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风云》 第一章 三生石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十万铁骑,屠城三日,歌舞升平之繁华盛世瞬间沦为修罗地狱,一排炫黑甲胄,一座血染骷髅城,山河破碎,国破家亡。建康八年,燮国邺都。 此刻,公主慕容瑾身着一席白衣,未挽髻,却是梳妆整洁,神情笃定,茕茕孑立于满目疮痍的大华殿内,仰头望着眼前巍峨屹立、原本整洁光亮,此时血迹斑斑的三生石,慕容瑾,面若雪霜。 三生石,先祖流传下来的奇石,具体来历不得而知,上面镌刻着燮国历代君王的名讳,背面记载着名门忠烈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 三生石,古书有云:今生来世,谓之“缘定三生”,又有书曰:生生世世。 燮国君主将其当做镇国之宝供奉,定是承载着历代君王对江山社稷的忧患意识,告诫皇室子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愿燮国长久不衰,代代相传,如今镇国之宝尚在,燮国却是一片水深火热,哀鸿遍野。 曾几何时,慕容瑾总是怀着无比敬畏和仰慕的心情瞻仰着这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而令她热血沸腾的便是这块冰冷的石头上面蕴含着的火一般“蛊惑”力量,驱使着她,怂恿着她,想要出兵征战,保家卫国。 继而想起自己那位身为将军的堂兄长,慕容瑾眼底浮出一丝复杂的恨意,从小,父皇为巩固皇权,耽于权势,母后虽关爱三个女儿,教诫严厉,却因掌管六宫而没有过多的时间陪伴子女。 唯有堂兄和姐姐慕容眉、小妹慕容姝能让她感受到身在皇家的亲情,与慕容晖不是亲兄妹却情同手足,而堂兄的赫赫战功,人品高洁也是慕容瑾引以为豪的一点。 可就是这个令她拥戴和钦佩的兄长,竟在国难当头之际,投敌叛国,也正是因为慕容晖的投敌,才使得一直心念灭燮的杞国君主苻缄再无顾忌,趁着燮国人心不定,政权不稳,挥师而下,一举歼灭了燮国。这对慕容瑾真犹如晴天霹雳,坠入万丈深渊。 兄长,也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公主,您别难过。”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奴婢在,生与死,奴婢都会一直陪着你。” 红杏是慕容晖送给她的宫女,也是玩伴。 慕容瑾嘴边浮出一丝几日来才有的淡笑:“红杏,快走,趁着杞军屠城疲累无暇顾及,你快走。” 声音里一如既往的淡定,无一丝慌乱。 “不,奴婢不走,”红杏执拗的跟着在大殿内走走停停的慕容瑾,语气坚定,“您上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若是本宫决意殉国呢?”慕容瑾朱唇微启,轻轻吐字,听在耳里,却犹如雷霆,振聋发聩。 “不,公主,不到最后一刻,勿谈殉国,”红杏跑到慕容瑾跟前,紧握她的皓腕。 “不到最后一刻?”慕容瑾凄惨一笑,转向红杏厉声反问道,“难道等着被杞军抓去充当军妓不成?!” “公主……”红杏的眼里已有了泪花,抓着的手却不曾有片刻放松,“不会的,您是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在他们眼里就是残花败柳,”慕容瑾想也不想打断道,“你还能指望杞国人厚待,甚至放过我们这些漏网之鱼?!” “公主……”红杏泪随话落,哽咽着,“奴婢只是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屈辱的活着?”慕容瑾冷笑,“本宫告诉你,红杏,我宁可撞死南墙,也不会学慕容晖去投敌,苟且偷生!” 慕容瑾目光从红杏脸上收回,落在铺满落日余晖的三生石上,道:“我宁死!” “好,公主前脚走,奴婢后脚就跟来。”红杏握着慕容瑾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颓败凌乱的大华殿陷入一片死寂,慕容瑾凝视良久,在她准备血溅三生石,以身殉国之际,一声浑厚有力的男音遥遥传来:“好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亡国公主——” 慕容瑾与红杏具是一回头,眼前站着一个身着铁甲,五官深刻,凛凛神威的男子,一手自然垂放,一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身前身后围着一群甲胄鹰犬。 待到男子拨开人群,走向慕容瑾跟前,站定。有侍从见她发愣,大怒道: “亡国之奴,还不见过陛下!” 竟是杞国君苻缄!他居然御驾亲征! 慕容瑾突然满脸杀气,若是手中握有长剑或短匕,她会毫不犹豫的向他捅去! “那是你们的陛下,本宫叫不着!”慕容瑾冷冷的回敬。 “大胆!”随从怒斥着要上前,却被苻缄抬手制止——他在殿门外已有多时,此前只是想来大华殿看看传说中的三生石,不料却让他见到了这个宁死不降的燮国公主——对于这个性情倔强刚烈的燮国公主慕容瑾,苻缄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发现她的龙凤之姿,风华绝代并未因国破家亡而消减分毫,甚而还能感到她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 “原以为朕杀进此处,”苻缄心中欣赏,嘴上却不绕人,讽笑道,“定能看到一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 “你说谁是商女?!”慕容瑾眼瞳顿时寒光毕现,朝苻缄扫去。 苻缄挥挥手,像在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抱歉,轻笑道: “朕说的自然不会是公主,况且公主着实比哪些临阵脱逃的燮国‘忠勇之士’不知强多少倍。” 苻缄的刻薄讥嘲,让慕容瑾顿感一口恶气涌上心头,羞愤欲死!抓着红杏的手心已渗出汗来。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何需多言!”强迫自己静下心,慕容瑾缓缓开口。 “杀你?”苻缄好似听到奇谈怪论般诧异道,“为何?令兄长在杞国还在等着公主去团聚呢,杀了你,朕如何向他交代!” “你……”慕容瑾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冷声道,“本宫没有兄长。” 苻缄被慕容瑾因发怒而泛起的娇艳面容而心动,却在面上克制的非常理智: “那你也死不了,只要有朕在,”苻缄霸道的没有任何商量,“令兄在杞国身居高位,却心念你这个妹妹,朕感念他的兄妹情深,答应他要把你带回杞国。” “本宫若是不从呢?你能耐我何?”慕容瑾深吸一口气,神色冰冷。 “那就莫怪朕不给令兄慕容晖面子。”苻缄沉下脸,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慕容瑾视若无睹,冷笑道:“怎么,你还要拿慕容晖来威胁我不成?我告诉你,自从他投敌叛国,在我心底他早就死了。至于你们,悉听尊便。” 热风吹拂,夹杂着空气中的浓浓血腥气扑面而来,非但没有缓解殿内的紧张气氛,反添了几分森然肃杀之势,慕容瑾立于微风之中,秀发轻扬,衣袂翻飞,神色苍白而从容。 苻缄冷冷的注视着,注视着眼前这个在他看来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女子,讶异,恼怒,不耐烦和冷静沉重在他脸上矛盾的交替呈现。 “朕指的是公主身后的镇国之宝,”苻缄意有所指,一字一顿道,“三生石!” “那又怎样?”慕容瑾转过身来,不解道,“这与三生石又有何关系?” “两国交战之前,朕答应过慕容晖,”苻缄视线越过慕容瑾的肩头看了一眼那块冰冷的所谓‘镇国之宝’,话里没有一丝温度,“不损毁这块石头,朕想了想,留下见证也好。” “见证?”慕容瑾满腹狐疑的看着苻缄。 “让你们列祖列宗见证朕的铁骑是如何征服燮国的,”苻缄语调轻缓,犹如冷箭,“见证朕怎样将一个破败不堪之地治理成一个繁华盛世,让你们的列祖列宗见证朕的丰功伟业,不耻败于朕。” “你……”慕容瑾好似被猝不及防捅一刀,突地瞪大眼瞳,亮得扎人,她抖着朱唇,心中愈加羞愧,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真卑鄙!” “这是令兄长的意思!”苻缄根本不把慕容瑾此时的痛苦放在眼里,冷淡的道,“留作纪念,还有……见证。” 慕容晖的投敌本已在慕容瑾心灵深处捅了血窟窿,现在再一听苻缄在这里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形同在旧伤口上撒把盐令她痛上加痛,他投敌叛国,他卖主求荣,然而最后竟决绝至此,让燮国列祖列宗在泉下蒙羞! “别再提什么兄长,他不配!”慕容瑾宛如受尽折磨再不想忍耐的小兽大喊道,“你想好了,我若是跟你们回去,定会手刃慕容晖,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祭奠这块你们发慈悲留下的三生石。” “慕容晖如果能那么轻易被杀,朕当初也就不会因忌惮他而迟迟不发兵,”苻缄面色冷静,语气却显得更加不留情面,“瑾公主可曾想过为何燮国堂堂一个擎天玉柱的大将会投奔和效忠异国?你可曾试图了解过慕容将军在燮国处处遭身为重臣的亲叔父的打压和排挤,甚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痛下杀手,这种在根子上已烂透的朝廷让他有何留恋?!” 是,慕容瑾知道,叔父慕容品素来忌惮堂兄的赫赫战功,以及不论在朝中还是在军队中的威望,叔父对堂兄的排挤和打压也略有耳闻,但没想到他竟会痛下杀手,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父皇垂垂老矣,因无子嗣而独宠堂兄而使叔父有了异心?可现在还不是一样全成了杞国爪牙的刀下魂! “哼,投敌就是投敌,卖主求荣就是卖主求荣,还装什么被逼无奈!难道身逢逆境就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么?!” “瑾公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兄长!”苻缄再压抑不住,大怒之下冲口而出。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兄长!”慕容瑾毫不示弱,清寒有力的回敬,“苻缄,你不是要我随你们去杞国吗?带路。” 红杏说的对,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希望力图复国! 三生石,我要让三生石也成为我慕容瑾将来杀回故土,重整家园的见证! 慕容瑾步履轻盈却稳若磐石的向前走着,想着。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二章 活着 就在燮国处在水深火热、山河破碎之际,大晋朝却是一派繁荣昌盛的朗朗乾坤。 阳光透过太和殿内,星星点点铺了一地的碎金,也给阴凉沉闷太和殿带来些生气。晋朝皇帝靳逸却并未觉察到丝毫暖意,反而心事重重之态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面前是一份兵部呈上来的奏折,说是琅琊王靳羲请命支援燮国,征讨杞国。 “靳羲现在在哪里,干什么?” 晋国君缓缓抬头,看似不经意的撇了一眼跟前垂首侍立的兵部尚书瞿膺。 “启禀陛下,”瞿膺清清嗓子,不疾不徐道,“自上次琅琊王平叛严逊以来,又打败燕国大将付薄,现任充州刺史。前些日子,吴庆郡人连淮聚众犯上作乱,琅琊王授命中军司马,前往平叛,再立军功,现任南中良将,梁州刺史,镇守襄阳。” “他还真够忙的……”靳逸看似很满意琅琊王的表现,很难得的浮出一丝微笑,“可是你们看,他这么忙竟还有闲情去管别国的‘闲事’。” 皇帝将手上的奏折举起,同时看了身旁的丞相谢时一眼,谢时明白皇帝的意思,因为他是主战派,一直都很支持琅琊王的一些军事行为,晋国君仿佛有意试探一下谢时的意思,所以一直拿眼睛看着他。 “陛下说的可是三日前,燮国被杞国一举歼灭一事,”不等谢时做出回应,瞿膺已道,“琅琊王只是请命要去,并没有说此行非去不可。” “哦,谢卿以为如何呀?”靳逸问谢时。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出兵,”谢时微微颔首,毕恭毕敬道,“燮国现在已是生灵涂炭,我们就不必去雪上加霜了吧,再者,肥肉已落入他人之口,难道还要虎口夺食不成,不如看看有否流亡至晋朝边境的燮国难民,收为己用,也算善事一件,也成全琅琊王一片侠义之心。” “哦,谢卿何时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靳逸意味深长的一笑,调侃道,“新鲜。” 谢时也不辩解,只是颔首,婉转道:“是陛下英明。” 靳逸心领神会点点头,沉默半晌,轻声道: “靳羲这两年为国征战也够辛苦了,告诉歇他会儿,不要沉迷于武力,别忘了还有个家……至于战事,现在并不吃紧,让平南王桓闻去镇守便可。” 想起自己这个年轻有为,骁勇善战的儿子,靳逸脸上既欣慰又矛盾,儿子成栋梁之才,护国柱石自然是好事,只怕他一心沉迷于战场,而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事而得不偿失——晋国君靳逸单恋皇后,后宫少有子嗣,长公主靳璃和小公主靳妤,靳羲排行第二。 这孩子从小喜欢兵书兵器,泡在军营里,皇帝想着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好,可是自从太子靳延身染重疾过世后,皇帝便对靳羲格外看重,生怕他这个唯一的皇子再出什么状况,大晋后继无人,只恨不能天天把他栓在身边,上次答应他平叛之后,若是地方安定下来便即刻回朝,料不到这小子的心仍旧没收回来,怎能不令皇帝忧心忧虑,不得不下“命令”?! “陛下圣明。”太监李誊不失时机的递上刚沏好的龙井茶。 **** 慕容瑾来到杞国已有数日,来的路上已做了最坏最差的打算,包括各种生活的艰难困苦甚至突发状况,却料不到被苻缄安排在邀月宫,并送奴婢五人侍奉左右,整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能自由走动,这种“高级犯人”的待遇反倒令她坐卧难安。 自踏上杞国城门那一刻起,她就深深感到杞国国力的强盛并不亚于当初的燮国,百姓安居乐业,军队井然有序,虽谈不上繁荣昌盛,但吃饱穿暖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对于苻缄,慕容瑾并不是一无所知,也从父皇以及大臣口中知道一些,宽厚仁善、礼贤下士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逐鹿中原、争霸天下的狼子野心,一切有利于杞国的事即便前边荆棘遍地也会一往无前,这样一个对手,实在令她不敢小觑。 天已近黄昏,无边日暮萧萧而下,倦鸟归巢,慕容瑾与红杏在邀月宫外的庭园里散步,脑海里回想着初到杞国的一幕幕。 “公主,天晚了,快回宫吧,担心受凉。”红杏位于慕容瑾身边,轻轻把快从慕容瑾肩头滑落的披风向上整了整。 “红杏,我没事,”慕容瑾眉头微蹙,深呼吸着,“就是受够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了。”话里自带几分怨怒。 “也不知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多天了也——” “你叫谁的陛下?”慕容瑾猛然回头,目露冷光,厉声斥责,神情亦有些失望,“就这几日安逸的日子就把你给收买了,对他俯首称臣了是不是?” 红杏赶忙在慕容瑾跟前跪下,轻声道:“公主息怒,奴婢并无此意,而是当前形势摆在眼前,我们毕竟身在异国,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的眼里,稍有不慎,奴婢只怕会给公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瑾幡然醒悟,后悔自己还不如一个丫鬟来的清醒,遂上前扶起了她,语带歉意道:“对不起,红杏,是我不够冷静,既如此,你以后也别再叫我公主了。” “不,陛下特意吩咐过,您依然有公主之尊,我们也得称您为公主,”红杏认真的看着慕容瑾道,“您难道忘了陛下派来的宫女都称您‘公主’呢。” “即便如此,”慕容瑾沉着脸道,“也别想让我因此感激他,以他为尊。” 自家公主的脾性红杏早已熟透,所以并未加以劝阻,只是稍加安慰了几句又岔开话题道:“说来也怪,您到杞国这么些天了,慕容将军竟从未露面。” 红杏话一出口就后悔,果然,慕容瑾冷笑:“他哪还有脸来见我。” 话音未落,前方走来一个形色匆匆的宫女,屈礼道:“公主,慕容将军到,请你即刻回邀月宫。” 慕容瑾心中冷笑更甚:他还真敢来! “不见!”慕容瑾别过脸去,想也不想便道。 “公主,”宫女为难道,“将军他让奴婢转告您,他有话要对您说,请你务必……” 慕容瑾想起苻缄曾说答应慕容晖保住燮国“镇国之宝”一事,心下狐疑,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走吧。”慕容瑾淡淡一句,转身就走。 进了邀月宫,慕容瑾才发现来的不只慕容晖,还有堂嫂兰氏,以及两个小侄儿慕容麟与慕容聪。见慕容瑾进来,慕容晖率先站起来迎上前: “瑾妹妹,你,一向可好?” 慕容瑾扫了一眼慕容晖:一如既往的身形凛凛,丰神俊朗,身着月白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发束整齐镶在一支玉环中,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居然如此坦然,毫无愧色! “我好不好,慕容将军不是看到了吗?”慕容瑾心中愈是看不起他,嘴上愈是不客气,“拜你所赐,我在邀月宫好吃好喝,死不了!” 慕容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钝痛,脸上抽了抽,尴尬的不知所措,好一会儿见才走上前,扶着慕容瑾的肩膀,轻声道: “瑾妹妹,哥哥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受了许多苦,在这异国他乡无人倾述……” “别再在我面前自称‘哥哥’,你不配!”慕容瑾被慕容晖激起了情绪,她扯掉慕容晖搭在她肩上的手,走开几步嫌恶道,“来的时候我就跟你的国君陛下说过,要手刃于你,只恨我现在连一把短匕也无,否则——” “住手!”慕容麟见慕容瑾竟一不做二休冲上前掐住自己父亲的喉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扯,“姑姑,你别这样,快放手,有话好说。” 兰氏也吓的不轻,几步上前要拉扯着劝阻:“公主,放手,好歹也听你堂哥把话说完,”又转头对着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的慕容晖道,“夫君,你倒是说句话呀,这些年来,你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慕容晖却任由慕容瑾发泄着,厮打着——她那点力气于他其实不算什么。 等她累了,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捂着胸口道: “瑾妹妹,我知道你恨我,甚至以我为耻,但,哥哥现在不只是一个人,我还有妻儿,我们在燮国是真呆不下去了。” 慕容瑾想起此前在燮国之时,苻缄对自己说起慕容晖的遭际,可不知为何,就是生不出丝毫同情怜悯,言辞更加凌厉: “堂兄被叔父排挤打压,为求自保,无奈投敌,这就是你悖祖忘宗,以他人之手践踏自己的国土,奴役国人的‘苦衷’?!好理由,够充分,就是没有底气!”慕容瑾深吸一口气,走到慕容晖跟前,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你可曾想象过杞国强兵压境的那一刻,燮国覆灭,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场景么!” 慕容晖怔怔的站在那里,脸上灰蒙蒙一片,说不半句反驳的话来。 兰氏见不得自家夫君被这般没头没脑的数落,一个箭步就挡在慕容晖跟前道: “瑾妹妹,我们与你的处境并不相同,所以并不奢望你能理解,但请你……” “你们走吧,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慕容瑾背过身去,冷冷的说,“红杏,送客!” “小瑾……” “送客!” “瑾妹妹多保重,为兄改日再来看你!” 慕容晖早已羞惭的无地自容,就这样与妻儿灰头土脸的离开了邀月宫。 “公主,您当真如此么?” 入夜,红杏伺候慕容瑾就寝,忍不住问。 “有何不妥。”幕容瑾心不在焉的问。 “毕竟,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国,您只有慕容将军。” 慕容瑾心情很乱,在见到慕容晖之前本想听他说说,试图让自己理解他,原谅他,可当他出现时,眼见他毫无悔意的样子便在心上恨得更深,就愈是要和他慕容晖划清界限,不管有什么原因! “红杏,刚才你也看到了,堂兄可曾为自己的行为有过忏悔,哪怕是分毫的愧疚之心也无,”慕容瑾盯着昏暗的卧房,目光时而黯淡时而透亮,“这样的投敌叛国、不忠不孝之徒,即便真有什么缘由,我也不屑与之为伍!” “是,公主!” 红杏抿了抿唇,不再多言,乖巧的给慕容瑾盖上被子,灭了烛火,退出门外。 第三章 抉择 乾承殿内,苻缄与慕容晖相对而坐,从二人表情上看,很显然说的正是慕容瑾。 “这么说,你是被慕容公主给斥责了?”苻缄执一黑棋,看了棋盘一眼,落下。 “回禀陛下,何止是斥责,”慕容晖苦笑着摇摇头,“简直是被骂的狗血淋头,我几乎是逃出来的,真没想到我那素来温婉的堂妹竟有这么一张犀利的嘴。” 苻缄露出理解的微笑,道: “这一点,朕也有领教,可你当真一句话没说就给堵回来了。” “是的,”慕容晖白子落在棋盘中间某处,“瑾妹妹根本不给末将说话的机会,还请陛下恕罪,过几日再寻良机。” 苻缄没有答话——他今天让慕容晖去见慕容瑾,表面上是托慕容晖去好言相劝,让她在杞国住下,顺带提一提“招安”之事,实则也是想探一探虚实,看看兄妹二人见面会不会露出点什么“讯息”,毕竟慕容瑾从最初的“视死如归”到“屈意遵从”这个变化有点快,他要弄清,虽说他也料到慕容瑾不会有好脸色看,但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连日来,朕忙于政务,还没去见过慕容公主,明天该去看望一番了。”苻缄似有意无意道,“否则这位烈性公主还不知道怎么认为朕呢。” “怎敢劳烦陛下大驾,还是让瑾妹妹自己想几日,再由末将前去。” “不了,她现在恨你露骨,根本不屑与你交谈,去也没用,还是由朕亲自去探查一番。” 慕容晖一愣,但从皇帝的目光里似乎看懂了什么,知趣的一颔首,只佯装糊涂道: “是,末将遵命。” 苻缄老奸巨猾的扬扬唇角,轻笑道: “你也别紧张,朕并无责难于你之意,慕容卿为杞国所做的,朕都在看眼里,不必介怀。” 慕容晖点头称是,不消多久,以皇帝胜棋,慕容晖告辞而去。 翌日,皇帝处理完政务,便由太监杨淼领着去了邀月宫,这日好似没什么烦心的事,苻缄显得心情格外好,他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常常晚膳过后,便到御花园去溜达,一面走一面想事情,只当是小憩,这也是太医的嘱咐。 皇帝由一个太监和数个侍从走走停停就来到了邀月宫门前,杨淼拔高嗓门道: “陛下驾到——!” 长长尖细的尾音是独属阉人的滑稽,里面人就是再不想见国君,也知道太监到此,几个宫女连忙出宫门迎接,慕容瑾走在最前面。 “奴婢参见陛下!” 宫女们边说边跪下,唯有慕容瑾笔直的站着,容颜清冷,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膝盖弯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公主,快跪下,”红杏急的直冒冷汗,她悄悄拽了一下慕容瑾的袖子,机智的暗示,“‘入乡随俗’。” 慕容瑾仿若未闻,眼眸却直勾勾盯着苻缄:想来这次回到杞国,苻缄休息了一阵,竟比在燮国初见时更年轻和精神了些许,加之身着龙袍,更显得不怒自威,杨淼见慕容瑾如此不懂礼数,胆大妄为,登时大怒,正要发作,却听苻缄道: “怎么,叫朕一声‘陛下’就这么困难。” 慕容瑾想起红杏对自己说的话以及方才冒险暗示,心软了下来,不情愿道: “见过陛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请朕进去坐坐吗?”苻缄似笑非笑的迎着慕容瑾充满敌意的目光。 “陛下请。”慕容瑾冷漠的让开了一条道。 苻缄跨过门槛,缓步走在邀约宫里,见里面收拾和装饰的和其他嫔妃宫差不离,但有些地方却设置的很雅致,幽静,但不让人觉得冷清。 “这邀月宫是宫女们收拾的,还是公主自己?”苻缄回过头来,看了慕容瑾一眼,不经意的问。 “我自己。”慕容瑾简洁的回答。 “看上去像燮国宫里的风格。” 红杏一阵紧张,大气不敢出,只拿眼睛看着慕容瑾。 “是,我日夜思念故土,既无法回去,那么便让我的下榻处有点相似,以慰我思乡之情,当然,”慕容瑾微顿,补充道,“若是陛下觉得不合适,我让人即刻改了就是,一切按杞国风格装扮。” 难得有机会让慕容瑾“安顿”下来,苻缄怎会放过,于是展颜笑道: “不,这邀月宫是朕送给公主的,自然是按照公主的喜好来,只是别累着了你。” “谢陛下。”慕容瑾轻飘飘的甩出三个字,便不再开口。 苻缄思忖着着该怎么跟这个难搞的公主开场白,来强的只会逼她去死,来软的她又未必放在眼里,这让一向办事雷霆果决的杞国君竟有些踌躇,而慕容瑾也在等着苻缄说话,同时也抱定“不管你怎么说,我权当没听见。”的心理。 “你过来。”苻缄在最里边正中央的一张罗汉床上坐下后,朝慕容瑾挥挥手。 慕容瑾机械的迎上去前,心下暗骂这狗皇帝磨叽什么呢,巴不得他痛快说完就滚,有多远滚多远。 等她在对面苻缄对面坐下,宫女递上茶水。 “朕听说昨天你兄长来看你了,”苻缄佯装随意的探问,“怎样,你们兄妹重聚是不是得感谢朕。” 慕容瑾心下嗤笑:是,我的确“感激”你,总有一天,我会用他的项上人头向你表示“感谢”! 苻缄等半天没等到她回应,有点奇怪,也有点愠怒,但同时也感到心安,因为这说明兄妹二人并不愉快,甚而已成水火之势,并没像有些大臣猜测的那样。 “陛下难道不知道?”慕容瑾抬头,看了苻缄一眼,讥讽的反诘。 苻缄微微一笑,这使他的帝王威严瞬间减了几分,不那么难以亲近了。 “昨日他与朕提过,看得出他很难过,”苻缄一面说一面留意慕容瑾的面部表情,“朕就不明白,你为何不设身处地去为他想一想,将心比心。” “抱歉,小女子心已死,无心之人还怎么‘将心比心’。”慕容瑾不冷不热的回。 旁边的宫女太监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慕容瑾的一句句“忤逆”之语,全都吓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亡国公主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奇的是,陛下竟也不发怒,好似根本没放在心上一般。 “喝茶。”苻缄看着幕容瑾,笑得很爽朗和率性。 幕容瑾刚把觥放到唇边就听到苻缄说:“放心,以后朕会让慕容将军还有将军夫人时常到邀月宫来陪你说说话,叙叙旧,也借此机会消除隔阂,兄妹同心。” 慕容瑾默默的把茶喝完,看着苻缄暗讽道: “陛下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竟还要因一个亡国之女如此费尽心神,”说到这,慕容瑾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您是要对每个进入杞国的亡国奴进行居心检测吗?”她毫不在意苻缄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又道,“陛下您要检测我也没意见,但好歹您得派人来,您派一条狗来,他听得懂人话吗?” 苻缄本想采取“迂回战术”,循序渐进,料不到慕容瑾轻轻松松一句话就点破了关键,让这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多少有点下不来台。 “放肆!”苻缄的脸变得难看起来,嗓音略微一沉,“哪有人像你这样把自己的兄长说成狗的。” “陛下,来杞国之前,小女子已说过数次,瑾没有兄长。”慕容瑾并不给苻缄喘气的机会,前者话音才落,后者就跟上了。 苻缄登时气得直翻白眼,有生以来,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人,而且还是个女子,你永远都不知道她下一句有什么话在等着你,最气人的是你还不能或不愿拿她怎样!这个心理连苻缄自己都吓了一跳,也许是欣赏慕容瑾这份对国忠义的情感,多少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希望为杞国所用…… 急不得,得暂缓!苻缄心想。 “在这里还住得惯吗?”苻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开来。 “住不惯,我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慕容瑾想也不想就问。 “有,到朕身边来,伺候朕,如何?” 话一出口,苻缄就后悔,现在连她的心思还摸不透,这么冒然将她安置在身边,不是找死吗?好在慕容瑾的回答让他卸了包袱—— “那还不是一样,都在杞国,既来之则安之,小女子就在邀月宫,哪儿也不去……” 接着沉默,通常慕容瑾不耐烦的表现就是沉默,这相当于是她“送客”的暗号。 “既如此,慕容公主便好生住下,”苻缄不傻,知道该告辞了,含笑着起身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身边的宫女太监说一声,朕即刻——” “小女子恭送陛下!”慕容瑾起身,颔首截断。 **** 长信宫中,位于上首穿着雍容华贵的荀皇后听着宫女的汇报,神态淡定,却浑然不觉身下坐着的烟紫色团花软垫被她那染满红色蔻丹的芊芊玉指给揉成一团。 “就这些了?”荀皇后眯着丹凤眼问。 “是,以上便是奴婢这几日暗探邀月宫所看到的。”宫女春儿禀报。 “你是说陛下对那个亡国公主格外照应,”荀皇后缓缓松开软垫,纤柔的语调含着令人毛骨悚然之感,“竟然还由着她按照燮国宫的样子装饰邀月宫。” “是……”春儿的下巴已贴近胸口,浑身也忍不住的抖。 “荒唐!”荀皇后冷笑着,“本宫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女竟能蛊惑陛下至此。” 正要起身就走,春儿状了胆子道: “娘娘,您是皇后,母仪天下,怎能让您屈尊前去,应当是那亡国贱婢来给您请安才是。” 荀皇后脚步一顿,脸色随之好转:说得对,现在情况不明,若斗,早了点,不如找个机会向陛下试探一二再说不迟。 “你说的对,既然这个亡国公主不懂规矩,本宫自然有责任调教于她,”荀皇后变脸极快,之前还阴云密布,黑云翻滚,这会儿已是雨过天晴,眉目含笑,“传本宫的话,明日让慕容瑾来长信宫。” 接到传话,慕容瑾小有吃惊了一下,但当她把视线落在除了红杏以外的几个宫女身上之后,便释然了,这些宫女,名义上是苻缄派来的,其实还不是荀皇后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念及此,慕容瑾冷笑着不吭声,直至有个宫女又说了一遍,慕容瑾才淡淡的道:“遵命。” 在见到慕容瑾的那一瞬,荀皇后方知传言不虚,这位亡国公主果然生的瑰姿艳逸、绝色难求,最重要的还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身似柔柳,心如磐石”的凛然气概,皇后恍然顿悟苻缄对她“另眼相看”的缘由——整个杞国上下,谁人不知这位陛下此生最好的就是驯服烈马,并引以为傲,一旦烈马驯服,便恩宠有加…… 第四章 声名 “慕容公主……” “见过皇后娘娘。”慕容瑾颔首,见过礼数,却无半分奴颜婢膝。 荀皇后蹙了眉,一开始还感慨她的傲骨,转瞬又耻于她的“假清高”,若非陛下罩着,她哪还能这般目中无人?! 荀皇后心中腹诽,面上却是巧笑嫣然道:“瑾公主思乡心切为何不与本宫说一声,莫不是本宫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 “不敢,”慕容瑾谨慎的措辞,“小女子不过是一个亡国之人,承蒙陛下厚待与收留,方才有了安生之所,还怎敢烦扰皇后娘娘,只是以本国风格装扮邀月宫确实不符规矩,我明日便让宫女换回来。” 你还知道你是亡国之人!荀皇后的丹凤眼一挑,心下一声冷哼! “不用,既然陛下已经恩准,本宫便没有意见,”荀皇后盈盈碎步上前,伸手拉过慕容瑾的手腕,细语轻探道,“再说陛下如此恩宠公主,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成为姐妹,一同掌管六宫呢。” 言下之意便是陛下不多久就会下旨封妃,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统管六宫! 慕容瑾了然于胸,并没被皇后给唬住,也没给吓着,只是不动声色的扯回衣袖,神色平静道: “慕容瑾只怕要辜负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美意了。” “哦,这是何故?”荀皇后才不相信,丹凤眼紧盯着面前风姿卓越,表情寡淡的脸,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愣是什么收获也没有。 “皇后娘娘,您若是没别的吩咐,瑾请求告退,”慕容瑾颔首,却并未低到尘埃中去,反给对方一种平视的错觉,这越发令荀皇后感到了被冒犯。 “看来慕容公主只会和陛下‘有话说’,”荀皇后冷冷一笑,话里话外的讥讽,“在长信宫陪本宫小叙家常也觉得难熬,也罢,本宫若是强留你,倒显得本宫有意横在你和陛下之间了,捣乱了不是?下去吧。” 说完,眼角斜睨了一下,背过身去。 “娘娘说笑了,”慕容瑾道,“邀月宫随时恭候娘娘驾临训诫,瑾告退。” 慕容瑾就这般沉着的消失在荀皇后眼前,越是这样,越是让皇后感到了这个亡国公主的不简单,不好驾驭,也有了危机感,因为她太清楚杞国君的“嗜好”了。 “来人,给本宫日夜盯住邀月宫。”荀皇后睁大一双凤眸,好似发现敌情般前所未有的寒光摄人。 慕容瑾倒无暇去管自己身边有多少耳目和眼线,因为她知道这无可避免,可她也从那些耳目平日的议论中对朝中之事有所知晓:杞国在一举歼灭燮国之后,又打算趁军中气势激昂,再灭凉、灭代,再无后顾之忧后,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兴兵十万,大势进攻大晋,两军在大晋襄阳打得不可开交。 慕容瑾突然感到心中前所未有的雪亮,她在等,等着实力雄厚的大晋朝大败杞国军的消息…… 与此同时,此前在晋朝君主一道道圣旨的命令下,时任梁州刺史的琅琊王靳羲只得返回朝中,本想静下心来,潜心与父皇学习朝中政务,同时好好侍奉父皇和母后,却不料在这个时候得知杞国将战火烧到晋朝襄阳的战况。 于是靳羲在与晋朝君靳逸、丞相谢时、兵部尚书瞿膺的商讨中,终于说服了三者,同意由他挂帅前往襄阳,与杞国军队展开激战。 **** “报——”一声长长的禀报声打破养心殿的宁静,苻缄猛然从书案后站起,直奔来人,站定道:“快说,前方战事如何。” “回禀陛下,”来人口水都没来得及咽下,滔滔不绝道,“我杞军至淮水北岸,敌方误以为我方无战船,放松警惕,荀策将军悄悄率领骑兵5000渡过汉水,打了个敌方措手不及,然敌方反应也奇快,下令严守襄阳内城,荀策将军忠勇,最终攻克外城,却在进攻内城时遭到敌方顽强抵抗……” “之后呢?”苻缄命杨淼端来茶水,看着来人喝下后,迫不及待的问。 “荀策将军威武,最终攻破内城,可是,”来人眼睛落在胸前,声音有点不稳,“还是让晋军及时转移至新城驻守,且久攻不下。” “岂有此理!”苻缄瞪圆一双虎眼,喘着粗气道,“晋朝这次是哪个将军上阵?” “回禀陛下,是晋朝皇子,琅琊王靳羲。” “琅琊王?又是他!”苻缄咬金嚼铁般的从嘴里说出这个名讳,“朕知道了,去,召慕容晖将军前来养心殿。” “是。”来人头垂得不能再低,颤着身子缓缓退下。 慕容晖得到传话,在最快的时间内赶来,一见杞国君神情疲累,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只是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苻缄先开口的好。 “末将见过陛下!” “慕容卿请坐。” 带双方坐定,苻缄方才道:“卿可知朕因何召见于你。” “陛下还在为瑾妹妹烦心?”慕容晖佯装糊涂。 “当然不是,实因前方襄阳战事吃紧,”苻缄对慕容晖的装聋作哑有些不满,但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开门见山道,“慕容将军久经沙场,可知道琅琊王此人?” “琅琊王?”慕容晖眉头微蹙,嘴中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后抬头对苻缄探问道,“陛下指的可是晋朝皇子,兼征讨大将军靳羲?” “正是!”苻缄从慕容晖的言谈中明了自己问对了。 “早年燮国与晋国大战之时,与他有过数次交手,”慕容晖边想边说,“此人确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精明强干,有勇有谋,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能得慕容晖将军如此溢美之词的人想必非池中之物,”苻缄不愿过多透露早年曾败给靳羲的内幕,直奔主题道,“现今两国再次交战,荀将军在襄阳久攻不下,着实令朕心焦,而挂帅的竟还是这位年少有为的皇子,慕容将军可否前往一战,毕竟你与他曾交过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眼见慕容晖没有立即表态,苻缄以为他不愿去,恩威并施,话里有话道, “慕容将军刚投诚杞国之初,朝中有许多异议和蜚语,朕都将他们一一驳斥,现如今正是慕容将军表忠心、堵住悠悠之口的绝佳良机,不可错过,别辜负了朕的一片信任。” 慕容晖起身,颔首,打躬作揖道:“末将,愿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五章 行前 慕容晖离开大殿之后,苻缄才稍放了点心,毕竟慕容晖的军事才能有目共睹,因他悖国投诚,曾遭众臣非议,自己好说歹说在力排众议,才使朝野上下没了声音,但愿慕容晖这次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才是。 苻缄想着,想着,目光向大殿深处投去,似是想看出个人来,奇的是还真有个人向他走来,越走越近,方才看清,原来是荀皇后来了,后面跟着三个宫女,身畔的杨淼也轻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荀皇后一声华贵艳服,恭身拜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后请起,”苻缄并未起身,只是伸伸手,示意宫女将皇后扶起。 宫女照做,荀皇后眉头微微一皱,任由宫女扶起,便恢复常态,随即微一侧头,身后的一个宫女走出来,手捧一碗点心走到皇帝罗汉床前,将点心放置在矮桌上,便躬身退了下来。 “陛下,我知您为国操劳,特意让御膳房做了粟米百合红枣羹给您补补身子,”荀皇后说着直径走上前,在皇帝跟前站定道,笑道,“陛下,身子要紧。” 苻缄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矮桌上的地形图,荀皇后心下不悦,但也仅是在已爬满细纹的眼角一闪而过,笑容不减: “陛下还在为襄阳之战烦心?” 苻缄点点头。 “可有破解之法?” “已派慕容晖将军前往。” “那荀策呢?” 荀策是荀皇后的弟弟,任杞国征掳大将军,威震四方,这次襄阳之战,他是主将,一向是杞国君的左膀右臂。 本来荀策这个主将一直当的稳稳当当,奈何这次襄阳之围,久攻不下,杞国君火烧眉毛之下,派了慕容晖前去助阵,若是德胜,大有将荀策取而代之之意,荀皇后正是听到这消息才匆匆赶来,一探虚实。 “前线战报称荀策忠勇可嘉,襄阳外城就是他率先攻破的,只是这内城……”苻缄没说下去,想来荀皇后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陛下圣断,”荀皇后心下着急,面上却笑得平静,“慕容晖将军虽为燮国投诚,但他的能征善战、威名赫赫却是荀策所不及的,有了慕容晖这左膀右臂,襄阳之战定是如虎添翼。” 荀皇后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言下之意是提醒苻缄慕容晖再怎么厉害也是“外人”,切不可因一介降臣轻易就否了“自己人”,怎么说荀策这些年也是劳苦功高。 苻缄听得明明白白,总算抬起头朝荀皇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 “苻策就是苻策,没什么人能替代,但如果别人军功于他之上,他也该学会谦虚。” 这话说的直白,荀皇后即便再糊涂也听得出话中之意,好容易按捺中心下的不平与怒火,干巴巴一笑道: “那是,陛下最是英明公正。” 苻缄没接话,淡淡的一勾唇角,继续看地形图。 “陛下,我还有一事,”荀皇后将头往前一倾,离苻缄的脸近了些,“容禀。” “说。” 心中惦记着襄阳战事的苻缄对荀皇后开始有些不耐烦,便头也不抬的回。 “臣妾未得陛下准许,私下见了慕容瑾公主,还请恕罪。” 荀皇后心中盘算这或许能把皇帝注意力给吸引过去,果然,苻缄终于再次抬起了他“高贵”的头颅: “你贵为皇后,见一个亡国之公主有什么准许不准许的,随时都可以。” 眼见苻缄对慕容瑾似乎毫不放在心上,皇后心里舒服点了,笑容也就显得真了些,便再似有若无的谈笑道: “终究是陛下恩赦下的贵客……陛下,臣妾看这亡国公主风月之姿,知书达理,很是喜欢,能否让她来给臣妾……” “做个伴”三个字未出口,就给苻缄截断: “先缓缓,慕容公主刚到杞国,诸多不适应,就让她在邀月宫待一阵子,否则在皇后身边也是一副思乡的愁苦面孔,这又何必。” 哼,还真是怜香惜玉!在苻缄低下头去的那一瞬,荀皇后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瞧瞧,臣妾身为女人却不及陛下来得懂事理,真是惭愧……那就依陛下所言,往后来日方长。” “好,皇后,你先去歇着吧,”苻缄恋恋不舍的抬头,一副赶人的架势,“朕还要再待会儿,看看时局。” **** 长信宫中,刚回宫尚未坐下的荀皇后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也不喝,只是狠狠的捏着杯身,灼烫了她掌心也浑然不知。 “啪!”一声脆响,芙蓉瓷盅碎片一地,茶水飞溅。 哼,窝里头已经“养”了个慕容瑾,现在又要重用慕容晖,这杞国,将来是要改姓慕容不成!只要我活着一天,慕容瑾就休想得逞! “来人,本宫要修书一封,”沉沉暮色笼罩着荀皇后阴霾遍布的脸庞,声音宛若鬼魅呓语,“即刻送往襄阳荀策大将军处。” “是。” 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睡不着的又何止杞国君和皇后,还有慕容晖的妻子兰氏,得知自家夫君又要征战沙场,从此又要开始担惊受怕的日子,兰氏心底一阵酸楚。 将军府邸,夫妻二人把小孩子哄睡后,相互道别。 “此战凶险,务必珍重,家中有我,切勿挂心。” 慕容晖轻轻挽住兰氏, “夫人放心,为夫自当保重,只是所托之事,夫人切不可懈怠” 兰氏显得有些踌躇,目光微闪道:“夫君,瑾公主现在恨你入骨,你觉得,她会相信我们吗?”想到慕容瑾那个死倔的性子,兰氏一阵头疼。 “只要她骨子里流着慕容氏的血,就不会糊涂。”慕容晖神情坚毅,语调铿锵。 “妾身已谨记于心,夫君且宽心前行。” 兰氏虽心下举棋不定,但还是决定照慕容晖的话去做,不论何事,试试才知道。 “一切,拜托夫人了!”慕容晖攘过兰氏的肩头悄声道。 因为要连夜启程,夫妻二人匆匆道别,便各奔东西——兰氏将两个孩子托给乳娘照看,自己穿了件黑衣斗篷,戴上帽子,执灯前往邀月宫。 第六章 夜谈 兰氏只带了两个丫鬟便匆匆上路,心中揣测慕容瑾是否睡下,担心她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把自己赶出来,到了邀月宫门口,方才疑虑顿消,她看到邀月宫灯火通明,显然主人尚未就寝,于是让守在宫门口的宫女进去通报一声,称有急事相见。 “她来干什么?”慕容瑾满不在乎的看着面前的宫女,冷淡道,“就说我睡下了,不见。” “公主,夫人说有急事相见,何不听她一言。”红杏轻声道。 “听说慕容晖今天被陛下派去襄阳前方,”慕容瑾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冷然一笑,“想必是想让我去向皇帝求情不上战场,真就贪生怕死到这地步?” 这般自言自语并未落入他人之耳,随后转头对红杏道:“让她进来吧!” 她倒要看看兰氏是怎么厚着脸皮说这事的。 而在门外的兰氏左等右等始终没得到回音,以为慕容瑾不允,正要放弃抽身离去,却见红杏出门道: “夫人,慕容公主有请。” 兰氏心下稍松,与红杏一同走进邀月宫。 “夫人深夜到访,又是这身打扮,”慕容瑾见兰氏竟身着夜行衣来邀月宫,想必是秘密出行,其他人并不知情,但转念一想兰氏极有可能是为了慕容晖来求情的,所以才不敢声张,心下不由一阵鄙夷,道,“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慕容瑾刻意强调“难言之隐”,意在讽刺他们偷偷摸摸没担当,可兰氏却误以为慕容瑾终于想明白了,很可能知道自己此方前来之意,当即心情舒畅,淡笑道: “我确实有些姐妹之间的私房话要与瑾公主说说,不知可否屏退左右。” 慕容瑾蹙眉,略一思忖,便看了红杏一眼,红杏心领神会,对围了一圈的宫女道: “你们随我来。” 众宫女一齐道了声“是”,跟在红杏身后鱼贯而出,带上宫门。 慕容瑾走去罗汉床上坐下,自顾自的沉默饮茶,兰氏见她没请自己就坐很是尴尬,方知自己以为慕容瑾原谅他们纯属一厢情愿,这慕容瑾看着年轻,却并非“善茬”。 “瑾妹妹,你当真不想知道夫君为何投诚杞国么?” 慕容瑾沉着脸没说话,兰氏又道,“你可知道我们一家那时有多难......” “那现在你们是不是轻松点了?”慕容瑾视线紧盯着眼前小方桌的精美茶具,神色僵硬,语调轻缓,话音却止不住的震颤,“十万铁骑屠戮燮国,满城鲜血和尸骨终于换来了你们的富贵安逸,可我真想知道你们在杞国睡得着吗?夜里就不会做噩梦——” 兰氏听得心惊肉跳,好容易克制住,双目圆睁道:“不,公主,事情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许多事情你想不到——” “我是想不到,想不到堂堂燮国大将军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一身贱骨头,”慕容瑾轻轻冷笑,却激荡着邀月宫各个角落,“更想不到的事,”,慕容瑾猛然一顿,想压抑住满腔的激愤情绪,“有一天,我竟会踏着燮国百姓的尸体和鲜血,走出城门!夫人,你可知道,这一路的血腥气就能把人生生的熏死!” “瑾妹妹......”兰氏泪浮眼眶,牙齿轻咬红唇,“你,你听我解释......” “我没空听你在这里诉苦,”慕容瑾赤红的眼瞳转瞬寒冰碎裂,几乎能将周遭热气冷却,“你们那些所谓的艰难苦楚,比起亡国实在不值一提,好走不送!” 兰氏突然忆起慕容晖曾告诫她不要再对慕容瑾提及投诚之事,更不能试图取得她的谅解,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如今看来慕容晖真是一语中的...... 没有时间继续耗,兰氏停止抽噎,看着慕容瑾道: “我若是告诉公主,夫君投诚是假,实图复国是真,相信吗?” 慕容瑾终于抬起了头,诧异和狐疑取代了满脸愤忿,她的神情处处在鼓舞着兰氏往下说,兰氏看出来,趁势道: “杞国早有灭燮国之意,只是一直忌惮着你堂兄,我的夫君,但叔父慕容品却不喜与杞国交恶,更忌讳夫君在朝野和军中的威望,于是一面与杞国暗通款曲,一面又在杞国君前处处挑拨和诟病,虽说燮国君未听谗言,却招来慕容品更大的嫉恨与戒心,数次派下杀手,逼得我们退无可退......” “所以你们就投敌,借杞国之力灭燮国,一并灭了政敌,好狠的心,!”慕容瑾差点将手里的觥捏碎,失去镇定,“而我的父皇,母后,妹妹,无数忠臣良将,无辜百姓全成了慕容晖权宜之计的陪葬品。” “公主,灭燮国之战,夫君并未参与其中,”兰氏险些失控的大叫出声,耐着性子道,“我此番前来并不是要取得你的原谅,因为我们也知道罪孽深重,唯有日后图谋复国才能对得起死去的所有人......” 慕容瑾眼前一片雪亮,她已然知晓兰氏今夜到访的目的。 “要我做什么?”慕容瑾起身,来到兰氏身边,但并不正眼看她。 “我们一明一暗,相互配合,搅乱杞国,再筹谋复燮国。” “何为一明一暗?” “明,乃夫君与我仍是投敌之人,这暗则指的是......可能要委屈瑾妹妹。” “委屈?”慕容瑾转头,目光凌厉的向兰氏望去——心下已猜出半分,却还是想让对方亲口说出来,想知道这慕容晖还要怎么狠?! 兰氏似有疑虑和踌躇,先是在慕容瑾的逼视下垂下眼睑,纷乱的思绪满脑子乱窜,最终还是憋足一口气抬头道:“公主可愿意下嫁杞国君符缄,”眼看着慕容瑾眼瞳中寒光毕现,吓得补充了一句,“哪怕是到他身边侍奉也好,我们也有个内应。” “美人计?”慕容瑾幽幽而语,似问似答,冷笑道,“堂兄还真是看得起我,但我自认为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苻缄身为一国君主,要什么女人没有,他凭什么相中我?” “夫君自有良策,”兰氏被慕容瑾时而阴寒似雪时而咄咄逼人给弄得不知所措,要不是之前慕容晖交待过,她还真不知如何应付,“他还说只要公主骨子里流着慕容氏血液就一定会仔细斟酌。” 慕容瑾低不可闻的冷笑一声:骨子里流着慕容氏的血液?亏他有脸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第七章 借花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兰氏看着沉默的慕容瑾,身材高挑婀娜,亭亭玉立,姣好的侧颜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不发一语,恬静的宛如一副美女赏月图。 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心情焦灼所致,兰氏开始流汗——这样的沉默比先前的痛斥还要令她煎熬,因为对方恼怒,痛斥,至少你知道她的态度,你晓得她的所思所想,唯有这沉默最是让人琢磨不透,兰氏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只好干站着。 终于,邀月宫响起慕容瑾冷静的声音——她回过头来,含着审视的目光望了兰氏一会儿道:“待堂兄从襄阳归来,再行商议不迟。” “也好,夫君也正是此意,”兰氏轻拭去腮边的汗珠,趁热打铁的道,“只是夫君在外的这些日子还请瑾妹妹与陛下搞好关系?” “搞好关系?怎么搞?”慕容瑾讽刺的笑问——这佯装不解的笑容与讽刺的深意看在兰氏眼里犹如饭里的沙砾,令人别扭和难受。 她心下暗叹素来知书达礼的堂嫂竟也会这等言辞。 “不,瑾妹妹,我的意思是说切不可与陛下再发生冲撞,他毕竟是一国君主。” “知道了,”慕容瑾星眸半闭,慢条斯理的应承,“我会有分寸,一切等慕容将军回朝再做深谈。” “那我先告辞了……”眼见慕容瑾没有进一步表示,兰氏只得请辞道,“今夜之事,还请瑾妹妹一定要保守秘密,并且好生思虑一番。” 慕容瑾没吭声,兰氏知趣的退了下去,开门出了邀月宫。 夜已深,慕容瑾还站在宫门前,仰头望着无风无云的晴朗夜空出神:也许,筹谋复国,这是一条途径,但若是个陷阱呢?慕容瑾美丽的前额轻蹙着,此刻,她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公主,该就寝了。”红杏悄无声息的来到慕容瑾身后,轻声提醒。 夏季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慕容瑾没睡多久,于鸟叫蝉鸣中惊觉宫门外已是天光大亮,待梳洗完毕,方才对一旁垂首侍候立的红杏道: “待会儿随我去一趟花圃。” 邀月宫后方有一个大花圃,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据说是苻缄在建造邀月宫时,特地让工匠设计造的,只为了给慕容瑾一个可去的地方。 这个时节正是花的旺季,桂花,茶花,红掌,万寿菊,秋海棠……开的万紫千红,争奇斗艳。慕容瑾自是喜欢花的,尤其是木槿花,但并不沉湎,只当是偶尔的赏心悦目,可这一次,她似乎是别有用意,她亲自浇花,除草,遇到日照严酷,还会与宫女一齐摆弄花盆,移往阴凉处…… 仿佛已将亡国之恨抛诸脑后,一心与花为伴。 这样的变化,让周遭许多宫女都很是讶异,果然,眼线看到了,他们的主子们也就看到了—— 一晃数日过去,被朝政及战事搅得焦头烂额的杞国君终于想起了慕容瑾,便再次驾临邀月宫,且正逢慕容瑾与宫女在整理花圃。 “哎,放下,”苻缄瞧见慕容瑾又要伸手搬花,连连制止道:“这种事让宫女动手就好,公主何需亲力亲为。” 这下惊动了所有人,宫女们更是跪倒一片,叩拜之声不绝于耳,慕容瑾仅仅微一屈礼,神色平静道:“见过陛下!并非亲力亲为,只是给自己增添些乐趣罢了。” 苻缄望着慕容瑾因搬花之举而使得一双眼睛越发灵动明亮,面色亦是红润可爱,心下又有了初见时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年轻人才有的悸动:他的心已经多年不曾这样跳过了。 “朕知道公主爱花,”苻缄掩饰着心下的激荡,严肃道:“但也没想把你累着,记住,以后这样的事让宫女太监来,公主在一旁指挥便是。” 慕容瑾和颜悦色道:“谢陛下。”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苻缄简直不敢相信慕容瑾对自己的态度竟会这般不同以往,心中猜测会是什么原因? “朕听说,前几日邀月宫来客人了?”苻缄小心翼翼的探问。 慕容瑾眯了眼眸:果然四处都是眼线,日后定要想法子拔除才行! “陛下,昨夜是堂嫂到访。”慕容瑾不慌不忙的据实以告。 “堂嫂?”苻缄一愣,“你是说慕容将军的妻子兰氏?” “正是。” “她来做什么?”苻缄没来由的一阵警觉。 “还能有什么?”慕容瑾坦然道,“无非就是劝我别再记恨堂哥,别再对陛下不敬。”慕容瑾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还有就是慕容晖此次出征襄阳,生死未卜,她们孤儿寡母的也想有个照应,求和来了。” 她不着痕迹的刺了一句。 “公主答应将军夫人了?”苻缄饶有兴致的问。 “我答应堂嫂好好考虑考虑。”慕容瑾道。 “朕听你称她为‘堂嫂’,想必已是原谅了他们,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原谅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慕容瑾视线投向远方的青山绿树,一语双关的道,“在我心里已经不再当他们是亲人了,不过一个称谓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苻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说,公主虽说嘴上愿意叫朕‘陛下’,其实在心里并没原谅朕?” 一丝含着激愤与仇视的情绪从慕容瑾完美无瑕的侧颜一闪而过,却以最快的速度掩饰了过去,她回头望向苻缄,平静的淡笑: “陛下想哪儿去了,我们方才说的不是慕容将军还有兰氏么?陛下怎的对号入座想到自己?” 苻缄摆摆手,不予计较,只在唇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但愿如公主所说。” 稍作停顿后,像是释怀般道,“其实你在杞国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慕容一家是你唯一的亲人,搞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对,不需如此避讳,日后若是兰氏要再去探你,大可大大方方的前往。” “谢陛下恩典,”慕容瑾没表现出多少喜悦,淡漠的很,随后话锋一转道,“陛下,襄阳战事如何?” 苻缄疲倦的摇摇头,有慨叹亦有欣赏的自言自语:“杞国几万精兵竟迟迟攻不下襄阳,如此对手,真乃生平仅见!” “陛下说的是——” “大晋皇子、琅琊王靳羲!”苻缄咬金嚼铁般说出一句话。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八章 被俘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连慕容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慕容瑾一脸的不可思议。 慕容晖已是世间罕有的将才,若是他都久攻不下,可见襄阳城内的那位琅琊王是何等的人物。 “现在还尚未可知,”苻缄皱着眉,心事重重道,“双方血战几日皆有伤亡,修整一阵,假以时日再行决战。” “陛下,其他方面我不清楚,但战场上,我相信慕容将军。”慕容瑾看着皇帝说。 或许是有感于慕容瑾首次以这样平和的语气对他说话,甚而还带了些安慰,苻缄受到触动,因战事的苦闷顷刻间一扫而光,便与慕容瑾聊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然而皇帝的好心情并没维持多久,刚回到上书房就被一则战报给弄得急火攻心,原来是荀策因攻不下襄阳城,又不听慕容晖指挥,致使军心涣散,士气低落,这会儿居然还敢上书请求增援。 “混账东西!”苻缄大怒,一把将手里的战报撕的粉碎,随后起身走到南墙边,取下一把长剑快步行至兵部侍郎苻炳跟前,脸色铁青道:“去,将这把长剑给荀策送去,告诉他,年底倘若还没攻下襄阳,命他自刎异国!” 苻炳是苻缄的堂弟,任兵部侍郎已一年有余,向来知道苻缄是个心狠手辣、言必行,行必果的主,当即吓得浑身抖成了筛糠,连连称“是”的退出了上书房。 可是即便如此,前方沙场依旧不见好转,为了这场战役,杞国付出了巨大代价,现在渐渐有些耗不起了,难不成就这样放弃?撤军?他不甘心! 就在苻缄进退维谷之际,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了,他是襄阳督护李帛虎,表面上奉靳羲之命上书国内请求增援,暗地里却派其子秘密前往杞军阵营投诚,晋军一系列军事部署全部泄露,致使荀策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克襄阳,而镇守襄阳近一年,苦等到年底援军迟迟不来的靳羲就这样做了杞军的俘虏,被押往杞国大都长安。 人未到长安,消息已像长了翅膀飞到了大都,苻缄大喜过望,命行军加速回朝。 长途跋涉,终达长安,大殿之上,苻缄先是犒赏了此次战事的功臣荀策,慕容晖,荀策升至一品军侯,慕容晖升任征讨大将军。 “所有的晋军俘虏现在安置何处?”好容易等到杨淼宣完封赏旨意,苻缄便问起俘虏一事,其实就是要见见靳羲。 “除了主将靳羲在殿外侯旨,其余人等关押在大理寺等待发落。”荀策深知苻缄心中的那根刺,特意要让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处置靳羲,已解国君心头之恨。 “带上来。”苻缄不慌不忙道。 听到命令,副将石越带着一个长身玉立、形容苍白清瘦的年轻人上来,他的个子很高,比在场的所有武将都要高出许多,生就一副锥子脸,肤白如玉,剑眉星目,鼻梁高而挺直,宽肩窄腰的好样貌,特别是那双幽静如潭的眼瞳,仿佛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力量。 苻缄一见如故,好印象顿生。 “还不见过陛下!”荀策瞧见靳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登时怒道。 “罢了,”苻缄扬扬手,示意稍安勿躁,他眼睛一直看着靳羲,道,“你就是大晋皇子、琅琊王靳羲?” “是!”靳羲站得笔直,连弯一下腰的意思也无,只动了动了嘴皮。 “你可愿降杞国?”苻缄又问。 “我宁死!”靳羲答得简明扼要,毫不犹豫,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你!”苻缄睁了睁眼睛,深吸一口气道,突然道,“李帛虎何在?” 长得獐头鼠目的李帛虎连忙走出站到皇帝跟前,道:“臣在。” 苻缄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他盯住李帛虎冷冷一笑道:“臣?你有什么资格在朕在的面前俯首称臣?朕答应了吗?” 在场所有文武百官具是一愣,眼睛齐刷刷看向上首龙椅上的国君,当然还有靳羲。 李帛虎发怔,顾不得其他,“噗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陛下……” “你身为襄阳督护,大晋臣子,不知效忠国君和皇子,反倒在背后捅其一刀,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留你,也必成日后杞国大患,”苻缄一口气说下来都不带歇的,微顿,威严的目光横扫大殿,随即道出一句令人震惊的话语,“来人,将这忘恩负义、投敌叛国之徒拉出去砍了!” 靳羲清晰透亮般的眸子此刻含糊不清起来,他有些看不懂苻缄之意——若说最恨李帛虎的人应当是他,如果不是李帛虎暗度陈仓,临阵倒戈,晋军绝不会兵败如山倒,自己也不至于被俘。但对于杞国,李帛虎是最大的功臣,即便不堪重用,也不应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诛杀。 李帛虎惊在当场,趴伏在地,颤抖不止。 荀策亦是傻了眼:这怎么回事?李帛虎纵然悖君投诚,但对于杞国却是大大的功臣,岂能轻言斩杀!再则,在攻克襄阳,活捉靳羲之时,自己曾对李帛虎信誓旦旦的保证其日后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如今承诺没兑现,反搭上一条性命,这一自打耳光打的够狠。 “陛下,臣有话说,”念及此,荀策现身说法道,“李帛虎于大杞并无罪则,实乃弃暗投明,末将方才得以拿下襄阳城,陛下不加以封赏反将其诛杀,那么今后还有谁敢投诚大杞?恕臣斗胆直言,陛下此举,着实令人心寒。” 朝野上下登时议论纷纷,文武百官对苻缄亦是难以理解:历来投诚大杞的异国之士并不是没有,国君礼贤下士,任人唯贤,即使有处置也是发配或流放,却从未想像这一次这么严厉,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有靳羲,始终昂首直立,仿佛于己无关。 “荀卿说的在理,那么朕且问你,”苻缄目光灼灼的直视着荀策,神色异常冷峻,“这样一个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人,你能保证日后他对朕忠心不二?不会临阵脱逃,倒耙一把?!” 荀策被苻缄接二连三的发问弄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竟显出踌躇之色,而李帛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痛哭流涕,语不成句道: “陛下,陛下,臣,臣对您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陛下……” 苻缄置若罔闻,一脸的鄙夷。 “陛下,倘若臣没记错的话,今年投诚我大杞国的可不止李帛虎一人。”荀策撇了对面人一眼,矛头直指慕容晖。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九章 意外 大殿的气氛陡然下降至谷底,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随即望向龙椅上的国君,皆噤若寒蝉——这是陛下的人,谁敢说什么。 “朕明白荀卿指的是慕容晖将军,”苻缄以余光瞄了慕容晖一眼,又回头看向荀策,不紧不慢道,“但你明知其中缘由,慕容卿是被逼上梁山,他才真正配得上“弃暗投明”四字,而李帛虎呢,食君俸禄,不思尽忠,却恩将仇报,再则,”苻缄走下台阶,行至荀策跟前,脸上毫不加掩饰的鄙弃,“慕容卿一身是胆,骁勇善战,文能安邦,武能兴国,朕请问李帛虎会干什么?留着专门给你荀卿通风报信,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么?”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荀策脸色大变,尴尬,屈辱,恼怒汇集了他一脸。 “臣失察,还请陛下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此番荀卿与晋军血战襄阳,终得凯旋,功不可没,”苻缄口气不那么严厉,安抚道,“回府好生休整,不要胡思乱想。” 荀策谢过以后便退守一旁,同时不忘下令将李帛虎推出宫门斩首。 解决了李帛虎,苻缄才好似突然想起了靳羲,转头望了他一会儿,轻描淡写道: “传令下去,将邀月宫不远的荷塘阁腾给靳将军居住。”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陛下,荷塘阁是您平素休憩之地,尤其是夏日——” “时下已是秋日,朕甚少过去了,”不等一个大臣说完,苻缄慢悠悠的打断道,“再一个,那里最是清净,朕若是去寻靳将军说话,也有个好去处。” 文武百官这才没了声音。 “靳将军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苻缄最后问道,“只要能办到,朕即刻下旨。” 靳羲想了想,抬眸不冷不热道: “俘虏里两个分别叫黎雪和季玄的,一直是我的贴身侍从和好友,我习惯事事找他们,不知可否——” “无妨,”靳羲没说完就得到苻缄的应允,“朕即刻命大理寺放了这二人,只是你们三个同住一处,会不会多有不便?” 苻缄言外之意是,后面还有美女“相赠”,身边留两个大男人岂不大煞风景。 靳羲面无表情道:“黎雪没事,只是季玄生性散漫不羁,唯恐不适宫中礼数规矩,反倒给国君增添麻烦,我被俘前他就不与人同住,不过,一切还由国君定夺。” 黎雪是靳羲的副将,出生入死多年,二人私交甚深,可以说黎雪是靳羲的心腹,而季玄是靳羲在镇守襄阳时认识的一个“怪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因靳羲为人耿直,忠孝节义,二人很快变成了莫逆之交,只是这季玄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并不与任何人来往过密,保持着若即若离,闲云野鹤的姿态。 靳羲知道他性情如此,并不责怪,由他去,黎雪虽有怨念,却也把他怎样,许是这份难能可贵的自由,反而把季玄牢牢“栓”在了靳羲身边。 “也好,这两人先与你同住荷塘阁一阵子,其余之事日后商议。”苻缄点头道。 靳羲就这样住进了荷塘阁。 荷塘阁前方一片水塘是皇宫中种植荷花最大的场所,因杞国君喜欢荷花,称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每年夏季酷暑都会在荷塘阁休憩或是处理政务,若是得闲,还会与太子皇后由太监们陪着下荷塘荡舟游玩,采莲掰藕,甚是愉悦,一直到入秋才渐渐少来。 荷塘阁分两层,下层为亭子,供人驻足小坐,赏花聊天,上层才是主人休息的地方,所有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当然,这里的主人历来都是杞国君,连太子苻弘也只是在这赏玩,天黑前必须回东宫,从未在荷塘阁留宿过。 然而现如今,国君竟会让一个被俘的异国皇子住进这里,可见他的优待和恩宠,怎么不令人眼红非议?但靳羲已顾不得这些,既然苻缄无意杀他,那么且看日后这位杞国君能玩出什么花样。 苻缄果然说到做到,傍晚,季玄和黎雪就被几个禁卫军带到荷塘阁楼里,与靳羲打了个照面。 “见过殿下!”黎雪说着就要下跪,只有季玄无所谓的站着。 “我现在已是异国俘虏,你不必拘于大晋的礼数。”靳羲扶住黎雪。 黎雪本想说:不论到什么情况,你都是我的主子,但看到身边的禁卫军围了一圈,于是转而改口道:“是,将军。” “靳将军,陛下所命之事我们已办妥,现下得复命去了,”一个禁卫军道,“另外,陛下还为将军送来太监若干以供差遣,晚间便到,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去办就是了。” “知道了。”靳羲冷淡的应声。 禁卫军告辞而去,靳羲带着季玄和黎雪进了厢房里,三人席地而坐。 “啊,总算能喝口热茶了。”才刚坐下,季玄随手抓起杯子就往嘴边送,咕咚咕咚喝个杯底空,方才抬袖一抹唇,感慨道,“昨天在大理寺差点没把我渴死。” 黎雪轻咳几声,不住的朝季玄挤眼睛,让他收敛一点,毕竟现在身在杞国当俘虏,不是在晋国可以随意四处充爷们。 “哎,你老盯着我看干嘛,我又不是女子,”季玄被黎雪这么直视有点不爽的道。 其实他也明白黎雪的意思,可他受不了的也是黎雪的刻板,连笑都像是挤出来得,“还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动不动就咳嗽,要不要给你请个郎中,不,御医来……” 黎雪被死得七窍生烟,倒是靳羲云淡风轻道: “算了,黎雪,季兄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在大晋国,我行我素也就罢了,”黎雪不依不饶的数落道,“可现在在敌……”话到此猝然一顿,改口,“杞国当俘虏,殿下处境艰险,他竟然还这么不着调。” 说完,不忘瞪季玄一眼,只可惜季玄不吃这一套,哼哈一笑道: “黎副将,我怎么你了?不就是一口茶嘛,犯不着较真到这地步吧,说,这茶多少钱一两,我没钱可以赊账。” 黎雪气的牙疼,季玄就这样,你越跟他严肃认真他越随意,越是爱装糊涂,于是干脆坐在那里闷不做声。 靳羲安抚道: “行了,身在异国他乡,又是俘虏,的确需要谨慎行事,但也不必每日战战兢兢,自己吓自己,”瞥见黎雪又要开口,靳羲决意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话锋一转道,“我们目前首要的是弄清楚苻缄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有没有脱逃的可能。” 第十章 商议 “殿下,杞国君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您投降杞国,为杞国所用,”黎雪将身子向前微倾,深思熟虑道,“至于脱逃……您现在刚被抓,杞国一定严防死守,逃出这里的机会很小。” 靳羲俊逸的脸上显出一丝烦恼,不得不承认的点头称是,同时幽幽道: “我也知道逃回大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要我为杞国所用,还不如直接取了我性命来的干脆。” 后半句靳羲说的平静无波澜,口气却异常冷酷而决绝。 “哎,我说,靳将军能不能说点吉利的,”瞧见靳羲这么快就垂头丧气的打算舍身成仁,季玄嗤之以鼻道,“别动不动就说取你性命的好不好,你不活,我想活啊,事情可还没到视死如归的时候。” 说这句话之时,季玄眼睛眯起,并斜睨着黎雪,挑衅一般,黎雪干瞪眼不作声,而后冷静一想,季玄虽然常常“疯言疯语”,但今天倒是难得“正常”了一回,所以不予争辩,直接抬眼看向靳羲道: “说的是,事情没到那一步,只要苻缄一天不对我们动手,我们就有机会,对了,”而后突然眼前一亮道,“殿下,您可还记得几年前到杞国来做生意的晋国商队?以及还在大理石关押的俘虏?” “这就是了嘛,否则机会来了,殿下却翘了辫子,你让姝儿小妹去哪哭——啊哟!” 随着季玄一声惨叫,胸口已挨了一杯子,热烫的茶水浸湿了衣领下的一方地,再抬头一瞧,靳羲脸上灰蒙蒙一片,第一次对季玄冰冷的语气:“对不住,手打滑。” 随后,不顾季玄唧唧歪歪的抗议,自顾陷入沉思:黎雪之前的一句话让他心中豁然开朗,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机会的来临。 **** 邀月宫中,慕容瑾在听红杏打听来的朝中事。 “你说什么?琅琊王被俘?” 慕容瑾一下子回头直视着红杏,惊讶的无法形容——之前在杞国君说琅琊王如何死守襄阳,英勇无畏,自己还在心下赞叹他的将帅之才,勇者无敌,甚至把灭杞的希望寄托于他,料不到这会儿居然成了俘虏!可见,人真的是经不起夸赞! 慕容瑾在心下暗暗自嘲。 “公主,其实襄阳这一战,若非奸人所害,援军迟迟未到,琅琊王绝不会败的这么惨,自己还当了俘虏。”红杏拧着眉头,轻轻一句。 慕容瑾朝红杏投去询问的一瞥,红杏便把她打听来的点点滴滴和盘托出,听得慕容瑾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里的怒焰能将人化为灰烬。 “每一个投敌叛国之徒总会牵连无数无辜的人,殃及整个国家,”慕容瑾恨恨的说着,眼底时而冰冷时而炽烈,“红杏,我慕容瑾在这里向你发誓,今后若是有背君叛国之人落在我手里,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 “公主……”红杏紧紧握住慕容瑾的双手,说不出话来。 两人在内室说话,相对安全,所以才会有什么说什么。 “琅琊王现在身在何处?”在罗汉床边坐下,慕容瑾又问。 “听说在荷塘阁,”红杏奇道,“公主,您相信吗?陛下竟然把他夏季的避暑之所让给一个异国俘虏居住,真是匪夷所思,您看他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当然,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慕容瑾洞察一切般侃侃而谈,“襄阳未攻克前,陛下曾驾临邀月宫与我说起这个琅琊王,我能感觉的到杞国君是由衷的欣赏这个异国皇子,加之被俘后又坚决拒降,此等铮铮铁骨岂是李帛虎之流可比肩?自然是想借杀了李帛虎以对琅琊王表诚意,同时还能拉拢他的心,日后为杞国所用——” “可是公主,琅琊王不是一般的俘虏,他乃晋国皇子,即便真的有朝一日被软化,陛下如何敢用?”红杏歪头沉思道。 “那要看用在什么地方,”慕容瑾明眸微眯,仿佛老谋深算的道,“苻缄也有可能会使用一些手段让琅琊王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什么可怕的手段能做到这样,让其人与自己的国度一刀两断?”红杏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公主。 “千万不要小觑杞国君,慕容晖不就是‘心甘情愿’的例子吗?”慕容瑾冷漠的奚落道。 “公主,那您要去会一会这个被俘的皇子吗?”红杏饶有兴致的问。 慕容瑾一脸的漠视与冷傲: “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慕容晖是人还是鬼。” 慕容瑾还没忘记那晚兰氏对她说的话,若不是碍着战事刚结束,国君又斩了投诚的李帛虎,朝野震动,慕容晖不便来见,她真恨不能亲自去问个清楚。 但眼下最需要的是忍耐,并且,也最好是慕容晖找上来更妥当些,因此稍安勿躁是上策。 这时,门外突然有细碎的步履行进的响动,二人连忙噤声,只听门外有宫女通报: “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驾到!” “知道了,我给公主梳妆一下,即刻就到。”红杏替慕容瑾朝门外回了句。 才躺在床上的慕容瑾悄悄坐了起来:这些日子,她对外称病,躲过了了皇后及其他嫔妃形同明枪暗箭的“求见”,这次皇后与杞国君一同来,却无论如何也拒不了了。 “慕容瑾叩见陛下,皇后娘娘。”慕容瑾弯腰,规矩的行着礼数。 “平身。”苻缄一面笑,一面在太监的陪同下在邀月宫正中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前几日朕听说你病了,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无法来探你,如今襄阳已攻克,皇后又惦记着你的病情,便要朕一同来探你,”苻缄看着慕容瑾慢慢解释,“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谢陛下和皇后娘娘关心,已无大碍。”慕容瑾不慌不忙的颔首答道。 “慕容公主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荀皇后含着渗人的笑意望着慕容瑾,话里话外的冷嘲道,“前阵子不论是本宫还是贵妃嫔妃前来探病,公主是一概不见,今日陛下驾临邀月宫,竟神奇般的痊愈了,”荀皇后随即将目光落在上首国君身上,笑容越发甜美,“想来慕容公主这病不在身而在心,也只有陛下才治得好。” 第十一章 拔除 初听荀皇后这番话,苻缄心如鹿撞跳个不停,可他当余光扫过慕容瑾,发现她同之前几次会面一样,茕茕孑立,表情恬淡,好似根本不把荀皇后的话听在耳里,甚而还有些冷笑的意味。苻缄当即明白不是那么回事,竟有点失落。 “皇后,不得胡言,”苻缄板下脸来掩饰着会错意的尴尬,不悦道,“慕容公主的病得以痊愈靠的是她吉人自有天相,与朕又有何干?” 荀皇后向皇帝微一欠身,自打脸表示歉意:“瞧瞧本宫这张嘴就是笨,总是词不达意,陛下恕罪,我的意思是慕容公主的病多亏有陛下的恩泽罩着方得以速速痊愈,令人高兴。” “皇后娘娘说笑了,我这点小病岂敢惊扰圣驾,”慕容瑾从容不迫道,“至于陛下恩泽应当是给了前方将士,他们才得以攻破襄阳,凯旋而归……陛下,您说呢?” 慕容瑾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荀皇后的刁难给甩了数丈远,还巧妙的转移话题,化解了皇帝的尴尬,致使龙颜大悦—— “说得好,说得好,”苻缄第一次爽朗的笑开怀道,“慕容公主,朕今天来邀月宫正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还有,慕容晖将军能征善战,谋略多智,朕已加封他为征讨大将军,二品军侯。” 说这话时,苻缄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慕容瑾身上就没移开过,全然不顾荀皇后那张白里泛青的脸。 可慕容瑾却看的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慕容瑾在此也恭喜荀策将军旗开得胜,晋升一品军侯。” “哦?公主连这都知道了?”苻缄为慕容瑾消息来的如此之快感到讶异,他走到离慕容公主数步之远,奇道,“何以得知?”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体恤我这娇生惯养的公主到了杞国无法照料自己,”慕容瑾深知机会稍纵即逝,不容错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便给我安排了宫女及太监若干,以供差遣,只是我怎敢使唤皇后娘娘的人?但时常听他们聊些宫中趣事倒也是能缓解我在宫中的寂聊,”慕容瑾话到此,微顿,转而向荀皇后一颔首,道,“谢皇后娘娘体恤之情。” 苻缄岂会听不懂话中之意?这不明摆着在告诉自己他,邀月宫时刻都处在监视之中?这倒也罢了,但他受不了的是这些太监宫女把朝中政务当谈资,嚼舌根! 苻缄冷飕飕的目光一下就投向了荀皇后: “皇后,可有此事?”声音很轻,却冷硬。 深知皇帝好恶的荀皇后双脚早已开始发软,还得强装笑颜: “回陛下,臣妾是瞧见您对这慕容公主甚是看重,她初入杞国,人生地不熟的,便擅自做主想替您关照公主,没想到……这帮狗奴才非但没侍奉好公主,还在公主面前乱嚼舌根,我定叫人拔了他们的舌头,还公主耳根清净。” 说话间,荀皇后一双凤目把在场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过了一遍,冰冷彻骨,胆怯的宫奴们哪还扛得住,纷纷“扑通”,“扑通”下跪,磕头如鸡啄米: “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只是想给公主解解闷……” “陛下,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奴才们知罪,知罪……” 有胆小的竟当场吓晕了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都给朕闭嘴!”苻缄一掌打在小方桌上,呵斥道。 这一声震得那些宫女太监周身猝然一颤,趴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真是败兴!苻缄心中怒不可揭,又不便当着慕容瑾的面发作,只冷冷的瞥了一眼宫人,便旋即转向荀皇后: “拔舌头就不必了,但从今往后这些宫人不得继续在邀月宫当值,哪儿来的回哪去,公主这里,朕会另行安排。” 荀皇后说服自己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来:“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嗯,”苻缄面部表情舒缓了些,声音也跟着柔和,“皇后,朕还有事要与公主说,关于慕容将军的,你先回宫吧,” 荀皇后气的鼻子都歪了:这摆明是他们俩要分享一个“秘密”,视她如无物,真是岂有此理! 最可恨的是,慕容瑾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刚安插进邀月宫的眼线尽数拔除,现在像抓瞎一样,想知道陛下和她说了些什么都无从探知。 但恼火归恼火,当着国君的面,荀皇后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是,陛下,臣妾告退!” 待皇后及那些宫人陆续消失在宫门口,苻缄才对慕容瑾笑道: “想知道朕要对你说什么吗?” “有些事如若陛下认为可以告知的,自然会乐意与他人分享。”慕容瑾平静的答。 “狡猾!”苻缄用手点了一下慕容瑾,并不掩饰眼里的喜爱,“想必瑾公主也知道大晋皇子做了俘虏一事?” “略有耳闻。”慕容瑾点头简答。 “眼下,朕烦恼的就是这个,”苻缄换了个姿势,神情抑郁,“他若是平庸之辈,朕可交于大理寺处置,可偏偏又是这么个铮铮铁骨的军事奇才,朕,实难舍弃,任他沦为流放之奴,白白淹没了人才……” “陛下,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慕容瑾眨了眨眼睛道。 “公主的意思用高官厚禄拉拢他?”苻缄似询似探的看着慕容瑾,目光复杂。 慕容瑾沉静的反问:“陛下认为琅琊王是可以用高官厚禄拉拢的么?” 苻缄笑笑:“说了半天,公主又把问题扔给朕了,”他微顿,停止说笑,拧眉看向远处,“靳将军自然不是高官厚禄所能收买的,所以朕该‘先予之’什么呢?” 慕容瑾迎视着皇帝投来的质询目光,缓缓开口:“走心。” 苻缄宛若遇到知己般,紧绷的脸顿时云开雾散,脱口而出道:“说的好,瑾公主此言正合朕心意。”慕容瑾唇角微勾,算是她的回应。 “公主想不想一睹这位传奇将军的风采?”苻缄要上眼药了。 “陛下,琅琊王与小女子同是杞国俘虏,且他又是个男子,见面恐多有不便,只怕瑾没有这个眼福。” “这有何难,择日,你女扮男装成太监,随朕前去荷塘阁,正好给朕做个参考,事后告诉朕你对这位琅琊王的看法,我们再交换一下意见。” 慕容瑾怔愣,清亮的明眸睁的溜圆,半天才反应过来:“陛下,这,这不妥……” “有何不妥?就这么定了,”苻缄眼神一凝,一锤定音,“过两日朕派人把服饰给你送来,你也准备准备。” 慕容瑾知道苻缄向来乾纲独断,他决定的事情,你说的再多于他也是耳边一阵风,除了惹恼他没什么意义。 念及此,慕容瑾颔首蹙眉道:“是,但凭陛下差遣。” 第十二章 初见 两天后,苻缄命尚衣局总管给慕容瑾送去一套太监服饰,并说早朝后陛下会驾临邀月宫与公主一同前往,让她务必做好准备,慕容瑾应声。 送走宫人,二人转身进了更衣室,慕容瑾在红杏的贴心伺候下,淡定的换下服饰,梳好发髻,戴上帽子—— “公主,您还真要扮成太监随陛下去荷塘阁见那个被俘的皇子呀?”红杏皱着眉头看了又看眼前那一身阉人穿戴的慕容瑾,甚是别扭,其实这已不是她第一次问了。 “那又能怎样,”慕容瑾无所谓的整着衣领和腰带道,“杞国君就是想让我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观察琅琊王。” “那扮成宫女也好啊,”红杏扶额,撅嘴没好气道,“非得装扮成太监,好难看,一点都不像公主了。” 慕容瑾险些笑出来:“傻瓜,要是以公主形象出行还何必来这么一出?”说着,她颇为兴致的摸几下帽沿的流苏,又拍了拍衣服道,“我穿男装很难看吗?” 红杏撇撇嘴,皱着鼻子,一脸嫌恶道:“活脱脱一个小太监。” 慕容瑾佯装不满,沉下脸道:“你再说一遍?” 红杏嘻嘻陪笑:“奴婢的意思是说,公主若是身着甲胄,一定会是个威风凛凛的巾帼女将。” “这还差不多。”慕容瑾很难得露出一抹女儿家的笑容来。 当苻缄看到慕容瑾一身宫人服饰却有模有样时,差点笑出声来,只是目光一触到慕容瑾有些清冷孤傲的面庞,没来由在心下打了个突,生生将未发出的笑声咽了回去。 “参见陛下!”慕容瑾双手交叠着行礼。 “随朕来,”苻缄并不拘泥于礼节——至少对慕容瑾还是“纵容”的,挥挥手道,“朕昨日就已派人去荷塘阁通报,估计这会儿他们等着了……公主走到朕身边来。” “是,陛下。”慕容瑾顺从的随侍在苻缄一侧。 **** 荷塘阁中,靳羲笔直的凭窗而立,双手交叠在身后,深邃的眸子望着楼下那片荷塘,虽已入秋,荷花凋谢,却渐渐长出翠绿翠绿的莲蓬,可大可小,迎风招展,宛如亭亭玉立于水中央的美少女,正含笑向你招手,别有一番情趣。 然而靳羲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脑子里思考的战场血腥与眼前的美景十分不搭。 “殿下,皇帝马上就要到了。”黎雪看着靳羲凝眸思索,本不忍打搅,但苻缄的到来在他们心里都没底,还是事先通个气的好,“您说他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荷塘阁。” “无非就是来给我灌迷汤,”靳羲并没回头,依旧面沉似水的盯着荷塘,话里满是不屑一顾,“来就来吧,即便是把荷塘阁楼梯给踏破,也不能改变我的初心。” “话虽如此,还是要有所防范的好,”黎雪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忽而眼珠一转,“苻缄若一心要招降殿下,也不是全然无好处……” 靳羲目光一黯,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我才没拒绝他来见,成全他的‘礼贤下士’。” “殿下英明!”黎雪由衷的叹服。 “季玄呢?”靳羲回头,无头无尾的问了一句。 之前还和颜悦色的黎雪,顿时变得一脸阴寒欲雪,语气也冷的应景:“还在里屋睡觉。” 想到这一点就窝火,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闷在被窝里头,真是…… “去看看他醒了没有,”靳羲倒没有黎雪那么大的戾气,反而轻笑道,“如果没有,就不要吵他,让他继续窝着。” “殿下!”黎雪实在是忍不了了,鼻孔直冒烟道,“那个季玄到底有什么好,会让您这么纵容他,换作是我——” “换作是你就怎样啊——”一个不急不恼的调侃声从屋门口冷不丁的窜出,之后又以吓人的语速直逼而来,“换作是你会劈了我?杀了我?还是吃了我?我平常很怕你吗?我告诉你黎雪,以后在背后说人坏话声音小一点。” 话到人到,还不待靳羲和黎雪消化,季玄已经梳妆齐整,风采照人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执扇的给黎雪扇风,嘴中嘀咕道:“这都入秋了,黎先生还怎么容易上火,来来,我给你扇扇,不用付银子。” 要不是碍着靳羲的面,黎雪能一手拧断季玄的胳膊。 靳羲对黎雪的怒火冲天忽略不计,直接对季玄道: “玄子,待会儿陛下会到荷塘阁来,这我前日就对你提过,要收敛点,不可胡闹。” “是,靳将军,”季玄夸张的一弯腰,随后对黎雪拿腔拿调道,“听见没有看见没有,总跟着殿下,一定长进也没有。” “你……”黎雪气的牙根发痒。 还没想好怎么骂几句,就看到季玄张大嘴巴打了个大面积的哈欠:“你们继续,我还没睡够就给吵醒,真是,走了。” 话毕,也不等靳羲表态,已闪身去了里屋。 靳羲瞧着黎雪一张被恼的发黑的脸,想笑又忍住了:“由他去吧,我们说我们的。” “陛下驾到,速来接驾!”阁楼下传来杨公公拔高嗓门的声音。 靳羲和黎雪交换一下眼色,后者会意的点头离去,前者席地而坐,神情优雅从容。 杨淼和几个太监包括女扮男装的慕容瑾见前来接驾的竟是黎雪而并非靳羲本人,都有些意外,杨淼更是铁青着脸问: “靳羲呢?” “我们将军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奴婢能直呼的。”黎雪高傲的昂首抬眸道。 杨淼正要发作,苻缄却是大手一挥,毫不介意道: “靳将军想必身体有所不适,不便接驾,待朕上去探望一番。”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阁楼,却发现靳羲安安稳稳的坐在席地上,一手捧书,一手执茶觥,正看的全神贯注,并无被打搅的知觉。 “靳将军,陛下驾到!”想到皇帝对靳羲的庇护,杨淼也随和了些。 靳羲这才缓缓抬头,起身给杞国君行了礼数,却至始至终未开口叫苻缄“陛下”。 慕容瑾有意试试他,冰冷尖刻的道:“大胆,为何不叫陛下,你是聋子还是瞎子?” 哪知靳羲并不正眼看慕容瑾,只面无表情的甩出一句: “我身体健康耳聪目明,只是我的陛下在晋朝,眼前这位是你们杞国的陛下,我叫不着。” 慕容瑾一愣:居然与自己当初的回应如出一辙! 第十三章 印象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靳将军难道不知‘入乡随俗’,”慕容瑾只怔愣片刻便反应过来,眼睫微动道,“既如此,是否今后凡是异国使节进入大晋面见晋国国君,也可无需参拜,无需叫一声陛下,而是直呼其名?” 这话问的犀利,靳羲猛然看向苻缄身边的“小太监”,而慕容瑾担心被看出端倪,作势低下头:她发现他的眼眸明亮非常,宛若照妖镜般让心虚之人不敢与之直视。 意外的是,靳羲非但没有动怒,反几步进前,对‘小太监’道:“公公所言有礼,承教了,”又转向苻缄,不冷不热的表歉意,“见过陛下。” 慕容瑾听出话里的不情愿,但在面上却又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心想这琅琊王竟能屈能伸,但愿不是个软骨头。 “靳将军不必拘礼,”苻缄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不请朕坐下?” 靳羲让出一天道,以手指引道:“请。” 双方落座,慕容瑾与黎雪被允许坐在身边随侍,其余一干人等皆在苻缄周围不远。 “靳将军多日不见,可好?”苻缄认为只有使对方开口,才知道对方的心思,“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不曾。”靳羲自斟自饮,后撇了一眼“小太监”道,“公公请为陛下斟茶,我从小只为父皇母后奉茶,其余人等不在侍奉之列,望见谅。” 慕容瑾以前在燮国常伴母后左右,亦亲自奉茶过,这难不倒她,正准备将手伸出,已让黎雪抢了先: “还是我来吧,靳将军身份不允,在下本就是侍奉人的,给陛下斟茶,理所应当。” 说着,黎雪很熟练的给杞国君倒茶并双手奉上,苻缄边接过边点头示意。 “住的惯吗?”苻缄浑然未觉这是他曾问过慕容瑾的话,只是加了后半句,“若有不便之处可向随侍的太监或宫女说说,朕差人去打点。” 靳羲依然静默不语,但他并非有意给杞国君看,而是在心下思虑怎样把这件事对皇帝说出来却不引起对方怀疑。 “靳将军好生无礼,”苻缄没动怒,一旁的“小太监”忍不住了,秀眉一拢,话里很是反感,“陛下在问你话,你却装聋作哑,一个俘虏之将,在大杞国君面前你摆什么晋朝皇子的臭架子!” 黎雪怒从心起,身子向前一倾,作势要反击,靳羲却抓准时机出言制止道: “黎雪!”旋即转眼看向苻缄,目光涵盖过慕容瑾,从容镇定,“都怪我,连日来被一心事所扰,焦虑成疾,以至现在不管做什么,与谁在一起都心不在焉,心绪不宁,还请陛下恕罪。” 这话果然逗引着苻缄往下问:“靳将军为何事烦扰,可否说与朕听听,朕定竭尽所能助你解除难题。” 靳羲如玉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但即使只是苦笑,也足以让人赏心悦目,因为他的笑容,实不多见。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是我想不开。”靳羲有意吊人胃口。 身后的杨淼真看不下去,但前边的皇帝还没发话,他干着急也没用。 “朕素闻将军乃爽快之人,怎的今日这样忸怩?”苻缄耐着性子淡笑。 靳羲薄唇微勾,赧颜道:“让陛下见笑了,非在下忸怩,确是不知从何说起。” “你试着说说看。”苻缄时刻不忘“走心”。 “是,那在下就坦言相告了,”靳羲定了定神,开说道,“我有一义妹,这次随军途中亦做了俘虏,这会儿还在大理寺关押,想到她一介女子深陷牢狱,不知要吃多少无妄之灾,而我这做义兄的竟在陛下的护佑下非但毫发无损,还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实令我无地自容,愧对义妹。” 苻缄心想,应当不仅是“义妹”这么简单,否则何至于茶不思饭想?若是靳羲心仪之人,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放了她,也好让靳羲更死心塌地的留在杞国,想着想着,苻缄看靳羲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靳羲一怔,心想莫不是杞国君误解了自己与义妹的关系? “陛下不要误会,”靳羲赶忙颔首解释,“这义妹乃是我在一次征战途中救下的小女子,年不过十三,当时险些遭歹徒欺侮,我见她可怜,便答应她留在军中学艺,这次襄阳之战,她执意要追随我左右,也只得依从了她,想不到……” 最后做了俘虏!靳羲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杞国君以及周围的人也已心知肚明。 “敢问靳将军义妹芳名?”苻缄的礼贤下士是出了名的。 “姝儿。” 乍一听到这名字,原本还在若无其事给苻缄斟茶的“小太监”险些茶壶脱手,心下惊骇:姝儿?这不是小妹妹慕容姝的乳名吗?什么时候成了靳羲的义妹了? 小妹是在杞军强兵压境之前就失踪了,难不成她跑去了晋国?他说的和她想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慕容瑾说服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冷静! “小公公,担心烫手。”靳羲突然大叫出声,眼疾手快的伸手夺过茶壶。 原来慕容瑾一心想事完全忘了正在斟茶的双手,冒着热气的茶水就这样浇在慕容瑾白皙纤长的手指上,而她竟毫无知觉。 惊觉失态的“小太监”恍然回神,顾不得被烫伤的手,慌忙站起,垂首弯腰道: “奴婢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苻缄第一反应是想站起来给她看看伤势,忽然意识到慕容瑾现在的“身份”,于是佯装不悦,板起脸道: “怎的如此大意,这么笨手笨脚还敢到朕这儿当差?下去!” “是。” 知道自己“惹祸”的“小太监”赶忙退守一旁,垂手侍立,气都不敢出。 “靳将军,让你见笑了。”苻缄回头,换了一副亲和的面孔,“我们继续,方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在下义妹之事。”靳羲仿佛并不方才那个插曲放心上,淡定的说。 “这好办,朕回宫便差大理寺卿来询问一番,”苻缄大大方方的允诺,“若无问题,就让他们即刻放人,只是……靳将军要如何安置义妹?” 这下连靳羲也犯难了:把姝儿安置在哪儿呢?燮国已亡,杞国君不会放她去它国,皇宫定是呆不得,宫外又无人照应,虽说姝儿的机灵与胆识绝非一般女子可比,可必定是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妥当……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四章 心思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慕容瑾恨不能上前对靳羲说她可以代为照顾,借机确认一下,只可惜自己现在这身尴尬的太监打扮已经让自己“寸步难行”了。 靳羲正当紧锁眉头犯难之际,季玄衣衫不整、横眉怒目的站在门口,冲着厅中央的一伙人劈头盖脸的嚷开: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黎雪和靳羲不约而同的面面相觑,黎雪更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惶恐。 “季玄,既然你美梦已碎,”靳羲面对季玄,永远都有用不完的耐心,“不如去洗洗刷刷,然后过来陪我们说说话。” 季玄白了靳羲一眼,嘟嘟囔囔的转身就走,黎雪的神情处处昭示着他的无语。 “陛下,此人是我的好友,”靳羲转而对苻缄解释道,“性情古怪,不易与人相处,但也不是心恶之人,请陛下见谅,一会儿他出来,我让他亲自给陛下请罪。” 苻缄笑笑:“无妨,靳将军的朋友都是性情中人,不拘小节,并非全然是坏事。” 说话间,季玄已大步朝这里迈来,靳羲温和道:“快见过陛下。” 季玄一个侧身,双手交叠着弯下腰去行了个大礼:“草民见过陛下,”直起身板后又绕口令似的道,“草民只顾做春秋大梦而未能远迎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黎雪心中大叹丢脸,忍不住瞄了一眼靳羲,发现他一如往日的平静,淡然,并无一丝不悦,反而有一簇亮光在他深如潭水的眸中忽隐忽现。 “季先生不必如此惶恐,你在睡觉,想必并不知情,既不知情,又何罪之有?朕——” 苻缄还没说完,季玄就急巴巴打断道:“不,陛下,草民绝不是惶恐,也不是跟您客气,是真希望您下一道圣旨把草民撵出宫去。” 苻缄满脸错愕的看着季玄,不单是他,还有黎雪,杨淼,慕容瑾……除了靳羲! 苻缄发愣半天终于问:“把季先生撵出宫去?为何?” “陛下,您是不知道草民的苦处,”季玄老实不客气的往苻缄身边一坐,一脸的愁眉苦脸,只恨不能滴下两行泪来,“草民此前在大晋过着香酒佳酿,美人在侧的逍遥日子,哪知跟了琅琊王以后就开始走背运,香酒美女别提了,如今竟一朝成俘虏,成天对着两个大老爷们的死人脸,”他的眼睛分别睨了靳羲和黎雪一眼,愤忿不平,“还‘虎落平阳被犬欺’,每天都被人奚落,这日子草民真没法过了……” “都是在下无能,牵累了季兄。”靳羲低头,满脸愧色。 苻缄充满同情的看了一眼靳羲,心想靳羲一个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汉子怎么会有季玄这么个大难临头各自飞、薄情寡义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再聪明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靳羲看错了人,才会更珍惜朕的恩宠……再说,靳羲身边多一个晋国的人,他的心便越不安稳,与其这样,还不如成全了季玄,架空靳羲! 而靳羲很快察觉到皇帝心中的盘算,不由心潮翻滚,但很快就被他稳稳的遏制在理智之下,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 “陛下,这一切皆是我的无能,连累了朋友,还望陛下看在季玄曾经是我朋友的薄面上不要太为难他。” 这其实就是等同于默认了苻缄的所思所想,苻缄克制着心下的欣喜道: “靳将军言重了,这样,朕命人在宫外买一处宅子,作为季先生的住处,再差遣婢女数个以供使唤,还有侍卫若干负责宅子的安全,不知季先生意下如何。” “草民谢过陛下!”季玄一改此前的无精打采,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他猛地站起给苻缄一个大大的鞠躬,那弯腰的弧度险些没把头碰到地上。 或许除了季玄本人,谁都看到了杞国君一脸的鄙薄与轻蔑,黎雪不忍直视的把脸歪向一边。 待季玄鞠躬完毕,苻缄旋即收起了轻蔑之色,淡淡一笑:“先不忙着谢恩,朕也有一事要请托季先生。” 季玄满眼的受宠若惊,愣愣的道:“不敢!陛下请说。” “朕想请你代靳将军照看他的义妹姝儿。” 靳羲与慕容瑾心下同时“咯噔”一声,只是靳羲是一块石头落地,慕容瑾正好相反,整颗心都悬在了半空:苻缄居然把姝儿交给于季玄这样的人! 季玄眉头微皱,棱角分明的俊脸显出为难之色。 “陛下,这……”靳羲宛若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决定,吓的脸色突地一遍,“这怎么可以,我义妹姝儿她——” “靳将军误会朕的意思了,”苻缄看着靳羲,似乎是想捕捉什么,语速缓慢,“朕只想让季先生代为照顾一下令义妹,别无他意,相信季先生也会视她如亲妹一般,再则,他们二人同处一个宅子,也方便靳将军日后出宫探望。” “如此甚好,在下谢过陛下宅心仁厚。” 苻缄听到靳羲这样评价自己,心中很是受用,笑道: “靳将军知晓朕的苦心就好。” 靳羲微微颔首,并不作答,随后抬眸对季玄道: “季兄,陛下隆恩放你出宫,还安置妥帖,你切不可过于自由散漫,另外,姝儿就麻烦季兄关照,以及……” “哎,你真啰嗦,跟个婆娘似的烦不烦。”季玄深恶痛绝的挥着双手,像赶苍蝇,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皇帝,“陛下,您都看到也听到了,季玄再次谢过陛下隆恩。” 在场宫人皆掩嘴而笑,唯有苻缄忍笑忍的辛苦,还得装出一脸严肃: “小事一桩,季先生不必挂怀,”回头面对靳羲,“今天就到这,朕还有朝政要找大臣商议,靳将军,朕过几日再召见你,至于季先生的事,朕会尽快命人办理。” 早已在心下下过无数“逐客令”的靳羲沉稳的起身,颔首恭谨道:“恭送陛下。” 杞国君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再浩浩荡荡离去,靳羲与黎雪在阁楼外凭栏而立,望着下面的人渐行渐远,若有所思。 “鸟儿出巢了。”一列燕子穿云而来,靳羲一语双关道。 “是,但殿下放心交付于季玄?”黎雪心领神会,却眉头紧拧,神色严肃,“这么不着调的一个人……” “目前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靳羲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露,“不过,他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十五章 端倪 “殿下难道对于杞国君接下来的行动丝毫不感兴趣?”黎雪静默片刻,又问, “感兴趣什么?无非是在宫外又设了个笼子,”靳羲眼睛透过天外层层云霞,声音飘渺无痕,宛若自语,“不管宫里宫外是怎样的情况,都在他苻缄的掌控之下——” “这么一来,季玄出宫还有什么意义,还不照样寸步难行。”黎雪急道。 靳羲优美的薄唇浮出冷笑,一声低语好似魔咒:“很快我便会让苻缄知道,到了宫外,他未必做得了主!” 最后一句话令一旁的黎雪心神一震,道:“属下明白。” “还有,”靳羲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面对黎雪,“我对杞国君身边的那位小太监有点‘兴趣’。” “怎么说?” “你不觉得当我提到‘姝儿’的时候,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吗?” 黎雪屏息凝神,而后道:“对,属下早先因他对殿下言语冒犯险些与其发生冲撞,后来见他一心埋头斟茶,还算本分,便不再理会,直到您突然大喊一声夺过他手中的茶壶,属下才又注意到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公公向来处事谨小慎微,怎会让一个新手在国君跟前侍奉……” “不不,那个小太监在我说出姝儿名字之前,一直表现的相当老练,也没有出过任何差池,”靳羲眼眸半眯着,边想边分析,“为什么一个陌生的人名会让他当场失态?” 黎雪吃惊的睁大眼睛,恍有所悟,“殿下,您是说那个小公公可能认识姝儿姑娘。” “现在还不好说,”靳羲墨眸底浮起一丝不以察觉的冷意,“不过你方才说的对,杨淼向来办事稳妥,绝不会让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太监到国君跟前侍奉,且以之前出了差错之后苻缄的反应来看,他的斥责像是装出来的,最为奇怪的是,杨公公竟然半句责怪的的话都没有……” “殿下,要不属下想办法去查探一番?”黎雪深谙其意的道。 “不用,既然有人对姝儿‘感兴趣’,那么这个人就还会再找上门来,”靳羲狡黠的勾唇,“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 邀月宫中的内室里,慕容瑾一面换下太监服饰,一面在脑海中飞速过滤: 姝儿!姝儿!这是小妹慕容姝的乳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特别是小妹长大后,就连父皇母后也是偶尔私底下这么唤她,明面上都是“姝公主”或者小公主,怎么给那晋国皇子叫的好像“家常便饭”一般?以及看方才靳羲对姝儿那么上心的样子,似乎姝儿对他很重要,那么他口中的“姝儿”会是自己的妹妹慕容姝么? “公主,公主……”红杏见慕容瑾自从回到邀月宫就精神恍惚,这会儿又心不在焉的盯着衣服发呆,不由伸手在慕容瑾跟前晃了晃,担忧道,“怎么了,陛下训斥你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慕容瑾摇摇头,黛眉微蹙,“没事,陛下没有训斥我,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不想在还未确定的情况下对红杏说这些,最无奈的是自己现在身在宫中,出宫不便,或者苻缄也不会许她出宫,否则真想去大理寺一探究竟。 “红杏,你说若是我向陛下请旨以太监的的身份潜在靳羲身边,陛下会同意吗?” 红杏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道: “公,公主,您想干什么,怎么突然有这想法,您不是很讨厌这身太监服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慕容瑾紧盯着红杏的嘴。 “奴婢觉得,觉得,”红杏歪头思索,犹犹豫豫道,“除非公主您有什么非常恰当的理由,否则陛下不会同意,因为现在正是陛下招安琅琊王,在走心的关键时刻,却派个细作到靳羲身边,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对,与其拐弯抹角,不如寻个机会自己找上门去,再来个妥当的理由,”慕容瑾俏丽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老谋深算,“如果事后被陛下知道了,我便说只因今日之见,发现靳将军气质不凡,义薄云天,有意与之成为结交为友……” 红杏瞧见自家公主说的有声有色,滔滔不绝,“噗嗤”一声笑出来,并调侃道: “公主,您不会是真看上这位当了俘虏的晋国皇子吧。” 慕容瑾翻了个白眼,她没想到人可以有这么极端的两面,时而聪慧机敏的让你刮目相看,却又转瞬变得天真单纯,让你无语,比如红杏。 “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慕容瑾似笑非笑的曲起手指捏着红杏的脸蛋,“才见了一面,我现在连他脸是圆是扁都不记得了,谈何‘看上’。” 红杏伸手护住脸,笑道:“奴婢错了,公主饶命。” 慕容瑾放下手,红杏方才认真道:“公主想以什么理由接近?奴婢听您的描述,感觉靳将军是个冷冰冰的人,您就不怕他把您给冻着了?” “那我就一把火把他给化了。”慕容瑾挥着手臂发狠的撇嘴道。 随后,她附在红杏耳边嘀嘀咕咕几句,红杏连连点头,笑的合不拢嘴。 两人说兴正起,便听到宫外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郁妃娘娘驾到!” 二人面面相觑:郁妃?! 红杏给慕容瑾再次整了整发饰和衣服,确定无差错才点了点头。 慕容瑾一改之前的兴致高昂,懒洋洋的嘀咕道: “出去吧,日后需要对付的人会一个接一个的找上门来,得记住他们才是。” “慕容瑾参见皇后娘娘,郁妃。” 只迅速扫了一眼荀皇后身旁的郁妃便微微颔首,垂下眼睑。 “平身吧。”荀皇后待理不理的道,“这位是郁妃妹妹,想要结识瑾公主。” “岂敢!应当是瑾过去给郁妃娘娘请安才是。”慕容瑾轻轻抬首道。 郁妃在来邀月宫的这一路,脸一直就面无表情,可她当真正见到慕容瑾那一瞬,却笑成了一朵花—— “瑾公主是陛下的请来的贵客,”郁妃嗓音纤细温婉,笑意满满,不忘上前拉住慕容瑾白皙的手腕,以示亲近,“陛下都免了你的参拜之礼,瑾公主也就别跟我们如此拘礼了,前些日子因未有上门相见的机会,今日多亏皇后娘娘引见才了了妾身的心愿。” 说着,郁妃适时的向荀皇后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只是并没得到荀皇后的回应。 第十六章 郁妃 慕容瑾这才抬头端详了一下郁妃,身着银白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对襟褙子,梳着普通的发饰,仅是简单的盘在脑后,也无任何装饰之物,仔细一看,竟还夹杂着些许白发,涂脂抹粉也遮不住的一脸沧桑与茫然,却予人以沉静淡雅之感。 慕容瑾心下诧异,郁妃与荀皇后应该年龄相仿,却为何仿佛年长了几岁。 “免了参拜之礼那是陛下宅心仁厚,”慕容瑾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浅笑道,“可还是要按照规矩来。” “瞧瞧,真是个乖巧聪慧的美人儿,”郁妃一面前说一面看向荀皇后,莞尔道,“谁说公主恃宠成娇、不懂礼数来着,那些在背后非议的奴婢真该拔了舌头。” 慕容瑾很配合的露出一丝谦和的笑,并不回应,因为她余光瞥见荀皇后那张拉得越来越长的脸:也是,进入邀月宫这么一会儿一直被凉着,居然也没人请她入座! “皇后娘娘请入座,”慕容瑾仿若如梦方醒一脸歉责道,“都是我的疏忽,只顾着说话竟忘了应尽的本分,请娘娘责罚。” 她一面说,一面将荀皇后与郁妃引至长椅边坐下。 这时,红杏恰到好处的奉上热茶,荀皇后在接过杯子的同时余光瞥过郁妃,郁妃像得到指令似的惊奇道:“咦,瑾公主诺大的邀月宫竟只有一个奴婢伺候么?” “也不尽然,”荀皇后终于肯开尊口了,一副闲散话家常的表情,“公主刚入宫那会儿,本宫就已派了些人手侍奉公主,哪知这些贱婢太不知趣,惹可公主不高兴,连带触怒龙颜,一干人等全被驱逐出邀月宫,如今正等着陛下安排呢。” 荀皇后言外之意是这邀月宫除了陛下,谁也动不得,惹不得,很快就要宠贯六宫,爬到她的头上来了。 慕容瑾知道这话大部分是说给她听的,还想辩白几句,郁妃已道: “还有这事?唉,这如今的宫女是越来越不成体统,阳奉阴违,狐假虎威,陛下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一番了。” 郁妃这话其实就是附和的凑凑趣,却无意中把荀皇后给得罪了,因为那些宫女是她派到邀月宫的,说宫女不成体统,岂不是在说她驭下无方,管教不严? 慕容瑾瞄向荀皇后——冷着一张脸,强压怒气的端坐于斯,唯有两簇火苗在一双凤目中跳动。 “皇后娘娘给瑾派下的宫女个个心思聪慧,机灵能干,”慕容瑾想了想,淡定道,“是瑾人缘不好,留不住人,还牵累了娘娘,惭愧。” 荀皇后自然是不信这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话,只拿眼睛扫了慕容瑾一眼,冷笑着不吭声。 “公主,妾身紫霞宫宫中倒是有几个既得力又安静的宫女,除了给公主使唤,绝不聒噪惹公主心烦,”郁妃见缝插针的笑道,“如你不介意,妾身明日便向陛下请旨让她们过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郁妃说的和颜悦色,轻松自然,暗里却不放过慕容瑾哪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慕容瑾显出犹豫之态,作势无奈道,“郁妃娘娘,并非我有意要负你的美意,而是先前陛下已发话由他来安排,因此,恕瑾做不了主。” 往常在有人说是皇帝旨意,郁妃便不敢再有二话,但她这次仿佛有备而来,不慌不忙的莞尔道: “妾身与瑾公主虽是初次见面,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倍感亲切,看着你这诺大的邀月宫竟只有一个小丫头使唤,这实在说不过去,若是哪天来访的人一多,宫女人手不够怎么行?就别提陛下还时常驾临邀月宫了……” 郁妃在说到最后一句时,有意提了提嗓门。见慕容瑾不说话,郁妃循循善诱道: “瑾公主,妾身知道你是在顾虑陛下,可是你也要想想,陛下每日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安排宫女这样的小事还是不要烦扰他的好——” “只要陛下许可,”慕容瑾温顺却果决的截断,“一切有劳郁妃娘娘。” “看来在这后宫就属郁妃妹妹最得人缘,”一直神隐静默的荀皇后好似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酸溜溜的插进一句,“既能讨得陛下垂青,又能与下面的妹妹们说到一处,本宫真是自惭形秽,有机会还得向妹妹你讨教讨教怎么为人处事,讨人欢心,也好将来博陛下一笑,让公主亲近。” 荀皇后最后这话说得有点重了,也是变相的在告诉郁妃和慕容瑾,她的忍耐已到极限!郁妃赶忙起身,顿悟自己今天话有点多,荀皇后代为引见,自己却摆了她一道,这形同找死: “皇后娘娘说到哪儿去了,妾身岂敢!这后宫之事还是娘娘您说了算。” “罢了,都是为了公主,为了陛下,”荀皇后鄙夷且讥讽道,“让郁妃妹妹费心了。” “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本就是妾身的本分,”郁妃颔首陪着小心道,“怎担得起费心二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恭敬谦和,然而让人听在耳里,却好似让人逼着说的一样,荀皇后眼尾眉梢的条条皱纹都跟着颤了颤。 “一切皆因瑾而起,还请皇后娘娘和郁妃娘娘不要有罅隙才是,”慕容瑾觉得此情此景自己若不表示两句,之前所说的话有些假了,于是抬起眼眸,轻声细语道,“我不过一个异国俘虏,不值得。” 荀皇后眼底寒光闪烁:你若只是个俘虏,你以为能站在本宫面前说话?! 慕容瑾左等右等总也等不来眼前这两位的“告辞”,她的耐心正一点一点的在耗尽,也许,她们再不走,她也要想法子脱身了…… “皇后娘娘,郁妃娘娘,公主,慕容将军求见!”守在宫门外的红杏忽然进来禀报。 慕容瑾心头一喜——这还是到杞国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头一遭感谢慕容晖的出现。 “没看到二位娘娘在此小坐么?不懂规矩!”慕容瑾故意沉下脸,冷冰冰训斥道,“叫他等!” “不了,”荀皇后且起身且告辞的道,“公主有客,还是亲人,想必有话要叙,本宫就不打扰了,郁妃妹妹,你与瑾公主已见过面,说过话了,还舍不得走?” 郁妃笑笑,近前,跟在了荀皇后身边,轻声道:“妾身陪皇后娘娘散散步去。” 慕容瑾和红杏跟随在后,至邀月宫门口,荀皇后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慕容瑾道, “瞧本宫这记性,几日后,陛下会在兴庆宫举办一个欢庆宴,公主也要赴会,你好好准备准备。” “是,皇后娘娘。” 第十七章 说事 踏出宫门,荀皇后正好与慕容晖打了个照面,后者垂首参拜,前者只在唇角边浮起一丝不屑与轻蔑,招呼都不打一声,甩头离去,郁妃只匆匆瞥一眼便紧随其后。 待两位娘娘走远,慕容瑾好似当慕容晖是透明人一般视而不见,她没说请进,也没说不上进,就这样独自一人转身回宫里,红杏只暗暗的给慕容晖一个眼神示意,就赶紧追了上去。 “慕容将军,您喝茶。” 红杏给慕容晖赐坐,又给眼前这对势同水火的堂兄妹斟茶,乖顺的想要化解他们之间的敌意。 “瑾妹妹,你还不肯原谅哥哥吗?”慕容晖少有的低声下气的问,同时心下犯嘀咕:兰氏难道没把话带到? 不知为何,慕容瑾现在只要一听慕容晖在她面前自称“哥哥”就闹心。 “不敢当!”慕容瑾抬眸朝慕容晖看去,不冷不热道,“我还没给慕容将军道喜呢,征讨大将军,二品军侯,可喜可贺。” 慕容晖面露惭色,但目光不再游移,很坦然的与慕容瑾对视,道: “道喜什么?妹妹难道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慕容瑾目光凌厉起来,语气也随之变得冷硬,“慕容将军除了临行前托人带话之后还有过其他解释或说辞没有?面也不露,藏头缩尾的,你可真让我看不起!” “那是因为我刚回朝,许多事情无暇分身……”慕容晖忍不住替自己辩白道。 慕容瑾心中何尝不懂不理解,可她就是气不顺! “那今天怎么就‘有暇’莅临贱地了,”慕容瑾尖刻的问,“是突然想起来了吗?” “陛下很快便会给妹妹安排宫女贴身伺候,人多嘴杂,”慕容晖尽量婉转的表达,“所以我赶在宫女到来之前再来把事情与你深入的谈一谈。” 慕容晖向红杏使个眼色,红杏会意,走去关了宫门,并站在不远处守着。 “不管你有多么深刻多么过硬的理由,燮国覆灭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慕容瑾拼命压抑着悲愤情绪,唇被咬出血丝,“父皇,母后,妹妹,无数燮国百姓皆葬送你手,亏的父皇母后昔日那般宠信于你!慕容晖,你永远别指望得到我的原谅。” “我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是瑾妹妹,请你相信,未来某一天,我一定会重建燮国,还燮国陛下一个太平盛世,以慰在陛下天之灵!” 慕容晖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神情那话语,不似作伪。 “说的倒是慷慨激昂,冠冕堂皇,”慕容瑾冷冷一笑,清丽脱俗的容颜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世故与老练,言辞锐利如锋刃,“慕容将军,你自己现在都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我请问你拿什么来重建燮国,拿什么来还我父皇一个太平盛世?” 慕容晖始终安静的听着慕容瑾挑衅的质问,已不似最初见到慕容瑾时那样的惶惶不安,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稳超胜劵。 “总有一天,瑾妹妹会看清一切。”慕容晖目不转睛的盯着慕容瑾,坦诚而坚定。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慕容瑾不假思索的追问。 “我回到燮国——现在的杞国定州以后。” “要多久?”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时间不长,有盼头,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建——” “不,是卧薪藏胆!” 谈话至此,慕容瑾已然将慕容晖的想法,计划,目的看得清清楚楚,她淡淡的问: “需要我做什么?” “接近苻缄,取得他的信任。” “就这些?我还以为你要我下嫁杞国君。”慕容瑾睨了慕容晖一眼,不无讽刺道。 慕容晖今天来这儿首次感到尴尬,他挪了挪位置,搓着双手道: “此乃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哥哥绝不会拿妹妹的终身幸福当赌注。” 慕容瑾朱唇勾出硬邦邦的笑意:那我还不照样在你的计划之列! “有个问题想问你。”对于慕容晖的狠绝,慕容瑾已麻木,并不愿再与之多说一句,但心中仍有个未解的谜团。 “瑾妹妹请讲!” “那个晋朝皇子是被你俘虏的吗?” “不,是荀策,他邀功心切,且对我倍加防范。” “你对靳羲抱何种看法?” “胆识,谋略,坚忍,能屈能伸,深不可测。”慕容晖总结陈词般的道。 “既然靳羲如此难搞,不好对付,你确定他不会妨碍你的复国计划,确定他不会成为日后的绊脚石?” 慕容瑾其实是想知道慕容晖与那晋国皇子是不是有什么联系,甚而是早有预谋的“暗通款曲”。 “不知道,有时候本是敌人的两人,会因为目的相同而成为朋友,”慕容晖眉头收拢,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可当双方利益相悖甚至起了冲突,曾经的生死同盟也有可能成为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敌人。” “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慕容瑾不满慕容晖的弯弯绕,曲折迂回。 “瑾妹妹,这你就先别问了,因为连我自己也不大确定,”慕容晖轻啜了口茶道,“如今一切尚未明朗,不可断言。” 慕容瑾以为今天的谈话应该到此结速了,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点头称是,不继续追问,料不到慕容晖低头沉思默想片刻后,忽然抬头道: “瑾妹妹若是不介意可否设法接近一下这个靳羲,了解一下大致情况?” 虽说有些意外慕容晖竟和自己“不谋而合”,但想到他对自己一再的利用,气就不打一处来: “慕容将军为何不自己去?”慕容瑾微眯眼,冷嘲热讽道,“你作为襄阳之战的功臣之一,若是能说服靳羲彻底投诚杞国,岂不又是大功一件?日后别说杞国君宠信重用,就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也会让你应接不暇……” 慕容晖仿佛习惯了她“扔刀子”般的说话方式,并不以为忤,耐着性子道: “我自有我的不便之处,甚至我与他不论最后合作与否,都不要有过多交集的好,而妹妹你不同,无知者无畏。” “以何种身份前往,又怎么接近法?” “我听说……”慕容晖微顿,显得有点局促不安,“陛下今日让你假扮太监随他去荷塘阁探视靳羲……” 慕容瑾吃惊,猛然回头,睁大眼睛,神情处处显示着她的防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苻缄既然让她女扮男装成太监,此事定然是保密的,慕容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苻缄说的? “陛下自己告诉我的,还有,”慕容晖淡淡一笑,“你今天很给他挣脸,说我有个好妹妹。” 第十八章 幌子 懂了,大概就是这些前前后后的事情加起来让慕容晖认为她有了接近苻缄的资本和条件,所以今天才这么有恃无恐! “我考虑一下。”慕容瑾面若寒霜,语调清冷的回应。 “好,瑾妹妹可以仔细考虑,”慕容晖好脾气的点头轻声道,“放眼现在,我也只有你一个妹妹在世,又何尝舍得,可也因为这样,哥哥只相信你。” “别说了,我都明白,”慕容瑾不想再听下去——在她眼里,慕容晖真是太虚伪,要赶人了,“慕容将军请回吧,我们闭门密谈这么许久是会让人起疑心的。” 慕容晖起身,颔首告辞道:“哥哥就此别过,改日再来看望你。” 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 这天天气很好,日头不高,天色尚早,空气清爽,偶尔的清风徐徐在这一片碧绿的幽静世界里也显得诗情画意起来:眼前绿树环绕下的一方宽宽的荷塘,阔大如扇的荷叶一片连着一片,遮蔽了碧波荡漾的水面。荷叶还在水里,翠绿的颜色逐日加深,快活点水的蜻蜓、活泼的蓝色水鸟自由自在的穿梭其间,玩耍嬉戏。 而莲蓬,翠绿已近乌黑的莲蓬,却在内心充满甜蜜的酝酿。高挑林立的枝头上,是乌黑成熟的莲蓬房子,里面孕育着饱满甜美的果实,莲子。 在这片密密麻麻、片片相连的荷叶莲蓬的包围下,一艘小船儿“突出重围”,踏水而来——船上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手拿划桨,另一个人的站姿像是在采莲蓬。 “哎,公主,没有这样采莲蓬的,”手拿划桨的小女子瞧见自家公主竟对莲蓬生掰硬拽,不由扶额,压低声音道,“得用这个。” 小女子从怀里拿出一把剪子递到正掰的吃力的年轻人眼前。 “闭嘴!”身着墨黑太监服饰的年轻人手一顿,转过脸开,亦是压低声音数落道,“红杏,你怎么还叫我公主?也不看看我穿的什么衣服?在什么地方?” 红杏吓了一跳,慌忙以嘴掩口,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方才松口气道: “都是奴婢的口误,平日里叫惯了。” “叫惯了也得改,”装扮成太监的慕容瑾急得直跺脚,“红杏,你得适应以后我时不时女扮男装的身份,要随机应变,否则我们很快会露馅。” “是,‘敬公公’。” “敬公公”,慕容瑾给自己临时起的名讳,并决定以后只要有需要太监身份的,就用这个名字。 慕容瑾见红杏低头认错,便不再责怪,接过红杏手里剪子转过身去道: “我知道要用剪子,只是好奇这莲蓬长在水中是要有多结实才站的住脚……” 红杏闻言“噗嗤”轻笑出声:公主总是这么“嘴硬”,不过她确实知道怎么采莲蓬,只是方才一时兴起而忘记了。 两人正有说有笑,忽然从荷塘边传来一声呵斥: “大胆贼人,竟敢私闯禁地,该当何罪!还不快快给爷滚出来。” 慕容瑾拿着剪子的手遮住了唇边那抹“鱼终于上钩”的自得。 红杏回头,好似真给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划桨也随之掉落。 “你说谁是贼人?”慕容瑾缓缓转过身,不痛不痒的看向荷塘岸边一手叉腰,一手摇着羽扇的季玄。 “说你呢。” 季玄“啪”的一声合起扇子指着慕容瑾——他今天身穿墨绿色刻丝薄斗篷,发饰随意的用竹簪束髻,因为脑袋大,体型消瘦,周身干瘪的被裹在绿装中,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真人版的“莲蓬”,样子甚是滑稽。 红杏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玄见荷塘里的“贼人”非但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反而还取笑于他,再看看身边那个小太监,竟然一脸看戏的表情,当即怒道: “笑什么笑,牙齿白啊。爷我告诉你,别想装疯卖傻的就这么蒙混过关。” 季玄昨夜早早入睡,所以起了个大早,都说清晨空气极好,尤其荷塘边,柳树下,微风抚面,倍感清爽,于是便下了阁楼散散步,没想到竟让他发现两个私闯荷塘、偷采莲蓬的“贼人”,岂肯放过?! “奴婢既然来了,就没想着要蒙混过关,”慕容瑾双手负于身后,直挺挺的立于船头,话里满是不屑,“就更别提什么‘装疯卖傻’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季玄扬唇耻笑,挽起袖子虚张声势道,“你倒是告诉我你有多大能耐敢这么狂,爷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太监——” “欢庆宴就要到了,”慕容瑾懒洋洋的打断季玄,轻飘飘的语气表示她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陛下亲自过问欢庆筹备之事,累了,还有些上火,奴婢是来给陛下采些莲子果实,让御膳房熬成粥给陛下服用,清热解毒,”她微顿,忽闪的眸子瞄向季玄,“还需要奴婢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吗?” 这是慕容瑾来之前就备好的借口,当然,御膳房也知道,满以为“里应外合”能唬住荷塘阁的人,不成想季玄竟是个不信邪的。 “你不需要再解释,”季玄突然玩世不恭的一笑,“爷我也不想听你在这儿瞎掰,咱们有话到陛下那儿说去……上岸。” 红杏心下一慌,有些站不稳的看向慕容瑾,却见慕容瑾仿佛也是没料到季玄会这么不依不饶,愣了愣,正待发狠,只听阁楼上传来一个嗓音有些嘶哑,却穿透有力的声音: “行了,季先生,你要是把他们吓坏了,看你如何向陛下交待,这位小公公随同陛下来过荷塘阁探望我们,你何必为难人家。” 慕容瑾和红杏同时抬头朝声源望去——靳羲身穿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面色苍白,精神却不差,他双手搭在凭栏上,庄重中透着闲庭信步的气质。 季玄没抬头,满脸写着“扫兴”二字,佯怒不语。 “参见靳将军。”慕容瑾和红杏异口同声的给靳羲行礼数。 “不必多礼。”靳羲淡淡回应,并不急于揭穿眼前二人的真实目的。 “靳将军,”红杏高声笑道:“这是敬公公,今日一早便来荷塘阁采莲蓬,怕打搅将军休息,因而没有通报,还望见谅。” “无妨!”靳羲的神情依旧恬淡平静的让人发急——他丝毫没有请两位上阁楼休息的意思。 焦急之下,红杏脱口而出道:“日头已快升上中天,可否向将军讨口水喝?” “二位客气,靳某现今日渐懒散,就不下去恭迎了。” 第十九章 季玄 季玄在前,慕容瑾与红杏走在后,三人一同出现在靳羲面前,身边坐着的是黎雪。 靳羲和黎雪起身,只双手交叠行了礼数便坐了回去。 “二位请。”靳羲伸手恭请。 慕容瑾和红杏落座,季玄板着脸坐到靳羲旁边,盯着眼前放着热茶的小方桌。 “粗茶淡水,不要介意。”靳羲见黎雪为二人斟茶完毕,缓缓开口道。 “靳将军客气!”慕容瑾双手端起觥,而后一手托着杯底啜了一口,道,“好茶” “茶能解渴,亦能明目。”靳羲淡然道。 “受教。”慕容瑾莞尔。 上一次苻缄在此,且靳羲心系它事,因此他没怎么注意,这次近在咫尺,把眼前这个“小太监”端详了个遍——长着一张让所有男人女人都会叹为观止的好样貌,额线优美,弯弯新月眉,眼睫长而浓密,圈住了水灵清澈的眸子,肤色细腻白皙,唇红皓齿,举止优雅恬静,完全不似初见那般锋锐犀利,“狐假虎威”。 真可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可靳羲矛盾的意识到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子而非男子的,可眼前这个明明是个“太监”…… 靳羲按耐住心下突有的疑问,把目光落在慕容瑾身旁的红杏身上,道: “请问怎么称呼。” “回将军,奴婢红……春儿,”红杏有点紧张,险些出现差错,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是御膳房新进的小宫女,今日敬公公说要采莲蓬,奴婢便前来帮忙打下手。” 靳羲点点头,突然毫无目的的看向季玄道: “一进阁楼就看到季先生拉长个脸,又怎么了?” 不待季玄回话,黎雪鄙夷的插进一句:“他能怎么了?无非就是怪将军您坏了他的好事,抢了他的风头,要不就是——”黎雪微顿,目光阴阳怪气的把季玄那一身墨绿服饰上下横扫,“气恨这身衣服险些没让人把他当成莲蓬‘踩’了。” 此话一出,慕容瑾和红杏险些笑出声,靳羲倒是一如平常。 “给我闭嘴!”季玄气急败坏的咬牙切齿道,“合着你们联合起来找我乐子是吧,告诉你,爷我不干了,过几天我就撂挑子走人,”缓了口气,又迁怒似的瞪靳羲一眼,“成天穿着一身白衣服在这阁楼里晃来晃去,你是不是以为穿成这样走起路来特魁梧特潇洒特俊俏?告诉你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别到我屋里来,被你吓死。” 这一回红杏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得欢乐。 “季玄,你在谁面前自称‘爷’?!”黎雪听到前半句已经火了,耐着性子听完接下话茬劈头就问。 “谁的面?”季玄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的直面黎雪,煞有介事的问。 “大晋皇子兼将军在此,”黎雪绷着一张黑沉沉的脸,斥道,“你一个蝇头百姓也敢自称爷?” “得了吧,”季玄猛地一甩袖子,别样潇洒,说出的话却不饶人,“你我现在都是杞国俘虏,靳羲也不例外,人家杞国君是要招降他,所以才不知真假的敬他三分,就你还自己骗自己的把他当皇子!” “你……”黎雪被这一番话激得怒不可揭,浑身像着了火似的冒着火气。 慕容瑾眼见自己进阁楼大半天了还没“进入主题”,心下有些着急,毕竟她也不能出门太长时间,这样会让人起疑,下次要出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二位先生莫要因小事而伤了和气,”慕容瑾心下虽急,面上却不显半分,“再说季先生不日便要搬出宫,还是请各位珍惜彼此间的情谊才是。” 慕容瑾非常巧妙的将劝架引申至季玄要出宫的事,接下来就能借此探问慕容姝。 靳羲微微一抬头,点漆明眸宛如井底之月,亮了又亮了,弧度有致的唇边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个小太监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机敏,聪明,善于寻找时机。 黎雪鼻孔里一声冷哼,别过脸去,表示他对季玄那所谓的“情谊”不屑一顾。 “敬公公所言有礼,黎雪,季先生,你们就别再因一点小事便闹得不可开交,”见黎雪张口要申诉,靳羲迅速转向季玄道,“陛下近日使人来告知,宫外的宅子已然选定,工匠正在加紧修缮,在欢庆宴后即可搬进去住。” 闻言,黎雪难得的一脸喜色,季玄见之不爽道: “哎,什么意思啊,我这都要离开了,你们竟然连半点舍不得的表情都没有,装装样子给我看也好啊,”瞧见靳羲一脸的淡定不为所动,愤忿之下提高了嗓门,“这么对我,将来我也怎么对付姝儿那个小丫头,气死你。” 此话一出,慕容瑾心中立时好比湖中投石,水波飞溅,顿起涟漪——捏着瓷盏的芊芊玉指泛白一片。以至有那么一会儿,她不说一句话,只拿眼睛直勾勾的盯住旁若无人的季玄,姣若秋月的容颜因情绪的克制而渐渐显出绯红色——靳羲,将这一切清清楚楚的尽收眼底。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季玄被慕容瑾猝然凶狠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不自在,一脸的防备,“虽说我自知长相俊朗,气宇不凡,义薄云天,喜好交友,人缘具佳,但我独不好男风,无断袖之癖,所以也不养男——哎哟!” 季玄一声痛呼生生取代了他尚未出口的“宠”字。 “抱歉,手打滑!”慕容瑾清冷的一笑,话里无一丝温度,毫无愧疚的将砸在季玄肩头的玉手拿了下来,原本拽在手心的瓷盏随之落地碎成两半。 黎雪受了刺激似的目光投向靳羲:这位“敬公公”的反应竟与殿下此前对付季玄的言行举动如出一辙,而且起因都是姝儿,这俩人约好的吗?而靳羲自然是读得懂黎雪目光中的错愕,竟头一次在下属面前有些赧颜的垂眸,不敢与之对视,好一会儿才抬头,镇定的看向“敬公公”,继而飞速瞥一眼一脸哭相的季玄,淡笑着陪不是: “‘敬公公’,舍友季先生向来豪放直爽,不拘小节,爱开玩笑,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敬公公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次。” 慕容瑾扫扫袖子,拍拍手,冷淡道: “朋友之间开个玩笑,本无伤大雅,或许还能增进友谊,只可惜我……奴婢与三位特别是季先生萍水相逢,素无往来,还谈不上什么朋友,如果他这种玩笑方式不改改的话,我这手,只怕到时候还是会不听使唤。” 第二十章 探询 “敬公公放心,我日后一定多加管束季先生,”靳羲不疾不徐的说着,目光诚挚,态度友善,“叫他学会看人脸色,别这么没轻没重,不知死活。” 说着,以余光迅速睨了季玄一眼,暗示他说几句话,不成想季玄置若罔闻,一心“扑在”他新增的“伤口”上,一面抚摸揉捏,一面呜呼哀哉,靳羲看在眼里,笑在心上,知道只要季玄不开口,就没人逼得了他,也只得由他去了。 “靳将军,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慕容瑾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耗,必须快刀斩乱麻——摸清情况后便速速离去。 “说到季先生即将搬出宫,做他的闲云野鹤。”靳羲答得言简意赅。 “那么方才季先生提到的那个什么‘姝儿’小丫头又是什么人?”慕容瑾直奔主题。 “我的义妹,”靳羲不动声色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敬公公随同陛下到访荷塘阁之时,已然提过。” “奴婢记得,”慕容瑾并不怯靳羲探视的目光,直直相对,“只是好奇靳将军口中这位名姝儿的小女子为何无姓氏,单有类似乳名的名儿。” 听到“乳名”二字,靳羲心下微微一动。 “我不知,当时救下她之时她便如是说,”靳羲一面细细道出原委,一面暗中观察慕容瑾,“怎么,‘敬公公’因何对姝儿如此关切?” ”慕容瑾沉吟半晌道:“奴婢有个朋友近日家中突遭变故,姐妹失散,而朋友之妹妹的小名与靳将军义妹的名讳相同,故而有此一问。” “敢问‘敬公公’那位朋友芳名为何,现今又在何处?”靳羲不假思索道,“我到时可托季先生代为问问姝儿,一对便知。” “这……”慕容瑾秀眉微蹙,显出犹豫之色。 现在一切尚未明朗,眼前这位大晋皇子及随从不知是敌是友,更不知他们被苻缄“招安”了没有,自己亮出真实身份倒没什么,因为同在杞国皇宫,邀月宫与荷塘阁挨的又不远,揭破身份是迟早的事。 怕的是不知道靳羲对自己的义妹了解多少,是否知道她的真实来历,不知道最好,自己到时候寻个机会跟着出宫一探可知,不需通过旁人…… “靳将军,冒昧问一句,”慕容瑾掀起因沉思而眯起的眼睛,答非所问道,“您的义妹也就是姝儿姑娘对于你,重要吗?” “当然,非常重要!”靳羲好似不曾注意慕容瑾方才那犹豫的片刻,认真道。 非常重要?因何重要?因为情深还是义重?还是纯粹有利可图——慕容瑾心想。 “看的出来,”慕容瑾点头表示赞同,“奴婢两次都从靳将军的态度上感觉到这位姝儿姑娘的意义,那么,”她停了停,仿佛再想怎么说才恰当般斟词酌句,“奴婢可否向将军有一个请求。” “‘敬公公’请明言无妨。” “因事涉友人,奴婢不能冒然道出其具体信息,”慕容瑾道,“所以想等季先生宅子落成之日去探访一下您的义妹姝儿,可否?”她想了想又补充,“当然,奴婢愿与靳将军一同前往。” “只要陛下点头应允,我绝无二话。”靳羲道。 “一言为定!” 靳羲镇重的点头。 今日之行目的已达,慕容瑾该告辞了:“打搅靳将军多时,奴婢告退。” “送敬公公。”靳羲礼貌的起身相送。 可才走到门口“小太监”又回头道:“靳将军,可否请阁楼里的二位先生帮个忙。” 靳羲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奴婢方才与春儿欲采莲蓬却被季先生中途阻挠,”慕容瑾瞥了季玄一眼,眸子里漾起恶作剧的笑意,“又与将军聊了这么一会儿,耽误了时辰,能不能请您的这两位先生帮忙采莲蓬,得以及时回去复命。” 果然采莲蓬只是个幌子!靳羲的潭水黑眸忽明忽暗,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他向黎雪和季玄望去:一个正仰头对着天花板发呆犯傻;一个埋头抠指甲,装聋作哑。 靳羲笑了笑,回头道:“敬公公如不介意,我愿意奉陪,可好?” “将军来给奴婢当苦力,这怎么担当得起。”慕容瑾说的客套,心下并不以为意。 靳羲也不多言,只上前一步侧过身子道:“敬公公请。” 慕容瑾和红杏走下阁楼,靳羲跟在后面,黎雪一见靳羲当真要去给前面两个“宫人”当“苦工”,遂追上前去拦住去路道: “殿下,您乃千金之躯,岂能任人使唤?不可。” “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有杞国俘虏,”靳羲淡淡的说着便跟了上前去。 “殿下,殿下,”黎雪急道,“要不让属下给敬公公帮忙,您在一旁看着就好。” 靳羲猛然顿住,转头冷眼看着黎雪,仿佛在说:之前干嘛去了?黎雪一瞧,再不敢吭气,随后便被季玄拉到了一边,靳羲抬脚追上…… “你拉我干什么?”阁楼凭栏处,黎雪气恼的甩掉季玄的手怒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殿下给人当奴婢似的使唤,我不能。” “那你去呀,去让你的殿下收手啊!”季玄不由分说,一手指向阁楼下已然站到小船里的三人,挑衅道,“别到时灰头土脸的站在我面前。” 黎雪气的说不上话来,但又不得不承认季玄说的在理,之前知道那“敬公公”寻求帮忙是假,找茬出气才是真,因此,满以为只要自己和季玄装聋作哑便能让那个“敬公公”知难而退,不料殿下竟送上门去让人“修理”,还不让人跟着,真是…… 季玄却没有黎雪那般的刻板死理,满肚子唠叨,他潇洒的挥挥衣袖,另一手摇着折扇,悠然自得的向荷塘那边眺望——荷塘里的三人,看似采莲蓬,又似在攀谈,有说有笑,仿佛早已将此前在阁楼里争锋相对,相互试探的敌意抛诸脑后。 “这个‘敬公公’真不知长了几颗脑袋,”黎雪与季玄望着同一方向,满脸不忿之情,“就不怕这一幕叫人看了去,脑袋搬家?” “说你笨,你还真笨,”季玄不无同情的摇了摇头,叹道,“这位‘敬公公’就是要让人瞧见才有人证,到时即便陛下或什么人问起,还用犯愁吗?” 黎雪惊讶的扭头朝季玄看去,对方亦是转头面对着他,不等黎雪道出心中疑惑,季玄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似的道: “你真以为站在殿下身边的那位是个‘公公’?” 黎雪吃惊的睁大眼睛。 第二十一章 采莲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黎雪的瞪得跟铜铃似的。 面对黎雪突然的懵懂,季玄以扇掩面,仿佛不忍直视黎雪的“傻样”,被黎雪逼急,只得找死的来了一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副将……” 事实上,黎雪仅比靳羲大两岁,季玄次之。 闻言,黎雪的脸堪比乌云压顶,季玄深知黎雪的脑子也许不好使,但那四肢尤其拳头绝不是闹着玩的,于是连忙加一句道: “我没什么意思,我也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假如殿下没发现什么异常的话,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异国宫人身上……上一次你们不就察觉出这个‘敬公公’的不同寻常吗?” “那你说,殿下他是察觉出哪个地方不对了呢?”黎雪没发现自己竟也有与季玄正儿八经谈事的时候。 “不要总是问殿下察觉到了什么,”季玄不耐烦了,恨不能用扇子去抽几下黎雪的脑袋,“而是要问问你自己这两次都看出了什么,才会明白殿下的心思,对他的举动也就不会奇怪了。” 若是换成以往季玄在自己面前摇晃那把破折扇,还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疯言疯语”,黎雪早已一拳再添一脚的把季玄给撵跑,但今日是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忍了。 “我知道殿下此举事出有因,那也不至于要去给那奴婢帮忙打下手吧,弄的一身湿淋淋的,这是何必嘛。”黎雪不服道。 季玄拽着折扇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痒,想要朝黎雪脑门打去让他开窍,但出于安全考虑,只得“啪”的一声打在自己的前额: “我前面才告诉过你,‘敬公公’不是奴婢,”季玄差点撞墙以死明志——再不要和对面的人的废话一句,“否则殿下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上面。” “那你这聪明人倒是说说‘敬公公’是什么人?”黎雪对于季玄那一脸的智商歧视甚为不满,虎着脸嘀咕道。 “我也不知道,”季玄转过身去,目光再次投向荷塘中小船上采莲蓬的三人,“你难道一点也没发觉‘敬公公’与我们认识的某个人有点相似吗?”瞧见黎雪还慢半拍般愣在原地,只得举双手投降,“起风了,黎雪,你在这儿好好吹吹,这冷风有助于清醒。” 说完也不等黎雪做出反应,甩头就走,还一路哼着小调,表示他看的开。 **** “靳将军,看不出来,您还有两下子的。”红杏接过靳羲采下的一个又一个莲蓬,啧啧赞道。 “这算什么,”慕容瑾撇嘴道,“将军一个成日在战场杀敌的人,如果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岂不让人看笑话!别说这采莲蓬了,依奴婢看就是敌人的胳膊,他也能毫不费力的给掰下来。” 红杏当即花容失色。 “一点不假,”靳羲没回头,慢条斯理的道,“我确实三下五除二掰断过敌人的胳膊。”那恬淡的语气,就好似掰藕一样容易和寻常。 慕容瑾站在靳羲身边,比他矮了个头加脖子,强烈的感受着他的魁梧阳刚,强壮有力,却又冷得拒人千里之外。 “靳将军,恕奴婢代朋友冒昧一问,”慕容瑾忽然心生一念,想要一试,“姝儿被关押在大理寺,您可曾去探视?” “不曾,”靳羲头也不回,手上的活儿也没停,直白道,“大理寺在宫外,现如今我自身都是困兽一只,如何出宫?” “以陛下对靳将军的看重,想要出宫看望义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样只会让姝儿陷入险境,我不会这么做。”靳羲冷冷一句,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明日便是欢庆宴,靳将军可有准备?”慕容瑾见这不是路,只好换了话题。 “准备什么?”靳羲转过脸来奇怪的问。 “您明知道陛下是为您而设的宴会。”慕容瑾很想知道这个靳将军对苻缄软磨硬泡的功夫承服没有,又打算如何应对。 “那又如何?”靳羲好似觉得这问题无趣,回过头去继续手中的活儿,满不在乎道,“陛下办他的宴会,我还做我的杞国俘虏,不会改变什么。” “靳将军如此说话,就不怕触怒龙颜,引火烧身!”慕容瑾有意加重了语气。 “怕什么?”靳羲转过身正对着慕容瑾,俯视着她,沉声嘶哑的反诘,“什么叫做怕,‘敬公公’还请赐教。” 靳羲目光中突然折射出的冷厉,让慕容瑾宛若被刺痛了眼瞳,慌忙垂眸,心下暗怪自己不该急于求成的试探,引起对方防备就得不偿失了。 “奴婢失言,还请靳将军海涵。” “不要站在你的角度揣测我,你看不透!”靳羲淡淡一句,却宛如雷霆万钧,令人心悸,然而望着眼前垂首不语的“小太监”,心下竟涌起一丝不忍,他弯下腰,在她耳边放软了语气道,“下次扮男装记得找一身合适的,还有脂粉要擦干净,更别靠着人太近。” 慕容瑾惊愕的一转头,却在那一瞬“撞脸”——与靳羲额头碰额头,鼻尖碰鼻尖的,就差唇对唇了!愣了片刻,慕容瑾猛然回神别过头去,恢复了原来的站姿,只是惊骇已让她忘了尴尬:靳羲说她衣服宽大,她没话说,临时找来的一套哪有那么刚好合身?但说脂粉没擦干净,怎么可能! 自从决定男扮女装成太监,她就特意不上脂粉,每天脸洗得连红杏都说快脱层成皮了,并且很肯定的说没有半点“脂粉气”,而靳羲,居然能闻出她身上旧有的脂粉味?! 靳羲也没镇定到哪去,直起的腰板没了之前的冷静,表情极不自然的左右四顾,好像在查看是否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会转过脸来,还挨的这么近,让他躲闪不及;而红杏更是惊讶的以手掩口,心想还好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是自己,要换作旁人准得误以为某将军“重口味”有“断袖”之癖。 “想必……莲蓬已够‘敬公公’回去复命,我告辞。”靳羲几乎不敢去想象慕容瑾此时的表情,垂头对着地面说道,“请把船划至对岸。” 要不是碍着慕容瑾的面,红杏真是要笑出声来,她一面划桨,一面饶有兴致的观察眼前两个主子“五彩纷呈”的面部表情,终于“熬”到了岸边,靳羲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岸,奔回阁楼。与靳羲不同,慕容瑾倒没流露出多少“落荒而逃”的尴尬无措,她的心思被其他事情占据着,没闲情去注意靳羲的“反常”。 “有什么好笑,还不快跟我回去。”慕容瑾瞪一眼还在原地窃笑的红杏,催促道。 红杏收敛了笑意,让道恭请。 第二十二章 相告 欢庆宴到了,定在晚间酉时进行。申时许,红杏给慕容瑾梳妆打扮——穿一件衬肤色的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流云髻旁镶了朵木槿珠花,只浅显的上点胭脂,便再没有做其他修饰。 “公主,您戴上这个,”青屏手中捧着一对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走到慕容瑾面前道,“这是郁妃娘娘特意嘱咐奴婢要您戴上的。” 青屏,郁妃派到邀月宫的四位宫女之一,最为心灵手巧,聪明伶俐,也最会察颜观色,审时度势。 “我没有戴镯子的习惯,”慕容瑾冷淡的拒绝,“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公主,郁妃娘娘说,今日欢庆宴是陛下头一遭为一个异国俘虏设宴,”青屏表现的张弛有度,既不聒噪,也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关乎皇家颜面,也是陛下一片诚心的表示,因此,满朝上下绝不可随意为之。” 慕容瑾朱唇微勾,轻哼一声:“看来平日里我这身打扮太过随意寒碜,丢了全杞国的颜面,青屏,谢谢你的提醒。” “公主恕罪,奴婢绝无此意,”话未尽,青屏已跪,只是流露出的面部神情并不像她说出的话那般惊惶,“这是郁妃娘娘的原话,还请公主明察。” “只是随口说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慕容瑾轻瞥一眼跪在面前的青屏,淡淡道,“我不爱戴镯子是因戴着刮手腕,不舒坦。” “公主,这好办,”青屏抬头笑道,“您只要参加宴会时戴一下,宴会一散,奴婢就给您取下,如何?” 慕容瑾勉强点了点头,道:“起来吧,给我戴上。” 青屏如释重负的起身,高高兴兴的给慕容瑾戴上了那对漂亮镯子。 “时间还早,你们都回房好好准备一下各自的着装礼仪,别出了差错,红杏一人留下伺候便可。”慕容瑾平静的吩咐。 “是。”三个宫女颔首颔离去。 望着端坐于檀香木雕花滴水罗汉床上仪态万芳,风姿卓越的慕容瑾,红杏感慨道: “公主还是要女儿装养眼,高贵,典雅,美丽。” 慕容瑾淡淡一笑:“现在也就只有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主,若不是杞国,您早就……”红杏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没往下说。 慕容瑾心里明白,红杏是想说如果不是杞国进犯灭了燮国,她也许已成亲了——记得父皇在向自己提起那门联姻之亲时,满脸笑意,说她已到过议亲之龄,若不是她“挑三拣四”,总找借口拖延,早已嫁人生子,还笑言真不知哪家个世家子弟才配得上燮国最为聪慧傲娇的二公主。 往昔一切,历历在目,再回首已是面目全非,那是慕容瑾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父爱的时刻,原本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如父皇手中的皇权朝政,不如他眼里的万里江山,直到那一天她才明白,父皇和母后一样疼爱三姐妹,只是表达方式有所不同。 杞国强兵压境之时,许多大臣建议父皇弃城逃难,父皇却说他身为燮国一国之君岂有弃国之理?他生是燮国的国君,死也要在燮国大地上……就这样,一代明君慕容晃以身殉国,吊死在御花园后山的一棵大树上,母后也与之相随,只在临死前嘱咐她要活下去,找到妹妹慕容姝…… “公主……”红杏眼见慕容瑾沉浸在往事的悲戚中,不忍心的轻声一唤。 “我没事,”慕容瑾平静道,旋即抬眸望向紧闭的宫门,神情讳莫如深,“红杏,我有种直觉,今晚会是个开端,以后我们会很忙活。” 红杏默契的莞尔道:“真好,奴婢跟着公主总算能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了。” 慕容瑾笑笑:“你先退下,我一个人再想想事情。” “是。”红杏躬身后退至宫门外。 可不一会儿,就从宫门外传来红杏通报的声音:“公主,慕容将军求见。” 慕容瑾心下一阵厌恶,却还是慢条斯理道:“让他进来。” 慕容晖这次来邀月宫,又比上次精神了许多,志得意满的感觉。 “慕容将军想必不是闲来无事到邀月宫来找我叙旧的,不知有何见教?”不等慕容晖开口,慕容瑾先发制人道。 “瑾妹妹,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吗?”慕容晖的语气颇为无奈。 “在事实真正摆在我面前之前,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变,所以慕容将军得适应。” “好吧,”慕容晖苦笑一下,随即换了副表情直奔主题,“我今天来找瑾妹妹是想让你去阻止一个人,阻止他别误入陷阱着了人家的道,自寻死路。” “谁?”慕容瑾狐疑的目光投向慕容晖。 “靳羲!”慕容晖眼皮微微一掀,轻声道。 慕容瑾吃惊,脱口而出的重复了一遍:“靳羲?” “是的。” “怎么说?” “很多年前,陛下的兄长苻筏,在一次艰苦恶劣的战役中反败为胜,凯旋还朝,”慕容晖并未直接回答慕容瑾的问题,而是屏息凝神,娓娓道来的说出一段典故,“先皇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论功行赏,这时一个名叫李威的军侯盛情邀请苻筏舞剑以助兴,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苻大将军被胜利冲昏头脑,忘却祖训,竟在先皇眼皮底下舞刀弄剑,皇后邹氏立即以大不敬、欺君罔上之罪将苻筏当场捉拿,并请旨先皇将其处死,先皇后知后觉方知是计,但祖训在上,不敢当场有所庇护,眼睁睁的看着最引以为傲的皇子血溅庆功宴...…” 慕容瑾心底登时雪一般的透亮,她眸子微闪的看向慕容晖: “你是要我去提醒靳将军宴会有陷阱,小心防备,特别是不可舞剑?”见慕容晖沉默表示默认,慕容瑾停了停又道,“可是到底是什么祖训竟如此严苛,宴会舞剑助兴有何不可?” “许多事情就是因着曾经血的教训才会有严苛的制度,”慕容瑾不慌不忙的答疑,“瑾妹妹与我之间不正是很鲜活的例子吗?” 慕容瑾心中沉重起来,她承认慕容晖说得对,曾经那么钦佩和信赖眼前这个人,却一遭国破家亡,对他总是半信半疑,只剩下满满的厌恨和防备…… “慕容将军要我现在就去荷塘阁告诉那个蒙在鼓里的靳羲?”慕容瑾淡淡的问,“我如何让他相信?” “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慕容晖断然否决道,“瑾妹妹可在宴会相聚之时,找个机会与私下他说,至于他相不相信,那就要看他想不想活命了。” 第二十三章 情怀 “那你认为他会去舞剑吗?”慕容瑾疑惑的问。 在她的印象里,靳羲不是那种好出风头喜欢显摆的人。 “不好说,”慕容晖紧锁眉头,意味深长道,“按照他平日的性子是不会,但若是有人涉下陷阱,亦或是他心中怀有目的……就有可能。” 慕容瑾倒吸一口冷气,失声叫道:“怀有目的?!” “靳羲久困杞国无法回大晋,”慕容晖眸色渐深,嗓音一沉,“加之他被俘这么许久,大晋竟一点动向都没有,这是他的心结,所以他一定急于回晋,但皇宫大内,守卫森严,谈何容易,只有——” “趁着这次上下聚齐的机会,制造混乱,‘挟天子以令诸侯’!”慕容瑾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个靳羲当真有这么大胆子?或是真的会做这样的“无用功”? “我们在这儿猜测他没什么意义,”慕容晖最后抬起眼皮道,“赶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告知他一声就好,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欲起身告别之时,慕容瑾忽然犀利的问:“等等,慕容将军是怎么知道今晚的欢庆宴有陷阱的,又为何要救一个异国俘虏?” “防患于未然,至于为何出手相帮,”慕容晖沉吟片刻后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瑾妹妹,宴会在即,告辞,一切拜托妹妹了。” “好。”慕容瑾目送慕容晖离去。 申时末,红杏和青屏等几个宫女走进宫门禀报,红杏道: “公主,兴庆宫的轿子已到,奴婢们伺候公主上轿。” 慕容瑾点了点头,确定着装梳妆礼仪无一差池方才向前走去。 到了兴庆宫,慕容瑾才发现自己来得稍早了,人未到齐,显然宴会还没开始,这样也好,可以有空隙找靳羲说话。 慕容瑾在不多的人群中穿梭寻找着靳羲的身影,却浑然不觉有一双眼睛早在她踏进兴庆宫门的那一刻,就注意上了她,并且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她走到哪里,目光便会追随向哪里,那目光感怀的,眷恋的,那么专注,那么深情,还有些隐隐的矛盾,仿佛在期盼对方回头看一眼,却又害怕对方真的发现他——靳羲。 “靳将军,她来了,她来了。”黎雪显得比靳羲还要激动。 “喊什么喊,靳将军早看到了,”季玄用后肘顶了黎雪一下,“小点声,我怕你把‘狼’招来,坏了靳羲的好事。” 黎雪瞪他一眼,不与理会,又贴近靳羲身边道:“殿下,要过去打声招呼吗?” 要过去打声招呼吗?只怕这是今天靳羲见到慕容瑾之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一个问题,可是,她还认得自己吗?很显然不认得了,否则在她假扮成太监接近自己时也不会是那样的情形…… 一时间,他的心被往昔情怀的甜蜜与重逢的苦涩交织着——当靳羲从黎雪探听得来的消息中确切得知所谓的“敬公公”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了十年的杞国公主慕容瑾所假扮,可想而知对他是一种怎样的冲击! 十年前,一个总角孩童随使团出使燮国,趁人不备,爬上三生石玩耍,却被一个同是偷溜出来观摩圣石的小女孩“抓”个现行,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总角孩童不慎从三生石上跌落,以为自己定会落下残疾,却不料被一双稚嫩的臂膀接住,他毫发无损,她却险些废了一双手。后来,总角孩童随使团回国,几经周折获知小女孩已日渐康复,只是双臂仍有些不利索…… 时至今日,靳羲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个勇敢倔强的小女孩纵然在双臂遭受重创,疼得满头大汗之时也从未哭叫半句,面对他的愧疚,她露出一个俏皮可爱的笑容: “你只要记得若是本宫双手从此作废,你得负责一辈子。” 也是“本宫”二字让他知道,她居然是个公主,也许当时她只是一句戏言,却让他记了整整十年!而这十年,除了心腹黎雪与后来的季玄谁也不知这位名震各国的将军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靳羲回过神,刚想回答“算了”,却见慕容瑾扒开人群朝这个方向款步走来,靳羲立时感到了内心的紧张。 “将军,要不要属下设法阻止她过来?”黎雪不枉多年追随,很快便捕捉到了靳羲纠结的内心,“日后再找机会相谈。” “不,看公主的样子像是有话说,”靳羲忽而头微微一偏的道,随后才仿佛刚明白黎雪话中之意,赧颜着低语,“顺其自然吧。” 说话间,慕容瑾已然到了面前,先彼此见礼后,慕容瑾方才道: “靳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话里没有一丝曾被认出女扮男装的慌张和尴尬,表情里也看不出有担心被嘲笑的心虚和躲闪。 “好。”靳羲随口允诺,与慕容瑾退到宫墙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请说。”不知怎的,当真正面对面之时,靳羲反而不紧张了,“还有,怎么称呼?” “慕容瑾!” 靳羲惊讶于慕容瑾的直率,细细一回想,也许她在假扮成太监来刺探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识破的心理准备——她认为自己被俘杞国,居住邀月宫,一定人所共知,且她与他住的地方又住挨得近,真实身份的揭开是早晚的事,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他认出!这慕容瑾公主,果然胆识过人,一如十年前她毫不犹豫向他伸出双臂一样勇敢和果决。 “想必你就是那位燮国公主慕容瑾,失敬!”靳羲仿佛初次相见般的客套道。 “现在还哪有燮国,靳将军难道不知情?”慕容瑾姣如秋月的容颜掠过一丝讽刺。 “燮国现今成了杞国的定州,难不成公主也成了杞国人?”靳羲不动声色却犀利的低声反问。 慕容瑾微微一怔,惊觉失言,轻声致歉道:“谢靳将军。” 靳羲微微点头,算是回答。 “时间不多,瑾长话短说,”慕容瑾道,“受人之托来给将军进一句忠言。” “公主请说。” 慕容瑾走近一步,悄声道: “欢庆宴上,若有人邀请靳将军舞剑助兴亦或是展示武艺,不管其意欲何为,将军切记不可应允。” 靳羲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忍住了要问的,只道:“谢公主提醒。” “以及,送将军您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靳羲听出慕容瑾是告诫他要审时度势,不可轻举妄动。 第二十四章 欢庆宴(上) 靳羲颔首,表示听进去了,之后他便看到有黎雪朝这边挥手,告诉他该过来了,主宾上座。 宴会客座分两排,左边上首是太子苻弘,平原公苻羽,长乐公苻丹以及其他皇亲国戚,右边上首一品军侯荀策,接下来是慕容晖,中间坐着慕容瑾,靳羲,黎雪,之后是重要的文武大臣。 少顷,杞国君苻缄由太监杨淼搀扶着进了兴庆宫,众人起身叩拜,唯有慕容瑾与靳羲仿佛默契般只是行礼,并不下跪叩拜。 苻缄在龙椅边落座,容光焕发,满面春风的让众臣“平身”。众臣落座。 “今日,朕在兴庆宫举行这欢庆宴,”苻缄清了清了嗓子,淡笑道,“一是为了欢迎靳羲将军与慕容瑾,二来嘛,也给襄阳之战的将士们庆功。” “陛下过誉,”荀策站起,躬身一拜道,“开拓疆土,杀敌建功,本就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且陛下在臣等德胜归朝之日便以加封行赏,今日还怎么承受得起陛下再次庆功——” “荀大将军此言谬矣!”平原公苻羽含着几分讥笑驳斥道,“父皇方才明言在先,今日宴会是为欢迎靳羲将军与慕容瑾公主,主角是这二位,其次才是前方将士,而你却本末倒置,再次自提军功,完全似贵客于虚设!”苻羽猛然一顿,冷言冷语直逼而去,“荀将军,您是觉得父皇封赏不够,心存不满借题发挥,还是有意给父皇特意请来的异国贵客难堪?!” 荀策脸色微变,却转瞬恢复平常,不予争辩,只道:“臣失言,谢三皇子提点。” “三皇兄,今日父皇宴请贵客,您就别这么锱铢必较了吧,”长乐公苻丹插话道,“本来荀侯爷只是说几句表忠心的话,怎么到你这里成了居心叵测了。” 苻羽冷然一笑道:“我也不过说了句公道话,五弟又何必急于袒护?知你素来与荀侯爷来往甚密,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短——” “你……”苻丹气得脸都绿了。 杨淼眼见杞国君龙颜淡定,却目光沉郁,深知苻缄心下已大怒,忙转身道: “二位皇子息怒,宴会开始,请落座,”又对着靳羲的方向点头示意,“让靳将军见笑了,还请海涵。” “杨公公言重了,”靳羲缓缓起身回礼道,“此时皆因草民起的争执,理应向陛下,向二位皇子致歉才是。” “靳将军不必道歉,此事于你并无干系,都是犬子无知,扫了将军的雅兴。 苻缄冷冷的扫了平阳公与长乐公一眼。 “是儿臣多嘴了,还请父皇责罚。”苻羽一改此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俯首帖耳,“也请靳将军切勿怪罪。” “三殿下言重了,草民不敢当。”靳羲淡淡一句,就把自己与苻羽划清了界限。 坐在靳羲身边的慕容瑾心下一动,难不成这是苻羽做给杞国君和靳羲看的? 他深知苻缄对靳羲的的看重,想借机拉拢,投父皇所好,博取帝心?! 苻丹却是一脸的不服气:父皇对一个异国俘虏的恩崇礼遇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事,他实在看不出这靳羲除了战场逞威,还有何过人之处值得这般相待,还远超过对他这皇子的重视。 “靳将军不必过谦,你担得起,请坐!”苻缄并不理会苻羽与苻丹截然不同的态度,直接安抚靳羲,然后转而对杨淼道,“宣布。” 杨淼这才扯开嗓门道:“欢庆宴开始!” 伴着曼妙婉转的曲目,长袖善舞的宫女们飘然而至,翩翩起舞,婀娜妖娆。苻缄满意的点点头,但当他把目光投向靳羲,发现靳羲并没有观赏歌舞的兴致,一脸的平和与寡淡,只偶尔抬头瞥一眼,便低下头去喝茶。 苻缄眉头微皱,心想这个靳将军定然不是好弄风月之人,歌舞不讨喜,那么吟诗作对、古曲弹唱自然也不会入他的眼…… 正犯愁之际,荀策再次起身走到殿中央,对着靳羲道: “想来宴会并不合靳将军之意?” 靳羲这才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 “多谢荀侯爷体恤,草民确实对歌舞弹唱没什么喜好,还请见谅,”又扭头对苻缄道,“但不能坏了陛下以及众臣们的兴致,陛下全当草民不存在便可。” 苻缄还来不及回应,荀策已笑道:“靳将军乃铮铮铁骨的沙场猛将,这等吟弄风月之事自然不会上心。” “那依将军之意呢?”靳羲端起莲花瓷盏喝口茶,不慌不忙的问。 “鄙人素闻靳将军好武艺,擅舞剑,且十分令人赏心悦目,”荀策躬下身去,姿态放的极低,“可否恳请将军上前展示一番,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晋国武学。” 慕容瑾一下子紧张起来,很想提醒靳羲注意,却因众目睽睽之下无从着手,只得静观其变。 “大晋武学?”靳羲微顿,随即浅浅一笑的反问,“他日战场上数次交锋,荀侯爷难道还未领教?” 兴庆宫中响起低低的窃笑声,荀策数次败给大晋军这在杞国无人不晓,也是他在政敌面前的致命笑点——然而荀策不愧为一品军侯,这样尴尬且耻辱的场面依然稳若泰山: “靳将军说笑了,正因数次领教不得要领,故而今日想当面赐教,还请将军切不可推辞。” 靳羲品茶不语,荀策不想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于是又道: “靳将军有何难言之隐不妨直言,我大杞国君对待异国‘贵客’向来宽厚仁善,这一点相信你比我体会更深,上来展示武学,舞剑助兴于你而言并非难事,难道你就不想回报一下陛下对将军的一番诚挚之心?” 靳羲凝神片刻,忽然慢慢站了起来,稳步走向兴庆宫中央。 慕容瑾的心提了起来,心下大急:这靳羲是怎么回事,宴会前提醒他的那些话权当耳旁风了么? 明知是陷阱还往里面跳,疯了还是怎么的?不对,难不成靳羲会如慕容晖预料的那样想要挟持荀策逃回大晋?! 慕容瑾的心提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欢庆宴(下) 荀策见大计已成功了一半,心下雀跃,面上却不显,只在唇角轻轻一勾,道: “来人,奏乐,取剑。” 兴庆宫中登时声乐顿起,听似优柔绵长,实则杀气腾腾——其实奏乐是荀策的给埋伏在宫外刀斧手的一个暗示,让他们做好准备,听他摔杯为号,一旦靳羲开始舞剑,荀策便摔盏,刀斧手即刻冲进兴庆宫中将其拿下。 慕容瑾急得看了慕容晖一眼,慕容晖却好似不曾收到她的目光般恬淡,也许他认为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其余之事他无能为力……慕容瑾不禁有些气闷,仿佛交托她的事情没办好一样跟自己生气。 她又想苻缄身为一国之君,应该不会不清楚杞国由来已久的祖训,他既然这么器重靳羲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靳羲往死里送?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还不待慕容瑾将复杂的目光投向苻缄,靳羲已接过荀策手中的佩剑,瞧着他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靳羲洞若观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 “靳将军,且慢,”太子苻弘突然叫了起来,行至跟前道,“今日乃父皇亲定的欢庆喜宴,舞刀弄枪怕不是不吉利,也太煞风景,”他转向荀策,眉峰间掠过戾气,“荀侯爷,这武学赐教随时可为,今日就免了吧。” “弘儿,你是要看荀侯爷笑话不成!”荀皇后按耐不住的厉声低斥。 “见过太子,”荀策应付似的一行礼道,“微臣并没有为难靳将军,是他一心想要回报陛下的一片惜才之心,微臣只是成全他罢了。” “巧言善辩!”苻弘一张脸气的发白。 “草民谢过太子,”靳羲颔首见礼,镇定自若道,“此事确系草民心甘情愿,并无半点勉强,荀侯爷想的周到,草民应该感谢才是。”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靳羲双手捧着佩剑向前走了几步面对杞国君,平静道: “陛下倘若要草民的项上人头,现在便可拿去,就不必来舞剑这一出了吧。” 荀策与苻弘具是一惊,同时朝前方看去,靳羲背对着他们,笔直的站着,无一丝因惊惧而有的颤动,高大挺拔的背影让荀策顿感眩晕无力。 “靳将军何出此言?”杞国君仿若神游归来,满脸不解,然而他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里却闪着精光。 “大杞圣祖训:除去护驾,凡在当朝天子跟前耍枪舞剑,故弄玄虚者,不论是谁,均以大不敬,欺君罔上之罪论处,格杀勿论!”靳羲以异常温和平稳却令人胆颤心惊的口吻念出了沿袭了数代的杞国祖训,他停了停,从容不迫的直视着苻缄,“陛下,您贵为杞国君主,怎会不知圣祖训?却仍然放任荀侯爷让草民舞剑,展示武学,这不是欲以此为由取草民之性命又是什么?!” 慕容晖惊讶的看向慕容瑾,以为是她告诉了靳羲关于杞国祖训一事,可慕容瑾只匆匆朝他摇了摇头,便回过头去看靳羲,想来慕容瑾也是奇怪靳羲一个异国之人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靳将军,朕……绝无此意。”此时的苻缄,倒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般神情轻松,言语真挚,让满座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绝无此意?”靳羲不动声色,却是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反诘,“那么杀气如此之重的奏乐是什么意思?以及埋伏于兴庆宫外的刀斧手又意欲何为?!” 苻缄大惊而起,脱口而出道:“刀斧手?埋伏在兴庆宫外?好大的狗胆!”话毕,一手一个抓了案上的莲花瓷盏狠狠向前一摔。 随着“啪”的一声碎裂,几个手执刀斧手的应声闯入,为首的李威一副气势汹汹来拿人的架势,却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一愣,灰溜溜的眼睛随即偷瞄了荀策一眼后,惊觉大事不妙。 “李卿,你这要做什么,救驾?逼宫?”李威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上已传来杞国君寒意彻骨的讥嘲之声,“还是又想趁此机会‘立功’。” “咣当!”李威仍掉手中的佩剑,飞奔至殿前,跪下道:“陛下,微臣,微臣冤枉。” “李卿何冤屈之有啊?”苻缄讽刺道。 “微臣,只是,”李威趴伏于地,浑身抖成了筛糠,结结巴巴道,“只是在,保护兴庆宫内欢庆宴平,平安进行,所以守在宫外……陛下,臣,是在护驾。” “护驾?这么个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宴会,还会有贼人加害朕不成?”苻缄轻描淡写却宛如寒冰碎裂般的质问让李威冷汗直冒。 “陛下,危机,危险无处不在,陛——” “大胆!”苻缄微眯着的眼睛突然睁起,一下子站起来,龙颜大怒道,“危机危险无处不在?这么说朕是那种不受万民拥戴,人人唾弃人人喊打喊杀的暴君,所以需要李卿这样的人才无时不刻、随时随地的‘护驾’是不是?” 自苻缄登基以来,李威就从来没见过国君如此震怒,在他的印象里,苻缄宽仁,隐忍,轻易不动怒,怎的今天…… “来人,将这带刀擅闯兴庆宫,欺侮君上意图挑拨与谋反的乱臣贼子李威拿下,”苻缄冷酷且一鼓作气道,“拖出去砍了,不得有误!” “陛下,陛下冤枉,微臣冤枉,荀侯爷,救救微臣……”李威一面哭喊,一面挣扎,终究是被羽林军拖出兴庆宫。 接下来便是剩余的几个刀斧手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纷纷跪下称受人蒙蔽,奉命行事,还请陛下开恩。 最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一百,罚奉三月。 靳羲始终冷眼旁观的昂藏而立,从始至终未曾挪动半步,荀皇后瞪着靳羲的一双凤目好似无数支利箭,恨不能把对方刺个对穿,荀策此时顾不得其他,因为方才李威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供了出来,还不知道这场风暴会不会刮到他,在他犹豫是自己主动“请罪”还是听凭国君发落的两难间,传来苻缄的声音: “靳将军,为何自称草民?” 荀策转头一瞧,原来苻缄不知何时已走到靳羲身边说上话了,根本没把他荀策放在眼里,荀策只感觉一股血液直往头上涌。 “陛下称我将军,那是我宽仁以待,”靳羲微微颔首,“但我是大杞国俘将却是不争的事实,当下身份已是草民,这是我的自知之明。” 第二十六章 打击 苻缄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 “不论靳将军多么的自知之明,在朕的心里你就是个将军,也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将军’二字。” 不远处的荀策闻言面色愈加晦暗,这话比处置他还要无情百倍。 靳羲不作声。 “真对不住,好好的一个欢庆宴弄成这样,”苻缄感觉得到靳羲的疏离,有些无奈,“请靳将军切勿挂怀,朕——” “陛下,草民方才已经言明并不喜好宴会这样的事,”不知为何,靳羲对于苻缄身为一国之君却总是这般的低姿态心存戒备,“还有,陛下您是杞国君主,对一个异国俘虏这般礼遇,只恐为陛下遭来不必要的麻烦,陛下三思。” “朕尊你为‘将军’,就是要让你忘记俘虏身份,”苻缄变得严肃起来,紧锁眉头道,“这样你才能面对现实,正视杞国,为什么你总是做不到呢?” 靳羲讶异的抬头,明眸闪动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陛下,我是晋国人,还是大晋二皇子……”靳羲近乎苦口婆心得语气了。 “当日襄阳战败,靳将军自从成了杞国俘虏的那一刻,你认为自己还是大晋皇子吗?”苻缄此时不但神色凝重,说话也尖锐起来——为了能让靳羲彻底“清醒”,他忍不住要下猛药了,“你如此机警,为何不想想战事惨烈,援军却迟迟未到?以及,大晋国训……” 当苻缄提到“大晋国训”时已不忍再说下去,而原本泰然自若的靳羲如突遭雷劈般猛然后退几步,仿佛有道无形的闪电把他清白俊逸的脸庞照得越发惨白如纸,呆若木鸡的杵在那里,周身的血液好似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 坐在位置上的慕容瑾身子一倾,挺直了腰背,像要起身却又克制住,心下惊骇:大晋国训?会是什么“国训”能把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打击成这样?他那痛入骨髓却极力自制的模样即使是萍水相逢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怜悯。 黎雪的眼睛就没从靳羲身上移开过:他真恨不能宰了这个苻缄,原来这才是所谓欢庆宴的真正目的! 大晋国训其中一条:“皇子不得被俘,沦为异国俘虏不以身殉国者视同国之耻辱,剥夺皇子身份,贬为庶民。” 靳羲身为晋国皇子,岂会不知“国训”?自从成了杞国俘虏,他无时不刻思念故土,渴望重返家园,心想等自己回朝便向父皇禀明这次遭奸人所害沦为俘虏的过程,父皇和朝廷一定会网开一面重新接纳自己……可是苻缄,却将他仅存的一丝幻想生生撕碎,最后化为残酷的现实,想要逼他就范! 而季玄亦是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的至交好友,自从认识靳羲,到血战襄阳,最后誓死追随在杞国为俘虏,他从未见过靳羲像今天这样失去镇定,此前在襄阳久等不到援军依然顽强死守,后来杞军攻破襄阳内城沦为阶下囚,也不曾露出半点颓废懊丧之态,然而仅仅是“大晋国训”便将一个不倒之士顷刻间如坠深谷! 苻缄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靳羲当众面对现实,认清自己已形同弃子,无家可归,只能唯杞国所用…… 苻缄仿佛在等答案,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靳羲,而靳羲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绝,慕容瑾心下一惊,不由自主的起身—— “陛下,可否让瑾说句话。” 苻缄这才向慕容瑾看来,道:“瑾公主想说什么?” 慕容瑾轻盈的走上前,莞尔着见礼,道:“陛下,您曾经允诺倘若季宅落成,瑾可以去做客参观。” “是,朕没忘,”苻缄望着慕容瑾的目光很是温和,声音也很轻,“怎么,公主现在就想去?宴会前,倒是有人向朕禀报季宅已落成,并且收拾得当,季先生随时可搬进去住。” “瑾谢过陛下,只是,”慕容瑾轻轻一顿,俏丽的容颜显出几许倦色来,“今日偶有不适,只怕是去不成了,再说做客一事本就应当在主人住进去以后,而这会儿季先生还在宫里呢。” 慕容瑾说着余光向季玄一瞥,季玄心领神会,“腾”的立了起来,飞奔于前: “对对,陛下,草民可把这天给盼来了,”季玄夸张的一鞠躬,嘻嘻笑道,“谢陛下鸿恩,不知陛下可否让草民把靳羲带回去,这小子答应过给我当一天苦工?” “苦工?”苻缄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季玄。 “靳羲自认为对草民有愧,所以承诺在草民搬出宫之前任人差遣,”季玄编瞎话的功夫绝不逊于当下的伪文人和政客,一套一套的,说的还很认真,“方才听陛下说季宅已落成,草民真是恨不能即刻就住进去,无奈行李尤其书籍甚多需要整理,只好成全了靳羲一直以来对草民的内疚,让他做一回苦‘苦工’……” 季玄说的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可苻缄已没兴趣和耐心继续听下去,拦腰截断: “朕瞧着靳将军今天也有些累了,帮忙归帮忙,还是别太为难他,你们俩毕竟是曾经的好友,彼此多说说话才是。” 苻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不日便要各奔东西,好好劝劝靳羲忘掉过去,归顺大杞,日后升官发财,荣华富贵也自然少不了你季玄的一份。 季玄一见杞国君的注意力终于被引开,心下松口气。 “那么陛下,草民现在能不能把这‘苦工’带走了?”季玄无所谓的用折扇指着靳羲,悠哉悠哉的问。 苻缄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季玄以这般口气说自己眼里的英雄,更不能容忍靳羲被朋友这样看轻,但想到季玄今后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就忍了下来: “去吧,要朕派人送送靳将军和季先生吗?” “哦,不了,草民谢过陛下,也就几步路,走走就到了。” 季玄卑躬屈膝,笑得可谓“猥琐不堪”,以至慕容瑾和黎雪差点看不下去。 “既是这样,那便有劳靳将军的两位朋友了。”苻缄眼睛扫过季玄和收到示意走来的黎雪,淡淡的道,最后转向靳羲,“靳将军,朕,就不送你了。” 靳羲宛如还沉浸在之前的打击中,木然的颔首叩别:“谢陛下,草民告退。” 说完,便由黎雪搀扶着走出兴庆宫,倒是季玄走得健步如飞,头也不回。 随后,苻缄说有事要与众臣商议,慕容瑾借口身体不适主动请辞离去,意在回避,苻缄准许。 第二十七章 告诫 慕容瑾和红杏一直默默的跟在靳羲三人不远处,保持着一定距离,犹豫是进是退。 “红杏,你说靳羲会自杀吗?”慕容瑾语调飘渺无痕,犹如自语。 “自杀?”红杏惊异的睁发眼睛,脑中回想着宴会上的种种情形,边想边轻声道,“奴婢始终觉得,一个人只要心中存有期望便不会走上绝路。” “红杏,欢庆宴上你一直在我身后伺候,还没看清楚吗?” 慕容瑾指的是杞国君对靳羲的打击,以及靳羲当时那种幻想一朝破碎时的痛苦和绝望,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回公主,奴婢看清楚了,”红杏镇重的点头,小嘴抿了抿,“只是在想一个人若是有心殉国却又不甘心这么不清不白的故去,退无可退时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慕容瑾猛然停住,转头盯住红杏——瞬间联想到慕容晖对靳羲的猜测…… 可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情况并未发生,当时国君与靳羲近在咫尺,仅一步之遥,靳羲要想挟持苻缄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呢?难不成他自己也认为这是“无用功”?但红杏的话又让慕容瑾觉得自己看到的仅仅是表层,一个已然发热发胀却尚未爆裂的物体表象?靳羲,一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慕容瑾明眸忽明忽暗,偶尔精光闪闪,看得红杏心里直发毛: “公主,您,您怎么了,这么看着奴婢,是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慕容瑾微微一笑,先前一脸的迷茫和困惑褪散殆尽,“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走红杏,我们跟上去……” 直至走到一处,靳羲突然停下脚步,下意识的侧过身看向高高在上的“邀月宫”三个字,若有所思,又像是在等待。 “靳将军!”慕容瑾轻声打着招呼。 果然,靳羲等的正是慕容瑾,听到声音就回过身子,颔首道: “我谢公主解围。” “你走到这儿突然停下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慕容瑾随口便问。 “是。”靳羲不假思索的答。 “将军不必言谢,”慕容瑾眉宇间那股英气在话里显露无遗,“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然,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往陷阱里跳。” “还是要谢谢公主两次冒险行事……”靳羲缓缓抬头与慕容瑾的眼眸对上,心中莫名的一紧张,以至话未说全又低下头去。 “今天若是宴会之上我没有站出来有意岔开话题,”慕容瑾想了想,还是决定一问,“靳将军是不是真的要‘冒险’了呢?” 闻言,靳羲诧异的抬首,深入潭水的眸子里,尽是她盖世芳华又不乏英气逼人的容颜,此情此景于他是那样的熟悉。 “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靳羲婉转相告道,“公主多虑”。 “但愿是我多虑了,也希望不仅仅是这一次‘多虑了’。”慕容瑾星眸微闪,紧紧盯住靳羲的脸,单刀直入,话里有话,予人以无声的压迫之感。 靳羲发现自己越紧张就越没法坦然面对慕容瑾,这反而会给对方造成一种直觉,无关对错的直觉,于是,他决意忘记自己是十年前那个“总角孩童”,陌生的身份会让自己以全新的视觉和心态去面对她,处理事情。 “公主是要我保证什么吗?”靳羲凝视着慕容瑾,既不逢迎,也不妥协。 “我只是要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慕容瑾犹不死心。 “我从未忘记。”靳羲一语双关道出了心里话,虽然慕容瑾听不出弦外之音。 “这就好,”慕容瑾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而屏息凝神道,“素闻靳将军精通武学,十八般兵器游刃有余,我从小喜欢兵器,尤其是箭术,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靳羲一愣,没料到慕容瑾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她应该不会是临时起意,难不成她想用这个方式接近他,然后“框住”他? “公主双臂曾受过创伤,如今虽已康复,但还是要注意臂力不可过度——” “你怎么知道我手臂受过伤?”慕容瑾惊讶的眼睫一颤,姣好容颜掠过一丝狐疑。 靳羲拿不准该怎么回答她,所以沉默着,慕容瑾也不勉强,直言相告: “我的手臂是受过伤,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已恢复完好,只要把握好度,射箭,舞剑,骑马,扬鞭……都不成问题。”慕容瑾满不在乎的说。 靳羲知道自己今天是推不掉了,只得采取权宜之计:“公主,此事可否日后再议,我近日确无空闲,也无心情。” “靳将军先答应了再说。”慕容瑾秀眉一拢,口气开始硬了。 靳羲退无可退,只得恭恭敬敬道:“是。” “嗯,将军好走,恕不远送。” “告辞。” **** 兴庆宫中,众臣已散去,苻缄单把太子苻弘留了下来。 “弘儿,你说,朕今天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点。”苻缄只要一想到此前靳羲的神情便于心不安。 “父皇指的是李威将军还是靳羲?”苻弘小心翼翼且圆滑的反问。 “当然是靳羲,”苻缄转头瞪苻弘一眼,略有不满道,“那个李威也就你还尊他为将军!当年他与太后联合设计在庆功宴会上害死皇兄,这笔账朕忍了多少年!今日竟又要故计重施对朕看重的爱将下黑手,朕岂能容他!” 苻缄咬金嚼铁般的说出每一个字令苻弘心头大震:原来父皇是借这个宴会了结了一桩旧仇。 “这么说来,父皇是决意要重用靳羲将军了。”苻弘陪护左右,说的意味深长。 “也是为了你,弘儿,”苻缄慈爱的望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靳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忠勇之士,朕想帮你留下他,日后成为你的羽翼。” “父皇相中的人必定不会错,只是他毕竟是大晋人。”太子道出了心中的隐忧。 “一个人若无法施展才干,且最终被自己效忠的朝廷所弃,换作是弘儿会怎样?”苻缄有意无意的探问。 “儿臣无法回答,”苻弘沉吟片刻后道,“因为儿臣若是被俘,必定不会这般安稳的呆在他国,而是——” “对,靳羲没有选择自刎殉国,说明他心里有欲望,而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苻缄赞赏的道,“但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只是在这之前一定要让他看清局势,有所取舍,之后才能给他机会一展抱负。” “父皇英明!”苻弘心悦诚服的眉开眼笑。 第二十八章 季宅 位于长安城皇宫外自西向东二三里路,接近城郊有一处无人景区,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湖畔旁,树林边,宛如世外桃源坐落于热闹繁华的长安城一角,实不多见,而季宅正是建于此处——一条洁净坦途沿着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曲径通幽,树木林立,郁郁葱葱,到了平地放眼视野,便可见不远处有座刚修缮了一番的宅子,上面有“季宅”二字。 按说以一个异国俘虏之身,能住上仿若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应当偷笑才是,料不到一路走下来都喜上眉梢、乐不开支、连连点头的季玄忽然把眉头拧成了疙瘩,掉头就走,只因此处名为“仙姑廊”:因外宅侧面一条曲折迂回宛如少女柔情百转的长廊而得名。 季玄抱怨自己给杞国君“算计”了,撩起袖子要找苻缄讨个说法,问他什么意思,好在当时几个侍卫站得老远,只有靳羲,黎雪以及慕容姝等人在场,否则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三人墙”总算把季玄拦下,继续四下里观望——其实宅子的格局相当吸引人,重峦叠嶂、兀立成柱的假山将外宅与内宅隔开来,小桥流水直通对岸的楼中楼,九曲回廊环绕期间;内宅还算宽阔,住三四个人不成问题,两个正房设置得风雅别致耳目一新,见此情景,季玄那耷拉的嘴角才勉强的提了提。 几人在季玄所居的厢房内席地而坐,两个宫女及三个侍卫分别站在房门两边。 “你就知足吧,”靳羲对着季玄讪笑道:“终于摆脱了我们,住进这么好的地方,这都是陛下的恩宠。” 几人都听出这话是说给门边的侍卫和宫女听的,黎雪附和且借机讽刺道: “这里正适合你这种‘酒色之徒’住,每天美女环绕,醉生梦死也没人管你。” 季玄瞪起眼睛,作势一拳挥去,被慕容姝一只白嫩小手拦住,咧开小嘴微微一笑: “季哥哥,君子动手不动口。” 慕容姝是由苻缄特许随季玄等人来看宅子,若是满意可即刻住下。 季玄并不看慕容姝,只拿眼睛盯住黎雪,冷笑:“我说过我是君子吗?” 还想甩开慕容姝的手,几下挣扎竟然甩不掉,方才既惊且疑的转头: “你几时有这般手劲的?”听得出咬牙切齿。 慕容姝得意洋洋的朝靳羲看去,什么也不用说。 季玄心有不甘的松手,扭头对着傻站在门边好似看他笑话的侍卫喊道: “你们是死人吗?不会泡茶!” 其中一个宫女如梦方醒,近前道:“对不住,季先生,您只说今天和靳将军来看宅子,并没说正式住进,陛下吩咐,等宅子一切就绪,没什么需要改善且季先生满意之后方可准备必需品,所以——” “等我住进来,首当其冲就是‘改善’你们的脑子,”季玄毫不客气道,“还不买去。” 两个宫女和三个侍卫面面相觑,最终妥协道,其中一个侍卫道: “都是属下疏忽,这就给诸位打点一切,只是这儿……” 靳羲明白侍卫话中之意:这座宅子不能没有他们的人。 “你们五个,一个去烧水,两个去买茶叶,两个守在外院。”靳羲静静的吩咐。 “是。”几人异口同声的应声而去,并带上门。 黎雪走到门口,侧耳倾听,确定再无动静,便坐回原位。 “姝儿,这些天在大理寺委屈你了。”靳羲很温和的看着对坐的慕容姝道。 “不委屈,能再次见到靳哥哥,姝儿高兴。”慕容姝纯真的笑着,比慕容瑾少了些巾帼豪气,却有女儿家的可爱和率真。 “殿下,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尽可与我们说说。”黎雪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靳羲却轻抬首示意“不忙”,又慕容姝笑道:“姝儿,靳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慕容姝鬼机灵的眼眸一闪,随即道:“靳哥哥见到我姐姐了。” “姝儿真聪明!”靳羲由衷的扬唇赞道,“看来我以后什么也瞒不住你了。” “那今天靳哥哥怎么不带姐姐来一见?”慕容姝眉目含笑的脸显出失望。 “姝儿不急,”靳羲轻声安抚道,“靳哥哥只是想等你们安定下来再带她来见你,再说这也是我答应她的事。” “你们俩说上话了?”慕容姝明眸一亮,带了几分俏皮。 靳羲被慕容姝那特有的询问表情弄得一慌,好似心事被看穿一样。 “说上话了,瑾公主很惦记姝儿这个妹妹。”靳羲绝口不提慕容瑾告诫他的话。 “那是当然,从小二姐待我最好,最疼我,”慕容姝微笑着幸福的回忆,忽然一顿,转了话题问靳羲,“你们就说这一句,没说别的?” “是。”靳羲口风死紧。 “靳哥哥对姐姐说小时候的事了吗?”慕容姝有点急了。 “没有,”靳羲答的恬静,简洁,眼见慕容姝又要再问,“姝儿,眼下,靳哥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完成,瑾公主也一样,你能明白吗?” 慕容姝虽然不太懂,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姝儿,靳哥哥明白你的心意,也谢谢你,但现如今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能答应我对瑾公主什么也不说吗?” “能!”慕容姝镇重的回答。 “真狠!够绝!”季玄摇着扇子,无头无尾的来了一句。 “季玄,你认为我对靳公主狠心绝情?”靳羲向季玄瞥去淡淡的一眼,如同他的话,没有情绪,却让人感觉到言语中的分量。 “我是说你对自己够狠够绝的,”季玄懒散的应声,“十多年毫无联系,就为了心中那份执念,现在好容易见到了,竟然能装得跟彼此不认识似的,也真忍得住。” “我忍不住又能怎样?”靳羲快速的问,语气也有点重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季玄也认真起来,“难道说了就会妨碍你日后的计划不成!” “告诉她什么?”靳羲一脸歉疚,像是解释,又仿佛自省,“燮国国破家亡之际,大晋却在作壁上观,未能及时予以援手,现在我与她同为杞国俘虏,前前后后都没为她做过一件事,却去告诉她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不觉得很可笑吗?” “殿下,大晋作壁上观这并非你所愿,而且当前各国情势复杂,陛下定是有他的考量,”黎雪忍不住出言相护道,“不过,我想倘若当初殿下早早对陛下言明对燮国公主的执念,也许——” 第二十九章 慕容姝 “别说了,事已至此还说什么‘也许’,”靳羲平静的打断,深吸一口气道,“我不喜欢给自己找那些理由,于事无补。” “那你想怎样?”季玄横眉怒目,不客气的问。 “不怎样,”靳羲的反应一流,能在不同的人之间应对自如,且切换神速,“做我们该做的事,不惜一切代价。” “行了,当我没说。”季玄无聊的扇着风,欲饮茶发现啥也没有,于是迁怒似的嘀咕道,“有没有搞错,去这么长时间。” “我们可不是来陪你喝茶的,”黎雪白一眼,转头就对靳羲道,“殿下,该怎么做,你只管摊开来说,趁着现在说话自由。” “我还是想回大晋去……”靳羲凝眸思索,神色严肃,“我的直觉告诉我,大晋出状况了。” “殿下所言有理,”黎雪道,“您是陛下的嫡皇子,且深受陛下器重,有目共睹,怎可能在襄阳之战不派援军,您被俘,朝廷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正常。” “所以你们要单枪匹马,杀出杞国,回大晋讨说法?”季玄不疾不徐的插进一句,话中透出几分不以为然。 “不是单枪匹马,”靳羲浓眉深锁,眼睫微动,沉声道,“找机会顺理成章的回晋。” “如今杞国君正挖空心思想要把殿下变成杞国人,这情况下您想‘顺理成章’……”季玄摇摇头,表示后面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能不能少说这些打击人的话,”黎雪又忍不住怒了,满眼的火气,“说实际点的行不行!” “不能——”季玄毫无惧色的一瞪眼睛,拉长尾音道,“我不能跟着你们头脑发热。” “那敢问季大才子有何指教?”黎雪的拳头握了起来,随时准备挥出去的架势。 季玄不理会黎雪,转眼朝靳羲看去:“既然那位杞国君心心念念的要重用殿下,不如顺了他的意?” 闻言,黎雪又要发火,却见靳羲转了转眸子,掀起眼皮道:“你是要我假意投诚,置之死地而后生?” 季玄一扇子打在掌心,笑道:“聪明!” “聪明个鬼啊,”黎雪虎着脸,震怒却没忘克制音量道,“殿下遭奸人所害,沦为俘虏已经有口难辩,这会儿你还让他卖国投敌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季玄不耐烦的回顶一句:“黎副将,你怎么总跟个火药筒似的一点就着!你的殿下还没发话呢,你急什么。” “我认为不妥!”久坐不语的慕容姝忽然开口道,“季先生可别忘了,当初杞国君之所以没杀靳哥哥正是因为他对大晋的一片赤胆忠心,倘若靳哥哥这次回去突然表示投诚,不但会引起杞国君的质疑,我们所有人的动机都会暴露,今后在杞国就举步维艰了。” “听听,听听,”黎雪见有了支持者,黑脸立马云开雾散,边拍着大腿边奚落道,“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来的清醒。” “就你话多!就你懂!”季玄瞪慕容姝一眼,假装板起脸孔吓唬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看我下次不把你嘴给缝起来。 慕容姝并不畏怯,冲着季玄调皮的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洋洋得意道: “姝儿最不怕的就是季哥哥。” “对嘛,就该叫“哥哥”,而不是什么“‘先生’,我有那么老吗。”季玄痒痒的道。 慕容姝“噗嗤”一声笑得有点恶作剧。 靳羲对慕容姝赞赏的笑了笑,随即看向季玄,目光涵盖了黎雪: “其实,最先也想过季玄的法子,只是这于我而言实在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走这条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眼前得小方几上,“活在黑暗里摸索,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季玄点了点头,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解释道: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殿下如果想回大晋靠硬拼是行不通的,但若是适当‘服软’,使杞国君放下戒心,时间一长,便可见机行事。” “你是让靳哥哥不投诚,但也别在明面上硬碰硬,甚至帮忙做成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借此取得杞国君的信任……”慕容姝亮起眼睛侃侃而谈。 “哎呀呀——”季玄此时一双眼睛比慕容姝还要亮得出奇,望着慕容姝连连赞叹,“我们姝儿竟有如此悟性且冰雪聪明,”转而瞄向黎雪,找死般道,“黎雪啊黎雪,你真是连人家小姑娘都不如啊。” 黎雪知道季玄这是在“报复”,所以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半晌才对靳羲道: “殿下,有个人,您可否考虑合作?” 靳羲潭水深眸微微一眯,瞬间就从嘴里道出一个人名:“慕容晖?” “殿下真是明察秋毫,属下感佩,”黎雪躬身一倾,随即挺直腰背,仿若志得意满,“上次欢庆宴上,殿下处境凶险,但我看的出来,慕容晖并不希望殿下出事。” “我知道,”靳羲洞若观火的眸子熠熠生辉,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且我还怀疑慕容瑾公主是受慕容晖之托来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的。” “真有此事?”黎雪脸上既惊且疑,拧起眉头问。 靳羲不答,只是点点头。 季玄瞧见黎雪既想“物尽其用”又“疑神疑鬼”的模样就来气,当下挖苦道: “哟,黎副将这会儿想起要跟慕容晖这个燮国叛将合作了?他可是卖国求荣的主,你就不怕他到时也把你的殿下给带坏了,近墨者黑……”季玄只顾自己说的痛快,完全没注意到头越垂越低,下巴已抵到胸前的慕容姝。 几个月来,慕容晖一直是他们之间谈话的禁忌,慕容姝更是心情复杂,无颜面对。 细心的靳羲意识到之后频频用眼神示意季玄闭嘴。 方知又是这张嘴给自己惹下了麻烦,季玄心头一震,赶忙自打脸道: “对不起,姝儿,季哥哥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别难过了。” “姝儿没事,只是到现在仍然不愿相信堂兄会背叛燮国投诚大杞,”慕容姝抬头,看着靳羲,大大的眼睛里蓄了泪水,“靳哥哥,你知道吗?父皇无子,最中意的就是堂兄,他是把堂兄当成皇位继承人来宠信的,堂兄怎么会——” 到后面,慕容姝显得有些激动,几次哽咽。 “姝儿,靳哥哥明白,”靳羲柔声安抚着慕容姝,“事实上,人生在世,凡是有所担当的人都会背负上命运的枷锁,无论好坏都得承受,而只有等到事成之日才能完全卸掉枷锁,挺直腰板面对世人——或许,”靳羲说到这停了停,嗓音一沉道,“你的堂兄慕容晖正是这样。” 第三十章 分析 慕容姝点头,擦拭了眼角静默着,过了一会儿才对靳羲道: “靳哥哥,您会和堂哥合作吗?” “我还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靳羲凝视着慕容姝婉转平和的说,“我只希望慕容将军不要辜负了所有信任他的人才是,也包括你,姝儿。” 此话言外之意很明显:暂不谈合作,以后再说。 慕容姝听得出来,黎雪和季玄当然更是心照不宣。 “那慕容瑾公主呢,”黎雪觉得既然合作的话题无法继续,就挑靳羲关心的事说说,“殿下要不要想个法子也把她弄出宫,住到这儿彼此有个照应。” “瑾公主是杞国君亲自带回大杞国的,苻缄不会允许她出宫,除非他特许,”靳羲深思熟虑道,“但所谓的‘特许’也不过是出宫走走这样,而不是放她出宫生活。” “那岂不是和软禁一样?”慕容姝才浮出的笑容旋即消失。 “你以为呐,小丫头,”季玄从不把慕容姝当成公主一样的相处,如同他不把靳羲当成皇子一样畏惧,“杞国君脑子烧坏了才会没事把一个亡国公主带回大杞,还好吃好喝的供着——” “你是说苻缄这么做另有目的,他想娶瑾公主?!”黎雪吃惊的说完看向靳羲,却发现靳羲不为所动,好似没放在心上。 “黎副将总算变得聪明点了,我很欣慰,”季玄无论何时都不忘调侃,“但所谓的‘目的’也不一定是娶公主,我估摸着——”他停了停,双手环胸做深沉状,道,“苻缄对瑾公主所抱有的念头,与靳羲一样。” “姐姐危险!”慕容姝急巴巴的把身子向前一倾道,“她的性情我最清楚,是绝不会投降为杞国所用的,就算苻缄有娶姐姐的妄想,结果也只有一个,同归于尽。” “所以,杞国君想耗着我们两个,”靳羲缓缓接下话头,拧眉思索道,“会用尽一切手段让我们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宁愿耗到我们油尽灯枯也不会看着日后我们给杞国构成威胁。” “这杞国君是不是有毛病,与其这样,不如杀了来的干脆。”慕容姝快人快语的道,后方知说了不吉利的话,赶忙闭嘴。 “杞国的江山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靳羲看了慕容姝一眼道,“深知忠心重义,谋臣良将于一个国家的意义,他惜才,绝不是做做样子,他要逐鹿中原统一天下更不是想想而已。” “是,我以前周游列国就听说过苻缄,”季玄悠闲的用折扇击打着掌心,慵懒的道,“酷爱和钟情战马烈马,常以驯服它们而自豪,如今看来,从苻缄对待马的态度便能窥见一二,因为他宁愿那些不驯服的烈马饿死马槽也不放马归山……” 靳羲沉默,以表赞同。 “难道我们真要这样被苻缄软禁杞国,直至油尽灯枯,客死他乡?我不甘心!”黎雪握紧拳头,两眼喷火的道。 “之前也许是,现在不同了,”靳羲表情恬淡,然而他深眸中却漾起难掩的笑意,“这里有季玄,还有姝儿,将来还会有更多。” 靳羲把话说得很是隐晦,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顷刻间豁朗开朗。 “靳哥哥,我们相信你,”慕容姝扬唇笑道,“那瑾姐姐在宫里就麻烦您多关照咯。” 还在侃侃而谈的靳羲突然听到慕容姝如是说,白皙清俊的脸竟透出浅浅的红来,愣半天从嘴里蹦出三个字: “我,会的。” 见此情景,乐天的季玄哪肯放过这一调侃的机会,无奈他还未张口,外面已经有动静传来,想必是侍卫和宫女奉茶茶来了,于是,所有人都噤了声。 **** 从靳羲与黎雪去了宫外的季宅“仙女廊”,杞国君差人去把慕容瑾叫到了御花园,等着的还有太子苻弘,三人在御花园跑步,杨淼和几个太监在后面跟着。 “今日靳将军与黎雪陪季玄去看宅子,”满园落叶纷飞,一片即将到来的冬色并未给苻缄造成不好的心境,也没有这种季节人常有的萎靡懒散,“朕没有让他们叫上你,怨朕吗?” “不怨!”慕容瑾微颔首,轻摇头道,“瑾曾说过做客需待主人住进去之后,而这会儿季先生还只是看宅子呢。” “嗯,瑾给公主真是难得一见的通情达理,朕心甚慰,”苻缄满意的点头淡笑道,“其实,朕主要还是想让弘儿见见你。” 慕容瑾讶异的抬头,看到苻弘正朝她看来: “瑾,见过太子。”慕容瑾温顺的道。 “不必多礼,”苻弘伸出一只手,示意平身,含笑道,“那天欢庆宴上瑾公主聪明机智,本宫依然历历在目,真是感佩,这次父皇召见瑾公主,本宫便再来一睹公主的的风采,还请不要介意。” “太子言重,您贵为太子,见一个俘虏还怎的这般客气,倒是让瑾诚惶诚恐了呢,”慕容瑾心下对苻弘那前半句话起疑,面上却是轻描淡写道,“还有,那天欢庆宴,瑾也是闲坐不住便起身凑个热闹,何来的什么聪明机智?” “瑾公主,你为何与靳羲一样,总是不能放下自己是俘虏的身份,”不等太子作答,苻缄面露不悦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自从踏上杞国,朕对你何曾有以俘虏相待?”苻缄显得有些激动,嗓音也提了提,“记住,人,切不可看轻自己。” “瑾,谢过陛下,”在杞国君面前,慕容瑾第一次露出一丝诚恳,颔首道,“或许,靳将军当时回答陛下的话也是瑾想说的,陛下宽仁,但瑾却不能没有自知自明。” “抬起头来,朕不喜欢你低着头说话,”苻缄没好气的皱皱眉,“这不像你的性格。” 慕容瑾坦荡亦是犀利的一笑:“陛下,要是按照瑾从前的性格,您认为瑾在杞国还能活到现在么?” 苻缄与苻弘俱是一怔,苻缄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走近几步,盯住慕容瑾片刻才道: “只要有朕在,瑾公主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所以你本无需这么小心翼翼。” 慕容瑾被苻缄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弄得一愣——她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到他底会怎么做呢?慕容瑾清澈见底的眸子与苻缄眯起暗沉的眼睛一对上,立刻就感受到其中无言的震慑,好在她定力足够更无其他私心杂念,才经得住他的逼视。 第三十一章 太子 秋风瑟瑟,慕容瑾一头青丝随风轻扬,光影投射在她美丽的额线上,半明半暗中的微愕小脸让苻缄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慕容瑾——令人不设防的产生怜爱。 慕容瑾觉察出杞国君目光中的“异样”,忙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地,轻声道: “陛下,瑾,何德何能让您如此费心甚至庇护,惭愧。” “瑾公主报答朕的方式有许多种,比如——”杞国君刻意拉长的腔调及有意无意的停顿让慕容瑾心下一阵紧张,“好好活着,不可谈轻身。” 慕容瑾提着的心放下,恬淡道:“是。” 或许是察觉到了慕容瑾那一瞬间的拘束,苻缄微笑道:“陪朕在园子里走走,”走了一段路,才继续,“瑾公主对靳将军怎么看?” 慕容瑾想起数次与靳羲的练交手,心下对他有些感触的,印象不错,觉得此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本心,很难得,许多想法与观点都与她不谋而合,是一个值得自己继续“深挖”的人…… 她心下做着评判与盘算,面上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大致赞同陛下对他的看法。” “想不想与靳将军进一步接近?”苻缄突然停下脚步,满脸笑意的问。 慕容瑾却是谨慎的颔首,转着眸子反问:“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不用紧张,朕只是想问你想不想进一步走近靳将军……” 慕容瑾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索性坦言相告道: “这个……陛下,瑾在上次宴会以后向靳将军讨教晋国武学了。” 苻缄愣了一下,包括太子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率先道: “还有这事,瑾公主可否详细的说说。”苻弘好武艺,满朝皆知。 “其实也没什么,”慕容瑾平静道,“就是那天宴会后,瑾问靳将军能不能讨教一下武学之类的……” “那靳将军答应你了吗?”苻缄感兴趣的问。 慕容瑾黛眉微蹙道:“靳先生只说近来心思憔悴,无心它事,改日再做商议。” 这算是婉转的拒绝了?苻缄没想到靳羲连一个小女子都要防着。 “那瑾公主是真心想和靳将军学武艺吗?” 慕容瑾想了想,不置可否道:“学武艺谈不上,就是瑾自小对兵器甚有眼缘,也喜欢摆弄招式,据说靳将军素有‘大晋第一勇士’的说法,所以——” 慕容瑾朱唇轻轻一勾,没往下说,娇媚的容颜显出一丝赧颜,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杞国君说起自己的旧事。 “瑾公主放心,这件事交给朕,”苻缄觉得自己和慕容瑾又近了些,内心很高兴,“恰好,太子一向对各国武学兵法有着浓厚的兴趣,瑾公主不妨与太子一同前去,朕会说服靳将军的。” 慕容瑾错愕,她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会掺进太子,身边多了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还怎么做事?然而现在“反悔”为时已晚,此外,她最担心的还是如此一来,靳羲会不会误以为她是拿国君和太子来压他一头,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父皇说的是,儿臣向来对兵法武学甚是向往,”苻弘见慕容瑾犹豫不决,以为她是出于女子的矜持和羞怯,连忙大方的解释道,“本宫也是想沾公主的光结识靳将军,别无他想,还请公主放心。” “太子误会,小女子岂敢,”慕容瑾恭敬道,随即转向苻缄,“那么有劳陛下了,瑾在此谢过,只要靳将军不至产生曲解就好。” “真没想到瑾公主这么直爽的性子竟也会有瞻前顾后的女儿家心态,”苻缄附和的说笑道。 “回陛下,瑾,本就是个弱女子。”慕容瑾答得宠辱不惊。 “好了,不兜圈子了,”苻缄正了神色,仰头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道,“靳将军和黎副将这会儿该回了吧。”苻缄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杨淼道:“回禀陛下,靳将军出宫之前说过申时前定会返回宫中,想必此时已在路上了。” “嗯,杨公公,你去派个人到荷塘阁去守着,看到靳将军回宫即刻回报。” “是。”杨淼转身向跟来的太监吩咐了几句,那位公公应声而去。 “对了,隔日,皇后便要在未央宫宴请瑾公主,”苻缄转而对慕容瑾道,“朕提前告知一声,也好让公主有所准备。” 慕容瑾心想,还宫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杞国君设宴款待靳羲是为了笼络他,那荀皇后宴请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绝不会是拉拢! 想着想着,慕容瑾便道:“陛下,前日您已设宴,虽说宴请对象是靳将军,但瑾也在邀请之列,应当算是对瑾的一种表示了,缘何皇后娘娘再次宴请,这——” 慕容瑾想说“三番两次的这么厚待一个异国俘虏,只怕不妥,也会惹人非议。” 但思来想去,还是住了口,苻弘却是听出了一二,于是道: “母后想必是觉得上次宴请靳将军是父皇的心意,而瑾公主同样是父皇的贵客,于是想替父皇分担,也举行一次盛宴欢迎瑾公主,以表母后的心意。” 那之前干嘛去了,现在才设宴会有别的什么图谋吗? “瑾,先行谢过皇后娘娘,”慕容瑾压下心中的困惑,轻声道,“但凭娘娘安排。” 苻缄点点头,看着慕容瑾总是一副小心谨慎不易接近的样子也难办,只安慰道: “本来朕也觉得既然上次宴会瑾公主也在邀请之列,那么皇后此举有点多余,但仔细想想,她贵为皇后这么做也是应当,便没有拒绝——你不会怪朕吧。” “怎么会,”慕容瑾淡然的一笑,“皇后宴请乃是对瑾无上的恩宠,瑾,铭感于心。” “近几日宫中会很忙,朕也许顾不上到邀月宫来探望你,自己多保重,”苻缄微顿,看了慕容瑾好一会儿才又补了一句道,“等越国使臣走了之后方能安下心来。” 慕容瑾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奉命去荷塘阁的太监一路小跑的向这里赶来,至跟前一跪,道: “启禀陛下,靳将军已回宫,现在正在御花园候旨。” “有情靳将军。”苻缄敛了神色,命太监整了整装束,带了几分威严道。 第三十二章 时机 不一会儿,靳羲风尘仆仆的走来,旁边还有一个似乎永远形影不离得黎雪。 “参见陛下!”靳羲与黎雪同时行礼,又对苻弘道,“见过太子。” “靳将军怎么也学起了瑾公主,与朕如此疏离,”对于靳羲突然的中规中矩,苻缄竟有些不适应,他盯住靳羲,“朕还是欣赏最初那个宁折不弯的将军。” “这都是——”靳羲顿了顿,话里佯装无奈道,“上次那位‘小公公’教训的是。” 苻缄一愣,云里雾里中回想起第一次带着假扮成太监的慕容瑾去荷塘阁见靳羲的情形,登时恍然大悟,迅速回头瞄了慕容瑾一眼,回头爽朗的笑道: “原来如此,靳将军,多有得罪,”杞国君多数的时候还算随和,并不似许多帝王那样神圣不可侵犯,特别是面对他器重的人便更是不拘礼节,“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亭台上。” 苻缄让杨淼等几个太监引路,走过一条狭长曲折的独木小桥,便看到一座立于水中央的亭台,这又是杞国君平日休憩之地,只要来御花园散步,必到此处远眺,观湖景,喂鱼等。 进了亭台,苻缄与太子坐在上首中间,靳羲,黎雪与慕容瑾相对而坐位于下方。 宫女奉上茶点,与太监垂首侍立一旁。 “靳将军请用茶,一路辛苦。”苻缄客气一笑,随即问,“季先生对宅子可还满意?” “当然,季玄一再夸赞陛下好眼力,”靳羲轻点头,平静道,“并说全天下能这样厚待异国俘虏的,也只有杞国陛下您了。” 这番阿谀之词若说是出自靳羲之口,苻缄定然不信,但说是季玄赞赏,苻缄倒是深信不疑了。 “季先生不必谢朕,”苻缄微笑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他应该感谢自己是靳将军的朋友才是,朕做这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让将军安心。” 靳羲并未应景的说些场面话来取悦国君,只做颔首已示诚意,这在苻缄眼里愈发难能可贵,认定眼前这位是个性情耿直,说话少办事多的忠诚良将,于是他内心更加想要了解此人,就好比一个密封的箱子,总会引人遐思与探究,想知道箱子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令义妹可好?”苻缄想着想着,就问起了另一个人,“朕记得她的名字叫——” “姝儿。”靳羲淡然的补充,余光微闪的掠过慕容瑾。 “靳将军来去匆匆,未能与义妹相处片刻便返回宫中,这都是朕急于召见之故,还请将军海涵。” “没有的事,”靳羲垂下眼睑,不慌不忙的接下话茬道,“陛下准许我出宫半日已是莫大的恩典,我见姝儿像昔日一样健康活泼,已放心了大半,加之方才也与她说了许多话,心满意足了。” “嗯,”苻缄捋了捋他的唇下美髯,龙颜和悦道,“姝儿喜欢宅子吗?” “回陛下,姝儿很是喜欢,”说到慕容姝,靳羲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笑颜,“姝儿年幼,正是好玩耍年纪,陛下安置的宅子周边景致优美,宅子里宽敞舒适,她要兄长代她向陛下道声‘谢谢’,谢谢您的厚待。” 慕容瑾望着靳羲在提到慕容姝时那一脸宠爱的样子,在心中油然升出一种亲近,感觉眼前这位真是个心怀坦荡的正人君子,而不是什么登徒子,也不似季玄那样“不正常”,心下的石头暂且放下,只盼着哪天能出宫见见这个尚不知是否亲妹妹的小女孩姝儿。 “听得出来令妹乖巧可爱,聪明伶俐,”苻缄微微一笑,不无遗憾道,“只可惜朕朝政繁忙,始终未得一见,待这次越国使臣之事了却,朕便与靳将军去一趟季宅。” “越国使臣?”靳羲准确,快速且不着痕迹就抓住了话的重点,也正中杞国君下怀。 “正是,”苻缄换了一副表情道,“靳将军久经沙场应当知道越国,地域算宽广,越国君也小有作为,只是民风彪悍好战且贪婪成性,数次进犯大杞边境扰民敛财,前几年因朕强势威压才得以安分,不料这一两年再次开始有异动——” “陛下是说下次使臣来杞别有目的?”慕容瑾静静的参与进来。 “倘若我猜的不错,越国使臣此次是来求和而非找事的,”靳羲目视苻缄,以局外人的恬淡语气道,“但他们的“‘求和’通常都是为了日后‘找事’布下的幌子。” 苻缄眉宇间难掩赞赏,就连太子苻弘也频频投来钦佩的目光。 “靳将军果真洞若观火,”苻缄显得有些激动,却很谨慎的克制着音量,“他们这样的手段不是一次两次了,朕真恨不得一劳永逸……” 灭了越国!苻缄未出口的话一时化为他眼角的一抹狠厉,令人猝然心惊。 靳羲心下犹如滚滚波涛汹涌澎湃,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从容淡定。 “陛下的意思是?”靳羲佯装不明,向苻缄投去询问的一眼。 “朕本欲将计就计,杀他个措手不及,”苻缄方才还亮得扎人的眼睛突然一暗,嗓音跟着小下去,“大杞今年刚历经两场大战事,”他有意避开靳羲和慕容瑾的目光,“劳民伤财,军中也有损耗元气大伤,需要时间恢复……” 慕容瑾心下冷笑: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竟然也有刀钝有心无力的一天! “怪不得小女子听说越国使臣这次看似中规中矩实则百般刁难,”慕容瑾尽量不让心下的情绪漏在脸上,平静道,“原来是算准了大杞短时间内不能拿越国怎样。” “瑾公主聪慧,”苻缄故作轻松的一笑,目光同时扫过靳羲,“所以这次皇后设宴瑾公主也请了这个使臣,因为他已得知了慕容瑾公主在杞国,想见公主。” 慕容瑾吃惊,靳羲亦是心下“咯噔”一声,望向慕容瑾的目光中透出紧张和担忧,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低头喝茶,在心底迅速做着盘算,耳边传来令他莫名心安的声音:“陛下不必过虑,这次是皇后娘娘盛情相邀,亲自设宴,慕容瑾无论如何都不会缺席。” 靳羲缓缓抬头,慕容瑾眼底的两颗星子倒映进他漆黑的眸子里中,宛若平湖秋月,光彩照人,靳羲的心,又似初见那般跳跃和沸腾起来。 “瑾公主真不愧女中豪杰,朕没有看错你。”之前还在担心慕容瑾态度的苻缄听到她这么说立时来了精神,“同时公主放心,越国使臣若在宴会间有任何不轨之举,朕就是倾国之力也要替你讨个公道。” “陛下,不知我可否请求参加皇后娘娘的宴会?”靳羲试探性的问。 苻缄闻言回过头来道:“抱歉,靳将军,此次宴会乃皇后主持的,除了朕,慕容将军晖,以及越国使臣,来的都是后宫女眷,所以——” “我明白。”靳羲赶忙回应表示理解。 第三十三章 条件 苻缄笑笑:“关于越国使臣一事到此为止,靳将军,瑾公主,咱们说点别的。” “是。”靳羲与慕容瑾异口同声的道。 “先说靳将军,季玄和姝儿姑娘既已表示对宅子甚为满意,那是否有说何时搬进去住。” “回陛下,”靳羲道,“季玄与姝儿均表示若陛下许可,他们愿意即刻搬进去,至于行礼,可能需要宫里的公公与宫女们帮个忙了。” “这好办,本来也是朕答应了季先生的,”言毕,苻缄转头对杨淼道,“杨公公,传朕旨意,安排人手将季先生在荷塘阁的行李搬去季宅,至于姝儿姑娘的,可以命宫女给准备一些,不可短缺。” “是,陛下。”杨淼道。 见杨淼把在场其余的太监宫女叫到一旁去交待事宜,苻缄方才又笑对慕容瑾道: “瑾公主,你现在可以对靳将军再提一提此前你对朕说的事了。” 慕容瑾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苻缄指的是什么,于是淡淡一笑道: “陛下,讨教一事,瑾已对靳将军提过,”慕容瑾看了靳羲一眼,“他也答应小女子会考虑,就无需再问了。” “哦,瑾公主还真是洒脱,”苻缄爽朗的笑道,“不过朕可要为太子说几句了。”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靳羲如坠云雾般看了看杞国君,又看看慕容瑾。 “哦,是这样,”苻缄道,“朕无意间听瑾公主说她想要向靳将军讨教晋国武学,恰巧,太子苻弘至小对兵法武艺甚为向往,不知靳将军能否卖朕一个人情,在教瑾公主的同时,也让太子跟着将军。” 靳羲不由朝慕容瑾看去,只见她脸上带了愧疚之色,心想她定然不是有意为之,也许是闲聊却让苻缄“钻了空子”。 “我惶恐,”靳羲起身,交叠了双手推辞道:“历来宫中传授太子武学的是太傅,我草民一个,整敢担此大任,还望陛下三思。” 苻缄想了想,镇重道:“靳先生过谦,且不提靳将军素有‘大晋第一勇士’之美名,单是朕过往与你的数次交手也能感受一二,以及目前在大杞还尚未设太傅之位,太子过往的兵法武学皆是由朕亲自教授,然而朕时常政务缠身,不能详加指导,还望靳将军切勿推却。”说着,向身边的苻弘瞥了一眼示意。 “父皇所言极是,”苻弘干脆走到靳羲面前,态度谦和道,“本宫仰慕将军已久,愿在将军门下精进兵法武学,还请将军收下本宫这个学生。” 靳羲还能说什么?一个国君一个太子,一唱一和,态度低到了尘埃里,倘若再有推却之语,倒像是他靳羲矫情,不知好歹了?!当然靳羲也不是傻子,垂下眼睑思忖片刻后,掀起眼皮,认真道: “太子如果能答应我几个条件,草民万死不辞。” “靳将军说说看。”苻弘道。 “其一,只是相互切磋,而非教授;其二,太子不可以草民为师,更不以草民为准;其三,不是每天。” 靳羲三两句便把“丑话”说在前头:只是陪太子耍耍把式,不能当真,他不是老师,不对太子负责,太子无需天天到荷塘阁“报道”,双方有自由。 苻缄一听这三个条件都能接受,且还能堵住朝臣的“悠悠之口”——倘若太子果真拜在靳羲门下,那么朝臣的非议甚至波澜将会难以预料,但给靳羲这么一解释,就好比只是太子闲暇时的玩乐,有何不可? “靳将军真是快人快语,”苻缄笑道,“就依靳将军之意,那么瑾公主呢?” 慕容瑾起初还有些眼巴巴等靳羲回话之意,这会儿倒是“静如处子”般静默安然,好似靳羲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瑾公主若是不嫌弃,荷塘阁随时恭候。”靳羲看着慕容瑾,淡淡一句。 “嗯,那便这样说定了,”苻缄并未注意靳羲在说到慕容瑾时的微妙差异,他的心思全沉浸在与靳羲关系近了一大步的喜悦中,满意的眉眼含笑,“今天到此为止,靳将军一路辛苦,暂回荷塘阁休息,等越国使臣一事忙完,朕再召见靳将军。”苻缄边说边起身,准备离去,临别之际突然回头,“还忘了一件事,靳将军可否答应朕以后不再自称‘草民’?在朕的眼里,你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也是客卿。” 靳羲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是,恭送陛下,恭送太子。” **** 苻缄与苻弘以及一些宫人离开后,亭台里只剩下靳羲,慕容瑾,黎雪,三人并排而立,远眺连绵山脉,近看鱼儿戏水,蒙蒙暮霭下的皇宫显得扑所迷离起来。 “殿下,您真的要教太子兵法武艺吗?”黎雪禁不住问。 “我方才已言明是相互切磋,并无传授之说,”靳羲淡淡的应声——他时刻不忘自己身处何地,说话滴水不漏,“对太子,对公主,都是如此。” “属下鲁莽。”黎雪惭愧道。 靳羲不作回应,望着亭台之下那碧绿的潺潺流水出神,偶尔深吸一口气。 “公主,隔日的荀皇后设宴,当真非去不可?”靳羲深思熟虑后还是问了。 “是!难道靳将军认为小女子方才是搪塞杞国君不成?” 靳羲不知如何向慕容瑾言明到时可能面临的险境,加上此时又在御花园,只得点到为止的道:“不是,”靳羲回头看着慕容瑾,目光温和,语调轻柔,“只是好奇瑾公主曾身在皇家,这样花样百出的宴会应当见过不少,为何还执意要参加?” 慕容瑾心头一震:花样百出?靳羲是想告诉她什么吗? “也不是‘执意’,”慕容瑾迎着靳羲隐隐关切的目光,坦然道,“而是‘圣命难违’,身不由已,且我们现在吃住在杞国,“客随主便”不是?” 慕容瑾极力把自己说的好似早把国仇家恨抛诸脑后,一副麻木不仁、苟且偷生的模样,却换来靳羲洞悉一切的注视,随即又是迷人的弯弯浅笑: “瑾公主说的是,我再次受教……” 慕容瑾不理会靳羲话里的调侃之意,也不管他到底听懂了没有,只淡淡一句: “该走了,靳将军要回荷塘阁吗?顺路一起?” 说着也没等靳羲答复,就自顾自的向前走去,靳羲与黎雪跟在后头。 第三十四章 计划 三人一路沉默着,直到快到邀月宫,靳羲才又忍不住道: “瑾公主今天好生奇怪,你不问姝儿的事了吗?” 听闻,黎雪率先小小的吃惊了一把:殿下还真鲜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居然主动希望慕容瑾以此“靠近”了。 “你会告诉我实话?”慕容瑾扬起下巴,一脸的狡黠睨去。 “我骗过瑾公主?”靳羲不解的睁了睁眼睛。 “这倒没有,”慕容瑾痒痒得道,“此前在亭台,靳将军对陛下说了姝儿的境况,小女子也听到了耳朵里,很高兴,所以就想,也许我后面怎么问,靳将军都只会把前面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吧!” 靳羲正了神色,有意逗引似的:“那可未必。” 慕容瑾中招,明眸一亮,说话干脆:“愿闻其详。” “姝儿很快乐很懂事,很想念姐姐,还说——二姐最疼她。”靳羲静静的凝视着。 蓦地,慕容瑾眼眸一酸,一股久违的亲情、浓浓的幸福感险些令她泪落当场,可慕容瑾终究还是慕容瑾,很少会将心中最柔软的一面呈现给世人,只稍做调整便平静了心绪。 “谢将军告知,”慕容瑾微微颔首,笑窝浅露,“小女子告辞。” “公主走好。”靳羲如释重负的道别。 他看着慕容瑾走进邀月宫方才与黎雪离去。 在荷塘阁里,确定那些搬行李的太监宫女都已离去,黎雪才问: “殿下为何不告知公主实情。” “我在季宅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靳羲喝口茶,淡淡的反问。 “属下是指姝儿之事——她的真实身份,难道也不能告诉瑾公主?”黎雪解释。 “瑾公主机敏聪慧,凡事何需一一点破,”靳羲边说边饮茶,后抬起眼皮,“她的心中早已有数,只是碍于身在宫中不能有所行动而已。” “殿下心思缜密,属下佩服,”黎雪借着给靳羲瓷盅中斟茶,把身子向前一倾,压低声音道,“那越国使臣之事……” 靳羲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按计划进行!” 黎雪不无担忧道:“殿下,您真的相信‘猫头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我的原则。”靳羲放下手中把玩的莲花瓷盅,冷静的道,“再说在杞国这九重深宫之中,除了‘猫头鹰’,我无人可用。” 黎雪点点头,忽而叨念道:“希望慕容瑾公主,不会牵涉其中。” 靳羲闭上眼睛,片刻后方才睁开,心情有些沉重:“可惜我不能参加这次宴会——”话里的忧心,不言自明,“唯有希望‘猫头鹰’机灵点。” “要提醒一下吗?” “不用。” “是。”黎雪中规中矩的应声,适可而止的终止了话题——他知道,靳羲越是担心,便越是不喜人多问,那样只会让他无所适从,方寸大乱,只需让他静下心即可。 “相信这次荀皇后设宴过后,杞国君就要派他的太监和宫女来荷塘阁了,”沉寂了半晌,靳羲又开口道,“以后你我说话都要慎之又慎,切不可被抓住把柄。” “他们会住到阁楼上面来吗?” “不好说,这要看杞国君怎么想,不过这荷塘阁不算宽敞,应该不至于拥挤一层,我猜有可能是要么再往上造一层,要不就是在荷塘阁周边。”靳羲斩截的下断语。 果然,翌日晨起,黎雪就看到有工匠陆陆续续到荷塘阁对岸修筑工事,他下了阁楼去问个究竟,一个太监告诉他是奉了陛下之命来建造个两层的小阁楼,为夜里不当值的太监与宫女休息之所,他们住的近些,更方便靳将军差遣。 **** 步入深秋,天气转凉,许多花儿日渐枯萎凋谢,夜晚,慕容瑾在花圃中四处转悠,来看最后一眼。 “公主,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宴会了,”红杏给慕容瑾披上一件披风,轻声提醒,“要不要早些歇息,也好打起精神。” “我平日看起来精神很差?”慕容瑾没回头,只好奇的问。 “都是奴婢不会说话,”红杏歉意道,“公主平日精神绝佳,奴婢意思是说您站在这快半个时辰了,晚上天冷,会着凉的,那明天——” “红杏,你也太紧张了,”青屏站出来,有意挤了一下红杏,没好气道,“也不看看现在还不过亥时?公主爱花,很快就要看不到了,多看几眼又有什么。” 其实,这花圃黑漆漆的,几盏灯勉强照出点花的轮廓和模样,怎比得上白天观赏来的惬意? 慕容瑾不过是找个借口出门透透气,想想明日宴会可能遇到的情况,好做防范,红杏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劝的。 “就是啊,红杏,你平日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另一个宫女也帮腔的嘀咕道,“连公主这点心思都感觉不到……” 红杏低着头,不予争辩,只听慕容瑾恬淡道:“红杏,去给我铺床,整好被褥,准备回房。” 红杏莞尔:“是,公主。”话毕,转头便走。 青屏眉头轻轻一蹙,忍住了要说的。 这时,一个宫女上来通报道:“公主,慕容将军与夫人带着小公子来邀月宫看望公主,要奴婢来告诉您一声。” 慕容瑾冷冷的道:“知道了,回宫。” 慕容晖与其妻兰氏以及儿子慕容麟正排排立于宫门边等候,见慕容瑾走来,紧绷的脸即刻堆笑: “瑾妹妹,你嫂子和麟儿说有些时日没见你,甚是想念,便拿了些平日你爱吃的糕点零嘴要哥哥作陪来探望你。” 慕容麟刚满八岁,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燮国亡前喜欢跟着慕容瑾,但自从来到杞国见到慕容瑾后,突然有些陌生和畏惧,拘谨的道一声“姑姑好”便不再做声。 “二位请进,天冷了站在门口容易受凉,”慕容瑾低眉垂眸瞥了小小的慕容麟一眼,“麟儿还小。” 慕容晖与兰氏面面相觑,随后脸色一松:慕容瑾肯像从前那样称呼他们的孩子,这说明她的心已不似从前那般冷硬,今晚的话就好说了。 铺床完毕的红杏出屋,帮忙给来客奉上热茶,还上了碳盆。 三人不咸不淡的聊着无关痛痒的小事,不久,慕容麟却渐渐不耐烦起来,吵闹着要离开,慕容瑾脑子一转,对红杏,青屏以及另外两个宫女道: “你们带上公子到宫外附近玩儿,”又把目光移向兰氏,“夫人,你要一同前往吗?” 兰氏还想说推辞的话,岂料慕容麟缠着兰氏不松手,说完母亲陪着她玩,无奈兰氏只要暂别夫君和慕容瑾,领着儿子慕容麟与宫女出了门。 第三十五章 启用 当邀月宫里只剩下两人时,慕容晖才走到慕容瑾坐的长椅前,放低声音道: “瑾妹妹,你曾对哥哥说想参与复国计划,是真是假?” “绝无虚言!”慕容瑾尽管心下惊涛骇浪,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怎么,慕容将军有疑虑?” “倘若复国之路艰难险阻,危机四伏呢?”慕容晖神色冷峻,异常庄重的问。 慕容瑾却不吃慕容晖这“虚张声势”的一套,直截了当道: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说。” “瑾妹妹还没回答我的话。”慕容晖执意要慕容瑾表态似的坚决等答复。 “慕容将军,我的回答便是我日后的行动,”慕容晖清冷的一笑,神色不善的讥嘲,“相信你的时间也很宝贵,就不必再这兜圈子的听我‘发誓’了吧。” 慕容晖“拜服”,他这个堂妹的性子一点没变,想合作,就要干脆,切勿拖泥带水,他再近前一步,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杀了越国使臣!” 慕容瑾猛然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僵直了身子道: “这与复国有何干系?” 慕容瑾的耳边回想起慕容晖平静的近乎冷酷的声音:“当然!杀了越国使臣,挑起杞越两国争端,让他们狗咬狗。” 慕容瑾冷笑:“使臣算什么!历来使臣就是各国派去敌国送死的,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杞越交恶由来已久,杞国君根本不顾这些,可我也不信越国会为了一个区区使臣的性命与大杞交恶。” “但问题是目前杞越两国尚未开战,且停战和睦多年……”慕容晖有意无意的道。 “尚未开战?和睦多年?”慕容瑾脑海中回荡着此前苻缄在提到越国时那一脸恼怒与恨不能除之后快的情景,她朱唇轻勾,鄙夷的重复着反问,“慕容将军当真如此认为。” 她想知道的是,杀越国使臣到底是谁的决断! 慕容晖好似不曾注意到慕容瑾的讽刺,只拿眼睛盯住她,随即从嘴里道出一句石破惊天之语: “瑾妹妹难道以为那真是越国‘使臣’?!” 慕容瑾惊愕的瞪圆眼睛:“你什么意思?” 满以为慕容晖又要开始“讲故事”,不成想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冷声道: “越国皇子假扮的。” 慕容瑾惊讶的无法形容,或者,今天带给她的惊诧何止此刻。 “你怎么知道的?”她狐疑的问。 “我有线人,”慕容晖带着十二万分的把握道,“也肯定那是越国皇子。” “你的线人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慕容瑾还是不信越国君会拿皇子的命当赌注,视同草芥。 “瑾妹妹只需回答,杀是不杀!”慕容晖眼底阴鸷重重,一时高冷的让人难以接近,与之前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若有为难之处,为兄另行安排,当然,我并不因此责怪妹妹。” “怎么下手,”这相当于是慕容瑾答应了,“我可是宴会上的主角,如何抽身?” “为兄会配合你,瑾妹妹只需随机应变,伺机而动。” 眼见慕容晖大有告辞之意,慕容瑾赶忙又问: “我最后问个问题,为何想到由我去杀越国使臣,以及用什么武器?” 慕容晖冷峻的脸上竟浮出一丝愧色,良久方才道: “因为皇后设宴本就是个陷阱,目的在利用瑾妹妹引诱越国使臣——他想见你,达到皇后的目的,也因瑾妹妹曾经表示过要为燮国一战,所以由你下手最为便利,至于武器……”慕容晖顿了顿,视线落在慕容瑾发髻上的一把金丝玲珑簪上。 慕容瑾当即会意,不等慕容晖说出便道:“我明白了。” “瑾妹妹,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兄长在此先行谢过,”慕容晖颔首,躬身一拜道,“一切多加小心。” “慕容将军好走,我就不送了。”慕容瑾眯了眼睛,轻飘飘的回话。 慕容晖从邀月宫出来,携夫人与儿子一同出了皇宫,回到将军府,兰氏心有不安的终于问出来: “夫君,你已决定用瑾妹妹了?” “不,等这次行动结果。”慕容晖道。 “上头可知你启用谁执行任务?” “不知!我们有过约定,他下命令,我择人,不需向他禀报,完成任务是首要。” “瑾妹妹毕竟是一介女子,从未经历此事,夫君怎么敢,也怎么忍心——” “因为她骨子里留着燮国子孙的血,”慕容晖形容凄楚,话里有懊丧也有决然,“我也只相信这个妹妹,很快你便会知道,她绝不只是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公主……” **** 宴会当晚,慕容瑾只命红杏等宫女给自己稍作装扮,不必衣着华丽,浓妆艳抹,保持常态最好,过于吸引眼球反而易生疑。 未央宫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参加宴会的六宫粉黛但凡有头有脸的全数到场,有的是好奇,有的纯粹是在杞国君面前表示一下存在感,一双双上了眼影的漂亮眼睛像膏药般粘在上首龙椅上的苻缄身上,只盼国君能投来希翼的一瞥。 然而当苻缄果真向这望来,却发现那目光搜寻的竟是混在她们中间的慕容瑾公主,一股恶气登时压在了她们每个人的心里,如若目光能毁容,慕容瑾早已在那道道宛如蛇信的视线下面目全非。 少顷,未央宫外传来通报:越国使臣到! 未央宫顿时安静下来,那些交头接耳,低声杂碎消散于空气,“粉黛们”规规矩矩的站好,慕容瑾随着人潮站到自己的位置,暗叹皇后“御下有方”。 越国使臣进了宫门,共五个,慕容瑾猜想为首那位扯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家伙会是越国皇子吗?她的目光敏锐且不着痕迹的扫过中央的五人,做着判断。 “越国使臣卢浮叩拜陛下,”为首的行礼,接着直起身板侧过身子,指着他身后的四人道,“臣下几个明日便要启程归越,特让他们几个借此盛宴拜别陛下,皇后。” 后头四人陆续参拜。卢浮!慕容瑾眼前亮光闪过,越国是陆姓,那么……余光中,她瞥见斜对面的慕容晖迅速的轻微的点了点头,慕容瑾旋即了然于胸。 “使臣不必拘礼,请入座。”得到苻缄的默许,荀皇后眉目含笑道。 越国使臣五人相继坐到左边的位置。 第三十六章 使臣 因这次宴会由荀皇后主持,杞国君便赋予了她“东道主”的权力——可以越过他发话,招待宾客,差遣太监或宫女等,而自己则“心甘情愿”充当了一回“绿叶”,不予干涉。 一身炫彩华服、端庄典雅的荀皇后笑意嫣然的坐于杞国君身畔,看了一眼下首的慕容瑾,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从未像今日这般强烈,甚而到了恨不能将其踩在脚下。 “慕容瑾公主,今日这宴会全是本宫沾了陛下的光,”荀皇后别过脸,对杞国君抱以妩媚的一笑,那甜软的声音真是苏到人的骨头里,继而回头道,“前日陛下给靳将军设了欢庆宴,本宫便想着公主也是陛下的贵客,理应正式宴请一次,便向陛下恳请由本宫亲自主持设宴欢迎瑾公主,这也是在替陛下分忧,之前还担心瑾公主会认为此宴会由本宫主持规格不够而拒绝出席,现在看来是本宫多虑了。” 一番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从荀皇后嘴里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别扭,让人渗得慌。 慕容瑾起身,不慌不忙的回敬道:“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宴请一个小小的异国之人,还需谈什么‘规格’?容小女子直言,莫说是这等盛宴,就是刀山火海,小女子也会奉旨前来,亦或是怎敢忤逆不来?皇后娘娘您确实多虑了。” 慕容瑾这一巴掌打得够响,荀皇后脸上笑容不改,一抹狠意在她狭长的凤眸底稍纵即逝。 “瑾公主不介意就好,”荀皇后微微含笑,慈眉善目,“你来大杞国已近大半年,相信你已经日渐习惯和熟悉大杞,不知这里的一切能否得公主喜欢?” “回皇后,不敢不喜!”慕容瑾答得不卑不亢,一语双关。 荀皇后压下心中的恶气,笑道:“慕容公主果真适应力超强,本宫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么今后本宫可以放一百颗心了。” 慕容瑾只是淡淡一笑,表示回礼,心下却有些着急:慕容晖说过会协助她取越国使臣的性命,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出手的迹象,具体要何时动手?! “卢浮见过慕容公主,”大殿之内响起卢浮略带轻佻的声音,“久仰久仰。” 慕容瑾与众人的目光一齐朝声源望去,只见身着奇装异服的卢浮,打躬作揖的立于原位,形容五大三粗,獐头鼠目却仿佛自我感觉良好,频频向慕容瑾投去“友好之光”。 慕容瑾只匆匆瞥去一眼,便垂了眼睑道:“小女子不过是区区俘虏,何德何能竟让您所知以至‘久仰’了?” “本……我对慕容瑾公主的仰慕由来已久,在您成为杞国‘贵客’前就——”卢浮虽把话说的隐晦,只字不提燮国亡国之事,但那“贵客”二字已极尽羞辱之能事,慕容瑾握紧了袖中之手,眸子里漾起冷意,而荀皇后终于露出满意而恶毒的笑意。 瞧见慕容瑾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荀皇后仿若如梦方醒道: “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给公主介绍,这几位是来自越国的使臣,在向陛下进奉期间,听闻赫赫有名的慕容瑾公主竟也在我朝,便恳求恩准参加这次宴会,一睹公主的芳容与风采,此前筹备宴会忙碌忘了事先告知一声,还请公主见谅。” “皇后娘娘和卢使臣过誉,”慕容瑾这回可不想自贬了,既然眼前这个终会成灰,自己还客气什么,“方才还在奇怪为何使臣会说‘仰慕’小女子已久,现在才想起有一年越国进犯燮国,小女子随兄长出征,几场战打下来越国落荒而逃,狼狈退兵,想必卢使臣是在那时候知道小女子的‘威名’。” 时起彼伏的窃笑声在未央宫内响起,几个越国使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死鱼一样的眼睛凸露而出,恶狠狠的瞪着慕容瑾。而卢浮仅是两眉间掠过一丝阴霾,瞬间就释然般哼哈一笑道: “慕容公主果然一代女中豪杰,此前我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形容消瘦、精神萎靡、郁郁寡欢的公主,但进了未央宫见到公主后才发现自己错了——天姿国色,风华绝代,珠圆玉润,气势如虹,就想着慕容公主一定在是大杞的招安厚待下‘乐不思蜀’了,”卢浮顿了顿,扯唇冷笑,“可是方才听了公主这番话,恍然悔悟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慕容公主时刻不忘燮国昔日的辉煌,不忘自己在燮国威名在外的过去——这哪有什么‘乐不思蜀’,分明就是——” “卢使臣请用茶,”仿佛一把利器突然劈来,杞国君缓慢却果断有力的插进一句,“说了这么许久的话,想必也渴了,来杯清茶润润嗓子再继续不迟。” 卢浮听出苻缄话里的讥讽警示之意,只得干笑着坐下,作势喝茶,也灌酒。 “陛下真是细心周到,本宫惭愧,”荀皇后等的就是卢浮那些话,可惜没说完就惨遭腰斩,心下恼恨苻缄对慕容瑾的袒护,明面上笑容依旧,“慕容公主也请用茶。” 慕容瑾回礼着坐下,端茶并不喝,只用瓷盅碰碰唇便放下,心想好在杞国君并非多疑之人,否则自己之后在这大杞皇宫要行事就要难上加难了,她终于明白这次宴会的陷阱在哪里,也明白慕容晖为何要杀了几个越国使臣,也许荀皇后与越国之间有什么约定!未及多加思虑,慕容瑾决定主动出击,引蛇出洞,念头一出,慕容瑾随即站起,面对苻缄与荀皇后,道:“陛下,皇后娘娘,小女子恳请出门行个‘方便’。” 苻缄准许,慕容瑾与红杏才刚退出未央宫不久,荀皇后便朝越国使臣方向眯眯眼。 “陛下,皇后娘娘,”卢浮起身,笑面虎似的抱歉道,“美酒佳酿,引人沉醉,也让人无法回避有‘三急’,臣下暂且告退,去去就来。” “去吧,”苻缄冷冷的道,“天黑,找个人跟着。” 卢浮谢过杞国君,由一个太监领着出了未央宫。 未央宫茅房在东西两墙的过道往里走一段,慕容瑾与红杏提着灯笼走在路上。 “公主,后面好像有人,小心。”红杏附在慕容瑾耳边,警惕的轻声低语。 第三十七章 下手 慕容瑾与红杏一面走一面猜测后面来的会不会是卢浮或卢浮的人,走完过道,茅房就在前边不远处,慕容瑾见四下无人,认为是下手的好时机,只是不知道卢浮这条蛇会不会“出洞”。 就在慕容瑾假意进了茅房,片刻后出来,折进旁边净手的屋子时,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 “慕容公主,方才宴会之上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慕容瑾听出声音是卢浮,心下振奋,回头时却佯装被吓了一跳道: “卢使臣,怎么是你?” “我想与公主单独说几句话,所以跟了来,请公主原谅。” “嗯。”慕容瑾冷冰冰的应声,转过身去净手。 卢浮走到慕容瑾身畔,压低声音道:“慕容公主,我是潜伏在越国的燮国细作,奉上头之命来救公主,以期在慕容公主的号令下图谋复国,公主快跟我走。” 慕容瑾不说话,只顾净手,擦手,后又不动声色的抬手取下发髻上的金丝玲珑簪。 卢浮见慕容瑾一脸漠然,不为所动,心下奇怪,随即眼珠一转道: “慕容公主,我明白您现在诸多顾虑,但请放心,只要您跟我去见一个人便会一目了然。” 慕容瑾头也不回的问:“谁?” “慕容晖,您的兄长,我们在越国的‘上头’线人。” 慕容瑾心下警铃大作,拽紧了掌中的簪子,面上波澜不惊转头对卢浮道: “小女子无兄长,你找错人了。” 卢浮凶相毕露,在昏暗的净手房里一张脸越发狰狞可怖,他盯住慕容瑾的眼睛: “公主,您走,还是不走?” 也就是慕容瑾在抬手,屏息凝神那一瞬,一支细长而尖利的金丝玲珑簪又快又狠且准确无误的深深刺进卢浮的太阳穴,左右各一下,动作神速,干脆利落,卢浮还没缓过神来便已当场倒地毙命。 “反应这么慢还来送死,真蠢!”慕容瑾冷傲的甩出一句评语,从容的跨过尸体,走到门后,轻叩,守在屋外的红杏听到动静悄然进来,看到地上一个死人一滩血,大惊失色。 “公主,您没事吧?” “没事,”慕容瑾用水冲了簪子再甩干,淡然道,“真没想到堂哥以前教的防身术,这会儿竟用上了。” “他是谁?”红杏心有余悸的问。 “卢浮!”慕容瑾冷眼一瞥,好似看一条死狗。 “他来干什么?” “想引我入穴,逼我就范!” “现在要怎么处置?” “拖到茅房塞进粪坑!”慕容瑾轻巧的将金丝簪往发髻里一插,道,“动作要快!” “是,公主!” 做完这一切,慕容瑾与红杏相互检查彼此妆容,有无异味,确信无误后方才双双按原路返回,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有两三个人影闪进净房,清理现场…… “公主,这是大事,掩盖不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必生疑心。”红杏忧虑道。 “疑归疑,”慕容瑾不屑的勾唇,无所畏惧,“我来个死不认账,他们能耐我何?!” “公主好手段!”红杏叹服。 当二人返回未央宫时,宫内正沉浸在热闹的歌舞声乐中,见到慕容瑾与红杏出现,杞国君便示意翩翩起舞的宫女们退下,乐师亦是停止演奏。 “让陛下和皇后娘娘久等了,”慕容瑾行完礼,走回原位道,“请继续,切不可因小女子就坏了大家的雅兴。” “不至于。”苻缄朝慕容瑾微微一笑,“瑾公主请便。” 慕容瑾莞尔回礼,并不在意这一“互动”又会惹来多少“冷箭”。 荀皇后左等右等,总不见卢浮出现,心下顿生疑窦,又不便这么明目张胆去问,只得频频朝其余四个随从挤眉弄眼,终于,其中之一发话了: “咦,我们使臣大人怎么去了这么许久,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岂有此理,朕特意让人陪同卢使臣前去,怎会出错?”苻缄满脸不悦的道。 这时,先前陪着卢浮去如厕的太监小高气喘吁吁的跑来,“噗咚”一声跪下: “陛下,皇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把卢使臣弄丢了。” 满殿哗然,荀皇后更是如坠云雾,惊问: “什么叫做弄丢了,你给我说清楚!” 趴伏于地的太监小高浑身颤抖不止道: “回皇后娘娘,是这样,此前奴婢陪着卢使臣出了未央宫,可是还没走多远卢使臣便不让奴婢跟着,说他如厕不喜旁人跟随,只需告诉他怎么走即可,奴婢只得答应,就把具体方位告诉卢使臣后在原地等候,哪知等了快半个时辰还不见卢使臣回来,”小高已汗透两层衫,差点话都说不全,“就,就赶紧,跑茅房去一看,竟四下无人,连卢使臣的影子都没见着……奴婢,奴婢万死,求陛下恕罪。” “荒唐!”苻缄还未表态,荀皇后已大怒的敲着案几道,“一个大活人会这样凭空消失?去,加派人手给本宫找回来……”顿了顿,惊觉苻缄还在一旁,连忙起身,“我方才一时情急,忘了规矩,还请陛下降罪。” 杞国君却好似不把荀皇后的“越矩”放在心上,只对跪我首不知所措的小高道: “既是卢使臣自己不让人跟着,走丢也怨不得别人,别慌,多叫几个宫人到附近仔细找找,早先朕就发觉卢使臣有醉意,兴许是酒醉了随地歇下也未曾可知。” 未央宫内一片讥笑声。 太监小高应声,连滚带爬的领命而去,可还不到三盅酒的功夫,小高又折了回来,后面跟了几个净房的管事的太监。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卢使臣,找,找到了。”为首的小高显得有些尴尬。 “在哪儿,人呢?”荀皇后又一次沉不住气的问,随即才意识到,赶忙闭上嘴巴。 “在,在……”小高“在”了半天还是不敢“在”出来,幸而后面一个太监站出来道:“陛下恕罪,奴婢们在茅房找到了卢使臣,他,跌进了粪坑里,溺毙了……” “什么?”苻缄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旋即皱起眉头,一脸欲呕之态。 荀皇后也迅速捂上口鼻,好似此时此地不是未央宫而是茅房,其余人等更是对当前小桌的美酒珍馐食欲全无,恨不能抽身远离,慕容晖低眉垂眼,抑制住了满心的喜悦,一脸寡淡,仿佛事不关己。 第三十八章 变化 “什么情况,说明白点!”一个随从怒而站起,指着太监粗声粗气的斥问,“我们使臣向来海量,怎会饮饮几盅酒便倒下?还溺毙在粪池里?荒唐!” “这位贵客是说我们大杞皇室有意加害你们卢使臣?”慕容晖抬起眼皮,睨过去,“你们来大杞已近七日,我们大杞陛下若要取你们性命何需待到今日?!以及,今夜盛宴,卢使臣具体饮了多少酒,他案前的空酒瓶便能说明一二;最后,不让太监跟着去茅房也是卢使臣自己的选择……”慕容晖连嘲讽的表情都懒得给。 说话最大声的那个随从低头扫了一眼身旁空位置前的案几上那些东倒西歪的空酒盅,无言以对,静默片刻后方才抬头,心有不甘,干瘪着嗓音道: “我们想看看卢使臣的尸体。” 这种要求只怕现在也就这些越国随从提的出来,杞国君恨的是还得陪同,荀皇后更是恨不能以死明志——她也得去!不同的是,这次卢使臣死得不但滑稽屈辱,且在她看来甚是蹊跷,心上也想弄个明白,念及此,荀皇后放下手,转笑对杞国君正色道:“陛下,这个卢使臣虽说有些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奉了越国君之命来大杞,不管死因为何,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不是?省的又该寻衅滋事!” 荀皇后最后那句话声音放得极低,只有苻缄听得清,事实上她就是说给国君听的。 “去便去吧,”杞国君极力不去想象卢使臣此刻满身污秽的嫌恶场面,还是回避,“不过朕与皇后就不必前往了,”他将未央宫人等扫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几个随从上,“你们是要等宫人们给卢使臣的尸首净身之后去,还是即刻?” 四个随从仿佛担心晚一步,卢浮就会被会毁尸灭迹般的道:“即刻!” 苻缄一阵阵作呕,眉头纹路深成了一个疙瘩,懒得开口,只用手挥了挥,好似赶苍蝇,示意太监们带路去,自己在这里等结果,瞥了一眼荀皇后,恶意道: “皇后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可与公公们前往。” 荀皇后方知“关心则乱”,不该表现的这么明显,她也有些矛盾,想去,又不敢去,生怕这一去,陛下会“杯弓蛇影”认为她身上沾了那污秽之气,从此再不愿踏进坤宁宫半步,更别提床第之欢了。 “陛下说笑了,这样的小事交给管事太监便是,”荀皇后佯装释然的道,“我还是在这陪着陛下,再说那污秽之地岂是陛下和我去的地方。” 苻缄低不可闻的冷笑一声:“皇后懂得不自降身份就好。” 一句话说的荀皇后倍感羞辱,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四个越国随从就这样一脸灰黑的跟着净房太监们出了未央宫,还未到茅房前,一股恶臭便随风飘散而来,险些没把他们熏退,没办法,这都是自己要求的不净身查看尸首的,然而当他们捂住口鼻走上一瞧,方知大谬——前方一块青石地上躺着个尸体,准确的说是被屎尿不知裹了屎尿几层的所谓死人,露了脸,只怕连宫人们也是为了确定身份才不得不满腹作呕的弄掉卢浮脸上污秽物的,如此脏臭,这还怎么靠近查验尸首?只得厚着脸皮对管事太监道: “有劳公公们先给我们卢使臣净身……” **** 未央宫内,恢复了最初的热闹和愉悦,杞国君问慕容瑾要不要加些歌舞,慕容瑾笑答不必,称自己自小对歌舞诗词没什么感觉。 “瑾公主这点倒是与靳将军相似,”苻缄仿佛已把卢浮造成的尴尬与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和颜悦色聊开道,“是不是但凡在战场拼杀的人都不喜欢这些?” “也不一定,靳羲将军我不了解,但慕容将军文武双全却无人不知,”慕容瑾平静的看了慕容晖一眼道,“陛下可以考考他。” “哦,这是真的吗?”苻缄饶有兴致的看向慕容晖,“慕容将军可否当场做诗或词一首,让朕欣赏一番?朕对诗词歌赋有感触,却无此造诣。” “陛下过谦,在大杞,谁人不知陛下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慕容晖抬眸,注视着杞国君难辩真心假意的道,“末将素来认为,为君者若能文韬武略兼而有之,必定一统天下,万民诚服,至于臣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岁月已消磨,不复以往。” 慕容瑾惊讶一向清高孤傲,厌恶阿谀之词的慕容晖变化如此之大,心情复杂起来。 苻缄同所有国君一样,对奉承话很受用,慕容晖这番话自然讨好,再说他对自己的文治武功还是信心十足的,慕容晖不过是给打瞌睡又强撑的人递上枕头罢了。 但让慕容瑾更想不通的是杞国君,卢浮是越国皇子,在杞国死去,不论怎么死的都会带来一定麻烦,怎么看苻缄好似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风暴呢?难道他真以为卢浮是溺毙在粪池之地,自取其辱与杞国无关?以及,怎么荀皇后表现的比苻缄还急,真是疑点重重。 “说得好,”杞国君捋一捋下颌美髯,哈哈笑道,“知朕者,慕容卿是也。” 荀皇后快坐不下去了,说好这次宴会要让慕容瑾在陛下面前难堪,露出“真面目”的呢?现在非但宴会砸了,还弄得这么一败涂地,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很想插句话,提醒国君越国使臣的死会“引火烧身”,然而国君现在与慕容两兄妹谈性正酣,正慢慢淡化这场丢脸的宴会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这时候说话无疑是摸老虎屁股,不知死活……如坐针毡之时,一声通报“救”了她——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几个越国随从已验尸完毕,说要见陛下。”一个太监在堂下扯着嗓门道。 “让他们进来。”苻缄不耐烦的皱眉道。 四个彪形大汉排排站在了未央宫正中,好像带了一身臭气般,“六宫粉黛”一见他们进来,便蹙眉的蹙眉,捂鼻的捂鼻,靠后的靠后。 “诸位看到卢使臣的尸首了?”苻缄漫不经心的问。 “见到了。”一个越国随从冷声道。 “结果如何?”荀皇后挑了挑凤眼,装作满不在乎道。 “我们卢使臣确系自己意外坠入……”后头一个使臣随从说到这避讳的卡了一下,不甘又尴尬的道,“溺毙的。” 第三十九章 屈辱 慕容瑾起疑:他们真的验过尸体了?她那两下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是不可能的,即便那两处伤口很细小,即使当时卢浮已被污物“浸”的血迹全无,但只要近身便能看得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随从根本没细看,有可能因脏臭之故不愿靠近,也有可能另有不可告人的缘由,慕容晖一定知道…… 想着,想着,慕容瑾不由朝他看去,只见他漠不关心的斟茶,倒茶,饮茶,她却从他举盅贴近唇边欲饮的那一瞬看到了他浮在嘴角的不屑与耻笑。 苻缄长吁一口气,冷淡道:“诸位节哀!需要呈报越国吗?” “不必!”最前头的那个伸手一挡,谢绝道,“我们四个回去自行向大越陛下请罪,没能保护好卢使臣。” 闻言,慕容晖唇边的冷笑更甚。 荀皇后颓然的耷拉着一张脸:没能按照预先计划的进行也就罢了,这几个随从居然这么“好说话”,卢浮死便死了,居然也没有强硬的要求彻查一番。 “那么卢使臣的尸首诸位要带回越国吗?”荀皇后此话一出,才惊觉自己有多蠢——死的是使臣,又不是皇亲国戚,越国怎可能如此大费周章,不说两国相距万里驼个死人,那一身恶臭只怕也让人无法忍受。 “回皇后娘娘,我等恳请将卢使臣的尸首安葬在大杞,不知陛下能否应允?”领头的矮个子随从知道此时是求人办事,因此声音很低。 荀皇后撇嘴冷哼:死得这么屈辱和愚蠢,还谈什么“安葬”,只怕驼回去也只有给越国君丢脸的份!不被鞭尸就不错了。 “按照惯例,”苻缄喝茶润喉,然后审视着下面高矮胖廋四个随从,慢吞吞的道,“各国使臣若在别国不论何原因身故,尸体不需刻意处置,只当是殉国了……” “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胖子随从迫不及待的问。 “不,”苻缄冷漠却非常清晰的拒绝,“凡在大杞国土殉国的异国人,从来都是为国征战的骁勇将士,而没有卢使臣这样——” 酒醉掉进粪池里溺毙的!这是苻缄那鄙夷与嫌弃的目光里包含的话——给这样的使臣“下葬”是有辱大杞,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卢浮! 一句话让未央宫里哄笑一片,就连绷着一张脸的慕容晖也不自觉的提了提唇角。那“高矮胖廋”仿佛从不曾受此羞辱,个个又惊又怒的满脸通红: “陛下,您当真不卖这人情?卢使臣毕竟千里迢迢从越国来大杞拜见陛下的……” “朕,对不住!”苻缄还是强硬的不改初衷。 眼见杞国君做得如此不留情面,毫无商量的余地,“高矮胖廋”由最初的怒火冲天变得讳莫如深起来:这次来大杞是计划好的,没想要寻衅滋事,只图达到目的,不成想距成功仅一步之遥,卢浮竟出了岔子死得莫名其妙,屈辱至极,本不想将事情闹大,把卢浮葬在杞国了事,不料杞国君竟这么油盐不进,不通情理,那就莫要怪他们心狠手辣了! “既如此,我们把卢使臣的尸体驼回越国便是,”胖子一脸肥肉尊严的抖了抖,道,“还请陛下能提供必要用具。” “嗯,这个,朕倒是可尽其所能。”苻缄淡淡的表态,“还会派些人手协助诸位护送至大杞边境。” 这相当于是监视着四个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偷偷将尸体随地安在哪处荒郊野外,这个杞国君做事真是毫不含糊。但苻缄此时的精明对已然下定决心的“高矮胖廋”没了效用。 “是,陛下!”四个人同时张口应声。 **** 今夜云多风大,吹得荷塘阁前方那一片荷塘枯枝荡漾,水波粼粼,还伴有绿林里“簌簌”风吹叶落声,无边暮色之下,偶从林中传来鸟儿“鸣啾”之夜啼,闻着心颤见者胆寒。 靳羲坐在荷塘阁里的草席上,一手捧书,一手执盅,全神贯注,仿佛并不把外面这摄人心魄之音放在心上。 黎雪怕打搅靳羲看书,轻手轻脚的从后方走来,想坐下等他看完书后再说。 “黎雪,叫了几声?”靳羲的视线并不曾从书上移开,轻轻一问。 “殿下怎知属下走来,我自信自己的脚步已放到最轻。” “这楼板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厚实,”靳羲翻了一页书,啜口茶,恬静道,“还有,我坐边的白瓷壶能倒映出你的脚踝。” 黎雪心服口服的微微一笑,在靳羲对面坐下道:“三声。” “干得好!”靳羲眸光闪动,蠕动着线条优美的薄唇,“这‘猫头鹰’还是可以相信的。” “说的不错,”黎雪亦是笑容满面,却很快敛了神色道,“可是,殿下为何断定这个这个卢使臣实则是越国的皇子不受宠?” “一个受宠的皇子,你认为国君会让他来冒这个险吗?”靳羲抬眸,恬淡分析道,“‘卢使臣’原名陆煜,越国君第九子,乃一宫女所生,无才无貌无靠山,所以他相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有强烈的虚荣心,想引人注目,出人头地,这次越国派出使臣,明面上是进奉实则刺探杞国国情,这样的事看着荣耀,一旦败露却是极危险的事,因此越国皇室没有哪个人真正愿意冒这个险,于是陆煜便自告奋勇向越国君请求出使杞国,心下早已打好如意算盘,试图与杞国达成某种交易,另谋出路。” 黎雪怔愣,皱起眉头,诧异道:“‘另谋出路’?出路在哪?” 靳羲直起身板,定定的看着黎雪片刻,从他紧抿的薄唇里跳出一句话: “燮国!准确的说,现今杞国定州!” 黎雪大吃一惊,轻叫道:“定州?陆煜凭什么打这算盘认为杞国会与之达成交易。” “大杞一直想灭越国而不得,陆煜想以此为诱饵与杞国谈条件,”靳羲平静却语气锐利的道,“还有慕容晖是他效仿的榜样,以为投诚且有诱人的条件在手,就不愁大事不成。” “属下愚昧,还是不明白这陆煜有什么诱人的条件能让国君答应让他做定州一方之主,”黎雪不解道,“依属下对杞国君的印象看,苻缄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人。” “杞国君不好哄,难道他身边的或是枕边人就不好哄?”靳羲敏捷的接下话茬道,“至于卢浮的‘杀手锏’,自然是以他昔日皇子的身份对越国内部深层的了解,提供情报,遂了杞国灭越的野心。” 第四十章 棋子 “只是美梦未醒,人已去见了阎王,”黎雪鄙夷的嘲笑,“不过,依殿下之见,这个卢浮对杞国君提起过‘交易’没?” “自然是没来得及,”靳羲道,“这个越国皇子再蠢也了解过杞国君是性情与好恶,不会这么草率的直接去对杞国君说,他应该是先对杞国君身边的人提过,再达成某种协定,于是便有了这场针对慕容公主的宴会。”说到慕容瑾,靳羲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而温情。 “会是谁竟然愿意配合这个一无是处的越国皇子?”黎雪不相信一面说,一面给靳羲斟茶。 “谁说的话有份量就找谁,”靳羲敛了神色,潭水深眸泛起丝丝冷意,“还有,我方才已经说了陆煜虽无所长无所依仗,却有许多诱人的条件,单是越国皇室就不能小觑,有人看中的正是杞国君日夜惦记着‘越国’这一心里才与之先达成协定,若后续之事顺利,便去向国君吹‘枕边风’。” “殿下说的是——”黎雪皱眉思索,试着低声道,“荀皇后?这场宴会是她主持的。” 靳羲冷笑,心知肚明却不点破的道:“既是欢迎慕容公主而设宴,又怎会只请了国君和后宫粉黛,最为奇怪的是慕容晖竟也在邀请之列,很显然,这场宴会针对的是慕容兄妹。” 黎雪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道:“殿下,您说一个不受宠且生母身份卑微的皇子在异国故去,真的会引发两国交恶?” “按常理说是不至于,但若杞国处理不当就难说了,何况两国对彼此都虎视眈眈,”靳羲说的轻缓却肯定,“我推断,那几个随从会是最好的‘导火索’。” “导火索?!”黎雪吃惊。 “对!”面对黎雪的惊异,靳羲只平静的举盅喝口茶润喉,淡淡的道,“凡事总会有个源头,我前面说杞国处理不当便会惹来事端,并非毫无根据,他们不愿承担的罪责只有让杞国人担了,弄不好还能遂了越国政客的野心。”靳羲不无讽刺的总结。 “属下明白!”黎雪霁颜,神色一松道,“那么殿下,接下来呢?” “等着看好戏,”靳羲慵懒的向后一靠,手肘撑地,笑得有些冷,“‘你方唱罢我登场’,愈是热闹愈对我们有力。” 黎雪深知其意,虽显激奋,但克制着:“终于盼到了,可是太子那边……” 靳羲知道黎雪指的是苻弘要跟着他学兵法武艺一事,还有慕容瑾也在其中。 “杞国君已答应我提的三个要求,我不担心,”靳羲仅沉默了一会儿便轻描淡写道,“有很多时候,一个看似障碍的某一处,却能成为关键时刻的突破点。” 黎雪心领神会的一笑,再没有在这事上继续,只问何时再去季宅。 “越国使臣的随从一走,杞国君会主动来找我们一同前去的。”靳羲坐起,伸手去拿书翻书,这是他即将结束谈话的表现。 多年追随的黎雪自然深谙其意,但听说杞国君要一同前往,还是吃惊的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国君也要去?”对于黎雪而言,巴不得去的人越少越好,说话行事也能自由些,没什么顾及,可杞国君要是去,还能说什么? 靳羲的眼睛盯着某一页,头也不抬:“是。”也许是感觉到黎雪的扫兴,抬起眼睛,耐着性子道,“杞国君是一定会去的,但也只是给他自己吃颗‘定心丸’而已,去一次便罢了,你以为他是你我这样的‘闲人’,多少事等着他呢。” “嗯,明白,”黎雪道,“殿下,您看书吧,不打搅了。” 靳羲这才又低下头,翻开书的那一瞬,剑眉忽而一拧:黎雪的话倒是让他联想起慕容瑾到时也会同去,那么自己要不要寻个时机提醒她在杞国君面前克制一些,别让对方看出她认识慕容姝呢?转而又想起此前自己向慕容瑾说起慕容姝之时,慕容瑾那谨慎的自我抑制——靳羲唇边笑痕浅露,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 **** 宴会散去后,慕容瑾在宫女们的陪伴下回了邀月宫。荀皇后一到坤宁宫便摔杯砸盘的,见者无不退避三舍,随侍的宫女也只有等她摔够了才去收拾“残局”。 “蠢货!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荀皇后在心底愤愤不平的怒吼。面部表情因着她的心里情绪时而僵硬时而扭曲,胆小的宫女都没敢抬头。 “皇后娘娘,来日方长,您不必为了今日之事烦心。”说话的是杵在一旁的郁妃,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处之,说话也是轻飘飘的,好似一大声嗓子会疼。 荀皇后凤目斜睨而去,见郁妃这副置身事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就来气。 “你光会捡便宜的说,”荀皇后鼻孔里一声冷哼,不屑道,“早干嘛去了?之前在宴会上一个屁都不敢放,还有,你派去的那几个宫女都干什么吃的,去了这么长时间,竟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探测出来?!郁妃,你说本宫还能指望你什么!” “这都是妾身失职,没调教好下人,”郁妃不慌不忙的抬头,慢悠悠道,“不过青屏倒是对妾身提过一个情况,不知对皇后娘娘是否有用。” “说来听听。”荀皇后不冷不热的回应。 “宫女青屏对妾身说,慕容将军但凡有入宫面圣,就会去一趟邀月宫——” “这也算‘情况’?”郁妃话未尽,已被荀皇后满脸不悦的打断,“慕容晖去邀月宫见慕容瑾,他们兄妹相聚叙旧是陛下特许的,有什么不对!” “问题是他们兄妹每次见面都要紧闭宫门,让所有随侍宫女守在邀月宫门外,”相比荀皇后的急躁,郁妃却是淡定的很,“皇后娘娘,您想,若没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慕容兄妹何必这样‘遮遮掩掩’?世事便是这样,‘过满则溢’——越是遮掩,越有‘嚼头’。” 荀皇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凤眸眯起,屏息凝神,片刻后转向郁妃道: “本宫想知道今夜宴会前,慕容晖去过邀月宫没有?” “去过。”郁妃面无表情的动了动嘴皮。 荀皇后深吸一口气,猛然瞪大的眼底,洋溢着冷酷的笑意,却转而向郁妃迁怒道: “为何不早说?” “妾身不确信。” “下次慕容晖若再次去邀月宫,火速来报。” “是,妾身明白。”郁妃怯懦的道。 荀皇后瞥了她一眼,如同看一个随时可弃棋子:“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第四十一章 姐弟 “是!妾身告退!”郁妃垂眸,咬唇道。随即躬身退出坤宁宫。 不久,又一宫女来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荀侯爷求见。” 荀皇后立时来了精神,笑道:“快请。” 荀策进来,一身深青色团花纹宽袖长袍将他一张长脸映衬得愈发铁青的渗人。 “皇后娘娘……”荀策只微微颔首躬身就当行了礼数。 “都是自家姐弟,就别这样客套了,”荀皇后对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弟还是很亲切的,她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对坐,“来,做姐姐这儿来。” “谢姐姐赐坐。”荀策说着直径坐到了荀皇后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 有宫女上了茶点,有宫女侍立一边待命,荀皇后命她们都退下,有事再吩咐,宫女们应声而去。 “弟弟看上去脸色不大好,情绪也低落,怎么,有心事?说给姐姐听听。”荀皇后微微一笑道。 “还能有什么,”荀策含着几分怨怒道,“也不知怎的,陛下近来越发不待见我,也不知我哪做错了。” 闻言,荀皇后笑容一僵,狭长的凤眸里浮起阴霾,努力装着淡然的劝慰道: “陛下也是忙碌,弟弟就别心存不悦了。” “臣岂敢心存不悦,只是想不通,所以来找姐姐说话,”荀策有些厌烦的嘀咕着,“那天欢庆宴的情形,姐姐您也亲历了,弟弟就不再赘言,”回想起当时的种种,荀策脸上的愤忿更甚,片刻缓过神来看着荀皇后道,“但这次姐姐亲设的宴会,弟弟刚刚听说了一二,陛下竟然这样对待姐姐,简直令人不能忍。” “陛下也没对本宫怎么着,”荀皇后尽管满腹怨怼,也不愿在弟弟面前表露出来,“都怪我们上次做事不慎,触动可陛下心中那根沉积多年的刺,以至让李威白白丧命,弟弟该庆幸陛下没迁怒我们,至于这次宴会只怪那帮越国蛮夷太蠢,居然就这样死了,真是把越国皇室的脸都丢尽了。” 对于荀皇后前半句话,荀策大不以为然的低声冷笑,后半句却让他心生警觉: “这正是弟弟今天来找姐姐之故,”荀策灰色的眼底一片黑雾,阴森森的道,“那卢浮若当真如此糊涂,只怕早死了,还怎会到异国来送死?!” 荀皇后猛得坐直身子,向前一倾,挨近荀策道:“弟弟是说这越国使臣死得蹊跷?” “岂止是蹊跷,”荀策答得平静,但所说的话却大有煽动之意,“简直巧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难不成与慕容兄妹有关?”荀皇后想起郁妃的话,随口便道。 正低头冥思苦想的荀策猛然抬头,惊愕的看着荀皇后:“姐姐何出此言?” 荀皇后就把之前郁妃提供的情况对荀策说了一遍,听得荀策一时大眼瞪小眼。 “这件事容我再细细思量一番,”荀策没有荀皇后期盼中的振奋,担心中的拍案,反显得异常冷静,“上次欢庆宴的教训不能再来一次,不过姐姐提供的情况也很重要,弟弟我以后会更加留意这俩兄妹,具体是真的势同水火,还是‘暗渡陈仓’的在密谋什么。” 荀皇后的满眼泛着幽光,轻轻一扯唇,未及说句鼓动的话,荀策一盆冷水浇来: “既然姐姐提醒了弟弟,那么弟弟也善意的提醒一下姐姐,”荀策斟词酌句般的道,“太子近来似乎与姐姐不大亲近,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可是杞国的储君。” 荀皇后被当头棒喝,一腔热血降到冰点,瞧见姐姐这瞬间变化的神情,荀策知道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既然意识到了就得言明其间的厉害关系,因为太子与生母荀皇后貌合神离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荀策的“心病。” “有时候真怀疑弘儿是不是本宫亲生的,”荀皇后佯做坚强,口不对心淡漠的道,“儿时还好,很是乖顺可爱,对你这舅舅也亲,不知怎的越大越难养,如今每日除去问安,几乎不踏进坤宁宫半步,上次那宴会竟也不替你说句话,真把本宫气坏了,”说着向荀策投去歉疚的一瞥,“弟弟别怨他,弘儿还年轻,许多事不太懂。” 荀策脑海里登时浮出欢庆宴上耻辱的一幕,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便恢复自然。 “姐姐说到哪儿去了,”荀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弟弟既然好意提醒姐姐,自然是为了皇后与太子着想,希望你们好,还怎会心存怨怼?弟弟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多年培育的太子到时替人做嫁衣……”荀策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道。 果然,荀皇后柳眉一扬,反应灵敏的道:“你什么意思?” 荀策这次是真笑了:“姐姐没听说吗?太子要拜在靳羲门下,学习兵法武艺呢。” “荒唐!”荀皇后又惊又怒的拍案而起,连掌心火辣辣的刺痛都顾不上,“这是谁的主意?”质问之声大有要将出主意的人大卸八块之意。 这正是荀策想要看到的反应,却是在面上分毫不显的道:“姐姐别生气,据弟弟所知,这是太子自己要求并无他人教唆,且也没有拜师之意,就是跟着靳羲——” “那也不成!跟着个俘虏能学什么好!”荀皇后一鼓作气吼了出来,“哪天让本宫撞见,非问个清楚不可。” **** 数日后的一天,季宅。外院子里的一方小竹林里,季玄悠哉的侧卧于铺了薄被褥的长椅上,闭目养神,地上坐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奴婢,一上一下的伺候,一个给他嘴里喂点水果或零嘴什么的,另一个则给他按摩大腿,从季玄微笑着的艳冠绝伦的俊脸上看,以及从他嘴里发出的“嗯……嗯……”的奇异声响可得知他对这“服务”还是颇为享受的。 唯一让几个奴婢暗自叹气的是,这季大才子虽自诩风流好美色,却从不眷恋花丛,搬进季宅好些天,正眼都没瞧过她们,只有端茶送水之时才会想起,倒是那位爱笑爱闹的慕容姝却时常有幸相伴左右,两人时时说说笑笑,羡煞旁人。 “哎,季哥哥,今天有客人,你能不能正经点。”慕容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手叉腰,瞪大一双水眸盯住季玄道。 第四十二章 见面 季玄睁开半只眼,看向慕容姝,懒洋洋的道:“什么客人啊?” “你明知道!”慕容姝没好气的撇撇嘴。 “那是你们的客人,又不是我的,”季玄一如既往的玩世道,“****那份闲心干嘛?” “你!”慕容姝怒了,作势要冲上来。 季玄赶忙睁开另一只眼睛,目光在慕容姝身上身下的肆虐,品头论足道: “瞧瞧我们姝儿,双手叉腰,横眉怒目,活像是只母老虎,”季玄见她怒的可爱,有意添油加醋道,“还粗声粗气,一点不像个淑女,我看以后哪个男子敢娶你?” 慕容姝轻哼一声,上前一把拧过季玄的耳朵,嘶哑咧嘴道:“啧啧,我的季哥哥也知道淑女了,那你倒是教教小女子要怎么做才是淑女呀———” “淑女就是……哎呦!”季玄惨叫着护住耳朵道,“姝儿,君子动口不动手。” 其实慕容姝只是用手抓住季玄耳朵,并没用多少力气,根本没什么痛感,季玄只是有意陪着慕容姝玩耍“瞎闹”。 “我又不是君子,跟我说这没用,”慕容姝得意的一手拎着季玄的耳朵,一手指着季玄的鼻子道,“季大才子,立刻,马上,起来,更衣洗漱,迎接客人。” “什么叫做更衣啊,我没穿衣服吗?”季玄委屈的指着自己敞开衣襟的袍子。 慕容姝低头一瞧,正撞见那裸露在外的胸肌,登时脸一红,娇羞着跑开。 季玄望着“仓皇”离去的小身影,坏坏一笑。这时有奴婢上前禀报道: “季先生,陛下,靳将军及随从已向‘仙女廊’方向走来,特来通报一声。” “知道了,”季玄敛了笑意,淡淡道,随即又躺下道,“过去把姝儿叫到这儿来,你们几人全部出门去相迎贵客。” “是。”婢女们应声离去。 等慕容姝再次出现的时候,脸上已没了先前的矜持,季玄也整好衣服,梳妆整洁,焕然一新。 “这还差不多,像我的季哥哥。”慕容姝笑着走上去,坐到季玄身边。 “姝儿,季哥哥有事要跟你说,”季玄转头看着慕容姝笑道,“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吗?” “知道,”慕容姝乖巧的点头,粉嫩的脸颊含着微笑,“姐姐要来了,还有杞国君和靳哥哥,黎先生。” “姝儿答应季哥哥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要沉住气好么?”季玄担心慕容瑾一出现,两姐妹会克制不住情不自禁的露出破绽,让杞国君生疑,“还有,要叫‘陛下。’” “好。”慕容姝爽利的应声,忽闪着眼睛道,“姐姐也会控制自己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季玄嘻嘻笑着摸摸慕容姝的头,“瑾公主的巾帼女将之风无人不知,怎会轻易让人‘抓住’小辫子?!” “嗯,那就好,姝儿就在这安安静静的等姐姐。”慕容姝可爱的扬着唇角。 “真乖。”季玄感叹的轻轻一语。 不多久,“仙女廊”的侍卫及婢女们领着苻缄、杨淼,靳羲,慕容瑾,还有黎雪等人进了门,杨淼要吆喝,却给苻缄制止道:“朕今日是微服出宫,不必特意拘礼,季先生与姝儿小姑娘呢?” 从竹林里走出一男一女,慕容瑾的视线立即定格在季玄身边那年方十三的慕容姝身上,还是那般的机灵,目光仅与她一汇便移向别处——看来之前靳羲等人把她照顾的不错,细皮嫩肉的,不曾受委屈。慕容瑾心想。 “草民参见陛下!”到了跟前,季玄与慕容姝异口同声道。 “免礼!”杞国君淡淡一笑,只看了季玄一眼,便转向慕容姝,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姝儿?” “回陛下,正是草民。”慕容姝微微颔首中规中矩的答。 倒是比慕容瑾多了几分柔韧!苻缄边点头边在心下做着评语。 季玄担心给杞国君看出“所以然”来,于是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道: “陛下,您是要进内室,还是就在前方的林子里。” 苻缄这才重新看过来:“竹林里吧,朕喜好林子里的空气,内室有些闷。” “是,陛下请。” 先前季玄躺过的长椅,以及散落四处的狼藉已被婢女们清扫并整理完毕,一副井然有序的画面竟让杞国君有些“不适应”—— “想来季先生住进宅子后‘规矩’了不少,”苻缄在杨淼的搀扶下走到长椅边坐下,看了看四周,又望着季玄季玄道,“是什么让季先生有此变化?” 季玄“放浪形骸”的哼哈一笑道:“陛下说笑了,草民何时有过变化?只是陛下初到季宅,属贵客,草民再怎么放荡也得收敛一二。” 苻缄听出季玄的弦外之音,扭头去看围了一圈的侍卫婢女,个个面露惊惶,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仔细一回想自己刚进季宅时,那扑鼻而来遮都遮不住的脂粉四溢,当时还以为是“花香”呢……以及季玄浑身上下的酒气。 “罢了,朕随口问问。”苻缄大概认定季玄“狗改不了****”了,冷淡道。 而当他沉默片刻,把脸转向慕容瑾时,又换了一副面孔,含笑道: “慕容公主,你一直想来季宅来看看,怎么今天来了反而不说话了?” 慕容瑾摇头,犀利道:“小女子只是好奇季先生会把陛下亲赐的宅子住成什么样。今日一见,果真大开眼界,”慕容瑾拿眼睛朝季玄看去,有意嘲弄道,“季先生还真不同于一般人,好好的一个宅子也能住成这样。” “慕容公主此话何意?”季玄收起嘻嘻哈哈,面孔一板,道,“草民把陛下恩赐的宅子住成哪样了?这么讨您的嫌。” 黎雪忍不住要上前劝,却给靳羲暗中递了眼色,方才止住了念头。 慕容瑾饱满丰润的唇轻微一扬,不以为意的冷哼道: “只是这小小一方地便像是刚清扫过的一般,不敢想象若无陛下安排婢女会脏乱至何地?还有我们初进季宅,大老远就能闻到宅子深处的脂粉味,及季先生浑身上下挥之不去的酒气,想必季宅是‘夜夜笙歌,美色环绕’了——” “慕容公主管得真够宽,居然连季先生的饮食起居也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季玄还未还口,慕容姝已然声音尖细的反击道,“既然公主对季宅如此感兴趣,对季先生又这么关怀备至,需不需小女子陪同公主在这宅子四处巡查一番,看看还有什么不入您法眼的,包括季先生的卧室和茅房。” 慕容姝的伶牙俐齿随即引来婢女们的掩嘴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