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妫传》 第一章 百鸟朝凰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弃镐京而东迁洛邑,后几百年间,天子式微,群雄割据,纷争不断,史称“春秋”。 陈国都城,宛丘。 晚风瑟瑟,俞节苔黄。 陈国君主林立于青羽台上,凝望侍女匆陆的殿门,威仪有方的脸上略显急切。 “夫人命授韶华,必有天佑,望君上宽心。”公子杵臼立于身侧,对其行了一礼,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陈主林静默片刻,微微颔首,欲要开口之时,却又听一道惊异的声音响起:“禀报君上,青林园内桃花骤然间竞相开放,姹紫嫣红宛若初春美景,甚是奇诡。” 陈主林听罢有些愕然,转身望向跪伏于地上的侍卫,讶异道:“竟有此事?” 青林园为青羽台内一处赏花闻香之地,其内奇花异草、果叶珍木大多青于春夏,此时正值深秋已少有人去,便只留下几位仆人打理。 今日有一仆役,在林园南部桃林扫叶,晚归之时忽闻桃花香,发现满园桃花怒放,顿时惊为神迹,便匆匆跑来告之。 侍卫毫不迟疑的回道:“臣已前去查明,属实。” 陈主林眉头微皱,往前踱了两步喃喃道:“深秋桃花开......” 公子杵臼思索片刻,蓦然大喜:“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陈主林有些诧异:“哦,何喜之有?” 公子杵臼难掩激动的说道:“往凤鸣岐山,世人皆为天感文王之德所降祥瑞,今临夫人分娩之际,却于深秋满园春色,定预示会为陈国诞下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助我陈国横扫诸侯,称霸天下。” 陈主林听罢并未作声,盯着他看了片刻,方道:“慎言。” 公子杵臼豁然醒悟,神色慌乱地连忙拱手:“君上恕罪,是臣弟多言了。” 陈主林扫了一眼檐角静静伫立的黄鹂,听着青羽殿内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缕忧愁悄悄地攀上了眉头。 “哇......” 正在此时,屋内传出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声音竟似穿破云层,遥遥之间直达天际,仿佛把整座王宫都笼罩在了其中。 其声忽强忽弱,恍如琴声铮铮,令人闻之烦恼尽消。 陈主林藏在宽松袖袍中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威严刚毅的脸上喜形于色,疾步向台阶走去,然而在其右脚刚刚踏上台阶之时,却蓦地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公子杵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过了片刻也发现了不对,猛然一抬头,只见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早已被遮天蔽日的候鸟所取代。 这些鸟儿种类奇多,五彩缤纷,熙熙攘攘,竞不下万只。 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好似有人指挥一般,速度奇快却有条不紊,只不过片刻时间,便在空中组成了各种怪异的形状。 体形较小的鸟儿在内围成一个圈;中间则有两对白鹤立于四个方向飞舞; 大的则在外,静静地悬停在天空中组成一个个扇形图案。 奇怪的是所有的鸟头全部朝着圈内,竟没有一只僭越,出奇的一致。 而方向便是青羽殿。 更加神奇的是,如此多的鸟儿在空中翩翩起舞,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并且这个图案似乎正在迎合那极富旋律的哭声,随着节奏的起伏,时而旋转;时而分散聚合;时而如流水般波动。 “百鸟朝凤?”公子杵臼见到如此情景,脑海中突然冒出四个字,不可置信的大叫。 “竟是一朵花……”陈主林明亮的眼眸内光芒一闪,仰望天空呐呐道:“百鸟朝凰。” 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遗憾,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殿内的哭声缓缓停止,空中数以万计的鸟儿也恢复了平静,然而却并没有立刻散去,只是在空中静静的悬浮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吱!” 这时,青羽殿门开了一个缝,从中走出一位怀抱襁褓的医婆,略显犹豫的道:“恭喜君上,是位女公子。” “夫人如何?”陈主林撇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声音略显急切。 “君上安心,夫人没事,只是……”医婆往襁褓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说。”陈主林见她言语闪烁,有些不耐。 “君上请看。”医婆听其语气不善,连忙走到近前,掀开襁褓意有所指。 “怎么可能?”陈主林闻言望去,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难以自制的脱口而出。 襁褓中躺着一个女婴,皮肤鲜嫩光滑,双眼明亮有神,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般,挥舞着小手正好奇的看着他。 这哪里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只是新生却如满月般大小的婴儿,或许会让这位性格以坚忍著称的诸侯觉得奇异,但也绝对不至如此失态。 原来在女婴稚嫩的眉心处,有一朵二月时节才能见到的桃花,花朵娇艳欲滴,细看之下,竟与空中群鸟组成的图案一模一样,这才是让他如此震惊的真正原因。 正在这时,青羽殿上空的万只鸟儿骤然齐鸣,似乎在朝拜它们的君王,和落日的余晖交相呼应,绽放出绚丽的奇景,那波澜壮阔的场面,当真是千年难得一见。 公子杵臼怔怔的望着女婴,过了会蓦然跪下,喜极道:“恭贺君上,喜得桃花仙子轮回转世,必定佑我陈国大兴,从此国富民强,开疆扩土,威震中原。” “恭贺君上,得桃花仙子转世。”此时被空中异景吸引而来的侍卫、宫女尽皆跪伏于地。 陈主林听着周围山呼海喝般的声音,刚毅的脸上无丝毫波澜,他扫了一眼跪伏于地的众人,又抬起头望着逐渐散去的群鸟,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吾陈国喜添佳女,大宴三天。” 秋风习习,夜幕降临。 宛丘城内平时略显萧瑟的大街小巷,而今却是人影绰绰,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眉飞色舞的交谈着,从中时不时的传出“桃花开”、“百鸟朝凰”、“仙子”之类的字眼。 原本平时宾客稀疏寻常的茶楼、酒馆,如今也是人流涌动,座无虚席,议论纷纷。 人们似乎并未被深秋的凉意所侵扰,反而一片热火朝天之象。 与此同时,陈国都城的南殿内歌舞升平,席间推杯置盏,弧光交错,好不热闹。 陈主林此时正坐于上首位,听着众臣的赞美之言,看似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第二章 祸国殃民 “自武王嫁太姬于祖上,备以三恪,奉祀虞舜,迄今已历三百余年。这期间虽亦有强盛之时,奈何我陈国始终为小国,自从周天子东迁以来,各诸侯国礼乐崩坏,战争不止,此乃始乱之象。如今天降仙子于陈国,必定有所应试,望君上慎重。”酒过三巡之际,一位鬓角微白的老者谏道。 陈主林望了他片刻,问道:“左师何出此言?” 左师为一国廷议官职,由资格老,阅历丰富的官员担任,他已年愈花甲,本不便深夜于堂上庆祝,不过想到今日之事多有荒诞之处,也怕君上在群臣言语之间而失去了判断,便不顾风烛之躯毅然前来,提醒一二。 “昂善之道为守,杀伐之道为攻,如今诸侯表面奉谀周天子,实则皇室已空,中原诸事皆依齐,南夷诸国皆附楚国。我陈国略显孱弱却又占据中原地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想必君上应该清楚。”老者组织了下言辞,意有所指。 “左师多虑了,当下世风男外女内,桃花仙子转世之事,最多略引他国注意,并不会有外忧之说。”公子杵臼放下手中酒杯,笑道。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防啊!”老者沉吟了片刻,心里却难以平静。 陈主林内心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乐官退下,却并未多言。 而殿内一众贵族大臣红光满面,脸上洋溢着喜悦,只有极少数人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担忧,显示着内心的不安。 “对于女公子名讳之事,诸卿有何看法?”过了一刻钟后,陈主林平静的眼眸一一扫过场内众人。 原本依照惯例,女公子出生并无取名一说,只在国名之后加上姓氏,死后才会加上谥号以示区分。 不过如今出了百鸟朝凰等奇异之事,他便多了个心思,左思右想后,还是想听听众人的意见。 众位朝臣显然听出了陈主林话里的意思,不过谁也没有第一个开口,殿内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 然而自古以来朝堂之上从来不缺一种人。 “臣以为取凰为名甚好。”过了片刻后,一道极为洪亮的声音响起。 “陈将军,凰者皇也,如此便犯了忌讳,甚为不妥。”被称为左师的老者眉头微皱,望向一位怒目脸方,脖子上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身着将军朝服的魁梧男子,语气不悦。 此人本是孤儿,姓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别人都叫他小一,于陈佗之乱有大功,被赐予了陈姓。 陈将军摸了摸鼻子缓缓坐下,也不生气,对着身旁一位颇为俊俏的少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年见此微微一愣,点了下头以示歉意,连忙把桌案上的酒杯斟满,双手端着酒杯回礼,同样的一口喝完。 陈将军也是一愣,咧嘴无声的一笑,对其竖起了大拇指。 “左师言之有理,自古凤与凰皆为仙鸟之首,取之确实不妥。”过了片刻,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公子杵臼出奇的没有反驳,顿了顿又道:“君上,取翟如何?” 陈主林浓眉微挑,笑道:“甚好,传闻帝喾(ku)喜好音律,令乐师咸黑制作九招、六列、六英等曲,曲成引凤凰、大翟等仙鸟于殿内起舞。本公希望她以后能贤淑裕徳,如嫘祖一般造福百姓。” “君上英明。”众人离席一拜,齐声道。 事毕席散,秋夜微凉,南殿台阶下。 “若是一位公子多好。”公子杵臼似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身边的老者道:“左师究竟为何担忧?” 言外之意,既然不是位公子,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周德虽衰,其命未改。那楚主芈通妄想以王自居,分而天下,恐怕世间诸侯皆有此意。世值乱世之秋,陈国太过弱小,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把祖宗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左师摇了摇头,彷佛一瞬间老了几岁。 “左师多虑了。”公子杵臼俊逸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望着前方佝偻的背影宽慰道。 “希望如此吧!” 陈主林出了南殿,一路从百花园辗转到青羽殿前,示意侍人不要打扰夫人,便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漆黑的殿门,一动不动。 “君上,已经三更天了,身体要紧啊。”两个时辰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宫正走上前轻声道。 过了会,陈主林把双手负于背后,抬头看向漫天星斗的夜空长叹了口气:“智者何时入宫?” 宫正略微弯着腰,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牧野于此有些距离,坐马车的话日落之前可到。” 听完这话,陈主林眉头微皱,缓缓道:“智者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本公的?” 宫正向前迈了一小步,身体却更低了:“君上英明,智者还说,请君上早做准备。” 是了,牧野虽说是村林野地,但坐马车到宛丘又何至于傍晚。 “本公为陈国之主,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护佑陈国于乱世而不殇?”陈主林闭上双眼,吸了口略带凉意的空气,声音里只有平静,平静的有些冷漠。 “智者说,安婴于野,便是最好的保护。”宫正回忆起面见智者时的对话,心里突然对其感到深深的恐惧。 “呵呵,他老人家算无遗策,可惜闲云野鹤惯了,就连当年的陈佗之乱都未插手,为何会对这事如此上心?”陈主林听出了话语之中的坚决,微嘲道。 “智者说,宗祀之争并未改其命,但此事牵连甚广,如有疏忽便万劫不复。”宫正努力回想,确保只字不漏。 “一女婴而已,如何当的起这般对待?”陈主林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智者当时只说了四个字。” “说。” “祸国殃民。” “祸国殃民……” 夜深人静,台阶下早已没有了谈话声。 不知过了多久,从依旧没有丝毫光亮的青羽殿内,传出了一道深深的叹息,声音中充满着无奈,亦掺杂着无尽的失落和浓浓的爱,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不满。 第三章 我叫妫翟 风华耀日月,鸾凤落山林。 淅沥的春雨洗过略显疲惫的太阳,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凉意,一位脖子上有道刀疤的中年男子正走在田野的小路上,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泞,不过一双虎目却异常的明亮,充满期待。 在小路的尽头则是一座茅草屋,屋前有着简陋的篱笆院,左边有一口小荷塘,塘的另一边则有一片略显葱绿的树林。 不多时,刀疤男子便来到篱笆院外,推开关着的院门,把身上背着的袋子往地上一扔,便迫不及待的闯进门敞开的茅屋,大声道:“小笛子,还不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茅屋内置具齐全,多是一些寻常东西,看起来也有些年头,在正中则有一个香案,却是用上好的红木制成,与四周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香案上则放着几卷竹简,摆放的整整齐齐,此时一个额头上有着娇艳欲滴的桃花印记,身穿粗布衣、大约六、七岁的小姑娘,坐的端端正正,捧着一卷竹简正专心致志的看着。 “又在看这费脑子的玩意,无聊不无聊?”刀疤男子似乎有些不满对方的不理睬,不过其嘴上如此说,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几分。 过了会,小姑娘像是看完了上面的内容,便开始把竹简卷上,卷的很慢但很仔细,接着又把它轻轻的放在香案上摆好,这才抬起头惊喜的道:“小一子,你来了!” “装的很像啊?我这大活人站在这半天了,就算瞎子也看的到。”刀疤男子大嘴一扯,不乐意的又道:“说了几万遍了,不要叫我小一子。” 小姑娘无辜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满是郑重:“知道了,小一子。” 刀疤男子嘴角一阵抽搐,每次来到这里总是被人唤做小一子,这要传回去,老脸都丢尽了。 嗯,不过好在本将军脸皮够厚也够黑,怕什么?若是哪个不长脑子的敢这样叫,保证让他体验下风里来水里去的滋味,刀疤男子心中恨恨的暗想。 “小一子,愣什么神呢?你作为将军,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忌吗?”小姑娘熟练的倒了杯热茶,端到他的面前。 刀疤男子翻了翻白眼,不过人家这才叫翻白眼,眼球中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他接过竹子做的杯子,一口把它喝光,彷佛想要把无奈全部喝进肚子里去,不过…… 只听那稚嫩的声音又响起:“小一子,《黄帝内经》中说,饮食有节。你这样暴饮是不对的。” 刀疤男子一愣,怔怔的望着右手中握着的柔弱杯子,似乎想不明白这跟暴饮有啥关系。 过了一会后,屋内传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抗议:“我叫陈一,不叫小一子。” 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抗议,又带着一丝满意从屋内传出:“我叫妫(gui)翟(di),也不叫小笛子。” 这时,一位身着麻衣面容姣好、约三十岁的妇人挎着竹筐从池塘边走来,听到这话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显然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陈将军,今天要不要帮你洗衣服?”妇人正在屋边的绳子上晾衣服,望着从茅屋走出来,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有气无力的刀疤男子,似是关心的问道。 陈一听罢,鬼使神差的望了一眼远处的小路,脑中浮现出那些不堪回首的美妙画面,右手下意识的便要向后摸去,不过在下一瞬便回过神来,尴尬的甩了甩手,老脸一红道:“我早就说过叫人修一修,你们就是不愿意,这荒郊野外的也没几个人来,干嘛非要如此?我皮糙肉厚的摔到了倒没事,你们要是有个好歹,那我可怎么交差啊?”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抱怨她听过无数次了,便不在说话。 妫翟也没有去理会,只是望着院中的包裹一阵出神。 她从记事起便在这个有茅屋荷塘的地方,自从懂事起,就知道了自己是陈国的女公子,显然那位从未见过远在宛丘的父亲,对于此事并没有隐瞒。 虽然她不知道因为何事,导致一国之主连自己的子女都没办法留在身边,但也没有对那位父亲有着一丝的恨意,只是有的时候很想见他一面,看看是否如奶娘所言是位英明神武的君王。 而她的母亲据说在几年前便已得病离世。 眼前的陈一将军是父亲派来送日常所需,每个月只会来两次,就算有事脱不开身,也会派一位心腹过来,这一送就是好几年。 起先妇人和陈一一直叫她女公子,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女公子原来是种称呼。 她不喜欢女公子这个称呼,在为此闹过很多次后,两人便再也没叫过。 不过作为交换,她也只能把口中的陈叔叔,变成陈一。 “哦,对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陈一望着靠着房门发呆的妫翟,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啪”的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布包,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 妫翟收回目光,没有去管小布包,而是开口问道:“让你带的竹简,有没有带来?” 她的读书识字之前都是爷爷教的,很小的时候便学习《周礼》,只是爷爷云游去了很少回来,奶娘便担起了重任。 不过她现在并不明白,一位能通读和讲解《皇帝内经》的妇人意味着什么。 “带了带了,你先看看这是什么?”陈一把白布包打开,露出一条寸许宽的锦缎,上面用各色线条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光看女红恐怕整个陈国也无人能出其右。 而在锦缎的中间则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这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宝石,而是用最好的羊脂玉打磨而成,严丝合缝的镶嵌在其上,恰似浑然天成,着实精美异常。 妫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东西,心里非常开心:“这锦缎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时,晾完衣服的妇人也被吸引了过来,当看到这女红以后,眼中却闪过一丝黯淡。 陈一并未回答,而是故作神秘的抬手指了指额头。 妫翟恍然大悟,连忙拿起锦缎,递给妇人:“奶娘,快帮我戴上。” 妇人接过锦缎小心翼翼的捧着,就像是捧着最心爱的宝贝,凤眼中满是回忆之色,再听到一声催促之后,才轻轻的系在她的额头上。 第四章 三皇祭祀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fou),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值其鹭翿(dao)。” 春雨又起,淅沥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总是显得格外烦人,妫翟跪坐于香案前,小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借着微弱的灯光读的格外认真。 过了会,她把竹简合上,抬起头问道:“奶娘,过阵子是不是有三皇祭祀?” 妇人把手中的针线放下,今天下午陈将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漏了嘴,想来是被她放进了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怎么突然如此问?”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妫翟把头上的锦缎取下,小心的用白布包好,过了会又道:“人是不是很多啊?” 妇人走到她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宠溺的摸着她的头发,眼中满是怜爱:“三皇是人族始祖,始建都城都在宛丘。我们陈国虽奉祀虞舜祖先,但自从株野迁于宛丘之后,便也开始了祭祀三皇。每年的三月初三,君上便携同官员百姓于灵台祭天。人,自然很多。” 妫翟低着头,突然有些沉默。 她虽贵为陈国女公子,却一直在这里读书写字,田间那条被陈一称为史上最难走的小路尽头,便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 而她所见过的人,算上那位一年来不了几次的陈一心腹,也不过五指之数。 妫翟不知道人数很多是个什么概念,她只能从书上看到的数字,区别人数的多少。 不过,那也只是数字,并不是人。 一直以来,陈一每次过来,也不过是带些油盐酱醋米,偶尔会带些鱼肉,她吃的最多的还是奶娘在院子里种的蔬菜。 她不太喜欢吃肉,只是闻起来很香,反而更加喜欢吃那些爽口的蔬菜。 妫翟清楚的记得一年前,陈一扛着一个东西小心翼翼的出现在小路尽头,待得近时她才看清楚是一张漂亮的桌案,这是她当时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这一切,只因为她抱怨屋里的案几过于陈旧。 她看见了陈一当时眼中的莫名眼神,直到后来才逐渐明白,那是担忧和害怕,自打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提过任何要求。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不明白在一位将军眼中为什么会出现那种眼神,但却从未问过。 不是不想问,而是不便问。 她心里清楚,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妇人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眼中怜爱更浓:“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去求求陈将军,让他在人皇诞辰那天带你去好好玩玩。” 妫翟听完这话,突然觉得鼻子好酸,眼眶内雾气蒙蒙,她紧紧的抱住妇人,把头深埋在其怀中,好不让泪水掉下来,过了片刻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翟儿不喜欢玩。” 妇人双眼一红,右手缓缓的拍打着她瘦小的背:“我家翟儿真乖,不过那天人真的很多耶,有泥捏的动物,泥人和各种好玩的东西。” 妫翟抬起哭花的小脸,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真的吗?那可不可以见到父亲?” 妇人再也忍不住,一行清泪划过些许风霜的面颊,哽咽道:“可以,可以。” 妫翟破涕为笑,过了片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望着身上的粗布麻衣:“还是算了,这锦缎虽好,但也太过昂贵,根本不是我能戴的起的。” “你若戴不起,整个陈国又有几人戴的起?”妇人挤出一丝微笑,抚摸着她的小脸,又道:“奶娘给你重新做一个,不就行了?” 妫翟双眼一亮,在妇人怀里蹭了蹭:“奶娘真好。” 妇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眼神移到案几的白布包上面,好看的眼眸中有着浓浓的担忧。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想让它过的很慢,它却像个顽皮的孩子,偏偏流逝的飞快;你若想它过的很快,它却又过的异常缓慢,那种煎熬便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第二天,妫翟像往常一样,刚到卯时便起床伏案读《周礼》,直到辰时吃完早饭后,便坐在荷塘边上背诵《诗经》,原本午后应该是专心看《周易》、《皇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等书的时间。 不过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吃过午饭以后,就一直时不时的望向小路尽头,希望那道魁梧的身影出现。 虽然她明明知道不可能,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一次例外,却依然满心期待着意外的发生。 如此日复一日,虽说生活有些枯燥,妫翟却从未觉得无聊,反而每天望着夕阳西下,憧憬着未来会更好。 不过,人若是有了期待,便最是难熬。 好在虽然难熬了些,日子还是一天天过。 二月中旬,风和日丽,院外的那株桃树终于有了春意,妫翟吃过午饭后兴致高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en)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zhen)。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妇人挎着竹筐从池塘边归来,望着像小大人一般的妫翟笑道:“翟儿,理解这首《桃夭》是什么意思吗?” 妫翟嘻嘻一笑:“这是一首通过引喻桃花、果实、桃叶,来祝贺姑娘嫁于良人,子孙满堂,齐家合睦的诗。” 妇人不禁莞尔,打趣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看些情诗。” 妫翟小嘴一嘟,不乐意了:“奶娘,这《诗经》可是爷爷让我看的,他老人家说诗者事也,从中能懂得很多道理。” 妇人把碗碟用干布擦干摆好:“说说看,你都懂得了什么道理?” 妫翟望着小路尽头出现的身影,想了想才说道:“虽然现在不是太懂,想必以后便会懂了。” 妇人听后笑了笑,也望向小路尽头,过了片刻才说道:“翟儿长大以后,不论遇到何事,千万不要失了本心。” 妫翟收回目光,一脸庄重,像是誓言一样:“翟儿谨记奶娘之言,终身不忘。” 第五章 宛丘传来的消息 “不行,这事绝对不行。”陈一站在院中,脚下放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语气坚定而坚决。 “陈将军,那条锦缎太过惹眼,我重新给翟儿做了一条,到时候将军带着她四处逛逛,想必没有什么大碍。”妇人面带微笑,如此说道。 妫翟坐在门前平静的望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陈一,不明白他反应为何会如此激烈,世上见过她的人恐怕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哎呀,这件事真的不行。”陈一撇了一眼妫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翟儿自小便在这里,认识她的人也极少,将军为何会这般坚决?”妇人柳眉微皱,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不过这个念头有些可怕,也有些可笑,她顿了顿又道:“既然将军不肯行这方便,此事就罢了。” 陈一望着起身回到屋内的瘦小背影,急的跺了跺脚,压低声音道:“如果放在往年,这次祭祀带着小笛子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今年确实有些不便,你可得帮我在她面前多说说好话。” 妇人敛衽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将军请便吧!” 请便,便是送客。 没答应,便可能会说你的坏话。 行了一礼,那意思是在说,我是一位妇人,你一个将军和我计较,便是失了身份。 陈一外表看似粗犷,行事雷厉风行不拘小节,但从陈主林能让他来此地照看妫翟便可看出,此人实则心思缜密,并且值得信任。 不然的话,一个无权无势,如莽夫一般的孤儿,如何能当上将军被赐予陈姓? 陈一懂了她的意思,望着专心做女红的妇人,一时间无可奈何起来。 半个时辰后,妇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在院子中来回踱步的身影,语气不悦道:“陈将军,我家院子已经够平整了。” “哎呀,半个月前我是想带小笛子去看祭祀,借此机会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如今发生了一些事,实在是不能啊!”陈一脚步一顿,一脸苦瓜相。 “究竟发生了何事?”妇人意识到事情应该不太一般,原本并不想多问,之前心中的那个念头又浮现了出来,并且越来越清晰。 “哎!我若是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小笛子。”陈一朝着茅屋内望了一眼,把声音压的很低,神色异常凝重。 妇人郑重的点了点头,算是做出了承诺。 陈一走上前来伏在其耳边说了句什么,妇人脸色顿时大变,一双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很难相信吧?我当时也不相信。”陈一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 妇人心里明白,作为将军他绝对不会拿此事开玩笑,如果不是假消息,那这事极有可能是真的,怪不得自己心中会冒出那种念头。 不过,那人才刚过不惑之年,怎会发生这种事!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可能不代表不会发生。 陈一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医师说是旧疾复发,已回天乏术。不过,行走应该没什么大碍。” 妇人转身望向远方的天空,那个方向便是宛丘城:“还剩多少时间?” 陈一沉默片刻,方道:“三个月。” 妇人脸上满是落寞,叹了口气:“既然能走动,这次灵台祭祖想必也是他主持。别忘了,毕竟是她父亲。” 陈一眉头紧皱,想起了自己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着实有些可悲,再联想到妫翟本该锦衣玉食,住着华美的宫殿,却连父母都未谋面,便被送到这等穷乡僻壤之地。 虽出生不同,遭遇却如此相像,他懂那种感受,便不再坚持:“月底我要准备防务之事,没办法脱开身,我会让吕卓祭祀那天再来,顺便接小笛子。” 妇人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有些勉强:“将军慢走。” 妫翟坐在案前望着锦缎发呆,对于能去参加三皇祭祀本就没有抱多大幻想,不过她确实想去看一看那道威严的身影,哪怕是在远处,哪怕一眼就好。 “等下一次吧!总会有机会见到的。”她在心里这样想道。 然而在下一刻妇人便来说,陈一答应带她去了。 妫翟有些莫名,实在想不通一根筋的陈一,为什么会有如此转变。 难道是奶娘的游说起了作用? 不见得,妫翟之前在小院,听到奶娘把该说的都说了,却并没有让那头犟牛有丝毫改变决定的意思。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如此呢?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 不过,对于能去观礼灵台祭祀,妫翟还是非常高兴的。 今日阳光正好,远处的树林和草地绿荫更甚,伴着微风都能闻到春的气息。 妫翟难得的没有看书,却见妇人打开一个木箱,从中拿出一块尺许宽的丝帛,这还是上次岁末祭祖的时候,陈一送给她的礼物,用他的话来说:“确实小了点,我只是让你认识认识什么是丝帛。” 妫翟斜靠在案几上,用左手撑着小脸,神色有些古怪:“奶娘,这样真的好吗?” 妇人一边把丝帛仔细的折叠好,一边说:“只是这样小的一块,不碍事。” “哦!”妫翟小声的应道。 这时,妇人拿起绣针在折叠成长条的丝帛一端起针,又落针在起针的旁边,却又在落针时把线兜成圆形,然后第二针在之前的线圈中间起针,两针之间约半分距离,接着又把线圈拉紧,之后便又如此绣着。 不多时,便有一个图案的轮廓出现在丝帛上面,妫翟瞪大眼睛,惊奇的问道:“奶娘,这是什么绣法?” 妇人勉强的一笑:“这叫辫子股绣,也叫锁绣,等你长大了些便教你。” 妫翟目不转睛的望着妇人的手指在丝帛上面熟练的游走,重重的点了点头。 妇人见其没有心思看书,便问道:“你可知道三月初三是什么节日吗?” 妫翟点了下头,知道奶娘是想考考她,便毫不犹豫的说道:“上巳节,《十五国风·郑风·溱洧》: “溱(zhen)与洧(wei),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jian)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cu)。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xu)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妇人抬头望了她一眼,眸中充满黯淡,嘴角却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第六章 人自北地而归 心想事成,每天便是好天气。 这天,妫翟把木碗里最后一根萝卜干咀嚼完,拿起桌上的干净餐布又仔细的擦了擦嘴:“奶娘,爷爷云游应该快归来了吧!” 在妫翟的记忆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爷爷,每年的二、三月份会归来一段时间,给她讲一些路上所遇到的奇闻异事,教她做人的道理。 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虽然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好奇,也想如爷爷那般去想去的地方,或者漫无目的的走到哪里都好,但她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她每次都是静静的听着,有时也会觉得很是神奇,却从未向往过。 因为爷爷以前告诉她说,在如今的世间,女人是幸运的也是非常不幸的。 居于太平盛世,便会限制在十里方圆之内,见不到以外的花草,听不到远方的声音。 活在乱世,不会像男人那样拼杀于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可以安稳于家,不闻世间战事,静等消息便可。 最不济也可以保全自身,在周天子的名下,各国诸侯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迫害平民。 哪件是所谓的幸运,哪件又是所谓的不幸,只有切身体会之后,才能有所确定。 过了会,妫翟见妇人只是沉默的收拾着碗碟,并未回话,便有些奇怪:“奶娘,您这两天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啪!” 妇人回过神来,捡起掉落地上的一只木碗,勉强一笑:“翟儿想多了,奶娘不过是有些累了。” 妫翟起身走了过去,把妇人扶到里间的床上:“那奶娘多多休息,以后这些家务就交给翟儿来做。” 妇人抚摸着她的小手,倍感安慰:“翟儿长大了,不过翟儿会做饭吗?” 妫翟想了想,神色认真:“洗碗打扫还是可以的,至于做饭,奶娘教翟儿就好了。” 妇人握着她的小手拍了拍,笑道:“好,刚才你问的什么?” 妫翟便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妇人听到这话,柳眉微微皱起,若是他老人家回来以后,翟儿想要去宛丘,便有些难了。 这中间的有些事情别人或许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以来,她隐约还是猜到了些。 妇人理了理思绪:“快了,翟儿可得抓紧哦!” 爷爷上次走后布置了一份任务,便是让妫翟把《诗三百》背诵完。 她皱了皱小鼻子,显得非常可爱:“翟儿早就背完了,每次连个奖励都没有。” 妇人不禁莞尔,想来是这些天太累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妫翟吃力的抱起一床被子,笨拙的盖在妇人身上,又蹑手蹑脚的回到堂屋把碗碟收拾好,像以往妇人那般放在竹筐里,一扭一扭的挎到池塘边清洗完毕,便回到屋里继续看书。 要说世间最熬人的是等待未知的答案,若是等到确定下来,反而不是那么的期待了。 时间却如绚烂的花火,照亮漆黑的夜空,那一时的亮丽,不过是最后的挣扎,转眼便逝去。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这天妫翟难得的睡了个懒觉,直到辰时才起床,洗漱过后也没有复习早课,而是就着一些咸菜吃了碗米粥,走到床边把白布包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放到床下一个小巧的盒子里。 她今天穿着一身黄色裙衣,裙衣的领边是用仅剩的丝帛包边,每个袖口则绣着一圈桃花,下摆却用线条勾勒出花鸟鱼虫,就算不懂女红的妫翟,也能看出这是一等一的针绣。 这是妇人为了这次去宛丘而特意做的。 过了会,妇人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绣着娇艳桃花的丝帛,极为细致的戴到她的额头上,接着又整了整她有些皱的黄裙,温和的笑道:“我家翟儿一转眼都这般大了,瞧这模样,等再过几年张开了,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妫翟小嘴一嘟,不乐意道:“翟儿才不要做美人,古时妲己和褒姒,人美却也命苦。” 妇人有些诧异:“听翟儿的意思,很是同情她们?” 妫翟想了想,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她们都是可怜人,不过生错了年代,沦为了权利的牺牲品。” 妇人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若是外面那些自称有学问的人听到翟儿这番话,表情想来很丰富。” 推开屋门,便见一位身着布衣的魁梧男子在院中按剑而立,待到两人出来后,男子一拜倒地:“吕卓,拜见女公子。” 妫翟和妇人敛衽还礼,佯装生气道:“吕叔叔请起,早跟叔叔讲过,不要行这般大礼。” 吕卓又是一拜,道:“末将不敢,还请女公子莫要如此称呼,。” 妇人望了一眼充满无奈的小脸,转身笑道:“若是吕将军如此拘谨,叫外人看到反而不好。” 吕卓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却依然不为所动,走到妫翟身旁又是一拜:“女公子得罪了,前面小路不好走,还是让末将背着您吧!” 不待妫翟答话,便在她的蹲下身来。 虽是委婉的请求,却用行动来彰显那种不容拒绝的坚决, 妫翟从未见过这般有些不知所措,偏过头求助似的望了妇人一眼,见其点了点头后,便笨拙的爬到身前宽厚的背上。 妫翟伸出胳膊揽住吕卓的颈项,感受到身下的坚实和温暖,一股从未拥有过的感觉往她的心中涌来,像是一座雄伟大山,竟然让她感到很是踏实。 她把小脸紧紧的贴在其背部,听着轻微而又沉重的脚步声,眼皮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没过多久便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是香甜,她彷佛做了一个遥远而又美好的梦,在梦中见到了一个伟岸的身形,威严霸气,似是天地间的君王,举手投足之间山河震动,五岳臣服。 那道身影背着她走过山川黄河,广漠平原,于碣石之上,观日出日落,沧海桑田…… 妇人站在茅屋外,看着小路尽头的马车缓缓消失,却并未转身回屋,而是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叟踏着小路而来,在其身后则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不多时,两人便出现在小院外。 妇人走到门前,敛衽一礼:“智者这一年到何地云游去了?” “北之地,孤竹国。”智者微微一笑,又道:“她叫风铃,弄点吃的吧!” 妇人点头称是,便带着面黄肌瘦的风铃到了屋内,盛了些剩下的早饭和咸菜,望着她的吃相着实有些心疼:“吃慢点,还有很多呢!” 风铃听完这话,很是不好意思,小脸微红的点了点头。 第七章 人皇东街一小楼 “你说翟儿去了宛丘?”老叟充满睿智的眼眸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这事不怪翟儿,都是妾身的主张。”妇人向着老叟行了一礼,把事情揽了下来。 “君上身有旧疾,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想必你应该得到消息,才让翟儿去的吧!”老叟望着小路的尽头,似乎能看到远在百里之外的雄伟宫墙。 “妾身确实存了些私心。”妇人同样望着那个方向,眼中充满怀念。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是老朽过于执着了。”老叟收回目光,叹道:“一切都是命。” 妫翟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神情错愕的望着四周陌生的空间,当感受到轻微的颠簸时,这才想起来是在去宛丘的路上,而这座小房子便是所谓的马车了。 她掀起车内的帘子,看着慢慢向后倒退的田野,聆听着划过耳边的风声,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弥漫着各种花香的空气,心里高兴极了。 “宛丘,我~来~了。”妫翟把双手如喇叭状的放在小嘴两边,拖着长音对着天空大喊,就像脱离了笼中的鸟儿,飞向那向往已久的自由。 便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女公子莫要如此喊叫,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从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父……呃……咳、咳……”妫翟刚又要提起气大喊,听到这话后便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谁知道这两气一冲,便呛到了,顿时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吁……”吕卓听到车内的咳嗽声,赶忙拉了缰绳,掀开窗帘望着咳嗽的眼泪汪汪的妫翟,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好在妫翟慢慢平静了下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颊,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她接过吕卓递过来的一个水袋,喝了两口水:“吕将军,到宛丘还有多久时间?” 吕卓行了一礼,恭敬的道:“半个时辰便到。” 妫翟把头伸出车窗外望了望天,觉得有些奇怪:“听奶娘说,祭祀是在巳时开始,我们不会错过时间吗?” “会错过。”吕卓把帘子放下,一挥鞭子,马车便飞奔而起,这速度较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妫翟恍然大悟,懊恼的一拍额头,想来吕卓是怕吵醒她,才会把马车驾的那么慢,导致错过了祭祀的时间。 “奶娘说过,灵台祭天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的,应该还能远远的看一眼。”她心里这样安慰道。 灵台,坐落在宛丘城北五里之处,传说为人皇伏羲占卜祭天之地,后经过历代宛丘之主的努力,形成了高约百丈,占地近五十亩的宏伟祭坛。 自从陈国迁都宛丘之后,同样花费了巨力进行修缮,并在四周建立三皇宗祀贡以香火。每年便有数万人前来此地祭祖,再加上闻风而至的商人,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盛大的集会,久而久之便成为了陈国特有的风俗。 在三月初三上巳节这天,便是陈国君主登台祭天之日,更是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距离宛丘不到三里的的城外,一辆普通的马车绕着城墙向东北方向飞奔而去,妫翟趴在窗口望着十几丈高,像一条盘亘在大地上的巨龙望不到边际的雄伟城墙,小脸上满是惊叹。 她只在书中偶尔读过对城墙的描述,但在亲眼见到时,却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震撼。 而在城北方向则有一个高耸入云,欲与天齐的庞大祭坛隐约可见,妫翟半张着小嘴,竟一时间忘记了合上。 此时的路上已经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向着城北赶去,马车只能放缓了速度,过了约盏茶时间,便来到了一条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道上。 这条大道名为人皇街,东西走向,长约两里,街的中间向北则有一条更加宽的路,把人皇街分成东街和西街。 东街比较繁华,两边有着酒馆和旅店,一般多为从外地赶来的商人提供方便,而尽头则是一片营地,里面驻扎着百位士兵由百夫长统领,专门维持人皇街的秩序。 而西街并无建筑,只有着用木材搭建的临时商铺,不过却是最为热闹的,与之相比,东街却显得有些冷清。 人皇街中段向北两百米处,则有着青石堆砌的台阶,台阶之上便是灵台。 吕卓把马车驾到一个用木桩围成的木栏里,给了小厮一些钱币,便带着妫翟钻入拥挤的人群之中。 妫翟听着耳边小厮卖力的吆喝声,看着马路两边摊位上摆放的小到泥人木马、风筝头饰,大到布料家具,类品齐全,种类繁多,可谓是应有尽有,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妫翟从小到大习惯了安静,反而觉得这里太过热闹,一时间有些不太自在。 “当、当、当。” 正在此时,从百丈高的祭坛上传下来三声钟响,妫翟心里忐忑不安,恐怕这次想要见到那道身影有些悬了。 过了片刻,两人来到一个卖茶水的摊位旁,吕卓上前去和摊主交谈了几句后,便带着满脸不解的妫翟走进了一座小楼之中。 妫翟神情略显失落,双眼无神的打量着略显幽暗的房间:“吕将军,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要去观礼三皇祭祀吗?” 房间很大,比她所住的茅屋起码大上三倍,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字,上面写着: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 在字画的下面,则有一条不知是何木质的桌案,桌案的微微翘起,形似耳朵一般,样式和她的红木桌案差不多。 而对着桌案的地上,则有十个蒲团,分成了左右两排。 妫翟期待了那么久,虽说在路上因为自己耽搁了些时间,但听奶娘说祭天是非常繁琐的,所需步骤多达二十道。 刚才所听到的三声钟响,算算时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便是第十五道祭礼“撤馔”,麾生举麾,乐奏咸和之曲。 剩下还有五道祭礼,若是脚步快些,还能赶在结束之前远远的看一眼。 妫翟很是不解,为何会带她来这里。 吕卓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些红色的果子递给她,声音冷硬的说道:“将军给末将的任务,就是把女公子带到这里,至于因为什么原因来此,末将并不清楚。” 第八章 相见亦是再见 妫翟见此便要出去,却被吕卓挡住:“女公子安心等待便可,将军如此安排,必有他的考虑。” 在努力了几次后,发现其根本是油盐不进,妫翟只能忿忿的跪坐在蒲团上,一个劲的吃着果子。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就在妫翟百无聊赖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眉若银钩,眸如朗月的中年男子独自走了进来。 吕卓恭敬的一拜到地,在男子的点头示意下,轻轻的走出门外,把房门关好后便如钢枪一样的站在那里。 妫翟小脸上满是紧张之色,怔怔的盯着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望着他那充满威严却又不失英气的眉宇之间,那抹若隐若现的黑色,双眼微红。 《诗经》中的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她暂时或许不懂,但她三岁起便熟读《黄帝内经》,知道这是病入膏肓之兆。 陈主林拿过一张蒲团,走到她身边坐下,极为难得的笑道:“本公脸上有花吗?” 妫翟毕竟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如今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亲生父亲,本也想着跑到他的怀里撒娇玩闹,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还是忍住了那种冲动。 她没有答话,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眼眶中的泪水顺着红扑扑的小脸悄悄划落。 陈主林伸出双手把轻轻的抱到怀里,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有的只是作为父亲对于孩子的溺爱,他柔和的说道:“叫声父亲可好?” 妫翟没有抗拒,梨花带雨的蜷缩在温暖的怀抱中,听到这句话后,小嘴动了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陈主林哪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本公听陈一所讲,翟儿自幼通读经史,最善医理,想必早已看出本公抱恙在身。人生无常,生老病死本就是不可幸免的,不必担忧。” “父亲。”妫翟抬起头,望着那张刚毅的侧脸和嘴角的一抹柔和,轻声道:“爷爷一定能医好您。” 陈主林拿起一卷丝帛,擦了擦她脸上挂着的泪痕,嘴角微扬:“当年王叔陈佗乘父亲病危,杀了兄长太子免继任陈主之位,又遣军队搜捕我兄弟三人以绝后患,本公的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能撑了这么多年已经是造化了。” 妫翟沉默,如此久的时间,想必背后有着爷爷的身影,只不过她仍然想说什么,却听那道声音又响起:“本公并无太子,二兄厉公之子完虽人聪颖有大志,却年岁太小,恐怕不能服众。待本公追随祖先舜帝去了以后,陈国便交给你的叔父手中。本公不担心你姐姐,倒是对你不放心。” 她早就听说自己有个姐姐名叫陈妫,不过却未见过,在听到此话之后,心里一阵莫名的痛,那是一种大喜又大悲后的痛,一种潮起潮落,从期待变成绝望的痛苦,令她全身一阵颤抖。 妫翟想着这次相见恐怕便是再见,虽极力克制却怎么都忍不住,顿时痛哭了起来,连声音都变的模糊:“翟儿~能~能照顾好~好自己。” 陈主林双眼微红,拍着她的背部,此时他不再是一位君王,而是一位普通的父亲哄着自己的女儿:“父亲知道翟儿能照顾好自己,所以给你安排了个去处。” 过了片刻,妫翟慢慢止住了哭泣,抬起右手摸着陈主林的脸颊,想要把手中的温暖牢牢抓住一般:“不是牧野吗?” 陈主林亲了下她的额头,不答反问道:“翟儿长大了,应该去看看外面的风景,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妫翟从未问过母亲的事情,而陈主林也并未提到,想来这是父女之间的默契,毕竟往事重提是种折磨。 时间悄然过去,中间吕卓叫人送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妫翟开心的吃着,陈主林时不时的给她夹着菜,两人仿佛都忘了那件悲伤的事,只不过妫翟明亮的大眼中的那抹暗淡却怎么也藏不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傍晚时分,吕卓站在门外轻声道:“君上,天色已晚,该回城了。” 陈主林望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睡着了的女孩,星眸中充满溺爱,他起身抱起了妫翟,身体站的笔直,一股王者的气势蓦然而起:“进来。” 吕卓轻轻的推开门,瞳孔顿时一缩,连忙跑到近前着急的道:“君上,交给末将吧!” 陈主林撇了他一眼,便一步步的向门外走去。 吕卓眼中充满恐慌,脸上着急之色溢于言表,立马跨了出去却并未敢阻拦:“可……”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陈主林便转身下了楼去,吕卓无可奈何,一溜小跑的跑到前面,让侍卫把赶紧把马车准备好,这才蹲下身子让陈主林踏着他的背上了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 在陈主林进了车厢以后,吕卓警惕的扫了一眼周围,再见到各个方向都有衣着普通的百姓向他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以后,这才驾着马车转上东街向着宛丘城外奔去。 与此同时,宛丘内城南殿外正站着两人,其中一位是身着妫氏图腾官服,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此人便是陈主林的幼弟,公子杵臼。 另外一位则是面容粗犷,脖子上有一道刀疤的魁梧男子。 公子杵臼剑眉微皱,隐隐有些怒意:“陈将军,君上到底去了哪里?” 陈一大嘴一咧:“我也不知道君上去了哪里,君上不让我跟着,我也不能违抗命令啊!” 自从祭天完成后,公子杵臼便发现陈主林不见了,本以为是回到了宫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时辰前他有事要禀奏,却发现他根本就未回来过。 公子杵臼转身望着殿下台阶:“作为宫内守卫将军,君上去了哪里你居然不知道?” 陈一道:“君上应该是见人皇街热闹,便去散散心了,公子莫要着急。” 公子杵臼叹道:“君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不易受累,怎能不急。” 陈一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公子担心的是,本将军已经派人去寻找了,过不了多久便有消息。” 正在这时,一位身着铁甲银盔的侍卫匆匆跑到两人面前,单膝跪地一拜:“将军,君上已经回到城内。” 听完此话,公子杵臼望着一副我就知道的陈一,脸上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却什么话都未说。 陈一讪讪的一笑,暗地里着实抹了一把汗。 第九章 南殿之位都无错 此时天色已黑,南殿殿门紧闭,殿内点着两排油灯,微醺的有油味衬托着周围的幽暗,显得有些压抑。 陈主林坐于上首位,脸色隐隐有苍白之色:“杵臼,有何事?” 自从城外回来以后,他的神色便不是太好,想必是抱妫翟时稍微用了些力导致,他心里暗暗嘲讽,自己一代诸侯,如今却连抱个小儿都显得吃力,着实可笑。 不过,陈主林并未后悔,哪怕少苟且几日,抱抱她也是划算的,毕竟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公子杵臼剑眉微皱,眼中充满担忧之色,行了一礼:“如今君上身体欠安,至于后事之事该如何处理,还望君上早日安排。” 过了片刻,他迎着陈主林平静的目光,又道:“原本臣弟不应该多问,不过此事牵扯到陈国根本……” 话还没说完,陈主林摆了摆手,打断道:“目前宗族中都有哪些人知道此事?” 公子杵臼低头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只有我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叔伯知晓,其他人一概不知。” 陈主林微眯双眼,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本公无出公子,陈国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中,至于交给谁……杵臼认为整个妫氏宗族中,谁能当此大任?” 此话一出,公子杵臼顿时一惊,原本他是被宗族之人遣来探探口风,若是陈主林把陈国交到一位昏君手中,那么整个宗族就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劝谏,以免陈国落入内争之中。 以往发生过这类事情,导致国力衰退严重,如今的陈国在几位君主的励精图治下,虽达不到最是繁荣的年代,却也要比往日强盛不少。 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陈主林会反过来相问。 自古以来王位之争最是铁血,毫不留情,存在太多忌讳,他心里清楚,无论说的是什么,只要开口回答,那便是错的。 就算说对了,那也是错的。 一番思索之后,公子杵臼选择闭口不言。 陈主林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暗自点了点头:“公子完,已至弱冠之年,你认为他合适吗?” 公子杵臼摸不清话里的意思,便如实相告:“公子完行禄大夫,虽天资聪颖,才华出众,为人却过于胆弱,且正气有余而圆滑不足,在野是一位良民,在朝是一位好官。若是踏上主位,绝不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陈主林点了点头,心中觉得有些愧疚:“陈国之主本该属于他的。” 公子杵臼宽慰道:“二兄厉公之所传位于君上,也是看出公子完不是君主之才。” 陈主林起身走下主位,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厉公的考量? 在亲身经历了陈佗之乱以后,厉公早已看出了君主之位的诱惑,要远远大于血浓于水的亲情。 厉公不是担心别人,而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才会把陈国传给自己,而不是公子完。 陈主林根本就不相信以公子杵臼的才智,会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但他并未说破:“周武王殁了以后,周公旦权倾朝野,天子不忌惮吗?” 公子杵臼低头行了一礼:“世人皆知,周公并无夺位之心。” 陈主林感慨道:“夏、商、周近千年,也只出了一个周公旦。” 旋即他转过身走到主位坐下,额头上隐隐有了丝细汗,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晶莹。 公子杵臼眼中闪过一丝暗淡,不知是因为看到了那丝细汗,还是因为这番话:“周公德行高贵,思雅影正,世人自然不能比。” 陈主林望了他一眼,眼中戾气一闪而逝,今日的敲打想必已经达到,便直接说道:“陈国可以传给你,但你要答应本公两个条件。” 公子杵臼听到此话后顿时一惊,连忙跪伏于地:“臣弟并无贪念之心,君上何必恫吓臣弟。” 陈主林并未去管他,兀自说道:“第一,公子完毕竟是我们的亲侄子,看在厉公的份上,若他没有大逆不道之行,罪不至死的话,给他留条活路,赶出陈国去便好。” 陈主林撇了一眼毫无动作的公子杵臼,眼中戾气更盛:“第二条,本公知道有些人一直想打听妫翟的下落,不管是宗族也好,你自己也罢,本公希望你能记住,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不过,本公虽说希望她能一生平安,但生在君侯之家,便身不由己,若是日后有所需要,自然推脱不得。” 公子杵臼认真听着,并未接话。 陈主林叹了口气:“蔡哀侯献舞之前一直在陈国,蔡陈两国至始至终皆有姻亲,相互扶持,抵御外患。既然他要求联姻,便把陈妫嫁于他,此事交给你去安排妥当。” 公子杵臼微微抬首,又是一拜:“臣弟定当亲自操办。” 陈主林脸上浮现一抹疲惫,摆了摆手:“本公累了,国内诸事便交给你打理,若无大事莫要打扰。” 任何人听到这话,心里自然欣喜万分,可是公子杵臼却一阵怅然。 他们兄弟四人自幼手足情深,兄长妫免虽贵为太子,但对他们却亦兄亦父照顾有加,却在十五年前被杀。二兄厉公得病去世,如今三哥妫林却也要离他而去,叫他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公子杵臼之前从未想过能坐拥陈国,按照他的想法是传位于公子免,他便效仿周公旦尽心辅佐,成就一时名声。 然而有一天,他回到家里却见到了不请自来的宗族内几位德高望重的叔伯,之后便存了些心思。 从今日来看,想必君上是早已得到消息,才会直接询问宗族之内有谁知道其病重的消息。 公子杵臼缓缓站起身来,又是一拜:“君上早些休息,臣弟告退。” 陈主林望着略显落寞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苦涩,想着往日的兄弟情谊,在权位之中如此的不堪一击,着实觉得有些可笑。 虽说树大好乘凉,若是大树倒了呢? 陈主林并不想撕破脸皮,却不得不这么做,他相信公子杵臼会对这些话放在心里去,但绝对不相信那些人会同样如此。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传陈一。” 第十章 屋内屋外多寂寥 牧野,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间茅屋。 晚春的风还有些清凉,妫翟坐在小院内望着天上的星星,今日父亲说要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她没有同意。 因为妫翟考虑着,在父亲在驾鹤西去后,若真有人要加害于她,不管她躲在陈国任何一地,还是会被找出来,除非她离开陈国去到别的国家。 虽然她对陈国没有什么归属感,却也不想离开,试问有谁会愿意离开母国,去到别的国家呢? 或许以后会,但不是现在。 妫翟不清楚父亲为何会如此担忧,在她看来绝对不是作为父亲对寻常子女的担忧,因为太过了。 不过父亲没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 妇人从茅屋内走出,看着心事重重的妫翟溺爱的摸着她的头:“翟儿,想什么呢?” 妫翟依旧望着天空,不答反问道:“奶娘,人死后是不是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妇人叹了一口气,凤目中闪过一丝心疼:“会的,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空中遥遥的看着他们的亲人,如果亲人过得好,他们就会开心,若是过的不好,便也会生气。” 妫翟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望着繁星弥漫的夜空,水汪汪的大眼睛中一片坚定:“翟儿会努力过的很好。” 妇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中的心疼不减反增:“日后发生的一切,翟儿要学会承受,千万不要过于执着。” 妫翟转过头来,奇怪的问道:“人的一生那么短,不是应该在乎自己所在乎的,守护自己该守护的吗?” 妇人把她抱在怀里:“本该如此,但作为女子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在君侯之家,生来便无法选择。” 妫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古籍中记载,君侯之女便是为了联姻而生,是国家之间的利用工具,如此传统已经盛行了近千年,根本非一时之力所能改变。 她眨了眨眼睛,奇怪道:“男儿为国血战沙场,死后不留名,本就是一份死而后已的职责。女子虽相对柔弱,为了自己的家国出一份绵薄之力,本该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父亲为何会这般慎重,奶娘知道原因吗?” 原本妫翟也认为是由姻亲之事起,父亲才把她送到此处,如今细细想来,应该大有其因。 难道是额头上的桃花印记所致? 妇人沉默片刻,眼中充满回忆:“翟儿出生时,深秋满园桃花开,现出千年难得一见的百鸟朝凰奇景,再加上眉心中的桃花印记,被所有人都认为是桃花仙子转世,能助力陈国繁荣强盛。” 若是别人听到这些话,想着自己居然如此与众不同,想必心里极为兴奋,也有些飘飘然。 但妫翟没有,她此时只觉得满心的无奈和悲哀,虽说爷爷和奶娘对她如亲人一般对待,但她依然想念自己的生身父母,试问有谁不愿意呆在父母身边呢? 如果让她选择,别说是桃花仙子转世,就算是女娲娘娘转世又如何? 妇人望了她一眼,接着说道:“现此奇景之后,君上便遣宫正快马前来问智者。” 妫翟认真的听着,等了半天却没见下文,便奇怪的问道:“爷爷怎么说?” 妇人微微一笑:“至于谈话的内容,并未外传,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妫翟心想只能问爷爷了,这时她才蓦然想起一件事,在屋里原本爷爷睡的床上,睡着一个比她要小一两岁的小姑娘:“奶娘,爷爷是不是回来过,他人去哪了?” 妇人摇了摇头:“智者又去云游了,至于去到何地,奶娘也不知。” 妫翟撇了撇嘴,一阵腹诽,不过对于有个玩伴,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就在她们谈话之际,宛丘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都城守卫将军陈一连同几位裨将手持陈主信物,在半个时辰之内,把妫氏宗亲中颇有地位的几人,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全部押到了大牢之内。 之后没多久,陈主林亲自审问,同样用了半个时辰时间,便敲定了案情,此案牵连十几人,毫无例外全是妫氏宗亲的人。 第二天一早,陈一手携诏书,以谋反未遂之罪,押送这些人去北陵守陵,未经传诏,永世不得回宛丘。 然而奇怪的是,发生如此大事,朝中之人竟然没有一人反对,包括和宗族之人打的火热的公子杵臼,却称病闭门谢客,众位大臣也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感觉此事不寻常。 宛丘城,丰庭苑内古色古香的客厅内,正堂香案上飘着丝丝香气,下间有一张棋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位剑眉星眸的青年相对而坐。 左师手执黑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棋盘,嘴上却说道:“君上此举意为杀鸡儆猴,想必是为了六年前女公子一事。” 公子杵臼哑然一笑,赞道:“左师慧心。” 左师摇了摇头:“如今公子稳坐钓鱼台,不怕引起宗族之人的愤恨?” 公子杵臼剑眉微挑,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异色:“有伯父支持,便足以。” 左师方才把黑子落下,开口道:“到你了。” 公子杵臼望着棋盘眉头微皱,却没有去拿白子:“伯父认为我该如何做?” 左师叹了口气:“族内一直有人打听女公子的下落,但所有人其实心里都清楚她在哪里,就连君上对于此事也心知肚明,但又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 公子杵臼剑眉倒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按理说既然族内知道妫翟身在牧野,为何却又去打听她的下落,这样不是自相矛盾吗?” 左师莫名的望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君上肯定不会传位于公子完而是传给你,其中原因想必你已知晓。” 公子杵臼点了点头,脑海中还在想着之前的事,并未答话。 左师站起身来,俯视着棋盘叹道:“君上雄才伟略,若是身在大国君位,不英年早逝的话,肯定能有一番大作为。至于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朝堂之上却又无人反对,就连那些一根筋的司过都未反对,难道你想不明白吗?” 说罢,他便踏门而出,消失在和煦的艳阳里。 公子杵臼苦思冥想了片刻,却依然好无头绪,暗自叹了口气,便要起身而走。 紧接着他用余光撇了一眼棋盘,豁然一愣,只见黑子在外形成合围之势,死死的钳之住了白子。 他怔怔的望着棋盘,脸上满是寂寥:“我不如三哥。” 第十一章 一品轩内话三由 三皇祭祀已过,人群如海水般的退去,繁闹的三皇街慢慢趋于平静,只有少数的观光客人和守店的仆从驻足,显得格外安静。 相比于三皇街的冷清,宛丘城内先是陈主林快刀斩乱麻的收拾了妫氏宗族的人,引起朝内外一阵哗然之声,紧接着又传出女公子陈妫要出嫁蔡国,像是一颗绚烂的烟火,炸开了阴霾弥漫且人心惶惶的宛丘。 宛丘城西街一座茶楼内,此刻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大家都知道每当有点事情发生,茶楼、酒馆中是探听消息和散布消息的最佳场所。 “听说了吗,女公子陈妫居然要出嫁蔡国。” “这事都传遍了,你才知道?想那女公子才十四岁,便已经是个大美人了。” “可不是嘛!前几天三皇祭祀,我可远远的见到了,只是她还未行茾礼,怎么就要出嫁了?” “听说是蔡侯献舞之前被兄长排挤一直滞留陈国,这次如此着急要跟陈国联姻,恐怕他这个国主不好当啊!” 这座名为一品轩的茶楼内,此事议论纷纷,大抵说的都是女公子出嫁的事情,对于之前妫氏宗亲的事却闭口不谈,谓之如虎。 此时已日上三竿,一品轩内迎来了四位客人,其中两人是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位是额头上戴着绣着桃花的丝帛,小脸红扑扑的霎是可爱;一位面黄肌瘦,像是从未吃过饱饭的样子。 另外一位则是柳眉凤眼,容貌秀丽的妇人。 最后则是一位相貌普通,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 在几人刚踏入店内,一位眼中满是精明的小厮,连忙迎了上来,带着三人来到了楼上一处阁楼里面,一改之前点头哈腰的模样,恭敬的道:“吕将军,西城的房舍已经备好,可以入住。” 吕卓摆了摆手,冷硬的道:“辛苦了。” 小厮又是一拜,转身走了出去,反手关上外面的嘈杂,瞬间便换上了一副满脸堆笑的模样。 原本陈主林要送妫翟去一处远离宛丘的城镇,不过妫翟没有同意,硬是要来宛丘城,这才让陈主林临时改变行动,策划了南殿的对话和宗亲去北陵之事。 妫翟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水果,递给旁边的风铃:“外面都在谈论姐姐即将出嫁蔡国,这是真的吗?” 吕卓一脸的冰冷,生硬的吐出一个字:“是。” 妫翟漂亮的大眼睛中传出一丝不解,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因为在上次年末祭祀的时候,陈一跟她讲过,公子献舞是被蔡人迎接回去继任蔡主的,怎么可能像外面谈论的会在蔡国日子不好过? 她望了一眼目不斜视的站在门边的吕卓,小嘴张了张想问些什么,最后还是无奈的闭上了嘴巴。 妫翟吐了吐小舌头,转头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心道,虽然也很好吃,但却没有那天的好吃。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陈一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大声道:“小笛子,多日不见,想不想本将军?” 不过,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看了看身边的吕卓老脸一红,便要把话题岔开。 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妫翟用怀里的手帕边擦嘴巴,边说道:“陈一,你这么大声,真的好吗?” 陈一打了个哈哈,干笑道:“不好,不好。” 妫翟望了一眼走出门外,把房门轻轻关上的吕卓,眼中闪过一丝狭黠:“小一子,我没让你出丑吧?” 望着陈一装作一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差点就剩跪下了的模样,她翻了翻白眼,慎重道:“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得老实回答。” 陈一见她如此慎重,便敛起笑容点了点头。 妫翟想了想了,便如此说道:“你刚才那么大声,真的好吗?” 陈一听完这话顿时一愣,就连在旁边坐着的妇人也是一脸的莫名,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方才醒悟:“已经没事了,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不过也不能太过高调。” 妫翟眼神略显暗淡:“看来姐姐未至及茾便要出嫁蔡国,虽有蔡侯想要借助陈国的外力,来向蔡国不安分的人施压,同时也是父亲想要借助蔡国的力量向陈国施压。” 陈一听到这话后,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本他以为妫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除了比同龄人多看了些书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听了她的这番分析,顿时刮目相看。 妫翟一阵出神,似自言自语道:“既然利用姐姐来向陈国施压,那么父亲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陈一一改往日的滚刀肉样子,叹了口气:“前几天送女公子回去后,君上和公子杵臼在南殿谈了很久,之后又让臣抓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妫氏宗亲的人,你可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看着妫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后,他接着道:“这些人毫无例外,全是君上最信任的人,有的后人手中握着陈国实权,有的亲兄弟掌握国家财政命脉。” 妫翟毕竟年龄还小,阅历不足,听完这话很是不解,只听陈一又道:“他们都是自愿去北陵守陵的,同时让君上显示手中的实力,毕竟宗族之人手足相连,就算一国之主想要妄动谁,也得掌握实质性的把柄。若是君上回归宗祀以后,可保女公子平安到及茾,不过君上还是不放心,便提早同意了蔡侯的姻亲。” 妫翟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父亲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虽说君侯之女活着便是为了联姻,可是知道姐姐是因为自己才会提前进行联姻,她的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妇人见此走了过来,把她抱在怀里,眼中满是心疼,便轻声安慰道:“蔡侯献舞风度翩翩,才华出众,女公子若是嫁给他,想必该非常幸福。还记得那首《桃夭》吗?女子最幸运的是嫁给一位良人,翟儿应该祝福姐姐。” 陈一也安慰道:“当年你刚出生时,君上设宴庆贺,蔡侯献舞就坐在我旁边,后来我们成了好兄弟,我还经常拉着他去喝酒,不过那家伙酒量实在太差……” 妇人见他越说越没谱,这是安慰人吗?连忙打断他的话:“陈将军,已经午时了,准备点饭菜吧!” 陈一自知语失,讪讪的一笑,逃也似的边走边说道:“我这就去叫人准备。” 妫翟望着他那副模样终于露出了丝笑意,不过其眼中的那抹悲痛,却一直没有消失过。 第十二章 西街平民一小屋 宛丘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则住着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其内则有一道宏伟城墙,整个建筑也要略高三尺,这里便是王宫,是陈国的枢纽所在。 外城有着东西南北四大街区,东街多是一些富商显贵的住宅,豪华程度不逊色于内城一些高官所住的宅院,青石铺的马路时不时的有马车路过,看似繁华实则冷清。 南街却是一处商业区,其中酒楼店铺林立,车马如龙,小商小贩叫卖不止,人来人往最是热闹。 而北街多是一些流商富贾,外来人员的管辖之地,宛丘城的各大内府也全部设在这里,是陈国的行政中心。 西街则住的是平民百姓,民风淳朴,邻里和睦,虽不是最热闹的,却是人数最多的。 众人草草吃过午饭,跟随吕卓从一品轩的后门出去,专挑小路拐了五、六个弯来到了一处拥有着泥巴围墙的院落旁。 他毫无顾忌的推开微敞的木门走了进去,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冷硬的说道:“诸位以后便住在这里,虽然简陋了些,但相对安全。” 小院坐北朝南,阳光充足,虽说不大却也不小,在院内东侧有一口水井,水沿四周还有些湿润,看来是刚被人用过没多久。 东侧则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内隐隐约约能见到土堆的灶台和木碗,旁边共梁则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放着一些鸡笼之类的东西。 在小院的正北方则是一间用夯土筑成的房屋,房顶上的蒿草厚度均匀,整整齐齐,想必是刚被精心修缮过。而屋内则分为正堂和三间内室,里面床单、被褥、桌案、柜子等物全部是十成新,应该是最近才购置而来。 妫翟开心的转了一圈,望着里里外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茅屋,郁闷道:“若是这屋子算简陋,那牧野的茅屋该算什么呢?” 吕卓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兜,拱手行了一礼:“这里有些钱币,足够一个月花费,女公子先委屈住下,若有需要的话,到对面杂货铺掌柜知会一声。” 听到这话,妫翟忙向外看去,只见马路对面确实有一间小小的杂货铺,不过掌柜的却是一位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的妇人。 吕卓走后,妫翟跪坐在堂屋的桌案前,拧着两条细眉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就算父亲归去,那公子杵臼也是自己的亲叔父,他当了这陈国君主后,自己的安全想必不成问题吧?为何父亲还会这般谨慎? 难道其中还有自己不了解的事情? 再看今天陈一一副放松的模样,想必他也不清楚其中原由,到底还有谁会威胁到自己?难道真的是叔父公子杵臼? 又因何事威胁到自己? 她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哪至于这般慎重对待? 妫翟脑中如一团乱麻,根本想不通个中关键,不过她深信父亲的所作并非无的放矢,肯定是察觉到或者猜到一些事情,只是限于某种忌讳,根本不能公诸于世。 妇人把床铺铺好后,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翟儿在想什么呢?” 妫翟摇了摇头,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奶娘,您上次告诉翟儿,在宛丘城内还有亲戚,如今天色尚早,可以去探望探望啊!” 妇人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渐消,换上了一副寂寥:“想听听奶娘的故事吗?” 妫翟见其神色不对,小声的说道:“翟儿想,只是奶娘不便说的话,还是不要讲了。” 妇人望着她一副乖巧的模样,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又把正在屋外晒太阳的风铃叫了过来:“正好无事,权当讲故事给你们听了。” 妫翟和风铃听到此话,连忙把小胸脯挺起,坐的端端正正,小脸上也是一副认真的神色。 妇人眼中满是回忆:“奶娘名为妫英,从小如翟儿一般识文断字,日子过的无忧无虑,到了及茾之年后,被父亲嫁给了蔡国的一位公子,日子倒也过的美满。只是没几年,夫家便命薄去世了,在陈佗之乱平息后,被厉公接回了陈国,便一直留在宛丘城。” 妫翟伸出手紧紧的抱住妇人的胳膊,心里一阵内疚,若不是她先提起探亲之事,也不会让奶娘想起往事,便连忙把话题岔开:“既然奶娘也是妫氏,那我该叫您什么呢?” 妫英毫不在意的一笑:“本该叫我姑姑,不过还是觉得奶娘好听些。” 妫翟想了想后,觉得还是奶娘亲切些,便点了点头,不过她总觉得先前话里藏了些东西,想必是奶娘不愿提及,就也没再过多去问。 而在一旁显得有些拘谨的风铃,望着两人的亲密不免有些羡慕,她动了动小嘴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妫翟撇了一眼如此模样的风铃,便开口道:“风铃,日后你便叫奶娘姑姑,这样我们也好以姐妹相称啊!” 风铃听到这话,连忙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女公子身份高贵,风铃乃低贱的草民,哪敢跟您姐妹相称。” 妫英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并未开口说话。 妫翟见其这副模样一阵气急,就连声音也大了些:“人无贵贱之分,我不是什么女公子,你也不是什么低贱的草民,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行这种大礼了。” 风铃只得坐直了身子,神色略显不安:“姐妹相称是万万不能的,以后风铃便是女公子的贴身丫头,伺候您的起居。” 妫翟听出了话中的执着和坚决,便想了片刻:“以后不要叫我女公子,要叫就叫小姐吧!至于伺候起居的事,我自己能打理好,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风铃偷瞄了她一眼,只能点头称是。 时间一晃过了几日,这天吕卓差了些人把牧野的东西搬了过来,其中光竹简便占了整整两大箱子,而几日没有看书的妫翟也并未闲着,便乘着这段时间跟着奶娘学些刺绣和厨艺,至于绣的好不好,能不能吃就不言而喻了。 就在吕卓等人卸东西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小院外一位略微驼背的老妇,不着痕迹的从半敞着的木门向内瞄了一眼,便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十三章 凡事莫要留余地 丰庭苑正堂传出袅袅琴音,其音让人闻之如置身在锦绣山河之中,又像徜徉在汪洋之上,又似流水轻转,蝶舞纷飞,如身临其境一般。 过了不久,琴音突变,如万马奔腾齐震九天,旌旗遍布尸骨累累,一丝丝杀伐之气宛如凝成实质,满院肃然。 手起音落,万物回归。 公子杵臼手抚琴弦,缓缓的说道:“你来了!” 此时敞开的门外正站着一位约三十岁的妇人,她相貌平凡,双眼却异常明亮,身着寻常布衣,给人的感觉普通至极,站在那里无丝毫存在感,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感受不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妇人微微低身行了一礼,神色异常冷漠:“公子琴技惊人,一部青山暖曲却杀伐极重,难道公子有想杀的人不成?” 公子杵臼飘然而起,摇了摇头:“无隐,你说君上为何会藏起妫翟?” 名为无隐的妇人略微睁大了些双眼,平静的说道:“女公子出生时轰动极大,在这个世间哪里能藏得住人。” 公子杵臼点了点头:“在陈国能藏人的只有牧野一处,只要妫翟去了那里,整个陈国便无人敢去打扰。” 过了片刻,他又道:“只是不知君上为何要把她藏起来。” 无隐走了进来,无丝毫拘谨:“女公子刚出身不久,君上就差宫正快马出了宛丘,第二天便传出女公子夭折的消息,公子以为呢?” 公子杵臼笑道:“知道她还活着的人虽然只有寥寥几人,但信她夭折的又有几人呢?君上宣布此事,只是一个堵人口舌的掩饰,并不是为了让我等相信。至于信或不信,与他无关,难道满朝百官,还会在明面上说不信此事不成?” 无隐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葱指,拨了拨琴弦,传出清脆的响声:“既然她出了牧野,便少了那道保护,公子意欲何为?” 公子杵臼听了此话,低头深思,若她真是桃花仙子转世,却也只是女儿身,除了出生时的异象,并未出现传说中的仙人术法,既然如此,对于陈国又有何用处? 就算她有什么雄才大略,智计无双,难道还能让她一个女子执掌陈国不成?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能如何?想楚国的通夫人邓氏,精通《三易》之道,深谙人事,不过是待在高墙之内,养子侍夫罢了。” 无隐嘴角微扯,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楚国若无邓氏,就他芈通能灭掉权国?虽说权国国土不广,却兵力强大,楚国的前些任楚君都未能讨得了多少好处。若无邓氏,便不是要挟随国献言于周天子封他为王,而是直接不计代价把它灭了。” 公子杵臼点了点头,邓曼之能世人皆知,确实是位奇女子。 无隐接着道:“齐国之女文姜,嫁于鲁桓公,貌美倾城,虽不守妇道被世人诟病,但其才华惊世,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与之相比。” 公子杵臼再次点了点头:“北有文姜,南有邓曼。” 无隐如猫一般轻盈的走到桌案旁,优雅的給自己斟了杯茶:“世人只知文姜、邓曼,但又有几人知道姬同、芈赀。” 公子杵臼皱了皱眉,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说:“芈赀是邓曼之子又是楚国太子,姬同则是郑国太子,想必快要上位了。” 无隐手中的空杯轻轻放下,走到门边望着院内陪水而立的青竹,明亮的眼中精光一闪:“公子有没有想过,从小深受邓曼或文姜教导的两人,在这乱世之中,成就会如何?” 公子杵臼听完一愣,楚国本就强大,而楚主芈通完全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自立为楚武王,早就听人说芈赀聪颖铁血,谋略胆识出众……而姬同更是为人谦和,知人善用,门客众多。 他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 无隐声音依旧冷漠的听不出丝毫感情:“今日无隐观女公子相貌,其肤如玉,面若一朵未盛开的桃花,等这朵桃花开了后,与文姜比之,只怕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子杵臼也不知道今日皱了几次眉了,喃喃道:“比文姜还要美,从小在牧野长大,深受智者熏陶教导……” 无隐冷漠的声音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别忘了她姓妫,却对陈国毫无感情可言。” 公子杵臼摇了摇头:“我答应了三哥,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无隐听完此话,嘴角浮现一丝轻蔑:“妇人之仁不是为主之道。” 公子杵臼并未再开口讲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位面目普通却双目炯炯的妇人来到了南街一处酒楼内,此人正是先前在丰庭苑的无隐。 她来到一处雅间前,轻轻的敲了三下,便闪身走了进去,对着跪坐于案前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左师,公子杵臼怕是指望不上了。” 左师微微一笑:“他不是心软,而是内心矛盾,犹豫不决,既然如此,只能帮帮他了。” 无隐眼中浮现一丝莫名:“为了未来不可预见的事情,便这般做法,是不是……” 左师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温和的道:“如今的天下已乱,小诸侯国迟早要亡,不幸的是陈国也当此列。你熟读《三易》,应该知晓一件事。” 无隐诧异道:“往日凤鸣岐山,出文王伐纣,奠定了大周四百年基业,这次百鸟朝凤,想必也是好兆头。” 左师缓缓摇了头,叹道:“那日情景你并未见到,并不是世人所说的百鸟朝凤,而是百鸟朝凰。” 无隐听完顿时一愣:“百鸟朝凰?” 左师道:“老朽为此查遍了古籍,并未有对此事的解释,直到几年前遇到一位精通数命异理的奇人,他告诉我说,百鸟朝凤确实是霸主之象,而百鸟朝凰则反之,是祸国殃民之象。” 接着他望了一眼震惊无比的无隐,坚定的说道:“不过他并未说祸哪一国,是本国还是归家国,但我等不能赌,那便只好杀了。” 第十四章 看那道风中的闪电 楼阳街约三丈宽,横贯整个西、南两大区,算是宛丘城的主要交通要道之一,而在楼阳街离西城墙不到三百尺处,则有一条没有名字的岔道,小道的两边除了街口的两处房屋略微好些外,其余基本是带着小院的茅草屋。 楼阳街往里数的第三处小院内被打扫的异常干净,院内的水井旁正坐着一位头戴丝帛的小姑娘,漂亮的眼睛无神的望着路上不时走过的行人,观其模样应是在发呆。 从牧野搬来宛丘城已近半月时间,初来的新鲜和热情在繁闹的嘈杂中慢慢消失殆尽,这里无论黑夜还是白天,都是吵得有些烦人,跟牧野的夏天一样令人不喜。 人若是习惯了安静,便喜欢上了安静。 妫翟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犹如雾里看花一般不真实,原本她以为要在牧野就算呆不上一辈子,起码也会住到自己及茾,接着便如其他女公子般接受命运的安排。 她突然有些怀念以往的生活,每日做着爷爷布置的功课,却也偶尔坐在田埂上呼吸着青草的气息,望着各色蝴蝶摇曳着美妙的舞姿,亦或者躺在草地上看无垠的星空中眨着眼睛的繁星。 这是她最爱的事情,也可以说是她仅有的玩具。 自从来到宛丘城后,反而没有那般自在了。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从未踏出过小院半步。 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 父亲如此谨慎的安排,让她有些莫名的困惑,她怕出去后若是发生了些什么意外,只有她自己出事那便罢了,就怕连累到身边的人,事后的自责与悔恨不会起到半分作用。 妫翟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起身把小院门关好后,便要进屋做午后的功课,在走了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察觉有异,便有些奇怪的望了一眼街口边的小楼。 此时在小楼二层的窗口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白衣男子,斜靠在窗框旁,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在两者之间就隔了一座门从未开过的小院,或许开过,但妫翟这半个月来并未听到过哪怕一次开门的声音,所以看的很清楚。 她听吕卓说起过街口边的两栋小楼,跟其所住小院并排的是一家小酒馆,听他当时话里的意思,这家酒馆卖的都是品质不是多好的酒,不过其价格比起别家酒馆的同类酒却是要便宜一些,毕竟西街区住的大多数都是平民。 并且这也是小巷和附近唯一一家酒馆,每天去喝酒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大多都是打了酒回家喝,留在酒馆内的则是一些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的人。 而能在二楼开得起雅间的人,便不是一般的平民,或者说根本不是平民。 白衣男子见她望了过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妫翟并未觉得有什么,在她看来宛丘城的人天生如此,冲其敛衽行了一礼后,便快步走进了屋内。 白衣男子望着那道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茅屋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扩大,配上那双狭长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邪异。 妫翟跪坐在红木桌案前,伸手拿了卷竹简小声的读着,妫英则在另外一屋教风铃锁绣,整个午后便一晃而过。 红日西边落,廖星当空起。 几人简单的吃了些咸菜和米粥,便如往日般坐在小院里聊些闲话,不过是妫英自外听来的家长里短,比如隔壁张婶为了給儿子买卷《诗经》,攒了半年多的钱才够,惊的两人不知如何接话。 妫翟回头望了一眼茅屋,那里有一间内室,室内放了几大箱的竹简。 老张头和王大娘争了一辈子,直到今日他才放下男人的面子去道歉,两人相拥而泣时,纷纷自责,既然有情为何相互折磨,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最好的时光悄然流去,再回首已双鬓斑白,不算晚但终究晚矣。 今日的话题有些沉闷,连带着妫翟的心也变的沉闷起来。 原本在她看来,宛丘的人能住这样的房屋,想必大多比较富裕,最起码比书中的那些流离失所,饿死荒野的人强上百倍。 而今得知普通平民为了买卷《诗经》,居然要攒那么久的钱,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起头仰望星光寥寥的夜空,小脸上充斥着无奈,一个决定由心底而起。 妫英见此内心叹了口气,便带着昏昏欲睡的风铃回了屋内,留下妫翟一人在井边坐着。 此时的夜已深,丝丝微风夹带着晚春的凉意,顺着房屋之间的缝隙欢快的跳跃着。 酒馆的二层窗户毫无声响的开了道缝隙,白衣男子嗅着扑面而来的凉风皱了皱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看着茅屋内的灯光映照着的,那道有些恍惚的瘦小身影一脸冷漠,他伸出一直被放在窗下的双手,这双手很好看,洁白而且修长,左手中指上则有一些木屑,使其看起来有些惨白。 在这双令女人都羡慕嫉妒的手上正握着一张弓,一张非常新的弓,弓弦和弓身处还有着清晰的印痕,像是刚刚绑上去。 白衣男子弹掉指间的木屑,戏法般的拿出一枝羽箭,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无丝毫滞涩之感,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如杆枪一样站的笔直,眼神锐利如鹰眸,一双薄唇紧闭看不出丝毫血色,神情平静且冷漠。 妫翟依然望着夜空出神,对身边的危机一无所觉,想着近日的所闻,感叹命运的磨难,怜惜世人的长情。 她像个大人般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传遍小院的每个角落,借着突起的凉风似乎飘到了白衣男子心里,风声夹带着叹息声一路翻滚,停留在它所能到的每个角落,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梦,迷蒙而又真实,美丽而又危险。 白衣男子听着耳边骤起的风声,再次皱了皱眉,但也只是皱眉而已,别说遇到的是有些大的风,就算是暴雨倾盆又如何,一箭就够了。 随即,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眼前的小女孩跟以往大多数他的箭下之魂一样,丝毫不知死亡的来临,还是那般呆愣愣的坐着,无半点遮挡物,这不是最好的靶子吗? 别说是他了,恐怕刚训练几个月的弓手,在如此距离之下,也能一箭中的。 而他就算闭上眼睛也能一箭射杀。 当然,他并未傻乎乎的真闭上眼睛,他对每一个任务都会付出全力,那是对死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白衣男子虽不知道那人为何要去杀一个小姑娘,但既然接了,那便只好杀了。 随后,他右手轻放,一杆带着白色尾羽的箭矢,在骤现的闪电中夹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像索鬼无常的魂钩,伸进了被打扫的干净无比的小院内。 第十五章 一步一人殇无影 白衣男子在箭射出去的一瞬间,便收回目光转身下楼,并未再多看哪怕一眼。 在其心里目标必死无疑,若是在这般距离和对方毫无防备之下也能失手,他也无颜再拿起弓箭了。 怒雷滚滚,宛若天谴。 白衣男子慢悠悠的走出酒馆,把手中的弓箭随意的扔在地上,迎着逐渐猛烈的风,像个幽灵一般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妫翟望着突然出现的闪电,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只觉得有一把千斤重锤击中了自己的胸口,她的身体被这股力量冲击的向后倒去。 她艰难的撇了一眼小小的胸脯上插着的羽箭,望着随着自己的呼吸摇晃的箭尾,小脸上露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妫翟觉得很累,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累,就像是十几天睡不着觉的人,正在兴致勃勃的啃着最爱吃的猪脚,却突然睡着了一样。 那种可以抛开所有的累,让她的视线渐渐的模糊了起来,眼皮也宛如坠了座巍峨大山,沉重的难以想象。 人的身体在突然遭受伤害时,开始的一段时间内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此时的妫翟心中只有茫然,那种无任何思想的茫然。 “翟儿!!” 妫英听到院中的响动,连忙跑了出来,望着躺在地上的妫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她飞快的来到井边,紧紧的抱着那道瘦小的身体,左手抚摸着毫无血色的小脸,泪水如泉涌。 随着声音的传开,与酒馆之间的小院内传出一道木头碎裂的声音,一位剑眉凤眼,身长八尺的冷峻青年翻墙而入,眨眼之间便两人的面前。 与此同时,小院的房门被人野蛮至极的一脚踹开,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率先执剑而入,来人双目寒冷如冰,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位双十年华的貌美女子,她身穿一袭泛黄的布衣,左肩上挎着一个带着环扣的红色木箱,看起来弱不经风的身体,速度却不落下妇人丝毫。 女子蹲在地上从怀中拿出块被叠的整齐手帕,用手托着妫翟的左手使其掌心向上,接着她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搭在其手腕处,便双目紧闭似乎在感觉着什么。 冷峻青年诧异的望了女子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 过了片刻后,女子睁开双眼,其内闪过一丝疑惑,让人把妫翟抱回屋内平放在床上,从红木箱子里拿出一把剪裁衣服用的刀,小心翼翼的把其胸前的布衣裁开,露出了插在上面摇摇晃晃的羽箭。 杂货铺掌柜看着眼前的丝丝血迹,饱经风霜的脸上这才浮现一抹微笑:“世人谣传女公子为桃花仙子转世,对于这种无稽之谈我从未信过,如今却有些相信了。” 冷峻青年撇了她一眼,松开一直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走出房门来到井边站定,便如一尊石像静静的望着酒馆的窗户,就连飘落身上的稀疏雨滴都未在意。 女子让杂货铺掌柜去找了壶酒,让妫英去烧盆热水后,这才伸出手握在箭柄上,毫不犹豫的拔了下来。 她心情复杂的望着箭头上秀着百鸟朝凤的丝帛,和那已经碎了的打磨成珍珠形状的羊脂玉,暗道了声可惜, 杂货铺掌柜见无大碍,便悄悄的退了出去,今夜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了,也太过疏忽了,她必须要及时报上去。 女子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沾了些酒,把伤口做了些简单的处理后,又拿出有着带锯齿边椭圆形叶子,被晒干的药材,用酒浸泡后敷在了上面。 妫英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望着大汗淋漓的妫翟眼中充满心疼:“女医,翟儿没事吧?” 女子点了点头,宽慰道:“女公子鸿福,致命的一箭正好被丝帛挡住,只没入了胸口几厘,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可惜了那块玉。” 妫英听完这话,心里好受了些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丝帛,脸上浮现一抹复杂。 女子用白布把妫翟身上的伤口包裹好,走到案前坐下,拿出空白的竹简和笔边写边说道:“女公子此次能保住性命,虽有丝帛的原因,却并不是最大的原因。” 妫英不知其为何如此说,便开口询问道:“此话怎讲?” 女子停下手中的笔,转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妫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见过很多箭伤,强弓射出去的箭,可以瞬间把人的身体贯穿,根本不是一块小小的玉石能抵挡。你想想那种力道,一般人的身体能承受的起吗?” 妫英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光凭力道就可以要了翟儿的命?” 女子再次点头:“所以说,这不是一把强弓,恐怕连弓都算不上,不过是临时做出来的。” “姑娘说的不错,此人极度自信,弓的强度和射出箭的距离,包括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把握的极其精确。他把这些因素全部算在其内,刚好能射杀。” 这时,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冷峻青年兀自走了进来,脚下却未发出半点响动。 女子诧异道:“你知道是谁?” 冷峻青年望着摇曳的灯火,眼中充满回忆之色:“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无影。” 妫英有些莫名,从未听起过这名字。 而女子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了什么,美眸深处闪过一丝恐惧,震惊道:“号称一步一人的千殇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