雅各,这个少年背负着超过了自己年龄的帅气与勇气和果敢。 原以为那片人烟稀少的森林荒野之地总算过去,雅各估计接下来应该会是最后的村落。想不到,三个人又走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前,这森林林木高大数十米,一望无际。 “我们就要到了,酋长就在前面了。” 只不过这片森林看起来空寂无人,由于树木高大,阳光稀少,气温也骤然回落了。林间满是烟雾缭绕,而耳边都是鸟啼鸣之声,窸窸窣窣,巨大的猛禽在三人的头顶上盘旋,呼啸而过。 “我还以为酋长是住在平地里,和那些维京人居住在一起,方才村宇之间倒是有个神殿,恢弘无比。想不到最终竟会是在如此荒郊野岭……” 娜塔莎看了一眼满脸惶惑的雅各,不紧不慢说道: “苦厄岛的酋长原本倒是居住在苦厄岛之枢的,便是你你所说的和族人居住在一起,那座苦厄神殿中的。只不过我们这个酋长个性稍微古怪一些,喜欢独处。 认为在这片囹圄之森中,和万物众生接触,自然万物,倒是能多一些领会。” 一席话雅各虽说没有全然听懂,但也频频点头,这岛内珍奇之事已经让自己大开眼界了,此番哪怕这个酋长长得马面人身,凶神恶煞,自己也能接受了。 眼前的景物愈发不明朗,林间烟雾缭绕,蒺藜横生,难行非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竟陡然出现了一座小木屋,木屋不大不小,方方正正,通体以阴沉木铸成,和那古镜之门的门坊材质一般无二。 木屋已然十分陈旧,藤蔓遍布,青苔满地,仿佛已然是一座废弃的小屋了,屋子的小门朝东而开,十分低矮,大约只有一米半,门轴是古铜的镜片而成。 行在最前面的鹰眼率先停下了脚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定了定神,说道:“我们到了。” 什么?自己没有听错吧,这堂堂的苦厄岛酋长,居然就日夜居住在这么狭小的破木屋子里? 雅各心中生奇,便绕着这木屋行了一圈又一圈,但还是没有发现窗子,心中失望,怕是在进去之前窥探不见这屋中的虚实了。 正着急之时,门内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呢。” 这声音听不出情感来,分不出雌雄,就好像不是从人的嘴中发出来的。 娜塔莎和鹰眼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只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那扇门作了一个打揖。便要拉着自己进去。 吱呀一声,那小门遽然应声打开。 前面这两人皆一弯腰,恭恭敬敬地便钻了进去。 雅各心中不禁拍案叫绝,这小屋的门的设计果真是奇妙啊,让每一个来见酋长的人都必须弯腰示弱,打躬作揖,你不行礼,也得行。 这酋长果真是讲究,还说是什么出世之人,我看倒是个伪善之辈,喜爱众星捧月之感,又非要造个这样的小木屋来附庸风雅,真是“世外高人”啊。 不过转念一想,那些骑士团的大小团长哪个不是喜好这一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哪一个不是男盗女娼。 这个酋长越是装出这般高深莫测的模样,就越是一个世俗之辈。这样一想,雅各心中倒也释然了,世俗之辈是最好对付的,自己混迹骑士团多年。 其余的技艺倒是没有学到,这溜须拍马,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这酋长今天纵然是决意想杀我,我也能把他哄得七荤八素。 心中一喜,盈盈一笑。 装出一副“小人恭候多时”的嘴脸,弯着腰便钻入了那小木门之中。 嘴里念念有词:“小人雅各,前来拜见酋长大人。” 第七十四章 酋长之屋 话音未落,咣当一声,自己险些就被绊倒。 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根厚实的门槛,这木屋的设计果真是苛刻至极啊,姿态低,门槛高,讲究! 只是这屋中只有自己一番踉跄,吵闹非常,除此之外竟然毫无动静。 小小的木屋里没有一扇窗户,唯有木墙上存留的几道促狭缝隙,因此空间里的光线十分孱弱。 “雅各·亨利,可是你?” 那古怪的声音继续响起,雅各稍微定了定心神,缓了缓呼吸。眼睛这才适应了这屋中的光线。 只见屋中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简陋。只有一张四方的桌子,桌角随岁月腐蚀变得十分圆润,一把红棕色的摇椅,都是以阴沉木打造而来。唯有这地面居然是奇怪的白色地毯,踩上去触感十分奇怪。除此之外,整个木屋里再无他物,徒有四面木壁耳。 那张摇椅上坐着一个黑魆魆的人影。娜塔莎,鹰眼两人分立两侧。 吱呀吱呀。 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酋长大人了,只是眼前这人身形矮小,身长不过半米,在那张摇椅上半躺半卧,两条腿均无法碰触到地面。 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浑身枯瘦,若不是这声音是从这方向发出来的,雅各都要怀疑横亘在眼前的是不是一具干尸了。 而那“干尸”的面部装饰着一副巨大的人骨面具,白森森的,只露出了嘴和眼睛,令人无法看清其真正的面目。 侏儒?或者又是什么珍奇的品种?为什么这苦厄岛选出来的酋长都是个有缺陷的人……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毫无征兆的,那声音又倏然响起,可是那摇椅上的人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雅各虽说受到了惊吓,但还是表现得十分得体,毕竟保命要紧。 “小……小人不敢……只是这屋中光线晦暗,小人方才有些不适应,倒是让酋长大人见怪笑了。” 那人影还是岿然不动,声音却继续幽幽响起。 “鹰眼已经和我说了屋外之事,只须臾间,这斗换星移,天下已然大变,你既然来了,便也是命中之事。” 雅各不知道这鹰眼说了些什么,心中没底,只得不住应和: “啊……正是……正是……” “所以,雅各·亨利,你愿意成为维京族的一员,做鹰眼长老的徒弟吗?” “愿意……愿意……愿意……什么?徒弟?!” 鹰眼,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做你徒弟了,能不能事先给一个心理准备啊,这是算闹得哪一出,分明就是在逼我。 此番雅各目光凌厉朝鹰眼望去,不料鹰眼此时也正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二人四目相接,十分尴尬,倒是娜塔莎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罢了罢了,虽说辈分稍微低了一些,但是鹰眼前辈修为,智谋都十分出众,自己也是着实佩服。 “噢噢噢……酋长大人,我愿意!” 吱呀。 那黑色人影终于轻轻动了一下,红棕色的摇椅也戛然而止。 “那么,很好,雅各。” 话音刚落,酋长大人浑身开始颤动,雅各只觉得一阵诡异的触觉,脚底的地面怎么在震颤。 这酋长除了会动,会说腹语,难不成还有什么奇门妙术今日还要传授给我吗? 正思想间,脚底一阵酥麻,低头一看,这脚下的地毯早就化作了他物。 这哪是地毯?这分明就是人的头发! 千丝万缕的白发从地面陡然而起,张牙舞爪,如同编织一般,飞窜而来。 紧紧缠住了雅各的双脚,先是脚踝,再是小腿,大腿,腰部,咽喉部位乃至浑身。 “唔……唔……”雅各本想大声呼救,不料那如银白发厚厚实实地将自己浑身裹住,别说是挣脱了,就连气也喘不出。 这算什么?难不成这苦厄岛的酋长也如此卑鄙,出其不备就要谋害人的性命?再看那娜塔莎和鹰眼两个居然在一旁袖手旁观,视若无睹。 “唔……唔……救……” 好歹呼喊出来一个救字,不料这银发如同蟒蛇一般,把自己越缠越紧。此外,这丝线交织一般的白发中,仅有一缕青丝,高高升起,形如一条玄青色的活物。 凌空作势,呼呼作响,稍一停顿,竟劈天而下,分为不同的两段,倏然穿入了雅各的眸子中。 呲呲呲。 随着青发终于得逞,身上的白发开始愈来愈松,身体渐渐落了下去。 啪嗒一声,摔倒在棕色的阴沉木地板上,柔软,有弹性。 而穿入眸子里的青丝也随之退散,如同退潮一般,窸窸窣窣,往远处散去。 “咦……” “我居然没有瞎!?” 雅各从高处摔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变得异常明亮了,原来不是谋害我啊。 “多谢酋长大人……多谢……” “不必多言,你身上的血液已经彻底转换了,容貌上已经和普通的维京族人无异。” 容貌都变了,雅各大吃一惊,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洗经易髓。 “什么!?是变俊俏了,还是……” 声音惊恐慎人,在一旁的娜塔莎此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雅各,不要大惊小怪,只不过是瞳色、发色发生改变了,不过经过酋长的灵洗现在你身上流着的是维京族人的血了。以血为约,族人不可互相残杀,否则会受苦厄岛的先灵之谴。 酋长如此做,也是出于你身份特殊的考虑,为的是保全你。” 雅各一听,原来是自己多想了,反倒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错怪了酋长大人。 当下,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多谢酋长大人……” 酋长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像雅各这样的过激反应,过山车一样的心境,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 “既是族中之人,就不必言谢了。只是为了防止未灵洗的波顿之辈,狼子野心,此番险些使我们失丧一个长老和祭司女。 此外,娜塔莎,此番你作为祭司女却未遵循苦厄先灵之旨,便去无为谷面壁半年,不得有误。” 鹰眼听罢脸色微微一变,弯腰做了一个揖。 “酋长大人……娜塔莎虽说有错在身,为手刃余孽,但毕竟……” 余孽?先灵之旨?一席话,雅各自然明白“余孽”是在说自己,想不到的是这娜塔莎对自己处处留心,手下留情。 不仅没有在睡梦中谋害自己,还在极北之森不断劝说自己不要来这苦厄岛。心中一阵感慨,如今这女子要为自己受罚,怎么说得过去。 “酋长大人,此事皆因为雅各而起,和娜塔莎没有关系,若要惩罚就惩罚雅各吧!” “无须多言。” 只言片语,却不怒而威。 吱呀吱呀。 摇椅又摇晃起来。 “你们两个年轻人先出去,我和酋长还有要事相商。” 雅各、娜塔莎二人虽说不太情愿,但还是点点头,弓着腰出了小屋。 吱呀吱呀。 小屋的光线愈发昏暗了。 酋长对鹰眼的做法未置可否,算是默允了。 “酋长,为什么方才你的灵洗只施展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这孩子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就是维京人的。” 鹰眼瞪大了眼睛。 “什么?!” 只是酋长迟迟没有作出回应,稍稍沉寂一会。 竟噗地一声,吐了一小口鲜血。 鹰眼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果真来过了?” 吱。 摇椅再次停了下来。 “不错。” 第七十五章 火中来的贵客(上) 雅各、娜塔莎出了木屋后,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并肩漫步在林间,薄雾缭绕,如同白纱一般柔柔的漂浮在空中。阳光如同金色的细沙,煦煦从极小的树林罅隙间泄下。 小屋的附近有一面蔚蓝色的湖,清澈恍若明镜一般,湖水微荡漾,碧波千顷。 扑通,扑通,几颗石子被雅各踢入了水中。 雅各一直寻找机会向娜塔莎道谢,陡然间从酋长口中得知娜塔莎一路上对自己的庇护,是违背族中旨意的,要因为自己受罚,心中挣扎万分。 只是自己身份变换,又碍于情面,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心想这小妮子因为救自己反倒失了自由身,一定是很恨我罢。 如此思想,雅各就偷偷朝娜塔莎瞥去。 不料这小妮子非但没有忧心忡忡,反而面露喜色,嘴角轻轻勾起,双目微阖,步伐轻盈地落在柔美的草毡上。 在细腻如颗粒的阳光里,在这惊鸿一瞥中,这女子竟恍若一幅出世之画一般。 娜塔莎似乎察觉到了这灼热的目光,微微蹙了蹙眉。 “欸,雅各你在看什么?” 雅各只顾着自己看了,早已入神,怎能料到这小妮子会突然扭过头来,结果一下子四目相对,好生难堪。 “啊……啊……没什么……就是,都怪我……” 娜塔莎看到雅各这般口不择言的模样,似乎一早就看看透了他心中所思所想,毫不介意地摆摆手。 眼神却在雅各身上停留了一会,眉毛轻轻扬起,略微有些戏谑成分地说道:“唔……雅各,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好像……” “好像什么?!” “噗嗤……” 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娜塔莎早就往前方跑去,只留下雅各一个人留在原地。 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又气又急地朝前路追去。 “欸……娜塔莎,等等我……你这小妮子,还不快点告诉我,我现在好像什么啊……” ※※※ 风蚀地。 黄沙之地,黄土旷野。 几十年的旱情,断断续续,整个风蚀地的百姓都在天灾中苦不堪言。 风蚀地的众民迁徙的迁徙,逃窜的逃窜;也有顽固不堪的,只是下场都上殊途同归,饿死的饿死,渴死的渴死。 甚至是风神的后裔,都在夭折和外迁众逐渐消亡殆尽。 唯有这西泽峡谷成了整个风蚀地的遗珠,不知道是地底有莫名的水源,还是倚赖了天神的庇护,几十年来如一日,人烟不灭,恍若荒漠中的绿野山寨,独居一处,只是一方独大。 西泽酒馆。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几株冷杉的狭长的叶片上,叶片随着雨点的击打,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这苦寒来得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年年如此,寒冷愈加。 唯独这突如其来的雨水却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两个人影在炉火下,一杯接着一杯畅饮,酒香扑鼻,直直地钻入心里去,真令人口舌生津。 红彤彤的炉火,仿佛两条火龙交缠着,热气氤氲,整个房间都随着轻轻摇曳。 吁吁吁。 随着古铜色的锥形杯中的黑葡萄酒愈来愈满,这酒入樽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尖锐。 黑暗中,一个老者的声音,悠悠响起。 “蒂姆,这场雨下了多久了?” “姥爷,已经下了七天七夜了。” 老者发出一声惊叹的声音。 “奇怪了,几十年以来,风蚀地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蒂姆听罢,将手中的酒盏轻轻放下了,杯脚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扣响。 “遥望那风蚀要塞被血洗,这雨又应声而下,久旱逢甘霖,难不成这爱德华果真是风蚀地的灾星吗……” “住口。”老者神情紧张的示意蒂姆闭上嘴巴,对于此事不可多言。 “说了多少次了,有关教廷之事,我们永远不要插手,哪怕是多议论半句也是不可,这是原则。” 蒂姆倒是也不在意,笑着摇摇头。 “姥爷教训的是,方才是蒂姆鲁莽,口无遮拦了。” 紧接着又恭恭敬敬地给老者续上一盏。 一老一少随即岔开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正融洽之际,屋中竟陡然起了一阵阴风。 吱呀吱呀。 霎时间,窗门洞开,不断摇曳,好像有人恶作剧一般,又好像有恶鬼登门,动静极大,可怖非常。 这西泽峡谷入夜后除了酒馆这一带热闹非常,其余之处便是人烟稀少,十分荒凉。只今夜尤为诡异,不说路上行人极少,就连酒馆之中也没有一个熟客,只有几个问路的外乡人,像做贼一般,讨了一杯甜酒后就匆匆离去。 诸多怪事加在了一起,着实让人心生忧虑。 蒂姆虽说年纪尚小,心中多少有些害怕;但作为西泽酒馆的酒保,从小见多识广,什么怪事怪人没有遇到过,当下强镇心神,朝窗外喊了一句。 “是谁?” 见没有人应答,蒂姆又是怯生生地补上一句:”阁下赶快现身,何必在此地装神弄鬼呢。” 这后一句不补倒也就罢了,如此一加便是狗尾续貂,明显比前一句缺少了底气,显得十分稚拙。 那老者看到自己的外孙这般蠢萌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自言自语道:“孩子就是孩子……” “蒂姆,这风不是由外面来的,而是里面来的。” “什么!?是里面来的。” 蒂姆听罢,眼神里增添了一些警惕,利索地将窗门紧紧阖上,开始环视四周,却见姥爷手指的方向正指着屋中的火炉。 略一定神,走得近一些,朝那火炉之中望去。 只见屋中那玄青色的石壁之间,一古铜色的火炉煦煦燃烧,熊熊烈焰此刻正剧烈颤抖,还发出呜呜的声响。 “姥爷,还果真是这火炉的声音……” 不料这蒂姆的话音未落,火炉中的火竟毫无征兆地猛然加大,呼啦呼啦,险些从石壁之间蹿了出来。 火焰的颜色也逐渐转变成淡紫色,剧烈颤抖,诡异非常。 嘘嘘嘘。 此番就连火炉中的声音也越来越诡异,仿佛是万般魔物的叫嚣之声。 此景此境,乃是不祥之兆。就连一向淡定的姥爷此番也坐不住了,声音略带着一些恐慌,赶紧吩咐自己的外孙。 “蒂姆,还不赶快把这火给灭了!” “什么……可是……” 轰。 随着窗外一道巨大的劈雷,凌空画过。 阴风加急,二人衣袍横飞。 紧接着小小的火炉中,竟陡然闪现一道紫光,光芒刺目难堪,须臾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爷孙二人虽说不知道眼前是何物,但还是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啪嗒,啪嗒。 随着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就落在蒂姆的脚边。 蒂姆心中暗自叫苦,只自顾自把眼睛捂得的更紧了。心想一定是刚才自己口无遮拦,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如今这爱德华领主地下显灵,怕是召唤了一些魔物从这火炉里出来了。 气氛压抑。 倒是姥爷事先开了口,不急不缓,沉稳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是人类?不是魔物? 蒂姆听罢,这才把捂住眼睛的手稍稍松去了一些。透过那手指间狭小的缝隙,这才看到眼前竟坐着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 女的虽说长相动人,但是眸子凌厉,面容矜夸,冷淡非常,高傲之色都写在脸上,想来应该是什么恣意放纵的大小姐。 而男的,模样就比较狼狈了,蓬头垢面,瘦的不成样子,头发有些乱,衣服有些脏。 至于这脸嘛…… “咦……”蒂姆看到这不禁冒出一声惊呼。 “你就是风蚀要塞救回来的那个年轻人?” 第七十六章 火中来的贵客(下) “什……什么……你在问我?” 林生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眼前这人说的话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方才自己和奥蒂列特还在那风神殿下的暗室里苦苦寻找机关要道,自己不过是打开了一个纯金柜子的时间。 一道金光居然就把自己和奥蒂列特接到这里来了。 咚咚的敲了敲脑袋,确定自己果真不是在做梦。这种懵逼的感觉好熟悉,啊咧,难不成是又穿越了?这会又是什么年代?什么地点? 自己好不容易在风蚀要塞算是安定下来,谁能料到这变数比变天还快。黑铁堡这一群渣滓,居然一夜之间…… 穿越了也好,只不过这次穿越还带了一个奥蒂列特。 当下,便四下张望,希望找到一些线索,来推测现在自己在什么年代。 只见自己正身处于幽暗的一个大房间里,有火炉,房梁十分高,其上挂着不少珍奇的兽皮,桌上则摆放着各类的酒杯,酒器,十分杂乱。 眼前是一个微胖的小胖哥,穿着一身皮肤白得不像话,小肚子高傲地挺立着,头发金黄微卷,面容似笑非笑,倒是莫名有一些讨喜。 而离自己远一些坐的则年纪更大一些,是个老头子。白发白眉,只有胡子是青灰色的,模样在幽暗的光线中十分模糊,但仍能看出是个十分清瘦的老人,长相颇为怪异。 正思想间,那小胖哥倒是先开了口。 “喂,小兄弟,我在问你,你是不是风蚀要塞从圣哥安达峰救来的那人?” 什么?风蚀要塞,这么说自己根本没有穿越啊! 林生当下便警惕起来,既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便决不能贸然开口,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万一小叁和弦太坑底,恰好穿越来的这里正是黑铁堡的领地,自己还屁颠屁颠地跟人称兄道弟,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五花大绑,被眼前这个小胖哥拿去和那群黑铁堡的大老粗去领赏了呢。 于是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倒也不着急回答这人的话。 “等等,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里?你连这里都不知道,这整个风蚀地的男人都来过这里。”小胖哥听罢拍拍小肚子,不禁咧嘴大笑。 “小兄弟,你一定是摔傻了,这里是西泽峡谷的酒馆,整个风蚀地仅此一家。” “什么?!西泽峡谷!?” 林生往窗外望去,朦朦胧胧的闪电,细雨入注,无穷无尽地从发白的苍穹上飘落下来。 “小子,你莫要骗我,风蚀地可不会下雨。” 吁吁吁。 那小胖哥倒也不接话,只是倒了满满一杯酒。 “风蚀地自然不会下雨,只是自从这风蚀要塞……” “蒂姆!” 这身后一直缄默不语的老人总算发话了。 声若洪钟,单听声音,林生完全想不到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只是那小胖哥蒂姆被这老人一声厉喝之下,顿时就焉了,也不再多话。只捧来两盏酒,一杯给林生,一杯给奥蒂列特。 “先不论出身,不问归处,来这西泽酒馆,便是有缘,来者是客,外面风大雨急,这风蚀地寒气又重,不如饮上一杯浊酒,暖暖身子。” 眼前这名叫蒂姆的小胖哥虽然长得肤白可爱,不像是个坏人,就连说话的模样也十分诚恳,但林生经历如此多的变故,此番早已心防高铸。任凭怎么样都不愿接下着杯酒。 倒是奥蒂列特起身接过了小胖哥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林生看到这白发女子对此毫不介怀,浊酒顺着她那漂亮的脖颈便一股脑下去了。 这算是个什么事,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你这小妮子,我还指望你做我的大腿呢,居然这么没有江湖经验,所以说长得好看的女人,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 我林生虽说剑法,咒术万般皆不如你,但起码凡事都有个戒备,能思考前因后果,做出权谋取舍,这就是立身之根本。如今看来自己在风帚崖救你是最不切实际的打算了。 这亚弥克斯大陆上弱肉强食,风蚀要塞就是因为没有做好准备,才会受到这黑铁堡的突袭,坐以待毙。 如此思想着,林生大惊失色。 问道:“你……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 不料这白发女子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看自己。 只是轻轻回了一句:“丽贝卡,不必多疑,此地正是风蚀地的西泽要塞。” “咦……”林生听奥蒂列特如此笃定的回答,心中生疑。 这才吱呀一声推开门来。 哗啦,哗啦。 这屋外雨倒是越下越大,清冷的空气霎时间漫了进来。 门口是几株高大的冷杉,在苍茫的夜色里显得不怎么真切,除此之外,四境之内除了些许灌木之外,没有丝毫的植被,没有行人,没有灯火。 好像的确是风蚀领地的特征。 回过神来,才听到屋内的奥蒂列特淡淡说道。 “想不到竟已经快过去七天了。” “什么七天!?” “喏。”那个小胖哥叉着腰说道。 “这位姑娘,方才问了我有关风蚀要塞的事情,我便告诉他,这风蚀要塞已经沉寂超过七日了。” “沉寂?” 小胖哥咚咚咚一阵小跑过来,小肚子颤抖得厉害,十分熟练地紧紧锁紧了门窗。 又回身望了一眼,等到那老人朝他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小子,沉寂便是被血洗了,死绝了,一个活口也没有,那风蚀领主的夫人,原本是多么高傲的美妇女,现在她的头应该还悬在要塞的大门上……很多风蚀地的浪荡子在酒馆打赌输的人要前去摘下那颗脑袋下来,只是这接二连三的雨嘛……估计也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 林生虽然大致明白这“沉寂”的意思,只是心中仍旧留存了一丝希望,希望领主大人和班杰大哥侥幸杀出一条血路,如今逃窜在亚弥克斯的某个角落呢。谁知道这小胖哥说话这么不牢靠,一开口就是这么大荤。 当下林生正准备捂住这蒂姆的张臭嘴。 啪嗒。 奥蒂列特手中的酒杯就落到了地上。 林生心中暗叫不好,都怪自己犯傻,问这小胖哥什么叫“沉寂”,现在好了。这奥蒂列特这样的女子此番若是发脾气,或者是心生郁结。 自己还真的是束手无策。 “你没事吧……奥蒂列……” 林生的话还在喉咙这,就被这白发女子打断了。 “住口。” 奥蒂列特冷冷地说了一句,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语气十分寻常,不像是有任何的悲伤的情绪。 只是淡然一笑。 “蒂姆,多谢你的酒,多有打扰了。” 笑了?这奥蒂列特方才居然还笑了一下?! 一直坐在远处细细观察的老头子听出来这奥蒂列特要走的意思,此番终于站起身来。 这老头子一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更加诡异了,又高又瘦,好像一堆骨架一般,和这小胖哥蒂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穿着一袭灰色的宽松短袍,袖口高高卷起,露出枯瘦的手臂,朝着林生和奥蒂列特缓缓走来。 “你们二人是从火中来的,火是圣洁之物。既然来了,便是这西泽酒馆的贵客,这几日屋外风大雨急,不宜远行。不如在此地歇息几日,等这天时一过,再行也不迟。” 未等二人做出反应。 老头子便回身朝蒂姆说道:“准备好客房,酒酿,热水,好生招待。” “至于两位年轻人有什么其他的问题,都可以前来找我。” 第七十七章 把酒话夜雨 林生虽说不知道这老头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见小胖哥蒂姆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眼色,好像有什么秘密隐瞒,不适合当下侃侃而谈。 心中好奇又加重了几分,外加这屋外风大雨急,自己和奥蒂列特奔波了多日,此番终归有个落脚之地,还有美酒相伴,岂不是美哉。 当下便向这老人和小胖哥打躬作揖,表示感谢。 奥蒂列特倒也未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生一眼,这白发女子这几日来,也着实累了。 酒馆的大厅后有两排紧凑客房,看起来十分幽暗宁静,不像是经常用于对外客开放的房间。两条曲折的长廊相映成趣,红榉木的门柱,颜色略微暗沉。 走近了看,每间房间的摆设几乎没有二致,林生随着小胖哥一路而来,竖起耳朵细心来听四处情况,竟发现所有客房没有任何声息,就连入眠的呼吸声也是没有。 “小兄弟,你在东张西望些什么?还不快进来,莫要吵醒了其余的客人。” 不知道蒂姆已经进入房间之中刺啦地燃起灯火,加上桌前的烛火,光线仍旧十分微弱,若不是夜视能力出众,几乎都看不清这蒂姆的脸孔。 林生脸色微微一沉,嘴唇稍稍蠕动了一下。 “蒂姆小兄弟,为什么这酒馆的客房压根就没有人,为什么要骗我?” 话音未落,这蒂姆就过来把林生一把拽入了屋内。 “切莫大呼小叫,自从这风蚀要塞沉寂,整个风蚀地都不安分,没有顾客也符合常理,我只是让你夜间小心行事。那白发姑娘我倒是不担心,她修为出众,并非常人。” 林生略略一皱眉,原本还以为小酒保不过是个爱讲空话的凡俗之人,不料一眼就能看出奥蒂列特的修为来,这西泽酒馆果真是藏龙卧虎。 “所以,蒂姆小兄弟,你今晚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蒂姆轻轻一笑。 “虽说你的修为稍稍逊色一些,但头脑却十分不错。” 言罢,起身检查了一番窗门。 嘴角诡谲地勾起,沉下声音来说道:“亚历桑德·亨利。” 什么?老亨利前辈? 听到这个名字从这个小胖哥嘴巴里吐出来,林生只觉得好像做梦一般。 当下便一把拽住了蒂姆的手,声音里掩盖不住兴奋之意。 “蒂姆小兄弟,你知道这个人?他在哪里?” 不料这蒂姆居然轻描淡写地说道:“走了。” “什么?走了?!难道你就准备只跟我说这些?” 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林生看着蒂姆一脸欠揍的神情,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手中也不觉加大了力度,将蒂姆的手抓得更紧了。 “啊啊啊……疼疼疼……” “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一个个性子都急的不行,那老前辈也是这样,上次就差点把我整个脖子拧了下来……” 看着蒂姆自顾自地转着脖子,“咯嘞咯嘞”地做着颈椎操。林生急的牙痒痒,好吧,老亨利前辈,我忍,我体会你的痛苦。 好在蒂姆也并非寻常人,还算是识相,他似乎感受到了林生若有若无。 又赶紧作出补充:“是这样,小兄弟,那个老亨利来这风蚀地是特地来找你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失踪了,原本还和我聊得好好的,这个老前辈个性十分古怪,就是风蚀要塞受到袭击的那一天……” “什么!?” 蒂姆稍稍停顿一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酒杯来。 吁吁吁地满上了红色的葡萄酒,酒气十分凝重,蔓延在整个房间里。 “小兄弟,一边喝,一边说,我和那老前辈十分投缘,也是如此一边长谈,一边畅饮。 他说是前来找自己的徒弟的,听到我说你胸口中箭,他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 林生听着这小胖哥徐徐讲着。 借着酒意,这老亨利的模样似乎就浮现在酒盏之中了,想着过往,心中竟有一阵温暖。纵然,我林生是穿越而来,本该一穷二白,但上天待我不薄,老亨利前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视我如己出。为了我,竟然从圣哥安达峰苦苦追到了这不毛之地。 倒是眼下这这奥地利特一夜间举目无亲,此番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吶。 想着往昔之事,心生郁结,只含含糊糊地应付着蒂姆,盏中之酒,凡有余裕,皆一饮而尽。 只是这蒂姆不知道“干,都在酒中了”这番情怀。也不明白林生此番寄情于酒中,哪有心思听自己闲扯。 却是兀自说着:“所以,我怀疑这老亨利前辈这一次失踪是和风蚀要塞的被血洗有关。” 轰。 屋外响起一道惊雷。 林生有些微醺,带了一些醉意,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窗外。 又直直地望着蒂姆,眼神中有一丝莫名恼怒。 “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老亨利前辈还是血洗风蚀要塞的主谋不成?” “不敢不敢,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蒂姆听罢连连摆手。 “话说这老亨利前辈是前骑士团的成员,我见过他剑上的十字军誓词,这是一点。” “其二,这爱德华原本也是骑士团的成员,只是因为教廷之赐,被迫受了封地,打破了誓词,免去了骑士团团长的头衔。 因此这二人颇有渊源,鉴于现在爱德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风蚀要塞陷入一片火海了。我倒觉得说,这爱德华可能没有死,很有可能是被老亨利前辈救走了。” 这一番话,分点明确,有理有据,竟是十分有信服力。 直到听到爱德华没有死这一句话,林生浑身打了个激灵。 “你刚才说什么?” “啊……啊……我是说可能这爱德华真的没有死,是被老亨利前辈给救走了。” 谁料到话音未落,这林生狠狠一拍桌子,似乎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你刚刚为什么不事先说出来!” 这臭小子刚才只知道往篮子里拣坏的讲,当中说什么黛安娜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真是秀逗了。哪怕是奥蒂列特这样的冷傲女子,只怕心中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罢。 蒂姆见到林生这番模样,心中暗叫糟糕。自己只是希望以最好的美酒款待,谁能料到这小伙子血气方刚的,酒量竟是如此拙劣。 若是让姥爷知道自己在这里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一定要受到责罚,当下便一把握住林生的手,表情诚挚。 “小兄弟……莫要激动……这只是蒂姆的一时猜测……一时猜测……” 林生此番早已陷入了狂乱之中,轻轻一笑,稍一用力,就把蒂姆的手给甩开了。 接着摇摇晃晃就要起身。 “小兄弟……你……你……要做什么?” 咣当一声。 吱呀。 整个门都已经被林生一脚踢开了。 呜呜呜,风声呜咽。 窗外的夜雨,飘飘扬扬,巨大水汽顺着风飘扬而来,洒落在林生和蒂姆的脸上,身上。 林生连头也没有回,只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我要去告诉奥蒂列特这件事!” 第七十八章 廊外魔(上) 看着眼前这莽莽撞撞的林生,蒂姆心中暗叫不好。 这家伙浑身酒气的出门去,待会口不择言,只怕是会满嘴跑火车,自己又要被姥爷骂了不说,这风蚀地近几日不太平,万一撞见了什么魔物,只怕会殃及池鱼啊。 “奥蒂列特!” “奥蒂列特,你人呢?!” 整个长廊都是林生的声音,由于酒劲的关系,林生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嗓门倒是颇大。 呜呜呜。 伴随着夜风钻进屋内狭小的缝隙,烛光明灭,诡异非常。 蒂姆揉着自己的头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两全的办法来,这家伙果真是疯了,妈的,之前还一本正林,如今喝了点小酒,力气大得跟牛一样。 总之不能放任他出去,为今之计只能动武了。 当下,蒂姆暗暗地咬了咬牙,捏了捏拳头,稍酝了一下力,这个见多识广的酒保在自己的脑袋中回想了一下自己生平的“武学的巅峰之作”。 形成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自己的身体上,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正冲出门口,眼前果真有一道黑影掠过,而林生的叫喊声也渐行渐远。 妈的,这小犊子醉了就居然还能跑得那么快,这种糟糕的酒品果真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遇到大头鬼了。 好在蒂姆早准备了万全之策,长廊之下,灯火幽暗,雨点正噼里啪啦落下,形成拇指大的涟漪,一朵朵透明水花,荼蘼盛放。 咚咚咚,这蒂姆三并作两步,脚步遽然和这长廊檐下落水的声音相契合,毫无杂响,灵动非常,好一个流星蝴蝶穿花步! 眨眼间,那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蒂姆的嘴角也咧起了一阵微笑。 妈的,吃我这一招,小伙子给我好好躺下来睡一觉,安静一些。 当下右手生风,嘶嘶而出,手掌蜷缩,手背紧绷,微握半拳,陡然生出一枚食指,一枚中指,凌空祭下,如电闪雷鸣一般,劈天而下。 脑瓜嘣? 技能名称:加强版的手刀加脑瓜嘣。 攻击目标:敌人的后脑勺。 杀伤力:非常大,可谓见者流泪,闻着伤心,那是每一个熊孩子的恶梦,是他们逝去的青春里夕阳下的奔跑。 啪嗒一声。 这手刀加脑瓜嘣应声砍下,只见这眼前的黑影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后竟骤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周围的气息凝固了。 “咦……” 蒂姆方才祭出自己的拿手招数,正得意忘形之际,方才觉得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啊,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好像劈空了,劈到了什么地方。 而眼前这个黑影在黑暗之中摇曳,这体型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大,身材更高。 啊咧,莫非自己劈错人了? 这小酒保再甩甩头,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凝神一看,妈呀,这人是谁?宽阔平直的肩膀上空空的,中间凹进去了一块,可怖慎人。 洒脱点说,应该是有一个碗大的疤。 不会吧,自己的手刀脑瓜嘣何时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下子就把这年轻人的整个脑袋给劈下来了? “哎呀,小兄弟,不要生气……你……你……这脑袋……我找回来。” 正思想着怎么安慰这年轻人,不料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声音,满嘴酒气,还有些许幽怨。 “奥……奥……” 啪嗒,竟然是那年轻人的声音,那声音停顿片刻,好像又停止了。 “小兄弟,你这脑袋飞得那么远啊……” 话音未落,身前这黑影居然猛然动了起来,仿佛沉睡的零件重新获得生命一般。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吁吁吁,呲呲呲。 咦?怎么这黑影身下突然还有马叫声。 蒂姆心中一惊,这节奏似乎有些不对,难不成…… 正思想间,这黑影骤然转过身来,整个人翻身而起,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蒂姆这才看到黑影方才蜷缩成一团,只道是个人形物。自己把它误认成了那醉酒的混小子。 此番这黑影作势而起,这才分辨出来,眼前这物哪是什么醉酒的小年轻。居然是一个骑士,坐在一匹透明的黑色马上,而那匹马也同样没有脑袋。 正在蒂姆惊诧之际,那黑影浮动,夜色之中竟掠过一道寒光,照在自己惊恐的脸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还想捏个软柿子,练练手,此番居然遇到了这种魔物,蒂姆早就没有底气,腿脚不听使唤,浑身战栗。 只是失声一阵惊呼:“无头骑士?!” 话还没有说完,那道寒光就落了下来。 刺啦。 蒂姆往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胳膊处一阵暖意,定睛一看,原来已经挂了彩,自己的衣服都染成了血红色。 心中万般悲愤。 这回玩大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整整七天,这风蚀地总是出状况。姥爷每天告诉自己夜里不要出来,现在出师不利啊,居然第一次出来就遇见这种魔物。 无头骑士没有丝毫犹豫,那匹幽魂一般的亡灵马,方才还半躺着,弓着腰,此时已经全然站了起来。 呲呲呲。 随着这亡灵马的嘶鸣一声一声地加大,苍松一般的长蹄子,踢踢踏踏,朝自己缓缓而来。 黑暗之中,这无头骑士驾驭着这亡灵马,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座小山一般,杀气熏天,手上一把半截斧,足有一米长。 刷刷刷。 廊外的雨越下越急,蒂姆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这么晚了姥爷等人应该都睡了,自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算了,就当卖你一个人情好了,自己既然难逃此劫,就跑得远一些。免得这魔物杀了自己,又顺手杀了这个醉酒的混小子。当下,蒂姆捂住胳膊的伤口,啪嗒啪嗒朝长廊外跑去,胖胖的小腹抖动,水花飞溅。速度竟是出奇的快。 这流星蝴蝶穿花步在水中施展竟是如鱼得水,分外迅敏。 蒂姆心中一喜,骚气地来了一句,“有脑袋生,没脖子长的家伙,来追我啊!这长廊的地势我可是熟悉得很,你这骑着一匹马多有约束,看我不绕死你。” 带着一副“我是全亚弥克斯最骚的骚猪,我f可以实力手动换子弹,这波百发百中,我比不可能死”的蜜汁自信。 只是那无头骑士压根没有绕这长廊走,那漆黑的亡灵马长啸一声,竟凌空一跃,从这长廊的顶部飞窜出来。 啪嗒一声,溅起半米高的水花,稳稳地落在了蒂姆的跟前。 “唔啊……” 原本还跑得好好的,眼前竟陡然出现了这么一堵小墙…… 呼呼呼。 耳边生风,恍若游蛇一般。 蒂姆惊诧,抬头望去,竟发现那把半截斧已经高高地举过骑士的肩膀,稍一运力,竟要蓄势而下。 “完了!”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无头骑士: 其生前是一名勇猛的骑士,由于在战场上不幸阵亡,首级被敌人割去,因此每逢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便会骑着一匹同为亡灵的马出没于沉睡谷,四处寻找自己遗失的首级;而每当看见与自己生前长相相似者便会斩其头颅带回。 第七十九章 廊外魔(下) 那一道寒光,在半空中停息了片刻,便劈头盖脸朝小酒保而去。 这条长廊的另一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人影攒动,似乎目睹了这场好戏多时一般,此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也站不住了。 人影猛然往前一纵,嘴巴一开一阖。 竟然大声喊道:“蒂姆,张嘴喊住姥爷!” 这淫词****,就连躺在林生半醉不醒的都听不下去了,嘟囔了一阵,又翻身睡去。 再看那蒂姆,听到这姥爷的吩咐,平日里对自己呵护有加,想到一定是来救自己的,加之此番自己面对的是无头骑士的来访,凶煞至极,更是心无旁骛,哪敢多想。 一张嘴便接住了那飞来之物。 霎时,一股咸湿的味道立即充满了整个口腔,呼呼地直往蒂姆鼻子里蹿,好生难闻。 心中怒骂,这姥爷究竟耍的是什么把戏,自己都要死了,还要耍自己吗? 嘴里含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鬼,味道怎么那么辣眼睛。 但这飞来之物,虽说奇臭无比,竟果真有它的奇效。只刹那间,那无头骑士就好像零件损坏了一般,浑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方才举过天的斧子居然在现在也硬生生地停住了,那道寒光戛然停在了蒂姆的头顶。 蒂姆知道自己得救了,虽说心中万分的兴奋,但也十分谨慎,只咬紧最终那物,就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受不了这臭味,就把嘴里的东西呕吐出来。 心里倒是渐渐有了底,原来这无头骑士的软肋竟然是害怕臭味,果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姥爷果真是高! 刷刷刷,无尽的雨水从空中倾泻而下,顺着无头骑士的身上,斧子上流淌,一滴滴坠落,滑落到蒂姆的身上。 随着蒂姆心中一万个强烈诅咒的声音,那无头骑士在雨中停顿了片刻,终于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竟缓缓地将斧子从半空中收了回来。 紧接着,坐直了身躯,利索地振了振肩膀,肌肉高高隆起,右手紧紧一勒那漆黑色的无头马缰绳。 随着一阵凄厉的马啼声,声音震耳欲聋,可怖非常。 那漆黑的马蹄高抬,前掌高高跃起,砰地一声,落地惊起水花飞溅,足有两米多高,只一声呼啸。 这无头骑士便逸尘断鞅,蹄声,鸣叫声化为虚无。 眨眼间,这无头骑士竟朝酒馆外奔去,就此绝迹,再无踪影。 那无头骑士消失在酒馆后,蒂姆还怔怔地瘫坐在雨地中,回想着刚才这一幕幕场景,惊魂未定。 等反应过来,最终那物已经和自己的口腔合为一物,湿滑,温润,味道十分接地气,猛地一个深呼吸,竟是差点把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 “呸……呸……呸……” 当下,回过神来的蒂姆只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这臭味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靠臭气把这种上古的魔物给吓跑,恐怕也是古今以来第一人来把。 伴随着自嘲的苦笑,赶紧把最终那嘴中物给猛地吐了出来。 啪嗒一声,一个坚硬的物体落了出来。 “欸,休要坏了我的宝物。” 那长廊尽头的枯瘦的人影开始徐徐踱步而来,手中捧了一盏用以抵御风雨的马提煤油灯,骑行而用,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今晚之变。 “姥爷,你方才在那长廊站了多久了?都不帮我,这也就罢了,你丢过来的是什么?怎么那么臭!?” 蒂姆虽说逃过一劫,但心中仍存悸动之意,言语之中,分明带着怪罪的姥爷的意味。 “我都看见了。” 姥爷倒是不在乎,依旧徐徐过来,手中的马提灯将长廊的一切都照得分外明朗,醉卧在长廊口的林生,满脸通红,一脸醉样;瘫坐在廊外雨中的小胖子,两条短腿盘地而坐,脸色吓得发白,胸脯急促的跳跃着。 “从头到尾吗!?你这……这是要害死亲外孙啊……” 话还没有说完,借着逐渐明朗的光线,蒂姆这才看清了方才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那物,也就是姥爷口中的宝物。 此刻纹丝不动地横躺在自己的眼前。 既有金光灿灿,又有皓月般的银辉,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如同编贝一般——这宝物居然是一副假牙?! “什么!?” 假牙!?想到刚才自己紧紧含住的东西居然是一副姥爷的假牙,小胖子再也忍受不住。 呕得一声,胃中,肠中之物一阵翻滚犯恶,所有东西如同涨潮一般,从最终喷泄而出。 啪嗒啪嗒,好生壮观。 倒是姥爷瘪瘪嘴,轻笑一声,缓缓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副假意拾掇起来,对待宝贝一样摇晃几下。再拿出一条真丝的青绿色长帕,将那副假牙从头至尾轻轻擦拭,一丝不苟。 只片刻间,那假牙就再度焕发了光彩,在璀璨的灯光之下,果真是一副珍宝的模样。姥爷稍一停顿,就咕咚一声将那副假音套入了自己的口腔之中,严丝合缝。 咧嘴冷冷说道:“你若不是我的外孙,我还不肯将这宝贝牙齿吐出来,今晚的事我倒还没有找你算账。” 还是刚才姥爷这嘴里吐出来的?蒂姆口中,腹中五味杂陈差点又要吐出来,见这姥爷居然还有要责罚自己的意思,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赶紧岔开话题,继续说道: “姥爷……姥爷……您……居然让我含住这么臭的假牙,你就那么有把握这样能臭走那个那个无头骑士吗?” “臭?蒂姆休得胡闹,这无头骑士为上古魔物,从风蚀要塞覆灭那一天起,西泽峡谷就经常有人传言见过此物,只是未经证实罢了。 无头骑士,原是一名战死的圣骑士,因为失去了脑袋,心中有弥天怨恨,却郁郁不得往生。故成为终日寻找脑袋做为宿主的亡灵,此番出现在这里,只怕是看上了那年轻人的脑袋。 传说这无头骑士若是果真得到了脑袋,这原有的无头骑士就会成为脑袋的宿主,变成新的人类,而这年轻人则成为继任的无头骑士。 只不过这传说由来已久,也从未见过真正的无头骑士索取到合适的人头。” 听到这姥爷神神叨叨的,蒂姆心烦意乱,这三天的伙食几乎都在一霎那之间全被自己呕吐出来了,此番身体发虚,浑身发冷。 当下,便站起身来,赶紧回到廊下避雨。 “姥爷,你倒是还没有告诉我,这假牙为什么能够吓跑这无头骑士,不是因为它臭气熏天,难不成是因为它果真有什么魔力?” 此番,姥爷已经恢复了常态,表情沉寂,面色如水,回身往长廊的尽头走去,马提灯在手中吱呀吱呀的摇晃。 也并没有着急回答蒂姆的问题。 只是干笑了一声。 “无头骑士虽说是凶悍魔物,不畏刀剑,不怕冰火,但还是保持了一些有原有的人性,他生前向来忌惮贵族,受权贵的欺压十分严重。 因此此番它作为亡灵十分害怕金银之光,只要穿金戴银者它决然不肯冒然伤害。” 蒂姆回想着姥爷口中那副镶金带银的假牙,一阵嘟囔。 “什么骑士嘛……原来也是嫌贫爱富之人……果真是一穷毁所有啊……” 姥爷轻咳一声,声音竟陡然变得严肃了。 “蒂姆,今晚的事,还需要和你细说。你没有经过允许,居然擅自和这年轻人说着风蚀地的事。” “啊……姥爷……不是的……不……” “给这年轻人一杯热茶醒酒,让他一起过来。” 第八十章 窥天命 幽暗的光线,穿梭的阴风,悠悠荡荡,带着刺骨的寒意,林生被灌下一碗滚烫的醒酒汤之后,身上的酒气与热量正迅速地消散。 此番不知何处来的冷风袭面而来,林生半梦半醒,却实在禁不住这夜晚的寒意,十分不情愿吸了吸鼻子,徐徐睁开眼睛,竟连着打了好几个寒噤。 一看到眼前这漆黑的景象,竟还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之前风神殿下的暗室了。 “这……奥蒂列特……你在哪?” “就这么一些酒,你就醉成这样。”一束熟悉的光亮了起来。 “唔……” 林生的眼睛半睁半开,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极为狭小的四方的暗室中,没有一扇窗户,周围全是高达两米高的书架。 而眼前说话的这个人正是白日里见到的蒂姆的姥爷,那束光正是从他指尖迸发出来的,聚集成一团明亮的火焰。 林生脱口而出:“巫火?!你怎么也会巫火?” 姥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巫火咒不过是最基础的入门的巫术,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 刺啦。 话音刚落,那团巫火便熄灭了。 “前辈,那么您到底是谁?” “我在这家酒馆烂活了四十年,你说我应该是谁?” 黑暗中,只听到扑通一声,一个人影扑倒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林生竟连续对着姥爷磕了数十个响头,额头生硬地撞在石铸的地面上,发出一阵阵钝响。 “丽贝卡,你这又是何苦?” “前辈,请您为风蚀要塞做主,我知道您老人家巫术高超,定能好好教训黑铁堡那群牲畜。” 姥爷迟疑了片刻。 “你为什么偏偏要为风蚀要塞那帮人报仇?” 林生一时情起,说话却丝毫不含糊,斩钉截铁说道:“丽贝卡自小是孤儿,虽然和风蚀要塞的人无亲无故,但对我终归是有救命之恩……” 姥爷在黑暗中干笑了一声,喉咙十分沙哑。 “哈哈哈,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为了讨那叫奥蒂列特的风蚀小主的欢心。” 黑暗中,那跪在地上的少年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 “什么……前辈……您都知道了……” “从我第一眼见到那白发小妮子便是知道了,只不过你们两个人戒备心极强,不宜说破。此外,我还知道你的事,丽贝卡。” “什么事?”林生木讷地抬起头来,略微有些吃惊,眼前这个人自己素未谋面,为什么却如此高深莫测,好像什么都知晓一般。 “你可是在想借助老亨利,找巫神?” 巫神。林生听到这两个词从姥爷嘴中吐出来,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自从在风蚀要塞被爱德华告诫切不可擅自称别神的名字,自己就再也不敢擅自提起了。 而这个老者仿佛通晓诸事一般,既知道自己的身份与过往,还能揣度人心,加之还会这巫火咒,难不成果真是巫魔会的人? 林生正要继续追问下去,不料这老者似乎刻意要卖了个关子,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亚弥克斯大陆的魔法派系诸多,以苦厄岛的先民咒术为长,而教廷的圣言术后来者居上,大有盖过先民之术的势头。 再说骑术团的十字军咒术虽说凶悍无比,勇猛非常,但也是稍稍逊色于前二者。 只是现如今亚弥克斯大陆的军舰精良,海路大开,外来的南派邪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滋生在这四境之内,歹毒无比,阴狠毒辣。那么我问你,丽贝卡,你知道巫术是哪一个派系的吗?” 如此长篇大论接踵而至,林生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迷惑地点点头,又再摇摇头。 蒂姆的姥爷倒是毫不介意,捋捋青黄不接的胡子继续说道: “然,巫术并非任何一派的咒术所来,它分为七个派系。既可以强如骑士团的十字军咒术的凶戾,也可诡诈超过南侵的邪术,甚至还可以令死人复活,改天逆命。因此,巫术独树一帜,是一门极其与众不同的咒术,与前四者是截然不同的……” “前辈您既然知道风蚀要塞惨遭黑铁堡的黑吞军团偷袭屠戮,无数无辜之人牵连受累,遭受灭顶之灾,我看前辈您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又在这风蚀地居住了如此久的时日,对于此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如若前辈无心插手世俗之世,那么能否出传授晚辈一招二式,将来我必定……” 未等林生说完,姥爷就打断了他的话,简短却十分决绝,只两个字。 “不可。” “巫术,亦正亦邪。但绝不是你口中所说的用来打打杀杀的械斗之术,若修习巫术的巫者心术不正,必定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此外,巫术的能力远超过了你的想象,用巫术谋害人性命的和那些黑铁堡的屠夫又有什么两样呢?真正的巫术,它能够知人命运,改人天命。只是如果你始终冥顽不化,一意孤行。坚持修习巫术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图谋一时痛快,又或是为了讨人欢心,那么便大可不必,今日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生在这亚弥克斯大陆早就受够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心中自然明白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道理,当今之际如果修习一些巫术,领悟一些奇门妙术,将来才能有机会把那些作恶之厮踩在脚下。 听罢赶紧俯下身子,不住地朝姥爷大人磕响头。 “丽贝卡谨遵前辈教诲,还望前辈能指点迷津,丽贝卡匍匐听之。” 黑暗中,姥爷声音变得有了磁性,只轻唤了一声。 “不必磕了,你过来,把手给我。” 林生一听,眼睛发亮,这才迅速起身,不料咕咚一声,脑袋恰好撞到了书架的顶上。心中暗自佩服这姥爷到底是什么人,夜视能力竟然比自己还要出色。 心中如此想着,手已经怯生生地伸给了姥爷,此刻一双苍老的大手,在黑暗之中摸索过来,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现在正在思考我到底是什么人,是还不是?” 林生心中吃了一惊,刚要反驳,这才明白姥爷有窥探人心的能力。虽然不知道此举为何意,但也不再多言,只心无旁骛,直直地站着。 姥爷略微迟疑了片刻,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 “把脑袋凑过来,我将你的天命告诉你。” ※※※ 破晓。 晨曦微露,雨终于停了。 植被稀少的风蚀地,久逢甘霖,连绵下了七天的大雨,此番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烂泥,道路十分泥泞,行人和马匹都渺无踪影。 经历一晚的折腾,林生一宿之间都没有阖眼,浑身疲惫,此番总算熬到了天亮,竟突然睡意来袭,昏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一个早上。 等到白日落在自己的脸上,这才惊醒过来。 看日头高升,心中暗叫不好,麻利地一起身,披上蒂姆给自己准备的新的外袍,就直接往奥蒂列特的房间跑。 这白发女子昨晚的脸色虽说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总归经历巨大变故,一个人怕是无法承担,此番自己又睡过了头,一定要被责骂了。 心中急乱,三步并两步的往房间跑,不料这奥蒂列特的房门也紧紧阖着,房门之内没有一丝动静。 咦?难不成这小妮子也累得睡过了头吗?倒是不应该啊…… 林生心中生疑,便轻轻地扣着门。 笃笃笃。 “奥蒂列特,你起来了吗,是我啊,丽贝卡。” 笃笃笃。 只是房门之中毫无声响,一片死寂,不对劲啊,难不成…… 一往坏处想,林生手上的力气就加大了,从笃笃笃,立即变成了砰砰砰。这么大的敲门声就差点把其他人招惹来人了,却也不见房门之内有声响。 蒂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林生的身后冒了出来。 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欸,丽贝卡,不必再敲了,她大清早就走了。” 第八十一章 相融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林生听到身后蒂姆口里不冷不热吐出来的几个字,竟怔怔地站住了,没有丝毫过激的反应,只有敲门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蒂姆看到林生这副模样,倒也没有太多惊讶,仿佛正是自己的预料之中一样,只是似笑非笑地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牛皮卷来,用一条黑绳紧紧捆住,缓缓道:“你也不必难过,她一大清早就出门了,给你留下了这个。” 林生略微迟疑一下,缓缓接过了那牛皮卷,迟钝地放在手中,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燃起了一阵莫名的愤怒,袖口的逆十字疤痕也隐隐有灼烧之痛,自从林生来到这亚弥克斯大陆,每到一处,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死的死,散的散,难道自己真的是灾星么。 这世间真的就像姥爷所说存在因果报应,天命轮回吗,林生心中无限思虑,脸色都变了,右手紧紧攥住那牛皮卷,变得皱巴巴的,十分丑陋。 蒂姆看到林生脸色苍白,便将自己的手安放在林生的肩膀上,满脸关切地道:“丽贝卡小兄弟,你怎么了。” 林生一抬头望见一脸紧张的蒂姆,心中的愤怒去了大半,戾气也彻底消散,只是朝着小酒保轻轻一笑,只是就连林生也知道,自己的笑可能比哭还要难看。 “丽贝卡小兄弟,我看你也不必难过,人各有志,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她有要走的路,你也自有你的天命。”说了一半,蒂姆轻轻咳了一声,将放在林生肩膀上的手抽了回来,悠悠道:“丽贝卡,我看你并非当地人,四境之地并无依靠,当下时间风蚀地大雨滂沱,魔物作祟,我看你不妨就多留几日……” 一席话说完,林生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好像从刚才开始整个人就失了魂一般,脸色十分难看,只怔怔地将牛皮纸藏入怀中,生硬地说道:“雨既然已经停了,丽贝卡也没有理由停歇,便不久留了。” 蒂姆知道林生心烦意乱,不在状态,可是怎料到这小子居然如此决绝,说走就要走,当下紧紧拉住林生的胳膊,露出一丝不舍之意。 “什么?!你这就要走了?” 林生虽然对眼前这个名叫蒂姆的小胖哥仅有一夜的相处时间,但一直觉得蒂姆为人和善,十分具有亲和力,倒好像是故人一般。 但即便如此,林生还是铁下了心肠,直了直身子,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肃然道:“多有打扰了,烦扰了一夜,只是还不知道姥爷如何称呼,以后若是有缘见到,不知道如何相报。” 看到林生这般决绝,蒂姆也不再过分阻扰,徐徐道:“恕我之前隐瞒,实际上我是姥爷领养的。姥爷无名无姓,只是常听到有年纪大的风蚀原住民人称他为神卜。” 也未等林生作出反应,蒂姆又徐徐从袖口里摸出几枚银币,银光灿灿,关切道:“虽然不知道你此路向何处而去,但在这亚弥克斯大陆大部分地方,钱币拳头管用,带上一些盘缠,会好用的多。” 林生觉得自己和奥地利特打扰一夜,没有好生犒劳这酒保,现在反倒还要收他的钱,心中哪里过意得去。但这热心肠的小酒保竟然比林生还要执拗,推搡一番无果后。林生想到身无长物,自己囊中羞涩,此番离去,只怕路途凶险未知。 林生虽说十分愧疚,但也只好收下了蒂姆的心意,当下,便往身后一退,朝蒂姆看了一眼,再次深深作了一揖,诚挚道:“蒂姆兄弟,我丽贝卡虽说命数不济,多有磨难,但路途之上总有贵人相助,此番恩情,将来定会想报。” 蒂姆自己在这酒馆呆了多年,遇见过各样的人,大多逢场作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唯独林生这般诚恳。 蒂姆听了林生这一席话,也情有所起,心中感慨万千,暗流涌动,只是碍于什么原因,只是略带为难地笑了一下,向林生挥了挥手,万般无奈地说了一句:“相融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当下,林生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远远望去,白日已经爬升到了日中,风蚀地泥地中的水汽正在蒸发。 泥泞的土地里,深深陷落林生的脚步,虽说路途肮脏泥泞。但林生的身体却无比平衡,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风帚崖修行的那段时间。只是上上下下山崖就使身体强健了不少。 此番,林生的怀中多了几枚银币,叮当作响,那是他行走江湖的资本。一张皱巴巴的牛皮卷还残留着奥蒂列特的气息。而自己的心中却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任何东西都无法再弥补那个空洞了。 如此想着,林生如同放空了一般,拖着没有感觉的身躯,片刻也没有休息,就这样行了三四个时辰。此后,泥泞的小路终于开始变得坚硬了,路上多了一些石子和粗糙的石块,地表从光秃秃的荒漠,转变成了荒野。 灌木丛和杂草富含这一种神奇生命力,逐渐丰盛起来,但在林生眼里,这是一种悲哀的生命力。 枯黄的地表,青黄不接,掩映在林生的瞳孔里化成了一种不堪的痛楚,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处在风蚀地的边界了,从此,他就要和这个地方告别了。 想到这,林生停下了脚步,眸子里有一丝光亮,犹豫了片刻,往身后放眼望去。 那片荒漠,那戈壁一般峭立的风帚崖,还有从那座孤独风蚀要塞上观望看到的整片风蚀地,别了。 奥蒂列特,班杰,小卢卡再见。 ※※※ 西泽酒馆,长廊。 蒂姆脸色复杂,久久伫立,极目远眺林生离去的身影,直到那孱弱的影子没入扑面而来的黄沙之中。神卜姥爷这是才悠悠地出来。 神卜姥爷捋着自己颜色古怪的胡子,脸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盈盈地看了蒂姆一眼,颇为戏谑地说道:“蒂姆,你这又是为什么?” 蒂姆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倒是神卜姥爷替这外孙把话说了下去。 “你是想问我,昨晚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吧?”神卜姥爷也不管蒂姆想不想听,继续说了下去。 “我让他去逐天命,往西北走有一个托米克的小镇。” 蒂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你让我就是联合起来骗他,在假手上点一团火,让他到老亨利和你约定的地方去吗?” 神卜姥爷看到蒂姆这样跟自己说,倒也不在乎,只是干笑一声,继续说道:“既然收了人家钱,便要帮别人办事,不然岂不是砸了神卜的招牌。” 蒂姆听罢,一脸的不愿意,继续嘟囔道:“呸呸呸呸呸,就你这样还能称作为神卜?你拿了老亨利的钱,为钱办事这的确不假,但你把老亨利给丽贝卡的钱都私自吞了一半,这还算什么神卜?” 今天神卜姥爷开心,算是完成了一比生意,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都无所谓。但是自己的外孙居然说自己不是神卜,心中自然生起了一股怒气。 正色道:“蒂姆,你不要忘了,这前骑士团的军长老亨利会突然来西泽酒馆是我算出来的吧,风蚀领主女儿来这也是我卜算出来的吧,只是唯独这丽贝卡吧……” 蒂姆看到神卜姥爷这一脸为难的神情,不禁问了一句:“唯独丽贝卡怎么了?” “他好像没有天命,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片空白。” 第八十二章 金虫【第二更】 “你的天命在西北方向,从西泽峡谷行上三百里,直至找到一个托米克的地方,再去寻一个名叫地卫的人,这便是你当下将要做的事。” 神卜姥爷的话在林生心中不断盘旋,仿佛魔怔一般。记录着奥蒂列特手札的牛皮卷就在自己的胸口,用一条黑绳捆着。但林生却丝毫没有想要打开的想法。 自从林生走出风蚀地那片黄土荒漠之后,心中怅惘不说,就连身躯也始终觉得难受不堪,胸闷头昏,不是很舒服。 虽说如此,但四下渺无人烟,烈日当空,连坐下来歇息的地方也没有,林生便又强忍着复行了五里路,不料这胸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一般。 又行了几步路,林生实在疼痛难忍,头昏目眩,脚下踉跄,再看见前面刚好有一棵硕大的山毛榉,枝繁叶茂,洒下一片黑压压的荫蔽。 当下,只得先坐下来先行歇息,这不坐倒是还好,整个人一坐下胸口传来了一阵莫名的刺痛,仿佛被一枚细小的针扎了一般,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林生利索地将胸口的袍子打开,惊慌地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处又开了一个小洞,洞中空空荡荡,连器官都没有。只须臾之间,一条金色的小虫从洞口探出头来,浑身带着微茫的光线,看上十分虚弱。 林生这才想起在风神殿这条虫子由血色风信子所化,当时兀自钻到自己的体内还没出来,可是之前那虫子不是黑色的吗,如今怎么变成金色了。 林生正思想着,只见那条金色的虫子的身体已经钻出了大半,一节节柔软的身躯蠕动得十分艰难,林生看着那副虚弱模样,突然觉得这虫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就如同寻常的虫豸,看情况好像也已经到了大限了。 随着整条虫子从林生胸口钻出,林生胸口的洞不药自愈,那道伤口转眼间就消隐不见,而自己胸口的窒感也随即消失了。 只是那条小金虫却不怎么好受,此番好像用尽了浑身解数一般,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便是彻底脱力了,仿佛一只断线的风筝,完全失去了控制,浑身的金光一敛,竟毫无征兆地从胸口处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林生虽说在风神殿亲眼见识过了这虫子的厉害,心中对这物颇为忌惮。但此番的林生不同与往日,心绪杂乱,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处境和这虫子好生相似,孑然一身,四处寄命,只求能够卑微地苟活着。 如此一想,便伸出一只手来。 金色的虫子便稳稳地落在了林生的手心之中。 只见那虫子似乎通晓人性一般,落入林生的手心后,身躯微微蠕动,片刻之后,方才略略抬起头来,朝林生长久地望了一眼。 只是虫子身上金色的光已经愈发微弱了,从原本绽放的金色光环变成了敛聚的光晕,微弱非常。 “自然界生死有命,万物皆有灵。” 林生竟不由自主地心生了怜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懂了这一层关系,大概是经过了过多的生死别离,品尝了太多相逢,细味了过多的分散。 虽然并没有到大彻大悟,醍醐灌顶的程度,只是心中多了一些柔软又乖僻的东西,好像和那金色的柜子中看到的东西有些相似。 也只是在这一刻,林生心中的怅惘,心中落寞,孤独仿佛成为了自己唯一的傍身之物。这个迷惘的男子只凄凉地一笑,独身立于苍茫的荒野之中,举目这片亚弥克斯大陆,茫茫的巨大苍穹,笼罩在林生头顶,仿佛一片青灰色的天帘,汩汩泄下。枯黄的野草,疯长疯褪,荣枯不定,只随风拂动。 而手中那道金色的光晕逐渐变化,时而渺茫,时而昌盛,变得捉摸不定。 小虫子的身躯在林生的手中正发出炙热的触感,金色的光晕终于不再变化,而是变得更为刺目,只刹那间,手中的虫子的温度也到了至高点。 刺啦一声,林生禁不住这极高温度,手掌一抖,手心虫子竟滑入了半米高的草堆里。 林生知道这虫子来自风神殿,并非凡俗之物,这虫子哪怕是死了,也当慎重处理。当下便着急地俯下身来,去寻找那虫子的踪影。只是这虫子落在哪里不好,偏偏落入了半米高的草堆之中。 这草堆一半枯黄,一半翠绿,长势又十分杂乱,草下是黑色的土壤,土质十分稀松,如此找一条小虫又是谈何容易。 林生只知道这虫子奄奄一息,理当不可能仓皇地迅速逃走。加之周身有金色光晕,应当不难寻觅,只是谁又能料到,这条金色的虫子落入草堆之中,就像是一枚绣花针滑入了沧海里。 任凭林生将整个草堆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草堆底下一览无余,除了泥土之外,几乎连砂砾都没有。匆忙之际,只是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从草堆之中滑落。 “咦?” 只见这颗玉石拇指大小,模样精细小巧,呈现出鹅卵的模样,颜色呈乳黄色,纹路十分奇妙自然,看起来恍若天成。只是这四下无人,蒿草高长,这玉石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思想间,林生便将这玉石放入手中,这小石头丝丝滑滑,置于掌间只觉得凉飕飕的,十分舒服。当下,一个古怪的念头从林生的脑中蹦出来,便将这玉石工整地放在原来被烫到的手掌上,相互比对,果不其然,只见那红色的烫印竟然和这石头的形状如出一辙。如此一比对,林生心中已是明白一二,这块玉石想必是那小虫子殒命之际,危亡之刻所化。 林生身体上的不适除去后,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不少,便想靠着山毛榉稍微休憩一会。可是谁知道自己几日来舟车劳顿,和奥蒂列特出生入死,只不过是为了苟且活着,身体与精神都过于紧绷,哪怕是在西泽酒馆也没有得到片刻释怀。 而此时林生独身在外,身边有没有任何重要之物,反倒是将死生之事看得更轻了。只稍稍放松一下心境,竟草草入了一片美梦。 山风涌动,吹拂着林生的脸庞,怀间那块小玉石发出隐隐的光亮。 ※※※ 梦中的林生好像又回到了风蚀要塞的病床上,床边有整天拉着自己下棋的小卢卡,有斤斤计较的班杰,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就连老亨利也在梦中的风蚀要塞里,拿着天约和地雅,一脸笑意。还有那奥地利特也在远远地望着,一改冰冷的容颜,只是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与忧郁。 啪嗒,啪嗒,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出现了很多马蹄声,杂乱非常。梦中的景象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好像一滩明亮的湖水搅入了黄色的淤泥,变得浑浊不堪。 吁吁吁,吁吁吁。随着一阵阵凄厉的马叫声,在这四境之内此起彼伏,林生的梦境便宣告彻底的碎裂了。林生眼睁睁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的人脸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在梦境中散成一堆散沙,随风消散,无法寻觅。 霎时,林生心中便腾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带着一些起床气,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起身便是破口大骂。 “来者何人,何必扰人清梦!” 第八十三章 戒律团【第一更】 林生已许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只借着朦胧的睡意,和无名的怒火,只是半睁着睡眼,扯着喉咙鬼喊了一句。 直等到林生神智稍醒,只见周围已是苍茫一片,黑色的树影阑珊,荒草微微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有不少人马在周遭游动。 林生心中暗叫不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小憩一会,居然一睡竟睡了这么久,如今天色黯淡,暮色将要降临,自己刚刚又无缘由地骂了别人一句,只怕又要招来无由的祸端。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从远处那片山毛榉,直连绵到这片半米高的枯草之间,黑影攒动,聿聿作响。 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刚才那声音是从哪里响起的。” 另一个人迟疑了片刻,不甚确定地回答道: “撒拉大人,应该就是前面那棵大树下。” 撒拉大人?林生心中一沉,这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那男人接着又干笑一声,说道:“也好,这四下无山村野店,我们今晚就在那棵树下歇息好了,至于刚才那个人嘛,我自有妙用……” 说道这那男人顿了顿,停了下来,一声锐利的马鞭声,众人马朝林生这边赶来。 林生耳力惊人,那行人的对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虽说如此,只是此刻那人马已经离自己十分接近了,若是冒然行动,只怕反倒会弄巧成拙。 能独身一人冒失失地朝如此多的人马破口大骂的人,不是脑袋有问题,那就是绝世高手。那么自己不如就借势扮猪吃老虎,炸他一炸。 人马已经近了,最前面两个人的马就止步在这棵树前,离林生只不过三四步,身后还有数十人马,一架漆黑的马车,上面却没有马夫,只有一条银灰色的马鞭悬空鞭笞着。 吁吁吁。马鼻孔里的热气不断地扑打在林生的脸上,腥臭,炎热,好生难受。 这两个人的衣着和身后几个人的打扮有所差异,虽然都穿着黑色的甲胄,但肩膀处却还有白银色的肩甲,高高隆起,如翅翘起,袖管却是墨蓝色的网纱。 其中一个人年轻气盛,浓眉大眼,带着一丝收敛不少的怒气,右手压在佩剑上,左手紧紧握住剑鞘,朝林生突然开口道: “刚才就是你在口出狂言?” 林生倒也不急于开口,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这群人马。眼下这些人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马蹄声却颇为杂乱,想必奔波劳碌已久。 而另外一个金发男子却意外地安静,气息匀称,只是面容复杂地看着林生,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看起来十分柔软。 那个年轻气盛的家伙显然一开始就强压着愤怒,看到林生不为所动的模样,眉头一皱,左手的剑鞘握得更紧了,右手一发力,刺啦一声,一道赤色的光芒闪过众人的脸颊,那把名为赤蟒的巨剑已经拔出了四分之一。 不过片刻时间,林生便感受到迎面而来一股慎人的杀气,只是这杀气虽重,剑气却十分微弱,孱弱不堪。 难不成对手这么弱? 倒是那金发男子迅速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压在那人的手上,把赤蟒的朱光收了回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易动怒。 看着这即将要拔剑相向的架势,林生虽说心中颇有忌惮,有了戒备之心。 但同时眼前这个人越是愤怒,他那模样就越是熟悉,仿佛就在不久前相遇过。奇了怪了,这个人到底在哪里见过。 出剑被自己人阻拦,那人显然有些不解,眉头一皱,略一沉吟,说道:“扎克你又何必拦我。我向他说话,他倒是不应答,还一脸嚣张的模样看着我,你让我如何忍得住,方才我不过是想让他领教一下我们戒律团的厉害。” 那名叫扎克的金发男子面对这急急躁躁的家伙,竟然没有显露出一丝不耐烦来,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灰窑,我们此行的任务是前去风蚀要塞,事关重要,每个人都在路上劳累不堪,此刻都想好生休息,何必如此动怒呢?” 扎克顿了顿,朝林生望了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更何况,这小兄弟看起来也并不好对付……” 灰窑本来倒是没有太过于生气,只不过玩心起来,遇到了林生这样的愣头青,便一时手痒想要教训一番。谁知道这扎克居然公然数落自己,心中不免腾起一阵无名怒火。 只白眼一翻,嘴唇一动,没好气的说道:“动怒?扎克,教廷都说了戒律团诛邪魔,屠妖道,都以心意行事。除了完成任务之外,若路上遇到阻拦者,皆可随心意而行,倒是你作为一个前骑士团的一员,刚加入这戒律团没几天,现在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再三阻拦我,是何居心?我看你分明是在顾念十字军的誓词,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你是个细作!” 这灰窑一生气就口不择言,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把身后马背上众人都说呆了。灰窑把众人心中想说却不敢说的一股脑的说出来,众人表情只略微一凝,便立马弓下腰来议论纷纷,引起一阵阵骚动。 当下气氛似乎十分杂乱了,林生观望这情势,心中暗暗一喜,想不到这所谓的戒律团如此孱弱,自己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这团里的人就为了自己生了间隙。这下可是有一场好戏看咯。 只要等他们待会打起来,自己浑水摸鱼趁机溜走也未可知啊,心下暗暗谢了那名叫扎克的男子数百遍。 正当情势错乱无法控制之际,那架漆黑的马车中传出一阵细微的窸窣声音,略微一摇晃,便下来一个人影,喉咙干哑,厉喝一声:“住口!” 当下,场面霎时安静了。各人,各马仿佛都心有灵犀一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就连那始终气势汹汹的灰窑此刻也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下去。唯独金发男子扎克还一脸古怪地望着林生,似乎一直有话要说,却又碍于什么原因,无法开口。 那马车上下来的的人,身材十分消瘦,一身漆黑,黑色的斗篷罩住了头,林生远远望去也分辨不出容貌来。 那人步伐又轻又稳踏在枯草堆上,刺啦刺啦,越走越近。 走到林生面前,略一沉吟,面露惊讶之色,喉咙哑哑地说道:“是你?!” ———————————————————————————————————— 《怪病男巫》知识普及: 1戒律团: 各路教皇新成立的秘密军团,以惩戒罪人,诛杀邪魔为己任。 是宗教的工具,只为各教皇服务,组织更加高效,人员更加精干,能力出众。 成员皆无名无姓,以新的代号命名。 性质上而言戒律团实际上是新的骑士团组织,也代表了正统的十字军与骑士团被教廷淘汰,正逐步走向灭亡。 第八十四章 赤蟒(上)【第二更】 随着那人和林生走得越来越近,斗篷后的脸也越发清晰。这树虬一般枯瘦的老脸,阴郁可怕,林生就算做梦也不会忘记。 凿面人! 难怪那灰窑自己会如此眼熟,原是正是那圣哥安达峰那群人中的领头兵士。 此前在圣哥安达峰林生早就领教过了这群的可怕,一个个身手诡异不说,出手也无比毒辣,尤其是这凿面人深藏不漏,修为之高只令林生望其项背。可是唯独眼前这个名叫扎克的人自己没有见过。 有了前车之鉴,林生哪敢轻易搭话,这群人上一次错手杀害自己,那枚蛇骨箭抽丝剥茧一般,痛苦的滋味林生犹记在心。 当下林生随机应变,只微微一笑,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摸摸脑袋,压低了嗓音说道:“但问阁下何人,你我素我谋面,不知道阁下何出此言?” 灰窑看到撒拉大人从马车上下来,哪敢再放狂言,怒气早就消了大半。手也从赤蟒上抽了出来,只正色道:“撒拉大人,这人应该不是并非圣哥安达峰那个人。起先我也是如此以为的,但这个人和之前那替死鬼天差地别,这个人修为更为精进,气息稳健,肤色也是更黑一些。只怕碰巧长得想象罢了。” 撒拉大人略微一沉吟,倒是不置可否,意味深长地朝林生望了一眼,看不出来表情里是忧是喜。 继续说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问,倒是问得直接、彻底,没有任何客套话,毫不拖泥带水。 若是寻常人,灰窑或是在场任何人这么问林生,恐怕林生都可以一笑置之,不正面回答他,说些场面话搪塞过去,或是避重就轻以蒙混过关。只是这凿面人这简单的一问,表面上似乎平静自然,如同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但细细一听,却带了不少威严和肃杀之气,令人不敢轻易糊弄。 尤其是这凿面人,从睡梦中到圣哥安达峰再到如今,这张脸不知道多少次盘旋在林生的脑海中了,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心病。 此番在这荒郊野岭和这凿面人直面遇到,相距不过三米,林生心中异常压抑,原先还意气风发地打算“扮猪吃老虎”,现在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迟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心中知道自己耗费的时间越多,只怕自己的性命越有忧患。 看这些人看着也不像什么正派人士,林生想了想,还是编一个骇人的身份,震震场面,若是有幸能攀上亲戚,那真是大幸了。 林生想了半天,堂而皇之,方才吐出一句:“在下乃黑铁堡之人。” 看众人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为是信不过自己,当下便威风凛凛地补上一句:“是黑铁堡堡主驱我前来,寻找那风蚀要塞的余孽和残党,听说他们一路向北,我便一路随行至此,想查出风蚀要塞的藏身之处,只是不料此地荒草遍地丛生,林木横立,竟是跟丢了。” 此番言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反正林生自己颇为满意就对了,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编胡话的能力。 不料这戒律团的一行人除了那名叫扎克,其余听到林生的措辞竟都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前仰后合,摸着肚子,有几个还差点不慎从马背上滑下来,夸张至极。 就连一直黑着脸的灰窑此刻也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忍不住拍了拍扎克的肩膀,笑着说道:“欸,扎克,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看到几个大老爷们一齐放声大笑,林生心中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自己是不是自己说错了,只不过笑总比哭要强吧,当下便也迎合着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这一笑,反倒使众多兵士笑得更放荡了,画面颇为荒诞,滑稽非常。 唯独这凿面人没有一丝笑意,面色若水,目光如同一把利剑,似乎要刺穿林生的身体,只在黑暗之中干笑一声道:“想不到,这么早就送上门来了。” 林生心中忧虑,本来就是在强颜欢笑,听到凿面人冷不丁出来这一句,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也不知道当下什么情况,似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身躯一震,站起身来,颇为勉强地问道:“敢问阁下什么叫送上门来,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到林生居然兀自站起身来,众人也不敢怠慢,笑声稀稀落落,便也很快停止了。 唯独这灰窑毫无防备长啸一声,啪嗒一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嘴角咧起一丝兴奋的笑意,回身朝扎克骂了一句:“若不是你刚才拦着我,我已经立功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自己又撞枪口上了? 话音未落,灰窑也没有打一声招呼,二话不说便已经祭出了自己的巨剑,赤蟒。只见那赤蟒通身闪烁着赤金的光芒,微微发亮,剑身之上附上一股炙热的真气,随剑柄朝剑锋上爬升,所过之处,有无数赤色的碎片剥落,仿佛鳞片一般。 鳞片剥落之处,狭小的缝隙中则泄出一片刺目之光,不可逼视。 林生之前也见过不少神兵,雅各的鹿歌,巨剑藏峰,如有开天之势;老亨利的火舞,好似灵蛇浴火一般,伶俐慎人,招招致命,灵动非常;奥蒂列特的白芒剑若其人,静若秋水,动若寒霜。 可眼前这把赤蟒却与众不同,起初剑气还十分微弱,却随着这鳞片一般的莫名物质脱落逐渐增强。 只片刻之间,赤蟒浑身朱光,通体的鳞片卸去了一半还多,此番光芒大盛,剑气大涨,如有滔天之势。林生虽离那赤色之剑还隔了一段距离,但也感受到了这慎人的杀气与剑气相融,与普通的剑气浑然二致,非比寻常。 想来若是今日奥蒂列特在场,恐怕也难以完全压制此人的剑气。 灰窑狂啸一声,倒也不着急出手,对着林生冷笑一声道:“喂,小子,我们戒律团今天杀的就是黑铁堡,只不过嘛,就这么打太无趣了。” 灰窑回头朝身后的一个兵士喊道:“锈斑,给他一把剑。” 话音刚落,一把颇为普通的长剑,咣当一声,正好插在了林生的脚下草地上,还未停止摇晃。 林生不知道这戒律团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浩浩汤汤一群人来杀黑铁堡,都怪自己刚才过于鲁莽,冒然开口说自己是黑铁堡的人。 凿面人正饶有兴致地望着灰窑手中的赤蟒,众人也议论纷纷,似乎为展开的屠戮而津津乐道,唯独这扎克面色死寂,一脸担忧地望向林生。 只是眼下自己再矢口否认只怕在场的人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看来,今天这场架是非打不可了。 林生咬咬牙,朝灰窑望了一眼,这个男子显然已经兴奋得浑身发抖了。 林生向前一步,握住那把长剑,苦笑一声道:“那么就请阁下放马过来吧。” 第八十五章 赤蟒(下)【第一更】 林生自知这十字玄脉泄去后,反噬之力是极为致命的,尤其是在自己独身一人的情况下,所以绝不可轻易施展。 再观这戒律团上上下下,几十人每个人都实力高深莫测,暂且不论这法术高深的树虬脸,凿面人。 领头的灰窑就已经够呛了,手中那柄赤蟒剑朱光万丈,威力随怒气上涨,实力不容小觑,恐怕还不在奥蒂列特之下;扎克气息沉而稳,但凡所过之处身下的流沙纹丝不动,只怕甲胄之内藏有磐石之躯,两臂酝有开天之力;再看那名叫锈斑的人一言不发,古怪至极,浑身铁锈不说,就连牙也是锈色,方才从数丈之外,驱指便将长剑严丝合缝地插入自己脚下的泥土里,只怕修为也是不可估量。 此外,还有不坐在马背上的戒律团的高手,面孔藏在阴暗之处,不可明视,浑身上下一片漆黑,玄青色的软猬甲泛着青灰色的寒光,每个人气息微弱得就像一缕蛛丝,应当是绝顶的暗杀高手。 林生自知不能单凭蛮力胡搅蛮缠,若是选择直面抗衡,只怕是以卵击石,只三两回合必定败下阵来。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当下,林生面对众多戒律团的人马仍旧不慌不乱,在赤蟒的朱光之下也买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之色,只笃定地握起了那把摇摆不定的长剑,右手执剑,与肩平直,双脚一前一后,左右脚之间约隔开半丈的距离,面色冷静,神色却也毫无异样。 见到林生这番临危不惧的样子,灰窑倒是暗自吃了惊,手上的赤蟒的朱光也明显敛了一敛,站在原地怔了怔。凿面人站在远处冷冷地观望着,起先他心中的疑虑还并未打消,始终怀疑眼前这人便是前些日子在圣哥安达峰的年轻人。只是突然看到林生这副从容自定的模样,心中的疑虑便打消了一般,只是纵然如此,凿面人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这众人之中,唯有这扎克看到林生摆出的架势,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来,脸色只霎时就黑了下来。 灰窑虽说吃惊,但也只是迟疑一会,沉吟片刻,眸子怒而一睁,手中的赤蟒霎时就朱光大涨,恍若赤蟒剑浴在赤血之中,可怖慎人。 赤蟒已经祭起,灰窑兴奋之余,还不往回身正色道:“待会若是打起来,身后的人皆不可对这小兄弟出手,这是我挑选的猎物。” 身后的人干笑起来,大声应和着。 这戒律团的人谁不知道,这灰窑的疯小子只要嗜血欲望一起来,赤蟒剑里的血腥之气方圆百里的生物都能嗅出来。 若是杀到战意正酣之时,灰窑就浑然不顾了,可以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戒律团的人任谁长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冒然插手,来淌这浑水。 唯有眼前这个行为古怪年轻人面不改色,气息和平常人一般,一呼一吸皆十分寻常,既没有慎人的杀气,也没有任何施咒酝力的准备,只呆若木鸡地站立着,毫无章法。 灰窑看到林生这副不知所谓的模样,心中怒火腾起,当下便不再犹疑,单手驱起赤蟒。怒喝一声道:“你还在发什么呆?” 扎克从始至终古怪的神情林生一直注意到,尤其是方才那面容之色尤为奇怪,此刻颇有些想法,不料这灰窑迫不及待出剑,话音未落,赤蟒已快到眼前。 近距离看,这赤蟒半体蛇鳞,一半为光晕,鳞次栉比,柔美非常,但这赤蟒的剑气却与这柔光浑然不同,只一丈之内,一股炽烈的热流便扑面袭来,此番林生不敢强酝十字玄脉,只一个灵歌身法,左肩一倾,以右掌撑地,居然强行躲了过去。 林生心中不觉一松,这一剑竟然躲得如此轻松,这灰窑果真是雷声大雨点小。着赤蟒虽说凶煞至极,但灰窑盛怒之下,出剑变得极为单板简单,毫无目的,徒有一些狠劲,却不够毒辣。 正洋洋得意之际,却不料这灰窑邪笑一声,手中的赤蟒轻轻一抖,赤蟒剑上光芒大盛,无数的鳞片恍若锥子一般,飞旋跳跃,锋利异常。 人群中有人啧啧叹道:“灰窑这小子跟了撒拉大人只不过才三年,这赤蟒便已经修炼到如此高的境界了,收着力能够也施展了出赤蟒锥来。” “可不是,我看这天伐之境起码已经超越了三阶的境界。” “果真令人唏嘘啊,想到年我修炼这第二阶‘伐气’,便花去了整整五年时间。” 林生虽说实力与修与灰窑想必都落下风,但自从怪病之后,敏捷力与判断力只怕这亚弥克斯大路都无人出其右,耳边虽然都是这般细碎的议论之声,但林生却丝毫不受干扰。 霎那时间,右手手掌迅速一翻,整个身躯便借力顺势倒下,两手不作犹豫,举起长剑往胸前一阖。 噼里啪啦。 动作之快,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居然连距离最近的赤蟒也难以看清,有几个距离远的人还以为林生想以一柄长剑抵挡这灰窑的赤蟒锥,不禁摇起头来。 “咦……” 不料待这林生动作停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生的身前竟陡然出现了一堵白森森的骨墙,约五尺宽,三尺厚,深深嵌入土中,岿然不动。 而适才,灰窑施展的赤蟒锥也全然被挡了下来,无数的鳞片半数落入了土中,还有一半留在骨墙之中。 林生的身体仍半躺在地上,这才微微站起身来。在这风蚀要塞住了一段时间,自己虽然没有过多地投入修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修为竟然精进了那么多。 眼前这堵墙,应该是他所施展过的最为成功的一次巫骨盾。此番起身,林生志得意满,似笑非笑,表情有三分自在,五分得以,还有两分不安。 这两分的不安,很快就迅速扩大,直至把所有的暗喜都浇灭了。 那些锥子一般锋利的鳞片落入土中之后,迅速消散,如同露水一般,汩汩地泄入土中,只片刻之间,以鳞片为半径,五米之内的土壤呈现出一种慎人的黑色,恍如烧焦一般,植物也在眨眼之间化作了枯萎之物。 再看那堵白骨墙,也是在须臾之间,像是受到了腐蚀一般,渐渐融化成了一滩黑水。 凿面人轻轻扬起手,也不顾林生脸上的惊诧之色,远远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这巫骨盾是师承何人?” 第八十六章 你强任你强,神行百变大逃亡【第二更】 这年轻人招式古怪奇异,身形伶俐如风,纵然是可圈可点,可毕竟是占了下风,可此番竟惹得撒拉大人都面露惊讶之色,陡然间开口,灰窑倒是没有想到。 灰窑向来是戒律团的首座人物,深得十三教皇的倚重,可唯独这性格古怪的撒拉大人对自己不愠不火,虽有心栽培自己,却少有赞誉。此番看到撒拉大人竟对一个来历不明毛头小子展露出一丝兴趣,灰窑心中早已腾起一股妒火,手中的赤蟒握得更紧了一些。 倒是这林生丝毫没有意识到灰窑的情绪变化,只自顾自地望着地上那滩黑水。 眼看地上的草被与植物皆在转瞬之间消亡殆尽,枯萎凋零。这时候已然明白这灰窑施展的赤蟒锥毒辣无比,刚才那一幕仍旧在眼前,历历在目,此刻心中升起一阵凉意,后怕之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番林生哪顾得上这凿面人的问题,只是头往一侧偏去,连看也没有看凿面人一眼,不情愿地嘟囔一句:“关你何事?” 灰窑见到林生这得寸进尺的模样,两道剑眉往中间一拧,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众人马看到灰窑如此熟悉的表情,怎么会不知道灰窑的心思,此番议论纷纷,一阵唏嘘,念念不舍地叹息这场荒诞的比试马上要结束了。 虽然经过方才过招后,林生仍旧心绪不宁,但此刻也感受到了灰窑手中的赤蟒,其光芒斑斓璀璨,恍若九天的琉璃,光晕流转,已达到了最顶峰。 抬眼一看,这才看灰窑面色沉寂如水,不再说话,仿佛和刚才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右手轻提,袖口飞舞,赤蟒赤色若丹,没有迟疑片刻便提剑而来。杀气扑面,林生眉头一皱,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此刻再也不能大意,若是被那鳞片划到一丝,只怕自己就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当下,随着赤蟒剑出,林生咬咬牙,暗自驱动了十字玄脉之力。 霎时,莽苍的大地下,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一道朱光,由最初的外弱内厉变得剑拔弩张,杀气浓郁,烈烈捕风,恍若有吞月之势。 另一道是褐色的身影,声势虽不及那一道赤影,杀气也明显逊色几分,但速度之快令人嗔目结舌。 众人皆分辨不清林生和灰窑的脸孔,只得以光芒的判断战况。 那两道光展现出十分罕见的一幕,一道光炽烈、狂热,嗜血无比,满怀杀戮的渴望;另一道虽说灵动无比,却明显毫无战意,面对敌手的出招皆敷衍应对,以诡异的身法化解攻势,半虚半实。 撒拉大人面色不喜不悲,捉摸不透,远远看着空中那番争斗,背手而立,只是皱了皱眉头,朝身前的扎克意味深长道:“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扎克本来就想事情想得出神,此番身后突然身体突然多了一个人,自然是猛地一颤,倒是苦笑道:“撒拉大人,可能是我多虑了,这人看起来并不是黑铁堡的人,倒是像……” 撒拉大人眉头一展,颇有兴趣地把目光从空中挪到了扎克脸上,似笑非笑,道:“扎克,你倒是觉得他是什么人?” 只这一霎那,扎克和撒拉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接,撒拉那幽暗的瞳孔中只有一片虚无的迷烟,没有痛苦,没有欢愉。那可怕的神情就如同死神一般,扎克只觉得心中一悸,似乎浑身的秘密都被撒拉窥视了一边。 只讷讷道:“黑铁堡向来以鬼神之力在亚弥克斯大陆著称,而此人身材瘦弱,身法诡异…只是偏偏这力量和劲道都微不足道,只是这人到底是和来历……我也不敢妄自推断……” 撒拉干笑一声,继续问道:“那么,扎克,在你看来,这一战局该往哪偏?” 扎克自知说得有些多,虽面露难色,但也只得轻声答道:“灰窑。” “呜哇!”随着空中的战况愈演愈烈,人群看的不亦乐乎,中不时发出一阵阵骚动。 此刻,人群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戒律团中向来最多嘴多舌的白垢,声音嘹亮,侃侃道:“能和灰窑缠斗如此久的还是头一个,只不过,这小子熬得越久,等会可能会死得更惨。” 另一个声音应答:“是嘛?”粗犷非常,和白垢的声音相比较却是十分不和谐,道:“只是这小子出招诡异,我担心灰窑急功近利,反倒是会吃暗亏啊。” “欸!黑秽,这小子再厉害,最多只是一些旁门左道,灰窑可是撒拉大人亲自试炼的,怎么说今后是戒律团的首屈一指的奇才,怎么可能会输给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狐禅?” “这可不一定,我看啊,这人虽然有些傻头傻脑,不像是亚弥克斯大陆的人,或许就是那鹰头神教的人呢,这身形的确是我见过最快的,应对灰窑的出招居然还能如此淡定躲过,只怕这战局未定……这……” 黑秽话方说了一半,白垢就立即向他使眼色,示意撒拉大人就在一旁,让他不要满嘴开火车。 黑秽的那张漆黑的脸上,莫名一白,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失言,适时打住,声音一窒,赶紧闭上了嘴,还心有余悸地眯缝着眼,偷偷朝撒拉大人望去。 好在这撒拉大人此刻神色正常,倒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略一凝神,目光总算从扎克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挪了去,继续朝空中凝视。 按常理言,狭路相逢,必然勇者胜之。但观这九阜之上,这一赤一褐,一张一弛,谁勇谁怂,哪怕是外行人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只是那道褐色的身影,身法奇特古怪,虽然只是一味的在躲避赤蟒的剑芒,毫无反击的意思,但着实在速度上稳稳地压制了朱光,似乎还留了不少余力。 光芒中央,灰窑面露难色,眼前这人的身形实在古怪,自己无论施展如何出其不意的攻势,他都可以一一化解,好像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一般。 心中恼火,自己急于在撒拉大人面前证明,不料遇到这样一个混小子,只守不攻,心气不高不低,除了身法速度极快之外,又似乎身无长物。只是每一个身形都虚实相生,恰到好处,几番对阵下来,灰窑心中越来越急。 出剑也变得十分不坚定,似乎反倒忌惮起林生来。 林生虽说将老亨利传授自己的灵歌剑法用成了神行百变的逃命功夫,但心中却也知道自己不可以久战,固然不能输,但也不能赢,最好能够转移战地。 远处那片树林无边无际,倒是个脱身的好地方,只消一追一打,引着灰窑打到那儿去,找个间隙自己逃之夭夭也好过在此地听天由命。 只这思考的一霎那之间,林生目光凌厉,一眼扫过去,竟看出了灰窑神情恍惚,似乎对自己的身法十分迷惑。 一时间,林生竟也不自觉萌发出了一丝微薄的求胜心。 咣当。 灰窑心头一怵,由赤蟒剑身传来一股震荡,力道虽然不大,但也当即觉得右手一麻。众人远远观望,也应声惊呼,那不知来历的小子居然要开始回击了! 黑秽看得兴起,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自己说中了开心,还是因为这灰窑局势反戈而喜悦,就差鼓起掌来,兴奋说道:“欸!怎么说?我就说那小子有两下子。” 虽说在戒律团中白垢总喜欢和黑秽争斗,无论是斗法,还是口舌之争,总要分个高下,但此刻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也没有想要反驳黑秽的意思。 只摆摆手说道:“等一等,看那人。” 黑秽眉头一皱,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那道褐影出了那一招之后,自己反倒有些站立不稳,此番竟是在半空中原地怔了一怔。 第八十七章 赤蟒剑灵(上) 褐色的身影明显在半空中窒了一窒,这十字玄脉的反噬之力已经开始起作用了。林生自以为方才自己那剑已奇险无比,不料却仍旧被灰窑挡下。 按理说,以方才林生出剑的速度,常人已经难以猜度来剑的方向和力度了,只是这灰窑剑性极高,几乎是分毫之差,化解了攻势。 灰窑刚侥幸躲过林生这一剑,惊魂未定,就听到身下戒律团众人的呼声大振,此起彼伏。再看看那撒拉大人,此刻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生,又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心中觉得万分受辱,咬咬牙,暗自握紧了手中的赤蟒。 只是心中却愈发没有底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出招,先前看林生只守不攻灰窑便已经十分纳闷了,虽然嘴里不说但心中却颇有忌惮,此番林生突如其来的一剑,一下子把心中的隐忧彻底揪了出来。 林生眼见那灰窑犹犹豫豫,十分拖沓,魂不守舍的样子恍若走神了一般,是难以再见的良机。林生虽然知道自己眼下应该边打边退,敌进我退,以找寻抽身离开的机会。 谁料到眼下陡然出现了如此大好良机,林生怎么眼睁睁看其逝去,当下便暗自酝力,再出险招。 九阜之上,只见那道褐色光芒再次动了起来,但与此前相比,这一次林生是主动出击,一把长剑不见其影,却闻其声,泠泠作响,剑势极快。 林生十分谨小细微,自知处境尴尬,心中十分明白如此境遇之下取敌首级,不如一剑刺伤敌人,造成混乱与骚动才好脱身。 故林生的剑锋虽厉,却不取咽喉,只是直走灰窑弱侧左臂。 然,林生纵然身法诡异,剑锋也奇快无比,但灰窑终归是戒律团的奇才,虽说在之前几番过招之下心神大乱,已然做不到心无旁骛。 直到林生出剑那一刻,赤蟒剑却在灰窑之前感受到了林生隐藏的杀气。 那柄赤色的大剑,如同一条警惕的古蛇一般,早早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眨眼间在主人的手中炙热起来,还未等灰窑惊呼出来,便猛然一挣,竟然滑手而出。 只刹那间,赤蟒纵然一跃,化作一道无比夺目朱光,巨剑通体泛光,约三米高,宽两米,兀自挡灰窑身前,咣当一声,竟是彻底化解了攻势。 人群中只有白垢惊呼一声:“好生厉害……就连赤蟒的剑灵都被打出来了……” 扎克望着空中那道褐影心中暗叫不好,只知道眼前这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虽说身法诡异,出剑又十分古怪。但这仅仅只是他速度与招法的优势,除此之外,所有的攻势实际上都绵软无力。 之前那林生以退为进,循序渐进,窥良机,伺机出险招,或许还真的可以出奇制胜。但此番,这年轻人又转瞬之间变了性子一般,转守为攻,冒然奇袭的一击,却是将赤蟒的剑灵逼了出来。 一旦这赤蟒的剑灵出来,只怕这灰窑便不再手下留情了。再是直面对招,只怕这年轻人将必输无疑。 听人群中议论纷纷,十分杂乱,扎克轻咳一声,朝身后瞥了一眼,只见那撒拉大人依旧站立着,面色上倒也没有太大起伏,唯独两道眉头紧紧蹙着,好像隐约也流露出一丝不满。毕竟这灰窑天赋异禀,是撒拉一手栽培起来的,修为虽说并非戒律团中的佼佼者,但也出类拔萃,戒律团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冒然得罪他。 只是眼下居然在这荒野之地,和一个年轻的无名之辈的决斗中落了下风,心中自然也不会舒畅。 撒拉大人的眸子依旧死死地看着空中那两道人影,几乎都没有看扎克一眼,不急不缓说道:“你觉得这两个人谁可以赢?” 扎克心头一颤,环视四周,确定这撒拉大人果真是在和自己说话,故意沉吟了片刻,道:“撒拉大人,恕扎克眼力向来不好,此番夜色如幕,灰窑和那人的身影又太快,方才几招我都没有看清。” 扎克顿了顿,看了一眼撒拉的脸色丝毫没有起伏,面色凝重似乎还想继续听下去,便徐徐地补了一句:“若是非要说谁可以赢的话,那么自然是灰窑了。” 撒拉嘴角轻轻一撇,既没有喜色,也没有怒意,对扎克的回答也未置可否。 扎克虽到戒律团没有几日,但对于撒拉的古怪脾气却早有耳闻。撒拉不仅修为深厚,而且戒备心极强。此番蒙混过去,已是最好的情况了,扎克这才彻底打消了回身看撒拉的念头,便不再言语,只屏气凝神朝空中望去。 众人皆惊叹方才林生那一剑。 只是人们只看到灵歌剑法配合十字玄脉的剑道快而刁钻,却没人注意到林生的神情。 适才那一剑,刚好打在赤蟒的剑灵上,那巨大的剑灵护主心切,霎时间化作一柄奇亮无比的光剑。 一剑挥过去,林生竟觉得那巨大的光体绵软无比,赤色的光芒绝美曼妙,笼罩着半边天际,渺无边际,厚重无比,压得林生喘不过气来。 林生反应迅速,好不容易从那灼目的光芒之中抽身而出。心中感慨这赤蟒剑的威力,果真是上古的神兵,万幸自己方才身陷赤蟒剑灵之中,却全身而退,没有受伤。 正思想间。 林生觉得浑身陡然涌起一阵刺痛。自觉从脸颊两边竟淌下数道温润的洪流,温暖,粘稠。 只是伸手下意识一抹,便满手猩红,在赤蟒的光辉照耀之下十分绚烂。血液是从眼角,鼻子,耳朵相继流出来,随着林生一声惊呼更是齐刷刷地涌了出来,泛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唔……”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窍流血吗…… 林生觉得自己周身的力量正在散去,脚下剧烈颤抖,颇有头重脚轻的意味。 十字玄脉依旧没有泄去,那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借着灵歌身法和十字玄脉相辅相成,林生自知驭在半空还好些,只是一旦十字玄脉之力散去,顷刻间自己就会像一滩烂泥那般直直落下去。 但这时候,林生的内心竟没有分毫的恐惧,似乎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难关早就已经习惯了,此刻林生的心底只有无尽的兴奋和一股莫名的狂热。 似乎有无尽的杀戮欲望在支配着他,驱使他继续战斗下去,那是一种执念,和那一日在风帚崖的不同的是。: 那一日的杀戮林生是为了奥蒂列特,为了活着,而今日,林生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赢。 第八十八章 赤蟒剑灵(中) 林生的眼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古怪,阴郁,干裂的嘴唇紧紧地咬着,上下牙齿狠狠抵住。他渺小微茫的生命,不卑不吭,好像只是为了等待这场实力悬殊的生死决斗。 长剑凉飕飕的,拥有古怪的触感,下一刻就通体发出泠泠的银色亮光来。 幽幽的冷光,由剑柄直到剑尾,逐层递减,最后汇聚在剑身之中。好似璀璨的赤蟒,恍若林生绽放的怒意。 尽管没有人能看清林生的表情,但周遭几百里无人没有嗅到了这丝慎人的杀意。那股杀意就好像永不落地尘埃一般,从两道人影中间弥漫开来,之后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中,呛口,骇人。 戒律团中窸窸窣窣,白垢一向嬉笑的脸此刻也已经凝固了,原本就白如腊的脸孔,此刻变得更白了。白垢朝同样惊诧的黑秽瞟了一眼,低下声音,暗暗道:“老黑,你猜这杀气是谁的?” 不料,黑秽摆出一副不在意杀气是谁的模样,懒得搭理白垢,只是自顾自地直直地望着那两个人影,眸子一眨也不眨。 “哼。” 随着白垢一声闷哼。 半空之中,人影开始动起来了。 那道赤光之中,灰窑渐渐抬起头来,远远望见林生这副古怪骇人的模样,心中一悸,不禁怀疑起这少年人的来历。 只是身前光芒万丈的赤蟒剑却仍在不断地变大,炽烈的光芒倏然幻灭,中间无数的幻象迭生,时而是长龙盘天,时而又是古蛇遁地,龙吼蛇嘶,分外壮观。 灰窑面露诧异之色,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朱色的巨大光剑,嘴角动了动:“剑灵……”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遇见赤蟒的剑灵自作主张从剑体中遽然而出,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剑。而此刻,这赤蟒的剑灵乍出,重现人世,似乎蕴含弥天之力,使灰窑产生了一种赤蟒要吞食天地的幻觉。 上古传言,举天之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浩浩汤汤,万物皆有其灵,不以高且巨为贵,不以细且微为贱,神兵宝器更是如此。 故鸣天之甲胄,地之宝履,冰川宝塔藏剑之利,万壑荒土盈苍虬古盾之峥嵘。剑戮沙场,铁伐髑髅,以血浴之,以幽魂之魄长洗。 长年累月,万物更迭不休,但剑不腐,盾不裂,神兵宝器尚不朽,不荣枯。淹留之体,便汲取天地之元,吸地之根本,纳万物之灵,汇聚为一体,是为灵体。 一百年,初为幼灵,稚嫩无比,呈深色状,如同淤血一般凝于神器之内。无知者只以为是剑中有瑕,多半便毁剑重铸,此番剑灵裸露于火中,只消散于世,化为散灵,堕入虚无。 若有人慧眼独到,不憎剑中有瑕,不介意剑体不通透,若不是剑中之痴,便是视剑如命,以有瑕之剑安身立命,世代相传。 待到两百年,剑灵茁壮而生,如长童一般,尚无法自由出入剑声,只能伺于剑内,与主人并肩作战。此时,瑕剑已通体有隐隐亮泽,如同秋水一般,瑕不掩瑜。 只这之后的一百年,乃剑灵与主人之命中将要经历的最大历练。这瑕剑在三百年间几番周折,若不是仙家之人,或许已经多易人手。第三百年,乃是剑灵的成型之时,彼时,剑的主人其秉性与喜好将注定这剑灵的生死存亡。 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雕琢剑灵也是这个道理,第三百年,瑕剑的主人若是勤于练剑,则剑灵的雕琢自然是有模有样;倘若剑主是荒淫之人,只图宴乐之欢,以藏剑为喜,不以练剑为乐,则剑灵毁之。 此外,剑灵成型之际,剑主若是天性纯良,以剑道济世,则剑灵也大抵如是,大义凛然,不屈邪恶;反之,若剑主嗜血成性,以杀戮为快,则剑灵也与之天性相仿,上古凶剑多半也是如此炼成,剑灵本是阴物,常年不朽不枯,心中郁结累积,若是自身的杀戮之意已经强到能够反噬剑主,便能控制剑主的心神。 而灰窑手中的这柄赤蟒剑便是由撒拉大人传授,灰窑天赋异禀,三年之间便能够勉强运剑,只是对于赤蟒的来历,灰窑却不甚了解。 只是传言这赤蟒剑的剑灵是一条赤色的古蛇,形似一道柔情的烛火,秉性古怪至极,时而温良,时而暴戾,此番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灰窑也十分惊讶,和闲言细语的众人好不了多少,心中也颇有一些忌惮。 此番灰窑的手触摸到赤蟒的剑灵,一股分外亲切的感觉由指间传递到了心头,这触感温润如玉,仿佛有着瓷器一般的通透质感,还具备丝绸的绵软柔顺。 和煦,温暖,心口起伏不定,浑身竟是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快意。一股强大的暖流注入了灰窑的身体里,而心中的暴戾之气,仇恨都在霎那之间卸下。 灰窑不禁有些入迷了,眼神迷离不堪,表情错乱,脚下摇摇晃晃,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探了过去。 刺啦一声,灰窑陡然觉得自己的手上传来一阵酥麻之意。 定睛一看,这手中居然多了一条浑身血红的小蛇。只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灰窑整个胳膊都麻了。 榉木下,撒拉大人脸色微变,头低了下来,言语中却依旧毫无情感,喃喃说道:“灰窑这孩子被剑灵附身了。” 扎克转头看去,看见撒拉神情古怪,眼神却没有在灰窑身上,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 还未等扎克作出反应,撒拉又继续说道:“不过只怕你还是说对了,灰窑赢了。” 话音未落。 那道赤色的光芒霎时大振,从天的这一边直直地延伸到了另一边,好像要把整个苍穹给吞没了,灰窑在半空之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狂吼,霎时响彻了整片大地。 当下,万壑摇颤,千木簌簌作响,就连戒律团的马儿此刻也不安分起来,不管怎么勒住缰绳,两个蹄子就是无法停息下来,踢踏作响,分外杂乱。 林生本就是强弩之末,此番看到灰窑这副模样,心中不觉咯噔一下。 骇人之中,竟还带着几分熟悉。 只见这灰窑浑身发出赤色的光芒,发色与脸色一齐变淡,眼眶变得更加深厚,金色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神智的反应。 好像发狂了一般,朝林生嘶吼。 第八十九章 赤蟒剑灵(下) 灰窑龇牙咧嘴,朝着林生怒号一声,一抹细小的哈喇子竟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浑然没有了原先盛气凌人的模样,这灰窑分明就是发癫了。 灰窑身体一颤,声音沉了下来,赤蟒剑猛然收敛,恢复了原先的大小,落入了灰窑的手中,吃药剑体周身光芒逐渐黯淡模糊,反倒了长出了不少鳞片,当下剑灵也似乎消隐了,无影可觅。 这一变故只在电光火石的须臾之间,难不成这赤蟒的剑灵果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这么一小会就消耗殆尽了,似乎一切万籁寂静,又归于平静了。 林生在远处愣愣地看着,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灰窑就遽然抬起头来,金色的眼轮咕噜噜一转,分外可怖。对着林生怒目而视,只这一次灰窑的眼轮里已有了神智,嘴角涌起一丝渗人的邪笑。 灰窑表情古怪,缄默不语,只邪笑着扬起手来,手中那柄赤蟒剑直指苍穹。 赤蟒剑此番已然沉寂下来,相比之前的朱光万丈,璀璨无比,赤蟒如今黯淡无光,浑身鳞片,仿佛是一把毫无用处的钝器。唯一不同的便是这赤蟒剑在那青灰色的苍穹之下,不知道是光线掩映,还是确有其事,从剑柄到剑锋都黑魆魆的,诡异阴森,分明带着一股可怖邪气。 戒律团中从方才开始便没有消停下来,人烦马燥,十分杂乱,人群中白垢惊呼道:“奇怪,这赤蟒怎么说也是上古神兵,受过教廷的雕琢,哪怕是剑灵反噬,也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邪力。黑秽啊,依我看,这小子死定了!” 话音未落,灰窑终于开口了,他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声音沙哑,吐了几句干涩难懂之词,喑哑至极,似乎是这亚弥克斯的古语,林生根本无法分辨。 林生以为这古语枯燥难懂,必然冗长古怪,不料灰窑只念了几句,便戛然而止,眼睛一睁,赤蟒剑竟猛然挥动起来,仿佛一条无法控制的毒蛇,就要挣开灰窑的手,腾空而去。 呼呼呼。 天际不知怎地竟陡然起了一阵风,原本这夜里月明星稀,云层稀薄,除去气温稍微低一些外,也算是极为明朗。 谁料这突然空穴来风,疾风不止,呜呜作响,并且仍在不断加大。巨大的黑云,如同浓墨一般滚滚而来,形状古怪诡谲,从东西两边聚集而来,不消一会,天际就乌云笼罩,月色凝结,直至溃散。气温一降再降,整片大地似乎瞬间被黑暗笼罩,颇为慎人。 林生本就瘦弱,随风力加疾,在半空之中衣袍横飞,惊慌失措。眼看自己要坠身下去,不料眼前竟陡然发出一道光亮。 定睛望去,灰窑远远悬立空中,面无表情,仿佛苍鬼一般,手中高举着的赤蟒发出血色的光芒,并不断扩大。 四野之内,凡是生物,皆惊慌失措,痛苦不堪,作鸟兽散。 即便是戒律团修为高深的众人此刻都不约而同面露苦意,各人的胸口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一股压抑的痛楚,身下坐骑无一不乱成一团。 ※※※ 只刹那间,那柄赤蟒的光影愈来愈大,混沌不堪,仿佛剑身上有数万条苍青色的巨蛇盘绕,龇牙咧嘴,又好似有怒龙在云层之中咆哮嘶吼,招风引雨,响彻九阜。 再是灰窑一声厉喝,赤蟒剑的剑身上黑气聚敛,与血色之光相融,和剑锋相连接,高几十米,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宏伟可怖,令人嗔目。 众人在赤蟒剑聚集的邪气之下,不过是蝼蚁一般。 灰窑没有一丝犹豫,身影在劲风之中猛然一抖,手中的赤蟒便向林生挥去,那小山一般的邪气凝结起来,化作一条玄青色古龙,獠牙密布,身躯铺天盖地。 弥天之势,朝林生呼啸而去。 千钧一发,戒律团中众人皆已经傻眼,低下头来,只顾自己安危,唯扎克表情分外阴沉可怖,牙关紧咬,似乎为了做一件决定而痛苦不堪。 扎克的右手摸索,正欲拔尖,不料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咒术声。 只看见一道黑紫色的光影,如同一道迅敏的霹雳,从扎克身后直直地跃入天际。 那道黑紫色之光尽管十分渺小,恍若沧海之中的一粟,又好像是天地间的浮游,只是其光泽通透无比,速度也比那赤蟒剑上的凶恶黑龙快了不少,借扶摇之力钻入层层黑云迷雾,势如破竹,只眨眼之间就早早挡到了林生的跟前,不断旋转。 随恶龙呼啸而来,那道黑紫色的光影竟毫无征兆的骤然变大,霎时间紫光大盛,原先巴掌大的紫色光影竟陡然化作了一张巨网,足足有巨龙身躯的三倍还大,网眼硕大无比,成年人都可以自由进入。 巨网在九阜之上,不住地旋转,铺天盖地,轻而易举便罩住了那条凶恶无比的巨龙,巨龙在空中怒吼嘶鸣,挣扎不休,可大网却岿然不动,仿佛这巨网便是为了这条龙准备的一般。 被剑灵附身的灰窑猖狂不堪,望见自己方才召唤的邪物居然被一张网给降服了,明显在半空中窒了一窒,如同傻了一般朝戒律团的人群中望去,似乎惶惑不解,停顿了良久。 灰窑这才猛然发怒,只不过一下子转移了目标,不再一意刁难林生,反倒举起赤蟒剑就朝身下的人马杀来…… 戒律团众人适才都目睹了这天赋异禀的灰窑所展露的通天本领,心中都明白小子年纪轻轻,修为造化已经十分了得,如今加上剑灵附身,修为已经能够让天都变了颜色,让大地寂然无声。 此番这灰窑二话不说一扭头杀回来,倒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虽说在戒律团中大家都相处已久,可是这刀剑无眼,加之这剑灵凶煞,实在是令人心生战栗。 也难怪众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白,就连黑秽这个包公脸此刻也红一块青一块,十分难堪。 戒律团中,只有撒拉大人面不改色,还不紧不慢地做了一个无关痛痒,明显是咒术收尾的动作。 撒拉左手提得老高,一声咒语,那天上的黑紫色的巨网轻轻一颤,紧接着猛然一缩,网内黑龙如同瓮中之鳖,垂死挣扎无果后只得化为灰烬。一整张弥天巨网,恢弘无比,竟在这眨眼之间又化作了一条黑紫色的薄纱手帕,精致华美,咻地一声,钻入了左手的袖口。 扎克看在心里,暗自惊呼道:“弥天帕……撒拉的囊中居然还有如此宝物……却不曾见过其施展过……如今居然为了一个赌约……” 撒拉再是抬起头时,脸色也已经变了。 这戒律团灰窑反戈,挥剑相向,明显便是朝着撒拉来的。 虽说这灰窑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格。但对于撒拉来说,既是师徒关系,又是长辈,灰窑向来尊师重道,对于撒拉来说可以说是如同父亲一般敬重。此刻纵然有灰窑也万般怒气,理性泯灭,也不可能冒然对撒拉出手。 撒拉背身而立,面对这灰窑怒满盈天的嚣张模样,脸上也明显有些怒色,嘴唇动了动,道:“孽障,还不看看你眼前之人是谁?” 第九十章 妒火 空中那少年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只道是人鬼莫辨,动作迅敏粗野,浑身血气冲天。再看时那赤蟒在其手中正泛着幽冥之光,恍若携带了上古的巨怒,无比的慎人。 灰窑此番凶悍之势着实令人惊骇,不料在这撒拉的一声厉喝之下,灰窑上一刻还是面露狰狞,此一刻居然兀自在半道中直直地停了下来。 面孔猛然变色,金色的可怖瞳孔惶惑地怔了一怔,在撒拉大人面前明显显露出一丝畏惧之色,似乎颇为忌惮眼前之人,只犹豫了片刻,一道朱色的灵光就倏地从灰窑那古怪的瞳孔中飞驶出,颤颤巍巍地落到了赤蟒剑上,剑躯只微微抖了抖,似乎是它最后的抱怨一般,随后赤蟒再次陷入了混沌,再无声响。 而灰窑那张扭曲乖张的脸也逐渐化为了原有的模样,瞳孔从发亮的金色转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咣当。 灰窑看见戒律团众人颇为忌惮地望着自己,表情古怪,一时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再看看手中的赤蟒正直直地指着撒拉大人,心中却是知道了一二,吓得立马一俯身从空中御风而下。 没有片刻犹疑,在撒拉跟前啪嗒一声跪了下来。 “撒拉大人,是灰窑修为低微,一定是中了那奸人的妖术,才会对撒拉大人持刀相向……” 还未等撒拉大人做出回答,白垢倒是在远处不冷不热地插上一句:“灰窑你的修为如何我们大伙倒是不甚明白,只是你方才真不是中了妖术,怪不了那人,你是被自己的赤蟒之灵反噬了……” 白垢的话还未说完,黑秽就狠狠地白了白垢一眼,示意他少说两句。这灰窑虽然此刻还不是两人的对手,只是这孩子悟性极高,在撒拉大人的调教下修为精进的速度实在是惊人,加之灰窑这人脾气十分暴戾,万一哪一天滴水之仇,当涌泉相报就死定了。 撒拉大人闷哼一声,竟也没有理会灰窑的叩拜。只是顺着白垢的话,四下张望,寻找起林生来。 九阜之上,黑云散去,果真是拨云见月,冷月上梢,一番月明星稀的景象,除了几只形单影只的的鸟雀外,空无一物。 再看四野之间,夜色笼罩之下莽苍一片,枯草野蔓随风飘拂,缓缓摇曳,林荫阑珊,枝桠微颤,方圆几里的可见的生物早就在方才的打斗中躲藏起来,此一刻才慢慢悠悠地从各自的藏身之处探出头来。 撒拉环顾了四周之物后,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这怒意分明比方才撒拉看到灰窑拔剑向他刺来还要盛大。 随后,朝冷冷地朝扎克看了一看,这一眼冰冷至极,似乎在无声地质问扎克适才打斗之际,为什么要作出拔剑之势。 好在撒拉并没有想要深究,只是冷哼一声,便挥袖而去,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让他跑了。” 唯独灰窑这小子还跪在地上,茫然不知状况,唯独心中万分愁苦、悲凉,一股莫名的仇恨从他心底燃起,灰窑从小便由撒拉大人收留,只是自始至终从没有获得过重视,即便自己时刻努力着,却未曾得到认可。 只等到三年前,撒拉大人似乎看到了灰窑的潜力,答应传授其戒律团的秘术——天伐之术,将自己纳为入室的弟子。这三年间,灰窑不遗余力,发疯般地苦练,甚至练到秉性大变,却也从未得到撒拉大人的肯定,甚至连点头默默称赞都未曾有过。 半年前,撒拉大人看到灰窑刻苦修习的天伐之术小有所成,只短暂三年不到的时间灰窑突破了第一层的“伐体”,此番又终于入了天伐之术的“伐气”之境。这在戒律团中可以说是千年一遇的奇才,灰窑心中志得意满,原以为能得到撒拉大人的称赞,不料撒拉脸色凝重,却不甚开心,只冷冷说了一句:“若是戾气太重,则不适合留在这戒律团。” 如今灰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黑铁堡的小子,气息十分薄,步伐杂乱无章法,灰窑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是个雏鸡,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倒也不是想挑软柿子捏,只是想在撒拉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这赤蟒的剑灵如此不稳定,居然在决斗之后反噬,反倒是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糗,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倒是几个戒律团的年长的兄弟,一早就知道了撒拉的古怪性格,看撒拉朝马车走去,这才一把将灰窑搀扶起来。 “灰窑,别跪了,撒拉大人便是这个性子,他并不是在生你的气……” “可是……都是因为我修为不精,强行施展赤蟒剑,才会……” 戒律团中最爱凑热闹的白垢此刻也拥了过来,方才白垢虽然冷言了几句,不过在戒律团中他向来是十分热心肠地,笑脸满盈地说道:“你倒是放心吧,你之前的赤蟒锥大伙都看到了,你这样的修为撒拉大人定然是十分满意的……只不过嘛……” 灰窑原本已经被众兄弟说服了,谁料这白垢话锋一转。 赶紧问道:“只不过什么……?” 白垢倒也丝毫不介意,嘴巴一张,毒舌一颤道:“撒拉大人生气的是让那小子跑了,那小子区区一个野狐禅,尚且能把你这赤蟒的剑灵给逼出来,只怕又是一个旷世的奇才,撒拉大人向来惜才……” 白垢话还未说完,胳膊处就一阵酸痛,这才放声喊道:“谁拧我二头肌?” 随后人群中就响起一阵黑秽闷咳声,十分做作。 虽说白垢话糙理不糙,撒拉大人方才那脸色的意思众人都心照不宣,只是留在心中,不说出来,只顾着好端端安慰灰窑也就算了,谁料这白垢口无遮拦,反倒是添油加醋一番…… “只怕又是一个旷世的奇才……撒拉大人向来惜才……”这句话始终盘旋在灰窑的脑海中,听白垢一番话,灰窑的心绪反倒是更加杂乱了,脸色一黑,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手指也深深嵌在土中。 戒律团众人都面色凝重地看着灰窑,眼神或关切,或忌惮。 只有两个人无动于衷,置身事外,一个便是来到戒律团没有几天,连戒律团称号都没有的扎克,另一个则是不喜欢说话的铁锈。 黑暗之中,扎克问了一句:“铁锈,你是铁族之人,是否能感应到那把长剑的位置……” 铁锈抬起眸子朝扎克凝望一眼,阖上眼睛后点点头,不久后却又兀自摇摇头。 半晌才吐出一句。 “那剑就在撒拉大人的马车上。” 第九十一章 一阶基础奥义(上) 铁锈向来不爱言语,一旦开口,必然是言出惊人。 戒律团众人听罢,心中一颤,都不约而同地朝撒拉大人的方向望去。 只见撒拉大人所坐的那架马车在那苍茫之中一动不动,看上去形状十分奇怪,马车的车顶上是精致的金丝柚木,光泽亮丽,竟直直地插着一把骇人的长剑。 ※※※ 无琼波碧浪,无皓雪白天,无苦寒凛冽。 唯一林,一屋,一人,一念。 苦厄岛。 自从雅各迈入那古镜之门之后,仿佛将自己都遁入了一道空门之中,这世外桃源之地,无外物叨扰,无仇敌追兵,雅各自得其所,却仍旧不胜忧愁,只在梦里总是回忆起家中的惨案,父亲的尸体,还有自己在极北之森痛失右臂之景。 一晃眼,雅各在苦厄岛便过去了三个月,娜塔莎似乎人间蒸发了,日夜囿于酋长所谓的无为谷中,未曾露面。 雅各几次三番想再次寻那苦厄岛酋长求情,却不料那囹圄之森千奇百怪,林中万物总是百变无形,那间小屋早已无影无踪,就连原先那面湖也不可寻见。 鹰眼本将雅各安置在了热闹非凡的族民密集之地,人烟众多可相互照应,却不料被雅各一口拒绝了,自称心中不堪烦扰,无法长留喧哗之地,鹰眼便也应允。 只第一个月,鹰眼还时常来访,还破天荒传授了雅各苦厄岛的一阶的基础奥义,抄在一张牛皮卷上,说是族民的防身之术,用以降魔,诛杀邪物。 雅各表面虽然已经满口答应,但一眼瞟去,便发现这苦厄岛的奥义十分简约,相比之前自己学的十字玄脉简单了不少。 如此对比之下,雅各也便无心修习,只偶尔拿出来看上几行聊以慰藉,心中想的却是这半年之期该如何熬过去,也不知道娜塔莎如今过得如何。 就连雅各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娜塔莎在自己心中变得如此重要。 可能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吧,或许是她是这异乡之地最为熟稔之人,又或者是…… ※※※ 雅各所住的小屋是鹰眼精心挑选的,虽然外表上看是间平平无奇小木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内中布置,各种装饰皆是匠心独具,十分讲究。其中还有维京族人特有之物,颇有韵味。一把象牙骨椅,坐上去凉飕飕的,似乎还有祛火清凉之效。五彩琉璃的梳子,如薄冰白絮,分外璀璨。精致的白玉水壶,模样小巧,形状好似手掌一般的,略一倾倒,汩汩清泉便从指尖冒出来。 再说这屋子的地段,也是极为讲究的。 与苦厄岛的「先民古市」只距离百米之远,按理说此地必然热闹非凡。但它又恰巧与人烟密集的区域中间恰好夹一条涓涓小河,这条河异常古怪,水时涨时落,不甚稳定,周围居住之人早已搬迁了。 因此这鹰眼为雅各挑选的屋子可以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既可以照顾周到,又不会让本就烦忧的雅各再生邻里之忧。 只是雅各对这屋子的倒也不深究,时常独自站立,忘了时间,或久坐,观望堂前之水匆匆而过。 而屋子后边是一片苍松林,苍松茂密无比,连绵不断,河水的上游不可明视,只直直地遁入苍松林中,下游则蜿蜒不断,远远流淌。 ※※※ 那一日,雅各久坐于堂前。 午后尚过去不久,一个人影便从河对岸而来,脚步稳重,迅速,接着不急不缓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 直到那人走到出神的雅各跟前,雅各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作了一个揖道,差点“鹰眼前辈”又要张口就来,还好当即改口道:“原是师傅来到,雅各方才在想事情,并没有留心外物,多有怠慢……” 鹰眼本就是直率之人,并不是十分介意,似笑非笑,饶有意味地看了雅各一眼,便朝雅各的屋中迈了一步,环视了一圈屋中的摆设。 鹰眼眉毛一挑,半开玩笑说道:“可是有真够乱的,你这小子,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我方才在屋外看了一圈,你至少七日没有出门了,我说得可对?” 这几日雅各本就心不在焉,鹰眼如此一问,也没有多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可突然又意识到一些什么,随即摇摇头,补上了一句道: “师傅误会了,前些日子这儿下了一场雨,将脚印淋了……” 鹰眼还没有等雅各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一早看穿了雅各的谎话。 鹰眼长长地望了了雅各一眼,徐徐道:“雅各,你也不必掩饰,这灵洗后的一年,身体产生不适倒也正常,你好端端的身子突然换了血液,怎么样也要有所排斥。只是很明显,你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身体上,而是出在……” 鹰眼顿了顿,将手指着胸口心脏的部位,说道:“这儿。” 雅各自然明白鹰眼在说什么,却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苦笑一声,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很快欲言又止。 鹰眼向来直接,似乎方才一股脑地就将肚子里的玩笑给开完了,当下便正了正神色,换了一种严肃的口气说道:“还是说正事罢,上一次我教你的基础奥义修习的如何了?” 一听这基础奥义两个字,雅各心中一阵发怵,不甚肯定的道:“徒儿看过了……” 鹰眼脸色微微一变,眉头一拧,道:“看过了,那么可有建树?” 此番雅各的声音更低了,说道:“看……只看过一些……” 鹰眼也不追究雅各到底看了多少,只是脸色已经明显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严厉了一些,说道:“雅各,拿上你的鹿歌出来。” 在这三月之中,雅各虽身居乡野,却也不少听到这鹰眼长老为人率真坦诚,唯独对自己的徒弟分外严厉。之前的托蒙便是由鹰眼一手栽培,只是托蒙这狼子野心,酋长早就察觉便没有挑破,只故意迟迟不施予灵洗,导致这托蒙功利熏心,走入魔道。 虽说这族民之语,多是臆测,或是马后炮,但这前车之鉴,尤为重要,也因此鹰眼此番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求酋长给雅各施下灵洗,算是下足了苦心。 如今雅各三个月间心神不宁,荒废修行,明显没有注入太多心血。 见到师傅面色凝重,雅各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微微一点头,左手拿着鹿歌便随鹰眼出去了。 ※※※ 鹰眼只在前面行着,也不多说一句话。 雅各心中暗自嘀咕,这传言果真不虚,师傅为人,为师之道果真是浑然二致。本就是直率之人,不甚计较。只是作为自己的师傅却似乎换了张脸面,只突然就变得如此谨慎持重,令人惊异。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一片空地。 空地正是在屋后的苍松林,四下森林茂密,绿意无边,唯独这边空地植被稀少,明显是被气劲与奥义长久侵袭,久而久之便变得寸草不生,再无一丝绿色。 雅各四处张望,还未站立脚跟,耳边便嗡地一声。 一股气劲冷不丁地从身后飞来,回身一看,一柄透明的长剑正朝自己袭来。 雅各心中一紧,赶紧提剑应对,不料自己疏于练剑,竟一时忘了自己的右臂和鹿歌相冲,剑在手中一握,一股灼烧之痛便霎时传递周身。 “唔……” 鹿歌半提半放,只够拿得腰那么高。 那柄透明长剑,发出泠泠之声,直直插入雅各的脑袋,竟陡然化作了一片即将融化的冰花。 啪嗒,啪嗒。 一滴滴水从雅各的脑袋落下来,浑身都被浇湿了。 雅各半惊半疑道:“师傅,水?” 鹰眼脸色依旧很差,撇撇嘴道: “果真如此,雅各,你三个月都未曾修习一次么。” 第九十二章 一阶基础奥义(下) 雅各本来还想反驳几句,但一张口,却发现自己支支吾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鹰眼虽说只做了自己三个月的师傅,但对自己无微不至,况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雅各自然清楚。 退一万步讲,自己来这岛上没有丧命已经是大幸了,总不能还嫌弃说这苦厄岛的基础奥义过于基础,自己瞧不上眼吧。 鹰眼虽说气愤,但说到底这徒弟是自己挑的,还是略略平息了心中的怒气,缓下语气道:“雅各,你可知道你接受灵洗后,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看到雅各似懂非懂摇头的样子,鹰眼也并没有在意,仿佛就在他的意料中一般,只是继续说道: “灵洗之后,你的身体就继承了苦厄岛的血脉,对于古老魔法、奥义的嗅觉将会大大增加,尤其是在灵洗刚刚施展完的那段时间,只是很多人在这段时间里,身体不适无法适应,至于你,则……” 那句“是半个维京人”刚来到嘴边,又没鹰眼生生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我怎么了?”雅各诧异地问道。 “你……天赋异禀,除了心神不宁外,身体倒是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不可荒废……”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从鹰眼嘴里吐出来,就连鹰眼自己也不相信,看到雅各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着自己。 鹰眼叹了一口,补上一句道:“罢了,雅各,我明白你心中所想。娜塔莎那小妮子你大可放心,无为谷虽说魔物诸多,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险恶,只是试炼苦厄先民的修心之地,用以压抑心魔,正心,守良。” 说了一半,鹰眼表情有些古怪,轻咳了一声。 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能早日将这基础奥义修习完毕,我便向酋长要求,让你见娜塔莎一面,如何?” 前面长篇大论,本就冗杂反复,雅各半听半忘,差点都当成耳边风了。 唯独听到这一句,雅各整个眼睛都冒出光来,抬起头来,兴奋说道:“师傅!雅各知道了!” 话音刚落,雅各拔腿就朝来路的反方向跑去,还不忘朝身后的鹰眼摆摆手: “师傅,我回去取牛皮纸看!雅各一定会好好修习奥义的!” “师傅,七日之后,你记得在这里等我!” 只留下满脸黑线的鹰眼呆在原地,望着那年轻人奔跑的模样,从步伐里就能分辨出他的情绪,好像和年轻时候的自己果真有几分相似呢,想到这鹰眼也只是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心中暗暗思想:“雅各,这苦厄岛的基础奥义实际上只是一种隐秘的甄别之术,用以窥测每个苦厄岛族民都与生俱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后天无法更改,只是由上天来定夺。” 苦厄岛咒术分为数脉,掌火之术,或是控水之术,唤雷,伪装,摄魂之术,骨术…… 只是近年以来,苦厄岛族民都天资愚钝,灵洗施允又十分苛刻——被施展者若不是精壮、意志力超群之人,多半都会在灵洗过程中暴毙而亡。 因此苦厄岛这几年来一直故步自封、原地踏步也并无道理,眼下苦厄岛的魔法多脉都已渐渐废弃,如今来了一个雅各,只希望他能不负众望。 ※※※ 雅各本来还不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在苦厄岛就始终魂不守舍,还以为是水土不服导致的。 现在从师傅空中陡然听到娜塔莎的消息,觉得浑身发颤,心中悸动。雅各这才知道娜塔莎方是自己的心病所在。 那一日的傍晚,天色就开始阴沉地厉害,雨点淅淅沥沥落了下来,雨水落在木门上,坠在堂外的小河中,水花溅得有半米高。 小小的一张牛皮纸捏在手中,动物掌骨做成的烛台,白森森的,正染着一点指甲盖大的浑浊火焰。 雅各刚刚把牛皮纸上一半的基础奥义心法给背完,那一串蛛丝般的小文就开始消散,继而隐隐出现了新的内容,相比之前,似乎变得更加深奥一些。 “咦?”这苦厄岛别有洞天也就罢了,这基础奥义还设计如此精巧,难不成是有缘相传,因材施教么。 “虚天甄地,落别苦寒, 阔心隘骨,森森之宇。 上古有奥,次第无冲, 风雪载途,白樽相度。 ……” 这苦厄岛的基础奥义之前还十分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这一下蜕变了,似乎门槛变得十分高。 整张牛皮纸上都爬着些生涩难懂的字,味如嚼蜡,雅各只是苦苦读着,却不解其为何意,只是这一次无论雅各如何读这纸上的字,这牛皮纸都不再产生变化,只是死气沉沉地躺在自己手里。 掌骨灯的烛火仍不断明灭着,雨点没有半点停歇的样子,雅各深深凝望着那团火焰,浑浊,古怪,时而跳跃,时而平静。 那团浊火之中,在这幽暗空间中,好像一时间产生了无数的画面,须臾间朝雅各眸子中涌来,古怪的思想一股脑扎进来。 那是雅各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杂乱无序,汹涌而至: 一望无际的髑髅地。 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人马远远行着,人群的最前面是一个背着十字架的中年男子,多髯长发下藏着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徐徐行着,表情肃穆,行得十分艰难,巨大的秃鹫,鬼鹰在空中徘徊…… 啪嗒一声,雅各右手撑在了地上。 方才这一幅幅幻象分外真实,身临其境,令人人深陷其中。若不是雅各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只怕还不能清醒过来。 如此一想,雅各便早也不敢多看那烛火一眼,只聚精会神,埋头看着那卷牛皮纸。 ※※※ 就这样,雅各苦苦读了三日。 虽然毫无进展,但明显比郁郁终日快活多了。在囹圄之森灵洗完成之后,雅各的胸口一直有一种压抑感,不知道是心中郁结,还是气息不顺,水土不服。 如今雅各断断续续看了三日的基础奥义,这种胸口的压抑感逐渐消失,第三日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舒畅,气息平顺,好生舒服。 身体舒服,心情愉快,岂能有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之前,雅各连续几日闭门不出,一来是忌惮族民,二来是心有烦忧,因此只得日夜囿于暗房之中,食味不甘,每天吃一些师傅带给自己的干粮和甜点,着实是三个月不知肉味了。 如今雅各身体无恙,心情大好。好像大病初愈一般,怎能不好生庆祝一番? 当下,雅各就想着去苦厄岛的市集,也不知道这苦厄岛里有什么珍奇之物,倒是想见识一番。 正思想着,自己的肚子仿佛也心领神会,咕咕作响起来。 这是雅各三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惬意地拍拍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道:“走吧,好吃好喝!” 第九十三章 先民古市(上) 雅各的屋舍和集市不过几百米的路程,二者之间只有一条河相隔,再穿行几条渺无人烟的暗巷,途径几座废弃的绿意葱茏的无人小园。 雅各本来心中就喜悦,看到一路曼妙的景色,口里不自觉地哼起了曲子,步子也不觉就迈得稍大了一些,没想到还没有走到百余步。 人烟就开始密集起来,耳边有吆喝声,这世俗的烟火味也愈来愈浓重了。 虽说自从雅各在接受灵洗之后,身体毛发、肤色都和普通的维京族人一般无二了,但雅各心中十分颇有些忌惮。 雅各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亚弥克斯大陆来的外邦人,这是改变不了的,况且这座岛上的族人还跟自己的父亲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人人都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寝其皮呢。 这么一想雅各心中自然有一些发虚,只不过这一路上,各式各样的维京族人,喧哗吵闹,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雅各这个刚从亚弥克斯大陆来不久的前外邦人。 都自顾自地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没有露出任何惊异之色,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东兜西转,雅各也逐渐明白了这苦厄内岛的市集和亚弥克斯大路的不同之处。 苦厄内岛闭塞,有诸多禁忌,族人又不与外来之人接触,故经济流通还十分简单,市集之中多是易物交易。通行的货币也只是一些圆形的,三角形的骨币。 只是这一点也就罢了,这买卖之物也十分令雅各诧异,遍地的小贩,叫卖的多是一些骨制的匕首;或是一些骨制的弯刀,露出白森森的刀柄。 最吸引雅各的还是一柄骨制的巨剑,比自己腰间的鹿歌还要硕大,这么大的一整块骨头雅各从未见过,不知道是用什么生物的骨骼淬炼而成。 剑柄修长,于剑身之上聚成一个漂亮的小圆环,圆环连绵翘起,形成一个十字的形状,细细看那剑身与剑柄衔接之处,毫无凹凸之感,分明是浑然一体。 唯独剑锋之处只略显粗糙,看起来十分笨重,鲁钝。然而这对于爱剑之人分明不是缺陷,甚至是一种更完美的造物,但凡善于使用巨剑之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剑术精湛之人,一柄没有开刃的巨剑足够杀人诛心,横行天下,更何况是眼前这一柄色泽通透,剑体刚劲,剑柄含情的骨剑。 如此一柄赏心悦目骨剑,雅各近距离端详良久,剑体的纹路,剑柄的曲线,护手盘镌刻的极为微小的文字,不知不觉竟忘记了时间。 摊位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头发邋遢无比,发色发黄,驼背得连脖子也寻不见了。 老头子怎么说也是生意人,看见一年轻人竟在自己的摊位前伫立这么长的时间,也不开口询价,也不作任何表示,这分明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老头子耸耸眉毛,没好气地开口说道:“欸,小子,你要买什么东西?”却见那雅各眉毛紧紧拧着,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外物的干扰,对老头子的招呼不闻不问。 看雅各这么不懂规矩,老头子撅起嘴来,声调一下子高了不少。 “喂?小子?” 看见雅各依旧我行我素,如此不懂得尊老爱幼,这老头分明是忍不住了。 当下,老头子便腾出一只手,挥手举起一件小玩样。 啪嗒一声。 “呜哇……疼……” 雅各方才好好好看着这柄骨制的巨剑,出了神儿。谁知道也哪里来的一声当头棒喝,回过神来的时候,雅各的额头上已经留下一道红色的印子。 抬起头来,却看见摊位的主人,一个驼背老头子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眼神古怪。 在骑士团雅各向来骄纵惯了,这个时候自己好端端地居然被一个驼背老头子偷袭,心中当然有些不爽,刚要开口怒骂。 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身处苦厄岛,雅各硬是把到了嘴边的骂词咽了下去,当下正了正心神,道: “你……你……老人家……为何方才对我冒然出手……晚辈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老人家多多包涵……” 想不到这老头子居然得理不让人,把头往另一处一瞥,低声道: “哼,是你自己占着人家摊位却也不开口,我好声好气对你说话,你倒是一声也不应,活该!” 这一番话,无礼傲慢,又好气又好笑,若不是从老人家口里说出来,雅各早就发作了,果真是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活脱脱的倚老卖老啊。 雅各强压心中怒气,苦苦地赔了一笑,也不想追究那么多。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何必为了一个老不死的而坏了好心情。 当下,就起身要走。 不料这驼背老头子压根没有完的意思,居然从摊位里出来,低声对雅各说道:“小子,别着急走,你是不是喜欢这把骨制的大剑,这可是用蓝龙的肋骨制作而成,挥剑之际坚硬锋利可比金刚石,施展奥义之时剑体色泽通透恍若夜之蓝宝石。魔法高深者甚至可凭借此剑驱动九天雷电。” 这番流利无比的措辞从这驼背老头子嘴里吐出来,一气呵成,倒是在雅各的预料之中。雅各虽说修为不高,但毕竟走南访北,这种小奸商在亚弥克斯大陆遍地都是。 卖的时候,能把一坨耳屎,吹成夜明珠。 买的时候,可以把一件黑铁胸甲,数落成一件烂铁衣裳——夏不通透,冬不御寒,水中笨重,陆上铿锵作响。 若不是雅各对这柄骨剑真有想法,此刻早就扭头走了。 就是因为有心,雅各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休要诓骗人了,这世间的龙早就灭绝了。” 驼背老头子倒是没有意识到雅各会这样接话,看到雅各这意兴阑珊的模样,老头子声音立马低沉下来,道: “小子,你果真不信?” 雅各轻笑一声,作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笃定回答道:“不信。” “但凡是维京人,理应都从小听闻龙的传说,尤其是近几日,南方邪恶大陆上,安放诸神之约的柜子被打开了,魔龙必将复苏回归大地……” 听到这维京族人的驼背老头子将亚弥克斯大路称作为南方邪恶大陆,雅各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只不过虽说这老头子从始至终都在满嘴胡诌,但这柄骨剑在雅各眼中的确是宝物,既然老头子有心做这笔买卖,倒不妨听他开个价格,没准价格还很低呢。 想到这,雅各故意脸色一沉,利索转身假意就走,不料这老头子兀地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了雅各的袖子。 “小子,先别走,你还没问这剑的价格怎么就能走呢?” 这一拉着实有点吓到雅各,雅各虽然猜到了这老头子会挽留自己,可未曾料到老子会伸手住自己的衣角。而且手上的力气还不小,这哪里是一个老头子的力气啊。 “得得得,老人家,恕我直言,你这剑过于笨重,都没有开刃,我压根看不上,只是看你这样执着……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你这骨剑怎么卖……” 第九十四章 先民古市(下) 原先看到转身就要走的雅各被自己一把拽住,一副半推半就的模样。驼背老头子的紧张神情一下子舒展了,好像从一开始就算准了雅各会回头一般。 老头子鸡贼地一笑,褐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不安分地在雅各身上扫来扫去。倒是把雅各搞得十分难堪。 刚才雅各就觉得这驼背老头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古怪,加上刚才老头子拽住自己的力道都出乎了雅各的意料。 之前只知道亚弥克斯大陆上群魔乱舞,众人生活靡乱不堪。难不成这与世隔绝地苦厄岛里也兴起一阵男风,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子也有断袖之癖么? 雅各看着驼背老头子的古怪眼神,一刻都没有从自己的腰间挪开,霎时雅各的后背起了一排排鸡皮疙瘩,冷汗密密麻麻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呸……呸……呸” 雅各咽了一口唾沫道:“老人家,算了,这剑我不要了,你好自为之吧……” 看到雅各一副惊恐的表情,驼背老头子也按耐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来,两只手紧紧地揽住了雅各的腰。 老头子的音调一下子高了许多,变得尖细了不少,仓促道:“欸,你等等,年轻人,我还没开价呢!你怎么就不要了……” 突然被一个老头子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的腰部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想必在雅各的有生之年不会想要回味。那强有力的拥抱,好像一把大锁,紧紧捆住了自己,老头子的脑袋脏得都可以流油了,此刻正紧紧贴在自己的腰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还没有等雅各反应过来,一股酥麻之意就冷不丁的从腰间传来,既谈不上疼,也谈不上痒,酥酥麻麻还莫名有些舒服。加上驼背老头子的力量很大,抱的地方又正好是雅各的敏感部位,无论雅各如何用力挣脱也挣不开。 妈的,雅各胯下一紧,也只敢在心中叫骂千万遍,谁知道这种鸡女干的行为在苦厄岛是不是约定俗成,共襄盛举呢?如此邋遢的老头子不修边幅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猥!亵!美!男!子! 果真是世风日下,雅各做梦也想不到世外桃源一般的苦厄内岛想不到也有如此荒淫之人。 直等到雅各再也忍受不住之时,不料身下突然一松,棕色的粗布腰带丝般柔顺,从腰间顺势滑下,一股凉意从两腿之间传递上来,雅各整个人都随之都震了震。 雅各视线正要向下看去,不料这驼背老头子也刚好起身,雅各先是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味道,从自己的鼻尖一晃而过。 再是彭的一声。 便是驼背老头子那颗脏得流油的脑袋和雅各的嘴猛烈地相撞,直把雅各的前排门牙撞得摇摇欲坠,发出咯啦格啦的声响。 霎时,雅各的嘴角边留出一小抹鲜红的血液,疼得雅各捂住嘴巴直喊疼。喊了几句才发现自己身下的裤带已经松掉了,衣袍大开,模样荒诞至极,十分狼狈。 雅各心中怒火中烧,再也不能心平气和,自己对这臭老头子一再谦让,却不料这老头子得理不饶人,还是个有龙阳之好的变态狂,这一口恶气雅各如何也咽不下。 谁料到刚才那一下猛烈居然对这驼背老头子一点影响也没有,只见老头子不急不慢,轻而易举就躲过了雅各阻拦的手,径直自己的身旁遛了去。 恼羞成怒的雅各三两下系上自己的腰带,愤愤骂道:“你这猥琐的老头子,我今天饶不了你!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叫雅各!” 言罢,雅各就顺势将手放在鹿歌上,左一摸,右一摸,咦? 低头一看,只见这左边的腰间空空如野,哪来的什么鹿歌。再抬头往前一看,只见那驼背老头子一蹦一跳地看着自己,手里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把巨剑,正是雅各的鹿歌,老头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容十分欠揍。 看着怒目圆睁的雅各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只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子,那把骨剑就给你吧,这剑就归我罢……哈哈哈哈……”这一句话出来,这驼背老头子的说话的音调完全变细了,和刚才截然不同。 还没等雅各回答,驼背老头子轻笑一声,接着朝雅各喊了一句“那么,谢谢你的宝贝了,小子。” 言罢就要转身离开。 妈妈的,雅各心中一阵醒悟,这驼背老头子从一开始就行为古怪,举止诡异,原来不止是个变态,奸商,还是个狗贼啊! 看驼背老头子一副要走的模样,雅各怎肯令其大摇大摆的离开。 雅各虽说见多识广,但还真的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这种人渣老头子,老不死的败类也想来抢我的鹿歌? 雅各厉喝一声道:“臭老头休走,没有佩剑我照样教训你。” 雅各此言一处,周围的维京人都停下来脚步,驻足看热闹起来,众族民在苦厄岛内岛居住多年,倒是好久没看到族民的纷争了。 看到有好戏看,维京人一个个都面露兴奋之色,朝着雅各和驼背老头子指指点点。人群吵杂,熙熙攘攘,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两个人是谁啊,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你看看你,你既不是酋长,也不是什么长老,这内岛又不是遍地是你的熟人了……” “你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是灵洗来的可怜鬼……” “别瞎说,灵洗那般凶险,酋长早就已经明令禁止了,你想想上一次那些小白鼠惨死之后,苦厄岛已经多少年没人灵洗了……” 驼背老头子本来就是古怪之人,原本就是要走的,没有丝毫要留下来的意思,谁知道随着这雅各一句怒骂,倒是停住了脚步。 老头子底气十足,指着雅各大大咧咧地叫嚣道:“小子,想教训我,你倒是来试试,看你跑不跑得过我?” 雅各本就是在气头上,没想到这老头子不仅贱,接话的本事还很高,一句话噎过来,差点把雅各气个半死。 情急之下,雅各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也不管刚才自己说的“没有佩剑也要教训你”的场面话。 回身抽起那柄巨大的骨剑,就朝驼背老头子冲去。 “臭老头子,盗剑贼,有种不要跑!” 苦厄岛的维京族人虽说一直久居内岛,生活百无聊赖,对于这种打架斗殴感到颇为新奇,但也不是傻子,生活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看到雅各这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架势,原本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在须臾之间纷纷退让,刚好让出一条小道。 雅各看到这境况,心中一阵欢愉,大呼天助我也,想不到这老头子也不是这里的熟人,既然没有人帮你,这盗剑贼我雅各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人群中,每一个维京族人的神色都十分古怪,或兴奋,或慌张,有的唯恐天下不乱,也有的忧心忡忡。 唯有这驼背老头子不慌不忙,表情从容淡定,在人群中干笑一声,眼珠子咕噜一转,朝这雅各来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 嬉笑道:“臭小子,有种来追我呀!” 第九十五章 盗剑贼(上) 看到这驼背臭老头这副嘴脸,雅各早就按耐不住,心想自己再逊,也不会输给一个臭老头,当下便酝足了力就向前路追去。 一旁围观的吃瓜群众看这状况倒也十分识相,很快从这场闹剧中全身而退,迅速为这两个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眼下,两道人影伶俐无比,一前一后,一老一少,在「先民古市」拥挤的人群之中穿梭。 雅各本以为这骨制的巨剑沉重无比,跑了几步才发现手中的骨剑怎么越来越轻,好像纸糊的一般。 再看那驼背老头子,拿着比自己还高巨剑鹿歌,却丝毫不受其影响,反倒是轻松自在,动作伶俐迅敏不说,总之是毫不费力地跑在雅各的前头。 不过跑了几步,雅各就发现身体空乏,十分疲惫,想来自己灵洗也不过三个月时间,此番才头一次活动筋骨,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谁知道和一个老头比脚力还落了下风。 当下,雅各心中一急,果真是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朝前面的老头子厉声喝道: “你这无耻盗剑贼,还不快点停下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驼背盗剑贼听到身后雅各又气又急的怒骂声,明显顿了顿了,还特意回头朝雅各扮了个鬼脸,道:“你小子,羞死人了,跑不过老人家,还出言不逊,你要是能追上我,剑就是你的!” 话音未落,驼背盗剑贼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边跑边加快了脚步。 驼背盗剑贼原本和雅各就差了一两个身位,距离十分接近,不料老头子这一加速,一下子就和雅各拉开了四五米远。 之后,这盗剑贼似乎是故意的,始终和雅各保持了这四五米的距离:倘若雅各速度加急,驼背也就随之加快;一旦雅各速度缓下来,驼背也就顺势慢下脚步来,还不断朝身后吐舌头,扮鬼脸嘲笑雅各,气得雅各差点要猛吐三斤老血。 两人一前一后,不消一会就跑出了「先民古市」的范围,只见一路上人烟越来越少。二人先是经过一片曲折的泥泞小道,再是一个拐角就进入了一片蔓草横生的荒野了。 雅各虽然早就看出这盗剑贼意图明显,一路引自己前来,但为了鹿歌,雅各也不敢怠慢半分,只能紧紧跟着,生怕自己跟丢了人之后,还找不到回去的路。 只是这片蔓蔓枯草,十分茂盛,足足有一米多高。随着四境之风微微摇曳,驼背盗剑贼本就矮小瘦弱,加上驼背这一特性,进入这草野之中就好似鱼入江河,更加难以分辨了。 一时间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雅各心生错乱,再也难以捕捉到老驼背的身影,只能依稀靠着周围窸窣的细微声音,以及枯草的行迹来粗略地判断他的动向。 前前后后,两人追打了几百里地路,足足耗去了半个多时辰。 雅各心中火急火燎,身体疲惫非常,喉咙也干渴难耐,只气急败坏地放言道:“盗剑贼,给我出来!再装神弄鬼,休怪我不客气。” 雅各这一句话放了出去后,四野之内压根没人应答,周遭毫无声息,只有微风拂面,似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了。 噫,想不到追了几百里地,一路上被人当成猴耍,结果还是让这贼给跑了。 这鹿歌留在自己身边,是亚弥克斯大陆与自己最后的连结了,如今就连一把剑自己也守护不了。 雅各心中懊丧,加之身体精疲力竭,便也顾不了那么多。 当下,一屁股坐在了荒草堆里,枯草一下子漫过了头顶,雅各心中涌起几分苦涩,几分无奈,还有几分恨意吗,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只恨恨说了一句道:“果真穷山僻壤出刁民!” 谁知道,这一句话刚说出不久,一颗指甲盖大的小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迎面砸来。 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雅各的脑门上。 这一砸,反倒把雅各砸清醒了,眼睛一亮,神经质一般地站起身来喊道:“唔?盗剑贼?死驼背?是你?” 雅各看着周遭,蔓蔓枯草无边无际,迎风飘拂,一眼望去,就连一只鸟雀的影子都没有,哪来的什么人。 正诧异之间,又一颗石子砸了过来,啪嗒一声砸在雅各的后脑勺上,力度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两次砸的石子都差不多大,目的明确,看起来应该就是这驼背盗剑贼的恶作剧,只是纵然如此,雅各还是分辨不清石子飞来的方向。 第一次砸的石子是从天而降,第二次砸的石子是从后脑勺而来,实在是欺人太甚。 雅各虽说气得牙痒痒,但要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既然忍了那么久,我一定要想办法引你这无耻盗剑贼现身。 当下,雅各双手抱拳,表情诚挚,嘴巴一张一合,语气欠揍又颇不情愿,十分尴尬地说道:“能不能再砸我一次?” 也不知道是雅各的意图过于明显,还是压根就没有人在周围,这句话似乎石沉大海,淹没在草野之中,整片荒草丛一下子就陷入了沉寂之中,就连风吹草动似乎也变得轻微了。 只是大约沉寂了几秒钟,一股嗤笑声从耳边传来。那声音似乎是忍了很久,这才终于忍不住了。 噗嗤一声,一串清脆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嘤嘤作响。 方才雅各碍于灵洗后的身子虚弱,故不敢冒然施展十字玄脉。然而此番雅各身陷一片陌生之地,回去的路能否找到还是个问题,加之丢了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巨剑,早就顾及不了那么多。 适才那嗤笑声响起的时候,恰好又是雅各的侧耳倾听之际,全身戒备,十字玄脉早已暗暗祭出。 只这荒野之间,声响一出,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霎时,雅各的身子在日光之下,毫无征兆地,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陡然化作一道厉影。眨眼间就朝着那笑声传出来的地方袭去。 十字玄脉带来的上古之力,附在雅各身上的气劲与涌动的风,在枯黄的蔓草之间留下了一条修长的诡异痕迹。 一柄巨大的骨剑好像鬼爪獠牙,呜呜作响,破风穿梭。 只刹那之间,就到了那片枯草地。 “咦?” 日光之下,一道迅疾如电的白气,突然慢了下来,遽然化身一个少年,手执一柄骨剑,在一片枯草地前直直地停住了。 骨剑虽出,但也只出了一半,后半段却生生地收了回来。 骨剑象牙白,色泽通透,剑柄雕琢细致,护剑盘华美,唯独剑口无锋,剑锋处抵住了一个漂亮的咽喉——一个女子。 第九十六章 盗剑贼(中) 好在这巨剑无锋,加之雅各急中生智也及时收回了攻势,抽去了十字玄脉的威势。这无名的骨剑竟在女子的咽喉之处戛然而止,没有分毫偏颇,安全,无误。 这一个画面好像足足凝固了有三秒钟,眼前的女子雅各从来没有见过,从容貌上来看应该是个典型的维京人,年纪应该不过十七八岁。 雅各望着这一片荒郊野岭,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前一刻自己还在追一个卑鄙无耻的盗剑贼,这一刻居然瞬间画风突变。 眼前这一少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穿着一袭粉衣,双眸剪水,面容十分讨喜。粉嫩的小嘴微微撅起,精致的小脸上有三分惧色,六分怒意,还有一分动人。 纵然如此,粉衣少女也是一言不发,只直直望着雅各,眼底有一丝明显的怒气,也许这少女这一刻也觉得十分诧异,心中颇有微词吧,毕竟自己好端端的出来,就被人拿把没开刃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这算什么意思? 两人不知哪来的默契,四目相接良久。 蔓蔓的枯草随着清风徐徐吹动,簌簌地摇曳,今天的阳光柔软具有一种奇怪的釉质,就好像麦芽糖那样铺陈在四野之上。苍茫的枯草毯子,好像柔软的波浪,此起彼伏。 而那把体型巨大的骨剑,就像个野蛮的入侵者,横亘在两人之间,剑身微微颤抖,剑柄处的手似乎也颇有些不自在,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呼……”也不知道是没有找到盗剑贼的沮丧,还是对自己方才冒然出剑的后悔,亦或是这一剑有惊无险的庆幸,总之雅各陡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随着这一叹气,枯草从上凝固的画面终于被打碎了。 冷汗夹杂这热汗从雅各的脸颊上不自知地滑落,直淌到下巴尖。雅各那张十分慌乱的脸上,原本紧绷的神经这一刻终于舒展下来。 雅各用左手比划,做了一个抱拳状,诚挚地说道:“姑娘,实在抱歉,多有得罪。”一边说,一边将那骨剑收了回来。 无名骨剑“笃”的一声被雅各轻轻插在土中。 好在这粉衣少女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好像雅各刚才的举动根本对她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眉头微蹙,上上下下打量起雅各的模样来,过了良久,好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 冷不丁地“噗嗤”一声,眉心一开,竟展颜笑了。 方才这粉衣少女始终缄默不语,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肃,这样看过去,这女子的长相也只能算是清秀,顶多是略微讨喜一些的。 谁料这粉衣少女乍一笑,就好像一枚玉指落在迷琴上,扣人心弦。 在这一片苍茫荒草堆中,女子欢颜,展颜一笑,就好像三千桃花掩面盛开,明眸皓齿,眉毛好似远山黛,美得就跟画中人一样。 雅各刚刚失去了鹿歌,此刻心神意乱,情绪十分懊丧,原本对这眼前这女子并没有太大兴趣。但这般俏丽的容颜,甭管你在一时间遭遇了多少的不幸,只要你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就不可能做到不闻不问。 雅各心中虽挂念娜塔莎,但眼神还是不自觉多瞥了几眼。 粉衣少女嘤嘤一笑,指着雅各的脑袋说道:“我看你这人,好像不像是苦厄岛的人啊。” “啊?”雅各心中咯噔一声,莫非是因为酋长给自己的“灵洗”不够彻底,出来还没多久,就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给揭穿了。 虽说心中疑虑迭生,雅各还是硬着头破,支支吾吾地说道:“姑娘一定是说笑了,虽说这苦厄岛之内人人相亲,过从甚密,但在下只是一个出世之人,只身一人,独居于荒郊野岭之间惯了,不常抛头露面,所以姑娘不认识应该也实属正常。” 雅各说了一半,这粉衣女子就捂着嘴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 雅各见势又勉强补了一句:“姑娘在笑什么?恕不相瞒,在下适才一直追一个驼背的盗剑贼,一路就追到了这片蒿草之地,刚才累计情势紧急,直循声追击,不料险些误伤了姑娘,怕是让姑娘受到了惊吓,还望包容见谅……” 只是这粉衣少女和雅各遇到的那群骑士团里的酒囊饭袋精明得多,眼见雅各暗自祭出这招“避重就轻”,粉衣少女却压根不吃这一套。 只眉头高高一挑,不紧不慢地,没有顺着雅各的话说下去,只依旧自顾自说道: “嘿嘿,你不说倒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可是更加怀疑了。维京人无一不知道这苦厄内岛中别有洞天,方圆万里,可大了去了,哪有你说的每个族民之间都认识的。还是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亚弥克斯大陆来的?” 听到“亚弥克斯大陆”六个字,从这粉衣少女口中流利无比的吐出来,雅各心中一悸,就连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一颤,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粉衣少女发现。 只暗自揣测这粉衣少女这来历应该是极不简单的,是无知无畏的维京小妮子也好,或者阴险毒辣的心机女子也罢。总之此地不宜久留,纵然自己是从囹圄之森的酋长之屋中大摇大摆出来,经过“灵洗”之后也是如假包换的先民了,理应心安理得。 只是碍于父辈在此地种下的苦果,雅各心中一贯发虚,若是这小姑娘知道对自己知根知底,明白雅各的真实身份,只怕是师傅也保不了自己。 想到这一层,雅各当即眉头一皱,沉下脸说道:“姑娘如果没有见过那个驼背的糟老头子,那么在下势必要继续四处追寻其下落,绝不姑息……” 言罢,雅各扭头就走。也不知道是雅各心中忌惮这姑娘,还是在为下落不明的鹿歌和盗剑贼担忧,只有转身,心底怆然若失,无比失落。 那道粉色的倩影可没有那么好糊弄,看着雅各转身要走的样子,撅起小嘴,喊道:“喂,你等等,你要去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雅各心中烦闷,也没多想,不耐烦地朝身后甩甩手,道:“恕难奉告。” 当下,便再无挂虑,却不料自己只迈出第一步后,就觉得身体陡然变重,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般。 雅各朝身后一看,自己原本宽大的连袖子短袍此刻正绷得紧紧的。原来是被一双纤细小手紧紧捏着,竟狠狠往反方向拽住自己的皱巴巴的衣角。身后一张怒气冲冲的小脸上微微泛起几丝红晕,双手紧紧拉扯自己那可怜衣角——不是粉衣少女还会有谁? 雅各见势也不示弱,身下酝力,不料两力相抵,刺啦一声。雅各的短袍,身后的布料从下至上,中间被撕开一个明显的豁口,好好的一条连袖短袍,现在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件燕尾服。 一时间,雅各心中有无数句国骂闪过,最终竟化作了一句: “靠。” 鬼知道自己最近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先民古市」,谁知道一路上自己都这么背,果真是出师不利,遇人不淑啊。 先是遇到一个变态老大爷,光天化日之下在「先民古市」抢了自己的圣剑鹿歌;又是在野外遇到一个无礼的小萝莉,下手也没有一个轻重。 当下,雅各再也忍不住耐性,朝着那粉衣少女吼了一句:“喂,你这是做什么?” 第九十七章 盗剑贼(下) 这十八的少女,好比六月的天啊,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听到雅各粗着嗓子这一声怒喝。 粉衣少女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雅各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手上的动作明显怔了怔,原本紧紧揪住雅各衣服的手也渐渐松去了,在半空中迟疑一会,僵硬,停住了。 而那张精致的,还略带一些趾高气昂的笑脸,也瞬间凝固了,樱桃小嘴微微蠕动。漂亮的眼眶先是闪烁出几点渺小的光亮,很快地,那几点细小的光亮就像融化一般,慢慢放大。直到,第一抹晶莹的泪光从她的眼角涌出来。 啪嗒,啪嗒,从这第一颗泪珠从粉衣少女的眸子里涌出来之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前一刻还是一个执拗无比的无情少女,下一秒就变成了一个梨花带雨的小泪人。 世人总是说女孩子喜乐无常,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姑娘,这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如今一看,还果真不是胡诌乱说的! 雅各本来心中烦闷,根本无心管这档子闲事,但说到底雅各还是一个大好男儿,怜花惜玉这种优良美德还好没有完全沦丧。 看着这哭得不成模样的粉衣少女,雅各叹了一口气,心肠软了下来,回头没好气摇头道:“罢了罢了,真是造孽了,算是我怕了你了。姑娘不要再哭了,这荒郊野岭渺无人烟的,若是被人知道你在这里哭,一定会以为我是一个喜欢欺负年轻女子的变态色魔的。” 粉衣少女只是自顾自哭着,连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道:“难道你不是么?” “什么?变态色魔?我当然不是了!姑娘,我雅各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从来不会对女流之辈乘人之危,哪怕是绝色美女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心的。若不是我今天丢了佩剑,心中焦躁不堪,方才是定然不会对姑娘出言不逊的……” 雅各在骑士团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嘴皮子功夫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在这小姑娘毫无预兆在自己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雅各的三寸不烂之舌好像突然不好使了一般,满脑子一片浆糊,只张嘴胡乱说话。 结果,也不知道这粉衣少女是不是听进去雅各的只言片语,等雅各话音刚刚落下,兀自抽噎了几声蹲了下去,也不知道向雅各说了句什么,含糊不清的,一下子哭得更加凶了。 雅各本就乱了阵脚,看到这状况,神情紧张地问道:“你……姑娘……哎呀……你不要再哭了好吗……是我刚刚又说错了什么吗?” 粉衣少女一边哭,一边把头别到了一边,憋了半天,道:“你凶我!” “姑娘,我没有啊,我只是太着急了,不是有心的……” “那……那你……还嫌弃我!” “啊?嫌弃?我哪有啊?” “哼!你明明就有,你刚刚才嫌弃我不是绝世美女。” ,听到这一句,这粉衣少女的孩子心性显露无疑,说到底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始终一保持严肃的雅各险些笑出声来,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哄好这小祖宗,雅各这才强行忍住。 当下,便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粉衣少女的身边蹲了下来,正色道: “哎呀,这误会就大了,呸呸呸……是雅各方才失言了,想必一定是姑娘你长相甜美,展颜一笑就像仙女下凡,本来就够扰人心神的了,结果又突然梨花带雨,好似出水芙蓉一般,实在是惊为天人。让雅各纵情忘我于其中,这才会在慌乱之间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冒犯了姑娘……” 雅各这一番话,先是道歉,再是一堆赞美之词,若是一般的姑娘早就被哄得七荤八素。只是这粉衣少女从一开始就语出惊人,来历又古怪有疑,雅各自然不把她算在一般姑娘的行列之中,心中略微有些不安,朝蹲着的姑娘望去,心中也着实害怕她哭个没完没了,引来了维京人也就罢了,若是惊动了师傅,知道雅各不学无术,还欺负族人,只怕自己难逃其咎。 看着粉衣少女的模样,雅各心中正忧愁之际,这小姑娘的啜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逐渐轻得好像蚊虫的叫声一般,直到彻底止住了。 ※※※ 停顿片刻之后,粉衣少女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好像起了淡淡的绯红,好像山间的晚霞一般,细如薄纱的红晕盖在娇嫩的脸颊上,泪光闪闪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雅各。 似笑非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是说真的?” 这一汪澄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在眸子里装了一面镜湖一般,好生惹人怜惜。只看一眼,就差点要被迷住了。 常言道红颜祸水,一点错也没有。 雅各知道自己已经耽误太多时间,此刻不敢多看,将目光挪到了别处,利索地拍拍了衣服,站起身来讷讷回答道:“自然是真的。” 这粉衣姑娘年纪尚小,对于男人谎言的辨识功力明显还尚缺火候,雅各方才在心中暗自揣测这小姑娘可能只有十七八岁,不过现在想来可能会更小一些,或许只有十五六岁也未可知。 当下,雅各也不想再和这粉衣少女有任何牵连,再次正了正颜色,说道:“如果姑娘没有什么事的话,雅各还有要事,必须先行一步了。” 听到雅各说出这一句,粉红少女显然没有预料到,原本刚刚有些舒展的面容,嘴巴抿了抿,脸色又有些黯淡下去。 看这架势,雅各心中还有些忌惮,好在这一次小姑娘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言不合就哭起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不可以?” 粉衣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怒色,“都因为你把我苦等了好几天的千目鸟都吓跑了!” “千目鸟?” “没错,这千目鸟原本就是珍惜物种,千目之瞳清心明目,千目之足趾也是极为珍贵的药引子,如此珍惜的珍宝本就难以一见,文献记载几千年前它们就没有再次出现了。可是自从诸神的约法之柜在南方被打开之后,有人又看见它们经常出现在这片荒草地了。” “约法之柜?”雅各自言自语道,这个词好生耳熟,方才那无耻盗剑贼在诓骗自己的时候就说过,好像在很久之前,听娜塔莎和师傅也提起过多次。 雅各眉头紧皱,心中思想着诸多烦扰之事,却越想越糊涂。 反倒是粉衣少女开口道:“这样吧,你若有心赔罪,就和我痛饮一杯……” 雅各还没开口答应,她又补充一句道:“再顺道和我说说你们亚弥克斯大陆的事情。” “不要胡说八道,我真的不是亚弥克斯人。” 这粉衣少女看到雅各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莞尔一笑,乖张地用手指捅了捅雅各的后背,说道:“好啦,算是人家开玩笑的啦。” 言罢,便兀自拉起雅各的胳膊往前走。雅各本就误入这片荒草地,不知来路在哪,不明去路几何,虽说不大情愿,但也算是半推半就,像一头笨牛一样领着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粉衣少女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坏笑模样。 “欸,我总是感觉你这样回去总是不大好,后背的衣服都破了那么多,倒不如背着我,互相省力,你还能体面一些。” “切,你还好意思说,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蹲下!” “不蹲!” “蹲下呀。” “哼,就不蹲!” “你不蹲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啊?难不成我还会怕你不成……呜哇……你也太野蛮了……这样我还怎么走路……” 第九十八章 轮回 先民古市,苦厄岛最为古老,历史最为悠远的贼市(鬼市),也便是通常人口耳相传的黑市。 原来的「先民古市」隐秘在苦厄岛的各个角落,古市飘无定所,从来没有固定的形式。买家与卖家也从不会暗中联结。 古市之中各人都坦然处之,随遇而安。买卖皆是由心而生,生而起意,则成也;若是过程之中起意未满,而情又止,则交易无条件关闭,无论是买方或是卖方都是如此,从不强求。 不仅如此,古市的交易方式也疯疯癫癫,令人咋舌,或以物换物,或以货币易之,更有甚者,遇到“臭味相投”的买家,一拍即合,就慷慨馈赠的。 其次,在古市上交易的东西更是玄之又玄:有占卜用的龟甲,文过身的人皮,奇形怪状的兽骨,稀有物种的幼体,譬如八眼巨蛛之卵,梦蛹,或是未孵化的蓝龙蛋。 上古神兵,圣物,凶器,各类的宝物也是层出不穷,在古市之中久盛不衰,不知道易了多少主人的手。只是这「先民古市」跟苦厄岛的命运一样,虽盛极一时但也难逃劫难,古市的盛况维持并不长久。 四十年前,苦厄岛这一片苦寒之地就变得不再宁静。 一艘名为“天枢号”的单桅长帆船,在大海之中乘风破浪了数百天之久,不料却在归航的路上遇到的风浪,它在碧海琼波之中上下起伏,失去了方向。关键时刻,一个年轻的水手站出身来代替了惊慌失措的老船长,并且牢牢地掌住了船舵,也只有这样。 “天枢号”终于没有沉入海底,却也因此阴差阳错,误入了无妄之海的领域。 ※※※ 那艘原本应该要驶回亚弥克斯大陆的,却莫名其妙地在一块冰冷的岛屿上搁浅了。 众船员诧异,害怕,狂热。最后,千万种心情化成了一种活着的侥幸。 因为,在此之前这片白茫茫的岛屿,在他们的认知中,在他们的地图里原本是一片汪洋,是一片虚无。就好像这块突然生长出来的陆地,是上帝馈赠他们的礼物,为的是让他们再次活着。 兴奋之余,他们逐渐发现这片苦寒的不毛之地,不单单只有他们几个“幸存者”。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很多原住民。这些原住民既没有他们想象之中那般野蛮,茹毛饮血,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排外之心。 相反的,他们优雅,高贵,并且彬彬有礼。每个岛上的人都有浅色的毛发,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眸,他们热情款待并帮助了这些不速之客。 于是,众亚弥克斯的幸存者很快就意识到,他们的认知再次受到了挑战,这个岛屿历史长度远超过亚弥克斯,珍奇的物种,咒术,魔法,没有一样不超过亚弥克斯。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正在迅速更改,就好像这一块陆地在上一秒还不存在,此刻却大大方方地铺陈在今日的阳光下,寒冷,真实,毫不做作。 ∶∶∶∶∶∶∶∶∶∶∶∶∶∶∶∶∶∶∶∶∶∶∶∶∶∶ “天枢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再次起航,苦厄岛中几个高大的巨人伸以援手,随着几个年幼的维京小孩咿咿呀呀的欢呼声,“天枢号”终于徐徐挪动,并且最终离开了搁浅的暗礁。 那个年轻的水手遂众愿,成了新的船长,老船长不知所踪,可能留在了那座冰天雪地的岛屿上,也可能是死了,只是谁又会在乎呢。 最后,他们挥手告别,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同时还有泪眼盈盈,情绪是五味杂陈的,因为他们以为此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很快他们又见面了,只是不是原先的那艘“天枢号”。 十年之后,几百艘柯克帆船好像巨型的狼蛛一般,死气沉沉地漂浮在苍茫的无妄之海上,沧浪铺天卷地,没有人知道亚弥克斯人花了多少时间才找到这条无比曲折的航线。 为了十年前的救命之恩,他们带了十足的厚礼——足够湮灭一整座岛屿的人马和武器,精干的十字军,整个「圣光骑士团」的人员。 战火在冰原上燃烧了三个月,若不是因为一个故人,这很可能会是一场实力不相上下的战斗。 然而,最终苦厄之枢被亚弥克斯中的那个故人找到,一剑贯穿。若不是酋长与苦厄岛的众长老极力施下古镜之咒,苦厄岛的先民将万劫不复。 只是即便如此,维京人中的年轻才俊也都在此役中消亡殆尽,不少婴孩也夭折早逝,余下的维京人只能苟活在虚拟幻境之中,也就是如今的苦厄内岛。 而那个故人,就是原先那个年轻水手,经过十年的磨砺之后,他终于褪去了原先的鲁莽与稚拙,那张所有维京人都无法忘怀的脸上只有肃穆与威严。 即便在那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也丝毫掩盖不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英气,他是圣光骑士团中最为锐利的那柄尖刀,也是亚弥克斯来的几百艘柯克帆船之中,最好的那个带路人,圣光骑士团的军长——亚历桑德·亨利。 ※※※ 四十年后。 古镜阴沉,虚天甄地。 经历了整整四十载,维京人依旧苟延残喘,只能勉强活在古镜之门中的内岛中。 四十年前的劫难,所有人都铭记在心中,只是这几十年间,苦厄岛中都没有栽培出一个人才来,几次灵洗无果后,长老与酋长的身子也日复一日,江河日下,修为已大不如前了。 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先民的气数已经越来越低微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了。 随着苦厄岛之人的魔法衰退,泯然众人后,耳边的奇人轶事也陡然变得十分稀少,就连原先玄之又玄的「先民古市」也变得不再神奇了。 人言的虚无缥缈“贼市”早就名存实亡,反倒是变得十分标准,将其细致分为“晓市”,“夜市”,日而出,夜方归。 买卖的东西也鱼龙混杂,再也没有当年的奇珍异宝,多的是江湖骗术与幻术,只要极其稀少的宝贝。 至此,「先民古市」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黑市。 而偏偏无巧不成书,那个年轻水手的后裔,亚历桑德·亨利的儿子雅各·亨利在四十年后,重新来到了这座冰天雪地的岛屿上,穿过了禁忌的古镜之门,经历的灵洗,成了真正的先民。 此刻,那个名叫雅各的年轻人,正从一片苍茫的荒草地上徐徐走来,背上是一个长相俏皮的小姑娘,穿了一袭惹人注目的粉衣,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表情丰富,时而可爱,时而乖张。 年轻人埋头走得很慢,显得颇为无奈,只是偶尔回头和女孩说上几句,脸颊上不时闪过几丝不太明显的绯红。 第九十九章 织林(上) 苦厄岛。 几乎都还没有到日中,太阳就急不可耐、昏昏沉沉地没入了的苍茫的海平线中。短暂的白昼就落幕了,黑夜和暴风雪呼朋引伴,一起呜咽着到来。巨大的苍穹好像霎时被黑墨染透了一般,变得浑浊不堪,看上去和汹涌沧海的颜色没有什么两样。 这不毛之地岛的所有生物都好像永远的死去了一样,寂寥无声,只有冰絮和雪花在空中呼呼地飞舞,孤独又带着绚烂,好像先民的命运那样,冰冷,没有温度。 偌大的岛上,或许只有一个地方还尚存留着一些生机。 那一处,无边落木正萧萧而下,只是叶片虽葱茏,落地却也化成了冰花,只是它们似乎能够洞悉人心,悠悠转转,轻巧优雅地掩盖了那无比巨大的青铜古镜。 阴沉木依旧缄默着屹立,在那风雪之中永不摇颤,不蛀、不腐、不朽、不枯荣。由它铸成的古镜之门乃是如今苦厄岛最后命门所在。 ※※※ 古镜之门中,则是另一片虚天甄地。 晌午,日光和煦,轻柔地透过茂密的枫林叶,林间弥漫着薄纱一般的烟雾,好像仙女的面纱笼罩在枫林之中。 巴掌大的枫叶狭小缝隙之间,徐徐泄下一道道形状各异的光晕,地上是如火的枫树叶,颜色鲜艳,无比惹目,若是一步落下去,便瞬间被轻快地踩碎,刺啦刺啦,发出清脆的声响,分外惬意。 只是惬意野是因人而异的,此时,一个年轻男子,背着一个年纪比他更小的女孩,正行走在这片枫木林中。 只见女孩的小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嘴中念念有词,倒是十分闲适;反观这男子,呼吸急促,嘴里还不时发吭哧吭哧的声音,面容疲倦,脚步滞缓,横竖看去,和惬意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二人已经相当熟络了,年轻男子走了几步,好像很累了,顿了一顿,朝身后那女孩问道: “小粉,为什么带我走这一条路?我刚才来荒草地的时候,好像没有经过这片树林啊。” “切,这条可是最近的路,一看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被称呼为小粉的姑娘没好气地回答道,发现雅各竟没有什么反应,这时又忙不迭了扯着嗓子喊了娇嗔道:“欸,怎么就停下来了,是不是想要偷懒?” 得得得,雅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居然跑到这里心甘情愿被这小姑娘当马儿使。 作为堂堂八尺男儿,雅各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些不服气的,只是这小粉姑娘莫名让他觉得有些亲切,虽然骄纵跋扈,叽叽喳喳,一副野蛮的大小姐样子,但和她一路贫嘴过来,打闹嬉戏,却觉得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好像这莽莽撞撞的小姑娘身上真的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够驱散雅各心中密布的阴云,这三个月来阴霾,以及刚刚丢失的圣剑鹿歌,似乎都变得不甚重要了。 见身下的“马儿”开始徐徐走动起来,小粉显得颇有些志得意满,展颜一笑,向身下的雅各招呼道:“还有,还有,你刚刚为什么叫我小粉。” 雅各“谁让你不愿意告诉你自己的姓名的。” “哼,我不说,我不说你就不会自己猜吗?” “欸,姑奶奶,这让我怎么猜?” “你猜猜看就是了!” 每次和小粉说话,雅各都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这一次干脆把头扭到了一边,看着这满目的枫叶,撂橛子一般,嘟囔道:“不猜!” 雅各这一眼,目睹着这周遭的红枫,枝叶繁茂,巴掌大的叶片,鲜艳如火染一般,脉络明晰剔透,细腻好似在锦缎的刺绣;而枫树的枝干与根茎都苍劲有力,细细一看,比一般的枫树粗壮了数倍,好比工匠雕梁画栋的鬼斧神工。 这些旖旎的奇观引人入胜,在亚弥克斯是闻所未闻,雅各原先还心平气和地细细端详,只是再看到地上阳光从枫叶缝隙间,投射下来的光影变化,却立马发觉了有些不对劲。 目睹地上这光影斑斓错落的样子,迅速地变化着,在短时间里急剧颤抖,变化成不同的形状。 雅各原本以为这只是四下有微风拂动,只是这颤动尤其夸张,雅各这才心生讶异抬头望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厚枫叶,雅各看见头顶的太阳以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迅速挪移。 小粉发现突然停住脚步的雅各,张大嘴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好像陷入了魔怔一般,问道:“欸,你怎么停下来了。” “小粉,好像有些不对劲……” 小粉起先还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哪不对劲了?一切正常啊……” 只是随即又发觉雅各这嗔目结舌的样子,好像确有其事,倒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当下倒也不再说下去。 雅各目睹着眼前这片枫树林越累越觉得诡异,自己来这苦厄内岛有三个月之久,见过繁花似锦,见过蔓蔓枯草,见过满目苍山松林,如今又见过这片红枫林,这地的季节好像完全是紊乱的…… 当下,雅各抿抿嘴,朝身后的小粉问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欸?你还说自己是维京人,按我说,这里是什么季节,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雅各眉头紧紧拧着,倒也没有太在意小粉的话,目光还没有从枫树上挪开,只反唇相讥道:“那么你呢,你又怎么会不知道的?” ※※※ 话音刚落,一群黄褐色的飞禽从枫树林之上仓促掠过,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只闻见了鸟啼之声,其影却不可明视,只化作了一道模糊光影。 雅各原以为这句话能呛到小粉,不料这小姑娘不急不躁,一点也不惊慌。小粉似乎只是在雅各背上苏醒过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之后窸窸窣窣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片刻之后,雅各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张樱桃小嘴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耳边。 霎时,一股少女的独特体香传递到雅各的鼻尖上,馥郁沁人,直袭入心底。 那股暗香,余韵四溢,似曾相识,雅各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从哪里嗅到过,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那张粉嫩的小嘴,在雅各耳边微微颤抖,香气倾吐,声音细碎柔软,幽幽道: “因为,我也不是维京人。” 第一百章 织林(中) 那句“我也不是维京人”从小粉的口中幽幽地吐出来。 声音嘤嘤,细若蛛丝,尾音微微颤动,歇斯底里,倒是把雅各吓得心中咯噔一颤,脸色也黑了下来。 当下,雅各这表情,就好像自己做的坏事被人发现了一般,脸上好像被刷了一层幽暗的绿漆,狼狈极了,用“色若死灰”这四个字来形容,想必是尤为贴切的。 不料,那身后冷不丁的噗嗤一声,樱桃小嘴轻轻勾起,露出一排编贝般的香齿,竟“咯咯咯”大声地笑了起来。 “骗你的啦,傻小子!哈哈哈……” 小粉发现雅各迟迟不回应,紧张兮兮的模样,赶紧补上了一句。 也幸好小粉及时补了这一句,雅各的悬起的心几乎是同时和话音一起落下的。 要知道,当前那句阴阳怪气的的话说出来后,雅各虽然默不作声,心中已经有了几百种姿势,为身后这个小姑娘施展一记“过肩摔”了。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雅各倒是暗送了一口气,却是把这头顶迅速挪动的日头给忘记了,只顾着和这磨人的小妖精斗嘴,侃道: “你这个小妖精,也不怕我这就把你从背后丢了去!” “你敢!你这袍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前胸后背整个都可以露出来了,我现在可算是你身上的一道屏障!” “你还说?若不是因为你,我这外袍也不至于破成这样!” “谁让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处境。 ※※※ 火枫林。 片片枫叶皆宽厚硕大,色泽通透如火,树身枝干庞大,皆高达几十米。 雅各、小粉二人一边行走,一边斗嘴,一时间忘了外物,竟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微微有些起风了,小粉姑娘的耳鬓微微拂动,摩挲在雅各的脸上,酥酥痒痒,好生难受,可纵然如此,雅各还不忘记调侃一下身后的小姑娘。 呲呲呲呲,这微风停歇之后,又毫无预兆地猛然起了一阵阴风,也不知道从何而来,随着这阴风愈来愈来大,身边的枫树开始急剧地抖动,只是纵然如此,居然一片枫叶也没有飘落下来。 头顶的日头好像越变越大的了,在枫林之中来回穿梭挪动,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此番光影错落,阑珊变幻,好像波诡云谲,林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十分诡异了。 这般景象奇异异常,天光大变,幻化无常,不说雅各在亚弥克斯从来没有见过,只怕是听也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高人在此地施展鬼怪之术,这物换星移,神妙非常,令人心悸。 就连背上的小粉此刻似乎也变得紧张起来,在雅各身后一缩,不再说话。 雅各心中虽然也害怕,但疑惑还是大过了恐惧,更何况在这小姑娘面前自己怎么能出糗呢?当下,雅各面露肃然之色,朝着阴风来的方向正色道: “无意打扰,只是不知道是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话音刚落,风声再次加急,霎时间,在如此猛烈的风中,雅各、小粉二人就十分狼狈了,衣袍横飞,簌簌作响,就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尤其是雅各衣物,原本就被小粉拉扯坏了大半,此番已经是捉襟见肘,十分不雅了,不料在疾风之中,随着刺啦一声,整件短袍居然都鼓风而裂,和雅各的心一起,噼里啪啦,分为了两段。 “你……这……”只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雅各的上衣与外袍遽然就全然撕裂破碎,此番雅各上身一丝不挂,赤膊站着,尤为狼狈,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心中自然是无尽的抱怨,自己究竟是造什么孽了,在这苦厄内岛的三个月时间里,头一遭出了居所,可以说是见识一下苦厄岛先民的民风民情,谁知道只在一日之内,遇到的麻烦事接二连三的,就跟排队着等着自己一样,一出接着一出。 这一阵莫名的阴风呜咽作响,风力与声势已经到达了极点,再过片刻,阴风居然又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了。 “唔……”黑暗中,一只热乎乎的小手对着自己的****的肱二头肌又捏又拧。 小粉的声音很嬉笑,在雅各的耳边低声说道:“风已经停了,傻子。”这时,雅各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脸上还带着一些明显怒气。 但随即雅各脸上的怒气很快又消散了,转而变成了一种不确定的神情,一种不明朗的惊讶之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无中生有,两人的眼前平白无故多了人影,只诡谲地站在雅各的跟前,一言不发。 淡淡从容貌上看,是一个标志的贵妇人模样,头发是褐色的,眼睛微微阖着,香唇鲜艳如火,表情却又十分矜贵,眼眶深陷,还显露出可怕的黑眼圈,看上去颇有些诡异。 妇人穿着一袭墨蓝色的丝绸长礼袍,从上往下看,领口到腰间上满是复杂的刺绣,华丽而端庄。 只是礼袍的袖口却设计得十分臃肿,好像这妇人在袖管中掖藏了许多秘密一样,夸张的耷拉着。 腰间则是一条灰色的皮革束身,紧紧束着。 若是只是从身形上来看,这贵妇人身材直挺,亭亭玉立,胸脯处高高隆起,雅各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略显宽松的礼袍之中,穿着如何精致美妙的紧身胸衣,包裹着一具如何夸张的尤物的肉体。 就连一直躲在雅各身后的小粉看到如此标志的美妇人,也是看得一愣一愣,心生艳羡,此刻居然主动从雅各的背上兀自跳了下来。 看到雅各的眼神仍旧游移不定,不安分地在妇人身上下瞟着。小粉狠狠瞪了雅各一眼后,便朝他的靴子上重重地跺了一脚。 小脸上的神情生动十分,就好像无声地对雅各说道:“臭男人,色狼,变态色魔说地就是你,你别看了,她哪有我好看啊。” 不料,雅各阴下脸来,在小粉耳边轻声说道:“小心了,我看这个人不是善类……” 呼呼呼。 火枫林中,又起了一阵阴风。 那站在眼前二人眼前的美妇人,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眉头紧锁着,好像颇为不耐烦一般,朝着二人的方向匆匆忙忙地扫了一眼,期间目光还在雅各的****的上身停留了一小会。 那毕竟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美妇人的目光,勾人心魄,动人心神,此刻十分直白地落在雅各的****的肉体上。 只是这么一小会,雅各心中就翻起了千万层波澜,就连身体都不由自主的一颤。 心中暗叫不好,这妇人眉目神情,令人心荡神摇,好生可怕。 终于,那美妇人似乎从长久的怒气与沉睡中苏醒过来,红唇微微动了动。 喉咙里传出一种和她长相完全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种雅各闻所未闻的沙哑声音,低沉、干哑、还带着沧桑的痛楚,就好像玻璃片插在咽喉中发出的尖锐声音。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吵!” 第一百〇一章 织林(下) 美妇人长相妩媚动人,妖艳明丽,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沙哑、低沉,就好像是由一堆枯骨发出来的。 原先,雅各心口不一,纵然嘴硬,其实早就被这美妇人的容颜所折服,尤其是那双眼睛风流蕴藉,长眉连娟若画中之物,让他心神不宁;可如今,伴着这妇人冷冷地一声叫唤,就像在雅各头顶迎面浇下来一盆冷水。 这时候,一回过神来,雅各只觉得心中悸动,或害怕,或担忧,只是更细致地打量起眼前这美妇人来,但却唯独不敢再看美妇人秋水般的眸子一眼。 从上至下,美妇人的穿戴整齐,礼袍轻柔曼妙,直到脚踝处,毫无瑕疵,雅各心中思想哪怕是天仙身上缠裹的薄纱,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唯独美妇人浑身上下都穿戴整齐,打扮得体,唯独却没有套长靴,没有鞋子,只露出一双****的脚丫,毫无顾忌地踩在地上。 这美妇人脚上的皮肤十分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长期赤脚的缘故,干巴巴的,脚上还纹有许多形状各异的黑色图案,从脚趾直衍生到脚踝处。 雅各发觉美妇人身上有诸多古怪之处,可心底却没有丝毫的害怕,不知道这妇人方才是不是对自己施展了什么狐媚之术,心中对这妇人,竟莫名地还怀有一丝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自顾自地看着,这般入神,入神到无法自己,就连美妇人问他的话也忘了回答。 美妇人冷冷一哼,那古怪的嗓音再度在火枫林中响起:“喂,问你话呢,混小子,光着膀子和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来这织林做什么?看你这模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不成又是来我这行苟且之事的狗男女?” 前半句听到说雅各长相不正经,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粉小嘴一抿,险些笑出声来;谁知道后半句这美妇人话锋一转,居然说她和雅各是来行苟且之事的‘狗男女’,如何还笑得出来。 小粉向来骄横惯了,耍嘴皮子的功夫可以说是巾帼不让须眉,此番陡然多出一个妇人来居然当面说自己的坏话,当下也不再按捺,兀地从雅各身后跳了出来。 插着腰,对着妇人嚷道:“你这妇人,不要以为有一点姿色就可以指桑骂槐,说什么你家的‘织林’,老实告诉你吧,这火枫林我都走了一千遍、一万遍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这火枫林是你们家的吧,还说什么‘偷偷摸摸’地进来,错错错!我们情投意合,可是大摇大摆进来的!” “你说是吧,雅各。”小粉回头说了一句,但看雅各满眼空洞,支支吾吾不做反应,小粉又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你这妇人鬼鬼祟祟,荒郊野岭一个人出没在此地,就连靴子也没有,我看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不会是来此地幽会情郎的的浪荡妇人吧……” 雅各也没有料到这两个女人,会突然争锋相对地吵了起来,更没有料到的是这小粉姑娘胆大心细,在这古怪的妇人面前毫不怯场,伶牙俐齿,一字一句都带着骨头,此番势如破竹,令他刮目相看。 只是当下,雅各心底也有一丝好奇,倒要看看这美妇人会做出什么反应。 谁料,古怪妇人不为所动,面容沉寂如水,表面上看,好像对于适才小粉姑娘的反唇相讥毫不在乎一般。只是随后那一轮弯月般的秋水瞳孔中,很快以令人难以察觉地微微一敛,露出了一道凶光。 好像是为了小粉那几句话憋了很久,这时候才缓过劲来,美妇人一抬头便朝雅各、小粉望来,这满眼的戾气,怨恨,毒辣,令人望而生畏。 红唇紧咬,好像都要咬出血来,面容切切,厉声道:“小姑娘尖牙利嘴,倒是挺能说的,我在这‘织林’活了三四十载,太久没有人说话,苦于寂寞,你这臭丫头倒是来得正好,待我好生割了你的舌头,整日整夜陪我聊天多好!” 这妇人一袭话,倒是让雅各心中一惊,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割别人舌头还找人聊天的变态,居然也让自己碰到。 小粉姑娘虽说嘴巴毒了一些,但毕竟年纪尚小,是个挑软柿子捏的主,此番看到这妇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戾气熏天,音调明显低了下来暂且不说,单论底气就比方才少了一半。 只讷讷道:“你这老女人,休要胡言乱语了,你除了吓唬人还有什么本事!” 妇人冷哼一声,幽幽道:“哑姑,起。” 也不知道这妇人与何人说话,话音刚落,这火枫林吁吁地起风了。 一缕缕轻薄的风,凉飕飕的,与方才的阴风不同的是,这风柔弱无骨,似乎掺揉了柔情万缕,缠绵悱恻,幽幽荡荡。好像在两人身边摩梭轻抚,又好像是埋藏在心底的意中之人在自己的耳鬓厮磨,呢喃耳语。 如此缠绵之风,不时竟惹来丝丝意乱。骑士团虽说当下已经陨落,但它原本的基础奥义却百变不离其宗,奥义之中有一小部分便是教习十字军如何抵御美色,以及招架魅惑之术的心法,也是因为如此,雅各此番还算好受些,神智尚为清醒。可是再看这小粉姑娘情窦初开,不谙世事,此时明显有些招架不住。 此番,小粉面色绯红,脸色红到了脖子根,眼神迷乱,好像中了什么江湖迷药一般,像一一件湿衣服那样紧紧贴在雅各身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雅各本就赤膊着上身,这一倚靠,小粉那美人的脸庞,娇软的火热身躯,以及小粉身上动人的芬芳,只在须臾之间,雅各的心中莫名燃起一团燥热之火。 可雅各自然知道当下情况紧急,如何也不能放松警惕,轻摇着小粉的肩膀,尴尬道:“快醒醒,小粉,这风中有古怪!” 小粉怔了怔,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朝着美妇人望去,只见那人面露凶光,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自己,墨蓝色的袖口大张,也不知道在卖弄什么葫芦。 干哑地说道:“看不出来,这赤身的淫贼还果真有两下子。 言罢,妇人幽幽一笑,言简意赅地补了一句,道: “升。” 继而,这古怪之风还未止住,地底又冉冉升起一层薄薄的淡雾,虚无缥缈,从两人的脚边徐徐攀升漫延,薄纱一般的雾中带着一种幽幽的,白色的轻光,在枫林之中漂浮不定。 这薄雾,又像是一阵轻烟,在半空之中,在雅各的身旁,渐渐化出一张美丽又凄清的脸,向着少年的嘴唇轻轻吻来。 那张美人的脸庞熟悉,动人,似乎曾经在在雅各心底浮现无数次,那就是他心底的意中人。 那双茶色瞳孔缠绵悱恻,微微扑朔,那种浅浅的温柔,沁人心底,像是要挽住心爱的爱人。 雅各嘴唇微动,眼神空冥,含糊道:“娜……娜塔莎……” 第一百〇二章 迷烟(上) 见雅各嘴唇颤动,面色苍白的模样,好像灵魂脱壳了一般。 小粉脸色紧张起来,心中当然知道这“林子”与以往“火枫林”不同,此地一定是出了变故。也不知道这妇人方才施展了什么妖术,迫使自己陷入魔怔之中,好在雅各意志坚定,将自己的神智硬生生地拽拉回来。 可是,随着两人脚下腾起一层薄如蝉翼的迷烟之后,就连雅各的神智也变的模糊起来。 小粉心中忌惮,本想拉着雅各往后退,却不料这缥缈不定的迷烟郁郁不散,一袭袭的阴风好像注入了生命,将所有迷烟吹到两个人的跟前紧紧跟住。 小粉姑娘心中虽说胆怯,可是依旧瞪大了眼睛,眼皮一眨也不敢眨,生怕自己混混沌沌,也陷入这狐媚之术中,失了神智。那一缕缕薄纱般的迷烟中离两人越来近,迷雾之后似乎包罗万象,缠裹着无数的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美妇人一只袖子已经轻轻放了下来,另一个袖子却依旧无风自鼓。 美妇人冷冷地望着这走投无路的两人,眉头一耸,声音狂热,疯癫道:“小丫头,还是放弃吧,你既然扰了我的清净,那便和我有缘,不如乖乖留下来,也来甘心情愿地做我的哑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当下局面危急,薄纱般的迷烟愈来愈浓,步步紧逼,虽然不知道这雾中暗含着什么玄机,但小粉也不敢冒然触碰,只拉着雅各不断往后退去。 嘴中忙不迭回了一句:“那么,他怎么办?” 美妇人想也没想回答道:“至于这个下贱之人,赤膊裸身,定是什么荒淫之人,有什么可以眷恋的,杀了便是。” 听到美妇人这句“杀了便是”,小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妖妇果真心狠手辣,说得轻巧,雅各和自己或许真的误闯了她的地盘,不讲规矩了一些,可也不至于如此决绝。什么叫“杀了便是”,这分明是不给自己讨价还价的机会啊。 此刻,情势已经不容半分耽误,这白茫茫的迷烟悠悠荡荡,好像幽魂一般一刻不消散。小粉自知,二人退无可退,迷雾前后包围,离自己已经不到分毫的距离了。 如此近的距离里,雅各和她之间紧紧倚靠着,几乎没有任何空间了,再看雅各的模样,眉头紧锁,双目微阖,九尺男儿身体一软,竟然也是说到就倒,闷哼一声借力瘫在了小粉的身上,彻底失去了神智。 实际上在此时,如若小粉有心为之,只要果断弃下雅各这重包袱,无论往哪个方向,只消夺路而逃,拼命一搏,或许能逃离这鬼气森森的枫树林也未可知。 只是,这小粉姑娘平素都孩子心性,幼稚贪玩,不谙世事,谁料在如今这样患难时刻,竟面容沉寂,一点也不慌张,浮躁的心似乎也一下子静了下来,比原先稳重了十倍。 忽而,小粉的表情就变得分外坚定了,在这弥天的迷烟面前,娇小的身躯没有丝毫颤抖,只兀自伸出双手,竟是要死死护住身后昏睡的赤膊少年。 这小丫头毛毛躁躁,野蛮不堪,这迷烟另一头的妇人自然是看在眼里,但接着看到小丫头一副骄纵跋扈,伶牙俐齿的样子,便也知道她同时还是一个鬼灵精怪之人,聪明过人。若是遇到患难,情急之下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逃走,哪还会有闲心顾及这赤膊男子,故还特地为这丫头伺机逃跑留了一手,做了万全的准备。 谁料此刻这一幕,却是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看到这,美妇人眉头也不禁轻轻一拧,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此一遭,凶险无比,小粉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丫头除了平日的恶作剧之外,想事情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从做决定的那一刻起,心中就绝没有任何不甘与怨念,只是一想到自己和这个名叫雅各的少年结识不过一天的时间,如今居然一起遭遇了如此患难,果真是造化弄人,竟是要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里了,心中不免有一些隐隐的落寞之感。 心中胡乱默念道:“若是诸神眷顾,顾念性命,切莫痛下杀手,望能保全二人性命……” 那迷烟,凄恻绝美,缥缈幻灭,好像果真有灵性一般,似乎在冥冥之中听到了小粉心中的诉求,竟然在二人的跟前停了下来。 小粉心中又惊又疑,伸出纤细的小手。 碰触之处,白茫茫的迷烟中,终于悄悄亮起了一束束清亮的光芒,深深浅浅,轻轻摇曳,在迷烟中好像沧海中的微渺星宿,只半隐半现,此起彼伏。 小粉感觉到在那一束束清亮的光晕之中,传来一种奇怪的触感,凉飕飕的,轻柔无比,怀有三分韧性,但那却不是虚物的幻觉,而是一种真实无比的感受。 “咦。”从那粉衣少女的嘴中发出一阵清脆的惊诧之声。 “雾中原来都是线?” ※※※ 传说中,这世间本无道。 万物也只有一面耳,既无阴阳之分,也无善类、恶类之别。 那时,蝼蚁尚可以与群象比声势。 世间之物,虚虚实实,皆没有区别,万象皆由心中所生。 只是因为世间无光,晦暗无比,便连诸神遁于黑暗之中,无影无形,便连高山、低谷、怒河、沧海、溪涧皆无区别,乃为一体。 然,世间生的第一道光,便是生于最黑暗之处。 漆黑中、雅各身上的感觉正在消散,唯有一种感受,冷。 只觉得全身好冷,寒如骨髓,那种寒冷,仿佛不止身体,就连心也冷了,好像灵魂也昏昏沉沉,即将要进入地狱的死窖之中。 可是他竟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有一些疲惫,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 只是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中,四周都是虚空之物,没有声音,没有情感,没有空气。 一种无法忍受的孤独感,悄悄地落入了他原本就落寞的心中。 如此一来,这唯一的寒冷,好像倒成了一种不可替代的陪伴,一种忠诚的守护。 我是死了吗? 他在心底默默问着。 第一百〇三章 迷烟(下) 其时,小粉姑娘朝着迷雾对着伸手一抓,便觉得手中被细物牵住,狠狠一疼。登时便发觉了其中奥妙,心想:“这迷烟、阴风来时便来,去时便去,操纵自如,想不到竟然都是假的,只是由一针一线密密织成,方才她和雅各只顾着慌张逃脱,反倒对这眼前之物却没有留心太多。” 常言总是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死”,二人身陷局中,自然做不到时刻保持清醒。等到小粉意识这迷烟中的奥秘的时候,心中已经大为明朗,知道了这妇人的身份。 小粉姑娘心中想道:“这妖妇人性子古怪,法力高深莫测,定是人称‘鬼手线,琅琊针,万里绣花’的织婆,只是这妖婆子几十年前就因为违反维京族内之事而被驱逐,从此绝迹江湖,这几十载过去了,论年纪,她早就可以做自己奶奶了,可眼前这人怎么还是那般年轻。” 心中如此想着,小粉难耐心中疑虑,但也不甚确定,只是张口幽幽吐了一句:“你可是人称鬼手绣花的织婆……”只是言念及此,便已是小粉姑娘的极限了。 还没有听到那美妇人作出答复,小粉便觉得头疼欲裂,一股熟悉的昏沉感从心头涌起,当前,身体混混沌沌,只能郁郁躬身垂头倒下。 只迷迷糊糊听到美妇人凄声笑了几声,道:“我鬼手绣花囿于此地数十年,几十载间心如死灰,早就不过问苦厄之事,想不到这岛中竟果真还有人记得我。” 停顿了一下,织婆又大叹一声,继续说道:“噫!虽然只是一个瓜娃子,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到的我的事。不过总算也是与我有缘了,倒是可以暂且饶她一命,只是这个男人么……砍了便是。” 小粉在地上昏睡,迷迷糊糊到一些,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做梦听到的,只觉得心神摇晃,却是越来越不清晰。 当下,织婆话音刚落,一个白衣女子便徐徐地在雅各身边落了下来。脚步轻盈,好像蜻蜓点水那样,悄然落在地上,只是脚却是和织婆一样也是光着的,没有穿鞋。 白衣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面容清秀,只是眼神空洞,浑然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她笔直站着,恭恭敬敬地朝织婆做了一躬,微微动了动嘴,似乎在说些什么要事,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不一会,她便伸手从身后摸出了一把朱红色的剪子,玲珑小巧。放在手中微微一晃,竟发出一道光来。接着,白衣女子不紧不慢拾掇她一头褐发,如同在沧海寻一芥子,好生细心。 只恰好在褐发之中捋了一缕她的青丝来,拿剪子朝中间部位拦腰剪下。那股青丝悠悠荡荡,落在清风之中,飘渺不定,却唯独没有飘散,那青丝呼呼的生长,变粗。变长,眨眼就幻化了一条长绳。 白衣女子这一系列动作悄无声息,竟是出奇的柔,含情脉脉,毫不拖泥带水。但她的温柔也只是停留于此了。直到那青丝化作长绳,绳子伶俐,一匝一匝由人发相编,十分粗壮,足有幼童胳膊粗细。 女子玉手将长绳一捻,竟像是孕足了十分的力,只须臾之间,便霍然变成了可怕的活物,猛然缠住了躺在地上的雅各的脖子,死死勒住,眼下那少年正在昏睡之中,也不知道堕入了什么样的迷梦之中,神情安详,竟对周围的变故毫无应对。直到这长绳进一步紧束,少年的脖子、额头、太阳穴之间才青筋现行,却也不曾醒来,只是眉头紧蹙,面色变得十分可怖。 这场景就好像巨蟒搏命一般,只是眼下这猎物实在过于拙劣,就连家养的肉狗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那青丝编织的长绳不断蓄力,片刻之间,雅各的脸已经彻底涨红了,从耳根直到脖子根,织婆叹了一口,知道这年轻人大限已到。 当下,方才的兴致低了下去,心中暗道:“自己布置了几十年的织林,虽说和古奇那老贼施展的虚天甄地之术不同,但这‘织林’好歹也是苦厄内岛虚天甄地中的另一片虚天甄地,可以说是幻境中的幻境,应当是十分隐秘的。只是最近几日怪事迭生,令人费解,纵然过去她在这织林中活了数十年,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变故。 往来,我在织林之中度过百日,在外面不过一天。只是,近几日,此定律虽然没有被打破,但织林之中的时间却越来越快,完全违反了常规,看那日头挪动迅速,不一会便不断有日出、日落,此起彼伏。 其二,之前,也有不少人闯入这‘织林’之中,但为数十分少。来者多半都是苦厄岛修行甚高之人,只误入林中后,见了古怪,心中便知晓这是苦厄岛中缩地成寸的奇门遁甲之术,知情知趣,也有能力自行出去,双方心照不宣,只互不相扰。 如今这不速之客却造访得比先前频繁得多了,每隔一段时间,多则十天半个月,少则三五天。就有不谙世事的毛头小鬼进入此地,鬼鬼祟祟,莽莽撞撞,就像无头苍蝇一般。没有能力出去不说,还十分吵闹,只知道瞎嚷嚷,好生令人心烦,前几日刚杀了几个急着投胎的愣头青,谁知道今天又来了一个。 可是这样杀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哪一天让古奇这老家伙知道我又在这里大开杀戒,势必会再次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不速之客,难不成这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天时大变,就连这虚天甄地此番也待不住了吗?” 这样想着,织婆心中烦扰,抬眸望了一眼那满脸涨红的雅各,此刻居然还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嘴唇发紫,却明显还有一口气留在喉咙。 冷冷说道:“这小崽子怎么还没死。哑姑,还不赶紧了解了他。近几日,我不想再应付这些瓜娃子,你帮我料理就是,眼下这年轻人杀了便照旧埋在后院,只是要把毛发修剪干净,晒干了便是。” 哑姑微微点点头。 织婆说完,觉得还有一些遗漏,望了望地上睡着的小粉,继续补了一句:“至于这小丫头,你就将她带到我屋中来,切不要伤了她。” 哑姑矮下腰,恭敬躬了一躬,手中正要加上最后的动作,想要了解雅各。 忽而,不知从什么地方猛然飞来一物,速度奇快,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在哑姑的手中。 还没有等哑姑反应过来,又击起无数攻势,如雨点一般,生生地砸在哑姑的额头上,身上。 哑姑无法说话,是叫不出声来的,却因为疼得厉害,嘴巴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十分可怜,手中的青丝长绳此刻也彻底松去了。 织婆本已回身走了一半,听到身后有异动,心中惕然一惊,暗道:“这流氓小子,难不成还有余党?” 第一百〇四章 刺锥(上) 检测出盗版!  其实,哑姑只不过是织婆身边的一个丫鬟。平日里,织婆对她指气颐使,指斥无情,对她不甚怜爱,好像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无用的佣人,当牛做马用来使唤也就罢了。 只是织婆这人虽然凶悍非常,蛮横无理,说到底却也不是彻底的泼妇。 她也有自己的原则,那便是她手下的人,便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差遣、驱使,即便是责打、怒斥,甚至是对这佣人用毒刺苦刑伺候,也只需凭她高兴,根本不会计较奴才的死活。 只是,仅有一条,是任何人都无法触犯的——那便是除了她,任何人都不得动家中丫鬟一根毫毛。若是有人想要越过这条规矩,织婆怕是无法轻易遂其愿,需要问问织婆手中的长针了。 看到方才哑故中了奸人的暗器,织婆心有余悸,这时候就不敢再怠慢了,心中一边细细着对策:“现下,这大敌压前的情况实在不妙。敌明我暗,用暗器来伤我,显然那人并不是偶然来到这里,只怕是早就做好了周全的计划,在暗处窥伺良久。 想到这一节,她眉头紧皱,心头腾起一阵无名怒火,气不打一处来,但却有无从找到那暗箭伤人之辈,一时间气无处可出,着实惹人气恼。 她想道:“这‘织林’分明是我自己的地盘,外人想要进来便着实不易,却没有想到,今天不仅有人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幻境之内吗,居然还胆敢爬到我头上来了,能这么轻而易举进入我这幻境的,究竟会是何人呢?如果不是往日仇家,则很有可能是这上身赤膊年轻人的党羽……” 她瞧了雅各一眼,只见这男人两颊绯红,瘫卧在地上,眼珠子也不转动,只怕是魂游九霄之外,此刻也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雅各方才恰巧中了她的银线——“穿线引梦针”,这针法须九九八十一针,绕上七七四十九匝,在人的身前,悬顶而织,只在银线迷雾之中,降下针法。 此类针法,温婉连绵,好像出自慈母之手,连绵落针,连缀成线,情意拳拳。只是此针的目的不是夺人性命,但却能勾人心神。其精妙之处,在于它既能令人想起往昔的故事,体味曾经的甜美;又能勾起人的痛苦回忆,教人无法自拔。 中此针法者,往往只是在短时间失了神智,少则一炷香,多则一刻,但是绝对不会长眠于梦魇之中的。 谁曾料到,这个赤裸身体的男人修为竟会那么低微,只受了这样一针“穿线引梦针”便长卧在地上,到现在一躺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竟还是无法起身了,睡得好像一头死猪一般,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织婆心中骂道:“这样愚钝的修为,败类,不知道是怎么闯进我这火枫林的,就怕这放暗器的假如果真跟他是一伙的,看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怕是认为他已经是死了。那么,那潜伏在暗中的小人,怕是说什么也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了。” 织婆心念及此,回头便看见到哑姑那徐徐走路的模样,心头猛然一颤。 她忽然起身,疾步回去,这织婆虽然赤着脚,没有穿任何鞋履,却不料她的身影却是极为迅敏,一道白影,转眼已经欺身到了哑姑的身边。 织婆动作轻灵无比,在哑姑身边稍一停足,便立刻张手一挥,两臂霍然一振,她那宽大的袖子,便立刻盈风一鼓。耳边传来“啾啾啾”结线的声音。 当下,在哑姑和织婆的跟前,登时就结起了一层厚厚的银丝金线。只看见哑姑在那银丝金线之中,面无血色,面容惊恐,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一连退好几步。她显然是被刚才的偷袭给吓到了,当下还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这飞来的白影,又是什么夺命的暗器。 织婆见她恐惧模样,叱道:“慌张什么?今日就算苦寒岛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来了,今日也带不走我火枫林里一片枫叶。” 织婆如此一说,哑姑虽然不再害怕,但脸色却愈加苍白,好像知道这金丝银线的厉害,知晓当下情势紧急,非同小可。 当下,那些金丝银线,密密匝匝地交织着,灿灿发亮,好像一张巨大的结界之网。织婆和哑姑置身其中,好像偌大的飞蛾,藏身在厚实的虫茧之中,再锋利的刺锥也无法再刺破其身。 啪嗒,啪嗒。只听得耳膜震动了几声,好似半空之中有无数个小物被阻挡,又“咕噜噜”地落在了二人脚边。 织婆定睛一看,满地尽是一些粗粝状的青灰色小石子,心中暗骂:“这无耻之辈,居然用这小石子前来探路!” 忽而,那“青石子”的攻势止住了。 织婆迎面一棵几十米的枫树轰然倒地,重重砸了下来,落在那金丝银线上,不料那金丝银线锋利无比,又将那断树拦腰切成了数段,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树沿下有一个半径数十尺的口子,那口子平滑,不像是真刀真剑所划,倒像是被纯粹的气劲所切断。 织婆眼见自己林中的树砍落在了地上,心中一凛,眉毛一蹙,朗声道:“究竟是哪来的见人,敢来这里耍这小把戏,若不及早现身,也不怕我待会将你织成小鬼的样子。” 其时,听不见林中有什么声响,只觉得周遭一片死静,沉寂良久。织婆见状,心中一喜,想道:“难不成那人见了我的金丝银线有如此大的能耐,心里害怕,便逃走了?” 谁料身边的哑姑却不心安,摇着头扯着织婆的衣裳,面色焦急,口中满是“呜呜呜”的声音, 织婆见状,心头不由得一阵战栗,抬眼一望,只看见其中树影都在微微抖动,这鬼气森森的林子,此刻好像鬼怪一般,蠢蠢欲动。 “呸,明明是自家林子。”织婆皱眉警惕,提高声音说道,“若要寻仇,就快出来,磨磨唧唧不愿出面,倒是像个娘们。” 不一会,树林之中传出一阵冗长的笑声,紧接着一个洪亮声音道:“鬼手线,琅琊针,万里绣花,你果真是活得越来越年轻了。” 第一百〇五章 刺锥(中) 久哑姑虽说不会说话,但耳朵却尤为灵敏,此人说话可见说话声音明亮,余音在耳朵久久不消,好像一股内劲在耳朵中冲来冲去,惹人头晕目眩,她浑身微微颤抖,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就连织婆此番也感受到这股难受滋味,心中暗自明白,说话那人的气息之深,非同小可,所以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底混入这织林之中,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当下,织婆便向她那可怜丫鬟使了个眼色。哑姑见了,就立时心领神会,明白当下情况危急,回身退了几步,只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雅各,就准备起身要离开。 正是这时,一道黑影便从林中汹涌而出,好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只见那人的身形十分矮小,速度却奇快。 那人身影未定,手中却又兀自多了一物,他也不作停留,只压腕一抖,指尖立刻便闪出一道银光。 那银光,自然又是来人出手的伤人之物,只是这一次的“伤人之物”就不再是粗粝的青石子那般简单了,却是货真价实的暗器,是见血封喉之物。 织婆多细的针头都尚且能够分辨,她远远一眺,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枚玄黑色的刺锥。 那枚玄黑色的刺锥呼呼作响,不是朝着织婆前来,也并非向着哑姑前去,竟是追着躺在地上的粉衣女子前去。 这粉衣女子原本倒是和织婆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见了一面,谈不上有交情,也谈不上存有什么怨恨。 只是织婆惊异这小姑娘年纪尚小,却胆识过人,口齿伶俐,颇有过人之处,倒是令她眼前一亮,稍有几分令她喜欢的地方。但也就此而已。织婆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是眼前这个不知姓名的小姑娘在他处,苦厄岛的任何一处即刻死了,横尸荒野,那便也就是死了,她是绝对不会有半分怜惜。 然而,这片织林缩地成寸,虚天甄地,本来就是织婆她苦心一手修筑,本来就是她的地盘,此番出现一个外人,也不打声招呼,不作一声说明,就来自家的地盘出手伤人,杀人,这可是不太符合规矩,大有反客为主之意。 作为主人,自然心里不情愿,谁还管你此番伤的人是谁。退一步说,哪怕是飞禽走兽,织婆也是不愿让他在自己的地盘大开杀戒。 说白了,便是“我织婆杀僧杀佛都是天道之行,你破坏花草树木便是通天大罪,” 这小姑娘的生死本是不打紧,她计较的都只不过是脸面上的事。 其时,那枚刺锥已倏然出手,速度不徐不疾,正是朝着粉衣姑娘的后心飞去,织婆眼疾手快,疾步往前一弛,晃身到粉衣姑娘身前,她两手一张,兜出宽大的衣袖来。只是万没有想到,那枚刺锥速度越飞越慢,在空中迟缓无比,还没等到织婆站稳脚跟,竟在半空之中径直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织婆眉毛一耸,口中“咦”了一声,心中气愤、恼怒,这才知道那人的刺锥是故意这样施放的。她自觉受辱,输人一招,只是气势上却也不肯低下来半分。 谁料到,织婆一抬眸却看那人手中又多了一物,手指明显凝了股力气,还没等织婆做出反应,腕部就狠狠一压,一道凌厉之光便又射了出来。 那道光,明显比方才更快,更急,方向竟是直直地朝着正起身会屋的哑姑方向去。织婆心中道:“这卑鄙小人,果真狡猾阴险,竟是要如此,适才要偷袭这粉衣姑娘是假,想要伤这哑姑才是真的……” 只是织婆方才刚刚孕力前驱,只为这帮粉衣姑娘奋力挡下那一击刺锥,这时候她身影方定住,还没来得及收去当前的劲道,脚下还没站立得稳,却不料这第二发刺锥却已应声而出,她想要再是回身挡这暗器,只怕已是来不及。 纵然织婆的丝线功夫厉害无比,画骨割肉,无影无形,却万不能在此地施展,一来,是这金丝银线纵然可攻可守,妥实稳当,只速度却不及暗器那般快;二来,丝线在近距离,冒然释放,很容易伤了自己,到时候哑姑所受创伤,可未必会比中了这枚刺锥轻。当下,织婆只能如此一想,竟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哑姑受伤。 织婆喉中一紧,慌着喊了一句:“快躲开,哑姑!” 其时,哑姑也已见到了那枚速度奇快的刺锥,那刺锥只追着她的俏脸来。好在她身手虽逊,也不算是个无用之辈,当下便迅速矮下身去,意欲躲去那枚暗器。只是这刺锥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在空中居然还能转弯,只轻轻一旋,刺啦一声,竟扎入了她的腿中。 啪嗒啪嗒,鲜血霎时流淌下来,直淌到脚踝上。 看到丫鬟被人所伤,织婆怎能看得下去,这才朝那人影看去,口中怒骂:“混账东西,你是什么人,擅闯我‘织林’,伤我丫鬟,等我把你浑身扎满小指粗细的绣花针,让你浑身窟窿,变成个仙人掌。” 骂完后,还没等那人回答,织婆又远远朝哑姑问了一句:“哑姑,可有什么大碍没有?” 哑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样子实在伤得不轻,她却低头抿唇,眼底有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她不敢直视织婆,只是兀自摇摇头。 织婆此时心中已是满腔怒火,她强忍道:“哑姑,我怕这奸人的暗器里有毒,你快快进屋,屋中左首的柜中,有一彩鳞小匣,中有云苏救心丸,可解世间百毒!” 言罢,织婆便又张手织线,用金丝银线在织婆的身边绕了数百匝,让那人的暗器无处可发。 哑姑一声闷哼,起身要走,不料那伤口之处,黑血横流,她眉头紧紧拧着,大汗如同黄豆一般从额头落下来,看她的表情分明是十分疼痛,但却仍旧一声不发,就连“呜呜呜”的呻吟声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有苦在心中,无法说出口来;还是强忍疼痛,强行不做声响;亦或是疼痛深入骨髓,已教她无法言语。 第一百〇六章 刺锥(下) 织哑姑朝着织婆比划了一阵,只见这姑娘眉头紧锁,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织婆神色略舒展,稍稍镇定一些。 可见说的应该是“自己没事,您尽管放心的意思”。 当下,织婆略一挑眉,用眼神示意,白衣姑娘终于心领神会,两手也不再比划,低低地顺下眼来,安静地一瘸一拐,朝身后的屋中走去,白衣女子的步子很小,走得也是十分艰难,看起来却是伤得不轻。 此时,织婆的目光渐渐变化,由方才温馨的暖意,这时候已经缓缓冷了下来,一对杏目,好似浸入了冰冷的海水里,目光毒辣,瞥向那使暗器之人,心中想道:“这奸人阴险狠辣,方才出手暗器角度刁钻,力度奇谲,为了偷袭哑姑竟然还用了这般无耻诡计,诓骗了我。接下来,为了防止眼前这人又临时发难,用暗箭来伤人,我必须时刻紧紧盯着,可不能再有任何的疏忽了。” 那个施展暗器之人,此番终于不再躲藏,咳嗽了两声,大大方方地从幽暗的林荫之中,缓步踱来。 织婆远远望去,便看见那人模样十分奇怪,但见他身影瘦小,原来是个丑陋的老男人,相貌粗俗,鼻子瘪瘪的,唇上留了一层薄薄的黄褐色鼠须,个子又极其矮小,身长不过五尺。 看到男人这般模样,织婆心中暗暗嗤笑起来。要知道,在这苦厄岛之中,苦厄岛之人,几乎个个都是肤白鼻高,身形修长健硕,骨骼宽厚,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其貌不扬之人,浑身无肉,好像发育不良的野猴子一般。 加之,织婆本来身材就高挑,站在他面前,就明显高出了几个头,原本她心中暗暗发笑。 但是,粗粗一看,看这男人模样可笑非常,但是看他气息行走,隐隐又有渊渟岳峙,内息平稳,织婆回想起男人暗器的利害。 这时候也不敢再冒然取笑他,心中暗道:“这人方才对自己出言不逊,又好像原来就认识我一样,说我越活越年轻,难不成真的是原来相识之人?只是我置身在这织林立那么多年,隔离世俗,独享清净,早就彻彻底底与苦厄岛之人彻底断了联系,加之这几十年前苦厄岛命运变故,如今这内岛之中,也不知道还存有多少故人。 再退一万步想,这人的面貌十分丑陋,我如果从前见过,只怕再也不会忘记。依照我看,这人不过是坑蒙拐骗之徒,前来捣乱。 如此瘦弱的猴精,曾经我没有相识,以后也绝不会和他有半分瓜葛,怎么可能还会是旧相识呢?” 当下,织婆心中再也没有顾忌,破口大骂道:“你这奸贼,年纪倒是不小了,来了别人的地方,也不前来自报姓名,这就是你无礼;藏于阴暗的树荫里,突发刺锥,暗中伤人,实在是令人不齿;之前,我还一直思想,这到底是何方鼠辈,居然如此没有害臊。 喜欢做这等无耻勾当,只怕是无名鼠辈,做了却是不敢露脸了。想不到,你居然和我想得不一样,敢作敢当。 还有脸面现身,如今一看,果不其然,看你这贼眉鼠目,板凳身高,真是天下第一小人,天下第一不害臊。” 这一番话,满是骨头,给这猴子模样的老男人骂的狗血领淋头,体无完肤。 骂人诛心,就当是织婆这样。织婆这一张嘴,在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厉害,没想到在这隔绝于世的“织林”待了多年之后,居然火候不减,仍旧如此伶俐。 只是那老男人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听着织婆这几句骂,竟然还兀自“嘿嘿”的笑了起来,也不做声,只是一边笑,一边走得更加小心。 那老男人走了一半,陡然停下身来。那副眼珠子却没有停下来,先是左右观望,细察周围有没有极细的丝线。 想来也是对织婆的针线心有芥蒂,见那枫树被削得凄惨模样,心中留下了阴影。此刻更是谨小慎微,不敢阔步向前,生怕被这泼辣妇人给揪住,大卸了八块去。 就这样踩着细碎的步子,男人向前走了几步,走得好不艰难。哑姑见到他的样子,忽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就凭你这双贼眼,就能看出我的银线?” 不料,这男人却不慌张,也不焦急,只抬头向着织婆冷笑一声,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道:“你这琅琊针织成的线,虽然细如牛毛,透明如丝,只可惜……” “你可惜什么?”织婆她心中奇怪这来人身份,不知道他如何能够一眼便看出这“琅琊针”。这才脱口而出地发问。 男人见织婆的样子,似乎正如他所预见的,立时便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我可惜的是琅琊针在你手上真是暴殄天物!” 织婆“哼”了一声,冷笑道:“天下之物,各尽其主,有人用戮天神器杀鸡,也有人徒手空拳取人性命,你说什么才算暴殄天物?今日我用这琅琊针用来杀你这种鼠辈,倒是暴殄天物了!” “你不必慌乱,你若想杀我,方才就已经动手了,”男人轻笑一声,往后一步,伸出两指,从喉间轻轻一探,只听“蹦”的一声,一条银色的丝线便从脖子之处滑落下来,直吹散在尘埃之中,不复寻见。 “我可惜的是这一派的咒术只是偷学了一半,火候实在是没有到家。我看现下,单凭你的本事,也就只能织这林子,织织这火枫叶。再精巧一些,怕是织不出来了。你倒是说说看,这琅琊针是不是白白浪费在了你的手里?” 织婆脸色一白,好像被那男人一一说中了痛处,此刻咬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沉吟片刻,忽地开口道:“蔓师妹,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织婆原本以为这土猴子长相粗俗,方才说话间又洪亮震耳,心想这样一个粗人大汉,定是满嘴粗话,想不到这人说话一旦不再带内息,便突然柔下声来,语中竟满是温柔,温柔之中还带着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第一百〇七章 故人两相忘 士可即便如此,织婆倒也觉得还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奇人异事,猥琐之徒,高洁之士更是数不数胜。 丑陋的皮囊亦或是有趣的灵魂,织婆早就见怪不怪,可是听到那男人居然叫她“师妹”。 其时,“师妹”两个字一出口,织婆霎时间就浑身一震,明显吃了一惊,强自振作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却不以为然,定气敛神,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着急回答织婆的问题,略一沉吟方徐徐道:“方才那白衣女子,你呼之为哑姑的,我看她长相清秀,身形娉婷,倒是和你有些相像,我猜这小姑娘是不是便是‘珊’?” 织婆方才听到这土猴子喊自己叫做师妹,本就已经吃了一惊,脑中混沌,心中甚乱,如今听到“珊”这个字,显然再次受了打击,瞳孔圆睁,口里惊愕着“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男人见状朗声大笑起来,道:“我寻这织林实在是很久了。” “你……你……”织婆心中一紧,原本如同快刀的嘴却像醉汉一般,磕磕绊绊。 “罗可……不可能……不可能的……你究竟是什么人……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她嘴里喃喃道,但声音轻得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抬头一看,叱道:“你如果识相,就赶紧滚出这织林,我便饶你一命!” 织婆言罢,还不忘往身后望去,回身确认看那哑姑是否还滞留在原地。 只是她的辞令虽然严厉,但实际却早就色厉内荏,面色苍白,心神受到了打击,气息颤抖,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这土猴子,如今却转言说要他赶紧滚蛋,前后矛盾。 就是外人也一眼看出,男人的一番话,倒是戳中了她的软肋。 织婆当时心中急躁,不小心将“罗可”脱口而出,心中更是惊慌,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方才说话前后矛盾,底气不足,立马赶紧补了一句:“若还是不走,我必将你缝在树中,让你知道什么是荣枯不灭,灵魂永不超生!” 织婆一番话声音铿锵,当仁不让,只是虽然如此,织婆也只是口硬,心中却还是有万千疑虑。 她暗自想道:“眼前这个人应该不会是罗可师兄的。几十年前,罗可师兄仍然年轻,当时虽然他也是爱玩天性,古灵精怪,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罗可师兄如今早就有了长进,应该更加成熟稳重,顾全大局,怎么可能还会如此莽撞贪玩……再说时隔多年……罗可师兄或许……或许早已成家也说不定……” 想到这一节,她心中稍有些许哀愁,好像指间被针扎了一般,都言五指连心,只是这一针却不偏不倚,就扎在心头。 她又抬眸看了那丑陋男子一眼,那三庭五眼,东歪西扭,别说是平平无奇,就连一样都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普通人的样貌。 再想当年的罗可师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虽说相貌仪表、修为咒法都稍逊古奇大师兄一筹,但也是众人之上。 织婆垂头恨恨地想道:“眼前这个人,长相猥琐,样貌丑陋,最重要的身材如此矮小、可笑。此外,还在暗中以暗器伤人,自然是小人的行径,如此歹毒可恨的小辈,又怎么能和罗可师兄相提并论?” 当下,织婆再也忍无可忍,怒而起身骂道:“奸贼,到底是谁派你前来微词的,我在此地住了了四十多年,有人误闯,我都一律杀了,不留活口,有些人就算临死,都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想不到今天你竟然自个儿前来送死,你倒是说,是不是内岛那几个老不死的用了什么幻术,差派你前来这织林的?” 那男人大笑了两声,终于正了神色,道:“师妹,不是的,你想错了。其实他们早在四十年前就知道你躲在此地了。” 织婆冷笑一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看看你这模样,也不会是什么正统的维京先民,若不是用了什么妖法,才进得这古镜之门来的?” 男人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何才能进这织出来的林子。” 织婆神情一愣,却没有接着男人的话说下去,继续说道:“奸贼,我看你就是走投无路,这时候才乱咬一气,胡言乱语,想蒙混过关。我的确和罗可师兄有数十载没有见面了,样貌或许也记得不真切。 只是你也不看你自己这相貌,生得这般猥琐,冒充我师哥是实在不行。如果不是我以为你有什么重要事想说,早就杀了你!” 男人苦笑道:“师妹,这四十年来,从未离开这幻境半步,却不知道苦厄岛样貌都沧海桑田,内岛面貌早已迥异。你又怎能知道故人们是否依旧如故呢?” 织婆心中腾起一股火,怒道:“即便你真的是罗可,是古奇,又该如何,现当年先民抓我姊妹,大肆杀我科兹莫家的人,早就没有了同门之谊,那老不死的要是知道我多年隐居此地,早就派人来抓了,何必等到今日?” 言罢,织婆面色一沉,凝神聚气,整个织林忽然起了一阵阴风,这风极轻,极透,好像是从静止的空气中飘然而起的。 “咻咻!” 其时,织婆左手忽然发力,一枚琅琊针在指间飞快旋转。右手的宽袖之间便猛然射出几道银丝,在静止的空气中阒然而起,金丝是痛饮仇敌鲜血的飞箭,银线是收割灵魂的缠绵之物,在透明的空气里,如两条无色的银蛇交织,直飞向那男人的咽喉部位。 那线太轻了,太透了,好像绵软的飞絮,倏然飞到了男人的眼前。 男人凝神一望,竟终于发现了这银线,刚要起身去躲。 便听到“刺啦”一声,男人的脸颊划破了一道极深的伤,他还未喊出声,那血口子就淌下鲜血来,远远望去,那道大口子像极了男人的第二张嘴。 男人吸了一口凉气,嘴唇微微一动“你……”就疼得“嘶嘶”直响,男人忍痛道:“你这女人果然狠毒,居然下手如此残忍……”他正要再说,却不料之后的银线也迅速跟来…… 第一百〇八章 苦厄岛-诸天玄器 这一次从织婆袖中飞来的银线,比之前更多、更密,每一根银线上下连缀交织。 飞线速度虽然依旧不徐不快,只是飞线如忽然弥漫起来的遮天大雾,铺天盖地,遮天蔽日,有天罗地网之势。 起先男人都是神色自若,面上带着隐隐笑意,好像全然不忌惮织婆的针线。此番脸颊开了道血口子,又见了这遮天银线,脸色也已经微微变了。 男人捂着嘴上的伤口,往后退了两步,急道:“师妹,你果真要杀我?” 织婆冷笑道:“谁是你的师妹?”她一面说,手却没有一刻停息,五指拨动,琅琊针飞旋。 男人正要继续说,却听到耳边都“呼呼啦啦”的可怕声音,定睛一看,只见无数银线,连缀成数十股,如银白的剑矢,直刺而出,奔着他的耳朵过来。 他凝神朝身后一跃,却已经太晚,只听“刺啦”一声,几根脑后的发髻已被削去,头发既然没有了发髻,一下便散了开来。男人心中暗暗后怕:“还好我躲得快,若是我刚才再晚一些,只怕整个脑袋都要被削了去。” 男人正如此思考,却不料又是“刺啦”一声,袖口又添了一道血口子,伤口极细极深,衣服尚未破得明显,伤口之处却已可见森森的白骨。 他口里“呜啊”一声,立在一块大石上,还没站稳脚跟,耳后又传来锐响,他知道身后便又有银线冲着他的耳朵飞来。 “歹毒!”他口里一声怒喝,纵身向上一跃,只听身下“轰隆”巨响,那大石块如瓜果脆弱,竟应声碎成两半,切口光滑无比。 男人见了那石头的样貌,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织婆的银线虽然速度不快,却是极细,极轻,常人很难以用肉眼看见,只可用耳朵分辨。 心中明白过来,原来这织婆心狠手辣,是想先割了他的耳朵,致使他失聪之后,他便再也难以分辨银线的来路。在这之后,便可以慢慢折磨他,不必再大费周章。 织婆见男人狼狈的样子,心中暗笑,手中的琅琊针更是运转得飞快,“沙沙沙”,银线汇聚成数十股,正从四面汇聚,声势极大,好像八方来的巨蟒,此时,红枫林夕日如火,地面扬起一阵鲜红色的灰尘。 男人见心知再也躲不过去,慌道:“蔓师妹……师妹……你停下来……你听我说……” 织婆银线已然出袖,怒目圆睁,没有分毫的由犹豫,又怎么会理会他的求饶。 不料男人也不再躲闪,笔挺挺的立在原地,好像看破了生死一般。 他道:“你如果还是不信,就看看这是何物?”言罢,就从衣袖中拿出一物,高高举起。 其时,织婆仍在施咒,只是远远望去,却看见男人手中握着一个古木圆盘,棕红色,圆盘玲珑剔透,上有晶莹球体飘拂,中间闪烁熠熠的柔和光辉,好像神谕流露出来的圣辉。 那道圣辉极致璀璨,已经失去了诸多色彩,唯有一种柔和的光晕,在这片织林里浅浅溢出,织婆忽地“嘶”得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琅琊针也悬而不转。 “天经地纬!”她脱口而出道。 那如毒箭般的银线,如闪电没入了深黑的大海之中,再无声响,都在那男人的面前,“刺啦刺啦”地应声跌落在地上,彼此不再攒动,终于化为了“织林”之中的尘埃。 ※※※ 那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织婆第一次看见这宝物之时,她也不过十八岁。那时候苦厄岛繁荣昌盛,也从没有遭遇南来蛮子的侵袭。因为先民支派繁多,又是亚弥克斯大陆的魔法起源之地,灵气聚集,得天独厚,玄器、圣物自然也是数不胜数。 各样的旷世奇才,玄妙的珍宝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那时日,正是先民的奥义、法术层出不穷,人才多如天上辰星,又如渺茫沧海的一粟,正是鼎盛恢弘之时。 织婆的师父辈共有七人,每一个人都身负先民多种古法,玄术,咒法,数不胜数。更有能人异士开始着力于修炼适合自己的兵器。苦厄岛以其得天独厚的魔法灵气,孕育了无数的灵。 苦厄岛的先民自然是以灵来洗炼兵器,洗炼过的兵器比之前更为适合先民使用奥义、魔法,苦厄岛的兵器以弱至强可以分为:普通兵器——法器——诸天玄器——上古神器——开天圣器。 普通兵器并无灵气,倒是比寻常亚弥克斯大陆大陆的兵器强韧一些。 法器有了较强灵气,对于苦厄岛先民的咒术施展大有裨益,因此诸多的先民都在寻找适合自身的法器,只是好的法器就如知音难觅,不少人即便穷极一生,也难以寻找一个万分契合自己的法器。 法器已经如此难寻,诸天玄器更是百年难遇,诸天玄器不仅需要上天灵气的长久孕育,又需心智至纯之人熔炼,熔炼之人必须心中毫无杂念,炼制数十年,方可成就。 其中,上古神器是由上古先民的七神世代相传,内中蕴含的灵气聚集千百年的神约,又联结上古之力,倘若由高人催动,足有毁灭万物的功效。只是上古神器十分难以驾驭,若是寻常人冒然驱使,想催动其中之灵,立时便会觉得犹如大树盘根,错综复杂,其中似乎有隐隐吸力,又如万丈深渊,深不可测。 若是强行催动,只怕神奇之力反噬,催动者必将万劫不复。 故此,苦厄岛有七把上古神器都由苦厄岛七位长老世代相传,以直系支派作为继承,世人却无幸目睹其面貌。 而开天圣器好像只存在先民的传说之中,却是没有一人见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织婆这一代,天象大变,来自亚弥克斯大陆的诸神之约的禁锢日益加强,先民的体内承载魔法的能力愈来愈薄弱,不少咒术都开始失效,衰退。 至此,诸多的流派都逐渐凋零,就连残留的几个法术传承都出现了问题,倘若一人能撑起一脉,便是有极大的能耐了,也算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了…… 第一百〇九章 诸天玄器·天经地纬 那“天经地纬”本是织婆师父的玄器,此物由上古阴沉木的朽物落花而成,加之龙目熬炼制而成。 阴沉木与龙目,一物向阴,一物喜阳,二者相炼,就是阴阳相济,最终幻化无形混沌之物。“天经地纬”置于手中好像只是一件简单的装饰品,平平无奇,倒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只是这类法宝,却有通天之能。若是巫者能驾驭它,催动其效,它却能够测天时,度天命,观往昔,大有逆天改命的作用。 在先民之地,此等玄器,本是触犯了先民炼制玄器的规矩。通常是先民高人私下炼制的,和个人的修为相契合,只为先民在危亡存留关头才拿出来。 如此一来,这“天经地纬”自然是无法当众让小辈弟子们观看的。原因也简单,一来弟子心智尚未成熟,怕口无遮拦,向外道出了详情,怕招来祸端;二来是防止弟子之中有心机不纯者,陡生歹念,反倒是生了孽缘了。 只是那一遭,牟修的大弟子古奇得了苦疾,浑身发颤,身负红斑,躺了好些时日,却是如何也医治不好。 当日,牟修想到古奇危在旦夕,心中急迫,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嗫咬一般。 他心中思想道:“眼下苦厄岛此番遭遇大患,人才凋敝,日渐稀疏,只怕是一时半刻,先祖之荣难以恢复。再随着时日更迭,诸神之约的禁锢日益加强,就连我的法力也朝不保夕,更何况是这些后辈们。 座下几位徒弟嘛……虽然大多能够勤勤恳恳,有一点点造诣,但总归是以勤补拙,天赋并不出众……罗可是有些天赋,但过于纨绔,爱借小聪明……唯独古奇一人能学习三脉先民咒法,已经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身体已经,眼看就要奄奄一息……难不成我真该这样袖手旁观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这样死去……” 那一夜,风雪很猛,气温一下子降下了许多,窗扉都很难阖住。织婆和罗可一起在屋中照看古奇大师兄,古奇的情况很不好。炉火的影子照在古奇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好像一条诡异的花蛇。 其时,古奇浑身发颤,身体微微发凉,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刷刷”得滑落下来,他在下半夜猛地咳了一阵后,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长,好像下一刻就要停歇了一般。当时织婆还未见过人的生死,但却也有预感,隐约觉得今晚大师兄可能大限将至。 当日下半夜,织婆和罗可在寒风之中,险些就要瞌睡过去。迷糊之中,罗可隐约感觉门外好像有人站着,只是那股气息时隐时现,不甚明显。 罗可心中一直有疑虑,又不甚确定,憋了良久,此刻终于忍不住发问:“师妹,你说是不是门外有人?” 织婆向来心直口快,她身体疲惫,抬眼望了一眼罗可,不耐烦道:“师兄,不是我笑你,你好歹今后也志在承载二脉先民的咒法。如今还是畏畏缩缩,你若是胆子小就可以直说。” 言罢,她起身便要去开门。 “吱呀”一声,那门洞开,窗外朔风如刀如匕,刺人肌肤,雕人寒骨,只一刀一刀朝人脸上刻划而来。不料门外果真立着一个清瘦人影,披了一身晦暗的浅色袍子,独自伫立。听见这开门声却依旧没有动作。 “师傅……?”织婆惊道。 门外之人,肩上,衣袖上已经是薄薄的一层积雪。 罗可闻声,也立刻起身行礼,问道:“师傅,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徒儿们在门内没有集中注意,保护大师兄的安危,直等到那么久,等师傅故意释出气息,这才发现师傅。” 牟修徐徐转过身来,挥手朝罗可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织婆和罗可见了他的模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傅的脸上浑然没有笑容,面目如同死寂一般。 之后,牟修背手而立,神色黯淡地来到了里屋,织婆和罗可见了师父,都不敢再多言一句,只在两侧悄悄侍立。 牟修进入里屋,便往古奇的床边走去,他伸出手来,为古奇把脉,稍一沉吟,织婆便看见师父眉毛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牟修问:“他已经多少时间没有清醒过来了?” 织婆正出神,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倒是罗可思考一会,说道:“师父,已经足足一日零五个时辰了。”牟修没有说话,朝着屋外的飞雪望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在这里看着,今晚哪里都不要去。” 织婆道:“可是……师傅……你就不想想办法吗?大师兄都快不行了……” 罗可朝织婆瞪了一眼,示意她在此刻不要多言。牟修没有多言一句,冷哼一声,便推门而出。 呼呼呼,一阵寒风灌入屋中,就连织婆和罗可师兄都觉得刺骨难耐,更何况是古奇大师兄呢,他觉得难受,表情痛苦不堪,忽然轻咳几声,又兀自翻了个身昏睡过去。 织婆虽然从来心直口快,但心底还是敬畏师傅。她虽然不是牟修的得意门生,却是牟修唯一的女弟子,牟修膝下无子无女,平日里,对这个女弟子自然是有一些偏爱。 这时候,织婆被师傅冷眼相待,心中难过,却是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罗可向来也疼爱师妹,想了半天,这才安慰道:“师妹,你也不便多心,我想师傅不是有心的。” “还说不是有心的,我刚才肯定是多说了一句,这才惹了师傅生气,只是我的确是为了大师兄着想……没想惹师傅烦扰……” 罗可叹了一口气道:“便是这件事了,师傅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为了大师兄的事生气。” 他顿了顿,又道:“师妹,你须知道,大师兄的事我们谁都难过,不只是你心中烦扰,还有我,师傅心中更是如此。” 织婆急道:“那为什么师傅就是不愿意想办法,明明先民咒术之中有红死之……” “师妹!” 那句“红死之术”还没有出口,就被罗可厉声喝住织婆的话,他又立刻去阖上了门,缓下声音,道:“你没有注意?刚才师傅脸色如此凝重,只怕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织婆沉下头,想了一会,突然提高声音:“难不成就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罗可师兄平白地去死了?” 罗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织婆多年来一直喜欢大师兄,他没有看向织婆,只是回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雪已经愈来愈大,皑皑的白雪,已铺陈而至,好像无穷无尽的飞絮,漫漫飘下,用不了多久,雪便要掩盖窗棂,见不着屋外之景了。 苦厄岛,好久没有那么大的雪了。 第一百〇十章 牟修之心(上) 一  屋外风声哽咽,声势滔天,好像有八荒的恶兽在风雪之中咆哮怒吼,令屋内的两个人都心惊胆颤。 牟修走后,苦厄岛的风雪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大了,窗和门扉在朔寒的席卷之下,不时被寒风推开。 罗可起了好几次身去关门窗,但屋内还是热不起来,只要一小卷风雪,就瞬间盗走了屋子里所有的暖意。暖炉的徐徐烧着,却也是作用寥寥,对于这种寒冬来说,火炉没有任任何的作用,不过是照明的工具而已。 师父去了很久,久到风雪的呼啸都使人困倦,但刺骨的寒意,又让人没有办法有半分入睡的念头。冷风从门缝中无穷无尽地吹进来,织婆和罗可二两个人不自觉得坐得更近了。 罗可出神凝望,那融融的火光里,织婆的脸颊竟是那般美丽。这个稍显困倦的女子,为了师傅的拂袖而走而难过,更为着古奇师兄的病而满心的难过。 在微微颤动的火苗下,她有一对美丽的眸子,满目的忧愁,微微抿起来的小嘴,显得小巧可爱,精致又安静的侧脸。 他心里不自觉地思想:“蔓师妹倘若安静下来,却也是那般好看……如果这一晚能够永远不过去,那便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织婆忽然发出了声响,“古奇师兄的手好冷!” 古奇迟疑一会,这才抬起头来,发觉自己居然在师妹身上出神了那般久,心下惭愧,古奇师兄危在旦夕,自己居然还在想男女私情。 罗可忙道:“蔓师妹,先不要慌乱,你看现下的天气,大雪纷飞,我们这些身体强健的人,尚且浑身发冷,更何况是大师兄……” 言罢,他浑浑噩噩地伸出一手,果不其然,古奇师兄的呼吸已经细弱蛛丝,再看他的脸色也发黑发紫,样貌真像是将死之人。 如此,罗可也说不下去。 织婆见罗可的样子,更加慌了阵脚,声音里满是哭声:“怎么办,古奇师兄是不是快不行了?”她手紧紧攥着罗可师兄的手,“罗可师兄,你快告诉我,古奇大师兄会没事的!” 罗可见到织婆的眉目里全是急切之意,古奇大师兄是牟修座下的大弟子,还未成年,就能够掌握三脉的苦寒咒术。古奇虽然天赋异禀,却依旧为人谦逊,对同门的师兄妹分外照顾。 织婆对古奇的感情本来超过了同门师兄妹的情谊。此番如此焦急地看着罗可,竟看得罗可心中一痛。 “你倒是快想想办法!”织婆见到罗可迟钝的样子,更是焦急起来,“罗可师兄,你不是点子最多吗?你快想想办法!” 罗可心中烦扰,看到织婆这番模样,他也心疼万分,抚掌道:“蔓师妹,可是……” “可是什么?”织婆声音里满是哭声,“罗可师兄,你向来点子最多了,这一次怎么就不愿说话了?依我看,平日古奇师兄是白白地对你好了。” 罗可急道:“蔓师妹,你冷静些,我何尝不想救古奇师兄……只是……” 织婆道:“罗可师兄,你如果有办法,就快点带我去,哪怕是有生命危险,如果古奇师兄今天……今天”她声音猛地一沉,继续道:“那么我也就不愿活了!” 罗可慌道:“蔓师妹,这可不能乱说!” 织婆道:“罗可师兄,你也明白,我向来说到做到。” 罗可知道织婆性子,也听得出织婆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的,他朝织婆望了一眼,那副面孔上分明写着“古奇生,我便生;古奇死,我便死,” 他向窗外望去,苦厄岛的风雪只要兴起,便很难停歇。那纷纷扬扬的飘絮,无声地落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土地上。 罗可心中有一股可怕的冲动。 “来吧,”他推来了门,风雪便霎时间充满了整个房间,肃杀的寒气,犹如死神的镰刀,进入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火炉也因为巨大的风雪而剧烈的颤抖。 “跟我一起走。” 织婆抬起眸子,眼里满是危险的希冀,“去哪?” 古奇沉下声音,简单地说道:“哺灵长廊,我们去见师傅。” 织婆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只是不知道古奇和她一起去见师傅做什么,会面临什么,只是当下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再问了,她回头望了一眼病榻之上的古奇师兄,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屋外的大雪已经漫到了膝盖。二人却不敢怠慢,织婆用针线封住了房门,以防寒风又吹开了门扉。此后,二人便不再言语,三步并作两步,加快速度向哺灵长廊赶去。 哺灵长廊是牟修闭关修习之所。牟修心性古怪,平日里不常出现在众人眼前,却是喜欢独自留在这哺灵长廊里。并且寻常人都不得进入,就算是至亲之人,座下的弟子,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也是不得擅自进入,违者必然要接受惩罚。 二人走了一段,罗可师兄忽然停住脚步,“蔓师妹,就是这里了。” 他朝着织婆使了个颜色,织婆顺着手指方向望去,方才看到左首离自己一箭之地的屋中有一道幽暗的绿光,光华倾泻,微微流淌,分外诡异。 原来牟修此时恰好在修行。 见到那幽暗的绿光,二人心跳好像擂鼓一般,他们不敢声张,织婆和罗可两人从来没有离师傅的修行之所那么近,若是寻常,他们断然也不敢去偷看。只是这一晚,古奇师兄危在旦夕,他们如何能够放任不管。 二人踮着脚,偷偷过去。苦厄岛的基础奥义便是修六感,若是修为越高,则洞察能力越强。织婆、罗可二人纵然屏气凝神,猫腰矮身前行,外行人听只觉得悄无声息。但若是在牟修耳中,这声音就放大了十倍百倍,这一步一顿,就好像礼堂鸣钟,战场鸣笛一般。 只那一晚,师傅不知道是心神不宁,还是有心无力。牟修的耳辩之力,敏感洞察力好似消失了一般。直到二人一步步走到窗沿下,竟还是没有被发觉…… 第一百十一章 牟修的心(中) 一  肃杀的寒风之中,二人徐徐前行。 寒冬夜。皓雪辉映着那绿色,反射出一种奇异的颜色,显得整个雪地都变得分外诡谲。 前方的一切好像变得不太真切。 二人亦步亦趋,罗可忽然听见织婆口中“咦”了一声,他向前走近了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他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呆呆地望向那幽光之处,愕然地停住脚步,不可再前行半步。 他口里不能发出声音,心里却如见到一个可怕鬼怪,平日霹雳,动荡不安。因为眼前绿光所出的那个房间实在过于古怪了! 哺灵长廊分为东西两大长廊,每一面墙上都有十二扇断桥窗。东长廊通常师傅讲授课业的地方,西长廊则是牟修一人独自研习苦厄岛魔法与咒术的地方,传言西长廊满是苦寒岛各脉师尊收藏魔法书籍的地方。也正是因此,众弟子对哺灵西长廊都心生向往,都想前去一探究竟。 只是眼前这幽光传出来的地方,既不是哺灵的东长廊,也不在哺灵的西长廊,竟只是在哺灵长廊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杂物间。 这个杂物间之前是个扫地的老翁所用的,只是这老翁前些年便去世了,如今这杂物间闲置了多年,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使用。 但这一晚,那间屋子好像藏珠的宝匣,幽绿的光芒,从门缝,窗里,流泻出来,竟显得分外的诡异、可怖。 两个人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心照不宣地循着那幽暗的绿光前去,愈来愈近了。 两摸索着前行,只到了窗边,织婆仍想前行,罗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她再前进一步了。 杂物间的窗子,是一个极小的高窗,有部分的幽光从那窗中遗泻出来。 两人寂寥无声,终于匍匐到那窗台之下。冷风一阵,竟是让织婆和罗可都清醒了三分。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师傅分明吩咐二人不必为了古奇的事操心,只需守着那屋子便可以了。 而现今,二人却双双抛下师父的命令不管,竟将奄奄一息的古奇大师兄一人留在屋内,不顾一切冒然出来,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再退一万步讲,他们今晚是特意前来想求师傅来救大师兄的,如今在这里,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言念及此,织婆也不敢再滞留,拉起旁边的罗可起身意欲要走。 然而,罗可胆大心细。他虽然明白自己答应了师妹,今天的首要任务便是先要想办法救古奇师兄。只是他眼看着这一缕缕幽暗绿光不断从窗扉,门缝之间流淌出来,那光实在是非比寻常。 有一种瑰异、非同寻常的力量驱使着他,无法将自己的目光挪开半刻。 罗可本来性子便是贪玩,又喜爱一些稀奇玩样,他曾瞒着师父收藏了不少先民古市的宝贝。 先前因为他把师父在他生辰时赠他的一块古玉奇石,拿去换了一堆破铜烂铁,被师父重重责罚。 那日,牟修命他在一面极冷的冰壁上划苦厄岛奥义口诀心法。只是只那冰壁又厚又冷,加之苦厄岛的气候寒冷干燥。还未等罗可完全划完,它就又以极快结冰愈合,只这一划一补,实在捉襟见肘,却是如何也赶不上那结冰的速度。 罗可便是这样前前后后,划了整整一年的冰壁,在一个气候偏温凉的夏夜,他终于侥幸成功。自此,他也没有荒废时间,在那面冰崖之下,炼铸了一柄玄铁寒冰剑。 那一晚,那绿色的幽光,就如同鬼魅一般,游荡在罗可的眼前。他是如何也不肯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他心里思想道:“这杂物室不过是放置杂物的,也没有师傅特别的命令禁止弟子入内,其中也却是没有什么不可腾挪的珍贵之物。现下,里面冒出如此奇特的光芒,我就侥幸看上一眼,恐怕也没有什么大关系罢……” 如此一想,他就将手一扣在窗沿上,缓缓抬起头来。高窗本来就是用来简单的采光,因此窗子极高,并且极其窄,不能容下两个人去看。 织婆看着罗可的样子,她心中既狂热,又害怕。那抹绿光仿佛有它的魔力,使人忍不住陷入进去。 她看着罗可的眸子里的那一片绿色逐渐变大,变深,逐渐眼神也变了,变得惊恐、可怖。 她虽然不情愿,却也随着罗可的头一点点抬起来。直到恰好能够看到屋中之景。她的脸也一刹那变成了灰色。 二人对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对自己看到的东西都不敢置信。 那狭小的屋中光线极其昏暗,其实没有点灯。 二人使劲睁大眼睛,再次向着那团黑暗望去,只看见了那片纯净的漆黑之中,果真有一道浅浅的绿光,绿光之下,竟还是一道独自伫立的人影。 ?那人影虽然背向罗可与织婆,看不清他脸上的轮廓,但单看他的影子,是如此清瘦,如此松形鹤骨模样,不是牟修又会是何人? 两人嘴里不敢高呼,心中早已惊呼:“师傅竟然在杂物间修行!” 罗可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这一次是来向师傅求情的,乞求师傅能够救古奇大师兄一命。只是此番他在这杂物室看见了师傅的身影,那不怒而威的站姿,令人望而生畏的背影。 罗可心中却不免害怕起来,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倘若被师傅发现了,他和织婆两个人擅自离开屋子,没有照看好大师兄,还只是算小事。 但如果是在暗处偷看师傅修行,这在苦厄岛是多大的罪愆,该承受什么样的惩罚,他心里自然清楚的很。 他心中切切地想:“好在今晚风雪极大,师傅也担心师兄,这才在忧思自闭,没有发觉屋外的动静,趁师傅还没有发现屋外人影,我和师妹还是赶紧退去为好……” 织婆看见罗可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意,这时,她也低下头来,靠着墙角,冷哼一声,问道:“这时候心虚了?” 还没有等织婆说完,她的嘴上就多了一双手。 正是罗可的手,织婆瞥了一眼罗可,只看见这个男人的模样,神情慌乱,眼珠子外瞪,分外狼狈。 其实,这一句“心虚了”,声音不大不小,也只是放在罗可的耳边说,恰好可以听见。加之,今晚这风雪的声音更如猛兽狂啸,百鬼奔疾,若是远了点距离,便完全听不见了。 只是,纵然如此,牟修是何等的修为,在如此近的距离,只有一墙之隔,只怕是师傅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 第一百〇十二章 牟修的心(下) 想到了这一节,罗可心中惶恐,忽然低下头去,好像偷窥的贼子一般,窝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屏住呼吸,侧耳去细细探听屋中所发出来的动静,却再也不敢抬头看那高窗里的东西。 寂静,那是长久的寂静,周围的空气,犹如一潭冰冷的死水,泛不起一点涟漪。 忽然,屋内传出一阵悠扬的“吱呀”声,那扇陈旧的老门打开了! 杂物间的门开了!看来牟修果然察觉了屋外的动静。 听到这声音,罗可只觉得心头一颤,心中骂自己:“完了,完了,全完了,罗可都怪你自己刚才好奇心重,不听劝告,还把蔓师妹带来了这里,不知师傅要如何处置我和蔓师妹。” 呜呜的朔风,从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地吹来,苦厄岛的环境变得愈加黑暗了,那股黑暗在幽幽的绿色之下,是一种不寻常的黑暗,那种惨淡的漆黑要快把他给吞噬了。 织婆从来没有见过罗可这般慌张的样子,如此,她也知道事态严重。 师傅本来就为了古奇大师兄的事心生郁结,今晚若是她和罗可师兄再出了这样的纰漏,只怕后果将不堪设想,也不知道师傅会发如何大的火。之前顽梗悖逆的徒弟,多数被遣去的寒壁前面壁思过;品性再差一些的,也不过是去寒毡的神庙里,独自修行一年半载,说是修行其实就是前去修心,要直等到那弟子心甘情愿住在神庙里,不再抱怨,心中已然没了戾气,方能回苦厄岛。 而古奇大师兄向来是师傅最珍爱的弟子,一直被视作继承苦厄岛魔法与咒术的接班人。如今他们两个人,擅自离开古奇大师兄,竟作出这么荒唐的事,恐怕被逐出苦厄岛也说不准。 如此一想,织婆心中更加的惶恐,只寄希望师傅除了那扇门来,就不要发现自己。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窗台之下,背紧紧靠着窗台,一面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蹲着。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杂物间门口传来一阵冷哼声,正是牟修的声音。 织婆和罗可心中明白,师傅平日里少言寡语,也极少训斥弟子,最多以目示意。若是师傅鼻中冷哼,必然是心中动了怒气。至此,两个人都听到了那声冷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此后,两人便听得一串极轻的脚步,那声音轻如踏絮,逐渐在寒风之中,消散开去,渐渐地不复寻见。 或许是心中过于畏惧,两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蹲了有多久。 “起来。”织婆忽然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冷冷地说道。她心中一紧,只觉得那声音冰冷刺骨,比苦厄岛的风雪还要苦寒,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竟不像任何一个她所熟悉的声音。 她心中惊慌道:“糟了,难道真的被师傅抓到个现形?” “蔓师妹,睁开眼。”那声音又补充了一句。 她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方才过于害怕,于是才不自觉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张眼一望,便看见眼前说话的那张脸——一张被绿光照耀的脸,但那张脸面色灰暗,眉头紧锁,瞳孔冰冷,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罗可师兄。 “师傅已经走了?可为什么这光还没有灭去?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罗可不置可否,只略略地点了点头。 她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却还是不可置信的向四处望去,她见四下里没有人影,只这样如此一望,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过于害怕,却是失了态,双手紧紧地挽拉着罗可的胳膊,好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松去。 织婆此时正是情窦初开之时,见到两人靠的那么近,动作又如此的亲昵,她不禁脸上一红,愕然道:“罗可师兄……师傅走了?是没有发现我们吗?” “怕是坏了。”罗可却好像一点也不扭捏,只冷冷地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望了织婆一眼。 “坏了?” “怕是比发现我们的情况更糟糕。”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织婆也顺势站起身来,口里“咦”了一声,她完全听不懂罗可的话,只觉得罗可师兄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表情冰冷,语言简短. “喏,这里。”罗可指着一个方向继续说道,“就是这里。” 织婆顺着罗可手指的方向望去,“这个方向是……” 罗可叹了一口子气道:“我听足音分辨,师傅往大师兄的房间去了。” 织婆慌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师傅现下回去不就发现我们不在房间了?” 罗可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现在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师傅若发觉你我不在房间,大师兄垂危,你我说什么也百口莫辩。” 织婆听罢,只吓得脸色一白,往后退了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罗可师兄的一番话并非危言耸听其实所言不假。师傅为人多思虑,心中多有思想,故此他总是偏爱那些遵守戒律的弟子。 试想,若是当时亲眼让师傅看见他们两个蹲在在门外,两人不作文饰,只大大方方地向师傅交代了实情。想来师傅或许还会网开一面,对他们来说,情况反倒是好了。 而现下的情况,便十分的棘手了。就算织婆和罗可师兄疾步跑回兀自去,只怕也赶不上师傅。等到师傅先到了房间,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再见到大师兄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头就事先有了怒气。 二人再向师傅说明原委,只怕师傅会认为这两人是满口胡诌,串通一气,实际却是公然违背师命。或许师傅表面上不过是痛斥痛罚,倒不至于将两人逐出苦厄岛,但是之后呢?只怕之后,师傅便再也不会信任织婆和罗可了。 织婆从小在苦厄岛长大,在她的眼里,师傅便是他的父亲。想到师傅将要看到她用苦厄的魔法,她用师傅亲手传授的银线封住了那屋子的门窗的时候,心里不知该如何作想。 这样一想,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胸腹里好像有绞肠痧一般。 织婆强忍心中疼痛,忽地定下心来,骇然问:“罗可师兄,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听你的。”既然已经到了这般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倒是已经想明白了,心中居然也释怀了。 反正今晚的祸端已经被她挑起,现下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了了,在心里,她已经把罗可师兄当做了唯一的倚靠。 风雪似乎更大了一些,铺天盖地的雪,掩面而来。 苦厄岛的雪,似乎永无止息之时了。 罗可轻轻地笑了,将头偏了过去,他的目光里有一抹可怕的绿色。 黑暗之中,他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 “既然来了,那便进去看个痛快。” 一百十三章 古屋(一) 说完,罗可也不等织婆作出反应,就淡淡一笑,便一个人朝前面走去。 织婆从来没看到罗可这般郑重,笃定的样子,但那团房间中的绿光并没有熄灭,反倒变得愈来愈明亮。 幽暗的绿光,微微颤抖,映射在极白的雪地上,好像青灰色的泥,浇筑在这座岛屿上。 绿光之中,好像有什么魔力,又或者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古奇大师兄危在旦夕,而自己违背师命,丧失理智一般,追逐着这一团绿。与此同时,她的心底竟有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那团绿,深邃的绿。驱使着织婆和罗可都忍不住向前方走,两个人直到了杂物间的门前,都不禁停住了脚步。 “门压根没有阖上……”罗可怔怔地说。 “是师傅忘记锁了?” “不可能,师傅办事向来敬小慎微。”罗可凝神细细思考,却只是沉吟了片刻,“不管了,我们进去瞧瞧再说。” “吱呀”一声,门应声便打开了,那道奇异又诡谲的绿,终于没有了任何的遮蔽,这个时候,幽光便放肆的一涌而出。 ※※※ 光,阒然奔出。 好似沉睡的鬼火。 又如奔走的迷烟。 光晕摇曳,从屋子的深处,直至人的心底。 世界本是一团巨大的黑暗。 黑暗也是一种光,而光是一种更大的黑暗。 那一缕缕幽光,如同百鬼夜行,在一刹那冲门而出。又如引魂的明灯,明明的惹人心生向往。那一瞬间的光芒,竟使织婆和罗可两个人险些无法睁开双眼,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涌起一阵呕吐感。 两人心中同时诧异:“刚刚从高窗里看的时候,这屋子里的光分明还十分的虚弱,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团光却猛然变得剧烈起来了?” 好在两人修为尚且高,能够抵御这光的副作用。只过了一会,他们便发觉,这屋子里的绿光渐渐变得柔和、明媚起来,好像一层薄薄的细纱,像圣洁的神谕一般从房门中徐徐流淌出来。 “进去。”织婆沉下声音说道。 那不是请求建议的语气,而是一种命令的口吻。 两人不再迟疑,只跨出一步,便感觉屋子的深处好像源源不断地传递出一股寒意,这并不是苦厄岛风雪所带来的寒冷可以相提并论的,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寒冷。令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进了杂物间,只听到织婆的口中“嘶”了一声。 借着那绿光照射,杂物间的陈设,影影绰绰,看得分明,共计有十二排书架,这里的书架极高,极长。书架上都放着厚厚的书籍。每一隔间书架上恰好放了七十七本书,一排书架各有纵向七格。两个人粗粗一看,书架之上,竟没有一个位置是有空缺。 织婆杏目圆睁,眸子里满是惊奇之色。她在苦厄岛从小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书,哪怕是众人口里传言说的西长廊的藏书里,都没有这般恢弘、宏伟的场面。 织婆心中震颤,这时候,她又想起了苦厄的“红死之术”,好生催动这一咒术,若是修行足够,便能够使人起死回生,逆天改命。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喜悦,心中想道:“这里有这么多的藏书,可想总有一本会是《红死之术》的,师傅害怕诸神之约的天谴,所以不敢擅自使用。我和罗可师兄却是不怕,今天我们其中倘若有一个侥幸学会了。那么古奇师兄今天便一定有救了!” 她心中一喜,正要伸手去摸书架上的那书。身后便伸出一双手,将她的手拦了下来。 “蔓师妹,我看还是不要触碰这些书来得好。”古奇指了指书架上的书,郑重其事地说道:“蔓师妹,我知道你的的意思……你看这些书上都没有一丝灰尘,我怕师傅对这些书都已经下了咒术……” 织婆想了一想,先把手放了下去,可是不一会儿,又忽地举了起来。 “不行,”她咬牙且道,“我要救古奇大师兄,今天已经到这一步了,即便师傅在这书上下了什么狠辣的毒咒,我也愿意尝试!” 罗可面无表情,面向着那抹浅浅的绿光,淡淡说道:“蔓师妹,你如果非要以身试法,我当然拦不住你,只是我们应该先看看那是什么。” 织婆终于发现了罗可的异样,这个男人从刚才就变得有些反常。从他冰冷的语气,一成不变的面部表情,他从进来这房间开始,连一眼都没有看着书架上的书,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抹绿色的幽光。 而那绿色的幽光,此时也变得愈来愈来明亮。就在这个杂物间的间东首,有一个偌大的青灰色黑铁柜子,约有半丈高。而那圣洁的光芒,正是从那地方流淌出来的。 还来不及等织婆作出反应,罗可就伸出手,将织婆拉了过来。 两人亦步亦趋,离那个黑铁柜子越来越近了。此时,两人距离那团绿光越近,织婆就觉得胸口压抑,难以呼吸。 看清了,那团绿光的来源之物正安安静静地躺卧在那黑铁柜子上。 一个古木的圆盘,只有手掌大小,棕红色,圆盘玲珑剔透,上有晶莹球体飘拂,近距离地看去,只见中间闪烁着熠熠的柔和的绿色光辉,就好像神谕而流露出来的绿色圣辉,使人心头荡漾。 罗可眯缝起眼,打量着眼前之物,迷惑道:“这是什么……” 罗可却不知道,这绿色的光辉,好像躲在迷雾中的生灵,久久观望,他眸子中的绿色越来越大,久而久之,绿意快要吞噬他的眼球,但他却仍是为之着迷。 织婆见了他的古怪样子,慌道:“罗可师兄,别再看了!你的样子,像是入了魔怔一般。” 罗可却没有一丝的在意,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却仍是盯着那鬼魅之物,好像只要看着就可以觉得浑身舒服了。 直到织婆再一声的惊呼。 他才缓缓挪开视线,将目光疑惑地放在了桌上的另一样东西上。 “你在看什么?” “书……” “你碰了?” 织婆抬起头来,眸子里满是一种可怕的希冀,她咬咬嘴唇道:“是的。” 第一百十四章 古屋(二) 罗可骇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声音。 再看织婆手里捧着的那本书,是青黑色的封面,书漆褪去了颜色,书页敦厚沉重,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古老书卷的气息。 “不好,这书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分明是故意放的,师傅在上面一定下来毒咒。” “蔓师妹,你可有什么事没有?” 织婆没有声响,手里却依旧捧着那本书,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罗可看织婆一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书好像黏住了她的手一般。 这时候,他明显慌了,他伸手摇了摇织婆,又是问道:“蔓师妹?我在跟你说话,你倒是听见没有?现在你可有什么大碍……” 织婆嘴唇动了动,面色平静,眼神里有一种古怪的东西,她伸出将那本书递了出来。 “罗可师兄,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本书了。” 罗可低头一望,却只觉心头狠狠一沉,好似脑袋受到了一记惊天霹雳。 “《红死之术》!还真有这本书!”他惊道,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掩盖的兴奋,尽管罗可已经竭力在压制那种强烈的激动,以及来自心底的那种奇怪的振奋感。 其实,不止罗可一个人,就连织婆也是如此。 但凡是苦厄岛的任何一个子民,在今时今日,这样的境遇下,亲眼看到这本古书,都会如此兴奋。 不单单是因为古奇大师兄有救了,更是因为得知了苦厄岛广为流传的禁咒——被诸神之约所禁锢的魔法,在这时日里,竟然被这两个籍籍无名的人所亲眼目睹。 “《红死之术》,竟然真的有这本书,果真不是族人的胡乱的传说,真的是煞有其事……”罗可压抑的嗓子里,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后,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他只觉得浑身颤抖战栗,却不是因为这夜的风雪,而是这一本蕴含诸多秘密的书卷。 织婆张张口,却也说出话来。这本《红死之术》,是多少族人所希望得到的,现今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安静地躺卧在她的怀里,好像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嗷嗷待哺。 她转过头,凝望高窗外的飞雪。 雪愈加的大了,几乎将整个窗子都遮蔽住了,在整个房间的绿光辉映之下,那扇高窗变得愈加的诡异,凄惨。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晚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凡的夜晚。 这本书所带来的震撼,高过了师傅对他的教诲。“苦厄岛魔法已死”“苦厄岛魔法迅速消退”“苦厄岛的魔法消亡殆尽,永无光复之日”等之类的说法,似乎通通在一刹那之间就被推翻了。 《红死之术》是苦厄岛之中禁术之中的禁术,它本是一种与阴界相交的咒术,修习此术者,须有极大的修为,方能让人起死回生还魂之术;如若修习者修为极深,又有多个修习者同心献祭施咒,“红死之术”足以令人长生不老。 只是这一咒术,修习者只可以对其他人使用,对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裨益。并且,任何修习此咒者,每施展一次,轻则会损耗不少精神,重则会伤了元气,与修为的根本。修为不足者强行施展,便可能被阴界之力反噬,到时候下场便是不堪入目。 红死之术能救人,却不能自救,甚至对自己毫无裨益。且每一次施展此咒,都是逆天道而行,却是违背诸神的命令,会得以天谴。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苦厄岛,这样的咒术极少有人修习,之后便被诸神之约所禁锢了,苦厄岛诸先民也焚掉古书,立下誓言,今后永不得施展。 只是今时今日,二人又得见了《红死之术》,发现这样的一本古书仍旧存在,并没有被焚毁,却是被师傅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就说明了,苦厄岛的魔法并没有消亡,它们仍旧存在着。在某一脉的先民里,它们仍旧存留着。 一股令人坐立难安的欲望,如同熊熊地烈火一般,在罗可的心中燃起,织婆也是如此。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苦厄岛先民的血液,他们充满的对魔法的渴望,那是苦厄岛的血统驱使着他们,对力量的追求,与野心。 半晌,织婆问道:“罗可师兄,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罗可的声音是沙哑的,这本青黑的书使他身体里魔法血液,蠢蠢欲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底会躁动不安。 “这样,我们拿着这本书,回头去追师傅,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师傅,求师傅帮我们救救大师兄。” “恐怕不可以。”罗可沉吟片刻,脸色黑了下来。 他说道:“如果师傅知道我们明白有这本书的存在,别说是救大师兄了,恐怕我们……” 说到这里,罗可便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恐怕什么?” “恐怕……”罗可伸出手来,在用手作成手刀的样子,脖子上抹了一把,是“死”的意思。 “不可能!”织婆忽然提高声音,脚下却一阵趔趄,往身后退了一步,“师傅万不可能这么做……”她说了一半,声音终于低了下去,心里想到了这本书的利害,想到了私藏禁书,修炼禁术在苦厄岛的严重性。 这是苦厄岛自诸神之约以来,列祖流传下来的遗训,为了苦厄岛的生存繁衍,躲避天神再次降罚,将苦厄岛的魔法、咒术,都众数废去,焚毁古籍,永世不再使用。 若有发现以自己的私欲独自修炼者,便是将苦厄岛诸多子民于不顾,视为大罪孽,那么修炼者必将受到苦厄岛的最重的惩罚。 想到这一节,织婆便觉得罗可的话颇有道理了。虽然虎毒不食子,但师傅的秉性古怪,这几日又恰好闭关,又逢大师兄病情垂危,自己两个人不安分,又生出这等事非来。来日有了纰漏,整一脉都将受到牵连,如此看来,这事的确是非同小可了。 “师傅若是想救大师兄,我想他早就救了,何必等到这一天。”罗可压下声音说道。“你只需要看这里书架上的每本书,其余书都擦拭的干干净净,唯有这本书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除了你的指痕,却是没有一丝痕迹。” 织婆狐疑地望着罗可,压低声音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第一百十五章 古屋(三) 罗可眼里闪出一阵寒芒,冷冷道:“求人不如求己。” 织婆口里“嘶”一声,只迟疑了片刻,随即又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因为当下好像确实只有这么一条路留给他们了。 “只是,师兄,传说施展红死之术的施法者需要极高的修为,你我两个的修为尚且过于单薄了。” 罗可沉吟片刻,迟疑道:“当下,也只有这么试试了。” 织婆点点头,两个人便一齐看那本古卷。 只是古卷之上的字,古朴难辨,幽暗的绿光下,变得更加难以辨认。织婆虽然能认得古卷上多数的文字,反复翻了几页,却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师兄,什么叫做‘慧及中通,四处相阖’?” 但看罗可不作声响,眉头紧紧锁住,只是一副入神的模样。 中间时候,她又多次想要发问,却都看见罗可低头凝视古卷的样子,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古卷的书页之中。 什么“入梦奥西里斯,绕达纳特斯之币,拆御灵之泽,沐古铜雄狮,”各样古怪的咒语,她却是一个字也领会不料。 罗可师兄向来是一个贪玩,好动之人,别说是看书了,便是师傅让他们好好修习基础咒术的时候,他都是难以安顿下来。若不是他天生聪慧,接受事物极快,他是如何也不能在众多弟子之中脱颖而出的。 现如今,织婆细细想起来,好像她的确没有见过罗可这么认真的样子。 如此,她也不再追问下去,兀自低下头,硬着头皮再看。岂不知这书实在是艰涩难懂,织婆再是翻过去一页,整整一页书卷,她仍是看不懂一个字段。 她心中无奈,只能将整本书卷交给罗可一个人来看,也不敢再冒然翻书。 只是过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罗可忽然抬起头,说道:“当下便这样罢。” “怎么样?”织婆心中惊异,抬头一望,只看见罗可脸上神情阴翳,古怪得很。 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罗可忽然起势,伸出手掌,那手掌在半空之中化作一把手刀。 那手刀,极其轻快,好像是随心而发的,由不经意间便施展而出,织婆只觉得眼前一亮,当她意识到罗可的手刀发出,已经为时已晚,只得闷哼一声,应声倒下。 再之后的事,织婆便不再记得了,只是混沌之中,听到有女人的呼救声。随后便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牟修的厉喝声。 她耳朵听见,身体却丝毫也动弹不得,只是如此沉睡。不想,那日的地寒过重,她又劳累过度,只是躺了那么一遭,织婆就染上了严重的伤寒,如此,她竟昏睡了整整一个冬天。 至此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罗可。 ※※※ 思想穿梭到几十年前,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熟悉的事物,发生的片段,错乱地铺陈在她的记忆深处。好像那些人和物,都好像还未消散,仍还在眼前一样。 只是像那一日那般大的雪,苦厄岛好像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织婆想到这些,脑海里似乎又浮现了罗可师兄的样貌。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眼前这个矮小的,面目可憎的男人,眉头紧蹙,忽地站住身子,道:“你绝不可能是罗可师兄。” 男人好像看穿了织婆的心思,默然一笑。 “蔓师妹,我何尝不想回到苦寒的那一晚,如果再来我抉择一次……” “那便怎么样?”织婆打断道,她听到“苦寒的那一晚”、“抉择一次”的时候,只觉得胸中一股钻心的疼痛。 男人脸色一寂,用一种平静无比的语气说道:“如果我知道是今天的这个结局,那一夜我万不会冒那个险,和你一起去救古奇,就是让让古奇死了,也不足惜。” 男人话音刚落,只听见周围“沙”一声,男人身边那一圈厚厚的致命银线,都簌簌地落在了地上。织婆方才施法高举的手也徐徐垂下来,她的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候,她终于相信了,眼前这人真的是罗可师兄。 “蔓师妹……你怎么哭了……” 织婆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中痛苦万分,眼眶里自己落下泪来。 “罗可师兄?你却是如何变成了这番模样?” 罗可眼神还是原来的寂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听完织婆的话,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里满是萧瑟的味道,凄凉的哀愁,又有一丝悲悯的苦涩味道。那笑声里蕴含了巨大的内劲,笑声盘旋了整个织林。 哀凉,凄婉,如此惆怅的情绪,充盈在众人的耳中,织婆只觉得心头一紧,屋中的珊听见了这笑声,也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躺在地上的雅各只觉得耳膜胀痛,痛苦难堪。织婆那几枚“穿线引梦”不过只有一炷香的麻痹时效,他意志薄弱,久久沉醉梦魇之中。此刻,在如此剧烈的内劲的催逼之下,他的神智逐渐清醒。 雅各只觉得耳根边的声响,好像从方才的死寂中逐渐逃脱出来,而随之变得愈发清晰。他听到那笑声悲凉万分,只觉得他的心中压抑,也勾起父母亲双亡的记忆。 他很想站起身来,只是觉得身子依旧麻木,一点也不能动弹。 那笑声声声入耳,随着秋风一袭,地上的火枫叶都从地面盘旋到天空,宛若无数的火蝶,翩翩舞动。 他的笑声忽然停住,他说道:“蔓师妹,我现在的模样,正是因为那一晚的事所赐,是拜师傅所赐,是拜古奇所赐,也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织婆惊诧道,“为何是拜我们所赐?罗可师兄,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你便是同我说真话好了,那一晚之后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去救了大师兄。” “胡说!”织婆厉喝道,“罗可师兄,事到如今,你却还要骗我。大师兄是师傅当晚合众长老之力,保下的性命,怎会是你救得?以你的修为,怎么去救大师兄?那一日,你便是击昏了我,偷了那‘天经地纬’跑了。” 罗可凄然一笑,说道:“你我都是局中人,你却还要信他们这帮道貌岸然之人?” 第一百十六章 迷局(一) “道貌岸然?织婆冷笑一声,“罗可,你竟还有这样的脸面说别人是道貌岸然之辈?当日你被那杂物间的古卷,珍宝熏黑的心眼,所以假借救大师兄的名义,欺骗我一同去那古屋。 你心思歹毒,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便忽然从背后奇袭击昏了我,偷了天经地纬,又卷走了不少古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嫁祸于我。 如此阴险的事,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你如何能够做得出来?师傅、大师兄同我说的时候,我如何也不信,却不想今天亲眼看见了你手中的天经地纬。” 罗可沉下头,望了一眼手中的天经地纬,凄然大笑,坦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原以为这整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恨我,说我恩将仇报,狼子野心。但还有师妹你知我懂我,能体恤我的心意。却没有想过,就连你也信我是那样的恶徒?” “欲加之罪?”织婆提高声音道,“当日你击昏我,你承认不承认?” 罗可点点头,道:“不假。” 织婆又问道:“此后,你又偷拿了师傅的天经地纬,是不是也是真的?” 罗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圆盘,苦笑道:“蔓师妹,这一点你说的也是。” 织婆冷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之色,道:“那么,罗可,方才你出手伤了我的哑姑,是还是不是?” 罗可道:“自然也是我做的。” 织婆厉喝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你还有什么好多说的,你便痛快开口,今天你闯来我这织林,伤我丫鬟,究竟是为什么事?莫不是这几年你东躲西藏,实在没地方去了,便想来我的地方找个安身之处?” 罗可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骇人的干笑,笑声里既有不屑,又有几分自在。 “你笑什么?” “笑你事隔多年,倒是没有一点长进,仍是那般天真。蔓师妹,你以为你在这织林能躲得了一辈子么?我看我这幅模样,在苦厄岛活着十几年苟且偷生,但从未有人找我,也从来也没有人认出我来。只是我这几十年,也没有白白活着,却是一直做着一件事。” “什么事?” “倒是拜这副皮囊所赐,先前几年我过得万分自在。谁想之后几年苦厄岛与亚弥克斯大陆战火连天,骑士团与先民之战在所难免,于是我便藏匿起了行踪。之后你们宗族犯了条例,听说了你也离开了师门,我便一直到处寻你。” 织婆侧耳听着,却不知道罗可想要说什么,鼻子中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你寻我做什么?是不是听我也无法留在师门,心中反倒欢喜了。” “其实不是这样,我为了寻你,都是为了你,”他忽然停下声音,抬起了眸子,“师妹,你应该明白,在‘哺灵脉’里,我天**玩,平日里吊儿郎当,和大伙都走得不近,其余人我都不曾想念,唯独你我师兄妹的情谊,我却没有忘记过一分。” 他说到“师兄妹情谊”的时候,分明加重了语气。 织婆面色一黑,嘴里狠狠“呸”了一声,说道:“罗可,我原先以为你是死了,心里倒还舒服。如今你改头换面,拿着这‘天经地纬’出现在我的织林里,我没有你这样的心狠手辣的师兄!” 罗可道:“蔓师妹,你如何恨我,我都不怨恨你,因为你我都是局中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古奇大师兄病重的那一晚我果真没有逃跑,却是真的去救大师兄了。” 织婆恨道:“那你便告诉我,那晚你为何出手伤我。” “蔓师妹,当日我并非是想伤你。我当时确是贪玩,迷恋奇珍异宝,在修炼之时也颇不上进,但也绝非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之辈。‘哺灵脉’向来对我有恩,师兄、师妹们待我也十分用心,在‘哺灵脉’里我心里欢喜得很。我也知道你很喜欢大师兄,所以我不愿有愧师傅,也不愿使你离开大师兄的身边,让你伤心难过,这才出了这个万全之策。” 织婆不屑地笑道:“你说卷走古书,带走天经地纬便是你的万全之策。” 罗可道:“那一晚我们一步错步步错,眼看便是触犯苦厄岛的大忌,我心里痛苦,一直心中在想办法,如何才能够救罗可师兄又不被师傅责怪,又能留在苦厄岛。那时我确是击昏了你,却是为了保全你。 那夜,我苦心看那本《红死之术》的时候,每一字每一句都背了下来,直到一个字也不差,这才出手打了你的后颈。随后我就用你的声音高声呼救师傅……” 织婆口里发出一阵惊诧的声音:“鹦歌?” 罗可未置可否,继续道:“那时心想只要等到师傅来了,见了你躺在地上,便会首先为你查验脉象,帮你疗伤。如此,等到那时候,我便趁这风雪赶去了大师兄的屋子。” 织婆脸色没有变化,冷冷道:“我即便信你所说的,却也不相信你能骗过师傅。师傅的修为,一定会发现你,你还没赶到大师兄的房间就被发现了。” 罗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便多拿了几本古书,古卷,却唯独没有拿那本《红死之术》,把那禁忌的古书混入了书架,除此之外,我又取了天经地纬一起走也担心师傅见了你的样子,并不十分惊慌,就找到我的行踪。可是如今,他如果见到杂物间中的玄器丢了,记载禁咒的古卷也丢了,恐怕他就无暇顾及了。” 说到了这里,罗可忽然笑了两声,“事实却是如此,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师傅见了其中狼藉的样子,实在没有发现我,我一路奔走,就到了大师兄的屋子。” 织婆鄙夷地笑了一声,道:“好了。罗可,于是,你便是这样,就救活了古奇,你的谎话便连地上躺着的这个蠢小子也不会相信。” 织婆的声音里都是不屑。因为红死之术本来就是‘哺灵脉’的高阶的禁咒,这样等级的魔法,就是极高修为的人去修炼也是十分困难,更何况是罗可这样,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死记硬背了古卷的人。 这时候,雅各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能够听见这二人的对话。此时,他在地上听到织婆说到自己,却是一阵茫然。 “你不相信也实属正常,因为我的修为确实无法施展,只是……”罗可忽然顿了顿,沉下声音道:“但这‘天经地纬’它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