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忽悠》 第二章 哥一直是个无神论者 “都起来吧!” 众人服服帖帖地跪着,于艮却是胆边生毛。粗数之下,怕是有上千人吧,这多大压力! 没人应声。当然也没人站起来。 于艮提高音量,又喊了一次。还是没人搭理。 远望崇山峻岭,银装素裹。逃窜的人马已经消失不见。山坡上死伤累累,垂死的战马在“咴咴”哀鸣。 到处都是凝结的血水,丝丝寒风不敢动粗,血腥味浓郁不散。这就是一个修罗场,亡者多肢体不全,实在是惨不忍睹。 应该也有伤者需要救助吧?大伙儿怎么都不着急呢? “给我起来!” 于艮急眼了,一把薅住跟前这小家伙的脖领子,毫不费力地提将起来,举到眼睛平齐位置。 小脸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很久没洗还是长了很多雀斑。鼻子头冻得通红,眉眼还算清秀吧。头上戴了个硕大的皮帽子,扣得严严实实。 “……阿布卡赫赫……” 小家伙的嘴唇和眉毛一起哆嗦。嘴里叽里咕噜,噼里啪啦,锵了个锵了个锵了个锵…… 阿布卡赫赫?这单词多次出现,于艮虽然分辨出来,却也不解其意——好像是对哥的尊称?其它的就更不知所云。 好吧,哥听不懂你们的话。你们也听不懂哥的话。大家扯平了…… 小家伙满眼的畏惧和祈求。于艮顿时觉得自己很过分——怎么一着急却变成欺负小孩子了? 于艮放了手,顺道还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表达诚挚的歉意。小家伙两脚着地后,却是晃晃悠悠地往下出溜,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于艮只好又拍打了几下,这回拍的是前胸后背。 小家伙被拍得龇牙咧嘴的,好歹站稳了。还朝于艮讨好地笑了笑,笑得跟哭似的。能笑出来就算不易。 艾玛,这是什么打扮? 从头到脚都是毛皮,穿了好几层,也不知道祸祸了多少动物——真皮百衲衣?料子很足,手工就比较差。接缝处好像是麻线? 再看跪地的众人,貌似全是这种服饰,男女都分不清楚。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很可能从未剪过,甚至从未洗过。 于艮的后槽牙发凉,后脑勺发木——这是到哪儿了?哪朝哪代哪嘎达?怎么都打扮了个狗熊样?毛绒绒脏兮兮的大小狗熊…… 哥是好人啊!从小就扶老太太过马路,最近才扶不起的。硕士学位,最年轻的实职副处,优秀后备干部。这次出门,还是自费慰问山村教学点来着…… “让他们,都起来!该干嘛,就干嘛去!” 于艮蹲下身子,仰起脸来,露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慢慢地说,认真地比划——小朋友,乃懂了吧?叔叔家里有金鱼…… 这么多人给跪,黑压压一大片,还让不让人思考人生了? 小家伙的眼睛黑白分明,神色紧张地盯着于艮的嘴,显然是在努力地领会神谕。不得不说,这个小脑袋瓜还是满灵光的。终于试探着伸手,先指了指附近跪着的人,又指了指旁边的人马尸体,求证于艮的意图。 于艮鼓励地点了点头。小家伙立即跳将起来,拖着车头处的带刀大哥,手舞足蹈一通说,当然还是锵了个锵了个锵了个锵…… 带刀大哥似是难以置信,偷眼看了看于艮。于艮则轻轻点头。带刀大哥貌似喜出望外,嘴里喊着“阿布卡赫赫”,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拄刀站起,面向众人,高声锵了个锵了个锵了个锵…… 场面立刻活了。 “阿布卡赫赫!” 众人参差不齐地呐喊,参差不齐地磕头,脸上都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于艮并不清楚小家伙向带刀大哥说了些什么,带刀大哥又向众人说了些什么,“阿布卡赫赫”一词倒是多次听见——“该干嘛干嘛”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该干嘛干嘛”还是贯彻下去了。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救治战友者有之,巡查敌人补刀者有之,收拢战马武器者有之。老弱妇孺齐上阵,倒像是见惯了生死的。 唯有小家伙一直站在于艮身边,随时恭候召唤,聆听神谕。 于艮确实是一肚子疑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不如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蓝蓝的天上,木有白云飘,更无一丝雾霾——这尼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回身望,两道血色的车辙,触目惊心地印在雪地上——哥到底撞死了多少人马啊?咱们说好了哈,冤有头债有主,要找阎王去诉苦。哥就是个打酱油的,小人物不值一提的说…… 于艮突然猛地一拍脑门——好嘛!哥这是中止了一场战斗? 老弱妇孺且不计。刚才逃跑的人马,分明是远远地超过了留在现场的人马! 也就是说,哥支持了弱势的一方,在即将分出胜负之际,挽大厦于将倾,一举改变了战局? 也就是说,哥撞死了不少人,却是挽救了更多的人? 艾玛,止戈唯武,杀生即救生啊! 艾玛,功德无量,胜造一百多级浮屠! 不知道连续拍打了多少下,于艮的脑门通红,终于从杀人的焦虑中解脱出来了…… 于艮内心千回百转时,小家伙却一个劲地往远里出溜。两只眼睛圆圆的,嘴巴也是圆圆的。眉毛在抖,嘴唇也在抖。一副想跑又不太敢的样子。 呃,没见过自劈天灵的吗?少见多怪的孩子! 也是,打自己打得这么起劲的人,不多见的。 于艮嘴角苦笑,招手让小家伙回来。小家伙果然凑近了,怯怯地。于艮拉开后车门,示意小家伙上车。小家伙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却不敢上,或者是不知道怎么上。于艮只好再次将其薅起来,扔面袋子一样扔了进去。 还好,小家伙知道自己爬起来,缩手缩脚地坐定。脸上有惊恐也有兴奋,后者恐怕还要多于前者。 车前杠够结实,车体却是完全刮花了,恐怕要钣金喷漆一起上——嗯,公车就是好…… 不挪车不行啊,车底下还压着死人呢,手指已经发黑了。无论如何,人死为大。 于艮转动车钥匙,发动机“轰”地一声响了。仪表盘各种指示灯闪亮,看来一切正常,除了前风挡正反两面都是冰。 小家伙稳定心神后,好奇心压过了一切,正往前面探头呢,见状却“腾”地跳了起来,脑袋“砰”地撞到车顶盖上。小家伙疼得龇牙咧嘴,却是第一时间摸向车顶——硬硬的没坏——这才揉着头顶,不好意思地傻笑。 于艮一轰油门,越野车颠簸了几下,然后就稳稳地爬坡。反正也看不见路,约莫着爬一段就算了事。 熄火关灯下车,于艮打开后车门,把小家伙扯了出来。再回头时,却发现坏了——大家伙儿啥时候又给跪了?贵宝地这风俗习惯还真是一般…… 于艮眉头稍皱,小家伙就一副“我懂了”的表情,面向众人一通锵了个锵了个锵。声音尖利高亢,差不多是扯着嗓子喊的。或者众人也是在侧耳倾听吧。果然奏效,大家伙儿各自喊了声“阿布卡赫赫”,爬起来继续劳动。 做完这一切,小家伙偷偷地看向于艮,却见于艮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立即低下头笑了。脸上还有点小得意,就像是给老师帮了忙的小学生。 这小子有点机灵劲儿哈!于艮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乱发。呃,这一手的油…… 于艮拉着小家伙的手,返回了刚才的停车处。 最后轧死的那个倒霉蛋,还躺在那里,连同一匹死马。看样子是越野车撞倒了战马,倒霉蛋先被马身压住,又被车轮从胸腹间轧过。 脑袋倒是完好,两只眼球外凸,可能是死不瞑目?至少是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对不住哈,哥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的,纯路过…… 小家伙比比划划地介绍,于艮当然是连猜带蒙——这位还是敌方的领导?反正是个重要人物吧。 哥还真会挑哈,一路冲上坡,轧死敌酋,就算完事大吉。 那位带刀大哥,身形略显单薄,看上去倒也挺拔,应该是这边的首领吧。好像受伤不轻,身上血呼啦的。一直拄着长刀矗在那里,冷静地扫视全场。就像关二爷,至少也是个周仓。 还好,刚才越野车要是再加把劲,就把这位带刀大哥一并卷进车轮底下了…… 看小家伙的比划,当时两位领导正在亲切友好地会谈——呃,勇敢地单挑呢,大战三百余回合——敌酋却被哥轻松写意地收了? 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又是恰到好处地,中止了一场战斗? 整个过程中,前进也好,爬坡也好,停车也好,貌似都是越野车在自行其事? 踩刹车也好,打方向也好,哥好像都是白忙活? 哥一直是个无神论者啊……于艮汗涔涔地下。 小家伙一点也不露怯,扒拉着敌酋的脑袋,脱下来一个硕大的铁盔,铁盔上挂着两条雪白的长条形毛皮。 这是给哥的?于艮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家伙。小家伙双手把铁盔举得高高的,方便于艮伸手来拿。 于艮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来。铁盔外面全是污血,里面全是油泥,膈应得很。于艮当然不会戴在头上,却也不妨举起来比量一番。 两条毛皮很细腻,摸上去柔润又温暖。就是一张完整的毛皮,连个接缝都没有——这是貂尾吧?呃,这得多大个白貂? 两条貂尾飘在胸前,说是滑稽也好,说是拉风也好——这个装扮,怎么有点熟悉呢? 艾玛,《说岳》里的金国大佬——金兀术?搜山检海抓赵构?黄天荡里老鹳河? 艾玛,哥不会直接把金兀术给干掉了吧? 艾玛,这可是改写了历史了…… 艾玛,老天爷派哥过来,就是干这个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大,咱换个人成不?哥真不是这块料啊! 第五章 这名字还真是个名字 语言教学进行中,听得门响。进来的是带刀大哥,亲手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两个小陶罐,一罐是松子,另一罐好像是橡子?个头都比较大,像是春节前超市里卖的高级货。 另有两个草编的小篮子,放着两样水果。一种红色,一种黄色。个头比杏子大,比苹果小。水果的卖相就比较差,表皮皱皱巴巴的,可能储藏挺长时间了,挺宝贝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少年跟在带刀大哥的后面。 少年进来以后,很快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蹲在火坑边上,默默地烧火——就像是特意来做这项工作的。 不得不说,开始时少年烧得并不熟练,但很快就进步了,弄出来的浓烟越来越少…… 看来,断腿大汉和另外九个伤员,也不需要于艮关心了。 看来,带刀大哥和少年的关系已经得到了改善。从要杀要砍,到毫无芥蒂地同行,其间跨度可谓不小——带刀大哥不简单啊! “我阿玧——温迪罕!”沃淩拉着带刀大哥的手,很亲热地给于艮介绍。小朋友刚刚学会了一句神之语言嘛,必须卖弄一番。 原来带刀大哥名叫温迪罕,“阿玧”又是什么?于艮微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带刀大哥不带刀,盔甲也脱掉了,穿着真皮百衲衣。脸上的血迹也洗了,看上去温文尔雅,甚至有点拘谨,完全颠覆了带刀大哥的冷酷形象。 年纪应该不到二十岁吧?或者更小?可以肯定的是,温迪罕不是沃淩的父亲。那么,“阿玧”是哥哥?这兄弟俩的关系挺不错的。 或者温迪罕是特意过来跟于艮说点什么吧,坐下来聊了几句,却完全是鸡同鸭讲——呃,呸呸,你丫才是鸭…… 沃淩的翻译也不称职,虽然他很努力地看着于艮的嘴巴。 沉默是一种尴尬。温迪罕似乎并不擅于交流。于艮也没有刻意去拉近关系。 终于,温迪罕拱了拱手,告辞了。那少年却没有跟随,大有烧火一整夜的势头,很倔强的。 沃淩小朋友不甘寂寞,跑到火坑旁边,先指着自己鼻子,又指向少年的鼻子,还是那一句,“我叫沃淩!你叫什么?” 有了共同的语言,再教新语言就方便得多,无需双方瞎蒙。沃淩换了他们的语言,每个字都解释了一番,多少带着点得意。 “我叫龌龊!”少年有点公鸭嗓子,貌似正处于变声期? 龌龊——呃,这名字,还真是个名字,谦虚的……于艮有点忍俊不禁。 没承想,沃淩也“咯咯”地笑了。一边笑,一边摘掉了龌龊同学的铁盔。 摘掉铁盔后,于艮才发现龌龊同学的额头比较大,剃光三分之一头发就更大,而且朝前凸——也就是东北方言中的“大本儿喽”…… 龌龊同学有些无奈,却也没有更多反应,只是自我解嘲地笑笑——显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受到嘲笑,都会笑骂由人了。 莫非“龌龊”——或者是“沃出”、“无出”、“勿朱”,类似的读音吧——的意思,是“大本儿喽”?也就是大头?大脑袋? 好吧,这名字,还真是个名字…… 经此一笑,三人之间的关系和谐了许多。 于艮再次喊龌龊同学上炕吃饭。这回龌龊同学没有拒绝,却也没有上炕。走过来端起其中一个瓦罐,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唇,饱了! 饱了之后就回到工作岗位,继续烧火。 不过老蹲着也累。龌龊同学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了。 剩下的大半个晚上,就在互相教授语言中渡过。于艮其实挺喜欢和小孩子相处的,心理上放松啊!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也就没那么难了——反正就是个“我模仿,你来猜”的游戏。 交流逐渐顺畅,平常用的一些代词,简单动词,房间内存在的名词,基本上学个差不多。 不得不说,沃淩小朋友聪慧伶俐,更兼语言天才。 可是,于艮所了解到的有效信息,仍然很有限。这个山寨名叫“盆奴里”,含义是“冰雹”——说明这个地方经常下冰雹? 龌龊同学和沃淩小朋友为了说明这一点,很是费了些力气。 从外面搬了大块的冰雪回来,敲碎了,捡出大个的冰块,装了一瓦罐。然后,沃凌小朋友站在火炕上,龌龊同学站在炕沿下。沃淩小朋友把一瓦罐冰块兜头浇下,龌龊同学被砸得抱头鼠窜…… 两个小家伙努力了,并且收到了效果。虽然于艮的迷糊并不曾少了些——这个“盆奴里”也好,“冰雹”也好,到底在哪里? 除了古拙的饭桌之外,火炕尽头还有一件家具——一个类似衣柜的东西。沃淩打开衣柜,取出了三件毛皮,貌似是用来做被子用的。最大的一件献给阿布卡赫赫,次一件沃淩自己享用,最小的扔给了龌龊。 龌龊是个很大度的男子汉,不和小孩子计较,至少能盖住胸腹部吧。沃淩也是个很大方的人,又给扔了一件更小的过去。两件加起来,总算是盖住了大部分身体。 于艮底下铺着一张熊皮,上面盖着一张熊皮。简直是太奢侈了,舒适度也算将就吧。 龌龊的工作卓有成效,火炕热烘烘的。这就是个大通铺。看来沃淩也好,龌龊也好,都是习惯于睡大通铺的。 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无梦。 早晨起来一看,沃淩靠在于艮的腋窝下,拱呀拱的,睡得跟小猫一样。看样子也就是十岁出头吧?小模小样的,很瘦弱。 龌龊则睡在大坑的末端,四仰八扎的,还打着呼噜。嘴唇上一撮又黄又细的绒毛,可能有十四五岁?原来大辫子还可以做枕头用的,果然是先进文明。 于艮枕着双臂,瞪眼看着三角形的屋顶。十来公分粗细的树干,每隔半米左右一条,在纵向上托起屋顶。横向上是捆扎在一起的芦苇,手臂粗一捆,挨挨挤挤地排列整齐。芦苇上面应该抹了泥土吧,然后再铺茅草。 三角形的屋脊,很适合泄掉雨雪。天寒地冻之域,这地窖子也算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了。 目前安全无碍,饮食无忧,睡眠无扰。 既然生存不成问题,那就要搞清楚时间、地点、人物关系了——嗯,信息很重要。 地名盆奴里,位于东北边陲,这个基本可以断定。但也仅限于此。 更重要的是年代啊! 龌龊一族的大辫子,大概属于东北满族一系。但也可能是有相同习惯的少数民族。就算是满族一系,也不能提供时间参考。 夏商周时代,东北就有“肃慎”之说。唐朝中期建有渤海国。宋朝时辽灭渤海。阿骨打起兵反辽建立大金。**哈赤建立后金乃至我大清灭亡。这些历史时期,很可能都是同样的大辫子…… 那么,中原处于哪个朝代? 中原民族和少数民族的战争,几乎与中华民族的文明史相始终。黄仁宇称,中国有一条十五英寸等雨线。等雨线之南之东,是农耕文明。等雨线之北之西是游牧文明。多少残酷的攻伐沿此线展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不幸的是,哥正处于等雨线之北之西啊,与中原文明为敌的一方…… 龌龊一族和沃淩一族,可能系出同源吧,但各自发展了很多年。或者就是一个民族的两个分支。龌龊一族明显要进步些,莫非正处于民族统一的阶段? 哥将何去何从? 于艮稍微一动,沃淩就醒了。睁眼后发现睡的位置不太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仰起脸来笑,笑得很萌。于艮微微回笑,抬手刮了一下沃淩的小鼻子。 然后,就见沃淩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龌龊那边,恶狠狠地踢了一脚——你个俘虏,谁让你睡这么香的?! 龌龊当然也带着点起床气——啥时候有过被人踢醒的待遇?丫找撸啊? 转脸却见于艮笑眯眯地看过来,就是瞧着两个顽皮的孩子。龌龊很大度地摇摇头——我不和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却也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了。 沃淩又帮了龌龊的忙。跳下炕后,沃淩拽着龌龊的腿往下拖。龌龊只好下炕,跟着沃淩来到了熟悉的工作岗位——烧火。 火坑里还有些暗淡的余烬。不过龌龊显然不善此道,差点给压灭了。结果又挨了沃淩一通训斥。沃淩就熟练得多,捡了些干草和细木条,吹吹打打的,明火重新冒了出来。 龌龊开始烧火,沃淩则拿了个大木勺,给瓦罐里添水。水是从一个木桶里舀出来的,木桶旁边还有一个木盆。总之一切都是纯天然的实木家具。 水烧热后,沃淩指挥着龌龊,把水倒进木盆里,又兑了点冷水,试了试温度,调试满意后才让龌龊端到炕头上来,请于艮洗脸。 于艮乐得享受两个小家伙的伺候,更乐得看两个小家伙争吵打闹——确切地说,是小沃淩欺负大龌龊…… 不用说,这个文明还没发展到刷牙的程度。于艮只好用手指随便掏了几下,弄得自己挺恶心,两个小家伙倒是瞪眼看着。 于艮洗完脸时,沃淩已经拿了一块新麻布过来。咦,这不也有麻织品吗?好吧,看来是极其贵重的。麻布的吸水性比棉布差了很多,但毕竟有毛巾用不是?还不是谁都可以用的。 比如龌龊就想跟在后面擦擦脸,却被沃淩无情地拒绝了。龌龊翻了个白眼,意思是哥以前很阔的…… 龌龊洗脸,当然用的是同一盆水。本来于艮洗完龌龊就要洗的,也是被沃淩无情地推开了。沃淩当然享有第二优先权——虽然只是随便呼噜了几下子,就像猫洗脸——但次序不能差了…… 第七章 出自阿城的完颜部 于艮虽然只是个挂职副县长,但也配有专车的,一辆其他领导淘换下来的越野车。专车当然配有司机,接送于县长上下班,以及处理其它公私事务,也算是耐心尽职。 但是后来,于艮走访慰问山村教学点,司机就逐渐地受不了了——隔三差五地往山里跑,还自带干粮的,这叫什么事嘛!于县长这人倒是挺不错的,就是有点拎不清,为了给山里孩子买书,连手表都卖了。 于艮不为己甚,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平时司机开,进山走访时于艮自己开。司机管着维护保养,加满油给送过来。当然,于县长是好人。有点加班费误餐费什么的,于艮都给签字。里程数嘛,当然也都算司机的工作量…… 路不熟,有导航。问题是手机导航比较费电,有一次半路上没电了,于艮时走时停,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绕了一整夜,天亮后才找到出山的路。 回城后,于艮就买了个10000毫安的充电宝。结果也没用上,一直扔在后备厢里。 因为司机知道这事以后,有点过意不去。花十块钱买了一个车载充电器,说是插在点烟器里就能用。这个于艮倒是用过几次。缺点是电流比较大,充电时手机会发热,但充电速度很快…… 虽然只是个离线路径图,无法实时定位,更不能导航。但在古代行军打仗时,这就是bug级别的存在——神器! 现代公路和古代道路可能并不相同,但修路总是怎么近怎么来,怎么省事怎么来的,重合的几率非常高。 就算现代过桥,古代涉水,那不也得找个水浅并且河窄的地方吗?古今一理也! 就算现代有隧道,古代只能翻山,偶尔出点差池,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另外,这张电子地图本身也是无价之宝。古代人没什么测绘能力,双脚丈量,双眼目测,大约摸画出来的古代地图,实在是太抽象…… 另外,于艮还得到了另一条信息,也是相当的重要——龌龊一族出自哈尔滨阿城区,那就只可能是大金——北宋末年的大金! 因为另一条东北大牛努啊尔啊哈赤,出自建州,也就是辽宁抚顺。而在阿城历史上,除阿骨打一族外,也没有其他大牛生发了。 艾玛,北宋末年,这个信息量太大了——宋江哥哥,你这黑厮!武松叔叔,嫂嫂请自重!李师师姐姐,纤手破新橙。大江东去矣,人约黄昏后…… 那么,女真人现在处于什么状况?看这两个部族的战争,大金应该还没有立国吧。 龌龊明显的身娇肉贵,他老爹是谁?阿骨打吗?或者是阿骨打的哪一代先人?不会是上一代吧? 呃,如果龌龊就是阿骨打,这个世界就有点意思了…… 呃,谁来告诉我——“老爹”这个词,应该怎么比划…… “老爹”这个词,却是不请而至。 “阿马,我阿马!” 沃淩突然跳了起来,一脸兴奋地指着南面缓坡下。龌龊脸上,则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阿马? “阿”字还是读入声,和辫子戏里的“皇阿玛”很像。于艮明白了,皇爹也是爹,“阿玛”就是“老爹”!你说好好的爹不叫,为什么要叫妈呢? 不过此时,于艮也没空问候龌龊他爹了。沃淩拉着于艮的大手,飞也似地往山下冲去。如果不是于艮拽着,沃淩很有可能像皮球一样滚下山去…… 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从山坡下疾驰而来。在雪白的大地上,如同一条蜿蜒逶迤的黑龙。 整个山寨都动了起来,全族老幼在温迪罕的率领下,迎了出去。 于艮三人回到寨门时,大队人马已经整理完毕。温迪罕正在和两个人说话,面对着四面刮花的越野车——一件相当拉风的巨大神器…… 见于艮过来,温迪罕低声说了一句,三个人就一起跪倒,大声呼喝,“阿布卡赫赫!” 他们身后,四五百人齐齐给跪,轰然作响。“阿布卡赫赫”更是震落积雪,惊飞远方森林里的乌鸦。 不过于艮已经不是初哥了,昨天一千多老幼妇孺齐齐给跪呢!貌似这四五百人,声势更为惊人?居然整齐划一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好吧,那一千多老幼妇孺也没落下,跪在另一个方向上。 沃淩也跑了过去,跪在温迪罕旁边。这是凑什么热闹? 龌龊跟在于艮身后,位置就有点不尴不尬的。总不能也跟着沃淩跑过去吧?站这儿配享太庙,好像也不太对头……局面太复杂,小伙子有点不会了。开始时还梗着个脖子,但脖子越来越硬。好在龌龊终于找到了办法,干脆就地跪倒——你跪我也跪,下跪谁不会…… 嗯,场面着实不小。山寨门前,就于艮一个人站着。 “都起来吧!” 于艮上前搀扶跪在最前面的老者。老者身后才是温迪罕等三人。就听沃淩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阿布卡赫赫令尔等平身吧。 那老者还是坚持磕完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起身后仍是低眉顺目地垂手而立,虬髯灰白,脸色晦暗。可能是刚吃了差点万劫不复的败仗,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吧。 老者后面是一条大汉,同样的虬髯,却是旺盛的黑色,自有一份桀骜。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看上去精气神完足,虽然左膊上缠着一块麻布,已经被血沁红了。 于艮搀扶老者时,虬髯大汉就自己站了起来,好像没磕头——嗯,谁给我送礼了,我可能记不住。谁没给我送呢,那就记得清楚…… 沃淩回到于艮身边,小声地介绍过了。老者就是沃淩的阿玛,名叫德敦。 虬髯大汉名叫胡沙虎,也是沃淩的阿玧。好像不对,发音略有不同,更像阿珲些。莫非阿珲是大哥,阿玧是二哥?看上去胡沙虎比温迪罕要年长一些,块头也大了很多。 胡沙虎看见了龌龊——或者是铁盔下两条白色貂尾醒目——起身后上前,一把就给薅了起来,抡拳就打,左臂冒血也在所不惜。龌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像老鹰爪下的小鸡。 还好,德敦低斥了一声,胡沙虎扔掉了龌龊。退回之前,躬身向于艮赔礼,表明阿布卡赫赫的面子一定要给。 于艮面带微笑,不动如山——有点意思啊,打狗削主人。这是扇哥一个耳光,然后再帮哥整理一下衣领吗? 龌龊梗着脖子站了起来,一脸的冷漠,绝无曲己逢迎之意,倒像是“有种你咬我”的挑衅。 从性格上说,胡沙虎有些粗豪,温迪罕相对沉静,沃淩就比较机敏。德敦的三个儿子,也算是各有千秋吧,都比较出色。好像,事情还挺复杂? “该干嘛干嘛去吧!” 于艮的这道命令,经沃淩几番解说,大部分老幼都已经理解了。差不多就是挑自己能干的事去干吧,别矗在阿布卡赫赫身边碍眼。阿布卡赫赫法力无边,从天上俯瞰芸芸众生,事无巨细一览无余。众人只需做好本分即可,阿布卡赫赫自有安排……反正沃淩的翻译是很长的。 胡沙虎向于艮拱手告辞,整理了队伍,貌似要去处理牺牲者的后事。 这一拱手,也是漫不经心,不等于艮回应就已转身。或者是看着有点粗,实际上并不粗吧。嗯,至少是有点二。 那四五百人的队伍,虽然疲惫不堪,看上去却也有一战之力。多数披挂铁盔铁甲,装备精良,貌似这才是盆奴里的精锐?昨天他们干嘛去了,怎么差点让人把老窝给端了? 随后,德敦亲自引领,沃淩随身翻译,温迪罕相陪,于艮进入了坡顶小广场旁边最大的地窖子——这是德敦的官邸? 龌龊左右无去处,就溜溜达达地跟在于艮后面,反正也没人赶他。就算有人赶,龌龊哥也不见得怕了谁。 于艮带着龌龊,当然也是一种态度。 进门仍是上炕。不过炕上居然铺了一层丝绸? 德敦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貌似也是丝绸质地,前面正中位置镶着一枚硕大的珍珠。这帽子大概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吧。整个山寨里,于艮就看到了这一顶帽子。铁盔不算。 饭桌倒是大了许多,但仍是那副古拙厚重的模样。桌上两干果两水果,和温迪罕昨天给于艮端过去的一样。 于艮上炕,龌龊也跟着上炕,就坐在于艮身后,一副爱谁谁的模样——哥不欠任何人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 德敦在于艮对过坐定,并没有难为龌龊,却也不过当他是透明人而已。 下面的交谈,当然还是以比划和猜度为准。沃淩现在已经懂了一些神之语言,却也要先吃透德敦的精神。年纪毕竟太小,从未与闻机要,需要狠转小脑袋瓜子。 温迪罕也要向德敦汇报山寨之战的细节,刚才在寨门外,只能捡重要的说了几句。沃淩则按照自己的理解,似是而非地翻译一下。于艮还需要根据表情和手势去脑补。 龌龊有时候也插两句嘴,从敌对方的角度,倒是让情况明朗了许多。貌似也不在乎什么军事秘密,或者是完全站在了阿布卡赫赫的立场上?可能还有臭显摆的成分,不怕得罪人。 总之,这一回,龌龊一族把沃淩一族耍得够呛。如果不是阿布卡赫赫从天而降,盆奴里就是个族灭的下场…… 按照德敦的说法,沃淩一族,属于胡里改人。龌龊一族,也就是完颜部,属于女真人。 女真人和胡里改人,确实系出同源。千百年来生长在黑水白山的极寒地带,大概都能归结到“肃慎”那边去吧——这是于艮脑补的。 确切地说,女真人也好,胡里改人也好,还不能称之为民族的,叫氏族更合适一些。主要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渔猎采集持家,都处于部落联盟的阶段。 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民族产生于原始社会末期。两次社会大分工的出现,破坏了氏族和部落内部的血缘联系,并以地缘关系结合成为更大规模的共同体,那才叫民族。 第八章 胡里改人的历史拐了个弯 传说中,女真人与胡里改人相比,一直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大概从两三代人之前,才逐渐地分庭抗礼。而现在,女真人已经把胡里改人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按照沃淩地说法——盆奴里的爱族教育也是从娃娃抓起——在完颜部崛起的过程中,很不太光彩地占了胡里改人的大便宜,甚至恩将仇报之类的。具体的情形,于艮也没脑补明白。 想来也可以理解。一个民族之崛起,哪有一帆风顺的?在吞并和整合的过程中,出点阴谋诡计啥的,也是与堂堂之师相表里。 就算你想和平崛起,邻居们也得答应啊!结果就是开打,打赢了就崛起了,打输了就趴下了…… 这次女真人使的计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调虎离山,以逸待劳。 沿着松花江逆流而上,离盆奴里大约六十公里,有个地方叫“越里吉”——反正就是个音译,听上去和“沃淩”也有点类似——据说是波纹,涟漪,浪花,诸如此类的意思吧。可能得名于松花江在此处有较大的波浪。 越里吉是胡里改人的传统势力范围,也是对抗女真人的前沿阵地。 越里吉既是地名,又是部落联盟名称,和盆奴里一样。但越里吉酋长,是听命于盆奴里酋长的。也就是说,联盟之上,还有联盟,德敦就是胡里改人大联盟的大酋长。 昨天一早,越里吉酋长派人前来求援。说女真人突然围困越里吉,敌强我弱,危在旦夕。倘若救之来迟,阖族灭矣。 盆奴里本部集中居住的人口,不过两千出头。另有十余处散居的小氏族——反正比沃淩的十个手指头还多——每处大概三五百人不等。于艮估计,盆奴里治下的总人口应该是六七千到一万的样子吧。 胡里改人是渔猎之族,沿着松花江两岸及周边森林讨生活的。成年男子都是天然的战士,盆奴里举族可动员三千勇武之士。 但越里吉催得很急,德敦也就走得很急。直接命胡沙虎点起本部精锐六百人,打马直奔越里吉。 女真人对越里吉的围困,貌似并不密实。德敦老当益壮,胡沙虎又是新生代的卓绝勇士,远近闻名的。长途奔袭,很快就杀透了女真人的重围,冲到了越里吉城头之下——估计也是个山寨…… 没承想,城头上却是一阵梆子响,乱箭攒射。 越里吉酋长排众而出,诚意劝谏——德敦大哥,女真人和胡里改人,本来就是一家人。今完颜部英雄不世出,乃天命之所归,劝大哥从龙要趁早,同创千秋大业,共享富贵荣华…… 呀呀呸!你个不仁不义的胡奸……越里吉酋长一番话,恼了德敦身后一名小英雄,正是盆奴里少主胡沙虎。只见胡沙虎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差了一丝丝没射中——好吧,这段是评书……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却说德敦离寨未久,大队女真人马突然出现! 二少主温迪罕也是了得,紧急动员召集,好歹凑齐四百余人马迎战。马匹不缺,武器不缺,缺的是铁甲装具。连温迪罕也只有皮甲护身。 双方马打盘旋,战到了一处。温迪罕功夫了得,独力斩杀十余辫子兵。四百余人马为保全族性命,也是拼杀不畏死。但实力的差距,还是决定了胜负。危急存亡之刻,阿布卡赫赫横空出世,按下不表。 按照龌龊的补充,越里吉其实早已弃暗投明归顺了女真人。女真人由此定出一条妙计,打算一举干翻又硬又臭的盆奴里。 调出德敦父子及盆奴里主力后,龌龊一行的任务是,消灭盆奴里的留守力量,然后围而不攻。期间要有盆奴里勇士溃围而出,找到德敦父子报信。 然后,在汤旺河东岸设伏,待德敦率疲惫之师仓惶回顾之时,河半渡而击之。 当然,龌龊虽然有份参与机宜,却从头到尾都是个打酱油的。 当然,龌龊同学没有泄露这点小事,说得就跟大队人马由他亲领似的…… “阿布卡赫赫之意外降临,这才彻底改变了战局,可能是天不灭盆奴里吧。否则,你们已经被消灭在汤旺河边上了。青壮尽殁,妇孺为奴,哪里还有机会朝我瞪眼!” 龌龊脖子上青筋爆出,口沫横飞,干果水果都不要吃了。还好,这些话完全是朝着沃淩喷的,否则于艮的后背也得湿。 沃淩满满地不服气,却是无从反驳。给于艮大体翻译之后,也只能回喷一句,“阿布卡赫赫怎么不护佑女真人呢?昨天是谁狼狈逃窜,又是谁跪地求饶的?” “我才没有跪地求饶!”龌龊果然被带到沟里去了。口舌之利,龌龊不如沃淩。但事情远不是口舌之利能够解决的。 于艮默然不语。德敦和温迪罕,却也没脸面跟沃淩一样抢白龌龊,只好不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虽然龌龊之言,实在是没给德敦和温迪罕留下脸面。或者这小子跟沃淩对喷得急眼了,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点。但说完之后总该意识到了吧?也没见他惭愧。 事实上,德敦和温迪罕,心里都是阵阵的寒意。温迪罕确实向德敦派出了信使,德敦也确实收到了,并且泼命地回防。一路上多次击退女真人的追击骚扰,全军疲惫不堪。要是女真人果然在汤旺河设伏,还真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事后回看,调虎离山的过程很简单。但即使再回放一遍,盆奴里又能如何应对? 这就不是个阴谋,这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完颜部,有能人啊…… 不救越里吉,大联盟将分崩离析,女真人正好各个击破。大联盟的其它小伙伴,并不会知道越里吉早就叛盟投了女真人,并且为虎作伥。 救之,盆奴里勇士就会被消灭在来回奔波中,女真人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 只差了一点点,女真人就会毕其功于一役。而这“一点点”,却非人力所能及。身为这“一点点”的于艮,至今也是迷茫中。 温迪罕所能想到的办法,也不过是集齐联盟大军,然后再去救越里吉吧。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派出去了大量信使。但没个十天八天的,大军哪里凑得齐?届时黄花菜都凉了,和不救越里吉的效果相同。 还有一些事情,是德敦无法告诉于艮的。 这次点兵出征,完全是胡沙虎做主操作的,这也是胡沙虎第一次承担重任。德敦毕竟老了,早晚要交给下一代,无论责任还是权力。德敦本来就想以这次出征作为最后一战,把胡沙虎扶上马,送一程,此后就安心养老。 血气方刚的胡沙虎,则尽点了年轻骁勇之士,把看不惯久矣的老油条,完全排除在外——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德敦默认了胡沙虎的做法。权力传承,首先要整合精锐力量。毕竟老兵头们更加信服德敦。 而女真人对越里吉的侵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胡里改人何曾怕过?长途增援,年轻人还是有优势的。六百人马,也足够对付女真人了。 老弱兵头,缺了体能,缺了悍勇,也就缺了持久战力。而强壮后生,缺了战场经验,单凭血气之勇,其实也不见得持久。 结果是残酷的。老兵们临时组织起来,在缺乏装备的条件下,打了一场完全没有退路的持久战。长途奔袭的年轻后生,却要不断地应付各种袭扰,打了一场差一点回不了家的持久战。 好吧,阿布卡赫赫护佑,盆奴里暂时保住了。三百余老弱兵头,近两百骁勇战士,却是再也活不过来了。多灾多难的盆奴里一族,还能经得起几次折腾? 也就是说,此役就算是盆奴里胜出了吧,但女真人根骨未动,盆奴里却失去了本部战力的半数。 战争的胜负,最终还是要归结到双方实力的对比上。面对咄咄逼人的女真人,盆奴里将何去何从…… “沃淩,沃淩!” 正在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家伙,畏畏缩缩地探进头来。貌似有事又不敢说话,只好小声地召唤沃淩。好在地窖子官邸并没有层层门禁,只盖着一扇木框蒙皮的大门。 “胡沙虎要杀掉昨天的俘虏,甚至可能杀掉萨满……” 沃淩和小家伙交流了一番,不敢隐瞒,赶紧向德敦报告。更重要的是向阿布卡赫赫报告。沃淩说话时有点忐忑不安。从现场偷偷赶过来的小家伙,是萨满的一个小徒弟,萨满预备役,穿得怪模怪样的。 从沃淩嘴里听到“萨满”一词,于艮就很有画面感,毫无隔阂。这个少数民族语译词,早已加入了汉语的词汇。 德敦毕竟老谋深算,于艮不动如山,他也不动声色。温迪罕却是脸色煞白,有点坐立不安。而反应最强烈的当然是龌龊。 不过此时龌龊已恢复神智,知道逞口舌之利毫无益处,也知道自己毫无话语权。即使事后把盆奴里夷为平地,也救不回断腿大汉及其他族人。更何况把盆奴里夷为平地之前,自己早已坟头长草。如果管杀的人还管着埋的话。 “阿布卡赫赫!” 龌龊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腾”地跳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阿布卡赫赫身边,屁股撅得老高,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于艮脸色不稍动。萨满杀了就杀了吧,哥不认识。断腿大汉等人却是杀不得。哥会很没面子的!在自己的小弟面前丢份儿。 不知不觉中,于艮已经把龌龊当成了小弟。龌龊貌似也是甘之如饴。总之是一副除了阿布卡赫赫谁都不鸟的样子。 那么,这一出,德敦是早已知晓,甚至亲自安排?还是胡沙虎任性妄为,眼里容不得沙子?温迪罕又是为什么脸色煞白? 小小一个山寨,貌似有点复杂的。 不过,处理人际关系才是县长之所长。挂职副县长也是副县长,副县长也是县长。 于艮脸上淡笑,慢慢腾腾地站起来,下炕穿鞋。龌龊早已跳了下去,自己光着脚,先捧起于艮的鞋子。沃淩也没空征求谁的意见,似乎和龌龊一样,只认了阿布卡赫赫。 身后,德敦和温迪罕父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有看到什么,相继默默地起身下炕。 备注—— 历史上,胡里改人被完颜部收复,编入谋克猛安南征北战,彻底融入了女真民族。少量胡里改人留在极寒地区,成为满族人的祖先。于艮参与的这一战,改变了胡里改的历史归宿。 第九章 盆奴里分分钟易手的 “……取尔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无名之马,向之则华面,背之则白尾……” 指天指地的,却是一把带血的尖刀,尖刀绑在一根乌黑的拐棍上。 手持拐棍的萨满,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帽子上垂下来许多丝线,盖住了脸上的表情。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挂着许多彩条,在寒风中飞舞。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专卖针头线脑的货郎。 这货郎状若癫狂,且行且吟,声音凄切哀婉。腰上绑了一圈铜铃,走起来叮当乱响。还挂着一面腰鼓,单手打着节奏。 九个小萨满紧随其后,参差起舞,嘴里念念有词。走两步退一步,两脚分得很开,左右跨度比较大,有点像蒙古摔跤之前的晃膀子。 萨满们行走在一排排的坟坑之间。远远望去,坟坑高下错落,却是排列整齐,就像白色斜坡上的黑色点阵。 这是盆奴里山寨西首的陡坡,利于亡者安息。亡者之灵,也将继续守卫着万世繁衍的盆奴里。 三百多位亡者,已经请入坟坑。 每个坟坑之前,都跪着数名老幼妇孺,这是亡者的亲属。亲属以刀割面,血泪一起流下,心里痛,脸上也痛。胡里改风俗,“亲友死,则以刃历额,血泪交下,谓之‘送血泪’。” 同样割面流血的,还有四百多名刚刚回归的青壮勇士,以及留守山寨的不到百名幸存者,一起来为往昔的袍泽送行。 这次留守山寨者,都是老弱兵头。老弱兵头虽然体力有亏,却是久经战阵,劫后余生,富有经验。年轻人在战场上之生存之成长,往往得了这些老油条的恩泽——虽然经常以欺负或者耍弄的形式出现,需要多次吃亏之后方得领悟——不服不行,服了不甘…… 没承想,就是这些老油条,为了盆奴里的存续,为了老幼妇孺的生命,顽强杀敌,死战不退,直至损失殆尽。被保护的老幼妇孺,当然也包括青壮勇士的家人。 原来老前辈们,并不是“嘴巴上比较厉害,身子骨就软”。 老前辈们也是幸运的,毕竟把尸骨留在了盆奴里。一百多位青壮勇士,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流血最狠的,却是胡沙虎。 此时胡沙虎正手持一把腰刀,紧跟着萨满的行列。 见到挂着两条貂尾的龌龊时,胡沙虎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头。待得知还有其他活口时,胡沙虎立即就爆炸了,亲自带人把活口押到了葬礼上——也好,就用女真人的鲜血,祭奠近五百位胡里改的勇士吧! 胡里改人和女真人的战争,什么时候留过活口了?你让其他小伙伴怎么看?盆奴里没了血性,忘了世仇,准备和女真人媾和吗? 那个什么阿布卡赫赫,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天天念着阿布卡赫赫,但谁见过活的了? 可今天就特么见着了! 啊不,温迪罕说昨天就见着了——女真人把老弱残兵屠戮殆尽时,阿布卡赫赫乘着闪光发火的巨大“神器”降临。然后,女真人就撤得干干净净…… 啊不,也没那么干净。不是还留了十个,不,十一个,嗯,十二个活口吗?待盆奴里精锐返回后,就要里应外合一网打尽了吧? 绕着坟坑转了两圈,胡沙虎就想通了全部的关窍——这个什么“阿布卡赫赫”,就是女真人的奸细!就是第十二个活口! 呵呵,闪光发火的巨大“神器”?萨满不就是专门玩弄烟火的吗?弄出这么大个“神器”也是蛮拼的,还给砍了个乌七八糟,糟践东西啊!敢不敢给弄个砍不坏的…… 好么,阿布卡赫赫拯救了盆奴里! 好么,温迪罕率领老弱残兵浴血奋战! 平时不吭不哈的温迪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上当受骗,还是主动参与了阴谋? 胡沙虎率领精锐出征,打得稀里糊涂,损兵折将。温迪罕留守山寨,以老弱之卒建功立业。还真是高下立判! 权利,当真是大过亲情的?! 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温迪罕之谓也!现在确实是盆奴里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却更是盆奴里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还好,女真人不过尔尔。光明正大地硬碰,没人能在老子马前走过三合。重重围困又怎么样,腹背受敌又怎么样?老子杀进去了,老子又杀出来了! 六百精锐,五损其一。但死里逃生的勇士,只听命于老子一人。所有损害盆奴里前途命运的混蛋,老子都要砸碎! 当着你的面,砸得粉碎…… 胡沙虎血流满面,两眼通红地盯着萨满的后脑勺,似乎随时都会手起刀落。 头前带队癫狂的萨满头子,只觉得脖颈子阵阵的发凉——“力战得克,吉”——我卜得没错啊!你们力战了没有啊?再说了,你只是让我卜出征,没让我卜山寨啊! 胡里改人出征之前,都要萨满来占卜吉凶的。不过,占卜结果通常是符合酋长之心意的。酋长不想出兵,结果就是“凶无功”。酋长想出兵时,结果当然就是“吉无咎”…… 没有最凉,只有更凉。 包括断腿大汉在内的十名女真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坟堆最下面。 断腿大汉闭目而跪,神态倒也安详。人在江湖漂,早晚挨一刀。早一刀,晚一刀,又有甚么分别? 只可惜了阿布卡赫赫亲自疗伤的这条断腿。昨晚痛了大半夜,后来居然睡着了。早上虽然还有隐隐的痛,却逐渐地痒了起来。依着断腿大汉久伤成医的经验,这就是要痊愈的征兆吧? 可惜啊可惜,这条断腿跟错了人。脑袋掉了,腿也就无所谓了。阿布卡赫赫的神术,白费了。对不起。 从四阿哥坠马之时,断腿大汉就当自己已经死了。按照完颜部军法,主子殁于军阵,逃生的随从全都要重锤击头,把脑壳砸得稀烂,此刑罚名叫“洼勃剌骇”。 被胡里改人被砍掉脑袋,其实已经算是轻的了,甚至是最好的结局。 毕竟这是死于敌人之手,亲属能够得到抚恤。而“洼勃剌骇”之后,亲属连带着受歧视,甚至有可能被罚入奴籍。所以断腿大汉并无遗憾,更不会因这无妄之灾而抱怨。 四阿哥得到阿布卡赫赫之青睐,应该不会死了吧?四阿哥天生异象,额头比同龄人大了一圈,想来定不会就此没了因果。 断腿大汉及一众随从,都跟随四阿哥多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四阿哥生性桀骜,威武不屈——好吧,脑袋经常一根筋——对待属下却是真心不错的。断腿大汉临死前,也希望四阿哥能好好地活下去…… “阿布卡赫赫!” 断腿大汉突然听到一声高呼,随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多是昨日战斗过的对手,一群强悍的老兵。 不顾脖颈子后面的刀刃,断腿大汉转脸望去,正见阿布卡赫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来! 顿时,断腿大汉觉得腿有点麻,膝盖有点僵,脖子有点酸,腰有点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人才会软弱…… 于艮行走如飘。步幅很稳定,步频也很稳定,如同踏着鼓点。最重要的是上身不怎么动弹,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大慈大悲,人畜无害。 龌龊却跑得很狼狈,所谓关心则乱,救人如救火啊!却不敢可劲儿地催,自己先跑过去又没用。 沃淩跟在龌龊后面,人小腿短,跑得呼哧带喘。再接下来的温迪罕已经恢复了镇定。这点养气功夫,在原始社会里,大概也算是顶尖的了吧。最后是一脸漠然的德敦,貌似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 果然赶得及。大概再慢一点,还是赶得及。 断腿大汉等十个女真人俘虏,一字排开跪在雪地上。身后各站着一个持刀的壮汉,等待最后的命令…… 于艮走得均匀,除气度需要外,还在整理疑问。 温迪罕变色,当然是因为胡沙虎要杀人。断腿大汉诸人,温迪罕昨天就要杀的。所以温迪罕关心的是萨满。变色之因,不见得是胡沙虎要杀萨满,更可能是胡沙虎为什么要杀萨满。 作为德敦的二儿子,胡沙虎的弟弟,温迪罕可能是和萨满走得太近了? 萨满教是一种原始的多神教,认为万物皆有灵,流传数千年,在现代社会仍有影响。萨满是沟通人与神的中介,可以代神发言。在部落里,萨满应该是酋长的助手吧。代神发言,也就成了代酋长发言,族人都信的。 胡沙虎当然不信,即将接任酋长了就更不信。就算温迪罕和萨满走得近,胡沙虎可能也没放在心上,完全不是对手嘛! 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数——阿布卡赫赫——阖族给跪的“神”。胡沙虎害怕了,温迪罕分明是走在了他的前面,盆奴里分分钟易手的。 盆奴里分分钟易手,德敦也会害怕的吧。不是传给了儿子——哪个儿子且不论——而是被外人拿去,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德敦和胡沙虎取得了一致——萨满就是个工具,顶多适当地分润一点好处。阿布卡赫赫却是危险的,不可控的!大酋长怎么能容忍一个爬到他头顶上去的萨满?! 尼玛,这可是原始社会啊,能不能生活得简单一点? 尼玛,大敌当前,势如累卵,大家就不能高高兴兴地一起玩吗? 如果站在德敦和胡沙虎的角度,昨天的事情太有可能是个阴谋了。 胡沙虎被人打得灰头土脸地逃回来,温迪罕却立下了泼天的功劳。阿布卡赫赫牛叉闪闪地降临?阿布卡赫赫赖在盆奴里不走了?阿布卡赫赫和十一个女真人同在?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还都是温迪罕告诉德敦和胡沙虎的! 尼玛,哥也没法解释这些疑问。没事来趟这个浑水干嘛?哥真不是故意的啊!看看,哥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尼玛,尔等就这么点小伎俩的话,也太欺负县长了吧,胜之不武啊——哥岂能把自己放在和尔等一般的位置上?哥必须让尔等高攀不起! 尼玛,哥说服不了自己,还说服不了你们吗? 第十章 你欠了世界一个微笑 “阿布卡赫赫!” 首先跪倒的,是幸存的近百名老兵头。然后是各个坟坑旁边的老幼妇孺。亲眼目睹了神迹,和通过别人转述得知,硬是不同。 四百余青壮没给跪,反而冷眼看着于艮走近——这些人,是胡沙虎的底气之所在。 手持大刀充当刽子手的,不但没给跪,反而把掌中刀比量在俘虏的脖子上,琢磨着合适的角度和力度——这些人,是胡沙虎的心腹。 胡沙虎当下最正确的应对,其实是第一时间命令这十个人泼命冲上,一人一刀,把于艮剁个十块八块的。然后才跟大家讲讲道理。反正“妖人”已经死了,道理嘛,总会讲得通,早不通晚通。 但胡沙虎没有这么做,只是冷眼瞧着于艮一行走近。或者是太有把握?一定要当众揭穿某些人的阴谋?要让某个人死得明白,更要让盆奴里人活得明白…… 呵呵,这四百余青壮,一定听你的吗?于艮并不这么认为。 很好,无论正方反方,都是很热切的听众,只要给哥演讲的机会就行。 作为一个领袖,可能需要很多素质。但最基本也重要的能力是什么?答案各不相同,因为领袖都是特殊的。 于艮翻阅古今中外领袖人物传记,得出的结论却是——说话。 特别是大庭广众之下的演讲,调动气氛,掌握节奏,自觉不自觉地运用了广场效应,把个人的意图变成公众的意志。 那就是心灵的弹奏啊!揉来捏去,拨乱反正,听众热血沸腾,群氓狂呼,去砸烂一个旧社会——谁拦着哥,哥就和谁拼命…… 艾玛,于艮突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语言障碍! 哥一肚子的硬货,弦断有谁听?沃淩小朋友的翻译水平,也实在是浅层。 这广场演说,还能有什么的效果……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难不成转身就跑?那才会引得数百青壮追杀!于艮的脖颈子发凉,腿肚子发软…… 嗯,挂职副县长也是副县长,副县长也是县长——于县长拼了,党的干部,都是素质过硬的。最关键的是,腿不能抖,声音更不能抖! “我从天上来。”于艮放慢了脚步,以便于翻译及随从跟上。 这句话沃淩能听懂,也准确地翻译了。翻译得有多准确呢,沃淩一边高声说话,一边呼扇两只小胳膊,作飞状——好吧,哥反正没撒谎,大家爱怎么想,哥却管不着。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于艮只好体谅一下沃淩。 首要的听众,是昨日幸存的残兵,这是于艮最基本的依仗——说啥他们都信的。 “不一定在哪里出现,也不一定待多久。”于艮说的还是实话。哥费了多大劲,才搞清楚大概的位置和大体的年代。下一步怎么着,还没个底呢。沃淩稍微迷茫了一下,好像也懂了。 “我只是顺手拯救了盆奴里一族,却无法做得更多。”于艮微笑着住口,就像讲了一个小故事。声音朗朗,富有磁性,在陡峭的山坡上回荡,余音绕坟。 反正节奏全是哥一个人的,有点欺负原始人啊!沃淩翻译后,听众第一次给了反应。尤其是近百名老兵头,看上去都是神色激动。 于艮这才意识到,可能这个说法,和沃淩昨天的翻译不同?沃淩这厮,昨天代表哥承诺了什么吗?不会是阿布卡赫赫和盆奴里永远在一起,保佑盆奴里安康万万年吧? 也好。这可不能怪哥啊!哥救下几个人,你们都要给哥杀掉,不分青红皂白。好吧,哥不跟你们计较。但哥也不是傻子啊,热脸贴你个冷屁股? 此时,于艮已经走到了老兵头和青壮勇士之间,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目光穿越了青壮队伍,浏览着天上的白云。完全不争什么,高起高落,气场却逐渐强大。 龌龊昂首阔步,紧随于艮身后,自以为是不卑不亢的表情。别人看上去,却是个倔强的孩子,还受了不大不小的委屈。 沃淩侧身走在前面,时刻盯着于艮的嘴巴。翻译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好在于艮并不求信达雅。只要听众认真听,努力听就好,有十个八个的听懂就更好。 交头接耳的力量是强大的,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理解,添油加醋地介绍给同伴。反正传递的不是信息,而是情绪。 “阿布卡赫赫……”有老兵头低声哀求什么。 “嗯。”于艮完全没有听懂,却不妨抬手拍拍老兵头的肩膀。沃淩忙着沮丧,也忘了给于艮翻译。这沮丧却恰当地传达到了每一个老兵的头心上。 老兵头还想继续说句什么,于艮却迈步继续向前了。 不少老兵头愤怒地转过脸,恶狠狠地盯着对过的青壮勇士。体力有亏,积威却在,更何况刚刚杀了那么多女真人。青壮勇士的第一感觉就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很快就有人明白过来——做错事的不是我们,而是胡沙虎? 青壮勇士群体,稍微有些骚动,这就足够了。 胡沙虎即使此时改变主意,也不会令行禁止了。至少青壮勇士们会犹豫一下,说不定还会分成两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温迪罕也跟在了于艮的后面,脸上略微浮出一点微笑,完全站在了于艮一边——嗯,老酋长有三个孩子呢! 于艮从青壮勇士和老兵头之间穿过,慈悲的目光扫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就像和煦的春风。 走过一圈,又转回来,于艮和每个人都有了近距离的交流。近距离不等于没距离。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于县长的分寸感极强——哥是练过的! 于艮的发型是毛寸,干净整齐有精神。迷彩服颜色绚烂,样式古怪却和谐。在一群铁甲和真皮百衲衣之间,整体上的视觉冲击感,那是相当的强烈。从未见过的哦! 更重要的是,盆奴里的青壮,身高基本上在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间吧,横向比较宽。胡沙虎和温迪罕大概超过一米六了,但这样的人很少——说好的东北大个呢? 而于艮的身高,差不多比他们高出了一头。远远望去,就见到于艮一个人的微笑——介是嘛?介就是神呐!不是神能长这么高吗? 此时,胡沙虎说话的机会,已经悄悄失去,再也无法重获。这厮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主场。 不易啊……于艮内心汗涔涔下。好好的一出广场演讲,让哥给整成时装秀了?好吧,肢体语言,那也是语言啊。对了,这是微笑的力量——你欠了世界一个微笑…… 垂垂老矣的德敦,倒是没有跟过来,一直站在高处远望。主观上或者有看戏瞧风向的心态吧,客观上却是为于艮背书了,保证了现场不会混乱。更何况,现在德敦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迄今为止,于艮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俘虏诸人,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些许小事尔,哥伤感的不是这事那事,而是此心彼心啊,明月照沟渠了不是? “阿爸萨满!阿爸萨满!” 那萨满早就停止了癫狂跳舞,却在一边忐忑地打酱油,现在终于开口了。 配合着说话效果,那萨满“噗通”跪倒在地,身后的一溜小萨满,当然是亦步亦跪。 最早老兵头们跪下时,萨满的膝盖软了一下,最终却没有跪下,因为胡沙虎的刀很锋利。而阿布卡赫赫的笑容虽然很有感染力,却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现在萨满改了主意——跪得晚些,总比不跪强吧? “萨满”是什么,这个哥知道。“阿爸”又是什么意思?于艮微笑着看向萨满——不至于吧,你这一脸的褶子…… “大萨满,最强的萨满,和最高神直接沟通的,可号令其他萨满。”沃淩真是个可心人儿。 大萨满——呃,说不定这老家伙给哥指了一条康庄大道——于艮特意转过身,朝萨满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哥隐藏得这么深,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明眼人啊! 于艮的肯定,杀伤力太大,那萨满幸福得几乎要晕倒了,一个劲地磕头,一叠声地喊,“阿爸萨满,阿爸萨满!” 萨满这东西,在接触过权力,乃至有机会接触权力的人眼里,基本上是个工具吧。比如德敦和胡沙虎,甚至温迪罕,可能早就褪去了对萨满的崇拜。 对普通人,萨满却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比如广场上的芸芸众生。萨满这一呼一跪,又给于艮添了一个神圣的光环…… 萨满磕够了头,见于艮没再看过去,也就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了,难道还要等阿爸萨满去搀扶吗?不能给领导添麻烦。 四百余青壮此时已经没有犹疑,彻底把心贴给了阿布卡赫赫兼阿爸萨满。但现在给跪好像不合适吧?老兵头们也早就站起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也没个人说说,更没人带个头。四百余青壮彼此对视,很显然哪里都没有答案。 好在,阿布卡赫赫兼阿爸萨满没有忘记我们! “你们!还能为盆奴里战斗吗?” 于艮突然提高了声音,挥舞着手臂,延长线可以直达每个青壮勇士的胸口。 沃淩快速地翻译了,声音虽然不高,却覆盖了前面百余人,然后波浪状耳语传递。 这是什么话?这还用问吗?青壮勇士们个个神情激动,甚至有些火气——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第十二章 好有牺牲精神的科学达人 “阿爸萨满……” 于艮好奇地走过去时,那小萨满却把手里的小口袋紧紧地捂在胸前,两眼不敢看于艮,浑身瑟瑟发抖。 这是咋回事,哥长得很吓人?或者哥是强盗?于艮正觉得奇怪呢,却见那萨满头子一溜烟地跑过来,劈手给了小萨满一个耳光,夺过小口袋,双手递给于艮,满脸的谄笑。 挨揍的小萨满两眼含泪,却不敢哭出声来,跪在雪地上给于艮磕头。 于艮没接小口袋,反而蹲下身子,把小萨满扶起来,替他擦干眼泪。好么,这不是刚才跑过去报信的那个小家伙吗?顶多十岁的样子。 “阿爸萨满不是外人!”萨满小声训斥了小萨满几句,或者是给了于艮一个解释? 听了沃淩的翻译,于艮大概明白了。萨满的道具是不给外人看的,规矩还挺严格。保密教育从娃娃抓起。从小家伙的反应看,泄密的后果定是非常严重,可能有生命危险。 刚才于艮略嫌唐突,搞得小家伙有点不会了——既怕阿爸萨满,又怕泄密——左右为难,可怜的。 也是,哥是阿爸萨满呢!大家是一伙的,不是外人!不过这萨满下手太狠了点……于艮接过小口袋,随便朝外指了指,那萨满心领神会,点头哈腰地“该干嘛干嘛”去了。 “萨满叫芬济玛,这是他的儿子,叫苏都哩。”沃淩鬼机灵,大概看出了于艮的态度。这也是于艮推断出来的,沃淩说的是“锥”——好么,儿子是锥子…… 儿子还好些,老子打儿子嘛!于艮恶意地想想,芬济玛同志此举,说不定还有回护儿子的意思吧?万一阿爸萨满要怪罪苏都哩,可能就不是一个耳光的事了。 萨满是个高大上的职业,父子相承也是应有之义。可是,芬济玛同志生了这么多儿子?于艮数了数,一出溜九个。 “只有苏都哩是萨满的儿子,那些不是。”沃淩还真是越来越灵,就像钻进了于艮的肚子里。于艮伸出大手把沃淩的乱发揉得更乱。沃淩“嘻嘻”笑着很享受。 嗯,还是一手的油。不是儿子,那就是弟子,学徒吧? 于艮再恶意的想想,刚才胡沙虎杀气腾腾的,芬济玛悄悄地派了儿子出去,可能也是“事有不济,逃一条命”的意思? 呃,哥是好人,不能这么恶意。凡事把人往好里想想,会比较幸福。这些年在官场上打拼,后遗症着实不小…… 这是一个羊皮口袋,或者别的皮也不一定,反正有股子腥臊味。呃,不对啊,腥骚味貌似来自于黑色的粉末。 黑啊火药,不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吗?怎么会有腥骚味呢? 于艮撒了一些粉末在雪地上,从苏都哩手中接过火把点燃。随着“哧啦”一声,粉末着了,并且还烧了一小会儿。融掉了少许雪,留下许多灰烬。于艮看出来一些道道——里面的碳粉太多了,这玩意儿引火不错,爆炸就难了点。 但凡了解点化学知识的,都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这是黑啊火药爆炸的化学公式。从三种成分的质量上说,硝啊石占75%,碳粉占15%,硫磺占10%。而萨满造的黑啊火药,碳粉至少占了一半吧,导致反应后碳粉剩下太多,变成了燃烧。 于艮参观过山东半岛的渤海抗战纪念馆,回头也找了一些书来看。当时土八路能制造黑啊火药,并以此生产子弹手榴弹,当然更多的是地雷和炸药包。土八路能在重重封锁下制造出来,就说明科技含量不高,技术要求也不高…… “烧饭”结束,“饭渣子”被铲进坟坑,堆在亡者脚下位置,然后就抟土成坟了。堆出的坟头不大,可能只是尘归尘,土归土吧,并不要祭祀千载。 于艮本想早点离开的,结果却是坚持完了全过程,又收获了亡者家属和勇士们的许多感恩。 然后,萨满芬济玛战战兢兢的,带着于艮来到山寨的西北角落,靠近山壁的。这是芬济玛的宅邸,拥有一个占地两亩的大院落,却和其它宅院离得比较远,可能是出于保持神秘和保守秘密之需要吧。 芬济玛揭开地窖子门时,于艮却被熏了一个大跟头——艾玛,这臭爽!这就是夏日午后的山村旱厕吧?至少也是刚施了大量有机肥的塑料大棚。这两者于县长都亲自调研过,结论是前者的味道更足些…… 你确定这里面能住人?于艮疑惑地看向沃淩。 沃淩则明确地点了点头,如假包换。芬济玛仍是一脸的讪笑,完全没有惭愧的感觉,反倒像是站在一栋豪华别墅的门口——不是尊贵客人,决无可能登堂入室…… 龌龊此时却嫌弃龌龊了,捂着鼻子站远些。刚才这小子死乞白赖地跟着,根本就不理睬芬济玛的明示暗示。不过阿布卡赫赫没发话,芬济玛还真是没办法。 既来之,则看之吧,没什么大不了。芬济玛头前带路,于艮拾级而下。沃淩毫不犹豫地跟上,龌龊扭扭捏捏的,最终还是下来了。 呃,不是个旱厕,却有个粪堆。嗯,还是个加热中的粪堆。 呃,偌大的空间内,除了睡觉的通铺,就是一个大粪堆了。 呃,如果这是个屎壳郎的星球,芬济玛无疑是世界首富…… 既然已经卖给了阿爸萨满,芬济玛也就彻底豁出去了。除了长相猥琐,全身腥臭外,芬济玛也是个敞亮的人啊!甚至有种知识分子的得意——好吧,穷酸——他真的是在炫富! 经沃淩翻译,翻译起来比较困难,于艮好歹了解了个大概。 艾玛,这个粪堆,原来是用来生产硝石的催化池! 原料来自于各家各户的墙脚土。用芬济玛的话说,那些泛白的墙土,是家里的邪恶种子,不经萨满处理,就会生成灾厄。果然,在某个家里有病人的墙脚处,萨满找到了一种白色的结晶。那家人千求万拜的,萨满只好牺牲法力,唱念做打一番。 此后,家家户户都要定期刮下墙脚土,小心翼翼地送到萨满的院门口——萨满家是闲人莫入的。 当然,萨满除厄,消耗法力甚巨。各家各户送来墙脚土时,也要孝敬点礼物以示感恩。多少不拘,轻重随缘,就是个心意,不能让萨满白忙活。 沃淩翻译时,用的是萨满,这里可能不是特指芬济玛,而是萨满界的伟大先贤…… 然后就是萨满作法的过程了。这个过程相当隐秘,芬济玛又看了龌龊一眼。龌龊却只管捂着鼻子,完全不予理睬——哥才不屑于学这点微末道行,但大家是一伙的,区别对待就不好了。 芬济玛只好咬了咬牙详细道来——大便小便都往上招呼!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整个粪堆需要一个温暖潮湿的环境。所以,芬济玛家里有两个火坑,一个用来烧热粪堆,一个用来烧热大通铺,前一个更重要——宁可冻了自己,不能凉了坟堆…… “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烧粪呢?”于艮终于没能忍住好奇。 “这可是千古流传的秘籍!配方还是我改良过的!”芬济玛的得意掩饰不住。 这丫真是属屎壳郎的……呃,好有牺牲精神的科学达人! 于艮再也受不了了,赶紧蹿出这间伟大的实验室,出门透口气去。龌龊和沃淩争先恐后地跟上。芬济玛和苏都哩这对父子,不约而同地抽了抽鼻子,有什么问题吗? 空气清冷,沁人心脾。 一不做二不休。芬济玛横下心来,按照于艮的指示,演示了黑啊火药啊制造过程。 一大堆碳粉,一小堆硫磺,一小堆硝石。成品硝石是一种淡黄色的结晶——好吧,就是尿液结冰后又敲碎了的样子。 三种粉末掺和在一起,耐心地搅匀。粉末微粒太大且不说,比例还是靠抓的——这个一把,那个一把,碳粉比较多?那就再来一把好了…… “告诉芬济玛,把硝石和草木灰掺在一起,溶在热水中。一边加热,一边搅拌,直到不再溶解为止。然后把杂质过滤掉,等放凉了以后结晶。再把结晶溶于水,不要放草木灰了,重复上述过程,这个叫提纯。可以多来几次。” 这种天然生成的硝石,其实是多种硝酸盐的混合物。草木灰中含有碳酸钾,溶解混合后可以生成硝啊酸啊钾。 于艮说了好几遍,手舞足蹈的,沃淩还是不明觉厉,瞪着迷茫的大眼睛。 貌似术语太多了点?无奈之下,于艮只好现场操作。萨满家是打死不进去了,还是冰天雪地的院子里比较适合教学。 这回沃淩翻译得相当清楚——阿布卡赫赫准备传授神之秘法,这是多大的造化! 芬济玛父子果然激动异常,当场跪地磕了几个响头。于艮拦不住,那就入乡随俗好了。 随俗了还是拦不住,芬济玛这是要拜师? 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社会,手艺和技术都是了不得的秘密,可以吃一辈子,甚至吃很多辈子的。传艺是当然是慎之又慎的大事,传男不传女,师徒如父子,此之谓也。反正没有于艮这么毛手毛脚的。 更何况这是神之秘法呢?更何况这是阿布卡赫赫亲授呢? 于艮只好板起脸来,无情地拒绝了芬济玛——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若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叫你万劫不得翻身! 好吧,这是孙悟空辞别菩提祖师。 好吧,真实的原因是,瞧你这一脸的褶子,一边玩蛋去…… 不过,芬济玛也提醒了于艮——要不然收了这三个小家伙?沃淩和龌龊且不说,苏都哩貌似也是很灵光的样子,至少眼睛比乃父大了不少,是亲儿子吧? 还别说,芬济玛父子的动手能力都很强,无论是搭灶还是烧草木灰,至少比于艮这个理论导师强太多。希望萨满家里的陶罐足够多,不需再用这两个陶罐来煮饭…… 第十四章 阿布卡赫赫的惩罚 苏都哩果然是个可人儿,虽然事先不可能比于艮的思路更加宽广,遇事却能想到办法。 见阿爸萨满背着手沉吟不语,苏都哩很快就有所领悟。爆炸是没见过,胡里改人甚至没有这个词汇。但苏都哩以前弄烟火时,也是要注意分量的。要是不小心放多了,火苗子“腾”地起来,会烧了头发眉毛。苏都哩对此有着切肤之痛。 可是,以前放得再多,也没这么多啊!这得着多大火?危险妥妥的! 只见苏都哩从芬济玛的大口袋里掏呀掏的,掏出一个羊皮小口袋来。呃,这不是在葬礼上见过的口袋吗?原来芬济玛一直随身携带着黑啊火药,很可能是习惯性弄点烟火出来——或者请神,或者烟遁…… 于艮点头之后,苏都哩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指挥龌龊从木栅栏底下拔出一大抱枯草来。龌龊翻着白眼从了——回头哥再收拾你。 然后三个孩子一起动手,把火药撒进枯草中,扎成了手臂粗细的小捆。不得不说,这对科学家父子绝逼是玩火的行家——最重要的是,伯乐不常有啊…… 枯草捆塞进坑内后,于艮觉得盖上点冻土爆炸效果会更好。玛武很高兴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几乎又把坑埋上了,留了个小孔,仅容枯草捆通过。 露出来的枯草捆还有一米多,就像龌龊的大辫子。苏都哩将其折到雪地上,从末端开始撒火药,朝着寨门方向撒出去大概二十米,小口袋终于空了。 对于这种败家行为,芬济玛其实是深恶痛绝的。不过阿爸萨满脸上露笑,分明是赞许苏都哩的创举,芬济玛只好安慰自己,儿子跟着阿爸萨满,前途是光明的。 经阿布卡赫赫严令,主创人员也都退回了栅栏之内,包括于艮自己——哥也怕死啊…… 龌龊主动要求留下来点火,于艮批准了。刚才沃淩和苏都哩都有出彩的表现,龌龊怎么都得争取一下,不能落在小的们后面。 此时玛武已经感到了不对头,强烈要求自己来代替龌龊,却被于艮坚决地拒绝了——哥治好了你的腿,却不是让你祸祸的…… 腿脚好的女真人也不行。因为这是个机会——龌龊想被胡里改人接受,必须自己做出成绩来,树立高大形象。 虽然龌龊并未争取胡里改人的好感,反倒是拉着一张欠揍的脸,谁都不尿的样子。嗯,搞得谁都想朝他脸上撒尿。其实龌龊的心理压力,未必就小了,青春期的逆反情绪罢了。 小孩子嘛,并不见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了也不见得承认,承认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这次点火,应该没有多大危险,于艮自己点也不是不可以。但点完后必须一通狂奔,这个就要不得了——阿布卡赫赫嘛,就得随时成竹在胸,迈着稳健的方步,发型不能乱…… “点了火就跑!有多快跑多快,躲到栅栏后面去!”于艮离开前,敲着龌龊的大脑壳警告。 “是,阿布卡赫赫!”龌龊昂首挺胸地答应了——万众瞩目的感觉着实不错,哈,这就是做大事的样子! 屈身压腿,原地弹跳,蹲式起跑,俯卧撑……龌龊的嘚瑟还是成套的。这都是于艮早起跑步前的热身动作,龌龊居然看了两遍就会,基本上学了个九成九。嗯,这也是个能力。 躲在栅栏后面的头头脑脑们却逐渐地紧张起来,作法的过程太复杂了,完全是新式的,无须借助于腰鼓铜铃。艾玛,这事可能小不了…… 龌龊好歹没忘了该干的正事,终于优雅潇洒地点着了火药。 顿时,一条火龙向着枯草捆疾驰,“嗤嗤”地冒着黑烟。龌龊这才想起阿布卡赫赫的警告,撒丫子就往回跑。跑了一段又觉得不对,众目睽睽之下哎!哥不能狼狈逃窜,要优雅地高起轻落——嗯,哥根本不是怕火药,哥只是不想脱离群众,孤独是可耻的…… “轰!”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地剧烈震颤! 优雅之中的龌龊,脚下一打滑,摔了个大马趴…… 于艮的第一感觉就是,六十米的距离,貌似还是太近了点? 碎冰和冻土呼啸而来,落雨一般浇得铺天盖地。千余人马全都傻愣愣地站立沐浴。呃,也不对,人傻马不傻。随着一阵“唏律律……”的合奏,无数惊马挣脱了缰绳,甩开四蹄奔散,世界大乱鸟! 马是没人管的。最强的一波冲击过后,地上已经没人站着了。全都下意识地趴下或者跪下,脑袋里一片空白,浑身瑟瑟发抖。 大门偏东一点,也就是垂直正对着爆炸点的一段栅栏,承受不住倾泻而至的压力,轰然倒塌。栅栏是有缝隙的,这里也就是最佳的观摩位置,挤着一堆头头脑脑,结果全都被压在了栅栏底下。 还好,于艮返回时,大门东侧已经没有空位。于艮带着两个小家伙,以及玛武等十个女真人,走到大门西侧栅栏后,远出去了十多米。 爆炸声响起时,于艮只来得及把沃淩摁倒在身下,苏都哩则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隐约看到龌龊趴在寨门口处,五体投地,姿势很标准。 呃,耳朵里“嗡嗡”响成一片,什么都听不真切。 大大小小的冻土持续坠落,敲得后背闷响。好在块头并不大,速度也不快,感觉并不怎么痛。 良久,尘埃落定。 于艮抖了抖身上的碎碎冰,把沃淩拉起来,又把苏都哩拎了起来。还好,都没有受伤,心灵上的冲击不算。 龌龊自己爬了起来,呆呆地坐在雪地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爆炸处。 我勒个去!这是闹啥唻? 发愣的可不止龌龊。沃淩和苏都哩也都吓得走不动路了,于艮只好一手牵着一个。走出门后,苏都哩就开始兴奋了,还伸手拉了龌龊一把。 一个两米多深,口径四五米的大坑!周围百余米的范围内,几乎看不见雪了,代之以大大小小的块状冻土。黑色铺在白色上,清晰地绘出了爆炸的作用范围。 看样子,三十米范围内会有生命危险。六十米范围内很可能受伤。百米范围内都会被爆炸波及。好几百米外还可以吓唬人。 这是对人而言。对马则更加严重。巨大的爆炸声会让马群受惊,胡乱踩踏,这个甚至比爆炸的威力更大…… 此时,栅栏内的众人逐渐地恢复了神智——这是阿布卡赫赫的惩罚吧?至少也是阿布卡赫赫的警告…… 阿布卡赫赫呢?艾玛,阿布卡赫赫及其三个使徒,正站在爆炸点上,看上去毫发无损! 胡沙虎额头流血,却是一脸的狂喜,更显得面色狰狞——阿布卡赫赫!这要是有数百女真人马站在那里,还不都即刻升天了?! 艾玛,赶紧扒人啊!众人手忙脚乱地移开木栅栏,把一坨头头脑脑救了出来。还好,木栅栏舍身挡住了大部分冻块,倒成了一面不错的盾牌。 没有人受伤严重,头破血流根本不算个事儿。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的,无论战争时期还是和平年代…… 换言之,身体上的痛楚,完全抵不过心灵的震撼! 远望爆炸点,青烟袅袅,白汽蒸腾,阿布卡赫赫端的是神仙中人…… 无须赘言,反正耳朵也听不清楚。在胡沙虎的率领下,众人畏畏缩缩地走出寨门,慢慢地向爆炸点靠拢。尤其是游击队的头头脑脑们,彼此交换眼神,貌似都是后怕不已。 嗯,答案就在彼此的眼睛里。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头破血流的就有五六个。 “阿布卡赫赫!” 这回都给跪了,和刚才的礼节性给跪完全不同…… “大家都是兄弟,胡沙虎好好安排。” 阿布卡赫赫语气淡淡地留下一句话,经沃淩清朗的翻译,深深地刻入了一众小酋长心中。 等众人抬起头来时,阿布卡赫赫已经飘然离去,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身后跟着三个小孩…… 虽然有点小意外,但效果还不错哦! 六十米的距离,并不是随意指定的——于艮做事,必须一石多鸟。 按照于艮要求,胡沙虎和玛武曾经切磋过射技。两人都是连珠箭发,百步穿杨。 古人的一步,是指两次右脚落地,大约一米半的样子。一百步,也就是一百五十米。但在这个距离上,也就能穿个杨了——嗯,杨树叶。 有效的杀伤射程,胡沙虎和玛武也是差不多。两人倒是有点惺惺惜惺惺了,如果排除了敌对的立场。 阿布卡赫赫不让杀玛武等人,胡沙虎却也不会待之如上宾,就是扔在一间地窖子里不闻不问罢了。反正玛武等人根本就没想过逃走。食物和柴火,却是需要自己动手采猎的,这个倒也不难,森林里多的是。 这两个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代的顶尖射手了——五十步可杀人,七十五步可伤人,一百步可吓人。 于艮的计划是,在六十米的距离上,挖一道壕沟。女真人若是入侵,需要在壕沟之外先沐浴一阵箭雨。 射箭当然是对射,但俯射比仰射具有绝大的优势。更何况,女真人冲锋而来,处于骑射状态。效果还要打个七折吧,已经很难造成对栅栏内的杀伤。更何况,栅栏上还可以进行一些利攻利防的改造。 以于艮之分析,女真人最近不太可能对盆奴里发起攻击,至少在识破阿布卡赫赫的虚弱本质之前。但原始社会的游戏规则,于艮并不敢以常理推测。少数民族往往威猛,青少年往往凶残,原因就在于不成熟。无论集体还是个人,生瓜蛋子最可怕…… 所以,不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啊!盆奴里是哥的老巢,一定要高枕无忧。 于艮离开时,玛武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没人理睬他们,他们也无须讨好别人。 此刻玛武心中之所想,又和胡沙虎取得了一致——阿布卡赫赫,要是女真人马冲锋过来时,脚下突然天崩地裂…… 第十五章 我真的需要一个大木盆 我真的需要一个新木盆。 如果金鱼肯答应我的要求。我一定不提什么新房子,更不提什么金碧辉煌的宫殿,让那贪婪的老太婆见鬼去吧…… 于艮刚给沃淩和龌龊,以及九个小萨满讲完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收获了满眼的小星星。 “做人呢,不能那么贪心,贪心会坏事!” 沃淩替阿布卡赫赫做了总结,包括龌龊在内的小朋友们,频频点头,一定是在深刻地自省。 “悟性不错!”于艮揉了揉沃淩的头发。咦,这小子的头发怎么变干净了——不会是为了让阿布卡赫赫揉得舒服吧…… 好吧,哥还脏着呢!哥也不贪心,哥确实需要一个大木盆。 四天前参观了世界首富之家,于艮就觉得臭味粘在了身上。昨天又沐浴了一场冻土和冰雪,头发里全是土渣子。更别说还出过好几次透心凉的冷汗。 可是,盆奴里人只在夏天洗澡,松花江和汤旺河就是他们的浴池。家里有个脸盆的,那就是小康生活…… 听完故事,沃淩开始履行大师兄的职责。大通铺上摆着一堆短木棍,沃淩随意抓两把,让一个小萨满做十以内的加法。 除苏都哩之外的八个小萨满,从七八岁和十二三岁,都是部落里的孤儿。父死母改嫁,萨满芬济玛收养了他们。义子仆役接班人,反正随意培养,也是随意使唤。最重要的就是不虞泄密…… 世界首富家里,老是炫着那么一大堆财富,没白没黑的,很容易养成孩子的拜金主义啊!于艮于心不忍,比如,现在让这些孩子好好走路都困难,还要教会他们开心地笑。 于艮说什么,芬济玛当然是无所不从。胡沙虎也是无所不从的,尤其是昨天的大爆炸之后。 于是,隔壁的地窖子也归了于艮。包括苏都哩在内的九个小萨满,白天回芬济玛处帮忙生产,从昨晚开始住在隔壁。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也无须于艮更多操心。 可是,这些孩子实在是太臭了。我真的需要一个大木盆——参照“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调子…… 小萨满们挨个做算术,做得不对,就要滚到地上去做俯卧撑,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 做得对了,沃淩就会给予奖励——一张花花绿绿的糖纸。 于县长进山走访时,通常都带着一包糖果的。这是和小朋友们拉近关系的利器。今次未进彼山进了此山,但糖果还是好东西,早就被沃淩和龌龊吃光了。当然,分配的权力在沃淩,龌龊能得到三分之一就不错。 说来也怪。龌龊同学白眼一翻,那是不见凡尘的。于艮当然不在五行之内。除了于艮,也就沃淩能欺负一下龌龊了。龌龊还就吃沃淩这一套。也许是沃淩在智商上死死地吃住了龌龊…… 糖纸却被沃淩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还派上了大用场。 大通铺的尾端,龌龊在制作一个高级玩意儿——杆秤。杆秤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不等臂的天平。找一根硬木棍做秤杆,在粗的一端固定拉线秤钩,离开秤钩几公分,固定一个向上拉的提手。秤砣是一只装满水的矿泉水瓶。 “刻度零”和“刻度一”是于艮亲手确定的。秤钩不挂物体,秤砣在秤杆上移动,找到平衡点,这里就是“刻度零”。秤钩上挂着另一瓶水,同样移动秤砣,找到平衡点,这里就是“刻度一”了。 “刻度一”被阿布卡赫赫定义为“一斤”。龌龊的工作是把秤杆上的一斤分成十等份,每一小份,阿布卡赫赫将其定义为“一两”。然后,还要把刻度扩展到五斤。 不过,龌龊同学身为二师兄,有点眼高手低的毛病。大活儿是沃淩的,小活儿却可以分派给三师弟苏都哩,大模大样的。反正沃淩有多欺负龌龊,龌龊就有多欺负苏都哩。 说来也怪。苏都哩之智商,比沃淩可能不如,吃住龌龊却是没有问题的。但龌龊又不跟人家比智商了,拳脚上的优势那是相当的明显。对了,龌龊还有一个理由——你个新来的…… 龌龊拿着一根草棍,比量着“一斤”的长度,皱着眉头思考半天,最终还是很不屑地交给了苏都哩——十等分,小事尔! 还别说,苏都哩出身于屎壳郎——呃,科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芬济玛又有心传承,这小子的动手能力特别强,好奇心就更强,很喜欢琢磨各种道道。 很快的,一个精确度为“两”,最大量程为五斤的杆秤制作完成了。 其实龌龊对这两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塑料瓶更感兴趣。像纸一样薄,像冰一样透明,能看见水,水却流不出来,真是怪了个哉的。不知道阿布卡赫赫的巨大神器里面,还有什么宝贝?据说沃淩曾经登堂入室的…… 装满了水的矿泉水瓶,肯定要比后世的一斤略多一些,不过原始人不会那么计较的啦。 于艮制作杆秤,当然是为了让盆奴里的科学研究进入计量时代…… 门响,温迪罕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壮汉——呃,抬着一个大木盆? 好么,这家伙不会是蹲在门外偷听过吧?终不成哥内心的狂喊被老天爷听到……于艮瞄了温迪罕一眼,这家伙的表情果然有一丝不自然。 “哈哈,多谢多谢,真的太需要了!” 于艮收礼也自然,并且很体谅送礼者。送礼其实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的。收礼者有责任化解尴尬,提高升送礼者的自信心,培养送礼者的熟练程度。 当然,还要考量礼物的价值,倾听送礼者的要求,核算收入成本比。如果超越了制度乃至法律的界限,还要计入东窗事发的概率,以概率的倒数乘以收入。总之,收礼也是个技术活儿。当官不容易,大家互相体谅…… 这大木盆——好吧,叫浴桶更合适些——椭圆形,高度七八十公分,长度接近一米,宽度半米有余。厚达三四公分的松木板材,做工也算精致。好东西啊!适合一个人半躺着泡澡,好吧,两个人挤挤也行…… 呃,好像不是新的?好吧,哥其实不是很挑的。 咳咳,于艮摩挲桶壁时,温迪罕的脸色好像更加不自然了。 嗯,礼物收下。下面该听听温迪罕的要求了,哥会答应的。 “苏都哩,带大家回去吧。每个人都练习一下称量,手要稳,杆要平。”于艮解散了小萨满,这也是收礼者的心情很不错。 一众小萨满稀里哗啦地跑了,苏都哩紧抱着刚刚制作完成的宝贝。至于用法,阿布卡赫赫早已讲解过了。于艮相信,今晚苏都哩会把所能找到的小物件,全都称出个斤两来…… “龌龊,我们去跑步!”沃淩拖着龌龊下炕,龌龊嘴里嘟嘟囔囔的,但最终还是从了。 地窖子里安静了,空气也清新了许多。温迪罕犹豫了一下,坐在饭桌对面,显得略有点难为情。 温迪罕和胡沙虎,还真是不太像哥俩。胡沙虎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脸的络腮胡子。温迪罕则比较匀称刚劲,阳光少年小鲜肉,近乎点中性的美。于艮不无恶意地揣度——介是亲哥俩吧…… 性格也不一样,胡沙虎咋咋呼呼的,说话如炸雷,直来直去,热情外溢。温迪罕则内敛许多,不太爱说话,爱听别人说话,至少是爱听于艮说话。 这些天,温迪罕每天都会过来一两趟,安静地听于艮给沃淩等三人讲课。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反正没提问过。每次还都不空着手来,或者一两样干果,或者一两米麻布,还带来过两个马扎子。 浴桶这么大个的礼物,倒是第一次送。于艮有点好奇了,温迪罕会有什么要求呢?倒也不好开口去催。 “盆奴里是鹰路的咽喉,大辽国屡次征伐,都被拔乙门打败了。”温迪罕终于开口,貌似还是“从前有座山”…… 于艮勉强听懂了,却是一知半解。鹰路是有历史记载的,胡里改人称鹰——也可能是某种特定的鹰——为“雄库鲁”,温迪罕说的就是“雄库鲁之路”。历史上说鹰路代表了大辽国对女真人的压榨。 可能是大辽国分不清女真人和胡里改人吧,也有可能是后来的修史者没有分清。因为大金国建立之前,胡里改人就已经融入女真人了。也就是说,鹰路是大辽国对胡里改人的压榨才对。 此时于艮才猛然醒悟——前面受到女真人的直接威压,倒是忽略了,大辽国才是此时此地的大佬啊! 事情有点复杂,大辽,女真人,胡里改人互相敌对的。大辽,垂垂老矣的庞然大物。女真人,活力四射的新兴力量。胡里改人,好吧,顶多是个添头…… 温迪罕送个大浴桶,不会是为了给哥讲个故事吧?于艮面带微笑,耐心听讲。 东方红,太阳升,胡里改出了个大英雄。 拔乙门十六岁只身猎虎,十八岁开铁弓射二百五十步,二十岁徒手搏熊,终成为盆奴里的部落联盟首领。 松花江中下游有五个部落联盟,大辽国称之为“五国部”,按江水流向,依次为越里吉、盆奴里、越里笃、奥里米和剖阿里。五国部都是胡里改人,源于黑水靺鞨的。 五国部不堪大辽盘剥,拔乙门应运而生,盆奴里率先抗辽。逐渐的,一盘散沙的五国部,被拔乙门团结起来,形成了胡里改大联盟。拔乙门当选为总盟主,同时也是天下胡里改人的共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大辽国派出的银牌天使——负责搜刮的官员——及其侍卫,就无端地蒸发于白山黑水之间了。 有大臣奏报辽帝,蛮夷凶残,伐之无益。不如学习唐宋经验,采取“以夷制夷”之策,册封能征善战的拔乙门为节度使,以确保五国部鹰路畅通。 于是,拔乙门被封为五国部节度使,这也是东北边陲的第一个辽朝大员。 有多大呢?节度使是一方诸侯,统摄地方一切军政事务,替大辽国镇守边陲。大辽尊称之太师的,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级别吧。 第十七章 原来大辫子这么沉的 “阿布卡赫赫,我是不是很没用……” 龌龊很沮丧,负面情绪如潮水汹涌而至。好歹等沃淩走了才开口,边说边蹲下来收拾陶罐的碎片。 “这个叫热胀冷缩。”于艮笑了笑。比起后世的中二,龌龊已经强了太多,更何况人家还是身世显赫的官二代。居然因为一个陶罐挨顿训?挨了训居然能忍着? 没过多久,沃淩就抱了一个更大的陶罐回来。龌龊小心翼翼地灌了水,继续烧火。阿布卡赫赫解释过了,陶罐遇热会膨胀,遇冷会收缩。局部骤冷骤热,膨胀程度与周围不同,就会导致断裂。所以陶罐受热要均匀,受冷也要均匀。 原来膨胀的力量这么大!怪不得手脚受冷,会膨胀起来,又疼又痒的,幸亏不是骤冷骤热…… 原来什么事情都有道理。原来阿布卡赫赫什么都知道。沃淩应该也不知道这些,但从劳动中得了经验——嗯,要等陶罐凉了以后再灌水。 第三罐水烧开后,于艮觉得可以先洗洗头了。好吧,原来阿布卡赫赫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洗发水呢?给块香皂也行啊! 天天吃东北乱炖也就算了,大小便找个没人的角落挨风呲也就算了,给点洗漱用品会死啊…… 好吧好吧,哥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有情绪——心理健康很重要! “沃淩,你是怎么洗头的?”于艮内心强大,情绪恢复得快。沃淩头发上一直有油来着,今天却干净了。 “我让阿玧帮着洗的。”沃淩却是小脸一红。 好吧,这孩子走心了——还真是为了让阿布卡赫赫揉得舒适些。小脸发红,是因为小秘密被阿布卡赫赫发现了…… 没等于艮再说什么,沃淩就喊着龌龊跑出去了。莫不是去找阿玧要香皂去?这阿玧,嗯,温迪罕还真是万能的。 没承想,龌龊抱了一大捆枯草回来。 枯草被扔进了火坑。还好,大通铺的抽风效果不错,没弄得满屋子烟。 可是,这和洗头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于艮大跌眼镜。枯草烧尽后,沃淩把草木灰收进了木盆,倒入温水搅啊搅的。然后把表层的污秽舀出来,然后就得意地请于艮洗头。 好嘛,草木灰溶液——碳酸钾?感谢生活,于艮见过山民把草木灰撒进田里,据说是一种很不错的钾肥。原来还有洗油去污之功效? 用草木灰溶液洗一遍,再用清水涤过。嗯,不错不错,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虽然有点干涩,不再那么飘逸——好吧,毛寸能飘逸到哪里去…… “沃淩!哦,你刚洗过。龌龊?哦,算了,你这头发太长了!”于艮哈哈笑着,“去把苏都哩他们喊来!” 九个小萨满即招即来,苏都哩手里还抱着那杆珍贵的杆秤,可能一直没有离手。在沃淩的指使下,九捆枯草变成了草木灰,大量溶液直接倒进了浴桶。 浴桶太高,小萨满们够不着。这时龌龊发挥了身高力大的优势,抱着小萨满,大头冲下浸到了水里。小萨满们赶紧双手乱揉。还别说,大扫除的过程嘻嘻哈哈的,效果相当不错。 小萨满们可能从来没这么玩过吧?才两天时间过去,已经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了——就是笑和闹。刚才隔着地窖子都能听见他们吵吵。 芬济玛对小萨满的抚养,大概仅限于吃饱吧,穿暖都在其次。倒不是说芬济玛虐待他们,亲儿子苏都哩也是同样的待遇,上一次洗头还是夏天。 头发洗干净了,却仍是乱糟糟的。于艮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沃淩,有剪刀吗?” “剪刀”这个词是陌生的。于艮费劲地比量了一番,沃淩终于点点头跑了出去。没过多久,果然拿了一把剪刀回来——应该是剪刀吧?两只刀刃是对的,但很短,下面装着两根木柄。总之很节约用铁,样式像钳子胜过剪刀。 然后,沃淩带头,于艮亲自下手,剪了个毛寸。好吧,剪刀太钝了,跟狗啃得差不多——呸呸,你丫才是狗…… 然后是沃淩的表演时间。苏都哩以降,九个小萨满依次从沃淩手下走过,还别说,技术越来越熟练。好吧,第一个也比于艮剪得略强。虽然大家都是头一回给人剪发。 沃淩意犹未尽,手持剪刀望着龌龊,不怀好意地笑。苏都哩及小萨满们也一起瞧向龌龊。 龌龊慌了,捂着辫子后退,“我不剪的!我的辫子从小留起,野营时当枕头用的……” 沃淩哪里容得龌龊猖狂,大喊了一声,“上!” 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果然冲上。龌龊虽然身强力壮,却也是双拳难敌二十手,难道还能真往死里揍? 龌龊被四仰八扎地摁倒在大通铺上。沃淩坏笑着上前,剪刀使劲地绞啊绞的,大辫子终于落地。随后三下五除二,龌龊就和完全大家一样了,如果不是更短。 好吧,大“本儿喽”依旧瓦亮地醒目。想来用不了多久,就真的和大家完全一样了。 龌龊愁眉苦脸地摸着头皮,自己把脑袋伸到浴桶里搓了两下,感觉是不太一样——原来大辫子那么沉的?脑袋轻松多了。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一起剪掉了…… 和孩子们在一起,心情总是舒畅。代价也不是没有,浴桶里的水貌似再也无法洗澡,太特么浓了。好吧,今天总算是洗了个头,舒服多了…… 苏都哩他们走了,龌龊打起了轻鼾,沃淩又在乱拱。于艮轻轻地给沃淩盖了盖毛皮。 关于龌龊的身份,于艮虽然有所猜测,却一直没有询问过。除了那天在山顶上,急于了解当下的年代,曾经想问来着。 龌龊自己想说,早晚都会说。不想说却逼他说,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温迪罕说了完颜部世袭节度使,现在应该是第三代或四代吧。龌龊肯定是完颜部贵人之子,甚至有可能就是当今节度使之子——但怎么六天过去了,一直没人找来呢?哥还特意放了个活口回去…… 遗憾的是,于艮并不知道拔乙门,也不知道乌古乃。女真人的名字,于艮只记得完颜阿骨打及其弟完颜吴乞买,再就是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等少数伐宋的将帅。要说最熟悉的呢,还是金兀术,来自于评书《岳飞传》。 好吧,还有一个海陵王完颜亮,来自于三言中的《金海陵纵欲亡身》。那都是大金立国多年之后的事了——穿越就得多读书啊! 关于大辽的年代,于艮一个也不记得,只知道契丹人立国早于大宋。 关于北宋的年代,于艮倒是记得三个。第一个是公元960年,赵匡胤一条铁棒打下四百座军州。第二个是公元1004年,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得两甲子和平。第三个是公元1127年,“靖康之耻”金瓯缺。 话说徽钦二帝蒙尘,五国城坐井观天。应该就是这个五国部吧?呃,太像了,住地窖子里。合着哥这是给二帝打前站来了…… 萧太后初摄政时,宋太宗认为大辽政局不稳,决定大举伐辽,夺回燕云十六州。结果却被打得大败亏输。大将杨业被擒绝食而亡,成就大刀令公杨继业。大将潘美被黑成潘仁美,背了千年黑锅。 “檀渊之盟”时,大宋皇帝已经换成了宋太宗的儿子宋真宗,大辽萧太后也已主政多年——丈母娘嘛,还不是老太太——当时儿皇帝也早已长大成人。几年之后,萧太后就薨了,归政儿皇帝。估计儿皇帝还有二十来年的江山可做。加起来就算三十年吧。 孙子皇帝也不能一上台就胡闹腾吧,怎么也得过三五年才能可劲儿搜刮。搜刮个三五年册封拔乙门。册封之后再消停个三五年。加起来可能是十来年。 也就是说,从“澶渊之盟”到拔乙门之死,算是四十来年? 拔乙门是德敦的祖父,温迪罕三兄弟的曾祖父,二十年算一代,至今算是六十来年? 也就是说,从“澶渊之盟”至今,算是一百年出头? “澶渊之盟”是公元1004年。那么现在算是公元1104年往后? “靖康之耻”时,完颜阿骨打已经挂了,伐宋是完颜吴乞买干的。此前大金当然已经灭了大辽,隐约记得灭辽用了十二三年吧。灭辽之后,伐宋之前,作为战时的盟国,怎么也要扯皮一两年。 那么,从公元1127年往前推算,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至少是在公元1114年之前。 也就是说,现在处于公元1104年至1114年的区间内——哥真是个天才啊,佩服佩服……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进入阿骨打时代了! 也就是说,阿骨打正在统一女真?大金即将建立?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加速了? 也就是说,六天前的战斗,在历史上很可能是完颜部平定了盆奴里,收服了胡里改人? 没承想,哥横空出世,随随便便一插手——这是改变了历史?原本的胡里改人,应该是彻底融入女真人了吧? 呃,龌龊不会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吧? 呃,哥把“留发不留头”的辫子给剪了? 呃,哥真不是故意的,哥只是没有阻止而已…… 那么,哥将何去何从?这个世界,还会和历史一样发展演化吗? 记忆中,繁盛又悲催的大宋,因“靖康之耻”而折断。多灾多难却坚韧顽强的中华文明,也因“靖康之耻”而发生重大转折。 好吧,后世所谓的封建糟粕,其实大部分都是产生于南宋的。 徽钦二帝死不足惜,却让民族失去了自信,国家从此进入战略守势。 王妃帝姬沉啊沦北地,更让男人失去了自信。女人被锁进宅院,裹出了三寸金莲…… “存天理,灭人欲”,儒家思想被阉割,国人的思想和创造力被禁锢,古代科技之活力从此衰弱…… 第十八章 神迹能不能再使一回 翌日清晨,一小队准光头在小广场上集体活动,引发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 动作虽然参差不齐,大体的架势却在。基本上就是龌龊同学前天点火时的宗教舞蹈吧。 不同的是,阿布卡赫赫亲自演示,花式更加复杂,动作更加协调,说不出的昂扬振奋,感召力侧漏。 逐渐有围观者参与进来,一举一动地跟着学习,庄严肃穆的。 还别说,看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挺费劲。一套动作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浑身热腾腾的。不过大家都虔诚地坚持下来了。 随后,阿布卡赫赫慢跑着离开了小广场。沃淩紧随其后,龌龊昂首挺胸排在第三,然后就是苏都哩及一溜小萨满。本来龌龊跑在阿布卡赫赫身后来着,被沃淩踢了一脚才想起来长幼有序。 既然参与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围观者也都跟了上去,基本是高抬腿轻落地,双臂提起前后地晃。 刚出门的族人不明所以,低声问别人,别人还不爱搭理他。好吧,阿布卡赫赫在前面跑呢,我们在后面跟着就是…… 阿布卡赫赫迈着稳健的步伐,逐渐提速,径直跑到了汤旺河边上。汤旺河此时已经处于半封冻状态,岸边结了冰,河中央却是湍急汹涌。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江水热气蒸腾。远方千山万壑,银装素裹,空气是透心凉的清新。 于艮往回一看,哇塞,稀拉拉,黑压压,两千多米的长龙。寨门口还在往外涌人——呃,大伙儿这是闹啥唻…… 为了照顾后来者,也为了队形不乱,于艮只好又沿着河岸继续跑了数百米,就像往外抻一抻。瞄着寨门口不再往外冒人了,这才兜着圈子往回跑。 “阿布卡赫赫……” 胡沙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不敢跟于艮并排,稍落后了半个身位。 看样子是有求于人啊!表现得这么迫切,简直就是伸出脖子来让人砍嘛……于艮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气息均匀,速度不减。 胡沙虎只好又落后了一点,算是和沃淩并排。沃淩浑身热腾腾的,小脸沁了一层汗,阳光下显得活力四射。胡沙虎心下疑惑,我半途追过来,怎么会连沃淩都跑不赢呢?哦,后面还有更小的孩子,也跑得挺起劲。怪了个哉的,不会是头发的缘故吧…… 终于回了小广场,阿布卡赫赫倒也没有布道,让沃淩喊了声“该干嘛干嘛去”,就跑回了宅邸。 “阿布卡赫赫……”胡沙虎平息着气喘。 于艮拿麻布擦拭着脖子。嗯,有空听汇报了,给你两分钟。 阿布卡赫赫之神迹确有奇效。嗯,神迹之坑一直保持着原样,夺人心魄。两天来,胡沙虎和各小氏族谈判顺利,基本上满足了各氏族回迁的强烈要求——本是同根生,患难相与共。前期回援的千把人,都留了下来,后面还要陆续往这迁。嗯,盆奴里目前已有一千五百可战之士,军心可用。是不是可以出兵讨伐越里吉了? “哦?”于艮略带疑惑地看向胡沙虎——这厮不是来请阿爸萨满卜个吉凶的吧?这也太扯了点。哥有说过要讨伐越里吉吗?打仗是要死人的,弄坏了花花草草的也不好。 “嘿嘿,嘿嘿。”胡沙虎对芬济玛大概是没什么敬意,战前问卜,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更重要的是鼓舞士气。但阿爸萨满能是一般萨满吗? 这厮笑得**啊?于艮把麻布递给了沃淩。莫不是误会了?好么,真把哥当成索贿的贪官了?哥不是那种人啊…… 龌龊及小萨满们在等着上课。对了,昨晚洗头的脏水还没清出去呢。于艮喊了一声,龌龊等人就动了起来。还别说,孩子们岁数不大,干活倒是挺利索。 虽然沃淩还在身边,胡沙虎也顾不得了,反正不是外人。再说了,胡沙虎也没有温迪罕的本事,还需要沃淩续翻译的。一回生两回熟,胡沙虎悄悄地把一枚东珠塞进了于艮的口袋…… “你看,我带了几个人?”于艮收了钱,就替人办事。这是原则。 “呃……”胡沙虎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指指点点地数了起来,“九,十,十一个?” “嗯。你带了多少?”于艮对胡沙虎的数数能力表示肯定。 “我?六百。呃不,一千五。”胡沙虎更懵头了,多多益善啊,人多力量大。 一盘散沙,乌合之众啊! 说起来,于艮虽然参加了一场战斗,甚至直接扭转了战局,却是完全没看见他们的打仗过程。胡沙虎的训练倒是远观过几次,无非是大喊一声,一窝蜂地冲上去,抡起钵大的拳头,力气大的战胜力气小的,人多的战胜人少的。 优点也有,那就是“弟兄们跟我上”,而不是“弟兄们给我上”。胡沙虎是个猛人,手下也有几个猛将,都是带头上的主儿。 嗯,完全没有层级组织。看上去整支队伍是一个单位,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个单位。战场组织就靠最高指挥官扯着嗓子喊。 据隔壁王大爷考证,常山赵子龙白马银枪骁勇无敌,战场上却罕有建树。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就是长坂坡七进七出救阿斗,但那是单打独斗。各种解释都是瞎扯的,真正的原因在这儿——赵子龙是个哑嗓子…… “阿布卡赫赫是说,我也只能带十个人?”胡沙虎挠了挠头皮。十个人能干什么?更重要的是,剩下的人怎么办,在一边围观? “准确地说,是带三五个人。”阿布卡赫赫大能,才可以带十个的。 这是个管理幅度的问题,众说纷纭,并无定论。通常认为,基层领导者可直接管理七到十二个人。越往高层就越少。解放军的建制是科学并得到实证的。最基层的班是十名战士,此后每个层级,都是上层管理三到五个下层。 但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暂时也没办法给胡沙虎说明白,于艮只能玄之又玄地赐点神谕,让这家伙自己去摸索吧。最重要的就是把组织层级建立起来,每个层级怎么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另外,层级架构也是人才成长的渠道。 反正哥不着急。再者说了,哥也没打算打仗——胡里改人一共没几万,不够死的…… “带领士兵冲杀,你能成为一个将军。指挥将军冲杀,你能成为一个统帅。要想当好胡里改人的共主,就要成为胡里改人的灵魂,让胡里改人通过你,看到美好的明天。”于艮最后说道,语重心长的。 “哦。”胡沙虎挠着一头乱发,带着一头雾水走了。 “阿布卡赫赫,”走到门口,胡沙虎又堆了笑返回来,搓着两只大手说,“那个,神迹,能不能再使一回……” “嗯?”于艮正准备上炕呢,这厮磨叽的,没听明白。 “阿珲是说,那个爆炸……”沃淩替胡沙虎解释了一下。 于艮明白了,这厮是要求再来一发啊!莫不是觉得,这枚珍珠花得不太值?哥这白说半天,好吧,从长计议…… 关于爆炸,于艮也只是给沃淩,特别是给苏都哩定义了个名称。更深入的东西,根本就解释不清楚。空气膨胀?膨胀知道了,空气是啥?燃烧也知道了,能烧水,能烧炕,没见过还带崩坑的啊……听的人头大,说的人头更大。 “哦……”于艮沉吟不语。给一回钱,办一回事,哥不能坏了规矩。虽然哥打算炸出一条壕沟来着。 胡沙虎果然又去掏口袋,结果却是掏了个空,手就拿不出来了。虽然身为准盟主之尊,却也不能随身携带几枚珍珠吧,地主家的余粮也不多的。 呃,阿爸萨满的疗效很显著,就是有点贵的说…… “他们都是我的人,但穿得破衣烂衫的,不像个样子!”于艮叹了口气,也是本着贼不走空的精神,要啥自行车。 “这就办!这就办!”胡沙虎还真是个急性子,也非常明白事理——小萨满们原来也有行头的,但阿爸萨满毕竟不同,舞蹈不同,行头当然也不同。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可比珍珠便宜多了…… 没过多久,胡沙虎带着两个壮汉回来了,抱着一大堆毛皮,四匹麻布…… 话说五国部的另外三个部落联盟,也就是越里笃、奥里米和剖阿里。剖阿里离得最远,此时使者还不一定能到达呢。但越里笃和奥里米已经给了面子,分别派了一个小酋长过来,大概是和胡沙虎差不多的角色。 不过呢,两个小酋长就跟约好了一样,各自带了百余名青壮。与其说是前来助拳的战士,还不如说是小酋长的护卫。嗯,对盆奴里看空,人心散了啊! 胡沙虎这是“一招鲜吃遍天”,不过呢,哥判定有效…… “苏都哩,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打发走了胡沙虎,于艮把苏都哩喊了过来。 前天的爆炸过后,于艮就给苏都哩派了任务——研制引信。要求是燃烧时间可控,还要能在一定程度上抗干扰。 苏都哩战战兢兢地捧着阿布卡赫赫发给的材料——一个作业本。微黄的纸张,带着的横线。苏都哩从未见过纸,草纸黄纸都没见过。重要的是,这可是阿布卡赫赫从巨大神器里取出来的,嗯,天材地宝! 更重要的是,除沃淩外,苏都哩是最接近巨大神器的人! 于艮只是指点了一下思路——用纸包上适量的火药,捻成均匀的长条。 时间标准用的是数脉搏,苏都哩一点就通。时间可控,就是要求在多少个脉搏内引信烧到头。抗干扰的要求是,扔出去,掉地上,都不影响引信燃烧。 第十九章 阿布卡赫赫神迹的仪程 一队铁骑在雪地上疾驰,区区五十人之数,一人双马,却跑出了惊人的气势。 当先的将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略嫌瘦长,面相却是丰腴,鼻直口阔,目光炯炯有神。浑身铁甲沉重,两条雪白的貂尾在铁盔下飘飞。 前方拐弯处,已经到了盆奴里南侧的山坡,山寨遥遥在望。 战马微汗,将领逐渐减速。没有号令,随行士兵却与将领步调一致,显出了超卓的控马能力。 “那天,四阿哥和我们,就是爬到了这个位置。如果不是阿布卡赫赫……”队中一名疤脸士兵,畏畏缩缩地开口提醒。脸上的伤痕有新有旧,望之触目惊心。 雪地上倒是没有痕迹了。没有阿布卡赫赫的鞋子,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好吧,疤脸哥当时压根就没敢抬头,最高只看到过阿布卡赫赫的手臂。印象最深的还是阿布卡赫赫的鞋子,鞋面上蒙着一层树叶的。回忆起来,恍然如梦。好吧,逃回按出虎之后,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将领身后的随从头目一扬马鞭,疤脸士兵就吓得浑身哆嗦,赶紧住嘴。 “斡离不,你再考虑一下!搭上你,也不见得能救出四阿哥。让属下跑一趟,也不见得就不行。”随从头目驱马上前,落后半个马身,诚意劝谏将领,面带忧色。 “何示人以小也。”斡离不语气淡然,脸上甚至挂着些微的笑意,“再说了,我要亲自会会这个‘阿布卡赫赫’。” 马行徐徐,缓坡影响了速度。 阳光刺眼的白,大地死一般沉静。只有马蹄声在空旷的雪地上“嘚嘚”作响。 盆奴里确实是一块易守难攻的宝地。却也需要有人来守啊!远望盆奴里死气沉沉,连个岗哨都没放。也不对,有一堆小孩子在寨门前玩耍? 斡离不摇了摇头——若在完颜部治下,守此寨者当“洼勃剌骇”…… “轰!” 猛然间,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百匹战马骤然受惊,“唏律律”高抬前蹄,马背猛往后仰,接近半数的士兵直接被掀落了马下! 另半数士兵也无法控马,只是下意识地拉紧了缰绳。战马乱作一团,三十余匹空马挣脱,惊叫着四散! 斡离不下意识地搂住马脖子,堪堪控住了战马。两耳轰鸣,眼前直冒金星,感觉大地都在震颤。 离此四五箭地,正在寨门之前,一股黑烟冲天而起,浓郁久久不散。大大小小的碎冰冻土呼啸着升空,良久落地,激起浮雪多高!直到两三箭地之外,还有成规模地坠落。 斡离不目瞪口呆地看到,一块碎冰直飞到马前不远——拳头大小,有棱有角,阳光下箭矢一般慑人! 随从头目也没有坠马,低声呼喝着士兵,追赶战马,救治伤员。战损数字很快就出来了,踩死两人,踩伤六人,战马跑丢十八匹…… 杀人于无形? 天可怜见,如果刚才不减速,直往山坡上疾驰,岂不是正当其冲?! 哪怕是没有刚才那番对话的耽搁,队伍也将受到碎冰的攻击! 旱地霹雳——这是怎么回事? 斡离不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凝神往山寨看去。答案没看到,却听到了。山寨内传来雷鸣般的呐喊,经久不息—— “阿布卡赫赫!” …… 斡离不并不知道,刚才那些在寨门前玩耍的小孩子,承担着崇高的使命。 而斡离不此行要搭救的人,还是这崇高使命的现场组织者。 阿布卡赫赫不在场,大师兄不在场。天下第三的龌龊,立时就晋级天下第一了。 龌龊哥周行七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毛寸倒是好几个,光脑门的独一根…… 所有人等都被拦住了木栅栏之内,爆炸现场只留下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龌龊哥号令威重,无人敢撄其锋。 盆奴里勇士们不但都站在栅栏后面,甚至把战马圈到了很远处,牢牢地栓柱,伤不起啊!越里笃和奥里米的两位少酋长,及其率领的二百多人,却不愿意离开战马,顶多答应下马牵着缰绳。胡沙虎只好给予照顾,客人优先嘛,给前排贵宾票。 龌龊哥领舞,身后一溜小萨满招摇过市,步调整齐,有板有眼。 苏都哩最听话了。听阿布卡赫赫的话,听沃淩的话,当然也听龌龊的话。只是龌龊的疯劲上来拦不住,还自创了几个动作。苏都哩等人不太给力,跟得有点小乱,龌龊哥也只好闭闭眼忍了——所谓做大事不拘小节。 胡沙虎低声给两位少酋长解释,这就是阿布卡赫赫神迹的仪程,不敢偏了的,偏了就不灵!今天早上阿布卡赫赫还亲自演示过,你俩没起来,遗憾了!不过有机会的!哥一定把老二位介绍到阿布卡赫赫阶前…… 越里笃的少酋长名叫恩特布,奥里米的少酋长名叫阿布哩。恩特布和阿布哩之间的交流,却是远多过与胡沙虎的交流。 女真人强势崛起,胡里改人屡吃败仗,战斗却一直局限在松花江的中游。越里吉的争夺,曾经数易其手,盆奴里却从未被征服过。所以松花江下游三个联盟,从未有过切肤之痛。 与往常一样,越里笃和奥里米,不过是出点兵力助拳。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所出兵力,不过是象征性的,不足原先的两成。与其说是来助拳,不如说是来瞧瞧风向。 就出了这么点兵力,胡沙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好吃好喝好伺候,更说明了盆奴里底气不足啊!恩特布和阿布哩的架子,当然也就端得越高。 越里吉已经失守了,盆奴里能挺住当然更好。若是盆奴里撑不住,越里笃和奥里米,以及更远的剖阿里,自然就要另作打算。 当然,即使是另作打算,也绝对没有投靠女真人的道理。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继续往下游迁移呗!女真人还能追到哪里去? 五国部臣服于大辽国已经百年,大辽国的贵人虽然贪婪,却也瞧不上五国部改这一亩三分地。天高皇帝远的,五国部一直是自行其是。大辽国搜刮得紧了,五国部就反。大辽国一安抚,五国部就顺。顺了反,反了顺,一百多年就这么过来了。 再这么过一百年,大概也不在话下。反正胡里改人不在乎有个名义上的皇帝。大辽国更看重的,则是四夷宾服。 女真人则不然,大家都是冰天雪地里的苦哈哈,彼此知根知底。一旦从了女真,恐怕再也不能独立自主了。 再者说了,大家都是苦哈哈,胡里改人干嘛要听女真人的呢? 主意打定了,那就看热闹呗。自古以来,看热闹的都不怕事大…… 众目睽睽之下,龌龊带着小萨满们,绕着埋好的陶罐转圈,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好吧,龌龊终于过足了瘾,把苏都哩等人也赶回了栅栏内,庄严地举起了火把。 苏都哩的科研卓有成效。一条小指粗细的引信“嗤嗤”地后退,视觉效果硬是不同。远远看去就像是雪地在次第燃烧,留下青烟一道。 “龌龊!龌龊!”寨门后传来苏都哩急赤白咧地叫声。龌龊哥回头白了一眼,慌什么? 呃,好像过去十多个脉搏了?这快的!龌龊赶紧扔了火把,迈着高雅优于速度的步伐,向着寨门跑去! 呃,哥这倒霉的!怎么还是在寨门口…… “轰!” 盆奴里众人毕竟不是初哥。待碎冰冻土落尽,抹了抹脸上的雪沫子,爬起来笑看初哥们抢马。全场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阿布卡赫赫!” 胡沙虎带头高呼,呐喊声顿时汇成洪流。不过附近的乌鸦早就绝迹了,这地儿太危险,不利于鸟蛋的生长发育。 高呼的同时,胡沙虎一手一个,拽起了两位兀自哆嗦个不停的少酋长。两位少酋长也慌里慌张地小声喊着“阿布卡赫赫”,可能这也是阿布卡赫赫神迹的仪程?可不敢偏了…… 咦?不对啊!怎么山寨外面也有马嘶? “敌袭!” 胡沙虎勃然变色,随手抢过了越里笃少酋长的战马。飞身上马后,又从旁边抢了一把长刀。胯下马掌中刀,胡沙虎闪电般冲向寨门,同时大声地呼喝。 刚才太过专注于神迹,女真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山寨!幸亏阿布卡赫赫神迹气势惊人——好吧,惊马…… 盆奴里的勇士们迅速行动起来,有样学样,多数就近抢到了战马武器,以最快速度向着盘马等人的胡沙虎聚集! 还好,女真人的数量并不多,似乎是被阿布卡赫赫神迹摄住了,不退也不进。胡沙虎眼见着身边聚起了百余人马,长刀一举,率先冲了出去。 身后,没抢到战马武器的盆奴里勇士,迅速冲向远处的马群。由于事先准备充分,马匹虽然躁动,却无损伤。各色武器也放在旁边。很快的,第二波队伍呼啸着冲下山坡。 越里笃和奥里米的两位少酋长,耳朵在轰鸣,抖着身上的冻土碎冰,哆嗦着嘴唇对视一眼,却没有从对方那里找到答案。 阿布卡赫赫神迹,太猛了!虽然前戏的仪程久了点…… 这是敌袭?女真人打来了?还是被阿布卡赫赫神迹轰出来的? 呃,这次出兵,好像是太少了点?不够意思啊!不过,再少也要打出风格,打出勇气!面对女真人,胡里改人是一个团结的战斗集体! 随行勇士的战马武器,都被盆奴里人抢去了。好吧,远处还有马匹武器,越里笃和奥里米的勇士们,不能落在盆奴里人的后面! 于是,第三波攻击队伍随后冲出,多少有些口眼歪斜…… 第二十章 阿布卡赫赫之使徒 爆炸之后,龌龊其实是第一个爬起来的,并且迎着硝烟,大无畏地向爆炸点走去,身后跟着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 嗯,大家是一伙的——阿布卡赫赫之使徒,最接近阿布卡赫赫的人。 龌龊抚掉了头皮上的冻土。没有大辫子,果然轻松了许多。仪程结束,天下第三的光环也就失效了。但在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面前,龌龊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威信。 新炸的坑略大些,和老坑一左一右,对称于寨门中线,中间留下了四五步的距离。阿布卡赫赫之所为,一定是大有深意的。 那么,为什么不一样大呢?右边大,左边小,一个大来一个小……龌龊本来想给苏都哩等人讲解一下来着,却又没有太大把握。最终只是背着手环绕炸坑,嗯,高深莫测。 耳鸣缓解,听力逐渐恢复。咦?缓坡下面也传来了马嘶声? 硝烟散去,龌龊顿时脸色煞白。坡下大概百余匹战马,已经乱成了一团。只有二十余人仍然骑在马上。 最前面一人,两条貂尾醒目,身形看上去非常的熟悉——好像是二哥? 完颜部从不向敌人屈服,没于敌寨的子弟,只有血债血偿! 龌龊第一次参战,就被敌人活捉,只能说是命当如此。实际上女真人与胡里改人之争斗,也从来不留活口。龌龊就当自己已经死了,除阿布卡赫赫之外——好吧,还有沃淩——龌龊并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二哥亲自带人过来,倒也不出意料。二哥一向是最疼我的,亲手为我报仇,也是兄弟之情谊。 出乎意料的是,二哥怎么只带了这么点人马?以此荡平盆奴里,显然是远远不够! 那么,二哥这是来救我的? 胡沙虎已经带人呼啸着冲下山坡,眼里根本就没有龌龊的存在。后面还有人马次第冲出,如同一波又一波的野狼,围向落了单的猎人。 “去喊阿布卡赫赫!” 龌龊两眼通红,冲着苏都哩喊了一声,团身飞上了最后一匹战马。 被龌龊扔下马去的,是奥里米的一个勇士,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爬起来——盆奴里人太不讲究了,你要你就说嘛!你说了人家就给你嘛!你凭什么扔人家?唉哟人家的屁股…… …… “我劝阻了族人,本着善意只身前来,不但是为了救我的四弟,也是给胡里改人一个机会。你杀了我,我向你保证,盆奴里一定会鸡犬不留,不出五天!” 斡离不面对冷森森的长刀,脸色不稍动。早在胡沙虎冲过来之前,所有随从都已经下马静候。 手持长刀,居高临下俯视过来的,正是一脸杀气的胡沙虎。 盆奴里勇士在周围呼啸着来回驱驰,团团围了女真人,满眼都是嗜血的兴奋。 胡里改人是在冰天雪地里讨生活的,性情彪悍率直,勇力超卓。若论单打独斗,女真人未必能在胡里改人手里讨了好去。可是,自从英明神武的拔乙门被女真人谋害之后,胡里改人就活得很憋屈,大小战斗,屡屡吃亏。 “胡里改人的机会,自有胡里改人的刀枪去创造!”胡沙虎的长刀,几乎点在了斡离不的鼻子上。却也不急于劈下,多玩会儿呗! 阿布卡赫赫说——要让胡里改人通过你,看到美好的明天——胡沙虎当时懵懵懂懂地走了。昨晚睡前,胡沙虎很努力地思考过,只可惜思考时容易打呼噜。就在斡离不开口的刹那间,胡沙虎脑海中突然迸发了火星子。 怎么让族人通过我,看到美好的明天呢——告诉他们呗! 所以说,大道至简。就算于艮听到胡沙虎的说法,恐怕也只能评论一句——你说的好有道理…… “女真人不来盆奴里,胡里改人也要杀到越里吉去,杀到阿城去!鸡犬不留么?哈哈哈哈,担心你们自己吧!”胡沙虎神采飞扬。 顿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简直爽到了极点!哈哈,那就是漫漫黑暗中看见了阳光,满头大汗时浇了一瓢凉水,饿昏了头时得了条狗腿…… 对照阿布卡赫赫的说法,胡沙虎似乎也懂得了灵魂的含义——要在道理上折服对手。 嘴皮子折服对手,当然没什么意义。有意义的是,在折服对手的过程中折服属下。对手嘛,道理折服不了,还有刀枪。 胡里改人越聚越多,圈子也越围越紧。战马在不安地打着响鼻,站在马前的女真人握紧了手中刀枪,眯着眼睛,手臂上青筋爆出。 “胡沙虎,你的疯狂会让胡里改人流光血泪。或者女真人也会受到一些损伤吧,但无碍大局。这个世界很大的,你知道吗?盆奴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山丘,把你这个小山丘拿下或者留下,对女真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而你,却拼上了盆奴里的全部。” 斡离不微笑着,侃侃而谈,两手倒背在身后。其实,胡沙虎霎时间迸发的智慧之光,在外表上化作了强大的自信,还是影响了斡离不的判断。 来此之前,斡离不对胡沙虎的判断是一介莽夫,马上功夫强悍,却是个没脑子的棒槌。 当然,若只有胡沙虎,此行之把握,不过是五五之数。但加上态度不明的“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就有了七八成把握。斡离不对所谓“阿布卡赫赫”的判断,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智者,可以防着点用。 现在看来,胡沙虎好像没那么简单的?至少是粗中有细吧。 那么,“阿布卡赫赫”可能控制不了胡沙虎?留下龌龊性命的,可是“阿布卡赫赫”啊!龌龊现在还活着吗? 年轻的斡离不,是完颜部新生代的佼佼者,智勇双全的人物。斡离不莽起来谁都不怵,智起来同样是世道人心。对付此刻的胡沙虎,斡离不却没那么自信了——难道真的会搭上我,也救不出老四? 当然,斡离不的养气功夫,和胡沙虎判若云泥,即使心中忐忑,也是笑语晏晏。 胡沙虎果然面露犹疑。这个斡离不,倒是和阿布卡赫赫有些相同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却又想不明白。这人是谁?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却完全不了解他。这让胡沙虎觉得很不安全。 “我是阿骨打的儿子,名叫斡离不。阿骨打有十多个儿子,我只算是一般的。少几个儿子,也不影响阿骨打的大业,只是让他下决心抹掉盆奴里而已。”斡离不似乎看到了胡沙虎的疑惑,微笑着解释,轻描淡写的。 胡沙虎面色沉重。原来龌龊是阿骨打的儿子,这个斡离不也是,老家伙还挺能生的。杀掉斡离不和龌龊,不过是举手之劳,后果却是女真人立即不计代价地摧毁盆奴里! 阿布卡赫赫说过,现在不能跟女真人硬拼,这和勇敢与否不是一回事,盆奴里需要时间来整合胡里改的力量。 斡离不明显的有恃无恐。说不定女真人的大军就埋伏在左近。在这种情况下,阿布卡赫赫会怎么做? 我擦,原来龌龊是人质啊!胡沙虎貌似又想明白了,幸福得手舞足蹈——嗯,我也可以扣留斡离不为人质,不杀比杀了更划算!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杀了祭旗不迟…… “胡沙虎,我明白告诉你吧。完颜部的意见并不统一,我是主张和胡里改人合作的。但我的意见,并不占多数。借胡里改人的手杀掉我,有些人恐怕是乐见其成的。你当女真人真的平不掉盆奴里吗?” 胡沙虎的脸色更加难看,智商有点捉急了。这厮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杀不得,还扣不得,那就只能放掉了?合着我还得千恩万谢地把他送回去? “我带了五十匹宝马给你,马上驮满了财物。这是我最大的诚意。”斡离不笑吟吟地向胡沙虎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胡沙虎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了山寨。或者胡沙虎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起,阿布卡赫赫居然成了他的主心骨…… “胡沙虎!杀了他!女真人都是奸邪之辈,别忘了拔乙门是怎么死的,更别忘了你是拔乙门的传人!” 越里笃和奥里米的两位少酋长终于赶了上来,并且挤进了圈内,说话是奥里米的少酋长阿里布。 胡沙虎的双眼,果然红了起来。没错,英明神武的拔乙门,就是死于乌古乃的奸计!阿骨打,正是乌古乃的孙子!刚才差点被这厮忽悠蒙圈了,女真人说的话,能相信吗? 血债血偿很重要。阿布卡赫赫的祖上,并没有被女真人杀掉!胡沙虎舔着嘴唇,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从胡沙虎的眼里,斡离不看到了嗜血的决定。 还是大意了,胡沙虎有点头脑,却不多。耳根子还偏软,容易被别人影响,结果就是替别人数钱——嗯,义薄云天地替人数钱。胡里改落在这么一个人手里,不灭绝才是没天理。 死在这么一个小人物手里,实在是不值啊! 好吧,我是死于自己的判断失误。盆奴里内部,可能有多股势力吧,胡沙虎没本事掌控。阿布卡赫赫对胡沙虎,也是掌握不了。 “二哥!” 正在此时,龌龊飞马过来,一跃而下,战马自行跑远。龌龊正落在斡离不的身边,踉跄了一下,斡离不正好伸手扶住。 “胡沙虎!阿布卡赫赫正在赶来!”龌龊站到了斡离不的前面,冷冷地盯着胡沙虎。 第二十三章 阿布卡赫赫是懂我的 “嘀——” 就在此时,一个诡异的长鸣声远远地传来,听上去极其刺耳,令人下意识地就想回避。 斡离不正疑惑间,却见龌龊眉飞色舞地喊道,“阿布卡赫赫到了!” 呃,阿布卡赫赫来之迟迟,出场还带响的? 周围的胡里改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包括胡沙虎和新来的小将,甚至包括一直控制着女真人的那百余个胡里改人。女真人则直接被晾在那里不管不顾——跪阿布卡赫赫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 被放开的女真人都有点迷迷瞪瞪的,这是咋了? 唯独疤脸哥有幸二次观礼,是以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这是对阿布卡赫赫的顶礼膜拜,而不仅仅是感激救命之恩。 下跪是会传染的,被放开的近五十名女真人,稀稀拉拉地跟上了,虽然远未搞清楚状况。至少这种恐怖的长鸣,从未听见过,说不定来自天外。 斡离不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巨大的冰块在雪地上平稳滑行,周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极了电闪雷鸣! 一个小小的人头从侧面探了出来,指手画脚地喊着什么,貌似极其兴奋——这就是阿布卡赫赫吗? 过往的认知全部失效,连头脑都运转不灵,斡离不只是傻呆呆地看着冰块滑来。 也是生平第一次,斡离不觉得膝盖有些发软。近旁的龌龊和玛武等人早已跪下。龌龊当然忘不了二哥,使劲地扯着斡离不的裤腿。 斡离不也就顺道跪了,脑袋里轰鸣——原来,他们说的巨大神器是真的,虽然没有身披七彩…… 和上次的女真人一样,两百多名来自奥里米和越里笃的胡里改人,突然间失去了对手,就那么零零散散地站着,茫然不知所措。 不一样的是,胡里改人到底是同气连枝,并非你死我活的对手,也就无须跟女真人一样狼狈逃窜,晚跪总比不跪强。 刚被扶上马的恩特布,不小心又滑落了马下,貌似摔得不轻,但也顽强地爬起来跪好了。现场当中唯一没跪的就是阿布哩。原因却不是这厮特有尿性,而是坐着高望得远,直接给吓傻了…… “到了,到了!” 那小脑袋大声地喊着,巨大神器直接冲进了人群。还好,这里正是刚才给温迪罕等人让出的通道。 巨大神器“嗡嗡”闷响,并且剧烈颤抖,隐约还有“喀吧喀吧”的声音传出…… 紧接着,电光雷鸣骤然消失,巨大神器正停在斡离不眼前。只见侧面开出一道门,那个小孩子跳了出来,睥睨着一众跪拜者。 怎么还有人骑在马上?那小孩眉头皱起,眼里隐隐有寒光。阿布哩被惊得回了魂,“噗通”一声摔落到马下…… “阿布卡赫赫!” 呼喝声中,巨大神器里探出一只脚来,脚上穿着不知何种皮质的白色鞋子。鞋子踏在雪地上,几乎分辨不出形状。积雪却是“咔咔”作响。 斡离不跪得很近,又不敢抬头,刚好仔细观察了阿布卡赫赫的两只鞋子——这绝非凡品!世上有纯白色的皮毛,但谁曾见过纯白色的底皮? 疤脸不是说,阿布卡赫赫的鞋子覆盖着树叶的吗?斡离不曾经审问过每一个细节,并最终认定了那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现在却只有主动脑补了,阿布卡赫赫化身万千,随时随地以不同形状出现…… …… 沃淩喊“到了”时,于艮就开始忙活了。用力踩住刹车踏板,慢慢地拉起手刹,越野车雪地上减速滑行。好在车速一直是限定在二十公里之内的,惯性不大。 在防抱死系统的作用下,越野车抖动了一阵子,终于稳稳地停住,没有造成碾轧事故。于艮有条不紊地升起车窗玻璃,关灯熄火,很有“范儿”地下车。嗯,就像《赌神》中的周润发…… 环顾四周,黑压压跪了一地,却没发现血迹和尸体。还好,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雪地上倒是一片狼藉,看来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嗯,毛主席说过,下车伊始不可以哇啦哇啦地议论。等搞清楚状况再发布神谕不迟。 “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句话总是没错,沃淩翻译得也很熟练。 “温迪罕,你把相关人员带到我这里来。龌龊和沃淩,你俩安排女真人住下。” 说完,阿布卡赫赫就背着手扬长而去,巨大神器留在了现场。 没办法啊,下坡好歹糊弄过来了,谁知道雪地上爬坡会造成什么后果…… …… 相关人员,包括胡沙虎、阿布哩和恩特布。温迪罕认为斡离不也是相关的,就一并给带过来了。 四个人在火炕前站成了一排。无论此前地位作用如何,相互关系如何,在阿布卡赫赫面前一律平等——好吧,四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在明察秋毫的老师面前。 阿布卡赫赫老神在在地坐在熊皮上。似是付出了很大的耐心,来处理这点无关要紧的尘世烦扰。 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讲述过程,阐释观点,指责对方,直到阿布卡赫赫指向下一位。 第一个发言的是胡沙虎。胡沙虎讲了三四分钟,就被阿布卡赫赫止住,换成阿布哩发言。阿布哩被止住后换成了恩特布。恩特布被止住后,斡离不正待开口,却见阿布卡赫赫的手指又指回了胡沙虎,好容易把嘴边上的话吞回了肚子…… 胡沙虎又得了机会,当然要反驳阿布哩的谬论。阿布哩张口结舌,却也不敢插嘴。还好,再次轮到阿布哩反驳,胡沙虎也只能瞪眼听着。恩特布貌似不善言辞,基本上被阿布哩代表了,二师兄说得对。 阿布卡赫赫止住了恩特布,手指却没再指向谁,而是闭目沉吟,脸上毫无表情。 四个人大气也不敢出,规规矩矩地站着。斡离不一直没捞着开口,倒也没有着急——阿布卡赫赫自有安排…… “都上来坐吧!” 半晌,阿布卡赫赫睁开眼睛,指了指饭桌的对面。 沃淩还没回来,温迪罕就暂代了翻译的职责。刚才三人表述时,于艮大体上能够听懂,温迪罕偶尔也插上一句。前因后果,发展脉络,各方算盘,基本上都清楚了。 包括斡离不在内,四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在挂职副县长于艮面前,实在是白纸一张。 胡沙虎毕竟是自己人,毫不迟疑地脱鞋上炕。阿布哩和恩特布对视了一眼,心里忐忑,却也不敢不从,终于畏畏缩缩地上来,挨着胡沙虎坐定。斡离不心平气和地最后上来,坐在了最边上。 四个人又是一排,和阿布卡赫赫隔着一张饭桌。 于艮朝着温迪罕笑了笑,温迪罕略有犹豫,也在这边炕沿上就坐,腰背挺得很直。 “胡沙虎,你的做法,大体上没有问题。尤其是在顾全大局方面,我比较满意。”于艮开始点评。 胡沙虎本来还忐忑着呢,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阿布哩就有点着急,只是不敢辩驳。 “但你要记住,拔乙门的盟主地位,是打出来的,不是求出来的。委屈求全不得全。适度的忍让是应该的,但限于主动的顾全大局,而不是被人逼得步步后退,没有底限,没有原则。也就是说,你要有自己的主意,辅之以采纳别人的建议。”于艮慈眉善目地看着胡沙虎,也算是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了。 这些话,都是需要温迪罕翻译的。于艮的语速很慢,温迪罕差不多能够听懂。个别词语不清楚时,于艮又换个说法解释一番。温迪罕琢磨得很细,倒是受益匪浅。 “是,阿布卡赫赫!”胡沙虎几乎是眼圈发红——嗯,阿布卡赫赫一直都是知道的!为了胡里改人的复兴,我受老了委屈了…… 于艮不管胡沙虎的激动,目光转向了阿布哩,“阿布哩,我明确地告诉你,胡里改人不会投靠女真人。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阿布卡赫赫!可是……”阿布哩有点着急,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胡里改人是一个整体,只有握成一个拳头,才能形成力量。如果只顾了自己那根手指,就会被人轻易地掰断。所以,我对你的做法不够满意。但我决定原谅你一次。只有这一次。”于艮说得很慢,眼神有些冷。 阿布哩脸色煞白,赶紧往后移了移,一头磕在炕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我知道,你也是希望为了胡里改人的存续出一把力气,这是你们共同的事业。胡里改的天地,可以更加宽广,宽广得让你想象不到。”于艮笑了笑,示意胡沙虎把阿布哩扶起来。 胡沙虎照做了,还轻轻地拍打了一下阿布哩的后背。胡沙虎的脑子可能不太够,但至少不是小肚鸡肠,也有些侠肝义胆。 “阿布哩,你有机会的。胡里改人需要你的努力,好好做!”于艮的话语,伴着和煦的笑容,洒在了阿布哩的身上。 “是,阿布卡赫赫!”阿布哩身上顿时充满了力量,阿布卡赫赫是懂我的! 于艮淡淡的笑容,又转向一直萎缩着的恩特布,“恩特布,你很聪明,比阿布哩和胡沙虎都聪明,也应该做出更多得成绩。但是,你的聪明没用对地方。” “我……”恩特布蓦地一震,浑身发抖,也是往后移了移,一头磕在了炕上。 “你要记住,聪明不能耍在自己人头上。这一次我也原谅你,也是仅此一次。” 第二十四章 谁规定了人必须和神斗 “二哥!” 龌龊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喊得很大声。于艮心底暗笑,这小子就这么点聪明劲儿,还给外露了。怕我虐待你的二哥吗? 刚才温迪罕小声介绍过了,斡离不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自称“很普通的一个”。于艮脸色不稍动,内心却是波澜壮阔。虽然此前有所猜测,毕竟不如亲眼所见这么震撼。 呵呵,阿骨打的儿子规规矩矩地坐在炕沿上,侧耳倾听哥的敲打呢,这就是历史的现实感! 呵呵,龌龊果然是阿骨打的儿子,不小心捡来的哦!不准备还了,反正阿骨打的儿子多的…… 任一个王朝之初兴,都是天才云集,将星璀璨。其运势也往往好到爆表,后人读史时,掩卷再思,都不禁要喟叹一句“天命所归”吧。 很普通的儿子吗?带着五十个随从就敢硬闯敌营,还是刚刚留下了血债的。 于艮下车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龌龊旁边的斡离不,并且觉得此子不凡,虽然当时斡离不正处于惶惑迷茫中。 斡离不身材修长,略嫌瘦削,面相却颇为丰腴。并不像胡沙虎等人的那么彪悍霸道,原始气息侧漏。反而有一种儒雅大度存焉,或者浩然之气吧。龌龊虽然同为龙子,却没有这种气场,或许是太过青涩? “阿布卡赫赫!” 龌龊知道,在阿布卡赫赫面前,自己就是个透明人。不过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反倒是一身轻松,做好自己即可。龌龊“嘿嘿”一笑,就跑到斡离不身边倚着了。 本来于艮还要说恩特布几句的,被龌龊这么一打扰,就失去了兴致。相对来说,恩特布的脑瓜子还算是聪明的,也就更需要点拨。 嗯,反正这三个不省心的家伙,此刻已经老实了,慢慢地**吧,日子还长。 龌龊之笑意,当然是看见斡离不坐在火炕上。嗯,这是阿布卡赫赫的礼遇。即使不礼遇也无妨,但一定不能和胡沙虎等人区别而待。龌龊同学的逻辑,就这么简单。 龌龊十四五岁,斡离不也就是刚过二十岁?斡离不也笑了笑,拍了拍龌龊的肩膀。兄弟俩关系不错。 阿布卡赫赫待龌龊如子侄,斡离不也就变成了看望弟弟的兄长。 嗯,小弟在深山拜师学艺,做哥哥的前来探视,顺便带些礼物打点一番,尊师重教嘛! 嗯,学生家长和老师的关系……斡离不好像抓住了什么,脸上挂着淡笑,不急不躁,温润如玉。 龌龊的二哥,果然是个人物啊,比胡沙虎三人强太多。 咦?等会儿…… 二哥——完颜阿骨打的二儿子——二太子? 《岳飞传》的文学价值不高,史学价值就更差。衬托岳飞的大金统帅四太子金兀术,其地位作用被严重夸大了。比如康王赵构南归时,被金兀术捉住并认为义子,然后赵构“泥马渡江”逃了。 但实际上,靖康年间大金两次伐宋,汴梁城破,徽钦二帝北狩,压根就没金兀术什么事。 这两次伐宋,都是兵发两路。西路军从大同出发,以完颜宗翰为帅。东路军从燕京出发,以完颜宗望为帅。完颜宗翰虽有大太子之称,其实是阿骨打的堂侄。完颜宗望却是阿骨打的二儿子。 《岳飞传》中的金兀术,差不多是把大太子、二太子、四太子捏合到一起了吧,嗯,艺术塑造。虽然书中也有大太子、二太子出来打个酱油。比如四太子金兀术召集大太子、二太子议事什么的。 但实际上,靖康年间金兀术还只是一个愣头青小伙子。人家大太子、二太子议事,四太子都不见得有资格与闻。 搜山检海抓赵构倒是有的,不过那时赵构早已建立南宋,史称宋高宗。金兀术以一只偏师跨过长江,辗转两年,所向披靡。虽然赵构没抓住,江南半壁江山却被他折腾得够呛,也算是个猛将兄。 待到金兀术出将入相,权倾大金朝野时,已经是吴乞买驾崩多年,小皇帝稳固权势之后的事情了。 于艮记得,大太子完颜宗翰女真名粘罕。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女真名,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难道说,斡离不就是二太子完颜宗望?! 这可真是绝对的大牛啊!阿骨打诸子中最优秀的一个,灭宋之功当属第一! 于艮能了解完颜宗望,却不是因为完颜宗望的战功赫赫。而是因为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才专门找了几本书看。 完颜宗望有两个老婆,其一是辽天祚帝的女儿,其一是宋徽宗的女儿。这倒也不算什么,完颜宗望在灭辽灭宋中都立下了泼天的功劳。 算什么的是,辽天祚帝有几个女儿不太清楚,但只有一个女儿获得了公主称号,那就是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宋徽宗的女儿有好几十个,封公主的也很多,但茂德帝姬赵福金是容貌最美的一个。 没错,完颜宗望的两个老婆正是耶律余里衍和赵福金…… 可惜此人死得早,貌似就是死在第二次伐宋班师回阿城的路上吧。否则,大金的历史可能完全不同。 嗯,大宋的历史也可能完全不同。完颜宗望和完颜阿骨打一样,对大宋颇为友善。阿骨打一生谨守“海上之盟”,完颜宗望也不希望灭了赵氏社稷。至少伪帝张邦昌不会出现,伪帝刘豫也不会出现。 好吧,即使斡离不就是完颜宗望,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牛叉。目前还只是一块璞玉吧,走出女真人的丛林之后,才会焕发光彩。 而且,完颜宗望是汉名,应该是大金建立之后,由俘虏的辽籍汉人所起的。而且仅限于公文甚至历史,女真人一直都叫他斡离不的…… 沃淩进来后倒是没有说话,趴在温迪罕的腿上,眼睛骨碌碌地乱转。 “沃淩,拿你的纸笔,帮我画个东西。” 于艮一吩咐,沃淩就爬到炕上,从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了作业本和铅笔。 斡离不顿时眼前一亮,这两件物事,不知是何用途,但也绝非凡品!眼前一亮还不算什么,头脑发懵的跟在后面。 聆听阿布卡赫赫点评胡里改三子,也让斡离不受益匪浅。阿布卡赫赫可谓气度恢弘,明察秋毫吧。不过是三言两语,胡里改三子就已经服服帖帖,甚至焕然一新。 最重要的是,一盘散沙的胡里改,经阿布卡赫赫轻松揉搓,就变成了一个整体。谈话虽然没有涉及细务,但想来阿布卡赫赫也无须经手细务。 对于胡里改三子,斡离不当然也有自己的评价。总体看法是不过尔尔,率领百余人在前线拼杀的材料,职位不可以高过谋克。 对胡沙虎和阿布哩的评价,斡离不基本上与阿布卡赫赫暗合。对恩特布却是完全不同。在现场冲突时,恩特布一直附在阿布哩后面,没说话也没啥行动。刚才他轮到发言时,也是唯唯诺诺,词不达意。难道是藏之甚深? 或者说,一直是恩特布捅咕着阿布哩行事? 看样子,阿布卡赫赫此前并未接见过阿布哩和恩特布吧,胡沙虎倒是有这个荣幸。 而且,阿布卡赫赫到场时,冲突早已结束了。他也没听任何人报告过,只是让三人自行表述,怎么就洞悉了这么多事情? 从恩特布的反应看,阿布卡赫赫所言却是戳中了要害。即便不是如此,斡离不也宁可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也没打算质疑阿布卡赫赫的智慧。虽然斡离不向来以知人善任自诩。 嗯,智慧也好,谋略也好,总还是人的范畴。是人就可以交流,是人就可以交换。 “巨大神器”给斡离不带来的强烈冲击,逐渐减退——大家可以谈谈嘛…… 可是,阿布卡赫赫又拿出了一件亮闪闪的神器,再次强烈地撞击着斡离不那脆弱的小心肝! “二哥,这个神器叫手机。那天我们从阿城出发,在越里吉休整,渡过汤旺河,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所用的时间,阿布卡赫赫都可以亲见。” 龌龊很好心地给斡离不介绍,证明阿布卡赫赫并没有偏心。沃淩上了炕,龌龊当然也要上来。事实上,同样的作业本和铅笔,龌龊也有份。只是学会阿布卡赫赫字母,还需要一段时间,龌龊哥会努力的。 “手机……”斡离不喃喃自语,再次失去了淡定从容。 这就是说,女真人所有行迹,阿布卡赫赫都是一览无余?从天上俯瞰着芸芸众生?难道世上真的有神灵? 既如此,一切都有了解释。萤火虫的屁股,和太阳比照亮。人跟神斗,那才是个笑话。 可是,谁规定了人必须和神斗…… “龌龊,你也一起画吧!”阿布卡赫赫果然听到了龌龊的心声。 龌龊撒着欢从命了。画得好不好尚在其次,读错音被阿布卡赫赫骂更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我也能亲密接触神器! 手机果然妙不可言。在阿布卡赫赫的指导下,沃淩的两根手指在画面上扒拉,画面就跟着放大缩小。一根手指擦过,画面就上下左右的滑动。放到最大处,河流道路纤毫可见。可惜上面很多方块字,龌龊一个也不认识。好在沃淩也不认识……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东侧是大海,松花江由此入海。” 按照阿布卡赫赫要求,沃淩和龌龊各自画出了东侧海岸的轮廓。北侧则沿着松花江画。龌龊这才知道,松花江原来是由两条大江会合的,会合点就在盆奴里的下游。也就是说,盆奴里处于南侧这条松花江畔。阿布卡赫赫让把两条松花江都画全了。 北侧的大江,其实是黑龙江。不过于艮不知道黑龙江现在叫什么,也就一起算做松花江了。反正原始社会也没那么讲究的…… 南侧的界限是大辽东京,也就是后世的辽阳。西侧的界限是辽西京,也就是后世的大同。 在这个范围内,画出所有能显示的河流走向。不求精确,就要个轮廓。 手机就放在饭桌上,龌龊和沃淩爬在饭桌上画图。 阿布卡赫赫并没有回避斡离不等四人,当然也没邀请他们围观。四个人都最大限度地伸长了脖子,却仅限于屁股不动的范围内,小心翼翼地呼吸…… 第二十五章 划时代的手绘地图 大辽五京,皇都设在上京临潢府。皇帝四时捺钵,其余四京均建有行宫,并有皇族或后族贵人留守。 其余四京是,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南京析津府,又称燕京,今首都北京。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中京大定,今内蒙古宁城。 前三个地名,大多数人都知道,第四个的知名度就小些。宁城进入于艮的记忆,还是因为宁城老窖。宁城老窖有“塞外茅台”之称,得过国际食品博览会金奖的,国家副主席乌兰夫为之题名。据说是传承了千年历史文化,其前身就是从大辽中京传下来的酒坊。 喝起来口感还不错,绵柔纯净醇香。嗯,别问哥是怎么知道的。哥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欺负挂职副县长官太小?生活中时时处处都是学问! 现在问题来了,临潢是哪儿?没听说过那里产酒啊,别的高档土特产也没有听说。 于艮隐约记得,临潢位于宁城的北方,好像是内蒙古的一个什么旗吧。到底是个啥旗来着? 嗯,且将就吧。这已经是世界历史上第一张精确测量的地图了,要啥自行车…… 数学作业本a4开本,差不多是二十公分乘三十公分吧。 于艮所选取的范围,东西向大概两千公里,南北向大概一千五百公里,也就是三百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其中后世中国地图内的面积占一半左右。 比例尺是每公分对应一百公里,可以把县级行政单位标识出来,大小河流都有。可惜离线地图没有卫星图,否则还可以把山势都画出来。 画轮廓是在每公分五百公里的地图上进行的。下面的细化工作量很大,正常应该画三百个方格吧,对应手机上的三百个屏幕。 不过于艮的要求比较简单,就是标出盆奴里、阿城、宁城、辽阳等四个位置,包括主要公路和大小河流走向。所以画好十来个方格就行了。 不标临潢,是因为于艮不知道。不标大同和北京,则是要限定女真人的活动范围。虽然大同和北京都在大辽治下,那也是大宋的固有领土嘛! 此时,于艮心中已经有了一份长远规划,先跟常申凯学学——地图开疆吧。 划时代的地图绘制,当然颇耗时间。但现场中人没有一个着急的,全都很仔细地咽着口水,唯恐声音太大,影响阿布卡赫赫的闭目神游…… “这儿是阿勒楚喀,这儿是东京。相距六百五十公里,快马七天。” 阿布卡赫赫亲自操作了一下,一条蓝色的道路显示出来。沃淩和龌龊分别描绘在了地图上,效果当然很将就,属于走错路概不负责的性质。 “这儿是中京,距离东京四百五十公里,快马五天。”于艮又搜索出了新的路线。 “东京到中京,为什么不走直路呢?”沃淩画完后,歪着脑袋提出了异议。 于艮一看,果然,从阿城到辽阳的路貌似是比较直的。而从辽阳到宁城,则是取道锦州,拐了个不小的弯。可能是高速公路要照顾锦州吧。于艮修改了一下选路方案,避开高速,果然给出了一条新路,在原路的北方。龌龊和沃淩又给画上了。 “这条路还是不直……”龌龊当然不甘示弱。 刨根问底的孩子很讨厌啊!哥怎么知道它为什么还是不直…… “这里有座山,当然要绕一下。直行看起来比较近,但很难走。”于艮指着两路中间的疙瘩,回答得比较含糊,敲龌龊脑门就比较响亮,“直道而行,不一定是最近的路。做人也一样,有时候要翻山而过,有时候要绕山而行,最重要的就是付出较小代价,快速到达目的地!” 两张简图终于画好了,于艮大略看看,感觉还不错。沃淩的图小些,差不多是一公分对应一百公里吧。龌龊的图大些,貌似能对应到八十公里。从画工看,沃淩的线条细,更像那么回事。龌龊的线条粗,嗯,抽象。 不过没关系啊,哥没打算自己用,重要的是现场制作。 两张图本来就是摊在饭桌上的,于艮随便推了推,分别给了斡离不和胡沙虎。嗯,沃淩画的给胡沙虎,龌龊画的给斡离不。 斡离不等四人仍然迷迷瞪瞪的,至少有一个小时了吧,还是无法从震撼中恢复过来。于艮也懒得点拨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 “阿布卡赫赫是说,大辽可伐?”斡离不很快就弄明白了四个圆圈和两条线的含义,更重要的是地图背后的意义,以至于手臂都在轻轻地颤抖。 年轻人血气旺,少壮派女真人早已对大辽的搜刮压榨深恶痛绝。女真人的土特产如人参、貂皮、名马、北珠、俊鹰、蜜蜡、麻布等,都需要向大辽大量的进贡。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更是一个巨大的耻辱。 宁江州是大辽边防重镇,也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互市的地方,女真人在此用猎物和土产换取生活用品。在朝廷的纵容下,官吏和奸商会低值强购,称为“打女真”——是的,女真人上山打虎,下水打鱼,契丹人就“打女真”…… 斡离不认为宁江州可一战而下。甚至可以里应外合攻取黄龙府,并据此与大辽对峙。 但年轻人毕竟看不了太远,事实上斡离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宁江州。拿下宁江州已经可以满足了,拿下黄龙府那就太奢侈了。大辽五京?世界上好像有这些地方吧…… “大辽气数已尽,虽拥兵百万,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于艮回答得很肯定,表情却是轻描淡写。掐指一算,尽在吾糓中矣!羽扇一摇,樯橹灰飞烟灭。 “阿布卡赫赫是说,应该先下东京?”斡离不问得更加小心,求神问卜一般。圆圈下面画了四道竖杠,可能是小马。画上七匹小马,就表示快马跑七天。嗯,也不是很远的。老四应该学学怎么画马。 事实上,此时阿骨打刚刚上位,尚未获封节度使,内部权力也不稳固。伐辽大计,只是在少壮派之间叫嚣罢了,阿骨打从未点头认可。当然,龌龊年纪太小,只算是个预备少壮派,此等机要并无资格与闻。 可是,阿布卡赫赫什么都知道! 好吧,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嗯,阿布卡赫赫降临,是要下一盘很大的棋…… “因地制宜,因时而异。风物长宜放眼望,一切从实际出发吧,天机不可泄露。”于艮都有点扶髯捻须的兴头了,可惜还没长出来。 于艮一嘚瑟,就苦了沃淩。 沃淩毕竟是阿布卡赫赫的专职翻译,回来后就替了温迪罕这个二把刀。温迪罕则一直默默地坐在炕沿上。 可是,专业翻译也听不懂这个啊!从后世小学中找出一个和沃淩一般大小的孩子来,恐怕也是不行…… 于艮只好搜肠刮肚地解释了一番,就算意思到了,原文的恢宏气度也是没了,很是影响情绪。唉,掉进这个文盲坑里,也是没道理可讲。 “是,阿布卡赫赫!”斡离不早已顶礼膜拜,听懂意思就行。 这意思本身就是恢宏气度了。阿布卡赫赫指示要往远处看,不能只盯着脚下。宁江州和黄龙府,那就是脚下了。阿布卡赫赫给画出了东京和中京,那就是往远处看。 那么上京呢?上京是大辽皇帝睡觉的地方,能不能打? 上京的位置,斡离不偏巧是知道的,首都嘛!在阿勒楚喀的西南方向。论距离,应该和东京差不多的。驮着贡品去上京,差不多十天到达。 嗯,女真人自己知道怎么走,也就无须在地图上指示了。阿布卡赫赫何必为琐事开尊口? 可是,女真人打东京时,大辽皇帝从上京打过来,岂不是抄了女真人的后路? 阿布卡赫赫从高处看天下,前因后果全都清楚,就是不知道能泄露多少天机。不画上京,可能也是天机所限…… “求阿布卡赫赫护佑女真!”斡离不往后挪了挪,跪在饭桌前,诚意祈求。 “大辽已死,大金当立,一切皆有定数!这张地图,你拿走吧!”于艮不怕大包大揽,反正历史都已经证明过了的。哥保佑你们是可以的,但具体事情,还是得你们女真人自己去玩啊!哥晕血的说…… “啊?!” 沃淩翻译之后,却是反响巨大。不但斡离不张口结舌,胡沙虎等酱油众也是目瞪口呆。 “大金?大金……大金!”斡离不喃喃自语,并且第一次说出了汉语的单词。 于艮当然也明白了,好容易保持才镇定,内心却是懊恼不已。唉,肚子里的学问太多,一不小心就出错货——大金还没出现啊!你说哥这张嘴咋就这么瓢呢?尼玛这可真是泄露了天机了…… 好吧,也只能将错就错。 “女真人起兵抗辽,建立大金国,国祚很多年。此事,不足与外人道。斡离不,你可以说给阿骨打。”于艮再次掐指算来,觉得只说给阿骨打还不够,就给加了点名额,声音里带出了冷冽,“好吧,知道此事的女真人,不可以超过七个。包括你和龌龊。否则,必遭天谴。” “是,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和龌龊当即跪倒磕头。不用说,剩下的五个名额,都是由斡离不分配的。虽然龌龊抬起头来时,小脸涨得通红,嘴唇都哆嗦。并不是被天谴吓的,而是被大金国激励的。 “胡沙虎,阿布哩,恩特布。今日之事,你们不可对外人泄露半句!”于艮又转向胡沙虎等人,语气严肃。 胡沙虎三人连忙磕头从命。艾玛,这天机简直是太震撼了!可惜不敢给小伙伴们说啊,连阿玛也不能。嗯,阿玛老了,这些俗务,就让年轻人承担吧…… “你们四个,去吧!胡沙虎做好地主,招待斡离不。” 阿布卡赫赫闭上了眼睛。斡离不和胡沙虎等人蹑手蹑脚地下炕,蹑手蹑脚地离开。阿布卡赫赫泄露了天机,很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再不要打扰了他老人家…… 第二十六章 阿布卡赫赫数字 “波、泼、摸、佛,得、特、呐、嘞……” 前面是沃淩清脆的领读,后面是乱哄哄地跟读。一张白纸上写着阿布卡赫赫字母,沃淩展示给同学们,同学们则拿木棍在地上描画。画出来的字母虽然不太像话,神情却非常认真,甚至是虔诚。 最早读书学文化的,只是沃淩、龌龊以及苏都哩等一众小萨满。朗朗的读书声最是诱人,逐渐就有小朋友揭开门缝,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阿布卡赫赫并不拒绝,一律微笑着接纳,有时候还扔几个水果给他们。聚过来的小朋友就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了。 不过后来者就没有作业本和铅笔发了。倒不是存货不够,而是得省着点用,尤其是画了地图以后。这可都是不可再生资源啊,以后说不定能有大用。 纸这个东西,还是第一次在盆奴里出现。看斡离不小心翼翼的样子,可能也是从未见过。 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倒是每人拥有一本,但现在也都舍不得用了。作业本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涂黑了多可惜。字母嘛,往地上画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作业本还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早入门和晚入门不一样,内弟子和普通弟子不一样。 更大的区别还是发型和衣着。此时沃淩、龌龊和一众小萨满,都已经穿上了麻布制服。料子不咋的,手工就更差,但穿起来挺括括的,精气神满格! 迷彩服上的拉链和金属衣扣就没法仿制,事实上盆奴里的衣服还没有衣扣之说。不过这也难不住天才的部落裁缝,对称着打几个洞,用麻绳串起来,就跟系鞋带似的。 好吧,盆奴里也从来没有系鞋带之说,这也是跟阿布卡赫赫学的。百废待兴啊,一切都是革命性的进步…… 同学们自带着马扎子,在阿布卡赫赫的炕前排排坐。 沃淩一本正经地巡视,不时蹲下来指导,很有点老师的架势。虽然同学们的年龄不见得比老师小,差不多都在十岁到十四岁之间吧。 于艮歪在熊皮上看书,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山村小学的校长。呵呵,条件还比山村小学更差呢,连课桌都没有。学生的数量倒是不少,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命运还真特么的是命运,哥居然跑这儿办小学来了?于艮不禁哑然失笑——既然不能反抗,那就闭着眼睛享受吧…… “阿布卡赫赫……” 沃淩注意到了于艮的笑声,阿布卡赫赫的心情好像不错? “呵呵,沃淩,教他们数字吧!”于艮摆了摆手,示意沃淩继续。 沃淩的智商颇高,求知欲和接受能力也都很强。于艮原本是亲自授课的,没承想教师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爱心。于艮授课就容易把龌龊敲得一头包,教学效果还很一般。 然后就改成了于艮教沃淩和龌龊,再由沃淩教其他同学——嗯,哥还是适合当校长,当个一线教师屈才了。 至于龌龊嘛,身大力不亏的,算是班长吧,主要负责班级纪律,谁捣乱就揍丫的。别人都是听一遍,龌龊可以听两遍,嗯,勉强能赶上进度了…… “这个叫阿布卡赫赫数字!”沃淩拿出了另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从“0”到“9”十个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印度人发明的,经由阿拉伯人传播到全世界。改叫阿布卡赫赫数字,想来阿拉伯和阿三都不会介意吧?反正大家都姓阿,不是外人。再说这是沃淩命名的,哥只是没有反对而已。 事实上,冠以阿布卡赫赫的东西,就带了一层神圣的光环,推广起来更顺利些…… “阿布卡赫赫!” 胡沙虎揭门进来,看着热火朝天的教学场景,不由得怔住了——怎么一屋子的小娃娃,这是闹啥来? 跟在胡沙虎后面的是斡离不,然后才是阿布哩和恩特布。看来四个人玩得不错啊,这都打成一片了? “苏都哩,你带大家去隔壁练习吧!沃淩和龌龊留下。” 校长一吩咐,孩子们就闹哄哄地跑了。苏都哩的学习成绩也是顶尖的,仅次于沃淩吧。就是组织能力差一些,这孩子喜欢自己琢磨事。但临时代代课还是没问题的。 四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胡沙虎把一个大肚子的瓦罐放到了饭桌上。瓦罐上扣着一个粗瓷碗,接缝处糊着泥巴——艾玛,这不会是酒吧? 斡离不提着一个草纸包。嗯,别欺负人家没见过纸了。于艮能够确定这是纸,经验来自于后世上坟用的烧纸,土黄色,皱皱巴巴的。纸包倒是不大,也不知道包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阿布哩托着四个粗瓷大碗,清白底色,碗口底下画着一条蓝线。呃,这算是宋瓷?也太粗鲁了点吧。 恩特布拿着的东西就比较好认,两匹丝绸,终于见着好东西了!柔韧细腻,色泽鲜亮,比后世的真丝制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斡离不带来的礼物,挑了最好的给阿布卡赫赫送来。嘿嘿,我也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您最好亲自去挑挑。”胡沙虎搓着两只大手,送礼的能力日渐其高。 “嗯,那就整点。”于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送礼上门的同志,一定要热情。 胡沙虎拍开泥封,果然有酒香散发出来。众人上了炕,还是按照上次的顺序落坐。阿布哩曾经谦让斡离不坐在胡沙虎下首来着,但被斡离不坚决地拒绝了。 呃,这可是酒啊……于艮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有些日子没见着这好东西了! 倒入碗中的酒液,琥珀色,有点浑浊,看上去像是兑了蜂蜜的水。口感还不错,但没多少酒味,酸味倒是尝出来了,就像是后世的醪糟?可能窖藏了挺长时间了,貌似只剩下大半罐。 “这是产自辽中京的名酒‘闷倒驴’,可是不容易搞到!”斡离不嘻嘻哈哈地自我表扬了一番。 好么,哥刚闷了一碗,这厮就给报了个彪悍的名字……于艮好悬没喷出来。 顶多十来度的酒,就能闷倒驴了?这也太欺负驴了吧?嗯,至少说明宁城还是产酒的,宁城老窖吹得靠谱。 唉,瞧瞧人家大宋的酒名多好,女儿红,竹叶青,菊花香,玉堂春。好吧,玉堂春不是。怎么到了大辽就成这个了? 据说好多穿越哥是从蒸馏白酒起家的,工艺好像不太难,弄个四五十度的,闷死这些傻驴!可是,谁给哥弄点玻璃器皿来?于艮至今所见,除了木器就是陶器。金属物品就是刀斧盔甲,别说铁锅了,连个锅铲都没有。 好吧,今天算是见到瓷器了,但这工艺实在是将就。后世山村里的饭碗,也比这强太多。 胡沙虎赶紧再给满上,满上于艮就喝。还别说,凉丝丝的,甜滋滋的,酸不溜丢的,挺好的饮料啊!一连喝了五六碗,嗯,饱了。 抬眼一看,哥几个怎么都不喝啊?也不是没喝,喝了小半碗吧,反正没添过。难道这还是烈酒?胡沙虎几个都有点呆愣愣的,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准备走了?” 于艮懒得猜测,更不会开口询问。喝饱了就谈正事吧。 “是,阿布卡赫赫!”斡离不正襟危坐,“请问阿布卡赫赫还有什么吩咐?” 阿布卡赫赫果然什么都知道的。斡离不带了酒过来,本来是想营造亲切友好的气氛,结果阿布卡赫赫独自闷了五大碗,把气氛给喝凉了。斡离不再也不敢造次,正心诚意,收拾住一切的小,由阿布卡赫赫做主就是。 这两天时间,斡离不的收获可以用惊喜来表示。特别是窥测了“大金”的天机,必须立即禀报阿骨打。同时在阿布卡赫赫的斡旋下,女真人也收获了胡里改人的友谊。虽然胡沙虎等人,才不堪大用。胡里改人的威猛,女真人却是早知。 “女真人的事情,女真人好好做。”于艮端得很,不肯放话。 “不知道女真人能为阿布卡赫赫做点什么?”斡离不再次陪着小心问道。 嗯,这酒喝到这会儿,才算喝出点味道来了。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得谈个价钱吗?哥这忙活了好几天。 于艮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把小馋猫沃淩的脑袋推到一边。龌龊当然也没混上个碗,蹭斡离不的喝。阿布卡赫赫喝了那么多,就说明这是好东西。 “女真人无须为我做什么。越里吉是胡里改人的领土,要还回来。那里的胡里改人要投奔女真人的话,你们要当作自己人来对待。要回归胡里改的话,你们也不得阻拦。总之,听凭他们自己决定吧。不过,越里吉酋长一家不在其内,把人头送回来就好。” 此言一出,阿布哩和恩特布都是一身的冷汗。幸亏得到了阿布卡赫赫的原谅,但阿布卡赫赫也强调了,仅此一次。 “阿布哩,恩特布,我希望你们明白,作为酋长,你们有更多的权力和利益,我也会给你们更多的照顾。与此相对应,也就有更多的责任和义务,我也会追究你们的过失。越里吉酋长投奔女真人,并和女真人一起算计胡里改人,这是不可原谅的。你们明白?”于艮冷眼看向两人,不怒而威,却是语重心长。 “是,阿布卡赫赫!”阿布哩和恩特布赶紧叩头应承。 “胡里改人的明天,会很美好。你们三个的前途,比斡离不更加远大。”于艮笑了,春风般温暖,天使般善良,魔鬼般**。 哥没有骗你们哦!历史上的斡离不,三十来岁就死了,你们至少活得比他久…… 第二十七章 自主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力 “阿布卡赫赫,越里吉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斡离不迟疑着回答。 斡离不并没有撒谎,更不是故意推诿。领土虽广,从来没有一寸多余。这里面牵扯的关系太广了,内情却又不能向阿布卡赫赫坦白。简单说来,别说斡离不做不了主,就算阿骨打想答应,也不一定能轻易地办到。 于艮沉吟不语,脸色不稍动,刚才的微笑也没收起来。 “但我一定努力争取,我发誓!”斡离不心里“突突”地跳,一时间居然分寸大乱,“另外,越里吉酋长的人头,我很快就送来!” 此言出口,于艮还是没有什么表示。阿布哩和恩特布却是脸色大变,刚才的冷汗还没褪尽,现在更是汗透重衣。胡沙虎甚至“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领土问题,做不了主。酋长人头,却可以很快送来。那就是能够做主喽,而且杀伐果断…… 原始人没有那么多心计,却也不是傻子。更何况三位都是世袭的继承人,从小耳濡目染,懂的事情就更多。 原来人家说杀就杀了,眉头都不需要皱一下。虽然这要求是阿布卡赫赫提出来的。虽然越里吉酋长是胡奸,有取死之道。虽然胡沙虎三人,即使各怀心思,也从未想过要投奔女真人。 但这两天,胡沙虎三人一直和斡离不呆在一起,貌似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则是阿布卡赫赫泄露天机,大金有国祚。二则是阿布卡赫赫并未明示胡里改人将何去何从。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果不是阿布卡赫赫,我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不明白还好一些。一旦明白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那就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杀一条狗而已…… 此言出口,斡离不其实也知道了后果,实话好说不好听啊!胡沙虎三人,再也不可能对女真人归心。原来辛苦经营两天,不及阿布卡赫赫的一句话。 好吧,阿布卡赫赫没说话,话还是我自己说的…… 只是在阿布卡赫赫面前,竟然无法顺畅呼吸,脑子里会进水。 当时斡离不脱口而出,是个表明心迹的意思。阿布卡赫赫一共提了两条,总不能都给否了吧? 但是,就算有充分时间来考虑,就算重新来过一遍,斡离不又能说什么呢?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阿布卡赫赫是神不是人,人怎么可能和神争锋?唯望阿布卡赫赫我的体谅苦心,此心可鉴日月…… “不见国相,事何可决!”龌龊突然插嘴,显然是理解斡离不的为难之处,并对此忿忿不平。 “龌龊,不要胡说八道!”斡离不低声怒斥。虽然明白这是龌龊在为自己开脱。兹事体大,小孩子懂个什么?我个人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龌龊翻了个白眼,撅着个嘴小声嘟囔。挨训是习惯的,不服也是习惯的。 “好吧,既然龌龊说了话,我就多给你一些时间。昨晚月圆,下次月圆之前吧!否则,我当自取之。”于艮笑了笑,算是给足了龌龊面子。 “是,阿布卡赫赫!”斡离不顿时觉得压力大减。不过,也没有放松多少。阿布卡赫赫自取?谁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 貌似情形有点复杂了。斡离不肯定会付出最大的努力,却完全没有把握做到。顶多是五五之数吧!那么龌龊的安全,说不定就有问题了。还是带回去比较保险些,也免得这小子在外面胡说八道。 “阿布卡赫赫,我四弟可以跟我回去吗?我阿玛很惦记他。”斡离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救龌龊才是斡离不此行的本来目的,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远离了原来的方向。斡离不用了“我四弟”、“我阿玛”的说法,就是抛弃了两族对立的立场,专说亲情了。阿布卡赫赫总得讲道理吧?硬的不行,我来软的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主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力。所以,我听任越里吉的胡里改人自行选择。龌龊是我的弟子,当然更有权力。此事你不必问我。”于艮笑眯眯地看向龌龊。 龌龊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腾”地跳了起来,“阿玛才不会挂念我!我自主选择留在阿布卡赫赫身边,阿布卡赫赫到哪里去,我就跟到哪里去!” 每个人都有自主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力? 斡离不看着阿布卡赫赫望向龌龊的目光,恍惚间竟然有些嫉妒。那分明是一种宠溺的眼神——以关爱为出发点,任其自由活动,给予各种保障,为其承担各种后果。 仅限于父母。仅限于十岁以下的小娃娃。 作为阿骨打的儿子,龌龊活得太辛苦了吗?斡离不回头想想,貌似我从未享受过这种目光? 斡离不看着龌龊长大,兄弟两个感情最好。所以斡离不可以确定,龌龊之表态,绝非作伪,更不是迫于压力…… 殊不知,于艮看向龌龊的目光,或者有宠溺吧,更大的却是震惊。或者还带着点得意,还带着点自嘲? 我四弟——阿骨打的四儿子——四太子——金兀术? 龌龊怎么会是金兀术呢?我擦!兀术和龌龊,发音的区别不小啊! 对了,刘兰芳老师播讲《岳飞传》时,一直是念金兀珠的。于艮看书时有过脑补,“术”字是入声,“珠”字是平声,后者比前者响亮。评书不是讲个朗朗上口吗?想来是刘兰芳老师的艺术加工吧。就像卖豆腐的小贩,喊的是豆for…… 莫非此“术”念“珠”?兀珠和龌龊,发音倒是比较像了,反正是个音译…… 阿骨打的儿子里面,前期最猛的就是斡离不,后期最猛的却是兀术,汉名完颜宗弼的。 合着这两条**都让哥给逮着了? “坐下!” 阿布卡赫赫眉头微皱,似是对兀术的跳脚吵闹不满。兀术果然嘟嘟囔囔地坐下了,嘟囔的好像是“你们别把我扯进来”、“不爱跟你们叨叨”云云…… “既然龌龊不肯回去,我就给女真人送点小礼物吧!”于艮拍了拍兀术的肩膀。这小子本来是坐在炕沿上的,面对着斡离不。现在跑到于艮身后去了,气鼓鼓的。 阿布卡赫赫吩咐了一声,沃淩就跳下炕去,把苏都哩喊了过来。阿布卡赫赫问道,“苏都哩,霹雳弹有几个了?” “阿布卡赫赫,刚做出来七个。”苏都哩的声音还带着些稚气。 “霹雳弹”是什么,斡离不完全不知道。但阿布卡赫赫赐下的礼物,肯定是不同凡响的,听名字就很霸道。这“霹雳弹”——斡离不又学会了一个汉语单词——居然出自一个黄口小儿吗? “苏都哩很能干。”阿布卡赫赫显然是看到了斡离不的疑惑,并且很好心地介绍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自豪,“刚才你们看到了三十几个孩子,其实只有三个被我收为内弟子。大弟子是沃淩,二弟子是龌龊,苏都哩是三弟子。” 斡离不赶紧正襟危坐,向苏都哩抱拳行礼。苏都哩倒是被吓了一跳,红着脸低下了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地窖子里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其实斡离不和胡沙虎作为家长,也是深与有荣焉,看向苏都哩的目光,也多了些亲切。阿布哩和恩特布,貌似在合计着什么。 “苏都哩,今晚能再出四个吗?”于艮问道。 “能!”苏都哩盘算了一下,对生产能力有把握。 “斡离不,你明天走吧,我送你十个霹雳弹。其中五个,算是对你所带礼物的回赠。另五个,就算是对龌龊的补偿吧。苏都哩,你先带着龌龊去取一个,到寨门外检验一下效果。斡离不,胡沙虎你们也都去看一看吧,对了,把所有的战马都牵过去。回头苏都哩带着你阿玛去找胡沙虎,所有的礼物,由你阿玛随便挑。” 阿布卡赫赫安排完,斡离不就知道该告辞了…… 五十匹马驮的礼物,本来也是赎回兀术之用,五个对五个,倒也算是公平合理。不过,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做什么用? 斡离不站在寨门外,看着层层包裹的霹雳弹。里面貌似是兽皮,外面是麻布,捆得结结实实的。貌似人头大小?嗯,还是个小孩子的头…… “点燃后,会在六个呼吸之内爆炸,点火者要躲到二十步之外,最好是卧倒!用好了的话,杀掉百十个契丹人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能让敌人的队伍崩溃,马惊人乱,互相践踏。具体的用法,还需要在实践中摸索。”兀术貌似是行家,一脸严肃地给斡离不讲解,搞得斡离不也紧张起来。 阿布卡赫赫专门给他们训练过时间的概念。阿布卡赫赫说,时间的单位是分钟。每分钟内,正常人的呼吸是十六到二十次,脉搏是六十到一百次。下面我说开始的时候,每个人自己数,我说结束的时候,每个人记住自己的次数……阿布卡赫赫手里拿着手机。神器果然是神器,实在是无所不能。 这次兀术没让众人躲到栅栏后面去。就那么托在右手上,用左手上的火把点燃了。点燃后貌似也没太着急,歪了歪身子,拧了拧腰,劈手扔了出去。 兀术其实也是傻大胆,霹雳弹开发出来,还没经过试验。好吧,这次就当是试验了,炸一回就没了十匹马驮的财货呢!兀术至少知道了自己的价值等于五个霹雳弹…… 霹雳弹在近二十步的位置上落地,又朝下面滚动了五六步,“轰”然炸响! 第二十八章 一切都是天注定 这么个破东西,也好意思叫茶? 纸包里装的是一个土黄色的圆饼,像是挤压在一起的枯草碎末,完全没有茶香。 记得大宋应该是拿各种作料煮茶的时代吧,把茶叶碾碎,加入葱姜大料猪油一起煮,与其说是品茶,还不如说是喝汤。对了,北宋最好的茶是龙凤团茶,宋徽宗的最爱,也是茶饼状态。 但这种茶饼,恐怕是专门糊弄少数民族兄弟的吧?斡离不无比珍重地送过来,估计也是得之不易。 历史上,中国用丝绸、瓷器和茶,换得了全世界的白银。宋辽互市,茶也是最重要的商品之一。尤其是游牧民族,食谱中多肉少蔬菜,茶是补充维生素的重要途径。 茶树喜温暖湿润,后世最北的产茶地就是山东了吧。于艮喝过崂山绿和日照青,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引种的。没听说黄河以北有哪个地方产茶。 斡离不的茶饼应该是来自于大辽,大辽从大宋换来,在大宋境内也要经过长途转运。无论什么烂茶,都可以卖出天价了。 此地不可久留啊,至少要到山东半岛去才行……于艮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双层保温杯,嘴里发苦。 盆奴里的一日两餐,都是各种肉食,辅之以少量米粥。肉是好肉,搁在后世恐怕都是各级保护动物。米是采集的草种,味甜,口感粘,绝对的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可是,肚子里有点发胀的说。 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黄山毛峰,洞庭碧螺春……随便给爷泡一杯呗,就是大路货的绿茶也行啊! “阿布卡赫赫!” 一堆人乱糟糟地冲了进来,当先却是斡离不。 呃,这么会儿功夫,让谁给揍了?斡离不的额头划了一道伤口,胡乱地抹了抹。本来一张丰腴的脸面,变得有些狰狞。 于艮似笑非笑地看着随后进来的兀术。兀术果然挠了挠头皮,一脸的尴尬和懊恼,“我看霹雳弹比以前小了很多,就没要求大家卧倒。但我有说过要卧倒的啊!” 爆炸响起时,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呢,随即被震得头晕目眩。二十多步之外黑烟腾空,乱石飞溅。其中一块呼啸而来,正中斡离不的额头,也是倒霉催的。 好在力量不大,只是划破了点皮肉吧。要是威力再大些,可能就把斡离不给开瓢了…… “阿布卡赫赫,这个不怪兀术。”斡离不努力地堆出笑来,瓦亮的脑门上,伤口格外醒目,“嘿嘿,阿布卡赫赫,您能不能多赐下一些霹雳弹?” 于艮沉吟不语,就因为你被炸伤了?这个理由好像不太充分啊!呵呵,推销的效果蛮不错。 “我带了五十个人,一百匹马。死了两人,跑丢了十八匹马。我可以给盆奴里留下三十四匹马!另外,五十个人的武器装甲,都给盆奴里留下……” 斡离不果然给出了充足的理由。而且斡离不的算术不错。脑门上的伤口让斡离不极度兴奋——小小的霹雳弹,完全可以决定一场小规模战斗的胜负!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几乎就是人命换人命吧。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并非夸大其词。两强相争,如压路机碾过,血肉模糊。 通观史上以弱胜强的战例,大多是弱势一方取得了局部优势,造成强势一方的全面崩溃,然后在追杀中占了大便宜。 女真的人命金贵啊!尤其是以拥兵百万的大辽为对手时。别说一对一的兑换了,一对十,一对百的兑换,那也是换不起的。传说中,“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后一句有待商榷,前一句却是事实。女真起步抗辽时,不过是数千人的规模。 如果不是史实如此,于艮也不敢确定,一个不超过十万人的原始部族,会在十年之内灭了幅员辽阔的大辽,又在两年之内占了大宋的半壁江山。 好吧,杀人和杀猪确实不同。一百万头猪,是杀不完的,因为猪不会崩溃,更不会投降带路,向同种挥起屠刀。 有了霹雳弹,战斗的形势就可能完全不同。想象一下,两军对垒时,突然将一个或者几个霹雳弹扔进敌阵吧。直接炸死的敌人可能并不是很多,却会炸得敌人心惊胆战,人仰马嘶,士气颓丧。趁着敌人晕头转向之际,放马一阵掩杀…… “阿布卡赫赫!” 于艮面带微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胡沙虎却是着急了,不敢大声说话,却不妨把意思表达出来。后面的阿布哩和恩特布也是一脸的焦急。 部族战士的装甲武器,都是自备的,甚至是祖传的。也就是说,穷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努力积累,才能装备起来一个战士。盆奴里虽然没有商品经济的概念,却也知道,一套武器装甲,就是一堆了不得的财富! 看样子,阿布卡赫赫还不想答应? “阿布卡赫赫,我二哥一直很照顾我。”兀术也挠着头皮补台,“在我家里,除了我阿玛之外,就是我二哥说话算数了。” “霹雳弹放多了,有伤天和啊!”阿布卡赫赫确实是很为难,又不想伤了这么多人的心,说话就有些迟疑。 “天和?”沃淩显然没听明白。众人也是一头雾水,嗯,反正是很严重的样子。 “嗯,就是破坏了天、地、人之间的正常秩序,引发无法想象的后果。后事如何,难以预料。”于艮只好耐心解释了一下。面对众多文盲,也是没办法。 “噢……” 众人恍然大悟,个个面色沉重。斡离不一时间也想放弃这个不情之请。胡沙虎就想得更明白些,如此说来,这个霹雳弹,确实是严重了点,会遭“天谴”的吧?上次阿布卡赫赫解释过了,打雷“轰隆隆”…… “苏都哩?”阿布卡赫赫长叹了一声,决定委屈点自己。 “阿布卡赫赫,就是您给的天材地宝不多了……”苏都哩赶紧上前答话。 在爆炸现场,只有苏都哩是从科研试验的角度观察的。所谓的天材地宝,其实是指用来制作引信的纸张,也就是作业本。精美的纸张很珍贵,苏都哩舍不得多用,也尝试着换过其它材料,比如羊皮,甚至芦苇管,但效果都不好。 这次阿布卡赫赫对引信的要求是,扔出去二十步远,落在地上滚动,都不影响燃烧。苏都哩经过多次试验终于做到了,方法就是用麻绳扎出凹槽来,凹槽在霹雳弹外面环绕,引信嵌入凹槽中。阿布卡赫赫检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惜,苏都哩建议的名称——阿布卡赫赫之弹——被阿布卡赫赫无情地否决了。当时苏都哩还不太理解,别的东西都可以冠以阿布卡赫赫之名,比如阿布卡赫赫字母,阿布卡赫赫数字,阿布卡赫赫制服,阿布卡赫赫之舞…… “就叫霹雳弹吧!”于艮赶紧给炸药包定了名,省得苏都哩瞎想——哥有几个蛋啊,扔来扔去的像话吗? 霹雳弹的主要成分当然是**,但掺杂了一些鹅卵石碎片。这是玛武等人从河滩上捡来,并用锤子敲碎的。一截手指头大小,形状不规则,带点利刃最好。倒霉的斡离不就是被鹅卵石碎片划伤的。 苏都哩现在才明白,原来阿布卡赫赫不肯冠名,是因为有伤天和啊…… “好吧,一切都由我一力承担!”阿布卡赫赫终于做出了决定,貌似牺牲很大,“五十个人的铁器都留下,其余的就不要了,我再给你十枚霹雳弹。不过要十天之后才行啊!” “无妨,无妨!多谢阿布卡赫赫!”斡离不赶紧跪地谢恩。 斡离不一刻也不肯多呆,四十三个女真人脱得光溜溜的——呃,衣服还都在——骑着四十六匹马,带着六枚霹雳弹,兴冲冲地离开了盆奴里。 五个伤员留下来养伤,十日后,将在玛武等人的护送下返还阿城。当然更重要的是押运十四枚霹雳弹…… 好么,这生意做的。来时一人双马,全副武装,走时片甲不留,还一个劲地“谢谢啊!”斡离不是个光棍的性子,说了给马,那就一定要给马,不收都不行。 “龌龊,我们的将来,完全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你确定要跟着我吗?”于艮看见兀术的情绪有点低落,微笑着问了一声。 “是的,阿布卡赫赫。可能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吧,否则我也不会落马。”兀术盯着房顶的芦苇捆。一直想着从完颜部那种拼杀和争斗的气氛中脱离出来,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特别目送着二哥打马离开时。 “你会不会觉得斡离不付出的代价太高?”好吧,既然如此,兀术就彻底是自己人了。说实在的,在自己人面前,于艮还真是有点心虚——军火生意,实在是太特么好赚了…… “不高!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霹雳弹却可以救下很多女真人的命!女真人其实比胡里改人多不了多少,每一条人命都很珍贵,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兀术说得很诚恳,见识也颇为高远,“阿布卡赫赫,女真人真的会建立大金吗?” “这个也是天注定!”于艮回答得无比肯定,“你阿玛,将是大金的皇帝!” “可是,会死很多人吧?”兀术确实是兴奋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下。 第三十章 天上浮云如白衣 温泉位于一堵山岩下面,喷口只有茶杯大小,就像是被山岩挤压出来的,流速极快,直冲出水面,形成了馒头大小的水泡。于艮探手试了试,有种灼烧的感觉,恐怕有七八十度。 泉水顺着山谷流下,曲里拐弯的,时宽时窄,从两三米到七八米。河底和河岸基本上都是岩石,表面多有黄色结晶,这就是硫磺了。空气中除了淡淡的硫磺味道之外,还有一些臭鸡蛋味道,应该是稀薄的硫化氢气体吧。 蒸汽在头顶,并非固定,而是到了十米外就冷凝成水,下面又有新的热气升起。就如同毛毛细雨一般,空气湿度极大,感觉不太舒服,摸摸头发,已经有水意。 一行人顺流而下。河岸两侧的硫磺,像是镶了两道宽约三米的金边。金边之外是表层泛白的黑土,但没有植物生长。再往外面四五米,才有一些零散的灌木,应该是四季常青的。各个层次之间泾渭分明,有着明显的分界线,看上去赏心悦目。 山梁拐弯后,山谷开阔起来,凉风吹散了蒸汽,眼界顿时开阔。许多巨石矗在水流中,石块上还是挂满了硫磺,黄中泛红。岸边是郁郁葱葱的芦苇,又粗又密。靠近山体处有巨大的树木,以桦树为主,居然还看到了几棵柳树。 三五十米宽的山谷里,居然生机盎然的,与半坡以上的岩石和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果然是神仙境地。一行人走近时,有多种不知名的鸟儿惊飞。 “阿布卡赫赫,可不可以洗澡啊?”兀术的脑门上貌似凝出了水珠。 河底清澈,以大大小小的石块为主,巨石上的硫磺已经稀薄。于艮试了试水温,应该在四十度出头吧,可以泡澡了。 阿布卡赫赫一点头,傻小子们立刻就疯了,快速地褪着衣服,浑身上下都是黑不溜秋的。 于艮摇着头继续向前走,得找个更合适的地方,不和这帮傻小子混在一起。 温迪罕大概也有同感吧?反而走到了于艮的前头,手里扯着沃淩。 往下游又走了近百米,山谷再次拐弯,形成了一个宽广的类圆形水池。这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澡堂子啊,就是这儿了!于艮脱掉上衣挂在灌木上,抬头看时,温迪罕已经拉着沃淩继续向前了,走得还挺快。 于艮也顾不得想太多,浑身都痒痒得不行了。三下五除二脱得溜光,试探着下到水中。还是有点烫,但很爽。随后,于艮靠在一块巨石上,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感觉每一个毛孔都痛快地舒张开来。 收到温迪罕送的浴桶之后,于艮倒是洗过一次澡。地窖子里气温尚可,但地面比零度高不了多少,贴地的桶底很快就冷冰冰的了,让人很不痛快。可惜了那个打磨得光洁顺滑的浴桶了,小萨满们倒是用来集体洗头多次。 有点古怪啊!温迪罕为什么拉着沃淩走得那么快呢?这个大池子貌似有上百平米,按说足够三人使用了。 不过此时于艮慵懒地躺着,全身都泡开了,四肢百骸像是在不停地放大,思绪在天上飘飞,凑不到一块儿去,完全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睁眼见蓝天,明净如洗,几朵白云聚散。嗯,天上浮云如白衣,须臾变化成苍狗。 前世今生,貌似都没有如此享受过啊! 十天前,哥还是贫困山区的挂职副县长,随遇而安地熬日子。最大的理想是调回省城,哪怕是当不了省社科院的办公室主任,就占一个普通的编制,平平淡淡过日子也好——嗯,娶一个过得去的妻,生一个过得硬的娃…… 硕士毕业后,于艮考入了省社科院。社科院没啥正经事干,每年上交两篇不痛不痒的论文,不上班也算全勤。于艮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悠哉游哉,甚至找回了读本科时在某网站注册的作者账号,写了两部数百万字的网络小说,也算是小有名气,挣了点小钱。 两年前,社科院作为全省事业单位改革试点,实行全员岗位竞聘。于艮本来没啥念想,却被报了名,竞聘党政办公室副主任。因为文件规定,一个岗位必须有三人以上参加竞争。于艮学历超标,资历刚够,就被选来陪着太子读书。 至于谁是太子,于艮并不关心。陪谁不是陪?哥就是读个书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体验生活吧,回头写部官场文。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于艮当选。 当选就得上啊,可不敢乱开组织的玩笑。再者说了,于艮也没那么矫情。有官不当,哥是傻子啊?不管怎么着,哥现在也是副处级领导干部了,全院最年轻的副处! 嗯,正副的副,不是妇女的妇。处长的处,不是**的处。 就任后才知道,办公室副主任的另外两个竞争者,分别是两个副院长的嫡系。这两个副院长平时就不太对付,党委会研究时,更是吹胡子瞪眼地互不相让。最后一把手拍了板,“我看于艮同志是个人才!”全票通过。 不是是非人,身处是非地。党政办公室是社科院的中枢要害部门,上联国家社科院省委宣传部,下系各部门各单位,中间伺候书记院长,政令由此出焉。 不过,事业单位编制紧,不算司机内勤,办公室才五个干部。 其中两个,就是前面的“老鹬”和“老蚌”。鹬蚌仍然是相争的,互相不鸟。但在对付于艮上,立场却是高度的一致。活儿是不干的,于艮只指望这老二位少点捣乱就好,反正工资不是从哥口袋里掏的。 另外还有一个机要员。不过,这个漂亮姑娘——嗯,至少在法律上还是个姑娘——整天忙着描眉补口红,也不是于艮所能指使的。好吧,至少能养养眼。 于是,办公室的大小活儿,除了涉及党委要务和对上接待,还有一把手的特殊交代——这三项都是大主任亲领——就是于艮一肩挑了。于艮是人才嘛!党委研究人事工作,居然会全票通过,这是创造了历史嘛! 这一年多时间,于艮还真是经过了洗礼,受到了锻炼,得到了提高。当然,俗务繁杂,第三部小说就可耻地太监了,被读者骂得惨。原来哥的小说挺受欢迎啊,可哥埋头更新的时候,咋都不给个表示呢…… 去年底,省委宣传部有一个挂职名额,却没人愿意接。宣传部就派给了社科院。社科院的中层也不傻啊,到贫困山区吃土吗?怎么去中宣部或者团中央啥的挂职,就没见派下来过? 于是,人才再次脱颖而出。是一把手亲自通知的。对,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 于艮走马上任了。下车伊始,就受到了隆重的接待。贫困山区的县政府招待所金碧辉煌,于艮的记忆中,还没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参加过饭局,遑论以主客身份。 县里五大班子领导集体出席,热烈欢迎省领导莅临我县检查指导工作。于艮很是惶惑,这话别让省领导听见才好。虽然哥在省城工作四年了,但只在电视上见过省领导,没见过活的啊。另外,通知上说的是来山区帮助工作吧? 山里毕竟不同,能吃到很多省城吃不到的东西。县委书记就坐在于艮旁边,亲手给于艮布菜时,一点也不掩饰,“这个玩意儿啊,书上叫穿山甲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哩!不过在山里啊,这玩意儿叫‘鳖鲤’,哈哈哈……” 五粮液倒是与山外完全相同,于艮喝了一杯又一杯,肚子里很凉。 晚上,于艮被“暂时委屈”在政府招待所里。其实很不“委屈”了,房间宽敞舒适,服务员热情周到。嗯,相当的周到。于艮想尽快结束这个“暂时”,随便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 毕竟,哥没有能力让服务员进体制,哥自己也只是半拉子体制。 话说,服务员的按摩手法很到位。从头顶开始,循序渐进地往下按。于艮祭起绝大毅力,拍了拍那只小手——嗯,就到腰部为止吧! 咦,小手怎么不听话?还在往下出溜……同志妹,这样很不好的,哥的毅力也不见得持久啊!于艮艰难地睁开眼睛,恍然间却看见了一张血盆大口! “啊——” 于艮全身的毛孔瞬间收缩,凝成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张血盆大口貌似也被于艮的惊叫吓着了,陡然扑了过来! 间不容发,于艮一个翻滚,堪堪躲开了那张血盆大口,肩膀却被猛烈撞击,疼到麻木! 艾玛!这是什么玩意儿!血盆大口张开,赛过成人头颅!闪着寒光的两排尖牙后面,是红艳艳的喉咙!血盆大口咬合,就像一把锯齿刃的剪刀! 迎头一咬虽然躲过,于艮却没有机会站起来。况且全身泡得绵软乏力,刚才那一躲,已经是神灵护佑了。 于艮拼命地向岸边游去。游了几下又觉得不对,连忙又一个翻滚,刚好躲过了那血盆大口对右脚的一咬! 这怪物露出水面的部分,水桶粗细。浑身硬皮如松树,布满了癞蛤蟆一般的突起。血盆大口闭合时,如果没有两只闪着蓝光的小眼睛,就是活脱脱的一段枯木…… 我擦!这好像是鳄鱼?! 我擦!这里怎么会有鳄鱼呢?这里怎么能有鳄鱼呢?谁说鳄鱼是热带沼泽里的王者来着? 鳄鱼的巨吻高高扬起,带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倏地咬来! 第三十二章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阿布卡赫赫,真的有蛋哎!怎么会这么小……” 细沙温暖又湿润,苏都哩小心翼翼地扒拉着,果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其实也不算小了,介于鸡蛋和鹅蛋之间吧。但相对于体型庞大的鳄鱼,就显得太过袖珍了点。 “蛟龙原来是孵出来的?跟大鹅子一样?”兀术迷惑不解。确实,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鳄鱼和鸡鸭鹅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盆奴里已经驯化了鸡鸭鹅,分别从野鸡、野鸭和天鹅中来。除此之外,就是狗和马了。这些野生动物资源,东北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个叫鳄鱼,是卵生冷血爬行动物。已经在地球上存活了两万万年,可以算是上古遗存了。人类的存在,不过数百万年。也就是说,鳄鱼的历史比人类长了上万倍……”于艮用孩子们能理解的说法进行了科普。 这些孩子都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汉语,好吧,神之语言。“百千万”的概念都有了,“亿”就太多了点,暂时用不到。 不过,科普的效果貌似不怎么样。孩子们都在喃喃地计算着,结论也有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恶魔在世上留下了使者。当然,恶魔的使者干不过阿布卡赫赫的使者。 胡里改人所称的“阿布卡赫赫”,是创世神或者最高神之类的意思。于艮当然不肯承认这么高大上的地位——太高了会冷,冷了会感冒——两厢折衷了一下,于艮就被确定为阿布卡赫赫的使者了。 呃,说不定是真的呢,哥从一千年以后,费劲巴拉地赶过来…… 不过呢,阿布卡赫赫的使者叫起来太过复杂,还是直接叫阿布卡赫赫顺溜些,算是简称吧,反正阿布卡赫赫的使者是阿布卡赫赫在人间的全权代表…… “那么,为什么人类变成了万物之灵长呢?”苏都哩摩挲着鳄鱼卵。人是地球上的统治者,站在食物链的最高端,这些概念,阿布卡赫赫已经布过道了。 鳄鱼卵呈青白色,椭圆形,共计四十多枚。看来被杀死的是一条母鳄,公鳄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此间的气温大约在三十度左右,鳄鱼卵应该可以自行孵化。 于艮从中捡出六枚,揣进了苏都哩的羊皮口袋里,嘱咐道,“别摔了,还得保温。” “哦,好的。”苏都哩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口袋。想了想还是不合适,又把口袋塞进衣服里面,搁肚皮上温着。 苏都哩做这些细活最放心了,回头孵化几条鳄鱼养着玩。 山谷里有蛤蟆有小鱼,也有各种鸟儿栖息,但数量并不多,应该养不活许多大型食肉动物。鳄鱼卵的孵化率很高,四十多条小鳄鱼的成长过程中,很可能会自相残杀吧。 对的,哥这是救命,可不是夺鳄子女…… “鳄鱼存活了两万万年,总有其存活的道理,比如强悍的个体,卓越的繁衍能力,能够适应艰苦环境。人的历史可以追溯数百万年,但人成为万物之灵长,不过是数万年的事情。苏都哩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于艮拍了拍苏都哩的脑袋,“答案就在这里面!” 答案怎么会在苏都哩的脑袋里呢?兀术和一众小萨满齐刷刷地看过来,苏都哩压力山大,揉着参差不齐的毛寸,笑得很谦虚。 “人有智慧,能看得更远,并组织成一个整体,实现共同的目标。大家要记住,个人实力,算不得什么,团结起来力量大。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看他能组织起来多少人……” 于艮娓娓道来,兀术及一众小萨满都记住了每一个字,虽然不一定能够理解。不过没关系,很多概念的建立,都是潜移默化的。于艮停止了布道,留给孩子们思索,一次不能说太多。 五六百斤重的鳄鱼,实在是没法带出山去,但也不能浪费啊! 嗯,既然你要吃哥,哥就把你吃了吧,很公平哈…… 不过吃鳄鱼也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兀术拿大斧劈了一下鳄鱼后背,试探着用力,斧头却被鳄鱼皮弹开了,确实是坚韧无比。 阿布卡赫赫吩咐后,众人协力把鳄鱼翻了过来,肚皮朝天。兀术往手心里“呸”了两下,抡圆大斧,觑准脖颈下面的位置砍去。只听“噗嗤”一声,果然砍出了一条裂口,露出白里透红的鲜肉来。 孩子们哇啦哇啦地喝彩,兀术干得更加起劲,很有点舍我其谁的劲头。破开口子就好办了,兀术几斧子下去,果然把鳄鱼头完整地砍了下来。 苏都哩一直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孵蛋。其余小萨满爬到半坡上,采集回来一大堆枯枝。 篝火烧旺时,兀术已经把鳄鱼开膛破肚,分解成了七八块,众人又将其拖进池水里冲洗干净。 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再次让于艮称奇。每个人都取出一把粗鄙的小刀,很快就割出了一堆乒乓球大小的肉块。肉块串在柳树枝上,架在篝火上烧烤。很显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割肉,当然这肯定是他们第一次割鳄鱼肉,全都一脸的兴奋和幸福。 于艮虽然说了这叫鳄鱼,但孩子们貌似更喜欢蛟龙的叫法——怎么会叫鳄鱼呢,哪里有一点点像鱼了…… 呃,《世说新语》上有“周处杀蛟”,不会就是杀了一条鳄鱼吧? 没过多久,一股诱人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现在问题来了——温迪罕和沃淩,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呢? 于艮挠了挠头皮,还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温迪罕呢。刚才讲了那么一大通,其实也是在整理思绪。要说还是兀术深得朕心,冲着下游大喊了一声,“沃淩,你淹死了吗?” “等等我!”沃淩果然急吼吼地冲了过来,这澡也是洗得够久。 沃淩来了,衣服也已经穿好。那么,温迪罕呢? 于艮有点不会了。要不要过去请一下?毕竟这事吧,虽然对双方来说是公平的,但从传统文化意义上讲呢,一般认为是男方占了便宜,女方则吃了亏。 嗯,这是不公平的,道理要讲讲清楚。 好吧,毕竟饼是人家的,被哥给压了…… 嗯,男人大丈夫,敢做要敢当!可哥不是故意的啊……瞬间千回百转,于艮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 不过,没等于艮迈出步去,却见温迪罕风轻云淡地走了过来。 孩子们都蹲在篝火旁边烤肉,沃淩也抢了两串在烤,现场只有于艮一个人站着,表情就有点讪讪的。 温迪罕昂首挺胸的,貌似又转回了赵子龙?于艮偷眼瞧去时,温迪罕的小脸紧绷着,却又不是跟谁生气的绷着,当然也不是忍住不笑的绷着。那么,这到底是啥意思呢? 两世为人,于艮其实也没有多少和女孩子接触的经验,顿时华丽丽地失去了自信。猜度一个女孩子的心理,实在是太难了! 呃,温迪罕的意思是,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明明是压了饼的,虽然没压坏…… 还别说,于艮探明究竟之后,发觉温迪罕脸上的女性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眉毛比较细,鼻子小巧却挺翘,嘴唇红艳艳的,英气十足。哥以前怎么就给当成小帅哥了呢?甚至嫉妒人家长得帅,帅到没朋友…… 呃,其实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上次没这么亲密无间。两人共乘一马,其间旖旎种种,当时都把哥给吓跑了,甚至担心自己被掰弯来着。至于穿越千年来弯吗…… 于艮想得挺多,偷窥温迪罕的次数也就未免多了一点。温迪罕明显地感觉到了,但还是习惯性地挺直腰背安坐,并没有回看于艮,脸色却在渐渐地发红。 兀术送了一串烤肉过来,于艮就闷头大嚼,却也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嗯,还是很有嚼头的,老牛肉一般。咽下去之后,还真是有些鱼香。不是说鳄鱼非鱼吗? 众人放开肚皮吃,也没吃完八块中的一块。其余部分,于艮本来是想扔掉的,带走鳄鱼皮就好。兀术等人却是舍不得。好容易杀一回蛟龙,可不得带回去显摆显摆,啊不,让亲人朋友们尝尝鲜?兀术再次运起大斧,把大肉块一分为二,分配给小萨满们,用荆条绑在后背上。看来硫磺是不能采集了,好在硫磺不会跑,也不会变质,让芬济玛自己解决吧。 鳄鱼内脏也是宝,但于艮记得不太清楚,更没有烹饪手段,就让兀术砍碎一些,扔进水里顺流而去了。 想来在腐败之前,还可以作为小鱼小虾的食物,也算是鳄鱼猎食一生的回馈吧。温泉山谷的生态环境相对封闭,现在少了一头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大鳄鱼,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最大的肉块是鳄鱼头,貌似有百余斤了,兀术舍不得剖开,并且当仁不让地背了起来。第二大块是长长的尾巴,温迪罕要背,却被于艮抢了先。温迪罕只好挑了另一个大块,姑娘一直不爱说话,默默地做事。 个头最小的沃淩和苏都哩,也多少背了一些。五六百斤的鳄鱼,除去百十斤内脏,居然一点不落地背起来了,并且翻山越岭,远离了作案现场。 第三十三章 将装逼进行到底 “站住!什么人?!” 欢天喜地的返回途中,突然被一支人马截住。这支人马大约百余骑,却是体型彪悍,策马如飞。前队甫一接触,后队就两翼散开,隐隐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于艮脸色不稍动,心里却暗自发苦。这回装逼有点大,只带了一群孩子出来,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原始社会的治安条件实在是差啊!下次一定要记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孩子要放在家里。可是要了亲命了…… 兀术早已从队后冲到了前面,和温迪罕并马而立。这是打算两人干翻百余骑?于艮连忙催马上前。兀术和温迪罕的马上功夫都很卓越,嘴皮子就差了点。事已至此,咋办? 唉,也只能将装逼进行到底了。 玛武给挑的是一匹高头大马,脾气却蔫得很。于艮的马术刚刚起步,再怎么催,也就是溜溜达达地上前吧。 不过效果还不错。一人一马从温迪罕和兀术之间穿了过去,相当的淡定从容。嗯,党的领导干部都是素质过硬的,一定要稳住。党的领导干部的战马,素质也过硬…… 阿布卡赫赫上前,沃淩就紧随其后,不但不害怕,反倒是相当的兴奋——有阿布卡赫赫在,一切没问题!嗯,翻译也很重要。 “你又是什么人?” 于艮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话,沃淩则清脆利索地扬声翻译,听上去爆豆一般,底气十足。嗯,配合得不错。 问是问了,却也不需要对方的答案。于艮有条不紊地解开藤条,把鳄鱼尾巴提起来,“噗通”一声扔到了对方首领的马前。 那首领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堪堪从右眼上面切过,导致右眼比左眼小一些,看上去面色狰狞,煞气十足,连年纪都不显示了。 嗯,伤疤长得好,应该是久经战阵的吧?但就算见识再多,也没见过鳄鱼吧。 嗯,就算是首领见过,首领的战马也是没有见过…… 那战马“唏律律”一声长鸣,前腿弹起,马身后仰,差点把首领掀翻! 这就对了。众人背着分解的鳄鱼下山时,战马也是惊恐万分,好容易才安抚下来。鳄鱼头更是有辟邪之功效。 阿布卡赫赫示范在前,兀术当然是亦步亦趋。两排尖牙如剪刀的鳄鱼头,几乎擦着马脸落下。那战马再也控制不住,倒霉的疤脸首领登时被摔落马下,战马则落荒而逃…… 好巧不巧的,疤脸首领落处,正在鳄鱼头跟前。鳄鱼硕果仅存的一只蓝眼睛,貌似是死不瞑目的,紧盯着疤脸首领。嗯,被温迪罕砍坏的眼睛,也算一道伤疤吧。大家是疤脸对疤脸,大眼瞪小眼。 最邪门的是,鳄鱼眼角上居然还有亮晶晶的眼泪——是悔恨的泪,还是畏惧的泪? “啊——” 刚才还高踞马上神态嚣张的疤脸首领,顿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 四五个壮汉赶紧跳马,手忙脚乱地把首领扶了起来。远处的人马见首领遭难,也吆五喝六地催马凑近过来! 于艮自是岿然不动,宝相庄严。沃淩甚至喜形于色,这小丫头就是个暴力狂啊!于艮降临之前,温迪罕及一众老兵岌岌可危时,就是沃淩抱着一柄比她的身高还长了一倍的长枪,带头冲了出来。 温迪罕和兀术提刀摘斧,面带冷笑。还别说,这两人都富有牺牲精神,嗯,还有点傻大胆。应该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吧?就等阿布卡赫赫一声令下。 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虽然没有武器,却也不妨碍他们兴高采烈地开启了嘲讽模式。唉,无知者无畏,中二不省心啊! 好么,大伙儿都对阿布卡赫赫信心十足,气焰高万丈,完全不把百余铁骑放在眼里。 好么,唯一心里忐忑背后流汗的,也就是于艮本人了。这时候要是被人一拥而上,乱刀砍做肉泥,哥就是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了。呃,不关穿越什么事,实在是装逼太过,遭了雷劈…… 嗯,这就是气场——真信,才能真装。孩子装,才是真的装。 手下壮汉杀气腾腾地上前时,疤脸首领已经被人扶起来了。此番跌落尘埃,而且是以最不能忍的方式——在手下面前,被吓得坠马,还惊叫出声——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可是,这就是传说中的蛟龙吧? 疤脸首领好容易把眼睛从阴惨惨的鳄鱼头上拔出来,小心肝“噗噗”地跳,耳朵里却又听到了一群孩子的笑闹嘲讽。尼玛你们被一百多人马围着好不好?尼玛你们分分钟被剁成肉酱好不好? 抬头看时,小娃娃们都是干头净脸,红扑扑的可爱,身上的装束更是从未见过。不管是天上的孩子,还是人间的孩子,孩子的笑容都是真的——底气从何而来? 当先者和小娃娃们的装束相同,却是更加的挺括。颜色也不同,就像把一片掺有落叶的草皮披在了身上。阳光照射下,有许多圆点熠熠生辉。是人怎么能长得这么高呢?比那两个侍卫足足高出了一头有余…… 只见那位当先者双眼微眯,看向远处山峰,明显地不见凡尘。神态和蔼又慈祥,却是凛然不可侵犯! 艾玛,这条传说中的蛟龙,是怎么变成头尾两截的…… “都给我下马!”疤脸首领一身的冷汗。这帮混蛋小子,早就该训训了,想害得老子也变成两截吗? “噢……”一众手下无论远近,都立即滚鞍落马,倒也是令行禁止。 “小的们由此路过,无意间冒犯您老,我谨代表全体人马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您诚挚致歉,还望您老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没请教您老是?”疤脸首领利索地单膝跪倒,双手抱拳,仰脸看向于艮,态度相当的诚恳。 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通,于艮基本上没听懂,但意思差不多领会了。 于艮转脸看向疤脸首领时,眼睛已经睁大了些——刚才是逆光,有点刺眼的说。艾玛,这一铺,哥又赌赢了,简直比遭遇鳄鱼还凶险十分…… “看来是没的打了……”兀术貌似很遗憾,边说边把大斧挂在了马侧。 “就这么饶了他们?”沃淩居然舔了舔嘴唇。风太干吗?嘴唇还是挺红的,太红了。 于艮面色平静,后背却全是汗,今天这温泉算是白泡了。闻言不禁似笑非笑地看向兀术和沃淩——见好就收呗,难道不怕被人砍碎了喂狗吗? 嗯,哥早晚被这些小兔崽子害死!如果没有你们,哥早就打马跑了,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们呈搜索队形过来。”没承想温迪罕也在凑趣,而且言简意赅,理由十分的强大。 于艮还是没有说话,却把目光投向了疤脸首领,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北风“嗖嗖”地吹,气氛顿时冷冽。 疤脸的手下虽然没有贸然上马,但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缰绳。疤脸首领却没有下命令,反倒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一头磕在地上,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阿布卡赫赫饶命!是国相大人,是国相派我来的!” 国相?国相是什么东东?前面兀术曾经忿忿地说,“不见国相,事何可决”。难道这国相能大过阿骨打去?不过兀术后来没解释过,于艮也就没问过。 疤脸首领有点怂啊!哥以前顶多把一副乡长吓尿。刚才还跟哥装偶遇?不对,有人提到过阿布卡赫赫吗?貌似没有……于艮心中,瞬间千回百转,温迪罕还真是目光如炬。 旁边的兀术却是一脸的尴尬,甚至身体僵硬,终于一按马鞍跳将下来,跪在于艮马前,惭愧地说,“阿布卡赫赫,国相是我的阿牟其,名叫撒改。” 阿母鸡又是什么东东? 沃淩快速地翻译过来,并且对兀术一脸的鄙视,“阿牟其就是阿玛的阿珲,嗯,父亲的哥哥。” 貌似很复杂啊!几天前斡离不就说杀越里吉酋长容易,还越里吉却很难,当时于艮基本上判定斡离不没有说谎。 看来,女真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阿骨打也尚未完全掌控局势。 看来,斡离不带回去阿布卡赫赫的要求,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也就是说,越里吉及其酋长,其实是国相撒改的利益范围? 也就是说,撒改派了这个疤脸来捉拿哥?嗯,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好。 可是,兀术怎么不认识这个疤脸首领呢? “龌龊,起来吧,这事与你无关。”于艮甩鞍落马。尼玛坐在马上是比较气派,气派的后果就是屁股疼。还是亲民一点比较好。 不过骑马久了腿发麻,落地时就不太利索,于艮只好借势蹲下。摔个大马趴可就好看了,不单是好看,甚至有生命危险啊!所以说领导人的形象很重要。 龌龊听话地站了起来,见阿布卡赫赫蹲下,他也蹲下了,脸上惭愧不已,还有忿忿的恨意。也不知道是对疤脸首领,还是对他的阿牟其。 呃,蹲着也是不舒服,于艮就坐在了鳄鱼头上。 呃,坐法不太对,怎么成了骑着了?却也不好再挪动,领导不可轻易。嗯,鳄鱼头正在裆下探出来…… “说说吧,你是谁?哪个族的?”于艮目光和煦,语气淡淡,侧面偏向疤脸首领。这个疤脸及其手下,并没有女真族的长辫子,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 “我叫突离剌,是铁骊族的少酋长。”疤脸首领跪在那里不敢稍动,脸色有些颓丧,听说兀术的身份后就更加颓丧。不过眼珠子也在悄悄地转。 嗯,眼珠子转就好办。哥就怕那些眼珠子不会转的…… 第三十四章 门下童子与护法罗汉 铁骊一族,与女真及胡里改一样,均源自黑水靺鞨。史上也和胡里改族一样,被女真人同化,金初之后即消失不名,也可以算是广义的生女真吧。 令于艮颇为诧异的是,铁骊居然有国。铁骊国是大辽属国之一,设大王府统领其民。 也就是说,铁骊在大辽国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发展程度,均是远超女真部和五国部的。铁骊人同样以狩猎为主,但原始的农业生产已经占了一定比重。 铁骊国大王府驻地在今黑龙江省伊春市所属铁力市,统领着松花江以北小兴安岭南麓的大片土地,比女真和胡里改聚居地还要高寒。 更令于艮诧异的是,少酋长突离剌居然精通契丹语。大王府甚至保存着百年前辽帝所赐的诗书礼易春秋各一部,为契丹语转译汉儒经典,大王府成员均有契丹语读写能力。铁骊国还供养着佛法僧三宝,突离剌居然还是居士…… 佛教相对萨满教当然进步许多。而胡里改和女真人的大老粗们,于艮就没见过识字的,包括斡离不这种天纵奇才的潜力股,也是大字不识。 突离剌说自己是少酋长,实在是谦虚,人家明明是小王爷嘛! 可是,经济文化强势不等于力量占优,否则大宋早就平了天下。 女真人逐渐崛起,大辽国在东北的控制力也逐渐式微,铁骊国同样遭受了女真人的袭扰。 多次失利之后,铁骊大王回离保决定归附女真人。此时女真人的社会组织,基本上还是原始社会部落联盟形式。铁骊人归附的方式,就算是加入联盟吧。有进贡无赋税,最重要的则是扈从出兵的义务。 上次出兵,就是突离剌率领数百铁骊勇士,参加了对越里吉的围点打援。而国相撒改所属女真精锐,主攻方向则是盆奴里。结果因为阿布卡赫赫从天而降,盆奴里转败为胜,撒改所属精锐折损甚多。 几日前,铁骊国大王府接到了撒改之子粘罕的密令,要求突离剌率精锐赴盆奴里,伺机擒杀一个自称“阿布卡赫赫”的奸人。 听到这里于艮郁闷了。奸人就奸人吧,相对于悍勇朴实的原始人来说,这个评价也不为过。可是,哥什么时候自称过“阿布卡赫赫”了?那都是人民群众的呼声!哥还曾经抗议来着,抗议无效,只好认了个使者…… 嗯,等会儿,粘罕? 阿骨打子侄中的两大猛人——斡离不和粘罕。斡离不已经见过了,确实是一代人杰,虽然虎兕尚未出柙。 而派人刺杀哥的元凶,居然是粘罕——伐宋西路军统帅完颜宗翰?原来完颜宗翰是国相撒改的儿子? 这时,后面飘来了肉香。于艮也真有点佩服这些小兔崽子了。哥这刚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搏杀,现在还谈判着呢,耽误小兔崽子们吃饭了是吧? 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一直骑在马上看热闹,坐等阿布卡赫赫拿手指碾死敌人,没承想热闹始终没有发生,实在是闲极无聊。后来就干脆跳下马来,割肉的割肉,捡柴的捡柴,大呼小叫地好不热闹。 不过小兔崽子们还算有孝心,烤熟了之后,先给阿布卡赫赫送了几串过来。阿布卡赫赫骑着鳄鱼头,吃着鳄鱼肉。还好心地分给了突离剌一串,“味道不错,尝尝!” 此时突离剌已经平身了,只是没地方坐。兀术自己坐着长长的鳄鱼尾巴,却不肯与人分享,小气样。突离剌只好蹲在那里,低眉敛目地掏着心窝子说,祖宗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还别说,就口才来讲,突离剌比胡沙虎等人强了百倍。 “谢谢阿布卡赫赫!”突离剌双手接过,长者赐不敢辞嘛。佛教传到渔猎部落,倒也没有荤腥之戒,貌似也没有妄杀之戒? 接过肉串之后,突离剌的双手却是颤抖个不停。艾玛,总算知道蛟龙是怎么变成两截的了!就这么给烤着吃了? “吃啊!很香。”阿布卡赫赫当然不会狼吞虎咽,吃得有条不紊,很讲餐桌礼仪。鳄鱼头骑久了也累,于艮就盘腿而坐,有点五心向上的意味。 “谢谢阿布卡赫赫!”突离剌赶紧开动,感激涕零,无以加复。 “这些勇士,都是你的族人?可靠吗?”于艮轻描淡写地问道。 “谢谢阿布卡赫赫!呃,是的。绝对可靠!”突离剌还迟钝了一下子。 “龌龊,分一些鳄鱼肉给他们,见面分一半嘛,都尝尝。”于艮吩咐了一声。 兀术嘟嘟囔囔地站了起来,大意是干嘛要便宜这些家伙?费了好大力气背出来的。嘟囔归嘟囔,兀术还是走到后面,捡了三块小的,扔到了周围的铁骊勇士跟前。就算是小块,也有三四十斤了,足够铁骊勇士每人分一斤的。 铁骊勇士们正不知何去何从呢,突离剌和阿布卡赫赫谈了些什么,他们并不清楚,当然也不敢有所异动。此时得了蛟龙肉,也就是得了自由活动的许可。早已松散的半包围,立时变成了露天烧烤摊,一副热火朝天的祥和景象。 这可是蛟龙肉啊!外皮极其坚韧,尖刀都刺不穿的,只能从里面往外片。阿布卡赫赫果然是阿布卡赫赫,没事弄条龙吃吃…… “此处山间有妖邪,盘踞久矣,已成气候,不治将害人。我带了弟子过来,为苍生除此大害,也是结了一段因果。” 于艮大言炎炎,侃侃而谈。突离剌景仰滔滔,当即敛眉立掌,“阿布卡赫赫慈悲!” 呃,佛教不是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吗?这混搭也有点意思了。反正大中华区的宗教吧,都是以实用为主,灵验者得香火,管他是姜子牙还是关老爷,送子娘娘还是赵公元帅,土地庙旁边还立个胡三公子祠呢。 更何况“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阿布卡赫赫施展大法力,入深山屠蛟龙,已有开山立派之气象…… 沃淩一边吃肉一边翻译,就坐在于艮背后,屁股冲屁股,连坐带倚着,活脱脱一个顽皮灵动的门下童子。 于艮转向温迪罕,指着兀术腾出来的鳄鱼尾巴,微笑着请坐。温迪罕却矗立于艮身侧不动,长刀杵在地上,威风凛凛俨然护法罗汉。 好吧,于艮之胡喷瞎掰本来挺习惯的,不知为何,现在当着温迪罕的面,居然觉得有点心虚了。难道是因为脱了衣服都一样? 温迪罕不动,于艮也就不好再三邀请。嗯,人家不理睬,那就暂时不要打扰好了。嗯,站着很酷。 “你坐吧!”于艮冲着突离剌微笑了一下。 “谢谢阿布卡赫赫!”突离剌先是诚惶诚恐,不敢坐也不敢拒,终于恭敬不如从命。吃着蛟龙肉,坐着蛟龙尾巴,这才是全活儿。嗯,阿布卡赫赫对待门人,还真是善意爱护…… 接到粘罕的密令之后,突离剌不敢怠慢,亲自率领百余骑出发,赶到了盆奴里附近隐匿。同时多派灵活探马,侦查阿布卡赫赫行踪。 突离剌自信没有能力突入盆奴里,即使有能力也不会那么蛮干。手下精锐都是自家儿郎呢,拼光了算谁的? 怎奈阿布卡赫赫一向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突离剌的探马毫无收获。今日一早,探马突然回报,发现小队人马离开盆奴里,其中一人个头极高,很像粘罕描述的奸人。 突离剌当即率众追踪,却又丢了踪迹。百余骑大面积搜索,累得精疲力尽,终于神佛保佑,得偿所愿。 岂不知阿布卡赫赫此行,居然是为了擒杀邪魔,了却因果,保佑一方平安的。突离剌只觉得羞惭万分,此番受人蛊惑,差点酿成大祸。 当然,蓦地见到蛟龙脑袋时,突离剌就心惊胆战,想装作偶遇蒙混过关来着,怎奈护法罗汉法眼如炬,被当场揭穿。突离剌也就当机立断,臣服阿布卡赫赫,坦白心迹,争取列入门墙。 当然,突离剌也是暗自庆幸,若是一时不察,冒犯了阿布卡赫赫,自己的脖子难道比蛟龙还硬吗?粘罕之乱命,其心可诛啊! 再说了,阿布卡赫赫龙精虎猛,气象万千,凛然不可侵犯,分明是神佛现身,除魔卫道,怎么会是奸人呢? “女真人有天命,大辽当亡,大金当立。我也要依天命而为,并且维护天道运行。”于艮吃饱了,淡然开口,开口却是泄露天机。 “啊?!”突离剌被震撼得张口结舌,一块鳄鱼肉脱口而出。 “当然,天命不在撒改,粘罕只是乱命。所以,你的做法并没有错。”阿布卡赫赫充分肯定了突离剌的作为,对其过失只字不提。突离剌深受感动,无以言表,只好一个脑袋磕在地上。 “暂时你还是服从粘罕的命令吧,派人回复粘罕——奸人已经授首,族人损失近百。记住了吗?”于艮和颜悦色地吩咐道。 “奸人已经授首,族人损失近百——记住了!信使绝对可靠!”突离剌激动地复述,并且还有所加料。 “嗯,你带一半人手回去吧,就说其余人手阵亡了。这些人手跟我走,我用一段时间再还你。作为报偿,嗯,这样吧,回头由你做主,选出五个十岁到十四岁的,我收为弟子。” 嗯,万一粘罕不只派了这一波刺客呢?有五六十人保卫着就好多了…… 嗯,虎躯一震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风险太大…… 备注—— 1114年,铁骊大王回离保率部众归附女真。1130年,金太宗吴乞买以铁骊人突离刺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后铁骊人融于女真。 第三十五章 屠龙者温迪罕 夕阳西下,小广场上,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胡里改一族渔猎维生,什么肉没见过?什么肉没吃过?嗯,凡事别说得那么绝对,来尝尝蛟龙肉的味道吧! 烤肉摊柴火正旺,盆奴里大小人等都有份尝一小串。 一众小萨满操持着烤肉,头上脸上都是骄傲的油光。嗯,这趟温泉也是白泡了…… 据说,阿布卡赫赫夜观星象,昼察云气,掐指算得有蛟龙蛰伏,不日将出,为祸人间。于是乎,阿布卡赫赫亲率诸内弟子,一日往返,屠灭蛟龙,为人世间消弭一大祸患…… 闻讯赶来的族人越来越多,据早来者称,阿布卡赫赫离开前曾当众宣布——今次屠龙者,温迪罕也! 温迪罕却说是阿布卡赫赫亲自屠龙。被问及屠龙过程时,温迪罕则是讳莫如深,言不由衷。此时天色已暗,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沃淩当时正在旁边嚼着一串肉,刚想说什么,却被温迪罕拉着扬长而去。 蛟龙之存在和被屠,是个超验的神秘事件。而芸芸众生对于神秘事件,往往存在着无边的畏惧,也存在着浓厚的兴趣。其实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偏偏矛盾的两端都发挥到极致。就像女孩子捂着眼睛看恐怖片。就像恐高症患者站在悬崖边上,抑制不住地想往下跳。 古怪啊!阿布卡赫赫是不可能说谎的。那么温迪罕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嗯,有可能是温迪罕操刀,阿布卡赫赫端坐一旁,从容指点? 嗯,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无论如何,温迪罕原来有这么大本事! 苏都哩虽然脑瓜子聪明,毕竟年纪太小,被长辈追问时,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我们跑过去时,就看见阿布卡赫赫没穿衣服,站在热汤里,全身赤红,热气腾腾……” “孵你的蛋去吧!”兀术劈头给了苏都哩一个爆栗。爆栗本来是阿布卡赫赫对兀术的奖赏,现在兀术已经玩得很熟了。挨一个,至少要打出去三个。 苏都哩“嘿嘿”笑着跑了,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众人却又把兀术围了起来,显然兀术知道得更多。热汤就是热水,把水都打热了,可见战况之激烈。蛟龙出自水中,当然是用水系魔法。阿布卡赫赫则以火系魔法镇之,水火不相容…… 那么,“孵蛋”又是什么意思呢? 众星捧月的感觉真是不错,尤其是胡里改诸老,态度虔诚,目光殷切,这表明了胡里改人对哥的诚意接纳啊!阿布卡赫赫貌似也没有要求封口吧?兀术思量了一下,郑重决定代表阿布卡赫赫宣布一些事情。 “阿布卡赫赫有好生之德,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带了数枚蛟龙卵回来,交代给苏都哩孵化。” “啊?!”胡里改诸老果然被震得目瞪口呆,且不提蛟龙为何跟大鹅子一样下蛋,“孵化蛟龙?长大后不会为祸人间?” “阿布卡赫赫说了,邪魔能为祸人间,亦可能造福人间,全在教化。就像古之魔兽,可被训化为神仙坐骑。孵化出来的蛟龙,是福不是祸。” “哦!”胡里改诸老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过,这眼神貌似意味深长的?呸呸呸!哥和蛟龙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兀术懒得理睬这些脑袋进水的老头子了,手持大斧矗立在硕大的鳄鱼头前,站得比大斧还直——只准看,不准摸,六亲不认。 蛟龙肉就是蛟龙肉,挂有龙头为证。哥就不告诉你们,蛟龙头是哥砍下来的! 呃,这帮混小子就忙着烤肉,也不知道替哥说一说这事…… 鉴于当前敌我斗争的严峻形势,阿布卡赫赫卫队挂牌成立。除了刚刚借到的五十名铁骊勇士之外,还包括玛武等十名女真勇士,五十名盆奴里勇士。也给越里笃、奥里米、剖阿里分别预留了三十个名额。 阿布卡赫赫卫队总指挥是温迪罕,副总指挥是兀术。鉴于温迪罕兼有贴身护卫之责,兀术年纪尚小,学习任务较重,另设有一名常务副总指挥,是温迪罕推荐的一名老兵头,名叫鲁库。 鲁库人长得精瘦,胡子拉碴,骨骼粗大,手上全是老茧,臂上多有伤疤,也就是阿布卡赫赫降临时,温迪罕率领的幸存老兵头之一。 胡里改人平时渔猎,战时出征,算是养兵于民吧。但阿布卡赫赫卫队不同。按照阿布卡赫赫指示,卫队成员单独居住和训练,时刻保持着武装,是职业军人。 阿布卡赫赫卫队每十人为一小队,三个小队为一中队,三个中队为一大队。第一批小队长自行推选产生,并将在训练和实战中优胜劣汰。三个中队长暂时分别由鲁库、玛武和一名铁骊统领兼任,将来会从小队长中遴选。 鲁库被阿布卡赫赫封为猛安,玛武和铁骊统领被封为谋克,另封有蒲辇若干。按照胡里改习俗,猛安相当于部落联盟首领,差不多是千夫长。谋克相当于部落首领,差不多是百夫长。蒲辇是五十夫长。 兀术当晚就到位了,兴奋得大脸通红。阿布卡赫赫说了,各级领导要和手下士卒同吃同住同劳动,增进感情,提升战斗力…… 在完颜部,兀术的地位相当尊崇,却也没人拿着他当回事,差不多就是哄孩子玩吧。上次偷袭盆奴里,其实是兀术的第一次随军出征。但一切事务均无从置喙,只是被玛武等人团团地保护起来。最终还被阿布卡赫赫给活捉了。 当然,这就是机缘,一切都是天注定。 而今,哥居然亲领了副总指挥!虽然没有被封为猛安谋克,但哥手下的玛武不是已经被封为谋克了吗? 阿布卡赫赫宣布,此猛安谋克蒲辇只是荣衔,与女真人的军队构成不同。荣衔不同于职务,差不多是有任某职的资格吧。像玛武,应该是以谋克衔任中队长职务。 没给荣衔,原因和温迪罕一样,作为阿布卡赫赫身边人,一定要低调。还有一个原因是年纪太小吧,兀术从未像现在一样迫切地期望快速长大,亲率虎狼,征伐天下…… 于艮使劲地拍了拍脑门。呃,终于把这个脚臭的混小子给赶跑了! “沃淩,你以前是在哪里睡觉的?” “我以前就是在这里啊,这是我的房子啊。”沃淩的眼睛骨碌骨碌的,刚才于艮忽悠兀术时,沃淩一直在旁边吃松子。 于艮语塞。合着沃淩一直没把哥当外人,直接把哥给领自己闺房里来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循循善诱,“你一个人睡觉,不会害怕吧?” “不怕,阿布卡赫赫在呢!”沃淩貌似警惕起来,还答非所问。这点激灵劲儿,还真是甩出兀术好几条山岭去。 “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一个小女孩……”于艮挠了挠头。虽然盆奴里不会有人质疑阿布卡赫赫的情操,但这不太符合哥的道德自律啊!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却不小心看到了,一个小萝莉每晚上在哥怀里拱来拱去的,这也太考验人了嘛!也不知道德敦和胡沙虎是怎么想的! “我阿玛也说我只是个小女孩,但阿布卡赫赫不一样啊!阿布卡赫赫说过的,我比龌龊和苏都哩他们都聪明唻!”沃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手里的松子也放下了。 呃,阿布卡赫赫当然不一样! 呃,貌似说不到一起去?这是个不太好完成的任务啊!于艮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狠了狠心,“沃淩啊,你搬出去好不好?或者我另找个房子去住……” “阿布卡赫赫不喜欢沃淩了,阿布卡赫赫不要沃淩了……”没承想,沃淩的眼里立时起了泪,转了两圈之后,“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嗯,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这比喻是谁特么想出来的? “不,不,阿布卡赫赫是喜欢沃淩的!”于艮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连忙把沃淩搂过来,替她擦干眼泪。让小女孩哭是不肯饶恕的罪恶。尤其是这种不呜咽只落泪的哭。 还好,小女孩比较好哄。不过,沃淩突然又呼扇着睫毛问道,“阿布卡赫赫是不是喜欢我阿玧?” “呃……”于艮给顶了个大跟头,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小屁孩懂个什么? 结果,更让于艮目瞪口呆的说法来了,“我看见你和我阿玧抱在一起。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以前我看见阿玛和别的女人……” 呃,我勒个去!原始社会的启蒙教育是不是搞得太早了点?德敦这老家伙,生活也太不检点了!还带子女参观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只是帮你阿玧挡着的点。那边龌龊他们不是就要过来了吗?你阿玧没有穿衣服。也没别的办法,我只好帮帮忙……”于艮连忙否认,这误会大了。 抱了是抱了,但此抱非彼抱啊,哥只是助人为乐而已! 嗯,小孩子只看到表面,并不知个中关窍…… “那阿布卡赫赫喜欢不喜欢我阿玧?”沃淩的眼泪早就没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莫不是觉得阿布卡赫赫手忙脚乱或者张口结舌的样子很好玩? 第三十七章 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 山寨里有一个烧窑的铺子,算是最先分化出来的手工业者吧。烧窑是祖传的手艺,生产数百年一贯制的大小陶罐。谁家的陶罐打破了,就拎点猎物来换。两千人规模的山寨,打破的陶罐也有限,平时窑主也要自己打猎。 于艮上次参观过后,让窑主建了一眼更大的土窑,用来烧制砖块。 这里地广人稀,自然资源丰富,基本上衣食无忧吧,却很难再进一步,发展出灿烂辉煌的文明。以于艮一己之力,想改变点什么,怕也是天长日久的说,一辈子的时间不一定够。能给胡里改人留下点什么,就留下点什么吧…… 于艮派了玛武等女真人过来帮忙,窑主就算是脱产专营了。玛武等人,没有家室拖累,分了一半人去打猎,连窑主一家也养起来了。 今天已经出了成果。热乎乎的红砖,盆奴里历史上的头一块。于艮掂起来敲了敲,强度还不错,这东西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 “我需要几万,嗯,很多这种红砖。这眼窑洞,一天可以烧出来多少?”关于数量的科普,恐怕还要做很久,商品经济就更久。于艮才刚刚让小娃娃们知道了百千万。 窑主是个矮胖子,脸上黑乎乎的,腰很粗,手指头也很粗。阿布卡赫赫亲自下窑视察,窑主都激动得不会说话了。嘴唇哆嗦半天,两只手比量着长宽高。 “富均努是说,人手足够的话,一天可以烧这么大一堆。”沃淩翻译了一下。 于艮点了点头,原来窑主叫富均努,好彩头。比划的这一堆,应该有几百块?这眼窑洞,还是小了点,不过慢慢来吧。 玛武等人毕竟不能老烧砖。于艮让胡沙虎安排了一下,调集了五户人家,加上富均努一家,三户烧砖,三户烧石灰。 至于石灰是怎么烧的,于艮其实也不清楚。隐约记得需要上千度的高温吧,大概和烧砖差不多。先参照砖窑把石灰窑建起来,更加的技术细节,就交给劳动人民去慢慢摸索吧。 富均努嘴巴动了动,却又没敢说什么。 祖传的手艺,开放给阿布卡赫赫当然没有问题,甚至开放给玛武等外人也没有关系。但开放给五户同族,那就有问题了,甚至影响到了后世子孙的生计。 “放心吧!烧陶还是你家烧。烧砖和烧石灰,你也是主力,其余五家都归你统领。以后的日子,好着呢!”阿布卡赫赫法眼如炬。 苏都哩就跟在阿布卡赫赫身后,干头净脑的,机灵鬼怪的。富均努的眼前豁然开朗——对啊!芬济玛最近都嘚瑟成啥样了,还弄个丝绸袍子穿着。据说,芬济玛是得了阿布卡赫赫的一项真传。 嗯?等会儿,烧砖和烧那个什么灰,都归我统领?阿布卡赫赫,这可是两项真传啊! 富均努一张紫红色的脸膛,无形中憋得像个茄子,搓着两只大手嗫嚅道,“阿布卡赫赫,能不能让我儿子,我儿子博硕库……” “呵呵,好啊!”于艮和蔼可亲地答应了。父子俩的名字起得都不错啊! 阿布卡赫赫离开时,身后多了一个矮墩墩圆头圆脑的憨小子。 除烧窑铺子外,盆奴里还有一个手工业铺子——木匠铺。经营情况和陶匠铺子差不多,温迪罕的大浴桶就是该木匠铺荣誉出品。 于艮在地上画了个示意图,两头翘,中间平,纵向两条粗木,横向若干连接——爬犁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尼玛哥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啊! 按理说这种原始的运输工具,应该很早就发明了才对。不知为何,盆奴里没有这东西。或者是从来没有多少货物需要运输吧,发明总是因需要而生。 老木匠蹲在地上,认真地观察神迹,很快就领会了精神,利索地开工。工具就一把斧子,一把锯子,一个凿子,一个刨子。样式很粗糙,刃口很锋利。 叮叮咣咣的,顶多半个来小时吧,一个一米宽两米长的爬犁就诞生了。全身卯榫结构,拍上去极其结实,嗯,古拙厚重。从后世找一个木匠,还真是未必能做得出来。 要说木匠这手艺,和陶匠还是有区别的,在古代就已经达到高峰了。鲁班的木飞鸢,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好吧,那都是中原文明的产物。 于艮端详了一阵子,让老木匠在四周增加了围栏,做成二十公分高的车厢状。再就是翻转过来,把两条粗大的纵木刨得薄一些,也更平滑。还在尾部加了一个尾舵状的活动扳手,扳下去可以杵在地面上,算是刹车。只要于艮提出要求,老木匠就手到擒来。 试车的重任还是被兀术抢到。两匹马拉着爬犁,由兀术坐在后面操控着,在雪地上呼啸来去。驱驰几次之后,苏都哩等一众小萨满全都爬上了爬犁,玩得不亦乐乎。夸张的惊叫和大笑在清冷的雪地上回荡,引发上千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 次日起,胡沙虎的生产竞赛就变成了运输大赛,第一批二十辆爬犁上路,大量的煤炭和石灰石被运回了盆奴里。 煤炭的燃烧值远超木材,火很硬。窑洞的温度提高了很多,烧石灰还在探索中,但烧砖的速度已经大为加快。 不过,冬天的盆奴里滴水成冰,并不适合大兴土木,盖个地窖子还算勉强吧。盆奴里人的住房革命还要等到明天开春后才能进行,但阿布卡赫赫学堂已经开工了。 地窖子毕竟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中自有优势。所以于艮也采取了半地窖子式的设计,只是挖得更深些,用立砖把地板和地面隔空。 地板之下,是三层的红砖结构,里面全是四通八达的烟道。这一点,盆奴里的技工们倒也能够理解,差不多就是一个超大的火炕嘛!靠着高耸的烟囱抽风,火炕可以烧得很旺,想必整个学堂都会暖烘烘的——阿布卡赫赫是真神啊,专门降临盆奴里指导地窖子建设…… “阿布卡赫赫!” 兀术带着玛武找到了施工现场,“我二哥走时,阿布卡赫赫答应过……”兀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哦,你找苏都哩去提货吧。”于艮拍了拍手上的砖粉。一边码砖,一边加热,这活儿挺有意思的。房子才打地基,烟囱先建好了。 十天前,斡离不及其手下脱下盔甲,换了十枚霹雳弹,加上前面应付而未付的六枚,一共十六枚。于艮答应让玛武等人给送过去,包括斡离不留下的五个伤兵,现在也都痊愈了。商务合同是一定要履行的。 “阿布卡赫赫……”兀术还在挠头,防止阿布卡赫赫敲他的“大本儿喽”也不一定。 “嗯?”于艮奇怪地看过去,“有啥就说!磨磨唧唧的,像什么话!想回去看你阿玛?那就你带队回去呗!” “我才不想回去!”兀术涨红了脸,心里有事时,吐字就不清晰,“我阿玛看见我,还不往死里揍。回去容易,再想跑出来就难了……” 呃,合着这小子当我这是翘家的收容所? “我是想,这爬犁,能不能给我两辆,我阿玛用得着……”兀术终于表达清楚了。 于艮揶揄地看着兀术,这多大点事儿。爬犁不值钱,发明才值钱。不过呢,原始人大概也没有专利的概念,就不跟他们计较了。爬犁仿制起来没有任何难度,想来女真人在冰天雪地里机动,还真是能够提高战斗力的。 “那就让玛武带几辆回去。蛟龙肉你也藏了一块吧?有孝心是好事。对了,那个蛟龙头,我也没什么用。你就拿去献给你阿玛吧!这是天降祥瑞,天佑女真,玛武记住了吗?”于艮点头答应了,同时考校玛武。 “天降祥瑞,天佑女真!”玛武当即立定复述,激动地满脸通红。 龙头是四太子献给都勃极烈的,玛武是四太子的随从首领,当然也与有荣焉。作为经手人员,当然也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且不说,“天佑女真”这四个大字,也足够玛武激动了。 “对了,阿布卡赫赫,那个,那个……”兀术使了个眼色,玛武当即诺诺而退,然后才继续说下去,“铁骊人,不是给撒改汇报,阿布卡赫赫被杀了吗?” “死了可以活,活了也可以死。斡离不可能已经被粘罕搞得焦头烂额的了吧?你觉得玛武突然带着霹雳弹和蛟龙头回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于艮笑了,笑了的原因是,兀术有头脑嘛,还知道把玛武支开。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向阿布卡赫赫府邸走去。身后留下热火朝天的工地,盆奴里人革命热情高涨。阿布卡赫赫学堂,就建在盆奴里山寨的最外围。 “打一个人,要在他跳得最高的时候。人跳高了啊,就不接地气,脚步就虚浮。这时候劈头一棒子,就能把他打成渣了。”于艮背着手,慢慢地说道,“如果敌人跳得不够高,你就得帮帮忙,想办法让他跳,跳得越高越好。” 雪花又在飘,天空就很明亮。师徒二人走在茫茫的雪地里,教学时刻不放松。 “阿布卡赫赫让铁骊人报假消息,就是为了让粘罕跳得更高一些?”兀术的大脑壳,并不是全装了浆糊。 “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我们也无需解释,别人自己会脑补的。你要记住的事情呢,就是不要跳高,无论别人惹你生气也好,捧你开心也好……” 第三十八章 跟老子多大仇多大怨 女真之基业,实肇始于乌古乃。 早期,女真族分为几十个不相统属的部落,完颜部的地位并不突出。乌古乃任完颜部酋长时,计除五国部节度使拔乙门,得辽帝青睐,被授“生女真节度使”。完颜部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部落,随后征服或联合了十几个部族,组成部落联盟。 乌古乃子嗣众多,按照女真风俗,儿子长大成人后,要别立家室。乌古乃让长子劾者与次子劾里钵同邸,劾者专治家务,劾里钵主外事。 次子劾里钵胆勇材略,继任了联盟首领,称为都勃极烈。此后兄终弟及,劾里钵传位其弟颇剌淑,颇剌淑传位其弟盈歌。三兄弟均是征战不已,把部落联盟已扩大到三十余部落。此时,女真内部的阶级分化日趋明显,逐渐形成了一个奴隶制国家的雏形。 大金建立之前,女真并无文字,历史不过是口口相因的传说,其中难免错讹,也就留下了许多争议。 关于国相的来历及职权,便是一例,后世已经无法考证。据说乌古乃时代,国相并不属于完颜部,乌古乃以马币从他部购得。完颜部的第一任国相,就是颇剌淑。颇剌淑后来以国相继位,也没有再设国相。 直到盈歌继位后,念长兄劾者不得立,遂命劾者之子撒改为国相。 《金史》载:“撒改为人,敦厚多智,长于用人,家居纯俭,好稼穑。自始为国相,能驯服诸部,讼狱得其情,当时有言,‘不见国相,事何从决。’及举兵伐辽,撒改每以宗臣为内外倚重,不以战多为其功也。” 由此可见,撒改主内政,断讼狱,服诸部,实为一人之下。 还有一种说法,国相执掌完颜部内部事务,相当于完颜部的酋长。而都勃极烈则是女真部落联盟的首长。女真部落联盟的基础是什么?当然是强大的完颜部。 而在战时,都勃极烈领军对外,国相率民主内,权力不可谓不大。 另外,国相还有“大萨满”之称,卜凶问吉,教化风俗,治病驱邪。在信奉萨满教的女真部落里,国相的影响甚至大于都勃极烈。 盈歌在位十年,都勃极烈又传回了劾里钵长子乌雅束。乌雅束在位十年,传位于其弟阿骨打。这二十年时间,撒改一直高居女真国相——这是一个离都勃极烈很近的位置…… 上述种种,作为一个普通的完颜部战士,玛武其实并不清楚。 十年前,玛武因马上功夫强悍,被阿骨打选为亲兵。六年前,玛武被赐给四太子兀术,任亲兵首领。 女真人重军功,出征必抢劫。玛武跟随兀术以后,赏格虽高,却没了出征的机会,收入反而变少了。日子虽然过得并不算紧巴,却也谈不上有多富裕。三十出头的玛武,家里只有三个奴婢一头牛。一片山坡地也侍弄得不好,没有多少收成。 玛武只能苦等着四太子长大。二十多天前,兀术终于出征了,玛武自是兴奋异常,正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结果却是天不遂人愿。本来顺风顺水的一场征伐,却突遭逆转,女真人狼狈逃窜。在玛武的记忆中,女真人从未失败得如此惨烈——好吧,人不能和神斗。 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待兀术坠马时,玛武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好吧,玛武早年也算是杀人如麻,终于轮到自己挨刀,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老婆自会改嫁,只可惜了儿子达春。这些年来,玛武一直悉心**着儿子,达春小小年纪就能开得硬弓,隐约一条汉子。好吧,也成别人儿子了。 此后的事情,却是件件匪夷所思。阿布卡赫赫就是神啊…… 今天,玛武带着五个手下,外加斡离不的五个伤兵,押着四辆阿布卡赫赫战车,站在阿勒楚喀寨门前时,仍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我玛武,居然又回来了?! “天降祥瑞,天佑女真!速去禀报二太子,这是四太子献给都勃极烈的龙头!”玛武对着阿勒楚喀寨门大喊,嗓音竟然有些发抖。阿勒楚喀戒备森严,绝非盆奴里那般敞开大门不设防。 没过多久,斡离不就疾驰而至,下马时居然一个趔趄,“玛武,四弟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牵累?” “牵累?四太子很好啊?什么牵累?”玛武只以为斡离不是兴奋难抑,并未想到更多。 作为阿骨打亲兵时,玛武跟斡离不很熟悉,甚至是诸太子的师父之一。而斡离不是诸太子中天份最高者,虽然久未比试,玛武也知道,现在斡离不的功夫,未必在己之下。而对女真人来说,上下马就和走路也差不了多少。 “阿布卡赫赫啊!”斡离不语气急迫,根本不去看新奇的阿布卡赫赫战车。 “阿布卡赫赫待四太子如子侄,四太子事阿布卡赫赫甚为恭谨。怎么会有事呢?这次阿布卡赫赫还问四太子要不要回来看望阿玛呢!”玛武有点摸不着头脑。 “什么?你是说——阿布卡赫赫没死?!”斡离不目瞪口呆。 玛武也被整得懵头了,阿布卡赫赫是神啊!神怎么会死呢?斡离不这是啥意思? “上马,跟我来!”没等玛武搞清楚状况,斡离不就已经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玛武只好号令手下,紧随斡离不马后。四辆阿布卡赫赫战车在阿勒楚喀街头呼啸而过。 目的地却是都勃极烈府邸。玛武进入府邸之前,斡离不和阿骨打已经说了一会儿话。 “阿骨打!”玛武应招入内,跪拜了都勃极烈。女真人风俗简朴,对都勃极烈也是直呼其名,并无避讳。 阿骨打亲切地把玛武拉了起来,详细地询问四太子及阿布卡赫赫的情况。玛武返回阿勒楚喀之前,阿布卡赫赫和四太子并无特别叮嘱,所以玛武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玛武并不知道斩杀蛟龙之详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蛟龙头由四太子亲手砍下,所持巨斧也是阿布卡赫赫亲赠。阿布卡赫赫还特别传谕,“天降祥瑞,天佑女真”。 阿骨打看了斡离不一眼,斡离不就转身出门,亲手把冻出冰蛋的鳄鱼头搬了进来。兀术当然不舍得在鳄鱼头上剔肉,所以还保持着一百多斤的分量。 “阿布卡赫赫深居简出,收内弟子三人,亲传弟子十数人,普通弟子过百。大弟子沃淩掌文,二弟子兀术秉武,三弟子苏都哩习道。其他弟子均由三名内弟子分别管理,阿布卡赫赫之谕令通常也由三名内弟子传达。” 阿骨打问及阿布卡赫赫之道行,玛武却是高山仰止,“全体胡里改人均对阿布卡赫赫顶礼膜拜,但有号令,无所不从,五国部如今已成一体。” 玛武还以全家老幼的性命担保,阿布卡赫赫对女真绝无恶意。大弟子沃淩其实是个女孩子,而二弟子兀术实为阿布卡赫赫门下第一人。更别说包括二太子、四太子在内的一众女真人,就是阿布卡赫赫亲手救下,去留任便。 “此次回阿勒楚喀,阿布卡赫赫本欲派遣四太子亲返,称‘有孝心是好事’。四太子却坚决不肯,怕受到阿骨打责罚,更怕阿骨打不让离开……”玛武身手不错,口才也不错。阿骨打对自己培养出来的亲兵,向来颇为倚重。 “这混小子!跟老子多大仇多大怨?”阿骨打禁不住哑然失笑。 “四太子之孝心,有白山黑水作证。这四辆阿布卡赫赫战车,就是四太子讨来献给阿骨打的,说‘阿玛用得着’。”玛武赶紧澄清误会。 “这战车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奥义。两匹马拖拽,可在雪地上疾驰如飞。所能搭载的货物极多,无论出战时还是班师时,都可以解脱战马负重。另外,四五名射手坐在车上,不必分心控马,只管专心射箭,射速和射程,均会有大幅度的提高。”斡离不在一旁帮腔,最后说的这项功能,可能连发明者自己都没有想到。 “阿布卡赫赫真的没有死过?”阿骨打的笑容不减,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突然盯紧了玛武。 玛武一阵颤栗,不由得再次跪倒,小心地禀报,“奴婢并不能天天得见阿布卡赫赫,所以并不知情。但奴婢临行时,确实见阿布卡赫赫和四太子长谈。” “那个铁骊人怎么样了?”阿骨打没放话,玛武也不敢抬头。但知道这次是问斡离不的。 “我把他的两条腿砸得稀烂,每次浇醒,都是一口咬定亲手杀死了阿布卡赫赫。最后粘罕得意洋洋地给了他一个痛快。”斡离不回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苍老却又阴柔的笑声,“这是兀术送回来的吗?好东西!这小子长大了啦!” 玛武抬头看向阿骨打,却瞥见斡离不眼底透出一股恨意,但很快就消失了。只见斡离不大笑着迎出门去,“阿牟其!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斡离不啊,听说你和粘罕打赌输掉了?粘罕他也真敢要!昨天我把他的屁股打烂了!放心吧,你的部族还是你的……” “哈哈,阿珲,孩子的事情,当什么真啊!”阿骨打也站了起来,笑得极为亲切。随后轻轻地抬了抬手,玛武也就悄悄地离开了。斡离不的阿牟其,那就是国相撒改了…… 第三十九章 不见国相事何可决 巨大的蛟龙头,立在都勃极烈门前的冰柱上。硕果仅存的一只龙眼,透过外面覆盖的冰层,射出阴森森的寒芒。 每个悄悄地过来观摩的族人,都禁不住裹了裹衣服——这就是四太子斩杀的蛟龙? 不过一夜功夫,四太子入深山,遇名师,力战蛟龙而胜之,斩龙头,奉阿玛的英雄事迹已经传扬开来。女真部落联盟的近四十个大小部族酋长,将于近日齐赴阿勒楚喀,共品蛟龙肉…… 你问四太子的师父是谁?阿布卡赫赫降临凡间! 话说阿布卡赫赫和四太子师徒二人,已经平定了五国部,收服了胡里改人,并遣使者传来了神谕——大金当立,天佑女真! 你问大金是什么?大金就是按出虎水啊…… 作为不配有名字的使者,玛武昨天到家时,天色已晚。 听老婆说,前一阵子阿勒楚喀闹得不可开交,斡离不和粘罕几乎火并。开始时好像是斡离不赢了,放了个叫做霹雳弹的东西,把全阿勒楚喀的战马都惊了。没过几天又翻了过来,粘罕赢了,斡离不被阿骨打当众抽了马鞭,抽得几天都下不了炕。 不但如此,斡离不还把亲领的部族赔给了粘罕,事情才算揭过。详细的内情,老婆当然说不清楚。玛武也早就累得散了架,再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哪有空听这些有的没的——看神仙打架不如跟老婆打架。 今天一早,斡离不亲自给玛武送行,二十匹战马驮满了财货。其中一匹战马上,赫然挂着三个冻成冰球的人头。这是越里吉酋长及其两个儿子的,其妻女已经没为官奴。 玛武这次带回来的五个手下,其实属于撒改所部。偷袭盆奴里的人马,除了兀术及其亲兵外,本来就是撒改的部族。玛武把五个人挑出来,并不是受了谁的指使。玛武自己觉得应该这么做,也就这么做了。 其实,这二十多天来,大家因四太子而死里逃生,也因阿布卡赫赫而在敌对部落里存活,早已经变成了生死兄弟,完全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 可是呢,有些事情,毕竟由不得自己做主——无论是玛武,还是这五个手下。 四太子的安全最重要,四太子的安全就在亲兵的手上啊!昨晚分别时,玛武和五个人都拥抱了一下,互相擂着对方的后背。无须说破,大家可能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五个人都默默地返回了各自的部落。 斡离不又给补了十个,其中就包括三个刚带回来的伤兵,他们是主动要求返回的。也就是说,玛武的手下增加到了十五个,当然这是二哥对四弟的关心。 这一趟没有白辛苦。斡离不赏赐给玛武五个奴婢,两头牛,三匹好马,另有一大堆财货,瞬间把玛武的财产翻了两三倍! 斡离不吩咐玛武诸人,在外面不用担心家里的生活,完颜部永远不会亏待功臣。尔等要好好地辅佐四太子,按照阿布卡赫赫的吩咐行事。最重要的是,“回去禀报阿布卡赫赫,胡里改人可以随时接收越里吉,女真人对越里吉部族秋毫无犯!” 汇报时,只有阿布卡赫赫和四太子及沃淩在座。六天的路途,四日返回。饶是玛武雄壮,也有点吃不消。 “辛苦了,玛武!你去休息吧。”于艮一直在闭目养神,得到的信息还是足够了。 “是,阿布卡赫赫!”玛武赶紧下炕,本来也是挂坐在炕沿上的。不过往外走了两步,玛武又站住了,摸着后脑勺转回身来,嘴里吭哧吭哧的。 “有什么话就说!”阿布卡赫赫法眼如炬。 “阿布卡赫赫,我儿子达春,是个好小子!已经见过十二次草绿草黄,我给带过来了……”玛武憋得脸通红。 “玛武的儿子,定然不差。”阿布卡赫赫答应得很干脆,“沃淩,你去领过来,就和苏都哩他们住在一起吧。前面的课,你给他补一补。” 玛武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儿子的出息,貌似远比几个奴婢几头牛重要的。世界上还有比阿布卡赫赫弟子更有出息的路子吗? 于艮笑着摆了摆手,玛武兴冲冲地跑了。其实于艮笑的是,玛武这厮也就三十岁左右吧,儿子都已经十二岁了? “龌龊,你都听明白了吗?”现在地窖子里就于艮和兀术对坐了。 “明白了。越里吉其实是粘罕攻取的,算是粘罕亲领部族,也就是撒改所属。我二哥回去以后,可能是说服了我阿玛,取了越里吉酋长的人头。毕竟霹雳弹的威慑力太大了,撒改也没有办法。当然,放弃越里吉他们是不肯的,所以暗地里派出了铁骊人来刺杀阿布卡赫赫。” “后来翻转,是因为铁骊使者到了。阿布卡赫赫居然被人杀死,就说明我二哥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但越里吉首领已经被杀,活不过来了。因此我二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连他亲领的部族也划给了粘罕。我二哥亲领的部族,只有那一个。” “然后,玛武带着龙头回去,再次翻了个。我二哥不但拿回了自己的部族,还替阿布卡赫赫拿到了越里吉。经此一役,我二哥虽然没得到实实在在的便宜,却是名望大涨。撒改和粘罕,失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兀术分析得头头是道,令于艮颇为欣慰。不过疑问也不是没有,而且问出来了,“阿布卡赫赫,你事先就知道会这样的吧?包括我二哥挨打……” “斡离不是你二哥,又不是我二哥。”于艮说得好有道理,兀术竟然无言以对,不过幽怨在所难免。英明神武的二哥被打得下不了炕,兀术还是很介怀的。 “好吧,如果没有你二哥这顿打呢,撒改没那么容易放弃越里吉的。但我是一定要拿回越里吉,如此一来,就会死很多女真人。你二哥的皮肉之苦,是值得的。”于艮拍了拍兀术的肩膀。 兀术果然高兴起来,我二哥好伟大——呃,二哥他知道自己这么伟大么…… “撒改所属部族,有多少?”于艮问道。 “撒改所领十一个,我阿玛所领十七个。各部族有大有小,最小的近千人,最大的近万人。完颜部是最大的,一万多人。”兀术也是知无不言。 也就是说,目前女真人口,大概是十万上下?还真是不多啊!后世于艮所处的省城,市区人口在三百万以上,加上所属县市,近千万了。于艮挂职的贫困山区,所辖人口也有三四十万。 当前大辽的人口,应该是一千万左右吧。大宋的人口更恐怖,应该已经过亿了。如果不是史实凿凿,谁能相信十万规模的女真人,居然十年灭大辽,而后两年灭北宋呢? “我出生之前,撒改已经当了国相。我阿玛今年才继任都勃极烈,至今还没得到大辽的册封。”兀术托盘而出,显然是有所期待。 大辽册封,就是封都勃极烈为“生女真节度使”。这是宗主国对藩属之权利传承的确认,关乎名分大义。一日不册封,阿骨打的地位就一日不稳,即使是已经立意反辽。 事实上大金创立后,阿骨打仍在谋求大辽之册封,不过是要求大辽册封其为“大金皇帝”。大辽军事颓势,架子不倒,只给册封了个“东怀国”皇帝。阿骨打生了气,那就继续打呗。这种被统治了三百年的化外小族,其心理也是微妙。 此时阿骨虽然继任了都勃极烈,实际上却是与撒改分治女真诸部。诸部归属阿骨打者六,归属撒改者四。“不见国相,事何从决”——含义深啊…… “放心吧,大辽册封很快就会下来。你阿玛也肯定是大金皇帝。”于艮再次大包大揽。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阿骨打是怎么搞定撒改的,结果却是确定无疑。哪个开国皇帝不是雄才大略?这么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阿骨打也就不是阿骨打了。 于艮想了起来,阿骨打之称帝,还是粘罕一系的大力鼓噪,鼎力支持。嗯,多次劝进。 当然,史书是这么写的。撒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谁又知道端的呢?拿刀逼着撒改劝进,那也是撒改劝进。 可以肯定的是,粘罕确实得到了阿骨打的重用,伐宋时粘罕的地位甚至在斡离不之上。 “粘罕的性格是怎样的?撒改呢?”于艮突然问道。 “粘罕性格暴烈凶残,为人倒也仗义。撒改这人就很阴,皮笑肉不笑的。粘罕最想打仗,对当大萨满没有兴趣。”兀术迟疑着回答。倒不是对答案没有把握,而是不太明白阿布卡赫赫何出此问。 “粘罕亲领的部族有几个?”于艮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问了下去。 “有三个还是四个吧。粘罕很会打仗,撒改颇为倚仗。”兀术回答。 “你阿玛打你二哥,是维护大局,并非怕了别人。女真人只有抱成一个团,才能有所发展。一旦内讧,就会万劫不复。即使别的部族能生存下去,完颜部也必定灰飞烟灭的。龌龊你要明白,你阿玛也是很难,但过去这个坎儿就好了。你现在还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提高你自己的能力。你要知道,我的利益和完颜部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于艮掰断了揉碎了给兀术讲解。确实,只有大金建立起来,于艮才有发挥的余地。目前的大辽还是一个庞然大物啊,需要女真人的猛冲猛打。至于何时利益不一致了,到时候再说吧。作为一个汉人,于艮至少不能听任“靖康之耻”发生。 兀术认真地听讲,时而激动,时而忧虑,有时候嘴唇颤抖,有时候双拳紧握。就像全身都是耳朵。好在于艮的单独辅导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给兀术布置了任务。 “女真人内部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你见到斡离不时跟他说一声,不要跟粘罕对立,粘罕与撒改不同。嗯,就这句吧,无需多言。” 唉,女真人再少,也比哥手头上的人多了去了…… 第四十章 原始社会也讲拼爹的 “沃淩,明天我要去越里吉,你留在这里,给师弟们上课可好?” 一早起床,于艮就耐心地跟沃淩商量。沃淩本来睡眼惺忪的,迷迷瞪瞪的,四仰八扎的,下一刻就“腾”地坐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兀术搬出去以后,于艮就和沃淩两人住在一起。沃淩睡觉还是那么不老实,拱啊拱的,好在别的东西她也不懂。于艮当然也不是**,对一个小女孩实在是没什么想法。 可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啊,没完没了的!你说包括胡沙虎和温迪罕在内的好几千盆奴里人哈,怎么就把沃淩扔在哥这儿不管不顾了呢? 尤其是温迪罕,你作为大姐姐,怎能听任小妹妹和一个青年男子住在一起呢?多危险!你应该大喝一声——**,放开我妹妹!让我来…… 自觉占了人家大姑娘的便宜以后,于艮还是有些心虚的,并且愿意对此负责。温迪罕却是全无变化,该干嘛还干嘛,并未刻意回避,更没有贴上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于艮也是端着,虽然心里叮呤当啷地响。 “不好!让苏都哩教也是一样的!”沃淩就像一块橡皮膏似的,全天候的粘着,完全不给伟光正的阿布卡赫赫留下一点点私人空间,比如**个学生家长什么的。 后世中,于艮慰问了太多的山村小学,没承想却回到九百年前办了一所,自己也越来越像个校长了——和小女生住在一起的校长,这找谁说理去…… 汉语拼音字母,沃淩已经是相当的熟稔。令于艮惊诧的是,沃淩居然用来拼写胡里改语,和一班同学进行书面交流。这应该算是创造了胡里改文字了吧? 嗯,拼音文字也是文字。民国时期,还有过一些混蛋意图废除方块汉字,实行汉字拼音化呢,崇洋媚外到了骨子里去。 其实,方块汉字现存唯一的既表音又表意的文字,读写时需要左右脑一起上。学起来是难了一点,但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汉字。岂是那些只管发音的初级文字可以比拟的?汉字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不过,这些就不用告诉胡里改人乃至女真人了,他们有点东西用就成,有和没有,那是质的区别。 胡里改语和女真语有所区别,但多数词汇是相同的,顶多算是同一母语的两种方言吧。于艮隐约记得,女真文字是大金立国之后,由俘虏的辽地汉儿所创,基本上就是在汉字上面增加或减少笔画吧。女真文流传到后世的不多,有一些碑拓,看上去跟汉字很像,就是一个也不认识。 换言之,拼音文字完全可以推广到女真地界嘛!一个民族的文字就这么创造出来了?这也太不小心了吧?方块字型的女真文,很可能就此不会出现了。 沃淩啊,鉴于你是如此的大牛,并且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大牛,哥就不和你计较了。腾地方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苏都哩的成绩比沃淩略逊一筹,写得慢一些,代课工作倒也胜任。总的说来,沃淩和苏都哩这两个孩子,即使放在后世,那可以是妥妥的学霸,认知能力和学习兴趣都超赞的。 只是苏都哩的性格偏文弱,不一定能压制住全班。感觉上苏都哩和沃淩两人,就像是错了性别的。当然这也不能怪苏都哩文弱。兀术倒是彪悍呢,不一样挨沃淩的欺负? 兀术算是第二个层次,和其他小萨满的水平差不多。读是没有问题,写的时候还会出错。当然这还是兀术听了两遍课的效果。第一遍是于艮亲自教授的,就三个内弟子在场,就兀术一个人挨脑瓜崩。 其他正常跟读的孩子,有一百多人吧,大部分都认识字母了,学得好的甚至能赶上兀术的水平。比如陶匠的儿子博硕库,还有木匠的儿子乌明。乌明是木匠后来送过来的,可能是木匠听说阿布卡赫赫收下了陶匠的儿子,不甘人后。 还别说,许是家学渊源吧,博硕库和乌明的脑子都比较好使,动手能力也强,几乎和苏都哩有的一拼。于艮给乌明说个想法,乌明就设计出来了,并且亲手做了样品,兴冲冲地给阿布卡赫赫献宝。于艮根据样品提一些修改意见,就可以定型生产了。 比如阿布卡赫赫学堂的课桌和椅子。于艮参照后世小学的单人课桌和小椅子画出草图来,现在已经制作了一百多套。反正森林里有的是大树,找上几十个人伐木回来,再拉大锯破板材就好。 粉笔则是博硕库制作的。石灰烧制也取得了突破,已经烧出来不少生石灰。缺点是无法粉碎成末,这个问题目前无法解决。但少量生产还是可以的,找几个壮汉拿大锤砸就是了。 博硕库开了模具,把熟石灰粉末塞进去,用力挤压,取出来就是粉笔。制作速度还挺快,可不敢轻视原始社会的手工效率。其实造粉笔应该用石膏的,但于艮不知道石膏矿长什么样子,也就找不来。 黑板就是木板用草木灰涂黑了,将就着能用,算是博硕库和乌明合作的成果。 博硕库和乌明贡献突出,被阿布卡赫赫收为亲传弟子,和苏都哩等一众小萨满同吃同住,量身制作了阿布卡赫赫制服,趾高气昂地穿着。 亲传弟子已经算是于艮的身边人了,和内弟子的区别是没有排名。这些亲传弟子,是于艮混世界的班底,不可不察也。 无论是谁求过来,都得放在普通学生里折腾着,阿布卡赫赫见得好了,才一把拉上岸。选拔的标准,当然是阿布卡赫赫的自由心证,不足与外人道。 亲传弟子现在已经接近二十人,还在陆续增加。矬子里拔将军,带出来几个算几个吧,宁缺毋滥。 而被选为阿布卡赫赫的亲传弟子,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不单是亲传弟子本人,全家人都立马有了高大上的感觉,离得阿布卡赫赫很近,越近越温暖。 毋庸讳言,这些家族,也是于艮现在和将来的可靠助力。原始社会也讲拼爹的,但阿布卡赫赫不告诉他们。 假以时日,胡里改所属各部落的领导人,就会由阿布卡赫赫的亲传弟子担任了。就像常申凯常公的黄埔系…… 在于艮心底,内弟子如父母对子女,亲传弟子如师父对徒弟,普通学生就是老师对学生了。 正常跟读的普通学生,还是浑浑噩噩的居多,和后世小学生的整体水平不能相比。毕竟九百年的积累不是白给的,于艮也不能期望太高。就当是放羊呗,一呼隆地放着,也算是提高了胡里改人的整体素质…… 沃淩伺候于艮洗漱完毕,到小广场上做广播体操,然后回来用了早餐。今天是阿布卡赫赫学堂的乔迁之喜,于艮打算去给同学们励个志。 新落成的阿布卡赫赫学堂,红砖为墙,獐皮蒙窗。虽然也是半地窖子的结构,却是宽敞明亮。地板下的火龙烧得很热乎,燃料是煤炭。为了便于抽烟,红砖地面次第升高,类似于阶梯教室的样子。 “校长来了!起立!”学堂里传出了兀术的口令,嗯,语气严厉得有点过头。 从一开始,兀术就是阿布卡赫赫学堂的班长,管理的方式简单粗暴,谁不听话就狠揍。盆奴里没有不准老师打学生一说,更没有不准班长打学生一说。 换言之,兀术在阿布卡赫赫学堂就是一人之下。当然,这一人并非阿布卡赫赫,而是兼任教师的沃淩。 只听得一阵稀里哗啦地乱响,不知道谁弄翻了课桌。于艮放慢脚步进入学堂时,秩序已经恢复了,一百多个学生齐齐向阿布卡赫赫鞠躬。 桌椅成行成列,从十岁到十五岁的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成行成列的椅子上。每人面前一张小方桌,桌面上有一块小黑板,两支粉笔。 “语言,把人类和野兽区别开来;文字,把文明和野蛮区别开来。不要小看你的黑板和粉笔,用好了这个工具,你就会传承人类的文明,解决现实的问题,享受思想的乐趣。” 于艮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音量并不太大,却直灌入孩子们的心底。 孩子们两眼放光,热切地盯着阿布卡赫赫——好吧,大部分人暂时还无法听懂。用后世的行话说就是不明觉厉。 沃淩坐在讲桌上,翻译成胡里改语同声传译。有些词沃淩也不太懂的,还要和阿布卡赫赫探讨一下,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给大家听。 本来沃淩是站在于艮身边的,讲桌比较高,沃淩个头又小,于艮就把沃淩抱到了讲桌上。于是,沃淩一边踢腾着两条小腿,一边用清脆的嗓音布道—— “野兽是不会说话的,狗熊不会,老虎也不会,只有人才会说话。这就是人和野兽的区别。那么文字又是什么呢?文字就是把你要说的话写出来。写好文字以后,可以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也不会造成误解。会读写文字,你就是一个文明人了。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就跟人和野兽的区别一样大……阿布卡赫赫,思想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一章 小学校长和他的女学生 “思想,就是动脑子想问题,了解历史,调查现状,规划未来。要建立远大的目标,要制定切实的计划,要付出辛勤的劳动。是你们,而不是你们的父辈,决定胡里改人的未来。从学会了文字起,你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一代人,你们将创造盆奴里灿烂辉煌的明天!” 呃,面对一群蒙昧的小娃娃,是不是讲得太深了点?有点党八股的意思啊,官僚主义害死人。 胡里改语,于艮从未说过,但基本上可以听懂了——哥的讲话,貌似还不如沃淩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虽然,孩子们貌似并不在意阿布卡赫赫讲了些什么,最重要的是,今天聆听了阿布卡赫赫亲自布道! 但是,作为无所不能的阿布卡赫赫,伟光正的小学校长,怎么能接受这种授课效果呢? 于艮混迹官场多年,虽然算不得有多成功,基本的素质却混出来了。讲话是要分层次分对象的,要根据受众不同,采取不同的方式进行交流。你非要说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也随你怎么理解。 哥一肚子的成语故事和寓言故事,随便拎两个出来就好,《读者》和《意林》这两大杀器以后再放。 “我给大家出一道题吧。说兀术有三匹马,苏都哩也有三匹马。每一匹马的速度都不相同,可以用上、中、下来表示。兀术的上马,要比苏都哩上马略快一点点。中马和下马,也分别略快一点点。两人要赛马,每局各出一匹,共三局,赢了两局就算胜出。现在问题来了,苏都哩有没有办法取胜呢?” 《田忌赛马》的故事,后世的孩子应该是耳熟能详的,并且多认为若自己处在孙膑的位置上也能做到。岂不知创造最难,站在巨人肩头嘲笑巨人,尤其要不得。 沃淩翻译完毕后,于艮就坐在讲台上闭目养神。教室里开始时一片肃静,慢慢地就有了争吵,声音还越来越大,很快就脸红脖子粗的了。 胡里改家家户户都蓄养马匹,十来岁的孩子,没有不会骑马的,最差的也比于艮强了太多。赛马是孩子们寻常的娱乐,虽然没有用过三匹马一起比赛。 “好了,放学后,你们可以继续讨论。或者找六匹马来试验一下,也不是不行。” 于艮睁开眼睛,微笑着扫视全场,确保每位同学都受到了关注。教室里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听到两个大火炕里的抽风声,煤炭的消耗量不小啊! “现在我们换个思路。我们和敌人打仗,敌人分成三股向我们进攻,我们也要分成三股迎敌。敌人的实力强过我们,就像兀术的三匹马都比苏都哩的三匹马略快了一点。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当然,这里面牵扯的问题很复杂。比如敌人不会告诉你他的实力,更不会告诉你他将要怎么进攻。知道这些以后,你还要合理调配自己的力量,派遣合适的将领。最后是考虑你能够承受多大的损失,损失之后,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会如何……” “上述这些,就是调查和思考。而语言和文字,就是调查和思考的基础。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打仗时,表面看是战士流血牺牲,狭路相逢勇者胜。而实际上呢,拼的将帅的筹划能力。为什么是在这里相逢,而不是在那里相逢呢,这很可能是双方将帅筹划的结果!” 于艮慢慢地说,有时候还一边说一边思考,也算是娓娓道来吧。沃淩就絮絮叨叨地翻译,经常要和于艮商量一下。时间慢慢地过去,每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貌似有一扇从未见过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当然,门外的风光过于新颖和震撼,孩子们只是目瞪口呆,还无法给出更多的反应。 “我想告诉大家的,打仗和打架不同,不是比谁的力气比较大,谁的刀比较沉,谁更不怕死。我能教给大家的,就是思考,审时度势。比如,敌方有一万人,我方只有两千人。这仗怎么打?拼命吗?打死两个赚一个?我保证自己死在族人的前面?” 于艮看得出来,孩子们确实是在思考,虽然他们才第一次知道“思考”这个词汇。而思考的内容,也是头脑中从未有过的东西。原来力气大的不一定能打过力气小的?人多的不一定能打过人少的?那么,作为力气小的一方,作为人数少的一方,我应该怎么做? 不少人面红耳赤,甚至额前冒汗,教室里温度比较高,有的同学脑袋里已经开锅了吧?其中就包括兀术同学,因为“本儿喽”大,冒汗也明显。 “拼命是必须的,但仅靠拼命是不够的。流血牺牲很容易,难的是完成任务。我只提示一种策略,敌人不会把一万人堆在一起,因为那样发挥不了人多势众的作用。当敌人分出一千人的时候,我们就用两千人围上去,这就是局部的相对多数,要永远保持人多打人少。” 于艮微笑着停下,随心所欲地说两句,提的问题比较多,给的答案比较少。就像牵着一头牛的缰绳,把一群牛带进了一个全新的草地。 作为牵牛者,当然是闲庭信步。好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善战者士也,善将士者将也,善将将者帅也。骁勇善战很重要,统帅千军万马更重要。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我的学校,不是培养士兵的。我的学校,是培养将军的!我,你们的校长,等着你们成长!” 这些话,沃淩费了挺大力气才翻译出来。孩子们被鼓舞得热血沸腾,很多人双拳紧握,嘴唇噏动。 好吧,于艮也被自己励志了,带头鼓起掌来。孩子们正觉得浑身是劲无处使,立马有样学样,教师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嗯,这是盆奴里历史上的第一次鼓掌。两只手都拍红了吧?跟不要钱似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迪罕也来到了教室。悄悄地从后门进来,靠在角落里,那里堆着一些椅子。温迪罕轻轻地搬了一把,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得很正,腰背很直。 说起来,自从意外发现温迪罕和沃淩居然是女子之后,于艮在鉴性别鉴定上还是下了些功夫的。怎奈盆奴里女子隐藏得很深,阿布卡赫赫站在云端,也不太好靠上去做工作,很难摸排的。 无论身材还是脸色,无论服饰还是发型,男女之间的差别实在不大啊!温迪罕和沃淩其实已经算是特殊的了,毕竟是村长家的闺女,家庭条件优越,脸比白条子白。 事后回想,其实应该早就发现一些端倪的,却被于艮忽略了。温迪罕高擎长刀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沃淩的性格又哪一点像是女孩子了? 此时于艮端坐在讲台上,对着温迪罕轻轻颔首,温迪罕若有若无地回应,很疏远的点头之交啊!于艮突然想到,这一百多个学生当中,女生的比例可能很小? “沃淩,这里有几个女生?”于艮当即不耻下问。 沃淩转过脸来,好好地观察了一下于艮的表情,惜乎满眼的庄严肃穆慈悲,闹不清楚阿布卡赫赫是在想什么。沃淩只好迟疑着回答,“有五个,还是六个。” 真的有这么多?于艮随随便便地说了声,“让她们站起来看看。” 沃淩喊了一声,果然有六个女生站了起来。应该是女生吧?胡里改人自己应该能分清楚。于艮就只好不懂装懂了——到底和这帮傻小子有什么区别?穿着衣服,完全看不出来啊…… 没有女生,算是个什么学校?没有女同学,男生的求学生涯该多么枯燥?整个人生都不好了!若干年后搞个同学聚会,光一帮大老爷们算什么事?还能“拆散一对算一对”吗?唉,当校长的,什么事情都得考虑周全啊! “让我们为这六名女同学鼓掌!”于艮再次拍手。 掌声响了起来。虽然鼓掌者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包括被鼓掌的六名同学。当然也包括沃淩和温迪罕。 “在我们了解的范围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男女是平等的,甚至女性的地位更高些。有一位英雄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于艮两手虚压,止住了鼓掌,再次侃侃而谈。 多数学生脸色迷茫,但迷茫之后就有些小激动。另外一个世界,那就是天上了吧?阿布卡赫赫还是第一次提及天上的情形,天机不能随便泄露的。 “想想吧,人都是母亲生的。你出生的时候,母亲的危险几近于死亡。然后你吃着母亲的奶水长大,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家里的食物是母亲烹制的,食物来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母亲的采集。虽然母亲的力气不大,却支撑着一个家……” 说到这里,于艮禁不住一声叹息,凝望着屋顶的芦苇捆久久不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坐在最后面的温迪罕,突然觉得心里好疼。 第四十二章 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老兵头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在外边,女子忙碌在家园……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翌日清晨,广播体操过后,小广场上唱起了盆奴里版豫剧《花木兰》。领唱者是沃淩,然后是那六个上学的假小子,第三四排才是兀术及一众亲传弟子。 时间比较紧,于艮教会沃淩之后,沃淩翻译成盆奴里语,还要合辙押韵,这也不是个小活儿。沃淩教会兀术等人唱曲当然也很费力气。不过六个假小子的热情挺高,以至于不时有唱破音的。 此前,盆奴里并没有唱歌一说。类似的也就是萨满作法时的吟唱吧,听着神秘又恐怖。 阿布卡赫赫的吟唱却是旋律张扬,铿锵有力,吐字清晰,与以前的含混哀婉完全不同。当然,阿布卡赫赫并没有亲自吟唱,只是背着手静静地看着,不动如山,岳峙渊渟。 吟唱的意思大概是女人很重要?听着还满好听…… 两遍之后,沃淩就要求众人跟唱,众人当然不敢不从。沃淩说的,就是阿布卡赫赫说的,听阿布卡赫赫的总是没有错。以前没有不等于今后没有,广播体操不也是阿布卡赫赫创造的布道形式吗? 事实上于艮并未号召过早操,更没有什么规则颁下来。除了内弟子及亲传弟子之外,大家都是自行参与的。人数逐渐增多以后,就成了习惯,哪天不参加就浑身不得劲,像是吃亏了。远远地望一眼阿布卡赫赫,一天都倍儿有精神。 不过参与者基本上都是男人,女人在盆奴里,上不得台面。 又两遍过后,吟唱的声音高了起来,响彻盆奴里,惊飞森林里的乌鸦。河南方言本来就不怕力气大,一千多个大老爷们儿唱得嗷嗷的——嗯,艺术的感染力果然能够穿越时空…… 吟唱完毕,阿布卡赫赫亲自布道,“神创造了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都很重要。女人能顶半边天。” 于艮的声音洪亮,却不是高声呐喊,而是一种震感强烈的胸腔音。抢到前面位置的数百人能够听清,也有少部分人能够听懂。听不清或者听不懂也没关系,于艮说一句,沃淩就翻译一句,亲传弟子则齐声喊出去。 “男人的责任是保卫家园和平。女人的责任是维护家园繁荣。在一个不和平的家园里,身强力壮才更重要。在一个和平的家园里,头脑就更重要。女人力气小而受到歧视,这是因为家园不够和平,也就是男人保护家园的能力不够。歧视女人,是男人的耻辱。”阿布卡赫赫的布道往往只是三言两语,说多了记不住。今天这一通说已经算是多的了,语气也重。 “我今天,要去收回越里吉。我不带你们,是要你们在盆奴里反思。” 于艮说完就飘然离去了,留下一千多个没有尽好责任的男人呆立当场……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不少老爷们儿回家后就跟老婆和颜悦色地说话,反倒是把老婆给吓了一跳,以为当家人中了邪。抬手去摸当家人的脑袋时,却被劈手打掉——嗯,这才是我的当家人。咦,当家人怎么还问疼不疼呢?还真是粗大事了! 已经有人打听到了,就在昨天,阿布卡赫赫过问了女学生的数量。至于是哪个老兵头在阿布卡赫赫跟前说偏了话,暂时还没有消息。 从玛法的阿玛开始,女子就是不如儿男的。这是小时候听玛法说的。至于更久远的情况,玛法死前没来得及说。阿布卡赫赫怎么会说女人和男人一样重要呢?当然,阿布卡赫赫是不会说错的。 对了,参加吟唱的六个假小子,可是了不得。居然站在亲传弟子的前面! 除了最早的一众小萨满,阿布卡赫赫一共才遴选了七八个亲传弟子,一百家也出不了一个! 再一打听,那六个假小子的父亲,果然很有尊严,日子过得富裕,老婆穿得也多…… 当天上午就有十几个女娃走进了阿布卡赫赫学堂。虽然这个年纪的女娃可以帮家里干很多活,但男人的尊严更重要。 阿布卡赫赫奔赴越里吉,沃淩和兀术随行。苏都哩作为三弟子,受命主持阿布卡赫赫学堂工作。这班小子果然不太好管束,不过好几个家伙被气急败坏的胡沙虎揍得爬不起来,阿布卡赫赫学堂才秩序井然。 胡沙虎气急败坏,当然不是因为学生胡闹台。收服越里吉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捞不着参与?而捞不着参与的原因居然是女人受到到歧视?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阿布哩和恩特布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没有说出来。两人早就返回了盆奴里,各自带着一千部族勇士,已经是两部精锐尽出了。此时两部人马正在雪地上用木刀木枪缠斗,打得不可开交。 按照阿布卡赫赫指示,两部人马都已完成了整编。队伍的组织性果然大为提高,战斗力也是大为提高,正需要一场战斗检验一下。可是,阿布卡赫赫不带哥俩玩啊!连句话都没留下。 两人还各自带了五个半大小子过来,都是族里头面人家的孩子。阿布卡赫赫很给面子地收下了,虽然目前还只是跟读的普通学生,但前途可待,阿布卡赫赫特别安排了亲传弟子给补课。 此时阿布哩和恩特布面面相觑——你带的也都是男孩子吧?早知如此,怎么也得带两个女孩子过来啊! 莫非阿布卡赫赫也是男人?呃,呸呸!恩特布赶紧打断了内心的邪恶想法,恨斗私字一闪念。 好吧,事实毕竟是事实。胡沙虎虽然也没捞着参与,但他的两个妹妹都有份随行啊!温迪罕还是阿布卡赫赫卫队的总指挥。另外一件事情更不是秘密,阿布卡赫赫一直和沃淩睡在一起,沃淩才十一岁……原来阿布卡赫赫好这口的? 恩特布似乎找到了答案,但并没有和阿布哩分享的念头——是不是应该派个心腹回越里笃一趟?亲妹妹有好几个呢,阿玛人老雄风在,从来就不闲着…… 胡沙虎揍完了捣乱的学生,就出来和阿布哩及恩特布一起蹲着,百无聊赖地看着部族勇士们操练。 三人所蹲的位置,是正在建设中的盆奴里寨墙。红砖寨墙已经砌到了半人高,因为天太冷而停了工。按照阿布卡赫赫的设计,寨墙要砌到两人高,上面能跑马,能藏人,能居高临下向敌人射箭,当然可以能扔霹雳弹。这就是固若金汤了。 这个寨墙比原来的篱笆墙向山坡下推出了数百米,盆奴里山寨的占地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寨墙之内,全是新开挖的地窖子。新地窖子都设置了地下火龙,开春之后,盆奴里定会迎来一个旧房改造的热潮。 而阿布卡赫赫学堂,就建在寨墙之下,一旦敌人来攻,这就是前线。难道阿布卡赫赫是为了看汤旺河水? 寨门之外,直到汤旺河畔,一平方公里的雪地上,喊杀声震天。三千多勇士正在来回驱驰,踏得雪沫纷飞。 这么多杀才聚在一起,如果不找点事给他们干干,很容易出乱子啊! “阿布卡赫赫说不带咱们去,也没说不让咱们自己去吧?”阿布哩的脑子里,其实也不全是浆糊。 “还真是的!”胡沙虎有点蠢蠢欲动。 五国部沿着松花江讨生活,越里吉在最上游。越往上游,天气就越暖和,生活条件就越好。再加上临近女真部落,经济发展也强得多。自古以来,盆奴里是五国部的政治中心,越里吉却是最富裕的经济中心。虽然不太稳定,经常受到女真人的袭扰,这次更是全盘占领了。 越里吉人举族投靠女真,那就不是自己人了,还不去开抢开杀? 恩特布没有说话,眼神却飘向了早先的栅栏寨门。为建设方便,栅栏围墙已经大部分拆除了,但寨门还留着。 寨门上方,赫然挂着越里吉酋长一家的三个人头。 同为酋二代,胡沙虎三人和越里吉酋长的两个儿子也是熟悉的。其实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投靠女真人,当然罪不可逭,杀了男人抢了女人都是应该的。可胡沙虎三人怎么会觉得脖子有些发凉呢? 三人曾经参与机宜,越想头皮越炸——阿布卡赫赫只是动了动嘴…… 三个人头,果然是一剂清凉药。三个难兄难弟,嘴里叼着根草棍,毛毛躁躁地看着三千人马厮杀,直到第三天。 “敌袭!敌袭——” 操练中的人马突然出现了异动,三五成群地向寨墙这边退来。基层的组织架构果然发挥了作用,没有出现一窝蜂地上前或者一窝蜂地溃退。有组织地退后,是因为武器都放在寨墙下。 胡沙虎三人“腾”地跳下寨墙,各自抄了武器,飞身上马,疾驰而下。血气方刚的三位少酋长,打仗并不曾怕了谁。三千规模的胡里改人马,自拔乙门之后就再未出现过。怕什么人来袭?正需要练练手! 山脚下,大队人马携裹着风雪驰来。前队约莫数百人,后队络绎不绝,恐怕也在千人以上! 阿布卡赫赫不是去越里吉了吗?难道女真人故技重施? 阿布卡赫赫只带了卫队出征,总共不到两百人,还是个杂混队伍。其中包括盆奴里勇士五十人,越里笃勇士三十人,奥里米勇士三十人,来历不明的队伍五十人,甚至包括近二十个女真人! 第四十三章 阿布卡赫赫的宏图伟略 两百人一路逶迤而上。 地面不是冰就是雪,不敢放马疾驰。于艮让人在马蹄上绑了麻布,可以增加摩擦力。盆奴里居然没有钉马掌的,许是铁料太贵?真没天理啊! 汤旺河完全冰封,只能从堤岸看到河流的形状。怪不得女真人选择初冬进攻盆奴里,不封冻的汤旺河,就是个天堑。 松花江也是一样。河面宽约一公里,平整如镜。覆雪之后,与大地无异。盆奴里在松花江西北侧,越里吉和阿勒楚喀都在松花江南侧。 越里吉又叫五国头城,位置在后世的哈尔滨所属依兰县。于艮没到过依兰,但哈尔滨是熟悉的。即使风平浪静,松花江也是滚滚浊流,依着女真人或者胡里改人的发展水平,大军根本不可能渡河。 就凭这点,越里吉之摇摆,也是可以理解的。 冰封河面之外,于艮又见到了不少平整的冰面,难道是湖泊?不对,湖泊不可能突出地面的。 沃淩喊了玛武过来。玛武倒是明白,但没给阿布卡赫赫解释清楚。这厮学会了一些神之语言,很有点显摆的意思。最终玛武还是面红耳赤地换了女真语,沃淩给翻译过来了,“春天撒下金黄的种子,夏天多浇水,秋天可收获,打掉金黄的皮,脱出白色的颗粒,可以煮来吃。” 艾玛!这是稻田?难道越里吉一带已经种植水稻了? 也是,后世的五常大米,是国产大米的精品,有“中国香米出五常”之称,以至于全国各地都有五常大米批发零售。于艮看过一个报道,说五常县副县长带人打假,被造假的人给打废了。五常应该在依兰的东南侧不太远吧,同属哈尔滨市的。隐约记得五常大米宣称“有两百余年的栽培史”,怎么给搞到近千年前了? “我家有这样的稻田,五块!”玛武得意地举起了巴掌,数目字很清楚,于艮听懂了。 松花江畔这块稻田,大约半个足球场的面积,差不多四五亩吧。女真人的计量单位就不太清楚,也许就是论块的。如此说来,玛武家有二十多亩地?也许这个并不算什么。 算什么的是,女真人不是渔猎民族吗?区别于契丹、室韦等游牧民族,怎么变成农耕社会了?于艮发现,原来有好多概念是不正确的。这一趟出行,还真是涨见识了。 可按理说,农耕社会是内敛自足的,不会以攻伐掠夺为道。女真人为什么有能力急剧扩张? “你家几口人,产粮够吃吗?”于艮想到了一个可能的解释。 “有老母亲,老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太够吃,需要打猎补充。四太子那里,也会给些赏赐。”玛武不明白阿布卡赫赫为何有此一问,但这是阿布卡赫赫的关怀,玛武回答得很详尽,“对了,还有五个奴婢,奴婢也要吃饭。” “达春是你的大儿子?”于艮点了点头继续提问。玛武三十出头的人,还挺能生。 “是的。本来能帮着家里干点活了。但我想,跟着阿布卡赫赫,会很有出息。”玛武吭吭哧哧的,但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达春会有出息的。”于艮笑着摆了摆手,玛武兴冲冲地跑到队列前头去了。这是个有点头脑,又肯埋头苦干的汉子。 二十多亩地,养不活十个人,说明产量很低。若以后世七八百近千的单产,能供给四五十人的口粮了。 有学者研究指出,北纬四十二度线,是古代农耕文明的极限。在此之南,农业产出足以孕育伟大的文明。在此之北,则由于日照、霜冻、降雨等原因,粮食产出不足。这条线大体上穿过吉林省境内,比如出熏肉大饼的四平市。 哈尔滨及周边的依兰和五常,应该在北纬四十五度左右。于艮吃过一个东北风味的餐馆,名字就叫“北纬四十五度”。 此次出行,于艮没有骑马,而是坐在一辆豪华的雪橇上,垫了厚厚的熊皮,舒适又稳当。不过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啊,风大的。应该在雪橇上加个棚子,裹以兽皮。分量重点没关系,多架上几匹马就是了,有钱人! 沃淩当然也不肯骑马了,不但垫了熊皮,还垫了阿布卡赫赫的大腿。 另一辆雪橇上堆着五十枚霹雳弹,这是准备卖给斡离不的。上次玛武也带回来了这个意思,斡离不手头一时不便,正在积攒着财货呢,并且怯怯地提出不要卖给别人。 军火生意是于艮的发家之道,当然要维护大客户,倒也不是诚心忽悠斡离不。目前女真相对于大辽是绝对的弱势,专卖女真是对的。待两者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乃至女真强势时,大辽才会成为于艮的客户。 要不然仗打完了,生意还怎么做?买卖人要有战略眼光。且不说若女真一家独大,对于艮的安全威胁——睡榻之侧,岂容他人赚黑心钱? 其实以女真一族的人口基数,占领的国土再多,也无法有效控制。否则大金历史上也不会先后立张邦昌、刘豫为儿皇帝,代管从陕西到山东的大片国土。 至于更远的未来,大宋也要照顾。上亿两匹的gdp呢,全世界最大的经济体,钱多人傻速来。现在的大宋正是蔡京执政吧?吃同僚搓一顿就花二十七万两匹,而大宋给大辽的岁币也不过是三十万两匹。 大宋、大辽、大金三足鼎立最好,哥居中调停,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坐山观虎斗,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打仗当然是要死人的,岂不知亡国死人更多。况且前者是军人流血牺牲,后者却是百姓生灵涂炭。 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大辽那么容易就被大金拿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澶渊之盟”,宋辽百年和平,以至于吏治腐败,军队腐朽。大宋比大辽强点,因为西夏一直在折腾,大宋被折腾出了一支强大的西军。 至于将来的落脚地,于艮选择了渤海湾。先拿下辽东半岛,继而夺取燕京周边。契丹窃据燕云十六州久矣,应该还给汉人了。不过呢,大宋也是个烂泥坯子,徽钦二帝就是一对父子活宝,哥不放心啊! 哥的军火贵的,大宋也不见得负担得起。嗯,山东半岛那块儿地不错,围绕渤海湾构建一片小小的版图。反正历史上这片土地也归了大金。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天寒地冻的,实在是行动不便。明年开春,哥就要到大宋去走一遭了…… 穿过松花江未久,越里吉城头已经在望。还真的是城头,起码有个土围子。土围子一人多高,跟山区的农家院墙差不多。 前队刚到城头,就见城门大开,十余骑出城,被玛武引到了阿布卡赫赫的雪橇跟前。 来者倒也是熟人,上次在盆奴里见过的,斡离不的侍卫首领。侍卫首领单膝跪在雪地上,朗声道,“女真谋克萨纳台,奉了二太子之命,已在此恭候阿布卡赫赫多日。” “好,进城吧!”于艮点了点头,并未从雪橇上起身。沃淩被于艮裹在怀里,貌似舒服得不行,已经睡着了。 萨纳台“嗯呢”了一声,上马头前带路。阿布卡赫赫卫队的常务副总指挥,名叫鲁库的老兵头,却跳下马来,朝着于艮挤眉弄眼的。鲁库年纪一大把了,全身铁甲,里面穿得倒是不多,还挺抗冻。 于艮点头之后,鲁库连忙跑到另一辆雪橇处,扒拉开覆盖的兽皮,掏出一枚霹雳弹来。随后蹲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敲打,点燃了一段火绒。 这火绒是由动物软毛和麻布纤维编成的,辅之以燧石打火,很容易点燃。这是苏都哩的另一项伟大发明。点完火就用手指头掐灭,以备下次再用,目前火绒已经装备到了小队长一级。 鲁库体型干瘦,力气倒是颇大,摆好架势猛力推出,四五斤重的霹雳弹就飞到了四五十米外。落地后又就是滚动了几下,落入了沟壑。 “轰!” 伴着硝烟和火光,冰雪飞溅,爆炸声震耳欲聋。于艮早已捂住了沃淩的耳朵。沃淩犹在睡梦中,却极其不满地抽了抽嘴角,拱了拱继续睡。 萨纳台及其手下都是见识过霹雳弹爆炸的,此时还是险些被战马掀翻坠地。貌似爆炸声比从前更大了?刚才萨纳台其实偷眼瞧见了鲁库手里的霹雳弹,好像比从前小了一圈?古怪! 再看阿布卡赫赫极其随行队伍的战马,并未“唏律律”地嘶吼,只是不满地打些响鼻,嘴里喷着热气,脚步也没停下来。 大块的冰雪落到了萨纳台的头盔上,算是高空坠物吧,多少有点痛。更痛的却在内心,二太子五十匹马驮的财货,才换了五枚霹雳弹。又拿五十人的铁甲换到了十枚。这么昂贵的宝贝神器,就被阿布卡赫赫点了听个响? 有钱,任性! 于艮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哥大老远的来了,顶风冒雪的,不得放个礼炮热闹一下吗?不得让越里吉人听个响吗? 持续的响声却是来自越里吉城内,“唏律律”叫个不停,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貌似惊了不少的战马。 第四十四章 阿布卡赫赫与越里吉同在 依江筑城的越里吉,果然比盆奴里繁华些。 街道颇为宽阔,扫去积雪,露出了冰冻的黑土,倒是让阿布卡赫赫的爬犁滑行不畅。房屋比盆奴里高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水量充沛,地势又低,地窖子容易被倒灌?擂土为墙,芦苇苫顶,一股石器气息扑面而来。 临街居然有商铺的,其中一间居然挑了个麻布幌子,幌子上居然画了个酒坛。画风写实,着墨厚重,一看就知道不是卖马桶的。 越里吉居然有酒肆?酒肆倒也不算什么,酿酒并没有多高的门槛,酒文化的原生地多的,无论是粮食酒还是水果酒。 算什么的是,沽酒买醉,应该是用钱的吧,总不能拎只狍子换酒喝。 那么问题来了,越里吉使用的是什么钱币? 说来惭愧,哥来到这个世界四十多天了,兜里居然一个大子没有,很给穿越界的前辈们丢脸啊!既没到长安混个闲散王爷,也没到汴梁闹个衙内,更没到江南赘个白富美。这天寒地冻的,一辈子走过的雪地也没这些日子多。 没个俏婢暖床也就罢了,收个女弟子还得哥照顾。于艮掖了掖熊皮,别把沃淩给冻着。这一幕刚好被温迪罕看到。 鱼贯进入越里吉之后,温迪罕就从队前退到了爬犁边上。雪中驱驰大半天,温迪罕丝毫不显疲态,这姑娘就是铁打的啊!于艮早就有心喊温迪罕同乘雪橇了,却始终没有喊出口。 此时温迪罕正笔直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单手拖着明晃晃的长刀,全神戒备地扫视两旁。 街道两边以及旁边岔道里,均有人畏畏缩缩地窥探,貌似都是被霹雳弹给轰出来的?好像是对阿布卡赫赫的座驾充满了好奇,更多的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吧。曾经高高在上的酋长一家,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么,普通老百姓呢?阿布卡赫赫会不会降罪? 阿勒楚喀虽然离得远,却也有人经常往返,事情瞒不住有心人。长久以来,阿勒楚喀对越里吉的影响力,可能早已超过了盆奴里。虽然盆奴里跟越里吉才是同根同源,谁在乎? 越里吉人对阿布卡赫赫莅临,不一定持欢迎的态度啊!没见过殖民地独立之后的民族心态吗?于艮穿越前,刚当选的湾北市长放言,湾湾落后于港港,是因为被殖民的时间短了些…… 于艮向温迪罕招了招手,温迪罕靠近过来,于艮吩咐了两句,温迪罕驱马离开。不一会儿,阿布卡赫赫卫队齐声呐喊起来—— “天佑胡里改!” “阿布卡赫赫与越里吉同在!” 巨大的声浪一波一波地传开,在冰雪覆盖的越里吉上空回荡。 于艮正襟危坐在缓缓行进的雪橇上,宝相庄严,慈悲智慧,大气磅礴——尼玛雪橇就是不如越野车拉风啊!传说中的神奇毕竟不如亲见的震撼,哥这累的!还要在门口放个炮…… 效果还是出来了,逐渐有越里吉人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后面。无法给自己命运做主的人,都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主心骨的,万一阿布卡赫赫真的是胡里改人的神呢?不是神能随手召唤霹雳吗? 人越来越多,队伍越跟越长,逐渐有越里吉人跟着喊了起来,“阿布卡赫赫与越里吉同在!” 初时只是试探着发声,随即有人应和,彼此壮着胆,喊声顿时就变大了,甚至湮没了阿布卡赫赫卫队的喊声,汇成了灼灼洪流。 随着呐喊,越里吉人越来越兴奋,大步流星地跟着队伍,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脖子上青筋爆出。闹得带头呐喊的鲁库都有点奇怪了——到底谁是来接收的,谁是被接收的啊? 萨纳台就更加奇怪,阿布卡赫赫果然有魔力的,越里吉人怎么都跑出来了! 方才萨纳台对阿布卡赫赫有过说明,女真人对越里吉秋毫无犯,但越里吉人被要求呆在家里,不得随意走动,直到阿布卡赫赫派人前来接收,虽然没想到阿布卡赫赫居然枉驾亲至。阿布卡赫赫还就不告诉他,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烦的…… 越里吉的占地面积,应该在三五平方公里的样子,大致上是个圆形。酋长府邸在最中间,房屋比普通民宅更加高大,东西跨院俱全,院墙上甚至装了木门。 酋长府邸门前,照例是个小型广场,可容纳千余人聚集。爬犁刹车,阿布卡赫赫卫队分列两旁。主街道的人流都汇集到了广场上,场面热气腾腾的。周边小道上还有人络绎不绝地赶来,入场时都大喊着“阿布卡赫赫与越里吉同在”。 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把党的正确主张变为群众的自觉行动。群众路线是毛主席思想活的灵魂的三个基本方面之一——哥可是刚刚参与了群众路线教育的,亲自撰写的自我剖析材料洋洋五千言,改了三趟才过关…… 于艮站起身来,略一趔趄。沃淩看着又干又瘦,还是有些分量的,腿都给她压麻了。于艮左右看了看,好像没有地方放。温迪罕威武地站在右边,不像是会抱孩子的。右边是兀术,也很威武。会抱也不给他抱。 得,哥就这么抱着算了。像圣母,呃,她老公吧? “阿布卡赫赫与你同在!”于艮亲自喊出了这个口号,嗡嗡地颤音响彻全场。基层领导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嗓门大,底气足。你说什么别人都听不见,那还忽悠个锤子? 从阿布卡赫赫站起来时,全场就肃静了。千余双目光紧盯着阿布卡赫赫的嘴巴,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 阿布卡赫赫脸上无喜无悲,光头没带着帽子,短发平整,根根直立。越里吉人只在过路的铁骊僧侣那儿见过类似发型,但没这么精神。阿布卡赫赫的衣服更是古怪,各种不规则的图形,就像老松树的皮。古怪是古怪了点,但看着满顺眼,很是高大上。 群众居然一点反应都没给?于艮这才反应过来,天才翻译沃淩,好像出了点状况?也不能睡得这么死吧?这丫头啥时候不都跟个崩豆似的? “阿布卡赫赫与你同在!”温迪罕高举着长刀,及时地接过了翻译职责。 兀术反应得慢了点,舔了舔嘴唇上的霜花。嗯,不是哥反应慢,是哥的身份敏感。铁盔上的两条貂尾,兀术一直没有摘掉。阿布卡赫赫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兀术有过犹豫,最终还是倔强地留着了。或者有时候也应该摘掉的?何必在意这些外在的皮毛? 阿布卡赫赫卫士齐声充当扬声器时,兀术赶上了,喊得声嘶力竭。萨纳台正站在兀术身后,给吓了一大跳。 萨纳台作为二太子斡离不的心腹,在完颜部还是颇有些地位的,至少比玛武强了太多。斡离不派萨纳台过来,也表现出了他对这事的重视程度。 因为身份和经历的相似,萨纳台和玛武一直比较熟悉,私下里也经常聚一聚。让萨纳台差异的是,玛武也喊得很大声,喊得那么真情流露!四太子年纪还小,喊喊倒也罢了。玛武为人一向是谨慎稳重的。这才分开一个来月嘛,怪了个哉的,怎么会这么大变化…… “阿布卡赫赫不会抛弃任一个胡里改人。你们是胡里改人。今天我来接收越里吉,但我不是越里吉的主人。你们是越里吉的主人。越里吉人是光荣的。胡里改人是光荣的。” 既然有了翻译和扬声器,于艮的演讲就情绪到位。语速很慢,句子简单,浅显无歧义,确保每一条神谕都刻入人心。 “我不会带你们东征西讨。每一条人命都很宝贵。我会带领你们用双手创造幸福。当然,武装力量也很重要。我们创造出来的财富,需要有能力保护。每个人都有追求和平、安宁、幸福的权利……” 这番演讲经过翻译以后,萨纳台也都听懂了。阿布卡赫赫的说法很新鲜,但理解起来并不难,接受起来也是顺理成章。萨纳台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极简单又极复杂的。这些话,好像也不只是对越里吉人说的? 不对。这和萨纳台从小受到的教育完全相左——军人的骄傲,不是砍下敌人的头颅吗?军队的使命,不是征服和掠夺吗?财富和女人,不是属于强者的吗? 可是,阿布卡赫赫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 萨纳台并不孤单。于艮刚讲到这里,就听酋长院内传出了喧嚣的声音。紧接着,院门被打开了,四五十个骑兵冲出来,虽然不是冲锋阵势,却也是气势汹汹。 阿布卡赫赫卫队本来背对着酋长院门,此时突遭变故,立即调马回头。温迪罕举起长刀,率领近百人迎向来者,也算是紧张有序。 不过这支队伍并未发起攻击,而是大模大样地绕过了阿布卡赫赫卫队,拨马来到于艮面前。 领头者铁盔下挂着两条白色貂尾,身体很宽,脸盘也很宽。可能是出生时脑袋冲下掉地上了,砸得厉害,以至于眼睛到嘴巴的间距小了些。五官的个头却不小,看上去就有点挤了。 萨纳台面露忿怒,多少也带着些尴尬。玛武同样上不得台面,兀术则“哼”了一声,闷声给于艮介绍,“这是塔呼喇,国相的侄子,粘罕的堂兄。” 嗯,夹头,呃,来头果然不小,不过更重要的还在后面,兀术也毫无隐晦,“那天带队攻打盆奴里的,就是他的哥哥。” 好么,原来是狼牙棒哥的弟弟。狼牙棒哥确实是荣幸地死在了哥的车轮之下。这算是仇人相见?于艮脸色不稍动,略带慈悲地看着塔呼喇。 “粘罕叫老子给你让出来,老子就给你让出来。不过,老子可不是怕了你!早晚有一天,老子会把你一刀两断!越里吉,老子还会回来的!”塔呼喇酒气熏天,语气极其嚣张,口里的白沫喷出好远。 尼玛,白沫都飘到沃淩身上了!于艮微笑起来,眼神却冷冽。 可是,捏死这厮容易,却和哥来此的初衷不一致啊! 第四十五章 不请而入者就是你们的敌人 于艮不带胡沙虎及大队人马过来,当然不是因为女人受了歧视,更不是因为女学生太少。当然,女学生也很重要。 越里吉与盆奴里相距七十公里,与阿勒楚喀相距两百公里。问题是中间一条松花江相隔,大江解封后,越里吉就是胡里改人的一块飞地。 女真人要进攻胡里改人,一定会先拿下越里吉。胡里改人要进攻女真人,当然也是从越里吉出发。 在于艮的帮助下,斡离不小胜一局,粘罕就像吞了个苍蝇。从这个死了弟弟的塔呼喇来看,撒改集团内部,感觉窝囊的人也不是少数。撒改最终吐出了越里吉这块肥肉,无论是哈哈大笑也好,皮笑肉不笑也好。情况不明之前,撒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若此时,于艮领重兵大张旗鼓地进驻越里吉,阿骨打岂敢安睡? 阿骨打集团和撒改集团,毕竟属于内斗,还是各自掌握了分寸的。女真人和胡里改人却是外敌,互相攻伐了至少三代人。 阿骨打之雄才伟略自不用说,撒改在女真内部有分庭抗礼之势,又岂是易与之辈?从历史上看,撒改最终还是从了阿骨打的。于艮混迹官场多年,从来不敢小瞧了任何一个对手——你知道女乡长是谁提拔起来的? 若是在胡里改大军的压力下,两位大佬暂时放下龃龉,一致对外,于艮手里的这点力量还真是不够看。而斡离不这个重要棋子,到了这个层面上,根本就无从置喙。于艮有理由认为,斡离不和粘罕的争斗,其实是在两位大佬的默许和控制之下的——无伤大雅,练练兵嘛,万一有收获呢? 换言之,胡里改人和女真人直接开片,不符合于艮的利益。不吭不哈,闷声发大财,这才是于艮的人生理想。 可是,这个夹头——虽然是夹的方向略特殊——让哥很为难啊! 往深里分析,塔呼喇不过是小**咬牙放狠话,“有种你把老子打死,否则老子早晚弄死你!”输了仗不能输了面子,街头斗殴最常见了,也叫做瘦驴拉硬屎。嗯,别问哥是怎么知道的,哥学问大…… 就算把这事捅到撒改甚至阿骨打那里去,也不能把塔呼喇怎么着。堂堂的阿布卡赫赫,干嘛跟一个说醉话的愣小子一般见识?哈哈哈哈,大家干了这杯! 可是,在军心未稳的越里吉,于艮若是唾面自干,怕是很影响威望的。这些人不会觉得于艮是大人有大量,反而认为这是漏了怯。 从根本上说,于艮现在混世界,就凭了一张脸面!威望就是哥的战斗力,威望受损那就是伤筋动骨! 奈何? 短时间内,于艮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甚至有局部过热现象。 被狗咬了一口,虽然没咬伤,也弄得很狼狈啊!就在塔呼喇轻蔑地转身之际,于艮轻松地开口了,“你哥哥死于我手,那是在盆奴里。你来不来越里吉,却是越里吉人的事。” 这次兀术的反应够快。实际上现场当中,最恨塔呼喇的可能是兀术吧。当初兀术被派到盆奴里前线,原因是复杂的。但很显然,兀术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且不说兀术跟斡离不兄弟情深,完全站在斡离不的立场上。 且不说兀术对阿布卡赫赫的遭遇感同身受,恩师受辱,弟子岂能等闲视之? 且不说兀术这个年纪,属青瓜蛋子的,最是容不得对手放狠话——弄死就弄死,留着你咬我? 且不说阿布卡赫赫若有若无地瞄了兀术一眼…… 兀术抢在温迪罕之前翻译了出来,无形中就带着一股怒气,越到最后提及越里吉时,简直是咬牙切齿了。 阿布卡赫赫卫队并未集体播放兀术这一通荒腔走板的翻译。但有不少越里吉人离得比较近,完全听明白了,并且喊了起来。 “这厮还要回越里吉造孽!”最早的喊声是这样的。 “这厮要带走越里吉人的财货!”也有人这样喊。可不是吗?四五十个骑兵,却有近百匹战马,每一匹马都没闲着。酋长家的财货,可不就是越里吉人的财货吗? “抓住他!打死女真人!”更多的越里吉人是这么喊的,意见逐渐统一,并且付诸于行动。 塔呼喇等人骑在马上,越里吉人站在地上。不过广场狭小,战马完全施展不开。而且蜂拥而上的越里吉人十个打一个,还是因为后面的人挤不上来…… 这群任人宰割的越里吉狍子,怎么突然就变成凶残的饿狼了呢?塔呼喇被人拉下马时,脑袋里还是迷迷糊糊的,许是被人踹了后脑勺的缘故。 一千多越里吉人愤怒地涌来,四五十个女真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悉数被拉下马来,数百只脚一起踏上。挤不到前面去的,就在后面激昂地喊着号子,“打死女真人!”“保卫越里吉!”“我们是越里吉的主人!” 塔呼喇驻扎越里吉已经两个多月,单等着松花江封冻才发起了对盆奴里的攻击。这两个多月里,塔呼喇也没闲着就是了。数十匹马驮的财货,并不全是来自于酋长府邸。 萨纳台脸上现出不忍之色,却不敢说话,一个劲地朝玛武使眼色。玛武收到了,却是无动于衷。兀术确实忍得不容易,嗯,忍住脾气不上前亲自动手。 两百名阿布卡赫赫卫队端坐马上,刀枪并举,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阿布卡赫赫一脸的悲悯之色,把沃淩的耳朵捂得紧些——艾玛,叫得太凄惨了,影响小孩子的身心健康…… 几分钟后,杀猪般的哀嚎声变小了。阿布卡赫赫朗声布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打死人,他们不过是枪了些财货!住手吧!” 这回是温迪罕翻译的,阿布卡赫赫卫队集体播报,顿时压住了越里吉人的战斗口号。冲锋在前的勇士还在努力,却被后面的人扯了出来。上前扯人者也偷空补了一脚,果然是神清气爽。 战斗结束,四五十个女真人埋在一堆鞋子当中,基本上没个人样子了,好在大多数人还知道哼哼。越里吉人是出来迎接阿布卡赫赫的,并没有携带武器。人数也实在是太多,抢不出女真人的武器来,用拳脚也够了。 “塔呼喇对手下约束不力,结果他们在越里吉作恶多端,抢了这么多财货,民愤极大啊!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阿布卡赫赫有些迷惑,也有点过意不去,跟萨纳台解释了一下。 “没打死就好,没打死就好!”萨纳台又能说什么呢?看得出来,塔呼喇还在抽搐着**。 不过啊,塔呼喇现在这个样子,他妈要认他,也得从衣服上判断,如果把衣服洗干净的话。 不过啊,这条命还是阿布卡赫赫救下来的呢。如果阿布卡赫赫不说话,这三四十人早晚变成肉酱。 从骤然变故到倏地结束,总共就一小会儿,萨纳台有点拐不过弯来。对,就是这样的——塔呼喇的手下抢劫太多,被暴民围殴,阿布卡赫赫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萨纳台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女真人跑上前去,把塔呼喇等人扶了起来。不过萨纳台只带了二十几个手下,玛武看阿布卡赫赫没有反对,就让手下女真人上前帮忙了。 太惨了!战场就跟屠宰场一般。包括塔呼喇在内的四五十人,恐怕是废掉了,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嗯,也有两个被直接打死了,变成了一摊。 “阿布卡赫赫,他们把每家每户都搜刮遍了,我闺女,我闺女……”有个老者上前诉苦。刚才带头呼吁的就有这老者,并且勇敢地冲在了前面。 许是看到场景过于凄惨吧,刚才动手的越里吉人心里就有些忐忑,都紧张地盯着阿布卡赫赫。铁盔下挂着白貂,这是完颜部的贵人,被打得生死不明。这事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阿布卡赫赫要是推几个人出来砍头,以平息女真人的怒火,恐怕也是应有之义。 前面有人带头,后面就有人跟随,上前揭发并诉苦的越里吉人越来越多。反正塔呼喇及其手下都是无恶不作,劣迹斑斑,有抢劫东珠的,有**老母猪的…… 七嘴八舌,乱七八糟,反正塔呼喇也不在乎什么了,至少是没有反驳。 萨纳台则听得面红耳赤。嗯,塔呼喇这种畜生,正常人实在是不能与之为伍。直接打死算是轻的了,应该带回去“洼勃剌骇”啊! 萨纳台虽然没闹明白,却也不是傻子。塔呼喇出场时的狂吠,若萨纳台是阿布卡赫赫,恐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和一个酒疯子一般见识,实在是有损风度,讲不出理来。在萨纳台心目中,阿布卡赫赫至少是和撒改甚至阿骨打平起平坐的存在,而塔呼喇却是这两人的后生晚辈。 现在的结果却是完全不同。后生晚辈犯了错,在街上被人打了,还让阿布卡赫赫给救了下来。就算阿布卡赫赫救得不够及时,那也没什么理亏之处,反倒是可以把萨纳台往撒改跟前一甩——管好你的孩子,要不然丢人的是你! 高明啊!阿布卡赫赫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呢,塔呼喇也是倒霉催的。撒改已经命其撤出越里吉了,萨纳台就是来办这个事的。正常的程序是,塔呼喇交接给萨纳台,萨纳台交接给阿布卡赫赫。萨纳台也多次劝塔呼喇撤走,塔呼喇却不予理睬。 原来塔呼喇是要在阿布卡赫赫跟前说句硬话啊!好吧,他做到了…… 也是古怪,塔呼喇在越里吉当然是作威作福惯了。但萨纳台来此数日,越里吉人一直就像狍子一般乖顺的,顶多是敢怒不敢言,今天这是咋的了? “你们是越里吉的主人,不请而入者就是你们的敌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无论你们对敌人做出什么,都是正义的,我不会怪罪你们!无法保护财产和女人的男人,算是什么男人?我只会怪罪这样的男人!” 这边萨纳台还在拼命地脑补,那边阿布卡赫赫已经给出了结论。二百人肉扩音器声音洪亮地把阿布卡赫赫的神谕传达到越里吉人耳中,越里吉人顿时爆发了狂热的欢呼—— “阿布卡赫赫!” “阿布卡赫赫!” 第四十六章 空口白牙打天下 于艮在三言两语点化越里吉人时,早已预料到了结果。单论对世道人心之把握,于艮承载着近千年的历史沿革,尤其是近现代对群体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在这个世界上是罕有对手的。 **被发动起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炸药包。懦弱的个体彼此壮着胆,喊着口号走上街头,就会形成破坏力惊人的群氓。用得好了,无坚不摧。用得不好,天地同毁。 心怀忐忑的群众最容易发动,一无所有的群众最容易发动,群众会用暴行来证明自己的革命性,用鲜血划清和过去的界限。这个过程是凶残的,没有理智的。 简单说来,越里吉人曾经归顺过强大的女真人,现在更强大的阿布卡赫赫来了,越里吉人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表态,来站队,来和过去决裂,虽然他们自己可能想不了这么明白。 嗯,阿布卡赫赫给了机会,柔顺的狍子就瞬间变成饿狼,扑死了曾经以为是无法对抗的野猪。 饿狼作恶之后,眼里的血色褪掉,精神会空虚,心中会迷茫。阿布卡赫赫的判词,无疑是给越里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很及时,很到位。 嗯,阿布卡赫赫收下了“投名状”,大家就是自己人了。紧密地团结在阿布卡赫赫周围,将是越里吉人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的行动纲领和内在需求。 “萨纳台,不再呆一晚上了?”于艮和蔼地询问萨纳台。 听到玛武的翻译,萨纳台才从恍惚中惊醒。刚才的情形,就像做梦一般,如果没有地上这一滩滩的污血。阿布卡赫赫说什么?我有说过我要走了吗? 也是,天色已经擦黑,正是上路的好时机……萨纳台勉强地笑着说,“是,阿布卡赫赫。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要尽快回阿勒楚喀向二太子复命。” “回去告诉二太子,我看好他!如果完颜部多出几个塔呼喇,凭什么立足于强者之林?”阿布卡赫赫指着半死的塔呼喇,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过去的一切都已揭过了。只要女真人不是很过分,胡里改人是不会和女真人为敌的,还会以适当的方式支持女真人。你看,我只带了二百人来越里吉,而不是两千或者更多。这是我的诚意,也是对斡离不的信任。” 叹息之后,阿布卡赫赫有点为难,“这些家伙,你能带回去吗?人手够不够?要不要玛武他们帮你?” 塔呼喇的手下,差不多可以分成三波,一波勉强地站着,一波勉强地坐着。嗯,第三波倒是不勉强,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得很好。塔呼喇本人就属于第三波。当然,被直接打死了的那两个,就别算成一波了。 也就是说,第一波可以自己骑马,第二波需要绑在马上,第三波需要用担架挂在两匹马之间。萨纳台掂量了一番,回答说人手够用了。没有说出口的是,在雪地里奔波两昼夜,这三四十人能活下来多少就不清楚。唉,只要塔呼喇这混蛋能活下来就好…… “这些铁甲死沉死沉的,不好往回运,就脱下来存在这里吧!”阿布卡赫赫很为女真人的运输大队着想。 至于驮了财货的战马,早就被越里吉人赶回了酋长府邸,都不需要阿布卡赫赫操心的。能留下驮人的马就很不错了。阿布卡赫赫话音一落,早有人翻译了出去,浑身是劲的越里吉人立即动手。女真人的盔甲,好东西啊!盔甲底下都是任人宰割的狍子…… 这种事情,萨纳台倒也省得。上回连斡离不都是脱光了回去的,萨纳台当然也包括在内。阿布卡赫赫这风格,还真是,还真是稍微有点特殊。 “不!你们不用。”阿布卡赫赫微笑着阻止了萨纳台卸甲。 本来萨纳台想争取个主动呢,阿布卡赫赫却分得清远近亲疏,“你们是胡里改人的朋友,你也赢得了我的友谊。对了,在城门外给你演示的霹雳弹,是新制作出来的。份量更小,威力更大,给斡离不送上五枚吧。斡离不要买更多的话,价格不变。” “谢谢阿布卡赫赫!”萨纳台单膝跪倒,同时也是向阿布卡赫赫辞行。 城门外引爆的那枚,原来是给我演示的。这五枚是用萨纳台等人的盔甲换来的吧,阿布卡赫赫还真是公平交易。嗯,这种事情就不用告诉粘罕了。萨纳台的手下们立即行动起来,该扶上马的扶上,该绑上马的绑上,该用担架的用担架。 脖子后面冷飕飕的啊!萨纳台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好是再也不要回来。谁知道阿布卡赫赫偏偏谈兴颇浓,“越里吉的地势太低了,我呆着发闷,还是盆奴里比较好。” “是啊,是啊。”萨纳台一叠声地应答着,脑子几乎无法转动。嗯,越里吉这个地方邪性的。 自从在城门口接到阿布卡赫赫以后,就没有一件事是萨纳台所能料到的,完全跟不上节奏。尤其是最后的变故,更让萨纳台失去了自信——就这猪脑子,还敢以斡离不的智囊自居? 回头能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斡离不已是不易,萨纳台自己的判断,那是一点也没有…… 果然,塔呼喇稀里糊涂地被人打残还不是最震撼。阿布卡赫赫最后有话说,“越里吉这个地方呢,兀术过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越里吉的酋长,授猛安衔!” “啊?”萨纳台一个激灵。 “啊?”兀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从粘罕手里把越里吉抢过来,授给了兀术,这是女真人的内斗!阿布卡赫赫及其卫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手……萨纳台魂不守舍地走了,地上血迹犹在。 不过鞋子都被捡起来了,光着脚走在雪地上毕竟不舒服。于艮这时才看到,地上还有两具尸体,却是越里吉人的。莫非是死于女真人的垂死反抗?尸体上并没有外伤,更可能是挤死的。唉,集体活动组织得不好,就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他们两个,是为了保卫越里吉而牺牲的。他们的死,重于……长白山!我给他们下葬!” 走向两具尸体之前,于艮把沃淩交给了温迪罕,此时温迪罕已经放松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于艮取出明晃晃的手机,调用音乐播放器,放出了二胡协奏曲《二泉映月》。据报道有个局长喜欢听哀乐,于艮却无此雅好,看来还是不够全面发展啊!好在这个曲子伤感怆然,也有些昂扬愤慨。于艮听得比较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用它来替代。 这就是仙乐吗?神器一出天下惊。越里吉人全都傻眼了,明眼人甚至看到了神光一闪,摄人心魄的。 更过分的是,阿布卡赫赫居然伴着曲子吟唱起来,“……取尔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无名之马,向之则华面,背之则白尾……” 这回无须翻译,全场都听懂了,阿布卡赫赫吟唱的就是胡里改语! 阿布卡赫赫居然会讲,呃,呸呸,阿布卡赫赫当然是无所不能的!阿布卡赫赫从未开口讲过胡里改语,今天为了两个死去的越里吉人,开口讲了胡里改语! “阿爸萨满!” 整个广场都跪下了,齐声呐喊。 这个称呼是鲁库带头喊出来的。鲁库作为幸存的老兵头,参加过老兵头们的集体葬礼。也就是在那次葬礼上,于艮空口白牙地慑服胡沙虎,确立了超然地位。“阿爸萨满”这个称呼,是刻在鲁库内心的,现在终于有机会再次喊了出来。 空口白牙打天下,看着高起高落,却是步步惊心。要知道“信神神在,不信神无”啊,一棒子打杀了就很干净。 于艮以不足二百人入主数千居民的越里吉,先以霹雳弹唤出无组织的群众,继之以呐喊宣扬阿布卡赫赫降临,又利用广场效应和群体无意识收拾人心,最终以葬礼的形式寻求精神和灵魂上的认同——短短一个多小时,哥心累的,说出来都是泪…… 最后一环,就是组织化了。只有有效组织,才能凝聚力量,发挥作用。兀术虽然不情不愿地担任了酋长,暂时却还无法赋予重任。 跪在最前面的老者,貌似就是第一个跳出来控诉女真人暴行的,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现在又激动得老泪纵横。于艮停止了吟唱,走到老头跟前,亲手将其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阿布卡赫赫面色庄重,手机还在播放着凄凉的《二泉映月》。兀术跟上来翻译,鲁库也随侍左右。 “阿布卡赫赫,老头子叫罕奴。”老者战战兢兢地回答,并且很努力地要恢复跪拜姿势。 “罕奴啊,你把大家组织一下,十六岁到五十岁的,找鲁库报名。十岁到十五岁的,找兀术报名。明白吗?”阿布卡赫赫托住了罕奴。 “明白!”罕奴身上顿时有了力气。 于艮还待安排得详细些,却见温迪罕焦急地过来,“阿布卡赫赫,沃淩很烫!” 备注—— 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云门文偃禅师曰:“我当时若见,一棒子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 第四十七章 吃完饭就该睡觉了 于艮恨自己不是医生。或者去慰问山村小学时,好歹捎点常用药啊,银翘片板蓝根都行啊!怎么能这么没有爱心呢? 沃淩应该是伤风感冒吧,许是刚出发时玩得比较欢腾,闹出一身汗来,然后在寒风中睡着了。现在小脸通红,额头发烫,嘴唇有些破皮,都烧迷糊了。 于艮突然觉得,在越里吉的这一大通表演,是那么的猥琐,那么的无聊,那么的扯淡!得意洋洋,挥洒自如,演得太入神,几乎连自己都骗过。却是忽略了沃淩的变故! 不知不觉中,沃淩已经在于艮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所有的宏伟蓝图都比不上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 于艮顾不得一众沉浸在宗教情怀里的越里吉人,一把抱过沃淩,箭步窜进了酋长府邸。 兀术看得眼睛都直了,阿布卡赫赫向来规行矩步,行走如飘,居然可以这么敏捷的?其余众人更是呆立当场,不知何去何从。 于艮直接冲进了最大的房间,把沃淩放在火炕上,解开她的上衣。回头又冲到户外,从屋檐下掰了一段冰柱,在沃淩的脑门、腋下等部位冷敷。 温迪罕紧跟着于艮进来,手足无措地抓着沃淩的手。于艮就把冰块递给温迪罕,安慰道,“没事的,降温就好了!” “我需要一个浴桶,加满热水。另外烧点姜汤过来!”于艮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答应的是兀术,随即有人急匆匆地离开。兀术的下一句话却让于艮抓狂,“姜汤?什么是姜……” 呃,难道此时东北,还没有生姜的?于艮所知的感冒偏方,也就是泡热水澡和喝姜汤了,奈何? 罕奴一溜小跑,带着于艮蹿进了厨房。酋长家的厨房面积不小,架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外加一个铁制的烤肉架。再就是菜刀和木碗木盘什么的了。各种半成品的肉食倒是挺多,冻得邦邦硬。 还好,于艮从调料柜里找到了大蒜,还有几根大葱。这叫什么破事,古来都是葱姜蒜并称的,怎么就单单少了生姜呢?于艮只好拿两段葱白和几瓣大蒜充数,希望能起到姜汤的效果吧。 洗涮瓦罐时于艮才注意到,一胖一瘦两个厨娘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想来这座府邸两个月三易其主,厨娘也是心惊胆寒的吧?于艮只好挤出笑容安抚了一下。 厨娘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烧火的工作。回头于艮又找到了茶饼和蜂蜜,也分别放了一些进去。最后又加了几个大盐粒…… 回到正屋时,沃淩刚好恢复了一些神智,有气无力地喊口渴。温迪罕把沃淩扶起来,于艮用木勺舀了些混合液,小心地吹凉,放到沃淩嘴边。沃淩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甚至努力地笑了笑,然后才艰难地吞咽。 味道一定很难喝吧?沃淩笑时,于艮想哭。 尼玛哥从九百年后来到这个冰天雪地里,一直硬着心肠啊!刚才外面死了四个人,差不多都是因哥而死的,哥心里毫无违和感啊!还以为这四十多天来,心肠已是极硬…… 喝完小半罐杂混溶液,沃淩的额头沁了些轻汗。虽然还很虚弱,却睁开了眼睛,做出很开心的样子。刚好浴桶送了过来,于艮捏了捏沃淩的腮,“泡个热水澡,再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说这话时,于艮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再看温迪罕,一直僵着身体来支撑沃淩,动也不敢动,心里大概是极怕。于艮只好再去宽慰温迪罕,“放心!吹了寒风而已,很快就没事,给沃淩泡澡吧。” “嗯。”温迪罕长吁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去解沃淩的衣服。 于艮有种怪异的感觉,这姐妹俩就像孤儿一样,相依为命,甚至死在外面也没人管?德敦这一家人,貌似并不亲密的。于艮带着两姐妹出行时,也没有征求胡沙虎乃至德敦的意见,竟然自动忽略了…… 而温迪罕的年龄,可能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吧?虽然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在于艮心目中,温迪罕一直是硬硬的,许是骑大马擎长刀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平时的温迪罕也是颈背挺直,目不斜视,作风相当硬朗。 嗯,那天压饼倒是不硬,硬的是于艮。 但压饼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亲密接触了,很有礼貌的点头之交。搞得于艮也只好道貌岸然,彬彬有礼。或者两人互为因果也说不定。 此时温迪罕才像一个小女子,动作轻柔地解着沃淩的衣服,也没背着于艮,很有一家人的感觉。刚才罕奴退出去时,点燃了一根巨大的蜡烛,像是用动物油脂制成的。红彤彤的烛光照得屋里很温馨。 于艮抱着光溜溜的沃淩,试探着放进浴桶里。沃淩很舒服地趟下了,于艮拿着一块麻布,把热水撩到沃淩头顶上,温迪罕则在另一边帮忙擦拭按摩。沃淩还有力气吹流过嘴边的水。 “你们的妈妈,我怎么没见过?”于艮终于找到了话题。屋里热气腾腾的,有点闷不是? “妈妈是契丹人,生沃淩时,死了。”温迪罕很专注地擦水,按摩着沃淩的肩颈,语气淡淡的。 “哦,对不起。”于艮苦笑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好话题。 怎么会是契丹人呢?德敦倒是一直跟契丹人及女真人战斗的。两人的妈妈,莫非是德敦的战利品?原始社会的女性比较凄惨,生孩子几乎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胡沙虎大概还有另外一个妈妈吧,温迪罕和沃淩相依为命,倒也不算错。 “你几岁了?”沉默了一会儿,于艮又找到了话题。 “十七岁。”温迪罕笑了笑,迅速地看了于艮一眼,又低下头去。胡里改人的说法是“见过几次草绿草黄”,不过温迪罕已经学会了于艮的词汇。 呃,还真是个小女孩,未成年的…… 也就是说,沃淩生下来就没了妈妈。那年,温迪罕六岁。 温迪罕习惯于挺直身子,是因为没有人为她支撑。沃淩天真又精灵,是因为温迪罕为她支撑。 沃淩身上热腾腾的,看来是出了不少汗,已经开始用小手拍打水花了。于艮脸上也沾了一些,顿觉精神愉悦,看来这个时代的病还是很容易对付的,沃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温迪罕说的应该是虚岁吧?这姐妹俩的十足年龄,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岁。这十年来,过得不易啊! 回头再想,若沃淩有什么好歹,哥会不会就此黑化呢?化身大魔王,搅合宋辽金。还好,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能少杀就少杀吧……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于艮开门见两个厨娘,拿托盘送了晚餐过来。于艮和颜悦色地表示感谢,又把两个厨娘吓了一跳——“谢谢”是什么意思?阿布卡赫赫都说两回了…… 寒风凛冽,月朗星稀。门前小广场上火把通明,人声鼎沸。看来阿布卡赫赫的指示还在贯彻,就由着兀术和鲁库他们折腾去吧。 于艮自嘲地摇了摇头,端着托盘进屋。温迪罕已经给沃淩穿好了衣服,坐在火炕上,又拿熊皮裹了。 越里吉酋长的正屋,确实比盆奴里的条件好得多。火炕上铺着丝绸,丝绸下面还有一层麻布,然后才垫了软草。只是空气比较龌龊,隐约有些腥臭和酒气,应该是塔呼喇等人留下的。现在沃淩经不得风,且忍一忍,明天再打扫吧。 打开陶罐后,居然是白花花的大米饭!艾玛,又吃到大米饭了哎!配菜倒是差了些,还是各种肉羹,甚至有块状的动物血? 越里吉仍旧没有铁锅。估计阿勒楚喀也就这样了,难道要到大宋才能吃到炒菜? 沃淩身体虚,胃口不好,吃了些粥就饱了。温迪罕却吃了两碗米饭,想来这姑娘还是第一次和于艮共进晚餐。 不过,伺候完沃淩之后,温迪罕就只顾低头拔饭,肉羹都很少动。 米饭蒸得有点硬,厨娘的水平也是将就。于艮突然醒悟,吃完饭就该睡觉了啊!莫不是温迪罕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用吃饭来冲淡紧张和不知所措? 呃,大家初来乍到的,两百人都需要安排住宿,房间可能会紧张。深更半夜的不能给同志们添麻烦。 嗯,出门在外,将就一下算了…… 沃淩收拾的行李装在爬犁上,于艮起身出门去取。行李不多,就两张熊皮和一匹绸缎。连包着沃淩的那张,一共三张熊皮,足够于艮和沃淩使用了。原本是共同铺一张,各自盖一张。虽然每天醒时沃淩总是拱到了于艮的怀里。 温迪罕也是带着行李的,就绑在马屁股上。但温迪罕跟着于艮跑进酋长府邸时,战马被扔在了外面。晚上有人专门照料战马,却也分不清哪匹马是谁的,更不会像爬犁一样被送进酋长府邸。而温迪罕进门后就没再出去过,大概直到睡前才想起行李的问题吧——呵呵,大姑娘头一回出门,行李丢了哦! 于艮回来时,温迪罕已经把饭桌挪到了最边上。于艮促狭地把行李交给温迪罕,就到火坑旁边烧火去了。说起来这还是于艮第一次亲自烧火,不过这活儿并不陌生,旁边堆着劈好的木柴,循序搭在火堆上就好。 当然,这也是一件耐心活儿,于艮烧得很仔细,看着红彤彤的火焰,心情很放松——三个人三张熊皮,熊皮虽大,半铺半盖却是小了些。哈哈,哈温迪罕会怎么铺床呢…… 第四十九章 大将军姐姐和小财迷妹妹 温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于艮的身后。顶盔掼甲拖长刀,腰背笔直,脸上也恢复了清冷,恢复了酷酷的中性美。 想来温蒂此时现身广场,也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的。十七岁的少女哦,说不定在温蒂心里,觉得谁都像是窥破了她内心的秘密——到底有啥秘密呢…… 于艮出门布道时,并未对温蒂说过什么,也没有想太多。 温蒂终于走出家门,其实是意味深长的,虽然她自己并不一定考虑得那么清楚,只是随心任性而已。 这恰好说明,温蒂毕竟不是金丝雀。还是那位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振臂一呼,冲锋在前,面对强敌死战不退的大将军。 于艮心疼之余,也是欣慰——愿意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吧。哥定不让自己的女人,再次面临生死考验就是! 当然,于艮也是强忍着不去端详温蒂,万一再把大姑娘给看得脸红了呢? 偷看温蒂的当然也有,鲁库就是这么一位大叔——昨晚温迪罕可是和阿布卡赫赫在一起的哦! 鲁库当过德敦的亲兵,算是看着温迪罕长大的吧,甚至是温蒂的师父之一。温迪罕一直跟鲁库很亲,鲁库也一直关照着温迪罕。 原始社会人命贱,能活到五十岁就算是长寿老人了。鲁库虽然脸上沟壑纵横的,其实才不过四十岁出头。搁在后世,正是男人一枝花呢,意气风发,爱上层楼。 鲁库的个人战力并不算突出,壮年时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蒲辇,也就是五十夫长。当然,作为存活至今的老兵头,鲁库胜在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是在血海里游过泳的。 上次战斗中,鲁库等人被胡沙虎所代表的新生代所淘汰,没承想却是因缘际会,在温迪罕的率领下打了一场恶战,打出了一个拯救盆奴里的英雄群体。鲁库手刃两名女真人,再次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当然,阿布卡赫赫也算是鲁库的救命恩人吧。 得温迪罕之推荐,鲁库担任了阿布卡赫赫卫队的常务副总指挥,也就是实际负责人,直接被阿布卡赫赫封为猛安。鲁库的身份骤然提高,自然是压力山大,但也有第二青春降临的感觉——哈哈!再打个十年八年,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那都是没有问题的! 鲁库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嘻嘻哈哈的,和谁都能说得上话,各方面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阿布卡赫赫的指示贯彻得很到位。 现在的鲁库只是衷心地希望,温迪罕早点为阿布卡赫赫生一个大胖小子…… 同样偷看温迪罕的还有兀术。昨晚兀术发现了温迪罕的行李,就想着帮忙给送过去。结果却被鲁库坚决地制止了——瞎操心个甚,温迪罕难道不会照顾自己吗? 兀术虽然贵为阿布卡赫赫卫队副总指挥,越里吉酋长,对鲁库却是非常尊重的。兀术进驻军营以后,就一直跟在鲁库后面行走,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各种行伍知识,进境飞速。 鲁库也是真心喜欢这个愣头愣脑却颇具慧根的半大小子,悉心给予指导,虽然明知道兀术是个女真人——生为女真人又不是他的选择,谁又是完美的呢? 按照阿布卡赫赫指示,鲁库和兀术齐心协力,连夜把可堪一战的越里吉人挑了出来,准备狠狠地整训,早日向阿布卡赫赫卫队看齐,至少也要达到盆奴里勇士的水平…… 也是,温迪罕会照顾自己。兀术若有所思——昨晚温迪罕借用了阿布卡赫赫的熊皮?好像没着凉的样子。 看着温迪罕冷若冰霜的脸颊,兀术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此前从未有过的…… “越里吉的勇士们,加油!” “下面由温蒂将军主持选拔整编工作。我不在时,温蒂将军说的话,就是阿布卡赫赫说的话!” 阿布卡赫赫结束布道,给温蒂将军做了背书,就迈着方步返回了酋长府邸。作为精神领袖,是不能事必亲恭的,于艮对此把握得很好——不嫌累的吗? “将军”这个词,兀术不会翻译。阿布卡赫赫也没给他询问的机会,兀术就直接给音译过去了。嗯,听着就很高大上!可是,温迪罕怎么又变成温蒂了呢? 根据事先规划,越里吉勇士只选一千人。按照阿布卡赫赫卫队进行建制,各级领导暂时由阿布卡赫赫卫队成员兼任。采用赛马的方式选拔人才,逐步任用越里吉人。阿布卡赫赫卫队,其实还兼有教导大队的职能。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劳于艮操心了——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比如收拾一下战利品啥的。沃淩同学已经开始了,拖着病体,指挥着两个厨娘,把五六十个包裹全都打开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沃淩兴奋得大呼小叫的,压根就没注意到于艮归来。两个厨娘倒是看见了,赶紧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胡里改人倒也有些古怪,男人跪地是单膝,上身挺直。女人跪地则是双膝,五体投地。也可能是吓的?看见了主人家的财富?死罪死罪…… “阿布卡赫赫,这是我的!” 沃淩一溜烟地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摞子亮闪闪的小碗——这是银餐具? “当然是沃淩的,谁都抢不去!”于艮伸手把沃淩抱了起来,顺道又刮了一下小鼻子。呃,有清鼻涕呢,穿得倒也暖和。感冒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不发高烧就好。 这一套银碗共有六只,和后世的饭碗差不多大,远小于胡里改人日常所用的木碗。那边还有一堆银盘子和银勺子,不用说这些也都是沃淩的。是该换一换了,于艮用了四十多天的木碗木勺,总有种洗不干净的感觉。 居然还有六双银筷子?看上去崭新的。这个倒是稀罕,胡里改人并没有使用筷子的习惯。于艮初临贵宝地,一切从俗,并没有做出这项伟大的发明。 银餐具很精致,看着很像艺术品,应该是出自大宋的手工艺人吧。也不知道倒了多少次手,辗转数千里,终于到了哥的手里,结束了明珠暗投的凄惨身世…… 这一大堆东西,可能是原越里吉酋长的全部财富,甚至是历代积累。塔呼喇那个夯货的地位足够高,而越里吉酋长被迁往阿勒楚喀,显然也没有受到应有的礼遇。 卖身投靠敌人,回头合伙坑昔日战友,拿着滴血的投名状,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鄙视的——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被他坑了?有用时用一下,没用时杀了也就杀了。 另外,塔呼喇驻守越里吉的两个月,也没闲着就是了。说不定每家每户都被他搜刮了个遍,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民愤。 当然,人口数千,壮丁接近两千的越里吉人,被塔呼喇带着三四十个手下**,这就是另外一个题目了。刚才于艮已经开展了教育活动,越里吉人许是经济发达的缘故,战斗精神比之盆奴里明显不足,还需要长时间的浸淫。 看来,强盗确实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这是女真人乃至游牧民族侵略汉民族的原动力。可是,哥身为汉人,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又受党教育多年,长期为人民服务,做这种事情还是有心理压力的。 不过,黑吃黑就不同了,嘿嘿! “这是你俩的,去吧!”于艮捡了两匹绸缎,两匹麻布,递给了两个厨娘。 两个厨娘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听沃淩的翻译才知道阿布卡赫赫赐予,又磕了三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麻布倒也罢了,两个厨娘还从未拥有过一丝丝绸缎。一匹绸缎其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可以作为硬通货使用。大宋给大辽岁币,单位就是“两匹”。银子论两,绸缎论匹,两者同价。 地上一共五六十个大包裹,东西全都倒出来了。沃淩指挥着两个厨娘,效率还挺高,菜刀都用上了。 沃淩早就从于艮怀里挣脱着下地了,上了发条一样到处扒拉,不时地爆发一声惊呼,抱着一件宝贝,匆匆地跑到正屋门口,扔进一个条编框子里——进了框子就是我的!然后又脚不沾地奔回,这孩子从小就有逛街淘宝的潜质。 于艮笑吟吟地看着沃淩淘宝,自己也背着手转悠。还别说,也有不小的收获。 东珠两大盒,个头和胡沙虎孝敬的那两枚相仿佛,乒乓球大小,数量十八枚。粗鄙的大木盒里面塞满了草,东珠嵌在里面,保护得还算好吧,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如果运作得好了,一枚东珠说不定能买下一个县的土地呢,怎么就给扔在草里了? 艾玛,这是狗头金?于艮顺手掂了起来,约莫有十几二十斤了吧?整体上颜色暗黄,局部黄橙橙的亮瞎狗眼。表面坑坑洼洼的,形状有点后世的中国地图。 这么大块的黄金,能到买什么就太不清楚,反正很值钱就对了。阿勒楚喀在女真语中,就是“金”的意思,看来盛产黄金之说还真是名不虚传。至于这块黄金是怎么流转的,就不关哥的事了。用沃淩的话说——这是我的,都是我的! 金子有了,银子就更多。于艮找到了一个羊皮口袋,里面全是元宝,金的少,银的多。看上去并没多大体积,于艮一拎之下,却和后世的大桶水差不多沉,应该有三四十斤? 这个口袋很可能属于倒霉的塔呼喇吧?殖民总督果然肥得流油。另外还有好几十个小口袋,三四斤到七八斤不等,应该是属于塔呼喇的手下的。 艾玛,发达了哦!金子银子都是论斤的——这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第五十章 点拨和励志是领导的寻常事 沃淩就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被一地的榛果砸晕了,只管脚不沾地地往窝里拖。 嗯,幸福得直冒泡,是真的冒泡。于艮把沃淩抄起来,摁到脸盆里洗了把脸。不用说,脸盆也鸟枪换炮了,黄铜的。山村里有称脸盆为铜盆的,看来也是其来有自。 于艮给正屋的火坑上装了个支架,挂上陶罐烧水。这样就可以少点麻烦厨娘了,自己用热水也方便。不过铜制水壶就让于艮给扔了出去,外面擦得亮闪闪的,里面就是墨绿色的水垢,这是要重金属中毒啊。 反正只要是亮闪闪的东西,沃淩就往回淘。没见过世面啊!也可能是属龙的。 有一样东西,皱皱巴巴的,黄不拉几的,一点也不亮,沃淩是绝对看不上的——一大包老山参! 常言道“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说的其实是湿重。这里的“两”是指老称,每斤十六两的。后世中八两参就是稀世之宝。于艮大概记得有个三百多克的野山参,合老称十两,拍卖底价过千万,流拍了。估计会被人以近千万的价格买走吧。 湿参脱水之后,分量减少七成以上。也就是说,十两的老山参就变成了不足三两。 而眼前的这一大包野山参,总共十二根,都是差不多大小。按照三两的宝参计算,十根也不过是老称三十六两,二斤出点头。于艮随手掂了掂,这怎么也得三斤以上吧?拿到后世去,能卖出好几个亿去! 呃,这事就别琢磨了,能回去的迹象不明显啊! 嗯,这是我的,全都是我的,我受累吃了得了…… 火炕上的麻布和丝绸都揭下来了,被两个厨娘喜滋滋地拿了回去,阿布卡赫赫又给赏赐了哦!至于两个厨娘是怎么分的,就不劳阿布卡赫赫操心了。厨娘是奴婢身份,只管食宿没有工钱的。越里吉已经有了奴隶社会的雏形。 今天上午,厨娘已经是挣了一辈子的钱。看得出来,阿布卡赫赫爱干净。厨娘手脚利索地把铺草也给换掉了,又铺上了新的麻布和丝绸。折腾一番之后,屋里果然是焕然一新,连气味都好多了。 沃淩闹腾够了劲,靠在于艮身上喝水。用的是透明保温杯,于艮掰了一截参须进去泡着。大宋的茶饼没法喝,也没别的饮料,于艮一直喝的是白开水,还不如沃淩有蜂蜜水喝。今天总算有点佐料了,很贵的哦! 听见外面声音渐小,可能是中场休息吧,于艮就让沃淩出去把温蒂及兀术还有鲁库喊了回来。满院子乱糟糟的财富,还是分下去比较好。同志们都挺自觉,哥也得端着点不是? “怎么分?” 温蒂脸上粉扑扑的,看来在广场上卖了不少力气,也是斗志昂扬。 于艮把杯子递给温蒂,温蒂就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兀术和鲁库当然也有的喝,银碗已经用上了,厨娘给煮了个滚透。 鲁库认为,应该主要分给阿布卡赫赫卫队。兀术认为,应该扩大到整编后的越里吉勇士。温蒂认为,被女真人搜刮的越里吉人应该给予补偿。 “按温蒂的意思来吧,以后钱财多的是,无须过多记挂。人心最重要。”于艮笑了笑,受益的范围就决定了。 “分成三份,三方各占一份?”兀术貌似比较着急。 “就按你的意思来吧。”于艮又笑了笑,“你们三人的意见不同,但商量以后,是符合每个人的初衷的。三份等量,卫队这边人数最少,所以主要照顾了卫队。越里吉勇士的人数是卫队的五倍,但他们寸功未立,少拿些以示激励,也会很满足。补偿被塔呼喇搜刮的苦主,是温蒂的慈悲为怀,同时也是帮兀术收拢人心。所以说,群策群力很重要,妥协也很重要。兀术明白了吗?” “明白了!”兀术搔了搔脑门。额前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半寸,毛刺刺的扎手。和沃淩等人的发型没有差别了。沃淩也是被剪了寸头的。 “具体怎么分,怎样才能公平合理,不同级别应该多拿多少,还是需要你们三人商量着办。阿布卡赫赫卫队,将会长期执掌在你们三个人手中,你们也要努力进步,提升自己的能力。温蒂明白了吗?” “明白!”温蒂咬着下唇回答。担任卫队总指挥已经逾月,在实践中摸爬滚打,温蒂确实是长进了不少。在具体做事时,温蒂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当然,更重要的是能帮到于艮。 “鲁库的经验最丰富,我的一些想法和做法,与盆奴里传统是不同的,当然也需要结合传统做法才能落实。温蒂和兀术毕竟年轻,很需要鲁库的引领和扶持。他日论功行赏,鲁库当属第一。加油!”于艮又微笑着转向了鲁库。 “是,阿布卡赫赫!”鲁库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为阿布卡赫赫死而后已,也是值得的! 鲁库年纪大了,居然比两个小孩子更容易激动。许是小孩子未经世事,所以每一件事情都是新鲜的,需要全力以赴去应对的。当大事来临时,反而失了判断,没有那么敏感。 对鲁库来说,能称作新鲜事的就不多了。若没有阿布卡赫赫之降临,可能一辈子再无新鲜事。而阿布卡赫赫降临之后,每一件事情都透着新鲜。 这样说并不是表明鲁库有多么喜欢新鲜事,而是获得了彻底改变人生的机会! 他日论功行赏,那是何日?定是阿布卡赫赫认为合适的日子。 阿布卡赫赫从未说过将来要做什么,但鲁库觉得,这件事可能很大很大,是盆奴里从未有过的。阿布卡赫赫没有说,定是现在还无须大家知晓。越里吉只是阿布卡赫赫走出的第一步而已。只管跟着阿布卡赫赫,效死就好! “你们去吧,集合卫队谋克以上人员商量一下办法,集思广益。这种工作方法叫做开会。制定了方案,温蒂当众宣布就可以了,鲁库组织人手实施。宣布之后,兀术先回来。” 于艮摆了摆手,三人就急匆匆地做事去了。点拨和励志,实在是领导干部的寻常事啊! 不过兀术的思想工作,还是需要单独做一下的。 说起来,这次有点把兀术往风头浪尖上推了,也是利用了兀术的特殊身份。 不过,把越里吉封给兀术并非虚言。将来于艮能给兀术的,未必就比大金少了。 历史上金兀术之出将入相,是在阿骨打的孙子上位之后的事了。率领偏师“搜山检海抓赵构”,则是在吴乞买时代。阿骨打立国及在位期间,兀术只是一个没名堂的小角色。阿骨打的所有儿子,也都没能继承大位。 把越里吉封给兀术,是给斡离不面子,更是向阿骨打示好,也算是给撒改上点眼药吧。至于会不会造成两派矛盾的激化,并不在于艮的考虑范围之内。没有这一出,两派的争斗就少了吗?早激化早结束。 其实萨纳台所料不差,那五枚霹雳弹正是塔呼喇等人盔甲的货值。纯粹以生意计,于艮甚至想过送给撒改的,军备竞赛嘛!不让两波人拼起来,哥怎么赚? 但阿骨打是何等样人,仅凭他一生恪守宋金“海上之盟”来说,这就是条汉子!汉子不足为凭,世界上汉子多了去了,阿骨打却是一个创建帝国的汉子。史上哪一个开国皇帝是因为侥幸上位了? 所以,撒改注定不是阿骨打的对手。 所以,军备竞赛不能在大金内部展开,而是要在将来的宋辽金之间展开。 更重要的原因是,哥现在立足未稳啊!任何阴谋诡计都要以堂堂之师为根基,否则就是一个笑话。所以现在哥要很贪财才行…… “阿布卡赫赫!” 小广场上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连呼三通,看来分赃方案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不一会儿,数十名阿布卡赫赫卫队成员进院,把大包的财货搬了出去。 沃淩的淘宝热情早已败退,正在作业本上认真地摹写汉字,“大小多少人口手”已经学会了,现在写的是“金木水火土”。拼音和汉字果然可以完美对应,于艮并未提示,沃淩自己就知道往汉字上加注拼音了。 在所有的工作中,教沃淩学习这事,算是于艮做得最认真的了吧?二沃淩收拾的行李当中,除了卧具就是文具了。 “阿布卡赫赫……”兀术及时赶回聆讯。 “嗯,龌龊,坐。”于艮点头招呼,并且开宗明义,“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做越里吉酋长吗?” “因为,因为我是女真人……”兀术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了。至少说明兀术对此有过思考,甚至为难过,甚至有更多更复杂的想法。 “不!因为你是我的弟子。沃淩和苏都哩都还小,就你的年龄大些,虽然学问反而是最差。所以你要好好做,给沃淩和苏都哩带个头。”于艮直接打断了兀术的思路。 沃淩也在一旁帮腔,哄着个闷鼻子,一脸的不屑,“要不是我还小,哪轮得到你?便宜你了,快叫大师姐!” 要说兀术不敢炸毛的,也就是阿布卡赫赫和大师姐了。兀术使劲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顾虑,“那么,那么,撒改会不会和我阿玛打起来?” “我选择相信阿骨打,撒改不是阿骨打的对手。我判断,不会打起来。恰好相反,撒改可能因此而主动向阿骨打靠拢。你做得越好,对阿骨打就越有利。你要把每一个越里吉人都团结在你周围,形成属于你的力量。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于艮说得慢了一些,让兀术自己领悟。 “是,阿布卡赫赫!”兀术激动得满眼星光,恨不得立即搬到越里吉人家里去住,接着却又怯怯地问道,“我在越里吉的话,不就没法跟阿布卡赫赫学习了吗?会被沃淩和苏都哩落下更多……” 于艮心里一软,这确实是我的二弟子啊!不能忽悠自己家孩子……心里软了,语气就软。于艮叹息一声,才继续说下去。 “越里吉和盆奴里又不远,你可以随时往返的。文字也好,拼音也好,算术也好,其实都是一些基础知识,掌握了这些基础,才可以学习真正的学问。你学基础知识可能慢了一些,但这没有关系。学问是要应用的,基础环节过了以后,你的进步会很快,将来的成就也会很大。师父相信你!” 第五十一章 越里吉又变了天 除沃淩的老鼠搬家之外,于艮留下来的财货,主要就是那一大包金银,应该是原酋长家的积财吧。其余的小包金银,于艮没有动,留给了同志们分赃。 最值钱的却是那两盒东珠和一包老山参。想在沙家浜站住脚,没点硬货不行啊!老山参就自用了,东珠却是要拿到汴梁去的,以为起家运作之本。 不折腾一下汴梁,好意思宋穿一趟吗?明年开春以后的吧。 至于那些金银,于艮也懒得仔细分辨。按照金三银七的比例,大概有十斤黄金吧。估计金银总数也就是几千贯,到不了万贯,还不够蔡太师一顿饭的钱。古人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嘛,没有十万贯,不好意思说自己有钱。 铜钱也顺道捡了一些,其实是出于好奇。辽钱存世不多,有的只发现了一两枚,拍卖行能拍出十几万的样子。但现在它就是一枚铜钱。 看上去都是内方外圆大厚边,黑乎乎的,略带铜绿,磨之现橙黄。于艮辨认出一枚“大辽神册”,完全是汉字嘛!还有一枚是“天显通宝”,也是纯汉字。契丹文字的就多些,阳文阴文的都有。 宋钱就更多,于艮捡回来的三五十枚,宋钱大概占了八成。于艮找到一枚“大观通宝”,应该是宋徽宗的瘦金体,大宋现任皇帝御笔亲书的。这是新钱,黄橙橙的很有质感——沃淩的最爱。 看来辽宋钱是同时流通的,这就是金属货币的特色了。相对而言,宋钱的铸造工艺远远的超过了辽钱。 于艮突然脑洞大开——除了军火科技,或者可以铸钱?汇通天下…… “师父,你笑啥?”沃淩突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于艮。 于艮摸了摸鼻子,嗯,一股铜锈味。刚才哥笑了吗?哈哈,单独和沃淩在一起,还真是身心放松的,哥找到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啊! “师父教你新字哈!你看,这个‘大观通宝’是大宋的钱。这个是‘大辽神册’,是大辽的钱。大辽在我们的西边,大宋在我们的南边,都是很大的国家。师父教你的字呢,就叫汉字,大宋和大辽都在用的。不过,师父的汉字更简单一些,写起来比较快。当然,拼音是为师所创,沃淩实是拼音第一人……” 教学进行中,乌央乌央地来了人。除温蒂、兀术和鲁库之外,还有新加入的越里吉老头罕奴。最后一个却是铁骊人博多。于艮从铁骊王子突离剌那里借了五十名护卫,博多就是这五十人的头目,也被于艮封了谋克的。 “刚才分配财货时,博多和罕奴两人,居功甚伟。”温蒂替属下表了功。 于艮分别点头嘉许。博多毕恭毕敬地抱拳为礼,罕奴却感激涕零地半跪炕下请安。 沃淩和于艮在火炕上坐着,兀术就要往炕上爬。温蒂和其他人在地上站着。这么多人就不太方便了,脚臭的,哥这刚装换一新。说起来这是哥的卧室呢,温蒂还要睡这儿呢! “罕奴,进城时我看见了一个酒肆,买卖还做着吗?”于艮笑问罕奴。沃淩在摆弄钱币之余,翻译得很到位。 “回阿布卡赫赫!前些日子歇业了,但今天重新开业了。阿布卡赫赫降临,兀术新任酋长,越里吉万事大吉!”罕奴赶紧拱手回答,毕恭毕敬的。本来还要再跪一次,看了看周围又改了动作。 “好,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我请大家喝酒吧!这两天,也是辛苦了。”于艮笑呵呵地下炕,兀术刚爬上来一半,又赶紧下去。不过,师父的鞋子就被罕奴抢去了,点头哈腰地伺候着穿上。 罕奴头前带路,于艮抱着沃淩,一行人穿街过巷向酒肆走去。 一路上所遇见的越里吉人,均是面带喜色,寒冬腊月过去,枯木又逢春的样子。至少是信任了阿布卡赫赫和新任的酋长,能护佑一方平安。 行礼都是半跪,类似于辫子戏里的打千吧,等阿布卡赫赫一行过去了才起身。盆奴里并没有打千的规矩,或者跪在地上磕头带响,或者是搓着两只大手傻笑。 不过于艮并没有打算移风易俗,全都是面带微笑地颔首回礼。兀术则昂首挺胸地路过,然后摆一摆手。 路上也有奇观。主街道颇为宽阔,道旁有树。古怪的是,树身周围堆了一个大土丘,只露个树冠,枝枝桠桠的不多。 见阿布卡赫赫驻足,罕奴连忙上前介绍,“好叫阿布卡赫赫知晓!这是桃树和李树,大江解封时先开花,后长叶,入冬前果实成熟。这是从遥远的大宋迁移过来的,可惜此地苦寒,入冬后必须覆土,否则就冻死。开花时好美的!” 如此说来,原越里吉酋长也是个妙人啊!可惜稀里糊涂地死了。还斩草除根,只留下桃李下自成蹊。哥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造孽了…… 越里吉人早就和宋人打过交道吗? “阿布卡赫赫,越里吉地处交通要道。向东进入五国部腹地,向北进入铁骊国。向西进入女真境,由女真境入辽。由此向南,车马行月余,可达大辽之南京,由南京可至宋境。”博多见阿布卡赫赫若有所思,也上前解说。 “博多,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于艮微笑着问道。这博多说话,条理清晰,语速不疾不徐。大辽南京,就是燕京,后世的首都。 “宋辽边境关卡甚严,未曾进入宋境,实心向往之。据说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类似这种桃李,大宋遍地都是。仕女踏青,才子摇扇,实是人间胜景。”博多果然是心向往之的神情,看来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明年开春,我带你们去吧。自辽境泛舟渤海,可达宋之登莱。”于艮微微点头。宋金“海上之盟”,不就是走的水路吗?博多这个人才,也不打算还给铁骊王子突离剌了。 说话听音,博多果然一怔。见阿布卡赫赫已经稳步前行,连忙跟了上去。 酒肆店面不大,六张粗鄙木桌。此时不是饭点,店内并无酒客。柜台后面转出老板娘,看不出多大年纪,总是韶华渐逝,风韵犹存。一张大脸赛银盆,倒也干净。 老板娘虽然没有去过小广场,但也知道越里吉又变了天,“阿布卡赫赫”地齐呼一天几十次。上午就有人来买酒吃,都是很有钱的外地人,说的都是阿布卡赫赫传奇。看这位客官剑眉朗目,鼻直口阔,器宇轩昂,不怒而威——莫非真的是阿布卡赫赫亲临? “恭迎客官!”老板娘连忙半跪福拜,察言观色总是店家的看家本领。 “阿布卡赫赫亲临!翠花,有好的尽管上!”罕奴替阿布卡赫赫吩咐了下去,回头又替老板娘恭迎贵客,拿袖子擦了擦长条木凳子。 众人围坐一桌,没过多久,就有四个冷切端上来,反正是各种酱肉吧。这一盘,是腌萝卜条?艾玛,好吃!“翠花”这个名字,是于艮自己翻译的,发音差不多。 酒肆里也没有筷子,用的是木勺。不过沃淩带了自家的银勺过来,呃,这孩子就带了三把…… 紧接着,两大坛酒抱了过来。老板娘自己抱了一坛,抱另一坛的是一个小孩,看上去和沃淩差不多大,甚至更小些,穿得也算干净。于艮摸了摸他的头,让沃淩给几个小费。沃淩从羊皮小口袋里捡了三枚最旧的递了过去。 “哈里,快谢谢爷!爷啊,这可是上好的‘醉倒驴’,产自大辽中京的。我托人从宁江州带过来,可是不容易!就剩了这两坛,早先兵荒马乱的,奴婢偷偷地埋在地下,才刚刨出来!”老板娘看阿布卡赫赫慈眉善目的,也就褪去了畏惧,热情地招呼。 那个叫做哈里的小家伙,利索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好么,一枚钱一个。 沃淩倒是没把银碗带出来,罕奴拍开酒坛的泥封,倒进了木碗里。于艮尝了尝,酒味挺冲,但估计也就是十几二十度吧。对喝惯了高端白酒的挂职副县长来说,还真是寡淡。 “醉倒驴”?对了,前面喝过一次的,斡离不带到盆奴里的礼物,主要是这酒名有特色。 看来,蒸馏白酒的技术还有待来哥发明啊!这冰天雪地里,高度白酒应该能卖出高价来。还真是百废待兴…… “喝,喝啊!”于艮放下酒碗才发现,众人都有点目瞪口呆的。这一碗酒,也就是三四两吧,很多吗? “哦……哦!”众人连忙再次端碗,不分好歹全都一饮而尽。喝完了再咳嗽不迟,连温蒂都咳嗽上了。 于艮又郁闷了,哥没让你们干啊?还是沃淩比较乖,专心地吃着腌萝卜条,清脆爽口带点甜。 罕奴满上酒,这回于艮没再干了,示意大家随意。哥也吃两口萝卜吧,好歹算是蔬菜。 “罕奴,温蒂说你居功甚伟,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于艮貌似才刚想起这个茬来。 “回阿布卡赫赫!”罕奴老脸一红,连忙谦虚谨慎地自我表功,“罕奴就是路头熟,了解越里吉人。在确认苦主和受害程度时,罕奴想到了让三户邻居作证,但不允许互相作证。大家都觉得公平合理,对阿布卡赫赫及新酋长感恩戴德。越里吉从来没有酋长给补偿一说,足见阿布卡赫赫宅心仁厚,天下归心。” 嘴皮子挺利索,说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或者是沃淩在翻译时进行了艺术加工。 “酋长府邸里,还缺一个总管,帮着酋长处理一些具体事务,罕奴你来做吧!一切都听酋长的命令。”于艮点了点头,对罕奴的能力表示认可——这老家伙人老成精啊! “谢谢阿布卡赫赫!谢谢酋长!罕奴一定好好干!”罕奴赶紧离席,又是一个脑袋磕在地上,梆梆响。 第五十二章 小酒肆里话三分 宁江州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此处就已形成村落。传三桓乱鲁政,鲁国公室流亡,至此建立夫余国。唐朝时地属渤海国。唐末契丹灭渤海,归入大辽。 大辽统治后期,契丹人与女真等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加剧。道宗年间,朝廷在此筑城屯兵,始称宁江州。宁江州是契丹人与女真人的接壤之地,为大辽边陲军贸重镇。 宁江州先为防御州,后升观察州,行政上归东京道所辖,兵士则隶属于东北路统军司。城内开设榷场,女真人以北珠、人参、生金、松实、白附子等为市,商贸繁荣。有资料记载,“女真献来方物,若貂鼠之属。各以所产,量轻重而打博,谓之打女真。”…… 博多娓娓道来,竟然对大宋及大辽历史都有涉猎,思维也颇为缜密。 看来,宁江州筑城是发生在《天龙八部》时代。辽道宗就是耶律洪基啊,被萧大侠救出的那个皇帝。原著中没提萧大侠还和阿骨打结拜,电视剧有这个情节。但萧大侠在长白山寻参偶遇阿骨打是有的,当时阿骨打二十多岁。也就是说,才过去二十年左右?莫非辽道宗就是大辽现任皇帝天祚帝的父亲?所以说,金庸大侠的书,也是穿越教材。于艮不但通读教材多遍,还查过很多教辅…… “道宗皇帝是天祚帝的爷爷,天祚帝父的太子位被废,后被乱臣所弑。道宗驾崩后,天祚帝以嫡孙继承大统。”博多果然知之甚详。 于艮只记得阿骨打伐辽第一战,就围绕着宁江州展开,别的就一无所知。比如,宁江州到底在哪里? “从此处到宁江州,有多远?”于艮问道。 既然宁江州设有榷场,那就可以去买点东西啊!亲自跑一趟也未尝不可,见识一下大辽风物。博多好像不太清楚怎么回答,于艮就给了个标准,“从盆奴里到此,算是一日路程。需要几日?” “紧走需要五日,或者六日吧。”博多果然领悟,表述得也是颇为确切。 盆奴里到越里吉是七十公里,也就是说,越里吉到宁江州是四百公里左右? “经过阿勒楚喀吗?”于艮现在不想深入女真内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总有些人不信神的。 “不经过,从阿勒楚喀的南边路过,最近的地方离阿勒楚喀也有一日路程。阿勒楚喀到宁江州是另一条路,路程一日有余,不需两日。”博多回答得很详尽,各条路线都走过多次。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鲁国后裔建立的国家,叫什么来着?”于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博多说话,于艮基本上能够听懂。所涉及的春秋和鲁国等名词,干脆就是汉语的音译。当然于艮说的话,就需要沃淩翻译给博多。 “夫余国。”博多又字正腔圆地回答了一遍。 于艮拿出了手机,调出地图,先找到哈尔滨,然后在哈尔滨西南百余公里的范围内搜索。哈哈,扶余市么!吉林省松原市所属县级市,也是历史文化名城啊! 随后于艮以依兰和扶余为起始点,搜出了一条路线,长度三百九十公里。途经方正县、延寿县、尚志市、五常市、榆树市。扶余市周围河道纵横,果然符合阿骨打第一战的情况。 四百公里的距离,开车顶多四五个小时。坐雪橇的话,有点远啊! 众人跟随阿布卡赫赫日久,神器也是多次见过的。虽然仍旧压抑不住地想看看画面,基本上还算是淡定吧。唯独罕奴没见过世面,瞠目结舌继之以浑身战栗。 “博多,回盆奴里后,我就打算把铁骊勇士还给突离剌了。你留下来可好?明年我带你去大宋,看看汴梁的风物。”于艮还记得博多说起辽宋关卡时,一脸的遗憾。 “阿布卡赫赫,王子于我实有知遇之恩……”博多颇为为难,神情不似作伪。 博多之父本为铁骊大王回离保的侍卫,因博多与小王子同龄,被选为王子伴读。博多因此得以在王室学成文武艺。父亲英年早逝后,博多其实是在王子府长大的,与王子情同手足。多年来,博多曾数次出使大辽并管理王室商贸,博闻强记,有勇有谋,深为王子倚重。 这次有幸护卫阿布卡赫赫,博多本来只想早些完成使命,回归铁骊。可是随侍阿布卡赫赫以来,博多受到了太多的冲击,很难消化。阿布卡赫赫气度恢弘,威压天成,行事也是出人意表。看似随手挥洒,往往在远处收获,所言无有不中。博多向来颇为自负,现在居然怀疑起了自己的智慧。 与阿布卡赫赫之缘分,却是源于王子带博多等人行刺。阿布卡赫赫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与王子促膝而谈,此后对博多等人也是信任有加,绝无猜忌。而阿布卡赫赫所封之越里吉酋长,根本就是女真小王子。 在阿布卡赫赫眼里,大概并无胡里改人,女真人,铁骊人之分别——都是阿布卡赫赫的子民吧,博多猜测。 就拿这次赏赐来说,博多及一众铁骊勇士,本是义务出差,并无酬劳的,结果却得到了和胡里改人完全相同的财货,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了。 博多甚至以谋克衔中队长职参与机宜,彼此都毫不见外。而给错综复杂的财货归类划价,然后按照货值分配下去,这就是博多的特殊贡献了。 想来异日阿布卡赫赫之成就,也定是高山仰止,绝非地处边鄙苦寒的铁骊国所能比拟。从龙要趁早,博多当然也是怦然心动。 但从另一个角度,阿布卡赫赫得我,不过得一干将。而突离剌王子失我,乃失一臂膀。奈何?博多并非趋炎附势之辈。 “我明白了,博多。”于艮拍了拍博多的肩膀,“我不和女真人为敌,更不会和铁骊人为敌。你跟在我身边,同样可以为王子乃至铁骊国做很多事情,甚至比呆在王子身边能做到的还要多。我也有因你而对铁骊人做出恰当的补偿。” “是,阿布卡赫赫!”博多离座,躬身为礼,“我需要亲自向王子禀报,由王子定夺。希望阿布卡赫赫能够谅解。” 唉,收个小弟不易啊!难道哥的王八之气还不够明显吗?怎么就没有人哭着喊着地追随哥呢? 怒了! 于艮把木盘子木碗往旁边推了推,用手指蘸着“醉倒驴”,在桌上画出了中国地图的轮廓。远处画出了长江黄河,近处画出了黑龙江、松花江和牡丹江,反正是个大约摸,出点差错也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质疑。 随后,于艮点出了铁骊、盆奴里、越里吉、阿勒楚喀、宁江州等近处位置,以及辽阳、燕京、大同、宁城等辽境地标,最后标出了大宋境内的汴梁、太原、西安,以及山东半岛的登州等地。 于艮点出一处,沃淩就给做个标记。本来手里正拿着萝卜条的,又有点舍不得,就用勺子舀了肉块放上。海岸线和渤海湾的形状,以及朝鲜、日本的位置,于艮都画得很清楚。 每标出一处,于艮就说出一个地名,沃淩小指头蘸酒,标注了汉语拼音的首字母,虽然只有温蒂和兀术认识。 这些日子,于艮闲暇时,净背地图玩了。嗯,功课没有白做…… “世间乱势已成,天下三分,十年始安。”于艮轻拍着桌面,悠悠开口,一本正经地开启了装那个啥模式。 惜乎酒地图干得快,前头刚画好,后头就干了。不过兀术拿手指蘸着酒仔细地修补,很显然也在努力地记忆。温蒂就不操这个心。而博多读图的能力应该是超过兀术的,很多地方他毕竟去过,记路的能力又强。 “博多想必知晓,大辽已不足恃,女真有新龙腾飞。铁骊虽远,天下并无平安之所。铁骊王回离保之决断,也说明他并非昏聩。不过,大辽虽老,气数未尽。女真虽壮,亦难一口吞下大辽。大宋虽柔弱,却有底蕴。十年之后,局势终将明朗,宋辽金各自接壤,彼此奈何不得。天下百姓至此方安。” 于艮进一步做了解释,却是装进去不少私货。历史上,大辽百万军队崩溃,内忧外患,十足的亡国之相。恐怕女真人都从未想到取辽而代之。立国之初,阿骨打还谋求大辽皇帝之册封呢。 而大宋更是自己作死,数十万精锐西军,在童贯手下,败亡于燕京的大辽小朝廷的垂死一击。女真人正是由此看到大宋的外强中干,这才立意攻打大宋。而拿下汴梁之后,女真人也无力占领,先后立了伪楚张邦昌、伪齐刘豫代为统辖。 可以说,女真人的野心和实力,是一步一步地成长的,既得陇而望蜀。在于艮看来,此时完全不必高估这个全员文盲的半奴隶社会、半原始社会的野蛮族群。 而于艮以汉人的立场,从九百年后费劲巴拉地穿越一趟,也不能放任女真人肆虐中原,从一开始就要给阿骨打这匹野马套上笼头…… “阿布卡赫赫,我们将在何处立足?”博多呆立半晌,终于拱手询问。 不错,果然有效果。呵呵,“我们”啊!“何处立足”这个问题问得好,说明博多思虑甚多甚深,果然是个人才。在场诸人,大概也只有博多一人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呢,呵呵,哥还就不告诉你…… “属下原为阿布卡赫赫效死!”罕奴率先喊了出来,鲁库也是神情激昂。 博多苦笑了一下,抱拳向于艮表达衷心,“待属下禀明王子之后,愿为阿布卡赫赫效死!” 刚好老板娘端来了肉羹,于艮笑了笑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人死之后,万事皆空。以后不要轻言生死,我也不会要求任何人为我而死。喝酒!” 还别说,同样材质的肉羹,酒肆老板娘做出来的,硬是好吃了许多。沃淩显然也是深有同感。 这一坛子酒估计有七八斤吧,喝完之后都趴下了,不经灌啊!就剩下沃淩坐在于艮腿上,温蒂则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于艮。 天色向晚,有几个卫队成员探头探脑地过来。于艮从沃淩的羊皮口袋里捡了一个银元宝放在桌上,“这坛子酒归你们了,不过先帮我把他们几个抬回酋长府邸!” 第五十三章 出了好多汗却没有洗澡 雪夜秉烛,红袖添香。 于艮读的是《三国演义》,沃淩读的是《西游记》,温蒂读的是《水浒传》。本来于艮给温蒂推荐的是《红楼梦》来着,但温蒂的拼音水平远逊于沃淩,红楼又比较晦涩,还是水浒读起来比较畅快。 或者也是性格使然?朕就是这样汉子…… 这套拼音版的四大名著,还真是宝贝了。沃淩读拼音的速度极快,如果于艮也读拼音的话,恐怕也比不过沃淩。 当然小女孩的问题就比较多。诸如花果山在哪里,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孙悟空在水下要不要喘气……于艮只好搜肠刮肚地解答,并答应了开春后去看海。结果就是温蒂不看水浒了,于艮不看三国了,大家一起听沃淩念西游。 念到孙悟空在幽冥界勾掉生死薄时,沃淩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师父,你不是说‘人死之后,万事皆空’吗?孙悟空为什么可以不死?” “孙悟空是神仙,不是人。人都是要死的。”于艮感觉掉进了一个坑。 “那师父是不是人?”沃淩的大眼睛里,果然充满了期待。 “师父是人,师父也是会死的。”于艮的头有点大。 “世界上有那么多神仙,沃淩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沃淩打破砂锅了。 “神仙都比较忙……师父也未知端的。沃淩好好学习,说不定可以找到神仙呢……”于艮一直是无神论者来着,但这都跑到宋代来了,谁还敢坚持个什么? “要是师父去了幽冥界,记得把沃淩的名字勾了。嗯,把温蒂的名字也勾了吧。要是师父早些来,妈妈是不是……”沃淩勾自己的名字,那是理所当然。勾温蒂的名字,还略带犹豫,终于做出决定。遗憾的是妈妈赶不上了…… “一定,一定!”于艮赶紧满口答应。反正这名单也不是很长。貌似“师父是人”这句白说了?于艮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哎呀,该睡觉了哦!” 沃淩想了想,好像也是困了。以前家里没有蜡烛的,火把的烟太大,早早的就睡了。 温蒂小心翼翼地把书籍收好,放在衣柜顶上,那里已经擦过了。然后搬来熊皮和丝绸铺床,一如昨夜样子。沃淩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中间位置,这是原则,妥协后的原则。 想来前些日子,沃淩做主让阿玧嫁过来,可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嗯,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很无奈的让步。现在阿玧真的过来了,自觉处于劣势的沃淩,又有点不爽了哦! 而从温蒂的角度,沃淩竟是在先的。原始社会的人,对于年龄和婚姻,看法毕竟与后世不同。温蒂住过来,即使是和妹妹分享,也觉得像是抢了妹妹的东西? 其实,温蒂的行李已经取回来了,悄没声地放进了衣柜里,就像大家谁都没看到一样。 少女的心啊!很多事情不懂,却也不能像沃淩那样提问。摸索着往前走,不断地遭遇不会,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离开也不妥,留下也不妥……于艮在看温蒂笑话的同时,也是心疼,肚子里的柔情疯长。 沃淩躺好后,于艮伺候着给盖上。沃淩却转向了温蒂,“阿玧,你的行李呢?” “哦,在的。”温蒂轻松无比地回答,开柜门时却不小心弄出了比较大的响动。于艮甚至能看到温蒂肩膀一紧。 温蒂的行李是两张熊皮,一铺一盖,很富裕的。 可是,这样就捞不着大被同啊眠了啊!不过于艮立即想出了办法,“温蒂,你带针线了吗?” “带了的。”温蒂疑惑地看了看于艮的衣服。阿布卡赫赫有两套外衣,但都是极结实的,根本不像麻布或者兽皮,经常需要缝补。 “熊皮倒是暖和,但贴着身子感觉不舒服,扎得慌。我们有这么多丝绸,不如在熊皮外面包上一层。”于艮笑得像条大灰狼。 温蒂感觉不自在,像是有只大手在身上揉?不过好像也挺……好?熊皮外面还可以蒙丝绸的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但阿布卡赫赫降临以后,没见过的事情太多了。温蒂果然掏出了针线,又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匹丝绸。 “对了,一张熊皮还是单薄了些,里皮也比较硬。我们可以把两张熊皮缝在一起,这样就两边都是毛面了。”于艮跨过沃淩,很殷勤地上前帮忙,把温蒂的两张熊皮被合在一起,毛面冲外——四张变两张,各自铺盖就不够了哦…… 温蒂赶紧穿针引线,大针脚地缝了起来。阿布卡赫赫总是有道理的,温蒂根本无需思考,也无法思考。因为阿布卡赫赫离得实在是太近。两人的手臂多次交错,偶有摩擦,麻酥酥的。 这两张熊皮差不多大,缝合在一起,倒像是恢复了狗熊的样子。温蒂又把绸缎裁开,几经缝合,终于在熊皮外面包上了一层。柔柔滑滑的,摸着很舒服。 “沃淩,试试看!是不是好多了?”胡里改历史上的第一床被子完工了,沃淩当然拥有第一优先权。于艮把盖在沃淩身上的熊皮扯了下来,换上新被子,沃淩果然相当的满意,“很舒服哎!” 缝被子时,沃淩一直是歪着脑袋,瞪眼瞧着两人的。缝一床被子的时间又够久,逐渐就有点撑不住。于艮在沃淩身边躺下后,沃淩惬意地拱了拱,很快就睡着了,极香甜。 温蒂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上拿着针线出神。心里在想着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蜡烛的火焰一直在“噗噗”地跳。 嘿嘿,睡着了?于艮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抱着另外两张熊皮来到温蒂身边。 温蒂则配合地继续缝了下去,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事一样。没有沃淩的大眼睛照亮,温蒂的动作流畅了许多。两人的手臂交错,再碰在一起时,也少了心里压力,也不一定愿意分开。 只是于艮的呼吸老是在温蒂的耳边响起,喷得耳垂热热的,逐渐地整张脸都开始发烫。温蒂拿针的手就有点乱,一不小心扎到了另一只手上…… “啊!”温蒂下意识地惊叫出声,第一反应却是看向沃淩。 也是古怪。温蒂像沃淩这么大时,早已开始习武,马上步下从不怵人。受点损伤也是难免,哪一次也比针扎一下厉害太多。但温蒂何时叫过痛的? 还好,沃淩在那头睡得死死的。刚才的惊叫声可能也没想象得那么大? 手指上渗出了一个鲜红滚圆的小球。 温蒂只觉得手指一热,回眼看时,阿布卡赫赫正在吮啊吸她的伤口。 以前受伤时,温蒂也要挤出污血,否则就会化脓。但从未被别人吸……温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没有流到手上,而是涌到了脸上,连脖子都红了。阿布卡赫赫笑着看过来时,温蒂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睑。 下巴却被一只大手托起来,温蒂的睫毛乱抖。慢慢的,一张大脸靠近过来。温蒂像是被溶化掉了一般,或者是身体在天上飘。脑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在“嗡嗡”地撞——今天训练出了好多的汗,却没有洗澡…… 良久,于艮把温蒂打横抱了起来,被子还没缝好,其实也没有那么扎人啦,还是一铺一盖吧。温蒂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任凭阿布卡赫赫把熊皮盖在两人身上…… 良久,于艮以大毅力停止动作,留下了最后一口。八荣八耻念了多遍,反对“四风”在脑海中流淌。党的教育还是卓有成效的。 温蒂拱在阿布卡赫赫的腋窝下,这样睡觉果然好舒服,怪不得沃淩每天都是这样子。 不过,温蒂的见识也不见得比沃淩多些——这样子,我就是阿布卡赫赫的女人了吧…… 于艮兀自强忍着。还不到十七岁的女孩子,吃不得啊!就算要吃,也得有个柔情似水的环境不是?怎么能当着人家妹妹的面偷吃,好不道德。呃,不道德也是一种**,八荣八耻,八荣八耻个母亲的! 不行,得想点别的事情分分神…… 博多这厮,看来是留住了。哥手下难得来个有头脑有文化的,四出行商用得着。等兀术和苏都哩这些孩子长大,太慢了啊! 胡沙虎、阿布哩、恩特布都是猛将兄,领兵打仗用得着,但教会他们认字很难啊!恩特布算是有些头脑了,但离谋略还差着好几里地。这些日子,恐怕已经憋成躁动的狼了吧? 狼,狼……谁特么刚才提到狼了?打死这头狼! 塔呼喇没死吧?骨头不知道被打断了几根。 越里吉距离阿勒楚喀两百公里,也就是四百里。曹操的骑兵追击刘备,一日一夜三百里,诸葛亮称之为“强弩之末”。成吉思汗的骑兵奔袭基辅,也是一日一夜三百里。 也就是说,萨纳台若是连夜赶路的话,今晚或者明早就该到达阿勒楚喀了。热闹喽! 撒改会如何反应,这个就没有把握。因为对这个老头的了解实在是不多。不过没关系,粘罕肯定会跳高的。 史称粘罕有勇有谋,敢打硬仗,善孤军深入。《说岳全传》里,大太子粘罕在爱华山的首次失败,恰恰是岳飞出道后的首次胜利。岳飞激怒粘罕,将其诱入埋伏,火烧水淹石头砸,十万貔貅,七零八落…… 《说岳全传》不足为凭,但史上有评价粘罕残暴易怒,对应于斡离不的温和持重。伐宋两路大军,意见并不统一。而灭绝赵氏,掳掠徽钦二帝,就是粘罕的决策。 是的,粘罕会领军前来。但会领多少人呢,左不过数百人,打了趁夜色偷袭的主意。粘罕暂时还不敢正面对阵,哥手里有宝贝啊,吓人的。 那么,粘罕会不会禀报撒改呢?应该不会。 一则是,万一事有不谐,粘罕就只代表他本人,算是有限战争。二则是,粘罕与其父,经常意见相左。这是从兀术那里得知的。粘罕对撒改的看法应该是,老头子垂垂老矣,患得患失,不明白付诸行动才会成功。 那么,斡离不乃至阿骨打会不会知道呢?应该会的。 粘罕的行动瞒不过斡离不。斡离不也不会隐瞒阿骨打。 不过呢,雄才大略的阿骨打,只会坐等六神无主的撒改上门…… 琢磨别人时,果然能让身体清凉。身边的温蒂已经呼吸均匀,嘴角貌似带笑的,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明早问问。 倦意袭来,于艮抓了个趁手的所在,禽啊兽不如地睡去鸟…… 第五十四章 如此作为兀的让人看轻 “求阿骨打救救粘罕!” 午饭过后没多久,撒改跪在了阿骨打府邸前的雪地里。斡离不闻声出来,赶紧上前搀扶,却被撒改一把甩开。撒改仍是大声疾呼,“阿骨打,求你救救粘罕!” 阿骨打出门后也是愣住当场,“阿珲,这是怎么了?” 撒改一头磕在地上,花白胡子乱颤,老泪横流,“阿骨打,阿珲的三个儿子,也就粘罕还算有点出息。阿珲不能失去粘罕啊!” 阿骨打莫名其妙地上前搀扶,撒改还是不肯起来。阿骨打只好先表态,“阿珲,你先起来!粘罕是我的侄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救他!” 在斡离不的搀扶下,撒改终于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阿骨打对斡离不怒目而视,“斡离不,这是怎么回事?你把粘罕怎么了?兄弟相争,岂能性命相博?粘罕要是有事,老子一定饶不了你!” “阿玛,这真的不关我事!我一大早出去打猎,回来后才得到消息。今天上午,粘罕带着亲领谋克去了越里吉!”斡离不委屈得不行,却不敢抬头看撒改和阿骨打。 “越里吉?”阿骨打一脸的不可思议,“越里吉不是已经交还给胡里改人了吗?萨纳台回来复命了没有?” “正要禀报阿玛,萨纳台派人找到了我,说是把塔呼喇带回来了。塔呼喇在越里吉为非作歹,奸啊淫劫掠,被越里吉人打得半死。据说是阿布卡赫赫刚好赶到,把塔呼喇救了下来。不过塔呼喇也就是活着而已。我估计粘罕是咽不下这口气……”斡离不一五一十地禀报着,甚至因为禀报不及时而后怕。 阿骨打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依你之见,粘罕会落在阿布卡赫赫手上?” “我不清楚。以我与阿布卡赫赫的接触来看,阿布卡赫赫绝非人力可抗衡。更重要的是,阿布卡赫赫对我们并无恶意。我已经向阿玛及各位叔伯禀报过,只可引以为援,不可为敌。”斡离不小心翼翼地作答。 “阿布卡赫赫会杀了粘罕?”阿骨打的眉头越皱越深。 “依我之见,若粘罕被活捉,阿布卡赫赫八成不会杀他,但会要求用大笔财货来赎。不过……”斡离不又不敢往下说了。 “吞吞吐吐的,像什么话?!说!”阿骨打喷了斡离不一脸唾沫星子,老大的耳刮子就要打下。 “我猜粘罕可能会夜袭。黑灯瞎火的,刀枪无眼。阿布卡赫赫也不会把粘罕的性命太当回事。毕竟是粘罕冒犯在先,我们理亏。所以,所以,我就怕阿布卡赫赫不要活口……” “斡离不,这事和你脱不了干系!”阿骨打倒也是公道,“你想办法把粘罕救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我……”斡离不冤死了。 阿骨打和斡离不对话期间,撒改一言未发,瘦骨伶仃的几乎站立不稳。至于这父子俩的对话,撒改是信与不信,那就没人知道。 这两个月来,万无一失的盆奴里,失了,搭进去一个侄子。已经落袋的越里吉,还了,又搭进去一个侄子。据塔呼喇的手下禀报,阿布卡赫赫的卫队里,居然有为数不少的铁骊人。也就是说,铁骊国也失了。越里吉以北以东,再无女真人立足之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阿布卡赫赫”!撒改辛苦经营三十年,当了一辈子的阿爸萨满,从未得阿布卡赫赫之眷顾,早知神灵是空,万事由人。 可是,由人又如何?此人非我…… 终于,撒改开口了,语调悲怆,声音颤抖,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岁,“阿骨打,撒改老了,粘罕也不过是匹夫悍勇。你也知道,粘罕素不服我,他与斡离不相争,其实也是在你面前努力表现。当然,粘罕自己,可能还没想破这一点。粘罕会是你的一员猛将,希望你珍惜他。” “阿骨打,你我相争也好,斡离不与粘罕相争也好,都是兄弟之争。退一万步讲,也是完颜部之争,女真人之争。这个阿布卡赫赫,可是胡里改人啊!女真与胡里改百年世仇,岂会轻易放下?而且,现在阿布卡赫赫的侍卫里,已经有了铁骊人。” “此人封年幼的兀术为越里吉酋长,用心殊为不善。还望阿骨打小心此人的诡计。粘罕是你的侄子,兀术也是我的侄子,我认了!”撒改拱手诉说,腮帮子上的肉松弛下来,脖子上的青筋更粗。 这番言论,也算是道理通透,直指人心。阿骨打沉默半晌,“放心吧,阿珲。这点伎俩,阿骨打还是清楚的。如此作为,兀的让人看轻。再加上贪财好货,此人也不过尔尔。斡离不,阿布卡赫赫带了多少人马?” “不超过两百人。”斡离不肯定的回答。 “好胆!”阿骨打眼睛眯了起来,“粘罕带去了多少人?” “四百有余。”斡离不再次肯定。 “点上青壮,带两日干粮,一人双马,一个时辰内出发!我要亲自会会这个‘阿布卡赫赫’!”阿骨打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 “阿玛!阿布卡赫赫是只带了两百人,但越里吉青壮一千有余!就算阿玛能战而胜之,也是两败俱伤!”斡离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阿骨打的儿子,就这么孬种吗?粘罕的命,不用救吗?越里吉人再多,不过是乌合之众!”阿骨打上前一脚,把斡离不踹出多远,“滚!滚出去叫人!” 斡离不再也不敢多嘴,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 太阳偏西,一千五百余骑如同滚滚铁流,杀气腾腾地开赴越里吉…… …… 太阳升起老高,却无一丝热力。 连续一昼夜的奔波,粘罕所率的四百余铁骑早已疲惫不堪。 粘罕三十出头,一头乱发如野猪鬃毛般刚硬。前额刮得泛青,此时却是白汽蒸腾。两条貂尾挂满了白霜和灰尘,身上的甲叶也蒙了一层冰凌。 “下马!用饭!” 粘罕个头不高,身材却极其魁梧,手臂有常人的大腿粗细。两眼布满了血丝,仍如鹰隼一般盯紧了四百属下。 不错,出发时是四百有余,现在已经没余了。天黑路滑,不时有战马摔倒,数十人死伤掉队。粘罕却毫不以为意,只管率先疾驰。 属下们纷纷滚鞍落马,不少人摔倒在雪中,却赶紧挣扎着爬起来。虽然两腿僵硬,双手红肿,却着急麻慌地捡些枯枝点火。火生起来后,立即用头盔舀了积雪,架在火上烧化。 粘罕也是一样。烧水时,打开枣红马背上的口袋,取了些盐粒扔进水里。天太冷,柴又湿,头盔中的雪很难化开。水才堪堪温热,粘罕就把头盔送到黄骠马嘴边,拍了拍马脖子。黄骠马打个响鼻,欢快地饮了起来。 刚饮到一半,粘罕就把头盔拿走了,黄骠马不满的长嘶。那边枣红马却打个响鼻,畅饮起来。 一头盔的温水喝完了,粘罕又打开另外两个口袋,分别放到两匹马跟前。两匹马立即“嘎巴嘎巴”地嚼食口袋里的黑豆。黑豆个小粒圆,极其坚硬,人不爱吃,却是战马的精料。长途奔袭,战马吃草是不行的。 这两匹宝马,多年来陪同粘罕出生入死,就如同兄弟一般。喂水喂料,洗澡刷毛,从不假手于人,粘罕对战马之关照,甚至超过了两个亲弟弟。两个猪一样的亲弟弟,能顶个什么用? 塔呼喇兄弟又是不同。这两人只是粘罕的堂弟,却是两员猛将,也是撒改集团的重要成员,粘罕倚之为臂助的。没承想却先后毁于那个鸟“阿布卡赫赫”之手,可恨!此仇不报,难为人也…… 做完这一切,粘罕才重新舀了雪,等雪化时,掏出了肉干使劲地嚼,咬劲和战马有的一拼。 并不是所有的战马都顺利地吃上了黑豆。人累马更疲,喂水时又有几匹战马悲鸣一声倒毙。马主人只能悲怆地去喂另一匹马。 女真人并无军饷,出征时连战马武器都要自备,一匹战马也算是不小的财富了。不过出征必劫掠,战利品按例上缴一些,绝大部分都归劫掠者所有。所以,战胜的回报很丰厚,只要有命去拿。 从另一个角度,战马就是骑兵的战友,甚至是另一条生命,没有骑兵不珍视战马的。此时战场未到,先损了一匹战马,痛惜之余难免晦气…… 粘罕嚼完最后一口肉条,端起头盔,把烧得半开不开的雪水“咕嘟嘟”地饮下,站起来大喝了一声,“拿下越里吉之后,我只要那个什么‘阿布卡赫赫’!此番已经不是越里吉人投诚,城破之后,一应财货奴婢,任尔等取之!” “嗷——”四百铁骑果然精神振奋,发出了狼嚎一般的欢呼。战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快乐,纷纷“唏律律”长鸣以示同乐。 “此去越里吉,还有多远?”粘罕所问之人,乃是刚被萨纳台带回去的塔呼喇属下。 到达阿勒楚喀时,塔呼喇的四十余名属下,已经死去了近十人,另外二十余人只剩下了半条命。最好的五人,也不过是堪堪骑马而已。 这五人却被粘罕强行带了出来,一夜强行军之后,眼下还有两人半死不活地跟着。被问者不敢怠慢,连忙打起精神回复,“禀太子,已经不足百里路程!” “很好!剩下这点路程,尔等要珍惜马力,傍黑时到达城外七八里处即可。夜半时分偷城!一举歼灭之!”粘罕发布了命令。 属下们正在抓紧时间往嘴里塞最后一口,闻声立即轰然应诺。 枣红马上绑着杂物,也绑着粘罕的链子流星锤。怪齿嶙峋的铁铸锤头重达三十斤有余,连环铁链的分量,又不在锤头之下。粘罕把武器杂物解下来,绑到了黄骠马背上。 随即,粘罕把湿漉漉的铁盔戴在头上,翻身上了枣红马,举起粗壮的手臂,大喝一声,“出发!” “嗷——” 四百铁骑呼啦啦地上马,紧跟着粘罕驰出,马蹄踏得雪沫纷飞…… 第五十六章 身居闹市好读书哦 “轰!” 爆炸声响起,碎冰冻土飞溅。 小广场外围有不明真相的群众驻足,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响起了晴天霹雳?酋长府邸的大门却是紧闭着。霹雳声正是从酋长府邸里发出来的。 有阿布卡赫赫卫队成员在小广场周围警戒,严禁闲杂人等靠近。不过也给了群众一个解释,“阿布卡赫赫住不惯这座府邸,正在改造。” 呃,阿布卡赫赫甩出掌心雷,造房子带响的,果然是大兴土木。罕奴一大早就带着一些卫队成员,从农家里借了很多工具去。不过,为什么那些青壮一听到霹雳声就泼命地往街上跑呢? 家里会有什么危险吗?街上有什么好处吗?一群无聊闲汉开始有样学样。大冬天的无事做,越里吉的闲汉还真是不少。 临近中午时,每闻霹雳声,就有乌央乌央的人群往主街道上冲,全都“嗷嗷”地叫唤…… “还让不让人思考了?”沃淩嘟着嘴,蹲在炕头上,手里捏着一枚白子。 爆炸倒也罢了,沃淩见识多次过的,没什么大不了。碎冰却把挡在窗外的木板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很讨厌。 “身居闹市好读书哦!”于艮好整以暇地半躺着,手里捧着三国,另一只手捏着黑子,等沃淩落子了,就随手摆上一枚,沃淩又要长考了…… 五子棋欢乐易学,消磨时间也快。昨天上午,师徒互有输赢。昨天下午,沃淩就赢多输少了。师父撇了撇嘴说,围棋才是高大上,想赢师父难上难。 这明显是死要面子嘛!沃淩还就不服了,决心学会围棋,大败师父。师父再次讲解了围棋基础知识,特别是死活的要领,就开始在实战中教学。 嗯,让十子吧,凡是涂了大黑点的位置,一律先摆上白子。古代围棋不贴目,执白先行。 外面放炮,当然不是为了给兀术发号令的。 二十余枚霹雳弹效果鲜明。酋长府内的围墙之下,冻土都被炸松了。 鲁库带着一百多名卫队成员,正在甩开膀子挖土,一条壕沟逐渐有了形状。阿布卡赫赫的要求是,这条壕沟深一米半,宽两米,要确保从墙头上跳下来的人,准确无误地掉进沟里。 当然,上口要求两米宽,底下窄一点也没关系,弄个爬不上来的斜坡就成。 大门口处更是夸张,于艮画了一个气球形状,吹得不饱的那种椭圆球。大门口位置较窄,然后越来越宽,六七米后又逐渐收窄回圆,面积差不多有小一百个平方吧。要求也是一样的,确保从门口闯入的人,准确无误地入坑。 这个土方量着实不小。好在越里吉处于冲积平原上,冰冻层之下,就是松软的黑土。所挖出来的土方,就堆在壕沟和圆坑的外围,垒成了一个缓坡。坑沿又涨高了半米多,总的深度两米有余了。 其实,兀术脑补得有点过头了。阿布卡赫赫指示下来的工作,从来就没有人质疑过。不管理解与否,照做就是。事实早已雄辩地证明了,阿布卡赫赫是不会错的。鲁库尤其是坚信不疑。 看这样子,今晚有敌袭?而且敌人会直接杀进酋长府邸?然后就入坑。鲁库端详过了,完工之后,沿着坑壁灌水,就能结成一个光滑的冰面。任谁如何勇武,只要进了坑,就得乖乖地呆着。 然后呢,一边泼水一边埋土,管杀还管埋啊!一定是这样的,阿布卡赫赫还指示罕奴借来了许多水桶呢! 阿布卡赫赫神机妙算自然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居然还有人敢对阿布卡赫赫不利?可怜的…… 不过呢,阿布卡赫赫有点败家的说。亲自操持挖坑埋雷的鲁库,觉得很是心疼。二十多枚霹雳弹呢,得换多少财货回来?要是换铁甲的话,再装备一个卫队都够!阿布卡赫赫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炸就炸了。 其实呢,也不过是多两铲子少两铲子的事,大家多卖点力气就行了。力气是用不完的,也攒不到明天去。阿布卡赫赫就是体恤手下的卫士,别把这帮臭小子给惯坏喽! 眼见着天要到中午了,这才刚挖到六七成的深度呢!鲁库大喊了一声,“臭小子们!再加把劲儿!不敢误了阿布卡赫赫的大事!” 汗流浃背的一百多人,齐声应诺,再次掀起了刨坑热潮,士气如虹。 没承想,阿布卡赫赫从屋里溜达出来,伸了个懒腰说,“不慌!先吃饭吧,休息一阵子!上午的进度不错!” 鲁库等人正吃饭时,院门突然被打开了,却是兀术带着玛武匆匆赶来。 “啊——” 兀术脚下倏地悬空,多亏了玛武眼疾手快,一把薅住兀术的后脖领子,用力扯了上来。鲁库等人顿时一阵哄笑,不过这笑声并无恶意,只是乐见小伙伴出糗而已。 其实,门后还有一米左右的空地,两边各搭了一条木板通往壕沟对岸的。只是兀术心情急躁——独立任事一上午,收获良多,需要向师父请益呢——脚步就有点快的说。当然,门外有人值守,换了别人还不让进。 兀术给闹了个大红脸,紧接着却又白了,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突兀的大坑——师父这是要坑谁?或者坑谁并不重要,师父为什么要把我支开?还说什么以爆炸为号…… “兀术,你俩进来!”阿布卡赫赫的喊声从正屋内传来。 “哦。”兀术答应了一声,心情沉重的迈动双腿,各种兴奋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进屋后所见,阿布卡赫赫一手持书,另一手拿了黑子往木盘上放。沃淩在木盘的另一边皱着眉头,温蒂则在炕尾处缝补衣服——多么温馨的居家生活场景,我却是一个外人,傻乎乎的外人…… “你个熊样!” 阿布卡赫赫隔了一会儿才搭理兀术,还是眉头微皱,恨铁不成钢,“师父信任你,也信任玛武。信任你是无条件的。信任玛武,却是始于玛武带了达春过来。这样说你懂了吗?” “师父!”兀术的眼圈有些红,但嘴巴还是撅着的。 “玛武,你坐!”阿布卡赫赫招呼了一下。 玛武不敢吱声,只好忐忑不安地靠着炕沿坐下。兀术闷着头也往炕上爬,却被阿布卡赫赫无情地止住了,“你站着!” “对于你的属下,师父却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尤其是玛武后面带过来的人,他们忠于斡离不,胜过忠于你。你又能保证,或者斡离不就能保证,他们当中没有粘罕的人吗?而且,师父并没有亏待他们,但这和信任是两码事。另外,师父不让他们参与这件事,也是避免他们左右为难。” 见兀术委屈得要落泪,阿布卡赫赫更加生气,几乎要将书本敲在兀术的大脑壳上。就担心书本不够结实。 “师父,粘罕要来?”兀术嘴角抽抽,其实心中块垒已去,本来还想讪笑一下来着,却没有成功。 沃淩正在长考,却被兀术这个木头打扰,心里就不爽,狠狠地扔了一记白眼过去。兀术连忙收拾表情,却是笑出来了。嘿嘿,沃淩还是沃淩,师父也还是师父……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来的话,师父就懒得等他了。这是师父帮助阿骨打的一件大事。此事过后,撒改就应该消停了。”阿布卡赫赫轻描淡写地说道。 “师父刨坑,是要把粘罕埋了?”兀术还真是开动了脑筋。想来撒改的羽翼,已经被师父剪除了两个。而撒改最大的助力,就是粘罕了。杀了粘罕,一了百了,撒改再也扑腾不起来。 “兀术,你还年轻,见识也不够。其实眼光放远一点,就能想到更多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杀人,只是最笨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有些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吧。兀术,其实小时候的过节,不必记在心上,你挨了粘罕不少臭揍?”阿布卡赫赫开始市还是语重心长,后面就是轻松调侃了。 “粘罕长得很壮,脾气又凶……不过,我也不是记仇,其实我已经快要忘掉了。但是,粘罕是我二哥的对手,过去现在和将来。”兀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门,磨蹭着挨到炕沿上。 阿布卡赫赫倒也没再阻止,直到被兀术的下一句话气笑,“我明白了,师父是要收服粘罕?” “这个杀才,我用不上,替阿骨打收服罢了。当然,还得粘罕好命,不要把自己摔死。”阿布卡赫赫并没把粘罕放在心上,却是关心兀术的酋长地位,“你有了越里吉,就不用害怕粘罕了。” “哪有……”兀术撅嘴不服,童年的心理阴影甚重啊! “你要知道,并不是我封你为酋长,你就拥有越里吉了。越里吉人真心拥护你,你才真的拥有越里吉!”阿布卡赫赫实在是忍不住,抬手一个脑瓜崩。 “噢……”兀术早就挨得惯了,揉着脑门苦思冥想,倒是和沃淩长考有得一拼。 阿布卡赫赫又转向了玛武,“玛武,这些话是我对弟子的教诲,本来不会让你听到。说起来你我也是有缘吧,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忠于兀术,胜过忠于女真。这么说,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玛武“腾”地从炕沿上跳下去,一头磕在地上。 “起来吧,我不喜欢被人磕头,尤其是自己人。我这么说,也并非怀疑你现在或者将来会有异心。但兀术最信任你,你若伤害他,便是最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铭记,你和兀术是一体的。兀术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你忠于兀术,他日富贵,不可限量。” “属下铭记于心!”玛武再次磕头,磕到半响又止住,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阿布卡赫赫又补充道,“这件事呢,和达春并无关系。哦,你把达春送过来之前是有的,送过来之后就没有了。阿布卡赫赫还不会拿一个孩子去威胁大人。我今天也给你个话,无论你将来如何,达春总是我的弟子,我会把他教育成才。你要好好做,让达春以他的阿玛为荣,而不是相反。” 第五十七章 越里吉就像女人脱了衣裳 下午的霹雳声,只传出来一次。兀术的紧急集合,也只进行了一次。 兀术以酋长之尊,对表现突出的十名越里吉勇士给予了表彰,集合队伍大声宣布,“这十名勇士,有六名已被选拔为各级队长副手的,今天正式上位!有四名此前未被选拔的,今天选拔为小队长副手!” 一千名越里吉勇士轰然应诺,士气高涨。十名新晋小领导,每人还获得了一枚银元宝,在热烈的鼓掌声中,酋长亲自给发。 其他勇士也有赏赐,玛武端了满满一盘子的铜钱,在路上撒出一条长长的线来。随后兀术一声令下,一千人蜂拥而上,嘻嘻哈哈地哄抢。或多或少都有所得吧,这就是兀术特色的赏赐。 兀术身为阿布卡赫赫卫队副总指挥,前次分赃所得甚多。师父要求收拾人心,却没给指示个办法。也好,都掏出来分给手下的弟兄吧! 周围有不少打酱油的闲汉,也跟着辛苦来着,跑得还挺快。此时就有人起哄,“酋长大人,我们都是越里吉人,身体差了点,没被酋长大人选中,心却是向着酋长大人的,随时等候酋长大人补选!求酋长大人也给点赏赐吧!” 这厮说得好有道理……兀术挠了挠大脑壳,成就感爆棚啊!可囊中羞涩怎么办?一不小心就瞄到了玛武身上。玛武身为谋克衔中队长职,分赃所得也是不少。 玛武收到,赶紧跑回去取了几斤铜钱过来,兀术全都扔进了闲汉人群。闲汉们抢到了铜钱,喊“酋长大人”极亲,这就是人心了吧? 嬉闹过后,兀术庄严地宣布,“白天的训练结束,大伙儿回家休息。无论什么时候,霹雳声就是命令!” 勇士们装着赏赐回家休息,这一上午可是不轻松。不过回报也丰厚,这才三天时间,都得两回钱了,好好过日子! 懒汉们却只得了一回,数目也少,都嘻嘻哈哈地冲进了酒肆…… …… 太阳西斜时,粘罕站在越里吉西南三四里外的一处高坡上。 远望越里吉,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烟囱有炊烟冒出,街上有行人往来。天是极冷的,行人都捂着耳朵,步履匆匆。 主街道中段,是个酒肆吧?不时有人进出,虽然听不见喧闹,却也知道是越里吉人在**作乐,日子过得硬是比老子舒服! 粘罕曾经来过越里吉,还在那个酒肆里喝过酒。沽酒的中年**,长得颇为丰润的,可以留下一条命。 越里吉城墙,不过一人多高,站在马上,探手即可翻越。更不用说经年失修,多处败落。 城墙未曾修补,城内也全然没有训练的迹象。越里吉人不过是一群胆小懦弱的狍子,不到二百人的杂混卫队,又能顶个什么? 酋长府邸虽然另有围墙,却也并不比外城高大。粘罕也曾出入酋长府邸,内中房舍较多,想来杂混卫队都住在里面吧?也好,一锅端了,省得有漏网之鱼。 那个什么鸟“阿布卡赫赫”,正享受在唾手得城的快乐吧?就像做梦一样。好吧,既然是做梦,那就不要醒了。 封给兀术又如何?正显示了心虚。你大张旗鼓地占了越里吉,老子还能高看你一眼,暂时放你一马! 兀术就能让老子忌惮了?打小不知道揍了多少回。既然封给了兀术,为什么还不赶紧滚蛋?既特么虚弱,又特么虚伪,什么东西!兀术一直是个傻小子,这回老子还得狠狠地揍丫的,都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越里吉完全不设防,就如同一个脱了衣裳的女人躺在那里,粘罕却强自遏止了即刻挥兵破城的冲动。 那个鸟“阿布卡赫赫”虚弱,霹雳弹可是厉害,粘罕也被斡离不邀请了观摩。若是两军对垒时,对方使出霹雳弹来,确实会造成不小的伤亡,更要命的制造混乱,惊吓战马,影响士气,甚至能够直接导致崩溃。 当然,粘罕法眼如炬。霹雳弹是厉害,却也不是没有破绽。徒手投掷的距离远小于弓箭的射程,事先点火也够麻烦。若是觑准时机一阵攒射,完全可以让霹雳弹爆炸在他们自己的脚下! 此时强攻,无法直接冲进酋长府邸。且街道拥挤,马速难提,若是发生混战,那个鸟“阿布卡赫赫”躲在角落里往外扔霹雳弹,也是头疼。 小不忍则乱大谋!且让那个鸟“阿布卡赫赫”再逍遥半日…… 粘罕久经沙场,窥探不多时,就已将越里吉地形熟记于心,随即带着几个属下打马返回。更多属下则在三四里外的小树林中休息。白天行军不急,没再继续减员。但属下们都已疲惫至极,粘罕一进树林就听见了鼾声大作。 粘罕也在一棵大树下垫了毡毯,又在身上裹了熊皮,倚着大树酣然入睡。战斗之前,粘罕总是越发的平静,吃得多,睡得香。 一个时辰之后,粘罕醒来,挨个拍醒了睡成猪的属下,命令他们烧水饮马,自己也喝一点热水,吃一些干粮。天擦黑后,严禁举火。粘罕行军经验丰富,疲惫至极的睡眠,分成两段来睡,比一直睡下去的效果要好些。 派出的两队探马已经返回,汇报越里吉一切正常,确定阿布卡赫赫没有离开,就住在酋长府邸里。 粘罕吩咐探马去睡觉,自己走到小树林边缘,命令岗哨也去休息,粘罕亲自放哨。 明月初升,静夜无风,阴冷至极。月光如水银泄地,水银也能成冰,入眼全是洁白。 小树林里鼾声一片,似乎震动了枯萎的枝桠。那些细小的枝桠颤巍巍地伸向半空,就像辛苦挣扎的孤魂野鬼。 粘罕就着浮雪,慢慢地嚼食肉干,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这种感觉只在粘罕初上战场时出现过,直到粘罕亲手砍下一个桓赧部族勇士的头颅。那年粘罕才十七岁,族人皆称其勇。 此后,勇武的粘罕砍下的头颅早已不计其数,却再未有过异样的感觉。毕竟这次要对付的是不知底细的“阿布卡赫赫”,粘罕对神灵的看法,当然不如撒改通透。且撒改也不会跟粘罕说,从未接触过神灵。难道阿爸萨满通灵,都是假的? 神灵又待怎的?惹毛了老子,老子也是一锤!粘罕恶狠狠地嚼着肉干…… 两个多时辰之后,明月接近了头顶。粘罕回到林中,拍醒了属下们,压低声音喝道,“收拾战马,检查武器,用些干粮,准备出发!” 四百勇士顿时精神起来,麻利地做着夜袭准备。粘罕再次喝道,“拿下越里吉,任尔等劫掠!不过,老子把丑话说在前头,杀了那个什么鸟‘阿布卡赫赫’之前,不得分散,妄动者死!” “嗯呐!”众人压低声音应诺,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马蹄子上绑了麻布,马嘴里衔了木棍,四百骑兵,近八百匹战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越里吉城下。 四名勇士探手抓住城墙上沿,双臂一用力,身体早已飞进了城内,只传出积雪碎裂的“喀嚓”声。 城门两侧各有一个哨位,两个羸卒却挤在左边的哨位里,月光下可见酒坛酒碗,酒气恶臭。羸卒不像哨兵,却像更夫。摸哨的勇士懒得动刀,直接抓住两个乱糟糟的脑袋,“砰”地撞在了一起。 城门大开,四百勇士鱼贯而入。备马留在了城外,留下十人看守。 粘罕进城后,亲自检查了哨位,摘下腰刀,手起刀落,两个脑袋滚到了一边。血腥味刺鼻,喷了粘罕一脸。粘罕舔了舔嘴唇,心中的不安果然消失不见。 细微的马蹄声在雪地上即起即逝,四百骑兵无惊无险地到达了小广场。 百名骑兵绕着酋长府邸散开,以备收拾翻墙而出的逃兵。刚才那四名勇士照旧翻墙去开大门,落地的声音却是巨大,隐隐听到闷哼之声。显然是四名勇士压抑着痛楚不敢出声。 莫非有埋伏?粘罕发觉了异样。四名勇士分别从大门两侧进入,彼此离得较远,有埋伏也不可能把四名勇士同时拿下吧?这四名勇士都是矫健跳脱,向来翻得一手好墙,一堵围墙又能挡得了什么? 粘罕心中的不安再次酝酿,可能是血腥味道的药效已过。 千辛万苦奔袭越里吉,不差了这最后一嘚瑟……粘罕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此番杀不了那个鸟“阿布卡赫赫”,永世再无机会! 既然有所准备,那就来硬的好了!抡刀子上时,女真人何曾怕了胡里改人?更何况两百杂混队伍! 霹雳弹毕竟厉害,只有混战到一起,才能让其无法施展。 粘罕打了手势,阻止其他勇士继续翻墙。同时命令属下们紧随其后,第一时间冲将进去! 随后,粘罕咬了咬后槽牙,催动黄骠马冲向大门。就在马蹄踹门的一瞬间,粘罕奋力扔出了流星锤! “砰!” 木屑四溅,大门洞开,门扇“咣”地撞上了墙壁! 黄骠马的速度已经起来,粘罕大喝了一声,“儿郎们!与我冲——” 这一声喊,足有张飞喝断当阳桥之威,惊天动地,鬼神辟易。黄骠马无疑是极为神骏,可马蹄为什么许久不落地呢? 其实也没有多久。随着“嗵”的一声闷响,不但马蹄落了地,马腹也落了地,黄骠马发出哀鸣,在冰面上滑出多远! 粘罕冲锋在前,属下们哪敢耽搁,府邸大门颇为宽敞,可容得两匹战马并进。数十名勇士提了马速,奋勇冲了进去,随即“噗通”、“噗通”地下个不停,就像过年吃个饺子…… 后面勇士发觉了不对劲,紧急勒马不前,却忘记了提醒后进。于是后马撞前马,又是数十人被拥挤入坑。 就在粘罕入坑未久,四枚霹雳弹从大门内侧两边扔了出来。落点正是战马猬集之处,“轰”然爆炸后,死伤不知凡几…… 第五十八章 柴火棒子揍粘罕 “轰!” 四枚霹雳弹几乎同时炸响,震醒了沉睡的越里吉,吓飞了夜宿的乌鸦。 霹雳声就是命令! 不过三五分钟,死沉沉的越里吉就彻底活了过来,各条小道均冲出了几十上百的越里吉勇士,“嗷嗷”地冲向主街道。 主街道上没有找到酋长大人和指挥大人,月光之下,却见小广场上人头攒动,还有惨叫声传来。越里吉勇士彼此点头——小酋长玩性大,不但换了集结地点,还换了玩法?随即,在各级队长队副的率领下,越里吉勇士发足向小广场奔来。 先出来的是一千勇士,后面跟出来的闲汉也不少,乌央乌央地热闹鸟——小酋长就是会玩,大晚上的搞紧急集合,不知道还有铜钱发不? 近前才发觉不对,小广场上怎么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大辫子醒目,艾玛,是女真人哎!女真人夜袭! 冲在最前面的越里吉勇士立即怯了——尼玛,这可不是抢银子…… 这位正是腿快抢了银子,并且刚被兀术钦点扶正的中队长,虽然兀术也不知道他叫啥——哥都是中队长了!要是女真人再杀回来,那还有的好吗? 更重要的是,月光之下看得清楚,女真人已经倒下了数十个,连人带马混在一起,血腥味扑鼻。酋长府邸的大门也是敞开着的,阿布卡赫赫已经出手了吗? 阿布卡赫赫之布道猛然从心底蹿升出来,这位中队长英雄附体,大喝了一声,“越里吉主人,不请而入是敌人!保不了财产和女人,不是男人!是男人的,跟我冲!” 长达两天半的整编训练,其实就两个项目,其一是组成层级建制,其一是服从上级命令,很快就建立了条件反射。这边中队长一发喊,所属各小队长立即跟上,各小队的勇士们全都“嗷嗷”地往前冲!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女真人怎么了?好吧,女真人是很猛。不过,看上去也就百多个的样子,还有不少死伤,女真人也是会死的!我们可有一千人呢,后面还源源不断,我们人多,怕毬…… “保不了财产和女人,不算男人!是男人的,冲啊!”其他中队长中队副当然也不甘落后,呐喊声汇成了洪流,越里吉勇士蜂拥而上! “是男人的,都往上冲啊!” 紧急集合的要求,本来就是全副武装的,即使没有铁甲至少也穿个皮甲。半农半猎持家,刀啊枪的总是不缺。 女真铁骑确实悍勇,即使刚被霹雳弹炸得惊魂未定,即使人数也处于绝对的劣势,也是集结在一起血拼到底。 血拼时,女真铁骑逐渐胆寒,这群狍子敢情是疯了吗?瞬间涌出,无限量地冲来,“嗷嗷”地怪叫…… 黑压压的越里吉人,造成了绝大的压力。女真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不出来,被压制到大门口,甚至被挤进院门,又有数十骑摔进了坑里。 围在酋长府邸四周的骑兵,再也顾不得事先安排的任务,呼啸着催马冲来,行进中就结成了楔形冲锋阵势,恶狠狠地劈入抡刀步战的越里吉阵营,就如推土机一般,直接碾轧到大门口附近会合。 会合后,女真骑兵士气一振,再次“嗬嗬”地怪叫,立时发起了第二波次的冲锋! 越里吉人毕竟是乌合之众,对女真铁骑的畏惧更是深入骨髓。刚才打得顺风顺水,自然是士气高涨,此时脸上见了血,立即就萌生了退意。男人的荣誉是很重要,但小命也比较重要…… 没过多久,一千多越里吉人居然被一百多女真骑兵打得节节败退,眼见着就要阵型崩溃,四散逃命! 就在这时,酋长府邸内发出了齐声呐喊,“活捉了粘罕!粘罕已被活捉!女真人杀了越里吉人,就拿粘罕抵命!” 女真骑兵果然军心动荡,将越里吉人逼退之后,没再继续追杀,而是退回到了大门口附近。心惊胆寒的越里吉人当然也没敢跟进攻击。 院内的呐喊还在继续,“粘罕已被活捉!女真人扔掉武器!扔掉武器就不杀!” 女真军律极其严酷,如果主将战死,手下亲兵均要以死为报。凡有逃回者,不但本人要被“洼勃辣骇”,家属也要被贬为奴婢。 换言之,这些亲卒的性命,乃至家属的命运,全系在主将粘罕身上。随着第二声呐喊,果然有女真人率先下马。一人先,众人从,近两百女真骑兵全都下马凑到了一起。 “粘罕已被活捉!越里吉人不要趁机杀死女真人!”院内的第三声呐喊就有点乱,听上去像是小酋长带头喊的,后面的齐声呐喊就有些迟疑。 女真骑兵面面相觑。前面已有先例,塔呼喇不是被阿布卡赫赫放回去了吗?虽然被揍了个半死。半死就是没死,没死就不能“洼勃辣骇”……女真骑兵这才扔掉了武器。 刚要溃逃的越里吉勇士顿时豪气冲天,阿布卡赫赫出手活捉了粘罕啊!对了,这条命令是“不要杀死女真人”,没说不能揍吧? 被女真人欺侮多年,越里吉人对女真人,怕也是怕到了极处,恨也是恨到了极处。此时有了报仇雪耻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上回打死打伤了塔呼喇等四十余人,阿布卡赫赫还称赞来着! “揍丫的!” 刚才那中队长再次带头大喊,越里吉人“嗷嗷”地叫着,很自觉地扔掉了武器,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女真人的铁甲也是结实,那就往脸上招呼吧。六七个越里吉人才分到一个女真人呢,拳拳到肉硬是痛快得紧了! 女真人也是烂皮囊一个嘛,挨了打也会惨叫的。在痛殴女真人的同时,越里吉人的血性再次飙升…… …… 确实是活捉了粘罕。 粘罕毕竟骁勇,黄骠马坠地哀鸣时,粘罕双臂在马背上一撑,身体已经脱离了马鞍。随后双脚在马背上猛地一踩,粘罕就腾空而起,借助马速的惯性,直飞至坑壁,探手抓到了坑沿上! 没承想,粘罕借势发力,才刚探出头来,眼前却出现了一根柴火棒子。 用惯了流星锤砸人脑门的粘罕,这回终于尝到了脑门被砸的滋味。不过柴火棒子毕竟不是流星锤,砸不出脑浆子来。粘罕却也被砸得眼前直冒金星,顺着冰面斜坡滑回了坑底。 呀呀呸的!为什么是柴火棒子?粘罕怒火填膺,恨不得刚砸在脑门上的那一记,就是流星锤才好…… 身后的骑兵“嗵”、“嗵”地落地。他们的身手不如粘罕,战马也不如黄骠马,落地时间又接近,差不多是连人带马摔成了一团。 其中也有三五个好手,从尸体堆上跃起,探手抓到了坑沿。迎接他们的,也是一记柴火棒子。另有人张弓欲射,却是兜头一桶冰水。 粘罕勉强地爬了起来,没有回头去看属下们的惨象。 四周冰封斜壁,莹莹反射着月光,好大一个坑。粘罕已经知道,再也无力回天。越里吉人只需要柴火棒子和水桶招呼,足矣! 凄惨!太凄惨了!死在人家手里,却连个照面都没打过……粘罕从军十余载,杀戮无数,当然也有过失败,却从未败得如此的凄惨,如此的不明不白。指挥这场战斗的,是一个厨娘吧? 罢罢罢!这一天终于轮到了我头上……流星锤已经不知道丢向了何处,腰刀却在。粘罕慢慢地摘下腰刀,心一横,就要往脖子上一揦! “哗!”一桶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几乎瞬间在粘罕身上结冰。不过,结冰也阻止不了粘罕的死志。 “阿珲!你想让你的属下都死在这里吗?”坑沿后面冒出一个大脑壳来,语气极其诚挚。 阿珲?原来是兀术这个傻小子,这傻小子叫我阿珲? 是啊,我若是死在这里,他们都要死。阿玛恐怕会发狂,把他们的家属全部贬为奴婢。罢了,罢了! “兀术!我要见阿布卡赫赫!”粘罕扔下了腰刀,胳膊挥动时,碎冰“簌簌”地落地。记忆中,粘罕这还是第一次和兀术动嘴。 兀术却是挠着大脑壳笑了,“阿珲,你要等一等。师父他老人家早就睡了,不敢去叫。不过师父临睡前说过,这里由我全权处理。” “哦,你要怎么处理阿珲?”粘罕从未想过兀术居然有资格和自己对话,当然更没想到兀术会有处理自己的资格。不过,从下面看上去,兀术的大脑壳,好像也没那么大的? 粘罕其实也不是那么蛮横的,不但没自称“老子”,反而自称“阿珲”了。 “怎么处理?阿珲你等一下哈!”兀术摸着脑门不太好意思,接下来却是大声喊道,“活捉了粘罕!” 旁边有数十人跟着兀术呐喊,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粘罕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是如此的刺耳。 粘罕身上冷,心里更冷。强行军两日一夜四百里,未到越里吉已经损失数十属下。自以为一切顺利地攻进了酋长府邸,却是掉进了深坑,先挨了柴火棒子,后被泼了冰水。这是说明,我根本就不值得阿布卡赫赫动用刀兵? 呵呵,阿布卡赫赫睡着了,扔了兀术来处理我…… 也罢,也罢,兀术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女真人……因为最后一句“越里吉人不要趁机杀死女真人”,是兀术单独喊的。喊出来之后,齐声呐喊的人还犹豫了一下才跟上。 一起摔下来的属下,毕竟还是活着的多。有人挣扎着爬出来,掀开死马救人。 未久,外面的女真人也被兀术带了进来,全都扔进了坑里。看来兀术出手比较快,轰走了越里吉人。被扔下来的女真骑兵,基本上都在惨叫,惨叫就是没死。 阿布卡赫赫刨的坑,可真是不小。三百多人挤在一起,居然还可以活动手脚的。 兀术最照顾粘罕,一张熊皮扔了下来,随后伸出真诚的笑脸,“阿珲,我很努力地想了,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阿珲啊,你先委屈一下哈,天亮之后,阿布卡赫赫就该醒了……” 粘罕脾气很好,裹着熊皮坐在了地上。现在已经深夜,离天亮倒也不是很远了。这两天来,粘罕只睡了一个时辰,该好好地补补觉了。 不过,兀术没想清楚怎么处理粘罕,却想清楚了这么处理其他人。 “对了阿珲,你让大伙儿把铁甲都脱了吧,扔到上面来。武器也扔上来吧!对的,慢一些,轻一点,不要弄出太大声!阿布卡赫赫睡觉轻,半截上被吵醒了的话,脾气就不好,特爱敲人脑瓜崩,可疼……” 第六十章 斡离不第四次苦笑摇头 天过午时,阿骨打站在越里吉西南的土坡上。昨天下午晚些时候,粘罕也是站在这里的。 阿骨打的眉毛很密实,从两眼之间斜向上扬,直飞入鬓角。眼睛细长似眯,让人想起关公不睁眼。鹰钩鼻子,两撇胡子,下巴特别的厚重。 女真人的个头普遍不高,但肩膀很宽,身板也厚实,就像是半截木头桩子。 远望越里吉,一派乱糟糟的热闹景象。街上人来人往,小广场上更是人头攒动,不时还有人振臂高呼,好像是在派发福利? 三四里的距离有点远了,阿骨打隐约能看到一些盔甲武器从酋长府邸里搬出来。还有数百匹战马被圈在小广场西侧,不时有人牵走一匹,趾高气昂地离开。 “阿骨打,此时挥兵抢城,正可一鼓而下!”阿离合懑站在阿骨打身边,声音有些发闷,神情却是跃跃欲试。 阿离合懑是乌古乃第八子,也就是阿骨打的亲叔叔,年纪却比阿骨打还小了三岁。 史称阿离合懑聪敏辨给,凡一闻见,终身不忘。金初未有文字,祖宗族属时事并能默记。见人旧未尝识,闻其父祖名,即能道其部族世次所出,算是阿骨打麾下少有的智者。 “额其克是说,越里吉可伐?”阿骨打面沉似水,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风霜。 “额其克”就是女真语“叔叔”。此时的完颜部还未脱离原始社会军事民主的巢窠,也没立下什么规矩。阿骨打虽然贵为都勃极烈,长者仍是直呼其名,就是个家族圈子吧。 阿离合懑十八岁从军,随阿骨打之父劾里钵伐讨伐腊醅,战功赫赫。又孤身抚平暮棱水,可谓一身是胆。阿离合懑能看出的门道,阿骨打当然也很清楚——越里吉就是一个不设防的土城,以一千五百女真铁骑踏过,就如洪水漫堤。 可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阿玛,越里吉或可伐,但阿布卡赫赫绝不可侮!”斡离不侍立在阿骨打的另一侧,闻言连忙急赤白咧地劝谏。斡离不身材瘦长,略嫌瘦削,在女真人当中,算是比较特殊的了。 阿骨打对斡离不的劝谏未知可否,反而沉吟起来,“大金当立,天佑女真……” “阿骨打,起兵抗辽,此事易缓不易急。大辽立国两百余载,就如同一棵参天大树。虽然树心烂掉了,甚至住进去了一窝黑瞎子,但目前仍然是根深叶茂,撼动不得。此子之宣扬,实在是居心叵测,阿骨打不可不防!”阿离合懑对斡离不怒目而视。 其实,阿离合懑对斡离不向来是颇为欣赏。爷孙二人,虽然皆是勇武不凡,却更以谋略见长,也算是惺惺相惜吧。可是,自从斡离不见了那个什么“阿布卡赫赫”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神智为之所夺,阿离合懑觉得殊为可恨。 “玛法,粘罕四百余精锐乘夜偷袭,却被阿布卡赫赫全员活捉!粘罕不足虑,阿玛却是损伤不得!否则,完颜部危矣,女真危矣!”斡离不涨红了脸,气鼓鼓地辩驳,也有几分倔强。 说是全员活捉,倒也有点夸大其词了,其实还是逃出来几个的。 粘罕留了十人在城外看马,由一名蒲撵带队。粘罕此举,倒也不是为了留条后路,只是担心战马乱纷纷地闹出响动罢了。霹雳声响起时,全城骚动捉粘罕,留守城外的十人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未久,一彪骑兵策马出城,大喊着“粘罕已被活捉,下马投降者不死!” 为首的蒲撵惊慌失措,只带了三人落荒而逃,三百余匹战马完好地落入了阿布卡赫赫的口袋。那蒲撵准备冒死逃回阿勒楚喀报信,途中恰好遇见了阿骨打的大军…… “粘罕一勇之夫,误中奸计而已。今日不除此子,异日必成大金后患!阿离合懑愿率八百铁骑,一举破城!”阿离合懑犹在坚持,虽然下意识地使用了“此子”传来的“大金”。 阿骨打却是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额其克,我们在此耽搁已久。我们能看到城内,城内也能看到我们吧?呵呵,阿布卡赫赫却是一直没有任何举动。无论是何奸计,不足两百人马活捉四百有余,这总不是假的吧?此人不可小觑,额其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然后阿骨打又转向了斡离不,“你进城一趟,无论如何,这总是兀术的领地。” “是!”斡离不当即半跪领命。 阿骨打和阿离合懑带着三五随从离开后,斡离不就单人匹马径入越里吉。果然是畅通无阻,虽然斡离不一身女真贵人装扮,两条貂尾醒目。好吧,压根就没人理睬…… 第一个理睬斡离不的人终于出现。玛武威风凛凛地站在小广场上,看样子正在给越里吉勇士派发铁甲武器。这些装备,看上去怎么都有点眼熟呢? 醒悟过来的斡离不顿时苦笑摇头,合着粘罕大老远地给人家送礼来了? “二太子!”玛武一溜小跑过来,跪地给斡离不请安,似乎对斡离不的到来并不意外。 “兀术呢?”斡离不让玛武起身。 “回二太子,四太子在酋长府邸里,属下给您带路!”玛武把手头上的工作交给了属下。这些人斡离不也都认识,是兀术的亲卫在给越里吉人分配装备。 看来,兀术之任越里吉酋长,确实是名至实归的,并非打了个幌子。属下的卫士们也都水涨船高,玛武甚至担任了越里吉勇士的总指挥。总指挥是个什么东西,斡离不并没有询问,想来也是阿布卡赫赫封下的官职吧。 兀术今年才十五岁,要想在完颜部得到这些,还早着呢!斡离不自己,也远没有如此地位。 进入府邸大门,斡离不再次苦笑摇头。好大一个坑啊!坑里挨挨挤挤的,全是光额头大辫子。一个个灰头土脸,蓬发垢面,或蹲或坐,狼狈不堪。不用说,盔甲全都被扒掉了,正在外面分着呢! 斡离不踏着木板进入院内。院子里架了大个的陶罐,正热气腾腾地煮着马肉。这马肉是哪里来的,斡离不也明白了,摔死的战马呗!阿布卡赫赫还真是不吃亏…… 马肉煮得差不多了,就有人拿大勺子舀出来,堆在脏兮兮的地面上,随后用铲子一呼喇地扔进了坑里。坑底立时乱糟糟地争抢起来,也不管有多烫有多脏,甚至有人大打出手。不过有人互殴,却没人叫骂,莫非是怕吵了阿布卡赫赫? 斡离不第三次苦笑摇头,这些人,真的是粘罕所属的精锐铁骑吗?这才一个晚上…… “粘罕,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拥立之功最大,从龙要趁早。放你回去以后,你就拥戴阿骨打立国吧!”府邸正屋内传出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这是阿布卡赫赫在说话,虽然斡离不只听出了“粘罕”和“阿骨打”两个名字。随后是兀术的翻译,斡离不这才听懂。 “要杀要剐随你!完颜部的事情,无须外人掺和!”随后是粘罕的回答,多少有点梗着脖子吧,说得倒也算是硬气。 斡离不却能听出来,粘罕的底气并不足。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阿布卡赫赫的训诫?依着粘罕的脾性,不是应该说“有种你弄死老子,你不弄死老子,老子早晚弄死你”吗?呵呵,粘罕蔫了啊!甚至有点耍赖的意思? 院内忙碌着的越里吉人,并没有阻拦斡离不。斡离不却也不愿听墙根,示意玛武上前通报。 “粘罕,我杀你如屠狗尔!”阿布卡赫赫笑了,“兀术再三求我,我才见你一面。没想到你这么没种,这么不识抬举。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买你的人已经来了,就是不知道你在女真人眼里,能值几个钱。” “见过阿布卡赫赫!”斡离不笑容满面地跟着兀术进屋。玛武悄声离开了,这屋子里面的事情,不是玛武能插嘴的,躲得越远越好。 斡离不第四次苦笑摇头。粘罕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的灰土,盔甲当然也被扒走了,和坑里的女真人没什么区别。更过分的是,粘罕是弓着身子蹲在地上的…… 兀术靠在炕沿上,阿布卡赫赫端坐炕头,沃淩歪在阿布卡赫赫身上看书。 “斡离不来啦,上炕坐!”阿布卡赫赫招呼了一声,就如同见了老朋友。 “多谢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在兀术身边站定。看来阿布卡赫赫的大炕,还真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 斡离不不由得想起来,第一次见阿布卡赫赫就上了炕,阿布卡赫赫对自己也算是青眼有加了,也可能是托了兀术的福吧,学生家长嘛!很显然,兀术不想把他的福分润到粘罕身上,阿布卡赫赫更是内外有别。 这回还是不要上炕了,斡离不进屋后,粘罕都把头埋进裤裆里去了,这人丢的…… 斡离不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木刻的奔马玩偶,“沃淩,这是我专门为你雕的,看看喜欢吗?” 备注——阿离合懑、昱、宗翰等曰:“今大功已集,若不以时建号,无以系天下心。”太祖曰:“吾将思之。”收国元年,太祖即位。阿离合懑与宗翰以耕具九为献,祝曰:“使陛下毋忘稼穑之艰难。”太祖敬而受之。顷之,为国论乙室勃极烈。 第六十一章 粘罕就是个货 “阿布卡赫赫,我阿玛亲自来了。”斡离不拱手肃然道。 “哦?粘罕不是撒改的儿子吗?”阿布卡赫赫貌似有些疑惑。 “阿牟其年纪大了,所以请了我阿玛过来。我阿玛对粘罕,向来是视如己出的,跑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斡离不说得轻描淡写,一直谦和地笑着。 那边粘罕却是浑身一震,继而头埋得更低。 自从斡离不进门之后,粘罕就跟死过去了一样,或者是变成了一摊烂泥。昨晚粘罕在兀术跟前失了优势,但顶多算是从此平起平坐吧。失败了而已,谁又是长胜不败的?承认兀术有和自己平等对话的资格就好,虽然此前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斡离不却是不同。 斡离不是来捞人的,从小里说代表家长,从大里说代表都勃极烈,来捞粘罕这个冒冒失失的惹祸精……粘罕恐怕再也无法直面这个昔日的对手。 虽然斡离不说话时给粘罕留了面子,甚至没有应邀上炕高坐。 若是与斡离不易地而处,粘罕扪心自问,自己恐怕没有斡离不这份涵养。很可能得意洋洋地上了炕,还要居高临下地申饬一番…… 阿玛去找阿骨打,阿骨打就有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一趟出征,始于轻举妄动,终于束手就擒,结果是把阿玛连累得不轻。在阿骨打面前,阿玛恐怕再也抬不起头来。 还好,至少在名义上是败给了兀术,否则还牵扯到了女真人的荣誉。 至于和斡离不之间的争斗,还是就此拉倒了吧,粘罕灰心至极。 至于将来如何,粘罕的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有连贯的思维。阿布卡赫赫的训诫倒是一直在耳边轰鸣——拥立之功最大,从龙要趁早…… “看来粘罕还是值点钱的,哈哈!”阿布卡赫赫笑了笑,“兀术,你阿玛到了你的地盘了,还不快去请?” “是,师父!”兀术答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就往外跑。 不管怎么说,兀术身为越里吉酋长,在阿玛面前还是长了脸的。阿骨打有十多个儿子,兀术排名不上不下的,除了“本儿喽”比较大之外,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了。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迎接阿玛莅临,兀术当然跑得比较快。 斡离不却是一愣,连忙追回了兀术,然后苦笑着向阿布卡赫赫行礼,“阿布卡赫赫……” 兀术挠着“本儿喽”回来,看看师父,看看二哥,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于艮再次笑了笑,“那就把粘罕带上吧,放在这儿,我瞧着也是别扭。反正阿骨打是不会赖账的。” “哦!”兀术又答应了一声,这回没再没着急走了,当然也没去提粘罕——放在这儿,放在那儿,反正就是个货。 “阿布卡赫赫……”斡离不仍是苦笑着行礼。这一趟净忙着苦笑了,这是第几次了? “大哥哥,你坐下说!”沃淩把玩着斡离不送的奔马木雕,师父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好像颇为冷漠哎,搞得大哥哥很尴尬的说…… “谢谢沃淩!”斡离不向炕沿上靠了靠,却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过,沃淩的童声一发,屋子里的气氛就和缓了许多。刚才一直是兀术在翻译。 “也是,阿骨打千金之体,不履险地。看来,阿骨打此行,就是为了赎回粘罕的。斡离不来前,阿骨打给价了吗?”阿布卡赫赫这时才恍然大悟。 为人主者最忌浮浪轻易,不可轻履险地。但又不能畏缩不前,示人以小。阿骨打派了斡离不过来,其实是把球踢给了于艮。于艮转头又把兀术派过去,甚至可以先提走粘罕,这是又把球踢了回去。 所谓“王不见王”,并不单是一山不容二虎那么简单。二虎各有威仪,近之则互伤。二虎各有属下,身体和威名受损,都有可能导致位置不稳。所以上位者须老成持重,这也是对江山社稷和天下万民负责。 再说了,王者冠冕堂皇,光环慑人,却也是甘苦自知吧。脱衣进了澡堂子,谁还带着王冠的?王见了王,就是两个大肚皮的老头进了澡堂子,王者的光环照不到对方身上。 更别说,亲自操刀子上时,并无天子之怒和匹夫之怒的差别,恰如荆轲刺秦王,两条毛腿肩上扛…… “不是的,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忙不迭地行礼,“我阿玛一直期待着与阿布卡赫赫会面,只是欠了个机缘。粘罕这次冒犯阿布卡赫赫,也算是给了我阿玛一个由头吧。” 斡离不虽然站在阿骨打的立场上,却也是真心希望,阿骨打和阿布卡赫赫之间不要产生什么龃龉。毕竟斡离不曾经亲见阿布卡赫赫的大小神器,甚至兄弟二人的命也是阿布卡赫赫亲手所救。且不说在阿布卡赫赫的教育下,兀术进境飞速,前途不可限量,斡离不也是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我亲自去请他吧。”阿布卡赫赫说着就要下炕。 斡离不连忙拦住,“我阿玛不履险地,我当然也不敢邀请阿布卡赫赫入我阿玛的军营。” “那待如何?”阿布卡赫赫再好的脾气也些点光火了。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到底怎么着才行?阿布卡赫赫很闲的吗? 其实,于艮边说边下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阿骨打不能进越里吉,哥就能进阿骨打的军营了?哥的老命,比别人的小命更要紧呢!你说哥都是两世求活的人了! 说句心里话,对这位久仰大名素未谋面的大牛人,于艮还是有些发怵的,并不敢随便臆度其心理和言行。万一这老家伙就是要亲自操刀子上,来个一了百了呢?哥虽然年轻,还真不一定能顶个! 于艮的善意表达过了,胆略显示过了,下面就该斡离不拿出章程来了。事实上,斡离不的思路一直都是被于艮牵着走的。斡离不当然也认为自己并不足与阿布卡赫赫平等对话,现在也是沾了兀术和沃淩的光…… “阿布卡赫赫,不如在越里吉城外设一大帐?我阿玛和您,各带若干从人……”斡离不果然小心翼翼地提议。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早见早了结,我就带着温蒂和兀术两个人吧。具体的事情,你跟兀术和鲁库去谈。对了,地点就选在西南面的小山坡上吧,反正这个地方你们也熟。”阿布卡赫赫一口答应,看来是对这些琐事了无意兴。 确实是很熟……阿布卡赫赫大门不出,却是无所不知。斡离不觉得打扰阿布卡赫赫太久,连忙行礼答应,“是,阿布卡赫赫。” “我也要去!师父凭什么不带沃淩去?”沃淩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好好好!沃淩也去!”于艮宠溺地摸了摸沃淩的头。 “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告退!”斡离不再次躬身为礼,转身时又很随便地加了一句,“那么,粘罕……” “带走,带走吧!”于艮挥了挥手。 一个粘罕,并不能增加于艮的安全砝码,索性放开些。当然这也不影响交易,先款后货和先货后款的差别而已。 兀术好心地扶起了粘罕这块货,堂兄弟三人,以不同的身份,更以不同的心情离开了阿布卡赫赫的正屋,于艮对此不再关心。 还真是值得期待啊!这就算是诸侯会盟的级别了吧?你说哥一个副县长哈,有名无实的挂职干部,全国三千多个县市,这种级别的干部比胡里改的人口还多!完颜阿骨打那是谁…… “会不会有危险?”温蒂靠近过来,顶盔掼甲的,就差了大刀了。 外人在场时,温蒂一直悄无声息地坐在火坑前添柴,毫无存在感。不过但凡有什么异动,温蒂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放心吧,绝对没有危险,一丁点儿也没有!阿骨打金贵着呢,伤人岂能不担心返诸自身?我和阿骨打合作的前景很广阔。”于艮轻松又亲昵地拍了拍温蒂的小脸。 温蒂本来有些担忧,小脸也绷得紧。于艮连拍带摸的,温蒂的小脸就发红发热,再也绷不住。还心虚地看了沃淩一眼,早就忘记了说话的初衷——嗯,照他说的做就是…… 于艮这手还揽着沃淩呢,沃淩当然也都看在了眼里。好在几天来沃淩也逐渐地习惯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多好! 怎么会没有危险呢? 于艮此时,所有的倚仗都在自身。如果于艮挂了,那才是万事皆休。而失了阿布卡赫赫的五国部,对阿骨打来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这一点,于艮清楚,阿骨打自然也知道。 那么,阿骨打有信心拿下于艮吗?这一铺实在是太大,阿骨打敢赌吗?万一哥真的是阿布卡赫赫呢?有神器为证嘛! 哥就敢赌!好吧,哥不想赌还能怎么着——手里没牌,只好赤膊上阵啊…… 话说护步达岗之战,大金以两万破辽七十万,从此取得对辽战略优势。战前阿骨打以刀“剺面,仰天痛哭”,要求将士们缚了自己献辽主以赎罪,结果士气大振——也是手里的牌不够使呗…… 不过,只要赌赢了这一铺,就能舒服好几年哪!哥越是轻松自如,就越是安全。 至于怎么才能轻松自如,你不要小瞧一个挂职副县长哦…… 第六十二章 阿布卡赫赫与阿骨打义结金兰 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伯伯,性子里有些执拗,有些桀骜,也可能比较认死理。 这是于艮对完颜阿骨打的第一印象。 目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在平均超过一米五的女真人当中,也算是高大魁梧了。起码斡离不和兀术还没赶上乃父的个头。 于艮不知道怎么跟阿骨打会面,阿骨打貌似也没有准备好。双方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近时,阿骨打的两只大手还下意识地搓了搓。 哈哈,原来是麻杆打狼啊!于艮愉快地向阿骨打伸出了右手,“你好!” “哦,你好!”阿骨打一时间没弄清楚于艮的举动,好在兀术及时翻译并给予了提示,阿骨打也就毫不迟疑地伸出了右手。 看来,阿骨打也觉得这个礼节不错,你不用给我下跪,我也不用给你请安。而且右手空着呢,坦诚无敌意。 历史性的握手哦!怎么没有电闪雷鸣呢? 此刻寒风不起,夕阳红晕,积雪柔和,四周风物一览无余,连棵草都没有。 越里吉城西南的小山坡下,于艮第一次见到了活的历史伟人。好吧,伟人的大手冰凉冰凉的,感觉很粗糙。看来上马杀敌,下马耕田,上树抓鸟,下河摸鱼,阿骨打都是一把好手。 握手毕,于艮右手仍是牵着沃淩,兀术则侍立在于艮左侧,温蒂顶盔掼甲地跟在于艮身后。就像一次普通的冬日出游,打打雪仗也好。 阿骨打居然也带了一个小孩子,可能是斡离不根据于艮之从人而做出的安排吧,外交讲究对等原则嘛!好么,也是难为阿骨打了,这也能事先准备的?两昼夜四百里急行军呢! 这小孩子胖乎乎的,年龄比兀术小,比沃淩大,衣着得体而华丽,也挂着两条貂尾。至少说明这不是临时从哪个村里逮了凑数的。 斡离不侍立在兀术对面,阿骨打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的汉子,年纪三十出头或者更大,估计是典韦樊哙一般的狠角色,算是对等于温蒂的?这五大三粗的。让斡离不临时找个大姑娘过来,也实在是太过分…… 阿骨打同样缺乏安全感啊!除那小孩子之外,全都穿成了铁罐头。或者也是行军之故。 而于艮还是穿着那套迷彩服。迷彩服在后世中也算挺括利索的装束了,和“叮咣”乱响的铁罐头相比,却是轻松写意,飘然出尘,甚至带着点仙风道骨? 再加上于艮比阿骨打还高出了不少去,不能说鹤立鸡群,也算是卓尔不群。 再加上于艮在官场上浸淫日久,居移气,养移体,自然有一份官威在焉。 再加上于艮上得了讲台,下得了歌厅,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台风稳健优雅,声音醇厚透亮,言谈举止极具亲和力。 再加上沃淩这个顽皮的座下童子,温蒂这个健美的护法罗汉,这就是一套十足的神仙仪仗。兀术倒是差了些,当个俗家弟子吧…… 哈哈,简直把阿骨打老伯伯给比成渣渣了! “大金当立?”双方沉静片刻,阿骨打突兀地开了口,还是直奔主题。 而且阿骨打说的是汉语,虽然于艮好容易才听懂。 看来,斡离不和玛武先后传达神谕,阿骨打对这几个字早已熟稔,说不定失眠时也在念叨。好吧,因念叨而失眠也没准儿…… 老伯伯这是亲自求证来了?语气还颇为诚恳,一点弯子都不绕。 “大金当立!”于艮微笑着答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大辽可伐?”阿骨打再次咨询,这次讲得就顺溜了许多。至少说明,阿骨打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屈己待人的,于艮心中的好感陡升。 “五年之内,大金当得大辽之半壁江山。”于艮再次肯定地回答。不过这些话就需要兀术的翻译了。 这个答复,当然是于艮的私货。“十年灭辽”之类的妖言,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若是让女真人杀顺了手,哪有于艮的立足之地?且不说危及大宋之国祚。历史上的阿骨打恪守“海上之盟”,但粘罕等人力主伐宋,阿骨打不得已留下了遗言,“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则为之。”换言之,就算阿骨打是个信人,也保不齐属下的作为。 再者说了,阿骨打现在也完全没有那个自信。在立金灭辽的道路上,阿骨打一直是看步行步的。 就如现在,阿骨打虽然听不懂于艮说话,却一直在看着于艮的眼睛,神态坦诚安详。初相见时的些微局促逐渐褪去,换上了不卑不亢的笑意。于艮不由得暗自击掌——厉害啊,开国之君果然没有侥幸…… “阿布卡赫赫何不来助阿骨打?阿骨打必将师事阿布卡赫赫!”阿骨打突然仰天长笑,诚意求贤之余,霸气陡升。兀术在翻译这句话时,显然有些忐忑,阿玛此举,太过冒失了。 “我志不在此。”于艮不以为意地笑笑,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阿布卡赫赫来助阿骨打,天下你我共之!”阿骨打还是笑意不减,筹码堆得高高的,没法更高了,一字并肩王? “我志不在此。”于艮仍是风轻云淡,连说辞都懒得换。 “请教阿布卡赫赫志在何方?”阿骨打的笑容突然凝住,眯着眼睛盯紧了于艮。刚才只是冒失,现在更是唐突。天虽冷,兀术的手心却在冒汗。 “阿骨打,世界很大,足够你的快马驰骋。世界很大,你想多了,会累死你的宝马。”于艮轻松地背起双手,悠然地望向南方,似乎无限神往。 天空瓦蓝瓦蓝的,大地雪白雪白的。诸侯会盟之所,居然毫无陈设。 事实上,阿骨打和阿布卡赫赫,就站在平整的雪地里,四周也是无遮无拦。两人背后的一箭之地,双方各有二十名属下端坐马上,精神紧张地盯紧了这边。 空气凝结。 或者是瞬间,或者是很久。 “喀嚓!”一声脆响,阿骨打背后的壮汉踩碎了积雪。 “哈哈哈哈!”阿骨打再次长笑,吓死猫头鹰啊,“痛快!阿布卡赫赫果然是神仙中人,阿骨打不虚此行!” “阿骨打不必出言相激,你我相聚即是缘。我对你的阿勒楚喀,毫无兴趣。”于艮抚摸着沃淩的脑袋,动作很轻柔。似乎对阿骨打也失去了兴趣。 “相聚即是缘!就为这句话,当谋一醉!可惜,此处无酒。”阿骨打霸气散尽,豪气又生。 兀术的脑袋里一直绷着一根弦,都快要绷断了,脸上血气翻涌,呼吸困难。此时方逮了机会,兴奋地叫道,“阿玛,我备下了!” 喊得都跑调了。兀术叫着阿玛,眼睛却看向了阿布卡赫赫,似乎是在恳求师父批准。于艮微笑着点了点头,兀术立即撒腿奔了出去。膝盖有点僵,动作又太快,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好小子,跟了阿布卡赫赫,果然有出息!”阿骨打似是非常的开心。 那边斡离不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还不动声色地挪动了双脚,鞋底几乎被冻进了雪里。斡离不跟兀术一样,上场之后,就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还不如兀术可以开口翻译。 没过多久,兀术就抱了一坛子“醉倒驴”跑回来,还有两只粗瓷大碗。斡离不也上前帮忙,两碗酒分别端到了阿骨打和于艮的面前。 阿骨打喊了声“请!”随即仰起脸来,“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洒出来的酒顺着嘴边留下,阿骨打一手擦嘴,一手亮碗底。 呃,这是要冻死人啊!于艮腹诽了一句,端起碗来细水长流,不紧不慢地饮下,还是喝了个透心凉——尼玛诸侯会盟,连个腌萝卜条都没有,我也是醉了…… 一饮而尽,好事成双,三碗不过岗。 阿骨打梗着脖子喝了三碗,于艮也细水长流了三碗。阿骨打面色泛红,于艮久经考验的干部素质又体现出来了——这才哪到哪啊!就是肚子里要结冰的说…… “哈哈,真个痛快!”阿骨打的酒胆不小,论酒量却并不顶个。 于艮只是微笑致意,挥洒自如,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阿骨打的幺蛾子还真是不少,“阿布卡赫赫,请恕阿骨打冒昧,既然你说相缘即是聚,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弟,从此肝胆相照,祸福与共,如何?” “呃……”于艮好悬没绷住脸——还有这么一出?跟阿骨打义结金兰?这也太特么搞笑了吧!阿骨打不是跟萧大侠结拜兄弟吗?如此一来,哥跟萧大侠也是便宜兄弟了?还有天祚帝的爷爷耶律洪基,嗯,天祚帝是哥的拐弯孙子…… 不过,看阿骨打这一脸的褶子,哥宁肯和斡离不结为兄弟啊! 兀术照直翻译之后,就紧张地盯着师父,目光中隐有哀求之意。于艮终于回味过来,抬手敲了兀术一个爆栗,“罢了,也是缘分一场!兀术,准备香案,今日我与阿骨打结拜为兄弟!” “是!师父!”兀术肚子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脑门疼得那叫一个舒服。接着却又挠着脑壳苦笑,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弄香案去啊? 事先准备了一坛子酒,兀术已经相当的佩服自己了。事先准备香案实在是没天理…… 不过,师父的吩咐,再难也要执行,兀术转身就向着一箭地外的战马跑去,“师父,你和阿玛得多等一下哈,我这就回越里吉去弄!” “苍天在上,心诚则灵,何必拘泥于俗物?我看这酒坛和酒碗就是香案!”于把兀术喊了回来,这小子就是腿脚快过头脑! 于是乎,兀术和斡离不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酒坛子被扣在了雪地上,白瞎了半坛子“醉倒驴”,不是爱酒之人啊!酒坛子并不孤单,两个酒碗倒扣着相陪。 阿布卡赫赫和阿骨打同时跪地,对着一大二小三炉香,八拜结交。 “阿布卡赫赫于艮,完颜阿骨打,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祸福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以此向桃园三结义致敬。 于艮一时间玩兴大起,掏出手机把阿骨打的女真语誓词录了下来,并且对准跪地的阿骨打和自己拍了一张合影——尼玛这才叫自拍! 阿骨打分明地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两个人,正愣神间,却被一道白光吓得瘫软在地…… “duang!” 第六十三章 人生需要坏笑否则实在太累 “阿布卡赫赫,你,你,你为何摄我魂魄……” 阿骨打狼狈地坐在雪地里,神情惶恐又犹疑,霸气和豪气均是消散不见。 呃,早知道这么容易搞定,哥何必装逼这么大段……于艮亲切地扶起了阿骨打,“阿珲请起!此物名唤手机,不过一小巧玩物,并无慑人魂魄之功效。留下影像,正可请苍天大地见证你我兄弟之谊。” 包括喝酒与结拜,会盟至今也不过半个小时,节奏却一直掌握在阿骨打的手上。于艮早就内心苦笑了,哥的官威还是小了点,顶不住阿骨打这条大牛啊! 换言之,阿骨打一直在狂攻,于艮一直在死守。虽然是八风吹不动,却也是被动支应,见招拆招。稍有不慎,就可能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阿骨打开始时完全不摸底细,甚至有点畏缩局促,由试探着请教入手,在极短时间内就掌控了局面。洞察力惊人,胆识过人,火候又把握得炉火纯青——阿骨打毕竟是十二世纪初叶全世界最杰出的人物,没有之一。这就是开国之君的天命风采了吧?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开国之君又于我何加焉? 现在,该由哥出手,向闭塞蒙昧的边鄙酋长,展示近千年后的人类文明成果了…… 于艮调出了两人的合影。好么,一个挂了坏笑的帅哥,一个口眼歪斜的老伯。就算拿到后世去说——哎哎,这是我和完颜阿骨打的合影哦——它也得有人信啊! 这个坏笑倒是于艮的真性情,只是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人生需要坏笑,否则实在是太累。哥都是有阿珲的人了…… “此物就是手机?”阿骨打迟疑地盯紧了于艮的掌中物,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万一“biu—”的一声被吸进去呢? 阿骨打说的是女真语,“手机”一词是音译,却颇为熟练。看来神器之大名,阿骨打也是如雷贯耳了,斡离不定是没闲着。 “正是!”兀术代替师父回答,显然是深与有荣焉。现场的凝重气氛早悄悄地就消失了。 “哦,这是阿布卡赫赫!”阿骨打认出了照片中的帅哥,却没认出那个口眼歪斜的老伯,“这个……” “呵呵,这个就是阿珲你了!”于艮回归了风轻云淡,略带亲切。 还真是有点熟悉,尤其是铁盔上的刀痕……阿骨打半信半疑地确认了自己的形象,对合影的功效仍然又疑又惧——阿骨打怎么会进入手机呢?如果他是阿骨打,那么我是谁? 阿骨打看向兀术时,兀术也没能给出解释。不过兀术的表情,那叫一个高深莫测——我怎么会不知道吗?我说了你也不懂…… 再看向斡离不,斡离不的表情就很无辜——我真的只知道手机里有地图,可以放大缩小的地图! 好吧,答案只能着落在阿布卡赫赫身上了。就算阿布卡赫赫说的是实话,手机不会慑人魂魄,也保不齐带个诅咒类的技能吧?就像扎小人儿…… 此时的女真人连个铜镜都没有,阿骨打只在下河摸鱼时看过自己的脸,照片实在是太超验了。但阿骨打也别无它法,只好暂时放下疑惧,整顿精神,找点别的话说。 “阿骨打见过四十六次草绿草黄,不知阿布卡赫赫?”阿骨打终于想起了年庚这个重要问题,虽然于艮已经喊了两声“阿珲”。 呃,哥多大年纪?难道说是负九百多岁……于艮神情古怪,沉吟不语,阿骨打心中的疑惧更加严重,这回倒不是猜忌阿布卡赫赫了,而是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脊背发凉,几欲颤栗。 “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清楚我的岁数……”于艮坦荡荡地回答问题,实话实话呗,撒谎不是好孩子! 这个答案不但证实了阿骨打的猜想,也让斡离不等人肃然起敬。阿骨打背后那个壮汉,已经觳觫了,后怕才是真的怕!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何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呢,从今以后,阿骨打就是我的阿珲。”阿布卡赫赫淡然一笑,果然是神仙风范,不拘俗务,不计细节,还愿意吃点亏…… “豆!打今儿起,你我兄弟同富贵,共患难,至死不渝!”阿骨打坚决地接下了阿布卡赫赫的伟大友谊,两只手使劲地握住了于艮的右手,很是有点“赚大发了”的感觉,得抓住不放。 阿大哥的眼里几乎饱含着热泪,爱得多么深沉!于艮感觉到了,手疼…… 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被沟壑纵横的阿骨打喊大哥,哥实在是有心理障碍啊!其实阿大哥才四十六岁,周岁四十五,后世里正是男人一枝花呢,阿大哥长得也忒着急了点…… “豆”就是弟弟吧?别人的称呼都是阿什么的,到我这儿怎么就剩一个字了?要不然来个“阿豆”?呃,此间乐,不思蜀,还不如“豆”。 对了,耶律洪基喊萧大侠“贤弟”的。那么,给我来个“咸豆”? 于艮好歹摆脱了阿骨打那双热情的大手,调出录音机播放两人的誓言,“……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没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 虽然听上去挺陌生的,却是清晰可辨。阿骨打再次手足无措——我的脸进入了手机,现在还在里面说话?!那么,我是谁? 好在,阿布卡赫赫“咸豆”,也在手机里说话!不怕不怕啦……完颜阿骨打内心纠结,今天迈出这一步,完全不知是福是祸。但可以肯定的是,此誓绝不可违! “喊人啊!”阿骨打回头踢了斡离不一脚,力道把握得不太好,斡离不疼得嘴巴一抽抽,也不敢喊出声来。 “斡离不拜见额其克!”斡离不正确地领会了阿玛的命令,毫不迟疑地双膝跪倒,“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兀术则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跟随。师父和叔叔,兀术觉得还是前者更亲些。叔叔伯伯一大堆呢,不见得有多少亲情。师父可就一个,天底下就一个! 不过,兀术也没闲着,轻踢了那个小孩子一脚,“斜保,喊人啊!” 名叫斜保的小孩子立即跪在了地上,却是偷偷地翻了个白眼,还极其隐秘地瞄了瞄沃淩——还好,那个小姑娘没有注意到这边…… 事实上,沃淩压根就没正眼看过斜保。现场当中,唯一轻松自若的就是沃淩了,还有师父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只是耽误的时间太久,这让沃淩有些不爽。师父答应了打雪仗呢,这些闲汉偏要没完没了地说闲话…… 沃淩早就抠于艮的手心了,温蒂却是不同。 虽然温蒂一直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面色清冷肃然,身体却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压力山大。 对面有三人,包括垂垂老矣的阿骨打,谦虚温和的斡离不,还有那个凶神恶煞的不知名壮汉,温蒂都没有把握拿下。如若事情有变,只能寄希望于先发制人,杀掉一个算一个。最好在自己死掉之前,阿布卡赫赫和沃淩,有足够的时间跑开…… 还好,危机终于解除了。斜保跪下的同时,那头壮汉也“duang”的一声跪倒,三个响头磕得惊天动地。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却是在用生命磕头。 “斜保拜见玛法!”斜保也磕完了三个头,浮皮潦草地应付差事。 “额其克,斜保是粘罕的次子。”斡离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随后略带苦笑,其情切切,其意殷殷,“也算是救父心切吧,斜保非要跟着过来。四百里急行军,这孩子硬是坚持了下来,实在是孝心可鉴。” 哦,原来是粘罕的儿子,我说斡离不从哪里弄个孩子出来……于艮微笑点头,“起来吧,你阿玛平安无事,今天就可以跟你回家。” 斜保站了起来,却还有话说,“我阿玛回家,我不回家!我玛法说了,我要留在这里当人质,不对,是当弟子。” 撒改让他的孙子给我当弟子?这事有点意思哈……于艮略一愣神,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撒改这是不甘心啊!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撒改果然是老谋深算,一击必中!完颜部的老文盲,不简单唻…… 于艮抬头看时,斡离不还愣在那里,显然这是斜保第一次说出弟子及人质的话来。应该是撒改再三叮嘱了斜保,一定要在阿布卡赫赫面前,主动请求当弟子的吧? 这孩子也是不容小觑,硬是憋到了现在才说。人质一说,听上去像是斜保偷听到的。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撒改就是故意让斜保听见的…… 呵呵,童言无忌。谁能跟一句孩子话较真? “哈哈,那斜保就留在阿布卡赫赫身边吧!”阿骨打似乎完全不知个其中意味,小事尔! 斡离不比之乃父,到底还是有些差距啊!兀术就更差,恼羞成怒地敲了斜保一个爆栗,“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不就是人质吗?”斜保摸着脑门,干脆把话说清楚,“我玛法说了,我留在这里,阿布卡赫赫就不会再找我玛法的麻烦了!” “你——”兀术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到这是粘罕的儿子,还真不好狠揍。 否则,师父就该说自己“放不下”了。至于是弟子还是人质,当然也是师父说了算的,我跟一个小屁孩较什么劲…… 备注——《北狩见闻录》(宋)曹勋撰,“于是酒五行,二太子面请王婉容位帝姬,与粘罕次子作妇,许之。” 夹袄注:婉容,妃嫔的品阶。王婉容,即姓王的婉容,是宋徽宗的一个妃嫔。全文为:“酒后,斡离不要求徽宗将一名姓王的妃嫔封为帝姬,嫁给粘罕的次子斜保。徽宗恩准。” 第六十四章 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 于艮蹲下身来,摸了摸斜保的脑门,和蔼可亲地问道,“你是想当弟子呢,还是想当人质呢?” 事实上,无论前世今生,和小孩子在一起时,于艮总是心情放松,精神愉快。大概这也是前世里不辞辛劳地慰问山村小学的原因吧。今世创办阿布卡赫赫学堂,倒是有些功利目的存焉。 “我……我想当酋长!”小孩子就是痛快。可斜保说话时,为什么要睥睨着兀术呢? 兀术只好四十五角仰望青天。天上连朵白云都没有。 “那你重新给我磕三个头吧,当我的弟子。我这里没有人质。至于能不能当酋长呢,那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于艮双手摁着斜保的肩膀。 师父是懂我的……兀术觉得鼻子发酸,很想流泪又拼命忍住。泪水直冲脑门,倒是给冲开了窍。斜保就跟达春一样?可是,撒改跟玛武明显不同。那么,撒改图的是什么?师父为什么答应他? 阿骨打只是笑笑而已。阿布卡赫赫若是不答应,还真是不配做我的豆。 斡离不却咬了咬嘴唇,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却不能传到阿布卡赫赫,啊不,额其克的耳朵里去。 “那,我当了你的弟子,还能回阿勒楚喀吗?”斜保有点委屈,怯怯地问道。 “当然,随时可以回去。”于艮回答得严肃正式,明确无疑义。 斜保顿时高兴起来,利索地跪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这回很用力了,前额沾着雪沫子。 不过,入门之后,就有入门的规矩——长幼有序不能差了。沃淩居高临下地喊了声,“斜保,过来喊大师姐!” “你都没我大……”斜保可不想丢了面子。 “你看我大还是他大?”沃淩指着兀术。 “他大。”斜保智力正常。 “二师弟?”沃淩亲切地关怀兀术。 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兀术心里那个郁闷,没好气地冲着斜保喊了一声,“过来叫二师兄!” “大师姐!”斜保明白了,叫得极其响亮…… “哈哈哈哈!” 阿骨打率先大笑。看兀术吃瘪,也是个乐子。阿布卡赫赫座下弟子三百呢,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影响不了阿布卡赫赫和阿骨打的伟大友谊。 斡离不也跟着随喜,连阿骨打背后那头大汉都咧了咧嘴。现场欢声笑语,气氛和谐,四四相对的阵型也发生了变化。斜保站到了沃淩身边,斡离不上前拍了拍兀术的肩膀。 “豆,不知道何时起兵可承天运?”阿骨打压低了声音,虽然大小八个人都属于核心圈子,最近的外围也离着一箭之地。 “天运已启,随时可以发兵。大战应在来年秋后,吉无咎。”于艮明确无误地泄露天机,超级阿爸萨满当得很合格。 阿骨打搓了搓手,脸上颇有为难之色,诚恳地说,“实不相瞒,阿珲早就立意抗辽了。契丹统治女真两百余年,横征暴敛,予取予夺,视女真人如牛羊尔。可是,女真太过分散,虽历代先祖经营,基本得以统一。但权属仍分散在各部,阿珲有时也无能为力。哈哈,阿珲这次带了一千五百人过来,其实已经算是倾巢而出……” “我知道。”于艮点了点头,阿骨打所言属实,相当的坦诚。 历史上阿骨打的宁江州之战,所率不过两千五百人。此后的出河店之战,增加到了三千七百人。待攻打黄龙府时,已经增加到了两万人。 于艮也推断出了这四个数字的含义。一千五,只是阿骨打的亲领兵员,随时可以调用。两千五,则是阿骨打的统辖范围,可以动员征用。三千七,差不多是完颜部的基本势力吧。两万铁骑,就是生女真的兵力极限了。此后超过两万的军队,是辽籍女真加入了。更多则是取之不竭的“辽奸”。 阿骨打每打赢一仗,实力就跃升一个台阶,动员能力也就越强——原始社会更是气死人的跟红顶白啊! 一年之内,阿骨打三战三捷,奠定了女真人走出东北巢窠,迈上历史舞台的坚实基础。战胜敌人的过程,也就是阿骨打整合内部势力的过程,终于把女真人凝结成了一个团结的战斗集体,享有百年国祚。 而这三次战役,阿骨打只要输了任何一次,都是万事皆休。阿骨打万劫不复,女真人分崩离析,历史上再没有“大金”二字。 其中的风险之大,可以说是拿了生命在赌博。好在完颜阿骨打终是人生的赢家,即使是两万对七十万——古今中外战争史上力量比最悬殊的战役。 历史不会因于艮这个恶客而改变吧?哥是一只小蝴蝶,一只小蝴蝶…… 好吧,即使改变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失了阿骨打,还有金兀术呢,哥实在是不想赤膊上阵。 阿骨打为了激励士气可以“剺面大恸”,反正都是奔五的人了,脸上沟坎已深,破罐子破摔吧。哥却不行。哥还年轻着呢,割花了脸怎么泡妞? 不过呢,阿骨打此时的信心还明显不足,需要哥给他励个志呢…… “阿珲,实力小时,不要悲观。别人不支持你,不必愤慨。你无须怅茫,因为属于这个时代。你是天选的,我站在你的后面顶你。别人支持你,是需要理由的。这个理由,就是你的胜利。” “胜利能给你信心,能给跟随你的人信心,能给还没来得及跟随你的人信心。其实,别人的信心不足时,观望已经是最好的态度,他们给了你时间,给了你机会,他们在等待着你的胜利。” “每胜利一次,你的实力都会剧增。连胜三番之后,你将会掌握着令世界颤抖的力量。明年此时,你的军队会达到两万人。如果少于这个数字,我全部给你补足。”于艮娓娓道来,每一个音节都是蛊惑。没有传销培训的水准,也有保险培训的资格。言之凿凿,不怕包销托底。 这一番励志,新词汇不少,沃淩和兀术一起上阵,彼此印证着翻译。阿骨打听得很认真,态度也很谦恭。 大道至简,阿布卡赫赫说得简单却通透,看尽了世道人心。恬淡冲和,有条不紊,却是充满了力量。阿布卡赫赫果然不知道年龄…… 两万人?阿骨打眼前猛地一亮,我会有一支两万人的军队?两万铁骑,那是多大的一堆! 于艮微笑着点头,期待阿骨打蜕化成蝶。励志什么的,哥最喜欢了…… “豆,阿珲懂了!不知道阿珲能为豆做些什么?还请豆直言。”阿骨打双手一抱拳。 阿骨打终于打消了收服阿布卡赫赫、收编五国部的念头。彼此之间,也算是建立起一定程度的信任了吧。阿骨打至少可以确信,阿布卡赫赫无意于向阿勒楚喀扩张,后院是安全的。 基本矛盾解决了,那就互惠互利呗,阿骨打甚至担心自己没什么利用价值。 因为到底是阿布卡赫赫志在何方,阿骨打根本就无从猜测。但很显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接触越多,时间越久,阿骨打越发觉得阿布卡赫赫神秘莫测,根本就看不透。见面后未久时,还误认为这是一个浑水摸鱼的闲汉呢!阿骨打暗自庆幸不已,也亏了阿布卡赫赫肚量极大,不以为忤。否则,后果实在是难以逆料…… 阿骨打放弃猜忌和猜测时,于艮却直截了当地开口了,“正要阿珲知晓,我需要一条路,南下的路,就忽汗河两岸吧。” “豆,你可是要去忽汗城,恢复渤海国?”阿骨打却是大吃一惊。 忽汗河即后世的牡丹江。牡丹江发源于长白山,流经吉林、黑龙江两省,在越里吉汇入松花江,是松花江除嫩江之外最大的支流。 牡丹江其实是我大清才改的名字——穆丹乌拉。唐朝时称忽汗河,元朝时称忽尔哈江,明朝改为虎尔哈河,其实都是同一名称的不同音译。阿骨打所称的忽汗城也是得名于忽汗河。 忽汗城即后世的吉林敦化。敦化素有“千年古都百年县”之称。公元698年,栗末靺鞨族首领大祚荣在忽汗河上游筑城,建立“震国”,寓意“东方之国”。公元705年,大祚荣受诏于唐朝,改国号“渤海”。公元926年,契丹灭渤海,收其国土。 渤海国强盛时期,疆域包括今吉林省和黑龙江省大部,辽宁省一部,及俄罗斯滨海地区和朝鲜咸镜北道、两江道、慈江道及平安北道的一部分,幅员五千余里,有户十余万,常备兵数万,号称“海东盛国”。 如今的女真境及五国部,都在渤海国版图内。胡里改人和女真人,也都算是渤海国后裔吧。渤海既亡,遗民不愿接受契丹统治,或抗争,或外逃,或被强制迁移。被迁移者,部分入契丹腹地,融入契丹。部分入辽东道,称为曷苏馆女真。完颜部的始祖函普,早先就定居于忽汗河畔…… 于艮记忆中有渤海国的概念,始于唐,亡于辽,曾经创造出了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但也仅此而已。没承想,阿骨打的联想这么丰富…… “非也。渤海国亡则亡矣,恢复何益?我要去更南面的海边,我答应了沃淩去看海,也就是真的渤海。”于艮摇了摇头。 “此非深入辽境?”阿骨打差异道。实际上阿骨打了解这些地理知识,还是源于斡离不带回去的手绘地图。敦化此时,还是大辽东京道辖域。 “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于艮淡然而笑。 备注——《金史·本记第一》:“始祖居完颜部仆干水之涯。”夹袄注,仆干水即忽汗河。 第六十六章 阿布卡赫赫的忽悠本色 “豆,你南下辽境,要不要阿珲帮忙?” 阿骨打的喊声从背后传来。可能是觉得会盟一场吧,还有点意犹未尽?阿布卡赫赫就是这样汉子,不拖泥带水,更不纠缠细务。 “阿珲,不必了,由兀术陪我就好。”于艮犹豫了一下才收住脚步,转回身之后,表情还有些迟疑。 “豆,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阿骨打赶紧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斡离不等人也跟在后面。 “这个……罢罢罢!”于艮一脸的凝重,终于叹了口气说,“温蒂,沃淩,你俩先到那边去等我。那个谁,你带斜保先回去吧!” 温蒂早已放下心来,沃淩更是个没心的,姐妹俩朝着一箭之外的卫队走去。被称为“那个谁”的娄室,当然也不敢造次,甚至连阿骨打都忘了请示,就拉着斜保回了另一边的卫队。 四个无关人等离开,圈子里就剩下于艮和阿骨打父子了。兀术很有一种参与大事的兴奋感。斡离不却有一种隐隐的担忧。阿骨打只是一脸的严肃和恭谨。 “阿骨打,斡离不,兀术,”于艮一一点了名字,点到谁,谁就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阿布卡赫赫终于开口了,问题果然很严重,“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听过即忘,切不可令外人知晓。” “放心吧,豆!” “遵命,额其克!” “是,师父!” 三人依次答应,阿布卡赫赫这才压低声音泄露天机,似乎是怕“皇天”听到。“后土”倒是没法规避了,总不能跳着脚说话吧? 科普工作需要从基础知识讲起,所以道理还挺长。兀术翻译得磕磕绊绊的,多次小心翼翼地询问师父。这么重大的事情,又不好把沃淩喊过来帮忙,兀术也是蛮拼的。 话说天下万物皆由五类元素组成,分别是水、火、木、金、土,称之为“五行”。 水为一,火为二,木为三,金为四,土为五。这是五行数字。 水主北方,火主南方,木主东方,金主西方,土主中央。这是五行方位。 水为黑色,火为赤色,木为青色,金为白色,土为黄色。这是五行颜色。 万物皆有五行属性,五行相生又相克。 水克火,火遇水则熄。土克水,所谓水来土掩。木克土,树根从土里吸取营养,树壮则土弱。金克木,刀斧伐木,有矿不长草。火克金,金至坚,唯烈火炼之。 金生水,高温使金属融化成水。水生木,有水则草木生发。木生火,不解释。火生土,万物化为灰烬。土生金,金属蕴藏于砂石中…… 道理虽然玄奥,却可以和生活常识相通。尤其是相生相克之理,事事处处可得验证。平时也都看到过听到过,只是没有上升到天机的高度而已。现在听得阿布卡赫赫一席话,就如醍醐灌顶一般——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阿布卡赫赫果然是学究天人,洞悉万事万物之奥秘! 阿骨打和斡离不的理解能力确实不俗,当然,兀术的竭力解释也是居功甚伟。只是兀术的接受能力就差了点,解释完之后,自己脑袋里反而留下了一团浆糊。每一句话都对,都懂了,怎么就是连不起来呢? 为了增强科普效果,于艮还蹲在雪地上,拿了兀术的小刀画圈,按方位画出五行,箭头标注生克关系,各种颜色也写了。兀术紧张地在纸上记录,于艮也没有阻止。当然有些东西是随写随擦——万一记错了呢…… “谨受教!”阿骨打正儿八经地站起来,给于艮行了一礼。于艮蹲下讲,三人自然也跟着蹲下。现在,于艮一个人蹲着讲,三人站着听,垂手肃立。 铺垫完毕,就要出干货了。 “女真乃金德,尚白,吉位在西。契丹从木德,尚青,吉位居中。大宋属火德,尚赤,吉位在南。”于艮拿小刀指着雪地上的圆圈,慢条斯理地说出了核心真理,以便留出时间让同学们思考。 三个好学生都是脑门子冒汗。终于斡离不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惊叫道,“额其克是说,大金克大辽,大宋克大金?” 对目前的女真人来说,大宋太遥远了,只是偶尔从契丹人嘴里听到过的一个称呼。阿布卡赫赫却是俯瞰着天下。 呵呵,孺子可教也!大宋是火德,这点于艮并没有撒谎。但鬼才知道大辽和大金从的是什么德?所谓忽悠,“九分真,一分假”嘛…… “不错!”于艮点头赞赏了斡离不,继续阐发天下大势,“大宋继承中原大统,而大辽立其北。宋辽相争,辽强而宋弱。但只要大宋固守中原,大辽便是无根之树。因此,大辽要发展,就需要挥兵南下,占据中原。” “大辽据北国,大金生其东。辽金相争,金强而辽弱。大金之天命在西,若要壮大,就必须剑指西方,否则根基难稳。” “大宋之根基在中原,同时据有南方,火位配火德,虽然主上黯弱,文恬武嬉,却也国祚稳固,百年不衰,不可轻侮也。” 艾玛,于艮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居然忽悠得这么圆,草稿都没打的,这领导素质! “所以,无论宋辽如何,阿珲的大军,只管一路西行,吉无咎。北上也可勉强应对,切记不可南下!以金就火,自取灭亡!”绕了半天圈圈,于艮终于回归了主题——徽宗大叔,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初步悟道的阿骨打父子三人,几乎要傻掉了,彼此面面相觑。 等阿骨打父子消化了一阵子,于艮才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我也希望阿珲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我南下自是无碍,而阿珲南下,却是大为不利,甚至有血光之灾。斡离不也是同理。唯兀术为我弟子,不受此限。” 其实哥也没忽悠他们啊!历史上阿骨打到燕京走了一圈,没来得及返回阿勒楚喀。斡离不南下灭了北宋,也没来得及返回阿勒楚喀。父子俩都挂在了半路上,斡离不还算是英年早逝。唯独兀术领一支偏师,搜山检海抓赵构,追了好几千里,还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对喽!没规矩不成方圆嘛,哥给你划个圈圈,是为了你好!多活两年,比什么都赚的…… 阿骨打父子三人只是嘴唇蠕蠕,良久不敢说话。 最后,于艮决定给斡离不额外送上一卦,“斡离不为人忠厚,才思敏捷,本来堪当大任,惜乎寿元不足。斡离不切记,东京是你南下的极限,过之则不详。平时要多注意休息养生,勿以强壮自恃。更要行善积德,扶弱悯穷,希望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多谢额其克教诲!”斡离不面色惨白,跪在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豆!”阿骨打也行了一礼。心中却在暗自琢磨,不知道阿布卡赫赫从什么德?生哪个?又克哪家? “阿珲,阿布卡赫赫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并无特定属性。”于艮偏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并且直言不讳。若是沃淩在场,定会疑惑,师父怎么跟猴哥一个属性? 阿骨打被于艮说得面色讪讪,再次低头行礼。 待兀术想表达一下心得体会时,阿布卡赫赫早已飘然而去。留下父子三人,神色凝重地相对无语…… 终于,阿骨打步履轻捷地返回了大营。 大帐之内,雪地上铺了毛毡,毛毡上垫着兽皮,虽然没有生火,喝点酒倒也抗得住冻。阿离合懑正在阿骨打的大帐中喝酒。阿骨打离开大营后,就由阿离合懑代为坐镇。 “这一趟,实在是赚大发了!”阿骨打简明扼要地向阿离合懑通报了情况,除了最后的五行隐秘。 此行的收获,有虚有实,有内有外,可以简单盘点。 其一,五国部腹地,将任由女真铁骑驰骋,底细尽在掌握。再不担心后院起火,正可专心筹备伐辽。 其二,粘罕轻敌妄动被擒,都勃极烈亲自救回。一正一反之间,都勃极烈声威大震,国相萎靡不振。且不说撒改先损两员大将,粘罕也将收入都勃极烈彀中。此长彼消,大事定矣! 其三,得窥天机,确信天命。大辽早已君昏臣贪,兵骄将糜,虽庞然大物,亦不堪一击。待得来年,就是伐辽之机,阿骨打将遂了积年夙愿。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阿骨打赢得了阿布卡赫赫的友谊。这个收益达于天人,福祚绵延…… “阿布卡赫赫得到了什么?”阿离合懑递过来一碗酒的同时,却是给阿骨打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双方会盟,阿布卡赫赫又占尽优势,阿骨打付出了什么代价? 阿骨打一怔,是啊!阿布卡赫赫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知道我长得很帅。 此行虽然带了一千五百铁骑,在撒改面前也是打了保票的,但阿骨打从头到尾都没有开战之意。即使越里吉看上去完全不设防,阿骨打也没有采纳阿离合懑的突袭建议。 这当然不是顾忌了粘罕的小命。粘罕的小命是很重要,但在女真大业之前,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 阿骨打不愿开片的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是,未虑胜,先虑败,阿骨打失败不起。万一阿布卡赫赫真的有什么神仙手段呢?阿骨打很想测试一下,但绝拿自己的老命和女真人的福祉去测试,代价未免太大。 其二是,五国部的实力,因阿布卡赫赫而陡升。但也是因为阿布卡赫赫的存在,女真人与胡里改人的矛盾冲突,在很大程度上被缓和了。如果没有把握一口吞下五国部,实在没有必要把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既然如此,一切都可以谈啊!阿骨打与阿布卡赫赫的胜利会盟,也证实了上述两点。 另外还证实了,阿布卡赫赫法眼如炬,早知阿骨打并无战意,对双方合作的意向是积极的。 既然如此,阿骨打想要讨回粘罕,就得忍受阿布卡赫赫的竹杠。 可是,大个的肉头送到了眼前,阿布卡赫赫为什么就是不敲呢? 如果理由充分,阿骨打甚至可以放弃忽汗河以东的个别小部族,那里本来就是胡里改人的传统势力范围。 土地和人口,乃是成就大业之根本,阿布卡赫赫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第六十七章 很有面子的金兀术 “或者是阿布卡赫赫知道天命在女真,只可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而行?” 阿骨打慢慢地喝下了阿离合懑递过来的酒。刚才连续干了三大碗,有点伤的说。还是细水长流比较好。 其实,这个判断无限接近于事实了,阿骨打说得却没有那么自信…… 阿离合懑对此就更加不信,只是不好说什么。血脉至亲,长幼有序,关键时刻都抵不过权利地位。天命在女真,还不就是天命在阿骨打吗? “若阿布卡赫赫拿下忽汗城,以此号召渤海遗民,将是心头大患。”阿离合懑想到了另外一个疑点。 阿布卡赫赫假道之辽,说是陪沃淩去看海,真的好有雅兴。 渤海国虽然早已仙踪渺渺,但终是东北各部族的故国,也包括完颜部在内。届时女真人再与胡里改人抗衡,又多了一项顾忌,名分大义了不得。 可是话又说回来,阿布卡赫赫就算是摆明车马要恢复渤海国,阿骨打又能有什么好招数?终不成抢在阿布卡赫赫前面,率先南下?要知道南下路途遥远,孤军深入,处处暴露在契丹人的打击之下,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在阿勒楚喀建一个渤海国?怎么和忽汗城的渤海国相比?徒增笑料尔。 “阿布卡赫赫确实没有恢复渤海国之意。”阿骨打说出这个判断,还是满自信。 阿布卡赫赫口不吐虚言,这个直觉暂且不算作理由。阿骨打甚至觉得,五国部故地,阿布卡赫赫也不见得有多看重,说开放也就开放了。 阿离合懑再次闭嘴,选择相信阿骨打的断语。 两人年纪相仿,意气相投,阿骨打继任都勃极烈之前,两人的身份地位大致上是相同的。在前面两任都勃极烈治下时,阿离合懑与阿骨打一直是合作共事的,彼此知根知底。但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说话就不要那么直接。 其实单论头脑,阿离合懑自觉不输于任何人。但阿骨打在关键时刻的决断,往往是快速又正确,或者阿骨打真的有天命在身吧。两人的合作,一直都是阿离合懑主谋,阿骨打主断,珠联璧合。 所以,阿离合懑没有质疑阿骨打的念头。 不过,阿骨打自己却在质疑。隐约有种直觉,好像会失去什么,却完全理不出头绪。这种感觉,让人心下很是不安——事情不在掌控啊! “阿布卡赫赫斥退从人,单留下我父子三人,以五行之道推演天下大势。称辽之宿命在南下,金之宿命在西行,宋之宿命在固守中原……”阿骨打还是泄露了天机。阿离合懑是自家额其克,也不算外人吧? 阿骨打的复述,当然没有阿布卡赫赫那么精彩玄妙,论证完美。阿离合懑听得云苫雾罩的,但结论还是听明白了,迟疑着问道,“阿布卡赫赫,会不会是宋人?” “额其克,这是咱俩私下里说话。最早斡离不多次跟我说阿布卡赫赫如何如何,我也是不信的。今日亲见,却完全颠覆,阿布卡赫赫决不可小觑!说实在的,我都不能确定,阿布卡赫赫是不是人……”阿骨打面露苦笑。 这种笑容,从未在阿骨打脸上见过,阿离合懑一时间纳闷不已,再也不敢多言。大宋实在是太过遥远,阿离合懑对大宋的概念,也仅限于那是一个大国,和大辽对峙了很多年,出产一些精致物件…… 一个宋人,万里迢迢来到边鄙苦寒之地,忽悠一个苦逼的部落酋长,的确是匪夷所思了点。阿离合懑的脑袋也不够使了。 那么,阿布卡赫赫的目标是,征服大宋? “阿布卡赫赫没说过东方如何?”良久,阿离合懑才继续发问。 还真是的,阿布卡赫赫说过南,说过西,也捎带了北,就是没说过东方如何如何。 阿骨打细思之后,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阿离合懑的问题。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淤积,苦笑也就更重——人家对咱好,咱却惶恐,这就是犯贱吧…… “阿玛,粘罕不能就这么交给你吧?我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两人正沉闷地喝酒,却见兀术一脸严肃地走进了大帐。阿骨打被兀术气乐了,你的面子?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也有面子了? 也对,越里吉酋长的面子,阿布卡赫赫内弟子的面子……阿骨打想了起来,阿布卡赫赫离开时,全权赋予了兀术的。 莫非这个全权,还包括了敲竹杠的?阿骨打居然心情大好…… “好吧,怎么样你才比较有面子?” 阿骨打果然正色以对,即使兀术曾经是自己的儿子。呸呸,这小子啥时候都是老子的儿子! “拜见玛法!”兀术先给阿离合懑见了礼,然后才挠了挠大脑壳,好像在想此前打好的腹稿,“嘿嘿,撒改应该给了不少财货吧?总不能让阿玛空着手来跑一趟!” “有,我都给你留下!不过撒改是你叫的吗?叫阿牟其!”阿骨打答应得很痛快。 话说撒改为了救儿子,还真是吐血了,否则阿骨打的大军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慢。财货乃身外之物,阿骨打还真是不太看重的。这也是阿骨打当初鄙视阿布卡赫赫的原因——贪财好啊色之人,能有多大道行? 不过,今天亲见阿布卡赫赫,结论却是完全不同。阿布卡赫赫就是一个风轻云淡的世外高人啊,如果不是天外飞仙的话。无论前者后者,都不太可能贪财好啊色啊吧?虽然他身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模样也都挺俊俏。 那么,哪一面才是真的阿布卡赫赫呢?阿骨打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放弃了思考。阿布卡赫赫,实在是与此前所见的任何人都不相同,瞎猜无益。阿布卡赫赫说啥就是啥好了,这样比较省力气…… “谢谢阿玛!”兀术并不知道阿骨打瞬间千回百转,又是弯腰又是拱手的,脸上乐开了花,很没出息的样子。 开局很顺啊,比想象中流畅多了!兀术大受鼓舞,说话速度也快多了,“对了,阿玛,粘罕及其手下,被我活捉了二百九十六人,其余的都自己摔死了,尸体还在。他们的战马武器,已经被我分给了我的属下,但缺口还是很大。越里吉的战马,早就被塔呼喇掠走了,毛都没剩下一根。阿玛大军班师,用不了那么多战马吧?” 斡离不跟在兀术后面进来,闻言不禁摇头。这小子跟了阿布卡赫赫以后,别的本事未知端的,敲诈勒索还真是学了个十成十啊! “被塔呼喇掠走了,你怎么不去找塔呼喇要!”斡离不有点没好气。跟阿布卡赫赫不敢讨价还价,跟兀术可没有这么一说。 “唉,找塔呼喇是要不回来了。要不我找撒改,啊不,我找阿牟其要?”兀术对斡离不,则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算得上是对答如流。 “臭小子!我给你留下五百匹战马!快滚吧!”阿骨打又好气又好笑地下了逐客令,很担心待会儿忍不住要揍丫的。 撒改已经在阿布卡赫赫这儿钉下了一枚钉子,阿骨打哪敢让兀术再代表阿布卡赫赫去找撒改?结果几乎是肯定的,只要兀术敢要,撒改他就敢给! 看来,兀术还真的是“有面子”了。父子之间,竟然再不能直抒胸臆。 “好的,阿玛。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们该谈谈霹雳弹了。阿布卡赫赫的霹雳弹越做越小,威力却越来越大,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杀人越货……”兀术熟练地背诵着广告词,冷不防却被阿骨打打断。 “滚!滚出去和斡离不谈!”阿骨打“腾”地站了起来。 兀术果然点头哈腰地跟着斡离不走了,临走也没忘了和阿离合懑道别。阿骨打却是良久才重新坐下。 今天的兀术,确实让阿骨打非常意外。事先准备了酒,准备了那个什么纸笔,算得上是谋划在先,心思缜密了。更别说准备了一大套说辞,来敲老子的竹杠。刚进军帐时,兀术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老子的积威还在。但兀术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由不得你不答应。 以前怎么没发现兀术身上还有这些才具呢?阿布卡赫赫再大能,也不至于在两个月之内让人脱胎换骨的吧? 或者兀术本来就有这种能力,只是在老子面前没有表现出来?是不是因为害怕老子?想来老子是不是对孩子们太过严厉了?关心不足,管教过头!甚至教也没有,只是管?! 阿骨打从来就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此时却突然觉得,回去以后,应该把十几个孩子集中起来,一起吃个饭,多聊聊天…… 兀术的变化,阿骨打既有点怅然若失,又觉得颇为欣慰——孩子长大了啊! 也不对,两个月能长多大?应该是阿布卡赫赫给了他信心,很可能只是一些不经意的影响。这小子的言谈举止之间,处处有着阿布卡赫赫的影子,即使是画虎类犬。 很明显,阿布卡赫赫对兀术的影响,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乃父。 兀术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孩子有出息就好。 当然,阿骨打再豁达,心里还是难免吃味——难道我的儿子,就此归了阿布卡赫赫? 感觉失去了儿子的人,还不只是阿骨打…… 第六十八章 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阿玛!” 粘罕看见斜保向自己跑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斜保紧紧地抱在怀里时,又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儿子才是真的。 阿布卡赫赫出城和阿骨打谈判,并没有对粘罕作出什么指示。兀术就做主把粘罕送进了自己的房间,总不能再扔回坑里去吧?粘罕就很听话地盘腿坐在炕上等着,虽然外面并没有人看守,虽然数百属下就在不远处的大坑里。 大坑周围倒是有几个人在看守。但与其说是看守,还不如说是伙夫。阿布卡赫赫根本就没把粘罕当回事,也根本就没把这几百人当回事。 粘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脑袋里也是空荡荡的。自打懂事起,好像就从未这么被人无视过,当然也从未这么闲适过…… “走!跟阿玛回家!” 卸去盔甲的粘罕,觉得一身轻松。那套精铁打造的上好盔甲,已经不知道穿在谁的身上了。穿在谁的身上,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吗? 半个夜晚加多半个白天,就如一生那么漫长。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留待以后再说吧。 斜保却挣脱了粘罕的大手,咬着嘴唇说,“阿玛你回家,斜保要留在这里。” 粘罕“腾”地站定,腰背瞬间挺直,盯紧了联袂而来的斡离不和兀术。目光之阴冷狠戾,令兀术下意识地就想躲避。躲避完了才醒悟过来,又立即昂首挺胸地睥睨着粘罕——你个俘虏! “阿珲,你误会了。斜保跟着过来,是阿牟其的决定。”斡离不则坦然地看着粘罕。 粘罕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充满气的皮球,瞬间又被戳了一个大洞——都是我的错!我不但连累了阿玛,还连累了儿子!我对别人发火,也是好没道理…… 可是,这是我的亲儿子啊!才见过十二次草绿草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阿玛,你误会了。我留下来,是我自己的决定。”斜保努力地抬高手,去擦拭粘罕的眼睛。虽然这眼睛里并没有眼泪流出,斜保却觉得好像有。 粘罕蹲下身子,用眼睛去就斜保的小手。斜保擦着擦着就哭了。粘罕又给斜保擦,一边擦一边笑,笑得很开心。粘罕笑了,斜保也就笑了,泪花犹在。 “斜保,阿玛不允许你这么决定。虽然阿玛很高兴你会这么决定。阿玛不回去了,我们去找阿布卡赫赫,阿玛从此给阿布卡赫赫当牛做马。你回去以后,要听玛法的话……”为人父者,怎么能拿儿子的自由换取自己的生命! 斜保却再次挣脱了粘罕,大声叫道,“我不是人质!我是阿布卡赫赫的弟子,重新磕了头的!我还要当酋长,就跟二师兄一样!对吧,二师兄?” 阿布卡赫赫收了斜保为弟子?粘罕一愣,动作也僵了半空。 “当然!阿布卡赫赫收你,是你的造化!能不能当酋长,还要看你的本事!”二师兄果然回话了,说得好有道理的。 粘罕抬头向兀术看去。兀术是斜保的二师兄?这称呼听着新鲜。虽然粘罕并不知道《西游记》的存在。 “阿珲,快走吧!我阿玛还在大营里等你,你回去就开拔。”兀术笑得很灿烂。师父说过的,超越以后,回望皆是渺小。从此以后,粘罕再不会出现在兀术的梦中。 其实兀术至今也没想明白,师父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整个过程,真的就像是一场梦。但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了,无论是对师父来说,还是对阿玛来说,更是对夹在中间的兀术来说——各取所需,和气生财…… “兀术,我要见阿布卡赫赫!”粘罕沉声道。陷马入坑之后,粘罕还是第一次如此的沉静和坚决。 “师父授权我把你放走,但没有计划接见你。上次接见你,还是我求了他老人家半天。接见你时,你又不太礼貌。师父他老人家很忙的!”兀术挠了挠大脑壳,无奈的神色之下,还有一丝得意不服管束地溜了出来。 “豆,麻烦你再求一求阿布卡赫赫。阿珲这次一定很有礼貌。”粘罕仍在坚持着,貌似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喊兀术为“豆”。自称阿珲,昨晚倒是已经有过。 既然是人家的“豆”,也只好尽尽心,为了阿珲嘛!哥在师父面前还是很有面子的……兀术很大气地挥了挥手,“走吧,我带你去找师父。不过师父见不见你呢,我就不敢保证。” “有劳豆了。”粘罕点了点头,拉着斜保出门。 院内的大坑里,斜架了两条木板。在玛武的组织下,坑里的女真人挨个爬上来,排着队朝门外走去。 来时是全副武装的精锐铁骑,现在却都变成了没皮没毛的狍子。粘罕内心暗自喟叹,不知道经此打击,他们还能不能恢复锐气……这一切,却都是因我而起。 狍子们虽然垂头丧气的,爬得倒也利索,走得就更快。是啊,坑里虽然冷,毕竟没冻死不是?吃得虽然不多,毕竟没饿死不是?能活着回家,真好! 最后爬上来的是鸿特漠,粘罕的亲卫首领,早就实领了谋克的。鸿特漠从来都不会笑,但人很好,心也很细。连从坑里往外爬,鸿特漠也是留在了最后面,先安排其他人离开。 昨晚鸿特漠继粘罕之后,飞跃上了坑沿,当然也是迎头挨了一棒子。前额上留了条小伤疤,但没太流血。 “大太子!” 鸿特漠见粘罕出来,立即“蹬蹬蹬”地跑了过来。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略为颤抖的胳膊出卖了他。鸿特漠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都是粘罕的亲卫。 “鸿特漠,帮我做一件事情如何?”粘罕叹了口气,跟鸿特漠多次一起出生入死,倒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鸿特漠立即单膝跪地领命。粘罕点了点头,“见到阿布卡赫赫以后再说吧!” 挺胸腆肚的越里吉勇士,站成两排守卫着。从门口到小广场,再到主街道两旁,一直排到城门口外面去。盔甲看上去都很熟悉,粘罕苦笑,这大概也是兀术特意安排的吧? 越里吉勇士的背后,是黑压压地观礼人群,指指点点的,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见到兀术走过来时,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小酋长这,小酋长那的。兀术则很有派头地和属下子民打着招呼。 粘罕拉着斜保的手,安详地路过越里吉主街道。城外也有越里吉勇士巡行,威风凛凛地骑着新得的战马。 兀术带着粘罕等人,径向西北方向走去。师父就在混同江畔,大概两三里的距离吧,无须骑马。鲁库率领着阿布卡赫赫卫队在周边警戒,看见兀术带人过来,也没有多问,就给指了指方向…… …… 阿布卡赫赫果然很忙。 混同江彻底冰封,一平如镜。于艮甚至想到,整点冰刀或者雪橇,沿河机动的速度也很可观吧? 呸呸!于艮虚打了自己一巴掌,好容易出门玩一趟,怎能如此分心呢? 温蒂垂手肃立在江畔上,挺拔峭立,有如雪中青松。于艮跟沃淩打雪仗,闹得厉害。而温蒂只是个看客,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的两个人拼死搏杀…… 于艮团起一个硕大的雪球,“砰”地扔到了温蒂的脑袋上。饶是温蒂带着铁盔,也被打了个雪头冰脸。 看那一脸的坏笑,分明就是故意的……温蒂向来沉稳冷静,此时也禁不住火大,俯身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狠狠地向于艮扔了过去! “砰!”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雪团在于艮脑袋上炸开! 要说投掷的力道和准确度,温蒂能甩出于艮几道岭去。可是,力道会不会太大了点?于艮中招之后,居然身体一僵,“噗通”一声躺在了雪地上。 刚才吃亏不小的沃淩,得此机会,立即冲了上去,抓起冰雪就往于艮的脖子里塞。这还不过瘾,沃淩干脆骑到了于艮的胸口上。嗯,这样塞起来果然爽得多…… 咦,师父怎么不动了? 沃淩被吓得失去了思维,都忘了要从师父的身上爬下来。英明神武的师父,这是咋的了?你起来灌沃淩一脖子雪好不好?沃淩扯着嗓子喊起来,“阿玧,阿玧!” 温蒂闻声也是惊慌失措,大踏步地冲过来,手忙脚乱地扒拉着于艮脸上的余雪。于艮却是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温蒂小脸煞白,声音发飘,“于艮,于艮!” 这个名字,是夜间面红耳赤时,于艮凑在温蒂耳边说的。温蒂是唯一能叫这个名字的人,没承想第一次出口,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名字叫得生疏,也有点拗口,此时却重逾千钧,几乎代表了温蒂的一切。 温蒂不知所措地跪在雪地上,两只手去捧于艮的脸时,却见于艮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哈哈哈哈!吓着了吧?” 果然是吓着了,温蒂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小手抚胸。 “哪,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今年才十六岁,就应该无忧无虑地生活。该吃吃,该玩玩……”于艮得意洋洋地说教着,温蒂活得太累哦!说到这里,于艮却突然打住——好像玩大了? 温蒂坐在雪地上,大滴的泪珠无声地滑落…… “呃,对不起温蒂!”于艮欠身抬手去擦温蒂的眼泪,心里面懊悔不迭。 温蒂却猛地扑上来,低头亲在了于艮嘴上,几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事出突然,于艮被温蒂压回了雪地上,居然傻愣愣地忘了回应。沃淩这回倒是瞧清楚了——他俩在亲嘴哎! 这还是温蒂第一次主动亲吻于艮,不时有大滴的泪珠落到于艮脸上,两人也没工夫去擦,一会儿该结冰了…… “师父!师父……” 于艮模模糊糊地听到叫喊,是沃淩受到冷落了?不对,这声音比沃淩难听得多。不过于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都要忙死了…… 第七十章 愚蠢师父笨徒弟 尼玛,当老子好欺负啊! 老子是个纯粹的人,是个高尚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好吧,暂时还有一点点。 老子只想筚路蓝缕地创建个小康社会啊!率领劳动人民依靠勤劳的双手走向共同富裕……擦,报告溜达出来了。 不想打仗,即便是人家带着大队人马欺上门来。 不想杀人,即便是这人欲杀掉老子而后快。 人家欺上门来,老子仍想着互利互惠有钱大家赚。 人家杀进门来,老子仍是管吃管睡全须全尾地送出去。 可是,这帮连自己孩子都不疼的原始人,还是要杀了老子,还敢动老子的女人——好吧,暂时还不是…… 如果不是老子够警觉,如果不是自拍吓倒了阿骨打,现在老子已经倒在血泊里了,一了百了! 于艮回到了鸿特漠身边,“duang!”的一脚,就像一床破被子飞起老高。又走到粘罕身边,“duang!”的一脚,另一床被子也飞出老远,还连带着一个小孩。 卫队勇士早已把斡离不捆了个结实。至于那两床被子,捆不捆的,也就那么回事了吧。 鲁库傻呆呆地看着暴走的于艮,两眼都是小星星。阿布卡赫赫从来都是笑语晏晏的,连责骂都未尝得见。更别说动手打人了,好吧,敲兀术爆栗什么的不算…… 今日阿布卡赫赫之动手,简单粗暴,绝对的霸气,带着滔天的恨意! 的确是滔天的恨意。于艮恨的不是粘罕,恨的却是自己。 老子走错了路! 这一错,却险些殒命刀下,还差点连累了沃淩,温蒂恐怕也很难活下去! 什么是愚蠢,这就是愚蠢!呵呵,仗着千年文明,基础扎实的智商,千锤百炼的情商,傲视这个世界吗? 岂不知,这个世界自有规则!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杀人,或者被杀! “师父,我这么笨,不配当你的弟子,你杀了我吧……” 于艮应声转头,见兀术跪在那边,眼泪鼻涕一起往下落,真的是痛不欲生。唉,这臭小子确实是笨得不行,和师父有的一拼。也喜欢替人出头,容易成就感爆棚,师父可没教这个啊!好吧,言传不如身教。 “兀术,你过来吧!”于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鸿特漠的背上。这个座位多少带着点暖意,可能是还没死透。 兀术膝行过来,伏在师父腿上大恸。 “师父没怪你,其实师父也挺笨的。”于艮用左手拍着兀术的后背。右手疼痛难忍,连右臂都没什么知觉。 不过,很爽! 可能每个人内心都潜伏着一头暴力的怪兽吧,没有机会释放出来。或者这头怪兽暗地里越长越大,终于不可控,早晚破体冲出,成了那具躯体的主人。或者被主人的窝囊憋屈致死。一旦暴力的种子死了,这人也就没什么精气神了吧? 装久了的人,负面情绪会积累,会造成心理扭曲。不过也不太对。自打从政开始,于艮就谨小慎微地看步行步,哪一天是真实的自己了?到原始社会这才几天? 是的,粘罕拿刀扑向于艮,瞬间打破了于艮的心理平衡,就如同悬崖摔落。不知道真正从悬崖摔落的人,在失重状态下心里面想着什么?如果没在半空中被吓死的话。 拳头重重地敲在鸿特漠面门上时,于艮又找到了支撑,从失重状态中打了出来——那是一种很稳固,很踏实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杀人。杀了也就杀了。入门了也就容易了。 虽然手臂麻木,拳头剧痛,于艮却明显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充满了活力,远不是后世那个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的副县长可比的。 打人,要靠拳头。打天下,也要靠拳头…… “师父,求你不要杀我阿玛!”说话的不是兀术,却是斜保。 斜保飞了一程,但没受什么伤,此时连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趴在了师父的另一条腿上。 “可是你阿玛要杀了师父,怎么办?”于艮的心情已经逐渐地平静下来,只是很想抽一根烟。带血的手指上夹着缓慢燃烧的烟,想必很爽。 问这个问题也是好没道理,孩子能回答上来吗? 斜保果然怔住,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不想师父杀了阿玛,我也不想阿玛杀了师父……” “鲁库,现在去盆奴里传令,胡沙虎何时可到越里吉?”于艮没再理睬斜保,转脸平静地询问鲁库。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最美不过夕阳红。鲁库意气昂扬地回答,“明天一早!” “师父,我不想师父杀了阿玛,我也不想阿玛杀了师父!”兀术突然抬起头来,居然抄袭一个小孩子的话。抄袭是可耻的,盗版没子孙,你造吗? “阿布卡赫赫……”斡离不虽然被捆成了粽子,嘴却没被塞在。 于艮冷冽的目光扫来,斡离不的话登时被憋在了嘴里。这才叫一时糊涂酿成大祸,斡离不懊悔得想一头撞死,可惜求死亦不能。 不过,阿布卡赫赫给了机会,轻蔑地吩咐了一声,“解开他!” 两个勇士上前,用腰刀割断了牛皮索子,斡离不自己爬了起来,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事实上大家都不明所以。温蒂甚至连为什么捆了斡离不也没搞清楚,不过温蒂不会问的。 “给他把刀!”于艮再次吩咐。 斡离不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腰刀,阿布卡赫赫的命令冷冰冰地扔了过来,“你去把粘罕的脑袋砍了,再回来跟我说话!” “是……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咬了咬牙,摇摇晃晃地向粘罕走去。此时的斡离不却是恨极了胆大妄为的粘罕。虽然一时糊涂之际,还希望粘罕成功来着。 “额其克,不要杀我阿玛!”斜保大叫了一声,又连滚带爬地扑到斡离不脚下,两手抱住了斡离不的大腿。 斡离不一脚将斜保踢出多远,咬紧牙关举刀就剁! “住手吧!”刀程过半,阿布卡赫赫又发出了指令。 斡离不收手不住,只好合身扑倒,刀子摔了出去。不过,斡离不很快就爬了起来,仍是不知道何去何从,萎靡得如同行尸走肉。 “我改变主意了,等到女真大营你再杀他!捆了吧!”阿布卡赫赫果然是改变主意了,斡离不却更是心丧若死。 呵呵,这个主意歹毒啊!哥喜欢歹毒……于艮的脸上毫无表情。 “鲁库,你安排十个人回盆奴里,传我命令——全体出动,明早天亮时抵达越里吉。太阳出来,人还没到,死!找苏都哩,带上所有的霹雳弹。其余人等,跟我回城!”于艮站起身来,平静却冷冽地发布了命令。 “是!阿布卡赫赫!”鲁库激动地半跪地上,大声地回应——这才是杀伐果断的阿布卡赫赫! 没等鲁库安排人手,却听见越里吉城门处,突然起了喧嚣。“唏律律”的马嘶声,叫的是战斗的前奏? 莫非粘罕还有什么后续的动作? 鲁库面露凝重地望向于艮,“鲁库会坚守越里吉!请阿布卡赫赫亲自回盆奴里下令,驰援鲁库!” 于艮却已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果然很有长进,一个月前还不会骑马的人,现在都能单手上马了。温蒂紧跟着上马,并把沃淩拉到了马上。与于艮两马并驱时,温蒂把沃淩扔了过去。于艮接住沃淩放在身前搂住。 “还不知道敌人情况,就让我逃跑吗?”于艮回头一晒,大叫了一声,“出发!”随即率先夹马起步,径向越里吉驰去。 阿骨打此时,应该还不知此处情形吧?行刺之事,应该是粘罕肆意妄为的。于艮虽然有此判断,却没有说出口。 粘罕素来心高气傲,当是接受不了如此惨败,尤其是被阿骨打亲自赎回。如此灰溜溜地回去,恐怕永远要夹起尾巴做人。是以粘罕决定拼死一搏,一旦成功,那就是立下了泼天的功劳——笼罩着全体女真人的阿布卡赫赫,不过是个泥货! 兀术显然是被粘罕利用。斡离不事先应该也不知情,只是事到临头时骑了墙。当然,骑墙也不可饶恕,内心企盼着老子死的吗? 也就是说,阿骨打此时应该在等待粘罕回归,顶多有点心焦吧。 退一万步讲,此事乃阿骨打密令斡离不,斡离不再密令粘罕,那么阿骨打至少也要知道行刺的结局吧?阿骨打对行刺阿布卡赫赫,不会那么自信。 也就是说,阿骨打此时不会着急攻城——没了阿布卡赫赫的存在,越里吉不战而胜。阿布卡赫赫还在,拿下越里吉找不自在吗? 那么,城门处的喧嚣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于艮此时并非内心笃定,运筹帷幄的自信心,还是受到了粘罕的打击。 鲁库点了一个年轻的蒲辇,令其复述了阿布卡赫赫的命令。明确无误后,令这蒲辇带了九骑,一人双马,抄近路火速返回盆奴里。 “回城!” 随后鲁库大喝一声,一百八十名阿布卡赫赫卫队勇士齐声呼应,紧随着阿布卡赫赫向越里吉冲去! 鸿特漠可能已经死了。粘罕生死未卜。斡离不心丧若死。斜保如丧考妣。四个人各被一名勇士打横放在马背上——这些货,都是值钱的货…… 兀术不知何去何从。当然没人要限制其行动,但也没人询问这个阿布卡赫赫卫队副总指挥的意见就是。 终于,兀术咬了咬牙,也翻身上马,跟在了阿布卡赫赫卫队的后面。 第七十一章 来自剖阿里的穆逊 剖阿里又可音译为伯力,位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会合口东岸。后世是俄罗斯第四大城市,远东中心城市,交通枢纽,河港城市。 伯力扼守两江江口,地理位置优越,向南可由陆路至日本海,向东可由水路抵鄂霍茨克海。向西沿着黑龙江乃至松花江进入东北腹地。 可以说,控制了伯力,也就控制了远东。 公元1860年春,英法联军进攻北京,满清朝廷外逃,有“鬼子六”之称的恭亲王奕昕留守。沙俄外交代表假作调停人,一面挑拨英法继续进攻北京,一面特别热情地帮助奕昕解围。然后,《中俄北京条约》签订了,伯力被沙俄永久割占,并改名为“哈巴罗夫斯克”。 地图上的具体位置,大概就是鸡嘴正对着的一粒豌豆吧。剖阿里的胡里改语意,正是豌豆。 不用说,伯力在中国地图之外…… 穆逊是剖阿里的现任酋长,不过三十出头,看上去倒像是年近半百了。脸上沟壑叠加,脸色黑里透红,胡子乱糟糟的,眼睛常眯着。 自从父亲死在了捕鹰的路上,穆逊就接过了这副重担,带领族人在冰天雪地里求生存。 一个多月以前,穆逊接到了温蒂代表盆奴里酋长,也就是五国部总盟主德敦发出的号令。称女真人擅起边衅,侵犯越里吉。但穆逊听过了也就算了。剖阿里距离越里吉千里之遥,风雪中来往一趟,差不多要一个月,该发生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 就算越里吉等部悉数被女真人吞并,剖阿里大不了继续东迁罢! 事实上,自拔乙门陨落以后,也就是从穆逊的祖父辈起,剖阿里就不断地东迁。虽然天寒地冻,人迹罕至,食物却是相对丰富。剖阿里与其它四部的关联也就逐渐淡漠了,几年不见一面也是寻常。就算凑得比较近的那四部又如何?五国部联盟早已名存实亡。 不过此后的讯息还是让穆逊触动颇大。阿布卡赫赫降临盆奴里,弹指间击退女真人对盆奴里的偷袭——原来战场已经转移了。阿布卡赫赫指示,胡里改人是一家,协作发展靠大家。阿布卡赫赫可是胡里改人的神! 除盆奴里的第二波使者之外,奥里米和越里笃的酋长也派人给捎了话——阿布卡赫赫降临,胡里改复兴在即,本部一千精锐已应征出发…… 据传,早先胡里改人是定居在忽汗河上游的,那里天气暖和,河流的封冻期才四五个月。两百年来,胡里改人先被契丹人驱赶,后被女真人压迫,求生之地越来越向东北,现在河流不结冰的时间就剩下了四五个月。 别的梦想不提也罢——阿布卡赫赫能率领胡里改人,重回温暖地带生活吗?族人的耳鼻和手脚可以少点冻伤! 踌躇半日,穆逊终于点齐了青壮,兼程赶往盆奴里。 十日跋涉,饶是穆逊强壮,仍有些吃不消。结果刚到盆奴里,就被三千悍卒团团围困。穆逊几乎眼前一黑——莫非盆奴里早已被女真人攻破,而多次送达的消息,只是一个将胡里改人一网打尽的陷阱? “来者可是穆逊大哥?我是胡沙虎!” 听到喊声,穆逊才知道,原来的小屁孩胡沙虎已经长大成人…… 还未进入盆奴里,穆逊就注意到一栋高大建筑,明显异于胡里改人的传统地窖子。胡沙虎颇为自豪地介绍,“穆逊大哥,这就是阿布卡赫赫学堂!” 阿布卡赫赫学堂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大羊大,小羊小,大羊小羊山上跑!” 穆逊从未听过读书声,但乍一听就觉得赏心悦目。胡沙虎手指比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这才带着穆逊从后门进入学堂。 恩特布和阿布哩当然也跟在后面。三五年前两人也是见过穆逊的,介绍之后,彼此都以兄弟相称。 学堂里暖烘烘的,地上全是红色的方砖——这是穆逊新学到的名词。入眼一排排整齐的桌椅,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小娃娃,粗数一下有百余个? 地势后面高,前面低,整体上是一个平缓的斜坡,每个小娃娃都能看到黑板上的字。新名词太多,穆逊一时间有点犯迷糊——太长见识了! 最后面有两排桌椅是空着的,胡沙虎说勇士们闲暇时也可以过来听课,阿布卡赫赫吩咐多备了一些桌椅。 “哗啦!” 穆逊有种朝圣的感觉,缩手缩脚的,反而惹出了麻烦,一不小心把椅子碰倒了。众多小娃娃循声看过来,目光中多有鄙夷,甚至有压低声音的嘲笑。 还真是压力山大啊!这些小娃娃也和寻常所见的不太一样?统一的麻布服装,短短的头发,脸洗得干净。最重要的是,这些娃娃不怕陌生人! 穆逊连忙行礼道歉,尽快地坐下,结果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声响,惹得讲台上的阿布卡赫赫不乐意了。 “肃静!” 阿布卡赫赫怎么是个小孩子呢?看上去也就是十岁出头?声音虽然稚嫩,却很威严。穆逊更不敢以常理视之了,连忙离座跪地道歉,“阿布卡赫赫恕罪!” 结果却是哄堂大笑,惹得讲台上的阿布卡赫赫更加生气,拿一块木头“咣咣”地拍桌子。哄笑声果然应声而逝。 “天大地大,先生最大!这是阿布卡赫赫的三弟子苏都哩,阿布卡赫赫去了越里吉。”胡沙虎赶紧离座来拉穆逊。 呃,这笑话闹的!穆逊禁不住老脸一红。 原来是阿布卡赫赫的弟子代师授课啊,此时刚好换了课程。新授的课程名叫“算术”——高大上! “说甲马每天可以跑一百里,乙马每天可以跑八十里。两马同时同向出发,绕着湖泊跑。湖泊周长四百里。问甲马乙马何时再相遇?” 苏都哩说得很慢,穆逊听懂了,好歹也弄明白了问题。但琢磨了好一阵子,还是云里雾里的,完全没有头绪——怎么会有这么刁钻的问题呢? 还好,胡沙虎等三人貌似也在吭哧吭哧地算,不像是能算出来的样子。 孩子们面对的山墙上,钉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被涂得黑乎乎的,上面写着一行大字。看上去也是高深莫测。 “那个叫拼音,可以把说的话写成字,传到远方去,比如给前线的将领传令。黑板上的字呢,就是‘奥里米’。”胡沙虎小声地介绍了一下,表情不乏得意。 没等穆逊表示仰慕,胡沙虎却遭到了阿布哩的抢白,“胡咧咧,不学无术!昨天写的是‘奥里米’,今天是‘越里笃’了!” “瞎扯!这是‘剖阿里’!看我口型——‘噗’!”还是恩特布最有学问,口就比较臭。 原来“剖阿里”是这么写的? 胡沙虎三人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吧。不过,这个拼音还真是很有用的,虽然挺难学。好像不管谁家的娃娃都可以来学习的?要不然盆奴里怎么会凑出这么多十岁出头的小娃娃。穆逊若有所思,这些小娃娃长大以后,那还了得? “阿布卡赫赫去了越里吉?你们为什么不跟上!”穆逊这时才从阿布卡赫赫学堂的冲击中脱身,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题目算不出来,认字也出糗,四个兄弟又悄悄地退出了学堂。还好,这次没弄出太大的动静。刚才先生一拍桌子,穆逊都眼皮发颤。 “阿布卡赫赫今天一早去的,穆逊大哥晚了一步。不过就算早来了也是没份。阿布卡赫赫只带了不到二百人的卫队。”胡沙虎的语气颇为怅茫。 随后,胡沙虎三人七嘴八舌地介绍了情况,端的是精彩纷呈,神龙见首,穆逊实心向往之。 更多的说辞穆逊已经听不见了,眼前就是阿布卡赫赫的巨大神器。神器存放在学堂隔壁的屋子里。这是阿布卡赫赫府邸,与学堂具体而微,不过还没有启用。 面对神器,穆逊的嘴巴张到了最大——此物绝非凡品,果然是阿布卡赫赫降临…… “不到二百人的卫队,如何震慑女真人?”穆逊质疑道。且不说阿布卡赫赫的人身安全,呃,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阿布卡赫赫单人匹马,足以震慑天下!”胡沙虎挺直了腰背,深有与荣焉。 “你们也不求求阿布卡赫赫?”穆逊还是觉得不合情理。 胡沙虎没有回答。顺着胡沙虎三人的目光,穆逊正看到了越里吉酋长父子三人的脑袋,冷冰冰地挂在寨门口处。 “刚才我看你们的队伍,貌似进退有序的,与以前大不相同。这是怎么回事?”穆逊问到了具体事务。此前胡里改人的部队都是差不多的,攻如一窝蜂,退如老鼠炸窝…… 两天以后,穆逊吸收了先进经验,层级结构搭建起来,队伍组织能力果然大为提高。虽然还需要时间来磨合,但穆逊已经等不及了。 “阿布卡赫赫不带你们去,但没说过你们不能自己去吧?阿布卡赫赫当然是英明神武的,但万一女真人给刨了个大坑呢?阿布卡赫赫已经离开三天了,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你们就不担心?” 担心?还真的不担心。不过穆逊说的好有道理,胡沙虎三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望向寨门口的三枚人头。果然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阿布卡赫赫没有指示下来,不允许剖阿里勇士赴越里吉吧?我看这个层级结构甚好,正好拉练一番!”穆逊传令剖阿里勇士集结。还别说,两天来集结速度硬是提高了许多,不时传出新任小领导的低声呵斥。 一千剖阿里勇士直奔越里吉而去,卷起漫天风雪。 胡沙虎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 “阿布卡赫赫的确没说过我们不能朝着越里吉方向拉练。”恩特布说道。万一真的有战事呢? “勇士们见天地打猎训练,骨头都发痒了。”阿布哩说道。不能让后来者抢了头啖汤。 “同去!”胡沙虎到底是准盟主,非常善于采纳属下们的意见。穆逊怎么自己跑了?有点不太像话啊! 于是,胡沙虎率领的盆奴里勇士,恩特布率领的越里笃勇士,阿布哩率领的奥里米勇士,共计三千人马,紧随着剖阿里队伍之后开拔。 胡沙虎好歹长了个心眼,留下五百勇士镇守盆奴里,带出来的队伍也是老中青结合。 第七十二章 雄库鲁乃鹰之最俊者 “咕咕——啾!” 前面的“咕咕”声雄浑低沉,后面的“啾”声高亢嘹亮。 数百米之上,几个小黑点正在来回地盘旋——这是雄库鲁发现了南方有猎物,猎物的数量在十个左右。 穆逊高举狼牙棒,疾驰的队伍顿时减速。十余名挂着长弓的勇士则催马上前。此处距离越里吉大概还有二十里路程。 长弓勇士紧随着穆逊,弧形散开,压低马速悄悄地前进。三四里路转瞬即至,但敌人还是发现了穆逊等人,迅疾地拨马回头朝着越里吉方向逃蹿。 应该是女真人的探马,一共三人六马! “嗖!” 穆逊双腿夹紧立于奔马上,挽了长弓就射,一名探马应声坠马。 穆逊挽弓的同时,十余名勇士亦如穆逊相同的姿势攒射,另两名探马也未能逃脱。追逐围猎狗熊的强弓,硬是要得! “咕咕——啾!” 高空中的雄库鲁示意情报解除。 果然是女真人,光脑门大辫子醒目。三名探马只活下来一个。女真人的光头很硬,嘴巴就更硬。但最硬的还是穆逊的狼牙棒。 当女真探马的大腿一截截的粉碎时,穆逊终于知道,阿骨打率领一千五百铁骑亲临越里吉,就驻扎在越里吉西南约七八里的小树林外。 而阿骨打亲至的原因是,居然是阿布卡赫赫活捉了大太子粘罕及其四百余铁骑。 不到两百卫士,对阵四百余女真铁骑——全部活捉? 此事已经超越了穆逊的经验范围。鉴于俘虏说了实话,穆逊给了他一个痛快。但心中的疑惑仍是无法释怀。 莫不是阿布卡赫赫画了个圈圈,叫一声“着!”女真人就扔了武器下马,跑进圈圈里跪地求饶? 审讯期间,后续人马赶到。略经休整以后,胡沙虎等三人也率领大队人马追了上来。 “穆逊大哥,你的雄库鲁当真了得!”胡沙虎艳羡地赞叹。 恩特布和阿布哩也是两眼放光。雄库鲁是捕猎高手,可扶摇直升二十里,捕捉过路的天鹅。所谓东珠就是从天鹅嗉子里得来的。 胡里改一族有驯养雄库鲁的传统,用于捕猎,更用于给大辽进贡。从大辽上京到五国部的道路,史上就称之为“鹰路”的。五国部叛乱,都是因大辽索鹰太甚而起。当年拔乙门之联盟,也藉此而生。 雄库鲁产于极东的海边,也就是松花江、乌苏里江、黑龙江会合后的入海口附近,筑巢于冰封的峭壁上。成年雄库鲁无法驯养,只能冒死攀登峭壁捕捉幼鸟。捉到幼鸟也不一定能够驯养合格。可以说每一只雄库鲁,都是由一条甚至数条人命换得。 剖阿里位于乌苏里江和松花江的会合口处,也算是追随雄库鲁而去的吧。穆逊一家人,祖传的捕鹰训鹰之法,据传能通鹰语的。穆逊所带的雄库鲁,当然是鹰之最俊者…… “阿骨打亲至,率领一千五百铁骑,阿布卡赫赫说不定受到了威胁。此前阿布卡赫赫活捉了女真人四百铁骑。”穆逊赶紧转移了话题——自己的鸟哪能给别人玩呢? “啊?!” “我们来得岂非正是时候?”胡沙虎却是摩拳擦掌。 阿布卡赫赫活捉女真人,这能算个什么事儿?至于阿布卡赫赫受到女真人的威胁,鬼才相信呢! 不过,大伙儿远道而来,帮着敲敲边鼓,处理一下俘虏也是好的,女真人的铁甲可是好东西!再说了,万一阿布卡赫赫要直捣阿勒楚喀呢,人多势众也好办事不是? 战况被层级传达了下去,四千勇士压低声音呐喊“阿布卡赫赫”,一时间士气无两。 在雄库鲁的协助下,第二波女真探马也被团灭。得到的最新情报是,阿布卡赫赫与阿骨打会盟并结拜为兄弟,女真人和胡里改人互不侵犯,粘罕等三百俘虏被释放。 看来是没仗打了?胡沙虎颇为遗憾,阿骨打有什么资格与阿布卡赫赫结拜?!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朝这个方向派出探马?”恩特布却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个方向,也就是盆奴里到越里吉的方向。女真人这是防备着什么?又准备干点什么? 想当年,阿骨打的玛法乌古乃,就是死皮赖脸地和拔乙门结为兄弟,回头就把拔乙门绑了献给大辽。胡里改人与女真人的力量对比,也从此由强势转为弱势,再未起复。此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代,但仍是胡里改人的心头之痛。 有前科,无人权! 女真人的友谊,就是个卑鄙的陷阱…… 胡沙虎和阿布哩果然点头称是。自从阿布卡赫赫指出恩特布有点聪明劲儿,并告诫恩特布不要把聪明劲儿用在自己人身上之后,恩特布果然聪明起来,出的主意基本上都能被胡沙虎和阿布哩接受。 女真探马果然不能自圆其说。本打算放其一马的穆逊,一棒子结果了女真探马的性命。 “阿布卡赫赫可能有危险了!”恩特布眉头紧皱,颇有点神机妙算的味道。自家“兄弟”最是可怕,这和英明神武无关! 越里吉城桓已经在望。此时已经无须隐匿行藏。四千勇士略加休整之后,就策马直奔越里吉。马蹄轰鸣,雪沫纷飞! 穆逊、胡沙虎、恩特布将三千人马,在雄库鲁的指引下,直扑越里吉城南七八里外的小树林。在女真人毫无防备之际,已经成品字形包围了阿骨打的大营! 只有一千五百人马的女真人,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将受到两千人马的夹击。即使阿骨打能侥幸逃脱,女真人马也势必留下大半! 不过,阿骨打的大营平素也是戒备森严,拒马带着凌乱的铁刺围在四周。再加上阿布卡赫赫情况未明,穆逊阻止了胡沙虎的硬撼。 那近三百粘罕属下,都被剥成了光猪,当然也没有马骑,垂头丧气地络绎走向大营。此时还有大部分未到,不幸再次成为俘虏。不过俘虏们都很有经验,配合地抱头蹲下,绝不反抗。 有个别俘虏心思灵动一点,也被旁边的乡亲踹倒在地——你丫不想吃马肉啦…… 阿布哩则率领奥里米勇士径直冲向越里吉。越里吉正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勇士们认得来者是胡里改的兄弟部队,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上去接洽欢迎。阿布哩却不认得这些身穿女真铁甲的越里吉人,号令悉数拿下。 被拿下的带队者,正是兀术新提拔的中队长,名叫伊愣古的。伊愣古平时就有点游手好闲,在街面上混日子,腿脚很是利索,嘴皮子就更利索。 “我是越里吉酋长麾下中队长伊愣古,请问这位兄弟为何拿我?”都是自家人嘛,伊愣古显然很委屈。 “越里吉酋长?”阿布哩眉头一皱,“越里吉酋长是谁?” “兀术小酋长啊,阿布卡赫赫座下二弟子!”伊愣古腰背一挺,不耐烦地晃开擒拿他的奥里米勇士。 兀术,不就是阿骨打的四儿子吗?阿布哩觉得透过迷雾发现了真相。 阿布卡赫赫胸怀坦荡,慈悲怜悯,这回算是“猎人救蛇”了吧?毒蛇苏醒了果然反咬一口!这个典故还是阿布卡赫赫授徒时所讲,阿布哩有幸旁听,当时就很有感触,记忆也深。 平日阿布哩和胡沙虎及恩特布闲聊打屁时,对兀术的崇高地位也是颇有微词,只是不敢在人前说出来罢了——胡里改有那么多优秀的娃娃,男娃娃很优秀,女娃娃也很优秀,奥里米就很多的!可阿布卡赫赫为什么偏要收一个外人?! 当然,现在不是抱怨之机。就算有话,也要找到阿布卡赫赫再说! 可是,胡沙虎不在,恩特布也不在,下面该怎么办呢?平时也没觉得这两个混蛋比自己强在哪里…… “阿布卡赫赫何在?”阿布哩大喝一声,倒是把伊愣古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多动。不过嘴里还是在嘟囔,“我哪有资格知道阿布卡赫赫的行踪……” “那么,兀术何在?”阿布哩重新发问。伊愣古这种小角色,没资格见阿布卡赫赫,倒也正常。哥想见一面还得有充足的理由唻! “小酋长去找阿布卡赫赫了!”伊愣古当然是实话实说,不过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太有说服力,甚至有点幽怨。 阿布哩再次发现了真相,长刀一挥,气势汹汹地下令,“捆了!全部拿下!” 越里吉勇士迅速地集结起来对抗。新设置的层级组织还是发挥了作用。只是兀术提拔的小领导还不太多,最大的职务也就是被捆成猪的伊愣古。一时间就显得有些乱套。 再加上越里吉人闲散惯了,早已不复血勇。而这几天的训练,与其说是在训练,还不如说是在演戏。而受到阿布卡赫赫激励的奥里米勇士本就骁勇,且封闭训练多日,正要一试牛刀。 正式开片,高下立分。双方甫一接触,越里吉勇士就被分割成了几块。城外的越里吉勇士不过二三百人,但还有更多人马迅速地从城内涌出…… “住手!” 眼见着就要血溅城桓,却听得一声霹雳般的吼声! 处于劣势的越里吉人当即下马跪倒,兴奋又幸福地高呼,“阿布卡赫赫!” 阿布哩一愣,哪有这么打仗的?打着打着还给跪了?不对,他们喊的好像是“阿布卡赫赫”?阿布哩回头一看,哇塞!阿布卡赫赫抱着沃淩,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居然是沃淩抓着缰绳…… “阿布卡赫赫!”这回轮到阿布哩及奥里米勇士给跪了。 其实,于艮也想给跪一个——哥正要喊人呢,一大坨的兄弟就秒米不差地冒出来了?! 难道,这是天意? 难道,天命改了? 第七十三章 被人埋了还是自己刨坑 于艮俯视着女真大营。 阿布哩及其麾下一千奥里米勇士,以及一千余越里吉勇士到位后,围困女真大营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五千。 画面太美,于艮觉得有点不真实——哥居然是指挥五千余骑兵的大将军了? 有点古怪啊!阿骨打此刻只有一千五百人。宁江州之战,所领也不过两千五百人。胡里改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组织起五千人马来,但为什么会被女真人压着打了五十多年呢? 也是。自拔乙门陨落之后,胡里改人一直缺乏一个核心,以至于在女真人的压力下分崩离析。忽汗河中上游的胡里改小部族,早在劾里钵至盈歌时代就归顺了女真人。 现在胡里改人不缺核心了——阿布卡赫赫的号召力,是非人的号召力。哥一直小瞧了自己!五千人马并非轻易啊,换了胡沙虎试试? 女真人的力量当然也不止这些。只是阿骨打距离真正的核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的阿骨打还远远不如乃祖乌古乃,动员能力有限…… 可是,我该何去何从?于艮一时间有些迷惘。 杀了阿骨打,兼并女真土地人口,代替阿骨打伐辽立金以应天命? 看身后的牲口们,个个斗志昂扬,跃跃欲试,要将阿骨打的大营踹翻踏平。嗯,都具有开国功臣的潜质…… 鲁库自是不提,一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前方,似乎是在寻找突破口。刚才阿布卡赫赫遇险,鲁库很是自责,毕竟粘罕由卫队放入,还是鲁库亲自经手的。安保工作稍一疏忽就会出事,一出事还就是大事! 其实鲁库已经年过不惑,体力渐衰。若无阿布卡赫赫之横空出世,若无温蒂之鼎力推荐,此时大概已经倚墙扪虱了吧?一扪就是一生。而这两个月过去,鲁库俨然却又发了第二春,觉得浑身都是力量。 剖阿里酋长穆逊恂恂而立,确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将领。胡沙虎郑重地给作了介绍。穆逊纳头就拜,满脸的崇拜仰慕,并恳请阿布卡赫赫恕其来迟。此人可用,有用,现在就能用。 恩特布和阿布哩也各带了十余名亲卫凑了过来聆讯,脸上都是大战来临的兴奋。或者仅仅是参与大事的兴奋。当然也有不听号令擅来越里吉的忐忑。 好在,阿布卡赫赫不是计较的人! 阿骨打这人就挺计较的。 “豆!你我兄弟刚刚结拜,言犹在耳,所立契约我也昭告了属下。‘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可是出自你我之口?” 阿骨打站在大营之内,脸上写满了失望。失望之余,还有些许的痛心。当然,愤慨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这么丰富的表情,条理清晰,比例恰当,挤在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阿骨打也是蛮拼的。 嗓门更是够大,隔了一箭之地,仍然清晰可辨。再次证明古代将领的基础素质就是嗓门大,通讯基本靠吼嘛! 一箭之地,是温蒂画下的杠杠。此刻温蒂正挺拔俊俏地横刀立马,神色清冷,傲视群雄,敢问可是常山赵子龙乎?回头给温蒂换匹白马。 温蒂与于艮并驾,落后一个马头。沃淩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于艮身前。哥这是全家人上前线啊,哪个不拼了? “若干年前,拔乙门贵为五国部节度使,为抗击大辽盘剥而毅然起兵。乌古乃是完颜部的酋长,投靠在拔乙门帐下。拔乙门不弃乌古乃卑微,与之结为兄弟,誓言共抗辽兵。没承想,乌古乃却把拔乙门绑了献给大辽。从此女真人借大辽之力而腾飞,胡里改人却是一蹶不振。前事殷鉴不远,同样的错误,岂可再犯?” 哈哈,要比嗓门吗?古代将领还需要哪些素质,哥其实不甚了了。不过单就嗓门来说,哥无疑是将领中的佼佼者了,洪亮浑厚,大江东去浪滔滔! 哈哈,要比即兴演讲吗?你说哥这千锤百炼的素质!去年,好吧,近千年后的某一天,县政府盖楼拖欠工程款,农民工集结讨薪爬了塔吊。正经县领导都躲了,于副县长临危受命赶往现场,滔滔不绝地来了一段,居然空口白牙地把塔吊上那位给说了下来。从此之后,于副县长就是专职救火队员了…… 嗯,哥还就是这么自信! 嗯,阿骨打背后的女真将士萎缩垂首! 嗯,哥背后的胡里改将士群情激昂! 好吧,他们听不懂……于艮当然也不能迁就之——讲什么语言,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可惜,沃淩的嗓门不给力,当了不了大将军。兀术的嗓门倒是傻粗,不过此时就不太合适。沃淩翻译之后,胡沙虎荣幸地接过了肉麦的重担。果然是一员优秀将领! 而且胡沙虎不揣疏漏,驱马上前几步,列在了阿布卡赫赫的另一侧。到位后,又挠挠头,驱使战马倒车,大概和温蒂平行了吧——这地位,可是了不得! 于艮所言之掌故,最早还是听温蒂谈及。此刻言简意赅地娓娓道来,胡里改人定然是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其实,女真人对此事也是耳熟能详的,不过版本就完全不同。英明神武的乌古乃,以弱胜强,略施小计就拿了拔乙门,这是一桩丰功伟绩,女真基业肇始于此的!此时听到另一番解读,乌古乃好像有点不太光彩的? 原始人的头脑简单,却绝非没有善与恶的坚持,甚至脑袋里一根筋——出卖兄弟、卖友求荣这种事,毕竟不是男人所为,即使这男人是个伟人,即使这伟人为女真的兴旺发达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污点就是污点,阿布卡赫赫这是当众打脸了……阿离合懑站在阿骨打身边略靠后,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阿离合懑其实是乌古乃第八子。阿骨打则是乌古乃第二子劾里钵的第二子。 “先祖之事,阿骨打也是道听途说。但即便真是如此,阿骨打也不好妄加评判。不过,阿布卡赫赫今次,就是要如此背信弃义吗?” 阿骨打说得倒也算是诚恳在理。先祖如何并不可考,谁知端的?即便真是如此,子孙也不能褒贬先祖吧?言下之意,甚至已经给先祖判了个“背信弃义”……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就算我要按照你先祖的作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了拔乙门的大仇,你又待如何?”于艮还就“呵呵”了——我拳头大,你咬我? 这句话至少在胡里改人听来,很爽! “豆!阿布卡赫赫何等样人,岂能背信弃义?若果真如此,阿珲只当自己瞎了眼,却也不会引颈就戮!”阿骨打须发贲张,气势陡升。 不过,喊“豆”还是蛮亲,自称“阿珲”还是有担当。女真将士在阿离合懑的带领下集体呐喊,“阿骨打!阿骨打!” 不过,这喊声毕竟没那么理直气壮。报应之说,还是有心理压力的。你做了初一,人家就要做十五。远望大营之外,黑压压的胡里改人马一眼望不到边…… 阿离合懑此时已经确信,这就是阿布卡赫赫精心设置的圈套——五千人马从天而降,或者从地底下冒出的?素称骁勇灵便的探马,居然毫无消息传回! 阿骨打受骗上当却不自知,反而集合各级将领,以带血的盟约为证,称阿布卡赫赫神谕示下,天命在女真!那一时刻,所有的女真将士,恐怕都已将阿布卡赫赫当作了神一般的存在。而这尊神,还是阿骨打的结义兄弟! “duang!”这一记老大的耳刮子…… 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被人埋了还是自己刨坑! 不过,阿离合懑已经无暇埋怨阿骨打了,觑准时机溃围才是正理,逃出去几个算几个吧。惜乎阿骨打之愚,早先被人围了却未能当机立断,定要阿布卡赫赫来了做个分断。 阿布卡赫赫来了,时机却没了。胡里改人数倍于己,且士气高昂。女真人却是萎靡不振,士无战心…… “阿珲说得不错,阿布卡赫赫何等样人,灭你一千五百人马,不过举手之劳尔!” 阿布卡赫赫却耐心听完了女真人的呐喊,这才开口说话,神态举止却是世外高人,睥睨天下——翻云覆雨,举手间毁天灭地的那种…… “阿布卡赫赫!” 女真人的独唱不行,合唱就更比不过。这边厢五千人在胡沙虎的带领下振臂高呼,惊天动地,振聋发聩。阿布卡赫赫的威望再攀新高,只有更高,没有最高。 呐喊时将士们已经摩拳擦掌,直欲冲锋陷阵,将宿敌剁成肉酱而后快——破营,举手之劳尔! 阿布卡赫赫渊停岳峙,感受着将士们灼热的目光。这次更有耐心,因为呐喊声几乎是经久不息。女真人的拒马放佛在晃动,方圆十里的乌鸦早已规避。嗯,六七头雄库鲁还在高空翱翔…… “豆!今日你强我弱,道理却要讲清!先祖作为,与你我结拜有何干系?你口口声声鄙视先祖,做事却与先祖看齐!说话不算数,结拜当儿戏,你今日杀了阿骨打,岂不同样为天下英雄所耻笑?!若干年后,焉知没人来仿效于你?!我当阿布卡赫赫是何等样人,原来也是背信弃义之辈!”阿骨打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算是有理有力有节。 说话时,阿骨打的双眼饱含悲凉,有点遇人不淑,自认倒霉的样子,又有点为了道义舍得一身剐的豪放悲壮,倒是在女真将士中引发了强烈的共鸣。 是啊,就算乌古乃做得不对,你这么做,就是对的吗?为什么要比烂?学点好的行吗? 如此作为,何以服众? 第七十四章 比如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 “阿布卡赫赫自然是金口玉言,言必诺,行必果!岂会学那卑鄙小人,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于艮的话锋却是陡然一转。这个弯拐得有点大,阿骨打居然怔住——阿布卡赫赫难道被噎住了? “豆,那你这是何意?”阿骨打却不敢乘胜追击,以防阿布卡赫赫恼羞成怒,立时又换成了委屈模样,手指着五千大军——他们都是来打酱油的吗? “斡离不,出来说话!”于艮招了招手,五花大绑的斡离不就被推了出来。 斡离不脸上毫无血色,不过条理还算清晰,“阿玛,粘罕被兀术释放之后,求见阿布卡赫赫,却突然行刺,并指令鸿特漠劫持沃淩……” 话音未落,生死未卜的粘罕和鸿特漠就被扔到了阵前。 “pia!pia!” 阿骨打面色惨白,目瞪口呆。 阿离合懑也是完全傻掉——还以为刚才是打脸,没承想那只是打脸的铺垫,为了听起来更响亮些…… 斡离不的话无须翻译,将领素质也够强。所有女真将士都听明白了原委——原来不是阿布卡赫赫背信弃义,而是女真人第二次背信弃义…… 女真人这是怎么了?出尔反尔,恩将仇报!前有车,后有辙,卑鄙小人当习惯了吗? 阿布卡赫赫的愤怒是有道理的!阿布卡赫赫已经足够克制! 此时的女真将士,已经变成了案板上的面团,任由人搓圆捏扁。要道理没道理,要能力没能力…… “豆!阿珲向天发誓,此事阿珲绝不知情!如所言不实,阿珲愿死于乱马蹄下!”阿骨打顿时委屈到了极致,指天跺地,赌咒发誓,脸红脖子粗——豆啊,我亲爱的豆,你冤枉阿珲了,阿珲可是不想活了…… 阿布卡赫赫心平气和地看着阿骨打的表演,好功夫!要想绝处逢生,当然得卖一把力气。 阿骨打下一刻却又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斡离不,是不是你和粘罕串通好了的?你居然胆敢谋逆,以下犯上,偷袭额其克,老子决不饶你!” 斡离不纳头就拜,可是索子绑得紧,低头的结果就是五体投地。不过小小的挫折影响不了斡离不发出心声。这也是斡离不活命的最后机会,说得不好的话,阿玛恐怕会亲自提刀剁了儿子…… “阿布卡赫赫,此事斡离不也绝不知情!都是粘罕心怀怨怼,恩将仇报!斡离不只是在粘罕动手后一时糊涂!迟疑不前,未能及时阻止粘罕,但也绝无帮手之意!” 此番言论,女真将士将信将疑,却是信了的居多。是啊,阿骨打和斡离不父子其实并不知情,只是粘罕鬼迷心窍胆大妄为而已。阿布卡赫赫只管把粘罕办了就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牵累无辜? 阿骨打父子不知情,我们这些小虾米就更不知情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大伙儿烩了,实在是冤得慌…… 阿布卡赫赫却不纠缠于阿骨打父子所言是否属实,长笑吐气,不远处小树林中的积雪“簌簌”落地。这笑声却不是志得意满,反倒是伤感悲凉,并因这悲凉而冷漠。 “阿珲!你说一千道一万,我却只问你——粘罕是不是你的属下?!” 阿骨打讷讷无语,早已恨不得亲手将粘罕剁成肉泥。可是,内心再恨,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属下为领导拼死拼活,领导当然也要为属下出头撑腰。 如果阿骨打此时弃了粘罕不顾,干脆不认账,其他属下还凭什么为你卖命?阿布卡赫赫简单一句,问的其实是阿骨打的担当。 况且阿骨打是谁?粘罕又是谁?否认一句就能撇清关系吗?徒增笑料尔。 “粘罕确实是阿珲的属下!”当着全部家底的面,阿骨打会没有担当吗?没有也得有!阿骨打能不认吗?不认也得认! 无论眼前是一个多大的坑,阿骨打都得跳下去,无处喊冤——老子是真的冤枉啊…… “既然如此,粘罕若是谋刺得手,会不会向你表功?”阿布卡赫赫只管稳稳地把阿骨打往坑里推。 “确实会向我表功!”阿骨打也只得光棍下去,没有选择。难道粘罕行刺得手后,会去浪迹天涯? 说到此处,其实大部分女真人已经听懂了,并且理解得通透。粘罕若不是为了洗刷被活捉之耻辱,岂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谋刺阿布卡赫赫?甚至阿骨打之亲至,还加深了粘罕的耻辱。 风险大,收益也大。粘罕一旦得手,那就是一件泼天的功劳——没了阿布卡赫赫,五国部传檄可定。 粘罕更是一扫晦气,以崭新的姿态行走在阿骨打面前。谁还记得他曾被阿布卡赫赫活捉——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粘罕是条汉子! 至于这谋刺是不是阿骨打所令,粘罕是不是与斡离不合谋,还真是没那么重要的…… “既然如此,粘罕向你表功,你又将如何处置粘罕?” 这一句诛心之问,更让阿骨打无言以对。 斡离不刚才自己坦白了,并且被阿布卡赫赫逮了个正着——斡离不为什么会一时糊涂,迟疑不前呢?内心里恐怕是乐见其成的吧? 素为阿骨打器重的斡离不乐见其成,阿骨打内心又是怎么想的呢? 粘罕拿了阿布卡赫赫的首级回来,阿骨打终不会办了这个凶手吧?那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寒了热血将士的心吗? 更何况粘罕还是撒改之子,撒改一系的主力干将,阿骨打就不怕女真一族分裂内讧吗? 当然,亲豆的情谊也要照顾,阿骨打可以给阿布卡赫赫举办一个风光大葬…… 阿骨打无言以对,胡里改将士却有话说。 “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 这是胡里改将士的欢呼,也是请令出击的呐喊,各色武器高举着,此起彼伏,熠熠生辉——已经夕阳西下了,大伙儿手脚利索点,不要耽误吃晚饭! 大营内的女真将士则面如土灰,似是收到了死亡的宣判,却是死得心服口服。只待仁至义尽的阿布卡赫赫大手一挥…… 不过,不服的人还是存在。阿骨打突然大叫了一声,“阿布卡赫赫,我不服!” “说说看?”阿布卡赫赫笑了,笑得很真诚,似乎也不急于踏平女真人的大营。 “这五千人马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事先预料,并且做好准备,单等着粘罕这个傻瓜入彀,给你这个借口?甚至是你故意给了粘罕机会,引诱粘罕上钩?”阿骨打说得在情在理,虽然全是主观臆测——谁知道你是不是钓鱼执法? 如此危急存亡之际,阿骨打还能够冷静思考,也算是盛名无虚士,成功无侥幸了。 阿布卡赫赫还就不能告诉他!尼玛这五千人为什么会出现?因为这几个混蛋不听老子的号令!回头老子还要揍丫的,功是功,过是过。功要赏,过要罚,功过不相抵…… “阿珲,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你没见过,你不懂得,你也无法理解的。我却不能解释给你听,我解释了你也不会懂。因为你不在这个层面上。”伟光正的阿布卡赫赫岂会被阿骨打问倒——无法解释的,那就交给神明好了,哥有这个条件! “简单一句话,如果粘罕没有谋刺,你就不会看见这五千人马,永远也不会看到。粘罕谋刺了,这五千人马就出现了。下次的五千人马或者更多,谁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出现?”阿布卡赫赫的口齿何其伶俐,没话说也能说出一堆来。 领导是说了只讲一句,但这一句可能很长。刨去其中废话,可能一句也没有。 阿骨打哥哥,乃懂了吗?哈哈,没懂就对了!乃怕了吧?哈哈,怕了就对了! “阿珲往生之后,切切记得——头顶三尺有神明!”阿布卡赫赫这句话,就算是和阿骨打兄弟一场的告别吧,也算是情意殷殷了,语气中满是遗憾。 阿骨打好像是懂了,好像也是认了。偏偏有人还不肯认。 “师父!不要杀我阿玛!” 兀术摔落马下,踉跄着冲到阿布卡赫赫马前,以头抢地,痛哭失声。 于艮的眉头皱起多深。原因却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这傻小子怎么才冒出来啊?师父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演了,难不成真的灭了阿骨打? “兀术,你给我个理由?”于艮叹息道。 “因为他是我阿玛!”兀术抬起头来,梗着脖子,直着嗓子。 好么,这个理由还真是充分,没法再充分了。于艮摇了摇头,“兀术,你让师父很难办啊!” “师父!如果我阿玛要杀你,我也会这么求他!”兀术的脑袋已经不会拐弯,但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哦?你阿玛会听你的吗?”于艮轻描淡写的问话,经胡沙虎这个殷勤的肉麦传播,每一个女真人也都听到了。阿骨打也在扪心自问,答案却是不敢说出口。 “师父,我没把握。但我会让阿玛先杀了我!”兀术咬牙切齿,掷地有声,天日可鉴。 直来直去最有力,大道至简嘛!所有的果实,剥开层层皮壳,内容就那么一丢丢。所有的解释,剥开层层的包装,真相就那么一点点。 对头,就看听你解释的人,肯不肯接受…… “兀术,起来说话吧,师父只是随便问问。你阿玛不会再想着杀我了,他也没有这个能力。”阿布卡赫赫仰天长叹,踌躇半晌,终于扬声说道,“阿珲,你有个好儿子,我有个好弟子!笨是笨了点,放心!” 事情居然就这么逆转了? 备受煎熬的阿骨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兀术确实是老子的好儿子,笨是笨了点,放心!至少比斡离不放心! 第七十五章 平生有大志安敢不惜身 “豆!请你再相信阿珲一次!阿珲从无害你之意!今后更不会有!” 阿骨打当然要抓住机会。生命是如此的精彩,人生是如此的辉煌,平生有大志,安敢不惜身? “阿珲,我便信了你!”阿布卡赫赫胸怀坦荡,诚无虚言,“我知你寿元未尽,不可逆天而行。更念兀术之请,今日便放你离去吧!天命在女真,阿珲且努力!” “多谢豆!”阿骨打几乎是热泪盈眶。 “不过阿珲啊,你的属下,一定服从你的命令吗?”阿布卡赫赫淡淡地摇了摇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雪地上那一摊粘罕。 “全体将士听真!”阿骨打闻弦歌而知雅意,似乎也是担心个人信用破产,“阿布卡赫赫是女真人的神!但凡有人对阿布卡赫赫略为不敬,就是全体女真人的大敌,人人得而诛之!家族中男子全部诛杀,女子没为奴婢,永世不赦!” “阿珲,你我兄弟之谊,当得天长地久。异日你寿元有尽,他人接你大位,却不知能否从你遗命。我虽然不怕,却是嫌麻烦。比如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终于一拍子下去,落个清静,让你我兄弟之情没了下场……”阿布卡赫赫还是摇头,麻烦啊! “全体将士听真!”阿骨打再次赌咒发誓,“阿骨打寿元尽时,接我大位者,须得阿布卡赫赫之祝福!” 呃,这个承诺,未免太大了点…… 阿骨打是不是乱了分寸?阿离合懑虽因绝处逢生而欣喜,却也望着阿骨打暗自摇头。 其实,今日谈判的实质,就是城下之盟,由不得你不答应。阿骨答应得却是异常的爽快,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是不是爽快得有点过了头? 其实,于艮原本的期望值也没有这么高,阿骨打顶多是留下个遗命吧——约定下一任都勃极烈继续尊崇阿布卡赫赫。但十多年之后的事情,谁管得了那么多呢?力量对比见天在变的。今日你围我,异日谁围谁? 而阿骨打当众一句话,就等于把大金的继承人选交给了阿布卡赫赫! 嗯,吴乞买可以歇着了,“兄终弟及”是原始社会的陋习,“父死子继”才是康庄大道——你说兀术哈! “阿珲,我将以我的方式助你一臂之力,护佑女真大业成功!”阿布卡赫赫来而不往非礼也。到底是什么方式呢,现在天机不可泄露,届时冷暖自知。 “另外,大辽实是女真人和胡里改人共同的敌人,待阿珲起兵之日,将有胡里改勇士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阿珲的大军。至少是一千人吧,完全服从阿珲的号令,阿珲且善待之!”于艮这句话就比较实在。 “多谢豆!”阿骨打也是大喜过望,“对于胡里改志愿者,阿珲必将一体视之!” 说到底,于艮还是不想打仗。 但今日之经历,惊险刺激留后怕,起伏跌宕波折多,于艮直面生死,激发出了心底潜藏的戾气,也难免颠覆一些既往的观念。 比如,该出手时就出手,他人出手不容情。 比如,单靠忽悠不成事,没有实力等于零。 若没有这五千兵马的围困,阿骨打会这么好说话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阿骨打训斥粘罕一番,扬言带回去严加惩戒…… 对的,一手抓实力,一手抓忽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此实力,当然是军事实力。太祖有云,枪杆子里出政权嘛。可是,军队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不想打仗怎么办?到阿骨打这里来实战训练呗!嗯,轮训…… 阿骨打显然还想不了这么多。此时所领不过一千五百人,再加一千人那是什么概念?况且这一千人背后站着阿布卡赫赫——胡里改人和女真人共享的神! 至于阿布卡赫赫会不会心怀叵测?会不会寻机颠覆了阿骨打的地位?开什么玩笑!阿布卡赫赫何等样人,需要搞那么复杂吗?此时此地,阿布卡赫赫还不是予取予夺?人家根本就不稀罕! 换言之,阿骨打目光探底——阿布卡赫赫面慈心软,重情重义,根本就不是乱世争雄的人物!今天这一出,不过是被粘罕那厮激出来泥人的三分火气罢了,绝非事先筹划。 阿骨打雄才大略,性子也光棍。与其说相信阿布卡赫赫,还不如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那就索性相信得彻底些…… “对了,阿珲。”阿布卡赫赫好像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你说对待胡里改人一体视之,现在好像没有做到啊!听说有不少胡里改人在阿珲治下,日子过得很苦,我也是心下不忍。” “豆,阿珲才新接都勃极烈未久,做得不到位大概也是有的。不知道怎么做才会使得阿布卡赫赫满意?”阿骨打一如既往的爽快。 说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吧。胡里改人若无后盾支持,当然会努力融入女真。这也是历代都勃极烈努力奋斗的目标所在。东北大大小小的部族,系出同源,语言相类,都没有文字,顶多两三代人之后,谁还记得本族?历史上大金成立后,各部族都成了女真人。 而今却是不同。以阿布卡赫赫日渐隆起的声望,若是登高一呼,女真治下的胡里改人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根本就无需阿布卡赫赫亲自动手。 今日索性一并解决了。 阿骨打与阿布卡赫赫交往虽然短暂,却直觉阿布卡赫赫重信守诺,并且不肯以力压人。只要有道理,一切好商量。阿骨打把球踢给了阿布卡赫赫,反而会得到较好的解决,至少是双方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我不强求,胡里改人之去留,任其自决吧!阿珲治下如是丰衣足食,胡里改人当会认阿珲为主。否则就会人心思归,求归不得,必然生乱。所以阿珲需要努力啊,人心向背定成败!”阿布卡赫赫的意见果然合情合理。 “好一个‘人心向背定成败’!就依阿布卡赫赫!”阿骨打眼睛一闭就敢答应。 “对了阿珲,结拜之时,我与你纵论天下,唯独没有谈及东方。我想把东方留给胡里改人世居,不知阿珲意下如何?”阿布卡赫赫还是有商有量。 “就依阿布卡赫赫!但不知何处为东?”阿骨打倒也没傻。 “忽汗河水,流淌了千年,胡里改之先人居焉。就以忽汗河为界吧!异日阿珲打下大片辽土,胡里改人绝无更多要求。但忽汗河以东,女真人就不要惦记。”阿布卡赫赫的要求实在是不高。 “就以忽汗河为界,忽汗河之东,女真人任其去留。忽汗河以西,胡里改人亦任其去留。”阿骨打慷慨承诺。 刚才还剑拔弩张打死打活的两波人,突然就谈起了生意。气氛是热烈的,态度是友好的,条件是协商的,成果是显著的。 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快。肃立于艮背后的穆逊,一时间就拐不过弯来。 穆逊赶赴盆奴里拜会阿布卡赫赫的出发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带领剖阿里一族返回忽汗河上游。为了实现这个宏伟目标,穆逊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奋斗终生。 可是,阿布卡赫赫不过三言两语,这事就成了?未动一兵一卒!穆逊脑海里甚至有些迷惘——我这还没来得及奋斗啊,以后还能干点啥? 阿布卡赫赫确是胡里改人的神,眷顾着治下的胡里改人,甚至惠及归顺了女真的胡里改人! 现在欢呼好像不太合适?女真人的面子须不好看……穆逊还是很为阿骨打着想的。 岂不知阿骨打也是志得意满。完颜部的势力全在忽汗河以西,女真人的势力绝大部分也在忽汗河以西。忽汗河以东,气候更恶劣,土地更贫瘠,人口很稀少。相对于幅员辽阔的大辽领土,忽汗河以东,实在是微不足道! 做大事不拘小节,要舍得啊!有舍才有得…… 更重要的是,双方划定了势力范围,就奠定了合作的基础,再不须猜忌防备。阿布卡赫赫虽然神龙见首,高深莫测,人品却是刚刚的,绝不会出尔反尔。现场有七千人作证呢!还有更多的马。 阿离合懑自是没有阿骨打的雄才伟略,唯其觉得,数代都勃极烈孜孜以求,流汗流血打下来的地盘,就这么拱手让了人? 不过呢,此次女真人道义既亏输,力也不如人,付出一些代价之后全须全尾地回去,也不失一种胜利转进。 当然,暂时收缩忍让,以图后计,这个想法阿离合懑也是绝对没有的——跟阿布卡赫赫出尔反尔,是不是活得很不耐烦?五千人“哧溜”一声就冒了出来…… 整个事件的关键节点,三言两语救了阿玛,也救了一千五百同胞,甚至救了大金国祚的兀术,脸上泪痕早干,此时还需要使劲地约束自己,才不至于原地起跳,引吭高歌。 约束的方式就是挺胸拔背,长身立于阿布卡赫赫马前,硕大的脑门上写满了荣耀。 低调,一定要低调!兀术暗自告诫自己,切不可趾高气昂,师父说过的,狗肚子里容不得四两酥油。人肚子里就要多装些,莫要被人看轻了去……好吧,后面这句是兀术自己的理解。 身为阿布卡赫赫的二弟子,阿骨打的四太子,年轻得过分的越里吉酋长,注定是万众瞩目,万民敬仰,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不可不察也! 兀术抓起了缰绳,紧紧地握在手中,要做好阿布卡赫赫的马前卒。 虽然兀术此时还领略不到,“接我大位者,须得阿布卡赫赫之祝福”的含义…… 第七十八章 好处要一点点地给 小广场外围的一整排地窖子,都是原酋长的房产,现在全便宜了兀术。兀术拨了三间给斡离不居住。 斡离不入住后就没有出过院门,偶尔才到院子里舒展一下拳脚。有时也和萨纳台等亲兵对打,以浇胸中块垒。 阿布卡赫赫是弟弟的师父,阿玛的结义兄弟,所以斡离不投奔阿布卡赫赫,并不存在“择良木而栖”的道义污点。亲兵首领萨纳台也留在了越里吉,还带着十名亲兵。 斡离不的性子其实很不错,面对邻居的嘲讽,但苦笑尔。 邻居就是斜保,也带了十名亲兵。兀术同样拨给了三间,算是大公无私。 “二哥!”兀术挠了挠大脑壳,脸上有些歉意——考虑得不够周全啊!斜保这个臭小子,怎么就认定了斡离不要将粘罕置于死地呢?这么大点孩子,你还没法跟他讲道理,也不经揍! 或者斜保也有道理吧。斡离不和粘罕二虎相争,完颜部尽人皆知。斜保虽然才十二岁,但从小就耳濡目染,懂事不少,或者是自认为懂事不少——斡离不先后两次差一点斩杀了我阿玛,这总不是假的吧?幸亏师父及时喝止…… “无妨!小孩子总会长大的。”斡离不拍了拍兀术的肩膀。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兀术好像长高了不少,拍上去时角度有点陌生。 “师父要去一趟宁江州,你想不想跟着?”兀术说明来意。 “但凭阿布卡赫赫吩咐!”斡离不对空抱了抱拳,虽然只有兄弟俩在场…… …… 旭日初升,一架架爬犁鱼贯驶出越里吉城门。 爬犁是个新鲜的物事,阿布卡赫赫进城时乘坐的法驾,全城围观过的。 看上去很高大上,但制作起来并不困难。越里吉的两个木匠铺子对照着样品,三天内就赶制了上百架。 样品是酋长府总管罕奴亲自带人送过来的,当然还有订单,甚至付给了定金。越里吉比盆奴里进步了许多,商税、田税早有成例,还有劳役制度。什么是劳役呢,酋长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是你的荣耀。 两个木匠铺子就常有荣耀傍身。小酋长履新后硬是不同,给酋长府制作爬犁,居然还给钱的? 奉献给罕奴总管的孝敬也得到了回报。罕奴请示小酋长后称,今后随便制作销售爬犁,每架只须付给酋长府五文钱,叫做专利使用费。 专利使用费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五文钱并不算多。两个木匠铺子长期竞争合作,脑袋一碰,决定每架爬犁售价一百文——多了一项传及子孙的技艺哦,销路肯定不错…… 一百匹马拉着一百架爬犁,摆出的阵势足够长。大概三十余架爬犁上拉着财货,更多的是却空载。小酋长这是要干嘛呢? 越来越多的越里吉群众走上街头围观,大冬天的,闲人实在是太多。当阿布卡赫赫卫队出现在爬犁队伍后面时,越里吉群众的疑惑就更重。然后,消息被确认了——阿布卡赫赫今日移驾!阿布卡赫赫要走了?这怎么行呢…… “阿布卡赫赫与胡里改同在!” 鲁库带头呐喊,顿时炸响了越里吉的清晨。阿布卡赫赫牵着沃淩走出酋长府,坐上铺了熊皮的爬犁。 “阿布卡赫赫!” 越里吉人立即呐喊着跪倒在地,主街道两旁黑压压的全是人。 阿布卡赫赫莅临越里吉,不过十天时间。越里吉人却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处在兴奋之中,各种版本的解读流传坊间。要说越里吉人,还是很富娱乐精神的…… 粘罕率四百虎狼夜袭,这是足够覆灭越里吉的力量,却被阿布卡赫赫尽数杀死或活捉。女真都勃极烈阿骨打亲率一千五百人兵临城下,却有四千大军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据玛法称,当年拔乙门总盟主手下,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的人马! 不但越里吉再无战乱之虞,连整条忽汗河都归了胡里改人,以及忽汗河以东的全部土地!四路大军已经前往接收了,胡里改人复兴在即!据玛法讲,当年拔乙门总盟主在位时,胡里改人的领土也没有这么广阔! 女真人不辞辛劳前仆后继地赶过来,原来是给胡里改人送装备的。越里吉千余户,十天以来,几乎家家都有进益。据玛法讲啊…… 好吧,拔乙门英雄不世出,那也是人。阿布卡赫赫不是人,阿布卡赫赫是胡里改人的神!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太过宅心仁厚了吧,对待女真人仁慈过了头! 小酋长就和师父不同。据说啊,小酋长喜欢把敌人剥成光猪,并且欢迎敌人穿好了之后再次送上门来。即使这敌人是他的阿玛。哦,你还不知道吗?小酋长被阿布卡赫赫收为弟子之前,是阿骨打的第四子! 这有什么新鲜的,老外了不是?如果阿骨打的第二子也被阿布卡赫赫收服了。至于收不收为弟子呢,阿布卡赫赫还要考察的。 放心放心,阿骨打有十几个儿子,能生着呢!要不然怎么轮得到他当女真人的都勃极烈? 对对,女真人也是人,砍了脖子一样流血。我们怕他,他就是狗熊。我们不怕他,他就是狍子! 不用担心的,阿布卡赫赫分身无数,在天上护佑着越里吉呢!不过呢,我们作为男人…… 噤声,噤声!阿布卡赫赫来了! 爬犁缓缓滑过,阿布卡赫赫宝相庄严地端坐着,大弟子沃淩代为挥手致意。“阿布卡赫赫”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持续不断。 队伍过后,越里吉人自发地跟在后面,逐渐地有人哽咽出声。送出四五里地之后,还有人影从城门涌出,络绎不绝地辍着队伍。 “阿布卡赫赫与越里吉同在!”小酋长离开阿布卡赫赫座驾,纵马来到队尾,大声呼喝。 越里吉父老只得驻足,泪眼巴巴地听小酋长的嘱托,“各位父老!阿布卡赫赫是全体胡里改人的神,不可以一直驻跸越里吉!不过,但凡越里吉有事,阿布卡赫赫均会知悉,并提前做出部署!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阿布卡赫赫命兀术请各位父老留步!” “今次兀术也须随侍师父左右,兀术离职期间,玛武总指挥和罕奴总管代为统领,周知!” 面对老泪纵横的越里吉父老,兀术也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多说两句,却又怕哽住,影响了光辉形象。终于又大喊了一声,“阿布卡赫赫与越里吉同在!”随即极有风度地挥了挥手,拨马回头,追踪师父而去。 “小酋长!” 越里吉父老听话地留步,却是原地跪倒,一头磕在地上。 兀术驰出五六里地,回头望时,越里吉父老的身影仍然依稀可辨,更觉肩膀上的担子很重。 “只要你为大家做了好事,大家就会感谢你,尊敬你,而不在乎你的来龙去脉。”于艮转脸看了看骑马随侍的兀术。这小子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举手握拳的,像是魔怔了。 “是!师父,我也觉得,我是女真人,还是胡里改人,其实差别不大的。现在我是越里吉人,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兀术果然若有所悟。 马速较缓,斡离不骑行在兀术外侧,静静地聆听阿布卡赫赫神谕。得以旁听阿布卡赫赫授徒,也是福份不浅。 再外面还有博多,反正雪地里处处是路。铁骊国王子突离剌已经回了消息,要求博多珍惜大好机缘,效忠阿布卡赫赫。五十名铁骊侍卫,突离剌也是听任去留。昨日十余名铁骊侍卫向阿布卡赫赫辞行,返回了铁骊国。 绝大多数铁骊侍卫选择留下来,阿布卡赫赫给予了嘉许。这些侍卫单独编成了一个中队,和胡里改各族中队的待遇相同,仍由博多中队长统领。 斡离不的亲卫,兀术的亲卫,还有斜保的亲卫,加起来也接近五十人了。当然也算是阿布卡赫赫卫队队员,同样编成了一个中队。女真中队原本是由玛武统领的,现在玛武代兀术留守越里吉,就暂由斡离不统领。 阿布卡赫赫并不在意队员之由来,彼此间也没有待遇差别。长途行军的过程,也就是拉练的过程。 待进一步熟识之后,就会打乱族群序列,重新进行整编。一共三百多人,就编成七个中队吧,每天设一个值班中队,每周轮一次…… “不过呢,人的想法是善变的。无论好处也罢,坏处也罢,其实都记不了太久。这就是世道人心,人之常情。所以不能抱太大希望,更不必失望忿恨。否则就会伤害自己。” 阿布卡赫赫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有些事情,就像打狼,要一棒子打死,否则必受其乱。也有些事情呢,就像喂狗,要天天喂,但不能一下子喂太多。人世间啊,就是这么现实,现实得丑陋……” 说到这里,阿布卡赫赫悠然地远望,就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竟然颇有伤感之意。 良久,阿布卡赫赫又总结了一句,“坏处,要一下子给到底。好处,要一点点地给。你们也要记住。” “是,阿布卡赫赫!”博多和斡离不坐在马上,躬身行礼,内心激荡不已。 阿布卡赫赫的眼神非常清亮,似乎能看到人心深处。只有站在云端往下看,才能如此透彻吧? 说这句话时,阿布卡赫赫也是完全不设防。博多和斡离不俱是荣幸——阿布卡赫赫没把我当成外人! “博多,可以转向了吧?” 鲁库在前面带队,一直向东北进发,这是返回盆奴里的方向。回望越里吉已经渺渺,博多答应了一声,纵马赶到前头。大队人马随即转向南方。 那是宁江州的方向。 第七十九章 赶赴宁江州的读书时间 从地图上看,博多所带的这条路,应该是途经后世的方正、延寿、尚志、五常、榆树,到达目的地扶余。 一路向西南而行。从地图上看,基本上处于北纬四十五度。这个区域地势平缓,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水系发达,正是后世优质东北大米的主产区。 覆雪之下,应该是肥沃的黑土地吧。于艮极目四望,却只见白雪皑皑,阳光照得人不大敢睁眼。记得车里好像有副墨镜,这么牛叉的装逼道具,居然忘了带出来。 端的是地广人稀。 后世的哈尔滨,人口过千万的。整个黑龙江省的人口,应该在四千万以上吧。而此时的黑龙江境内,人口能有四十万?胡里改人口,应该在五万左右。女真人口,估计不过十万,后世一个乡镇的规模。 即便是后世,黑龙江的人均耕地面积,仍是全国之首。而此时的人均耕地面积,应该是千亩的数量级吧?如果有人耕种。 行路一整天,于艮没有发现没有耕耘的痕迹。看来此时女真人的农耕,仅限于阿勒楚喀周边地区吧。 倒是路过了两个小村落,都是女真人的分散小部族。按说此处距离阿勒楚喀在两百余公里的范围内,却是真心原始,语言都不太有用的那种原始。嗯,比茹毛饮血还是强了太多。 当然没有饭店切几斤牛肉,也没有客栈打扫几间上房。 没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倒是有漫山遍野的原始森林。随便一棵落叶松,就是三五人合抱,树冠十几米乃至几十米。 傍晚时分,队伍又拐回了松花江畔,一条从西南方向流来的支流由此汇入松花江。博多称,这条河叫蚂蜒河,是“肘”的意思,因其干流弯曲如肘。于艮查了一下地图,好么,后世称为蚂蚁河,反正是个音译。 若不是有河流辅助定位,于艮都怀疑这是不是博多惯走的商路。此处离着哈尔滨所属方正县不远。当然,地图中方正县的位置,连个村子都没有。 好在博多经验丰富,能找到合适的山坳扎营。白天行军时,鲁库也随时调度一两个中队出去捕猎。各中队存有较劲的意味,可劲地整,狍子野鸡之类的小型猎物堆成了小山。 这就是地广人稀的福利了。三四百人规模的队伍,携带一点干粮马料即可。有森林处当然也不缺柴火。这些事情,都无须阿布卡赫赫操心。 沃淩很兴奋,这回倒是没有感冒的迹象。对这个岁数的这孩子来说,不在家里呆着就是幸福,沃淩也不能免俗。 本来于艮还打算派人把沃淩和苏都哩等人送回盆奴里来着,却被沃淩坚决地拒绝了。苏都哩等人不敢违逆师父,却是坚决维护大师姐的权威。 于艮只好作罢。宁江州不安全什么的,还不太好说出口。说出口也是借口——呆在阿布卡赫赫身边怎么可能不安全呢? 苏都哩等一众小萨满,下午也乘坐了爬犁。此时凑在篝火旁边,闹喳喳地很有生气,根本没有旅途劳顿的困乏。 斜保也融入了这个小圈子。除了对斡离不成见较深之外,斜保还是很活泼的,并没有权贵子弟的桀骜。当然就算有,也得收起来。这里只认师父和大师姐。斜保还真是能在大师姐面前伏低做小地讨好。 不用说,沃淩已经罩下了这个小弟,虽然这个小弟对斡离不的态度差了些。回头再跟他说说吧,斡离不这人还是挺不错的,手工做得好。 晚餐时,沃淩把师父近日传授的功课教给了苏都哩等人。主要是几道一元一次的方程式,苏都哩等人很快就领悟了。斜保却是如听天书——大师姐在说什么呢?列位师兄真的都懂了吗? 下面的节目就没有障碍。沃淩取出《西游记》念给师弟们听,斜保更是听得瞠目结舌——石头里怎么会迸出个猴子来呢? 为了照顾新人,沃淩是从重新从第一回起念的。温蒂早已听到了大闹天宫,却也没有计较,再听一遍貌似也是津津有味。于艮也是津津有味,野鸡烤得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 营寨扎在背风的山脚下。爬犁立起来,彼此绑缚相连,很方便地搭起了寨墙。斡离不再次感慨阿布卡赫赫的神奇创造——此物看似平凡甚至粗笨,居然恁多妙用! 然后,斡离不就顾不得琢磨爬犁的用法了——原来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啊?山有山神,地有土地,东海里有龙宫……阿布卡赫赫就是来自那个世界的吗? 不单斡离不如此,三百余各族队员全都自觉不自觉地围了过来,放着旁边的篝火堆不顾,侧耳倾听沃淩读书。谁要是不小心跺了跺脚,定会收到同袍们杀人的目光——你丫冻死算了! 老资格的队员都已经粗通了汉语,新晋队员就未免有些自卑。好在沃淩读完一段,还用胡里改语解释一通。虽然没了原汁原味的享受,单是故事情节就足够吸引人了。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把这个当做故事…… 此间鲁库年纪最长,责任也最重。安排完岗哨之后,鲁库还自觉地在周边巡视。可是,沃淩的读书声貌似有一种魔力,直往人耳朵里灌,鲁库也就不小心走过来了。 月黑风不高,天上繁星似锦,营寨正中燃着熊熊的篝火。沃淩清脆的嗓音如同仙乐,篝火不敢哔啵。 直到阿布卡赫赫朝着鲁库笑了笑,鲁库才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扒拉开拥挤的队员,坐在阿布卡赫赫身边的爬犁上。温蒂递过来一串烤肉,鲁库接住,却是忘了吃…… 这就是文化的巨大张力啊!于艮突然脑洞大开——此书印刷一下,卖到大宋如何?卖裤子卖毛巾总是低级,卖文化卖意识形态才是暴利,而且还有其它的收获,比如传播点普世价值什么的。 《西游记》的作者自然是沃淩。不过,书中太多佛道相争,各种背景知识,沃淩从何得来?一个来自极其遥远的冰天雪地里的小女孩,生而知之? 好吧,那里也是很早就有人类了。史载周武王时,肃慎人就入贡过“楛矢石砮”呢。 于艮生在后世当领导,现在边鄙当神仙,对宋朝的大牛们其实素来仰望。比如打小就会砸缸的司马光,粉丝遍布东南亚的苏东坡,吃饭只吃眼前那盘菜的王安石……这些人好糊弄吗? 现在这些大牛倒是已经故世了。北宋末年,于艮所能记住的,有画《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徽宗夜幸李师师时无奈躲入床下写出“纤手破新橙”的周邦彦,还有“绿肥红瘦”的李清照。 这些人倒也罢了。那么,四度拜相的蔡京蔡元长呢? 蔡京身为靖康“六贼”之首,并非只知道贪腐弄权的。其诗词散文均是杰出,书法甚至跻身于“苏黄米蔡”四大家。 还有名头更响亮的高俅高太尉。千古传闻高太尉养了个好儿子,但谁知道高俅其实出身于苏轼的书童呢? “六贼”无一善类,哪个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待到汴梁时,于艮想做事情,却又必须着落到“六贼”身上…… 漫长而单调的长途行军,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包括鲁库大叔在内的阿布卡赫赫卫队队员们,从一大早就盼着宿营晚餐,因为晚餐后加了读书时间。 沃淩作为读书时间的灵魂焦点,亦是精神焕发,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讲得不亦乐乎。于艮这才发现,大师姐不但学得好,教得也好,居然还是个说书的天才。 第五天时,沃淩的嗓子终于有点盯不住。兀术当仁不让地接了任务,强压激动,认真解读。虽然速度慢了点,但声音大啊! 阿布卡赫赫卫队队员们却是悄悄地散去——旅途太累,明天还要赶路,抓紧时间休息才是正理…… 兀术读书间隙抬头,想享受一下崇拜的眼神,结果却是空空而已。 说空空如也其实有点过了。听众还是剩了一些的,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就很给二师兄面子。只是笑容有些古怪。彼此间指指点点,眼神很丰富。 读得有什么问题吗?兀术今天读的是第二十二回,回目是《八戒大战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净》。 二师兄,二师兄?二师兄……兀术小心翼翼地把《西游记》放好,突然发作,逮住苏都哩一通胖揍…… 第七日上午,博多向阿布卡赫赫报告,此去宁江州,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前面是一条封冻的小河,河谷不深,树林却茂密。 鲁库安排半数人马在树林中隐匿行藏。另半数脱掉盔甲,假扮成穷苦没落的部族模样,只带了随身短兵器。一百多匹战马拉着爬犁,由博多带队,去宁江州的榷场交易。 阿布卡赫赫吩咐,此行的目的是购买铁制农具,以备来年春耕。 越里吉有一家铁匠铺子,却只是修补铁器。所用的铁料也是收购来的废铁,而且价格很高。 于艮问过兀术和斡离不,阿勒楚喀倒是有不少铁匠,也能打造精致盔甲武器。但铁料的来源,仍是收购。女真人并无冶铁一说。虽然东北的铁矿很多,储量也很大,于艮却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让一个挂职副县长懂得采矿冶铁,也实在是过分…… 也就是说,女真人也好,胡里改人也好,铁骊人也好,其铁器的最终来源,均是宁江州榷场,而且是在契丹人的严格管控之下。 所以阿布卡赫赫额外给博多吩咐了一句,不管买到什么吧,只要是铁的就好。 不过购买铁器这些事,博多就能带人办到,无须于艮亲自跑一趟的。 宁江州是大辽与东北各属地各属国的交易榷场。各族特产颇丰,应该会吸引大辽各地的商人来交易吧? 所以,于艮想亲自了解一下大辽国的商贸情况,以备将来之用。 当然,宁江州更是大辽东北边陲的军事重镇,于艮也需要亲自考察一番。虽然不想打仗,却也要知己知彼——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说出来的话,连沃淩都不一定相信。好吧,温蒂会相信的——宁江州是个大城市啊,这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八十章 莫非上师是夫余国贵裔 榷场却不在宁江州城内。 城门前三四百米外,拿树枝围了个圈子。类似于后世山区的农村大集吧。 和农村大集一样,榷场也是买方市场。不过农村大集是摆摊者使劲地吆喝,赶集买货的农民挑挑拣拣。而榷场却是售货者排着队,在店铺前等待估价。看场面更像是给地主家交租子。 树枝围栏也就半人多高,于艮又比普通人高出了一头,所以隔着老远就能看清楚。 偌大榷场,收货的坐商大概有十来家吧,库房都盖得很场面。 不用说,能在榷场开店的人,都是来历不凡。验货估价的掌柜也是大富大贵,脸上都是黑油。 掌柜验货之后,带搭不理地伸出几个手指头。货主就点头哈腰地领了筹子,去另一个窗口排队,换取一小袋盐,一个犁头,或者一把斧头。 有资格进入榷场的坐商,什么货都收,什么货都卖。反正来榷场交易的土著野蛮人,带的基本上都是各种猎物。所需求的也无非是那么几种日用品。 三五成群的辽兵在榷场内维持秩序,更多却是从等待估价的货物中掏点什么出来,大模大样地搭在自己肩上。损失了货物的土著野蛮人,多是敢怒不敢言。甚至连怒也不敢。 辽兵之明抢,还是小头。大头是在进入榷场之前。几个税吏模样的官员,带着一队辽兵,把在榷场的入口收税。税收的标准很简单——这一堆算税…… 多大一堆呢?于艮粗看过去,基本上是三成左右。比如三架爬犁的货,要留下一架。看博多的表情,这可能是常态——打女真嘛!和打虎打鱼一个道理。 是的,他们不生气。即使拿一张完整的熊皮,最终换了一个两斤重的铸铁犁头。或者数十年来的规矩如此,土著野蛮人已经认可了这个价格? 倒也可以理解。土著野蛮人其实没什么物价意识。熊皮是没有成本的嘛,除了死几个人。犁头或者刀斧,却是相当有用,甚至可以传及子孙。 来此售货的,可能都是小部族村落的集体行为,二三十人算一群,猎物用马匹驮来。 从藏身处出发时,博多就把百余名队员分成了四组,就像是四个小部落结伴而来的样子。反正契丹人分不清,也不在意这些野蛮人来自哪里。有货就行,交税就好。 “这就是榷场啊……”沃淩觉得很失望,实在是没什么热闹可看。 于艮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随着人流走向宁江州。温蒂当然是紧随其后。兀术和苏都哩及一众小萨满也跟在后面,分成两列并排,走得很规矩。 鲁库一副管家打扮,带着五个队员,护卫着阿布卡赫赫一行。此处本是军州和边民,带着腰刀防身,也并不扎眼。 斡离不和一个来自盆奴里的中队长,分别率领十余名队员,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远远地辍着。 宁江州也让人失望。说是军事重镇,能有半个平方公里?感觉上还不如越里吉大些。大辽实在是有点糊弄事的说。 城墙是夯土筑就,差不多两人高,表面多有破残。据博多讲,此城筑于辽道宗年间,至今已经五十余年,看样子筑成之后就没有修缮过。城墙之上倒是能跑马站人,也不能说是全无防备。 城门颇宽阔,大概能容四匹马并行。木制的城门外表还包了几道铁皮,看上去挺结实。 一队扛着长矛的辽兵正在搜检过往行人,吊儿郎当的,也是太平日子过惯了,不像能打仗的样子。辽兵头目的大肚皮凸了出来,盔甲穿得比较随便,脸上的肉很厚。看来城门官是个肥缺。 鲁库领着一个铁骊族队员,跟着博多跑惯了的,不着痕迹地塞了一个元宝给城门官。城门官就大模大样地挥手放人。 于艮一行,主要是十来个小娃娃们,都干头净脸的,身着怪模怪样的统一服装,看上去很有来头。头发倒是很短,莫不是过路的僧侣?大辽佛教盛行,天祚帝广建佛塔,士人百姓多敬畏。 当然,城门官也懒得追究那么多。 榷场本就是通衢大道,连接大辽腹地和东北边鄙的。城门官早已见惯了各色人等——给了银子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跟在于艮身后进城的就像是坏人。十来条壮汉全都牵着马,马背上甚至挂着弓箭。领头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老者。老者身边是一个壮硕的年轻人。 见老者被辽兵很不礼貌地拦住,那年轻人怒形于色。刚要发飙,却被老者“哼”住。后面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赶紧上前,也塞了一个元宝给城门官。老者一行这才变成好人…… 城内果然繁华,居然还有二层小楼的。主街道一眼望到底,对面也是个城门,此时是关着的。主街道两旁是小道。小道也颇为宽敞,看来适合于军队集结,果然是座军州。 各行各业倒也齐全,这还是一座服务型城市。除了为辽兵服务之外,也招揽过往客商,酒肆客栈俱全的。当然还有披红挂绿的勾栏,门口迎客的堕落女,长得很结实。 沃淩对此很好奇,更别说兀术及苏都哩等。没等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发问,于艮就拉着沃淩加快了步伐。 于艮觉得繁华,当然是和盆奴里乃至越里吉相比,果真有些人类文明的气息,虽然比后世的乡镇还略差了那么一点点。至少乡镇没有城墙。 沃淩和苏都哩等人就更觉得繁华了,连白色饽饽都有的卖,饽饽里面居然带肉馅的! 于艮却对包子没什么兴趣,许是最近看《水浒传》有点多。 不过时近中午,肚子还真是有点饿了。恰好旁边有个气派的酒楼,店小二老远地迎过来,热情洋溢地恭维着什么。于艮自是宝相庄严,从人也干净整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一楼大厅差不多客满了,看来生意还不错。店小二低头哈腰地手指楼梯,大声地招呼。于艮虽然听不懂,想来也是“客官楼上请”之类。 于艮顺着木梯走上楼去。二楼也是大堂,没有雅间。不过摆的方桌少些,比较安静。于艮来到窗前,经店小二用袖子擦拭后,落了座。 苏都哩等人个头小,人数倒是挺多,一行人占据了窗前的四张桌子。那名铁骊队员懂得契丹语,请示阿布卡赫赫之后,做主点了饭菜。店小二高喊了一声,催菜去也。听喊声就知道这几桌出手阔绰,要下力气伺候。 没过多久,几个店小二流水般送菜上来。多是煮炖的肉品,也有一些腌制的咸菜。大概炒锅还是没有,青菜就更不易得。于艮吃了几口,味道有点咸,水平倒是比越里吉酋长府邸里的厨娘强了不少。 于艮对吃喝上其实并无太多挑剔,蒸饼很蓬松。沃淩等人就吃得更加开心,毕竟连续七天行军,烤肉吃得腻了。在此之前也从未下过馆子啊,越里吉的小酒肆不算。 吃饭时,阿布卡赫赫向来不讲什么规矩,兀术和苏都哩等人也是边吃边闹。 没过多久,入城时遇到的老者一行,也上了二楼,分开来坐了三桌。主桌上就老者和年轻人,还有那个中年书生。 于艮也不清楚老者是跟随而来,还是偶遇再相逢,大路朝天嘛!隐约觉得,这老者身上有若隐若现的上位者威严。于艮冲着老者点头打了个招呼,就算是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吧。老者也是点头回应。 “上师,家祖请您移驾一叙,不知道方便否?” 于艮正吃着,却见那年轻人走过来,恭谨地行礼相邀,说的还是汉语?许是听到沃淩他们说的是汉语吧。 “呵呵,相请不如偶遇!”于艮也不端着,起身即向老者那桌走过去。 温蒂一直坐在于艮身边,正襟危坐地吃饭。不过没等温蒂起身跟随,于艮就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温蒂也就坐着未动。这个二层大堂,基本上一览无余吧,应当没什么危险。 坐在于艮另一侧的沃淩却是跟上了。手里还端着一碟小咸菜,这个最好吃了,不能便宜了兀术等人。 那老者欠了欠身,算是相迎。年轻人给于艮倒了一碗酒,于艮端碗就敬老者,“老丈请了!” 于艮的四桌,点的菜肴颇为丰盛,却没有叫酒。年轻人给于艮倒酒,其实也只是客气一下罢了。那老者见于艮敬酒,并且一饮而尽,多少有点意外。刚才老者只是小口的啜饮,此时居然被激起了意气,也是一饮而尽。 “相逢有缘,心安是故乡。不知老丈喊某过来,有何吩咐?”于艮微笑着发问。 一碗酒下去,就抓了一些主动权回来。于艮久经沙场,对酒局的体味再深刻不过。那老者再次意外,态度也多了些和蔼,甚至恭谨? “相逢有缘,上师倒是酒肉不拘。适才听见娃娃们说话,却是大宋口音,与辽地汉儿多有不同。莫非上师心安之所,是大宋?”老者也是微笑回应。语言习惯却是威严,多少带出了一些讯问的意味。 “浪迹天涯,身如浮萍。某祖上确系汉人,只是未曾踏足中原,迄今已有千年。”于艮实话实说。哥从一千年后过来,没发现有回去的可能性,甚憾。 实话实说总是难以置信——明着告诉尔等吧,哥是神仙! 那老者果然又是一怔,大辽立国至今,也不过两百年挂零。这位上师语气遗憾,心向往之,倒也不似作伪。 老者才思敏捷,更是博闻强记,很快就完成了脑补。 “莫非上师是夫余国贵裔?” 第八十一章 耶律阿保机羡慕萧何辅刘邦 “上师可是复姓瑕丘?” 坐在老者右首的中年文士紧接着开口。于艮只好淡笑不语——瑕丘?虾球?这是什么东东? 那中年文士或者有心卖弄,居然引经据典说了一大通,头头是道的,多少带着点酸腐。 《礼记·檀弓上》曰,“公叔文子升于瑕丘”。《姓氏辩证》卷十二引《风俗通义》云,“鲁桓公庶子食采瑕丘,子孙氏焉。” 瑕丘氏,传为春秋时期鲁桓公后裔,本姬姓,因食采瑕丘而得姓。三桓乱鲁政,瑕丘氏流亡至东北,建立夫余国。 夫余国之名,最早见于史记和汉书。《史记·货殖列传》云,“夫燕,……北邻乌桓、夫余,东给秽貂、朝鲜、真番之利。”《汉书·地理志》作,“北隙乌桓、夫余,东贾真番之利。” 《三国志·夫余传》载,“夫余在长城之北,去玄菟千里,南与高句丽、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方可二千里。” 夫余立国七百余载,亡于高句丽。高句丽亡于渤海,渤海亡于契丹。这就是宁江州的来龙去脉。 而夫余亡国后,其裔流亡,不知所终…… 源自汉人,千年未踏足中原,此处又是扶余故国,还真是靠了那么点谱的。 “先生果然渊博,某佩服!”于艮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也扯得太远了吧?都扯着蛋了。哥明明是装神仙来着…… 其实,于艮如此言谈举止,还是因了这祖孙俩先后以“上师”相称。上师嘛,得道高僧,心不染尘。就得有点飘然出世的风骨,不为俗世羁绊——嗯,剃了个毛寸。 “上师客气!”中年文士摇头晃脑的,很是陶醉于自己的智慧和渊博,可惜没把扇子扇一扇。 “某去国久矣,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于艮庄严肃穆地摇了摇头。既要撇清,又不能急于撇清,不好弄啊! 那老者气度森严,虽礼贤下士,却是目力如刀。十余名侍卫散坐两桌,饮食极快,姿势警醒。虽然大家同席喝了一碗酒,但还远没有建立信任关系。 这里可是大辽国的军事重镇啊!于艮不想节外生枝——“心安之所是大宋”,这话是说着玩的吗? “语出晋陶渊明独爱菊!呵呵,上师谦虚!”中年文士却是击节赞叹,颇有点惺惺惜惺惺之意,天涯何处无知己嘛!一句话说出“语出晋陶渊明独爱菊”——嗯,很风趣。就像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于艮只好随喜了一下。这中年文士话多的,貌似根本不知道喧宾夺主这回事。 或者也说明,此处虽以老者为主,却也不是主从关系?本来于艮还以为中年文士是老者的幕僚来着。想来即便是,也是个坑爹的。 那老者襟怀似海,浅啜了一口,并无太多表示。年轻人却是暗中撇嘴,脸上分明带了些“我跟他不熟”的意味。 “我师父是阿布卡赫赫,姓于!”沃淩瞪了中年文士一眼。乌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每一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太懂,一定是这胖子说得不好。好人能长这么胖吗?还黑…… 沃淩此时已经吃完了小咸菜,这桌上有啥整齐的,只管挖来吃,用的还是自带的银勺子。尝着味道好,就给于艮分享一勺,于艮也不拒绝。 端的是憨态可掬,活脱脱一个受师父宠爱的顽皮童子。 “上师姓余?” 中年文士不以为忤,反正有些惊喜,转向老者摊了摊手——你看看! 童言无忌不作伪,老者也是若有所思。年轻人甚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在下姓于,单名一个艮字。”于艮只好苦笑应答。这就扯不清楚了。祖上封邑瑕丘,以“瑕丘”为姓。夫余亡国,后裔以“余”为姓,还真是合情合理,一脉相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过呢,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夫余国是秦汉时期的事情,都亡了六七百年了。恐怕只有文人才能从典籍中了解一些,边陲野人不会知道,夫余后裔能有多大影响力? 至少也比大宋奸细强些。 于艮若有若无的苦笑,清晰地传到了老者三人眼中,再次验证通过。夫余国后裔之事,就这么敲定了。解释就是掩饰…… “艮主东北,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中年文士再次猛夸于艮之渊博,哈哈地笑声响彻二楼。 唉,这厮若是不说话,会不会被人当哑巴卖掉?于艮脸上的笑意更浓,佩服得紧了,“呵呵,先生渊博,先生谬赞!” “上师是阿布卡赫赫?”老者却是冷不丁地问道。看来,他很清楚这个词在边陲野人当中的意义。 “请问老丈贵姓?”于艮又端起了酒碗。 “呵呵,敝姓萧,这是不肖孙移敌蹇。”老者貌似也在调整对待于艮的态度。可能意识到了萍水相逢之人,问题好像略多了一点?虽然肚子里的疑问,却是越问越多。 移敌蹇?大概是个契丹人的名字,于艮并不知晓,但还是抱拳久仰了一下。移敌蹇亦抱拳回应。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给于艮的感觉还不错。 契丹人姓萧,就有太多含义。契丹贵族只有“耶律”和“萧”两个姓氏。 相传耶律阿保机羡慕萧何辅助刘邦的典故,给两个得力部族赐姓萧氏。“耶律”与“萧”世为婚姻,契丹王后,全部姓萧,比如举世闻名的萧燕燕。换言之,萧姓是大辽的后族,多有位高权重者。 “敝姓李,得遇余上师,实是三生有幸!”中年文士也适时地端起酒碗,就怕别人把他忘了。其实萧老者没有替他介绍,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萧老者貌似不喜多饮,刚才干掉一碗已经很给面子了。移敌蹇也跟着李文士端起了酒碗,“上师请了!” “请!”于艮举碗一饮而尽。 移敌蹇也是一口喝干,契丹人喝酒本来就比较爽快,当然不肯落于人后。岂不知这烈酒“醉倒驴”,对于艮来说,实在是寡淡。 李文士虽然有点费劲,但也努力地干掉了。平生得遇知己嘛,痛快! “阿布卡赫赫是弟子们随口喊的,萧翁无须当真。”于艮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 于艮早先推测,阿布卡赫赫是创世神,最高神诸如此类的含义。在东北边鄙土著当中,阿布卡赫赫有着无上的影响力。萧老者既然对此上心,就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开——被人惦记着是可怕的。 “哦?这些都是上师的弟子?”萧老者果然很感兴趣,问得倒是很随意。十多个孩子服饰相同,头发不及寸,也是一景。头发其实是尘缘,剪掉烦恼丝嘛! “于某乃是闲云野鹤,多年浪迹天涯,居无定所。时时普度众生,处处劝课农桑。凡有人追随,择其贤者而教之,不亦乐乎?”于艮本来就与此间不同,倒也无须矫饰。自带几分超凡脱俗。 萧老者微微点头,貌似认可。 李文士却是耐不住寂寞,屈指击空碗而叹,“《左传》有云,‘周礼尽在鲁矣。’今日得见余上师,方知古人诚不我欺。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夫子弟子三千,圣贤七十。余上师可谓见贤思齐。” 这一段话,逻辑上就有些混乱,许是喝酒太猛之故。沃淩听得不太明白,但能听出来这是赞美师父的,对李文士的好感度陡升。 “上师为何要劝课农桑?”萧老者就能抓住要点。 “萧翁想必知道,此时我大辽之东北边陲,势如累卵,岌岌乎殆哉?”于艮开启了忽悠模式,从不怕大言炎炎。 “内忧外患,岂止边陲。上师有何见教?”萧老者点头同意,脸上忧色一现即逝。 “不敢。于某率弟子赴榷场换购农具,见一张熊皮仅得一只犁头。岂不知熊皮之难得,边民多有为此搏命者。一则说,榷场之盘剥过甚。二则说,今上不知犁头之意义。”于艮叹息一声,上忧其国,下忧其民,我心慈悲。对榷场则言之凿凿,对今上虽有不敬,却是轻描淡写,为尊者讳。 “犁头有何意义?”李文士发问。这位对文史典籍太过精通,对国计民生就不太熟。 实际上于艮和萧老者之间的机锋,李文士完全不得要领。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喝酒唠嗑,即席赋诗一首最好,可惜才思还在脑袋外面溜达。 “今辽宋兄弟相称,和平百年,宋益富,辽日窘。明眼人谓之,宋以农立国,辽以牧立国。其实上述仍是表面文章。农民内向,囿于土地,安心自足,不战则富。牧民外向,游走四方,自用不足。遇战则强,无战则日蹙。或言之,大辽之害,始于澶渊。”于艮侃侃而谈,有种高踞天上俯瞰人家的气度。 萧老者显然从未听过此番言论。细细思量,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澶渊之盟,宋岁贡辽三十万两匹,还把大辽给害了? 有一点却是肯定,百年来,契丹贵族日益骄奢淫逸,兵骄将惰,文恬武嬉。还真是与不战有关。 于艮点到为止,轻巧地转了话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于某买犁头,是为让边民吃饱。吃饱之后,乃得大辽边陲靖平。”于艮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 “就这么简单?”移敌蹇忍不住插话,显然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却始终未得其解。 “然也!《汉书·食货志》云,无农不稳!”李文士终于插上了话,好心替于艮作答。 “呵呵,肉食者谋之。于某不过闲云野鹤,以游走四方为乐,到此处还不足两月。待边民种了水稻,于某又将云游。”于艮对移敌蹇略笑——乃翁是肉食者。 “语出《左传·庄公十年》,曹刿论战……”李文士兴奋地拍着桌子。 呃,于艮都有点喜欢这厮了,活得多么纯粹…… 第八十四章 宁江州防御使大药师奴 宁江州防御使大药师奴,真想一头栽到马下,最好把脑袋撞进胸腔。 大姓,源自渤海王大祚荣。“大”为古通古斯语汉译,意为酋长。 公元696年,靺鞨首领乞乞仲象追随契丹人李尽忠叛周。李尽忠被剿灭后,武则天招抚其余众,封乞乞仲象为震国公。 公元698年,乞乞仲象之子在敦化县敖东城建立政权,自创大氏,名大祚荣,称震国王。 公元705年,一代女皇薨,中宗李显复唐,大祚荣向唐称臣。 公元713年,唐玄宗李隆基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加授忽汗州都督。此后大祚荣以渤海国为号,为大唐附庸。册封大祚荣事刻石“唐鸿胪井碑”,今存辽宁旅顺都里镇。 渤海国强盛时期,统治靺鞨、高句丽、汉、契丹、奚、突厥、室韦等民族,有户十余万,兵数万,地方五千里。 公元925年,耶律阿保机亲征渤海,次年占领渤海全境。末代渤海王大諲撰降,渤海国亡。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国,以长子耶律倍为东丹国王。 公元982年,辽国撤销东丹国,改为东京道。 渤海灭亡后,遗民大批外逃或被强制迁移。部分亡入东北地区,成为女真人和胡里改人诸类。部分迁至契丹内地和辽东地区,融入契丹。也有少量融入汉族,蒙古族,朝鲜族…… 又百余年后,上述一切均与大药师奴无干,除了这个曾经荣耀的姓氏。 大药师奴全身心地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大辽革命与建设事业。 药师奴其实是一个典型的契丹人名,意即药师佛的奴婢。与诸如菩萨奴、观音奴类似,乃大辽国佛教盛行之故。 大辽是一个以契丹人为主体的多民族国家。当然,契丹是高贵的统治民族,除契丹外的其它各族,不享受计生优惠,也不享受猪肉补贴。所以大药师奴很想成为真正的大辽人,呃,成为契丹人,以名为证。 大药师奴出身于大头兵,风里来雨里去,辛苦经营半生,居然得任边州防御使,也算是功成名就,足以光耀门庭。 防御使始见于武周朝。防御使掌管一州军事,都防御使掌管数州。升迁序列通常为防御使,都防御使,观察使,节度使,级别和管辖范围依次提高。 唐后期地方割据,枪杆子里出政权,本为军事序列的“使”们,实际上已经是本州或本方镇的军政长官。 辽因唐制,干脆以防御使为防御州长官,主管本州民政,兼掌地方治安。上马掌军,下马牧民,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辽史·地理志二·东京道》载,“宁江州,混同军,观察,清宁中置。初防御,后升。兵事属东北统军司。” 女真崛起,东北边陲吃紧,宁江州由防御升了观察。大药师奴苦守边关,饮风餐雪,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职与守同升,当是天理。 天理却不常在,防御使并未随喜观察使。大药师奴心怀怨怼,腹诽天祚帝昏君不辨贤良,冷了忠臣热血。 忠臣热血不能冷!大药师奴派出了心腹,携带大笔金银,拉了一车东珠山参雄库鲁,赶赴上京联络感情。宁江州驻上京办事处也加紧活动。银子花出去了,事虽未谐,话还是有的——萧相公治下,谁敢造次? 大药师奴心丧若死。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世间伯乐不常有,常使英雄泪满襟。 萧相公谪知黄龙府,任东北路统军使,正是大药师奴的顶头上司。 大药师奴却不敢拿了阿堵物去亵渎萧相公。 “臣在先朝,诏许日取帑钱十万为私费,臣未尝妄取一钱,肯借犀角乎!” 这是萧相公在天祚帝阶前的愤怒,唾沫星子喷了天祚帝一脸。此事大辽国上下皆知。当时有宫廷小人诬陷萧相公借了犀角不还。 觐见萧相公之后,大药师奴认为,做事是立身之本,做成事是进身之阶。从此大药师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励精图治,革命生产一把抓。 萧相公乃忠纯之臣,此先帝定论。大药师奴苦盼,我的努力萧相公看得到…… 今天,萧相公终于看到了! 大药师奴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虽然为敌所乘,甘愿为国捐躯。待臣身后,望朝廷悯恤忠良,还微臣一个观察吧! 萧相公横在半空。不对,萧相公是竖着的。大药师奴的眼睛却是横着的。怪不得萧相公的脸有些变形,原来是角度不对。看问题的角度很重要。 大药师奴眼睛横着,是因为身体横着。横在博多的马上,一把腰刀刺激得大药师奴脖颈起沙。不过这不影响大药师奴向萧相公致敬,“相公!使君……” 萧相公的脸确实变形了,不是大药师奴的角度问题——五六百大辽边军,居然被数十不着盔甲的边民压着打,堂堂防御使还被人活捉了? 这还是萧相公晚来了一步,数十边民都已换了长枪大刀,此前每人只有一把腰刀来着。 “相公!卑职接了相公密令,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亲身前来征集犁头!没承想这些野人蓄谋叛乱,卑职虽然骁勇……”大药师奴越说越委屈,禁不住珠泪涟涟。 此时大药师奴已被博多提了起来,角度是对了,但萧相公脸上的变形还没有恢复。 大药师奴这才觉得,参拜萧相公不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可腰刀还是不识时务地架在脖颈上。卑职这冤的,土著野人太没礼法了…… 不久之前,得知萧相公微服莅临宁江州,大药师奴欣喜若狂,急问道,“相公何在?卑职好去接驾!” “使君无须你迎接!使君吩咐,速速准备四百犁头,送至城门口!”信使却收起了银牌,扬长而去。 大药师奴怔了片刻,堂堂相公,跑到宁江州来要犁头?相公敢是要亲自犁地乎? 艾玛,我管相公要犁头干嘛呢?相公总有相公的道理,根本不需要知会与我……下一刻,大药师奴就弹跳而起,疾呼小番,“传爷的令!全军集结!” 宁江州各级军官,多有家眷随身,最不济的也养个姘啊头,包个粉头。临时集结其实很不容易。不过最近大药师奴励精图治,很是抽了几个不长眼的,情况已经大有改观。 “即刻围了榷场,着各家商铺即刻上缴犁头……四十枚,不得迁延!”大药师奴跳着脚动员。 每家四十枚,总数在六百上下。对嘛,萧相公的军令,留点富裕也好。要以过度的热诚,超额完成任务! “爷知道尔等的鬼把戏!哪个敢坏了爷的大事,爷就坏了他的前程!”大药师奴面目森严地训诫。 数百人先头出发,后来者还是络绎不绝。宁江州驻军八百员额,前头估计有二三百,后面又赶来了二三百。嗯,差不多算是精锐尽出了吧? 大药师奴也顾不得跟这些杀才算账,亲自领了后续人马,晃晃荡荡地赶往榷场…… 即使没有功劳,苦劳总是有一些吧?大药师奴眼巴巴地看着萧相公。 萧相公收到了大药师奴的苦情哀怨,缓缓地举起手来,大声喝道,“大辽将士听了!本官是大辽东北路统军使!” 早有侍卫持了银牌,飞马从二三百辽军前面驰过。辽兵虽然看不清楚,想来也没人敢作假。威风凛凛的大人物,也确实带着慑人的杀威,由不得你不信! “开弓!待我一声令下,与我射了这伙儿逆贼!”萧相公待身份确认后,冷然发布了命令。 劫持着大药师奴的博多傻眼了。这老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被劫持的大药师奴更是傻眼。卑职脖子上还有刀啊?难道把卑职一并射了? 一众辽军也是傻眼。一方是位高权重的统军使之令,一方是本州官长之命,怎么办? 萧相公身边的五六十员健硕军卒,却不会傻眼,齐齐呐喊一声,“得令!”随即张弓搭箭,人间大炮一级准备…… 辽军当中,逐渐有人张弓搭箭。惜乎精锐的宁江州军卒,大多数都没来得及携带弓箭。两三百人当中,勉强地凑出四五十张弓来。 七八十名阿布卡赫赫卫队队员被围在榷场门口,中间还控制着四五十名宁江州军卒。以宁江州军卒为肉盾的同时,队员们都望向了博多。博多则头皮发麻。 本以为控制住辽军防御使就万事大吉,刚才也的确是这样。没承想来了个混不吝的统军使,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面,根本就不在意防御使之生死! 此地局促,外围是数百辽军,更有五六十精锐。此时若冲杀,即使侥幸突围,也势必被留下大半,如何面对阿布卡赫赫…… “尔等听了!若不下马投降,本官数到三,就是放箭之令!一!” 统军使面无表情地开始了倒计时,五六十精锐亦是面无表情地瞄准,宁江州军卒中的四五十名持弓者,虽然面有表情,却也开始了瞄准。 “阿布卡赫赫!” 卫队队员突然大喊,同时面露喜色。博多扭头一看,却是阿布卡赫赫抱着沃淩,正健步如飞地赶来! 温蒂紧随其后。鲁库和斡离不及所领二十余名队员,也是奔走如飞。苏都哩等一众弟子,还在更远处疾奔。 博多精神一松,这才感觉汗透重衣——终于可以交差了,阿布卡赫赫一定会放个咒语吧? 那面无表情的统军使,似是被呐喊震撼,居然忘记了倒计时,回头看向了阿布卡赫赫。 “萧翁!这些人,都是某家弟子们的家长!” 阿布卡赫赫人还未到,话先传来。不过博多听着纳闷——萧翁看来就是这个统军使了。那么弟子们的家长,就是我们吧? 第八十五章 大辽东北路统军使萧兀纳 公元1077年,赵王耶律乙辛构陷太子谋反,并将其害死狱中。辽道宗耶律洪基问群臣,何人可为储嗣? 时耶律乙辛权倾朝野,称耶律和鲁斡之子耶律淳可为储嗣。群臣皆不敢言。唯北院宣徽使萧兀纳奏曰,“舍嫡不立,是以国与人也。”帝犹豫不决。 公元1079年,耶律洪基出猎,耶律乙辛请留皇孙,帝欲从之。萧兀纳奏曰,“窃闻车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帝乃悟,命皇孙从行。 耶律洪基评价之,“兀纳忠纯,虽狄仁杰辅唐,屋质立穆宗,无以过也。卿等宜达燕王知之。”自是令萧兀纳辅导燕王,燕王师事萧兀纳。 燕王何人?耶律洪基的皇孙,被害太子的儿子,今上天祚帝。 耶律洪基授萧兀纳殿前都点检。殿前都点检,这个就比较熟悉。赵匡胤因此黄袍加身,大宋再未将此职授人——始作俑者啊! 此后,萧兀纳先任南院枢密使,后拜北府宰相,和萧大侠的南院大王差不多的地位。 功大莫过于拥立。可以说,没有萧兀纳,就没有天祚帝。 然天祚帝受教于萧兀纳时,萧兀纳性刚烈,甚严厉,直言忤旨。 天祚帝即位后,有定策勋的萧兀纳被贬边州,调来调去,再未重入中枢。不过,天祚帝一直奉萧兀纳甚恭——只要别在朕眼前晃悠就好,朕就落个清静,这老头口太臭…… 东北边陲危急,萧兀纳自请,天祚帝许之。于是萧兀纳知黄龙府,改东北路统军使。 萧兀纳洞悉女真乃大辽之心腹大患,奏曰,“臣治与女直接境,观其所为,其志非小。宜先其未发,举兵图之。” 天祚帝及朝堂衮衮诸公,犹以为不过疥藓之疾,不予理睬。萧兀纳再三奏报,朝堂渐有人称萧兀纳挟寇自重,危言耸听,心怀叵测。 当然,天祚帝对小人的回答就一个字——朕“呸”你一脸! 当然,萧兀纳的多番奏章,始终没有回应。 古今鲜有小人掣肘于朝堂,边将御敌在外而得胜者。萧兀纳心已灰,血却未冷,苟活一日,就不能放任局势糜烂! 萧兀纳宦海沉浮,位极人臣,入相出将,阅人可谓多矣。唯独对人称“阿布卡赫赫”的于艮,萧兀纳却是看之不清,甚至越看越迷惘。 于艮坦率地表示,五国部之胡里改人,均在其影响之下。 以夷制夷,分而治之,本是大辽先贤的既定国策,萧兀纳亦以为然。 胡里改人是足以均衡女真人的一股力量,可是,会否养虎遗患? 萧兀纳赶往榷场时,其实已推断出此事可能与于艮有关——都是犁头惹的祸…… “此等边地乱民,杀我军卒,劫持朝廷命官,按罪当猪!”萧兀纳眼神冷冽,盯着匆匆赶来的于艮。既未下令射杀,也未下令释放。 “他们虽是边民,亦知杀人偿命,遑论杀兵劫官。萧翁为何一味视之为敌,不听其辩解?”于艮神态平和地与萧兀纳对视。没事谁敢杀官兵玩? “军卒尸骨未寒,所谓理由,不听也罢!”萧兀纳冷然而笑,霸气迸发。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足与偿其罪。先杀了乱民,再问官兵之罪不迟! “也好!要不,萧翁听听我的?”于艮温和地笑了。箭矢在你手上嘛,你总是有道理。 “你最好给出一个理由。”萧兀纳也有耐心,听你说完再杀不迟。 “日前,胡里改人与女真人盟誓,以忽汗河为界,互不干涉。是以某率众来此,换购犁头,专以农耕为业。即使胡里改人无益于宁江州城防,亦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于艮狼狈追来,却也气息平稳,怀里还一直抱着沃淩。沃淩虽然娇小,却也有三四十斤。此时于艮放下沃淩,沃淩就挪到了温蒂身后。平时可以胡闹,现在不可以给师父添乱。 “今日杀百名农夫,不足与增萧翁之威。明日女真人或扩丁数万,足以为萧翁添乱。”于艮放下了负担,腰背挺得更直,笑容也更加灿烂。 “尔敢威胁本官?”萧兀纳两眼陡放精光,须发贲张。 五六十名侍卫随声而动,俱是气势暴涨。没有爆喝呵斥,已经是给了上师面子。当然,一旦萧兀纳令下,他们也不介意给上师穿几个窟窿。 “萧翁铁血丹心,自是不怕边陲野人。我也知萧翁乃大辽栋梁,精忠谋国,不敢稍有不敬。然萧翁亲至之前,近千大辽精兵,何以被数十农夫占了上风?萧翁所恃者,其实未必足恃。” 说到这里,于艮转向博多及众队员,“博多,放人!” 博多立即将大药师奴扔到了马下。大药师奴死里逃生,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却也没受多大伤害,连滚带爬地扑到萧兀纳马前,哆里哆嗦带着哭腔诉苦,“相公!” 随后,阿布卡赫赫卫队也释放了被控的军卒,四五十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了本队。官不像官,兵不像兵,毫无血性气节,连萧兀纳手下的侍卫都禁不住摇头。 相形之下,数十胡里改人一直处于百余箭矢的瞄准之下,却是说放就放,毫不迟疑。这些胡里改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恐慌。上师到达之后,更是喜形于色,神态安详。 比这些狼狈懦弱的官兵,更像官兵啊! “阿布卡赫赫倒是令行禁止。”萧兀纳仍是冷眼盯着于艮。怀璧其罪,有能力抗辽也是原罪。或者杀了此子,一了百了? “胡里改人只想偏居一隅,耕种维生,否则也不会来此购买犁头。萧翁法眼如炬,深谋远略,定不会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厚赐四百犁头。”于艮拱了拱手,再次表示感谢,似是未觉萧兀纳眼中的森严。 萧兀纳沉吟不语。于艮叹口气,继续说下去,“灭六国者,六国也。族秦者,秦也。萧翁亦知,今日大辽之局势,全在大辽。大辽异日之后果,亦在大辽。些许边民,何足道哉?” “罢了!”萧兀纳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侍卫们这才收了弓箭。 那边的宁江州官兵也随之行动,表情俱是大为放松。虽然此刻大药师奴仍是直接上司,宁江州官兵却不愿去看那跪地颤抖的懦夫。 “希望异日,老夫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萧兀纳面向苍天,似是自言自语,确有垂垂老矣之态。 “决不敢忘今日善缘!”于艮再次拱手,也是诚意致谢。 辽兵让出了道路。博多等人立即行动起来,抢了辽兵的武器,都整理好放在一旁。自家采购的物资,一点也不落下。 长者赐不敢辞。萧兀纳赠送的四百犁头,已经收集了大半,博多安排人码到了爬犁上,套上驭马。 “此何物?留两架给老夫罢!”萧兀纳却对爬犁产生了兴致。 此时已经不是官方交道,而是老者与晚辈的交流,萧兀纳的自称也从“本官”改成了“老夫”。 “报以琼琚,敢不从命?”晚辈于艮笑应。 博多率众先行开拔,于艮及一众弟子留在最后向萧兀纳辞行。十架空置爬犁作为阿布卡赫赫的回礼,也已整齐地排好。 “爷爷……”移敌蹇低眉顺目地叫了一声。经过恁多变故,上师本有许多人手,押运之事,就无须履行了吧? “但听上师号令!”萧兀纳却是轻轻地拍了拍移敌蹇的肩膀,摇头不再说话,似是累极。 “哦……”移敌蹇低头耷拉角,也是认了命。 移敌蹇从小就跟在爷爷身边,祖孙俩感情极深。而今爷爷逐渐老迈,正是用人之际,移敌蹇哪舍得离爷爷而去? “萧翁!学生叨扰多日,不如与移敌蹇小友同去吧!学生也是想走千里路,希望此行能与东北路有所助益。”一直站在后方观摩的李文士突然上前。 “李先生走一趟,倒也是好事。”萧兀纳笑了笑,对其略为疏离,言行却礼貌。 “不知上师允许否?学生吃得不多,哈哈哈哈!”李文士转向于艮,很幽默地大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于艮也是大笑,俨然得一知己。 “哈哈哈哈!《孟子·公孙丑下》!”李文士的毛病又犯了。 萧兀纳率众返回了宁江州,大药师奴连滚带爬地跟着。宁江州官兵自有人留下处理伤亡的士卒不提。 那些死了人,丢了货的坐商,一直傻愣愣地看着榷场外的风云变幻。不日就会有各种版本的解读送到上京。当然,上京里的坐商主人,也绝不敢找萧兀纳索赔就是——那个被称为“上师”的游方僧,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都与游方僧无干了。于艮抱着沃淩上了爬犁。苏都哩等一众弟子分乘两架。李文士见此物有趣,也不肯骑马,占了一架。于艮又安排了一名弟子同乘开车。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移敌蹇眼巴巴地盯着爷爷的背影,直到入城不见,这才无奈地上马,扈从在阿布卡赫赫身边,驰向未知的远方…… 第八十六章 软忽悠进化到了硬忽悠 最早从胡沙虎开始,到斡离不,突离剌,一直到阿骨打,这一条漫长的忽悠之路。忽悠对象的身份地位,也是一路攀升,成绩可谓喜人。 不过,这一路的忽悠,其实都借助了一些道具。包括汽车,手机和火药,以及近千年的科技积累和思想进步,营造出了一个天外飞仙的先决印象。 今日则不同。忽悠萧兀纳,分为前后两段,却都是真正的空口白牙,甚至所用知识都不出宋代的人文范畴。 也就是说,软忽悠进化到了硬忽悠。 忽悠之始,于艮甚至完全不了解萧兀纳的底细,只觉此人大有来头,官威气场甚盛。本着不忽悠白不忽悠的出发点,于艮顺道就忽悠了,效果却是出奇得好。 总结一下,这算是进一步熟悉并融入了这个风起云涌、城头变幻的大时代? 可是,于艮并未有太大的成就感。 萧兀纳令人钦佩敬服。这个老人,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有朝廷重臣的风骨,是大辽社稷的基石。 可惜,和所有的末代忠良一样,萧兀纳注定是个悲情啊人物。即使未曾血洒疆场,即使未曾身陷囹圄。对萧兀纳等来说,个人的荣辱际遇其实算不了什么。眼看着江山日渐倾颓,社稷一点点的崩塌,回天乏力,独木难支,这才是最深沉的痛苦。 此番忽悠成功,也是因了萧兀纳对现实的迷惘和对情怀的坚持吧。萧兀纳是正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于艮却不能为萧兀纳做些什么,大辽已经烂透,仅凭着惯性就会滑入深渊。 再说了,大辽是萧兀纳的大辽,却不是于艮的大辽——潮起又潮落,与我何加焉? 于艮此行,也不能说对萧兀纳全无助益。至少是让其看到了宁江州的防务糜烂吧。或者萧兀纳会整肃军纪,增派兵员,下一些别的不太有用的功夫。 这倒是增加了完颜阿骨打的难度——呵呵,怪我喽! 其实,萧兀纳是运筹全局、庙算于朝堂的大家,贬谪一方实务,入细入微地经营,并不见得胜任。起码于艮对宁江州的防务进步,并不是很看好。 人不得其位,位不得其人,这是大辽和萧兀纳共同的悲剧,于艮也懒得操心。 若萧兀纳没有以身殉国,异日或可将其接来,在移敌蹇的陪伴下,颐养天年吧! 此刻移敌蹇正哭丧着脸地赶路,完全不知道周边景致变化。买一送十的契丹侍卫,都是精锐军汉,散布在移敌蹇周边。阿布卡赫赫卫队的成分,是越来越乱了。 “嗯?” 移敌蹇突然勒马回头,十名契丹侍卫转了个圈子,回到移敌蹇的身后,全神戒备地盯着来路。 后面有三骑急速追来,马上骑士紧搂着马脖子,却不是精熟马术的状态。 “站住!”移敌蹇长枪一横,几乎将当先的骑士搠下马来。 那骑士跳马,却是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大声叫道,“求见上师!” 后面二骑似是随从,有点身手却也不高明。好像是行商装扮?移敌蹇却不敢替阿布卡赫赫做主。 同样巡弋在阿布卡赫赫周围的斡离不赶过来,问明情况后,追上爬犁向阿布卡赫赫报告。阿布卡赫赫答复,“到宿营地再说话吧。” 博多诸人已经在小河畔迎接。 今番起伏跌宕的情节转寰,博多感触良多,并深感自己临机决断不够,影响力号召力不足,差点将阿布卡赫赫卫队带入深渊,愧对阿布卡赫赫之厚望。 参与其事的各级指战员也是各有所得,多有反思。 共同的感触却是,阿布卡赫赫在,一切没问题! 此前意气任性且不说,那萧老翁到场后,几乎立时掌控全局,近百队员陷入死地。正待鱼死网破之际,阿布卡赫赫降临了,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解救了近百队员的性命…… “阿布卡赫赫!” 博多以降,跪了一地。博多不敢抬头看阿布卡赫赫,身后一众队员,却是目光热切,几乎融化冰雪。 三百多人齐声呐喊,惊天动地,小树林里飞禽乱撞。走兽,呃,早已被无聊的留守队员捉了个干净。 移敌蹇揉了揉眼睛。如此劲卒,比爷爷的亲卫不遑多让。然则爷爷的亲卫不足百人。这里却有接近四百? 听此呐喊,饱含着喜悦和亲切,就如小儿辈见父执。这四百劲卒对上师之忠诚,与亲卫对爷爷之忠诚,同样是不遑多让。 今日上师若是率兵偷城,宁江州正可一鼓而下……移敌蹇脊背发凉,许是刚才策马过急了。 “呵呵,吃一堑长一智。博多,你们尽力了!”于艮亲手扶起了博多。看得出来,这家伙的心理负担很重。 于艮来回踱了几步,站在了一处小山丘上,“光荣的阿布卡赫赫卫队!都给我站起来!” “阿布卡赫赫!” 首先站起来的是留守的队员。博多等人满载而归,表情却多沉重。在等待阿布卡赫赫的一小段时间里,榷场事已经大体周知。博多以降随后起身,目光都凝聚在阿布卡赫赫身上,附带着各种心情。 “成与败,都会经历。得与失,需要总结。虽然事情有波折,但结果还是好的。除了牺牲掉的四名队员,他们再也不能回到我们身边,再也不能回到亲人的身边。我心伤悲。”于艮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望着场地中间。 那四名队员的遗体静静地躺着爬犁上。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 “每一个人,都不是天生就会做什么事情,正因为如此,每一个人都有广阔的舞台,都有成长进步的空间。每一个人,都要在各种经历中积累经验。我看好你们!”于艮的目光首先停在博多身上,继而扫视了每一位队员。 “晚餐之后,以中队为单位,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每个人都要讲一讲今天遭遇的事情,当时的做法和感受,今后遇到同类问题将怎么办。” “现在,开饭!” 河畔拐弯的沙滩上,数堆篝火烧得很旺,硕大陶罐中的兽肉是新捕的,此时早已煮烂。肉羹中加了白米,连吃带喝,味道很香。饿了大半天的队员们分散开来大快朵颐。 于艮牵着沃淩来到中间最大的篝火旁边,这里是阿布卡赫赫及众弟子就餐之处。兀术盛了一大碗奉给师父。 “去把李先生和移敌蹇请到这边来。”于艮吩咐兀术。 李文士平时话很多,进入宿营地之后,却一直静听于艮演讲。其内容并无新颖之处,无非是将帅激励兵士。但上师的语气声调表情,似有一种魔力,能让声音直灌入受众的肺腑,并不自觉地做出反应。 此子决不可小觑啊!虽然李文士一直未曾小觑于艮,否则也不会临时辞了萧兀纳,巴巴地跟着赶来。 就跟萧兀纳觉得于艮越看越不清楚一样,李文士仰之弥高,再看却更高。要知道,李文士才高很多斗,学富好几车,向来是眼高于顶的。 鲁库单独给李文士和移敌蹇一众安排了一堆篝火。李文士客随主便,端碗就吃,热乎乎地喝着很舒服,就像乘坐模样怪异的爬犁。 移敌蹇也是端碗就吃,心理却没有李文士那么复杂。爷爷那边也要开饭了吧?大药师奴及其宁江州如此糜烂,爷爷的晚餐怕是难以下咽…… “师父请两位过去叙话。”兀术态度恭敬地作揖。 李文士洒脱地一笑,立即端碗跟随。这才是待客之道嘛!吃什么东西并不重要,在哪里吃就很重要。 移敌蹇也随后跟上。爷爷说了,但听上师号令。 苏都哩和兀术让出了位置,李文士和移敌蹇坐在于艮身边,端了碗继续吃,反正陶罐里都是一样的内容。 “这是兀术,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于艮好心地给两位做了介绍。 “啊?!” 完颜阿骨打?移敌蹇“腾”地站了起来,怒目以视——原来你是逆贼的手下,你骗得我爷爷好惨! 这是上了贼船了?李文士脸上也是一僵,继而强笑道,“上师,你这是何意?” “我是师父的二弟子,他们都喊我二师兄。”兀术刚喝了一口肉羹,仰起脸来,谦和地笑了笑。一惊一乍什么的,最讨厌了。 于艮也是继续喝粥,手指着不远处的博多,“劫持防御使的那位,名叫博多,是铁骊王子的侍从首领。” 移敌蹇目光悲愤,李文士也笑不出来了——原来铁骊国也加入了女真人的阵营? “两位请坐吧!”于艮只是笑了笑,“这里有三百多人。主要来源于胡里改人的五个大族,也有一部分女真人,一部分铁骊人。但这些并不重要,在我眼里,他们毫无分别。他们组成了一个整体——阿布卡赫赫卫队。阿布卡赫赫卫队,和女真人毫无关系。我也不想带领他们跟任何人打仗——会死人的。” “现在这个集体又有了新的成员,契丹人。移敌蹇,你先担任中队长职务吧,暂时统领你的十名手下。我告诉你这些的意思是,忘记出身来历,融入这个大家庭,就和他们一样。” “是!”移敌蹇有些羞惭,或者也是将信将疑,终于从命就坐——但听上师号令,爷爷一定不会看错人! 李文士也“哈哈”地随喜,只是笑声还没缓过来——不带这么开玩笑的,想吓死人啊! “移敌蹇,我很尊敬萧翁,也从未食言而肥过。其间种种,你可能还无法参破。我要告诉你的是,萧翁的理想,你理解不了。萧翁的事业,你帮不上忙。萧翁的安危,也无须你担忧。你要在我这里好好的做事,尽快的成长。一年之内,一切都会见了分晓。”于艮看着垂头丧气的移敌蹇,也算是语重心长了。 “但听上师号令!”移敌蹇确实是心灰。爷爷多次批评自己养气欠佳,今日果然如此,连完颜阿骨打的儿子都比不上…… 站起来时,移敌蹇的碗虽然没有扔掉,肉羹却洒了大半。兀术掂起长柄的汤勺,好心地帮他添满。 第八十七章 辽东苏州行商高达 数日前,苏州行商高达,带了货物远行数千里,开拓宁江州市场。 货到地头才发现,宁江州榷场门槛很高,却不是谁人都有资格成为坐商的。 使出银钱之后,高达好容易跟一家坐商的大掌柜套上话。那大掌柜开口就呲,你娃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蔽号东家乃…… 高达给吓了一大跳,开店卖个货而已,怎么还得大辽国的王爷在后面盯着? 不过,高达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赶赴宁江州。 再次使出银钱之后,高达联络上了宁江州防御使的一个幕僚。据说这幕僚在防御使跟前是很能说上话的。高达先后请其消费三次,诚意孝敬三次。结果却不知是这幕僚不肯说话,还是压根就说不上话,反正是连人都找不着了。 高达无奈,再次找到那家靠山硬得可怕的大掌柜——我不卖了,我给你供货成吗? 这个倒是可以有。大掌柜验货开出了价码,高达好悬没一头栽倒。好吧,比苏州采购价还是高了那么一点点的。问题是数千里之遥,运费比采购价高出了何止十倍…… 好走不送!大掌柜一甩袖子就进了店铺。 高达却是无处可去。宁江州邪性,我不来了行吧?可是已经随身运来的货物,怎么处理? 货到地头行商死,这趟算是陪得底儿掉……高达愁云惨淡万里凝。 正在此时,大批辽兵冲进了榷场。见那大掌柜又赔银子又陪笑的,高达心里还是颇为痛快的——恶人自有恶人磨,怪我喽? 后续的发展却令高达目瞪口呆。边陲榷场确实生猛,真的开片啊!没多久就躺了一地人……高达看热闹过近,险些遭遇了池鱼之殃。 事情虽复杂,时间却短暂。那位被称为“上师”的游方僧,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扔下一地的尸首,率众扬长而去。 高达却是脑洞大开——这位上师好手段,好大手笔,我为什么不能直接供货给他? 来榷场也有些时日了,高达有心观摩过坐商售货的价格,简直是明抢嘛!产地的一只兔子,运到此处变成了一头羊,卖出去就是一头牛! 边鄙还真是人傻钱多,我没那么黑啊!我只要两头羊的…… 高达富有冒险精神,且是个行动派,带了两个伙计,就勇敢地追了过来。 追上后,却是差点被人搠了个透心凉。高达虽然害怕,却不改道心。人家让跟上了不是?机遇是给勇敢者准备的!高达老老实实地辍在队伍后面,保持了二三十米的距离。 队伍宿营开饭,高达等三人就摸出干粮,和着浮雪硬嚼。 吩咐高达跟上的那人,倒是慈眉善目的,还吩咐人给送来了三碗汤。没过多久,那人亲自过来吩咐,说是阿布卡赫赫接见。 高达连忙跟上,来到营地正中,见了阿布卡赫赫,纳头就拜…… “小人高达,叩见上师。小人乃是行商,来自苏州。” 于艮打量着这个三十岁左右的行商,脸上风霜之色甚浓,实际年龄或者更小些。 苏州?好熟悉的地名。不过,这厮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吴侬软语的江南大汉。 名字倒是起得不错,够霸气,估计表字能量。 “上师,昔太祖虑渤海人为患,迁强宗大姓数千户,移置辽阳之南,使不得相通,以分其势。迁入辽阳著籍者,称为‘曷苏馆’,也就是熟啊女真。‘曷苏’,铁之意也。”李文士果然渊博,引经据典地向于艮介绍,然后问道,“高达,你是汉儿还是女真?” “回先生话,小人是汉儿。据家谱载,祖上的确是由渤海迁入。”高达又向李文士叩头。 “上师,苏州在辽阳之南八百里,伸入海中成半岛状。此地原属高丽南苏,兴宗时置州,兵事属南女直汤河司。”李文士很高兴能为于艮解惑,说话时摇头晃脑的,就像在背书。 于艮眼前一亮。辽阳之南八百里,伸入海中。此苏州,莫不是大连? “高达,坐下说话!”于艮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狂喜难抑。 宁江州此行,话得一战将,附赠一书生,还主动追过来一个大连行商?呵呵,还真是想啥来啥呢!哥正准备来年赶赴大连,经海路之登莱呢! “小人不敢造次!”高达再次磕头。 “坐吧,我这里并无贵贱之分,你无须拘谨。说起来,你也算是和胡里改人有些渊源吧。”于艮和蔼可亲地吩咐。 兀术匀了一截木头给高达坐,还给盛了一碗粥。高达受宠若惊地接了过去,歪着屁股靠在木头上,就算是坐了。 “高达,你跟我至此,所为何来?”于艮问道,虽然高达早已说了行商身份。 “回上师,小人想把货物卖给上师!”高达低眉顺目地回复。 “好胆!”移敌蹇却是一声断喝,吓得高达赶紧离了木桩,重新跪在地上。 李文士倒是苦笑了一声,给于艮做了解释。简单说来,朝廷禁止商人与属地边民直接交易。边军抓住走私者,货物没收,奸商立斩。 不过呢,上师是那么计较细节的人吗? “移敌蹇,你且去休息吧!”于艮倒也没有责怪移敌蹇,还是和颜悦色的。这小子跟着乃祖长大,大概视朝廷法度为神圣吧。还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是,上师!”移敌蹇面有窘色,居然忘了此一时彼一时。爷爷吩咐但听上师号令,难道爷爷不知道上师是什么样的人吗?可是……唉! 移敌蹇诺诺而退,高达重新坐好后,于艮才继续问道,“你售的什么货?” “回上师,高丽的布,南朝的茶……”高达谈起生意来,说话倒是利索了许多。而且不停地偷瞄于艮的脸色,主意来得很快,“或者上师需要什么,小人便去各地采买。” “海运?”于艮眼前又是一亮。从苏州去大宋或者高丽,应该是走水路的吧? “小人家里就有海船。不过走高丽无妨,走南朝的话,风险就比较大。”高达倒也坦诚。 高家这生意也是做得够大,不但可以在国内走私,还可以国际走私。大辽和大宋是兄弟之国,彼此以南北朝互称,边界上开有多处榷场。但海上航运是禁止的,两边的关防都会抓捕。 不过高丽是个奇葩。既向大宋称臣,又向大辽称臣,一藩事二主。政治上苟且钻营,两边商路却是通行无碍。辽境内的不少宋货,其实是由高丽转运而来的。 “有铁器吗?”于艮再次问道。 这回轮到高达眼前一亮了,“小人自家就制售铁器,上师需要的犁头,完全可以大量供应,价格只是宁江州榷场的两三成!不过这次带得不多。” “你家可能冶铁?”于艮越来越觉得天上掉下来了个大馅饼,“duang”的一声,脑袋被砸了包。 “小人家里就有铁矿,祖上正是冶铁起家。不过呢,盐铁是朝廷专卖,大量运输多有不便。”高达果然是个灵醒的人物,上师问的不是犁头,而是铁器。 还是个世家大族啊!于艮没再发问,沉吟了一下,吩咐兀术把博多请来。 博多确系行家,略一了解,就找到了关键问题,“阿布卡赫赫,此去苏州,凡两千里有余。人手若多,须过不得各地关防官兵。人手若少,须过不得豪强匪盗。” 李文士在移敌蹇离开后,就一直沉默旁听。甚至有点不太想听了,懂得太多是一种罪。只是不好贸然告退,显得心里有鬼。脸上就有点小尴尬。此时闻得博多之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于沉默了下去。 “博多,此事离你不得。需要多少人手,也由你定。高达,你带出来的货,我都吃下了。价格你俩商量。博多亲自带人护送高达,天亮前返回宁江州,把货运过来。早饭后我在此等候一个时辰。后面的事情,我自有计较。” 于艮结束了谈话,主要是沃淩都有点困了,一个劲地拿后脑勺撞过来。大好的时光,不用来念西游,实在是辜负。那边的温蒂则一直保持着警醒,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周边,怕也会累。 高达兴奋得磕头如捣,博多则抱拳应诺。 两人退下以后,高达的接待工作,就由博多负责了。博多为人精细,想必能理会阿布卡赫赫的安排。高达出现得多少有些蹊跷,在摸清底细之前,必须严密控制。 这种事情,也只有博多做起来才是润物无声。鲁库等人就有些粗糙了,要么是信任兄弟,要么是防备贼寇,没有中间状态。 “李先生,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请早点休息。”于艮向李文士笑道。 这位文士兄自告奋勇地跟来,始终没有透露出身来历。想来能和萧兀纳把酒言欢并微笑送别的文士,或者是能力过人,或者是背景惊人。以于艮推断,怕是以后者居多。 不过呢,于艮并不急于了解其底细,虽然文士兄刚才欲说还休来着。哥不求人帮忙,要人求着帮哥啊! “上师,学生告退。”李文士果然站起身来。表情举止多了些恭谨,少了些不羁。 此前也称上师的,却只是彼此给个面子的尊称。此前也自称学生的,却只是自矜身份的谦抑。 而今却是不同了,呵呵。 第八十八章 博多出身于铁骊国宫廷 离开宿营地以后,队伍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径直向东,第十日时到达忽汗河畔。 其实,从宁江州垂直东行忽汗河,快走不过五六日路途。之所以翻了倍,是因为阿布卡赫赫要磨砺队伍,顺道捕猎,以偿高达之货值。 一路上运气还不错的说,狗熊、野猪、老虎都有捕得。麋鹿、狍子、貂鼠之类,收获就更多。 反正此时东北,还是野兽食人的阶段,捕猎是英雄除害之举,并无野生动物保护之说。 如此庞大而干练的捕猎队伍,恐怕也是空前了。狗熊比较倒霉,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拖出来捅了月牙。东北虎是谁人都能捕杀的?搁在这里还不允许用弓箭的,虎皮带洞不值钱。 老虎全身都是宝,高达亲自动手剖解。在这里老虎是论头的。运到南朝去,就论两。 虎肉倒是不值得运输,当然也会不浪费,煮一煮很好吃,吃多了也腻…… “高达,过来看看,你家在哪里?” 高达跟着博多进入阿布卡赫赫的营帐,就听阿布卡赫赫和蔼地问道。 我家在哪里?难道在阿布卡赫赫手中?高达应了一声,诚惶诚恐地凑近过来,却见一张闪光的地图凭空出现,还真的就在阿布卡赫赫手中! 随着阿布卡赫赫手指滑动,地图放大再放大,高达目瞪口呆——这个海湾很眼熟的,艾玛,这像是高家商船出海的港口? “回阿布卡赫赫,这里!”高达战战兢兢地指了渤海岸边一个位置。 阿布卡赫赫随手点化,一条蓝线凭空出现————我勒个老天! 此前高达冒冒失失地追过来,其实是抱了“人为财死”的执念,风险大,利润也大,必须狠狠地捞上一笔方能压惊。而今,高达却恨不得将自己献祭给阿布卡赫赫——原来此行并非一念之差,而是冥冥中自有因果?阿布卡赫赫真的是神仙…… 得见阿布卡赫赫,这是多大的造化!机遇果然属于勇者! 阿布卡赫赫慈眉善目,博多见怪不怪,沃淩多少有些不耐烦,兀术挂着淡淡的坏笑……这就是现场诸贤的表情符号。 高达退后两步,“噗通”跪在地上,“咣咣咣”磕头三记,一切尽在不言中,革命工作看行动…… 于艮把手机交给了沃淩。沃淩撕了张纸,把路线图绘好。重点标注了越里吉、忽汗城、辽阳、苏州等位置。 高达所指,差不多是大连中部地带吧,苏州是后世的金州区? 沿着忽汗河到达忽汗城,也就是敦化,应该是通行无碍的。高达却是去过忽汗城,连经商带访问祖宗地。从忽汗城到苏州的路线,问题也不大,有些关节需要疏通…… “都准备好了吗?”于艮让沃淩把地图交给博多。 此前沃淩已经给博多解释了那几个地名,并告诉博多路线上的等分线段,表示一日马程,作为地标的参考。 “准备好了!”博多略带兴奋,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地图。 “那就出发吧,一路小心。任务可以完不成,性命最重要!”于艮嘱咐了一句。 随后,博多带了所属大队五十余人,会同高达商队的四十余人,沿着忽汗河南下,直奔辽东而去。 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了解高达家族情况,考察苏州周边情况,特别是海船建造情况,以备来年阿布卡赫赫亲往。 至于商路打通之后,贩运何种货物过来,就由博多做主酌量了。 博多毕竟是出身于铁骊国宫廷,对权势有着本能的热衷。在宁江州时,阿布卡赫赫给了机会,放手让博多去做,结果却是有些差池。主要是魄力不足,有些优柔寡断吧,险些酿成大祸。 事后阿布卡赫赫虽然肯定加鼓励,想必博多还是惭愧。 或者几经磨砺之后,博多也能做得总指挥,于艮却承受不了过程中的损失。合适的人物,就要放在合适的岗位上啊! 博多心思缜密,做得细务,对财货又敏感,还是适合总领商务的。虽然目前看来,这是偏门而非主业,但早晚有一天,商务和政务、军务一样,将是阿布卡赫赫麾下的重要支柱。 这些事情,慢慢地跟博多聊吧,于艮所要做的事情,毕竟是亘古未有——士农工商,这个序列要倒置…… 军务方面,移敌蹇倒是一把好手,目前还略嫌年轻。 十天的行军和打猎过程中,移敌蹇逐渐褪去高傲,和朴实的胡里改汉子打成了一片。 移敌蹇刚满十八岁,此时才觉得,这种只须防兽,无须防人的日子,好像也挺好?天空何其纯净,大地一片苍茫,空气都干净些,再不觉得压抑。 与爷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担心也是无益。上师说得对,尽快成长,让爷爷安心,这就是对爷爷的最好报答。 鲁库以降的粗鲁汉子,对移敌蹇还是略带敬畏的。至少在名义上,胡里改人已经被契丹人统治了近两百年。 移敌蹇出身于大辽顶尖的贵族家庭,萧兀纳又要求严苛。移敌蹇的马上步下功夫,均是杰出。行军布阵扎营,也有正规军队的规范。期间移敌蹇帮助鲁库甚多,阿布卡赫赫卫队进一步正规化。 阿布卡赫赫卫队的成分本就复杂,再加上些契丹人,也未见得更多变化。十个契丹侍卫,短时间内就成了阿布卡赫赫卫队的教练团。 收获最大的却是斡离不。斡离不天资过人,凡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移敌蹇在整军训练中的做法,甚至不经意间的表现,有些骨子里的东西,都能让斡离不思考良久,与惯常的做法比对考量,寻找更优。 年纪略大一点的斡离不,也成了移敌蹇最好的朋友。虽然移敌蹇已经知道了斡离不是兀术的哥哥,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大家都在阿布卡赫赫帐下,不是吗? 斡离不投诚之后,于艮并未与之谈过话。当然也绝非不信任,否则赴宁江州时也不会点斡离不随行护卫。有兀术在,斡离不也能够充分地接触和了解阿布卡赫赫卫队,没有任何限制。 说实在的,阿布卡赫赫卫队也没什么秘密可言。阿布卡赫赫这个核心,也根本无法复制。 于艮觉得,斡离不心情剧烈震荡之后,需要时间来平复吧。 迄今为止,斡离不仍是于艮最看好的人才,就如一块璞玉一般,未来军队统帅的最佳人选。 不过呢,这需要斡离不冷静下来以后,郑重地做出选择,这可能也是斡离不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于艮不急,百废待兴,却是日见其成啊! 李文士就比较着急。因为沃淩不肯教他拼音。 从第二日起,晚餐又成了沃淩的读书时间。李文士开始时并不以为意,一个小娃娃能讲出什么来?阿布卡赫赫宠着沃淩,大家就哄着她玩呗。 晚饭后嘛,闲着也是闲着。李文士从柴火上抠了根木刺,一边剔牙,一边随喜。 慢慢地就觉得不对了,木刺“噗”的扎在下巴上,李文士很没风度地“唉哟”了一声。 这部神书题为《西游记》?李文士是从第二十三回听起的,回目是“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讲的是骊山老母与观音、普贤、文殊菩萨变成母女四人,试探唐僧师徒的禅心是否坚固,结果八戒被捆了。 李文士何其渊博。骊山老母那是谁?最早见于《集仙录》,“骊山老母天姿绰约,风华绝代,尝作阁道於骊山。秦始皇游骊山遇之,惊其艳,欲侮之。因受老母施法以惩,乃罢。自此之后化为老妪,人遂以老母称之。” 民间传说,骊山老母正是人文始祖女娲——抟土造人,彩石补天的最高神! 李文士儒道释兼修,至少是兼读吧,虽然既不信佛又不信道。 骊山老母乃道家神仙,普济和文殊是佛家神仙,观音就两家串,这里却给整到一家子去了?听上去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达者为师。李文士迎着沃淩的白眼正襟危坐。 嗯,沃淩被打扰,冲着李文士翻了一个精致的白眼。 前头没听,后头就不太好理解。应该是脱胎于《大唐西域记》的志怪话本吧?还真是生动有趣,引人入胜。 李文士想请沃淩从头来过,沃淩当然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已经是第二遍了,随便来个什么不相干的人,我都从头再来一遍吗?我不高兴! 没奈何,次日李文士请示了上师答应,借宝书一观。 “你又不认得!”沃淩很不给面子。 “认得的!学生读书半生,汉字契丹字都读得写得,好着来!”李文士虽然不会和小娃娃一般见识,却也难免腹诽则个——我看过的书啊,说出来吓死你个小娃娃! 沃淩虽然不高兴,到底是师命难违,特意看了看李文士的双手还算是白净,这才很不情愿地嘱咐了一句,“小心啊,别弄脏了!不爱惜书,就没书看。” “一定,一定!”李文士果然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宝书,倒也没忘了贫个嘴,算是自我解嘲,“哈哈,夏天的时候,我没事就躺在院子里,大肚皮朝着太阳,晒书!” 李文士的骄傲却没有维持多久——沃淩读的是汉语,书上印的也是汉字,还是认出来不少的,却不足与连贯起来…… “这个,这个……”李文士有点臊得慌。 沃淩的白眼更加精致,冒充博学有意思吗?肚皮倒是挺大…… 第八十九章 道德经与离骚 “李先生博闻强记,涉猎之广泛,掌握之纯熟,常人难望项背。可是仅以读书为乐事?此谓活得纯粹。” 于艮笑呵呵地给李文士解围。 “上师谬赞!学生确是好书成痴。凡一过目,辄数年不忘,是以肚子里有些存货。学生向来以此自矜,恃才放旷,小看了天下学问,也为世人所不喜也。”李文士下意识地晃了晃肚子,果然是存货颇多。 自言为世人所不喜,却未见李文士惭愧,反倒是有些得意存焉。凡夫俗子,岂明了学生胸中之丘壑? 不过,今天居然见到了不认得的书,李文士见猎心喜的同时,未免也有些赧颜。 掌中所捧的宝书,且不说内容如何,单看印制之精美,纸张之华丽,字形之娟秀……李文士遍翻存货,竟无语以评价之。回头再看惯常所看,就有了一个字——村! 只能说,此书只应天上有,人间只示有缘人。 绝非凡品的证据很多,此书乃横版,由左向右书写,且带了花式句读,想来自有天机存焉。 观其字体甚小,此一页书之容量,怕是寻常书籍的十几页。此一卷书之容量,怕是顶了寻常书的数十卷。区区一捧,可谓恢弘巨制。 同一本书,却有两种文字,隐然一一对应。下方一行自是汉字,好歹认识不少。上方一行,听沃淩说此乃拼音是也。音者,读音发声。拼者,莫非是切? “先生可记得《道德经》?”于艮且不忙解释简体字与拼音,挖坑先。 “《道德经》字字珠玑,学生倒背如流。”提起专业,李文士就下意识地挺胸昂头,自有一份骄傲流露。肚皮晃晃荡荡的,俨然书海扬波,有学问溢出。 “先生能否诵读一番?正背即可,不要倒的。”于艮笑呵呵地请求。 李文士不明所以,当然也不以为忤,当即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讲解起来,“《道德经》凡四千九百九十九言,五千阙一;凡八十一章,九九归真。前三十七章,为道经;后四十四章,为德经。山阳王弼之注,小苏学士之解,均是精彩绝伦。” “昔日小苏学士使辽,学生有幸拜见,得小苏学士亲赠《老子解》,珍而藏之。惜乎小苏学士去岁殡天,竟是永别……”李文士进入状态之后,还真是另有一番神采,让人忘却了他的偌大肚皮。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五千言诵读完毕,李文士居然入神,一时间还脱不了文青。 于艮问沃淩,“可听懂了?” “没听懂。”沃淩老老实实地回答。 “世上学问甚多,穷一生所学,亦不过九牛一毛。你可明白?”于艮轻巧地点拨沃淩。 不过呢,李文士也有点拿不准,上师这是点拨谁呢?好在上师的下一句话,就让李文士的一点浮躁归了学海,上师可谓知人也! “李先生浑身书香,俨然一幢移动图书馆,你须潜心向学,切不可临宝山而空手归!” 这番话就说到李文士心里去了,移动图书馆吗?呵呵,新颖,略贴切!沃淩这孩子,有点浮皮潦草,不懂得尊重学问和学问之人啊!当然,小孩子嘛,才多大点,学生岂能与她计较?上师不可责之过甚。 沃淩的下一句话,却让李文士大吃一惊,“明白,师父。可是,我也能讲《道德经》了。” “且讲来!”于艮也是无奈。 沃淩说话时的那一记白眼,于艮知之甚详——书香是没闻到,汗臭就有一些…… “《道德经》凡四千九百九十九言,五千阙一;八十一章,九九归一……”沃淩也不拿捏,当即站起身来,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开讲。虽然肚子不太给力,神态却学了七八分。 李文士愣在当场——貌似刚才我所讲的内容,沃淩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连同我对小苏学士的追忆,也学得惟妙惟肖! 复述完毕后,沃淩又翻了一记精致的白眼,这回是正中李文士,不存在误炸——这,这,这也太顽皮了点…… “李先生,我未曾给沃淩讲过《道德经》。不如先生另择一生僻者,传授沃淩可好?” 于艮这句话,又说到李文士心坎里去了。你说没讲过,那就是没讲过喽!另择一生僻者授之?也好,恭敬不如从命。 扪肚皮就是翻书。李文士酌量了一番,也不能太欺负小孩子,就讲一讲《离骚》吧,并不算太过偏门。当然,开篇的引言不能忽略,不同人讲相同文,引言自然不同。 “《汉书·地理志》载,‘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显名。’《文心雕龙·辨骚》云,‘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接下来,李文士就有了屈原的幽怨,“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然后,就是沃淩的表演时间了。李文士的嘴巴张开来,忘了合上。 “此为拼音,是我所创,本为汉字注音之用。另辟蹊径,不甚工,却是方便小娃娃启蒙。不想沃淩学会之后,居然依此创造了胡里改语的拼写。其实这也是创造了一种文字,虽然粗劣,还算实用。”于艮的表情很诚恳,甚至轻描淡写的,似乎不值一提。 李文士却是如闻惊雷。汉字传为仓颉所创,历经数千年流传至今,历代先贤不断予以完善。而今亦有契丹文、西夏文之创造,却是因了汉字,依样画葫芦而已。李文士虽然对后二者所谓文字,皆是纯熟,内心实鄙视之。 这也算是辽地汉儿深层次的自豪感吧,虽然受契丹人统治已经两百余年。汉文明之博大精深,岂是胡儿所能理会得?画虎类犬,徒惹人笑尔。 拼音却是不同。从音而制,类似反切却另有成套符号。单表音,不表意,完全是另起炉灶,这是真正的创造,继仓颉之后! 上师之大贤,受得学生一拜! 胡里改人本无文字,沃淩首创以音拼之,族人习而知其意。虽然远不及汉字之精深,亦是善莫大焉,功莫大焉。沃淩之大能,亦受得学生一拜! “至于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小技尔。”于艮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内心里对此等学霸实在是佩服得紧了。想当年考研时,若有一二成这桩小技,还用得着累成狗吗? 沃淩过耳成诵的天赋异禀,是于艮在教授汉字及拼音中逐渐发现的。任何东西,沃淩都只需学一遍,然后就可以大差不差地讲给兀术及其他弟子听! 可是捡着宝了,所以于艮整天把沃淩抱在怀里宠着,压麻了腿也在所不惜,没承想,今天此技能还有别的用场…… 两拜之后,李文士居然萎顿了下去。 相形之下,过目不忘果然是末技不值一提。一壁厢是莹莹之火,一壁厢是日月之辉,寻常刻书匠居然胆敢叫板苏黄米蔡? 李文士化万卷书于腹内,“晒书”虽为笑谈,却并非吹牛。别人称其吹牛,李文士但笑而已。成年之后,李文士即脱离了俗务,不科考,不出仕,不婚配,不授徒。阅尽天下书,游遍天下景,放浪形骸,东走西逛…… 人生最大的打击就是,自家生平引以为傲的超卓能力,与人相较,居然一钱不值! 上师阿布卡赫赫也就罢了,人不与神争。而沃淩,不过一介十龄女童,出自边鄙野人! “李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有离奇经历,沃淩是天赋异禀,均不可以常人视之。李先生读了一肚子书,难道就没用了吗?”于艮笑了笑,半是开导,半是斥责。 难道,还有用吗?李文士两眼发直不聚焦。 “沃淩虽可成诵,却不解其意。不如先生教沃淩读书,沃淩教先生拼音如何?”于艮打击了人家半天,还得伸手捞出来,把人整傻了太不划算。 于艮倒是想自己教呢,恐怕还得沃淩自己背出来《道德经》,于艮瞎估摸着给解释下,怕也难免胡诌八扯。《离骚》呢,连胡诌八扯都够呛……傻子才能背诵这么多东西呢! 学生越来越多,传统文化需要教授。于艮知道自己的斤两,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不过呢,领导干部只须知人善任,何必事必躬亲——诸葛亮不是累死了吗?复兴汉室的大业也没咋的。 这回,天上掉下来个胖老师,可得留住了,这穷乡僻壤的——老少边穷之教育事业,难啊! “当不得上师以‘先生’相称。学生乃辽东人士,姓李名处能,表字任之。上师可直呼学生的名字。”李文士深深一揖,自报家门。 “任之,过谦了!”于艮扶起了李处能老师。 “上师,其实我刚才吹牛了,记忆力比常人略强一些罢了。读书多了,融会贯通,自然记得。远非沃淩可比。”李处厚貌似卸下了包袱,恂恂然如似不能言语者。 “任之可知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于艮让李处能坐下叙话,开始布置工作。 李处能作揖道,“此昌黎先生之《原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意即《春秋》以‘礼’来判别夷狄与华夏,凡合‘礼’,则夷狄亦可视为中国。反之,则华夏亦可视为夷狄。” “夫子之谓‘礼’,意即‘周礼’。周亡,礼归于鲁。鲁亡,礼归于夫余?”李处能老师还真是举一反三,脑洞比较大。 于艮坦然而笑,哥这夫余贵裔,还真是跑不了了! 不过,这夫余贵裔,可以解释很多事情啊!哥为什么要跑? “我有三百弟子,皆出身于夷狄。今付与任之,任之可为我华夏之?”于艮目光灼灼,将大任委了李处能老师。 “敢不承命!”李处能起身而揖。 第九十一章 于艮愉快地吃了天鹅肉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大宋忽悠》更多支持! 长刀使得呼呼风响,四周雪沫飘飞。 柔韧匀称的少女身躯,在小院子里辗转腾挪。 力与美的结合,柔与刚的和谐。 活泼泼的热力溢出,天寒地冻中自成绝佳一景。 温蒂收功,脸上微汗。见于艮递了毛巾过来,温蒂笑了笑,伸手去接。于艮却虚晃一下绕了过去,亲手帮温蒂擦拭。温蒂甜蜜地仰起脸来,很享受哦。擦完了脸,还有颀长的脖颈。 “哦吖,嗯……”嘴也要擦擦吗,毛巾肉乎乎的…… 算啦,人家一介弱女子,怎么反抗得了? 温蒂的睫毛颤颤地合拢,随后身体一暖,披在于艮身上的熊皮大氅,把两人包了个结实。 出汗之后,要注意保暖哦!于艮说过的。 温蒂从未抗拒过于艮的轻薄,也早就做好了更进一步的心理准备。甚至渐渐地还有了些模糊的期待,于艮却一直是坚守在门外。 “温蒂还小,再养一年!”于艮咬牙切齿地说,显然是祭出了绝大毅力。说话时还闻着手指上的余香,羞人的。 “嗯……”温蒂微弱无闻地应声。 还小吗?不小了啊!温蒂低头看看。这几个月愈发的大了,练功时都感觉到了障碍。 于艮总有于艮的道理。区别在于,有些能够理解,有些暂时还未理解。理解的,不理解的,都是好的…… 初遇时,阿布卡赫赫是温迪罕的神。 面对灭顶之灾,不单是自己,还包括沃淩,以及阖族老幼。千钧一发之际,阿布卡赫赫乘着星光闪烁的铁马从天而降。胡里改一族从此不同。 献祭给阿布卡赫赫是光荣的。哪怕阿布卡赫赫要把温蒂洗干净了,一截一截地吃掉。也请从脚和腿开始吃,把我的笑脸留在最后,我要诚挚地祝福你。 阿布卡赫赫选择了沃淩。温蒂就牵了沃淩的手,交到阿布卡赫赫手中。即使沃淩只有十岁。即使恨不能以身代之。甚至连一声“拜托”都说不出口。 而今,于艮是温蒂的神。 于艮的温情呵护,颠覆了温蒂的经验范畴,不在认知能力之内——天下还有照顾女人的男人? 原来真的可以有。 这个过程中,温蒂变回了少女,逐渐地柔化。学会了很多东西,但最重要的是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个过程中,阿布卡赫赫变成了于艮——一个很古怪的名字。在没有外人时,温蒂就这么叫。有外人时,温蒂什么都不叫…… 这个过程,费了百余日,朝夕相处。阿布卡赫赫是要崇拜的,于艮是要爱的。对了,于艮说过,这叫恋爱。 恋爱真好。希望这样的时刻,永不被打扰。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咕咕——啾!” 高空传来雄浑高亢的叫声。 小院子关了门,却关不住天空。打扰别人恋爱,是邪恶的。 一只雄库鲁陡然直降,离地面十余米时才展开双翼滑翔,正落在温蒂的肩膀上,潇洒地收起了翅膀。 雄库鲁腹部洁白如雪,后背黑白花。眼睛很大,没有眼白,黑色瞳孔里透出凌厉的光芒。眼圈上似乎泛着淡淡的金色。仔细看时,瞳仁似乎也闪着金光。嘴巴尖利,向下弯曲。嘴巴根部也像是抹了金粉。 于艮管雄库鲁叫土豪鹰,说汉人称之为“海东青”。 唐朝有个大诗人,写过“窗前明月光”的,曾经为雄库鲁赋诗,“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还有一本什么书记载了,“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对于文字,温蒂的记忆力比沃淩差了很多,只能想个大概。 这只雄库鲁,是剖阿里部酋长穆逊的。 初见雄库鲁时,于艮一本正经地质疑过穆逊,“这么个小家伙,看上去也就四五斤?真的能飞到万米高空中捕猎天鹅?” 穆逊神色激动,抬头望了望天,也只好灰溜溜地禀报,“阿布卡赫赫,近日没有天鹅路过。雄库鲁确实不能从别处猎一头天鹅过来。” “好,加油!”阿布卡赫赫德高望重地鼓励穆逊。 只有温蒂才知道于艮内心所想,他是真的好奇吖!其实于艮对很多东西好奇的,甚至像个小孩子。有时候还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最冷的冬天过去了,天鹅开始回流。穆逊兴冲冲地跑来,当着阿布卡赫赫的面放了一只雄库鲁出来。穆逊嘴里“啁啾”有声,那雄库鲁就斜飞冲天。在空中不断地折返,盘旋上升,终于变成小黑点不见。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阿布卡赫赫笑了,“穆逊,以后还有机会的。” 正在这时,随着“噗通”一声巨响,一团包裹着白色羽毛的烂肉摔在地上。好吧,本来不是烂肉,但现在已经内脏四溅了。此前的伤口只在脖子上,几乎被雄库鲁咬断。 于艮愉快地吃了天鹅肉。这头天鹅有二十多斤哦!但嗉子里没有东珠。 然后,穆逊陪着博多去了辽东苏州…… 温蒂从雄库鲁的利爪上解下来一个小铁管,从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于艮。这是博多的字迹,写的是拼音——“明日到越里吉。” 看来是第三批辽东货物到了。 辽东货物到底有些什么,温蒂并不太关心。感觉比较明显的是,随商队过来了一大批工匠。于艮说,高达连蒙带骗的,好多苏州工匠就来边陲淘宝了。第一批工匠包括铁匠、陶匠、皮匠等,大部分都安置在了盆奴里。 第二批主要是造船的大木匠,主要安置在越里吉,船坞就设在松花江和忽汗河的交汇口附近。 不过于艮多次把忽汗河叫成牡丹江的。温蒂问时,于艮说牡丹是大宋的一种很美丽的花。等船造好了,就带温蒂去大宋看牡丹。嗯,沃淩也去。 船能直接开到大宋吗?温蒂当然是见过船的。夏天时四五个渔夫撑船捕鱼,撒网方便,运输也方便。但于艮要造的船,却不是这种概念。 越里吉那边伐了很多大树,要拼成很大的船。于艮说,这还只是内河航船。内河航运无须太大。 通过建造内河航船,于艮要培养人才。有很多胡里改人在跟着苏州师傅造船,从小工做起,逐步遴选入了门的。以备将来在苏州建造很大很大的海船。海船要行走大宋,经略朝鲜,征服倭奴国。 大宋和朝鲜,温蒂是听说过的。倭奴国倒是新鲜。但于艮说要征服倭奴国,那一定是倭奴该打…… 第三批的工匠可能会更多吧。前期到来的工匠,纷纷捎了信回去,喊亲戚朋友过来——人傻钱多速来哦! 苏州工匠的手艺,当真卓绝。 温蒂现在的盔甲,已经不再笨重坚硬。那头鳄鱼的皮,由苏州皮匠鞣制出来,为温蒂量身打了一副皮甲。鳄鱼皮很坚韧,三十步的距离上,箭射不透。温蒂亲手拿腰刀劈过,只留下浅浅的痕。 最重要的是,鳄鱼皮甲既轻松又合身,温蒂的身手更加敏捷。于艮说过,不要和敌人硬撼。要比灵活,比速度,比头脑——定是有道理的…… 温蒂使的这把长刀,也是用了苏州精铁,由苏州师傅打造。 相同式样打了三把。一把四十斤,一把三十五斤,一把三十斤。 温蒂挨个使了一番。其实都能用。如果没有比较,温蒂会喜欢任何一把。 不过于艮让温蒂挑选。如果分量都不合适,还可以再打。温蒂觉得三十斤的更适合些,行有余力,招式不会硬,且有更多变招。 四十斤的,被胡沙虎没皮没脸地抗走了。于艮只好苦笑着说,这个双料大舅子啊…… 三十五斤的,赐给了斡离不。斡离不心事重重的,朝着阿布卡赫赫深深一躬,提着长刀转身离去。 “哎,哎!师父,我还没的用呢!”兀术急得直叫唤——武器这东西,沃淩和苏都哩还小,师母挑剩下了,怎么也该我挑啊? 于艮却画了一个样式花哨的大斧,用铅笔规规整整地题名——螭尾凤头金雀斧。 兀术好歹知道“雀”,“螭”和“凤”就没听说过。而且师父的画风比较抽象,完全看不清楚嘛! 不过,看师父郑重其事的样子,这大斧定是极威猛的。兀术兴高采烈地去找李先生答疑。李先生果然渊博,把“螭”和“凤”都给画了出来。兀术取了图样,屁颠屁颠地去找铁匠锻造,要四十斤的…… 数十位师傅进驻,却给盆奴里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此前盆奴里人从未有过钱的概念,都是拿猎物换日用品。不管是盆奴里人互相交换,还是榷场购物,从来就没有给钱一说。 辽东师傅打造兵器,却是要给钱的。于艮当然有钱,即使辽东师傅推脱不收,也硬塞了一锭银元宝。 阿布卡赫赫卫队及跟随胡沙虎从越里吉回来的勇士,也都有一些钱。但普通的人家就只有猎物。好在高达的商号在收购,给钱。 不过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于艮感叹过,钱荒啊! “走,去学堂找李先生。我想到办法了!”于艮拉着温蒂出门。 于艮从前面进入学堂。温蒂走的是后门,悄无声息地坐在一个中队长让出来的座位上,倾听于艮的演讲。虽然朝夕相处,于艮的声音,温蒂却是永远听不厌——他说得好有道理…… 原来阿布卡赫赫,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是三位一体的。玉皇大帝就是“老天爷”吧?于艮有时会下意识地这么喊。 也喊过“卖糕的”,这是大宋的一种小吃。(我的小说《大宋忽悠》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九十二章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 “我到过另一个世界。”于艮盘腿坐在熊皮上,抱着沃淩侃侃而谈。 神情颇为神往,语速就很慢,尽量用了时下可以理解的语言,有时候还需要琢磨一下。 不过一百多天时间,在阿布卡赫赫的强力引导下,在沃淩和李处能的悉心教导下,三百弟子已经基本上可以用汉语交流。阿布卡赫赫卫队里,也早已实现了用汉语传达命令。虽然早期借了神之语言的名义。 这是于艮的坚持——还有什么比汉语更能实现“华夏之”吗? 不只是胡里改人,也包括后来加入的铁骊人,女真人,契丹人。这里没有民族识别。 民族识别是万恶之源。 “在那个世界里,铁鸟载人飞上天,铁船载货海中行,铁马不食驰数日,万里旦夕可至。” “在那个世界里,大地被称为地球,地球上有近两百个国家,有人口凡七十万万。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均可传音传像,对话如在眼前。人寿可逾百,六十岁为夭亡。小儿皆读书九年,人人都会写字。” “在那个世界里,武器可毁天灭地,熊虎被豢养以避免灭绝。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天冷无须烧柴,天热可让家里变凉。人皆不为食物烦扰,冬天有绿色蔬菜,夏天有冰凉饮品。穿衣服是为了好看,样式和色彩很丰富。” “在那个世界里,手脚断了可接续,眼睛瞎了可复明。妇人不会在产子时死去,巫医用刀把孩子剖出来,母子皆平安……” 那就是天上人间么……学堂内近四百双眼睛都发出了炽热的光。 于艮也是此时才想到,原来一千年后有这么多的好处。 可是,人类觉得幸福吗? 于艮身为挂职副县长,也算是年轻有为,事业小成,前途远大了。可是,于艮却没记得当时有多么快乐,现在倒是有些思念了——哥莫名其妙地来到近千年前,却不像是能莫名其妙地回去的样子。 如果有神仙央求哥回去,哥也未必不能答应。不过一定要带上温蒂和沃淩——养着一个青春少女,一个精怪萝莉,长大了都当老婆。也不用分大姨子小胰子了,何其奢侈…… 好吧,哥如果现在“biu—”的一声消失,温蒂和沃淩怕是很难过,人生会变成悲剧。这也是哥在这个世界上的最深的印记吧? 兀术和苏都哩也许能扯开嗓子哭两天?兀术傻傻的,有点一根筋。苏都哩痴痴的,最爱科学。都是好孩子啊! 三十余名亲传弟子,想必也会迷惘。人生向晚之际,或者会向孙子讲述一下当年的故事。故事中有个神仙叫阿布卡赫赫。 更多的人,恐怕很快就会回到历史的正途。哥之此行,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插曲。胡里改勇士或者会女真铁骑的大营中,用鲜血换一份前程吧? 其实,若无战乱,若无异族压迫盘剥,胡里改人的生活,也算是不错的吧?吃的是纯天然绿色食品,穿得是真皮和丝麻。不懂得外面的事情,也就没什么烦恼。 哥带他们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真的好吗? 于艮曾经悄悄地拷问过自己,结论却是——至少他们认为是好的…… “师父!我们也能去那个世界看看吗?”兀术站起来大声提问。 同学们全都盯紧了阿布卡赫赫。兀术作为班长,代表了全班同学的心声,也包括在后面旁听的阿布卡赫赫卫队各级领导。 温蒂当然包括其中。大概也只有温蒂读懂了,于艮语气中的怅然吧? 至少有一刻,于艮把沃淩抱紧了一些,目光温柔地笼罩在温蒂身上。这目光给温蒂的感觉,就像是被于艮抱在怀里,一起飞上天空。 阿布卡赫赫学堂的规矩并不严厉,上课是可以随时打断老师并提问的。比如沃淩刚才也打断李处能任之先生。 “不能,你们没有机会。”阿布卡赫赫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众人的幻想。顿了顿,才又开了个口子,“不过……” 天上人间,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奢望踏足的。但我们不是有阿布卡赫赫吗?保不齐就有那么一丝丝机会。有阿布卡赫赫也不行?那好吧…… 不过?阿布卡赫赫说了“不过”!可能是需要什么条件吧?众人的胃口又被提溜了起来,小心肝都颤悠悠的。 “不过,天上人间和现在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你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天上人间的境况。至少可以在有生之年实现一部分!经过你们的努力,你们下一代的努力,若干年后,一定可以完全实现!” 于艮微笑着扫视全场。人生没有理想,和一头猪有什么两样?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啊!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无望返回千年后,那就要立足于现实,细致地规划,耐心地经营,扎实地工作,实现理想人生——当一头饱食遨游,无虞被宰的猪。嗯,公猪…… 谢谢,请叫我人生规划师,或者总设计师。 我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毕竟不同了。 “人和人的区别,在于境界不同。境界来自于眼界。你的眼睛能看多远,你的头脑能想多远,就决定了你能走多远。今天,我为你们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你们看到了远方。我也知道,你们定不会让我失望!” “你们,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财富。你们是我的弟子,你们是阿布卡赫赫的选民。世界因我而不同,世界更因你们而不同!” “造船,只是一个起点。现在你们造的是木船,几年之后,你们就可以造出铁船。隔壁有一辆铁马,几十年后,你们就可以造出来。铁鸟飞天更困难一点,可能需要几百年,但一定会造出来。” “我要你们记住,创造天上人间是一个伟大的目标。与这个目标相比,人与人之间的仇杀,部族与部族之间的战争,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征伐,实在是弱爆了!用另一个世界的话说——很陋!” “我会带你们一路走下去,日见其成,年年不同!我们的目标,一定要实现!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实现!”在热切的目光中,于艮结束了励志演讲。 这是于艮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大的一场忽悠。忽悠的最高境界,果然是忽悠自己。于艮都把自己感动了。 “阿布卡赫赫!” 学堂里爆发出暴风雨一般的呐喊,伴以热烈的鼓掌,小伙伴们把手都拍红了,热血还在往脸上涌——人生从此不同…… …… 次日,李处能任之先生,眼睛红红地过府拜访阿布卡赫赫,带着三枚连夜刻好的印章。 最大的一枚是不规则的椭圆形,手掌大小,印文是“阿布卡赫赫”。第二枚是长方形,手指大小,印文是“夫余遗民于艮”。第三枚是类圆形,拇指大小,印文只有一个字“钞”。 沃淩取了一些作业本出来,裁成三种不同规格的纸条。兀术和苏都哩则负责往纸条上盖印。 三个小家伙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创造历史——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张钞票出炉了。 仅仅十年之后,信用货币就成了于艮忽悠这个世界的最有力的武器。而阿布卡赫赫银行之初始,就是这么个草台班子的急就章。 此时发行的首批钞票,后来被称为“首钞”。首钞在流转过程中损坏佚失了八成,一成被共和国的新贵家族珍藏,另一成则收藏在阿布卡赫赫博物馆里。 偶有一套三枚、品相尚可的首钞出现在拍卖场上,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般的抢夺…… 首钞的最小面额是五文,横向加盖了五个“钞”。中间面额是五十文,加盖了“夫余遗民于艮”。最大面额是五百文,加盖了“阿布卡赫赫”,也相当于白银一两或者绢一匹。 印制完成后,阿布卡赫赫学堂的每个弟子发放了一套,阿布卡赫赫卫队每个队员发放了一套,盆奴里在籍勇士每人发了一套,盆奴里居民每家发放了一套。所以收获最多的人家,一共得到了四套。 沃淩向弟子们解说了钞票的用法,可以用来向高达的高家商铺购买物品,或者购买各家店铺的瓷器、木器、铁器,互相之间购买猎物亦可。 当然,任何人都可以凭钞票向阿布卡赫赫府邸兑换现银。 当然,此间最大的半官方商人高达,很快就拥有了最多的钞票。而阿布卡赫赫会运输大批现银去苏州,在苏州兑换也是完全一样。 当然,阿布卡赫赫信用无两,有的居民拿了钞票不肯兑换,就供在家里晨昏定省,阿布卡赫赫也由他去。 当然,在阿布卡赫赫府邸用钞票支付造船工人的薪水之后,问题终于出现——作业本用完了。首批钞票就此成为绝响。 阿布卡赫赫也有点不太负责任啊!居然不清楚一共发行了多少面值的钞票。按照沃淩的估计,总数好像在一万到三万两之间? (第一部《北国雪》至此结束,更多精彩请看第二部《汴梁春》,于艮将在大宋空口白牙忽悠天下。) 第九十三章 天下大势一局棋 “啪!” 黑子当头一震。白子小尖,黑子小飞拦。打入黑边的五六枚白子,悉数被断。 白子若要边地做活,眼位不足。不过,外围黑子亦薄弱。白子顶断黑子,黑子又飞罩。双方追截数手,已经演变为大龙互杀,是个中盘胜负的局面。 “上师杀伐果断,小飞用得妙,学生认输。”李处能苦笑着投下了白子。 阿布卡赫赫边角功夫高明,寥寥数子便成阵势,落子几乎无须思考。李处能着眼大局,出手稳健。然七八十手之后,白子目数已经隐约落后。再看黑子边角尚有扩展潜力,白子中腹却是多处漏风。 战,风险巨大。 不战,黑子稳固边防,向中腹蚕食,白子终是个输。 李处能被迫行险,打入边地,结果却是混战至中腹。双方大龙都活了,边地的五六枚白子已被生吞。更要命的是,中腹也得七零八落,白子几无所得…… “先贤有云,下者在边,高者在腹。上师为何全力经营边角?”李处能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 百余天里,李处能悉心教导各族子弟,自己也是收获良多。甚至有种感觉,此前三十余年的苦读和游历,竟是白费了一般。 果然是教学相长,脑洞大开。 李处能与阿布卡赫赫座谈自是不多,和沃淩诸弟子却是朝夕相处。或者因为拼音文字?或者因为打开了天窗?李处能觉得,沃淩诸弟子的思维方式,居然大不相同。 好吧,“思维方式”一词,也是从沃淩处学来。 此处乐,不思蜀啊! 李处能读书极多,其实并不以谋略见长,反倒有些赤子童趣,口无遮拦。处久了之后,李处能对阿布卡赫赫的顶礼膜拜渐渐淡去,相处得十分融洽。但对阿布卡赫赫之胸怀眼界,李处能却是仰之弥高,没有最高。言行之中,李处能便以学生自居,阿布卡赫赫也由他去。 想李处能任之先生,向来是眼高于顶,目无凡尘的,能佩服一人,着实不易。 当然,一旦佩服一人,就佩服得死心塌地…… “不谋一隅,何以谋全局?”阿布卡赫赫笑了笑,也投下了黑子,“我学棋时,讲的是金角银边草肚皮。角处行棋,效率最高。” 就下棋本身来说,李处能倒是觉得上师的杀伐之气甚重,攻势凌厉,不是“很好看”。至少与上师的磅礴大气不相符合,君子如玉嘛! 沃淩和苏都哩一直坐在旁边观棋不语,此时分别把黑白子分开入罐,唧唧喳喳地复盘。两人对围棋已经入门,经常捉对厮杀,互有胜负,沃淩赢面多些。今番观看高手行棋,自是获益匪浅,要抓紧时间复盘消化。 “上师只谋东北一隅?”李处能襟怀坦荡,既然决心投了上师,也就没有顾虑。有疑问就要说出来,既是对上师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东侧一条边。”阿布卡赫赫直言不讳。 “忽汗河并非天堑。一旦西侧大势落定,东侧似乎并不足与自保。”李处能明白了。虽然还不清楚这一条边,南下延伸至何处。 “这局棋,并非黑白双方。大辽势颓,却是百足之虫。大宋文弱,却是国富民强。西夏固守河套,却是苦战劲卒。大金新立,搅乱一池春水,没有数十年功夫,难断鹿死谁手啊!”阿布卡赫赫站起身来,走出船舱,拾级而上。 “固守东侧一边地,沟通各国,却是弄潮儿!”阿布卡赫赫负手临风,衣衫猎猎作响。寸头根根直立,不因风力而飘摇。 李处能跟在后面,继续询问,“上师,此边将延伸至何处?” “呵呵,比你的想象,要远得多,大海不能阻拦。”阿布卡赫赫极目远眺,天空蔚蓝,大地乌黑。 黑土地冒着丝丝白汽,稳步后移。远处森林,虽然尚无新叶生发,却是舒展了枝桠。 春天来了,雪溶化了。 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原野啊! 牡丹江两岸尚未完全消溶,仍有残破的冰层。浊浊洪流中夹杂着大块的浮冰。劲风扑面,还是有些冷冽,但已掩不住春意盎然。 这条大船,船首狭而上昂,中部宽而船尾呈马蹄形,三根桅杆挂了硬帆。 不过此时风自正南方来,风帆未起。 两侧船帮吃水处,各有六个巨大的轮浆,每个轮浆分了四名水手合力踩踏。 类似于高太尉攻打梁山泊时所乘的“海鳅船”吧,此时的通用名称为是“车船”,通过人力驱动船体两侧明轮木桨前进。 宋代造船技术站在世界之巅峰,水密舱、平衡舵、减摇龙骨、船坞等技术领先西方世界几个世纪。 以走私起家的辽东高氏,造船能力也是非凡。 此船长约十丈,宽约两丈。甲板两层,船头另有第三层楼室。刚才的一局棋,就是在楼室内下的。现在阿布卡赫赫站在楼室之顶,离了水面已近两丈高。 高家的造船大匠声称,此船排水量三百料,载重量一百料,应是大辽河运之最。 “料”是造船的体积单位,一料为十立方尺。换算成重量单位,大概是排水量近百吨,载重量三十吨出头吧。 外行不指导内行,阿布卡赫赫放手让大匠去做,只在轴承和齿轮传动方面提了些建议。高家大匠向来以手艺傲人,并不须阿谀阿布卡赫赫。不过,听到阿布卡赫赫的建议之后,高家大匠眼里却是大放异彩,这里还可以用精铁锻造的? 一班水手四十八人,船载两百余人。每个时辰换一班,正可昼夜不停地行驶。 两岸各有百余骑随行,左岸首领为谋克衔大队长斡离不,右岸首领为谋克衔大队长移敌蹇。 说来也是古怪,一方是大辽边陲最高指挥官的孙子,一方是女真都勃极烈的儿子,目下双方虽然尚未开片,却是死敌无疑。此刻在阿布卡赫赫的阵营中,两人却是相交莫逆,惺惺惜惺惺。 当然,两人早已知道对方的身份,话题中,不会提及辽金局势罢了。或者心底里,也是各有迷茫? 见阿布卡赫赫登上甲板,斡离不和移敌蹇不约而同地举手齐眉。 这是阿布卡赫赫颁行的军礼。手掌向前,五指并拢,上臂平,小臂斜,指尖微触眉梢,目视受礼者。 “阿布卡赫赫!” 麾下阿布卡赫赫卫士却是手持兵器,平臂前举,武器垂直树立。这叫持兵礼。斡离不和移敌蹇所行的叫徒手礼。持兵礼用于集体行礼。徒手礼用于单人行礼。 阿布卡赫赫亦行徒手礼相还。与阿布卡赫赫同时还礼的是温蒂。温蒂白天多数时候都站在甲板上,秀发飘逸,皮甲上挂了露珠。矗在甲板上的长刀,闪着寒光。 真是一对璧人啊! 男子高大沉稳如山岳,女子挺拔秀丽似瀑布……李处能不由自主地离得远一些,在感觉语拙词穷的同时,多少也有点自惭形秽。 前方左侧两三里之外,新建了一座村寨。百余男子伴着十余头耕牛,正在犁田。眼见着大船及阿布卡赫赫卫队过来,顿时扔了耕牛奔向岸边。另有两人跑向村寨,边跑边大声喊着,“阿布卡赫赫!” “阿布卡赫赫!” 下一刻,近千人从村镇中涌出,大概是倾巢而出了,络绎不绝地跑向河堤。到达之后,就不管不顾地下跪叩头。 阿布卡赫赫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忽汗河此时水流湍急,船头至岸边在百步之外,李处能却看到叩头的老者眼含热泪。 希望的种子,即将撒在肥沃的原野上。 这是五国部中某部的一个分支。严冬时节,五国部就开始了向忽汗河沿岸分散迁移。每隔数十里,设一个村寨,每个村寨规模千人。 远远望去,红砖的寨墙垒起多高,寨内可见红色的屋顶。 阿布卡赫赫并不停留。车船过后,近千人沿着河堤奔跑。“阿布卡赫赫”的呐喊声不绝于耳,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这个场景,每日能见到两三次。也算是阿布卡赫赫亲切接见了每一个胡里改子民。 李处能此时才恍然大悟,刚才的一局棋,居然弈出了天下大势。白子贸然打入的黑边,就是忽汗河以东区域吧?从越里吉起,一直到忽汗城。 这些村寨,就是阿布卡赫赫布下的棋子啊!何其牢固的一条边线。 阿布卡赫赫此行,一直向南延伸,终将突入中原腹地的吧? 忽汗城,不是阿布卡赫赫的终点。 苏州呢?苏州之南是渤海。阿布卡赫赫云,大海不能阻拦。大海彼岸是大宋之登莱! 好长一条边……阿布卡赫赫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前方两岸山势渐高,河面变得窄了些,水流更急。 “咕咕——啾!” 一只雄库鲁径直坠落在温蒂的肩头。温蒂打开纸条念到,“有盗匪近千,据大黑山,以高丽流民为主。” 此处已进入长白山脉。大黑山是长白山西域的一座险峰,已经离着忽汗城不远。 大辽在此地的边陲,也就是忽汗城了。忽汗城以北,惯常是女真人的势力范围。高丽人和女真人数次征伐。有高丽人流窜至此,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从今而后,此处换了主人。 “命令穆逊,全部拿下。多用霹雳弹,生死不论。” 于艮吩咐了一声,温蒂即写了纸条塞回雄库鲁爪上的小铁桶。 雄库鲁振翅飞去。 第九十四章 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女真蛮子不过尔尔!满万不可敌吗?我呸!” 尹正银弹剑而啸,睥睨天下。 此番仅率两千骑,翻过摩天岭,越过图们江,一路北上,遇城掠城,遇寨拔寨,顺风顺水,几无阻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因粮于敌才是正道。 两千士卒折损不过十之一二,两千战马却变成了五千有余。每匹战马都没闲着,驮满了一路劫掠所得的财货。 女真蛮子未开化,人参炖肉,熊掌烧烤,貂皮剥下来就是围脖,虎皮捆在身上就是寒衣,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尹正银上马能杀敌,既可运筹帷幄,又可冲锋陷阵。下马能治国,管得了国计民生,断得了无头谜案。女真蛮子杀不绝,这些财货可是要派上大用场。宋人文弱,虚头巴脑好面子。见到异域珍品,还真是舍得花出大价钱。大宋可是遍地银钱啊,喂了狗了! 粗数之下,这批财货之所得,还可招募数千死士。 “二哥,我们已经深入女真境内,当年祖父统率二十万大军,也没有打到这么远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尹正银的胞弟尹正恩面有疑惧。 双下巴壳是尹氏祖荫,两人都是肥头大耳肚子圆,一看就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昔日兄弟俩英姿雄奇,文武全才。此番征伐经月,虽然连战连捷,却也有些憔悴,没那么风流倜傥了。 “子孙焉能囿于祖业!”尹正银长剑北指,豪气干云。 尹正恩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说话——也许二哥是对的? 今日之高丽,奸臣当道,外戚擅权,忠良避世。想祖父为国开疆,立下了不世功勋,却因功见疑,罢官入狱,郁郁而终。 兄弟二人私下募兵,潜入女真境内,当然不是为了想厮杀一场,出一口恶气。更不是为了打家劫舍,财货小事尔,须上不得台面。 坡平尹氏是高丽望族,祖父因科考从军,终成一代名将。此后尹家好男儿,多是马上得功名,在军中影响极大。而当朝奸贼蒙蔽大王,给祖父定的罪名,就是穷兵黩武,靡费国帑,致使国是惫弱,民不聊生,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难道衮衮诸公都不知道后半句的吗? 祖父入狱后,高丽与女真议和。且高丽一藩事二主,向大辽和大宋朝贡,天下自是太平无事。军队既虚耗军饷,又易生藩镇,就成了肤浅文官的眼中钉。 这就是当朝肉食者,有钱朝贡,无钱养兵…… 兄弟俩所募兵卒,俱是被遣散了的士兵。出征前尹正银已经吩咐了,此去银饷丰厚,却是死生各安天命。若有被活捉者,要伪做大辽流寇,家中父老小儿自有尹家养活。 其实这些吩咐只是说说而已。大头兵被敌人捉了,有几个熬得住酷刑?女真与高丽终会再起战端。 至于兄弟两人之作为,却是宁教人知,不教人见,一概不认账——女真蛮子撕毁和议的次数还少吗?哪次不是随便找个借口,丢俩兵,少头猪什么的…… 尹正恩却是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驰骋五百里,几无一合之将。这真是祖父举全国之力,率大军征伐数载的女真吗? 顺风顺水顺人心。尹正银自是豪情万丈,尹正恩也是踌躇满志,两厢一合计,就改了初衷——今番我兄弟二人,率两千穷卒,打下五百里江山,看奸臣庸官还有何话说! 国土虽广,无一寸多余。祖父已逝,父辈垂老,世界是我们的。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尹正银拔剑转西行,尹正恩也指挥兵卒悍然跟上。 不日,大军抵达忽汗河。却见一座新立村寨,红砖围墙红瓦房,煞是气派。尹正恩暗自揣度,莫非是女真人放弃了图们江流域,阖族迁移北上了?这座寨子却是不大。 没等尹正恩说话,尹正银早已开始了战前动员,“数日跋涉辛苦,也没个硬仗打打!尔等加把劲,速度打下这座新寨,好生歇息则个!” 近两千穷卒,一路劫掠过来,早已富得流油,军纪更是涣散,与土匪无异。尹正银长剑一挥,众军卒发一声喊,乌央乌央地冲向了村寨! 村寨外有百余人犁田,见有大军冲来,顿时扔了耕牛犁头,发足向村寨奔去! 尹正银冲锋在前,衔尾紧追,正可一鼓而下。 没承想,红砖墙头上一阵箭雨,顿时有数十骑摔落马下。尹正银也险些中招,恼羞成怒,指挥兵马团团围了村寨,“拿下此寨,鸡犬不留!” 村寨不过弹丸之地,却是异常坚韧。尹正银又损失了百余兵马,费了一个多时辰,却仍未能攻上墙头,殊为怪事。 “不过一村寨尔!”尹正恩拦住了暴怒的尹正银,“二哥不必急于一时,徒费士卒性命!” “也罢!待须臾破之,一把火烧了!”尹正银留在了队尾,指挥士卒徐徐攻击。 村寨未破,却见远方滚滚灰尘,沿着忽汗河有大队人马杀至! 趟过了万水千山,难道会在这弹丸之寨折戟? 坡平尹氏家学渊博,兄弟俩都是熟读兵书战册——围点打援! 尹正银亲率一千人马迎敌,尹正恩指挥另外六七百人,围攻村寨仍有富裕。 来敌不满千骑,却是横冲直撞。当先一员将领,络腮胡子上满是灰土,挥舞着一条硕大的狼牙棒,径向尹正银冲来! 尹正银的长剑乃高丽名匠精心打造,费钱三百余贯,当然不舍得与粗鄙的狼牙棒硬抗。马打盘旋之后,尹正银躲开狼牙棒,侧身一剑削向敌将。 那敌将却仗着铠甲厚重,不管不顾,狼牙棒横扫过来! 这厮不按套路来啊!打仗哪有这么流氓的?我削你一剑,你砸我一棒?尹正银身娇肉贵,当然不愿一命换一命。况且一剑削中,未必能斩掉首级。狼牙棒若是砸实了,肋骨恐怕要成齑粉…… 尹正银好容易拍马躲开,再看一千属下,已经被敌骑从中间杀透,死伤不知凡几! 那狼牙棒还在追打,尹正银顾不得收拾属下,拨马就逃。尹正银一逃,属下哪里还有战意,只管乌央乌央地溃败。 尹正恩一边指挥攻寨,一边瞭望着这边,军中统帅就得眼观六路,统摄全局。不过此情此景尹正恩却有点不会了——双方人马差不多啊,还是以逸待劳的。怎么甫一接触,二哥就大败亏输了? 正惶惑间,紧闭的寨门却突然洞开,数百骑兵冲杀出来! 尹正恩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决策——紧追着二哥逃跑鸟!围寨之卒也是一哄而散。 尹氏兄弟一边逃跑一边收拾溃卒。后面的追兵却是一边或斩杀或擒拿,一边紧追不放。 唉哟妈呀!这不还没攻破村寨吗?啥便宜也没赚到啊,有多大仇多大恨,至于这么不要脸地追吗? 慌不择路,深入长白山。 山势越来越险恶,只得牵马步行,好在追兵也骑不得马。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上得山顶之后,尹正恩居然发现,这是一处废弃的山寨。寨内空空如也,却无焚烧痕迹。想来此前有一伙土匪聚集于此,后来不知何故搬家了? 山门险峻,堆有乱石。尹正银咬牙切齿地指挥士卒,扔了乱石下去,居然将来追之敌挡住了。 检点士卒,尚有一千出头。小小一座村寨,居然让两千大军三停折了一停,今天出门没查黄历?这败仗吃得也是莫名其妙。 为将须注意细节,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尹正恩派出百名士卒,沿着山寨搜检。确实是空无一人,而且四周险峻陡峭,再无其它道路上山。山上有泉,林中有室,山顶居然有百亩大小。军卒带的干粮够多,杀马食肉也能顶得旬日。 古之英烈,宁死不屈。我死之前,敌不得寸进! 可是,困守此山寨,有何意义?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浑不知此祸何来,更不知下一步何去何从…… 追兵被乱石砸倒了几个,再未发起攻击。尹正恩试探着说,“二哥,要不派个人下去商量一下,咱把财货留下,买一条生路?毕竟和这个村寨没有深仇大恨。” “咱们死在山上,财货还不是他们的?”尹正银翻了个白眼。 尹正恩的话又被憋回了肚子——死前难道不会把财货扔下山崖的吗? 好吧,好像这也威胁不了人家…… 对峙了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暗,看来要等明天再做计较了。 没承想,此时山下却有了动静。只见一架抛石机架在了路口上。尹正恩再次纳闷——山下是哪个脑残指挥的,敢是要往山上抛石头的吗? 须知山顶不等于城池,居高临下,同样一块石头,作用大不相同。从山下往山上抛石头,此为资敌! “轰!” 抛上来的却不是石头。随着一声巨响,山顶上乱石纷飞,数十兵卒来不及躲避,登时被炸得七零八落。 艾玛,这是什么东西?世界变了吗? 尹正恩心惊胆战地躲在巨石之后观察,好像有人在调整抛石机。数十息之后,抛石机再次出手,这次的落点略靠后些。巨响又起,数十兵卒躲避不及,傻愣愣地丢了性命。 不过士卒终于学乖了,漫山遍野地跑,鬼哭狼嚎。兄弟俩人则脸色惨白,腿脚战栗,这是咋的了? “二哥,此败,非战之罪……”尹正恩运筹帷幄。 “老三,女真人居然有如此利器。”尹正银指挥若定。 又是三声爆炸,整个山顶硝烟弥漫,到处都有惨叫声传来,俨然人间地狱。 “我们把士卒带出来,就有责任把他们带回去。”尹正恩面色慈悲。 “要为高丽大军留些种子……”尹正银忍辱负重。 下一刻,兄弟俩齐声呐喊起来—— “别打了,我们投降!” 第九十五章 镜泊湖岸渤海国上京龙泉府 “昔海东盛国,到如今一堆瓦砾,可怜焦土。”李处能抚今追昔,不胜唏嘘。 游历至此,本应当吟诗一首的。奈何最近吃得太好,李处能一时词穷,只好搬了杜牧《阿房宫赋》来应景。想来上师学究天人,洞悉古今奥义,貌似也是以诗词为小道的?从未见上师有诗作传出。 车船游弋在镜泊湖上,远望渤海国上京龙泉府故城遗址。 上京龙泉府,渤海国五京之首。乃是仿照大唐长安格式兴建,具体而微。占地十六平方公里,分外城、内城和宫城。外城为土墙,内城为石墙,宫城为玄武岩墙。五座回廊相连的大殿排列在南北轴线上。 公元755年,渤海国三世王大钦茂自中京城迁至上京,从此成为国都。 公元926年,契丹灭渤海,建东丹国。 公元929年,东丹国南迁辽阳,龙泉府被毁。 “镜泊湖方圆数百里,处于忽汗河上游干流,进可攻退可守,端的是龙兴之地。渤海国三世王大钦茂,妙人也!惜乎后代败了祖业,世上倒也没有长盛不衰之王朝。”于艮的出发点略有不同。 清晨的镜泊湖,白雾升腾,静水如玉,近处草木葱茏,远方水天一色,恰是神仙境地。 沃淩和苏都哩等一众弟子也登上了顶层甲板观光,一起听任之先生讲古。 “师父,我们可以在湖边常驻吗?”沃淩扯着于艮的衣角,软语娇声,令人无法拒绝。 诸弟子都是在松花江畔长大的,对水的认识,或者是滚滚浊流,或者是冰封如壁。初见一望无际的碧蓝水面,感觉硬是不同——水还可以这个样子的? 沃淩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大姐头不是白当的。别人不敢说的话,沃淩敢说。别人不敢提的要求,沃淩敢提。 连一直俏立船头的温蒂也有些意动,虽然没有说话,嘴角的微笑却出卖了她。 “可以啊!”于艮满口答应。 啊?就这样?沃淩诸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师父出口成宪,从不打诳语的。孩子们“嗷”的一声欢呼起来,惊飞了早起吃虫的水鸟。太阳此时也突破了远山的羁绊,水面粼粼波光,更显得温润凝固。 “都是些没见识的!”于艮好笑地敲了敲沃淩的脑门。这爆栗也传达到了其他弟子的头上,好几个人下意识地捂了捂。 “这样吧,待为师携汝等看遍天下美景时,若汝等还想在此安居,为师便带汝等回来!当然了,现在也可以准备点家业。” 师父一放话,小家伙们就唧唧喳喳地研究起来,甲板上欢声笑语——这才刚刚出门呢,天下美景胜地多的! 温蒂远望着湖面出神,两眼余光却跟定了于艮。天下美景当然要看,更重要的是跟谁一起看呢…… “上师可是想在此筑城练兵?”李处能蓦地插话。 “确有此意。任之兄何以教我?”于艮笑吟吟地问道。 “当年大钦茂迁都至此,确是深谋远略。镜泊湖沟通忽汗河,连接松花江。图们江支流离此也不过数十里,直入北海。可以说镜泊湖是东北枢纽,控制了镜泊湖,就控制了东北。辽太宗当然也知天下大势,所以颓此城,迁辽阳,仅留忽汗城以为边陲军镇。”李处能对历史耳熟能详,地理也是习得。 “呵呵,此地甚好,却是离得忽汗城不远。”李处能给出了结论。 睡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是宋太祖的说法。李处能讲得也算是直白。 “任之兄高见!”于艮淡淡一笑,也是望过了群山,“或者用不了多久,大辽就顾不得忽汗城了吧。” 李处能心底一惊,略微作揖,不再追问——上师对大辽前景,还真是不看好啊…… 车船继续逆流而上,中午时分到达雄库鲁寨。 雄库鲁寨是沿忽汗河的最后一处移民村寨,主体是剖阿里一族。 镜泊湖与雄库鲁寨之间,还有一座剖阿里移民村寨,彼此守望相助。 雄库鲁寨已经接近了大辽边陲,盗匪甚多,大部分是辽东难民流亡至此。穆逊率剖阿里勇士千骑,苦战数月,逐个荡涤。 前面穆逊请示过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指示,凡是愿意加入胡里改一族的,一律收编并一体视之。凡是要返回大辽的,一律批评教育后放归。凡是作恶多端而不思悔改的,一律就地斩杀。 几个月来,穆逊共收编辽东流民数以千计,差不多占所剿匪患的八成以上。穆逊将其分散开来,送进了十余个新立村寨,按例编户,计口授田。胡里改五部均有接收,算是添了新血,壮大了力量。 当然,各族中也有长老对此不以为然者。这些杂七杂八的盗匪,怎么能和高贵的胡里改人一样待遇呢? 这事倒也好解释——阿布卡赫赫眼中没有族群之分…… 后来,事情又出现了新的首尾。 不断有被收编流民提出,想回大辽境内,把家属亲族一并接来享福。其中有熟女真,有辽地汉儿,甚至还有穷苦的契丹人。 兹事体大,各族不敢擅专,不约而同地请示了阿布卡赫赫。 阿布卡赫赫的指示很简单——照准! 穆逊明白了,各族没有高下远近之分,阿布卡赫赫一体护佑。胡里改幸运地成为了其中主体,应该敞开胸怀,接纳各族报效…… 可是,昨天穆逊又有点拿不准了。 穆逊冲散了大股贼寇,追杀途中就掌握了底细——居然是高丽人入侵?也忒不经打。一抓就是数百,一问就是交代个底掉。 剖阿里远在极北,穆逊对女真人与高丽人之间的打打杀杀,了解得不多,也没太大兴趣。 或者在穆逊心目中,各色人等没啥差别吧,反正都不是胡里改人,更不是剖阿里人。 随军小萨满,也就是阿布卡赫赫弟子,提出了异议——师父可能会对这个信息感兴趣。 这个弟子,却是女真人。阿布卡赫赫二弟子兀术属下,越里吉勇士总指挥玛武的儿子,十二岁的少年达春。 穆逊虽然将信将疑,还是马上给阿布卡赫赫报送了信息。此信息是由达春书写的,穆逊倒也能够读懂。 当时穆逊已经追杀到了大黑山脚下。大黑山易守难攻,此前有一伙贼寇据此为患。穆逊剿匪时很是花了些功夫,最终围而不攻。贼寇存粮吃尽后,终于下山投降。 阿布卡赫赫的指示很快就传回来了——生死不论? 多用霹雳弹,当然是阿布卡赫赫体恤自家勇士伤亡。但阿布卡赫赫宅心仁厚,向来不喜杀戮的,难道因为这批贼寇是高丽人? 也就是说,阿布卡赫赫的一体护佑,并不肯恩及高丽人? 高丽人有什么不同吗?除了有点软骨头。 虽然心中存疑,穆逊却不耽误落实阿布卡赫赫的指示。现场伐木,制作抛石机,达春和另一个小萨满还是能工巧匠。五个霹雳弹投上去,高丽人就可耻地投降了…… “阿布卡赫赫!” 于艮弃船登岸时,穆逊早已率众迎了出来,悉数拜倒磕头。 “穆逊,辛苦了!”于艮亲手扶起了穆逊,随后扬声道,“诸位勇士辛苦,请起!” 昨日一战,折损不过二十,斩获却是两千,穆逊等人皆是面有喜色。一边走进村寨,一边向阿布卡赫赫汇报。 达春二人见了一众师兄弟,自是亲热得不行。分别不过数月,达春二人明显成熟了不少。颠沛流离和战火洗礼,果然是锤炼人才的最佳途径。 阿布卡赫赫答应二人归队,另给穆逊派了两名弟子。达春二人也是最后归队的,此前派给其它三部的六名弟子,已经完成了轮换。 此次南下,兀术留守越里吉,监造另一艘车船。两个小萨满留守盆奴里,在学堂中代师授课。其余二十余名亲传弟子皆随队历练。沃淩不计,达春就算是年纪最小的了。 不过达春身大力不亏,脑瓜子也算好使,又荫了玛武的福,已经成为阿布卡赫赫的得意弟子之一了。 阿布卡赫赫给了机会,达春也抓住了机会。今番露脸不小,达春嘎着嗓子给师兄弟们叙述战况,小尾巴有点翘,语气很夸张。结果挨了师父一记爆栗。师兄弟们哄然大笑,达春红着脸摸头,还是小得意。 寨墙倒是牢固。但初春起屋困难多多,雄库鲁寨的房舍还不敷使用。现在人员仍是分了三波,一波剿匪,一波犁田,一波烧砖造屋。累是累了点,但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生活中充满了希望。 这希望当然是阿布卡赫赫所赐。于艮进寨后,随时有人激动地拜倒。 穆逊头前带路,于艮走进了一间大屋。 屋内烧了地龙,春寒未去,新屋潮湿,有地龙倒也舒适。屋内陈设一如阿布卡赫赫学堂的隔壁,也就是李处能占用的宿舍。穆逊打听过,那本来是阿布卡赫赫给自己准备的。 这间大屋建好后一直没有启用,是专候阿布卡赫赫光临的。穆逊倒是个有心人。 温蒂和李处能紧随于艮身后。虽然没有明言要约,李处能已经以幕僚自居,可以参与机宜。 诸弟子和诸勇士自有剖阿里长老安排休息。斡离不和移敌蹇随后也跟了进来。镜泊湖太过广阔,两路人马早已并了一处,沿着东岸行进。 车船上的轮班水手,都是阿布卡赫赫卫队队员,仍由鲁库统帅。博多则专事商务,陪着高达一起。安置好手下之后,鲁库和博多也来到了大屋议事。 “坡平尹氏?” 听完了穆逊的汇报,李处能若有所思。 “看来,要在此处耽搁一段时间了。”于艮脸上是春天般的温暖。 第九十六章 岂止失曷懒甸诸部皆非吾有也 “回额其克,此地,乃忽汗河以东。”斡离不抱拳回应。 投奔阿布卡赫赫以后,斡离不的思想包袱一直比较重,于艮也没有特意去开解——拐走了女真的未来之星,哥愧疚啊,也有思想包袱的…… 平时斡离不难得开口讲话,做事倒是勤勉有加,谦谦君子循循如。也不知道完颜部那个文盲圈子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只能用天佑女真来解释。 斡离不用了一句废话来提醒,其实也是谨慎地回护女真人的声誉——女真威武,怎么可能如此不经打?两千高丽棒子吗,骨头都不够嚼的。怪我喽…… “阿骨打义兄,确系信人!”于艮点头收到。 按照双方协议,忽汗河以东地面,全部归属阿布卡赫赫。阿骨打早已发出了征召令,女真各部族迁往忽汗河以西。 一方面是重信履诺,另一方面,阿骨打也是要收紧拳头,全力筹备伐辽——面对大辽这个积年怪兽,阿骨打如果信心满满才是怪事。 不过呢,今日女真,仍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体制,社会动员能力相对落后。 阿骨打之号召力乃至女真之动员力,其实是始于宁江州大捷之后的。那时松散的女真部落才看到了希望,尝到了甜头,风行景从,紧密地团结在阿骨打身边,加入到了创造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去。 忽汗河周边的女真部落,绝大多数都迁走了。而居图们江流域的女真部落,离着阿勒楚喀太远,可能热土难离吧。 实情如何,现在还无从了解。于艮的推断是,一些部族迁走了,一些部族没动。更多的部族,则是青壮组队赴阿勒楚喀,打怪升级捡装备,老弱妇孺则留下来看家。 无论如何,图们江流域出现了力量真空,居然被两个混不吝的高丽棒子钻了空子——这是打谁的脸呢? 好吧,还是哥的不对。于艮觉得很没面子。 协议有条款,双方部族任其去留,留守者对方应一体视之,阿布卡赫赫没有照顾好人家啊! 其实,阿骨打也不见得那么慷慨的。完颜部宣调不动的部族,就一定听阿布卡赫赫的?须知他们才是图们江的主人。 未来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双方实力对比,人心所向。若阿布卡赫赫风头盛,图们江部族就是个善缘吧。若是完颜阿骨打实力足,图们江部族要走,阿布卡赫赫还敢改了协议?任其去留嘛,没有时间限制。 另外呢,图们江流域还有个大坑…… 数月来,于艮一直忙于五国部的教育事业和迁移大业,还真是没有关注到图们江流域。 图们江流域确实是忽汗河以东,但也太东了一点吧? “传令兀术、胡沙虎、阿布哩、恩特布,各将本部一千勇士,七日内到镜泊湖集结。”于艮发布了命令,有错就得改哦! 众人精神俱是一振,这是有大买卖了? 温蒂当即书写了小纸条,穆逊随后出门。四只雄库鲁升空,很快就消失不见。 “斡离不,我与阿骨打结拜,答应他照应留守女真。看来做得还不到位,你可愿为我分忧?”于艮目光炯炯地看定了斡离不。 斡离不浑身一震,“腾”地站起身来,双手一抱拳,颤声道,“敢不从命!” “呵呵,坐下说。”于艮微笑颔首。有个女真之虎在手上,一定要派上用场。 斡离不应命就坐,表情坚毅,却也紧咬着下唇。说到底,斡离不此时还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需要机会和平台。 “五千兵马集结以后,穆逊以猛安衔任总指挥,斡离不以谋克衔任副总指挥。各部兵马由两位协商统辖。意见不统一时,就以穆逊意见为准,但穆逊你要对此负责。此乃我部首次出征,基业之肇始,就赖两位,其勉之!”于艮转向了穆逊,一脸的郑重。 “属下愿肝胆涂地!”穆逊同样是激动难抑。 跟定阿布卡赫赫以后,剖阿里勇士的装备早已改天换日,士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数月剿匪,勇士们经受了考验,受到了磨砺。 昔日之极北小族,而今已半数迁至温暖的忽汗河源头。穆逊要让剖阿里一族,在自己手上发扬壮大! 剿匪毕竟小道,现在大战来临了吗?三十出头的剖阿里酋长穆逊,同样需要一个机会! “你要活着,手下的勇士,也要珍惜。打下了地盘,没了人,我还是要拿你是问!”于艮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是,阿布卡赫赫!” 穆逊不敢多言,与斡离不四目一对视,均感觉合作潜力巨大,可以同心同德,共创辉煌…… “斡离不,你所带的百余卫队,算是你的亲兵。沿途你要征召女真勇士,壮大队伍,多少不拘,皆与胡里改人一体。”于艮再次转向斡离不,语重心长。 “属下明白!”斡离不的腰背挺直。 鲁库年纪渐长,心态早已平和,想的是能做好阿布卡赫赫卫队工作就不错,而且更重要。若阿布卡赫赫有失,胡里改人还有将来吗?阿布卡赫赫才是基业肇始之根本。 博多心下倒是有些黯然,本来应该有我一席之地的,阿布卡赫赫给过我机会。或者应该和突离剌王子联系一下?铁骊人已经沉沦太久,是不是应该主动加入阿布卡赫赫的阵营…… 移敌蹇比斡离不还要年轻些,且向来是天之骄子,心气极高的,此时就有些按捺不住,“阿布卡赫赫,我可不可以辅助斡离不?” 从少年移敌蹇的心底讲,女真人和胡里改人,毕竟都是大辽的属部,是亲儿子。高丽乃大辽附庸藩国,是干儿子。 亲儿子虽然长大后不太听话,毕竟也比干儿子亲。此番高丽欺负了女真人,也是打了大辽的脸。 “移敌蹇,你要跟我继续南下,去打另一场硬仗。比这一场,可能更艰险的。”于艮微笑摇头。 移敌蹇只好作罢,内心却也升起了另一种期待——比征伐高丽更险的? “上师,高丽乃千乘之国。五千人马,就算是再收拢数千女真勇士,也未见得足以敷用。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慎!”李处能沉默半晌,终于提出了异议。 此前,李处能介绍了坡平尹氏的背景,以及高丽女真争斗的渊源。 随身携带着一个人形百度,还真是省力气。 图们江流域,有大小部落三十余,统称“曷懒甸”,高丽称之为“东女真”的。 十年前,阿骨打的兄长乌雅束任都勃极烈,以完颜部为核心的女真部落联盟开始了统一曷懒甸的行动,过程中有伐有抚,曷懒甸终于归附完颜部,这也算是女真民族由分散变为一体的趋同运动。 曷懒甸与高丽比邻,高丽恐近于己而不利,对女真的统一大业进行武装干涉,悍然侵入曷懒甸——分散而忙于内斗的邻居,才是好邻居…… 岂不知,女真这个未开化的蕞尔蛮夷,不肯膳食壶浆以迎王师,反而群起反抗,打得王师损兵折将,狼狈转进。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丽出师不利,遂任命尹瓘为东北面行营都统,再次侵入曷懒甸,同样遭到女真军的顽强抗击。高丽军“陷没死伤者过半,势不能振,遂卑辞讲和,结盟而还”。 高丽讲和结盟,不过是缓兵之计,从未放弃过占领曷懒甸的企图。 《高丽史·尹瓘传》载,尹瓘败归后,向高丽肃宗建议,“自文武散官吏青至于商贾仆隶及州府郡县,凡有马者为神骑,无马者为神步、跳荡、梗弓、精弩、发火等军,年二十以上男子,非举子皆神步。西班与诸镇府军人,四时训练,又选僧徒为降魔军,遂练兵畜谷,以图再举。” 公元1107年,高丽撕毁和议,任命尹瓘为大元帅,率十七万大军,号称二十万,分五路对曷懒甸发动全面进击。是役大胜,阵斩女真六千余,俘虏千余,攻破村庄百余座。 随后,尹瓘强筑咸州、英州、雄州、福州、吉州、公峻镇、通泰镇、崇宁镇、真阳镇等九座城池。大体在后世朝鲜咸镜南道和两江道南端一带,准备长期固守。 公元1108年初,完颜部军事会议认为,“不可举兵也,恐辽人将以罪我。”阿骨打却力排众议,“若不举兵,岂止失曷懒甸,诸部皆非吾有也。”乌雅束从其议,派赛斡率兵前往曷懒甸。 此战经年,女真军与高丽军互有胜负。但高丽军消耗极大,补给线经常被女真军抄掠。高丽国内因广泛征兵和征饷,民怨沸腾。 公元1109年,高丽复请和,撤离九城,归还亡民,退出所占故地。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尹瓘,则被撤职入狱。 公元1110年,尹瓘被释放并复职。但尹瓘拒绝了复职,次年郁郁辞世。 而被穆逊活捉的两个活宝,就是尹瓘的亲孙子…… “任之兄有所不知啊!”于艮但微笑尔,“这世上有种顶厉害的力量,叫做‘第五纵队’。” “第五纵队?”李处能果然不知道。 穆逊以降也是不知。好吧,这个不怪他们。第五纵队还要在近十个世纪以后发挥作用呢。 这是一场代理人战争,就着落在尹瓘的两个孙子身上——天上掉下来的两块宝贝啊! 要说高丽棒子有气节,全世界人民都笑了。 第九十七章 高丽也在忽汗河以东 就这两块土肥圆,真的是一代名将坡平尹瓘之后?于艮忍不住侧脸看了看李处能。 李处能一撮牙花子,人不可貌相嘛!须知龙生九子,还有个饕餮。 尹正银和尹正恩是被穆逊扔进来的,一手一个,“噗通”两声,就像扔了两个麻袋,装得很满的那种。兄弟俩表情扭曲的,就像是内脏要溢出。虽然已经被饿了一天一夜。 “饶命啊!别打了,我都招了啊!”尹正银挣扎着说道,委屈得要哭。 尹正恩连挣扎都不敢,只管小声地哼哼。 兄弟俩身上自然满是尘土灰浆,伤口倒也没多少,大概是认罪态度不错。呃,还打脸了啊!这点真不好。 “两位请起!果然是人中龙凤,将门虎子!”于艮说话就如春风般的温暖。要不是盘腿坐在火炕上,就亲手去扶这对虎子了。 呃,李处能又一撮牙花子,咱好不好不要这么窝心…… 我不起来,地上暖和……尹正银又冻又饿又疼,感觉这地砖舒服极了。 咦?不对啊,我没听错吧?不是阿布卡赫赫提审?尹正恩停止了哼哼,偷眼看向火炕。火炕上两人隔了小几对坐,小几上几样菜品,热乎乎的菜品哎! 躺在地上毕竟看不真切,兄弟两也不是“说不起来就不起来”的那种夯货,彼此扶持着站起身,互相依偎着取暖,倒也算是兄友弟恭——好吧,土肥圆之外还加了个挫。 尹正恩好容易从菜品中拔出眼来。对坐的二人,一个是中年书生,饱读诗书状,看上去像是犯了牙疼。另一个是青年僧侶?虽然慈眉善目的,却是不怒而威,分明位高权重。看不出具体年纪来,直觉很年轻。 “您是阿布卡赫赫?”尹正恩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回答他的却是门口的穆逊。 “啊——”兄弟两人浑身一颤,赶紧又跪在地上。尹正恩的腿太软,直接成了一堆。门口那凶神手太黑。阿布卡赫赫这个称呼,也是听凶神说的。 “阿布卡赫赫饶命!”尹正银也不知道哪个是阿布卡赫赫,只管颤声求饶。 “尊祖父若是地下有知,定被你俩气得爬出来。”李处能这人还是不太善于说谎的,悠然叹了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敢!不敢……”尹正银继续浑身嘚瑟。也不知道说是祖父不敢爬出来,还是不敢打扰祖父安眠。 尹正恩倒是脑袋里有根弦在颤。这书生,莫非和先祖父有旧?兄弟俩好像不用死了?当然也不敢开口询问。 “赐坐吧!”这回是青年僧侣在说话。 赐的却不是上炕,穆逊拎了两个马扎子过来。尹氏兄弟千恩万谢的,斜签着坐了,看上去更像两个圆球。 “高丽王氏如何?”青年僧侣问中年书生。 那书生开始讲古,似乎忘记了刚被赐坐的二人,更不知道人家还饿着肚子,小几上的酒菜那个香啊! “古新罗贱民无姓氏,以‘弓’替代,如唐朝新罗海王张保皋的贱名弓福。有巫歌传,新罗王幸贱女,生弓裔。亦有传说弓裔本贱民,伪作新罗王后裔。弓裔先投贼帅梁吉,后叛梁吉自立,战而胜之。此后弓裔自称弥勒佛转世,立志复兴高句丽,定都开城。” “契丹神册三年,弓裔手下部将王建,渐成势力,其心腹骑将驱逐弓裔,弓裔在流亡中被杀。王建自立为王,国号高丽,迄今近二百年矣!其家谱显示王建源于太原王氏,乃东周太子晋后裔,或为脸上贴金。”中年书生娓娓道来。 那青年僧侣接过话头,“弓裔叛梁吉,王建叛弓裔,同是得国不正,一如赵氏黄袍加身。” 尹氏兄弟面面相觑,这僧侣与书生把酒讲古,说得不咸不淡的,敢是把兄弟俩给忘了? 还别说,兄弟俩对这段高丽历史,并不太清楚,除了高丽太祖王建的名字。原来大伙儿都是篡权自立? “当今高丽大王名颙,初名熙,令其侄禅让而得位,为高丽第十五代大王。早期得位不正,至今年老昏聩,外戚专权,忠良避世,功臣见谗,朝政混乱,民不聊生。”中年书生侃侃而谈,所知甚详。 “荧惑东行,高丽临乱。惜乎小友尹瓘,郁郁而终,再不能谋面。”青年僧侣长叹一声。 尹氏兄弟“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中年书生真是说到兄弟俩心底去了,当今高丽确实不堪,主昏臣黯,功臣枉死,可怜先祖父啊!听青年僧侣的话音,还是先祖父的故知?何称小友?怪不得看不出多大年纪。 “叔祖父为我兄弟做主啊!”连连叩头的是尹正恩。尹正银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上。 此时兄弟俩都是眼泪鼻涕一起流,连肚子都没那么饿了。祖父的好友故交,可不就是叔祖父吗? “唉,先吃饭吧!”青年僧侣放下了筷子。 那凶神恶煞的大汉走上前来,搬了小几下炕,“咣”地顿在地上。尹正恩偷眼看了看炕上的长辈,倒不是嫌弃剩饭,而是不太确信赐食。再看到青年僧侣慈祥的笑容,果然是先祖父故交,这位应该是阿布卡赫赫。 “谢叔祖父赐食!” 下一刻,这对将门虎子就下了手了。山菇炖小鸡啊,动作慢些就让兄弟抢光了…… 于艮端详这两兄弟,大一点的有勇无谋,小一点的多谋少断,还真是才堪大用——好吧,足够数钱了。 “你兄弟二人侵我领土,杀我子民,看在尹瓘面上,我也不好和小子辈计较。”于艮摇头叹道。 “上师可是要扶一把这两个孙子?”李处能捧得一手好哏。 “多谢叔祖父!”地上这两个孙子,已经在舔盘子了。肚子里有点食,更知道可以不死,腿脚总算没那么抖了。 “也罢!相见也是一场缘分,就让他俩当高丽国主吧!”于艮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尹氏兄弟目瞪口呆。 虽然有胆子杀入女真境内,兄弟俩却只是想挑起争端——战事一起,军队的地位不就起来了吗? “啊什么啊?我说行就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丽人篡位也是习惯。”于艮眉头一皱,吓得兄弟俩赶紧叩头谢罪,邦邦响。 “尹氏源于少昊,坡平尹氏唐末时自天水迁入高丽,血统也算尊贵。尹瓘虽故,高丽军中权贵,倒有半数出其门下。”李处能颔首应和。 “这是……造反啊?!”尹正恩倒也没那么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不过,这好像是一场大富贵? “你俩打出旗号,‘清君侧,除奸佞,替天行道’。具体怎么做,穆逊会知会你俩。下去吧!”于艮摆了摆手,在这俩活宝身上已经费了太多口舌。 “是,叔祖父!”未来的高丽大王叩头再三,起身后倒退着离开。 穆逊带着两人下去后,于艮才想起来,还没指定哪个是大王啊!好吧,这点并不重要,哪个孙子不是孙子?大不了兄弟俩再内讧一场。忽悠这么两块货,真是没有成就感,忽格都被扯低了…… “高丽也在忽汗河以东?”要说李处能读书多,也没读坏脑子。 “高丽人很善于挖矿的。”于艮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后世朝鲜的领土,除朝鲜半岛外,还占了大陆上的两块,一块是鸭绿江流域,一块是图们江流域。 鸭绿江流域在南,大体是后世朝鲜的平安北道和平安南道。 图们江流域在北,大体是后世朝鲜的咸镜北道和咸镜南道。 曷懒甸,就是图们江流域。 图们江扼住了中国到日本海的出海口。目前这片海域,还是叫北海的。于艮觉得,北海这个名称,比日本海强了太多,应该一直这么叫下去。 更重要的是,茂山铁矿就在咸镜北道,储量为亚洲之首,有近三成适合于露天开采…… 这两个孙子,还真是能抢,胃口也足够好。一共近五千匹战马,半数驮满了财货,可是把博多和高达及其掌柜忙得够呛。 东珠和人参等珍品,自然要带到大宋去销售。铁器布匹等粗笨日用,分赐予各族,阿布卡赫赫养活得人太多啊,目前还没什么税收,简直是只出不入的。部分财货留给五千骑充作军饷,另一部分交给了博多。 博多和高达次日一早出发,赶赴忽汗城,变现并采购硝石。 苏都哩家传的制硝方法,虽然是无本的买卖,毕竟产量太少,只能是小打小闹。五千人赴高丽替天行道,需要大量的霹雳弹,人命很宝贵的。 车船上带了大量硫磺,足敷使用。高丽俘虏被派出去伐木烧炭,总不能白吃饭吧。 第三日,高达手下的掌柜带人返回。忽汗城只购得了不到百斤硝石,博多和高达诸人又赶赴正州。正州原为渤海国西京鸭绿府,已经是大辽腹地,后世为通化市。五日后返回,带回了芒硝五百斤。 苏都哩率领一众弟子忙活起来,待第七日车船返回镜泊湖时,已经制作出了五百枚霹雳弹。副总指挥斡离不眼里大放异彩,伐个高丽,至于这么烧钱吗? 阿布卡赫赫的指示是,以最快的速度撕开高丽边防。以斡离不之智,自然知道,尹氏兄弟“清君侧”,高丽军中定有响应。那么尹家将何以自处呢?高丽王庭又如何处理尹家? 或杀人,或被杀,无论如何,尹氏兄弟再无退路。 不过,谁在乎…… 第九十八章 沉寂两百年的镜泊湖 “女真人能把高丽人揍得找不着北,胡里改人就差了吗?!” “侵我领土者,十倍侵之!杀我族人者,百倍杀之!” “我以阿布卡赫赫名义,通过你们的刀枪,向世人宣告——敌人的机会只有一次,然后就是灭亡!” …… “今任命穆逊为总指挥,斡离不为副总指挥。着穆逊、斡离不、胡沙虎、恩特布、阿布哩、兀术组成军事委员会,重大事项须集体研究决定。形成决议后由穆逊和斡离不牵头组织施行,诸部不得有违!” 誓师大会在渤海国上京龙泉府遗址前举行。阿布卡赫赫之登坛拜将及战前动员,不过寥寥数语。 穆逊代表广大指战员庄严宣誓,“誓不辱使命!” 各部整编以来,精选一千勇士为常备军,组织、装备、训练均是不可同日而语,却一直未有实战机会,吓唬阿骨打的那一次不算。胡沙虎、阿布哩、恩特布等人以降,早已憋得嗷嗷叫唤。 “阿布卡赫赫!”呐喊声雷动,刀枪如林。 于艮庄严行礼以报,前方是五千双狂热而崇拜的眼睛,背后是鱼跃鸟飞的粼粼水面。于艮站在车船的顶层甲板上,身边只有温蒂持刀侍立。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辉煌了两百年,又沉静了两百年,今日镜泊湖再掀狂澜。一段子虚乌有的历史,由此发轫,强力地展现给这个世界——哥,来了! 感谢尹氏活宝,让哥逮着棒子练练手。怪我喽! 哥其实是爱好和平的人呐,但实力才是和平之基石…… 当下这种以部族为主体的军队组织形式,血亲守望相助,同袍荣辱与共,也自有其优越性。历史上阿骨打灭辽,一直采取这种形式,战斗力极强,于艮暂时没想打乱。 说到底,这种组织形式,其实是军政合一的。在民的角度上,亦军亦民,平时扶犁,战时持枪;在官的角度上,亦军亦政,权利一把抓。 优点突出,问题同样严重。 天纵奇才的阿骨打在位时,或者说在事业草创期间,战力的确非凡。 阿骨打一逝,大金的隐患就浮出了水面——尾大不掉,政令不通。 第二代君主吴乞买时,粘罕和斡离不的东西两路伐宋军,已经俨然两个小朝廷。第三代君主上位,则把老一辈勋贵屠戮殆尽,君权保住了,却是社稷动摇。 可以说,阿骨打时期的大金,陡然上升,而后就是逐步衰落,没有一个平台期。这是大金政权的先天缺陷,或者只有阿骨打能纠正之,怎奈天不假年…… 于艮目前只是建立了常备军而已,略改亦军亦民的性质。军事委员会,其实也没有摆脱原始的军事民主范畴。离职业化军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于艮不着急,待人多地多钱多之后方能行之。 五部本为一体,穆逊的资历和能力摆在那里,诸人对此任命也并无异议。反正胡里改人的地盘是越来越大,以后机会还多的,阿布卡赫赫说明了要“赛马”。 斡离不之任命,倒是有一些人不太理解。不过其职责主要是集结女真旧部,不会对胡里改人指手画脚。 更何况,斡离不是阿布卡赫赫二弟子的兄长呢,不是外人! 若斡离不得知这兄长身份,不知作何感想——不是斡离不,不是阿骨打的儿子,而是兀术的兄长哦…… 兀术首次承担大任,骑四蹄点雪火龙驹,擎螭尾凤头金雀斧,昂首挺胸,激动得直哆嗦。于艮特意召兀术上船,单独辅导——指挥员重在发现和使用人才,不可轻易涉险。 “师父,我也是战将啊!”兀术梗着脖子不服气,正是中二年纪。 “不准死!”师父火大,猛敲大脑壳子,手感很好。兀术不敢反抗,却也撅着嘴,老大的不情愿。 温室里毕竟培养不出参天大树,于艮摇摇头妥协了一步。师徒达成的协议是,兀术冲锋时,身边不得少于二十人,由达春监督执行。 达春和另一名亲传弟子,也就是最早的九名小萨满之一,被派到越里吉阵营作为随军萨满。 随军萨满主要负责情报传递和技术指导,各部族队伍均派驻两名。可参与一切机宜,但不得干涉各部事务和军事指挥。一则是在实战中轮训弟子,二则是便于掌控实情。 当然,随军萨满也代表了阿布卡赫赫,承担着激励士气、凝聚人心之重任。 前期除越里吉之外的四部,早有阿布卡赫赫弟子派驻,在操作霹雳弹、文化教育、统筹计算等方面都发挥了良好作用,在各部中很受欢迎,地位超卓。 从另一个角度说,穆逊等人,也很珍惜随军萨满这个和阿布卡赫赫沟通的桥梁。 兀术本身就是阿布卡赫赫内弟子,地位显赫,所以此前未曾派驻。今番组队出征,兀术以越里吉酋长身份出现,当然就需要派驻萨满了。 斡离不身边同样派驻了两名萨满,感觉上虽然与胡沙虎等人略有不同,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各部都有配置,并非单独针对什么。 兀术脑壳红肿地从车船上下来时,正好斡离不前来求见阿布卡赫赫。挨师父揍倒是没什么丢人的,兀术就跟兄长发了两句牢骚。斡离不却是怔在了当场。 随后,斡离不拍了拍兀术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难道说师父对弟子,比阿玛对儿子更加关怀? 斡离不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心底最深处,居然有一丝丝的嫉妒…… 诸兄弟当中,斡离不最受阿骨打宠爱,却也是从小在摔摔打打中成长——阿玛担心过我的安危吗?或者有吧。 斡离不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不能擒虎搏熊,不配做我阿骨打的儿子!” 兄弟俩各怀心思地分手,彼此说了声,“加油!” 这个词,也是新从阿布卡赫赫那里学来的,是鼓劲、努力的意思,听上去有点莫名其妙,但很是高大上。 斡离不的阵营在高丽士卒这边。尹氏兄弟重获自由,检点高丽士卒,尚有一千四百出头。 劫掠所得的财货虽然被夺,但随身兵器和战马都发还了。再说了,坡平尹氏还在乎这点财货? 荫了先祖父故交的福,不但小命得保,更知天命在身,好一场大富贵可搏,尹氏兄弟也是颇有战意,跃跃欲试。 高丽士卒前期由斡离不负责指挥,攻破高丽边防,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之后,再交由尹正银指挥。 尹正恩应该提前率领小分队潜入高丽运作,通知坡平尹氏家族应变,同时联络尹瓘的门生故旧。预计这边攻入高丽境内时,那边尹正恩刚好到家。留给尹氏家族应变的时间,也就是边防警报传到高丽王庭的时间,不多也不少…… “阿布卡赫赫,斡离不认为当如此。”斡离不向于艮提出了上述建议。 “可行!”于艮一口答应。 坡平尹氏死不足惜,但死绝了的话,尹氏活宝助力太少,扶上墙太难。斡离不果然见识不凡。 “就这样?”斡离不倒是愣住了,我这还有很多理由没说呢…… “就这样!”于艮赞许地看着斡离不,你还想咋样? 可是,我是个外人啊,穆逊等人,能听我的?斡离不摸了摸后脑勺,面带苦笑。 你是副总指挥啊!这次我给穆逊等人说说,下次呢?于艮只管好整以暇地看着斡离不。 “阿布卡赫赫,斡离不告退!”斡离不懂了,抱拳告辞。 “加油!”于艮起身相送,很客气。也太客气了一点…… …… 誓师出征后,阿布卡赫赫把车船留在了雄库鲁寨,暂拨给剖阿里一族使用。 于艮率二十余名弟子,二百余名护卫,和高达商队一起,由陆路进入了大辽境内。 忽汗城,素有“千年古都百年县”之称,明清称敖东城,清末始称敦化,取自《中庸》之“大德敦化”。 渤海国由此肇始,满清由此发祥,敦化自有其特殊的优势。 敦化地势构成为四周高,中部低,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向西有道路直通扶余,向东直通辽阳。距离牡丹江仅里许,渤海国时或有码头水运,此时已废弃。 城垣土筑,分内外城,内城方形,外城长方形。大辽驻军于此,但城内外所见多为女真人。 辽军在路口设有关卡盘查,基本上形同虚设,只管收钱放人,与宁江州边陲之戒备森严截然不同。 虽然于艮一行人数众多,良马数百,大车成列,辽军也不以为意。毕竟商队远行,路上不太平,护卫多一些也是应有之义。 当然,这次也实在是太多了点,高达付出了不少好处费。此前铺垫的就更多了。 其实是大辽禁止民间商队直接赴属地属国经商的,但此时已经朝政紊乱,礼崩乐坏,哪里还有恁多规矩? 至少关卡上的辽军就不管那么多。没有商队经过,单靠盘查几个边民,能得几个大子? 一切通关手续都是由高达办理的,博多也已走过数次,跟辽军熟悉了,还额外抽了两条上好貂鼠皮缠在辽军头目的脖子上,嘻嘻哈哈地约好了下次回来时一起喝酒。 盔甲武器倒是收好了置入车中,就算是货物吧。顶盔掼甲跨马持刀的通过,也太不给驻军面子。 移敌蹇看着松松垮垮的大辽士兵,忍不住皱起眉头。若是在宁江州辖下,怕要军棍打断腿了。李处能的见识毕竟比移敌蹇多些,赶紧拉了移敌蹇一把,加快速度通过。 于艮至此也是心中有数——时机成熟之后,忽汗城将兵不血刃获得。 现在还为时过早,于艮当然不会为替人趟雷——阿骨打那儿打得风生水起时,这边就可以善意地策应一下了…… 第九十九章 正州乃渤海国置沸流郡 自从搭上胡里改这条线以后,高达商队的护卫事宜,就由博多带人接手了,价格便宜量又足。高达商队只是百余车夫而已,相当的轻省。 两人多次一路同行,差不多是无话不谈。博多问及辽东风物时,高达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高达有过猜测,博多之目的,可能是沿途考察。怕也不是商务考察吧? 但高达从未猜忌过,这条商路会不会被博多抢了去,人家不稀罕这三瓜两枣的! 博多是铁骊贵族身份,却心甘情愿地投了阿布卡赫赫,事无巨细,安其劳苦,长途跋涉亦神采奕奕——定是所谋甚大…… 高达心眼够多,胆子够肥,却是不敢操太多心。博多吩咐下来的事情,高达定会竭尽全力地办好,且不问缘由。 这些年在外面辛苦经营,高达几乎跑遍了大辽各地,却是难有进展。各地情况不同,结果却都跟宁江州之遭遇差不多。权贵官商勾结,势力盘根错节,赢者通吃,草民该死。 高达就是草民。不过这草民够机灵,也够胆识。高达勇敢地追上了阿布卡赫赫,局面豁然开朗。 四个多月以来,高达共往返苏州三次。辛苦是辛苦,却给家族带回了大量的珍稀货物,转手就是十倍乃至数十倍的利润。 值此乱世,高家虽然家大业大,亦是风雨飘摇。近年来,官府横征暴敛,见兵如见贼,高家已经是金玉其外,苦苦支撑。 上次回家时,家主二叔感慨时艰,甚至透露出了举族迁往高丽的念头。 高达是高家长房独苗,能得二叔此言,其实也是近期在家族中地位提高的表现了。高达却向二叔提出,此议不妨缓行,“辽东虽大乱,却可能也是大机缘,机缘就出在阿布卡赫赫。二叔,要不要赌一赌?” 高家因海商而致富,历代死在海上者不知凡几,其中就包括高达之先父。高家人从来就不缺乏冒险精神。 这次要赌的,却不仅仅是个人的生命。 高达大略介绍了胡里改及阿布卡赫赫的情况,二叔沉吟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大利润诱人,大风险要命。家族上下几百口子呢,平安是福啊!” 高达脱口而出,“二叔,高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猪。来个皂隶小卒,二叔都要陪着笑脸给钱。更何况,高家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更何况,这次若是赌赢,不仅仅是大利润的问题!” 阿布卡赫赫眼里,没有各族的差别,此事人人尽知。高达更认为,阿布卡赫赫眼里也没有“士农工商”的差别。虽然目前的胡里改人,还远未发展到如此地步。 “不只是利润?你还想干什么?”二叔拂袖而去,“我死之后,汝自为之!” 现在高氏家族,虽然已经是瘦死的骆驼了,但如果举家投入阿布卡赫赫的阵营,却也能够烧个冷灶。 从龙要趁早啊!等“汝自为之”时,阿布卡赫赫的成就,谁知道会达到何等地步?那时的高家,还值个什么? 阿布卡赫赫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高达亲睹尊颜不过寥寥数面,却已经我心狂野。高达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对阿布卡赫赫有一种狂热。 在越里吉也好,盆奴里也好,凡是与高达交谈者,几乎三五句话就会提及阿布卡赫赫,均是一脸的憧憬。 要是有机会,让二叔觐见阿布卡赫赫一次就好了。高达觉得,这个想法,毕竟比咒二叔早死好些…… 可是,觐见阿布卡赫赫,谈何容易。 二叔年迈,不良于行,家主不出门多年了。那么,请阿布卡赫赫来辽东?高达倒是敢想。 阿布卡赫赫何其尊贵,怎会轻履险地? 十余日前,博多却突然通知高达,阿布卡赫赫将亲莅苏州调研,高家商队要随行。 高达怔在当场——机缘终于来临了吗?哥可以佩服一下自己吗? 阿布卡赫赫誓师伐高丽,高达自是没有资格与闻。高丽降卒千余,却是在高达眼皮子下面的。降卒所掠财货,也是由高达协助清理计价。 博多话里话外地还有透露过,阿布卡赫赫一怒,高丽恐易其主矣! 呃,二叔还打算举族迁往高丽……高达一边吃饭一边胡思乱想,却见博多亲自过来喊他。 忽汗城只有六七家餐馆,都包下来,四百余人也要分成两个波次吃饭。据说阿布卡赫赫本想直接穿城而过的,弟子们却想尝尝酒肆的味道,阿布卡赫赫就准了。 高达赶紧跟着博多走进另一间酒肆。却见阿布卡赫赫所坐的一桌,只有李处能先生,沃淩小公主和温蒂夫人,另外就是博多了。高达赶紧上前,挨个见礼,阿布卡赫赫则微笑回应,还吩咐了加一副碗筷。 “高掌柜,请看看这条路线。”说话的是沃淩小公主,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长方形器物。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器吧?高达战战兢兢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盯在闪亮的画面上,不容易聚光。 “这是起始点忽汗城,途经东京辽阳,终点是苏州。”沃淩指出了这三个地名,其余的就需要高达来辨认了。 高家致富已经多代,也请了先生教授子弟读书。虽然未有进学者,却都阅得契约,写得家书,查得账薄。高达认出来了,“吉林”?“长春”?这是什么东东…… “好叫阿布卡赫赫知晓,‘长春’那儿有个村寨,‘吉林’就没有印象。哦,‘沈阳’应该是沈州吧?”高达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条神奇的路线,还真是与商队平素所行大部分吻合! 根据图形比例,分计日程,高达终于推断出来了,沈阳市此时可能称为沈州。神器里怎么会有路线图呢?这些图都是装在高达脑子里的,当然并不是很精确。 从敦化到大连,离线地图推荐路线是先西行,经吉林市,至长春市南拐,经沈阳市一路南下,过辽阳市,到达目的地大连,总计行程近千公里。 古今地形并无太大变化,现代人修高速公路,为节约成本计,也是尽量走山谷平地。所虑只是隧洞和桥梁,走到近前却有大山挡路就思密达了。 吉林市和长春市,此时应该是尚无建制。即使有人聚居,也不过是村镇规模。 “春秋时燕国筑方城,西汉称侯城,唐朝始称沈州,契丹因之。太祖曾移民充实沈州,颇为繁华。”李处能是有大学问的先生。 “你们购买芒硝所去的正州,在哪儿?”阿布卡赫赫若有所思地问道。 “正州,渤海国置沸流郡,户五百,隶属于渌州。渌州,即鸭渌军节度使司,渤海时为西京鸭渌府,都督神、桓、丰、正四州事。”李处能果然是博古通今,人形百度。 于艮却仍是一头雾水,会不会离着鸭绿江不远了? “在忽汗城西南方向,约五六百里。”高达的回答,可操作性就强一些。 对照着电子地图,高达指出了大概的位置,好像是通化?现在没有那么眼晕了。 沃淩闻言,以敦化起点,通化为终点,寻找最短路线,展示给高达看。 “就是这里了!”高达一脸的兴奋。很有一种参与神秘事件,并且发挥了重大作用的成就感。 敦化至通化三百余公里,博多和高达五日往返,也是蛮拼的。于艮冲着博多点了点头,博多谦虚谨慎地收到。 地图上估计的自驾时间,不到七个小时,真是欺负马啊! 问清楚大车行得,于艮就决定走这条路线了。从通化一路南下,可到达丹东。丹东已在海边,沿着海边到苏州,高达很熟悉。 此前高达惯走辽阳,但那是正经做生意。而今这事,好像没那么正经的说。虽然高达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不问,乐见其成。 辽阳乃大辽东京,繁华之地,社会组织严密,驻军很多。高达也不敢保证,这么多人行路,会不会有麻烦。 这条路线近了不少,但多是山间野路,有些恐怕还是渤海国的旧路。好在高达刚走了一趟,觉得路况还算马马虎虎。 当然,山间野路匪患多。可是,阿布卡赫赫怕山贼吗? 一行四百余人离开忽汗城,再次踏上征途。 一路上多在山谷中穿行,阿布卡赫赫卫队轮班撒到两三里外警戒,顺道猎些野味回来。 车上带有干粮,就着野菜兽肉汤下饭,颇有点露营的味道。弟子们已经尝过了大城市的酒肆,觉得还是新鲜肉汤好吃些。 晚上就找个平坦的谷地安营扎寨。于艮和温蒂沃淩同帐,其他弟子也被卫队围在中间。久违了的篝火读书时间重新开启。虽然大部分弟子已经听过不止一遍,依旧听得津津有味。这回还多了李处能先生的注释——神仙考。 一路上晓行夜宿,九日后,高达报称,正州已经不远,下午晚些时候可达。 时值正午,忽汗河尚未完全解冻,这边却已是山花烂漫,彩蝶纷飞。 沃淩及诸弟子兴奋得满地跑,嘻嘻哈哈的,哪有一点毫无背井离乡的伤感——有师父在,就是家喽…… 只有温蒂一直不肯放松,手持长刀侍立在于艮身边,目光炯炯地扫视周边。好在鳄鱼皮甲合身,并不像铁盔铁甲那么沉重。 于艮正想逗弄温蒂一番,却见温蒂盯紧了前方。 路口大树下,突兀地站着两个人。远看身形瘦削,却是孔武有力。 一路上还真是没有碰见山贼。或者是山贼见这伙人多,主动“扯乎”了。 两个家伙堵在路口上,敢是要打劫四百人吗? 第一百零二章 还真把自己当个香饽饽了 “户五百?” 于艮疑惑地看着李处能。怎么说也是个地级市吧,下面还管着一个县呢! “统县一,东那县,户二百。”李处能并非显摆,说的只是常识而已。阿布卡赫赫缺乏这种常识,倒也不难理解——夫余亡国至今,六百余年矣,世间早已沧海桑田。 况且阿布卡赫赫还称,飞升过另一个世界,人口凡七十万万。无法想象的,挨个在地上摆,也摆不开的吧?难道在头顶上摞? “哦!”于艮点了点头。 怪不得高永昌迅速占领了辽东五十州。按照这个标准,五十州加起来,也就是两万五千户?此时户均五六人吧,往多里算一点,能有二十万人口?很糊弄事啊! 也对,阿骨打所属女真人,还到不了这个数呢。 正州共五百户,刨除辖县二百户,总共一千多人,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了……也好意思叫州? 昨天傍晚临近正州时,于艮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如此说来,麾下二百卫士,完全可以屠城啊!好吧,有点邪恶了。 昨晚远眺正州夜景,觉得灯火稀疏,原来是人烟稀少才对。 “大辽州制,分为四级,曰节度,曰观察,曰防御,曰刺史,等而下之。”李处能给于艮进行了科普。 大辽地方行政机构,设道、州、县三级。道也就是五京,五京驻地称府,如东京辽阳府,南京析津府。另有七府,与道同级但略低,大概也算是后世的省级行政机构。 道下设州,相当于后世的地区级行政机构,却也分不同级别,如后世计划单列市,省会城市,可拔高为副省级。大辽却分了四个级别,他们自己能搞清楚就好。 州还辖州,却与后世的地级市管县级市不同。比如渌州是节度州,辖州四、县二,正州乃其一。 李处能不厌其烦,于艮还是只了解了个大概,“渌州有多少户?” “户两千。”李处能知之甚详,言之凿凿。 嗯,比后世的乡镇是差了点,比村子就强。 于艮挂职于贫困山区,也不是白混的。后世乡镇会对村子划片,相邻的三五个村子划为一个片区,由乡镇干部派驻工作。大名鼎鼎的渌州,鸭渌军节度使司,原渤海国西京鸭渌府,勉强算一个片区吧。 派驻干部多是后世行政级别里的办事员,没职务。有职务的最低级别,是科级。科级也就是乡镇长了。一个乡镇管的人口,搁在这里的话,顶得上大半个东京辽阳府。这些事情,就不要吓唬李处能任之先生了…… 睡得早也就起得早,众人协商之后,决定把队伍分成三波,分头南下。 头一波由鲁库和高达带队,早饭后立即出发。第二波由博多和移敌蹇带队,中午出发。 两波各领半数商队和近半数卫队。人数虽然还是嫌多,却也是大规模商旅可以接受的范围了。否则太欺负正州辽军。 正州虽然也属军镇,但并非忽汗城那种要塞性质,没有卡在交通要道上。南北向的商旅无需入城,但沿路也有辽军关卡盘查。 且正州城防也好,辽军关卡也好,都是意在备边高丽的。对南北向的国内商旅行人,盘查得并不严格,基本上是买票放人。 高达对正州一线颇为熟悉,李处能也可以背书。虽然辽军要钱,素以胆肥心黑著称。但收钱办事,不生是非,还是很讲职业操守的。换言之,大辽之烂,已经从头顶烂到了脚后跟。待得时机,一触即溃…… 于艮和李处能,带着温蒂及诸弟子,在两个十人小队的护卫下,进入了正州城。一则是打听一下高丽的消息,二则是沃淩喜欢逛街。顺道还要采买些干粮,有商队的伙计跟着,马车也带了五六辆。 入城毫无阻碍。从这边城门看到那边城门,也是毫无阻碍。契丹人还没学会盖楼吗?街边均是土墙茅屋,也就是个村子,还是没有砖瓦房的村子。 好歹是州城呢,街边有店铺和小摊。博多给诸弟子发了些铜钱,诸弟子沿途购买零嘴玩物。沃淩是逛过大城市的,这里分明不如宁江州。不过呢,手里拿着铜钱,也不好太过脱离群众。有一种挑在小木棍上的炸糕,味道很不错,需要和师父分享。 师父刚要张嘴呢,炸糕却不见了。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沃淩就把炸糕塞给了那小孩,那小孩拿到炸糕,“哧溜”一声就蹿了。沃淩倒是一愣怔,“师父,这里的人,好像吃不饱饭……” 沃淩生在极北,还是酋长家女儿,条件虽一般,却从未有冻馁之虞的。就算是普通的胡里改人家,夏天捕鱼,冬天打猎,只要勤劳能吃苦,混个温饱是没有问题的。更别说师父降临之后,以“黑吃黑”为支撑的幸福生活了。 可是师父说过的,越向南方,社会发展水平越高,怎么会吃不上饭呢? 不单是沃淩,苏都哩等一众弟子,貌似也有此疑问。沃淩送出去炸糕之后,好几个弟子有样学样。街上的黑娃娃,貌似有点多啊!街上的行人,也是瘦骨嶙嶙有气无力的多。 “这里是农耕社会,靠天吃饭,遇有水旱灾情,粮食产出不足,便有灾荒。”李处能也是一声叹息。作为先生,有义务给学生授业解惑,虽然学生们问的是阿布卡赫赫。师父和老师,还是有区别的。简单说来,师父约等于老爹加老师。 “那他们为什么不打猎?”沃淩继续问道。 “打猎需要技能,换一种谋生手段,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李处能摇了摇头。犁惯了田的庄稼汉,饿了就能打虎了?果然是孩子,好吧,天才的孩子。天才的孩子也是孩子。 “不会为什么不学呢?”沃淩打破砂锅了。 “就算都学会了打猎,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猎物。”李处能逐渐觉得,多嘴多舌其实是一种业障。 “那为什么不去北方打猎?”沃淩的印象中,江里的鱼,林中的兽,都是取之不竭,生生不息的。 “呃,背井离乡,也不是那么容易。”李处能觉得头大如斗。 “宁肯在家乡饿死?”沃淩很难理解李先生的答复。随着沃淩的发问,其他弟子也参与进来,各种疑惑闹哄哄的乱。 “都去了北方的话,北方的猎物也就不够了。”李处能诚意正心齐家治国平天下,当然是思考过国计民生的,甚至颇有心得,要给小娃娃们讲清楚却难。 一个简单的问题,怎么就复杂化了呢?娃娃们的问题越来越多,李处能却回答得越来越没有自信,下意识地看向了于艮——阿布卡赫赫会怎么解答呢? 于艮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讨论式教学。街边有个吃摊,店小二正在热情地招揽顾客。于艮一行四十多人,明显是很有钱的大主顾嘛。 “香饽饽!香饽饽唻!” 后世中有句俚语,“还真把自己当个香饽饽了。”此语通常配合着白眼,无限鄙视。于艮对此是耳熟能详,熟到听而不闻——难道还真的有“香饽饽”这种东西? 这个可以有。白面为皮,皮薄馅大,半圆形带折——这是热乎乎的饺子? “这位爷!来尝尝香饽饽,猪肉荠菜馅的!韭菜鸡蛋馅的!”店小二见于艮驻足,更加卖力地吆喝。 穿越至今,于艮还真是没想起饺子来,否则怎么也得和温蒂包了吃一回。当然,客观条件也是受限。盆奴里压根就没有面食,顶多是在肉粥中加一些植物种子。口感黏黏的,黄色小粒状的种子,于艮也不清楚后世里叫什么。而越里吉的农耕,则是以水稻为主。于艮没见过小麦,也没见过磨面的碾子。 面食倒是吃过,差不多是一种杂和面的饼子吧,商队带的干粮就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于艮也是当单身汉当惯了,自己琢磨着做饭吃,并不太擅长。往好里说一点,算是生活要求不高吧。除了遗憾于胡里改没有铁锅。 这里也没有铁锅。门口架着一个巨大的陶罐,烧得水花翻滚,很诱人的饺子汤哦! “来来来!咱们尝一尝——香饽饽!”于艮抬腿迈进了饺子铺。 铺子里面七八张粗笨方桌,店门口也摆了四五张。已经有三桌客人吃得热火朝天的,其中一桌还在边吃边喝——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于艮恍然间回到了后世一般,特别是大学时代,饺子店差不多就是这个模样。 一行四十多人进来,店里店外的桌子全部占满。有大生意上门,几个妇人飞快地擀皮剁馅,现包现煮。先煮出来的,当然是沃淩享用,从表情看就知道好吃,吹吹打打忙得很。温蒂则在观察妇人们挤饺子的动作,莫非是在学习? 原来香饽饽就是饺子,味道很不错哦!于艮吃的是第二盘,还没吃几个,却听见隔壁桌的话题有点意思。 “兄弟我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啊!连续五个晴天霹雳,大半个元兴关没了啊!据说是高丽主上失德,天降罪愆。也有说是奸贼当道,天怒人怨的……” 隔壁桌就是喝酒的那一桌,坐了四个人,都是掌柜或者伙计打扮,貌似是三个人给一个人接风?元兴关又是什么东西? 呵呵,晴天霹雳这种事,最有意思了……穆逊和斡离不,已经发动了吗? 第一百零三章 歪打正着与无心插柳 阿布卡赫赫这份定性,当真了得! 李处能听闻“晴天霹雳”而震撼,再看阿布卡赫赫气定神闲地吃着香饽饽,眉目不曾稍动,也只好按捺了心情。 殊不知于艮又听了许久才愕然。那厮原来是四日夜疾驰五百余里,赶回正州给东家报信的。也就是说,“晴天霹雳”是发生在四五日前? 这边厢走了近十日才到通化,那边厢行军不过五日,路程却远得多,且已拿下了高丽边关? 元兴关应该是高丽边关吧?通化不是离着鸭渌江很近的吗?听这意思,大辽和高丽的边界,离此还有五百余里?哥这运筹帷幄,貌似很将就事啊!幸亏哥有自知之明,只管派人,只管下任务,具体工作还是交给了专业人士。 正常情况下,跑到通化来打听高丽边事,实在是缘木求鱼了。没承想它还就是这么寸,让于艮给歪打正着了——嗯,这奏是气运。嗯,哥还奏是这么淡定…… 愣神之际,身边却没了沃淩。 于艮望向饺子铺外面,却见沃淩端了盘子站在那里。一个黑娃娃伸出小黑手,抓起热腾腾的饺子就往衣袋里塞。那娃娃衣不蔽体,破残处露出来的皮肤也是黑色。应该还是刚才那个得了炸糕的娃娃吧?大半盘饺子装进口袋后,那娃娃还是转身就跑。 沃淩做了善事,后果却很严重,一大群黑娃娃乌央乌央地跑过来鸟! “师父,他们好像很饿……”沃淩面露愁容,有些问题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呢。 “那怎么办?”于艮也觉得沃淩的爱心,貌似有点泛滥?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季,正州城内多有饥民,却未见官府何在。饿死些饥民,可能没人在乎的吧,毕竟还没多到揭竿而起风行景从的地步。 厚黑一点的说,饥民遍地正是大业之机啊!饥民得口吃的就听话,屯田种粮,刨坑挖矿,提刀杀人……嗯,这事说不得,太违和了,哥做得道德文章,先天下之忧而忧,祈祷天下丰稔国泰民安。 实际一点的说,眼下时机未到,于艮也解决不了饥民的吃饭问题。即使有办法解决,也不敢解决。在官府眼皮底下,聚集数万饥民吗,也太欺负官府了吧。 自古以来,赈济救灾,都是官府的事情。即使由老百姓拿出钱粮来做,也必须由官府牵头,在官府的指导下进行,否则就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所以,于艮对饥民视而不见。完颜阿骨打起事之前,于艮必须低调行事,闷声发大财,备下钱粮。 此点却是无法教导弟子,奈何? “有了!”沃淩蓦地笑逐颜开,眉眼相当的生动。 呃,合着沃淩刚才犯愁,愁的只是煮饺子太慢?刚好商队伙计采买了一车干粮回来,沃淩“噌”地跳到了车辕上,也不用征求谁的意见,只管揭开罩棚,掏了干粮派发。 这个办法,还真是直截了当啊!于艮摇头苦笑。 这个办法,果然不是办法。 饺子铺门前的饥民越聚越多,领了干粮的也不肯离开。沃淩双拳难敌四手,有些手就自己动了。有人领头,就有人跟随,一大车干粮瞬间被哄抢一空…… 沃淩一脸的无辜,好端端的,这是咋的了? 更无辜的是商队的两个伙计,沃淩小公主天下第二,伙计当然不敢稍有微词。 小小正州,几家粮店的日常销售有限,凑齐一大车干粮也是不易。两个伙计不但收走了各家的存货,还紧赶着店家现做了一批。归队后刚弄了盘饺子,还没吃几个呢,干粮没了? 没抢到干粮的饥民就更无辜了,无辜到悲愤,逐渐就有人嘴巴里不太干净。好在看沃淩生得整齐,衣着富贵,饥民们暂时还是以讲理为主。好吧,店里正在吃饭的壮汉不少…… “师父……”沃淩低眉耷拉眼地回来了。自作主张一回,本着爱心出发,却把事情办砸了?我到底是哪里错了? 于艮只管揶揄地看着沃淩。 李处能笑了笑,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一车干粮倒也不算多大的事,别人不敢或者不愿说什么,阿布卡赫赫却是能够及时制止的。但阿布卡赫赫始终没有出声,卫士们就不敢有所动作。 这是惯着沃淩呢,还是变着法子教导弟子呢?这件事情,又说明了什么呢?李处能益发觉得阿布卡赫赫深不可测,仰之弥高——这是教给弟子们什么呢? 李处能闭门读书十余载,行走天下十余载,当然知道“行千里路”的道理。不过呢,一路走,一路看,能有多大收获?能让人收获的是,遇到事,解决问题…… 阿布卡赫赫率二十余弟子行走辽东,堪比夫子周游列国的! 数十饥民讲了很久的道理,却始终不见新的干粮。没有干粮,派些香饽饽也行啊?他们自己的人,明明都吃个差不多了!可是,香饽饽没有派,那个富贵小女娘还不出去了!这也太不像话了吧?哥几个都等半天了! 终于有饥民动手去抓桌上的饺子。一人动了手,众人落不下,饺子铺门前顿时大乱。 饺子铺的伙计也傻眼了,盘子碎了一地啊! 于艮终于有所示意,卫士们轰然站起,抓住饥民就往街上扔,很快就摞了一堆。被扔的饥民倒也不讲硬话,爬起来就一哄而散…… 结账上路后,倒是有两个官差跟了一下,见没人理会,又怏怏地离开了。 这一行人的主体,是干头净脸服饰怪异的小沙弥,好像还带着僧兵的吗?施了一车的干粮,又买了一车的面粉。人家没惹事,咱也别去招惹了……官差回头把饺子铺的伙计训斥了一番,白吃了两盘饺子才罢手。 其实,大辽佛教盛行,佛寺广有田产,还无须向朝廷纳税的,甚至可以高利贷牟利。僧侣在大辽拥有崇高的地位,于艮师徒这番打扮,像极了云游四方的僧侣,省却不少麻烦,也算是无心插柳。 沃淩以降皆默默无语,或者各有所得吧。于艮并无一句点评,只是牵着沃淩的小手。在李处能看来,应该是阿布卡赫赫让弟子们自行领悟吧——纸上得来终觉浅…… “师父,师父……”沃淩突然扣了扣于艮的手掌心。 城门口处,怎么又是那个瘦弱的黑娃娃?背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黑娃娃!怪不得他得了食物就跑,原来是要喂给小娃娃的?那是他的弟弟或者妹妹吗? 沃淩路过时,那黑娃娃突然跪地,“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瘦得怕风刮的小身子骨,倒也有些力气,还背着个小孩子呢。 于艮没有说话。沃淩也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不敢提出看法或者要求。两人跟随着大车走出城门,后面是李处能及一众弟子,再后面是一个十人小队断后。 沃淩回头看时,“正州”两个大字雕在斑驳陆离的城门洞子上面。而那背了小娃娃的黑瘦娃娃,竟然辍在了队伍后头! 再后面,还有二十余个黑娃娃,陆陆续续地跟了上来。就离着队伍二三十米,既不靠近,也不落后…… 此到达正州之前,除了那两个私铁贩子,并未见大股强盗出没。阿布卡赫赫卫队和高达商队分成三波行进,也就没打算再行汇合,只管分头到苏州聚首。高达给阿布卡赫赫派了熟悉地头的伙计。 离开正州后,一行人沿着沸流水南下。路边见闻,可谓是满目疮痍。贫瘠的土地里,稀拉拉地长着孱弱的庄稼。常见村妇幼童在山野间挖野菜,甚至有即挖即食者,绿色汁水满嘴。 李处能喟然而叹,天祚帝荒淫无道,各级官府横征暴敛,老天又干旱多时,老百姓很难熬啊!此事却也不能说与阿布卡赫赫听。 傍晚就在河边扎营,卫士们猎获的猎物不多,又没买到干粮,只好拿面粉和着野菜熬了糊糊喝。马车上有多余的木碗,沃淩又活跃起来,带着苏都哩等人,把糊糊送到了后面的黑娃娃队中。 这些黑娃娃,多有衣不蔽体者,甚至还有人还光着脚,竟然跟着一路走来,没一个掉队! 大队人马虽然没有接纳之,却也未曾驱赶。现在又派了饭食下来,这说明正式授予了跟随权,可以正大光明地跟着了? 娃娃们虽然想不了太多事情,却也觉得这远比吃一碗糊糊更加重要——嗯,可以吃很多碗糊糊…… 前面点起了大堆的篝火,黑娃娃们也分头捡些枯枝野草,凑在一起点燃。卫士们叹息着,又砍了些柴火回来,总不能看着娃娃们在眼前冻死吧? 沃淩悄悄地动员师弟们——无论年龄大小,都是大师姐的师弟——每人匀了一件制服出来,还有一双皮鞋,一总交给了那个背着小娃娃的黑瘦娃娃。沃淩看出来了,这二十余个黑娃娃,都听这个黑瘦娃娃指挥,虽然一路上没听见他们说一句话。 然后,沃淩就钻进帐篷里睡觉了。一路步行,还是很累的。好吧,沃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父。 帐篷自是不能匀的,否则沃淩自己就没得用了。师父和阿玧,也不能露天睡觉吧? 不过呢,整一个下午,师父都没让弟子们骑马坐车,一定是面冷心热的。否则,这些黑娃娃怎么可能跟得上呢? 没等想到更多,倦意袭来,沃淩呼呼睡去。 第一百零四章 正州桓州都是忽汗河以东 ps:看《大宋忽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后半夜,数十条黑影摸索着靠近营地。 前头刚摸到马车,却见马车上跳下数人,一落一扑间,即有七八人被打蒙了圈。黑灯瞎火的,后来者搞不清楚前面的状况,听到了点动静,还以为是前头已经得手,反而着急麻慌地往上冲。 第二波人被放倒时,还是发出了两声压抑的惊呼。更后面的人终于发觉了不对头,结果却是不管不顾地一哄而散! 马车上的卫士也不追赶。回头把捉到的十多个俘虏四马攒蹄地绑了,从他们身上割了布片,将其嘴巴塞紧,随随便便地扔在了地上。 整个营地仍是一片肃静,三堆篝火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 …… 沃淩醒来时,东方刚现鱼肚白。 微微晨曦中,师父正在打太极拳。动作飘逸舒缓,既强身健体,更修心养性。这套拳法,弟子们早已学会。有七八个弟子跟在师父后面,自成行列地跟做。沃淩也赶紧加入了进去。 十八式太极拳法打完,二十余名弟子已经到齐。随后又在沃淩的指挥下,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师父也在队列中。“第八套”不太好解释,“广播”更是不知所云,师父一直未曾命名之。不过弟子们皆称之为“阿布卡赫赫体操”,师父也没有纠正。 体操动作简单,节奏明快,二十余人齐齐而舞,很有一种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感觉。在这穷乡僻壤荒野乱石之间,俨然一道风景。 那二十余名黑娃娃,也都醒了过来,站在十余米外观摩,逐渐有人下意识地模仿。动作做出来后,却觉得生涩别扭,黑脸也会发热。还好,左右看看时,身边的小伙伴也在学做呢,做得也挺难看。 此时,黑娃娃们已经穿上了干净挺括的麻布制服。毫无疑问,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虽然此生可能还有很长。 但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吗? 黑娃娃们并不这么认为。自打记事开始,最深切的感受就是饥饿。两眼一睁,就要为了填饱肚子而奋斗。这个目标却是过于宏伟。填饱肚子的次数,是数得着的。比如昨晚就算一次,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揉着肚子回忆——加了肉片和野菜的麦面粥哦…… 相对于吃饱来说,穿暖就更加奢侈了,遑论穿得好看。 原先的破衣烂衫,没有一个黑娃娃舍得丢弃,都是直接把新衣服套在了外面。 那黑瘦娃娃确实是这群黑娃娃的头领。他看看身边的小伙伴,再看看远处的小沙弥,觉得完全不同——真是古怪了,衣服鞋子都一样,为什么差距还是这么大呢? 终于有人告诉他,原因是脸太黑…… “我叫沃淩,乃阿布卡赫赫座下大弟子是也!”沃淩觉得,这二十多个黑娃娃,是自己的责任,做事一定要有始有终。 做完体操后,师弟们都跑到河边洗脸去了。沃淩挠挠头,跑到黑娃娃前面,踏上了一个土台。黑娃娃们真给面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听着。虽然瞪出来也没多大,眼屎倒是多的。问题是,沃淩做完惊天动地的自我介绍之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若是换成师父,此时会讲什么呢?师父每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话,沃淩都听得如痴如醉,其他听众也是热血沸腾。沃淩又挠了挠头,却见师父慢悠悠地走到了马车那边。 反正说多了吧,黑娃娃们也听不懂,沃淩决定从长计议,直接下达了指令,“你们脸太黑,手脚也黑,都跟我去河边洗干净!” 至于脸白了之后这么安排,沃淩还是心里没底。师父无疑是宠着沃淩的,凡有所求,无有不允。当然,如果是太过离谱的要求,也会受到师父无情的揶揄…… 那么,收下这些可怜的黑娃娃,是不是离谱的要求呢?沃淩觉得有点悬乎,所以一直没敢向师父正式提出,虽然师父并未阻止。 如果向师父提,一定要没人在场才行。师弟们一个也不能听见看见,否则会影响大师姐的尊严呢!阿玧也不能在场,阿玧会笑。 沃淩倒是没有想过,这些黑娃娃不是她主动招收的,而是不要命地跟上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她的责任,责任感还爆棚。 沸流水安静地流淌,河水冰凉。近五十个年纪相仿,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孩子在一起洗脸。或者嘻嘻哈哈,或者呲牙咧嘴。 唯独沃淩愁肠百结,事情不能一直拖下去啊!像那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什么鸵鸟,一种像小马驹那么大的笨鸟…… 转脸看时,却见那黑瘦娃娃蹲在不远处,那个小娃娃坐在他的腿上。那黑瘦娃娃一手揽了小娃娃的腰,另一只手铲了水上来,这是给小孩子洗脸吗? 这黑瘦娃娃还是不错的。一路行进时,都是把小娃娃背在背上的,无论多累都咬牙坚持。不过呢,给小娃娃洗脸的能力就差了些。至少比阿玧给沃淩洗脸的能力差了好多。 沃淩走了过去,命令黑瘦娃娃把小娃娃的脸放低些,亲手捧了水,细细地给小娃娃清洗。洗完后又用麻布轻轻地擦拭。 很显然,小娃娃的脸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甚至从来就没洗过。看看他哥哥的脸就知道了。他是小娃娃的哥哥吧?看来是没了父母,兄弟俩相依为命的。 沃淩看向黑瘦娃娃时,那黑瘦娃娃分明的一滞,也知道羞愧的吗? “你弟弟?”沃淩清朗朗地问道。 “我妹妹……”黑瘦娃娃有些慌乱。 …… “回阿布卡赫赫,昨晚逮着了十二个,逃走的估计有三四十个。他们果然没有兵器,也饿得没有多大力气,兄弟们没下死手。”小队长扎塔向于艮报告情况,脸上有点小激动。 扎塔是鲁库的幼子,刚满十八岁,矮墩墩的很壮实。经验或者还欠了些,手头的功夫却是过硬。鲁库任命其为小队长,倒也不算徇私。但阿布卡赫赫只带两个小队,鲁库就把扎塔小队给推荐过来了。 天亮前,扎塔拎了几个俘虏出去,无须使出什么手段,就了解到了实情。分头对照,基本上确认无误。有些俘虏甚至互相不认识,若是认定其为盗匪,也是业务很不熟练的那种。 俘虏的人数不多,来源却很复杂。有的是从正州一路跟来的,有的是沿途村寨的。这两类还算是正常吧。不正常的是,居然还有从前头路上来的,前面半日路程就进入桓州地界了。 来此的原因却相同。都是听路人无意中谈及,这里有几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了干粮,还有白花花的银子。 扎塔亲自给阿布卡赫赫汇报,自然是很有面子的。说完后又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对了,前面是沙尖子寨,他们寨子附近的山上,有煤矿。” 呃,这小子想啥呢?哥是那种啥都要的人吗……于艮拍了拍扎塔的肩膀,表扬其干得不错。扎塔昂首挺胸地裂开了大嘴。 “都放了吧!”于艮无须亲自问话了。 这十二个俘虏,全都瘦骨嶙嶙的,一看就是穷苦农民,被人当成枪使了。虽然也有贪念作怪,也不过是为了口吃的,赶跑了事就好。 “哦!”扎塔虽然不太理解,却是毫不犹豫执行命令。 俘虏们须臾被松绑,每个人被踢了一脚,战战兢兢地四散而去。 “意在骚扰?”李处能踱了过来。 “是骚扰,也是麻痹。这伙贼寇势力不大,当家人却是狡猾。”于艮点了点头。 于艮一行人,虽然只有二十卫士,却是个顶个的强悍。而二十余弟子当中,有半数是十四五岁。从小吃肉的孩子身高力大,马术也过硬。操刀子上时,等闲三五个农民,未见得能够抵挡。这也是游牧民族的天然优势,人家从小就是战士呢! 换言之,人数不多,但扎手。 换言之,觊觎这三十多匹战马的贼寇,势力应在百人以上,不到两百。 高达也说过,此处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未曾听说有太大的势力。由正州通桓州,也只有这一条路。两队人马已经先后通过,但均无警讯传回,说明未曾遭遇盗匪。也就是说,盗匪明智地避开了大队人马。 但于艮这个小队,算是跳跳脚能够得着的吧?三十多匹战马,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马车上的银子也是不少。 盗匪头子当真狡猾。手下实力不足,便设法遣了附近饥民乘夜前来骚扰。这骚扰可能会持续数日。待一行人疲惫不堪时,再出动人马一举建功。 “坐地盗匪,眼线应该是很足的。或者能推断出,间隔半日而行的三个队伍,是有联系的?”李处能也是明眼人。 这就是饥民骚扰的另一个作用了。麻痹对手,让对手轻敌,不至于因担心而合兵一处。至于大队人马好端端的为何分开,原因却也不难推断。 甚至还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于艮悚然一惊。 “也算是性情坚忍之辈,懂得取舍。甚至有点狮子搏兔的谨慎。”于艮还真是对这个盗匪头子有点兴趣了。 “上师要收了这伙人?”李处能面色古怪地看着于艮。那脸色分明是问,这儿也是忽汗河以东吧?忽汗河可是够长的。 “瞧不上。聚众为寇,能有什么好东西?”于艮信任李处能,却也不能毫无保留地坦诚。 以李处能之学识,定是有出身来历的。这个时代,读书人地位崇高,无论大辽大宋。家境贫寒者,填肚子尚且不足,哪有余钱读书?哪有功夫四处游历?连贵为大辽招讨使的萧兀纳都待为上宾。 李处能从未提起,于艮当然也不会过问。 阿骨打开片之前,这条商路还要走半年的。天灾之年,贼寇只会越聚越多,难免成患。如果那匪首的能力确如两人之推断,坐大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而阿骨打开片之后,高永昌就要据辽阳自立了。此处,当然是忽汗河之东。(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一百零五章 小箩筐与小不点儿 ps:看《大宋忽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温蒂背着长弓,挎着腰刀,从山林中显身。鳄鱼皮甲上沾满了露水,隐然冒着丝丝的白汽。身形矫健,步态轻盈,宛若亚马逊的女武神降临。 后面跟着三名弟子,肩扛手提的都是猎物。以山鸡和野兔等小猎物为主,最大的是一头野狼,一支利箭从正面穿胸透体。 昨晚的伙食不太好,扎塔以降的卫士们内心惭愧,却也不敢擅离职守。温蒂绝早起来,喊了三名弟子进山,左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 附近山岭纵横,森林茂密。土地不多且贫瘠,高明的猎手却不会缺了吃穿。 二十余名黑娃娃,全是崇拜的目光。或者也在想,有朝一日我也可以林中狩猎的吗?见天有肉吃,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这是我阿玧温蒂,阿玧就是姐姐啦!”沃淩得意地宣布。好么,不想当猎手的阿玧不是好姐姐。 黑娃娃们果然改了崇拜的坐标。昨晚吃了顿饱饭,还有新衣服派发,但白吃白喝的总是不好。如果帮上点小忙,多少有点用,这样的日子才能久远。沃淩果然很大度地小手一挥,“准了!” 于是,二十多个黑娃娃齐齐行动了起来。拎着或者抬着猎物到河边,剥皮剃骨片肉。虽然有点毛手毛脚的,弄得皮毛破碎,污血满地,却也是诚意可鉴,态度极其端正。 沃淩则牵着那个小女孩,训斥一下这个,指导一下那个。且不说沃淩自己会不会干吧,指挥起来却是行家里手,清凌凌的笑声响彻营地。 那小女孩,三根瘦筋挑着个大头,瘦得不成人形,沃淩都可以轻松地抱起来。五岁还是六岁呢,黑瘦娃娃就说不清楚,“小不点儿是我捡来的,三年多前,她还不会走……” 小不点儿脸上的灰垢太重,沃淩给她洗脸时,用力略猛了点。灰垢是洗掉了一层,脸皮上却有点毛毛躁躁的,苍白中略见红晕。长得倒也不算难看吧,只是怯怯的,不会笑,沃淩看着很心疼,“小不点儿也太难听了点,以后你就叫……点点吧!” 点点果然点了点头,不但不会笑,话也不会说?这孩子受苦了!沃淩睥睨了黑瘦娃娃一眼,“那你叫什么?” “我叫箩筐,小箩筐……”黑瘦娃娃很小声地回答。 这名字,还真是个名字。沃淩的笑声喷薄而出,“可是你拿箩筐背着点点?” “对,对的。他们都叫我小箩筐……”小箩筐囧得像是要投河。 一猜就中啊!沃淩很佩服自己的智慧,拉着点点得意地走了。以后点点要归大姐头亲罩,尽快长得胖乎乎的才好看。 二十多个黑娃娃,毕竟人多手杂,很快就把猎物收拾好了。还有人快手快脚地清洗了大小瓦罐,灌水开煮。 这些活儿,本来是由卫士们轮值的,弟子们也要打打下手。此时被黑娃娃们抢了,大家都觉得这些小家伙蛮可爱的——二十来个小孩子嘛,手指头缝里露一点,也够他们吃的了。 这一点,却是不少。 肉羹煮得差不多了以后,倒入面粉搅拌,再扔进去野菜搅拌,热腾腾香喷喷的早餐就做好了。 昨晚给发的木碗,并未收回。小箩筐以降的黑娃娃们,各自端着木碗远远地站着,悄然吞咽着口水。沃淩喊他们过来盛饭时,小箩筐却脸红红地说,“你们先吃,剩下了,我们再吃……” 很显然,其他的黑娃娃,也觉得理应如此,毫不过分。有的剩最好,这顿没有,下顿再剩也行的。 “过来!你们先吃这些!”沃淩拿长柄木勺敲着罐壁,火了。沃淩亲自照着的点点,已经吹吹打打地喝上了。 三堆篝火上架着六个硕大的瓦罐。阿布卡赫赫和李处能及诸弟子分食两罐,卫士们分食两罐,黑娃娃们也有两罐。 结果,只有黑娃娃们的两罐全吃完了。前面四罐中剩下的汤水,也被黑娃娃们吃完了。清洗罐子时,还有黑娃娃悄悄地收藏了骨头…… 沃淩有点傻眼。每个黑娃娃都腆着个大肚子,这还能走路吗? 事实证明,沃淩多虑了。收拾行装上路以后,黑娃娃们追得很起劲儿。就是排泄的次数多了点,落在后面时,一溜小跑也就赶上来了…… 昨夜轮值的卫士,俱挤在马车上打盹。十名大个的弟子武装起来,策马护卫。沃淩也坐了马车,倒不是沃淩盯不住,而是要带着点点休息。 远处山高林密,怪石嶙嶙,山路益发的难行。有时候小箩筐会带着黑娃娃们帮助推车,费力但心里踏实。山间常有小溪流,需要跋涉过河时,黑娃娃们不约而同地脱掉了皮鞋,珍重地揣在怀里,这才帮助推车过河。 正午时分,队伍进入桓州境内。 桓州是渌州辖地的边界。从地图上看,属于后世本溪市所属的桓仁满族自治县。这里水系很发达。沸流水,也就是后世的富尔江,在此注入浑河。浑河东去,最终注入鸭渌江。 两河流域内倒是颇有些沃野,种着水稻。不过,秧苗不能吃,田间操作的农夫农妇,仍是一脸的菜色。 李处能知道大致的行政区划,细处也是不甚明了,只能含糊地说,“耕者无其田,佃于富家,租税过其半。五口之家,十亩水田,交租之后所得不过五担,实亦不足与糊口。” “先生,为什么耕者无其田,富家很多田?富家能吃那么多吗?要是分开来,大家不就都有的吃了吗?”沃淩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其实沃淩一直没明白过来,这些黑娃娃为什么会挨饿?以及怎样才能不会挨饿?貌似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呃……”李处能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个问题不但大,还深,还复杂。不回答还好,回答之后,更多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终于被难住…… “任何王朝,财富都是一直向着富家聚集。而财富的主要形式就是土地。土地不断的兼并,终于土崩瓦解。”阿布卡赫赫果然接了过去。 李处能居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马上却又是心底一悸——真的要土崩瓦解了吗? “这个问题能解决吗?”沃淩果然没让李处能失望。弟子们也齐齐地看向了师父。甚至周边的黑娃娃们。 李处能也看向了阿布卡赫赫,心底不无期待。等人回答问题,果然比搜肠刮肚好太多。 “上古时代且不论。两汉分三国,魏后东西晋,南北朝归隋,唐宋元……”于艮紧急闭嘴。嘴一敞,差点说了胡话。好在“元”字含糊,并未引发李处能的疑问。 “说的是朝代之始终,终在土地上。土地兼并,民不聊生,便有人揭竿而起。数十年战乱之后,人口大量减少,土地就相对多了。新的朝代重新分配土地,人口繁衍,然后土地兼并,再次陷入循环。”于艮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历史的结论。 李处能沉吟半晌。阿布卡赫赫的说法,确实是新鲜,原来一切都可以归于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可是,好像并未解答了沃淩提出的问题?沃淩问得轻巧,却是历史之问。从无先贤能够解决,朝代循环不爽。 那么,阿布卡赫赫呢? 沃淩再次追问之后,阿布卡赫赫果然有了高论,“办法是有的,那就是发展技术,让土地更多产出,让农业在国民经济的比重降低,让土地在社会财富占比甚少,让吃饭变成一个很小的、很容易解决的问题。” 阿布卡赫赫所言,或者有道理的吧?李处能无法理解——吃饭的问题,能变成一个小问题吗…… 夕阳西下,队伍在桓州城外的僻静处扎营。 桓州与正州相类,弟子们此时已经开阔了眼界,觉得不逛也罢。沃淩也没要求进城,或者是觉得属下黑娃娃已经够多了?当家难的。 两名卫士和两名商队伙计进城,这次顺利地买回了干粮。另外还买了两辆大车,以及拉车的两头大青骡子。这是原配的组合,价高者得。 沃淩特意嘱咐伙计,捎了一把剪刀回来。晚饭后令黑娃娃们排排队,不由分说地亲自操刀剪发。虽然不甚整齐,却也和师弟们的发型大差不差了。 黑娃娃们出身于渤海故地,实是汉俗,讲究“身体发肤”的。不过黑娃娃都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儿,没人告诉他们“受之父母”,剪了也就剪了,难道还敢反抗吗?或者说,头发能吃吗? 沃淩还贡献出了自家的脚盆,令箩筐带人烧水洗头。因为剪发时发现了好多恶心的虱子。点点的头上甚至有白色的虮子,所以沃淩格外费了些力气,几乎给点点剪了个光头。 脸盆其实也有带。不过黑娃娃们用脚盆也是可以的…… 小箩筐倒是知道“佛法僧”,难道这就此草草地“祝发”了吗? 也好,没“祝发”时吃不饱。“祝发”之后,反而有肉吃了。今天可是吃了一整天的饱饭啊!午饭时倒是不如早饭吃得多,晚饭时又少于午饭,实在是吃不下了。貌似这支队伍,可以一直吃饱的? 更过分的是,新买的马车上还带了五顶帐篷,以及大片的毛毡。小箩筐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进了帐篷。摸着滑溜溜却刺手的寸头,躺在毛毡上辗转反侧…… 早饭后,两眼通红的小箩筐找到了沃淩,吞吞吐吐地问道,“大师姐,今天可不可以走快一点?” 大师姐是谁人都可以叫的吗?沃淩倒也没嫌小箩筐僭越,“嗯?几个意思?”(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一百零六章 杨靖宇与金日成在花脖山联手 ps:看《大宋忽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果然仍有饥民乘夜骚扰,数量还是好几十个。这回卫士们连审问都懒得了,直接朝屁股上狠踹几脚,赶跑了事。 昨晚,一个小队放到远处为暗桩,另一个小队在帐篷中睡觉。五名弟子散在营地周围值夜,跃跃欲试的弟子们压根就没见着饥民,直接被暗桩踹跑了。 早饭时,暗桩撤回,向阿布卡赫赫汇报了情况。阿布卡赫赫勉励了几句,就让轮值的卫士和弟子饭后钻进马车休息。 于艮也有点不太确定了,不会是神经过敏吧?要不要让饥民得点手呢? 昨日一路,并无饥民跟随,也未察觉更多窥测。虽然一个小队分撒到了前后两三里外。 于艮已经把沿途州县当成了自家后院,当然容不得盗匪横行。却也没有工夫跟这三瓜俩枣的歹人纠缠,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追进大山剿匪?那才是有毛病。 说到底,此时的盗匪应该还只是个火苗子。但今明两年的气候,适合盗匪坐大,很有可能星火燎原。于艮需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其实这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此前并未想过的。 “师父,师父!”沃淩大呼小叫地跑来,声音极其亢奋。 于艮似笑非笑地转头,是不是该给沃淩教点淑女礼仪了? 李处能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十一岁的小女娘,可以学一学《女四书》了,至少也要尊师重教,不要老是一连串的问题…… “师父,沃淩有大事汇报!”沃淩压低了声音。却也只是自己感觉压低了而已,增加神秘感,强调重要性——沃淩真的有大事哎!师父这是啥表情嘛! “好,师父听听沃淩的大事!”于艮严肃地正襟危坐,至少没弹人家脑壳。 沃淩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师父的腿上。这是谈大事的姿态吗?不过没等李处能调整出大事姿态来,就见沃淩朝后面大喊了一声,“小箩筐,过来!” “阿布卡赫赫饶命!”那个黑瘦娃娃心惊胆寒地趔趄而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管“梆梆”地磕头。 于艮和李处能对视了一眼——还真的有大事? 花脖山位于宽甸满族自治县东北部,地处本溪、桓仁、宽甸三县交界,属于长白山系龙岗支脉花脖山山脉的核心,是鸭绿江水系和太子河水系的分水岭。平均海拔800米,最高峰花脖山海拔1336米,辽宁以此为“屋脊”。 东北抗联,曾以花脖山为根据地,辗转游击四载,点燃了东北抗战的烽火。杨靖宇与金日成曾经在花脖山联手抗日。这至少说明,花脖山地形复杂,适合于游击战争…… 而此时的花脖山,当然也是三不管地带。 本溪此时尚无建制,地属辽阳府,是辽阳府的边界。桓仁即桓州,是渌州辖域的边界。宽甸为开远县,隶属于开州,是开州的边界。 简单说来,在三地之交,有座深山叫花脖山。花脖山上有一伙强人,已经做了一个口袋。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今天中午时分,队伍将会在口袋里歇脚……沃淩不是白给的啊! “强人有多少人马?”李处能问道。 小箩筐迷茫地摇头。 “强人的首领叫什么?”李处能继续问道。 小箩筐惊恐地摇头。 “你怎样与强人联络?”李处能的耐心挺足的。 小箩筐拼命地摇头。 一问三不知啊,合着这小子只知道个花脖山? 不过,沃淩的能耐还是蛮大的,知道大事不敢忽悠,早已进行了预审。 一年前,两个强人逮着小箩筐,不由分说地狠揍了一通。然后郑重地宣布,小箩筐荣幸地当选为花脖山义师的眼线。派下来的任务很简单,跟踪了解过往行商的虚实。 当眼线还是有好处的。好几个欺负过小箩筐的小乞丐被人收拾了,不死不活地扔在大街上。吓得小箩筐再不敢汇报谁还欺负过他。小箩筐害怕,别人更害怕。小箩筐再也没有挨过欺负,甚至还经营出了不小的势力,麾下又五六个小乞丐增加到了二十多个——小乞丐中的战斗丐! 不过,小箩筐只知道花脖山在正州的联络点,有事就往那里通报消息。这次通报之后,强人让小箩筐沿路跟踪,设法混入队伍,里应外合…… 沃淩汇报了预审结果,小箩筐也随时有所补充。于艮和李处能都听明白了,却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就这二十多个黑娃娃,恐怕都不够一个卫士杀的,还里应外合? “你答应过我,要一直照顾小不……点点,每天都要吃饱!”小箩筐梗着脖子,两眼通红地逼视着沃淩,这是托孤的意思? “我保证,有我吃的,就有点点吃的,每天都吃饱!”沃淩庄严宣誓,毫不含糊——吃饱很难的吗? “只杀我一个,其他人都放走!”小箩筐的条件还挺多,要求也严格。 “愿意留下的,都可以吃饱。不愿留下的,都可以走!”沃淩还是毫不含糊地答应。这么点小事,大师姐还是可以做主的。 小箩筐终于信了沃淩,毅然决然地咬了咬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沃淩很鄙视地接了过去,居然还有这东西?刚才还不往外拿…… 油纸包里是白色的粉末,也掺着一些略显黄色的晶体微粒。味道嘛,一股冲鼻子的汗臭味。 于艮未知所以。李处能接过去看了看,也摇了摇头。江湖事,接触得不多啊! “这可是蒙汗药!很厉害的!”小箩筐的声音都有些变形了。怎么这两位爷一点都不重视呢? “蒙汗药?”阿布卡赫赫终于给了反应。不过,这反应有点出乎小箩筐的意料——笑了? 于艮确实是笑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蒙汗药?智取生辰纲时白胜搁在酒里的?艾玛,可算是见到真的了!李处能也是个没见识的,还走遍了大辽各地州府呢…… “这些可以放翻上百人的,到花脖山后,我就会放在肉汤里的!”小箩筐倒是急眼了。跪得姿势就不标准,好像要上前抢回蒙汗药似的。挨了沃淩一记冷眼,又乖乖地跪回去了。 这个重大的、富有牺牲精神的决定,也不知道对不对…… 虽然贵为战斗丐,吃一整天的饱饭,小箩筐的记忆中还是从未有过的。如果离开这支商队,小箩筐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小不点儿继续享受饱饭。大师姐面冷心热,很疼小不点儿,亲自给小不点儿洗了脸。“点点”这个名字,也比“小不点儿”强些。大师姐一直牵着点点,还带点点坐马车。 小箩筐觉得,点点跟着大师姐,比跟着自己强。若是放翻了这支队伍,小箩筐就算不死,还是得回到正州,带着点点继续饿肚子…… 再说了,放了蒙汗药的肉汤,小伙伴们会吃吗?当然要吃的,否则商队会起疑心。据说只会放翻不会死的。小箩筐自己也要吃,不就是昏睡一阵子吗?但点点不能吃。点点太小了,太弱了,万一翻了以后回不来呢? 大半夜无眠,小箩筐终于决定牺牲自己,换得点点的长期饭票。这个账,小箩筐会算——为了点点,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阿布卡赫赫和这位李先生,对此事好像完全不重视?大师姐虽然答应了,却是不一定能够做主啊! “下蒙汗药之前,你还要跟强人联系吗?”阿布卡赫赫果然重视起来。 小箩筐却又开始摇头了,“出了正州以后,就不再联系了。强人应该在周围盯着吧?” 说话时,小箩筐还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但见青山隐隐,绿树茵茵,晨风透心的凉。他却不知道,此话一出,完全可能立时被砍头——没有利用价值了嘛…… “你的手下当中,还有人知道此事吗?”李处能也追问了一句。 “没有!绝对没有!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小箩筐却是一连串的强调,脸红脖子粗的。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牵累无辜! “好了,你起来吧,该干嘛就干嘛去。”阿布卡赫赫摆了摆手。 小箩筐却傻眼了。该干嘛?我该干嘛去?此时不是应该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吗? “阿布卡赫赫怎么会杀你这么一只小蚂蚁?滚回你的队伍,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沃淩当然比小箩筐聪明太多,只是没那么好的耐心。这回立下了大功,沃淩很有面子的。 小箩筐“哦”了一声,站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回走。阿布卡赫赫不杀我?早知如此,我早就坦白了啊…… “下面该怎么办?”李处能多少有点魂不守舍,后怕啊! 看到蒙汗药以后,李处能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脊背还是发凉。四十多人被蒙倒,一伙强人拎着刀子上来,狞笑着挨个砍头……多么简单的伎俩,却是相当的有效。若是李处能看过《水浒传》,一定会想起孙二娘的话来——“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 年届不惑,走南闯北,李处能还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还是死得迷迷糊糊,不明不白,冤! “能这么办?该咋样还咋样呗!”于艮却是撇了撇嘴,依旧在琢磨那包蒙汗药,很有兴致的样子。 队伍该咋样还咋样,沿着既定的路线,一路朝着花脖山行进。(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一百零七章 他的老母就是我的老母 ps:看《大宋忽悠》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倒也!倒也!” 一个青壮汉子跨坐在树杈子上,一只手揽着树干,另一只手拨开茂密的枝叶向山下窥视。嘴里念念有词的,像是在施展大诅咒术。 山下的商队正在休憩。六个大罐子煮了肉汤,商队不分大小人等,都分了一碗,不够还可以再续。大车上的干粮堆得小山也似,随便拿,随便吃……这日子硬是要得!此处半山腰,离着山谷还有里许,青壮汉子却好像闻到了肉香,肚子也有点饿了。 商队的规模不大,才八辆大车,好马倒是有三四十匹。兄弟们在老林子里做事,倒也用不着太多马匹。不过大哥说了,“难道一直在老林子里憋屈着吗?” 其实,在青壮汉子看来,这片老林子方圆数百里,整个辽东道再没有比这更高的山,更密的林子。不管惹出多大的祸端来,往老林子里一钻,那就没了王法了,大哥就是王法! 山上大碗吃酒虽然不多,大块吃肉还是有的,有啥憋屈的? 大哥总是对的。闯出去大概也好,桓州正州都是花花世界,黄花闺女多的,干就干了!大哥的眼界向来没的说,要不然也拉不起这么大的家业来。 不过,家业大了以后,大哥的胆子却变小了。山下横竖不过二十来条壮汉,二百兄弟一围,用咬的也咬死了。可大哥就是不肯下手,非要等着放翻,费了老鼻子劲了。 这还不算。昨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一波商队过境,都是上百匹的好马,五六十辆大车。大哥却说,“吃不下,拉肚子,安全第一!”好端端的两条大肥羊,就那么放过去了…… 山谷里颇为开阔,青壮汉子的眼力也是不错。那二十余壮丁确实彪悍,有点扎手的样子。装束也颇为怪异,敞开怀穿着皮子,像是极北的女真人。 队伍的主体却是一群小沙弥,也有二十多人,或者三十多人,吃饭时是被围在中间的。正州的小眼线干得不错,貌似还得了沙弥的衣服,混在沙弥队伍里。 青壮汉子贵为二当家,并不认得外围的小眼线,那都是三当家布下的。正州有,桓州也有,以后还会发展到渌州和开州等大城市里去。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青壮汉子也确信,此时眼线已经把蒙汗药下进了肉汤里。这个药可是不便宜,得来也不容易,就这么糟践了。 倒也!倒也……青壮汉子的大诅咒术终于生效。首先是圈子里面的小沙弥倒下,歪歪扭扭的,次第倒下。小沙弥中间是两个成年人,看上去一个是游方僧,另一个是书生,应该是商队的首领了。那书生像是喊了声什么,却也跟着倒下。那游方僧则就地一歪。 外围的壮丁慌乱起来,有人乱糟糟地跑到内圈,跟着大喊大叫,接着却是外圈的壮丁倒下…… “大哥!倒了!” 青壮汉子“腾”地跳下了树。地面腐草甚多,落脚处陷下去两个硕大的脚印。青壮汉子身材矮墩墩的,与小喽啰们相比,算是相当的结实。 另一条壮汉闻声站起身来,也是矮墩墩的,模样倒是和跳下来的壮汉有几分相像,略年轻些,应该是兄弟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大哥,倒了!”这兄弟俩俱是满脸的兴奋,一齐看向端坐在巨石上的清瘦汉子。 那清瘦汉子这时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慢悠悠地吐掉了嘴里的草棍,双手一按巨石起身。看上去长手大脚的,年纪三十出头。 “你特么才倒了!呸!”大哥先赏了那青壮汉子一记溜脖,又“呸”掉了乌鸦嘴带来的坏运气。 青壮汉子捂着脖子“嘿嘿”地傻笑。他兄弟则鄙夷地站远了些,不肯与之同笑,忘了刚才说“倒了”时,其实也有他的份,反正大哥分得清。后方围拢的小喽啰们倒是哄堂大笑,青壮汉子虎着脸斥责了一声,这才消停。 大当家稳,二当家猛,三当家智,不过两年功夫,硬是把花脖山经营得铁桶一般。底下二百多大小喽啰,三百多仆从杂役和家属,关系也算融洽。这年头,活着就不易…… 大当家并没有即刻下令,而是“噌噌”地爬到了树上,猿猴也似的敏捷。亲自观察了一番之后,这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跳下树来。 早有小喽啰扛过来一把金丝大环刀,恭敬地献给大当家。大当家单手接过,随手挽了个刀花,五个金环“哗楞楞”的响,小喽啰们顿时一片“彩”声。大当家刀指山下,豪气陡升,“兄弟们,下山,收羊!” 其实肥羊已经放翻,根本用不着兵器的。但大当家出行,不得有个仪仗吗? 这把金丝大环刀,是从一个商队的护卫头领手里得来的,当然也是蒙翻了以后。那商队化为了泥土,大当家也扔掉了锈迹斑斑的柴刀——金丝大环刀啊,砍起人来,“哗楞楞”地带彩…… 虽千万人吾往矣! 大当家亲自扛了金丝大环刀,二当家挺着长矛,三当仗着长刀,拱卫在大当家两侧略向后。三位当家六腿当先,二百多喽啰“呼啦啦”地往山下冲,好大的气势。 小喽啰们虽然不甚强壮,胜在腿脚灵便,里许山路瞬息即至,一路銮铃儿响。 篝火仍旺,六个瓦罐兀自“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四周大小六七十人,俱翻得东倒西歪的,像极了等待开膛破肚的肥羊,又像是躺在床上的黄花大闺女。 三四十匹好马却是没翻,溜溜达达地在周边啃草吃。 “慢着!” 离着二十多步时,大当家突然一举刀,金环再次“哗楞楞”地颤。前面的小喽啰顿时止步,后面的却收脚不及,不少人撞在了一起。被撞倒者连忙爬起来,看前面没有异动,这才朝着身后那没长眼的家伙一通臭骂,大意是要和对方的女性家长发生超过友谊的关系。 也有三五个被撞的家伙比较倒霉,后面是拿生锈的矛尖撞过来的,直接捅进了后腰,怕是再没机会照顾后者的女性家长…… 二当家也险些给了大当家一矛。定睛看时,前面的肥羊姿态良好,多少有些不满地看向突然驻足的大当家——这一惊一乍的,敢是欺吾矛不利乎! 原来有几匹战马打了响鼻。战马通人性,发觉恶人靠近,貌似是提醒主人注意?主人却躺在那里不理不睬。 虚惊一场……大当家却不会承认失误,金丝大环刀再次挽得“哗楞楞”地响,大喝了一声,“小的们!先抓马!放跑了一匹,老子可是不饶!” “嗷!” 喽啰们顿时疯了,扔掉各式武器,争先恐后地向马群奔去…… 变异陡生。 只见篝火旁边猛然站起一人,托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圆球,劈手向喽啰们的背后扔去!那圆球还在“咝咝”地冒烟? “轰!” 晴天霹雳! 十多个小喽啰被炸得四散! 大当家这才想起来,刚才喊“慢着”时,就是发觉这边有轻微地异动!再看却又没了,有点过分谨慎了啊!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不过此时,大当家已经来不及佩服自己的明察秋毫了! 就在晴天霹雳的同时,二十余壮丁拔地而起,人手一把钢刀,迅疾地冲向战马。刚才还与小喽啰们乱成一团的战马,顿时有了主人。主人猛一踢马腹,战马登时奔驰起来,绕着惊慌失措地小喽啰们兜起了圈子。 凡有小喽啰抵抗或者逃跑,劈头就是一刀,立时人头飞出多远,热烘烘的鲜血浇得周围腿软。附近的喽啰立马扔了兵器,五体投地跪在了地上。天生就会,不用人教。 小喽啰们前面,三个当家面面相觑,也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貌似还没搞清楚状况——好端端的,咋就诈尸了呢? 那游方僧和书生,好整以暇地坐在中间,懒得看前面的战场。游方僧还从火堆上抽出两根肉串来,“扑扑”地在木桩子上敲,貌似烤得有点糊了。 没等游方僧吃呢,旁边就伸过来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毫不客气地抢了过去。 抢肉串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长得肉呼呼的,很喜庆。小女孩自己吃了一串,另一串递给了旁边一个更小的孩子。这小孩倒是挺瘦,脸上怯怯的,吃肉串还有点费劲,但很努力…… 大当家不愧为大当家,观察可谓仔细。不看小女孩不行啊,别的不太敢看。游方僧和书生后面,站着五个半大小子,人手一把强弓。强弓已经拉满,黑黢黢的箭头,正瞄准了三个当家!毫无疑问,其中三支箭头,瞄的是大当家。 那五人也不全是半大小子,最中间的好像是个大姑娘?冷眉冷眼,模样好俊的说…… “好汉饶命啊!” 大当家向来稳重,观察虽细致,却也不过是瞬间。下一刻,大当家就采取了最恰当的应对措施,端的是滴水不漏。 二当家到底不如大当家。大哥怎么给跪了?屁股撅得老高。双手把金丝大环刀举到头顶以后,又就势往前推。额头抢地时,金丝大环刀也接了地气。不过,金丝大环刀硬气惯了,五个金环还在“哗楞楞”地响。许是大哥的腿颤。 “好汉饶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个月的小儿,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接着跪下的是三当家。跪得倒是没有大当家那么标准,但意思也到了。长刀出溜在旁边,开始时放得不远,又往远里推了两下。 二当家愣住了,老三的老母,不就是我的老母吗?早就饿死很多年了啊?这混蛋偷偷地在外面成家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好汉饶命啊!他的老母就是我的老母……”(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第一百零八章 三姓家奴郭药师 于艮心里并不轻松。就这么三块夯货,却让一行人差点折在这里。就差了那么一丝丝。 期间败也沃淩,成也沃淩,当然也怨不得沃淩。沃淩只不过是有点烂好人,又有点这个年纪特有的装大人干大事的心性而已。问题出在于艮并未制止。 一方面确实是宠溺沃淩,几十个孩子而已,养了也就养了,沃淩喜欢就好。另一方面却是有意以此为引子,清理可能存在的强人歹人,也是搂草打兔子。 结果却是农夫救了毒蛇,而这毒蛇又被农夫感化了。于艮当然也能看出,旅途中的生活条件对于小箩筐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居然顿顿都能吃饱。沃淩爱心滥觞,对那个被命名为点点的女童,罩得很到位。 于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蒙汗药。孙二娘的洗脚水不好喝,喝了就变包子馅。哥千辛万苦地穿越一趟——好吧,也没多辛苦,不小心就穿了——却变成了包子馅,这找谁说理去? 当然,于艮对这包粗粝斑驳的蒙汗药的效果,其实还是存疑的。却决不肯以身试药。 换言之,败,怨不得沃淩。成,却可以归功于沃淩的。 沃淩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后一句。此时沃淩正坐在于艮腿上,脸上写着“我立大功了”,师父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李处能或者会琢磨些道道吧,却不肯越过上师教沃淩做人。虽然在李处能任之先生看来,事儿多的孩子,不是好学生啊! 所以沃淩在洋洋得意地吃烤肉,还大模大样地分了一串给新罩下的点点。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沃淩之过,于艮又岂会迁怒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弟子出了问题,那定是师父教得不好。 这个世界太危险鸟,最近一直顺风顺水的,有点大意了啊!人命如草芥的,既有大风大浪,也有阴沟暗渠,实在是防不胜防,后果又太过严重。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略一疏忽,就差点万劫不复,还连累众人……于艮心中懊恼至极,表情也只是风轻云淡。 三个匪首跪在跟前。都穿着绸缎质地的大褂,却把下摆裁短了一些,以利山间行走。貌似衣服鞋帽都是好东西,却不合身,更不搭。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包子馅身上扒下来的,还不止扒了一个。 杀过人了,就再回不去。三个匪首,分明是粗手大脚的泥腿子出身,多少还存了些田间劳作的痕迹。但农夫的憨厚老实早已消失无踪。算是狡诈和残忍并存吧,即使浑身颤抖,脸也吓得变了形。 当矿工都便宜了他们。直接作一堆砍了,貌似也是得不偿失——还费了一枚霹雳弹呢…… “杀了吧!”于艮连审问一番都懒得,直接下了命令。也有点兴味索然。 扛着金丝大环刀的扎塔得令,单手就拎起了跪在中间的一号匪首,就像拎了一只小鸡。 刚才的霹雳弹就是扎塔扔的,既准又狠,时机把握得刚刚好。金丝大环刀也是扎塔亲手缴获——这可都是在阿布卡赫赫眼前做的哦…… 金丝大环刀的分量太轻,还“哗楞楞”地乱叫,用来冲阵厮杀自是华而不实。用作行刑的断头刀却是威风,更可谓以其人之刀枭其人之首。当然,扎塔并不是那么挑的,用柴刀也可以砍头,一刀砍不断,可以多揦几刀,能费多大点事? 阿布卡赫赫下令,扎塔就毫不迟疑地执行。至于不肯当场一刀砍下,却是因为杀鸡要离得远些,以免鸡血污了阿布卡赫赫的衣衫。扎塔还是很有头脑的。 那小鸡却不肯毫不迟疑地就死,是以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大爷饶命啊!俺郭药师愿给大爷当牛做马,逮谁咬谁!山上五百多人呢,能种好多地!大姑娘也很多,还攒了不少银子……” 求饶有点语无伦次,手脚也在徒劳地扑腾。一股尿骚味传出来,裤子已经湿了。 惨厉的叫声传遍了山谷。尿裤子也会传染的。起码仍旧跪着的二三号匪首,都给尿了。瘫在地上觳觫不止,但绝无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之企图。前头跪成行列的喽啰们,同样认命地等待裁决。 传说中五六个日本鬼子屠杀一个村子,那村子里的数百青壮农民,也不会冲上去用咬的咬死鬼子。 杀过人的喽啰毕竟不同,他们可以跑的。其实只要爬上山坡就不惧骑兵了,分头跑的话,至少能跑掉六七成。 却被晴天霹雳慑了心魂,这是雷公一般的存在!战斗短暂,被炸死砍死的喽啰加起来大概不到二十个,逃掉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二十骑兵活捉二百余人,于艮对匪徒实力和心理的推断,倒也算是大体无误。如果不是蒙汗药这个阴沟,此次行动就算完美了。好吧,蒙汗药既然存在,或者早晚都会出现,就当一个深刻的教训吧。 那郭药师仍在抓紧最后的机会,滔滔不绝地证明自己很有用,杀了很可惜。没承想求饶居然奏效了,后面突然传来天籁仙音,虽然这声音毫无情感。 “拎回来。” 扎塔自然是顺畅地执行命令,“杀了吧”就往外拎,“拎回来”就往回拎。郭药师却还没拐过弯来。求饶这种事,其实是聊胜于无的。郭药师砍别人头时,求饶也听过很多次了,否则也会求出这么多花哨来。但这些求饶从未有效。 郭药师头顶聚光,本领是高强的,连求饶都强。被拎回来的途中仍在惯性地说着理由。反正已经编好了的词,不说也可惜。待重新得了机会跪在大爷跟前,郭药师才确认了求饶效果。想给大爷笑一个,却没成功。 于艮却很想给郭药师笑一个——三姓家奴郭药师啊!哥这是啥运气…… 仔细看来,这郭药师长手大脚,倒也颇有些力气,求饶都很响亮的。鼻涕眼泪一块流的苦瓜脸上,还残留了一些农民的朴实坚忍,眉眼中却生出了阴险狡诈,果然是枭雄苗子啊!“辽之余孽,宋之厉阶,金之功臣”,也算是一个遗臭万年的人物,直接杀了是有点可惜。 “你杀过多少人啊?”于艮唠嗑一般的随便。 “不,不记得了,十几个总是有的……”郭药师却不敢随便回答,连抬头察言观色也不敢。虽然知道求饶见效了,却也不清楚是哪句台词打动了这位大爷。但郭药师已经被吓破了胆,觉得最好的态度,还是老老实实,坦白从宽。 “杀人时爽吗?”于艮要将唠嗑进行到底。 “第一次杀是怕的。后来就不怕了。可能也有点……爽。”郭药师很光棍地回答。 “爽”这个词,郭药师听着新鲜,但领悟能力还算不错,应该是“痛快,舒服”之类的意思吧?回忆这几年刀头舔血的日子,第一次杀人时是很怕的,第二次杀人就有点爽了,再多时心里就没什么感觉。 “那被杀呢?” “属下是怕死的,被杀实在是不爽。”郭药师磕头如捣蒜。第一次被杀当然很怕,第二次被杀,好吧,被杀这种事,一次就够。干嘛要问人家这种问题嘛,好难回答的…… “被杀不爽,干嘛要杀人?”于艮却一点也不肯体谅郭药师的难处。 “不杀的话,怕留下后患。”郭药师觉得掉进了坑里,却也只好磕头不止,额头见血。好处是,自称了“属下”,这位大爷也没反对? “你这让我很为难啊!”于艮的声音有点多愁善感,你看看,你自己都知道后患。在郭药师听来,就有点阴惨惨的。 “属下以郭家列祖列宗起誓,此生决不背叛大爷,甘愿为大爷驱使,当牛做马,肝脑涂地,来世也要结草衔环……”不得不说,以一个泥腿子的角度,郭药师还是懂很多词的。反正一大堆词的目的就是为大爷排忧解难。 呃,三姓家奴起誓决不背叛,这个有点搞笑啊!于艮有种很不现实的感觉。 这种人当然不可信的。却也并非没用。于艮混迹官场多年,阅人多矣。阿狗阿猫,其实都可以发挥其作用,重在掌控而已。 “放过你三几条蚂蚁,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于艮叹了口气。 “谢大爷!属下有近三百兄弟,附近州县都派有眼线,还经营了一家当铺……从今而后,大爷但有号令,属下就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郭药师再次滔滔不绝,理由很充分。 “其实属下有五百多人需要养活,做这个丧尽天良的买卖,也是被逼得没法子……”郭药师见于艮不为所动,又打出了苦情牌,义气牌,确实是心思灵动之辈。 毕竟郭药师今番带出来二百多个喽啰,却被人家二十人骑活捉。胆寒之余,还是有些丢人的。喽啰再多,其实也没什么说服力。 想来这个时代的土匪团伙,其首领肯定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小喽啰却可能因为生活无着,拖家带口地投奔。啸聚山林,也算是一个小社会吧。 第一百零九章 阿布卡赫赫论财富 “上师,此子嘴角饿纹,唇薄色淡,眉骨凸,眉毛稀,三角眼,目光闪烁,实乃天性薄凉之辈。”李处能悠然开口,语气多有不屑。 此时郭药师已经带了十余个小喽啰回山,去取他的诚意。两百余喽啰仍旧跪在原地。另两个匪首也是跪在跟前。于艮既未审讯,也未羁縻,基本上无视其存在。 刚才兄弟二人见上师接受了大当家的诚意,心里一松,这才感受到裤裆里湿漉漉的。虽然不敢换个跪姿,却也不妨稍微挪动一下,跪得舒服些。大当家毕竟是大当家,不但输诚奏效,也说到两人心坎上了——被杀的感觉,实在是不爽…… 现在又听到这书生劝谏上师,方知被砍头之灾厄仍未解除,不由得再次觳觫,却也不敢开口表白点什么。当然也免不了腹诽一通——怪不得大哥说读书之人不可信。这个穷酸书生,一肚子坏水,专会背地后说人坏话…… 其实这倒是冤枉李处能任之先生了。于艮审讯及定策时,李处能只是默然旁观,并不干预。而今大事定矣,李处能才说出疑虑,以利拾遗补阙,如此而已。这是李处能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朋友的位置上,或者说是一个外人,而非幕僚谋士。若是后者的话,却可能替于艮审讯,而后拿出建议,以供于艮决策。 郭药师不过是一个啸聚山林的土匪头子,李处能目下无尘的。背地里说坏话云云,还真是瞧得起他们大当家了…… “任之高见!其实我亦不信的。原来任之还懂得相术?”于艮微笑点头。 这一笑虽然无声,威力却是不要太大,两个匪首一屁股坐了在地上,湿漉漉的也未察觉。原来,这位上师是打算拿到诚意之后再杀人?这也太混账了点吧?就等于收了赎金又撕票……江湖道义何在? 不过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兄弟俩面面相觑,均是一脸的死气。 话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以悍勇著称的二当家,只是尿得更多些。以谋略著称的三当家,也只是敢想想而已。 适才张弓的冷峻少女,此时换了一把长刀,山岳般矗立在上师身后。而拎大当家如拎小鸡的壮汉,昂首挺胸地扛着那把金丝大环刀,一直盯着兄弟两人的脖颈,似是在琢磨下刀的位置…… “读书时确实有所涉猎,略得皮毛而已。更多的却是察其言,观其行,揣摩其心性。”李处能得了上师首肯,这才把后面的话持续说下去,“我看姓郭的那厮,出身贫寒,历尽寒凉,也是心性坚忍之辈。逆境时隐忍委屈,得意时嚣张跋扈,绝无礼义廉耻之原则,亦无恩情友爱之准绳。” 略顿了顿,李处能才说出结论,“上师,须知除恶不尽,反遭其噬。上师若是想收服此人为己用,任之颇有顾虑,唯上师明察。”说完后只是一揖。 “得一任之,如得百万兵啊!”于艮再次微笑点头。 初见李处能时,于艮但觉此人读书极多,恐怕还险些读坏了脑子。另外也推断其背景深厚,却也不是很确定。 当初李处能涉险跟来,怕也有些猎奇心理作怪吧。无论是谁愿意跟随,于艮皆是不拒的。凡人都有用,用其所长而已。比如李处能儒学修养甚深,教授弟子课业,正可补充于艮传统文化之不足。后来又发现此乃人形百度,随时备查,用着顺手。 逐渐接触得多了,于艮又发现李处能并非顽冥迂腐,遇事还是有些真知灼见的。今番对郭药师的相面也好,观察判断也好,更是切中肯綮,法眼如炬。 于艮阅人亦多,对郭药师当然也有所判别。更多的认识却是来自于历史,简直是郭药师赤条条地站在眼前。 且不说三姓家奴事,单说董小丑和萧干。史上对董小丑并无记述,只知董小丑与郭药师同时加入怨军,各领一营。后怨军叛乱,大辽平叛时,郭药师杀董小丑而降。耶律淳认为怨军从无建树,叛服不定,欲杀郭药师并解散怨军。萧干从中说和,保下怨军并救了郭药师一命。北辽覆亡后,萧干以奚族自立,却被郭药师剿灭…… 李处能跟随于艮以来,教学尽职,做事勤勉,对于艮也是恭敬。却从未谈及出身来历,更无投效之意。顶多算是朋友合得来,随意搭把手,如此而已。或者也是在观察?却不知结论如何。 说好的王霸之气一散,各路雄豪纳头就拜,哭着喊着的要求卖命呢? 好吧,哭着喊着的也有,比如郭药师,以及地上这两摊不知所谓的货…… “上师谬赞。”李处能只是淡笑,并不接于艮的茬,放佛没听懂话外之意。 “上次与任之谈及土地兼并,却未曾深入。今日便出一题供任之思考。郭药师今日可杀,明日可杀,任其如何发展,我欲平此花脖山,皆是易如反掌。可是,除掉郭药师,就没有赵药师,耶律药师吗?”于艮觉得应该放个大招了。 好吧,历史上是没有耶律药师,却有个完颜药师的——郭药师被曾吴乞买赐姓完颜。 “上师所言极是。民生维艰,食不果腹,自陈涉吴广起,历代皆有,并不能除之。然此等宵小,不过是为非作歹,乘着天灾之时,更增加人祸。所谓劫富济贫者,从来都是劫了富,济了他的野心罢了。”李处能果然有见地,并且认真地思考过于艮所提出的问题。 “上师关于土地与人口的矛盾,乃王朝更替之本源,学生受益匪浅。历代先贤,确实是从未能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学生私下里认为,此乃死结,无从解之。” “然上师却称,根本之道在于让土地在财富中占比减少,让吃饭成为一个很小的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学生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亩地,产一担粮,或者男耕女织,或者打猎放牧,占得土地者,就占得产出。无论你占也好,我占也好,财富总是固定。无非是你得或者我得,焉能增加?” 李处能貌似颇为苦恼。上师所言必有依据,自是不会“忽悠”——这也是于艮创造的新词。 见师父和老师说得热闹,一众弟子也聚拢过来,沃淩也呼扇着大眼睛。这个席天幕地的课堂,还真是特殊呢。中间跪着两个杀人越货的强人,外围还有被二十卫士看守着的二百喽啰。 “任之问得好,但眼界不妨再放宽些。”于艮慢慢地解释。 这个时代对于财富的认知,还是狭隘。大概认为财富是个固定的总量吧。所以土地与人口的矛盾,还是容易理解。但或者你得,或者我得,总是零和。不患贫而患不均。富人占了土地,道德却不高,不肯与穷人分享……诸如此类。 “以鱼叉捕鱼,收获以十记。以渔网捕鱼,收获以百计,焉知不能增加?这是技术的进步。”于艮侃侃而谈。不过,后世当中,捕鱼能力太强,不但河中无鱼,近海亦无鱼。捕鱼只能去深海,动辄月余。这些就不要跟李处能说了。 “北方天冷,无霜期短,耕作也粗,亩产不过一担。南方天热,耕作也细,一年可两熟乃至三熟,或可三五担不止。此亦是本源财富之增加。” “南方所产,却不能济北方,因为运输艰难,人吃马嚼,单以运粮计,运十不得其一。是以南方之产粮,量足即止,再产就浪费。同理,北方产皮毛肉食,亦不能运之南方。若是两厢交通互济,生活品质皆可提高。换言之,运输亦可创造财富。” “为运输计,修桥铺路,需大量人工和材料。修桥者脱离土地生产,亦可自足,亦是创造财富。乃至专门有人研究运输工具,提高运输效率,亦是创造财富。” “总之,财富并非定值。在合理统筹之下,从事农牧者可逐步减少,亦是生产力逐步提高。这个就需要一种全新的,合理的社会制度,调配社会资源从事各行各业。而各行各业,并无尊卑高下之分……” 于艮的声音平稳,语气淡定,娓娓道来,再次为弟子们打开一扇大门。 这些道理在后世看来,不过是寻常知识。而此时诸弟子仍是无法深入理解。 李处能或者可以联系到商贾之道来理解吧。虽然此时普遍的认知,仍是商贾重利,低买高卖,可转移财富而不创造财富…… 不过没关系,实现这些事项,需要一个大大的前提,那就是政权——慢慢来喽! “任之,此事初见成效,亦须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功。臻于大成,更需要一代人乃至数代人的持续努力。这就是我以教育弟子为本的出发点。” 李处能尚来不及消化并提出疑问,更多的弟子已经到来。 郭药师带回了近百人。其中数十人肩扛手提,大概尽是黄白之物,果然是诚意殷殷——“黑吃黑”仍是原始积累之道啊…… 另外四十余人,则是十二岁至十五岁的男女童子,皆是适龄的山贼子弟。其中就包括了郭药师的独子,名叫郭安国。 “郭药师,谨行约法三章,则富贵可期。否则,必无葬身之地。此等童子,我收为弟子,教其学问,并无冻馁虐待。三年之后,诸弟子皆可自行选择出路,汝等不必担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地汉人被契丹统治近两百 “汉时设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三韩仅占极南一隅。唐时以浿水为界,浿水由西京入海,西京亦为唐疆。有辽以来,伐高丽者三。高丽奉辽正统,辽赐高丽女真故地。自此高丽得以饮马鸭渌江。” 李处能突然悠悠开口。听话音,貌似是对这次的战果还不够满意? 于艮“哦”了一声,开机调出离线地图。所谓浿水,应该是流经平壤的大同江吧。合着此番征伐,不过是恢复了大唐故土,离着汉朝疆界还远着呢! 依李处能所述,大辽第一次伐高丽,时萧太后临朝未久。宋辽征战,高丽蠢蠢欲动,萧太后先摄以兵威,后赐予女真故土。第二次伐高丽,乃宋辽澶渊之盟既成,萧太后崩,四十万大军直抵开京,高丽王远遁。后因战线过长,退回鸭渌江,筑保、定二州。第三次伐高丽则损兵折将,大败亏输。 合着大辽三次攻伐高丽,结果却是把边界从平壤一线,退到了北纬四十度左近。此后近百年未有战事,高丽又逐渐蚕食到了鸭渌江下游。期间大辽每况愈下,却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于艮愕然,卖国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啊,这辽奸! 如此说来,萧太后和她的老对手宋真宗还真是有点相类——仗是打赢了,但一个赔钱,一个割地…… “汉魏隋唐辽之征伐高丽,皆是十万兵卒起数,民实苦之。上师以七千众而得西京,诚古之未有也!”李处能这才把话说完。 好么,这弯拐的……于艮接受了李处能的恭维,并再度伸出橄榄枝,“呵呵,十年之内,收高丽全境,三韩谋极南一隅而不可得。任之可愿为我见证之?” 听了最新军情以后,李处能一直沉吟不语,现在终于发声。于艮对此也能够理解,空口白话毕竟没有说服力。想让人投效,其一须让人看见实力,其二须让人看见未来。对双方来说,都是稳妥之计。 这就是征伐高丽的副产品了。换言之,哥已经得到李处能的认可了吗? “身为炎黄苗裔,乐见汉人开疆。”李处能拱了拱手,三观很正。 其实,北地汉人已被契丹统治近两百年,还有几多向汉之心?大字不识的老百姓,其实并不管城头变幻,只要人活着,就得种地纳粮。士人阶层则多是趋利避害,修身持家治国平天下,以身为重,以家为先。 兵祸纷扰,所谓节操,实在是太过奢侈。蒙元入主中原,衍圣公率先投诚,孔夫子得封文宣王,前所未有的荣耀。满清治汉近三百年,直把旗袍当汉服,剪辫子时反倒是如丧考妣。 于艮有心经营汉家故土,却也未曾想过以“向汉之心”号召汉人。 不过,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之。北地汉人士子,可理内政。这也是拿下高丽三分之一疆域后凸显出来的需要。若此时于艮手上有大把人才,就应该派遣文官前去接收了。 另外,七千猎人征异域,并没有多少军需负担的。因粮于敌可矣,说什么仁义之师。不杀绝就是仁义,杀绝了也剩下仁义。所以平壤此时需要文官,却也不是那么迫切的。 但内战夺权就不能过多抢劫杀戮,军队组织形式也需改变游牧习俗,届时军需问题就是大问题了,这也要倚仗内政人才。 穆逊和胡沙虎等杀才,从原始社会走出来,以部族为重,哪里懂得安民。斡离不之天纵奇才,同样仅限于战争。沃淩、兀术、苏都哩等弟子,当然是最优秀的人才,怎奈缓不济急。 于是,李处能及其背后的家族,以及成千上万的北地汉人家族,也就进入了于艮的筹划。 且不说李处能之才具如何,“千金市马骨”嘛,也得有个马骨不是? 当然,李处能所表态,还是仅限于自身,并未涉及家族。虽然家族之存在,也只是于艮之推测。原因就是大辽的读书人多是富贵出身,所谓“朝为田舍郎”,也是说家里有田有舍的。况且李处能读书又太多。 当然,李处能或者有破釜沉舟之心,也未见得能够决定家族意志。大户人家嘛,安全第一。不到形势明朗时,是不肯摆明了车马的。顶多是暗送款曲…… “这些渔夫,应该是劫后余生的吧。”李处能转换了话题。前面的话题,暂时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此时弟子们已经吃饱,大罐子里的鱼粥还有剩余。小乞丐们没那么拼了,小山贼也没那么强的战斗力了。渔夫们得到允许,回家取了碗来分食。用的倒是粗瓷大碗,比盆奴里的木碗强些。 马车上的干粮也还多的,逐渐就有人取了吃。总不能只给稀的不给干的吧?倒也是其乐融融。盆奴里诸人,其实还没有养成太多私产概念,有饭大家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沃淩就最慷慨,有存在感就好,不怕替师父做主。 “每次征伐,均架设浮桥,强征渔船以连,架木板于其上。无论胜负,浮桥总是毁掉。却没人顾及,渔船是渔家的全部生计。”李处能走南闯北,大概见惯了疾苦吧,还是有些文人情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于艮应了一声。 语出元曲《山坡羊》,李处能果然没有扪出来,大概觉得是于艮随口说出的心声吧,向于艮拱了拱手,“为百姓贺。” 傍晚时,天空中再次传来雄库鲁的叫声,穆逊回信了——得令,今晚执行。于艮在此留宿一晚,也就是等雄库鲁的。布敦诸人要跟随于艮到苏州,再从苏州返回平壤,建立通讯链路的任务才算完成。 晚餐就真的变成了聚餐,一方出鱼,一方出干粮。渔民们有一种鼓舞,随着鼓点晃动手臂,两腿叉开行进,倒是有点像傩戏,看着古拙有趣。如果没有和他们完全不相干的战争,此处或者也是个世外桃源吧。 此间事了,次日清晨离开沙河子村时,全村老少热情洋溢地送行。于艮便把干粮和面粉都留给了他们,反正南下盐州不过半日路程。 没承想有人搓着手追了上来,正是那下水没摸到底的黑汉子,表情有些腼腆,语气却生硬,不太习惯求人的那种,“阿布卡赫赫,我能不能跟着你老人家?” 大概是昨晚聚餐时,和诸弟子有所交流吧,阿布卡赫赫也未曾颁下个保密规定。这条黑汉子水性高超,倒也是个人才。于艮点头应允。年轻人嘛,大概是想出去闯一闯,得见阿布卡赫赫嘛,好大的机缘不是? 结果,队伍又多出来了五个青壮,十个适龄娃娃,这队伍是越来越复杂喽! 这黑汉子下水处,应该是个条件不错的河港。后世的丹东,既有河港又有海港,海港是中国海岸线最北端的深水不冻良港,集装箱吞吐量在全国排名中很靠前。 从地图上看,盐州大概在后世丹东所属东港市区域,也就是丹东海港所在地。 此后经营朝鲜半岛,盐州就是一座桥头堡,战略价值高的。当然,可以跨过鸭绿江,也可以仁川登陆…… “上师,盐州刺史名常孝孙,乃学生故旧,或可过府一叙。”眼见着盐州的土筑城墙,李处能拿出了一块干货。点出刺史姓名,应该关系深厚的。即使不能说服之投效,也能确保不漏风声,上师可放心会面。 于艮略一沉吟,却是拒绝了,“时机未到,暂时不要牵扯太多因果了,今次只经营苏州沿海一线。” “学生故旧,多在南京道,上京也熟悉,东京倒是不多的。”李处能又解释了一下,引起误会就不好了。比如,渌州和开州,有没有故旧? “任之自去访友吧!便说此去苏州寻访胜地,筹建庙宇如何?”于艮笑了笑,却是没有什么不理解的。但此行最要紧的,还是悄悄地进村,勿生枝节。一切都要等阿骨打老兄发动了再说。李处能去打听点消息,倒是无妨的。 回头看一长溜的小沙弥,貌似真是有点多了。佛教在大辽有崇高地位,上师和沙弥的身份,识别度还是挺高的——寺院搬家? 此前一路穿山而行,必经的官府及驻军倒是不多。但从盐州开始,便是军州密布了。据李处能介绍,东京道辖州、府、军、城凡八十七,沿海者十九,散布在后世的营口、大连至丹东,也就是绕了辽东半岛一圈。当然,每处也是就户数百而已,很糊弄事。 一百五六十人,三十多匹马,七辆大车,大模大样地穿州越府,想必诸多不便。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孩子从二十出头变成了一百有余,怎么看也不像个商旅…… “甚好!学生也曾遍访名山,大德高僧倒也认得几个。来自铁骊?”李处能赞同于艮意见。大辽属国铁骊,素以佞佛著称。 “盆奴里亦无不可。”于艮不以为然,穷乡僻壤也可以有大德传教嘛! “就依上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弘以左道聚众为乱 远望盐州,夯土城墙不过两人高,长宽不过五六百米,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致。或者大辽的城市,只有五京可勉强入眼吧。怪不得天祚帝宁肯背着帐篷到处跑。 城外沿河有耕地,但荒野山林更多。看土地也算肥沃,是可以发展农耕的。城池离着海岸不远,对照地图上的东港市位置,此处应该就是后世的万吨级海港了。却未发现码头和船只。 开州及其所辖盐州、穆州、贺州,都属于边陲军州,用于防范高丽的。但鸭渌江对岸仍有保、定二州驻军,高丽人也从未打过鸭渌江来,久之也就形同虚设了。不过一条船也不见,实在是过分。 于艮所记得的辽金战事,应该只在辽阳附近,或者也波及了渤海湾北岸。包括高永昌自立,实际上也未有几次攻伐。不过是大辽根基已烂,辽阳义旗一树,五十余军州便风行景从,其中大概也包括了盐州。 换言之,沿黄海一线,既无资源又没人口,没什么搞头。港口嘛,游牧民族大概看不得太上…… “学生这旧友,但知饮酒度日尔。倒是央了学生帮忙运作,早日调离这荒僻边陲,但求上京或南京一闲职。”李处能三言两语便汇报了与盐州刺史常孝孙会晤的情形,貌似情绪不太高的。 此时于艮正在河边树下吃烤鱼。随行保护李处能的卫士,倒是拎了两坛子酒过来,大概是盐州刺史的馈赠。 “可有高丽战况传来?”于艮递给李处能一条烤鱼。李处能谢绝了,刺史府当然会设宴款待贵宾,“学生问过高丽那边有何异动,答曰高丽很远,从未上心。此处毕竟是百年无战事。” 想来保州或有谍报,也是传递到东京道的,东京道也未见得重视,甚至未必会上达天听。高丽人内乱嘛,对大辽是好事,虽然天祚帝既无野心也无实力征伐高丽。就算侦查到更详细的信息,知道有女真人或者胡里改人参与其中,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两者猪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大辽也没什么兴趣掺和。倒是有点东周末年诸侯相伐的味道。 “此人才具如何?”于艮手头,确实是缺人,常孝孙好歹一刺史呢,算是有名有号的。 “进士出身,昔日也是风光,才具还是有的吧。惜乎仕宦不顺,多年来沉沦下僚,渐次失了锐气。说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岁,倒是有些行将就木之感。”李处能认真地回顾了一下,态度慎重。 既然决定投身于阿布卡赫赫的革命与建设事业,李处能也是希望其中多些汉人的。数月来所见阿布卡赫赫麾下,确系冲锋陷阵的好手,大辽罕有其匹。不过也仅此而已,破坏性远大于建设性的。汉人士子之加入,当是大有作为的。阿布卡赫赫不也是汉人吗?一直重视传统教育。 “依你观察,这等官僚,可愿赴高丽建功立业?”于艮点头表示了解。 “怕是不愿的。”李处能直接摇头,“虽然眼见着大辽日蹙,却也不知道大厦之将倾。或者倾覆之日,仍是难以置信吧。” 李处能对大辽官宦的心态,还是有所把握。于艮玩味地问道,“以任之之见呢?” “得见上师之前,学生亦是不信的。大辽享国两百年,可签兵马百五十万。女真人也好,胡里改人也好,不过数万丁口,蚍蜉焉能撼大树?想必常人眼中,大辽亦是能够一直延续的。即使改朝换代,也不在这一代。恰如上师所言,人皆有惰性,昏昏然欲睡,无法唤醒,只能打醒。” 去年初夏,有涿州李弘者以左道聚众为乱,自称太上老君降世,“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应谶称王,聚众数万,却是旋起旋灭,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李处能熟知此事,却也未曾想过,此事与大辽国祚有何关联。 此去盆奴里,李处能感到了一种勃勃生机,人人奋发争先的,无论老幼。再看沿途大辽城池及官员,便觉暮气沉沉,病入膏肓。或者真正唤醒梦中人的,还是七千骑破高丽吧。 “以学生浅见,年轻人或者更能接受上师理念,敢任事,肯做事,求名不求利。”李处能拱了拱手。 “不急的。明年此时,皆茫茫然如丧考妣矣。”于艮慢条斯理地嚼着烤鱼,“待得苏州稳定,任之可四处走走,若有贤良尽管荐来,嗯,年轻士子优先,宁缺毋滥。” 穆州离着盐州不过三四十里,有保和军数营驻守,凡正兵千余,多为渤海人。澶渊之后,驻守辽兵亦关饷,主要方式是屯田自济。也就是划给官田,不输赋税,种粮自食。李处能介绍时,于艮只是点了点头。想来任之先生平素,并不关心这个吧? 此处已经进入辽东半岛。半岛地势,中间高,周围低,多有大小河流呈散发状入海,倒是行军不便。好在高家伙计对周边道路很是熟悉,一行人离开海边,一路翻山越岭,过镇海府,走顺化城,三日后便进入了苏州境内。 苏州是节度州,驻有安复军,官衙全称为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司的,以节度使总领军政大权。苏州统县二,来苏县附郭,怀化县在州城东南方向。高家祖宅大院便在怀化县境内,名叫大弧山的。大弧山伸入了黄海,南侧海域便是著名的大连湾,位置绝佳。 于艮等人刚到大弧山脚下,便有探哨发现,一人上前迎接,一人飞马回去报信。未久,鲁库、博多和移敌蹇诸人就率众迎了出来。 这两支人马一路紧赶,早在五日前便已到达,驻扎在山脚下的一处空地里。也是面黄海的沙滩,四周无人烟。附近有条小河入海,可供取水。鲁库和博多老成持重,移敌蹇脸上倒是有些忿忿然。 于艮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便见高达带着一人前来问安,脸上一丝尴尬,“见过阿布卡赫赫!这是舍弟高远。” “见过阿布卡赫赫!”高远一身锦衣,年纪大概二十出头。仅从外貌和衣着来看,朴实稳重的高达倒像是高远手下的伙计。 于艮记得,高达是长房独子,其父早逝。这高远莫不是是高达的堂弟?鲁库等人都没有说话,唯移敌蹇面色不善,气氛并不是很和谐。高远貌似有些忐忑,却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行礼还带着点敷衍——敬鬼神而远之? “怎么说?”于艮把麻布毛巾还给了沃淩。二十余日长途奔波,且多是步行,到了地头仍住帐篷,不能洗个热水澡,睡个热乎炕,确实有些不太爽快的。不过于艮并未介意,问话时一脸的慈祥。 “回阿布卡赫赫!”没等高达开口,高远又是一揖,貌似还咬了咬牙,“在下此来,专请阿布卡赫赫赴寒舍家宴,家父特命洒扫庭除以待贵宾。贵属下也有牛酒送来,必不敢怠慢。” “请代向令尊致谢,酒宴倒也不必,有劳令尊费心了。”于艮坐在马扎子上笑了笑。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人情世故还是练达的。大致上的前因后果,于艮已经了解。 大帐里倒是有四五个马扎子,但众人都站在于艮身后。待会儿李处能也洗完了脸,自顾坐在于艮身侧,也不插话。高达既急且忧,再三作揖,“阿布卡赫赫……” 高远却是打断了高达的话头,咬牙说了下去,“还请阿布卡赫赫原谅则个!值此乱世,高家向来守法经商,但求平安尔。家父踌躇再三,为阖家二百余口计,不愿沾惹太多因果,还请阿布卡赫赫体谅。” “某等叨扰三五日,便自离开,还请贵府上下不必担心。”于艮并不会强人所难,连带着还向高达笑了笑。想来高达或曾据理力争吧,却是做不得主。高达果然是一脸的苦笑,一脸的惭愧。 “阿布卡赫赫果然大人大量!既如此,在下告退!”高远又是深深一揖,脸上已有汗意,压力也是不小。 高达还待说什么,却被高远拉着走了。移敌蹇这才忿忿然道,“此等鄙俗村夫,端的是狗眼看人低!” 于艮似笑非笑地看了移敌蹇一眼。移敌蹇脸上一红,连忙分辨道,“对上师倒是面上恭敬!某等到来时,高达引着入门,却被其家丁阻挡。五日来别说牛酒了,清水也未见着一碗!若不是等上师前来定夺,某早已砸烂了这家的狗头!” “哈哈,移敌蹇离开了萧相,倒是有些三世祖的派头了!”于艮只管嘲弄,并未因这些小事影响心情。 按说移敌蹇乃根红苗正的大辽贵族青年,对一介商家看不上眼也是应有之义。昔日商家上门拜会攀扯,移敌蹇还懒得理。而今却被扔在了山谷里不管,两厢对照还真是天壤之别。不过,移敌蹇肯定也没告诉人家乃祖是萧相吧?说是打打砸砸的就有点过了,莫不是受了胡沙虎等杀才的影响? “嘿嘿,上师。”移敌蹇也知道自己失了平常心,挠挠后脑勺傻笑。 博多倒是恭敬地进言,“咱们远来是客,往昔对高家商队也极照顾的,高家却是缺了待客之道。以后这生意,也无须作成与他了。” “人家只是怕引入恶客而已。这高家家主,倒也是个妙人啊!至少是能忍住贪婪吧,知道取舍,明哲保身。此前也只是在商言商,此后却是强扭的瓜不甜了。也罢!可曾察看周围地形?且自寻一处地角,建筑房屋就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武大郎请西门庆当伙计 “师父好厉害哦!” 沃淩瞪大了眼睛盯着师父的一举一动,终于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洁白的纸风车迎风转动,越来越快,终于只见圆弧不见边角,变成了一团炫目的虚影。 苏都哩等人也都抻着脖子目不转睛。随后沃淩又贡献了一张纸出来,于艮放慢速度第二遍制作。纸风车的效果很奇妙,制作起来倒也不算复杂。 先把一张长方形白纸裁成正方形,而后从四角向中间裁到过半位置。最后依次扯起四个纸角,弯向中间,以光滑树枝穿插固定,完工。 二十余弟子有样学样,倒是有十五六个转了起来,剩下的六七人哭丧着脸。沃淩亲手制作当然也是成功的,把两个纸风车分出去后,又用作业本的厚底页做了一个,效果更好。 前次印纸币时,沃淩吵吵着作业本用完了。今天却又有。 山顶平地面积不大,师父周边都被盆奴里诸弟子占了去。更多弟子也就聚在外围,倒是能听清师父讲话,动作却是看不到了。 大家一路走来,又基本上同龄,几天里也都有交流。小箩筐以降的小乞丐也好,郭安国以降的小山贼也好,大家都是师父的弟子,师父说过一律平等的。但盆奴里弟子自有其骄傲,其他人暂时不敢挑战。好吧,没人想过要挑战——天天能吃饱呢! 当然,师父教做的风车,定是极好玩的…… 大弧山除了西北方向连着陆地,其余三面皆海,暮春的海风吹得很舒服。 “风,由空气流动形成,这是大自然赐予的无穷能量。风刮来,有力寓其中。风车的扇叶是斜向的,受力也是倾斜。此力可分解为两个方向。这个方向的分力,催了风车转动。” 泛舟牡丹江上时,藉着风帆,于艮已经给诸弟子讲解过风力的问题。其实有些东西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戳就透。若不戳,便永远迷糊。当时倒是没想起纸风车这个好玩的道具来。 于艮的讲解,向来是简明扼要,修行在个人。眼下讲这些,却是需要制作大风车了。苏都哩等人由纸风车入手,领悟力的转换,应该不是问题。 “风车虽小,却让我们看到,径向的力,也可以使得物体转动,这是一种轴向的力。当然,转动的力,也可以转换成径向的力……” 高达在博多的陪同下爬到山顶时,正见阿布卡赫赫授徒,当然不敢上前打扰。 博多也在一旁静静地听讲,认真地领悟。阿布卡赫赫讲课并不保密,反倒是欢迎旁听的。在盆奴里的学堂里,博多也多次蹭课。铁骊国有一种辘轳,转动时扯动绳索,从水井中提出水桶来,应该就是把轴向的力变成径向的吧? “高达,此山何名?” 于艮的授课告一段落,吩咐诸弟子自去玩耍,这才招呼高达和博多近前。高达连忙介绍了一番。 弧者,狐也,盖因狐仙显灵而得名,各地荒僻山野多有此类地名流传。 此处算是辽东半岛分出来的一个枝桠吧,也就是更小的半岛。大弧山主峰海拨不过百米,位于此枝桠上的偏东南位置。东北侧有更多的平地,但都是荒野,没有耕地。散见十余处茅屋群落,估计是小家小户的猎人或者渔民吧。这一边算是山阴,冬日寒风想必吹得厉害。 高家则占据了整个的东南坡底,临大连湾的位置,因地形而营造,高屋连厦,颇有几分气派。 “选址不错,背山面海向阳,应该是数代人的经营了。好好珍惜你的祖业吧。”于艮对高达的印象,其实不差的。 昨日阿布卡赫赫未曾赴宴,高家也未敢再请,却由高远和高达带家丁送来了一桌好菜,十坛酒。外加一头牛,七八只羊,时令蔬菜若干。阿布卡赫赫给了高达面子,尽数收下。 “回阿布卡赫赫!家主二叔,一直想把家族的主体迁移到高丽去,已经运作了数年。昨日前来拜会阿布卡赫赫的堂弟高远,便是二叔的次子。二叔的长子高适,开春时便去了开京。其实这些堂弟,都是读过书的,人也不坏。”高达恭恭敬敬地回复。 一番话的信息量满大,却是有些不合情理?于艮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却也面无表情,且听高达继续说下去。 “此前在下为阿布卡赫赫服务,家主二叔也是支持的。在二叔看来,颇有些冒险,却是富贵险中求。此前博多总管曾经莅临寒舍,家主二叔也是亲自宴请的。没承想在下六日前到家时,家主二叔却要求在下中断与盆奴里的联络,对博多总管也是避而不见。而今终于慢待了阿布卡赫赫,好在阿布卡赫赫不以此等小事为怀。” “原因其实也是简单。就在十日前,一条海船从高丽返回。高适捎信说高丽恐有内乱,坡平尹氏占了北方数郡。详情暂时未知,迁居事宜,却需要押后再说。”高达陈情完毕,面带愧色。 于艮哑然失笑——合着这事还是哥自找的? 也算明白了这种狡猾商人的处事方式。此前高家准备搬迁高丽,所以什么事都敢做,不怕恶浪滔天。而今搬迁事宜出了波折,就要考虑一下后果。至于节操信誉等等,却是不在考虑之内的。 “高家在官府可有什么门路?”于艮当然也未曾考虑过靠这等人成事。恭敬延请也罢,拒之门外也罢,都算不了什么。但高家若是去官府告密,那就有些小麻烦了。 “应该没有吧。”高达不敢撒谎,虽然并不了解内情,“苏州节度使一直走马灯似的换,高家在本地也算是大户,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一茬一茬的送礼,走的要送,来的要送,却也没什么交情留下。家主想迁居高丽,也是不堪骚扰。家主也曾说过,近年来的节度使,一个更比一个贪。” 于艮淡然地点了点头,“我不会为难高家。有些生意,做不做由你们吧。” 此言无虚。虽然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于艮却不会侵占了区区一介商家的祖宅。 豪放一点地说,眼见着送上门的一场大富贵,你却使劲地关门,那就是“命里无”了,须是怪哥不得。 更豪放一点地说,过一段时间,这山这海都是哥的领土,哥怎么会在意地契上写着姓高还是姓低呢? 不过,高达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于艮当然也不会催人说话,反倒是负手登高,向着温蒂走去。刚才那句话,其实已经有“跪安”的意思了。 高达果然着急,紧跟了两步上来,继续说道,“好教阿布卡赫赫知晓!高家先祖以海商起家,多有因此殒身者,时任家主的先父便是如此。彼时在下才十三岁,与寡母相依为命。寡母不善经营,名下产业也就越来越少。我母子两个,托庇于家族,倒也没饿着。” 大概是个大家族内部侵吞的故事?自古以来,海商与海盗,不过是一线之隔,甚至出则海盗则入海商,互为表里的,倒也不是什么良善传家。而从高达的外形及谈吐看,与其堂弟却是天壤之别的,可能从小被人当伙计使唤了?顶多是个掌柜吧。 “高达,你今年多大了?”于艮冷不丁地开口。高达有点摸不着头脑,却也老老实实地回答,“回阿布卡赫赫!在下今年二十六岁。” 长得倒是像三十六岁了……于艮的语气突然却是转厉,“所以你没告诉你二叔,高丽其实是由我挑起?” 这两个问题,不挨着啊……高达迷糊了一下,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瞒着阿布卡赫赫,小人心里,确实有些恨!不过,小人并不知道高丽近况,即使知道,也决不敢泄露给任何人!” 开京战事,就是发生在十日之前。高适派回信使时,开京尚无被围的苗头,否则他怕是会亲自逃出来送信吧。而高达虽然协助博多采购过硝石,甚至了解一些誓师的情况,但并不知后续发展。不敢把誓师情况泄露给别人,也是对的。 “起来吧!或者高家最近就会得到消息。”于艮恢复了和颜悦色。 要用一个人,当然要敲打一番。如果一个人可以出卖家族,大概也可以出卖别的东西。即使曾经遭遇过一些不公平的事情。 当然,上位者什么人都可以用,什么人都要用。但一定要有能力掌控之。比如刘备有能力掌控诸葛亮,曹操没把握掌控吕布。这和武大郎开店不是一回事。武大郎能把西门庆请去当伙计吗?他没那个能力。 “高达鄙陋,亦身无长物,惟愿为阿布卡赫赫效犬马之劳!”高达没有站起来,反而情真意切地昂起头来。 “也罢!你以后就跟着博多做事吧。”于艮收下了这个人才,“对了,我需要找一家印书作坊,还有一家造纸作坊,你可有什么信息?” 高达兴奋地站起来,这两家作坊倒也听懂了,却给不出合格的答复,遗憾了,“印书作坊和造纸作坊,苏州都是没有的。或者只能去东京找……” “那,再说吧。”于艮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十日前,开京已经被我围了,战事大概会持续一段时间。高家恐怕不会迁居了吧?你可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和尚家里也没有余粮 大弧山西北方向便是苏州城,也就是后世大连市金州区的核心地带。越过苏州便是大黑山,两峰相距二十余公里。实际上,大弧山是大黑山的余脉,大黑山则是长白山的余脉。 高达念的“大黑山”是“大赫山”,赫字去声,拐着弯颇有喜感。 下午,于艮在李处能诸人的陪同下,携一众弟子攀登大黑山。大黑山听上去够土,卑沙城却是声名赫赫。 “战国时,此地属燕国辽东郡。汉武帝元封四年,置沓氏县,开县治之先河。魏景初三年,以辽东沓县吏民渡海居齐郡界,立新沓县以居徙民。两晋、前燕、前秦、后燕均属平州辽东郡。后燕光始四年,高句丽割据辽东,置卑沙城。隋大业十年,来护儿帅舟师渡海,破城,斩首千级。唐贞观十九年,张亮帅舟师渡海,破城,俘高句丽男女八千口。” 李处能娓娓道来,除证明“自古以来”之外,至少还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卑沙城曾驻扎过千军万马,二是卑沙城乃兵家必争之地,三是隋唐破高句丽,皆是自登莱泛海来战。 于艮慢悠悠地爬山,听弟子们和任之先生之间的问答,热热闹闹的。讲古确是李处能的强项,三观也正,还有点华夷之辨的意思。于艮内心虽然认同华夷,却知道后世民族识别的巨大危害,觉得还是一律华夏之的好。但此时也没有插话。 路旁伴着一条小溪,溪水清凉甘冽,时有水流夺了石阶漫下。沃淩先光了白生生的小脚丫,然后一百多双脚丫子就都进去了。其中当然也包含了郭安国等新入伙的山贼子弟。这帮熊孩子,山下还有人家吃这水呢…… 统一的寸头,统一的制服,每天吃得饱,到处玩,还有故事听,十来岁的孩子还是很容易融为一体的。 在外人看来,近百个小沙弥集体活动,也是活泼泼的喜气。 除于艮一行外,当然还有一些人爬山,但只是三三两两的,并没有后世风景区那种“大人看脑袋、小孩看屁股”的盛景。高达介绍说,这些人多是到石鼓寺进香的善男信女。 进山必过关门寨。关门寨在卑沙城西南角,两边峭壁陡立,形如刀削,仅有山谷一线可通过。若是扼险而守,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艮无法想象当年隋唐大军是如何破关夺城的,大概只凭山河之险,终是守不住的吧。 穿过寨门便是十八盘。沿石阶拾级而上,孤峰怪石野树,景色壮观而粗犷。接近山巅时,眼前豁然开朗,迎面便是石鼓寺。 石鼓寺由大雄宝殿、弥勒殿、财神殿等建筑组成,传为唐代所建,一直香火鼎盛。于艮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后世到处旅游时,也有见庙烧香的习惯,其实是烧个心情。要说这大雄宝殿,与后世格局,还真是差之不多的,给于艮的感觉也是亲切。 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四处游览,于艮便肃容上了三炷香。博多更为虔诚,施舍了香火钱若干。或者是有点多吧,两个肃客的小沙弥敲了钟,其中一个朝后院跑去。 未久,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和尚迎了出来,双手合十向众人致意,“贫僧郎荣,忝为本寺住持,谢过施主!” 这位郎荣住持,虽然谈不上面有菜色,却也是清癯瘦削,有点道行的样子。嗯,至少是懂得经营,笑容里带了些谄,但比后世那种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和尚,还是强了一些。于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郎荣一时间摸不清底细,倒也没敢多问。或者觉得这年轻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吧,装扮就太古怪了点。满大殿的娃娃们也是同样装束,肯定有什么说法。啥时候见过这么多娃娃了?嗡嗡嗡,蜜蜂一样。 “大师,我等来自极北,一路寻访胜地,意在筹建庙宇,弘扬佛法。”李处能上前答话。饱读诗书的任之先生也是会撒谎的,可能是被别人带坏了。嗯,大家是一家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 不过李处能可能不太清楚,弘扬佛法也是要吃香火,呃,吃饭的。而且这帮来自极北的同道,很业余的样子,嘴巴又太多。郎荣接过了李处能给出的官牒,疑惑地端详着。这官牒是盐州刺史常孝孙给开具的,印有盐州关防。 “施主,此地乃是苏州。”郎荣看完后却是眉头一展,貌似大为放松,语气多少带了点不屑,但也不肯把人往死里得罪。你拿个盐州关防,逗谁玩呢?且不说两州不搭界,盐州不过刺史,苏州可是节度呢。 “此卑沙城左近,向来由石鼓寺代官府管理。”郎荣又是合十为礼,眼睑下垂了些,宝相庄严。原则性问题还是说清楚了。 “也包括响水观?”后面的高达挤上前来,嘻嘻哈哈地问道。 “施主可是高……家檀越?”郎荣一怔。 高家是当地大户,也是石鼓寺的大施主。海上生意利润高,风险大,所以高家向来虔诚,见神就拜。高达虽然在高家无甚地位,到底也是主人身份,或者高家进山上香,或者郎荣登门答谢乃至做法事,期间大概是见过高达的,名字倒是不一定知道。郎荣是个很努力的和尚。 “在下高达!”高达合十回礼,并不多言,点到为止。 响水观在大黑山西北麓,石鼓寺在大黑山南麓,两者隔得挺老远,不过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寺院掌管道观?这老和尚撒谎啊! “去岁涿州李弘以左道聚众为乱,天子震怒,各府州道观多有其党羽,如今响水观废矣!”郎荣念了声阿弥陀佛,并未表现出幸灾乐祸来,却也不见得有多慈悲。 无论寺庙也好,道观也好,总是会分些香火。时值乱世,温饱者不多,奉献的香火钱就少。石鼓寺在山下倒是有百余亩庙产,佃给农户耕种,不过土地贫瘠,出产不多,和尚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今日收的香火钱不小,貌似有两锭银子吧,小沙弥赶紧去请住持过来答谢,这也是早先嘱咐过的。郎荣或者也有请个素斋的打算,结个善缘,以图长久。没承想,这施主居然是个抢饭碗的?那份香火钱就有点烫手了。 郎荣佛心忐忑,抽空回头瞪了那报信的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不明所以,无辜地挠着光头。 盐州官牒当然不好使,盐州刺史却能跟苏州节度使说上话,况且还是高家人掺和其中。郎荣突然觉得,问题不在于这帮人择地立庙,而在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能不能保住…… “大师请了!”于艮终于开口说话,合十为礼。 “施主请了!”郎荣也赶紧答礼,早看出这不僧不俗的年轻人是诸人的核心。这伙人看上去不是很好惹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最好不要惹事,安全第一,对话胜过对抗,能送出去最好。实在不行,就建议他们去响水观,那地方风水更好…… “此番带诸弟子游历,确有觅地立庙之本心。不过此间既有石鼓寺在先,大师也是大德,我且收了此愿。不过大黑山风景甚好,我欲在此盘桓数日,又怕打扰大师清修。看石鼓寺源远流长,却也有些年久失修之处,想必也是窘迫。不如我多捐些香火,助大师修缮殿宇,也是弘扬我佛。不知大师意下如何?”于艮谦和地笑道,分明是个不差钱的大肥羊。 “这个……”郎荣沉吟着,平静的面色掩盖了佛心翻涌,阿弥陀佛个小心肝! 收香火当然是好事,修缮庙宇就更是好事,有大工程做啊!这年轻人倒是率性随心,一看就很有福相。他真的那么有钱?小弟子倒是近百的,成年人有十来个,其中七八人孔武有力,极可能是侍卫! 郎荣懂了,更加谨慎地行礼,“还未请教……” “这是阿布卡赫赫上师,一向在极北行走。高家在极北的生意,也是上师着人照拂。别说帮你重修个庙宇了,就是重建卑沙城,也不在话下!”高达替于艮做了介绍,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阿布卡赫赫亲自和你说话,这和尚兀自絮叨。 “见过阿……上师!”郎荣还就吃高达这一套,虽然没太听清楚“阿”了个什么。倒是听说过,年来高家开拓了北边生意。 高家浮财丰厚,肯重修石鼓寺的话,也有能力。更何况照拂高家生意的大施主呢?最重要的是,这个阿什么上师,不是和尚!好吧,看着也不像。不是和尚最好了! 这个名叫高达的二世祖,果然是商家子弟,眼里就只有生意。怕是看不出这位大施主的底细的…… “天色向晚,不如请上师进后殿休息一下,本寺的素斋还算干净。”郎荣一脸的恭谨,但也有些难色,“只是蔽寺厨房甚小,无法供应上师的诸多弟子。” “如此甚好!不过不劳大师破费,弟子们每人一两块干粮即可。连同贵寺上下,一律是我请。”于艮就是不差钱。高达果然又拿出两锭银子,递给了小沙弥。 艾玛,一锭银子就够阖寺上下吃一个月了!郎荣的佛心几乎把持不住。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阿布卡赫赫上师是个大善人 郎荣大师很谦虚,石鼓寺的素斋不只是干净,还很可口。食材以豆腐为主,佐以干鲜菜蔬,制作很精细,客人吃了都说好,尤其是肚子里不缺油水的。 厨房和饭堂确实是小了点,石鼓寺大小和尚总共才十来个人,也就是维持个温饱吧。负责上菜的小沙弥,一个劲地咽口水,平时吃的肯定不是这个水准。 郎荣大师亲自作陪,入席者共六人,有个女弟子依偎在阿布卡赫赫上师身边,吃得很欢乐。其余弟子果真是人手两块干粮,在院子里唧唧喳喳地吃,也很欢乐。十余侍卫领了干粮,或明或暗地散在周围,内紧外松,紧张有序。 “上师亲率近百弟子,寻幽访胜,远足数千里,弟子们定有所得。”郎荣捡着话题说,总不好冷了场,倒不是要谁的探究来历。此时已经吃程过半,上师不是个很多话的人啊! “出门时带了二十个弟子,路上又捡了一些。”上师淡然一笑。 “啊?!”郎荣修行有成,基本上能做到喜怒不行于色,闻此言却是张大了嘴巴,筷子差点落地。上师说捡的,那就是捡的。人家犯得着撒谎吗? 可是,这近百娃娃干净利落讨喜,透着一股活泼泼的精气神,都哪儿捡的啊?好吧,路上有很多娃娃,但谁没事捡娃娃玩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人傻钱多? “现在倒是不知道怎么安排了,要不寄养在大师这里?嗯,放心,吃穿我都供应,没什么的。大师看着有慧根的,也不妨挑几个当弟子。”上师察觉到了郎荣的疑惑,讲得有点漫不经心的。嗯,不小心捡多了,有点小麻烦呢。 郎荣连忙合十苦笑,“上师,蔽寺的能力实在有限,平常一日两餐还是一干一稀。您看看,就这么十来间僧舍……” “石鼓寺还真是蹇促了点。”上师满是同情地环顾四周。穷人的日子不容易,既然遇到了,就看不过眼去,否则也不至于捡那么多孩子啊,你说爷这暴发户脾气! “不瞒上师,蔽寺倒是有百余亩庙产,但所出不过百石,蔽寺仅取一半而已,实在是入不敷出。也多亏了大施主如高檀越者慷慨施舍,蔽寺才得以香火延续。”郎荣诉苦的同时,也没忘了向高达致以诚挚的谢意。 高达有幸叨陪末座,这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连移敌蹇都拿着两块干粮在外面吃呢,此时也作为地主恭谨地背书,“上师,苏州本来贫瘠,又是天灾人祸连年,乡民们糊口很艰难。高家虽然时常做些善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求个心安而已。” 上师还真是个仗义的性子,说不得就要慷慨解囊扶危济困,但是事情好像也不太好办,“苏州太大,总不好挨家挨户地送粮吧?上回在正州还被人抢了。” 李处能也是吃人家嘴短,琢磨着出个主意,表达一下心意,“上师,反正也要帮助石鼓寺修缮殿宇,再塑金身,不妨再扩建一下僧舍吧!收购材料,雇用工匠,都是惠民之举,万家生佛的。事成之后,郎荣大师不妨立个碑刻,以志此盛事,千古流传。” “阿弥陀佛!”郎荣大师再次按捺不住,要头骡子,来匹宝马?明白了,这位上师钱多的,为人有点好名声,又不肯直说……必须好好地恭维着,这可是个大肥羊,呃,大善缘啊! “上师肯襄助蔽寺,又普惠众生,实在是功德无量!蔽寺定会刻石志之,流传千年不朽,来往香客皆知上师之大功德!”郎荣大师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宣号鞠躬。 “好说!好说!”上师还是不肯随便答应,一副你们骗不了我的表情,怕是要很多钱吧?不过刻石志功可以流芳百世呢…… “上师,你曾经答应过学生,筹建一座书院!我看此处风光甚佳,又得郎荣大师如此芳邻,不如就应在此处。多出来的僧舍,还可以给弟子使用,实在是一举两得!”李处能见上师不肯点头,少不得再加一把火。 “阿弥陀佛!僧寺与书院比邻,确是一场佳话!一应俗务,贫僧倒也理会得。”郎荣大师两眼放光,还可以承包工程呢。 “上师,辽东只是一站,还有更多地方要走的,不好在这儿花太多钱。在此置业,也没什么意义的。”博多小声地提醒上师,有不满但不敢明确表达。 这是掌着钱袋子的人,看上去就很稳重,说不定还担着什么责任。郎荣明白了,这位上师可能是个二世祖吧?这位总管应该是其父辈委托的悌己人。不过修缮殿宇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意义很大的! 郎荣还没来得及措辞,上师就火了,这是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没钱吗?你要搞搞清楚,这里是谁做主! “谁说我要置业了?就这话,帮着郎荣大师修缮殿宇,帮着任之先生筹建书院!建了房舍,就归石鼓寺所有,当然任之也可以使用!就这么定了吧,郎荣大师和任之先生合计一下,博多和高达也参与,花多少钱无所谓,不能寒碜了!当然我也不是说可以浪费,我是要查账的!”上师久居人上,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倒也颇有威势。 博多果然诺诺不敢言。高达当然不敢反对,悄悄地撇嘴还被郎荣大师发现了。 嘿嘿,这下子连产权都确定了,郎荣大师的一颗佛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石鼓寺历经四百余载,虽然多次修缮,但都是保持原貌而已,历代住持没有做到的事情,贫僧做到了,做到了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饭后,上师带着一众弟子下山,李处能留下实地考察选址。博多也不敢离开,或者是躲着点上师的气头。 石鼓寺在苏州颇有号召力,郎荣大师也是很有门路的。次日便有数十石匠和木匠上山开工,再次日便增加到了近百人,石鼓寺的历史掀开了新的篇章。 山上的石头多的,木头也多的,穷人的力气又多又便宜。石鼓寺殿宇修缮和僧舍扩建,再加上书院建设,三项工程同时开工。 博多虽然愁眉苦脸的,一应开销却不敢稍作推脱,尤其是工钱日结,一定要当面发放给大小工匠。 此时的工钱是用粮食作价的,大匠每日四升,小工两升。和男子同工的妇女,博多也苦着脸给了两升。领到工钱的人都兴高采烈的,没忘了宣一声“阿布卡赫赫”。 郎荣哭穷的本领高强,其实石鼓寺还是颇多存粮的。所发工钱由石鼓寺开仓放出,然后博多溢价一成付钱给石鼓寺。各方算是皆大欢喜吧,除了郁郁寡欢的博多,以及背后的某个冤大头。 辽承唐制,一石一百二十斤。但此时的一斤是后世的六百多克,一石差不多是后世的八十公斤。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一个大匠辛苦一天,差不多能得后世的六斤麦子,杂粮还多付给三成,也就是能得杂粮八斤左右——大部分工匠们都是要杂粮的。 八斤杂粮,掺和点野菜,能顶一家五口三四天的口粮了,这绝对是冤大头价格。时值荒年,又是青黄不接之际,整个苏州都没什么建设项目开工。就算是有,大匠也顶多能挣到两升杂粮。这里不但工钱翻倍,还管一顿午饭的。 午饭倒是只有干粮和稀粥,连咸菜都欠奉,好处是不限量。其实男女老少的工匠们,一点意见都没有,只管放开了肚子吃,甚至吃此一餐,就顶一天。工匠们省下了粮食给家人吃,工地上吃掉的干粮却快要赶上工钱了…… 谁让阿布卡赫赫急于求成呢?博多觉得肉痛,发钱时难免嘟囔两句,午餐时也难免嘟囔两句。工匠们只管讪讪地赔笑——阿布卡赫赫上师,真是大善人呢! 此时的农人和工匠,为人大多朴实,觉得在工钱上赚了便宜,就要甩开膀子干,绝对没有磨洋工的。是以,三项工程都是日见其成,速度极快。同时飞快传播的还有阿布卡赫赫上师的名声,定然是极好的。 期间,阿布卡赫赫率领诸弟子上来视察了一次,听说工匠们只吃一餐,又逮着博多没皮没脸地训了一通,于是早晚又加了一餐粥。熬得很浓的粥,插上筷子不倒,还加了盐和野菜,大多数工匠家里的正餐都没这么奢侈的。 郎荣陪着博多挨训,也跟着陪笑脸。博多的脸越来越黑,出手却是越来越大方,郎荣私下里暗乐——博多总管心里怕是发着狠呢,反正也不是老子的钱,败呗!嗯,说起来啊,当属下的确实不该在人前驳了主人家的面子哈,遭记恨了吧?嘿嘿,阿弥陀佛…… 不过,郎荣也逐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僧舍扩建了五倍有余,极大了改善了寺僧的生活条件,一百名弟子也都能住下。百步之外的新建书院,规模远大于大雄宝殿的,也接近于完工了。可是,这工匠还是越聚越多啊! “任之先生,差不多了吧?”郎荣找来了李处能,后者一直在亲自监督书院建设,指指点点的。 “哦?敢是贵寺存粮不多了吗?”李处能似笑非笑地看着郎荣。 “那倒不是,粮食还有的。”郎荣这些天来已经跟李处能和博多比较熟悉了,经常聚在一起吃素斋的。 其实石鼓寺的粮食早就出完了,但不是可以从大户人家购进吗?郎荣的面子还是很管用的,购买量又大,可以按市价打个八折。只是这一进一出,石鼓寺就赚了三成,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那就继续建呗!有钱!”博多显然是没好气。 “嗯,继续建!我看啊,这些僧舍就全归贵寺吧。可以出租给游山玩水的贵客居住,也是一个进项。书院那边,再建点房舍好了。官府那边没什么问题吧?”李处能花别人的钱,是一点都不心疼。 “扩建寺庙,当然没问题,有问题我也能摆平。”郎荣也只好暗下决心,但没忘了强调一下,“只要是归属于石鼓寺就没问题,这些土地,原本就属于寺产。” “嗯,阿布卡赫赫上师只是暂住的,我跟你说啊,上师这人,兴致来得快,兴致来了就作,兴致没了就忘了。学生我呢,倒是可能呆得久些……”李处能嘻嘻哈哈地给郎荣传了个小话,还特意背开了博多。 博多却也不想给阿布卡赫赫省钱了,“书院周边,继续建!怎么着也得能住四五百人吧!建他……”后面的都不是好话,忿忿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阿布卡赫赫是个讲道理的人 博多总管忿忿地说了句“继续建”,房舍就继续建,博多本人却不见了。看来终是惹毛了上师,被卸了任。郎荣大师甚至惴惴地想过,博多总管不会被沉海了吧?阿弥陀佛。阿布卡赫赫上师那十余侍卫,不是好相与的。 同时不见了的还有李处能任之先生。任之先生倒是没有招惹上师,莫不是因为花钱太狠,阿布卡赫赫上师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任之先生规划出的书院,占地数十亩,廊院重重,规模宏大,这得花多少钱粮啊!就那百十个弟子,敢是要在书院里躺着听课吗? 钱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博多总管是因为管着上师花钱,任之先生是因为花了上师太多钱……回头在佛前替两位檀越多念几通往生咒吧,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不过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博多和李处能虽然不在了,工程还是继续推进,速度极快,日见其成。好面子的阿布卡赫赫上师呢,大概是捏着鼻子认了,呵呵,阿弥陀佛。 不过呢,石鼓寺原先那几栋殿宇完全被书院比了下去,放佛变成了书院的后院。好在新建的僧舍也比原来的寺产多了数倍,这是明确归属老衲——啊不,属于石鼓寺的——出家人须力拔“贪嗔痴”三毒。 况且,阿布卡赫赫上师还说过,书院建筑也归石鼓寺的,只是暂归任之先生使用。呵呵,现在任之先生都不见了,上师也不像是能久挨的。就算换一个冬烘过来,这荒山僻壤的,有几个人能耐得住寂寞?阿弥陀佛。 再者说来,石鼓寺附近的地契毕竟是在老衲手里呢。苏州节度使走马灯似的换,管不得细事。差役书吏却都是本乡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还没个红白喜事? 再者说来,四五百工匠和农夫,一直正在卑沙城里欢乐地忙碌着。每日四五升粮食呢,十日便赚得全家一个月的口粮,眼看着渡过春荒已经无虞。再加上今年春来少雨,眼见着地里并无多少收成,怎么也不如给上师打工来得痛快。 郎荣大大师纵是心有忐忑,也不敢叫停了工程。否则恐怕会被愤怒的农夫拆了石鼓寺。虽然石鼓寺在周边农夫心目中,还是颇有些影响。这些穷苦的农夫虽然善财难舍,却也是经常施舍一些力气的。 可是,佛祖毕竟不太管吃饭的问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呢。这年景,叫停工程何止是断人财路,分明是断人生路了。再上哪找这么个冤大头去?呃呃,阿弥陀佛。 可是,这么搞下去,石鼓寺终于会变成个什么模样?会不会被鹊巢鸠占?这才半个月下去,阿布卡赫赫上师,已经在苏州万家生佛了吧?好吧,整个苏州城也不过千把户人家,或直接或间接的,都受惠于这个过程。 工匠们休息时,口口感念,上师就是活菩萨,郎荣的耳朵都灌满了。 所以说,郎荣大师的佛心一直倍受煎熬。 今天,阿布卡赫赫上师前来视察工程,郎荣大师的佛心终于落停,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事情貌似真的失去了掌控! 因为跟在阿布卡赫赫身后的侍卫不是十余个,而是两百有余! “大师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春不知道多少农夫工匠感念石鼓寺呢!”鲁库总管笑眯眯地感慨。 这些天来,一直是鲁库总管监管施工现场并发放工钱。鲁库总管看上去四十出头,是阿布卡赫赫上师身边年纪最长的人了,为人很和善,嘻嘻哈哈的,虽然汉话说得不太好。 “是上师宅心仁厚,泽被苍生。”郎荣赶紧念了声阿弥陀佛,一点都不想跟阿布卡赫赫上师争功。 那二百余侍卫个个体型彪悍,桀骜不驯,霸气四射。偏偏站在阿布卡赫赫身后时,却是小心翼翼地呼吸,没有丝毫杂乱声音发出。郎荣怎么说也是信仰界资深从业人员,能够看得出来,这不是畏惧,而是崇拜!换言之,这些侍卫,可以为了阿布卡赫赫,毫不犹豫地赴死! “上师,此间风大,当心着凉!”郎荣大师小心翼翼地陪着阿布卡赫赫上师爬上了卑沙城的城头。 卑沙城,周长五公里有余,负山面海,扼水陆要冲,依山势而建,南起大黑山最南端,北至主峰北侧,城墙沿山脊走向用石块砌成,起伏于大黑山山脊上,宛如怪蟒蜿蜒盘绕。 当年的卑沙城,是一座坚固的军州。宋辽承平百年,卑沙城的军事作用早已不再,城桓却基本上保持了原貌。望四周皆是绝壁,唯山脊之上垒高三米至五米,宽约两米。 郎荣跟着阿布卡赫赫等人在城头上漫步。心里想着阿布卡赫赫是个讲道理的人。阿弥陀佛,他老人家一定是讲道理的! 而且,上师虽然为人粗疏,也从未干涉过石鼓寺的收入。石鼓寺赚下了三成粮食呢。平心而论,石鼓寺立寺以来,恐怕都没这么富裕过的吧? 或者,跟在上师身后,也是不错的?上师到底是何来历? “忽汗河以东地面,子民均感念阿布卡赫赫之恩德,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鲁库总管似乎看到了郎荣的疑问,说出话来却是不怕吓死人。 “啊?!”郎荣禁不住一声低呼。忽汗河以东地面,那是什么概念?全都为阿布卡赫赫上师万死不辞? 郎荣大师虔心向佛,不染凡尘,却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忽汗河以东,那就是忽汗城以北地面了,向来是诸女真渔猎之地。去年冬天,极北雪域的变故,也逐渐地传到了辽东半岛,郎荣听故事一般听到了不少。 故事嘛,当然不会那么真切。郎荣但知,有胡里改一族突然崛起,与女真人且战且和。人数较少的胡里改人还略占上风,得了忽汗河以东。 莫非阿布卡赫赫上师,是胡里改人的头面人物?不,胡里改头面人物的二世祖,阿弥那个陀佛的…… 大辽佞佛,对弘扬佛教可谓不遗余力。然则辽东半岛自古荒僻,大辽势力只是经营了沿海边线,数座军州罢了。半岛内部则是任其生灭,民生维艰。具体到郎荣身上,一日两餐还得一干一稀。郎荣辛苦支撑,也从未曾觉得皇恩浩荡。倒是辽庭暗弱,辽室倾颓之大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还能支撑多少年而已。 任何宗教,总是先教后国,甚至有教无国的。郎荣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更不觉得自己在其中有什么责任。但至少要仔细经营,免得大厦倾倒时,毁了自己这几间小屋子。好吧,本来只有十几间,现在承阿布卡赫赫上师厚意馈赠,已经有了几十间了。 只是,这数十间屋宇,还是石鼓寺的寺产吗?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并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阿布卡赫赫上师,完全有能力将石鼓寺这大小十几个和尚,悄无声息地沉海。 苏州城是沿海节度州,驻军两营。到底有多少大辽正兵,郎荣就不太清楚,但左不过七八百之数。那些大辽正兵是什么德行,郎荣就清清楚楚。郎荣甚至相信,不说背后势力,单凭这两百侍卫,阿布卡赫赫上师完全有能力屠了苏州城! 好在阿布卡赫赫上师是个讲道理的上师,一定是的,必须是。 “多谢檀越指点!”郎荣脸上肌肉颤抖,恭恭敬敬地向鲁库合十敬礼。 郎荣再看阿布卡赫赫上师时,但觉金光灿烂,凛然不可侵犯。却见阿布卡赫赫上师和蔼地笑了笑,“大师辛苦了。” “愿为上师效劳!”郎荣也很努力地笑。 阿布卡赫赫上师到底所为何来?阖寺上下,对上师还有什么用场那就最好。郎荣尚待进一步了解,却见高达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脸的焦灼,嘴里不停地喊着,“上师,上师!” 虽然不明就里,郎荣也是知道,高达最近从高家背门而出了。高家甚至明里暗里地宣扬过,此后高达所为,与高家再无什么因果。据说作为长房独子的高达,没有从高家带出任何财货。这些就不是郎荣愿意了解的了。高家以海商发家,暗中的事情是很多的,至少不是什么良善持家吧。平时郎荣与高家来往,无非是收钱办事而已,出家人不打听俗家事。 “上师……”高达急匆匆地跑来,却不肯说出缘由,反而看向了郎荣大师。 郎荣大师也是灵醒人,立即合十施礼,告一声罪便要离开。却听见阿布卡赫赫上师言道,“高达,郎荣大师也不是外人,直说便是。” “上师,请你救救我弟弟!”高达闻言,再也顾不得更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弟弟,哦,高远?他怎么了?”阿布卡赫赫上师看来对高家也颇为了解,当然为人更有担待。 “不是高远,是另一个弟弟高适,是我二伯的大儿子。年后高适带着商队远赴高丽经营,如今陷在开京了!两条海船,俱为坡平尹氏征用,高适更被下了大狱!只有上师方能拯救!”高达的眼泪都下来了。 郎荣暗中点头。高达还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背门而出之后,还为原本并不友善的堂弟如此急切。下一刻,郎荣却是吃惊非小,阿布卡赫赫上师的势力,居然连高丽都管得到? 此时通讯条件太差,近月以前高丽的事情,方才传到辽东半岛。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但用人之所长尔 于艮所处的卑沙城故城桓,正西可见金州湾,正南可见大连湾,距离都是七八公里的样子。 金州湾在辽东半岛西侧,也就是渤海近岸海域。大连湾在辽东半岛东侧,也就是黄海近岸海域。两个海湾从两侧凹进辽东半岛,掐出了一个脖颈形状。其间最短的位置,相距不过十公里。 而脖颈之南,就是辽东半岛的脑袋,也就是后世的大连市区及旅顺口。 此时远望大连市区,满眼的山石和丛林,不见人烟…… 卑沙城虽然运输不便,却是相对隐秘。于艮选择此处作为据点,是准备开工坊的。确切地说,是兵工厂。董小丑那边的铁料应该快要送来了,铠甲兵器需要打造,霹雳弹需要升级成手榴弹,铸造大炮也不是多难的事。假以时日,划时代的坚船利炮说不得就要在此生发。 当然,军火生意是细工慢活,在此之前也要有所出产。 博多和李处能数日前受命前往东京辽阳,不管用什么法子,总要带回来一家造纸作坊和一家印刷作坊。这一大片的书院附属建筑,其实就是用来开造纸厂和印刷厂的。 所印刷的第一本书,当然是沃淩原创李处能点评的《西游记》。市场铺开以后,当然还有更多书籍可印,金属活字也就可以发明了。其实就是召集一些人来雕刻金属印章,单字的,数量多一点而已。 李处能虽然没有吐露详情,却也说家族有些势力,起码可以让《西游记》在南京迅速铺开。南京乃汉人故地,毕竟是汉人居多。虽然在大辽治下两百余年,汉人早已谈不上南望,汉语却不会或忘。 实际上大辽统治者乃至契丹贵族,早已经诗书风流,多类南朝士大夫。别说读写汉字了,不会吟两句歪诗,都不好意思出门的。 如三年前故世的苏轼苏东坡,在大辽、高丽、日本均拥有极多的粉丝。此时也并无版权之说,盗版一批苏词售卖,反倒是向东坡先生致敬呢。李处能本人就是苏东坡的脑残粉,让他背诵出来就是全集,都无须专门搜集。 东京则是渤海人故地,居民多是渤海人。渤海人的民族成分比较复杂,但当年的海东盛国,其实是大唐属国,汉化得非常彻底。各民族融合之后,还是以汉语为通用语言。甚至在风俗习惯上,渤海人与汉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最重要的是,东京道和南京道治下,均是以农耕社会为主,是大辽经济文化发达的地区。大辽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所设置的南面官体系,基本上都在东京和南京两道。 待条件成熟时,东京道和南京道,当然就是忽汗河以东了。嗯,天与不受,反遭其咎…… 这些天来,高达一直在各处奔走。二百余侍卫,百余弟子,人吃马嚼,日用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字。高达已经领了后勤供应大任,忙得不亦乐乎。 高家虽然不愿沾染阿布卡赫赫的因果,却也知道胡里改人势力很大,唯自保而已。高达背门而出,对高家来说,大概也算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案吧。 当时于艮问高达,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其实也是对高达心性的一个测试。高达作为长房长子,在二房叔叔掌家期间,虽然不虞冻馁,却也失去了大部分的应得利益。大家族内的利益分配,其实薄凉。 如果高达心里不平,于艮就是替他夺了高家产业,能算多大点事? 当然,若是如此,于艮对高达也就是用用了,再不能让其近了腹心。 没承想,高达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家父若在,大概也是希望高家兴旺吧…… 郎荣只知道高达背门而出,内中原因却无从了解,想来也无非是豪门大户里的那点事儿。此刻听到高达着急麻慌地讲述高丽变故,郎荣就有点目瞪口呆了,淡定老僧的神态顿时不保。 鲁库总管的嘴巴一向比较敞,大大咧咧地给郎荣介绍了时代背景,“此时高丽半壁江山,已在阿布卡赫赫治下了。嗯,都是忽汗河以东。呵呵,坡平尹氏,走卒尔!” “上师泽被苍生!”郎荣只管诺诺行礼,毕恭毕敬。高丽乃千乘之国,可动员二十万大军进行国战,大辽巅峰时期也未能把高丽怎么着啊!而今,居然悄没声地变成了忽汗河以东? 那么,苏州呢?郎荣汗涔涔下。小小石鼓寺,小小卑沙城,实在是不值一提。阿弥陀佛,工地上的数百工匠,此时只等阿布卡赫赫振臂一呼吧?呃,其实也无须阿布卡赫赫振臂,鲁库总管的嘴巴就管够…… “如果高适还活着,救他自是不难。”于艮沉吟了一下,倒是觉得好人难当。哥不是记仇的人,但总是曾经被高家拒之门外。更何况,高家此时又不怕因果了吗? “还活着!家里的伙计从陆路赶回来报信,坡平尹氏占据了开京,但遭到高丽王室反扑。尹氏要求高家以两船粮食兵甲赎人!”高达已经站起身来,脸色却有些惭愧,“我二叔希望有机会亲自拜见上师。” 于艮哑然失笑,赎人就赎人呗,明码标价的。高家是觉得哥这儿比较便宜吗?前何倨而后何恭啊! “鲁库大叔,你去和高家家主谈谈吧,高达的面子不能不给,人能救还是得救。”于艮放走了高达,也没有接见高家家主的打算,该端着点还是得端着点。 鲁库执行任务从不迟疑,领命后就跟着高达向石鼓寺走去。石鼓寺附件有七八个人神色焦急地朝这边张望,但不敢贸然凑过来。高家家主应该就在其中。 其实,鲁库一直呆在盆奴里,此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越里吉,勇猛彪悍是有的,脑袋就不太灵光,说话还是“为了部落”的水平,并不太适合谈判的角色。高达本人倒是比鲁库强些,却又不好代表于艮跟高家谈判。 哥手头缺人啊!缺那种一咬一口血的腹黑角色。 “上师,那个魁梧的老者就是高家家主高药师,贫僧倒是与其颇为熟识。不如让贫僧协助鲁库总管与高药师协商一二。”于艮迈步继续向西走时,郎荣突然开口自荐。 于艮笑了笑。郎荣也笑了笑。两人的笑容有点相似,味道怪怪的,就像两个道貌岸然的老山贼?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还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于艮觉得郎荣是个人才,三成粮食赚得水波不兴的。 “这个海湾,风景很不错。”于艮远眺大连湾,游兴颇浓。此时海风徐来,清新凉爽。东侧大连湾水波不兴,有大小船只分两处驻泊。 郎荣毛遂自荐没得到应允,倒也不着急,反正报效之心已经表达了。与其揣摩上意,不如恭敬从命。于艮有游兴,郎荣自然也要当好地陪,“此处海湾,不受恶浪袭扰。高家的巨型海船,向来是驻泊北岸。苏州驻军所属的海船,则占据了海湾最深处,也就是我们的脚下这边。不过其船甚小,出不得远海,只做海禁之用。” 说着说着,郎荣脑袋当中“嗡”的一响,再不敢想得太多。阿布卡赫赫上师,只是闲聊的吧? “鲁库总管性情憨直,既如此,就有劳大师了!”于艮笑着向郎荣拱了拱手。 郎荣则愧不敢当地合十俯身,然后迈步向石鼓寺走去。开始时脚步有点虚浮,逐渐稳了下来,走到石鼓寺门外时,已经轻松坚定。 “这出家人,倒是六根不净,一股铜臭味。”移敌蹇撇了撇嘴,跟在于艮后面。 两百余侍卫此时已经尽归移敌蹇统帅。移敌蹇根红苗正,自然有其心高气傲,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于艮对移敌蹇的期望,也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目前打仗如何还未得知,日常训练倒是有板有眼的,令行禁止。 “但用人之所长尔。”于艮淡笑,“世界上哪有完人。各种各样的人,都要打交道,都要用起来的。心中有数即可,看透不说透。” 移敌蹇认真地琢磨着于艮的随口之言。一个多月以来,移敌蹇一直随侍于艮在身边,于艮行事也从未避开移敌蹇。偶有三言两语,移敌蹇都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若说结论嘛,起码是对大辽江山,越来越不看好了。 纠结当然也有,作为东北路招讨使的祖父萧兀纳,尚在忠肝义胆地以身为大辽屏藩。移敌蹇知道在此等家国大事面前,自己无法给祖父进言。可是祖父又把自己派出来随侍上师。结局终究会如何呢? 移敌蹇离开祖父之前,从未觉得大辽将会一旦崩塌。随侍上师辗转千里,末世景象却随处可见。 辽东半岛,本来就是大辽的边陲蛮荒之地,朝廷在此并未形成有效的统治。所控制区域只是沿海沿边一线,甚至只是一线上的数点,也就是各处军州。每处军州之内,不过数百户而已。纵有驻军,也不过是数百羸卒。 眼见着苏州水师船,不过三五艘,每船估计可载人三五十吧,更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章 渤海浪涌 1115年秋,有汉人渡海来女真买马。于艮要求马百匹换资治通鉴百部。要求带作物种子来,一两白银一两种子。商人背后是登州兵马钤辖孙立,回易。 各家子女给父辈读书。希尹可自阅。兀术不喜读书,于艮强之。沃淩天资过人,读写无碍,记录《西游记》。 希尹,粘罕,挞懒,斡离不,娄室,银术可,婆卢火,吴乞买等为国相坐上客。 一年多教育见成效。各大部酋要求换人,均换成亲嫡子弟,女子减少。于亘许之,要求仍是16岁以下,另要求在读期间绝对服从师父,家族不得干涉。 兀术仍留,另增阿骨打嫡子绳果。弟子增加到300,其中男子200。以麻布制衣,类中山装,立领直扣,无左右衽之分。皮衣亦裁制如许。上装男女同款,下装分男长裤,女长裙。男子寸头,女子齐耳短发,类似宗教存在。 人称珊满童子军。家里没子女在珊满军,出门不好意思打招呼。凡战争收获,先济童子军。 胡里改人,一直带在身边。长者劳作,幼者读书,也有几个可用弟子,人称国相合扎谋克。合扎即亲领。熊大忠厚,熊二狡黠,是铁杆手下。 阿骨打想分拨几个部族给于艮,于艮拒绝。 病尉迟孙立遣小卒呼延庆来拜于艮。商队带来菜籽,试种成功,尤其是白菜。腌制酸菜,人称国相菜。从呼延庆处了解大宋情况,于艮让孙立设法联络马值、童贯。 1116年,东京留守萧保先苛虐,民变。史称萧保先被几个无名少年所杀,此即童子军。杀人者兀术。裨将渤海人高永昌反辽称帝,旋被于艮控制。 渤海汉人杨扑投女真,劝进,要求大辽册封。此时阿骨打并无灭辽之志。 从于艮策,女真军只掠不杀,辽阳附近大量流民。阿骨打继续整肃内部,巩固猛安谋克。撒改与粘罕父子分家。粘罕成阿骨打得力助手。 于亘带国相谋克和童子军入主辽阳。收集乱民成军,得罗青汉,董仲孙,甄五臣等汉儿。《西游记》在辽阳出版,署名完颜朵儿。 耶律淳组织流民成军,得怨军八营,郭药师,董小丑,张令徽,刘舜仁等将领。郭药师败于董仲孙。 国相云,帝业今可成矣!跳大神得国号“金”。 1117年秋,三年期毕。于艮献辽阳给阿骨打,从此与大金成合作关系。阿骨打誓曰:于艮永为大金国相。 于艮带人进入辽东半岛南端,筑城大连。国相童子军任其去留,各族嫡系子弟多回,庶出子弟多跟从。胡里改族跟从。兀术跟从。 抓盗墓贼,寻找铁矿,发现本溪露天铁矿。本溪,亚洲最大铁矿。2个露天矿,一个是南芬露天矿,一个是歪头山露天矿。 炸药应用于采矿。炸药配方均由苏都哩所率胡里改族生产保管。胡沙虎则任亲兵营统领。 收集船工铁工。在旅顺口建立造船基地。收集大量渤海故地流民。从朝鲜和登州购进粮食。出口皮毛,《西游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汴京风情 高药师、曹孝才、僧郎荣等及亲属二百多人,逃亡高丽。于艮遣高药师等之宋。 于艮混其中,潜入登州。孙立因解珍解宝兄弟获罪,于艮收之。并无师兄栾廷玉,但孙立等确实想投梁山泊。此时梁山泊已经有人聚义,有宋江之名。 于艮收服密州藏马山盜寇。解珍、解宝在藏马山入伙。孙立因童贯举荐,迁密州兵马钤辖,在胶州湾建造船舶,操练水军,据董家口,沙子口,板桥镇。 1118年春,武义大夫马政除登州兵马钤辖。赴任即携小卒呼延庆等使金。阿骨打急召于艮,国相断言,辽可伐。 于艮代表女真出使大宋,李善庆副之,联宋攻辽。马政为馆伴使。时马政子马扩中武举,结识之。通过马扩结识关胜,两人同场中举。三人在丰乐楼吃酒,搭救赵明诚。 时赵明诚在汴京谋官,潦倒,流连瓦子。赵明诚借寓秦桧处。秦桧妻王氏为李清照表姐。秦桧(1090年~1155年),1115年进士,时任太学学正。 于艮引秦桧、赵明诚见王黻。王黻、童贯主联金,蔡京反对。赵明诚之亡父赵挺之与蔡京政敌。 赵明诚得授知莱州,比历史早2年。赵明诚上任后奏报,莱州建立榷场,与大连交易。 秦桧除职方员外郎,从此靠上王黻,平步青云。后任殿中侍御史、左司谏、御史中丞。 大相国寺,东京人称相蓝。有说书人讲《西游记》,其作者为大金国公主、国相弟子完颜朵儿。据考证,东胜神州五指山在大连。又传言,大金国师乃孙悟空转世。 《沁园春雪》传遍坊间。李师师得《沁园春》而奇之,唱与徽宗。徽宗亦奇之,独因唐宗宋祖云云不喜。柔福公主读《沁园春》,少女心思,大金国师何人也? 菜园中找到鲁智深。缓急间可去密州藏马山寻孙立。 马扩授承节郎,与马政一起,陪于艮返金,宋金海上之盟乃成。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海东胜国 1118年秋。新法锻造铁皮,铁炉子,烟囱,行销大金、大宋、大辽及朝鲜。朝鲜生意由高药师一族代理。配合无烟煤球。女真以为大宋先进文化,大宋以为女真异族风情,大辽权贵不忘及时行乐。 确定共和历法,李清照推算出西周共和元年。 打造精良武器装甲,打造手榴弹,谁要卖给谁。手榴弹生产由熊大负责。 打造铁甲战舰,完胜辽宋水师及海盗。装备铁皮卷炮,铁皮炮弹。这个不卖。保持水上绝对优势力量。以兀术、罗青汉为统领。 战舰护卫商船,在锦州、塘沽、莱州、密州、上海、杭州设点。各地商贾云集。高药师行商朝鲜而巨富。行商日本,得大量银、硫磺,硝石。 造币。分金币、银币、铜币,样式相同。正面为一两,背面为渤海地图。时称渤海币,迅速流行。在金为官币,阿骨打以金换币。在宋与铜钱和银通用,民众更喜渤海币。兑换比例为1金兑10银,1银对100铜。1铜兑宋钱8-10。官方为8,民间至10。 重量均为一两。铜币掺铅,银币掺童,金币掺银,比例为8:2。二成为损耗及造币利润。 1119年造钞,钞币一比一随时兑换。铸币减少,钞流行各国。渤海银行建立并在各国设立各级分号。 出版业大发展,活字印刷。完颜小朵第二部作品《三国演义》出版,宋人以为奇书。发行《渤海算术》,推阿拉伯数字。传数字和算术乃神授。 时宋金蜜月,宋辽冲突。渤海故人以大连为故国,宋人以为宋藩属,金人以为利益代表。 渤海设官制。军政同位,不分文武。设为卒、士、尉、校、将、帅,六级。每级四等。准、少、中、上。帅只一人,于艮任之,人称大帅。主政一方为将,出将入相。 渤海以水师为主,陆师为辅。罗青汉、董仲孙、甄五臣、解珍、解宝均为中校级别。兀术为少校,与闻国事。 半买半占,得朝鲜咸镜北道。茂山铁矿储量为亚洲之首。矿体7个,适于露天开采的占28%。 流民大量涌入,宋人亦渡海求职。 以国相童子军为基础,创建大连太学。于艮任山长,16岁小朵任学正,19岁芬果子任教务长。大连太学为十年制。每三年发放文凭,分别为学士、硕士、博士。最后一年军政实习,合格者发给进士学位。大金首先承认渤海学位,即使是学士,也可申请大金官职。 1119年,1120年,于艮专注内政发展。不关心宋金事务发展。锦州、塘沽先后被渤海国实际控制。环渤海湾商业帝国奠基。 1120年4月,金兵向辽上京进发,命辽使习泥烈、宋使赵良嗣随行。金兵抵上京城下,金太祖亲自督战。早晨发动进攻,半天克上京。辽上京留守挞不野投降。天祚帝逃往西京。辽疆土被金占领过半。从史。 第一百六十三章 海上之盟 1120年秋,方腊起义,聚众百万,攻占六州五十二县。方腊自称圣公,建立政权。 童贯遣马扩为使,持银绢百万,购大量装备,特别是手榴弹。铁甲战舰送至崇明,向大宋租借崇明岛及海岸,建立网点。 童贯统西北精兵十余万南下镇压,势如破竹。1121年4月,青溪梓桐洞被宋军攻破,方腊52名首领被俘。 于艮微服游汴京,与马扩、韩世忠、姚平仲饮酒。梁红玉(1102-1135)等官伎侑酒。于艮携梁红玉北归。 1121年,辽都统耶律余睹降金。金太祖以忽鲁勃极烈完颜杲(斜也)为内外诸军都统。以完颜昱、宗翰、宗干、宗望为副,领大兵进攻。金太祖诏:“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欲中外一统,故命汝率大军以行讨伐。”以夺取辽朝领土为作战目标。从史。 1122年,完颜杲下辽中京,据泽州。辽天祚帝逃往鸳鸯泺。宋辽盟约,金已完成。 耶律淳在耶律大石、萧干、李处温支持下自立。耶律大石由塘沽访大连,求购装备,与之。 童贯率军攻辽,双方均投入大量火器,战争形式大变。童贯大败亏输,遣马扩求助于大连。于艮称和平建国,若要购军火,则不限量供给。 宋辽双方均损失惨重。耶律淳不支,遣子耶律阿撒求大连相助。于艮称和平建国,若要购军火,则不限量供给。耶律阿撒卑词厚币。于艮云,但又缓急,可之大连,保汝血脉。 耶律淳故,萧普贤女摄政。郭药师以涿易投宋,宋辽双方再战。郭药师偷城,萧干从城外反击。刘光世接应不至,郭药师30人缒城亡。刘延庆败逃,二次北伐失败。 金军下西京。萧普贤女以南京降大连。阿撒及天祚帝公主耶律余里衍、耶律淳公主耶律安哥相随。《九歌·东皇太一》:“疏缓节兮安歌”。 渤海军进驻辽南京,改名燕京。耶律大石投奔天祚帝。萧干回辽西渤海故地发展,自立奚王,旋被金军破杀。 宋遣马值使金讨要燕京。阿骨打称按照盟约,金军从未进入古北口。渤海实与金无关。 宋遣马扩出使大连。于艮称,燕京六州可与宋,但须登州、莱州、密州置换。以三州换六州,这生意亏大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国驸马 1123年春,蔡京奏称,太祖敕,收燕云者,虽异姓亦王。当改柔福帝姬为登莱帝姬,下嫁于艮。帝允之,封于艮为驸马都尉、渤海王。 于艮感大宋恩义,以燕京为聘。宋以登莱作嫁。于艮讨要宗泽为王府长史,宇文虚中为司马,马扩为咨议参军。帝允之。 王黻奏,梁红玉为功臣之女,为国破家,今为孤女。为彰功臣,宋徽宗收梁红玉为义女,封密州帝姬,下嫁于艮。帝允之。 事情传到大金。阿骨打封于艮为渤海王,封完颜小朵为锦州公主,封撒改女完颜芬果子为白山公主,姐妹下嫁于艮。有点亏啊,俩萝莉是我自己养大的…… 于艮感大金恩义,进三谶:其一,阿骨打不宜再动兵,否则山陵崩。其二,亡金者,鞑靼也。“鞑靼来,鞑靼去,赶得皇帝无处去”。其三,辽祚宜存不宜灭,以为子孙福。 事情传到大辽。天祚帝以耶律大石为使,封耶律安哥为燕国公主,与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下嫁于艮,封于艮为渤海王。 于艮献西域地图,称大辽之祚,以西为利,愈西愈无咎。 1123年秋,渤海王大婚。一门六公主,不分大小。此时于艮穿越满十年。胡里改人举族迁大连,由原始社会一举进入封建社会。 阿骨打赴大连疗养,撤回追逐天祚帝的娄室军。五万金兵以宗望为统帅,以银术可为大将,经略蒙古草原。 天祚帝却乘机率军归,败阇者,夺西京。耶律大石苦谏不从,留守可敦城。张觉叛金复辽。 吴起买率军五万,破西京,擒天祚帝。天祚帝送至大连,阿骨打封其为昏德公,留大连。张觉逃宋。 耶律大石自立,以可敦为基础,向西发展,收罗大量契丹遗民,以及被赶来的蒙古部落。于艮以阿撒为使者,低价售耶律大石大量炸药。耶律大石做了100年后铁木真的事。 阿骨打禅位吴乞买,已上皇居大连。大金如期进入吴乞买时代。 梁红玉生下于艮长子,乳名阿土。芬果子生于艮长女,乳名臭臭。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渤海帝国(大结局) 1124年,大连太学首批二十名进士毕业。主要来源是大金贵族子弟,胡里改族子弟。少量进士返金就职。多数进入渤海军政,授之以准校衔。考察一年,授少校衔,领一艘军舰。 渤海发展海军万人,战舰百数。在锦州、塘沽、大连、莱州、登州、密州之间巡弋。兀术得授准将,权领海军。 骑兵万人,驻鸭绿江,关胜统领,杨志副之。 步兵万人,驻登州,解珍统领,解宝副之。 陆地不设防,盗不生。无农税,商税十一。渤海成三国中心,人烟辐凑。军事、文化、科技、商业,均大发展。 于艮筑城青岛,发展渤海国第二中心。创建青岛太学,于艮任山长,登莱帝姬赵多富为学正,密州帝姬梁红玉为教务长。李清照受聘为教授,主讲诗词和金石学。青岛太学偏文。大连太学偏理。 宗泽迁中将衔,主持渤海议会。少将以上衔,凡12人,共商国是。宇文虚中以少将衔管民政。军政少校衔以上者,凡六百人,与闻国事。于艮只管任命,授衔,颁法。其余烦冗均委之国是省。 高丽人大量涌入茂山铁矿。有贼人在矿上杀人,逃入高丽。关胜交涉,高丽未交出凶手,遂勒兵搜索。高丽王室逃汉城,遣使哭诉。于艮闻之惊,誓曰大军休整即返,请王室暂居汉城。 1125年,关胜还平壤,要求以济州养马。高丽从之。关胜撤出平壤。但高丽王室居汉城不思归。 孙立缉捕倭寇,倭寇逃,借兵于海军。兀术予军舰十艘。孙立军舰从济州出发,追捕倭寇至日本。二千士兵入日。发现倭寇躲在银矿里,遂驻军一千,一年一换。签订军事同盟,保日本平安。 另建黄海舰队,远洋大舰。员额一万,巡弋登州、仁川、济州、日本。马扩统领,阿撒副之。 耶律大石攻略西域,与花剌子模大战。于艮助以舰炮十门,炮弹一千,大破之。后耶律大石又购舰炮二十门,炮弹万发。契丹人******化。按照成吉思汗路线进军。丝绸之路起点改为大连。 宗翰追踪鞑靼人入俄罗斯境。吴乞买封宗翰为俄王,永为大金藩属。于艮低价售予大量炸药。 于艮被三劝,称帝。 新书《三界好公仆》发布 月老醉酒后误捆了黑白无常,于乐就跑趟地府,把这对好基友解开。 二郎神家的哮天犬爱上了嫦娥家的玉兔,于乐就飞赴广寒宫提亲。 孙悟空喝了子母河的水,终究还是怀孕了…… 有麻烦,找于乐。 这个说法在三界内广为流传,都夸于乐是个好公仆。 好公仆于乐,却是源于一个泼天的阴谋,诸天神佛,妖魔鬼怪,皆被算计了在内。 于乐就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维护世界和平。 轻松幽默温暖向。为神仙揩臀,也总有些囧人囧事,所以本书又名《大囧神》。 第一部 第1章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乐哥,你也大学毕业了,该带着兄弟们进城,去干一番大事业了吧?” 农家炕头上,酒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说这话的人叫二蛋,是个胖子,长得圆头圆脑圆肚皮,时常露出一脸的贱笑。 被尊为乐哥的大学生名叫于乐,脸上的黝黑其实还没怎么褪尽,仔细看的话,也算是浓眉大眼吧。 劣质白酒喝了不少,于乐说话就有点大舌头:“带你们不急,哥还得缓一缓。要不然哥先带着小芳去干一番大事业?” “行!小芳你先拿去用……”二蛋打了个酒嗝,双手撑在大腿上,使劲地睁着眯缝眼。 话没说完,他的脑门上就挨了一筷子,“胖子,你不胡说八道会死吧?” 小芳扎了两条麻花辫,胖乎乎白嫩嫩的,削肩蜂腰,该大的地方都挺大,动作大了还抖。 怒是真怒,敲是真敲,抖也是真抖,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元旦时,二蛋和小芳订婚了。于乐在城里没赶上,过年回家,二蛋就专门为他补办了一桌喜酒。 陪客还有四人,都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山里娃上学艰难,辍学的多。 小芳贵为村长家闺女,勉强上到了高二。二蛋是村会计的儿子,求学之路就走得短了些,只上到高一。 这两人订婚,也算是村二代强强联合了。 再加上于乐,全村的同龄人也就他们仨上了高中。 当年上学时,三个小伙伴一路翻山越岭,有打有闹,有说有笑的。 小芳家里条件最好,伙食也好,于乐其实没少跟着沾光,二蛋反倒是被隔在外边的。 当然,如果没有于乐这个学霸的引领,小芳或者也早就辍学了吧,但她也没能走到最后。 中学时代,于乐是辉煌的。他却是没有想到,辉煌来得太早,褪得又太快,人生的巅峰居然就是高考了? 于乐是皂户屯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十里八乡的第一个大学生。 外面的世界很大,对一个初次进城的山里娃来说,一切也太过艰难。 从小自视甚高的于乐,进城后突然就发现,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啥啥都不行。 最要命的是,连学习成绩都比不过别人……说多了都是泪。 大学里,于乐毫无存在感,灰溜溜地独来独往。 毕业后,于乐派过传单,卖过保险,当过二手房中介,送过快递…… 干得最久的,应该是外递小哥了吧,一直干到除夕才回家过年。 呵呵,带领小伙伴们进城送快递吗? 呵呵,果然是好大的事业…… “乐哥,我们不着急,你先在城里打打基础。”有小伙伴再次敬酒,亲热中带了些恭维,还下意识地弥合着身份上的差距。 “好说,好说!”于乐也再次一饮而尽,嘴唇都僵硬了,酒液顺着嘴角淌出来,前襟湿哒哒的。 “乐哥不能再喝了!”小芳拦住了下一个小伙伴,恍然间有所察觉,却也不是很肯定——乐哥好像心里不痛快,像是在借酒浇愁? 叫小芳的人,芳心都细腻,不觉中就绯红上脸,幸亏喝了点酒。 “嘿嘿,高兴,今儿真高兴!”于乐其实有点坐不直了。 “二蛋,你把乐哥送回家,乐哥被你们灌醉了!”小芳瞪了二蛋一眼,又凶巴巴地扫过四个小伙伴。 小伙伴们都很无辜地讪笑,七嘴八舌地说道,“乐哥好人呢,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架子没有!” “不用,不用,我能行!”一点架子没有的于乐,器宇轩昂地出了门。 山村的夜晚,才是真的夜晚。 天上繁星点点,地下伸手不见五指。 冷风吹,肚子里热,所谓酒壮怂人胆。 于乐突然有一种回到主场的感觉,咬牙彻齿地加快了步伐。 我是于乐! 十里八乡我最牛! 我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 “噗通!” 仰望星空的于乐,豪情满怀地踩进阴沟里,摔了个英明神武的大马趴。 没人看见吧? 于乐第一时间四下里打量。 还好,只听到几声狗叫。田园犬什么的最讨厌了,这是要跑过来抢热的? 于乐摸索着,果然抠起了一块石头,田园犬却机警地跑掉了。 阴沟里的淤泥都结了冰,摔得倒也不怎么疼。 更重要的是不怎么脏,否则还说不清楚了…… 于乐摇摇晃晃地回了家,一头栽倒在里间的炕头上。 老娘拿了热毛巾过来,替于乐擦了脸,脱了鞋袜盖上被子。 于乐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老娘的抱怨,“二蛋那臭小子,怎么让乐乐喝成这样!明天我找他算账。” “乐乐从城里回来,二蛋他们都捧着呢,早先也一直打听来着。”老爹磕了磕旱烟袋,说得慢条斯理的,却是满满的骄傲,“谁让咱娃有出息呢?顺手的事情,该帮的忙还是得帮,咱娃也不能忘了本。” “还抽你那旱烟,臭死了!乐乐不是给你买香烟了吗?”老娘貌似是在抢老爹的旱烟袋。 “香烟得出门抽,好些家请我吃酒呢,我都排不开日子!”老爹嘿嘿地笑。 “人家还不是看了乐乐的面子?你可不敢胡乱答应什么,别让乐乐费太大的力气……” 还是老娘精明啊,于乐嘴角苦笑。 我倒是想费点力气呢,问题是我没力气啊。 小伙伴们满怀期待,乡亲们貌似也是如此。山路漫漫人封闭,连村里出门打工的都少见。即使有人进城闯荡了一番,也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城里人不好相与的…… 但如今,咱在城里不是有人了吗? 于乐却是有苦自知。 城里人把我当乡下人,乡下人把我当城里人,我也不知道我特么的是不是人。 我特么的只是一只羊啊! 山里天冷,火坑却烧得热。没准儿老娘还担心冻着儿子,特意多加了一把火呢。 其实于乐已经不太习惯睡火坑了,又硬又烫的,但他没跟老娘说起过这事儿。 于乐昏沉沉地睡去,果然梦到了绿草更香,天空更蓝,白云更加……这个不太柔软。 腰部硌得慌。 于乐半夜醒来,探手摸过去,居然摸出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霎时间,房间内居然光华大放! 光华如繁星汇聚,居然聚成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