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夜游神》 楔子 妖魔,到处都是妖魔。 酒店前的狐妖,眼波流转勾魂夺魄,让周围男人两眼发直;茶楼上的山魈,口水四溅指点江山,听众们表情狂热高呼大师;路中央更是百鬼夜行,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间,数以万计的吊死鬼、车祸鬼、落水鬼飘飘荡荡,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就是我们当年拿命守护的华夏? 男人拄着刀,心如死灰:“这世道,妖魔横行!” 五十年前的决战,当众发下的誓愿,一寸河山一寸血,难道就这样拱手让给妖魔? 即便孤身一人,他仍抬起长刀,森严的杀意迅速扩展开来:“吾乃夜游神,奉天命巡查凡间!从今以后,妖魔鬼怪不得伤人,违令者杀无赦!” 全国各地的妖魔同时收到警告,惊疑不定:夜游神?这个被遗弃的世界,怎么可能有神仙存在? 许多凶恶的妖魔开始磨牙吮血,神色饥渴。吃腻了凡人,也该尝尝神仙的味道! 十万道阴风邪气涌向夜游神所处的位置,他们争先抢后,生怕落不到一块肉。 男人抬头仰望,狂风大作乌云满天,路上行人尖叫躲避,妖魔们已将他团团围住。 “哪里来的老东西!怎么没死在南京城?” “夜游神?芝麻大的神灵,也敢号令我们!” “吃了他!让他明白这大中国,究竟是谁做主!” 男人闭上眼睛,周围尽是妖魔鬼怪,他们气焰嚣张桀桀怪笑:“闭眼投降?神仙也是怕死的种!” 嗤! 只见白光一闪,讥讽的妖怪被劈成两半。男人瞳孔燃着火,衣衫猎猎飞舞,他倒提着长刀,向那些妖魔走去。 一个凡间小神对十万妖魔鬼怪,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 他自己也知道会死。 但是,总有一些事,不能装做看不见;总有一些人,明知不可为而为。 降妖除魔,匡扶天下,这才是神仙! 第一章 最后的神仙 “救命!”昏暗的小巷里,宁琅惨叫着,拼命逃跑。 在她背后,五六个残肢断臂、狰狞可怖的鬼魂,在地上像蜈蚣一样扭曲爬行。他们吐着长舌头,向宁琅后背扑来。 宁琅左闪右避,躲开那些恶鬼,却在不知不觉中走进岔路。等她发现前方是堵高墙,身后恶鬼袭来时,只能抱头蹲下放声大哭:“妈,我不想死!” “滚!”一道白光从上空划过,插在那群恶鬼面前,冰冷的声音在小巷回荡:“三秒时间,不走者魂飞魄散!”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宁琅含着眼泪偷偷望去,一把银白色的长刀插在不远处。刀长三尺三,宽约一指,映照着天上月色,煞是好看。 “别哭了。”一个黑衣散发的男子从空中飘然而落,拔起地上的长刀,注视着宁琅。 他眼神极度复杂,像欢喜又像凄凉。宁琅小声抽泣,努力压制住哭声,她只是个高中生,刚才发生的事情,险些把她吓疯。 明月西移,宁琅的哭声渐渐消失。黑衣男子轻声道:“我们出去吧,这巷子阴气过重,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宁琅顺从地点头,和黑衣男子来到巷外的路灯下。这时她才看清男子的面容,那是一幅极其普通,让人转眼就忘的模样,宁琅努力想找到一处不同,最终还是宣告失败。他抖动刀身,震落上面的水泥灰,问道:“你怎么遇见那六个鬼魂?” 宁琅哽咽道:“我、我想买瓶可乐,刚出楼道就看见一个断腿的女鬼冲我笑,满脸都是血,还往我腿上爬……”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又哭起来,泪水像断线珍珠般洒落在地。 长刀上忽然升起一股烟气,在灯光下凝结成型,是个红衣少年。那少年相貌俊朗,站在黑衣男子身旁,开口笑道:“不论转世成什么,兔子胆就是兔子胆。苏夜你赶快把她天眼封掉,不然这妹子迟早吓死。” “你……”宁琅吃了一惊,发现少年没有恶意后,扁了扁嘴,哭得更凶了。 苏夜叹气,看着宁琅耸动的肩膀,手掌轻微抬起,最终还是放回原位,低声道:“宁琅,我可以封禁你身上的天眼和仙气,从此变成凡人,你愿意吗?” 宁琅懵懂道:“天眼是什么?仙气又是什么?” 少年在一旁插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天眼让你能看见妖魔鬼怪,仙气会让你成为他们的盘中餐。为了小命着想,我劝你赶快封禁,不然成千上万的恶鬼都会循着香味过来吃你……” “啪!”苏夜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少年头顶,斥责道:“夜魇,再吓唬人我就把你丢去少林寺,好好磨炼你的性子!” “切。”夜魇吐了吐舌头,冲宁琅扮鬼脸。上空微风浮动,他面色急变,赶在第二掌到来前钻进刀身,躲在里面嘻嘻直笑。 苏夜苦笑道:“抱歉,夜魇性子太坏,说话不经大脑,我替他向你道歉。” 宁琅慌忙摆手道:“没事,叔叔我没事……” “噗嗤!”夜魇笑出声来,宁琅奇怪地看着这把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苏夜嘴角抽搐,用力握紧长刀,勉强笑道:“宁琅,你还要封禁天眼和仙气吗?” 宁琅想起刚才追赶的六个恶鬼,如果每天都看见他们,绝对会疯!刚准备答应封禁,突然想到“仙气”这两个字,那可是神仙! 十六七岁的女孩,哪个不向往成为仙女? 她试探地问道:“叔叔,你也是神仙吗?” 话刚出口,夜魇放声大笑,宁琅不明所以,咬着下唇不敢再问。 苏夜敲了刀身一记,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宁琅,仿佛回到七百年前。那时还是宋朝,天庭还未撤离,他在凡间第一次与她相遇,记忆中那个女子也这样问道:“你也是神仙吗?” 时光飞逝,转眼沧海桑田。苏夜淡淡道:“吾乃夜游神,奉天命巡查凡间。你说是不是神仙?”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隐约有夜魇的叹息。宁琅心跳的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那个、你、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成仙?” 苏夜摇头道:“抱歉,世间灵气已被天魔污染,你如果开始修炼,会被魔气侵蚀本源,从此生不如死。” 宁琅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苏夜轻叹道:“神仙不是逍遥自在,它只是个官职。现在妖魔遍地、鬼怪横行,作为神仙更要担负起守护天下的担子。你再回去想想,如果遇到危险,就在心里默念夜游神,我会立刻赶到。” 宁琅闷闷不乐地返回家里,爸爸今天加班,妈妈在厨房打扫卫生,谁也不知道她刚才遇到些什么,有多离奇曲折。宁琅走回卧室,重重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苏夜和夜魇的话语在她脑海循环回荡。如果封禁仙气和天眼,自己就会变成凡人;可如果不封禁,自己就会变成死人…… 可人家想成仙人啊!宁琅抓住从小玩到大的布偶兔,摇晃它的脑袋道:“小兔兔,你觉得我该封禁还是不封禁?” 布偶兔当然不会回答,但宁琅自有办法。她坐起身来,捏住布偶兔的胳膊,轻轻往上一抛。按照多年来的老规矩,正面是对,反面是错。当布偶兔在半空翻滚时,宁琅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我一定能变成神仙,我一定能变成神仙!” 良久不见动静,宁琅奇怪地睁开眼睛,地面和床上空空荡荡,找不到布偶兔!宁琅差点尖叫起来,这可是奶奶临终前,在病房亲手为她绣的生日礼物! 怎么会呢?明明卧室里只有桌椅大床和空调,宁琅站在椅子上眺望空调,上面也没有布偶兔! “小兔兔……”宁琅翻遍每一个角落,连床单都抖了两遍,始终没有发现布偶兔。 她心急如焚,突然想到:“是不是灵异事件?我又被恶鬼盯上了!” 一想到那些恶鬼就在她身边,宁琅吓得直哆嗦,她在心里大叫:“夜游神!夜游神!快来救命啊!” “你叫这么惨干嘛?”苏夜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里,他无奈地看着宁琅道:“这里有什么危险?” 宁琅带着哭腔道:“我的小兔兔不见了,一定是被恶鬼抓走,然后拿来吓唬我!” 苏夜扫视一圈,目光凝在宁琅背后,他长叹道:“你听说过骑驴找驴的故事吗?” 宁琅一怔,顺着苏夜视线向后一摸。她今天穿着连衣裙,那只布偶兔就在裙后的纽扣上挂着…… “我回去了。”苏夜淡淡道:“如果害怕鬼怪,送你一道护身符。” 他食指轻柔地按在宁琅额头上,法力泉涌而入,金光自内而外照亮全身,无数符箓图文在宁琅体表出现。她眉头微皱,小腹处似乎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像刚破壳的小鸟,直欲对天发出第一声鸣叫。 苏夜一指点在宁琅小腹,将其封锁起来。那股力量冲撞两次,发现不能挣脱后,重归寂静。 宁琅迷茫地看着苏夜,他低声道:“这是你前世的力量,但现在不能用,还没到时候。” “我前世也是神仙吗?”宁琅高兴地问道。 苏夜微笑:“你前世是个很伟大的神仙,我欠你三条命。” 宁琅吃惊道:“为什么是三条命?” “因为你曾救过我三次,”苏夜平静道:“不过现在只欠你一条半命。” 他松开手,符箓图文尽皆没入宁琅体内。苏夜一阵眩晕,眼前事物全是重影,似乎有听到少女嗔怒的声音。 他疲惫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从今以后,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宁琅就不会死。 “喂喂,”宁琅在后面叫道,“你还没说我前世是什么神仙?还有这护身符怎么用……” “琅琅!”房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都十一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宁琅大吃一惊,急忙从床头抓起一本习题集,胡乱打开后,高声道:“妈,我在背古诗词,这不是马上就高中会考了吗?” 妈妈在外面絮絮叨叨道:“现在知道抓紧学习了,临时抱佛脚有用吗?关键是积累!看看三号楼的李竹临,人家自打上初中,就每天晚上读书做题到十点半,哪次考试不是年级第一?再看看你……” 宁琅堵住耳朵,望着窗户发呆。苏夜的模样她怎么也记不住,但第一次相见时,那欢喜中带着凄凉的眼神,却深深印在心底。 …… 居民楼的天台上,苏夜拄着刀,抬头望天。 夜色如水,漫天星辰不断转动,将光芒洒向凡间。 夜魇出现在他身边,轻声道:“她睡着了。” 苏夜没有说话,良久后他低声道:“为什么会提前苏醒?” 夜魇眺望着灯火辉煌的市中心,嘲讽道:“妖魔鬼怪、域外天魔、凡间修士、天庭上仙,哪个不希望你死?苏夜,他们已经不择手段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苏夜明白他的意思。 宁琅不该这么早醒来,百年一轮回,还差十一年才到二零三七。 提前苏醒的后果,就象刚出生的婴儿置身于狼窝。如果不是苏夜及时赶到,宁琅已经神魂俱灭。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谋划,目的又是什么,但他会永远守护着,这本就是夜游神的职责。 苏夜眼神冰冷,等待着天亮那一刻。 第二章 收头猪妖当坐骑 宁琅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悬浮在空中,底下炮火连天,无数黑气扑将过来,每一道黑气都让人毛骨悚然!眼看黑气透体而入,宁琅猛地坐起身来,两眼发直,浑身大汗淋漓。她试探着捏自己的脸,还好会疼。 “呼!”宁琅长出一口气,精神恢复过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打开床头灯,闹钟显示现在刚刚五点十分,距离起床还有一个小时。 “才睡了六个小时。”宁琅吐了吐舌头,虽然老师说拿破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但那是伟人,像我们这种普通学生,必须睡够八个小时才会有活泼的一天! 宁琅躺在床上,努力放空大脑准备入睡。半个小时后,她颓然坐起,哀怨道:“睡不着……” 睡觉是件不能勉强的事,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吧。 东边的窗帘微微发亮,隐约听到麻雀的叽喳声。宁琅靠在床头柜上,回想起梦里的景象,阵阵心悸。 这是我的前世吗?宁琅茫然想到。“前世”这个词一出现,昨晚的经历像电影倒放般在脑海重现。前世仙人、封禁天眼、夜游神、黑衣苏夜、少年夜魇、银色长刀、噬人恶鬼! 宁琅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低头看着身体,除了黏滑的汗水外别无他物。那些奇怪的文字和图画,似乎都没入体内,找不到一丝异样。 重复检查几次,确定无恙后,宁琅自嘲地笑:“真是看小说看多了,难得做次梦中梦,还是什么神鬼黑气。” 这样一来,那个苏夜脸记不住也有合理的解释,不是自己脸盲,谁能记住梦里的主角什么样? 得到答案后,宁琅心里轻松多了,她起身开门,去阳台收衣服准备洗澡。隔壁的妈妈听到动静后万分高兴,赶紧起床做饭,好让女儿早些上学。 宁琅这次提前半个小时上学,一路上都在哼歌。直到她走到小区门口时,手中的豆浆“啪嗒”落在地上,热腾腾的豆浆溅湿了网鞋,烫的脚趾发红。 背后的轿车按着喇叭,催促宁琅快走。可她死死站在原地,脸色惨白,不断发抖。 门卫室的保安探头问道:“小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麻烦往边上让让,你把后面车堵了。” “没……没事,谢谢。”宁琅声音颤抖,扶着栅门慢慢走着,不敢向马路上看一眼。 保安奇怪地看着宁琅,大清早又没什么人,这姑娘在躲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在宁琅眼睛里,这条空荡荡的马路上,处处是妖魔鬼怪。 那些穿着衣服的怪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鬼魂,那些光天化日公然摆摊叫卖的野兽! 咦?宁琅吃了一惊,小区北侧摆书摊的大野猪,他的衣装打扮好像学校门口的朱老板。 大红背心肥裤衩,脚下一对人字拖,这样俗不可耐的打扮,却剃着最拉风的七彩鸡冠头!每一个见到朱老板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这头野猪为什么和朱老板这么像…… 也许是她看的太久,那头野猪注意到宁琅后竟然咧开嘴角,露出两根獠牙:“这位同学想买什么?我这里有人气作家小厮的《夸克时代》和《悲伤逆流成海》。” “啊!”宁琅吓得后退两步,拼命摆手道:“不要……你,你是,我不要!” 她转身就跑,又一头小野猪站在她面前,穿着粉红t恤和牛仔短裙,手里还捧着四袋山东杂粮煎饼,疑惑道:“姐姐你跑什么?” 这不是朱老板刚上初中的闺女朱婷婷吗?! 宁琅咽口唾液,故作淡定道:“呵呵,姐姐又睡过头了,这不是急着上学嘛?” 小野猪皱起眉头,鼻孔喷着粗气,看的宁琅心惊胆战。它开始摇头,宁琅见势不妙准备拔腿就逃,小野猪叹气道:“姐姐还没睡醒吧?你们十三中学在北边,走反了。” 宁琅脸色一红,尴尬道:“谢谢,我这就过去,再见。” 她刚准备走开,大野猪魁梧雄壮的身体出现在她眼前,它獠牙至少有五十公分,明亮照人。宁琅看着那两根獠牙,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好,麻烦让一下。” 大野猪一言不发,低下头盯着宁琅,獠牙几乎顶在她脸上。宁琅后退一步,她怕极了。 “哈哈哈哈!”大野猪看到宁琅后退,眼中精光一闪,狞笑道:“你果然能看破我的真身,莫非是刚觉醒的修行天才?” 它伸手抓向宁琅,强悍的气势压得她喘不过气,连挪动脚趾都做不到。当那乌黑的蹄子钳住宁琅手腕时,她终于忍不住大叫道:“救命啊!救命!” 大野猪嘿嘿直笑:“没用的,我已经设下结界,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不会有“人”听到?宁琅灵光一闪,深吸口气,尖叫道:“夜游神!” 大野猪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它恶狠狠地提起宁琅道:“谁教你这样做?不知道这名字是禁忌吗?” 宁琅手腕生疼,眼泪不断打转,她大叫道:“夜游……呜呜……” 大野猪另一只蹄子堵住宁琅小嘴,它发怒道:“再敢叫这个名字,老子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宁琅的鼻子和嘴被硕大的蹄子堵住,她无法呼吸,心里不断叫喊:“夜游神!夜游神!夜游神!” “我来了。”苏夜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抱歉,昨晚有些事情,去了一趟陕西。” 大野猪的蹄子剧烈颤抖,震得宁琅生疼。苏夜提着长刀,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发过誓,违誓的下场也应该知道。” “我,我没有伤她!”大野猪触电般松开蹄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苏爷饶命!苏爷饶命啊!” 小野猪震惊地看着父亲,这个在它心中横行南京城的妖怪,竟然向一个人类下跪!不对,它看着苏夜的黑衣和长刀,忍不住发抖:是他!是夜游神!是那个让天下妖魔为之战栗的神仙!!! 宁琅踉跄后退,靠在梧桐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憋死。 苏夜听着宁琅的喘气声,眼神越发冷厉,他淡淡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伸出你的蹄子。” “不要!”小野猪反应过来脸色发白,猛地扑向苏夜。大野猪霍然起身,狠狠一尾巴抽在女儿身上,打得它鼻青脸肿满地翻滚,大野猪狂怒道:“朱婷婷!你再敢对苏爷不敬,老子打断你四条腿!” 小野猪失声痛哭:“爸!他想、他想砍断你的手啊!!!” 大野猪眼中含泪,咬牙道:“这是罪有应得!我进城时发过誓,就算是死,也不会伤害人类!苏爷能不杀我,已经是高抬贵手,怪只怪我安稳日子过久了,对不起苏爷!” 苏夜抬起长刀,漠然地看着大野猪,它颤抖着跪在地上,高高举起前蹄,等待手起刀落那一刻。 “苏爷!”宁琅在后面叫喊,苏夜身体一僵,头也不回道:“我叫苏夜,苏醒的苏,夜晚的夜。” “呃,苏夜。”宁琅来到他身边,咬着下唇道:“能不能放过他们?” 苏夜冷笑:“放过他们?此例一出,那些妖魔岂不是更为所欲为。” 大野猪吼叫道:“请苏爷责罚!老朱有错在先,绝无半丝怨言!” 宁琅跺脚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这样砍手会坐牢的!再说他也没伤到我,只是擦破了皮,你这样直接砍手简直就是……暴君!” 结界内死一般寂静,那两头野猪惊恐地看着宁琅,好像她下一刻就会尸横当场。苏夜瞥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就让它当你的坐骑,也算将功赎罪。” 大野猪大喜过望,立刻跪在宁琅面前,一口气磕了九个响头,沥青路都震裂开来。他庄重说道:“在下朱成家,大别山无名洞的野猪,今年六十六,最擅长挨揍!” 他真愿意当我坐骑?宁琅嘴巴可以塞下两个鸡蛋,她无法想象自己骑着一头野猪满城跑的模样,还是一头六十六岁的老猪! 她刚想开口拒绝,看到这两头野猪眼中泛动的泪光,心软道:“我答应你,从现在起,谁也不能伤害你!” 苏夜放下手中的长刀,两头野猪欣喜若狂,又开始磕头。苏夜冷声道:“再磕下去,自己掏钱修路。”野猪的动作顿时卡住,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宁琅叹气:“你们回去吧,我和他有点事情。” 大野猪恭敬施礼,拉着小野猪离开结界。苏夜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轻声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这么心善。” “哼!”宁琅白了苏夜一眼,抓住他的衣袖道:“问你一件事……” 宁琅的声音突然中止,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右手,明明已经抓住苏夜的衣袖,感觉却像是空气。 “别摸了。”苏夜平静道:“神仙们除了个别肉身成圣外,其余都是虚体。” 宁琅呐呐道:“那你能变成实体吗?” 苏夜望天道:“现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你至少要跑七百米,确定还要问下去吗?” “啊?”宁琅急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当场惨叫起来:“完蛋了!难得我今天早起,居然耽搁这么久!” 苏夜挥手破去结界,微笑看着一路狂奔的宁琅,她在路口等绿灯时喊道:“苏夜,今晚上小巷见,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不见不散,”苏夜轻声道。结界破除后,他坐在树荫下,偶尔有路边的凡人和妖魔穿过他的身体,无一察觉。 只有摆摊的朱老板,不时向那片空地投去敬畏的目光。 它是第一个看到夜游神后安然无恙的妖怪。 第三章 上学也能撞到鬼 高二的课程算不上累,尤其是这所南京郊区的十三中学。平常六点半开始早操,七点整准时上课,等到三节晚自习后,基本上十点左右放学。 为什么是说左右?因为常有老师拖课…… 宁琅木然地看着数学张老师,她站在黑板前奋笔疾书,一道又一道题目出现。这些都是前几次测验,同学们错误次数最多的大题,老师把它一一写出,然后仔细讲解。这没什么不对,只是已经讲了三个小时,张老师手中的教案似乎才翻了一半。 还有完没完?宁琅心里哀求道:“老师您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黑板的右上角就是钟表,求您开开眼,看现在是几点!都十一点了,您打算讲到明天吗?” 也许是听到宁琅的心愿,张老师手中的粉笔突然断裂,她弯腰拾起粉笔时,骨头的脆响在教室里分外清晰。 “唉,老了,不中用了。”张老师活动肩膀,脆响声接连不断,她一下笑出声来:“看来是讲不完了,大家回去好好复习。这次测验暴露我们很多不足之处,等明天上午再抽出二十分钟,讲几道比较关键的题目。” 同学们迅速收拾课桌,以竞走的速度离开教室,冲向宿舍,生怕老师反悔。 宁琅离开教室时,看到张老师在擦黑板。这是她刚写上去的大题,还没来得及讲,但明天的早自习不是数学,只好擦掉。在明亮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张老师好像还不到五十…… 宁琅心沉甸甸的,之前对拖课的抱怨消失无踪,面对一个好老师时,我们只能肃然起敬。 她慢慢向楼道走去,在拐弯下楼的瞬间,一个黑影突然跳出来,张牙舞爪:“哇!” “啊!!!”宁琅的惨叫声震动了整座教学楼,张老师抓住教案冲出来,焦急道:“是谁在叫!哪个同学出事了?!” 底下办公室的教师和高三学长们,纷纷走出门来,探头望向高二那层楼。 张老师来到楼道时,宁琅正在楼梯扶手边抽抽搭搭地哭泣,两个女生安慰着她,不时狠狠瞪向下面。在那里有群女生,围着一个黑色运动服的男生,她们前推后拉,让这男生无处可逃。 “张老师!”一个女生注意到上面的情况后欢呼道:“张老师来了!” “张老师来了!”欢呼声在这楼道中回荡着,张老师皱眉道:“让那个男生上来,我有话问他。” 女生们又是一阵欢呼,用力把那个男生推向楼上,男生愤怒道:“推个毛啊!我有脚!”他大步走到老师面前,坦然道:“张老师好,我是高二五班的莫云飞,和你们三班的宁琅是好朋友。这次本来打算和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弄巧成拙,惹来这么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他微微鞠躬,让张老师对他好感大生。正在这时,一声冷笑从楼上传来,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缓缓走下,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停下脚步,淡淡道:“张老师,在场人都可以作证,莫云飞与宁琅毫无关系,这次纯粹是他耍流氓。” “李竹临,你血口喷人!”莫云飞大怒道:“别以为成绩好就了不起,你爸还在我爸那开车呢!” 李竹临冷冷道:“你的自尊心也就靠你爸来维护了。”他说完就走,不给莫云飞反驳的机会。楼道中的女生为他让开一条路,甚至有女生小声道:“加油,你比所有人都强!”李竹临对她报以微笑,走出了教学楼。 张老师看着李竹临,他两臂交叉抱在胸前,直直走向校门。这个自卑又骄傲的优等生,让她为之叹息。 回过神来,她温和问道:“宁琅,别怕,老师在你身边。能不能小声告诉老师,刚才发生什么事情?” 莫云飞干脆利落道:“没什么,我看她精神恍惚,就躲在拐角处跳出来帮她清醒一下。” “你到一边去!”张老师瞪了莫云飞一眼,他立刻绷紧嘴巴,乖乖站在角落,表现无比良好。这让老师一阵头疼,像这种学生最难管教,尤其当他家里有钱有背景时,就象豆腐掉在煤灰里——吹也不是,打也不是。 张老师不再理莫云飞,轻轻抚摸宁琅的肩膀,温柔道:“没事,说出来老师帮你出气。” 宁琅止住眼泪,心里万分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根本不是被莫云飞吓哭的,楼梯顶上有声控灯,她拐弯前就注意到地上的影子,有个人正贴墙站着,多半是想吓唬人。所以莫云飞跳出来时宁琅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想笑。但是他背后那些是什么? 那些肠穿肚烂、皮肉生蛆,全身淌着脓血,嗬嗬怪叫的恶鬼! 当他们死死盯着宁琅时,仿佛有无数怨毒和诅咒涌出,周围温度迅速下降,冷的人发抖。宁琅再也无法忍受心头的恐惧,放声尖叫。说来奇怪,宁琅刚叫出声,那些恶鬼就飞速后退,穿过楼道消失不见。 等恶鬼们离开,宁琅踉跄后退,趴在扶手上失声痛哭。这两天不是见妖就是见鬼,次次生死一线,让这个自幼胆小的女孩濒临崩溃。 莫云飞发现她被吓哭后,自己也六神无主。女生们听到宁琅的尖叫跑过来,他竟然蠢到想冲破包围逃出去,女生再弱也是人类,一个拦不住你,五个十个一百个呢? 所以张老师来到楼道时,就看见莫云飞身陷包围,宁琅哭个不停。大家都以为莫云飞想对她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偏偏宁琅又不能说自己能见鬼,面对张老师的询问,她有种脑袋炸裂的感觉。 张老师见宁琅迟迟不说,一颗心沉到谷底。她仔细打量宁琅衣饰,寻找犯罪的蛛丝马迹。 搜寻无果后,张老师严肃道:“同学们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课。莫云飞、宁琅,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 “好啊。”莫云飞一脸无所谓的笑,大步向办公室走去。宁琅神色纠结,眼看人群就要散开,她深吸口气道:“大家误会了!” 女生们的步伐停住了,她们好奇地望着宁琅。女孩脸色通红,大声道:“是我胆子太小,下楼时有一只蜘蛛落在手上,所以才尖叫。你们看!” 她捋起左手袖子,高高举起,在白皙的手腕上,明显有两块淤青。 “我怕蜘蛛,是莫云飞同学帮我打飞了它,虽然手腕磕在扶手上很痛,但我非常非常感激他!” 女生们窃窃私语:“不会吧?莫云飞这个刺头也会干好事?” “应该是,那两块淤青一看就是碰到硬东西才有的。” “难以置信,这位公子哥连英雄救美都这么粗暴!” 张老师注视着宁琅手腕,轻声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家也尽快回去。莫云飞,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躲在楼道里吓人,就让教导主任请你家长过来!” 莫云飞背对着人群,沉默不语。他的影子在走廊灯光的照映下,渐渐伸向宁琅。 同学们散去后,张老师疲惫地按揉着眉心,打了一个哈欠。 宁琅拉下袖子,满含歉意道:“耽误老师这么长时间,真是对不起。” 张老师笑道:“你没事就好,刚听到你惨叫时,我急得一身是汗,抓起教案就跑来了,” 宁琅低头一看,老师的右手果然攥着一本教案,她疑惑道:“老师你带教案干嘛?” “可以防身。”张老师将教案卷成筒状,在手心轻轻拍打道:“你看,是不是很结实?” 宁琅哑然,眼中泛起泪光。当已现老态的张老师,不顾危险拿教案来救学生,谁能无动于衷? “谢谢,谢谢老师。”宁琅哽咽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您担心了。” 张老师看着泪光盈盈的宁琅,心头暖流涌动,她轻声道:“我是一个老师,这二十年来也教过几千名学生。不求你们升官发财青史留名,只要能做个有用的人,将来回校看看老师,心里就会很高兴,特别高兴。” “嗯!”宁琅重重点头,张老师抚摸她的手腕,微笑道:“赶紧回去用冰块冷敷,嫌麻烦直接冷水冲也行。三十分钟后再擦些红花油,不然等会儿过了二十四小时,就麻烦多了。” 宁琅吃吃道:“老师你怎么知道快过二十四小时……” 张老师眨了眨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爷爷可是江淮名医。” 她笑着离开,留下宁琅一人在楼道发呆。 原来自己的谎言,从一开始就被老师看破吗? 宁琅正准备离开,忽然看到莫云飞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孤零零的。她犹豫片刻,叫道:“莫云飞,你不回家吗?” “不要你管!”莫云飞粗暴地喊道:“谁要你这个娘们的同情心!” “哼,”宁琅鄙视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闹鬼。” 她刚走出教学楼,莫云飞百米跨栏似地冲下楼梯,来到她身边,气喘吁吁道:“你好卑鄙,你在打击报复我!” “胆小还赖别人……”宁琅摇头道:“我不和你说话,大家到锦华路就一拍两散,你回你的希尔顿公馆,我去我的一品花园。” “哦。”莫云飞闷闷不乐道,他不时偷看宁琅,这个像天使般的女孩,总让人自惭形秽,又舍不得离开。 宁琅突然停住脚步,莫云飞心头一痛,难道前面就是锦华路?他生平第一次希望回家的路越长越好。 “莫……莫云飞,”宁琅牙齿打颤道:“你有没有看见路边的绿化带里,有一道白光?” 莫云飞大喜过望,他握着拳头主动走到路边,向宁琅说道:“别怕,我是无神论者,我能保护你!” “哗啦!”绿化带里猛然跳出一个黑影,冬青树碎叶乱飞,凄厉的风声在耳边回响。莫云飞口吐白沫,直挺挺倒在地上,宁琅惨叫道:“救命啊……不对,夜游神!!!” 在小巷等候的苏夜幽幽叹气,这次又是什么麻烦? 第四章 笔仙与民国怨魂 幽暗的同仁路旁,夜风自南向北吹过,冬青树沙沙作响,落叶漫天飞舞。 苏夜缓步走到宁琅之前所处的位置,水泥路上空无一人。 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在绿化带外侧的深沟里,能清楚感应到五女一男的气息。其中就有宁琅,呼吸平稳,并无大碍。 苏夜走进绿化带,一眼看到宁琅和某个男生站在树后,紧张兮兮地盯着地上的四个女孩。她们两人一组盘膝而坐,用书包和木板垒起两张木桌,桌上有张a4纸,上面用铅笔横写“秦、汉、唐、宋、元、明、清、民”八个大字。每个朝代名字上方,左侧竖写“是、否”,右侧竖写“男、女”,底下大片的空白。 宁琅心里突然响起苏夜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她惊喜地抬头望去,苏夜仍旧是黑衣散发,提着一把长刀。在朦胧的月色下,竟让人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莫云飞看到宁琅神色欢喜,也跟着向路边望去。宁琅差点叫出声来,苏夜可是古人打扮,一旦被发现,该怎么解释?! 苏夜面色不变,任由男生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片刻后莫云飞奇怪道:“什么也没有,宁琅你在高兴什么?” “不关你事!”宁琅撅起嘴巴,摆出一副臭脸,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差点忘记苏夜是虚体,常人根本看不见他。 苏夜淡淡道:“这么晚不回家,待在这做什么?” 宁琅顿时找到倾诉对象,在心里大倒苦水:“苏夜你不知道,刚才差点吓死我了!梁燕和赵佳蕊躲在冬青树后面,拿手电筒吓唬人,把莫云飞,就是我旁边的男生,吓得连舌头都咬破了。不过你来的好慢,如果真是鬼怪,我已经死掉了!” 看着眼神幽怨的宁琅,苏夜笑道:“没事,我给你下过护身符。就算是阎罗地藏,也伤不到你一根毫发。” “哼,吹牛皮!”宁琅撇嘴道:“我中午休息时上网搜索了,你这个夜游神是小神仙,专业给城隍地府跑腿打报告,和古代的衙役差不多。” “是啊。”苏夜失笑道:“七百年前,我的确是个跑腿的衙役,哪里有需要就调动到哪里。原本还有十五个同行兄弟,后来天庭裁员,我就成了唯一的夜游神。” 苏夜如此坦率的承认身份,让宁琅措手不及,她吞吞吐吐道:“那、那个,你们神仙很多都在凡间吗?” 苏夜摇头,他的眼神里又出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与凄凉。宁琅的心隐隐作痛,她感觉自己不该去问这件事,只能在心里低声道:“对不起。” 莫云飞突然抓住她的胳膊道:“宁琅你看!笔动了!” 宁琅一惊,伸头看去,果然在最近的赵佳蕊一组,两人中间颤抖的铅笔在不断画圈。她心砰砰直跳,紧紧盯着那只铅笔。 “你们在做什么?”苏夜再度问道,他不明白半夜三更不睡觉,躲在绿化带里画圆圈很好玩吗? “嘘,”宁琅一根食指堵住小嘴,轻声道:“她们在请笔仙!” 笔仙?这是什么神仙…… 发现苏夜一脸迷茫后,宁琅暂时停下看“笔仙神迹”,解释道:“请笔仙是很厉害的法术,只要两个人和一根铅笔一张白纸。然后在半夜十二点,找个没人的地方,不断默念口诀,就能请来笔仙!” “这不是扶乩吗?”苏夜失笑:“你们请的笔仙又是哪方神明?” “等她们来了就知道。”宁琅兴奋地看着画圈的铅笔,莫云飞惊叫道:“刘焕萍那边也动了!” 苏夜仔细一看,只见那两个女孩手背交错,中间夹着一支铅笔,悬停在纸面上。她们的手臂不断颤抖,铅笔也在白纸上画出一道道错乱的线条。 这样能请来神仙?苏夜叹气,这些孩子真是傻的可爱。纸上的线条和“笔仙”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纯粹就是胳膊长时间不动,悬停太久累到发抖,抖出来的线条。 那个叫刘焕萍的女生,见到自己这一组始终画不成圈,心里焦躁不安,忍不住喊出声来:“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风声呼啸枯叶纷飞,对面的女生吃了一惊,呐呐道:“焕萍,请笔仙好像不能喊出声……” “你看画圈了!”刘焕萍大喜道:“果然笔仙还是得要诚意,我这么大声呼喊,笔仙自然会被我的诚意所打动!” 莫云飞鼓掌道:“现在两组都请到笔仙,你们打算问什么问题?” 刘焕萍首先道:“请问笔仙来了吗?” 铅笔歪歪斜斜地划向一个“是”字,真的请到了笔仙!女生们努力压住心里的尖叫,准备开始提问下一个问题。 宁琅脸色苍白,悄悄看向苏夜。刚才阴风突起时,她再次看到那几个肠穿肚烂的恶鬼,就站在四位女生身后,伸手握住那只笔! 苏夜轻轻摇头,示意她看下去。宁琅十分疑惑,但有一位神仙在身边,心里踏实多了。 她不知道苏夜有多强,但很清楚野猪妖比这些恶鬼强百倍,而野猪妖在苏夜面前任其宰割,今晚把他叫来简直再明智不过。 一位女生问道:“笔仙你是哪个朝代的人?” 铅笔脱离圆圈,划向民国。 另一桌女生则问道:“请问笔仙是男是女?” 铅笔划向“男”字。 莫云飞咽着口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笔仙,真是神奇,宁琅你说是不是?” 他转身看向宁琅,宁琅慌忙捂脸道:“我也是第一次,真神奇,哈哈哈,真神奇……” 这时刘焕萍再度出声,震惊全场:“笔仙笔仙,您能把这次高二会考的题目和答案写出来吗?” 铅笔当场停顿下来,宁琅清楚地看到那位握笔的恶鬼,表情从狞笑到懵逼,他呆呆地看着刘焕萍,突然狂怒地抓住铅笔,不断写字:“死死死死死死!” “天啊!刘焕萍你惹怒笔仙了!”对面的女生脸色煞白,她带哭腔道:“我不玩了!你把手松开,我要回家!” “别松!”另一桌的赵佳蕊喊道:“必须恭恭敬敬地向笔仙赔礼道歉,求他离开。你们如果直接松开,会被笔仙杀死的!” “我也松不开啊!”刘焕萍哭泣道:“手动不了!求笔仙原谅,求笔仙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 一时间只听见铅笔狂乱的沙沙声,女生的哭喊接连不断。莫云飞两腿战战,转身就跑,惨叫道:“来人啊!有鬼!” “嗵!”他重重摔倒在地上,鼻血直流,当场昏厥过去。宁琅震惊地看着苏夜,他刚才伸腿绊倒了莫云飞。 “我对他没有恶意。”苏夜平静道:“子夜时分阴气最重,这人也有几分通灵体质,若是让他单独相处,恐怕会引鬼上身。” 宁琅请求道:“苏夜,救救我同学,那些恶鬼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 苏夜瞥了那些恶鬼一眼,淡淡道:“不用你说,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他拔刀前冲,银光闪现,那些恶鬼还在恐吓女生时,胳膊齐肘而断,铅笔掉落在纸上。女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黑衣散发的古代侠客出现在她们身边! 恶鬼们惨叫着满地打滚,苏夜长刀拄地,漠然道:“你们的主人在哪里?” “主人……”那些恶鬼挣扎爬起,乌血和肠子散落一地,他们面色狰狞道:“我们没有主人!” “一群伥鬼,还不愿暴露老虎的位置。”苏夜冷冷道:“吾乃夜游神,奉天命巡查凡间!尔等不知悔改,那就魂飞魄散!” 伴随着话语,长刀腾空飞舞,苏夜的身体银光流转,让人不敢直视。 “神仙?真的是神仙!”那些伥鬼面容剧变,仿佛一下子找到亲人,跪地大哭:“神仙在上,我们是民国三十一年逃荒的灾民,被那西北的虎妖所杀,从此为虎作伥,做尽恶事!这辈子不指望能投胎转世,只希望神仙出手,为我们报仇啊!” 苏夜面无表情道:“前面带路。” “是!”伥鬼们大吼道,也不管地上的残肢断臂,直接飘向远方。苏夜倒提长刀御风而行,转瞬消失无踪。 只留下五位少女怔怔地望着天空,一切恍如梦境。 许久后宁琅吞吞吐吐道:“我们、我们回去吧,都快两点了……” “哦,”少女们惊醒过来,她们心头小鹿乱撞,胡思乱想着:“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还这么霸气!夜游神,听名字好像很厉害,不过样子怎么记不住?反正看背影好帅呀!!!” 第二天早上,夜游神的传说,风靡全校。 第五章 夜游神镇守南京 玄武十三中学,高二三班,早上七点半,大家排好队前往食堂打饭。 “喂喂,你们知不知道,咱们高二有六个人遇鬼了!” “我知道!是不是半夜去请笔仙,然后被一个古代侠客给救了?” “胡说,明明是神仙!我在学校贴吧里看到过那个帖子,里面的夜游神超帅啊!我是男的都觉得他太帅了!” “咦,宁琅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一位娇小的女生扭头问道:“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 宁琅急忙摆手道:“没事,只是有点头晕,可能是睡得太晚了。” “睡得太晚?”那女生追问道:“那为什么不早睡?” “……”宁琅呆呆地看着这位同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肖香怡,你再刨根问底我就把你嘴缝上!”莫云飞右手拽着校服,随意搭在肩上,潇洒的身影引来许多热烈的目光。只是当那些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时,就迅速转移开来,不忍再多看一眼。 莫云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紧绷的嘴角,也为他增添不少硬汉风采。唯一遗憾是原本英挺的鼻梁,现在包着厚重的纱布,好像一个猪鼻子,看得人只想笑。 宁琅也很想笑,只是莫云飞就站在面前,她笑不出来。 “你一个五班的家伙,跑到我们三班干嘛?”肖香怡愤怒道:“再不走我叫老师了!” 莫云飞鄙夷地看着肖香怡道:“小姨子,你再叽叽歪歪,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初二那年暑假……” “贱妃去死!”肖香怡满脸通红,狠狠踢了莫云飞一脚。他也不躲闪,依旧站在原地,有些僵硬道:“宁琅,谢谢你昨天的帮助。后天星期日,我想请你去威斯汀酒店吃饭。” 宁琅惊愕道:“这个,我还要复习功课……而且送你回去也没什么,车是赵佳蕊找来的,我力气小,只抬了一条胳膊……” 莫云飞郑重道:“大家都会去,但我最想你去。” “去死了!”肖香怡又一脚踩在莫云飞的运动鞋上,留下美丽的花纹。她堵住耳朵气急败坏道:“莫云飞,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举报你耍流氓!” “我特么又没跟你说话,你蹦跶个屁啊!”莫云飞终于忍受不住破口大骂道:“肖香怡!别以为住在我家对门,我就不敢打你!” “谁怕谁!”肖香怡举起粉拳道:“有种约个时间,再打一场!” 火药味突然弥漫开来,宁琅赶紧岔开话题:“打饭打饭,打架等下再说。”她分开两人跑进餐厅,转眼泯灭在人山人海中。 “我懒得搭理你!”莫云飞冷哼一声,转身去找宁琅。腿刚抬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倒吸冷气,鼻子受到刺激也开始疼起来。肖香怡骄傲的像只小公鸡,昂头挺胸从他面前走过,莫云飞疼得眼泪汪汪,心里早已把这个小屁孩诅咒一万遍。 …… 宁琅打好饭菜,躲在三年级的角落里,这样莫云飞就不会找到她。周围的高三学长们陆续赶到餐厅,在欢声笑语间宁琅似乎听到“帖子”、“高二”和“神仙”等词汇,让她阵阵心悸。 “到底是谁发的帖子!”宁琅生气的把土豆戳成土豆泥,根本吃不下去。昨天晚上苏夜离开后一直没回来,她和其余四个女生合力把莫云飞抬到马路上。赵佳蕊是富家千金,打个电话就开来五辆保时捷,亲自把她们送回家里。 当时感觉像在做梦,下车时腿都是软的。结果一激动就忘记提醒她们不能说,等第二天早上来学校,发现昨晚的经历已经被人添油加醋地写出来,还上传到学校的贴吧里,浏览量破三千! 苏夜知道后会是什么样呢?他是神仙,神仙一定不能暴露踪迹,可是我却害他暴露了,会不会被国家盯上?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呜呜,苏夜我对不起你…… “你总叫我做什么?”苏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宁琅一个哆嗦吓得筷子掉地上。苏夜随手捡起,扯下一截餐巾纸擦拭干净,又放回餐盘道:“遇事当沉稳大气,我又不是曹孟德。” 宁琅吃吃道:“你,我没叫你,你怎么过来了……” “没叫吗?”苏夜笑道:“忘记和你说了,种下护身符后,我就能感知你的身心状况。所以你求救时,我才能直接赶到。” 感知,身心状况…… 宁琅脸颊飞红,心里胡乱想道:“难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了,神仙们都会读心术!天啊,突然感觉好难为情!” 苏夜坐在宁琅面前的空位上,来往的人群对他视而不见,他笑道:“没那么恐怖,我不能强行读取你的想法。除非是极其强烈的意念,不然很难感应到你的内心。” 宁琅松了一口气,虽然苏夜待她很好,但想到自己在他眼里一点隐私都没有,心里就不舒服。 苏夜望着食堂里欢声笑语的学生,幽幽叹道:“人心莫测,即便习有读心术又如何?你上一刻读取的想法,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改变。即便是大罗金仙,也不敢妄言能读懂人心。” 他声音渐渐低落,似乎想起一段往事,露出苦涩的笑。 宁琅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注意后小声问道:“苏夜,你昨晚去哪了?” 苏夜回过神来,淡淡道:“去了一趟紫金山,那头虎妖法术不错,可惜心术不正,只能杀了。至于那些伥鬼,他们怨气过重,很难转世投胎。我把它们送到河南少林寺,用佛经来度化他们。” 宁琅瞪大眼睛:“佛经度化?有用吗?” 苏夜微笑:“不要小看人的力量。” 宁琅奇怪道:“我记得那头虎妖不是西北的吗?怎么跑南京来了?” 苏夜平静道:“南京怨魂天下第一,哪个妖魔不想在此修行?” 宁琅一愣,反应过来后毛骨悚然,南京大屠杀!!! 电光火石间,宁琅突然明白:难怪,难怪苏夜一直留守在南京!他是夜游神,本该巡查天下,却总待在南京,这本身就不合理。联想到那头野猪妖所说的话语,苏夜一直在镇守着这座城市! 这,这就是神仙吗?宁琅看着苏夜,心灵颤动,没人能看到他,也没人知道他的功绩,他默默地行走在黑暗中,斩杀一切危害人类的存在! 宁琅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苏夜的话语:“神仙不是逍遥自在,它只是个官职。现在妖魔遍地、鬼怪横行,作为神仙更要担负起守护天下的担子。” 宁琅握紧拳头,感情汹涌澎湃,她脱口而出:“苏夜,你是一个好神仙!” 苏夜瞳孔急缩,奇异地看向宁琅,轻声道:“好神仙?” “恭喜恭喜,苏夜你终于收到‘好神卡’一张。”夜魇的身影从长刀中脱离出来,他戏谑地看着宁琅道:“妹子你不是上网查过资料吗?夜游神可是凶神!常人遇见会死的!” 宁琅被吓一跳,苏夜出奇的没有阻止夜魇,他看着宁琅惊恐的表情,眼神黯淡下来。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宁琅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发怒道:“下次出来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再说,我又不是常人!” 少女眼神喷火,声音铿锵有力,夜魇和苏夜怔住了,周围一片寂静。宁琅这才发现自己还置身于食堂之中,看到高三学长和老师们诧异的眼神,她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进去,太丢人了! 一个身影在面前出现,拉住她的胳膊道:“行行行,我下次出来前一定和你打招呼,咱们有话好好说,到外面说。” “李竹临?”宁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苦着脸硬把宁琅拉走,连餐盘都没来得及收拾。 “卧槽!”夜魇震惊道:“苏夜,你老婆被抢了!” “嗵!”苏夜一拳砸在长刀上,夜魇形体当场崩散,惨叫着回到刀身。他收起长刀,冷冷地注视着那个眼镜男,消失在空气中。 “啊嚏!”李竹临打了一个喷嚏,宁琅挣脱他的右手,皱眉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对李竹临没多少好感,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在学习上永远那么拼命,让其他孩子面对父母的指责时,泪流成河。 没错,宁琅就是那个泪流成河的孩子…… 当宁琅挣脱时,李竹临的身体骤然僵硬。他停下脚步,责备道:“我还想问你,一个人在餐厅里叫喊什么?” 宁琅脸色一红,嘴硬道:“我乐意,与你无关。” 她转身就走,李竹临在他后面叫喊:“宁琅,你给我站住!” 宁琅头也不回,不耐烦道:“李竹临,你有话直说,别东拉西扯不着边际!” 李竹临深吸口气,平静道:“莫云飞准备星期日在酒店里举办私人舞会,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 “啊?”宁琅懵了,舞会?不是请她们去威斯汀吃饭吗?难道吃完饭还要跳舞?! “宁琅,我很希望你能做我的舞伴。”李竹临诚恳地道:“我们两个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虽然我比你大一级,但友谊是不会因为年龄和学识的差距而产生隔阂……” “打住!”宁琅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后摆手道:“你去找别人当舞伴吧,莫云飞那里我不会过去。别说是舞会,就算是比武大会……那我更不能过去了!” 她快步走回餐厅,留下李竹临一个人站在烈日下暴晒,过路女生心疼地看着他,却没发现勾起的嘴角。 悲剧啊!刚到餐厅宁琅就捂住脸,她面前空空荡荡,苏夜和午饭都不见了! 相较而言,看不见苏夜比看不见午饭还要伤心…… “你回来了。”苏夜出现在对面座椅上,他向餐桌一指,之前所打的饭菜也出现在桌面上,连土豆泥都是原来的样子! 苏夜淡淡道:“我怕食堂阿姨过来收走你的午饭,就使了个障眼法,趁热吃吧。” 宁琅低头看着那份饭菜,眼睛里仿佛也沾染了氤氲的雾气,她坚定道:“苏夜,我要成神仙!我一定要成为神仙!!!” 第六章 真正的成仙法门 高高的天台上,苏夜拄着刀,仰望漫天星河。 宁琅小心翼翼推开铁门,往回看了两眼,再轻轻将门带上,兴奋道:“师父,我来了!” “别叫我师父。”苏夜淡淡道:“还没打算收你为徒。” 宁琅小嘴顿时扁了下来,她气鼓鼓道:“今天中午在食堂,你亲口答应会在天台上教我怎么成仙!” 苏夜转身看向宁琅,吓得她后退一步,直接撞在门上。苏夜叹气:“你知道神仙代表着什么吗?” “知道!”宁琅鼓起勇气道:“是天庭官职,必须尽到责任!” 苏夜又问道:“那怎么才算尽到责任?” 宁琅当场卡壳,她思绪飞速旋转,回想苏夜所做的事情,一拍手掌道:“降妖除魔,匡扶天下!” “错,”苏夜平静道:“是太平安康。” 宁琅怔住了。 “身为神仙,食人间香火,受百姓跪拜,当竭尽全力为他们效劳。从古至今,人们所求不过是天下太平、安居乐业,身体健康。你只看到降妖除魔的威风,却想不起那些平凡的愿望。” “随我来。”苏夜伸手拉住宁琅,一道清风托着他们直上云霄。宁琅失声尖叫,紧紧抱着苏夜右臂,吓得直哆嗦。 “咦?”宁琅突然反应过来,吃惊道:“你不是虚体吗?” 苏夜还未开口,夜魇从刀身浮出,嘲笑道:“七仙女也是虚体,孩子都生两个了!” 宁琅满脸羞红,苏夜平静道:“夜魇,你还想去少林寺吗?” 夜魇立刻捂住嘴巴,用力摇头。 宁琅好奇道:“为什么夜魇那么怕少林寺?” “我怕他们?”夜魇怒道:“信不信我三十秒内屠尽少林!” “夜魇!”苏夜呵斥道:“给我回去!” 夜魇愤愤地钻回刀身,宁琅脸色煞白,刚才夜魇发怒时,仿佛有血海尸山扑面而来! 苏夜注意到宁琅的脸色,苦笑道:“抱歉,夜魇脾气太坏。我曾经把他送到少林锤炼心性,可惜还是没改过来。” 宁琅谨慎地看着长刀道:“夜魇是这把刀的器灵吗?他是不是神仙?” 夜魇怪笑:“我是神仙?哈哈哈哈,我是神仙!” 苏夜淡淡道:“算是也不算,你最好少接触这些问题,知道太多影响修行。” “嗯。”宁琅点头,不敢再说话,四处观赏周围的风景。 苏夜的飞行并不快,和汽车差不多。宁琅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脚下是镀着银边的乌云,偶尔从空旷处经过,可以看到灯火璀璨的南京城。 宁琅望着下面的城市,兴奋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天上看见南京夜景,真漂亮!” 苏夜低头看去,一幢幢天柱般的高楼矗立在大地上,闪耀着七彩的光芒。山水之间车水马龙,霓虹灯五光十色,整座城市像披上一件彩衣,让人目眩神迷。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不只是南京,全中国的夜景都很美。” 宁琅又看了许久,突然问道:“苏夜你说我们如果被人发现,会不会惊动中南海?” “不会,”苏夜平静道:“专家们会解释为天气现象和恶意炒作。” 宁琅又问:“那如果被很多人知道你的存在呢?” 苏夜淡淡道:“公知会痛心疾首的批判民众和反思社会” 宁琅心头欢喜,坦言道:“苏夜,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谁,把你救人的事情上传到网上,你介意吗……” 苏夜漠然道:“随他们便,现在无神论者遍地都是,自然会有人去‘辟谣’。”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宁琅紧紧抱着苏夜欢呼:“我以为你听到后就不理我了!” “怎么会?”苏夜轻笑:“你聊斋志异看多了。” 宁琅认真道:“我胆子小,没看过聊斋。” 苏夜:“……” 高高的天空上,已经飞了半个小时。 宁琅终于看烦了夜景,嘤咛道:“苏夜,你要带我去哪呀?” 那撒娇的语气让苏夜身子一僵,他面无表情道:“去栖霞寺。” 寺庙?宁琅奇怪道:“去栖霞寺做什么?” 苏夜平静道:“教你成仙。” 宁琅大吃一惊:“那不是佛教的寺庙吗?” 苏夜淡淡道:“儒门释户道相通,仙人不分流派。” 宁琅不明觉厉,决定回去多读两本古书。 栖霞寺始建于南齐永明七年,距今两千五百二十七年,是南京最知名的佛教祖庭之一。 苏夜带宁琅来到栖霞寺时,夜色已深。他毫不避讳,直接落在舍利塔前,走上仰莲座。宁琅震惊道:“你这样放肆,不怕触怒佛祖吗?” 苏夜冷漠道:“佛不在人间。” 宁琅怔住了,苏夜抓住她胳膊,硬是拖上莲座。这舍利塔始建于隋朝,南唐时重建。一千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善男信女来此朝拜。宁琅站在莲座上动也不敢动,生怕踩坏一瓣莲花。 苏夜注视着舍利塔,此塔分六面,底层的须弥座上刻着释迦八相图,讲述世尊成佛的经历。中间刻有四大天王像和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但在他们面前,文殊菩萨的位置空无一物,想必是毁于战火。 “把眼睛闭上。”苏夜说道。 宁琅迟疑片刻闭上眼睛,心跳突然加速。苏夜抓住她的左手,按在文殊菩萨的位子,口中默念:“嗡啊喇巴札那谛。” 宁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塔面上猛地传来一股力量,滚烫无比。她本能就想抽手离开,但苏夜死死按住她的手,根本不能挣脱。宁琅倒吸冷气,那股力量顺着手掌涌入体内,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菩萨保佑,明天检查结果就出来了,一定要保佑我啊!” “文殊菩萨,请保佑我家薇薇考上复旦。只要能考上,我一定会回来还愿!” “大菩萨,保佑我老公在南海平安无事,每次他出勤我都好害怕,请菩萨护佑他!” “菩萨菩萨,我想让爸妈待在家里,为什么大人们总要出门打工?我很想他们,求你了。” “菩萨菩萨菩萨菩萨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 “啊!”宁琅头痛欲裂,恨不得撞死在塔身上。苏夜松开她的手,一指点在额头上,清凉的气息流遍全身。宁琅长出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靠在他肩上,有气无力道:“这、这是……” “这是愿望。”苏夜拭去宁琅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声道:“你所感受到的,不过是一座寺庙里的愿望。想要成仙,就去实现他们的愿望,从而得到功德,成就仙人。” “可是,好多我都做不到……”宁琅苦着脸道:“什么打工执勤考大学,我不懂啊!” 苏夜淡淡道:“神仙也不是万能的,能帮就帮,没法帮就多加鼓励。” “功德是什么东西?”宁琅问道:“可以用来修炼吗?” 苏夜微笑道:“所谓功德,在外有功业,在内有德行。自古功德成神者数不胜数,只要你多做好事谨守本分,积下大量功德,死后自然成神。” “还要等死?”宁琅惨叫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比如打坐练气,采药炼丹,采阴补啊呸!” “在这个时代,功德成神是唯一的路。”苏夜平静道:“你前世是神仙,只要积下功德,也可以将其转化为法力。不过切记,做好事不能刻意,更不能有私心,善意由心而发,这样才是功德。” “苏夜你也是功德成神吗?”宁琅问道。 苏夜点头,宁琅顿时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最快功德成神?” 苏夜瞥了宁琅一眼,不动声色道:“感天动地,立刻成神。” 感天动地?宁琅皱眉苦思,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该怎么做…… 她突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你这话说和没说一样!” 苏夜失笑,拉着她飞上天空。夜里起床方便的僧人,意外发现飞天的男女后,果断掏出6s,啪啪啪啪四连拍。当他坐在马桶上查看图片,才发现四张照片全部曝光,画面花得连他姥姥都认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这位僧人下山退货,换了一个步步高。 第七章 做好事倒霉透顶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着,女声在车内回荡:“各位乘客,终点站南五通站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欢迎您再来乘坐745路公交车,下次再见。” 司机师傅转向停车,后车门徐徐拉开,乘客们起身下车。等人流散去,司机却迟迟没有关门,他看着后视镜,在最后排的座位上,一位少女身着淡蓝色露肩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沮丧地趴在靠背上,望着窗外街道。 司机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位同学,到站了。” “我知道。”少女抽动鼻子道:“需要我再刷一次卡吗?” 司机叹气,这位少女已经在车里坐了一下午,大概是在和家人闹矛盾。 他毕竟是个外人,贸然劝解也不好意思,只能默默开车了。 …… 夜色渐深,路灯依次亮起。公交车再度停下,后门拉开后无一人下车,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里的少女,长叹道:“这位同学,又到站了。” “我知道。”少女带着哭腔道:“等车开了我会过去刷卡!” 司机满头黑线道:“同学,我们已经下班了。” “啊?”少女吃惊地仰起头来,车厢上的电子表清清楚楚地显示“19:00”。她呐呐道:“你们,你们七点就下班了?” 司机笑道:“七点不算早,还有人五点下班。同学你也早些回去,夜里毕竟乱些,你一个单身在外的姑娘家,遇到坏人怎么办?” 少女点头,默默站起身来,一拐一瘸地走向后车门。 在她下车时,司机突然说道:“同学,人活一辈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很多事情是当局者迷,你隔段时间再看,就会发现那都不算事!” 少女一愣,看着司机师傅真挚的脸,说道:“谢谢,我会记住的。” 等少女离开后,司机点了一根烟,火光一闪一灭,烟雾袅袅上升。他望着少女离去的身影,低声道:“同学,残疾不可怕,关键要有生活下去的信心!” 而在远处少女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挪动步伐,嘟囔道:“死神坏神大臭神,哪有这样的师父!就算是修行看个人,可前面还有师傅领进门啊!我连门槛都看不到,你就让我去积功德!唉,腿好疼,回去一定会被老妈责骂,我怎么那么倒霉……” 这位少女正是宁琅,今天星期六,她起床时灵机一动,特意召唤苏夜问他做什么好事积攒功德最快。结果匆匆赶至的苏夜扭头就走,脸色比锅底还黑。夜魇还威胁她如果再胡乱召唤,就会发生“狼来了”的惨剧。 作为徒弟,渴望更快更好的青出于蓝,有错吗?宁琅一肚子委屈,连作业都写不下去,抓起零用钱和公交卡冲出门外,自己想办法积善修德! 然而她跑了一个上午,累的直吐舌头,连半个乞丐都没遇到。因为天气过热,宁琅头晕目眩下绊倒在广场台阶,不幸磕伤右腿,疼得迈不动路。她休歇半天才勉强走上一辆公交车,直到司机师傅说下班了…… “呜呜呜,做个善事好难。”宁琅抽泣道:“他到底是怎么成神的?修桥补路、施财舍药、扶危救急、惩恶扬善、忠孝仁义,这么多选项该选哪个?” 空荡的街道上,少女一个人跛着脚哭泣,引来不少人注意。 一辆优雅简约的黑色跑车停在宁琅身边,车窗降下后,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担心地看着她的右腿道:“这位小姐,你好像受伤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用!”宁琅慌忙摆手,一不小心右脚落地,刺骨的剧痛让她倒吸冷气。 “我是医生!”男人从侧座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证件道:“这是我在意大利的医学博士证书,里面还有身份证,请相信我,你伤的很重。” “呃……”她看着那个男人清澈的眼神,最终还是上了车。 等不到出租车,再说他也不像坏人,宁琅在心里宽慰着自己。男人替她打开侧门,上车时右腿稍微弯曲,又是一阵疼痛,宁琅强行忍住,男人注意到她紧绷的嘴角,眉头微皱。 “我能帮你看下伤势吗?”他从车座后提出一个小型的医疗箱,打开后琳琅满目的药水器材照花了人眼。宁琅吃惊道:“你出门还带着医疗箱?” 男人点头道:“以防万一。” 他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手探向宁琅右腿,试图将其放在座椅上。 “不要!”宁琅一巴掌打落男人修长的手掌,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摇头道:“我家离这里很近,我现在只想回家!” 男人一愣,看到宁琅躲闪的眼神时,他突然明白过来,轻轻合上医疗箱,勉强笑道:“没关系,我送你回去。” 经过刚才的事情,两人间的气氛也尴尬起来,宁琅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充满愧疚。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她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道:“医生,对不起。” 男人微笑:“没关系,很高兴见到你。我叫丁秉燧,刚回国不久,你呢?” 宁琅呐呐道:“我叫宁琅,在城郊十三中学上高二。” “原来你是高中生?”丁秉鐩惊叹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上大学了!” 宁琅失笑:“我有这么老吗?” 丁秉燧眨了眨眼睛:“你笑起来真好看。” 宁琅脸嗵地一下就红了,仿佛所有血都冲到脑袋里,她吃吃道:“丁、丁医生……” 丁秉燧大笑:“抱歉,看你不开心,故意开个玩笑。我在意大利呆了五年,沾染了不少那边的习气,如果哪里不对,希望宁琅你能当面指出来。” 宁琅咬着下唇,不断幻想着苏夜。即便想不出模样,只要记起他的身影,心灵就会平静下来。 丁秉燧轻松道:“宁琅,你们学校分文科理科吗?” 宁琅点头:“高中就分科了,我理科不好,只好去读文科。” 丁秉燧笑道:“我理科文科都不好,家里人希望我多赚点钱,就去意大利学医了。” 宁琅好奇道:“你在意大利哪所大学学医?” 丁秉燧微笑道:“威尼托帕多瓦大学,没什么名气。” 宁琅卷着舌头念道:“威尼托……帕、帕什么瓦?” 丁秉燧大笑:“威尼托是个地区,首府是水城威尼斯。大学名字就叫帕多瓦,帕、多、瓦。” 他自己重复念了一遍,忽然笑道:“我就说这个学校没什么名气吧,要不是老爷子身体不好,我才不去那学什么医。” “没事!”宁琅宽慰道:“学校名气不重要,关键是看个人实力,只要医术高超,很快就能出头。” “说得真棒,”丁秉燧赞叹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栋梁之才。” 宁琅被夸得浑身不自在,扭头观察车内的景象,在外面看不过是辆普通的黑色跑车,内部装饰却高贵典雅,在座位靠背上还绣着两幅张牙舞爪的金龙。 唯一缺点大概就是只有两个人的座位,正驾驶和副驾驶。宁琅看着后面仅能放下一个手提箱的空间,幽幽叹气。这辆车真不实用,万一遇到熟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丁秉燧敏锐地听到宁琅的叹气,他开口道:“宁琅,怎么了?” 宁琅摇头道:“没事,这辆车设计挺奇特,以前从没见过。” 丁秉燧淡淡道:“毕业回国时同学送的,也算是纪念。至于名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阿斯顿帕丁。” “阿斯顿、帕丁?”宁琅懵了:“这个,好像人名啊……” 丁秉燧透过镜子看到宁琅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没错,他们公司的创始人姓氏是帕丁,就象国内的x记饭馆一样。聊这些没意思,对了,你家是不是快到了?” 宁琅兴奋道:“我看见水果市场了!再直行七百米,到锦华路口右拐,我家就在一品花园里。” 丁秉燧笑道:“遵命,公主殿下。” 宁琅心一阵抽搐,脸庞僵硬地笑了笑,看着前方景象,她从未有如此强烈的逃跑欲望。 一位少年突然出现在车前,眼睛赤红。两人脸色狂变,丁秉燧猛打方向盘,宁琅一头撞在他胳膊上,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道长长的白烟。车子横穿马路冲上绿化带,接连撞断两颗冬青树和一颗柏树,才终于停下来。丁秉燧顾不得打开车门,扶起宁琅焦急道:“身体怎么样?意识清醒吗?” 宁琅眼睛紧闭,已然昏迷不醒。 “法克!”丁秉燧看到宁琅太阳穴处的乌青,忍不住大骂道:“谁特么横穿马路?!” “是你爷爷!”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走到跑车边上,随手拉开车门。丁秉燧脸色煞白,车门还在锁着,这壮汉竟然硬生生拉开! 钢铁扭曲变形的声音让人牙酸,那壮汉盯着丁秉燧嘿嘿直笑:“小子,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没事干买辆跑车装b是不是很爽?大晚上勾搭两个学生妹免费干更能体现你的品位不俗是不?知道老子现在想干吗?” 丁秉燧额头冒汗,喉结抖动道:“我,我不知道……” 他面色惊恐,靠着座椅发抖,右手却在身体的遮掩下探向裤腰,那里有一把武器,只要拔出来,对准他的脑袋…… 丁秉燧的动作戛然而止,在壮汉背后,又一个强壮到简直不像人类的男性,缓缓走来。他身体在黑夜中泛着绿光,当光芒照在身体上,丁秉燧的血液停止流动,当场昏死过去。 壮汉大怒道:“合窳,你特么敢抢老子风头!会控水了不起吗?抢兄弟风头是不是很爽?老子还没出手你跑出来装b更能体现实力不俗是不?知道老子现在想干吗?” “滚一边去!”合窳冷冷道:“山膏你把这两个人扛回住所,讹兽我们去找下一位富家子弟。” “是!”拦车少年悄无声息的出现,他眼睛赤红,崇拜地看着合窳,两个人凌空飞起,前往市区。 山膏嘟嘟囔囔地把丁秉燧拖出驾驶室,直接摔在地上,他骨头喀嚓作响,也不知断了几根。当山膏伸手去拉宁琅时,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再向前一步,你就死定了!” 第八章 初生妖魔不怕神 背后突然响起人声,山膏身体僵住了。他不再伸手去抓宁琅,而是五指成爪,狠狠抓进驾驶座里,强行拽断这个座椅后。像抡大锤一样,带着呼啸的狂风,狠狠向后面砸去。 “嘭!”雪白的羽绒和弹簧漫天飞舞,山膏手臂发麻,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能接下这一击,是个高手!听说这城市里有个夜游神,莫非他来了?羽绒如雪花般飞舞,他的眼睛血丝密布,准备着再次冲击。 当那些羽绒落地,山膏愣住了,在他面前是一个肥胖的男人,大红背心红裤衩,剃着七彩鸡冠头,高举的拳头不断颤抖,刚才那一下,明显让他伤的不轻。 “野猪精?”山膏嗅出了男人身上的妖气,鄙夷道:“区区贱种,也敢威胁我!” 胖男人放下拳头,感受到山膏身上精纯至极的妖气,犹疑不决道:“你是合窳?” “我合你玛勒个巴扎黑!”山膏大怒道:“你身为贱种以下犯上,马上把那条丢进粪坑尿槽连蛆都不吃的蠢舌头割掉!” 这么流利的骂人方式,只有一个妖怪能做到,胖男人震惊道:“你是山膏!!!” “正是你爷爷!”山膏得意洋洋道:“贱种,还不快割掉舌头赔罪,不然老子就把你屎尿打出来,再逼你吃下去!” 胖男人神色纠结,他是书摊的朱老板,在收摊回家时意外遇到妖魔害人。本来也没想管,但既然看到昏迷不醒的宁琅,就不能装没看见。 拼了!朱老板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不就是洪荒异种吗?他虽然是头普通的猪妖,但战斗不是靠血统,而是凭实力! 下定决心后,朱老板坦然多了,他盯着趾高气昂的山膏道:“小子,你今年岁数不到三十吧?” “你特么说谁是小子!”山膏狂怒,猛地躬身下蹲,赤红色的虚影笼罩半边场地,强大的气势如风暴般席卷而来。他脚下一蹬,沥青马路炸裂开来,灰尘纷飞间,像炮弹一样撞向朱老板:“贱种!去死吧!” 朱老板不闪不避,土黄色的光芒从地上传遍全身,他身体肌肉贲起,如同希腊雕像。当山膏袭来时,他两手环抱,一转一带再一推,像公园里的老人打太极一样,干脆利落的将山膏摔进路边下水道里,深深陷进泥中。 看到在泥里挣扎的山膏,朱老板冷笑:“一口一个贱种,也不见你们这些异种有多高贵!” 话音未落,一道蓝光闪现,朱老板大惊失色,双手抱头向后急退。只听“嚓嚓嚓!”的三声脆响,朱老板面前每隔十米就插着一支冰箭,足有一人多高,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躲什么?”一个更加雄壮的男人脚踏虚空,对朱老板龇牙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这些异种有多高贵吗?生而有神通,这就是高贵!” 眼睛赤红的少年突兀出现,为最后一句热烈鼓掌。 朱老板脸色极度难看:“你是合窳?” 合窳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朱老板,问道:“为什么不跑?你以为能对抗我和讹兽吗?” 朱老板摇头道:“我不能走,除非你让我把主人也带走。” 合窳向那辆跑车望一眼,兴致大起:“那不是两个凡人吗?一头猪妖竟然认凡人做主人,果真是贱种!我这就去把他们吃掉,看你能贱到什么地步?” 朱老板气急败坏道:“合窳!你敢动女主人一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合窳大笑:“我就爱看别人挣扎痛苦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讹兽,看住这头贱种,让我慢慢吃掉这位美人~~” 他弯腰钻进跑车,朱老板大吼道:“合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碰宁琅!!!” “讹兽,割掉他的舌头!”合窳不耐烦地说道:“叫的心烦,留个眼睛就行,其余都算你的。” 红眼少年用力点头,倏忽间已到朱老板面前,一把晶亮的三棱军刀捅向他的颈部。朱老板急忙躲避,却还是被划伤了左臂,鲜血直流。 他忍着痛一记膝撞,但那少年轻飘飘的翻身躲过,他身体柔若无骨,就象落叶在空中飞舞。朱老板不是速度跟不上,就是用不上力气。 不到三秒,朱老板已然遍体鳞伤,成了血葫芦。他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咆哮,身体迅速变形壮大,嘴角露出两根半米长的獠牙。他鼻孔喷着粗气,恶狠狠地望着少年,妖魔原形是他们最强的底牌,朱老板已经翻出底牌,但那少年却还轻松自如的在空中飘荡。 见鬼!他真的是讹兽吗?讹兽形如兔,常欺人,在洪荒异种里也属于品级极低的存在,靠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口才勉强生存,怎么这个少年如此强悍! 朱老板蹄子刨着地面,獠牙在月色下闪闪发光,耳畔传来人类的惊呼,还有闪光灯的光芒。但此时一切与他无关,妖魔的热血在他体内沸腾,即便面前是来自太古洪荒的异兽,也要死战到底! “轰!”巨大的野猪腾空飞起,猛地撞向少年,他动作之猛烈,强行卷起一道旋风,夹杂着沥青碎块和砂石土灰,袭向少年。那一往无前的悍勇,让少年也心惊胆战,果断顺着风势转折潜行,躲避一次又一次冲击。 他随意飞行着,在绝对的速度与技巧前,这头笨拙的野猪根本伤不到自己。少年的视线投向跑车,不知道合窳大人吃完了没有?刚才好像有很多人在报警,再不快点撤退,警察来了会很麻烦,毕竟那些武器不好对付。 …… 此时在跑车里,不可一世的合窳趴在座椅上,面如白纸。而他身下,原本昏迷不醒的漂亮妹子,在准备一口咬下时,却突然变成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青年。一妖一神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苏夜右手握刀,平静道:“给你三秒钟,不滚就死。” 合窳额头冒汗,他第一次看不出对方到底有多强,本能想要撤离。但小腹处翻滚的内丹赐予他极大的勇气,再说这人四肢都被自己按住,只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嗵!”跑车顶棚碎裂,一颗头颅冲天飞起,在空中炸成满天血雨,远处围观的群众尖叫逃跑,不少老人连滚带爬,跑的比年轻人还快。 “三秒到了。”苏夜推开身上的死尸,随手将其化为飞灰。他听着远处哭喊叫嚷的人群,无声叹气,又要忙一夜了,这些新生妖魔真让人头疼。 来回冲锋的朱老板看到苏夜后,激动地嗷嗷直叫,他甩着小尾巴叫道:“苏爷!您可算来了!这三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手伤人!还想吃了宁琅!是可忍,孰不能忍!” 苏夜默然看他一眼道:“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我耳朵没出毛病吧?苏爷在表扬我!!!朱老板美得直哆嗦,感觉和苏夜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身上的伤口也不疼了。他恢复人形,活动一下筋骨后,看着红眼少年狞笑:“小子,我治不了你的滑头,等苏爷出手你就死定了!” 少年惊惧地看着苏夜,他感知不到这人的气息,心里阵阵发凉。 打不过,绝对打不过,少年心里疯狂地叫喊着,连合窳老大都被杀死,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可一个声音在心里低语,你不想为父母报仇吗?生死大敌就在眼前啊!妖魔的热血开始沸腾,他眼睛鲜红欲滴,又一把三棱军刀在手中浮现。朱老板咽口唾沫,悄然后退,原来对战时他连一半力气都没用。 “夜、游、神。”少年死死盯着苏夜道:“我来找你报仇。” 苏夜凝视着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神暴戾骄狂,像一头嗜血的饿狼,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面对过无数双这样的眼睛。只是他们的更红,红的让人不能直视。 “你以后多读些书,听听音乐,常和人接触,这样能消除魔气。”苏夜像个老爷子一样,循循善诱道:“你是个天才,只要修身养性勤学苦练,早晚会成就妖仙,立下不世之功。” “我立尼玛……”在下水道里挣扎爬出的山膏,带着满腔怒火与怨气,对苏夜破口大骂。他只来及说四个字,苏夜面色一冷,白光闪烁后山膏剧烈咳嗽,吐出满地碎牙,却没流一滴血。 “我是来报仇的!”少年咬牙道:“夜游神,二十九年前你杀死了我所有的亲人,我要你拿命还!” 二十九年前?朱老板脸色发白,偷偷瞟了苏夜一眼,他神色平静道:“当时情势所迫,手段必须严苛。也许你亲人是无辜的,但他们不肯发誓,我只能说抱歉。” “这算什么!”少年放声狂笑:“七十六条性命,还有那些死在肚里的孩子!你以为一句道歉就可以消除吗?!” 苏夜望着少年,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明确告诉你:很抱歉,不后悔。”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一把长刀突然架在他脖子上,森冷的杀意刺激着皮肤。苏夜挟持着少年降落,厚重的大地之气不断地涌入身体,将其经脉妖丹堵塞封死。他伸手一抓,山膏惨叫着飞到苏夜面前,大地之气缠绕封锁,片刻后也沦为废人。 “警察快来了,我没空陪你们聊天。”苏夜收起长刀,对朱老板说道:“等下警察来了,就说他们两个疯子打劫,你见义勇为制服他们。至于那些人类的记忆,就交由我来修改,麻烦你了。” 朱老板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苏爷这是什么话,见义勇为多大的功德,老朱我得谢谢苏爷!这些小屁孩年轻不懂事,就该去牢房里改造改造,看看他们的前辈是什么下场!” 苏夜淡淡一笑,身影消失在空中。警笛声逐渐靠近,年轻气盛的妖怪们软瘫在地,绝望等待着。而在跑车座位上,宁琅安静的睡着,她身上盖着一层毛毯,淤伤已经痊愈。 夏风吹动少女的睫毛,阵阵清凉。 第九章 那年夏天十八岁 蓝莹莹的天空,两三片散碎的白云,耳畔传来小鸟的鸣叫,大树下满是铜钱状的光影。凉风习习,隐约有草木的清香。 莫云飞茫然走在田埂上,面前是金黄的麦田。一位老农戴着草帽,坐在阴凉里抽着旱烟袋。 南京附近有种小麦吗?莫云飞犹豫片刻,走向老农,远远问道:“大爷,你们这里叫什么名字?” 老农抬起头,他的脸皱纹密布沟壑分明,冲莫云飞笑了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板牙:“孙子,俺是你祖宗。” “我是你祖宗!!!”莫云飞猛然坐起剧烈喘气,他攥着拳头,心跳的好像打鼓。反应过来后,气的差点把台灯砸了:“这是什么鬼梦?!”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温柔的女声响起:“云飞,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莫云飞厌恶地看着房门,冷声道:“回去睡你的觉!” 女声轻轻道:“刚才听到你的声音,是做噩梦了吗?我泡了一杯莲子心茶,喝一点有助于睡眠。” “滚!!!”莫云飞抓起枕头砸在房门上,大吼道:“别假惺惺了!有多远死多远!” 门外再无动静,等第二天早上,莫云飞打开房门时,一个保温杯静静立在门旁。他额头青筋暴起,一脚踢在杯子上,只听砰地一声杯盖脱落,茶水洒得满地都是。 “今天是礼拜天,你就穿这身衣服参加生日宴会?”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在莫云飞背后响起,他深吸口气,转身道:“爸,这是我的生日。” 出现在面前的男人,西装礼帽衣着考究,还带着金丝吊链眼镜,一幅十八世纪英国绅士的模样。他打量着莫云飞的嘻哈t恤和牛仔裤,冷笑一声道:“这身衣服晚上随你穿,今天中午在威斯汀举办生日宴会,会有大量名流登场。如果不想一辈子被人笑话,就去换上礼服!” 他说完就从另一个方向下楼,无视地上的茶水和莫云飞,作为本市最杰出的企业家之一,他没心情管理这些杂事。 到底是谁生日……莫云飞拳头攥的生疼,刘海遮住他的眼睛,在地上蔓延的茶水却倒映出痛苦的面容。 威斯汀大酒店,外面豪车如云且不断增加,不时有侍应生小跑赶去,恭敬地拉开车门,请贵客下车。 莫云飞一身得体的西装,站在二楼落地窗前,漠然看着那些挽着美貌女伴进入会场的客人。这些人个个笑容满面,不住向他父亲恭喜道贺,好像今天生日的是这位“绅士”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孩,那个像天使般美丽的女孩,他怎么可能会来参加这次宴会?之前那么多次没有参加,不照样举办了吗?反正生日宴会只是噱头,这些商人只在乎能从中得到什么。 “云飞!你同学来了!”一个女人高兴地道:“怎么从边门进来了?快里面请。” 莫云飞跑下楼梯,在楼下一位穿着露肩礼服,长发盘起的贵妇,正欣喜的和那些同校学生聊天。莫云飞顾不得对妇人的厌恶,站在金色楼梯上逐一观察:赵佳蕊、刘焕萍、梁燕、木小树,这些是请笔仙时抬他上车的女生,只少了一个人,最重要的那个人。 贵妇无意间向东看去,熟悉的人影进入视线,她惊喜万分道:“香香,你今天真漂亮!和公主一样!” 莫云飞视线转过去后愣住了,在大厅东侧,肖香怡穿着一身雪白的蕾丝连衣裙,头发用珍珠发卡夹住,锁骨前悬挂着金色蝴蝶吊坠。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美丽不可方物。 这个小屁孩,竟然也长大了…… 眼见众人视线投向己身,肖香怡脸颊绯红,声如蚊鸣:“兰姨,你这么大声,人家很丢脸啦~~” 贵妇笑出声来,她拉住肖香怡的手,带到同学们面前。熟人在陌生的地方相见,反而会聊得更加忘怀。在灯红酒绿和欢声笑语间,莫云飞再度转回二楼,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 “宁琅。”莫云飞低声念诵这个名字,他只想她来。 …… “啊嚏!”宁琅在床头柜上扯下半截纸巾,擦掉意外喷出的鼻涕泡泡,再抽动一下鼻子,呼吸很顺畅。奇怪了,那为什么会打喷嚏? 病床前的男人在削苹果,宁琅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手,咽口唾沫道:“苏夜,你手真好看。” 苏夜不动声色,削完苹果后咬了一口。 “啊啊啊啊啊啊!!!”宁琅惨叫:“这不是给我的苹果吗?!” 苏夜淡淡道:“从古至今,哪有神仙给凡人削苹果的例子?这苹果就当你供奉我了。” “胡说!”宁琅理直气壮道:“七仙女与董永、牛郎与织女、三圣母与刘彦昌、龙女与柳毅、宓妃与后羿、西王母与周穆王。这么多人神结合的例子,我就不信没有一个神为爱人削过苹果!” 苏夜漆黑的瞳孔盯着宁琅,一言不发。宁琅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脑子一团乱麻,心跳声在天地间回荡。 “很遗憾,没有。”苏夜声音如往常般平静,让宁琅也安定下来,隐约有一丝失望。 她质疑道:“为什么没有?证据在哪里?” 苏夜淡淡道:“我不记得在清朝之前见过苹果,你可以上网搜索一下。” 搜就搜!宁琅嘟着嘴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输入“苹果”二字,点击确认,条目出现后她傻掉了:“苹果,原产于欧洲、中亚及西亚,十九世纪传入中国。” 惨遭打脸…… 宁琅像泥鳅般滑到床上,扯起白色的被子,躲在里面耍赖:“我要回家,明明一点病都没有,凭什么还逼我住院!难道要我在医生面前做三十个后空翻才有资格出院?!” 苏夜嘴角微勾,又拿起一个苹果道:“别闹,医生说观察一天,等明天你就能出院了。” “真让人伤心,”宁琅叹气道:“有钱人好厉害,我还以为丁医生只是普通富二代,没想到他家有钱到自己开医院。” “一堆俗物罢了。”苏夜淡淡道:“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不是有地府吗?”宁琅嘟囔道:“我这两天看志怪小说,里面讲有钱能使鬼推磨,死人也分上中下。” 苏夜冷冷道:“现在没有地府,人死后自己投胎,各安天命。” 宁琅一怔,偷偷掀开被子望向苏夜。她发现每当提起神仙之事,苏夜就很冷漠,这样的他让人害怕。 “该走了。”苏夜起身道:“火葬场发生尸变,我要过去处理。” “那你还回来吗?”宁琅恋恋不舍道:“我想请教你修行问题。” 苏夜停住步伐,平静道:“宁琅你记住,天地灵气决不能吸纳。所谓修行,只有积攒功德一条路,等你真正被众人感激,自然会获取功德。到那时,你会明白很多事情。” 宁琅噘着嘴,也不说话,手指在被面上胡乱写画。等了好久没有动静,她头探出被子,病房内空空荡荡,苏夜已经走了。 “坏蛋!”宁琅坐起身来,轻轻骂了一句。她向窗外望去,眼角的余光看见两个大苹果,两个很大很大,已经削好的苹果。 宁琅咬着下唇:“大坏蛋!” …… 威斯汀酒店里,生日宴席正举行地如火如荼,香槟喷泉,七彩烟花,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照耀********。在轻柔的音乐声中,众人翩翩起舞,莫云飞和一个连名字也不记得的女人跳完第一支舞后,又一个女孩旋转而来,邀他共舞。一连三场后,莫云飞烦闷欲吐,直接来到角落里猛灌冰水,来消解压抑的怒火。 “喝这么猛,不怕伤到胃?”一个男生在他面前坐下,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鸡尾酒,冰块与玻璃杯撞击出美妙的乐声。 “李竹临?”莫云飞盯着他手中摇晃的酒杯,嘲讽道:“没想到你一个普通学生,这少爷架势倒学的十足。” 李竹临面色不变,淡淡道:“家父整日出入一些私人会所,就算是傻子,看上二十年也学会了。” “你!”莫云飞牙齿咬得咯嘣响,李竹临父亲正是他父亲的司机,这指桑骂槐的本事让人心口堵得慌。 李竹临轻轻啜饮着鲜艳的酒水,温和道:“莫同学,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宁琅星期五那天和我说了,她不会来参加你的宴会,确切说,她不想见到你。” 莫云飞愣住了,他坐在座椅上,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李竹临摇头叹气,将空酒杯放在一边,踏着节拍进入舞池。莫云飞手中的冰水逐渐温热,心却冰冷起来,李竹临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她不会来参加你的宴会、她不想见到你、她不来参加宴会是因为不想见到你、她!不!想!见!到!你!” 后来发生什么莫云飞记不得了,他被人拉进舞池,踩伤好多女人;他被继母推到台前演讲,死板生硬像个机器人;他被父亲叫去给长辈敬酒,倒酒时洒落他们一身;他被同学带去吹蜡烛,却绊倒在十八层蛋糕里;他成了全场的焦点和笑料,父亲私下咬牙切齿让他滚出去,于是他就走了。 外面天气真好,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可现在他不想要这些。莫云飞走了很久,才在居民楼后面找到一条没人的小巷。那里有个垃圾筒,几只野猫毛发乍起,发出低沉的吼声。他靠着墙面缓缓滑落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对不起。” 野猫盯着他好一会,确定这人没有伤害它们的意图,便自顾自去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 莫云飞的口袋突然震动起来,他打开手机,看到人名后直接挂断。在即将锁屏时,他看到联系人那一行,鬼使神差般,他点进联系人,找到宁琅,却再也没有动作,直到黑屏。 这个号码他有两年了,从来没有拨打过。他怕宁琅问这号码是从哪来的,但每次看到手机里的名字,都会幻想打通后聊些什么,一个人傻笑。 莫云飞又按亮了手机,点进短信页面,他不敢在电话里说,至少短信还能深思熟虑。该说些什么呢?我爱你,我很爱你,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为你下跪,为你求饶,为你与世界为敌! 狂乱的情绪在胸膛里撞击,他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只打了一行字:“宁琅,今天是我生日。” 犹豫片刻,他又添了三个字:“宁琅,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太阳渐渐西移,最终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那条短信,删掉那个名字。 小巷深处,传来低哑的哭声,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苏夜提着刀,默默站在巷外,快天黑了。 第十章 平安锁里有祖宗 凉风习习,清香扑鼻,耳畔传来清脆的鸣叫声。眼前的黑暗被撕裂开来,在阳光照耀下,他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高大的树、摇动的草帽,以及……秃头的老农! 莫云飞翻身坐起,惊怒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孙子,”老农戴上扇风的草帽,脸笑成一朵花:“俺是你祖宗啊!” “我是你祖宗!”莫云飞大吼道:“再骂人信不信揍死你……不对!” 莫云飞冷静下来,以前的记忆在脑海浮现。如果他没记错,昨天晚上也见过这个老农。一口一个“孙子”、“祖宗”,他气得动手打人,刚抓到衣领就醒过来。也就是说,这不过是个梦? 莫云飞一下子泄了气,自己和梦里的npc计较什么。不过为什么梦到的是老农,而不是宁琅? 他一阵恶寒,为这个梦境深感羞愧。老农不断打量他的胳膊和大腿,嘿嘿直笑。莫云飞被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只好起身离他远点。他向远处眺望,麦田无边无际,微风吹拂,能闻到麦子的香味。这梦境真是逼真,听说人在梦里无所不能,正好试验一下。 “宁琅!!!”莫云飞仰天长啸:“快到我怀里来!” 风吹草动,寂静无声。老农呆呆看着莫云飞,突然沮丧起来:“原来俺这辈孙子得了疯病。” “死一边去,”莫云飞鄙夷地看着老农道:“倒八辈子霉才会托生到你家当孙子!” “啊呀呀!”老农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俺这辈子做了啥孽啊?生了八个娃,三儿五女也蛮好哩。偏偏老大刚生下来发热死了,娃他娘趴在床上哭啊!俺好不容易把二闺女养大,又被那天杀的土匪给抢喽!老三难得是个带把的儿,谁知道两岁就被人贩子给拐了啊!老四最懂事……” “shutup!”莫云飞发怒道:“你打算把八个孩子都讲一遍吗?” 老农止住哭声,茫然看着莫云飞道:“俺不是才说到老四吗?” “卧槽!”莫云飞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摇头道:“这没法沟通,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出去算了。” “别呀!”老农一把抓住他的裤脚,苦苦哀求道:“孙子,俺真是你祖宗!” “滚一边去!”莫云飞用力扯着裤子,在梦中他的服饰和白天一样,西装领结皮鞋,如果不是有皮带系着,现在已经被老农拽掉裤子了。 “见鬼!怎么还不醒?”莫云飞一口咬在胳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始终没有醒来。 裤子渐渐下滑,露出纹着金龙的红内裤。 “这梦太恐怖了!”莫云飞哀嚎,放弃利用疼痛醒来的打算,转而捍卫自己的裤子。 “放手!放手!你特么给我放手!” “大爷我求你放手好不好,这裤子送你还不行吗?” “祖宗!你是我祖宗!” 老农的手松开了,莫云飞当场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老农哈哈大笑:“你小子随俺!连摔个屁股蹲都这么像!” “你,你能不能说普通话?”莫云飞喘着粗气道:“大爷,我真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普通话?”老农沉思道:“是指官话吗?俺现在说哩就是官话啊!” 莫云飞抓狂道:“那你能标准点吗?别动不动就是‘俺’、‘啊’、‘呀’、‘哩’!你到底是哪个山村跑出来的?这方言味道也太重了!” “俺是新野哩!”老农笑逐颜开:“孙子,咱们啥时候有空回去祭祭祖?看看你远祖和鼻祖的墓还在不?” 莫云飞沉思道:“新野?是诸葛亮火烧新野的那个地方吗?” 老农点头,自豪道:“咱们家就在城北头,门口有座五柏庙,可好认了!” 莫云飞皱眉道:“新野归南阳管辖,南阳与襄阳接壤,襄阳我去过,离南京至少五百多公里。既然如此,你一个几百公里外的南阳人,怎么会跑到我的梦里?” “俺是新野哩!”老农郑重道:“孙子,咱们家在新野。” 莫云飞再度抓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老农摇头道:“俺也不懂,本来在平安锁里睡得挺香,突然被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你了。虽说穿着洋人的衣裳,不过看这胳膊腿,还是咱老莫家的种!” 洋人?莫云飞盯着面前的老农道:“你是清朝人?” 老农龇牙笑道:“俺是大清国的人,你这话搁那时会被杀头的。” 莫云飞来了兴致,他第一次遇见鬼魂,不但不恐怖,甚至有些搞笑。他看着老农枯瘦如柴的胳膊,又问道:“大爷……祖宗,你是哪一年出生,哪一年过世?当时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老农抬头望天,幽幽长叹,说不尽的沧桑:“俺这一辈子吃尽了苦,可以说是汗流尽、泪流干,最后还不得好死,被那些土匪给毙了。俺刚出生那年,你远祖就得痨病死了,一家的重担都落在俺娘,也就是你远祖母的肩上。她缝缝补补,靠给别人家做工撑起这个家,俺偷偷替她割猪草,她拧着俺耳朵送去私塾。想起那时的日子,苦啊……” 老农抹着眼泪,讲个不停。莫云飞都快哭了,这位大爷讲了半天全是当年的苦日子,他硬是没听出这位爷是哪个年代。 眼看老农还在讲他五岁那年去砍柴的故事,莫云飞终于忍不住叫道:“祖宗!您就直说自己生辰和岁数吧!” 老农一愣,呐呐道:“你这孩子也太性急了,俺是同治五年元月初六生,属虎的。死的时候,大概是光绪三十四年腊月十三,俺记得刚听到圣上和老佛爷驾崩的第二天,西头的土匪进村打劫,见人就杀,那个惨啊……” “原来是清末。”莫云飞摇了摇头,颇为失落。他起初以为这位老农是唐宋元明之类的鬼魂,后来又觉得是康熙雍正乾隆那个年代。清末太近了,而且听这老农的话语,他至死都在村里,真没出息。 老农看到莫云飞摇头,紧张道:“你不信?俺真是你祖宗!你脖子上带的平安锁,就是俺当年花五十文钱买来,请土地爷开过光!专门给老七,也就是你烈祖,希望他平平安安,香火不断。” 烈祖?莫云飞皱眉道:“这是什么称呼?我怎么不知道?” 老农很认真道:“这是辈分,人都有父母,父母往上是祖父母,再往上是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远祖、鼻祖。俺算过了,二十年一代人,俺正好是你太祖爷。按照老一辈的规矩,你该叫俺太祖,俺叫你礽孙,可这念着不亲切,还是叫祖宗和孙子吧!” 莫云飞愣住了,这真是他祖宗?他小时候曾经幻想过自己的祖先,身披战甲背负长枪,在千军万马中驰聘纵横,敌寇望风而逃;要不然就是羽扇纶巾指点江山,居庙堂之上而定天下,受万民敬仰;实在不行像他爷爷一样,在时代的浪潮中出门打拼,抓住机遇发家致富,为后人遮风挡雨。 这满口方言的农村老头,也配当他祖宗? 老农不知莫云飞心中所想,还在絮絮叨叨:“咱老莫家七代单传,连个分支都没开出来,也是邪门了。孙子,改天选个好日子,咱们一块回新野,好好祭拜先人。求祖宗保佑我们莫家开枝散叶,求祖宗保佑我们莫家繁荣昌盛,求祖宗保佑我们莫家人人安康。” 说着说着,老农竟跪在地上,开始对天跪拜。莫云飞哑然失笑:“这里又不是祖坟,你磕头有用吗?” “呸呸呸!”老农急忙对地啐了三声,双手合十道:“祖宗在上,这娃娃年幼无知,还望祖宗在天有灵,切莫记恨。” 莫云飞鼻子哼了一声,转身去找出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留在这里陪他磕头吗? 不知道在田埂上走了多久,莫云飞始终在麦田边打转。他怒火攻心,抓起一块坷垃砸向麦田,背后传来老农的声音:“孙子,你想出去吗?” “废话!”莫云飞破口大骂:“谁特么想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 老农低声道:“那俺送你回去,孙子,记得和你爹说一声,早点去祭拜祖坟,俺一百多年没见过老家的样子,真想的要命。” 莫云飞沉默了,他身体渐渐透明,一阵风将其吹上天空。在蓝天白云间,他看到孤零零站着的老农,像一个稻草人。 …… “瞄!”四五只野猫从垃圾筒里跳出来,飞速窜到小巷墙头,警惕地盯着下面。莫云飞猛然坐起身来,手撑着地面剧烈喘气,他右手探向衣领,拽出一个串着红线的碧玉平安锁来。这平安锁是爷爷临终前送的,他没说这里面有鬼啊! 拳头逐渐握紧,一想到那个强迫他叫祖宗的老鬼,莫云飞就恨到咬牙。一个孤魂野鬼,无凭无据,动动嘴就能当人祖宗吗?这是在践踏男人的尊严! 他解下平安锁,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天色已然昏黄,路边行人稀少。莫云飞握着平安锁,对准前方的垃圾桶,即将摔出去的一瞬间,淡漠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打算灭祖吗?” 莫云飞身体僵住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如幻影般没入拳头,轻轻取走紧握的平安锁。在他背后,苏夜凝视着掌心中碧绿的平安锁,微微一笑:“莫老大,一百六十年没见了。” 第十一章 我家祖宗土地爷 一百六十年,没见? 莫云飞震惊地看着苏夜,他平摊的手掌上亮起金光,一道道光线射进平安锁。老农的身影逐渐在锁内浮现,看起来模糊不清。金光越发强盛,隐约有万人祷告的声音,野猫从墙头跳落,饥渴地望着那团金光,试探着向苏夜靠近。 它们原本萎靡的精神在光芒照射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莫云飞甚至看到一只瞎眼的老猫,竟然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莫云飞呆呆地看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彻底颠覆他的世界观,这团金光是什么东西?他伸出手来,金色的光芒如水流般从两边分开,没有落在身上。 整条小巷被金光充斥,野猫、烂泥和垃圾桶,全部焕然一新。在这整洁亮丽的小巷,只有莫云飞还处在黑暗之中,那些金光如有神智,在他身前扭曲转弯,任由其站在烂泥里。皮毛鲜亮的猫咪们舔着前爪,不屑地望着莫云飞。 他没有在意身边的变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黑色长袍,腰间悬刀,披散着黑发,像是影视剧里的侠客。莫云飞心头颤动,他想起在学校听到的传闻,从笔仙手下救出五位女生的夜游神,也是这般打扮!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十多秒后,在金光的滋养下,老农凝聚成形,从平安锁里脱离。他刚出来就跪在地上,对苏夜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额头触地道:“老汉莫大壮,见过苏爷,愿苏爷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苏夜收回金光,淡淡道:“莫大壮,你的子孙可有祸患?” 莫大壮摇头道:“木有发现。” 苏夜眉头微皱,又问道:“那你为什么醒来?” 莫大壮不再说话,苏夜安静等待着,许久后他声音艰涩道:“危险,老汉前两天感应到有天大的危险在逼近!” 漫长的沉默,直到莫云飞向外挪动的脚步声打破平静。 苏夜望了他一眼,刹那间莫云飞感觉像寒冬腊月往头上倒冰水,不但冷到骨子里,脑袋也阵阵发晕。 “苏爷!”莫大壮惊呼道:“他是俺孙子!” “那你要好好管教这个‘孙子’。”苏夜冷漠道:“不许传他功法,这方天地的灵气状况你应该能感知到。” 莫大壮一愣,他闭上眼睛,腹部升起一粒土黄色的亮点。片刻后他抖若筛糠,直冒冷汗:“全、全都是鬼气、妖气、魔气!世间灵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夜凝视他腹部的亮点,微微一笑:“保养的不错,再等一百四十年,就能发芽了。” 莫大壮抬头道:“苏爷,土地爷还在吗?” 苏夜沉默了,片刻后他转身离去:“你好好修炼,多积些功德,等这粒麦种发芽,你就是土地神。” 莫大壮声音颤抖道:“土地爷,死了?” “死了。” 苏夜飞向天空,在他背后,莫大壮嚎啕大哭:“土地爷!土地爷啊!俺还没给您重塑金身呀!” 老汉的哭声在耳边回荡,让苏夜不得不飞向远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平静下来。 …… 粉红色的少女闺房里,宁琅欢呼着扑到床上,抱住布偶兔开始打滚:“啊啊啊,还是家里舒服,味道也好闻,我爱死这里啦!” 妈妈在门外宠溺地看着宁琅,无奈道:“你呀,医生说明天早上出院,你非要现在回来,害得丁先生派人找来一辆轿车,平白无故又欠人家一个人情。” “这怎么能算平白无故?”宁琅撅嘴道:“那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难闻死了,我睡不着。明天是星期一,如果睡眠不好,就会耽误复习,然后影响考试,最终名次下滑。妈,我可是为了考试着想!” “就你会说!”妈妈白了宁琅一眼,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她问道:“想吃什么宵夜?” 宁琅噌的一声坐起来,语速极快道:“蛋花米酒配三个烧麦!还要两块牛肉干!” “胖死你!”妈妈哼了一声:“一杯豆浆加一个鸡蛋,其他免谈。” “啊啊啊~~”宁琅在床上滚来滚去,妈妈早早离开,生怕被她缠磨到改变主意。门悄无声息关上,宁琅突然竖起耳朵倾听外面动静,小声道:“苏夜?你在外面吗?” 没有动静,宁琅皱起鼻子,蹑手蹑脚走到窗帘外,正准备猛然拉开,突然想起小时候看恐怖电影,拉开后都是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她一下子犹豫起来,内心激烈挣扎:拉,还是不拉? “苏夜你说如果我们不出声,她会不会一个人站在那纠结到天亮?”夜魇的笑声在背后响起,宁琅惊喜地转头望去,苏夜低头坐在书桌前,夜魇斜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我就知道刚才打滚时,苏夜你站在窗外!”宁琅兴奋地跑过去,拉住苏夜衣衫摇晃:“你下午去哪了?那个火葬场僵尸厉不厉害?能不能传染人类?对了,我在医院发现好几个妖怪,不过他们居然是医生嗳!对我很友善,尤其是那头绵羊妖,他长得超可爱!毛绒绒的!” 宁琅说的唇干舌燥,发现苏夜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奇怪地伸头望去:“你在看什么?这些都是高中复习资料,没什么好看……” 她声音像是被利刃割断,身旁的苏夜七窍流血,无数伤痕在他身体上蔓延,一股股黑气从中弥漫出来,尖啸声在房间里回荡:“从今以后,天下无神!” “不要!!!”宁琅猛然坐起,大叫道:“苏夜!!!” “我在你身边。”苏夜鬼魅般出现在宁琅面前,盯着她惨白的脸色道:“发生什么事?” “苏夜……”宁琅抱着苏夜的胳膊,哭得一塌糊涂:“我梦到你死了,全身都是伤,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没事,老人说梦都是相反的。”苏夜迟疑地伸出手,轻轻落在宁琅头上:“你看,我还在这里。” 宁琅抽泣着,苏夜好言宽慰。这时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琅琅,你怎么了?” 宁琅急忙擦掉眼泪,深呼吸后喊道:“刚才做了个噩梦,妈你接着睡,我喝口水。” “唉,去冲杯牛奶,这样对睡眠好。”妈妈在另一间卧室叹气,这次车祸对女儿精神影响太大了,改天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在卧室里,宁琅断断续续讲述她的梦境,苏夜静静听着,最后讲到那句话时,他微挑起眉道:“‘天下无神’?看来是个低等天魔,还想用这些话语来动摇我心。” “天魔?”宁琅抽动鼻子道:“天魔是什么?” 苏夜淡淡道:“神仙们最大的敌人,千变万化无形无质,最擅长迷惑人心、吞噬灵魂。” “那我该怎么对付它?”宁琅委屈道:“我连法力都没有。” 苏夜平静道:“坚守本心,一切如梦幻泡影。如果遇到危险,你也可以在心里呼唤我,我会出来帮你。” 宁琅崇拜地看着他道:“苏夜你好厉害,连梦境都能进去。” “这没什么,”苏夜收回右手,替她盖上被子道:“好好睡觉,我在你身边。” 宁琅点头,伸手抓住苏夜衣角,闭上眼睛。 月色映进房内,窗帘上的花影在地上摇曳。 苏夜掌心青光闪烁,轻轻自宁琅身上扫过,那些青光融入少女体内后,她睡得更香了。 夜魇出声道:“新生还是复苏?” 苏夜平静道:“法术过于生疏,应该是复苏的天魔,害怕被认出来,刻意掩饰气息。” “这个世界烂透了。”夜魇嗤笑道:“苏夜你这样拼死拼活,就像是在草原上守护庄稼,有意义吗?” “对那些庄稼而言,很有意义。”苏夜看着夜魇道:“再说那些天魔不是草,他们是沙漠。” “随你怎么想。”夜魇双手交叉搭在脑后,淡淡道:“在沙漠里守护庄稼,有意义吗?” 房内一片寂静,宁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 幽深的小巷里,哭喊声连绵不断,莫云飞摸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了,难怪这么晚也没接到那个女人电话。一想到那个女人,莫云飞心情越发恶劣,他看着涕泪俱下的老农,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个老农喜欢边哭边喊,还不时拍打着地面,像唱戏一样。从他哭泣时说的话里,莫云飞知道那个“五柏庙”原来是座土地庙,门口种着五颗柏树,这个老农祖祖辈辈都掌管着土地庙的香火供奉,负责举办庙会和请神送神。 因为这关系,老农和土地爷关系不错。肚子里那个麦粒大小的光点,就是土地爷送他的。后来他死了,土地爷把他魂魄封进平安锁,也算是变相的救他一命。可就算死的是恩人,哭两声应付一下就是了,至于这么卖力吗? 莫云飞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又不敢随意离开,苏夜那一眼让他现在都觉得后背发冷。见这老农哭个没完,他愤怒地走向前去,呵斥道:“哭这么久有用吗?能把死人哭活吗?有你哭这么久的时间,做些别的事情不好吗?” 老农止住哭声,他直愣愣地看着莫云飞,突然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对啊!我不能再哭下去了!孙子,咱们这就回家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回老家拜祭祖宗、重修五柏庙!” “天啊!”莫云飞惨叫,老农拉着他如风驰电掣般冲回自家别墅,一路上的狂风让他连眼睛也睁不开。等终于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越过栅栏,站在家门口。 莫云飞头发根根直起,鼻涕悄然探出头来。透过门缝,他看到父亲莫书器和那个女人穿着睡衣,在客厅里正襟危坐,似乎在争论些什么。还没回过来神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老农猛地推开大门。 看到突然出现的老农,那个女人尖叫着跑进房内,莫书器脸色铁青拍案而起:“你是谁?知不知道擅闯民宅是犯法的?保安!” 老农摆手道:“别叫别叫,俺来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莫书器停下呼喊,右手插进口袋里,那里有一个紧急按钮,只要按下去,周围所有安保力量都会迅速赶至。他盯着老农,想知道他的来意,能在悄无声息间越过通电的栅栏,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也不知道这位高人来到莫家有何贵干?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老农严肃道:“孙子,俺是你祖宗。” 夜风凛冽,将这句话传的极远,莫书器愣住了,他深吸口气道:“你再说一遍。” 老农灿烂地笑:“还是岁数大好说话,孙子,俺是你祖宗啊!” 刺耳的警笛声在别墅内回荡,莫书器怒吼道:“你个呆逼,老子是你祖宗!!!” 第十二章 西游记里寅将军 莫书器的吼声,在客厅里久久回荡着。 门口站着的一老一少都懵了。 老农拽了拽莫云飞的袖子,问道:“孙子,呆逼是啥意思?” 莫云飞为难道:“这个……南京方言……很难解释……” “那就算了。”老农松开袖子,认真对莫书器说:“俺真是你祖宗,不信你把族谱拿出来,俺至少能从同治五年背到光绪三十四年,里面每个人俺都认识。” “保安!”莫书器对着紧急按钮背后吼道:“你们死哪了?有疯子闯进来了!这就是你们希尔顿公馆对vip的态度?我要投诉你们!” “俺不是疯子!”老农焦急解释道:“俺叫莫大壮,是你太祖爷。俺有三儿五女,但只有老七活下来了,他是你烈祖。俺还记得模样,浓眉大眼,身体倍棒。俺给他起的小名叫狗蛋,大名叫莫来哉。还有你天祖莫……” 紧急赶至的保安打断了老农的讲话,他们关闭栅栏上的电流,全副武装冲进别墅。领头的队长一马当先,带着钢盔和电棍,站在客厅里扫视四周,疑惑道:“莫先生,您还好吗?那个疯子躲在哪里?” 莫书器瞠目结舌道:“他就在你们身后,怎么会看不到?” “我们身后?”队长的视线从老农身上掠过,对他视若无睹。又仔细看一遍后,保安们纷纷摇头,表示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他在这里啊!”莫书器忍不住叫道:“我抓给你们看!” 他捋起袖子,一把抓向老农,手指划过空气,老农抬头看着他,有些伤心:“为什么你们这些后人,都这么急躁?” 他默默转过身,向门外走去,穿过一个又一个保安。在与莫云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问道:“祖宗显灵,不是喜事吗?” 莫云飞看着老农眼中闪烁的泪光,喉头凝噎,说不出一句话来。父亲在客厅里吼叫着,要他离那个老鬼远点,保安队长则一脸无奈的帮忙联系法师,准备驱邪作法。老农迟迟得不到回答,慢慢向外面走去。 在他走出大门的一瞬间,莫云飞轻声道:“对不起,我们家在五十年前,就把族谱烧了。” “这样啊,”老农的背有些驼了,他喃喃道:“把族谱烧了,把族谱烧了……” 这个叫莫大壮,自称是他祖宗的老农,终于离开了自己,可莫云飞心里却空空落落的。 他走进客厅,保安们联系到法师后就离开别墅。莫书器十分生气,因为他们找的档次过低了。他亲自托人去找知名“大师”,从道士和尚到神父阿匍,再从气功活佛到风水神婆,几乎所有特殊职业都找了个遍。等打完第十四个电话后,莫云飞开口道:“爸,那个可能真是祖宗……” “你昏的喽!”莫书器骂道:“就那个乡下呆逼……” “爸!”莫云飞愤怒道:“爷爷不是说过,咱们祖上是在河南五柏庙当庙祝,后来逃难来到南京的吗?那个老人就是五柏庙庙祝,他对当年的事知道很多!” 莫书器看儿子的眼神有些可怕,他摇头道:“云飞,你被鬼迷住了。今天晚上我们不在家里住,去栖霞寺借住一晚,驱除邪气。” “我驱个屁!”莫云飞气急败坏,直接转身走向门外,和这人没法沟通,还是先找老农。他一个清朝鬼在外面晃悠,万一迷路了,或者被那些法师高人打死了怎么办? 才迈出两步,后颈突然一阵剧痛,他两眼一黑,扑通倒在沙发上。莫书器甩甩右手,疼得倒吸冷气,刚才那一记掌刀把他也伤得不轻。 楼上传来女人的惊叫:“书器,你在对云飞做什么?” 莫书器抬头望去,他的妻子周兰急匆匆跑下楼来,这时她已经换好衣服,是件青底纹花的长筒裙,身材婀娜多姿。当看到莫云飞昏倒在沙发上时,她不可思议地望向莫书器:“你疯了?他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莫书器冷冷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他被那个恶鬼害死!” 他抓住莫云飞肩膀,用力抬起半截身子后,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以为我能扛动这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吗?” 周兰慌乱跑来,抱着莫云飞的两条腿,夫妻齐心合力把他抬到车库,塞进后座上。三个人连夜赶往栖霞寺,这栋别墅暂时不能住了,等大师们作完法,确定安全后再回去。 …… 第二天早上,甘肃边境的双叉岭里,虎啸震天,惊起林中鸟雀。一头棕身黑纹,圆头长尾的大老虎,从遍布苔藓的山洞里走出。它每前进一步,身上的皮毛就消减一分。等走到第十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现在森林里,他四肢着地,身上不着片缕,额头上一个黑色的“王”字。 正是那头老虎。 虎化人形,天地间的灵气蜂拥而至。男人贪婪地吞噬这些灵气,额头上的“王”字颜色深沉起来。随着体内灵气的增多,他的瞳孔也从橙黄变成粉红,且不断加深。 许久过后,男人直起身来,他舔着嘴唇,手伸向树梢。一只灰鸽惊叫着落在他掌心,男人咽着唾沫,一口咬掉灰鸽头颅,吮吸腥咸的血液。 “太少了。”灰鸽吃完后,男人望着树林,里面的鸟儿全部飞走了。他摇了摇头,盘膝打坐,开始炼化吸纳的灵气。 “我说今天双叉岭这么安静,原来是老虎出关。”阴冷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寅将军丰姿胜常、一向得意,可喜可贺!” “鬼车!”男人眼中精光四射:“你一个洪荒异种,不去国外修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在下喜欢探险,意外听说此处山林常有虎啸,想起西游记里唐僧开篇第一难,就是在这遇到寅将军。本来还想搜寻寅将军的遗物,不料兄弟你捷足先登,我只好一直等着,算一算时间,也有三天了。” 男人脸色阴沉下来:“你想夺我机缘?” “此言差矣!”鬼车笑道:“寅将军的传承自然是留给有缘人,我只想看看是哪位兄弟,能不能交个朋友。话说回来,前不久我在滁州路过,听说有头西北山林的猛虎在南京捕猎,被那位斩杀。那虎妖修行百年,却因凡人性命身陨道消,可悲可叹!” 西北猛虎、修行百年!男人瞳孔剧烈收缩,他想起多年前大哥告别时的话语:“你身体弱,这颗寅将军的内丹给你。我比你大,又精通炼魂夺魄之术,完全可以自己修行。” 那时他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大哥离南京远些。纵然怨魂再多,可是有煞神镇守,万万不能因小失大!为什么还要过去? 鬼车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虎兄想报仇吗?我有确切消息,当年那批被种下神力种子的凡人:城隍、土地、山神、灶王、门神以及日游神。现今道消魔涨,他们被迫提前苏醒,实力卑微到连凡人都打不过!只要吃了他们,得到神力种子,我们就拥有可以和那位抗衡的力量!” 男人面色阴晴不定:“一群凡间小神,即便得到他们的神力,又怎么能和他抗衡?” “我的寅将军!”鬼车讥嘲道:“那位的力量之所以无敌,还不是靠九州结界!而这笼罩天下的九州结界,是那群凡间小神合力建造的!只要得到他们的力量,这九州结界即便不能为我们所用,至少可以免除它的镇压!” 男人呼吸急促起来,他缓缓站起身来,轻声道:“你确定他们苏醒了?” 鬼车桀桀怪笑:“如若是假,神魂俱灭!” 男人握紧拳头,只要杀死那些凡人,得到神力种子,九州结界就会失效,夜游神也会变成废物! 往年餐风饮露躲藏修行的日子在心头流过,最终定格在一头斑斓猛虎上。 大哥,我这就下山为你报仇。 第十三章 认祖归宗是功德 今天星期一,又到了宁琅上学的日子。 一大早妈妈就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呼喊着:“琅琅,起床了!现在离高二会考只剩下两个星期,你再这样睡下去,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我知道……”宁琅把枕头压在头上,试图阻挡魔音洗耳。 “知道你还睡着!”妈妈生气地推开房门,刚准备说话,突然奇怪地嗅了嗅空气,疑惑道:“怎么屋子里有檀香的味道?” “檀香?”宁琅挪开枕头,用力嗅着空气,不说她还不知道,的确有股淡淡的香味。 妈妈走到床前,脸上的疑惑越发浓重:“就是这个地方,好清新的味道,是上等檀香,怎么没看到香灰?” 妈妈目光四处扫着,宁琅心都快跳出来,她站的位置正是昨晚苏夜坐的地方! “妈,我要起床了!”宁琅抱着被子嗔道:“你站在这人家都不好意思穿衣服……” 妈妈失笑:“你个小丫头片子还害羞起来了,小时候哭着喊着要我伺候你穿衣服,现在反倒讲起脸面来。” 宁琅抱着枕头撒娇,妈妈抵挡不住,摆手道:“好好好,我这就出去,女大不由娘啊……” 等妈妈关上房门,宁琅松了一口气,一个虎扑趴在床边,仔仔细细检查地面动静,没找不到一丝异常。 奇怪,苏夜以前从不会露出踪迹,怎么今天会留下香味? 真是奇怪了,宁琅抬起头来,正好和草帽老农打个照面。她下巴逐渐滑落,心中有无数小人抓狂尖叫:“鬼啊!” 但最终,宁琅破天荒没有尖叫出声,因为面前的老农给她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在乡下晒场里睡觉。周围是高高的谷堆,她和爷爷躺在木板上看星星,夜风带来远处的蝉鸣,让人心静。 “请问您有事吗?”宁琅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可以隐形的鬼魂。 老农满脸皱纹,愁眉苦脸道:“仙子,俺后人不孝,把族谱烧了!” “仙子?”宁琅大脑当机了,她犹豫片刻道:“大爷,你认错人了。我叫宁琅,不是仙子。” 老农摇头道:“苏爷走前和俺说了,仙子现在还没回复记忆和法力,不过忙是可以帮的。只要仙子能让后人幡然悔悟,认回俺这个祖宗,会得到一大份功德!” “一大份功德?”宁琅立刻精神百倍,浑身上下充满干劲道:“有多大?” 老农严肃道:“苏爷让俺告诉你,只要做成这件事,你就能飞了!” “飞天!”宁琅大喜过望,她一想到和苏夜在天上并肩飞行的画面,小心脏砰砰直跳。 老农认真道:“仙子,苏爷说你认识俺后人,不知道仙子准备怎么劝导他们?” 宁琅头摇的好像拨浪鼓:“大爷你不说名字,我怎么可能猜的出来?” 老农一怔:“俺也不晓得他们名字……” 宁琅匪夷所思地看着老农道:“那我怎么知道谁是你后人?” “苏爷说你认识俺后人!”老农郑重道:“俺信苏爷。” 宁琅扶额长叹,这位老爷子真是犟脾气…… 不过,头疼归头疼,心里却莫名感动。这些淳朴倔强的话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琅琅!你换个衣服要一天吗?”妈妈在外喊道:“再不出来就迟到了!” “我马上出来!”宁琅回道,为难地看着老农。老农站起身来道:“俺去外面转转,就不打扰仙子了。” 宁琅点头,在他即将穿窗而出时,忽然问道:“这里的檀香香味是从哪来的?” 老农愣住了:“这些功德不是苏爷给你的吗?” “苏夜给我功德?”宁琅吃惊地看着老农。 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妈妈的吼声在门外响起:“宁琅!” 杀气通过名字森然而至,宁琅心跳直接停了半拍。根据她多年的经验,一旦被父母叫出全名,那就是大祸临头! “马上到!”宁琅挺身而起,兔起鹘落间衣服尽数套在身上。老农在穿出窗外的一瞬间,妈妈手持鸡毛掸子,猛然推开房门。原本怒气冲冲的她,在看到面前的景象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着校服的宁琅,正跪在床上,认真地叠被子。她掖着被子角落,无辜地看着妈妈道:“妈,我在收拾房间,你拿鸡毛掸子做什么?” “这……”妈妈目光扫过房间,一切都十分整洁,连宁琅的头发都用皮筋简单扎起来,清爽亮丽。 “没事的话我下去吃饭了,妈你抽空把地板拖拖,有些磨脚。”宁琅叠好被子,打个哈欠就往门外走去。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妈妈很明确看到宁琅嘴边狡猾的笑。 “啪啪!” 这是竹笋炒肉的声音。 宁琅捂住屁股蹦得老高:“妈!你干嘛打我?” 妈妈怒道:“我让你起来这么晚!你妈养你十七年,会不知道你这德性!还敢骗我!” “啪啪啪!” “你有证据吗?没证据还打人!” “啪啪啪啪!” “爸,救命啊!” …… 上学路上,宁琅垂头丧气地在路上走着,她家离校区不过一千米,十多分钟就能走到。老农在她旁边惊奇地东张西望,好在外人看不到他,不然街道上忽然出现一位布衣草帽,活像六七十年代宣传画上的老农民,一定会引来许多目光。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人心不古!”老农看着在广场上载歌载舞的大妈,痛心疾首道:“这些老娘们不好好在家伺候老人孩子,到外面听淫曲跳艳舞!朝廷为什么不禁止这些伤风败俗的恶习?!” 宁琅头也不抬道:“现在不是清朝,只要没达到扰民级别,任何人都有权利在广场上跳舞。” “哦。”老农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跟着宁琅向前。走了一段时间后老农叹气道:“这里的妖魔鬼怪可真多啊,要是那些神仙还在,他们怎么敢靠近人。” 宁琅淡淡道:“把他们当成普通人就行了,我现在就习惯了,你看。” 宁琅向一位抱着公文包赶路的狗妖点头微笑,那位狗妖愣了一下,对她也报以温和地笑。 “仙子变化好大!”老农瞠目结舌道:“俺记得你从来不搭理凡间妖怪。” 宁琅微微皱眉道:“你称我是仙子,说得是哪一位仙女?” 老农摇头道:“苏爷交代过,仙子的记忆只能自主觉醒,外人不得插手。” 宁琅撇了撇嘴:“哼,一口一个‘苏爷’,别把他捧上天了。” 老农声音铿锵有力:“俺莫大壮这辈子只认两个神仙,一个是祖辈供奉的土地爷,另一个就是苏爷!” “你叫莫大壮?”宁琅脑中电光火石间,涌现一个人身影,她声音略微颤抖道:“你家后人是不是叫莫云飞?” “不晓得,”老农很诚实地摇头道:“俺醒来不到三天,就记得孙子模样和他家方向。” 老农的手指遥遥指向南方:“呐,他家就在那座大宅子里。” “那是希尔顿公馆。”宁琅哭笑不得,枉她还在头疼怎么去找老农后人,竟然就这么简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既然确定对方是莫云飞,那就好办了。这人心地不坏,只要摆出实据好好劝说,他一定会接受这位祖宗。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当她来到学校放下书包,正准备去高二五班时,却听同学说莫云飞请病假了。 宁琅惊讶道:“他生什么病了?” 前排的肖香怡鄙夷道:“疯病。” “疯病?!”隐形的老农如遭雷劈,他哆嗦着手,老泪纵横:“好的不灵坏的灵,俺就是个乌鸦嘴啊!” “别闹了。”宁琅叹气道:“我现在有要紧事找他,到底生什么病?严重吗?” 同桌木小树轻轻摇头道:“不清楚,听说是高烧,现在还在医院。” “一定是出事了。”后桌刘焕萍神秘兮兮道:“昨天在生日宴会上莫云飞就不对劲,失魂落魄的,昨天晚上我听到那些保安往他们别墅跑,肯定是有大事发生!比如家族内乱、黑道火拼、僵尸妖鬼……” “你脑洞真大。”宁琅白了刘焕萍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惊讶道:“生日宴会?你们昨天不是去参加舞会吗?” “后场有舞会,不过我们是学生,可以不跳。”刘焕萍撇嘴道:“宁琅你真不够意思,姐妹五个就你没来,大家都很伤心。” 宁琅尴尬道:“我不会跳舞,过去多丢人呀。对了,昨天是谁生日?” 肖香怡冷冷道:“莫云飞十八岁生日,发现你没去他连魂都丢了。” 宁琅一下噎住了,后排的赵佳蕊急忙打圆场道:“不如今天晚上放学后,大家抽空去看看莫云飞?毕竟他是我们同学。” “是呀是呀,”肖香怡的同桌梁燕笑道:“赵大小姐又能一展土豪风姿了,这次我申请一人坐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去死啦!”赵佳蕊嗔怒道:“我家就是个卖车的,上星期私自调动样车送你们回家,被老妈絮叨一天,说我是败家女。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在面包车里挤挤算了。” “不要!”刘焕萍凄惨道:“我晕吉普车,求佳蕊姐高抬贵手,换一辆玛莎拉蒂~~” “你们这些贱人……”赵佳蕊捂脸道:“非要逼人家说实情吗?我妈已经不准我碰任何车辆了,那辆面包车还不知道钱阿姨借不借……” 女孩们的嬉笑声在教室响起,老农呆呆地看着她们,听不懂在说什么。等上课铃响,宁琅轻声道:“大爷,我们今晚去看莫云飞,你先在后面等着,不然我怕找不到你。” “好咧!”老农笑逐颜开,急忙蹲在后方角落,等着晚上去医院看孙子。 …… 当夜幕降临,学生们离开教室时,在南京秦淮区的支线路口处,加班加点的施工队正在盖造大楼。成排的水泥罐车停在路边,司机们三两成群,在路边吸烟聊天消磨时间。 一个玩手机的年轻人突然叫起来:“你们有没有看到路中间跑过去一头老虎?” 司机们大笑起来:“南京有个球的老虎,小伙子你眼睛坏掉喽!” 年轻人满脸通红,争辩道:“真有!它还对我流口水了!” 他跑到路中间,指着地上的一汪水渍道:“我看的一清二楚,它就在这里停下来流口水!” 一位老司机笑道:“这老虎比刘翔还厉害啊!” 司机们哈哈大笑,这条公路一眼能望五六里远。就眨眼的工夫,难不成这老虎一秒钟跑三千米? 年轻人臊的说不出话来,闷闷不乐地回到原位,掏出手机打游戏。 谁也没有发现,以那滩水渍为中心,方圆千米的虫蚁蛇兽,纷涌而逃。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京城郊第十三中学门外,六位高中女生围着五菱荣光发呆,周围回家的同学奇怪看着她们。 刘焕萍喃喃道:“还真是面包车啊……” 赵佳蕊沮丧道:“不是和你们说过吗?我妈已经禁止我再碰汽车了。钱阿姨这么晚还亲自开车过来,真对不起。” 开车的妇女头发花白,面色慈祥:“我明天休息,闲着也是闲着,小蕊既然想去看望同学,那我跟上也安全些。” 赵佳蕊点头,转身炫耀般说道:“钱阿姨可是练家子,能一口气打十个流氓!” “哇!”女孩们崇拜地看着驾驶位上的妇女,一个打十个,真是当代侠女。 钱阿姨微笑道:“小蕊又夸张了,我练的是普通武术,强身健体而已。” “反正钱阿姨最厉害!”学校钟表准点报时,已经夜里十点。赵佳蕊嘟起嘴道:“时间过的好快,大家也快点上车吧,宁琅你怎么还不进去?” 宁琅摇头道:“里面只有五个座位,佳蕊你先上。” “小意思啦!”赵佳蕊推着宁琅,把她塞进后排,再让刘焕萍坐在副驾驶上。还剩下三个座位四个女孩,梁燕和木小树各占其一,最后只剩下她和肖香怡。 赵佳蕊偷偷瞅了肖香怡一眼,她正假装没事地仰头看星星。车里的女孩们突然有些紧张,到底是谁坐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产生心病。 “后面还可以再挤挤。”宁琅用力靠近车门,半边身体贴在上面。她对后排的女孩说道:“大家往我这边挤,完全可以坐下,实在不行,坐腿上也好。” “这样会超载。”梁燕开口道:“必须留下一个人。” 女孩们眼波流转,彼此打量着。 “我不去了!”宁琅心头烦闷,直接打开车门下去。她说不出为什么烦闷,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老农坐在车顶瞠目结舌,不是说好今晚带他去看孙子,怎么仙子又变卦了? 宁琅愤而下车,女孩们面面相觑,这才发觉不对劲。 “宁琅!”赵佳蕊喊道:“快回来,我们商量一下。” “座位有什么好商量?”宁琅没好气道:“既然多出一个人,那我就不去了,你们帮我给莫云飞捎去慰问就好。” 肖香怡讥嘲道:“对他而言,我们去不去无所谓,你不一样。” 赵佳蕊提议道:“不如我们再留下一个人,让她们两个慢慢走。先送去四个人,然后回来接这两人。” “太麻烦!”肖香怡反对道:“一来一回拖到什么时候?” 赵佳蕊也生出几分火气:“那你说该怎么做?” 肖香怡潇洒转身,大步走到宁琅身边,说道:“我会找车带她过去,你们几个先走。” 说罢她掏出手机打电话,不到五秒钟又关掉道:“你们走吧,等会儿周管家会派车过来,指不定还是我们先到医院。” “呵呵。”赵佳蕊冷笑一声,坐进面包车里。汽车发动,排气声让人血脉沸腾。老农匆忙跳车,遗憾地看着她们五个驶向医院。 “原来是高级改装……” 宁琅听到肖香怡轻声念叨,她对车辆不大懂,又不好意思问。纠结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走该留。没过多久,一辆雪白敞篷跑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宁琅身后,深色燕尾服的男人举止优雅,站在车门边微微躬身,请她们上车。 宁琅看着只有两个座位的跑车,颇为头疼。她深吸口气,决定和老农一起坐在后排空间里。 正当她努力抬脚试图放进车里时,肖香怡疑惑道:“宁琅,你在做什么?” “我准备坐后面。”宁琅诚实道:“这辆车三个人坐不下。” “谁说他要坐了?”肖香怡转动钥匙,发动机开始轰鸣,她嘴角微勾:“再不过来坐下,等我开车时你就会飞上天。” 宁琅放弃坐在后面,在系上安全带后,她担心地看着那个男人。现在很晚了,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恐怕不安全。 男人注意到宁琅的目光,他右手按胸,上身微躬表示谢意。 “不用管他,又不是小孩子。”肖香怡挂上档位,跑车如箭般直射前方,宁琅惊叫着被惯性力压在椅背上。肖香怡却一手扯下发卡,任由长发四处纷飞。 “放轻松些。”肖香怡随手把发卡丢在储物格里,微笑道:“这是保时捷,又不是柯尼塞格或者布加迪威龙,再说我也不能超速啊。” 果然,在一个限速三十公里的指示牌下,原本如离弦之箭的保时捷,立刻变成安稳行驶的乖宝宝。 肖香怡叹气道:“南京什么都好,就是赛道少了些,跑的不痛快。” 宁琅在看到限速牌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心惊胆战道:“你有驾照吗?” 肖香怡摇头,看到宁琅瞬间煞白的小脸,忍俊不禁道:“骗你啦,我去年就考驾照了,不信你打开左手边的抽屉看,里面还有证件。” 宁琅吃惊道:“你不是才十六岁吗?驾照需要成年人才能去考。” “我已经成年啦!”肖香怡笑道:“我身份证上的年纪可是二十二岁。” “这怎么可能,”宁琅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摞证件,最上面的驾驶证和身份证清楚写着:“肖香怡,汉族,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七日。” 宁琅目瞪口呆,一位读高二的二十二岁姐姐?这是什么情况? 肖香怡微笑道:“被吓到了吧?这是我爸托人改的生日,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的。” 宁琅愕然道:“为什么要改出生日期?” “天知道。”肖香怡关上抽屉,停在路口等红灯。 在她们背后两百米,一头斑斓猛虎正蹑手蹑脚的靠近跑车,不同于眼前所见,它的神识直接感应到前方车辆上,有两个奇异的生命存在。一个坐在车前,一个蹲在车后。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清香,让它饥肠辘辘。 风吹叶动沙沙响,当红灯开始个位数倒计时,老农猛地站起身来,神情高度戒备:“仙子,有危险!”宁琅一个哆嗦准备召唤苏夜,却又想起夜魇对她的警告。为了防止发生“狼来了”的悲剧,她只能镇定下来,确定无误再喊苏夜。 肖香怡惊讶看着宁琅,她突然像变了个人,眼神充满警惕,四处扫视着,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温和可爱。 这是怎么回事?肖香怡心里发凉,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在发生。 第十五章 妖魔联合杀苏夜 绿灯亮起,肖香怡变换档位,继续前行。她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人跟踪吗?” 宁琅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人跟踪。我看到一条大蛇在地上游走,转眼就不见了,没想到市区还有大蛇。” “也许是餐馆里跑出来的,这事也不是第一次。”肖香怡撇嘴道:“爱吃蛇肉的人有福了,我小时候见他们一只手抓住蛇,另一只手拿刀划开身体,掏出蛇胆生吞。” “呕……” 宁琅一阵反胃,她没见过这样的画面,确切说她只在电视上见到蛇。即便如此,每次见到还是会吓得赶紧调台,不然晚上会做噩梦。 “你怕这些?”肖香怡来了兴致,她不怀好意地笑道:“知道吗?我听说有种名叫‘活吃猴脑’的菜肴。首先在餐桌上开一个洞,大小正好卡住猴头,确定不能挣脱伤人后,然后用钉锤敲破它脑袋,淋上热油再倒入调料,就可以拿勺子挖脑髓吃。最重要的是,直到开吃,那猴子还在活着,挣扎抽搐~~” “啊啊啊啊!”呼啸前行的跑车上,传来宁琅的惨叫。肖香怡放声大笑,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这个胆小的女孩真好玩! 不理她们的动静,在跑车后座上,老农严肃地盯着远处道路。他腹部的光点不断游走着,试图寻找之前的杀机。 那杀机还没确定是谁,就突然消失,怎么也找不到。这让他很不舒服,危险还是明面上的好,一旦潜伏下去,就是敌暗我明,陷入被动了。 这才醒来几天,就感应到这么多危险。看来即便有苏爷震慑着,大量妖魔仍然蠢蠢欲动,试图闹个天翻地覆。 老农仰望天空,在他视线里,九州结界依然完美无瑕,笼罩这个国家。他朴实的脸上露出笑容,只要结界不动,哪怕千万妖魔反抗,也敌不过苏爷一刀! …… 幽暗的下水道里,虎妖怒火中烧地抓着一只九头怪鸟,恶狠狠道:“鬼车,这是你第二次阻止我吃人。我发誓再有第三次,就让你死!” 鬼车头颅发紫,声音微弱道:“蠢货,你知道凡人惨死时会暴露多大动静吗?我们这次前来南京,不是为了吃人!想替你哥哥报仇,夺取神力种子,一切都得听我安排!” 虎妖松开爪子,鬼车扑腾肉翅站起来,它脖颈上印着鲜红的虎爪,九个脑袋盘绕扭曲,四处观望动静。 鬼车半晌不见动静,周围的肮脏恶臭熏得虎妖心烦意燥,它低吼道:“接下来去哪里?寻找神力种子吗?” 鬼车九个头齐齐摇晃,忽然一个头颅停止动作,望着虎妖道:“我准备去找师父帮忙,他对那位煞神无所不知。只要得到帮助,获胜希望会更大。” 虎妖皱眉道:“你师父住在哪里?” 鬼车转身飞行道:“随我来,他可是被天庭通缉的妖族强者,当年即便是齐天大圣也对他称赞有加。” 哦?虎妖眼神一亮,作为新生妖魔,它最憧憬那些拥有功法通晓修行的老一辈妖族,如果能和他们彼此交流功法,共同参考修行…… 也不知在下水道里穿行多久,好在身为妖魔身体极为坚韧,许多地方强行挤压过去。等到鬼车停下脚步时,虎妖险些一头撞在它背上,慌忙停住脚步后,鬼车抬头仰望道:“师父就在这上面住着。” 虎妖茫然道:“可这上面只有井盖……” “蠢货!”鬼车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把井盖挪开不就是吗?” 虎妖尴尬地笑,双爪紧握妖力涌动,隐隐传来虎啸声。鬼车急忙叫道:“停!你打算一拳震醒南京城吗?拜托温柔一点,用爪子推!” 虎妖老脸一红,所幸皮糙肉厚看不出来,它伸出前爪,轻而易举地推开井盖,探出一个虎头来。还未看清周边环境,轻笑声在他耳边响起:“资质不错,徒儿有眼光。” 这句话里伴随着无数饥渴嘶吼,虎妖大惊失色,刚想缩头回去,鬼车在底下九头齐出,死死禁锢住它身体。一道黑气出现在虎妖面前,它瞳孔急剧缩小:“万气化形,你是天魔!” “寅将军博学多识,厉害厉害!”黑气大笑着没入虎妖额头,任它拼命挣扎,此时的虎妖就象被锁在桌上的猴子,绝望等待着开颅取食那一刻。 十分钟后,虎妖停止挣扎。一个小时后,它睁开眼睛,黑暗无边。 鬼车松开缠绕的头颅,跪伏在地上:“小妖鬼车,恭喜天魔大人!” “的确值得恭喜。”虎妖声音低沉,它脑海里许多记忆蜂拥而来。无关紧要的情义被丢弃,只留下内丹里附带的传承,那些唐朝时的法术神通! 妖族法术神通,域外天魔大法,再加上这世间魔气,三者结合,难道还困不住一个夜游神? 虎妖遥望着远处,森然笑道:“鬼车你去猎杀神力种子,我来对付这个凡间小神!” “是!”鬼车振翅高飞,径直前往医院,这是最适合它的工作。鬼车乃是洪荒异种,神通索命噬魂,即便是天庭强盛时也不敢轻易招惹,何况对方只是凡人,半点法术也不会。它将以最快的速度杀死那个老人和少女,然后吞下神力种子,掌控九州结界! 夜游神算什么?还不是仗着九州结界逞凶,等我也掌控结界,就把你千刀万剐! 鬼车越想越激动,它的涎水顺着尖嘴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无底深坑。 “没有妖怪和你说,不得损坏外物吗?”一位黑衣男子提着刀站在虚空中,冷冷看着鬼车。 “夜……夜游神!!!”鬼车剧烈哆嗦,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煞神!煞神啊! 尿骚味飘散开来,苏夜眉头微蹙,他刀光一闪,鬼车惨叫着坠落,在地上不停抽搐。片刻后它才发现,身体好像没事。 鬼车惊疑不定地坐起身来,不远处被体液腐蚀的区域已经被削离出去。苏夜左手虚握,土行和金行灵气涌动,被损毁的地面飞速恢复原形,比以前的更加坚硬。 他降落在地上,刀尖指着鬼车脖颈,冷漠道:“你准备做什么?说一句假话就死。” “这……”鬼车九只脑袋互相碰撞,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杀你。”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夜游神,我想杀你。” “大人!”鬼车简直热泪盈眶,他还以为天魔大人不会出现,绝处逢生的感觉真好! 虎妖一步千米,伸手扶起鬼车道:“按原计划行动,我来对付夜游神。” “是!”鬼车深吸口气,一飞冲天,苏夜面无表情地旋身挥刀,虎妖大吼一声拳出如流星,直接与刀刃硬碰硬! “轰!”气浪横扫八方,苏夜依旧握着刀,面沉如水。对面本应被劈成两半的虎妖,身体散发着璀璨夺目的金光,笑容暴戾:“夜游神不过如此。接下来,该我出手了!” 第十六章 夜游神孤军奋战 这一刀没能劈死虎妖,让夜魇不大开心,他在刀身里传话道:“苏夜,这头妖孽会炼体术,戳它眼睛、耳朵、鼻孔和菊花!” 虎妖一阵恶寒,拳头捏的咯嘣响,蓦然大吼一声,扑向苏夜。妖力在它身体表面荡起层层波浪,金光闪耀到极致,反倒成了白色。苏夜淡漠地看着它,长刀一甩,暴起七尺银光,直接劈在虎妖头上。 虎妖头部中刀,惨叫着灰飞烟灭,但苏夜没有收起武器,反而一刀劈向左侧。在那一刀即将落地时,平凡无奇的沥青路上,突兀发生震荡。一头斑斓猛虎从地下跃出,尾巴急甩,如铁鞭般带着呼啸的劲风,打向苏夜头顶。 眼看这一招即将落下,苏夜的黑发被风吹得四处纷飞。他面色不变,一刀斜劈向背后,视尾巴如无物。当那尾巴落在苏夜黑发上时,像遇到空气一样,自然地划过身体,没入地面,又是幻影。 苏夜劈向背后的一刀同样划过空气,完全找不到虎妖的存在。就在这时,原本是幻影的虎妖,突然一阵波动变回真身,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苏夜。这时两人距离极近,苏夜又背对着它,扑咬速度之快,不给人一丝反应机会! 虎口咬住苏夜右臂时,他手掌一个翻转,长刀捅向虎妖腹部。不料那虎妖丝毫不松开大口,依旧死咬他的右臂,任由长刀没入身体,绞杀五脏六腑,一击碎裂神魂。 苏夜拔出刀来,虎妖身躯已不复存在,但它的头依旧咬着自己胳膊,虎目圆睁。这头虎妖法术之玄奇,意志之坚定,都不是寻常妖魔所有。它会犯下如此蠢笨的错误,轻易死掉吗? 苏夜嘴角轻微勾起,淡淡道:“你在施咒吗?” 他声音在空旷的路上扩散:“通体金刚不坏,是六丁六甲;与幻影互相转换,是李代桃僵;至于现在……” 苏夜右臂一震,虎头当场炸成血雾,被风吹散。他黑衣被尖牙咬穿,露出坚实的胳膊,上面印着一排牙印,隐约可见血迹。 “你要我的血,准备下蛊还是诅咒?”苏夜抬起长刀,周围寂静无声,他叹息道:“既然不出来,那我就杀了。” “咻!”刀光似匹练,直直射向东方。空气剧烈波动,一道红光在半空亮起,轻柔的声音响起:“万鬼锁神!” 无数声音带着怨毒、痛苦和压抑,低声念诵:“夜游神,夜游神,夜游神,夜游神,夜游神……” 刹那间天空大地四面八方,千万黑色锁链潮涌而来,每一条锁链上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缠向苏夜脖子。他身体骤然僵硬,长刀却抖动起来,夜魇在里面咬牙切齿道:“天魔!” “哗啦啦,”锁链与苏夜神魂紧密相连,像飞蛾一样扑向他。在高空中,黑气盘旋飞舞,放声大笑:“夜游神,你以为自己是在和新生妖魔作战吗?天魔从不顾及面子!” 苏夜仰望着天魔,锁链在身体游走缠绕,不断侵蚀着法力。他问道:“你上次为什么对宁琅施法?” 天魔欣赏着被包成蚕茧的苏夜,随意回道:“谁是宁琅?那个常和你在一起的高中女生?” 他称宁琅是高中女生?苏夜心头一沉,天魔神通玄奥莫名,一旦侵入宁琅梦境,她的前尘往事自然浮现,只要知道,就不会再称她为人类。既然如此,向宁琅施法威胁的天魔到底是谁? “苏夜!夜游神!!救命啊!!!”宁琅的呼救声在心里响起,他眼前一阵模糊,隐约看到九头怪鸟扑击而来。不能再耽搁了!苏夜霍然抬头,体内法力汹涌澎湃,净化一切魔气,开始反向冲击锁链。 “嘣嘣嘣!”一根根锁链在苏夜身上断裂,乌黑的血液溅落在地,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 “你竟然还能动用结界的力量!”天魔面色急变仰天长啸,世间魔气如旋风般涌入体内,惊动无数妖魔人鬼。他们望着那个在天上吸纳魔气的天魔,心头激荡,时隔多年,竟然又出现挑战夜游神的勇士! 魔气浩浩荡荡投入它体内,天魔由一团黑气转换为狰狞凶恶的怪兽,苏夜似乎也被它的模样震到,始终没有出手。等天魔化作实体后,已然浑身铁甲钢刺,像刺猬一样难以下手。他扭动脖子,发出一连串脆响,狞笑道:“为什么不动手,是内伤过重吗?” “不。”苏夜用刀尖挑掉肩膀上挂着的锁链,微微一笑:“还能再吸点魔气吗?” 天魔一愣,反应过来后险些气炸了身体:“你把我当垃圾桶!去死吧,夜游神!” “天魔炼魂大法!” 阴风呼啸,上百名躲藏的游魂野鬼惊叫着逃离这条街道,在天空上方,千万道黑气凝聚集结,化作巨大的磨盘,罩住苏夜身影。 这磨盘力量之强,连南京城外的妖魔都感到阵阵心悸。一条十多米长的黑蛇精趴在洞玄山最高峰的山洞里观战。等磨盘出来后,它嗖的一下收回脑袋,对着洞内道:“师父师父!天魔出大招了!你看它能在煞神手下撑几招?” 洞内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休闲短裤的男人,正捧着手机打游戏。听到徒弟的问话后,他毫不在意道:“一招。” “又是一招?”黑蛇大吃一惊,争辩道:“这个天魔比上次的虎妖强一百倍!” “强一千倍也是一招。” 黑蛇沮丧道:“煞神真的所向无敌吗?那我们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男人放下手机,注视着黑蛇道:“你去看看其他妖族。” 黑蛇一怔,它再度探出头来,神识扫过周围。数百里内,上千位妖族全神贯注地盯着苏夜,观看他的一招一式。 “明白吗?”男人站在黑蛇身边,淡淡道:“神仙只有一个,妖族却生生不息。” “我明白了!”黑蛇尾巴用力拍打地面,激动地吐着蛇信:“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初中老师教过的!” “看你的书去。”男人用手机敲打黑蛇脑门,它赶紧游进洞里,大叫道:“为妖族崛起而读书!” 男人莞尔一笑,他望向远处的南京城。天魔的磨盘已然落下,刀光划破苍穹,在气冲霄汉的威势里,天魔的哀嚎清晰可闻。男人感应到天地法则的波动比以往激烈许多,连九州结界也略有动摇。 “你还能撑多久?”男人幽幽叹气,转身走回洞内。就这样等下去吧,天地灵气已被污染,妖魔们只会越来越强大。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螳臂当车的夜游神,终将被无情碾过。 …… 此刻在南京街头,天魔连带着它的磨盘被一分为二,在地上缓缓消散。苏夜长身而立,注视着那些飘散的魔气,这次趁天魔凝聚实体,又消除不少魔气,这样明天会有很多地方是好天气。天气好转会让人心情愉悦,不再散发许多负面情绪,魔气也会减少,形成良性循环。 苏夜确定天魔被灭杀后,转身去救宁琅。才迈两步,他头脑一阵眩晕,长刀猛然插在地上,双手紧握,拄着刀不肯倒下。 夜魇立刻出现在身边,他搀着苏夜,慢慢向远处走去。 从始至终,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十七章 被压制的鬼车鸟 医院外面停车坪上,一辆白色保时捷停在边上。肖香怡拔掉钥匙后没有下车,而是坐在位上皱起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宁琅看着车上的时间,马上十点半了,明天还要上课,不能耽搁太久。她鼓起勇气道:“香怡,我们下车吧,她们恐怕已经到了。” 肖香怡回过神来,注视着宁琅道:“嗯,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宁琅疑问道:“什么事?” 肖香怡为难道:“等下你跟我进入病房时,兰姨大概也会在,我希望你尽量少和她说话。他们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喊兰姨周伯母什么的无所谓,你喊出口莫云飞肯定发火,到时候场面就很难堪了。” 宁琅愕然道:“为什么我喊莫云飞就发火?” 肖香怡叹道:“一言难尽,总之你尽量别说话,我可以向兰姨解释你性格腼腆,不然真的吵起来,还不如不来。” 宁琅犹豫片刻,看到后座上望着医院的老农,答应下来。 反正她是来做好人好事,积攒功德飞天。至于这些豪门的爱恨情仇,又不是拍电视剧,她一个路人甲干嘛要掺和进去? 开门下车后,肖香怡在前面领路,宁琅在后面对老农小声道:“等下进入病房,你先别急着出来,给我一点时间做思想工作。等莫云飞情绪稳定后,我叫你时再出来,记得出场正常点,别把他吓坏了。” 老农点头称是,肖香怡在前面喊她跟上,宁琅再回头时,老农已经找不到了。会隐身真好,宁琅十分羡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隐身。 两位女孩在医院里东拐西绕,在路标和护士的指引下,走进西侧偏楼电梯。等来到目的地,五一七号病房前时,她们仰望上面的门牌,谁也没勇气推开房门。宁琅呐呐道:“香怡,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肖香怡看着门上“骨科病房”的牌子,犹疑不定:“兰姨说就是这里,我记得很清楚。” 宁琅小声道:“他不是发烧吗?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肖香怡一甩头发:“凉拌!” 她伸手敲着房门,沉闷的声音响起:“谁?” 宁琅小脸发白,拉着肖香怡的衣袖道:“真弄错了,听声音就不对。” “胡说,”肖香怡白她一眼,气哼哼道:“这货就是莫云飞。” 她大大咧咧拧开房门,叫道:“贱妃,本宫来看你了!” 宁琅小心翼翼跟在肖香怡后面,一眼看到宽大的病房里,并列着三张床位。莫云飞躺在中间病床上,吃惊地望着她们,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当两人进来后,他表情急剧变化,从惊讶到惊喜,再到羞怒交加,莫云飞喝斥道:“小姨子你这是在作死!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告诉他你初二那年……” “我杀了你!!!”肖香怡掏出手机就往他头上砸,莫云飞脸色煞白,宁琅一把抓住她手腕,低声道:“你看他脖子,莫云飞现在不能躲了。” 肖香怡用力一挣,还是被困在宁琅手中,她眼中的异样一闪而过,原来宁琅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莫云飞在床上感动道:“还是宁琅最好,你不来我就被她砸死了。” 他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下颌处被雪白的支架撑住,好像受了重伤。 肖香怡嘲笑道:“不是发烧吗?怎么连颈椎支架都套上了?难道是发烧烧坏脑子,从楼上跳下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莫云飞鄙视地看着肖香怡道:“抱歉我只是颈椎神经损伤,最多躺两天,让您失望了。” 肖香怡坏笑道:“相对于失望,我更在意这两天你怎么解决方便问题?” 莫云飞脸当场红了,他气急败坏道:“你个女流氓!给我出去!” “我才不出去。”肖香怡走到门口那张空床上,拆开精美的果篮,拿出一个福寿桔剥皮开吃。 看到她如此随意,莫云飞惊呆了,他叫道:“无耻啊!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肖香怡撇了撇嘴:“贱妃,本宫吃你桔子是看得起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莫云飞正准备反唇相讥,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宁琅,顿时心里一抽,急忙道:“宁琅你怎么不坐?这里还有空位的。” 肖香怡瞪了他一眼,向宁琅道歉道:“我被这人气糊涂,差点把你忘了。来,坐我边上,省的被那坏蛋骚扰。” “什么坏蛋骚扰?”莫云飞抗议道:“平白无故辱人名声,信不信我送你上法庭?” 肖香怡故作老气横秋道:“哎呀,原来我家飞飞还知道讲理。这学没白上,改天给你老师送礼去!” “噗嗤,”宁琅笑出声来,她注视着面前两个斗嘴的男女,他们嬉笑怒骂皆发于心,针锋相对又点到即止,简直是天作之合。 莫云飞是瞎了眼吗?宁琅皱起小鼻子,肖香怡和他多般配呀,为什么还要接近自己?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家花不如野花香?” 宁琅这一笑打断了两人的争斗,他们面面相觑,同时冷哼一声转过视线。肖香怡起身拉过宁琅:“笑什么,快来坐下,等下她们过来就没位了。” 宁琅在床边坐立不安,她感觉自己坐下后,气氛顿时压抑起来。莫云飞一动不动地盯着墙,肖香怡专心剥取桔瓣上的细丝,只有电视的广告声给病房里增添一分生机。 “那个,莫云飞,”宁琅开口道:“你不是发烧吗?怎么脖子也受伤了?” 莫云飞听到她说话后,松口气道:“都怪我爸!昨天晚上我准备出去转转,没想到他竟然偷袭我!等我醒过来后就发烧头疼,到医院检查发现颈椎神经也伤到了,医生就建议我住两天院,害得连学都没法上了……” 肖香怡撇嘴道:“出去转转?你肯定是想干坏事,不然莫叔叔怎么会动手打人?再说,不用上学对你而言是天大的喜事,装什么可怜……” “小姨子闭嘴!”莫云飞怒喝道:“再胡说八道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宁琅低着头偷笑,而在病房最里面的窗户前,隐身老农望着外面五光十色的都市,眉头紧锁。腹部的光点轻微动弹,不断提示他有致命危险正在逼近。 …… 在南京城的夜空上,鬼车两翼扑扇间瞬息千米,它眼神阴鸷,掠过一栋又一栋高楼。普通人毫无察觉,那些妖魔则战战兢兢的收敛气息,生怕被惦记上。 毕竟,洪荒异兽鬼车鸟,哪怕再早上几千年也是威名显赫。它是魔化的九凤神鸟,天生吞魂噬魄体液剧毒,不论远攻近战或者肉身元神,一无所惧。 如此强悍的生灵,若不是有苏夜压制,早已闹得天翻地覆。 也正是因为这种压制,鬼车在遇到天魔时,才会选择认他为主。哪怕自身实力与天魔相差无几,但只有天魔才有资格与苏夜对决。它们这些新生妖魔在九州结界内诞生,天性便对执掌结界的神仙抱有一丝敬畏,强行交战,十成胜算也会被压制到五成。 所幸现在,它终于可以摆脱苏夜,随意杀人! 鬼车尖啸,无形的声波冲击这片区域,电闸全部跳闸,惊叫声接连不断。在一片漆黑中,它眼睛散发幽邃的绿光,黑暗会赐予妖魔更加敏锐的感知,来辅助它们捕猎和生存。在东北角的大楼中层,它感应到神力种子的气息。距离不过百米,真是天助妖魔! “啪!”医院病房的玻璃当场破碎,鬼车九头齐出,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向窗后的老农咬去! 第十八章 复杂的莫云飞 医院病房里,在鬼车鸟袭来前,刚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 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我欺。当三人正在聊天时,房门忽然打开,一位********提着汤面和竹屉进入病房。肖香怡起身喊:“兰姨好。”宁琅一时紧张,把之前交代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也跟着喊:“兰姨好。” 天地良心,她喊出口时真没想过会惹出大祸。那个兰姨看到宁琅后眼睛一亮,把夜宵放在床头柜上,喜滋滋地握着她手道:“你就是宁琅吧?长得真好看,暑假来我们家玩,阿姨给你做两道拿手菜!” 当时肖香怡脸就白了,宁琅还懵懂无知地点头道:“谢谢兰姨……” “出去!”莫云飞的吼声突兀在背后响起,吓得宁琅一个哆嗦,她转身怒视道:“莫云飞,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差点吓死了!” 莫云飞没有理她,恶狠狠盯着兰姨道:“我不是让你走吗?” 兰姨低下头来,轻声道:“我给你买了鸭脖面灌汤包……” “滚!”莫云飞怒吼道:“她们是你找来的吧!假惺惺!!!” “莫云飞!”看到垂头不语的兰姨,宁琅莫名火起,她不顾肖香怡暗示的眼神,指着莫云飞道:“这是你对家人的态度吗?呵斥打骂,我算是看透你了!” “宁琅,你别激动。”肖香怡五指虚握,按下宁琅的胳膊,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还是出去让他们好好谈谈……” “不要!”宁琅挣脱肖香怡的手,这让对方又吃一惊。她毫无察觉,愤愤道:“兰姨有做错什么吗?她从进门到你发火,才跟我说一句话!莫云飞,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病房里沉默了,莫云飞看着愤怒的宁琅,嘴唇轻微翕动,说不出话来。最后他低声道:“宁琅,对不起。” 兰姨震惊地看着宁琅,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莫云飞认错。在一边的肖香怡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向我道歉做什么!”宁琅指责道:“你该对兰姨道歉!” 兰姨眼睛发亮,她发现这个女孩比她外表更可爱。 莫云飞倔强地绷着嘴,一言不发,宁琅不依不饶道:“别装傻,人家大半夜跑去给你买夜宵,你竟然还骂她!我告诉你莫云飞,如果今天不道歉,以后我不搭理你了!” 莫云飞拳头骤然握紧,呼吸也急促起来。 “宁琅,”兰姨轻声道:“你们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话不能乱说。既然你们来了,我去和医院吩咐两句,这就回去。” “这……”宁琅看着转身离去的兰姨,一下子傻掉了。 当事人都走了,她还有什么可争? 肖香怡主动打开房门,微微低头道:“兰姨慢走。” 兰姨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在心里叹气。本以为肖香怡会和云飞在一起,如今看来,缘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兰姨走后,病房彻底冷清下来,宁琅生着闷气,莫云飞闭上眼睛,谁也不愿先开口。肖香怡看着两人,犹豫道:“宁琅,莫云飞不喜欢兰姨,是有原因的……” “肖香怡,”莫云飞开口道:“这是我们莫家的事。” 他的语气极为刻薄,肖香怡话语被打断,眼眶微微泛红。宁琅霍然起身,发怒道:“香怡,我们走!” 她拉起肖香怡的手,向门外拽去,肖香怡吃惊道:“可是,赵佳蕊她们还没到。” “我们先走!”宁琅怒冲冲拧开房门,刚迈出两步,她视线落在走廊上,突然脸色苍白退转回来,“嘭”的一声关上房门。这出尔反尔的动作,让肖香怡有些郁闷:“宁琅你在做什么?” 宁琅紧紧顶着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肖香怡肯定不会相信,外面走廊上有数千名鬼魂飞速离去,他们的身影在走廊里穿梭,神情慌乱至极,好像大难临头。那些鬼的死状千奇百怪,声音又凄厉恐怖,她实在没勇气和他们一起走。 发现宁琅回来,老农收回视线,转身和她说:“仙子,有噬魂的妖魔在附近。” 我猜也是,宁琅在心里哀叹,那些鬼魂跑的一个比一个快。除了苏夜外,也只有那些吞噬魂魄的妖魔,才有这样的威势。 老农诚恳道:“仙子不会法术,最好先找苏爷。俺虽然懂得不多,但还能拖延一炷香时间,等苏爷来了就没事了。” 宁琅点头答应,肖香怡担忧地看着她,莫云飞眉头紧锁,扭头看向窗户。从遇到老农后,他就开始相信神鬼异志,宁琅举止如此反常,说不定窗边潜藏着一个恶鬼! 医院灯光突然持续闪烁,两秒钟后蔚为壮观的一幕出现,大楼、医院乃至整片区域,全部失去光明,湮没在黑暗之中! 老农惊恐道:“好强的法力!仙子快走,去找苏爷!” 宁琅心砰砰跳,匆忙打开房门,外面的鬼魂你推我搡拼命逃窜,谁也没顾及到她。可莫云飞还在床上躺着,万一他被妖魔吃了怎么办? 但自己该怎么劝说他出院?实话实说他会信吗?编谎话又想不出来…… 宁琅颇为头疼,肖香怡终于忍不住问道:“宁琅,你总是开门关门做什么?” 还没等她回答,后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啪! 宁琅倒吸凉气,一只九头无毛狰狞丑恶的大鸟扑将进来,九头像海草般飞舞缠绕,袭向老农。 “啊!”出乎意料,第一个尖叫的竟然是肖香怡,她指着鬼车发抖道:“这,这是什么怪物?!” 她怎么能看见?宁琅大为疑惑,等她看到地上的碎玻璃时,才明白过来。这妖魔真是嚣张,直接用真身闯进病房,完全不管凡人们会受到多大影响。 老农发现袭击的妖魔是鬼车时,一反之前的从容自若,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他还以为是个想借灵魂修行的普通妖魔,没想到会是洪荒异兽! 这些异兽他当年听土地爷说过,天生有大神通,非常难对付。连土地爷都感到头疼,他一个小小的亡灵,充其量不过是神力保管人,哪有什么本事和这些异兽比拼? “咔咔咔!”鬼车叫声极其怪异,它扑闪翅膀,带起阵阵狂风,将那老农按在墙上。它五个头咬住四肢咽喉,压制他的行动。还有三个头强行钻进体内,搜寻神力种子,剩下一个头阴测测地盯着宁琅,锁定她的身体。 被这怪鸟盯上,宁琅身心俱寒。肖香怡拉着她悄悄挪动步伐,向门外走去。怪鸟猛地仰起头来,唳声震人魂魄。宁琅耳朵嗡嗡作响,不断在心里呼喊:“苏夜!夜游神!!救命啊!!!” 不知为何这次苏夜迟迟没来,宁琅被这唳声震的头晕目眩,肖香怡当场昏倒在她身上,就在宁琅决定不顾一切冲出去时,异变发生了。 “嗵!”一个橙黄色的保温桶破空而来,砸在鬼车朝天鸣叫的尖嘴上,碎裂后里面盛放的汤面撒了它一身,浓郁的香味在病房飘散。鬼车的鸣叫被打断,它嘴上挂满面条,汤汁灌进喉咙,呛的它嘎嘎乱叫。又一个头颅从老农身体拔出来,恶狠狠地盯着保温桶来时的方向。 在病床上,莫云飞吃力地坐起身来,向鬼车竖起中指:“****!汤面好吃不?这可是拿你爹做的面!” 宁琅大惊道:“莫云飞,你这样招惹他,还坐在那里做什么?快跑啊!” 莫云飞扬起眉毛,笑道:“为什么要走?我还有武器!” 在他身边,竹屉果篮刮皮刀,已整装待发。 第十九章 鬼车与神力种子 黑暗的病房里,鬼车七个头颅钳制住老农的身体,一个头盯着莫云飞,另一个头不断摇晃,试图把黏在脸上的面条甩掉。 房内香味四溢,宁琅咽口唾沫,感觉有点饿。肖香怡昏倒在她身上,宁琅扶着她腰身,连站立都有些艰难,更不用说逃跑了。 莫云飞揭开竹屉上的盖子,清淡的麦香飘散开来,他伸手拿起一个皮薄汁鲜的灌汤包,细细把玩。宁琅欲哭无泪,这位真是心胸宽大,妖魔降于前而不忘吃。放在古代,妥妥的聊斋志异男主角…… 鬼车盯着他手中的包子,又看向他的额头,眼中异彩流动,开口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什么?这话一出满室皆惊,宁琅不敢置信地看着鬼车,难道就因为他手中的包子?你这怪鸟也未免太没骨气了! 莫云飞手腕一顿,冷声道:“我不答应。” 鬼车颇觉有趣,问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收你为徒?” 莫云飞嘲笑道:“我为什么要拜变异的畜生为师?” 室内空气瞬间冰冷压抑,杀气弥漫开来,宁琅胸口像是被压上一块大石,重的喘不过气来。老农脸色涨红,竭力挣扎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个金色光点在他腹部亮起,那是土地的神力种子! 鬼车大喜,视三人如无物,立刻收回两个头颅。四个头按东南西北四方向把亮点围在中间,步步紧逼。虽然看不懂,但莫云飞和宁琅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宁琅闭上眼睛拼命呼喊夜游神,希望他能像前几次一样来到自己身边。莫云飞直接抓起竹屉,把里面的灌汤包统统砸在鬼车身上。 不同于其他包子,灌汤包里面没有馅料,满满的全是汤汁。平常人吃时通常都会用汤匙或吸管来食用里面的汤汁,还必须细条慢理小心谨慎,因为太烫了。如果直接咬下,保证人一蹦三尺高,满口水泡。 身为包子界的异类兼“杀手”,这一屉有八个灌汤包,当它们精准无比地落在鬼车头上时,透亮的表皮爆裂开来,滚烫的汁液顺着脑门流进眼睛和耳孔,白烟袅袅升起。 “啊!”鬼车被烫到发狂,它鼓动翅膀,病房内狂风大作,刮的人难以呼吸。它抽出一个没冒烟的头来,咬牙切齿道:“不要把我对你们的仁慈,当成肆意的资本!再有下次,先杀后吃!” 这头一出,围困神力种子的四角顿时缺损,老农在心里大叫道:“土地爷啊!俺没本事,你快走吧!” 他本身是个容器,用来滋养保护神力种子。如今容器已经被控制住,苏爷又迟迟不来,难得有个脱离的良机,怎么能让土地爷陪自己一起死? 也许是听到呼喊,那颗种子突然颤动着向外冲去,腹中的三个头颅一路紧追。鬼车讲话的那个头急忙扭转回来,刚准备再度插入老农腹部,一个椅子从门口飞来,重重地砸在它头上,宁琅抱着肖香怡,单手提着木椅,喘息道:“不准……不准再伤人!” 鬼车头被砸到,没能及时进去围堵。就这一两秒的工夫,神力种子冲出身体,飞向窗外。 “给我停下!”狂暴的气势横扫全场,刹那间整座医院寂静无声,鬼魂们连逃跑也不敢了。神力种子被定在原地,鬼车振翅来到窗前,伸爪去拿种子。老农发疯似的扑将上去,死死抱着它的爪子,用力往别处推去。哪怕翅膀的拍打让他魂魄受损,也不肯放手。 妖魔一旦得到土地神力,后果不堪设想。想当年,土地爷信得过自己才特意赐予神力种子,怎么能让它落在异族手里! 神力种子剧烈颤动着,鬼车爪子被抱住,身体也在老农的抗拒下,逐渐远离种子。它烦闷之下,一口啄向老农头顶,就让这个容器死掉算了,留着也没用。 “嗵!”又一把椅子砸在鬼车头上,碎木飘飘扬扬,它凶狠地盯着宁琅,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妖魔! 风声在背后响起,鬼车霍然回首,莫云飞在床上一跃数米,径直扑向神力种子。什么时候连阿猫阿狗都敢和它争抢了?鬼车怒火中烧,它九头齐出,连带着莫云飞也包围在内,直接穿刺过去。 “哧!”在莫云飞指尖即将接触到种子时,鬼车的九个头颅后发先至,生生穿过他的身体,鲜血在空中飞溅。老农目眦欲裂,扯着鬼车爪子发抖,良久后才从嗓子眼里迸出一声哀嚎:“俺的孙子啊!!!” 鬼车不管不顾,透过莫云飞的身体,尖嘴噙向神力种子。老农拼命拉住爪子,不让它靠近那粒种子,鬼车心头焦躁,爪子猛然向下一踏,老农半边身体当场被撕裂,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只见老农一只手抓住鬼车爪子,然后再咬住它另一只爪子,用最后的力量,阻止它夺取神力种子! “你们这些疯狗!”鬼车再也忍受不住,妖力在爪上流转,准备将这老农撕成两半。 莫云飞血溅当场,老大爷即将丧命,这个时候能救他们的只有苏夜!苏夜,你为什么还不来?! “夜游神!!!!!!!”宁琅从没这么拼命地喊过一个名字,她声带像是撕裂一般,嗓子火辣辣的疼,嘴里全是血腥味。可她不得不喊,莫云飞和老爷子快要死了! 鬼车身体当场僵硬,它翅膀猛震,一股吸力席卷而来。宁琅惊叫着飞到鬼车面前,一个头颅缠住她的胳膊,冰凉刺骨的皮肤互相摩挲着。宁琅头皮发麻,直起鸡皮疙瘩。鬼车幽幽道:“为什么要喊那个名字?知不知道这是在逼我先杀你?” 苏夜还没有来,他是不是不来了?宁琅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唔……”莫云飞轻微的闷哼在底下响起,鬼车冷笑:“一介凡人,不过有几分天资,连修行法门都不知道,还敢来和我争斗!” 一介凡人?修行法门?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混浊的夜,宁琅突然醒悟过来,顾不得鬼车的动静,向下面喊叫道:“莫云飞!你承不承认莫大爷是你祖宗?” 莫云飞倒在地上,他腹部被鬼车穿透,血流满地,几乎找不到生命迹象。 “快说啊!这对我很重要!”尽管连眼睛都睁不开,在听到宁琅焦急的声音后,他还是艰难地抽动嘴角,吐出一个字:“是……” 老农紧紧抓着鬼车,浑浊的眼泪从他脸上滚落,在半空中消散无踪。 鬼车冷冷道:“是他祖宗又如何?这样的废物,还不如杀掉!” “太好了!”看到莫云飞答应,宁琅热泪盈眶。点点金光从莫云飞和老农体内飞出,涌入宁琅体内,温和的改造着身体。一个个经脉窍穴被冲开,法力在里面奔涌沸腾,冲毁一切阻碍。 不过片刻,宁琅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皮肤莹白如玉,隐隐泛着宝光,让人心生敬畏。 鬼车大惊道:“功德怎么可能有这种效力?除非……” 它震骇道:“你前世是天仙!!!” 第二十章 这是最后一战 “喝!”宁琅双手握拳,吐气开声猛地一挣,她全身金光闪闪,煞是好看。但鬼车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因为它的脖子,刚刚断了…… 作为一头有着凤凰血脉的洪荒异兽,它本以为解决两个人类鬼魂轻而易举,事实上也的确很轻松,关键是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啊!先是跳出来一个人类少年拿食物当武器,看在他天赋好的份上自己忍了;结果那老头又死缠烂打抱着大腿不放,想干掉老头后这个少女总是打岔;于是他决定先干掉少女,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少女说两句话就变身了…… 鬼车看着掉落在地的头颅,欲哭无泪。他本来有九个头,其中一个拿来捆宁琅,现在只剩八个了。 宁琅惊喜地看着自己身体,她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现在就围着医院跑十圈,来发泄无从释放的活力。不过比起跑步来,她更想把这力量用在眼前! 宁琅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莫云飞,还有拼命勒止鬼车鸟的莫大爷,瞳孔中燃起熊熊火焰。现在她也有法力了,行侠仗义,就在今日! 鬼车向后退去两步,这更助长了宁琅的自信,刚苏醒法力就毁坏一个头,鬼车一定是怕了。毕竟自己前世可是什么天仙,苏夜也说是很伟大的神仙,只要她动手,这鬼车必然撑不过五个回合,扭头就跑! 为了防止鬼车逃窜,宁琅决定第一招就打它的上身,鬼车有九个脖子九个头,但它脊椎只有一条。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不出则已,一出惊人!既然想一战而定,就打脊椎,直接把它打成高位截瘫,反正妖魔没有保护法! 宁琅鼓起勇气,像电影里演的黄飞鸿霍元甲那样,先把裙子向后一掀,这样看起来比较帅气。然后她平摊左手,面露微笑,做出一个“请赐教”的姿势。 鬼车懵了,他没看过电视,只觉得这姿势有些象民间武术,但又似是而非,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越是高深莫测,越不能轻举妄动,这是祖祖辈辈留下的金玉良言。虽说对方可能像诸葛丞相那样摆空城计,但古往今来又有几次空城计?错失良机还能弥补,贸然出手直接投胎。 如果宁琅这个姿势一直保持下去,鬼车就会像司马懿那样傻站半天,然后不甘心的离去,在往后的日子里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偏偏宁琅一点诸葛亮的觉悟都没有,丞相是知己知彼,宁琅是一概不知。她真以为自己能战胜鬼车! 所以,当鬼车心惊胆战地看着“天仙”宁琅时,她收掌握拳,像言情剧里的打架那样,跑到跟前,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打。鬼车刚开始吓得差点转身就跑,结果那些拳头落在身上后它才感觉不对:“怎么这力量和挣断束缚的那股力量不一样?似乎,非常非常弱……” 宁琅抡拳抡的虎虎生风,金光耀花了她的眼睛,砰砰砰的闷响声让她热血沸腾,自觉已经把这头妖魔打到半死。这不是在欺凌弱小,更不是公报私仇,她是在教训这个暴戾嗜血的变态妖魔,让它明白人不可以随意打杀! 半晌过后,宁琅感觉胳膊都要累断了,她松了口气,决定先休息一下。面前的鬼车抱头缩成一团,像个黑乎乎的小肉球。天知道什么情况,她突然发现,这个脏兮兮、肚子轻微起伏的小肉球,竟然给人一种有点萌的感觉…… 看着瑟瑟发抖的小肉球,宁琅无奈叹气,怎么也狠不下心来继续殴打。萌,真是万恶之源啊! 她松开拳头,扭头看向莫云飞,他腹部穿过一个大洞,再不治疗就晚了。医院的备用电源也开始启动,光芒重回大楼,不过他们病房的灯似乎坏掉了,还在一片漆黑中。医生和护士们在走廊里穿行,查探病房情况。必须得赶在他们到来前,把这个怪鸟藏起来,还不能让它跑掉。 她还没想好怎么藏,老农惊呼道:“仙子小心!” 阴冷的风吹拂发丝,鬼车突兀出现在面前,宁琅大叫着挥拳,直接砸在鬼车脸上。它身体陡震,脖颈断裂处溅出血来,飞落在宁琅身上。宁琅毫无察觉,又一拳打在鬼车背上,在金光地加持下,她这一拳直接印出紫红的痕迹,震得手发麻。 鬼车抬起头来,幽幽叹道:“原来你就这点本事。” 宁琅气的脸色涨红,她把全身力气都用在右拳上,重重的打在鬼车脸上。 “嘭!”鬼车中间的头颅当场栽倒,连尖嘴也从中折断。但这一击过后,它反而放声大笑:“这就是你的实力?不懂法术,不会神通,就仗着功德法力来争斗!” “九刃戮神术!”鬼车八头腾空飞舞,那如线团般纷乱缠绕的轨迹,在妖力的维持下,化作一张无形线网,笼罩整个病房。 危险涌上心头,宁琅后背汗毛直竖,鬼车八头同时停顿下来,阴测测道:“撕魂裂魄!” “啪!”病房顶上的日光灯当场碎裂,线网从天而降,所遇一切尽数切碎。宁琅惊慌失措,对着线网用力挥拳,试图像苏夜那样隔空发力,把这网震碎掉。但没有用,她的法力只能维持在拳头上,超过一寸就会消散。 直到这时,宁琅才绝望的发现,前世是前世,再伟大也和她没什么关系。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拥有一丁点法力的普通女孩。 这样不妙啊!老农眼看线网即将落下,他再度扑向前去,掐着鬼车脖子不松开。大吼道:“仙子,快带他们走!俺来拖住这个妖魔!” 鬼车抖动双翼,妖力四溢,不断消蚀魂魄。老农死也不放,只求能干扰它施法,让这网落得更慢些。宁琅看到老农如此拼命的争斗,喉头凝涩道:“莫大爷……” “快走啊!”老农一口咬在鬼车后颈上,他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但眼睛还是明亮如初,里面的哀求之意,几乎冲垮她的内心。 “走!”宁琅强忍着眼泪,跑去抱莫云飞,但却被挣脱开来。她再去俯身去抱,莫云飞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和老农一样。 你快走,我断后。 宁琅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你们是傻子吗?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死?! 她肩膀剧烈耸动,眼泪滴落在莫云飞脸上,他恍若未觉,呆呆看着那个湮灭在空气中的老农,一动不动。 这个憨厚淳朴的老农,自称是他祖宗,如今死了。 他还没回老家祭祖,他还没和后人多聊两句,他甚至连自己人生都没来得及和孙子们讲。 就这样,死了。 肚子疼,头疼,心也疼,疼到最后,莫云飞反而笑起来。 大悲无泪,大笑无声。他今天才明白第一句话的含义。 原来悲伤到极致时,真的哭不出来,只会觉得太荒谬了,一切种种,尽皆虚妄。 一道光芒如箭般射入莫云飞体内,转瞬间土黄色在他全身蔓延开来,这是土地的神力种子! 鬼车狂怒:“不!!!” 它两翼挥舞,线网挟带着狂风落下,这些人已无处可逃,他们将被切成粉碎! 宁琅握紧拳头,像战神一样面对着线网,再度挥拳。 即便还是无用,至少也是战死! 当拳头接触到线网时,法力土崩瓦解,传来轻微的疼痛。宁琅已经在想象自己被切成碎肉时的模样,真是死无全尸啊。 光华流转,她耳边风声呼啸,这就是死亡吗?我为什么还有意识? “这位小姐,请问你站在这里有什么事?”在走廊上查房的护士疑惑地看着宁琅,随后面色突变道:“小姐你手怎么了?流了好多血!” 宁琅这才感觉到右手的疼痛,无数细碎的伤痕横竖斜划,把她细嫩的小手切的惨不忍睹。所幸没切到动脉,血流的也不算多。 相对于手上的伤势,她更在意病房的安危。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走廊上?是谁把她送出来的?为什么只有她出来,而莫云飞和肖香怡却看不见?他们还好吗? “五一七!五一七!”宁琅捂着右手,焦急寻找着周围门牌上数字。这里还是五楼,对面是“五零一”,左侧就是电梯和紧急通道。她想也不想,冲向走廊对面。刚才的护士在旁边惊道:“这位小姐!你在做什么?麻烦先跟我简单处理一下,你这样不行的!” 宁琅像风一样冲到五一七号病房前,三四个护士在后面追赶,似乎还有人在打电话,通知警卫上楼检查。她心慌意乱,也不擦拭手上的血液,就去拧那门锁。手不断打滑,宁琅还是徒劳地拧着。其实在心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该不该打开房门。 如果里面是一地碎肉呢?如果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呢?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呢? 拧着拧着,宁琅的眼泪又流下来,她真的好怕,可又不得不面对。从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没有选择从电梯和通道离开时,就注定将独自面对结局。 “咔嗒!”房门拧开了,里面的景象尽入眼底,护士们也终于赶到,她们捂着心口气喘吁吁道:“这位……这位小姐,请你马上跟我们去医疗室一趟!” 话音未落,宁琅身体骤然摇晃,她靠着门框,缓缓滑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第二十一章 他还能撑多久? 明亮的病房里,苏夜默默拄着刀,凝视窗外的黑夜。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莫云飞在床上酣睡,胸膛轻微起伏。肖香怡趴在另一张床上,长长的睫毛落在胳膊上,美得像一幅画。 宁琅看着苏夜的背影,之前的惊慌恐惧全部爆发出来,她靠在门框痛哭失声:“苏夜,你怎么才来啊?!” 不是说好只要我呼喊你就一定会赶来吗?为什么现在才过来?你们神仙都不在意承诺吗? 宁琅痛苦的心声在苏夜耳边回荡,他身体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护士们上前搀扶宁琅,她右手伤痕累累,流了许多血,再不包扎就有生命危险。 宁琅极力挣扎,抓住门框不肯走,对着苏夜背影大叫:“莫大爷呢?莫大爷在哪里?” 即便亲眼目睹老农魂飞魄散,她仍然相信苏夜有办法救回他。夜游神也是神仙,神仙不是会起死回生吗?苏夜你那么厉害,为什么我看不到莫大爷的影子?他在隐身吗? 护士们的视线互相交流,看向宁琅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她显然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产生幻觉了,必须尽早接受治疗。 “他死了。”苏夜淡淡道:“我救不了。” 宁琅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死了? 护士们轻而易举地拉开她,带到医疗室进行紧急处理。一路上宁琅精神恍惚,即便是酒精擦拭伤口,火辣辣的刺痛冲击神经,她也没有反应。 这是宁琅第一次见到魂魄死去,就象一滴水落在纸上,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天地间。他本可以活下来的,失去神力种子后,鬼车根本没把老农看在眼里。可他还是死了,拼命地阻拦鬼车步伐,直到魂飞魄散。 不知为何,她想起十几年前,那时宁琅一家还没搬到南京,她在乡下念小学。爷爷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平常用来犁地抽水,那会儿的手扶拖拉机前后不平衡,经常机头栽倒在地,后面的座位高高翘起。所以在进行抽水时,常有人在座位上压石头,防止翻车。 宁琅当时不过五六岁,正是最调皮的时候。爷爷在河边的地里浇苞谷,她跑去送饭时,意外发现这辆拖拉机一直在震动,上面也没坐人,于是宁琅偷偷爬上去,模仿爷爷驾驶。很快她对不能跑的拖拉机丧失兴趣,决定摇晃那根长长的操纵杆,想填补那个“王”字状的档位格。 她只摇了两下,操纵杆就卡在一个凹槽里,怎么也掰不动。拖拉机像牤牛一样发出低沉的吼声,轰隆隆地撞断水管,向下方河流冲去。宁琅吓得哇哇大哭,爷爷从地里跑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农民,竟然一步越过三米宽的水沟,抓住拖拉机的后座,在下坡的路上死死拉着机器,生生把它逼到熄火! 那时的爷爷,和老农何其相似。 宁琅心头剧痛,涕泪滂沱。她爷爷已经逝去六年了,第一眼看到老农时,她就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老头。他的布衣和草帽,土里土气的言行,还有那纯朴执拗的性格,都让她感受到祖辈的温暖。宁琅不想他死,为什么连苏夜也无能为力? “凭什么魂飞魄散就救不回来?”宁琅泪眼模糊,“我不相信!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就算死去一万年,也能活转过来的方法!!!” …… 病房一片静谧,苏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起一百六十年前,惨死的莫老大因为家破人亡,仅剩一根独苗,跪在五柏庙前求土地爷护佑后人。苏夜听到这件事后,亲自找五柏庙土地,建议他把这个灵魂当作容器,用来传承神力。万一不幸遇难,至少五柏庙的传承还在。而作为容器,莫老大也可以亲自保护他的后人,一举两得。 他还记得当时告诉莫老大,你将被炼做器灵永不超生时,他竟然喜极而泣,说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保佑他们顺风顺水,变成什么都可以。 这个岁数将近两百年的平安锁器灵,就这样死了。苏夜有些失落,他脑海里的记忆,又少了一位见证者。 夜魇的身影在旁边浮现,他注视着苏夜的手,轻声道:“下次让我出战,你该休息了。” 苏夜一怔,随后他低头看去,拄刀的右手在不停颤抖。 怎么会没有感觉?已经疲累到这样的地步吗?! 苏夜内心掀起滔天巨浪,神色却平静道:“不用,我还能战斗。” 夜魇嘲讽道:“怎么战斗?你出现后的第一刀至少有十六个破绽,全靠蛮力劈毁九刃戮神术。如果不是那个鬼车吓破了胆,你连第二刀都使不出来!” 苏夜淡淡道:“以后会好很多,今晚太累了。” 累?只是因为累吗?夜魇再也不能忍受,发火道:“苏夜,我跟了你八百年,整整八百年!从来没见过像今晚这么烂的刀法!连劈两刀,还让那个鬼车跑了!” 他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怒气:“如果不是我补上第三刀,让那鬼车神魂俱灭,你知道明天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九州之主夜游神,连出两刀杀不死一只鸟!” 苏夜骤然握紧刀柄,他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了,夜魇看着他抖动的手,绝望地摇头道:“你不能再战了,苏夜,闭关吧,别再管九州结界。再这样撑下去,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到那时我们就死定了!” 苏夜凝视窗外的夜景,微微一笑道:“夜魇你看外面,多漂亮啊。”在灯火辉煌的夜里,无数人在街头漫游,他们聊天喝酒嬉戏打闹,享受夜市的安宁快乐。夜魇怔怔看着外面,心里酸楚难耐,与苏夜朝夕相处八百年,夜魇知道他的意思。 天庭上仙在七百年前离去,残留地仙在八十年前死光,九州结界也因此荡然无存,妖魔横行半个世纪。如果没有苏夜主导阵势,九州结界就会再度崩毁。失去结界的防御和压制,那些被镇压阻拦的妖魔鬼怪,会直接冲进人间,利用妖术神通肆意妄为,一切秩序都将毁坏。 “快三十年了。”夜魇低声道:“三十年不眠不休诛杀叛逆,我无所谓,但你还能撑多久?” 苏夜的手握紧长刀,这样就不会再抖。 夜魇问他,还能撑多久? 苏夜闭上眼睛,说:“至死方休。” 第二十二章 莫云飞与神仙传承 一品花园门口,雪白的保时捷停在门口,值夜班的保安抬头望去,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从司机位上下来,跑到另一侧开门。 “乖乖,”看清女孩的模样后,保安为之咋舌,这女孩还不到十六岁吧?这么小年纪就给别人开车,交警不查吗?那个坐在侧位上的女孩又是谁?没听说这小区住过大人物啊…… 肖香怡打开车门,宁琅轻声道谢,她右手缠满纱布,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肖香怡看到她起身时紧蹙的眉头,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她歉疚道:“对不起,是我没用,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 “和你没关系,”宁琅安慰道:“怪事年年有,只不过这次发在我身上,你们别往心里去。” 肖香怡没有说话,她醒来后就发现病房里多出两名警察,是接到医院报警来做调查的。她懵懂好一阵子才明白宁琅受伤了,当时激动的往外跑,差点被警察抓捕。好说歹说也没能脱身,坐在椅上交代了半个多小时…… 看着远去的宁琅,肖香怡坐在车内沉默不语,别往心里去?她莫名其妙的睡过去,醒来宁琅就右手受伤,一句话也不愿说。警察调取录像带发现里面全是白光,在十点半到十一点这半个小时里,竟然没有任何记录存在,好像被人抹去一样。这种种诡异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 必须查到底!肖香怡下定决心,这不单是替宁琅报仇,还要找回那失去的半个小时。 …… 医院病房里,莫云飞还在沉睡,继母周兰陪在身边。她之前刚回到家门,警察就打来电话通知,说来看望她儿子的同学遭受不明袭击,请她尽快来医院一趟。 周兰听到后差点瘫软在地,她第一念头就是有人想对付莫云飞或肖香怡,因为他们的父母最近在南京城风光无限,对手一定是不择手段了。等来到医院后,她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叫“宁琅”女同学。正在填写资料时,城南赵家的二小姐又打来电话,说她们的改装车在半路坏了,不好意思和家里说。周兰不得不亲自打电话通知下属去接送儿子同学。 在那些学生即将赶来时,宁琅忽然开口,请她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至于手上的伤势,就说是削苹果时划伤血管了。出于对女孩的同情和喜爱,她答应下来,并让肖香怡送宁琅回家,以免与那些同学见面。 赵佳蕊和其他女孩在病房没呆多久就离开了,里面沉闷的气氛让人难受。这本是场看望生病同学的活动,不知道为什么处处不顺。先是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然后半路上轴承断掉,好不容易赶到医院,又被听到宁琅被刀划伤的消息。 这下可好,兴高采烈的来看莫云飞,结果不但闹僵了赵佳蕊和肖香怡的关系,还让宁琅右手受伤。女孩们颇觉晦气,准备回家好好洗个澡,明天接着去看宁琅。 等送女孩们出门后,周兰轻声叹气,这些女孩在她眼里都挺不错,关键是云飞他只喜欢一个,而看宁琅的神情,对他似乎也只是普通同学的情谊。如果在她的极力撮合下,云飞会不会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呢?虽说当年伤过这孩子的心,可是已经十二年了,倘若她充当红娘为云飞与宁琅拉线,说不定他会改变态度…… 周兰陷入沉思,嘴角轻轻勾起。她迷蒙的眼神没有看到,在平整的床被下,两个圆形突起正在升起。 “定!”一道银光从窗边射出,直直没入周兰额头。她身体当场僵硬,就象是在影片播放时按了停止键,连眼神也一如往常。病床猛然掀开,莫云飞坐起身来紧握双拳,他刚准备吼叫就发觉不对,这个周兰和蜡像一样,即便自己动作这么激烈,她的姿势依然不变。 “继灭祖后,你又想弑母吗?”苏夜声音幽幽响起:“莫老大真是死不瞑目。” “又是你!”莫云飞咽口唾沫,故作凶狠地瞪着苏夜,努力散发着杀气,可惜这在两人看来就像是班门弄斧。 嗤笑声响起,莫云飞一惊,面前的男人根本没有开口,这笑声又是从哪来的? “小子,你知道怎样才能震慑到敌人吗?”刚才的笑声在他耳边低语,“看我的眼睛。” 赤红的眼睛出现他面前,无数血丝组成一片海洋,里面的杀意几乎要流淌出来,莫云飞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就在刚刚,他看到千万个战斗场景,从古装到现代,从刀剑到枪炮。人头滚滚妖魔残尸,但不变的永远是那把滴血长刀! “他叫夜魇,夜晚的夜,梦魇的魇。”苏夜淡淡道:“我叫苏夜,苏醒的苏,夜晚的夜。。” “苏夜……”莫云飞念着这个名字,突然道:“你是上个礼拜在夜里救我们的夜游神吗?” 苏夜轻笑道:“不过是几个伥鬼,举手之劳。” “谢谢你……”莫云飞看着在一旁扳手指的夜魇,有些害怕,他鼓起勇气道:“请问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问你一件事。”苏夜说道:“你想做神仙还是凡人?” “什么?”莫云飞吃惊道:“神仙也可以选吗?” 苏夜微笑:“常人很难,不过你现在体内有土地的神力种子,只要死掉,用不了几天就能成为神仙。” “死掉?!”莫云飞如遭雷击,他不甘心的问道:“不死能不能成仙?” 苏夜沉吟道:“想在不死的情况下成就神仙,有一慢一快两个办法。慢方法是多做好事,积攒大量功德成仙;快方法是大道顿悟,掌握贯通天地法则。不过后者希望渺茫,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神仙。” 莫云飞果断道:“我选择多做好事,功德成仙。” “可以。”苏夜淡淡道:“提醒一下,神力种子与凡人肉身互不相容。最多十天,你就会被神力同化,只剩下魂魄。” “卧槽!”莫云飞惊怒交加道:“这是什么鬼种子,我要丢掉它!” “你以为神仙法力是那么好掌控吗?”夜魇嘲笑道:“刚才偷听你老妈的心里话,是不是很刺激?就凭那两分钟,你已经折了两年寿!” “她不是我妈!”莫云飞在这方面倒是硬气的厉害,他咬着牙道:“人尽可夫的****!总有一天我要让她身无分文的滚出家门!” 苏夜无视他狰狞的脸,漠然道:“我对凡人私事并不关心,只问你一句:想成仙还是化凡?” “化凡!”莫云飞干脆道:“什么****神力种子,我现在过得挺好,不需要改变。你还是还给那个……” 莫云飞的声音戛然而止,记忆开始复苏:玻璃突然破碎、九头怪鸟出现、争夺神力种子、腹部遭受重创、老农抱住怪鸟,在振翅的风声中魂飞魄散。 突然想起来,那个戴草帽的老头,已经死了。 莫云飞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什么感觉,他到现在也不喜欢那个老头。可第二次见面,莫云飞睁开眼时,看到老农取下草帽为他扇风。从小到大,还没有人为他扇过风。 也许是有钱的缘故,莫云飞家里很早就有风扇空调,还特地买了两台发电机。所以他在家里没见过扇子,有时在电视上看到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可以在夏天躺在凉席上,让旁边的家人摇动扇子扇风,会感到羡慕。 他不缺凉爽,只是没见过扇风的人。 苏夜凝视着莫云飞,他又低下头来,和小巷那晚一样。这才是最真实的莫云飞,暴躁和骄狂只是伪装。在他心里,躲藏着一个受伤的小孩,默默舔着伤口,渴望外人救援又害怕受到伤害。直到那些来帮他的人黯然离去或不幸死去,小孩才会承认他们的真心,然而这时已经没人来救他了。 “莫老大情愿被炼成容器,是因为他想保佑后人世代安宁。”苏夜轻声道:“他是你祖宗,祖宗保佑本就是理所应当,即便死掉,只要你能活着,他就会开心。” “祖宗保佑吗?”莫云飞低低道:“古人的思维真是接受不了。” 苏夜叹气,他注视着莫云飞,重复道:“成仙还是化凡?” “成仙。” “你不怕死?” “他是我祖宗。” 苏夜嘴角微扬:“从现在起,你是我徒弟,我教你成仙,。” 夜魇轻轻鼓掌,莫云飞惊愕地看着他们,这是第二次有人要收他为徒。 第二十三章 不想当苏夜徒弟 第二天一早,宁琅在母亲的陪伴下来到学校,找到班主任哭诉道:“张老师,我右手意外受伤,这几天没法考试做题打扫卫生了。呜呜呜,真是对不起……” 张老师眼角抽搐,看着抹泪的宁琅,没感受到一点悲伤无奈。 母亲在一边叹气:“麻烦老师了,这孩子从小粗心大意,连削水果都能划伤手背,恐怕得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希望老师能多多照顾,唉,怎么会在考试前发生这档子事?” 张老师宽慰道:“世事难料,宁琅是个好学生,我会号召同学们帮助她,大家共同进步。至于考试什么的,正好趁这个机会练练左手,左右平衡发展嘛。” 看着张老师脸上的笑容,宁琅只觉得天旋地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连左手也不放过啊! 等她垂头丧气地来到教室时,座位旁的女生齐齐惊呼,引来全班围观。宁琅脸色通红,坐在座位上低声呵斥道:“你们叫什么?丢人死了!” 后排的赵佳蕊探来上身道:“你不是在家休养吗?怎么还来上学?” “就是就是。”刘焕萍嘟嘴道:“我们还准备今天晚上去看你,正在商量交通工具……” 梁燕鄙夷道:“我和他们说不用坐车,走路最多半个小时,可她们坚决选择坐车。宁琅快来和我一起批判她们,连半个小时路都不想走,还怎么当社会主义接班人!” 看着如往常般嘻笑打闹的教室环境,宁琅的心也高兴起来。前面的肖香怡忽然转身道:“宁琅,莫云飞出院了。今天早上我遇到他,他托我和你说一句话。”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吓得全班也安静下来,同学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男生叫道:“现在不是还没上课吗?” 大家反应过来,没错,还没到上课时间,怕个毛啊!这个乌龙事件让全班哄堂大笑,谁也没在意为什么突然安静。 自从肖香怡说出那句话,旁边女生的表情就诡秘起来,她们视线互相交流,露出不言而喻的笑。宁琅扶额道:“他又想说什么?如果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提了。” “什么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刘焕萍笑道。 “对呀,”赵佳蕊戏谑道:“这多伤人心,那可是爱的表白。” “你们别这样说宁琅,”同桌木小树认真道:“她和莫云飞是不可能的。” “知我者小树!”宁琅感动地看着木小树,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木小树羞涩道:“她和我准备毕业后去瑞士结婚。” “哇!!!”女生的尖叫刺破屋顶,教室又安静下来,宁琅满脸通红用力掐了木小树一下,真没想到这个像小白花般柔弱文静的女孩,却有一颗纯黄的心。肖香怡无奈道:“你们一惊一乍做什么,不过是句莫名其妙的话,说他是你师兄了。” 刘焕萍一怔:“什么师兄?” 赵佳蕊猜测:“柔道、剑道、空手道、跆拳道还是国术武馆?” 梁燕白了她一眼道:“就宁琅现在的手,还练什么武艺,下棋插花品茶还差不多。” 肖香怡哼了一声:“你们说的这些都不可能,莫云飞这个人惫懒无赖,会去学那些东西?依我看不过是想诱起宁琅的好奇心,主动过去找他罢了。” “有道理嗳。”女生们纷纷点头,开始谈论他引诱宁琅过去的目的,不到十句话的工夫,各种黄暴段子乃至限制级画面在话语中传递,宁琅满头黑线,对这些外粉内黑的女生们无话可说。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缓步走入教室,宁琅的思绪却飘散开来。莫云飞说他是我师兄?可我什么学习班也没报……难道是指苏夜?先不论苏夜会不会收他为徒,就算是收了,那我也应该是他师姐啊! 等第一节下课,宁琅准备起身去问莫云飞,不然这事始终悬在心里不舒服。同桌木小树问道:“宁琅你准备去哪里?” 宁琅故作正常道:“上个厕所,很快就回来了。” 木小树埋头解题,听到这句话后高兴道:“正好,等我把这道题算完,咱俩一起去。” “啊?” …… 第二节下课,宁琅再度起身准备出去,后面的赵佳蕊问道:“宁琅你怎么不在这聊天?” 宁琅摇头道:“我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旁边女生们点头道:“不错,教室里是挺闷的,我们出去聊。” “什么?” …… 第三节下课,宁琅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梁燕主动问道:“宁琅,你怎么不出去?” 看到她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宁琅愤然道:“为什么要出去?我又没事情可做!” 周边女生笑道:“那我们先出去了,外面空气挺新鲜的。” “……随便。” …… 等第四节下课,也到了吃饭时间,宁琅捧着饭盒愤愤地站在队伍里,她不过是想去问问莫云飞的师父是谁?被这些损友搞得好像私会情郎一样,真是气的连饭都不想吃了,等下让伙房师傅打个小份。 宁琅在等队伍出发时,莫云飞又来到她身边,这次不同于上次的搞笑落魄,明显光鲜亮丽许多。可惜宁琅对名牌和奢侈品一概不知,因此当那些女孩盯着他的衣饰交头接耳时,她直直地盯着莫云飞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看到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莫云飞突然有些心虚,之前修改背诵的台词变得支离破碎,他呐呐道:“师父说我天赋很厉害……非常厉害……我是他第一个徒弟……你还不算……所以我想帮你……” “你师父是苏夜吗?”宁琅干脆地问道:“你就说是不是?” 莫云飞点头,他双手握拳有些紧张道:“你不会生气吧?我听夜魇说你比我还厉害,所以师父才不愿意教你,你比我厉害的多。” 宁琅低着头,这让莫云飞越发担心,他猛地一挥拳道:“我今天晚上就和师父说,如果你不能拜师,那我也不当徒弟了!” “你是笨蛋吗?!”宁琅踮起脚拍打莫云飞的肩膀,皱起鼻子道:“我才不要当他徒弟,只要随时随地应召而来就行。” “应……应召而来?”莫云飞呆呆看着宁琅,她嘴角上扬,哼着小曲向食堂走去。今天的阳光温暖灿烂,就像少女脸上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小说都是骗人的 当天晚上,宁琅爬上天台,站在楼顶叫喊:“夜游神!” “什么事?”苏夜出现在她身后,长刀拄地道:“我很忙,快点说。” 宁琅皱眉道:“你在忙什么?我见到很多妖魔鬼怪,他们在城里住的挺开心,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卖鸡蛋煎饼的黄鼠狼妖,特地给我多加了两个蛋!” 苏夜莞尔:“不是所有妖魔都像南京这里安定。全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我至少得巡查一圈。” 宁琅被吓到:“你每天晚上都要跑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是‘飞’”,苏夜补充道:“也不是每晚,一个月飞二十天也可以。” “难怪你这么厉害,”宁琅赞叹道:“天天飞来飞去,多锻炼身体。” 苏夜嘴角微勾,说道:“别拍马屁,说吧,晚上叫我出来做什么?” 提到这里,宁琅立马苦着脸道:“为什么你要收莫云飞当徒弟,却不肯收我?” 一边说着,她的视线偷偷看向苏夜,想明白他的心意。 你是不是喜欢我,害怕师徒不好结婚…… 也许是错觉,宁琅觉得苏夜的脸比之前僵硬了。 “你想多了。”苏夜淡淡道:“你是天仙转世,法术神通只要有法力自然便会使出,所以不用我去教,好好积攒功德才是正事。至于莫云飞,他是通灵体质,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我和莫老大也有几分交情,正好帮他后人一把,将来铲除邪魔外道也轻松许多。” 宁琅睁眼问道:“你不是说现在天地灵气不能修行,会走火入魔生不如死吗?” “没错,”苏夜微微一笑:“所以我让莫云飞同时走两条路,功德证道与炼体修行。” “炼体修行?”宁琅喃喃道:“听起来似乎很辛苦。” 苏夜淡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既然想和莫老大一样,为了不重蹈覆辙,至少有本事承受土地神力。” 宁琅望着远处的希尔顿别墅区,总觉得莫云飞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 莫云飞的房间此时亮如白昼,他蹲在地上不动,一幅被雷劈过的模样。地板上有一个倒扣的玻璃缸,里面除了烟雾就是灰烬。而这些灰烬,原本是一本书,一本神仙给的修行秘籍——《五禽戏》。 烧书之事说来话长,昨晚莫云飞拜师后,苏夜出手压制住神力种子,还丢给他一本五禽戏,让他照着练。必须在三个月内突破任督二脉,打通大小周天,不然这肉身就保不住了。莫云飞刚开始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时来运转,马上就能像罗伯特唐尼得到钢铁侠套装一样飞天遁地保卫世界,结果现实给予他无情的打击。 如果这秘籍是古风线装的书籍还好说,至少可以安慰一下自己:书不可貌相,关键是看质量。可这劣质的书页和插图,还有书皮内侧的彩色小广告,完全就是校门口地摊上的盗版书啊! 大受打击的莫云飞上网搜索,发现自己手中的五禽戏和网上流传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更脏、更烂、更难看。 这玩意能修成神仙?那嘉靖皇帝死的太冤了…… 莫云飞在郁闷之下苦思冥想,然后灵光一闪想到这也许是师父的测验,就象开学第一个月的摸底考试一样。虽说他有神力有机缘,但修仙也要随机应变,如果抱着一本强身健体的传统武术修炼,恐怕师父会骂他榆木脑袋不知变通。既然如此,不如试试这里面会不会有潜藏的秘密?比如书页有夹层,水浸火烧可现形…… 于是,他就把书烧了,期待这本书大放光芒,金字在空中闪烁,从此踏上修仙之路,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诚如以上,现在的莫云飞,正处于被雷劈到懵逼的状态,他舍弃了鱼缸和五禽戏,却只得到一地烟灰,说好的仙家机缘,这真是地摊书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关掉电灯一头栽倒在床上,感觉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师父,心好累,已经提不起修仙的兴趣了…… 第二天一早,莫云飞刚睁开眼,直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检查自己身体和记忆,顺带瞥两眼地上的玻璃鱼缸,白烟依旧在,秘籍已无踪。 片刻后他仰天长叹,说不尽的沧桑悲凉,什么异变都没有。楼下传来杯碟刀叉的撞击声,该吃早餐了。莫云飞去衣橱取衣服时,忽然想起白天会有人来打扫房间,到时被看见在房间玩火,虽说自己不怕被指责,但终究有些不爽。 于是他打开空调和窗户,揭开鱼缸后右手拿起时尚杂志准备扇风。白烟一股脑飘散开来,莫云飞刚准备动手,不料那烟雾散后,地上的灰烬竟然排列出四个大字。莫云飞只看一眼,心脏险些停止跳动,脑袋嗡嗡作响。 “再买一本。” “再买一本。” “再买一本。” …… 良久后莫云飞才反应过来,他内心汹涌澎湃,最终迸出两个字来:“卧槽!” …… 说归说,该买还是要买的,反正一本五禽戏也贵不了多少,莫云飞在网上订购一部十二开纯彩页厚度足有三十公分的精美图书,只花了九百九十九块,还附带教学碟片和3d眼镜,用高科技学武术。 当他前往学校时,刚从自家车上下来,就看见摆摊的朱老板冲他笑,鼻孔比往常更大了。托神力种子的福,现在的莫云飞也能看到妖魔鬼怪,不过他的胆子比宁琅大些,看见就当没看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本来想无视朱老板走进学校,但在路过书摊时,他停下脚步。 在平摊的杂志上,有一本破旧不堪的五禽戏,和师父给他的一模一样。 难道他是在这里买的书?不不不,看这野猪的模样,还买什么,直接拿就是了。 “帅哥对五禽戏感兴趣吗?”朱老板龇牙道:“老书便宜卖,只要十六块!” “切!”莫云飞不屑地转身离去,他不在乎钱,只是看见这本书就想起昨天晚上,然后心又痛起来…… 朱老板在后面急叫道:“帅哥别走,价钱好商量!这本五禽戏是实打实的武学秘籍,退可强身健体,进可悟道修行啊!” 莫云飞停下脚步,扭头问道:“这本书真能修行成仙吗?” 成仙?朱老板心头剧震,脸上依旧笑眯眯道:“这事得看机缘,华佗创建五禽戏,也没能成仙,但后人葛洪陶弘景,可是响当当的天庭上仙!” “那就好。”莫云飞松了一口气,向学校走去。他有神力种子在身,又有神仙为师,再不能成仙就没天理了。 朱老板凝视他离去的背影,一个声音在心里回荡:“这人,又是哪位神仙转世?” 第二十五章 倔强的李竹临 学校的生活极度无聊,尤其是即将考试时,不断的复习做题背诵重点简直枯燥无聊死。莫云飞两指旋转着笔,懒懒看着上方讲课的老师,考虑要不要拿出手机打游戏。 当然,这只是想想,毕竟他又不算彻头彻尾的差生,成绩尚可体育绝佳。在老师眼中虽然是个刺头,起码不怎么惹事,比起左下角那些聚众打游戏的混子强得多。 教导主任在窗外徘徊着,显然他看见那些在书堆里联机打游戏的差生,又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没收他们的psv。莫云飞鄙夷地收回视线,他知道这老师也就是看看,根本不敢进来。在这个全校闻名的集体关系户——高二五班,这老师如果敢进来打扰少爷们的游戏时间,保证第二天他就明白资本的力量有多强。 “李明华同学,您能先把东西收起来吗?”教导主任敲着窗户,对学生们谄媚的笑:“等下教育局的领导会来学校视察,你们这样影响不好。” 全场寂静无声,教导主任额头渗出汗水,这沉默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莫云飞诧异地转过头来,嘴角勾起:有意思,竟然对李明华说影响不好,他会在乎影响吗? “滚。”窗边一身黑色休闲服的男生啪啪啪地按着操纵键,头也不抬道:“孙大鹏,辅助再加六瓶蓝,你走位不够风骚啊。” “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有大哥你这样吊炸天的操作水平。”一个理着寸头的胖子敬佩道:“还是跟着大哥刷怪爽,一路秒杀!” 教导主任的脸色由青变红,最后他苦笑着转身离去,看来这一层班级不能带领导过来,就让他们在高一高三转转吧。 高二五班,集体关系户,x二代之家,在这里即便是莫云飞,也有许多惹不起的人。所幸大家都不是脑残,即便有冲突也是点到即止,以免影响到自家前程。至于那些普通教师学生,也没多少人招惹,除了——李明华。 他老妈是香港珠宝大亨的女儿,父亲是新闻部门的高官。作为独生子,李明华从生下来就被无条件的溺爱。小学时曾因为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做出让家人收购学校,再把班主任开除的壮举。从那以后李明华声名鹊起,再也没有老师或同学敢接触他,李明华毫不在意,沉浸在网络游戏中,在虚拟中交到大量朋友。连附近这些同学,也是先在网上认识的。 不过这跟莫云飞没什么关系,他与李明华向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个官商结合体,一个世代商人种,虽说有共同话题,但性格爱好不合,只能说拜拜了。 下课铃声响起,授课老师迅速收拾教案离开教室,底下根本没有认真听课的。他们的父母为其聘请全国优秀教师私下辅导,像这种正儿八经的教课方法,反而惹人厌烦。 莫云飞合起课本,趴在上面昏昏欲睡,上课真是没意思,学校也没意思,唯一有意思的就是宁琅,可她又不理我。唉,宁琅,你还记得高一下学期,曾经在楼道拐角救过我一次吗…… “叮铃铃~”莫云飞茫然地睁开眼睛,一切模糊不清,耳边传来拉椅子起身的轰隆声。 上课还是下课?莫云飞抬头看去,不少同学提着饭盒走出门,还有些人打电话问饭菜怎么还没来。 哦,该吃午饭了。 他笑起来,每次吃午饭都是莫云飞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整个高中部会按年级顺序下楼排队,等轮到高二下楼时,他就能遇到宁琅,和她聊天。 这可是一天只有一次,能光明正大的相遇! 莫云飞兴高采烈地拿起饭盒,准备下楼找人。他刚走出门没两步,就停下步伐,前面有五六个学生围成一团,堵住了下楼的路。 李明华,孙大鹏,还有他身边的狐朋狗友,把一个男生围的严严实实,似乎准备收拾他? 莫云飞摇摇头,站在一边。他对这些事无感,在没有分清善恶前,最好作壁上观。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李明华抓住那个男生的衣服,咬牙道:“你撞坏我的psv,这不算什么,就算它能买下你全身的行头,对我而言也不过是点零花钱。但是,你毁了我一场战役!我打了整整四节课,因为你的瞎眼,前功尽弃!!!” 胖子孙大鹏吼道:“鳖孙!你特么知道这场战役有多难打吗?!”他用力把男生推倒在地,饭盒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孙大鹏一脚把它踩扁,发怒道:“还想吃饭,去****吧!” “别让我再遇到你,”李明华低语道:“退学吧,不然我让你家破人亡。” 莫云飞眉头紧皱,他们有些过火了,其他班级早已经下楼排队,高二五班却还被堵在楼梯那里。 “喂,李明华,”一位女生喊道:“想打人拖到厕所去,别把路堵了!” 去打饭的学生也附和道:“是啊,在哪打都行,别堵着路!” “哎呀,耽误大家吃饭了。”李明华直起身来,微笑道:“今天有点不开心,大鹏去八珍楼定五十份薯蓉披萨和可乐果茶,就当我给大家陪个不是。” “好咧!”孙大鹏分开人群向楼下走去,他故意踩着那男生的身体过去,学生们哈哈大笑:“你这两百多斤的体重,别把着小子肋骨踩断。” 莫云飞身体微僵,在孙大鹏分开人群时,他看到那个被打的同学,居然是李竹临。 他怎么会和李明华产生冲突? “小子,”李明华拍打着李竹临的脸,淡淡道:“你的眼神让我很不爽,所以……” 他突然闪电般击出两拳,正中李竹临眼睛。“嗵”的一声巨响,李竹临后脑磕在地上,两个乌青肿胀的眼圈出现,李明华笑道:“这样才对嘛,快点转学,不然下一次,就不只是打一顿了。” “我、要、高、考。”李竹临眼睛眯成一条缝,脑后也突起一个血包,但他没有丝毫退让,盯着李明华道:“我要留下来高考!” 周围一片寂静,李明华沉默片刻后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我一为难就不爽,一不爽就想……” 他抬起手来,一巴掌扇在李竹临脸上,响声震得所有人一哆嗦,有两个学生悄悄溜进教室,不忍再看。 “……打人。”李明华轻轻甩着右手,柔声道:“现在还想来上学吗?” 李竹临脸颊肿到发紫,他反而呵呵笑起来,笑声中充满鄙夷与不屑。 李明华眼神阴冷下来,再制服不了这个人,还怎么服众?他握起拳头,高高抬起,中指上的铁扳指闪闪发光,这一击,至少断他两根骨头。 李竹临坐起身来,声音在教学楼里回荡:“李明华!你敢把这一拳对着我脑袋打吗?” 李明华一愣,他看到这个男生发红的眼睛,好像一头择人欲噬的饿狼,疯狂暴戾一无所惧。醒悟到自己竟有些害怕后,李明华恼羞成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老子有钱有势有后台,捏死你就像捏死蚂蚁!” 李竹临狂笑,抓住李明华右手,用力按向自己脑门。他额头青筋暴起,表情狰狞无比道:“来啊!这里就是太阳穴!一拳打死我!!!” “疯子!!!”李明华触电般向后退去,他的手被李竹临抓的生疼,怎么也摆脱不了。眼看李竹临抓着他拳头往太阳穴上砸,惊慌失措地叫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够了!”莫云飞再也看不下去,抓住李明华的胳膊,冷声道:“李大少,这位和我家有些关系,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莫,莫云飞……”李明华惊道:“他是你们莫家的人?” 莫云飞淡淡道:“差不多,他父亲和我父亲关系不错。希望李大少放他一次,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好好,既然和你们莫家有关系,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李明华喘息道:“让他把手松开,疼死我了。” 莫云飞蹲下身去,对眼睛发红的李竹临低声道:“天才在没成功前一文不值,把手松开。” 李竹临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莫云飞,最终松开手。人流在他们身边来回穿梭,两个人就这样注视着,直到午休铃响,才各自离去。 第二十六章 苦恼的美少女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收拾课桌回家的回家,值日的值日。莫云飞在后排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四周,他又睡了一天,连脸上也印成绯红色。 “咦,现在已经放学了?”莫云飞摸了摸脸,擦去嘴角的口水,望着窗外的黑夜,惊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感觉刚才还在上学,转眼就放学了。” “那是因为你莫大少睡得太香。”一位女生不耐烦地道:“莫云飞,你不回家就来帮我泼水,干坐在椅子上很影响扫地呀!” “想得美!”莫云飞随手抓起课本往背包里一塞,挎在肩上就跑了,女生在后面愤怒地挥舞着扫帚,对他的风度表示谴责。 夜晚的校区十分安静,莫云飞在下楼时刻意走到高二三班,果然宁琅还没放学!莫云飞高兴到想给拖课老师唱赞美诗,正是因为你们的不懈努力,才会给我和宁琅创造同时回家的机会。如果将来我和宁琅结婚,就给所有热爱拖课的老师发红包! 他坐在校区大道边的银杏树下,耐心等待宁琅放学。夜风微凉,树叶发出沙沙声,不时有白色的光点在眼前飘飘荡荡,里面藏着一张人脸。莫云飞只当看不见,反正这些东西就像蛇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 时间逐渐流逝,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他身后出现,悄无声息地坐在右边,莫云飞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望着对面的银杏树。等到那人开口道:“莫云飞……” “我的天啊!”莫云飞突然听到身边响起幽幽的女声,吓到猛地向前一窜,踉踉跄跄跑到远处,惊恐道:“你是谁?!” 那人一怔,随即鄙夷道:“贱妃你能有点男人的气质吗?动不动大惊小怪很丢面子嗳。” “肖香怡?”莫云飞放下心来,走回原位道:“你有病啊,坐下来前不会先打个招呼吗?” “滚一边去,”肖香怡撇嘴道:“我是光明正大坐下来的,只能怪你看树看的太入神,连身边有人也不知道。” 莫云飞摇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们已经放学了?我怎么没见到宁琅?” 肖香怡说道:“她右手受伤,现在正用左手算题,速度慢着呢。” 莫云飞惊讶道:“用左手写字?那你们怎么不帮她写?” 肖香怡无奈道:“又不是没人帮,就是宁琅她不让,非说什么自力更生。” 莫云飞一下子泄了气,他坐回原来的位置,叹气道:“那你估计她得多久才能放学?” 肖香怡估算道:“大概一个多小时,午夜十二点。” “又这么晚啊……”莫云飞掏出手机,百无聊赖的开始刷微博。 肖香怡问道:“你不回家吗?” “我要送宁琅回家,”莫云飞坏笑道:“午夜十二点,多灵异的时间段,送美眉再好不过。” “切,”肖香怡酸溜溜地道:“就你那老鼠胆,还想送美女,当心半路遇鬼再被吓晕一次。” 莫云飞扬起下巴,发笑道:“你这是羡慕嫉妒恨,我一点都不介意。” 肖香怡沉默了,她的脸湮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两个人之间除了风吹叶动的声音,只有刷新微博时的提示声。气氛凝固起来,她忽然低声道:“莫云飞,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莫云飞停止刷新,等待她的问题。 肖香怡并没有说话,闪亮的眼睛直视着莫云飞,让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为什么不说?莫云飞很想问她这个问题,但又问不出口。他想说句俏皮话活跃一下气氛,于是笑道:“为什么看我?我脸上有花吗?” 话刚出口他就想一耳光抽在自己脸上,这特么哪个年代的烂话,竟然还有脸说出口,太尴尬了! 肖香怡噗嗤一声,捂着小嘴笑得前仰后合。这让莫云飞愣住了,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他也跟着傻傻笑起来。 “真的,真的好蠢~~”肖香怡躬下身子,笑得喘不过气:“我看见你说话后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莫云飞笑不出来。他勾起无名指,对着肖香怡的脑袋瓜弹了一下,疼得她捂头叫道:“你敢打我?!” 莫云飞板起脸道:“有话快说,我只打算送宁琅一个人回家。” 肖香怡的笑容稍微停顿了一秒钟,她坐直身子,轻声道:“莫云飞,我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莫云飞嘲笑道:“你什么时候对劲过?” 在说话时他已经做好防御措施,但预想中的打击迟迟未至。看来这事对她困扰很大,莫云飞认真起来,问道:“哪里不对劲?有多久了?” 肖香怡咬着下唇道:“我说出来你不准笑,也不准告诉别人!” “好的,”莫云飞举手道:“如果我听到后告诉别人或者笑出声,就天打五雷轰,死无……呜呜……” 肖香怡伸手堵住他的嘴,焦急道:“谁不让你发毒誓了!我爷爷说过上天有灵,誓言乱发万一应验怎么办?” 莫云飞怔住了,少女柔软温暖的小手压着他的唇,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在这一刻万籁俱寂,他甚至能感应到那激烈的脉搏跳动,让人心跳也为之狂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肖香怡猛然收回手,脸红到鲜艳欲滴,再也不说话了。莫云飞双手握拳,指甲刺痛掌心,让他清醒下来。他深吸口气,问道:“到底是哪里不对?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肖香怡低声道:“我有半个小时不见了。” “嗯?”莫云飞愕然道:“什么半个小时?” 肖香怡解释道:“就是去看你那天晚上,宁琅莫名其妙受伤,我却睡着了。这一点都不合理,因为我在陌生地方从来都不睡!而且那晚的监控摄像全部被毁,警察也查不出来是谁,这太离谱了。总觉得有一个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不想让人知道真相,我也没有办法。” 莫云飞的表情有些僵硬,肖香怡还在讲述她心头的怀疑猜测和调查,以及这两天的压抑苦闷。平白无故丢失半个小时的记忆,让她焦躁不安,连睡觉也噩梦不断。 犹豫片刻后,莫云飞安慰道:“既然医生确定你本人一切正常,那就应该是巧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再这样下去,会神经衰弱的。看开些,就当成一次巧合吧。” “巧合……”肖香怡呆呆看着他道:“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莫云飞说不出话来,许久后他苦笑道:“那你想怎么做?继续查下去吗?” “我找不到头绪……”肖香怡轻声道:“但肯定有哪里不对。莫云飞,我们两个想办法去问宁琅好不好?护士们说她从电梯口跑到病房门口时,吓到瘫软在地。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那个坏人就是在电梯口划伤宁琅的手,然后逃出医院。我们一起,去替她报仇吧!” 莫云飞叹气,肖香怡期待地看着他,想得到答复。周围夜风徐徐,凉意浸入身心,最终莫云飞开口道:“那个,你相信世界上有非人类的东西存在吗?比如说,妖鬼……” 第二十七章 志存高远的混混 “妖鬼?”肖香怡惊讶地望着莫云飞,难道说他认为自己遇到神秘现象? 莫云飞点头道:“嗯,神仙天魔妖怪恶鬼,你相信吗?” 肖香怡想骂他扯淡,二十一世纪还讲什么封建迷信,她来找莫云飞除了倾诉外,还想借助他的力量来调查这件事。毕竟他父亲莫书器长袖善舞交友广泛,继母周兰还有个在刑警大队工作的弟弟。结果莫云飞竟然扯到什么神仙妖怪上,这怎么看都是中二晚期的症状啊…… 但是,她看着莫云飞纠结的面容,显然说出这句话对他而言需要很大的勇气,难道真的有妖怪? “我信。”肖香怡坚定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类现在连从何处来、到何处去都研究不出来,这些都是神的领域。” “信就好,我带你去个地方。”莫云飞松了一口气,他拉起肖香怡,恋恋不舍地望了高二三班一眼,向校门外走去。 肖香怡惊讶道:“你不等宁琅了?” 莫云飞无奈笑道:“没办法,现在你比较重要。” 肖香怡身躯骤然僵硬,难忍的酥麻从心头泛起,涌向四面八方,让她为之颤栗。 莫云飞没有发现异样,此时他全部精力放在思考怎么面对苏夜上。虽然苏夜并没有交代过不许说出神仙身份,但心里总有些忐忑。不过肖香怡对自己来说,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如果坐视不管,看着她神经衰弱下去,那修什么仙! 再说,这事苏夜也有责任。肖香怡的记忆多半就是他搞得鬼,修改也不做好些,害得肖香怡疑神疑鬼,还跑来找自己商量。 “这不是宁琅家的方向吗?”肖香怡突然开口道:“我记得你家在路右边。” 莫云飞说道:“没错,我带你去宁琅家附近找一个人,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肖香怡轻声道:“是你师父吗?” 莫云飞惊到了:“你怎么知道?!” 肖香怡淡淡笑道:“你之前让我告诉宁琅已经变成她师兄,现在又往她家赶,我就猜出来了。” 她款款而谈:“宁琅去看你的时候,应该是遇到危险,你那个师父出来救场,消除人们记忆后又破坏了那半个小时录像。等我把宁琅送回家后,他再度出现收你为徒,所以宁琅并不知情。看来他不是人类,神仙还是妖怪?” “卧槽……”莫云飞目瞪口呆:“你这逻辑厉害,不当侦探屈才了。” 肖香怡笑而不语,心里还有些怀疑,难道这世上真有异类生物?在没亲眼看到前,她不愿下定论。 在经过十字路口,即将到达一品花园时,左手边的小巷里突然传来男人粗豪的声音:“你姓李?你也配姓李?!” 莫云飞停下脚步,肖香怡推他一把,暗示他少惹事。再怎么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可听那边的动静,至少有四五个人在打架,没必要强出头。 巷口的路灯映照出那些人的影子,莫云飞看着那个被打的人,表情冷峻起来。他松开肖香怡的手,大步走过去。才走两步,肖香怡一把抓住他,紧张又小声道:“你疯了?这是我们能掺和的吗?报警就行了,过去和那些混混硬拼是拿命开玩笑!” 莫云飞扯开她的手,宽慰道:“没事,你跟着也行,他们不敢碰我。” 肖香怡呆呆地看着他,她感觉莫云飞和以前大不相同,是因为那个师傅的缘故吗?看到他的身影走进小巷,她急忙跟上,刚走进去就听到莫云飞的喊声:“给我停下!” 他声音响亮,在小巷里回荡着,让那些围殴的混混停下动作,齐齐望向巷口。当肖香怡看到那个被打的人时,惊讶地捂住小嘴道:“李竹临?!” 最边上的混混叫骂道:“你特么是谁?老子警告你,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打!” 混混们顿时活跃起来,个个叫嚣怒骂,狂傲至极。莫云飞冷声道:“回去告诉李明华,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这是第二次,还可以忍下去,如果被我知道第三次,就等于践踏我们莫家的面子!” 他一步步向前走道:“践踏我们莫家的面子,就意味着全面战争。” 领头的混混咽口唾沫道:“什么李明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不滚蛋就打死你!” 莫云飞从他们身边走过,漠然道:“话只说一遍,强龙不压地头蛇。南京这块地,名字不姓李。” 他伸手拉住李竹临的胳膊,触感温热黏腻,软趴趴的好像肉块。莫云飞眉头皱起,不再多说,用力将其架在自己脖子上,拖着他向外走去。 一个混混眼睁睁看着莫云飞从他身边走过,胸口气闷难耐道:“你这王八……” “滚!”莫云飞低吼一声,眼睛狠狠瞪着那个混混,吓得他心跳停顿,连话也不敢说。 直到两人走出巷口,一个少女跑来架住李竹临的另一只手,那混混才缓过劲来,勉强道:“彪哥,咱就这样看着他们走?” 领头的彪哥冷冷道:“不然追上去打死他,把那个女的先奸后杀吗?” “好咧!”那混混摩拳擦掌道:“我去收拾那个女的!” “你收拾个屁!”彪哥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大怒道:“知道那女的是谁吗?晓月集团的千金小姐!还有儒林地产的独生子,板上钉钉的接班人,这些是我们能惹得起吗?” 混混呐呐道:“那我们怎么和李少爷交代?” “实话实话。”彪哥摸出手机,拨号道:“喂,是李少爷吗?嗯,我阿彪啊!” 他谄媚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妥了,没错,两条胳膊全部骨折。谢谢夸奖,打电话是想告诉您,收尾时出了一点小变故。没有没有,没被警察发现,我们怎么可能会被警察发现呢?就是在花园隔壁的小巷里,遇到您的两位同学,是儒林地产和晓月集团的人……” 手机那边静下来,随即李明华的咆哮声几乎震碎扬声器:“废物!!!” 彪哥脸上淌着汗,他低声辩解,可那头传来的只有杂音,最后直接挂断。旁边的混混围着彪哥,担忧地看着他。一个混混问道:“哥,李少爷还给钱不?” 彪哥大怒:“还给个先人!我算是看透了,这些少爷用得到你时称兄道弟夸上天去,用完了就象卫生纸一样丢在篓里,多碰一次都嫌脏了手!” 混混们崇拜地看着他道:“彪哥这话好有道理!不愧是念过初中的男人!!!” “废话,”彪哥得意洋洋道:“我这十年读了十本书,最喜欢的就是黄金荣杜月笙向华强谢文东,这些人的传记对我们很有借鉴意义。偶尔也会看些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陶冶情操,不过你们这些文盲就别看了,没事多打架锻炼一下身手,总有一天,我们彪哥会将凌驾于文东会和南北洪门,成为地下皇帝!” “彪哥会!彪哥会!彪哥会!”混混们有节奏的呼喊着,黑夜虽冷,但全身热血都沸腾起来! 他们可是,立志统一全国黑道的男人! 第二十八章 奇怪的父子 昏暗的街头,莫云飞拖着李竹临的身体,艰难地前行。 “放开我……”李竹临声音微弱,重复道:“放开我。” 莫云飞脸上汗水滑落,压根不搭理他,努力向一品花园走去。肖香怡从远处跑来道:“先在这儿休息一下,现在找不到私家车,我刚给家里打电话,他们很快会派人来接的。” 莫云飞松了口气,李竹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说,你给我松手!” 他猛地撞在莫云飞身上,让他一个踉跄栽倒,直接跪在地上,疼得倒吸冷气。肖香怡惊怒道:“李竹临!你疯了!他刚才还救了你!” 李竹临摇摇晃晃向前走着,胡乱说道:“你们不懂,你们怎么会懂?我要回家,我要一个人回家……” “他是不是被打坏脑袋了?”肖香怡愣住了:“莫云飞,要不然先别管他,等车来了再带去医院。” “不行,他伤很重。”莫云飞手撑着地爬起来,腿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早知道会被推倒,起床穿衣时就该换牛仔裤,起码厚实些。这时李竹临已经走近门卫室,值夜班的还是那晚保安。他坐在椅上玩着手机,李竹临在栅栏外有气无力道:“我是b区三号楼六零二的李竹临,麻烦开下门……” 保安抬起头来,被灯光下的李竹临吓一跳,他满脸灰泥血污,眼神疲惫地伫在窗外,如果不是认识,还以为闹鬼了。 “小李你怎么了?”保安惊讶道:“出车祸还是被人打了?” “没什么,”李竹临低声道:“只是,只是摔倒了……” 保安怀疑道:“哪有摔倒摔得这么惨?你是不是被那些坏学生欺负了?唉呀,我早就和你爸说别让你去那所贵族学校上,咱一个普通百姓和他们挤在一起,除了学坏还能学到什么?” “吴叔叔!”李竹临霍然抬头,声音发颤道:“我、要进去!” 保安被李竹临的动作吓到,他摸出遥控器打开侧门,干笑道:“你这孩子,想进去就直说嘛,吴叔叔不可能不让你进去,我和你爸什么关系?那是铁打的交情!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请他去沙县吃了五份炸饺子……” 李竹临蹒跚地向门内走去,保安还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些人日夜坚守在岗位上,除了上班就是躺床上休息,经常一天难得说十句话。一旦遇到熟人,就像开闸洪水那样滔滔不绝,泛滥成灾。 莫云飞趁那个保安只顾讲话忘记关门,一个箭步冲进小区,拽住李竹临的衣角道:“跟我出去!你们家是医院吗?胳膊骨折还到处乱跑!” “哎哎哎!”保安从门卫室里跑出来叫道:“那个穿校服的学生!你谁啊?来我们小区做什么?” 他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架势,盯着莫云飞拉衣服的手道:“好小子,还敢追到家里打!给我松手,再不松手我就让你知道军体拳有多厉害!” 军体拳很厉害吗?莫云飞叹气道:“大叔你误会了,我是想送他去医院,你看他胳膊都歪到一百五十度,再不去医院就晚了!” 保安看着李竹临的胳膊,的确不大正常,他犹豫不决道:“你们谁也不准动,我给老李打个电话。” 李竹临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牙道:“莫云飞!你在显摆自己的宽仁善良吗?” 莫云飞被这话气笑了:“你平时傲得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怎么现在话里全是些尖酸矫情,跟老太婆似的?” 他攥紧李竹临衣角,俯下身去,一字一顿道:“我承认讨厌你,但这和救人无关。” 周围安静下来,隐约听到远处楼门打开的声音,李竹临笑声沙哑,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圣母……” 莫云飞哼了一声,等他父亲过来一起前往医院。 栅栏外车灯亮起,肖香怡在雪白的保时捷里按动喇叭,提醒他们快点出来。 一个梳着大背头,披着灰色外套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看到李竹临就叫道:“儿子,身体怎么样?是谁打得你?!”李竹临垂头不语,莫云飞在后面说道:“斌叔,这事等下再讲,车子在外等着,我们先把李竹临送到医院,早点治疗早点好。” “哎呀,云飞你也来了!”******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快回家休息,竹临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保时捷的喇叭再次响起,催他们赶紧出来。******急忙搀住儿子身体,刚碰到胳膊,他的脸就变了:“下手好狠!这是用砖块砸断的!” 莫云飞瞥了******一眼,他知道斌叔肯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可能给他爸当十几年司机。只是当今社会,高手归高手,违法乱纪一样会被拘捕。他提醒道:“斌叔,这事莫家不会善罢甘休,你尽管放心。” 李竹临的身体开始颤抖,******恍若未觉,搀着他向外走道:“那就麻烦云飞了,真没想到现在的孩子这么坏,打架也不分轻重。” 他们走到近前时,肖香怡按动开关,侧门自动打开。******眼前一亮:“这改装有意思,改动不大但设计巧妙,方便多了。”莫云飞无奈道:“李叔,你先进去吧,我等下坐副驾驶那边。” 李斌松开手钻进后排,李竹临站在原地呼吸急促,一滴水落在莫云飞手背上,他惊愕看去,原来是李竹临额头的汗珠。也不知道为什么,斌叔出来后,他就不再说话了。 等跑车发动时,******侧耳聆听,露出激赏的神色,明显对着这款改装过的保时捷十分满意。 肖香怡注意到男人的神情,她好奇道:“斌叔也对改装车有兴趣?” 她家就在莫云飞家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分熟悉。 ******尴尬地笑:“也不算多熟,只是在杂志和网上看到一些资料,你这辆保时捷应该是最近才改装的,发动机的声音与往常不同,速度快很多。应该是经过调校后,又重换了空气动力套件和减震系统,还有ipe可变阀门排气。不错不错,这些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肖香怡淡淡道:“这两天睡眠不好,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买书来自己改装,除去必要工具,没花什么钱。” “厉害!”******啧啧赞叹:“将门无弱女,不知道那个混蛋小子有福气能娶到香怡你?” 肖香怡脸颊微红,小声道:“斌叔说笑了,我才十六岁,离结婚早着呢……” ******笑出声来,莫云飞面色微沉,望着窗外一声不吭。夜幕低垂,在玻璃的倒影中,他看到李竹临靠在后门上,痛苦地闭着眼睛,脸色和白纸一样。 这对父子,一点都不正常。 第二十九章 当梦想遇到现实 南京军区总院,骨科病房内,李竹临静静躺在床上,身边空无一人。他两臂骨头已经接上,正绑着固定夹板,清苦的草药味在病房内飘散开来。 时至深夜,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吱呀作响。李竹临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把手里提着的饭盒方便面放下,坐在他旁边,轻轻叹气:“你这孩子,没事招惹雅韵公司的李少爷做什么?还好云飞仗义,帮忙摆平这件事,又替我们垫付了医疗费,不然这日子就难过了……” 李竹临的呼吸刹那间停顿,他喉结抖动,眼睛紧紧闭着,不肯让泪水出来。 “你醒了?”******注意到儿子的反应,急忙道:“想吃些什么?下面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这就去买。” “安静点,”李竹临喉头梗塞,连声音也有些变形:“你别说话……” “不说话?”******一愣,当他看到儿子眼角闪烁的泪光时,心头如遭重击,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儿子哭泣。 “没事,”他强颜欢笑道:“你这是轻度骨折,邱主任说了,年轻小伙子,身体就象正长高的小树苗,就算磕着碰着,最多两个月就好了。” “别说了!!!”李竹临睁开眼睛,封藏的泪水一涌而出,他咆哮道:“你懂什么!去干你的活,开你的车!我自己能活下去!” ******怔怔地看着儿子,门外传来护士的敲门声:“同志,请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 “哦,好好好!”他慌忙起身向门外鞠躬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看着******标准的鞠躬姿势,李竹临再度闭上眼睛,心脏好像被人肆意揉捏,痛入骨髓。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憎恶这个男人呢? 从小他就在这个男人的抚养下长大,生他的女人产后两个月就和别人跑了,理由现实到让人想笑:“我不想坐月子时还吃咸菜稀饭。” 李竹临不在乎那个女人,因为男人什么都能做,他可以抱着孩子去看书摆摊,也可以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在闲暇时,男人会带着朝拜的神情从衣柜里取出木盒,里面放着一个红色的怪木头,还带着许多丝线。男人说这是吉他,世界上最酷炫的东西。 那段时间,李竹临过得很快乐,即便一件衣服穿到破,饿的皮包骨头。可他喜欢男人,喜欢男人面对困难嘻嘻哈哈的模样,喜欢男人弹吉他时狂野大气桀骜不驯的眼神,有段时间他怂恿男人去天桥下弹吉他,因为会有很多叔叔阿姨给钱,但男人坚决不去。他说,弹吉他,不是为了钱。 可自从小学三年级那年,男人说他在儒林地产摆摊时,意外遇到老朋友莫书器,人家现在是儒林地产的老总,身价上亿。莫书器见他可怜,就让男人去考驾照做司机。于是,他们的人生彻底改变。 再也不必担心东奔西走,整日为金钱发愁,也有闲钱去买衣服零食,莫书器甚至还帮他们办妥了南京户口,可男人把吉他卖了。 二十块钱,当破烂卖了。 他开始钻研豪车名宅,基金股市。大量教程碟片摆满床头,各种“二十一天学会xx”的书籍堆成小山。男人在高门名流前谈天说地,逗得他们哈哈大笑,夸赞莫书器有个好司机。他不断地积累知识锻炼口才,试图往上爬。爬了十五年,依然是个司机,老司机。 如果没有见过男人之前的模样,李竹临不会那么憎恶他。鲁迅先生说过:“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男人从小教育他追求梦想,哪怕倒在路上,至少你努力过奋斗过,将来即便被人取笑,也不会为错过日夜悲痛。人生不过百余年,当独一无二。 可是最后,男人用实际行动证明,梦想算个屁,有钱才nb。 李竹临有时候想,倘若那天男人没有遇到莫书器,他们一定会贫穷却快乐的活下去。白天摆摊叫卖,晚上坐在出租屋里弹上一曲。两个人依偎在床上入睡,吉他就是他们的同类。 所以,他讨厌莫云飞,讨厌莫书器,更加憎恶现在的男人。他宁可男人死在穷困潦倒却热爱梦想的时候,哪怕因此住进福利院,至少可以昂起头来,骄傲地说:“我爸爸是艺术家!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他!”而不是被人指着鼻子说:“李竹临,你爸还在我爸那开车呢!” “唉,没事。”******又坐回床头,望着儿子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我问过邱主任,他说八天后就能拆除夹板,到时候可以写字,对高考没什么影响。” 李竹临闭上眼睛,不愿看到他发胖的脸庞,单是听声音,就压不住心头的火。 ******无声苦笑,他起身帮儿子掖紧被角,又关掉室内灯光,低声道:“晚安。” 然后开门出去,在走廊的长椅上席衣而卧,熬过一夜。 …… 第二天一早,宁琅的惊叫声在教室内回荡:“什么?李竹临骨折了?!” 肖香怡捂住她的嘴,咬牙道:“我的宁小姐,你能小点声吗?” 宁琅呜呜作响,哀怨地看着肖香怡,直到她被这可怜的眼神打败,无奈松手道:“这事一时说不清,反正他现在在南京军区总院,骨科病房那里。” 宁琅咬着下唇:“我今晚去医院看看,毕竟他和我们一个小区,小时候还帮忙辅导过功课。” 赵佳蕊趴在桌上拿圆珠笔戳她后背,宁琅生气地转过头道:“你干嘛?” 赵佳蕊笑容神秘:“我劝你一句,今晚别去,太挤了~~” 宁琅茫然:“什么太挤了?” “笨!”刘焕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人家李竹临可是高三一班的班草,人帅成绩好,还是个吉他高手,谁不想趁机接近他?今晚去看望李班草的人铁定要排长队,你如果不想追他,就等星期天再去也不迟。” “我才不追他,”宁琅首先撇清关系,然后好奇道:“班草我知道,吉他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刘焕萍疑惑道:“你不是和他一个小区吗?难道没听他弹过吉他?” 宁琅摇头,她小学二年级时李竹临和他父亲搬进一品花园,两个人同上一家小学,这些年来也没听说他会弹吉他。还记得被妈妈逼着去他家请教问题时,他家里空空荡荡,基本上除了桌椅,就剩一张床了。 “那就奇怪了,”刘焕萍挠头道:“我听高三的学姐说,去年元旦晚会,有个女生想弹一首曲子,结果吉他突然坏掉。眼看就要上场,都快急哭了,李竹临站出来两分钟不到就修好,还调了音准,试奏了半首曲子,音乐林老师听到后差点把桌子砸了,当众说他是天才,不去中央音乐学院简直暴殄天物。” “这么厉害呀。”宁琅咋舌,她喜欢音乐但五音不全,对于这样的大神只能表示羡慕嫉妒恨。 赵佳蕊点头道:“到现在林老师还在蹲守着李竹临,期待他去报考中央院。这次意外受伤,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借机看他。宁琅你想去的话最好推迟几天,省得和她们碰见。” 宁琅若有所思,决定推后两天,星期六再去看他。 第三十章 三十年内又逢君 星期五的夜,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狂风吹得人衣衫猎猎飞舞,连眼睛也睁不开。 宁琅小脸被雨点打得生疼,她关紧窗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这雨下的真大,也不知道那些趁放学跑去看李竹临的女生,有多少被困在雨中? 呼啸的风挟带着雨滴,打得玻璃噼啪作响。宁琅向外面看去,即便是夜晚,天地间仍一片苍白。无数雨丝从天而降,道道闪电划破长空,大街上水流哗哗直淌,一幅末世将至的惨状。 “感觉,很久没见到苏夜了……” 宁琅抱着小兔子缩成一团,右手隐隐作痛。这些天她专注于练左手字,把功德和苏夜置之脑后。作为坚持不懈的回报,她写的字已经从幼儿园涂鸦水平,升级到小学生涂鸦水平,班主任还当众表扬过宁琅的作业,说是极大的提高了老师们的想象能力。 “咔嚓!”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小区,随后的轰隆声几乎要把房子震塌。宁琅吓得直哆嗦,把被子蒙在身上,抱紧小兔子瑟瑟发抖。她从小怕打雷,还被一道霹雳吓哭过,那些肆意狂暴的亮光巨响,实在太恐怖了。 “呼!”冰冷的风吹进室内,带来湿润的空气。宁琅毛骨悚然,她明明关紧窗户,为什么还有风吹进来? 什么风能穿过玻璃进入室内? “呼呼~~呜呜~~”凄怆幽冷的寒风吹进被窝,宁琅牙齿咯咯作响,小兔子几乎被压扁。又一阵风吹来,她清楚感应到被子在上下晃动,就要掀开了! “夜游神!”宁琅忍无可忍,在被窝里低喝道:“喂!我认识夜游神!” 寒风依旧,无视她的威胁警告,猛地吹起被子。宁琅惨叫:“不是吧,难道夜游神已经没有震慑力了?” “咔嗒。”窗边传来一声轻响,风声顿止。宁琅头蒙在被子里,心跳的好像打鼓一样。苏夜淡漠的声音在心里响起:“下次关窗时,记得锁住。” “啊?”宁琅探出脑袋,苏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色似乎比往常更苍白些。在他背后,狂风吹打着玻璃,但中间的勾锁互相紧扣,不让窗户滑开。 宁琅脑筋急转,摸头干笑道:“哈哈,这个,哈哈,苏夜你喝茶吗?” “不喝,”苏夜转身道:“没事我先走了。” “别走……”宁琅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拉苏夜,结果刚从被窝抽出来就碰到伤口,疼得她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苏夜停下脚步,他背对着宁琅,低声道:“对不起。” 宁琅一愣:“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苏夜自嘲地笑道:“我现在没法帮你恢复伤势,只能靠你自己了。” “没事,神仙又不是无所不能。”宁琅安慰道:“我这只是皮外伤,再等四天就能拆纱布,赶得上参加会考。” 苏夜默然不语,宁琅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少些什么,许久后她才醒悟过来:“夜魇呢?” 那把苏夜从不离手的长刀,今天竟然没在身边! 苏夜瞥了窗外一眼,淡淡道:“在洗刀。” “洗刀?”宁琅呆呆道:“是指洗澡吗?” “差不多,”苏夜说道:“今晚雷电浩大精纯,正适合洗刀。” 宁琅懵懂点头,等理解其中含义后,她大惊道:“你用雷电洗刀?!” 苏夜点头,宁琅咬着下唇,脑海出现一个场景:红衣雪肤的夜魇,被苏夜捆缚在避雷针上,让一道又一道雷劈成焦炭。她泫然道:“用水不行吗?” 苏夜嘴角轻微抽搐:“不行。” “那你能带我去看吗?”宁琅扑闪着水灵灵的眼睛道:“我想知道夜魇还好吗?” 苏夜认真道:“死不了。” “你这是什么烂回答!”宁琅跳下床去,光着脚丫跑到苏夜身边,扯着他衣服道:“苏夜苏夜苏夜,你就带我出去嘛,反正也睡不着……不对,是我想去看看夜魇,毕竟认识这么久,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 “啪,”苏夜拍了她脑袋一巴掌,生生把这话打断。最后一个“活”字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憋得胸口发闷。 “多披件衣服。”苏夜淡淡道:“外面比较冷。” “没问题!”宁琅高兴地打开衣橱,开始翻找初春时穿的加绒外套。 两人离开卧室时,外面风雨正急,但在苏夜的法力护罩下,大风暴雨都被阻挡在外。尽管如此,宁琅也感觉温度在逐渐下降,多加一件衣服的确很有必要。不过她有些担忧,上次前往栖霞寺,虽然没有狂风暴雨,但也是高空飞行。苏夜的护罩将一切劲风寒意阻挡在外,让她感觉不到异样。可这一次,真的很冷,沁入骨髓的冷。 难道,他的实力在逐步下降吗? 宁琅摇头,她不相信,一定是天气问题,和苏夜没有关系,一定是这样! “前面就是夜魇。”苏夜停下飞行,宁琅抬头望去,在高大的紫金山顶,红衣少年盘膝坐在峰顶。他身下画着一个玄奥的法阵,在夜色中泛着紫光,引来一道又一道雷电劈在身上。每当一道雷电击中,夜魇都会剧烈颤抖,咳出大量鲜血,在雨水冲刷下溶解消散渗入石缝。 宁琅拉住苏夜胳膊,惊恐道:“快让他出阵!再劈下去会死的!” “死不了。”苏夜平静道:“他喷的那些血,是死在刀下的生灵业力。” 宁琅呆呆看着他,苏夜解释道:“业力是功德的相反面,功德能延寿成仙,业力会改造入魔。每刻意抹杀一个生灵时,它们临死前的怨念都会化作业力,来影响杀戮者的神智,最后彻底丧失自己沦为邪魔。我这些年杀了不少妖魔,它们不敢招惹我,反而把业力施加在夜魇身上,可怜可笑。” 听完后,宁琅望着夜魇逐渐变白的衣服,咽口唾沫道:“那他这身衣服,是法宝还是灵魂的外在形态?” 苏夜笑而不语,转身道:“这没什么可看,我送你回去。” “不要!”宁琅摇头,抓紧苏夜袖子道:“现在还早,你陪我转转。” 苏夜指着远处道:“雨下的这么大,店铺商场已经关门,还是回去吧。” “谁说的!”宁琅眼睛一转,笑嘻嘻道:“我准备去探望同学,前天他骨折了,去看的人太多,不想和她们挤。正好今天暴雨,肯定没人,你就把我送过去嘛,好不好~~” 苏夜身体微僵,淡淡道:“冒着大雨过去,你不怕李竹临误会?” “这有什么可误会的,”宁琅挥拳道:“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就行!” 苏夜微笑,拉起宁琅的手,御风而行。 直到两人穿过栅栏墙壁和电梯,直接出现在骨科病房外时,宁琅才醒悟过来,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李竹临名字和他住哪?又在用读心术吗?!” 看着略显嗔怒的宁琅,苏夜叹气:“不是说过吗?只有极其激烈的情绪才能读取出来,我也不会对你用读心术。至于为什么知道李竹临在这,是因为,我认识他的父亲。” 苏夜轻轻笑着:“很多年前,在他还年轻时,就认识了。” 宁琅怔住了,她看着苏夜落寞的笑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这就是长生不老的代价?看着身边的人渐渐衰老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孤独地回忆着往事。 病房门吱呀响起,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富商从里面走出,低头按着手机,李斌在后面不住道谢:“莫总您真是太客气了,像您这样的好老板,全世界都没几个!莫总您慢走,当心点脚下,哎哎,那边的小姑娘,麻烦给莫总、让、个、路……” 李斌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他像犯心脏病那样,捂着心口躬下身去,嘴巴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盯着宁琅身后。 富商手机啪嗒摔在地上,屏幕当场碎裂,他如见鬼魅,踉跄后退着。直到撞在墙上,后背沉闷发痛,他才不敢置信地问道:“苏夜?” 宁琅震惊地望着苏夜,他的身体现在连普通人也能看到吗? 苏夜伫在原地,淡淡道:“老大老二,好久不见。” 那一刻,这两个天差地远的男人,同时红了眼眶。 时光如水,转眼就是三十年。 第三十一章 很久很久以前 明珠酒店,六楼吉祥包厢里,三个男人围着桌子默然无语,面前的饭菜已经冰凉,没人动筷子。 许久后,莫书器艰涩道:“我以为,你当年在逗我们……” 苏夜平静道:“我是神仙。” 莫书器注视着他不变的容颜,苦笑道:“现在我信了。” 李斌一字一顿道:“我只问你,约好的日子,为什么不来?” 苏夜忽然站起身来,在两人惊愕的眼光中鞠躬行礼,郑重道:“谢谢你们,让我能撑到现在。” 莫书器惊疑不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夜微笑:“和你们告别。再等两天我会离开南京,以后也见不到了。” “开什么玩笑?!”李斌一拳擂在桌子上,酒水撒的满桌都是,他恶狠狠地瞪着苏夜,从牙缝里迸出话来:“你消失了整整三十年!!!现在刚见面就告诉我们再也见不到?!” “冷静些。”苏夜伸手在虚空中往下按,李斌只觉得身体一紧,不由自主松开拳头,乖乖坐在椅子上。 他震骇地望着苏夜,即便已经知道苏夜是神仙,但亲身体验到非自然力量时,还忍不住心头发颤。 苏夜五指并拢,轻轻托起酒杯,对李斌一笑:“八七年到现在才二十九年,你一激动脑子就乱了……” “滚一边去!”李斌大怒道:“我说三十年就是三十年,你一个神仙和我计较什么?” “好好好,你弱你有理。”苏夜莞尔一笑:“将近三十年不见,难道就这样干坐着?大家喝酒,我先干为敬。” “八七年呢……”莫书器举起酒杯搭在唇上,闭着眼睛去嗅那酒香,低笑道:“原来,一晃就是二十九年了……” “时间真快。”李斌手扶着额头,遮住了半张脸颊。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头顶白发清晰可见,连皮肤也松弛不堪。岁数不到五十,却已垂垂老矣。 苏夜酒入喉内,化作火焰席卷全身,他凝视面前截然相反的两人,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还是一九八七年,改革开放第九个年头。在这一年,全球人口突破五十亿,美国深陷于金融股市,苏联致力于改革经济,撒切尔第三次连任首相,韩国独裁统治终结,台湾正式解除戒严,中国发出第一条电子邮件:“越过长城,走向世界。” 那时的世界充满热血与生机,人们期待着新世纪到来。尤其在中国,一切百废待兴,领导们大手一挥,号召全面向西方学习。一时间神州大地充斥着各种思想理论文化传统,气功热与迪斯科,蛤蟆镜与喇叭裤。年轻人动辄诗歌、理想与希望,与异性搭讪第一句就是:“请问,您热爱文学吗?” 当时的苏夜对这个世界陌生又好奇,他游走在城市里,结果被几个带红袖章的大妈追着打,非要剪碎他的头发和衣服,还要拘留罚款。无奈下苏夜离开南京,在乡下的村镇里昼伏夜出,以免被人类伤害。 记得下暴雨那天晚上,苏夜从山神庙里醒来,发现一个背着木盒子的青年,正在努力劈柴烧火。而被劈的木头,似乎是山神像前的蒲团…… 苏夜很是无聊,就问他一句:“喂,你劈蒲团不怕山神报复吗?” 青年吓一大跳,险些把木头砸在脚上,他警惕地叫道:“是谁?再不出来我动手了,我外面有朋友!他爷爷的爷爷是霍元甲!!!” “霍元甲的后人?”苏夜好奇,就从山神像后探出头来。他那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法力消耗严重,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青年看到他后,迟疑道:“你是女同志?” 苏夜摇头:“我是男的。” 青年赞叹道:“哥们你真牛b,这大背头得留多少年呀!” “大背头?”苏夜听不懂,他觉得自己沉睡这五十年里,似乎发生许多变化。不过无论人神妖鬼,总要跟上时代,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理解这些新知识。 庙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狼狈不堪的泥人滚进庙内。这时火刚点着,眼见这泥人往火堆上滚去。青年大惊,一个虎扑压在泥人上,庙里顿时响起两声闷哼。 “这位……这位同志,”泥人断断续续道:“能……能让一下吗?” “我呸呸呸!”青年爬起身来,吐掉嘴里的草叶和泥浆,皱眉道:“你谁啊?进来不知道敲门吗?多没礼貌。” 泥人坐起身来,并没搭理青年,也没着急去掉身上的烂泥,而是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那油纸卷成筒状,足有成人小腿粗。 “这是什么?”青年盯着纸包上飘散的热气直咽口水,他认为这是一只卤猪腿,即将进入自己肚子的卤猪腿,所差的不过是原主人的一句证明。 看到干干净净的油纸包,泥人长出一口气:“幸好幸好,衣服破了还能洗,膝盖破了还能长,但这被弄脏就全完了!” 青年越发好奇道:“这个油纸包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泥人一个哆嗦,急忙把油纸包往怀里塞,拼命摇头道:“这是我的命根子,你可以听,但不能看!” “嘿,我还就非看不可了!”青年又扑过去,压住泥人往他怀里掏。泥人双手抱胸,惨叫道:“来人啊!杀人了!谋财害命啊!” 青年久攻不下,只得转移阵地,不断咯吱泥人的肚子和胳肢窝。然而泥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不肯松手。 两个人在地上扑打着,直到“咔嗒”一声,青年背上的木盒因为剧烈震动打开,一把大红吉他滚落在地,发出“铮铮”的音。两人动作刹那间停顿,青年停住抠挖对方肚子的卑劣行径,提出和好请求:“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松手,谁不松手就是小狗!” 泥人喘息着,他脸上的泥浆在挣扎中被擦掉,露出白净的脸庞。听到青年的话后,他抿着嘴向远处望去,那把大红吉他还在地上静静躺着,沉默两秒后,泥人同意这个条件,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泥人两手松开,准备坐起来。不料青年出手如电,蜻蜓点水般从他怀里掏走油纸包,一屁股坐在泥人肚子上,两腿紧紧压着他的胳膊,使其不能动弹。 “你!你无耻!!!”信任喂了狗,泥人悲愤莫名:“你们弹吉他的果然没有好人!!!” “喂喂,别上纲上线,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啊。”青年龇牙笑道:“是你运气不好,遇到我这个败类。” 他两腿夹紧,压制住泥人的挣扎反抗,随手拆开油纸包。当密封被撕开时,泥人突然软瘫下来,他脸紧贴着地面默默流泪,像刚被xx后的妇女。 还带着热气的油纸包被打开,传出的却是油墨清香,青年不可思议地盯着纸包里面,满满的全是书页。他握着纸包对地面磕了两下,掉出七八本杂志来:《诗刊》、《星星》、《绿风》、《诗林》、《诗潮》、《诗选刊》、《国际诗坛》、《当代诗歌》…… 一阵冷风吹过,青年打个哆嗦。地上的杂志哗哗作响,被风吹卷开来。里面竟然还夹藏着各种剪报:《诗歌报》、《黄河诗报》、《华夏诗报》、《散文诗报》、《中外诗坛报》…… “卧槽!”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杂志和剪报,转过头来问道:“你是诗人?” 泥人止住眼泪,仰起头来傲然道:“鄙人不才,只在《诗选刊》和《散文诗报》上刊登过两篇短诗。” “两本杂志,两篇诗歌?!”青年肃然起敬,八零年代乃是诗歌盛世,当时全民追捧诗歌,狂热程度不亚于追星。八四年在成都举办的诗歌节上,听众们高呼“诗人万岁!”,全场响应。甚至有一名听众掏出匕首,猛地戳进自己手背,狂叫道:“我要用我的血,让你们看到我对你们的爱,对诗歌的爱!” 泥人的鼻孔几乎对上天去,青年慌忙从他身上下来,小声道:“不知道诗人您怎么称呼?” 泥人哼了一声,鼻孔喷出两条青龙。他急忙擦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淡淡道:“本人笔名岛城,你叫我岛老师就行。” “岛老师?”青年语气加重道:“你让我称呼你岛老师?” 泥人发觉不妙,他鼓起勇气道:“这是我们诗人的规矩,只要正式发表过诗歌,都是老师。” “我老你mb!”青年再度扑上去痛打泥人:“诗歌了不起吗?不就是在社会上折腾的动静大?整天唧唧歪歪,三句话说不出个屁来,还自命清高认为全世界都不理解你们!老子生平最恨老师,其次就是诗歌。你特么竟然占全了!!!” “嗵!”泥人的一只眼睛变成黑眼圈,他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念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嗵!”又是一拳,泥人另一只眼也变成黑眼圈,他头晕眼花,胡乱念叨:“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青年停下拳头,看着胡言乱语的泥人大笑:“你这家伙有意思,看来对诗歌是真爱,那老子放你一马,老老实实在一边待着去。哥这吉他可不是用来弹曲子的,关键时刻也能拿来做凶器!” 泥人倒在地上,仍喃喃念道:“生如蚁而美如神……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 “死也如一只蝼蚁!”青年把背上的木盒扔在泥人脸上,捡起吉他嘲笑道:“你们这些诗歌绝对会被淘汰,取代你们的,就是吉他,就是摇滚!!!” 泥人挣扎着坐起,捂着脸反驳道:“什么吉他摇滚,全是谈情说爱靡靡之音,软弱腐蚀我辈青年的热血和斗志。哪有诗歌的振聋发聩,唤醒全国人民!” 青年放声大笑:“如果是去年,我还真没办法说服你,但现在不同!”他的眼睛亮若星辰,高高举起吉他道:“一首全新的曲子已经诞生,它将开天辟地,带来新的时代!!!” 泥人看疯子似的盯着青年,他拨动琴弦,在风吹雨打的破庙里扯着嗓子吼叫:“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何时跟我走……” 泥人像是被闪电劈中,全身皮肤都颤栗起来,不知不觉,他已泪流满面:“这……这是什么歌?” 青年丢掉吉他,狼一样嚎叫:“这是中国摇滚!一!无!所!有!” 苏夜站在角落里,呆呆望着面前的两个人类,他们身上有一种气质,让他死寂多年的心震动起来。在那个雨夜,他决定跟着这两个人,直到明悟本心。 神仙诗人吉他手,从此结伴而行。 第三十二章 当愤青遇到犬儒 第三十二章当愤青遇到犬儒 “大哥你再给我弹一次呗……”泥人坐在火堆旁,哀求道:“两遍不过瘾……” 青年撇撇嘴道:“你特么连水都没有,我嗓子坏了怎么办?” 泥人哑然,片刻后他握紧拳头,坚定道:“大哥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泥人起身往外跑去,等他关上门,苏夜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唱的摇滚,是现在最流行的音乐类型吗?” 青年被吓到:“你是人是鬼?怎么刚才没发现,冷不丁就出来了?!” 苏夜微笑:“我是神仙,常人很难看见。” “拉倒吧!”青年鄙夷道:“我特么还是救世主呢!” 话刚落地,他眼睛一亮,又抱起吉他来试探着唱道:“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青年左手猛地一拍地面,脆响声在庙内回荡,他疼得龇牙咧嘴,却止不住狂喜道:“《国际歌》也能拿来弹摇滚!气势倍足!我特么就是天才啊!!!” 苏夜愕然地看着青年,他开始不断试着翻唱一些奇怪的歌曲,从东方红太阳升,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最后一路跑偏,等泥人推开庙门,兴冲冲地叫道:“大哥快来吃西瓜!”时,青年正柔肠百转地低唱:“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泥人嘴角抽搐,默默放下怀里的西瓜,轻轻掩上庙门,在外面冷静一下。 青年惊叫:“兄弟我这只是实验一下,先锋实验音乐你懂吗?就象你们现在搞得‘第三代诗人’一样!” “我不喜欢第三代诗人……”泥人在外面闷闷不乐道:“大哥你还是吃西瓜吧,我再去找点干柴。” “他好像不开心?”苏夜坐在火堆旁,青年白他一眼:“废话,我听得出来。” 苏夜诚恳道:“你之前唱的摇滚,在中国很流行吗?” “也不算,现在流行的是港台乐和迪斯科。”青年有些尴尬,但他视线落在吉他上时,仿佛在瞬间拥有巨大的勇气,昂起头来道:“但我相信摇滚总有一天会把他们统统打败,中国的摇滚,将统治九十年代!!!” “哐咚!”庙门被猛然推开,泥人愤怒地站在外面,任由风雨吹打着脸颊,指着青年叫道:“你,你胡说八道!食指北岛顾城舒婷多多芒克江河杨炼,他们都还活着呢!” “你脑子有病啊?”青年破口大骂:“我指的是港台乐和迪斯科,你一个写朦胧诗的凑什么热闹?!” “啊?”泥人愣住了,雨水冲刷掉脸上的污泥,苏夜清楚看到他那白皙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泥人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过于敏感了,在此向您正式道歉! “我原谅你,”青年用指甲在瓜皮上掐出直线来,再猛地一拍,西瓜当场一分为二,鲜红的汁液溅落在地,他嘟囔道:“快去再找几块木头,这火都要烧完了。” 泥人盯着沙瓤的西瓜咽口唾沫,恋恋不舍地关上庙门,到别处去找干柴。 等他走开,青年把一半西瓜按同样的方法分成两半,互相比较后把最小的那块递给苏夜,嘻嘻笑道“哥们别介意,唱歌特累嗓子,我多吃点滋润一下,好接着给你们唱。” 苏夜摇头道:“我不用吃东西。” “拿着吧,”青年把西瓜往他手里塞,苏夜起身让开,青年气笑了:“咋了兄弟?嫌弃这块太小?那你来吃这大块。” 苏夜摇头,认真道:“我是神仙,不用吃饭。” “你脑子也有病。”青年叹气道:“人家躲雨有艳遇,怎么轮到我就是俩傻子?” 他低头下去,奋力咬了一口西瓜,清凉甘甜的汁液让人全身毛孔打开,颗粒状的沙瓤在舌尖融化,感觉舒爽无比。青年捂住胸口,像女人一样低吟道:“啊,好爽……” 苏夜向门外望去,青年吓得坐直身体,严肃道:“这西瓜味道不错,但也证明了农民兄弟们在这上面是下过苦工的。他们脚踏黄土背朝天,还要挤出时间种水果卖钱,多不容易!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惭愧和心痛!啊,好痛!” 苏夜奇怪地看着青年,问道:“既然感到心痛,为什么不把钱放在瓜秧下?” 青年竖起耳朵,发觉门外没人时愤愤地咬了一口西瓜,含糊不清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过是一个西瓜,那些村民自己都偷得厉害。今天你偷老钱家,明天再偷老朱家,最后发现自己也被偷了,风水轮流转,大家骂两句算了。只要别偷的过分,村民不会介意。” 苏夜沉思道:“可是这样下去,不就成恶性循环吗?乡邻之间也丧失信任,大家心里都有疙瘩,这样过日子很不舒坦。” “卧槽,”青年笑了:“那件事才过去十年,人与人之间还有个屁的信任。兄弟我看你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奉劝一句,趁现在政策开放,赶紧想办法出国吧!天知道什么时候风向一转,你就生不如死了!” 苏夜沉默,他缓缓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有出国的打算,想再观察一些人类。” 青年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嗤笑道:“你是做什么的?社会研究还是报告文学?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做的是学术,在中国,一切离不开政治。你想调查可以,想深入调查,先入个外国籍再说。最好是美英法三国,这三个大国都是民主国家,还是常任理事国。即便你因为某些原因被扣留了,它们也有理由有拳头和中国掰手腕,获救希望很大!” 苏夜怔怔看着青年,他嘴角和衣领上沾染着鲜红的液体,眼中跃动橙红的火苗,肆无忌惮地批判嘲讽着党政高官。说他们机构臃肿食古不化,贪慕权贵不肯退位,一边用改革鞭子抽打底层民众让他们向钱狂奔,一边又朝令夕改变更政策规定,导致下海经商的人毫无安全保障,经常发生千辛万苦签下合同,一道禁令变成废纸的惨剧。 “你说可笑不可笑?”青年口沫四溅:“改革开放以来,观念紊乱制度悖论。但凡涉及经济,政府连法律判决都变得迷乱无措,什么‘投机倒把罪’,狗屁不通!我觉得上层根本不能统一意见,时而力主改革,时而畏手畏脚。既想做妓女挣大钱,还要坚持立贞洁牌坊!”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庙门被推开,泥人抱着一捆朽木走近火堆,他把木柴放在火边烘烤,转身关门道:“大哥,我爹说过,政治这东西是天底下最脏的,咱们只管种地做生意步步高升,那些国家大事这辈子都不要再提了。” “你这是犬儒主义!”青年大怒道:“如果全国人人都像你和你爹那样,这国家就会在沉默中死亡!!!” “那也没办法啊,”泥人苦笑:“大哥,我爷爷是被折磨死的,他还是积极分子。但被人揭发曾给中央最大的走资派倒水喝后,那些小将们烧一大锅开水,往他嘴里灌,死的时候,满脸血泡,肚子胀得像只蛤蟆。本来也要往我嘴里灌,但是我爹哭着喊着先灌他,因为我当时只有四岁,只有四岁。” 泥人低头拣起木柴,丢在火里。摇曳的红光黯淡下来,黑烟冒起,他轻声道:“我这辈子都不想掺和政治,爷爷死了,我爹也落下残疾,已经够了。可能有些自私,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安稳活着已经很难了,不敢再关心国家大事。” 青年沉默着,现实的压力让他说不出话来。新投入的木柴被点燃,发出“噼啪”的响声。火焰映照着他的眼睛,许久后青年问道:“如果有一天,那十年卷土重来,你还继续做鸵鸟吗?你是诗人,应该知道马丁尼莫拉的诗: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时,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泥人一把掰断树枝,恨恨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我和我爹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是所有人都有你们这些愤青的勇气!我并不是鸵鸟,也常看报纸新闻,但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们梦想改变世界,而我只想保全自己!” 两个人箭弩拔张,像斗鸡一样盯着对方,原本和谐的气氛荡然无存。苏夜右手托着脸颊,懒洋洋道:“吵什么,枉你们还是读书人,难道不懂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 “谁在说话?”泥人惊恐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不是人,”苏夜郑重道:“吾乃夜游神。” 第三十三章 神经病与大黑蟒 吾乃夜游神? 泥人呆呆看着突然出现的苏夜,他服装颇为怪异,很像古代的长袍,长发散乱披在身后,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青年长叹道:“妈的,懒得搭理你们这些神经病,我要睡觉了,你们自个找地躺着,别挨着我。” 他弯腰把地上的干草平铺开来,用木盒压瓷实后,往草上一坐。吉他平放在腿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绢,细心地擦拭着琴弦,不时哈口气,连侧腰的指纹也要擦掉。 泥人坐在火堆另一边,在火光的照耀下,拾起地上的剪报,将其安插在风格类似的杂志里。每放一张剪报,他就会嘴唇翕动,默默念诵刊登的诗歌,有时会盯着一张剪报看很久,将上面的诗歌记在心里。庙内温暖且安静,外面的风雨和火焰的爆裂在持续伴奏着。 苏夜坐在角落里,离他们很远。像他这种神仙,如果不主动开口,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谁会注意土地山神灶神和夜游神呢?他们职位太低,除了特定节日,没人在乎小神。 火焰逐渐低落,外面风雨依旧。泥人拿起一根木柴,正准备往火里放,犹豫一阵后把它掰成两段,先往火里放一半。 青年轻柔地把吉他装进盒子里,盖上锁紧后放在干草边,抱着睡。 火光再度亮起,泥人将剪报和杂志收拾齐毕后,又卷成筒状,装进油纸袋里。他看着纸袋被撕坏的封口,心隐隐作痛。一旦没有封口,书页底面会弄脏的! 他四处张望,想找到废弃的塑料袋或者麻布报纸等,先应应急。青年抱着吉他,怎么也睡不着,见这人眼神乱飘,有些怀疑道:“下雨天不睡觉,你想做什么?” 泥人一怔道:“我想找个塑料袋,不然没有封口了。”他话里带着几分怨气:“我这纸包本来是有封口的,可以防止臭汗和脏灰,但现在没了!” “你这人真矫情!”青年嗤笑:“只要不影响看字,再怎么脏也无所谓。” 泥人懒得理他,拿起半截燃烧的木棍,起身去找塑料袋。这里毕竟是个山神庙,虽说没什么人气,至少逢年过节会有几个大娘带着孩子,来拜神求愿。再怎么说也该有些村民的物品,哪怕是块烂布也行。 一根木棍被抽走,整个火堆黯淡下来,泥人举着火把在庙里小心翼翼地走着,他的身影在墙上晃动。苏夜凝视着墙上的影子,一道黑影在地上悄然爬行,向泥人而去。他忽然开口道:“地上有蛇,当心一些。” “什么?!”青年噌地坐起来,极度紧张道:“蛇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泥人嘲笑道:“瞧你那样,不就是蛇吗?我和我爹在乡下种地时,最喜欢的就是抓蛇,好吃还能卖钱。” 青年恼羞成怒道:“蛇是有灵的!你这样说它会打击报复你!” 泥人仰起头来,得意洋洋道:“我可是公社里的抓蛇小标兵,它来打击报复再好不过……啊啊啊!!!” 泥人手中的火把落在地上,溅起火星无数,在“满天火星”的映照下,一条小臂粗的黑色蟒蛇缠在他的腿上,还在向上爬行,眼看就到裤裆了! “我滴妈呀!”泥人嚎啕大哭:“这么大滴长虫!!!” 青年大惊失色,惶恐下抄起吉他盒就往泥人腿上摔去,在吉他盒带着劲风砸向蟒蛇时,它,它竟然跳了! 直接跳到另一条腿上! “嘭!”这是装着吉他的吉他盒,重重砸在泥人大腿上的声音。 “……” “……” “……” 泥人嘴角抽搐,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站立不住,栽倒在吉他盒上,黑蟒趁此向上游走,再次兵临蛋下。 “啊啊啊啊啊啊……”相较于右腿的疼痛,泥人现在最关心的是下体安危,他抓住黑蟒脖子,用力往外拉,哪怕左腿被缠得生疼,他也咬着牙拉扯。对于男人而言,失去一条左腿和失去一条丁丁,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啊!!! 青年见事态紧急,如下山猛虎般扑向泥人,与他齐力拉扯这条蟒蛇。在两人的奋力抗争下,蟒蛇越缠越紧,最后腿部的皮肤甚至变成紫黑色,从毛孔里渗出血来! “不能再拉了,”苏夜站在两人面前,严肃道:“再拉下去,他这条腿就废了!” “总比老二没了强!”泥人额头青筋毕露,咬牙吼道:“没左腿能活,没老二不活!” 青年大叫:“说得好!你还傻站着干嘛?快来一起拔黑蟒!” 苏夜摇头叹道:“蛇这种东西,是你敬它三分,它还你三分;你害它三分,它还你万分。你们这样硬拉只会两败俱伤。” 青年发怒道:“你这是劝我们向恶势力投降吗?作为八零年代的新一辈,我宁死不屈!” 泥人脸色一白,弱弱道:“我……我觉得可以商量下……” “你这个软弱无能鼠目寸光被糖衣炮弹打败的犬儒主义者!”青年大怒:“万一松开手它当场咬掉你的丁丁蛋蛋,再后悔也只能抱着蟒蛇哭!” “我为什么要抱着蟒蛇哭?”泥人反驳道:“还嫌死的不够快吗?” “你……”青年气闷难耐道:“鸡不同鸭讲,我跟你说不清!” 泥人针锋相对:“是你讲话风马牛不相及,毫无逻辑可言!” “我不管了!”青年怒火中烧,狠狠摔下怀里的蟒身,从泥人身下拽出吉他盒,扭头就走。泥人胸膛剧烈起伏,同样气的不轻。黑蟒在大腿上懵逼,三角形的脑袋左右看着,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扯它尾巴。 “玩够了吗?”苏夜的声音在黑蟒意识里响起,他淡淡道:“看在你师父的面上,回去好好修行,别到处乱跑。” “夜……夜游神!”黑蟒登时软了,它吐着信子左右张望,一个黑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身边,俯身提起腰身,直直向门外走去。泥人惊愕地看着苏夜,这个沉默寡言还有点精神问题的男人,竟然是一名捕蛇高手! 你看他单手握着腰身,连七寸的边都没碰着,可那蟒蛇就乖乖趴在地上,像粗麻绳般被拖着走!如果不是眨动的眼睛,泥人还以为它已经死了。不过,这蛇的眼睛,为什么看着和小孩一样…… 苏夜打开庙门,干脆利落地把黑蟒丢进雨里,目送着它游进山林。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夜游神大驾光临,玄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苏夜平静道:“不必多礼,我来此庙借住一宿,你这徒弟性格顽劣,要多加管束。” “上神说的是,”那声音道:“我准备让他学会化形后下山上学,拜长者为师,与弱者相处,也好磨炼心性领悟大道。” 苏夜淡淡道:“那就好。” 他转身回去,门自动关上,火光照亮半边庙宇。泥人一拐一瘸地走到火堆那里,也铺出一块干草床,青年见他睡的草床十分单薄,于心不忍道:“喂,不如咱俩挤挤睡,你那腿碰到凉地不好,影响痊愈。” “不用!”泥人闭上眼睛,低声默念:“人心是火焰,是红莲,是这世间不灭的温暖……” 青年叹为观止:“你这个诗人,简直就是神经病!” 第三十四章 破庙里面破事多 风停雨歇,点点星光洒落庙里。 “哎……” 第四百七十一次。 “哎……” 第四百七十二次。 “哎……” 第四百七十三次。 “哎呀呀……” 第四百七十四……不对!他居然不按规矩来! 青年心头火起,翻身叫道:“叹气就叹气,怎么还呀呀起来了!” 泥人惊道:“你没睡着?!” 青年翻个白眼,想到对方看不见后,又开口道:“废话,你整夜叹气谁睡得着?” 泥人声音发颤道:“对不起,我腿疼的厉害,你有药酒或者止疼药吗?” “腿疼?”青年心里有些触动,他爬起身来走向泥人。火堆已经熄灭,残留的灰烬泛着红光,一闪一灭。在红光映照下,他看见泥人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在火堆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青年震惊道:“那蛇有毒?!” “他没中毒。”苏夜不知何时出现在青年背后,他注视着泥人的右腿道:“是骨头裂了。” “这骨头也太脆了,”青年皱眉道:“你要多锻炼身体啊。” 泥人脸上汗水滴落,有气无力地骂道:“滚……” “我只会走和跑,不会滚,”青年坏笑道:“要不你来教教我,怎么滚才符合国家标准?” 泥人扭过脸去,不再看他。青年收起笑脸,挠头道:“真有那么疼吗?我没骨裂过……要不,我给你弹首歌吧?” 苏夜不满地看着他,骨头裂了听音乐有用吗?下山去找医生才是正事。 但泥人听到后却双手撑地,努力转过身来。尽管身体虚弱不堪,他仍喘息道:“我想……我想听什么,你就能弹吗?” 青年一怔,他看着泥人晶亮的眼神,突然深吸口气:“只要你记得音调或歌词,我都可以唱出来!” 泥人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嗓子里逼出这几个字来:“一!无!所!有!” “轰!”刹那间仿佛千万火山在脑海爆炸,青年拳头猛然握紧,冲回原位后,近乎野蛮地揭开盒子,从里面抱起吉他。试弹几个音后,深吸口气,放声高歌:“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何时跟我走……”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东方天空发白,鸡鸣声清澈嘹亮,青年才停下弹奏。他五指红肿透亮,疼得连碰也不敢碰。泥人闭着眼睛,失去血色的嘴唇轻微翕动,已然睡着了。 青年微微一笑:这家伙,还是个孩子啊。 苏夜注视着这两个人,他听了半夜,歌曲的确好听,但有事不明白。 他来到青年身后,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急着治伤,反而弹琴唱歌呢?” 青年吓得差点摔吉他:“你,你怎么神出鬼没?少林寺出来的吗?” 苏夜一惊,眼神凛冽道:“你怎么知道我从少林寺出来?!” “卧槽!”青年一拍额头,“我忘记你是神经病了,麻烦让让,我现在很困,你没事干就出去找点吃的回来。” 苏夜盯着他很久,才淡淡道:“希望回来时,你能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全然不知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一圈的青年,还懒洋洋地打哈欠说:“记得偷些黄瓜番茄和玉米棒,西瓜吃多了对肾不好。” 苏夜走出庙门,此时正值黎明,他一眼看到山脚的农民正在除草施肥,远处村落的炊烟已经升起,显然凡人的东西不能拿了。他犹豫片刻,走进山林深处。 等泥人醒来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一跳,供桌上放着桃子草莓和樱桃,足有半人多高。青年半边身子趴在吉他盒上,睡得连口水都流出来。那个长头发的怪人坐在庙门外,望着远方村落,也许是错觉,泥人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悲凉。那种悲凉,好像电影里全军覆没后,仅存的红军战士,同样的悲壮凄凉。 右腿的疼痛似乎消减许多,他坐起身来,肚子咕咕作响。苏夜扭过头来,泥人尴尬地笑:“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苏夜淡淡道:“饿了就吃点水果,养足精神。” 泥人点头,伸手拿起一颗毛桃来,用手搓掉上面的绒毛,一口咬下去。清凉酸甜的桃汁充盈口腔,桃皮有些扎嘴,但嚼起来反倒更爽脆,他两三口就吃完那颗桃子,又不好意思再拿,只得细细地啃着桃核。 苏夜微笑:“这些都是你们的,我已经吃过了,早点吃完早点下山。” 泥人身体一僵,右腿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攥着手中的毛桃,低声道:“你们今天就要走吗?” “什么今天走?”青年睡意朦胧,从吉他盒上抬起头来,口水在空中拉出一条长线。他低头一看,凄厉地惨叫声在庙内久久回荡:“吉他!我的吉他啊!!!” 泥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年从怀里掏出手绢,用力擦拭着盒上的口水,然后哆嗦着手,战战兢兢地打开盒子。他那表情让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还以为这小伙在拆地雷。 盒子打开后,再三确定口水没有顺着缝隙滴落在吉他上,青年长长吐了一口气,心安稳下来,他拍着胸膛道:“吓死了,幸好哥的口水足够粘稠,没能进军到吉他上。” “呕……”泥人脸色发白,气恼道:“吃东西时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青年一怔,他目光迅速从泥人转移到水果堆上,欢呼声响起,青年几乎是饿虎扑食般,一跃冲向供桌,抓起草莓就吃,也不管上面的露水和叶子,嚼的红光满面,拍案叫绝。 “新鲜水果就是好!清凉清甜清爽!” “哼,”泥人对这个狼吞虎咽的家伙表示鄙夷,看到倚门观望的苏夜后,忽然想起件事,急忙挑选一个最大的桃子,丢过去给他。苏夜伸手接住,迟疑道:“这是……” “给你的!”泥人露出两排小白牙道:“虽然你说吃过了,但这是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心意?”苏夜拿着桃子,脸色阴晴不定。 许久后,他抬头道:“这是给我的贡品吗?” “……”泥人呆呆看着苏夜,他又重复道:“凡人,这是你给本神的贡品吗?” 原来真是神经病,泥人在心里叹气。他无奈道:“没错,是我给的贡品,你赶紧吃吧。” 得到答复后,苏夜忽然笑起来:“我接受你的供奉。” 他将桃子托在手上,久久地望着,泥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苏夜摇头道:“我不吃贡品。” “……” 泥人无言以对。 第三十五章 象牙塔里天之骄子 请问半人高十多斤的水果吃完需要多久? 答:不到一个小时。 苏夜看着空空如也的供桌,忽然想起一句民间谚语:一头小猪不吃糠,两头小猪抢得慌。 在之前青年的狂吞猛咽中,泥人也被激起情绪,开始和他抢东西吃。青年眼珠一转,拾起桃核,在水果堆前划出一条线:“一人一半,谁先吃完谁老大!” 泥人大怒:“凭什么你那边是草莓樱桃,我这边是带刺毛桃?我告你分配不公!” 青年撇嘴道:“那我吃毛桃,你来吃草莓樱桃。” “这还差不多。”泥人转怒为喜,两个人移形换位出手如电,眨眼间果堆棱角全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 相较于泥人囫囵吞枣的吃草莓樱桃,青年表现更为凶猛霸气,他一手握着两个毛桃,每个桃子只咬三口,至于桃核上覆盖的果肉,则完全弃之不用。眼看桃堆飞速下降,泥人心慌意乱,一头栽在草莓和樱桃上,连手都不用了,拼命吞咽着果肉。 青年大叫:“喂喂喂!你这是耍赖!不准用脸拍扁!” 泥人吭哧吭哧,只顾着卖力去啃,青年哭笑不得:“这么拼命干吗?只是闹着玩,你把肠胃搞坏就不好了。” 泥人埋头猛吃,直到吃完,他才抬起头来,欢喜道:“我是老大!” 看到泥人满脸鲜红的残渣和汁液,青年叹气道:“好好好,你是老大,我是你小弟。” 泥人眼睛闪亮道:“小弟要听老大话,你得送我去看医生!” 青年讶然,泥人心头忐忑,咬着下唇道:“你说过谁吃完谁就是老大……” “你个傻子,”青年抓了抓头,苦笑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是我伤的你,自然会负责到底。倒是你这智商,家里怎么敢让你出来?” 泥人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仔细地擦拭着脸。 青年见没人说话,颇觉无趣,随手将桌上剩下的两个桃子丢给苏夜,笑道:“神仙,这也是给你的贡品,你就收下吧。” 苏夜没有去接,任由桃子掉落在地上,他淡淡道:“毫无诚意,本神不收。” 青年大笑:“有趣,太有趣了!老爹说的果然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旅行真是大开眼界!” 泥人擦干净脸后,试探着往地上躺。脊梁还没着地,又立刻坐起来,捂着肚子哀叹:“撑死了,你就不撑吗?” 青年趴在供桌上,懒洋洋道:“撑,不过习惯了,一顿吃饱三天不饿。” 泥人疑惑道:“习惯了?你是做什么的?” 青年坏笑道:“你猜?” “歌手?” “不是。” “学生?” “不是。” “商人?” “不是。” “中国人?” “这个,还真是……” 青年叹气道:“我是自由职业者,俗称盲流。” “你是盲流?”泥人睁大眼睛,打量着青年衣着,片刻后他遮住嘴小声道:“不怕被公安抓到遣返吗?” 青年无所谓地笑:“我又没往城里跑,也不打算定居,不过是想流浪全国而已。” 泥人惊叹道:“你就这样走遍全国吗?那太厉害了!” 青年嘿嘿一笑:“趁现在还年轻,多走多看,也是一种积累,将来写诗作词编曲都用得到。” 泥人用力点头,深以为然道:“我就是这样想,才决定在暑假旅游。不过没你那么伟大的志气,我想先走遍江苏省。然后去北京,大一暑假再走遍北京市,等到大二暑假,开始走遍河北省。一点一点的积累起来,总有一天会走遍全国!” “去北京?大一暑假?”青年惊愕道:“你是北京的大学生?” 泥人低下头来,羞涩地笑:“还不算,我刚高中毕业半个月。” “那也是大学生啊!”青年兴奋起来,他崇拜地看着泥人,啧啧赞叹道:“果然爱读书就是有好处,会写诗还能考大学!” 八零年代的大学被称为“象牙塔”,大学生则是天之骄子,当时的大学严进宽出,政府负责供养学生,毕业还分配工作,一辈子的铁饭碗。谁家出了一个大学生,无论乡镇还是城区,邻居政府都会敲锣打鼓登门道贺,甚至踊跃捐款,来供养这个学生。不求回报,只希望能沾点喜气,让自家孩子也有出息。 泥人腼腆地笑:“其实也不算什么,还有神童十三岁就考上大学了,我只是个普通人。” “中国真大,天才神人层出不穷。”青年拾起地上的毛桃,狠狠咬上一口道:“我对这国家充满了希望,就算自己不行,还有其他人,就算这代人都不行,还有下一代!” 泥人闭口不言,眼中满是笑意,他从不插口国家大事,这让青年很是不爽。 “你这样要不得!”他指责道:“身为大学生,至少得关心自己国家。北京是什么地方,古代天子脚下,现代政治中心。等你大学毕业,肯定会送到工厂机关等地培养磨炼,到时如果还这样,领导们会说你没有政治觉悟,只知道追求小布尔乔亚情调。” 泥人低下头去,苏夜忽然开口打断青年的话:“有人上山来了。” “不会吧!”青年霍然坐起,喉结抖动道:“来了、来了几个人?” 苏夜向外瞥一眼道:“一个女孩,不超过十五岁。” “呼,吓死我了。”青年松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上山抓偷瓜贼的……” “没事,”泥人诚恳道:“是我偷的瓜,大不了赔钱。” 青年翻着白眼:“你说得轻巧,动手偷窃理亏在先。一旦遇到蛮子,不但得赔钱,还要结结实实打一顿。” 苏夜淡淡道:“你们有聊天说话的工夫,不如把地面整理一下,那些瓜皮最好也处理掉。” 青年恍然大悟,急忙起身去捡瓜皮。泥人想起来帮忙,但右腿刚一用力,立即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他脸色煞白倒在地上,抱着腿直哆嗦。 苏夜冷声道:“骨裂就不要用那条腿,老实躺着别动,等下我们去看医生。” 泥人等疼痛稍缓后,拭去额头的汗水,感激道:“谢谢你。” 苏夜没有答话,他注视着外面登山的女孩,直到她沿着另一条路远去,才收回视线,平静道:“没事了……” 苏夜声音戛然而止,他表情古怪,注视庙内的角落。泥人发觉不对,也跟着看去,山神庙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最终,还是泥人经受不住压力,颤巍巍问道:“请问,你在做什么?” 在角落里,青年将那些瓜皮踩得粉碎,然后往上面撒些干草,再扒掉裤子蹲在干草上大便。当泥人发问时,他正涨红着脸给腹部施压,随着一声闷响,热气腾腾的大便落在草上。青年缓过劲来,龇牙笑道:“想不被人发现,最好拉泡大便!” “……” “……” “我去看风景,”苏夜打开庙门道:“你慢慢拉。” 泥人惨叫:“带上我!我宁可死在外面!” 青年:“……” 第三十六章 三人行必有逗比 澄澈透明的蓝天,两三朵飘荡的白云,凉风拂过脸颊,带来草木清香。太阳已然升起,公鸡们不再打鸣,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开始广播,在田里干活的村民陆续回家吃饭,一副生机勃发的景象。 然而在庙门外,泥人生无可恋地垂着头,他衣领被苏夜单手提着,两脚离地,像拎一只小鸡。 苏夜淡淡道:“你想在这里,还是在树下?” 泥人闭着眼睛道:“哪儿都行,我只想快点下来……” 苏夜轻轻放手,泥人左脚先落地,然后俯下身子,用两只手撑着地,小心坐下。 等坐稳后,泥人敬佩地问苏夜:“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要知道,虽然他年轻,但体重也有一百二十斤,但这怪人单手就把他举过头顶,还如往常般走了几十米!这身力气如果不是举重运动员,那太屈才了。 苏夜平静道:“做神仙。” 泥人哑然,左右无事,他又问道:“做神仙前呢?” “做神仙前?”苏夜眼神一阵恍惚,无数画面片段在脑海浮现:血与火的战场,策马扬鞭的骑兵,大军围困的城池,漫天箭雨的楼船,投海殉国的军民。转眼又是刑场,须发皆白的老人向南方跪拜,刽子手举起大刀,自己提着夜魇厮杀咆哮,最后一眼是人头滚落,老人的嘴角带着笑容。 “喂?你在听吗?”泥人很是好奇,又提醒了一次:“在你没疯……啊不是,在你还没成仙前,是做什么呢?” 苏夜回过神来,淡淡道:“一个小兵。” “军人!”泥人肃然起敬,他偷偷注视着苏夜的胳膊,咽口唾沫道:“您是参加越战的英雄吗?” 苏夜一怔:“什么越战,我参军时和蒙古作战。” “蒙、蒙古……”泥人眼角抽搐,干笑道:“那您岁数挺大了……” 苏夜默然,他向山下望去,村头的喇叭正在播放音乐新闻,村民们端着碗在门口聊天,鸡鸭啄食地上遗落的米粒,还有胆大地伸脖子往饭碗里啄,惹得主人发怒,抄起筷子猛敲鸡头,咯哒声惊天动地。 泥人注视着苏夜脸上浅浅的笑,觉得这人神秘莫测,看不穿也猜不住。不过,也有可能是疯出了新境界…… 庙门被推开,泥人向后望去,青年背着吉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他们,伸手去拉泥人:“事情解决了,我送你下山看病。” “停!”泥人双手抱胸,一脸惊恐道:“别碰我!” 青年怔住了,他疑惑地看着泥人道:“你又发什么神经?腿伤不治了?” 泥人盯着他的双手,艰难道:“你……你用什么擦……擦屁股……” 青年一愣,随即哄然大笑:“你以为我用手擦啊!真是个二货,那么多干草木柴,我随便抓两把就是了。” “快去洗手!”泥人脸色发白道:“我最恶心这种臭味,头都晕了。” “我偏不听!”青年一把抓住泥人胳膊,还故意捂住他的嘴,在鼻子上摸了又摸。泥人剧烈挣扎,怎么也挣不脱。于是,只听“哇”的一声,他吐了青年一手。 青年:“……” 苏夜:“……” 泥人:“……” “我去洗手了,”青年默默离开。苏夜回到庙里取下香炉,嗑掉里面的香灰后,在积水处洗干净,又接了一炉干净的水,拿回去给泥人漱口。 泥人接过香炉,二话不说赶紧洗脸漱口,等那炉水用光,苏夜问道:“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泥人感动地说道:“要不,你也来当我小弟吧!” 苏夜:“……” 泥人急忙解释道:“我是指兄弟,你不觉得咱们三个特有缘分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我们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起闯荡天下!” “好主意!”青年站在庙旁的积水坑处鼓掌,水花四溅,他大声道:“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破庙三结义,也是美谈啊!” 苏夜冷淡道:“你不是还要上学吗?先把伤看好再说。” “上学和拜把子有什么关系!”泥人兴奋起来,他拉着苏夜袖子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会念誓言吗?” “念誓言?”苏夜眼中杀机涌现,他挣脱泥人的手,背对着他们道:“这话别让我听到第二次,再提者,魂飞魄散!” “……”泥人和青年面面相觑,青年无奈地耸耸肩,又蹲下去洗手,泥人叹气道:“那你准备做什么?” 苏夜平静道:“巡查凡间。” 这人疯的不轻,泥人决定闭嘴,以免惹来灾祸。 青年洗完手,站在泥人身边道:“商量一下,是先把老大放在庙里派一个人下山找医生,还是带上老大一起下山找医生?” 泥人举手道:“一起!” 苏夜淡淡道:“山脚的村子里有医生,医术不错,直接带下去就行。” 青年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村里有医生?” 苏夜向下一指:“那间土屋外墙上挂着地耳草、牛尾蕨、山桔叶、马钱子、红花、三七、乌药,这些都是骨伤药材,平常人不会碰。” 青年极目远眺,只看见一片乌黑土黄的村庄,墙上挂着什么完全看不见。 “你眼睛真厉害。”青年摇头道:“我连门都看不见。” 苏夜说道:“门是松木门,左右贴着一幅对联:只望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嗯,字写的不错,有筋骨。” “卧槽……”青年钦佩地看着苏夜:“如果你不是瞎诌,那不当狙击手太可惜了。” 苏夜淡淡一笑,俯身搀起泥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泥人右半边身子压着苏夜,基本靠左脚走路。饶是如此,不过三十多步,他的左腿就开始发颤,再迈步时也有些力不从心。 “让开让开,该我上场了!”青年取下身上的吉他盒,递给苏夜道:“你帮我保管着吉他,我来背他下山。” 苏夜接过吉他盒,泥人惊奇地看着青年,他竟然舍得把心爱的吉他交给别人。青年大大咧咧地蹲在泥人前面,笑道:“老大,快上马!” 泥人失笑,趴在青年背上,青年手托着后面,直起身来道:“嘚驾!我乃是追风逐月的千里马!呀哒哒哒~~” 泥人大笑,青年喊着戏里的号子向下奔跑,苏夜提着吉他在后面跟着,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第三十七章 村口遇到武装队 清晨的山路分外凉爽,两侧的灌木上挂满露水,微风吹动便和下雨一样。青年背着泥人大步流星,嘹亮的歌声在路上飘扬:“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力量!” 泥人在后面跟着合唱:“我们是人民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 他声音像是被刀子割断,紧紧抿住嘴唇,不愿继续唱下去。青年也停顿下来,他放慢步伐,尴尬道:“抱歉,我忘记你家的情况了。” 泥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没事,再换首歌吧。” 青年笑道:“好咧,我这些年学会好多歌,歌词都抄了整整四本!” 他皱起眉头思考,片刻后扭头笑道:“你会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吗?” 泥人高兴道:“是不是两年前中央台的晚会放过?老师教过我们!” 青年笑道:“那太好了,我先酝酿一下,来开个头。”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气,轻声唱道:“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一二唱!” 泥人早已将歌词在记忆里再三温习,得到青年的指令后,他赶紧开口接上:“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喔喔喔他们唱,还有一只短笛隐约在吹响。” 青年露出赞许的微笑,和泥人合声唱道:“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苏夜提着吉他,在后面默默跟着,他看着一路歌声不断的两人,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不看重自身伤势,反而只顾着念诗唱歌,难道动动嘴就能治伤吗? 又一个拐弯后,村庄已清晰可见。青年停下脚步,冲苏夜喊道:“哎,我说兄弟,你过来背一下他,我去找那个医生。” 苏夜点头,走过去接住泥人,青年背起吉他,径直向村庄走去,苏夜紧跟其后。泥人在他背上惊喜道:“你走的好快!” 苏夜淡淡道:“是他走的慢。” 青年气的险些吐血,他绑紧扣带,确定吉他盒锁好后,拔腿就跑。苏夜在后面如闲庭漫步,但始终和青年只隔两步距离。 “呼~呼~”青年脸色涨红,拼命奔跑。好几次他以为那人被甩掉了,结果一回头,他就在身后面,还假装四处看风景! 青年气急败坏,正准备再来一次加速度,村庄的喇叭突然传来警告声:“哎哎哎!南边那三个人,不准再跑了!这里是小庄村,有三百多号精壮的男人!还有枪有叉有武器!你再跑下去,我们就不客气了!” “嗵!”青年一个急刹车,背后的吉他重重撞在腰上,疼得他倒吸冷气,不断按揉着。苏夜轻飘飘收住脚步,向村口望去,一百多个汉子正拿着铁叉铁锨和鸟枪,充满警惕地盯着他们。 八十年代的治安着实不好,抢劫杀人灭你满门这种事情,在当时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因此才会有“八三严打”这种事。尽管严打震慑住大批犯罪分子,但恐惧还留在人们心里,在乡下农村,离派出所较远的地方,家家户户都备着武器,来应付那些不告而来的凶徒。 泥人紧紧抓住苏夜衣服,盯着那些枪支发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家伙。听说这些枪里塞着铁砂,一枪出去就被打成蜂窝煤,得让医生拿手术刀割开皮肉,再用签子插进去,把铁砂一粒粒挑出来…… 青年咽口唾沫,举起一只手叫道:“同志们误会了!我这位兄弟骨折,我们是来看病的!” 最前面的持叉的男人高喝道:“放屁!看病跑这么快干嘛?” 青年眼珠一转,猛地蹲下身去,捂着脸大哭:“我这位兄弟,快,快撑不住了!快撑不住了啊!!!” 他松开手,脸上竟然沾满了泪水,青年颤抖的手伸向人群:“求你们治治他,他家里十八代单传,只有这一个能继香火啊!!!” 泥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年,眼见人们头转向自己,立马趴在苏夜后背上,有气无力地咳嗽着,连眼神也迷蒙起来。 苏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人像审犯人一样,围着他们转圈。持叉男再度喝道:“你们是谁?从哪来的?怎么受的伤?” 青年两只手都举起来道:“我们是路上认识的兄弟,约定好一起旅游。不料这位兄弟爬山时摔伤了,我们急着找医生,就跑快了点……” “摔伤?”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分开人群,走到泥人面前,伸手按了他的右腿一下。泥人疼得叫出声来,老人又换地方按了两次,泥人茫然地盯着他,这两次一点都不疼。 老人收回筋肉嶙峋的手掌,冷笑道:“年轻人,你确定是摔伤?” 青年眼珠转动,老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他急忙道:“老爷子别走,我承认不是摔伤!” “你敢唬我们?”村民们群情激动,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动手了。 青年一巴掌拍在地上,闷响声震住全场村民,他忍住手掌的剧痛,向那位老人叫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用吉他砸伤了老大,只是不好意思承认,对不起!” 老人扯动嘴角,冷笑道:“心眼倒是挺活的。你们都散了吧,几个小屁孩还拿鸟枪对付,也不嫌丢人。” 这老人在村里似乎有很大威望,村民们纷纷离去,青年松了口气,这才感受到手掌的剧痛,急忙放在嘴边哈气。老人冷声道:“你们不是要看病吗?我就是这村里的医生,想看就过来。” 他向西走去,健步如飞。青年赶紧起身追上,泥人趴在苏夜背上,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是医生吗?脾气好大呀……” 苏夜微微一笑:“有本事的人大多心高气傲,有本事又落难的人,更需要傲气来遮掩窘迫。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你没必要说话,只管看病。” 泥人点头,三个人随着老人走进村子,高音喇叭又恢复正常,继续播放早间新闻。那些散养的家狗见到生人,冲他们汪汪直叫,还有两头黑背狼狗气势凶猛,对着泥人的小腿嘶吼磨牙,口水滴落下来。 泥人被狗吓得一动不动,苏夜眉头微皱,瞥了那两头狼狗一眼。瞬间那两头狼狗像挨了一记闷棍,被打得两眼发直头颅乱摆,醒过神后夹着尾巴狂奔,一路都在呜咽哀鸣。 前面领路的老人停下脚步,深深看了苏夜一眼,转身推开木门:“都进来吧。” 第三十八章 针灸拔罐治骨伤 这是一件普通的农家小院,大门不过一米多高,进去得低着头。院子北边种着两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中间拉着一条铁丝,用来晾晒衣物。南边是厨房和柴房,旁边有个压水井,一位暗红衣服的小姑娘正蹲着洗衣服。 青年眼睛一亮,夸赞道:“这位是老先生的小孙女吧?从小这么勤快,真是个好孩子!” 老人嗯了一声,脸上的冰冷稍微缓解,他对小姑娘说道:“茯苓,去烧半桶开水,加两勺七虎断续膏。” “好的。”小姑娘清脆地说道,她甩干手上的泡沫,用毛巾擦拭干净。然后跑进厨房里,提出一个小红桶,吃力地趴在压水井的压把上,利用自身体重往桶里压水。 青年笑道:“这小姑娘恐怕连十岁都不到,我来帮她压水吧。” “不用你。”老人伸手拦住他道:“等下还要你们两个来按住伤者,不然这病没法看。” 青年愕然:“按住?” 泥人后背发凉,他咽口唾液道:“老先生您在哪所学校学医?” 老人淡淡道:“我从小跟着师父,没进过学校。” 青年皱眉道:“那你有资格证书吗?总不能拿着本赤脚医生手册,就跑来给人看病。那是草菅人命!” 老人冷冷道:“门在后边,不送。” 他大步走向堂屋,小姑娘停下压水,噘着嘴看他们,苏夜轻叹一声,说道:“先生请留步。” 老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有话就说。” 苏夜平静道:“请先生施救。” 老人嗤笑:“你说救我就救?红卫兵也没这么大威风!” 苏夜抱拳一揖:“您是医生,医者父母心。这些孩子不懂传统精粹,正该循循善诱,以理服人,还望先生用事实告诉他们何为中医。” 老人转过身来,注视着抱拳作揖的苏夜,目光奇异道:“你这姿势话语,倒像是古时候过来的。年轻人,你家在哪里?怎么学来的礼节?” 泥人惊讶地看着苏夜,他向来觉得这个怪人与周围环境不大协调,之前还以为是神经病的原因。现在老人一说他才醒悟过来,这怪人看起来年轻,气质却满是沧桑疲惫。青年在旁撇嘴,不愧是封建残余,把本该朝气蓬勃的大好青年害成这样,活像刚出土的百年僵尸。 苏夜淡淡笑道:“此乃华夏古礼,总会有人记得。” “还会有人记得吗?”老人闭上眼睛,难以掩饰心头的汹涌澎湃:“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些人。” 苏夜默然,再度行礼道:“请先生施救。” “可以,”老人微笑道:“但在救人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来历。” 泥人和青年都扭过头,不忍再听下去。老人目光如炬,盯着苏夜眼睛,他毫不迟疑地说道:“我是夜游神,一个神仙。” “神,神仙……”老人懵了,青年在后面冲他打哑语,指着苏夜脑袋,不断摇头摆手,示意这人脑子有问题,您别在意。 老人没搭理后面的青年,他看着苏夜深不可测的眼神,叹气道:“是我唐突了,阁下想必是隐世的大家。罢了,能见到你们这些坚守传统的人,我这块心病也算是痊愈了。几位请上座,我去准备一下工具。茯苓,快点把水烧好。”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转身继续压水。苏夜背着泥人走进堂屋,将他放在太师椅上,青年在后面跟着进来,在苏夜耳边低语:“你就那么确定这人能治吗?农村医学落后,被庸医治死治残的人多了去!” 苏夜平静道:“我信他,他是个好医生。” “草!”青年攥紧拳头,俯身去问泥人:“喂,老大,你怎么想?如果你决定在这种地方治病,那我就不说了,还省下一趟去医院的车费!” 泥人犹豫不决,他看着苏夜的背影,想到之前看见的草药和门联,迟疑道:“我觉得……这个,应该是好医生……” “什么叫应该是?”青年气笑了,“既然自称是医生,就必须是好医生,不然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这话不错。”老人捧着针具和竹罐走到泥人身边,对青年道:“把侧屋的竹床搬到院子里,竖着放,底下放个大胶盆。” 青年盯着他手中的银针、竹罐和毛巾,皱起眉头道:“这些是做什么的?” 老人摇头叹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只晓得打砸抢烧批斗革命,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忘得精光。” 苏夜将竹床搬出来,用抹布将其擦拭干净,正在放胶盆时,小姑娘在厨房喊道:“爷爷,药汤烧好了!” 老人吩咐青年道:“把病人放在竹床上,轻着点。” “不用你提醒。”青年撇了撇嘴,弯腰抱起泥人,在他耳边小声道:“没事,他要是敢乱动手术,我揍死他!” 泥人露出笑容:“谢谢,不过我觉得他医术很好,再说骨裂又不是骨折,应该很简单。” 青年耸了耸肩:“希望如此。” 等泥人坐在竹床上时,老人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深红色的热水,对他道:“把裤子脱掉,免得影响气血循环。” 泥人默默解开裤带,青年帮他拉住裤脚,一点一点地往下褪。期间多次摩擦到伤处,疼得他咬紧牙关,老人注视着他的脸色,忽然转身进屋,又多拿了两个竹罐。 等裤子终于脱掉时,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紫青肿胀,比大腿还粗的小腿。青年愧疚无比,猛地低头鞠躬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用吉他砸你!” “别这样,”泥人宽慰他道:“当时没有你帮忙,我早就被黑蟒咬死了。而且正是那一击才逼得它换位置,给我们争取到时间啊。” 老人全神贯注地准备着,他从托盘上拿起雪白的毛巾,反复折叠后递给泥人:“咬在嘴里,绝对不能吐掉。”泥人紧张起来,他接过毛巾塞进嘴里,心脏砰砰直跳。 老人又拿起一瓶跌打万花油,轻轻涂抹在泥人小腿上,一阵清凉后,发热滚烫的感觉传遍全身。泥人攥着床边,咬着牙不肯出声,老人伸手从热水里摸出七八根三棱银针,轻轻抚摸着小腿,然后对着其中一处穴道刺下。 第一针刺下后,老人动作如行云流水,眨眼间将那七八根银针尽数扎完。青年本以为泥人会痛呼出声,结果他茫然看着小腿上摇晃的银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人开始上下转动银针,三棱在旋转时破坏力极强,很快血液涌出伤口,顺着小腿滴落。老人一一拔起银针,将它们放在托盘边,端起那盆热水清洗他的小腿,一遍又一遍的按摩着,等血液流的差不多时,他拿起竹罐,倒入一些酒精后放在一边。等七八个竹筒全部倒入酒精后,他划着一根火柴,同时点燃两个竹罐,大喝一声:“给我按住他!” 青年和泥人一惊,苏夜向前按住他右半边身子。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按住泥人左边的胳膊腿,老人手持火罐,猛地按在银针穿刺的位置。泥人剧烈抽搐,但在两人的压制下动弹不得,嘴巴又被毛巾塞得不能合拢惨叫,一时间天旋地转,恨不得直接去死。 老人出手极快,等八个竹罐都吸附在泥人腿上时,他开始用手调换竹罐位置,时而上下时而左右,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转了多少圈,老人已经满头汗水,小姑娘拿着毛巾来给他擦汗,泥人躺在床上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 直到“噼嘣”一声闷响,老人拔掉竹罐,在一片紫红中,肿胀明显消下去了。而作为代价,竹罐里足有大半罐淤血!!! “嘣嘣嘣!”等到最后一个竹罐被拔下时,老人长出一口气,直起身子道:“可以松开了。” 青年急忙松手,拍打着泥人脸颊,问道:“喂,老大!你还有意识吗?一加二等于几?” “滚……”泥人虚弱道:“我好困……” “不能睡啊!”青年惊恐道:“老大你知道吗?很多伤者临死前都想睡觉,这是不祥之兆!” 老人鄙视道:“荒谬,他这是疼痛和失血,想睡很正常。睡吧,等下还有针灸和敷药,睡熟就不会那么痛了。” “还没完?”泥人不敢置信地问道,老人露出神秘的微笑,又捏起两根五六寸长的银针,轻柔地按摩着小腿。 泥人绝望地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第三十九章 努力挣钱还账 夏日炙烤着大地,蝉鸣声震耳欲聋。家养的鸡鸭猫狗躲在阴凉处不动,只有小孩还穿着裤衩乱跑。老人们光着膀子在屋里摇蒲扇,妇女们把头发高高扎起,将毛巾浸泡在凉水里,拧干后搭在肩上降温。 时值正午,青年站在门外,向远处眺望。男人们陆续从地里回来,还有一些年轻小伙子蹬着自行车,头上和裤腿粘满泥土,大概是刚从砖厂出来,赶着回家吃饭。 这就是农村生活,青年想着,终日为生计辛苦忙碌,像蚂蚁那样卑微低贱,三代过后连名字也没人记得。 小姑娘茯苓在后面喊道:“大哥哥,开饭了。” 青年回过神来,他应了一声向厨房走去,帮忙端菜端饭。此时泥人的腿伤已经包扎完毕,正在偏屋沉睡。而在厨房里,老人炒着菜,和烧火的苏夜相谈甚欢。青年进去时正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儒学复兴、家国道义,他轻微撇嘴,对这些封建思想不屑至极。 他们是成长在新时代的年轻人,崇尚自由开放包容,也常批判政府党派,但对于这些从民国起就被狂批猛骂的儒家传统,还是坚定的向主席看齐,儒家名高实秕糠,唯有民主能救国。 堂屋的门大开着,主席在墙上和蔼地看着饭桌,上面摆着八个菜:炒黄瓜、凉拌黄瓜、炒豆角、凉拌豆角、炒生菜、凉拌生菜、炒苦瓜、凉拌苦瓜,中间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真是丰盛至极。 老人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米饭走进堂屋,青年急忙伸手去接,他哼了一声,放下饭后又回到厨房。青年尴尬地收回手,在椅上坐着的茯苓笑出声来,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青年背后,好奇道:“大哥哥,你这是红棉吉他吗?” 青年惊喜道:“你知道红棉吉他?” 茯苓点点头,偷偷看厨房一眼后,小声道:“我爹爹也爱弹吉他,去年他拿半年工资买了把红棉吉他,和你的一模一样。爷爷快气死了,抄起火钳就打,到现在他都不敢回家……” 青年表情古怪,想笑又强忍着,他明白老人为什么这么冷淡了。 茯苓仰起小脸道:“大哥哥,吉他不过是一件乐器,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 青年微微一笑:“因为它不仅仅是件乐器,有的人看到帅气,有的人追求梦想,还有的人想拿它对这个世界呐喊!” 茯苓摇头,她不过七八岁,怎么能听懂青年话里的含义,老人拿着筷子和勺子进屋,青年起身感激道:“谢谢您的招待,请坐下吧,还有什么让我去拿。” 老人筷子往桌上一放,冷漠道:“我让你拿五十块医疗费能拿得出来吗?” 青年:“……我尽量。” 老人冷笑,苏夜端着一个竹蒸笼,走到他身边道:“张伯,番薯糕做好了,你先尝尝。” “爷爷,我想吃!”茯苓在椅上眼巴巴看着蒸笼,老人苦笑:“好好好,爷爷给你拿一个。” 苏夜揭开笼盖,白烟腾空而起,浓郁的甜香在室内飘荡。茯苓大口呼吸着香气,嘴角的口水都流出来了,青年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他们眼睛盯着笼格上摆放的十多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老人伸手捏起一个,刚递给茯苓,她就张大嘴巴吞下,高兴地眼睛眯成一条缝。 苏夜将蒸笼放在桌子上空,淡淡道:“一个人五块番薯糕,还有五块我留在厨房,等老大醒后吃。” 青年嚼着糕点,惊呼道:“这难道是老三你做的?大厨啊!” 老三?苏夜瞥了青年一眼,懒得和他计较。老人在一边细细品味着,赞叹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没想到薯干和大米磨成粉后也可以做成糕点,真是大开眼界。” 苏夜说道:“做法简单,无非磨粉和面塑形开蒸,只是很耗时间和工夫。你们吃吧,我出去转转。” 青年疑惑道:“你不吃饭吗?” 苏夜摇头,刚要离开,老人脸冷下来:“嫌弃伙食不好直说,家里还有两斤肉票,这就拿去买肉。” “肉票?”苏夜疑惑道:“那不是被土匪绑架的人吗?” 青年忙过去把他拉回桌边,在路上低声道:“你就坐那吃,不然老爷子心里不舒坦!” 苏夜无奈坐下,老人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一桌人开始动筷子。 半晌无话,等吃完饭菜,大家起身收拾残羹剩饭时,见老人和茯苓端着盘子进厨房,青年快步走向苏夜,在他耳畔低语:“喂,你身上有多少钱?” 苏夜说:“我不用钱。” “那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了……”青年头疼道:“我身上钱也不多,五十块可不是个小数目,也不知道老大有多少钱。徒步旅行的大多穷人,我估计身上的钱加起来也不够还账。” 苏夜默默看着他,青年摇头道:“算了,跟你说也没用,等下出去看有没有挣钱的门路。不过希望不大,乡下人除了打柴种地听广播外,对音乐认知基本为零,至于给钱那更是哈哈哈……” 青年自言自语着走出堂屋,苏夜注视他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无论是走是留,用什么办法逃离或者拯救,对他而言都只是一段经历,神不在乎。 青年漫步在村里,端碗吃饭的人们对他十分好奇,尤其是他背着的大木盒,许多人都对其指指点点,猜测里面是什么。 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从青年面前跑过去,他们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不时有大人在门口逗小孩玩。村口的喇叭正在播放一首老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唉,”青年脸上火辣辣的痛,这太阳真毒,不能再走了。他耷拉着头蹲在供销社后的阴影处,村民们像看小偷一样盯着他,这个村子警惕性很强,根本找不到可以帮忙挣钱的地方。难道要去砖厂吗?也不知道砖厂收不收临时工…… 自己怎么会摊上这种事?青年忽然有种逃跑的冲动,但想起那个拼命吞吃着草莓樱桃,只求让他不要抛弃的男孩,又狠不下心来。 空灵缥缈的歌声在耳边萦绕,青年闭上眼睛,试图把烦心事忘掉。还没等他放空大脑,歌曲终结,又变成新闻播放。听着里面冠冕堂皇的文字报告,青年一阵恶心,他解下背带打开盒子,抱起吉他轻声弹唱着:“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村民们吃惊地看着青年和吉他,他低着头坐在阴影里,熟练地拨动琴弦,传出美妙的音乐。年轻人们从家里冲出来,狂喜地站在青年身边,倾听着音乐。直到一曲终结,才有一位女孩鼓起勇气问道:“请问,这,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青年苦笑:“我要是能写出这首歌,早就发行唱片了。这是齐小哥的成名曲,我在深圳时听过,据说也出唱片了,名字是《冬雨》,你们可以去县城找找。” 年轻人们记住这个名字后,又忐忑问道:“您一定是歌手,能再为我们唱一曲吗?” 青年傲然一笑:“我会五百多首经典流行音乐,即便遇到没学过的,只要你们记得歌词曲调,我就能完整的唱出来!” 年轻人们热烈鼓掌,高呼道:“让我们欢迎这位大师为我们高歌一曲!” “欢迎!欢迎!” “大师请唱吧,我们都在听!” 青年目光从这些年轻人身上扫过,他们与那些愚昧不化、视流行歌曲如洪水猛兽的父辈完全不同。也许,自己的缺钱问题能从他们身上解决。 比如:他们出钱,我来唱歌;他们出钱唱歌,我来伴奏;他们出钱选歌跳舞,我来弹唱…… 青年脑海里灵感不断,他突然发现,眼前热情洋溢、追求潮流的年轻人们,正是赚钱的好对象啊。 第四十章 第一届农村点歌大赛 人潮拥挤的供销店旁,青年弹着吉他,人们在旁边围观,等他松开手指后,年轻人们轰然叫好:“大师,您这歌棒极了!” “我说,让大师再来一曲,大家说好不好?” “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人们有节奏地呼喊着,青年眨了眨眼睛,仰头笑道:“同志们,我实事求是的说句话,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我有位朋友腿受伤了,正在村东头张伯家里接受治疗。这突然遭逢变故,手头有点紧,希望给大家带来欢乐时,大家也能给予一点小小的报酬,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他竖起吉他道:“这样,我再发自内心的给大家唱一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等下你们喜欢听什么歌,请直接告诉我,只要五毛钱,我给你们唱。” 人们面面相觑,有些生活窘迫的人悄悄向后退去,尽管改革开放已经九年,但农村生活依然贫困。不说远处,就在边上的供销社里,两颗水果硬糖一分钱,一根冰棒五分钱,连大米也才两毛钱一斤!这等于是拿将近三斤米去听一首歌,城里的工人应该不会介意,但对于农村来说,吃饭最重要。 青年低下头来,不去看那些离开的人,手指拨动吉他,开始弹唱:“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这首歌曾火遍全国,至今传唱不休。欢快的歌声引来许多人低声应和,轻轻打着节拍。人数开始不断增多,最后甚至变成大合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明天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直到青年放下吉他,人们才怅然若失地抬起头,片刻后掌声如雷鸣,赞美崇拜不绝入耳。 珠玉在前,人们对青年实力也有了清晰的认知。一位穿着淡粉色衬衫的妹子鼓起勇气,开口道:“那个,可以给我唱首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吗?给你钱。”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钱,脸色绯红道:“能找开吗?我身上只有这一块。” “没问题!”青年从裤兜里摸出一沓毛票,他抽出五毛递给妹子,接过一块钱时青年明显感应到这妹子的手在抖,他鼓励地笑笑,收起一块钱道:“请问同志你的名字叫什么?” 妹子明显吓一跳,问道:“我叫周青青,怎么了?” “没什么,”青年抱起吉他大声道:“接下来这首歌,献给美丽漂亮温柔大方的周青青姑娘,愿她一生幸福安稳,与爱人白头偕老!” “好!”年轻人们用力鼓掌,好事者更是吹起口哨,让周青青的脸红到几乎滴血。青年微微一笑,酝酿情绪后开始浅吟低唱:“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谈一谈说一说,小城故事真不错。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 这次唱完后,再也没什么迟疑,十多个人挤上前去,五毛的票子到处挥舞:“大师,唱《龙的传人》!” “先唱《天竺少女》!” “大师快拿钱,我要听《明天会更好》!” “大家冷静点!”青年站起身来,挡住向前推挤的人,呼喊道:“再挤下去我就没法唱了!” 人群停止推挤,青年松口气,举起手道:“既然大家这么活跃,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刚才最先报出歌名的前五个人,请站在场中央让大伙投票,一毛钱代表一票,凡是票数最高的歌曲,我优先弹唱,等唱完这五首,再报歌名投票,你们说好不好?” 人们轰然叫好,这种新奇的投票方式激起他们极大的兴趣,不到片刻先叫出声的五个人站在场地中央,青年对他们小声道:“记住千万别只报歌名,还得告诉大家为什么想听这首歌,这样选择向你投票的人才会多。”五位代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青年又跑进供销社,拿五分钱买来五个空塑料罐,让五人抱着等人投票。 最左边土黄色上衣的小伙子,腼腆地道:“我想听《龙的传人》,因为、因为这是一首爱国的歌,我们的祖先就是龙的传人,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 人们鼓掌叫好,有几个性急的已经过去投票了,青年急忙拦住,摇头道:“为了公平起见,还请大家听完这五位代表讲话,再做投票打算。” 人们纷纷表示理解,场地中央,一位穿着灰色衬衣的妇女低着头道:“我想听《天竺少女》,因为它很好听,和之前听到的歌一点都不像。” 后面的人轮番登场:“《明天会更好》是一首特别吉利的歌,希望我们中国明天会更好,世界明天会更好!” “《世间始终你好》听起来很痛快,香港是个好地方,希望他们能早点回来,真是太厉害了。” “我喜欢《上海滩》,喜欢许文强和冯程程,喜欢他们的铁血柔情,同样喜欢的人请投我一票!谢谢!” 青年讶然地看着最后一个人,她正是周青青。这妹子难道看过港台的选秀比赛吗?居然懂得给自己拉票。 人们排成队一个个上前将钱放在罐子里,一毛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两根冰棍,可以接受这样的代价。青年看着罐子里逐渐增多的零钱,心头窃喜。他本想着定价五毛,但发现还是高估了这里的消费水平,在现实的压力下,没人在乎精神享受。 好在他灵机一动,开辟出这个生财之道来,以后行走农村就方便多了,五毛钱你不舍得听,那大家合起来每人出一毛钱,总不能还舍不得吧?如果全村人都拿出一毛钱,那直接就能拿去还账。如果全国人都拿出一毛钱,哦嚯嚯嚯嚯…… 青年傻笑起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蛮有经商天赋。果然人是要逼的,不逼不成器,将来有孩子了就用这种方法教他。 “大师,大师,”周青青呼唤道:“投票结束了。” 青年清醒过来,过去查点毛票,最多的是周青青。看来她的话没白说,不过也有电视剧在大陆火热的原因。其次就是第一个说话的小伙子,民众的爱国热枕真是永不消减,再往后青年粗粗查点一下票数,在心里估算出总钱数,心头狂喜:“这五个罐子加起来竟然有十六块七!” 这等于一首歌就是三块三分四厘钱! 三块三分七厘钱,这在一九八七年是什么概念?就象上面所说的,两毛钱一斤大米,等于一首歌就能买十六斤七两的米,足够三口之家吃一个多星期! 青年攥紧吉他,嘴角微微上扬,在这个破烂的农村,他找到了梦想与现实的结合点,终于实现旅行的意义。 第四十一章 三个孩子一场戏 老人的偏屋里,泥人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屋顶的蜘蛛网被苍蝇挣破。他正在为蜘蛛的徒劳无功而感到伤感时,一粒灰尘从天而降,直直落进眼里。 “卧槽!”眼睛的疼痛让泥人清醒过来,他猛地坐起身来,眼泪泉涌而出,食指在眼眶边游走,试图擦掉里面的灰尘。茯苓跑进偏屋,惊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泥人两手掰开眼皮,哀求道:“进、进灰了,帮我吹一下……” 茯苓急忙趴在床边,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呼呼呼!” 凉气入眼,连眼泪也被吹掉,泥人捂着眼睛道:“谢谢你,没事了。” 茯苓依旧趴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比爷爷预料的早醒半个小时,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做了个噩梦。”泥人注视着小小的茯苓道:“你也懂医学吗?” 茯苓摇头:“爷爷说他的医术传男不传女,所以我没学。” “封建思想!落后保守!”泥人痛斥道:“这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搞性别歧视!” 茯苓皱起小鼻子,说道:“哼!不许你说我爷爷!就算我没办法当医生,也可以去做老师呀!” 泥人愣住了,茯苓愤愤地转身离去,心里还在为他指责爷爷而生气。泥人看着小女孩离开偏屋,心里空落落的,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把家人给出的选项当做天经地义? 他低头苦笑,院子里悄然无声,泥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对着门喊道:“有人吗?茯苓,你在吗?” 听不到动静,泥人默默叹气,躺在枕头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显然他这个暑假是没办法徒步江苏了,现在是七月末,距离九月份开学只有一个月,希望能赶在八月底前伤势痊愈。实在不行,只好让父亲送自己去北京了。 他想了一阵,又冲外面叫道:“有人吗?我想打个电话,有人在吗?” 依旧没人回应,只是这次泥人的耳朵,听到堂屋里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泥人赶紧摸了摸自己怀里的诗集,幸好还在。他坚持不懈地向外面喊道:“有人在吗?喂喂,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你真的好啰嗦嗳!”茯苓掀开布帘,走进偏屋道:“现在你需要静养!静养就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好好养育你的骨头,不要乱动,不然会伤上加伤!” 泥人苦着脸道:“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通知他们过来接我……” “别想了,”茯苓打断他的话语,摇头道:“现在爷爷和大叔出去采药,吉他哥哥在外面表演,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电话又在堂屋柜子上,没办法抱你去打电话。” 泥人反问道:“你们看骨科的没有拐杖吗?实在没有拿根粗竹子也行,我可以撑着去打电话。” 茯苓严肃地盯着他:“不要以为年龄小就可以小看我!我已经跟爷爷七年,是名合格的小护士!你这伤说不能动就不能动,电话可以晚点打,但落下残疾就是一辈子的事!” 泥人苦笑:“小护士你好,我保证听话,就躺在这里休息。” 茯苓满意地点头,想了想跑到堂屋,搬把椅子坐在偏屋门口,时刻警惕着。 泥人叹气,从怀里抽出纸包,再度打开翻看里面的诗歌。 茯苓见到泥人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看书,思索片刻后,也起身跑去堂屋,拿来一本素白的小册子,放在腿上观看。 泥人发现这小女孩竟然也一本正经地看书,不禁好奇问道:“茯苓,你在看什么书?诗歌还是文学?” 读书被打断,茯苓眉头皱起,不满地回道:“走向未来丛书,《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 泥人吃惊道:“你喜欢科学?真厉害!” 茯苓摇头道:“我喜欢数学。” 泥人:“……” 许久后他尴尬笑道:“数学是科学之母,只要你坚持钻研下去,将来绝对会有出息,说不定还会成为当代的华罗庚和陈景润。” 茯苓撇了撇嘴,开始认真观看书里的科学史论,泥人颇感无趣,低头默诵着上面的诗歌。 阳光西移,堂屋时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更增添了一份静谧,两个人默默看着书,直到欢呼声将沉静打破。 青年背着吉他跑进堂屋,连人影都没见到,就大笑道:“张伯!我来付医药费了!” 茯苓吓得手一颤,把书掉在地上。她发怒道:“你叫什么?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真没礼貌!” “张伯不在?”青年头伸进偏屋,疑惑地寻找着,等看到捧着杂志的泥人后,他高兴道:“老大你醒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刚才用两个小时,赚到四十多块钱!” “两个小时四十块?”泥人惊疑不定:“你是偷窃还是打劫?” “我凭本事挣的钱!”青年得意洋洋道:“一个村子四十五块钱,全国上千个村子。老大,我要是有辆小汽车,现在就是万元户了!” “你怎么赚来的?”泥人收起诗歌,兴致勃勃地望着青年。 青年傲然一笑:“这件事,还要从我躲在供销店避暑时说起……” 等青年口沫四溅地讲完后,泥人夸赞道:“你很有经济头脑,不去行商屈才了。” 青年摇头道:“这些人只是尝个新鲜,我也趁机赚个小钱,真要赚起钱来,还是去城市里靠谱些。一群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农民,不会舍得把钱花在享受上。嗯,以现在的经济发展速度,至少往后二十年都不会。” 泥人微笑道:“先不说这些,你来的正好,带我去堂屋打个电话。” 青年一怔:“你给谁打电话?” 泥人说道:“给我爹打电话,毕竟快八月份了,我现在肯定没法回去。只好先让他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等八月底我直接回去拿行李坐车。” 青年点头:“有道理,伤筋动骨一百天,提前准备是件好事。” 他大步走到床边,俯身抱起泥人,茯苓在后面撅着嘴巴:“你爹爹人在本省吗?能不能说快点?长途话费可贵了……” 泥人还没说话,青年就嗤笑道:“别说国内长途,就是国际漫游,我也付得起电话费!” 茯苓被这话挤兑,眼眶泛红满肚子委屈。泥人瞪青年一眼,好言安慰道:“没事,他在无锡一家布厂上班,我不会说太久。” 尽管如此,茯苓仍像口香糖一样黏在两人身后,眼巴巴看着他们来到堂屋条案前,坐在太师椅上打电话。这电话可是全家乃至全村的宝贝,两千多块钱呢!如果不是当年一位被她爷爷救过的首长,亲自派人来安装,她们村到现在还是寄信。 泥人深吸口气,开始点压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第四十二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噔~噔~”泥人拿着话筒,耐心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茯苓的小脸逐渐从担忧变成害怕。直到泥人叹口气,重拨号码后,她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你、你都打十分钟了!我爷爷打电话从来没超过五分钟!” 她心里伤心又害怕,来安装电话的叔叔说过话费是按分钟计算的,一分钟话费就等于一块水果蛋糕。这位大哥哥已经打十分钟,等于十块水果蛋糕,爷爷回来会骂死她的! 泥人惊愕地看着茯苓,青年无奈地走过去,拉起她道:“你这小家伙,你没听见那边在占线吗?根本就没打通,没打通是不会收费的。” 茯苓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根本不听解释。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递给她道:“呐,拿去买点零食,就当话费了。” 茯苓嚎啕大哭:“我不要你的钱,爷爷说电话不能打太长时间,不然会停机,停机电话就报废了。这、这电话两千多呢!” 青年哭笑不得,泥人长叹道:“算了,这次如果还打不通,就等明天上午……” 话音未落,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喂,这里是无锡的确良制衣厂,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泥人大喜:“林叔叔,我是小帅啊!我爸爸在吗?” 男人在那头惊喜道:“小帅!你不是去徒步旅行吗?哎,明阳同志,你家小帅的电话!” 泥人握紧话筒,那边传来父亲嘶哑的声音:“怎么了?” 他深吸口气道:“爸,你帮我把上学时的行礼收拾一下,再等两三个星期我就回家,到时直接坐车去北京。” “好,还有事吗?” “没有了,我很好。” “那再见。” 父亲挂断了电话,泥人有些失落,他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在外面旅行,但这很有意义啊。老一辈人的思想总是顽固的,时间会证明谁才是正确。泥人重振精神,向茯苓笑道:“你看,连三分钟都不到。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肿成桃子了,拳头大的桃子喔!” 茯苓破涕为笑:“你眼睛才是大桃子,比大山还要大的桃子!” 青年莞尔一笑,转身道:“我出门买点排骨,小丫头要不要跟上?给你买糖果。” 茯苓用力点头:“好!” 在青年即将出门时,泥人开口道:“那个,老二……” 青年停下脚步,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泥人尴尬道:“你走之前,能把我抱到床上吗?” 青年:“……” 时间一天天过去,青年依旧抱着吉他出去弹唱,附近的五六个村子被他转遍。路程越来越远,听众极多,赚的钱却渐渐减少。经常跑到一个村子刚找准场地抱起吉他,立马围来一群看热闹的,但付钱的却寥寥无几。 “这活没法干了!”青年坐在床头削着黄瓜,愤愤道:“出去一天才赚两三块钱,这不是笑话吗?我唱的口干舌燥,那群王八蛋竟然连汽水都不买!” 泥人坐在床头看书,等青年说完后,他轻飘飘丢过来一句:“三块钱不少了,而且你既然想通过吉他挣钱,就得忍受这些苦难,谁也不会白白给钱。” “我就想挣够一百块钱,可还是遥遥无期……”青年将削好的黄瓜一分为二,把上半截递给泥人。对方无语地看着黄瓜梢头,最终伸手接过,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你要一百块做什么?” “去深圳!”青年的眼睛熠熠生辉:“那里是特区,全中国最自由开放的地方!我要去那里唱歌,让摇滚种在年轻人心里,让港台乐坛被大陆摇滚所震撼!” “有志气!”泥人眼睛闪亮道:“你能教我弹吉他吗?” 青年有些犹豫,当他看到泥人眼中的光芒后,长吐一口气道:“罢了,你这么有诚心,那我就教你弹吉他,等将来进大学找到女朋友后,可别忘了我这个月老!” 泥人用力点头:“请师父放心,我绝对不会忘!” “你这什么辈分……”青年哂笑:“还是叫老二吧,我挺喜欢这称呼。” 从那以后,青年开始教导泥人弹吉他,偶尔出去买点饮料润喉,苏夜整日神出鬼没,除了和张伯在一起聊天时可以看到,其他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有天傍晚,泥人正在弹奏练习曲——《爱的罗曼史》,青年走进屋里:“喂,老大,你明天就要走了,还弹什么吉他。走,我带你去隔壁村看电影去,听说连放三场!” 泥人摇头:“农村能放什么好电影,不是地道战就是少林寺,一点意思都没有。” 青年戏谑道:“听说是《庐山恋》,里面还有接吻镜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了,你难道一个人在家弹吉他?” 泥人干脆道:“没错,有看电影的时间还不如多练练吉他,既然决定要学,那就坚持到底。” 青年无奈地看着泥人,见他意念坚定,只好一个人去看电影。外面传来自行车驶过的声音,泥人低着头继续拨拉着琴弦,一遍又一遍的模仿学习。 等到第二天早上,泥人天没亮就起身整理房间,他将老人的衣物叠好放在床头,把吉他搬到青年身边。正在院子里洗脸时,猛然发现破碎的水面上,除自己之外,竟然还有另一个倒影。 “我的妈呀!”泥人扭头一看,差点吓昏过去。在朦胧的黎明,一个通体黑衣的男人静静站在身后,长发披肩,怎么看都是鬼! “你,你不睡觉吗?”泥人认出他的模样,但恐惧始终在心头萦绕。这个“神仙”简直可怕,根本听不到一丝脚步声,将来拍恐怖电影肯定是个好演员。 “我不用睡觉,”苏夜说道:“听说你要走了,我过来送你。” “谢谢……”泥人咽口唾沫道:“能问下你刚才在哪里站着?” 苏夜淡淡道:“少林寺。” 我呸!泥人恨不得喷他一脸唾沫,这里是江苏边界,你竟然说在河南少林寺,怎么不说在美利坚的自由女神像那儿?真是疯得无药可救。 堂屋门被拉开,张伯站在门后面如寒霜:“大清早不睡觉叫唤什么?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把火烧上,早点做饭早点走!” 泥人赶紧笑道:“好咧,我这就去烧火。” “用不到你!”张伯冷哼一声,目光投向苏夜道:“还愣着做什么?想走就给我烧火去!” 苏夜淡淡地笑,走到厨房小门前,去掉上面的挂锁,进去添水烧火。 泥人惊诧地看着他们,之前苏夜也是烧火,但张伯对他的态度完全是人生知己。两个人谈起话来滔滔不绝,张伯甚至一天喝过六壶茶水,用来滋润喉咙,绝不会像现在一样,连眼神都不愿接触到对方。 “别看了,老爷子这是爱之深恨之切。”青年在堂屋打个哈欠道:“神仙决定离开这里,老爷子劝也没用,现在伤心的很。” “谁再胡说八道,马上滚出去!”咆哮声在院子里回荡,却更凸显出张伯的恼羞成怒,泥人与青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饯别的早餐分外丰盛,油条豆浆锅贴卤菜茶叶蛋,甚至还有两只烧鸡!看着满桌的大餐,泥人吃惊道:“这些都是刚才做出的?” 张伯冷哼道:“我倒是想,可惜某神仙没那个手艺。” 苏夜微微一笑,说道:“是老二昨晚去镇里买的。” 泥人心头剧震,他看向青年,对方嬉皮笑脸道:“昨晚那电影太难看了,吻戏才两三秒,没意思。我想去买点卤菜当夜宵,结果那些人只管指路也不说路有多远,害得我跑了二十多里,才发现原来卤肉店在镇上。等再回来时,我已经不想吃夜宵了,就想睡觉。” 茯苓捂着小嘴,眼睛笑成一泓弯月。泥人注视着青年胳膊和脖上的擦伤,从乡下到城镇,二十多里夜路,地面坑坑洼洼,为什么还要跑去买这些东西? “吃啊,”青年夹起一根鸡腿,放在茯苓碗里,笑道:“都看我干吗?再不动筷子,我就一个人吃了。” 苏夜拿起筷子,这些饭菜有人间情谊,可以食用。 ps:今天大雨倾盆气温骤降,我又感冒了……八十年代太难写了,这两天暂且一更,等病好就恢复正常更新。 第四十三章 我们的八十年代 等吃完饭菜,外面的公鸡开始打鸣,张伯起身收拾碗筷,泥人把桌子打扫干净,茯苓拿来扫帚铁锨,青年打扫地面,苏夜将桌椅恢复原位,转眼间堂屋再度恢复原貌。茯苓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忽然抽动鼻子道:“我会想你们的……” “我们也会想小茯苓!”青年笑道:“还会给你写信,记得回信哦。” 泥人叹气道:“走吧,早点到县道上等车。” 青年点头,转身系紧吉他盒带。这个村庄不通公路,想坐公交车至少步行三四里,到县道那里等车。一天只有两趟,如果运气差,半天也不会过一辆。泥人打算先坐车去县公交站,再转市公交站,最后前往无锡公交站,与父亲见面。 三人出门时,张伯呆在厨房里不出来,茯苓一个人在外面送他们,青年叹口气道:“说走就走,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就别走!”嗔怒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四人扭头看去,一位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骑着自行车来到他们面前。她杏目圆睁,胸膛上下起伏,死死盯着青年。在场人诧异地看向他,青年苦笑:“真是走的早不如走的巧,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村里认识的女朋友周青青。” “女、女朋友!”泥人像是被闪电劈中,他目瞪口呆道:“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青年小声道:“就在我让你自学吉他那天……” 周青青愤怒道:“你昨晚不是说送朋友吗?为什么连吉他也要带上?!” 青年哑然:“这个、青青你听我解释……” 泥人感觉有腥风血雨即将降临,他悄悄移动步伐,想离青年远点。 发现泥人不讲义气的举动后,青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一把揪掉吉他,塞到泥人怀里,对着周青青大吼:“你知道他是我什么吗?兄弟!比亲兄弟还亲兄弟!他特别喜欢这把红棉吉他,这些天一直缠磨着练习弹奏,现在我这个兄弟要去北京上大学了,多光荣啊!临行前我要是不送礼物,说出去丢不丢人?!” 周青青被青年狂风暴雨般的气势压倒,呐呐道:“是,是蛮丢人的……” “丢人就对了。”青年心在滴血,脸上却温情脉脉:“大哥,这把吉他是我用我爹半年工资买来的,当时他不分日夜,追了我十六条街,横穿半个南京。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珍重这份礼物,这不仅仅是把吉他,也不仅仅是份祝福,它还是我的梦想,我人生的一部分,一定要保重!” 泥人如捧炭火,赶紧把吉他推给青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你还是自己留着,至少是个念想,而且你吉他弹得比我好,也应该给你。” 青年面现挣扎之色,他看着吉他,准备再推让两个回合,就顺理成章的收下吉他。不料祸从身边降,周青青支住自行车,走到近前把吉他推回泥人手里,干脆利落道:“拿去,这好歹是我们的一份心意,难道你觉得这吉他太烂?配不上你的身份?” “不不不!”泥人惊恐道:“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吉他!” “那不就完了。”周青青笑道:“现在大学生最流行写诗弹吉他,你两样都会,就差一把吉他,我们把它送给你,那就是如虎添翼。别说了,这吉他尽管拿去,改天我们再买一把。” 青年哀怨地看着周青青,泥人于心不忍道:“这毕竟是老二的吉他,何况在这村里买吉他也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周青青打断泥人的话道:“我哥哥在香港做生意,别说一把吉他,就算是十把二十把,只要一个电话,马上就能空运过来给我!” “呃……”泥人说不出话来,周青青温和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换个角度想,正是因为吉他珍贵,才显得情谊无价。难道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还会因为一把吉他决裂吗?” “这怎么可能?”青年哈哈大笑:“我和老二什么关系,那叫前世有缘,一见如故!这吉他尽管拿去,坏掉也没关系,大不了再给你寄一把过去!” “这……”泥人迟疑不决,直到看见周青青眼里的寒芒后,他立刻抱紧吉他道:“这真是太好了!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会一生一世记得!” 青年脸色发白,干笑道:“没错,真是太好了。这样,我送你们去路边等车,咱们边走边聊。” “走路多累啊,”周青青朝院内喊道:“张大伯,你家自行车借我用下,等会给你送回来。” 张伯冷哼一声,周青青像是习惯了,冲茯苓笑道:“小苓苓,帮姑姑推辆自行车出来好不好?” 茯苓点头,跑进院内推车,周青青笑道:“这样多好,四个人两辆车,等下咱俩再分别骑一辆回家,是不是很聪明?” 青年勉强笑道:“青青,你真聪明。”字字发自肺腑,如杜鹃啼血,让人潸然泪下。 周青青恍若未觉,坐在后座上道:“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一个女人给你蹬车?” 青年摸着下巴,思考道:“我记得毛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啪!”周青青一巴掌扇在青年背上,脆响声吓得泥人直哆嗦,周青青注意到后对他笑道:“抱歉抱歉,刚才有个蚊子落在他背上。我最讨厌那些花蚊子,平时围着人转,嘴里嗡个不停,等吸完血就飞上天,留下一个难看的大包,又痒又疼。” 她轻轻抚摩青年后背,柔声道:“亲爱的,我出手这么重,你不会介意吧?” 青年感觉到背上划拉的指甲,冷汗直冒:“当然不会!亲、爱、的。” “羞~羞~”茯苓推出自行车,停稳后对着他们俩扮鬼脸:“老师说亲爱的只有夫妻才能说,你们是夫妻吗?” “去去去,”周青青难得红了脸,她嗔怒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好好做你的数学题去。” 茯苓生气地瞪着周青青,然而对方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泥人扶住自行车,望着苏夜道:“神仙,你会骑车吗?” 苏夜摇头,泥人叹气:“我会,但右腿没力气。” 青年走过来道:“我来带老大,神仙你坐青青后面。” “不行!”周青青低下头来,绞着手指道:“我一个女孩子,驮不动高大的男人。” 青年无语,泥人自觉地走向周青青,显然她是不会给青年接触到自己的机会。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交完女朋友,也不说一声就想跑。论情论理,泥人都觉得他不对。 自行车驶动,茯苓在后面拼命挥手,眼泪流了出来。泥人心头激荡,大声喊道:“茯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一遍遍重复着,直到离开村庄才停下来,精神十分低落。这八个字说来简单,可要做到,又是千苦万难,他喜欢这个小女孩,不希望她被落后的思想牵累,一辈子在家里相夫教子。 车子一路向东,青年人高马大,最先骑到县道,在那勘探地形,寻找逃跑路线。苏夜望着两边公路,还没等青年找到路线,苏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北面道:“那个红色的大车,是公交车吗?” “不会这么快吧?”青年探头一望,惊叫道:“卧槽还真是!撞邪了,这车怎么来的这么快!” 苏夜招手,等周青青带着泥人赶来时,公交车正好停在四人面前。青年蹲在地上耷拉着头,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周青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泥人从车上跳下,吉他盒在背后晃荡。他看着青年,猛地取下吉他塞给他道:“这东西我绝不能要!这是你的梦想,不管说什么,我都不能要!” 说完泥人就往车上走,还没走两步,肩膀突然一沉,那个吉他盒竟然又挂在他身上! “拿去吧,”青年在他身后淡淡笑道:“其实出来这半年,我偷鸡摸狗风餐露宿,别看嘴上说得厉害,那都是死撑。我的心已经累了,这把吉他就算放在我这,也不过是个赚钱的工具。但你不同,你有才华有热血,再怎么装犬儒,也能看到心里的光。拿去吧,这把吉他,本就是为那些理想主义者准备,拿去吧。” 青年猛地推了泥人一把,把他推进车里,苏夜悄无声息地跟上。车门合拢,公交车向前行驶,泥人疯魔般扑在座椅上,头伸出窗户大叫:“老二!我叫李斌!木子李,文武斌!在北京大学机电系!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一定!” 青年追着公交车,大喊道:“我听见了!李斌,我叫莫书器!读书的书,大器的器!南京莫书器!” 汽车一刻不停驶向远方,两人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不知不觉,他们已泪流满面。 一九八七年,李斌与莫书器分道扬镳。一个背起吉他前往北京,一个放弃梦想结婚生子,现实如车轮般从身上碾过。直到二零一六年,苏夜出现在他们面前,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泥人、青年,破庙、神仙,诗歌、吉他、村庄、旅行。 二十九年前,这些年轻人们曾欢欣鼓舞,无比热烈地欢迎新世纪到来。当新世纪真的到来时,他们却默然无语,凝视着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从此心如铁石。 理想主义者的时代,结束了。 第四十四章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酒、红酒、啤酒、白酒、黄酒,满桌的山珍海味,没有人动筷子,他们只是喝酒。 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喝酒。 直到两眼通红,直到神志模糊,李斌突然起身抓住苏夜衣领,恶狠狠喊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告而别!难道……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颤抖起来,苏夜悲悯地看着他,轻声道:“还没发现吗?自从遇到我,你从来没有顺利过。” 好像一道闪电划过,李斌整个人僵住了,一幕幕场景在他心里浮现。从公交车上遇窃贼,到火车上打群架,再到期末考试突发高烧,参加运动被学校开除……他曾自嘲本人霉运当头,哪天不出个意外连自己都不习惯,可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夜缓缓道:“我是神仙,神人不能相处,这本来是天条戒律。我以前不信那些,以为不过是天庭控制三界的手段。后来才发现,这不仅仅是天条,更是大道法则。” “我不可能对抗大道法则,只能离开,抱歉。” 李斌呆呆站在原地,许久后他摇头道:“胡说八道,就算你走了,我还是照样倒霉,你这理由太烂了!” “比九零年前好很多,”苏夜淡淡道:“神人相处,一天折十天功德,我和你相处三年,就注定你会倒霉三十年。” “卧槽!”莫书器拍桌狂笑:“这理由厉害!” 他醉醺醺地走到苏夜面前,低头看着苏夜,这个永远不变的神仙让他仿佛回到初次相见时,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在醉酒后重回己身。刹那间他忘记公司家庭二零一六,像许多年前那样,抱住苏夜身体大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多倒霉!有种让儒林地产明天破产!” 苏夜哭笑不得,他轻而易举地推开莫书器道:“你喝多了。” “我知道,”莫书器烂泥般滑倒在地上,头枕着苏夜膝盖,眼神迷乱又空洞:“我酒量只有五瓶白酒或者十六瓶啤酒,但刚才我一口喝了七瓶白酒,六瓶红黄啤。” “因为我想喝醉,”莫书器捂着脸道:“看到你,比零六年看到摆摊的李斌,还要伤心。因为他变了,而你没有变!” 莫书器嚎啕大哭:“为什么你不会变?我看到你,就想起周青青,就想起我在村里为她弹吉他,为她唱歌送礼物。你知道这些回忆我已经掩埋很久了,因为青青她死了,在零三年时得非典死了!” “是我害死她的,我明知道广东那边流行病泛滥成灾,还是逼她去找哥哥借钱,我太想把儒林发展起来了,那是地产界千载难遇的黄金时代啊!别说什么流行感冒,就算是地震海啸,只要能拿到钱,我都会送她上车!” 苏夜静静地看着莫书器,李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遇到莫书器时,周青青已经死去,只留下一个叫“莫云飞”的小孩,父子俩从不提起周青青,他只知道是因病而死,没想到是这样凄惨的结局。 “神仙!神仙!!!”莫书器抓住苏夜袖子,通红的眼睛里泪光闪烁,“你能把青青复活吗?我当年做过好多对不起她的事,可是死前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想弥补她,想见到她!” 苏夜悄无声息地抽回袖子,淡淡道:“你把周兰当成什么了?” 周兰,莫书器第二任妻子,哥哥是南京公安局分管刑警支队副队长,莫云飞小学语文老师,零四年春天结婚,至今未有生育。 莫书器头脑一片混乱,无数思绪在脑海翻涌,苏夜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轻叹道:“老二,神仙会读心术。” 刹那间莫书器如遭雷击,他剧烈颤抖,惊恐地望着苏夜。对方冷淡道:“我知道你在谋求转型,还希望从周青青她哥那里得到帮助,甚至想借这件事来重获我的好感。” 苏夜唇角勾起一道讥讽的笑:“你从来都这么聪明,对周青青欲擒故纵,赠吉他博取李斌好感,对你有利的是朋友兄弟,没有利益的就视而不见。劝你一句,多想想当年夜里,跑二十里买卤菜时的自己,不然你只会在邪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这每个字都化作重锤,砸在莫书器心里,击碎那坚硬的外壳,让他痛彻心扉。苏夜站起身来,对李斌道:“走吧,这里没有好饭菜,我们出去吃。” 李斌看着瘫倒在椅上的莫书器,为难道:“他喝醉了……” “他没喝醉,”苏夜打断李斌的话,冷笑道:“纵横商界二十年,参加的酒宴筵席至少三千场,这点酒醉不倒他。” 李斌怔怔看着莫书器,他脸色惨白,眼神惊惧至极。原来苏夜说的都是真的,李斌心空荡荡的,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在路边摆摊时遇到莫书器,开着一辆宝马车。两人视线透过玻璃窗相遇时,李斌高兴地跳起来,大叫莫书器莫书器,我是你老大李斌啊!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踩油门迅速离去,没有一丝迟疑。 尽管后来莫书器又私下来找他,还让他去公司上班,但李斌坚持做司机,他想看看这个当年的“青年”,究竟被现实改变成什么样子。 当两人即将分别时,李斌问他:“还记得红棉吉他吗?改天我们再弹一场。”莫书器大笑:“你还留着它?有那闲工夫不如读两本生意经。” 于是李斌回家卖掉吉他,二十块钱,心情就和现在一样。 苏夜站在门口,淡淡道:“出来,我带你吃饭。” 李斌苦笑,默默走出包厢,留下莫书器一个人望着吊灯发呆,他已经想不起那个夜里的自己了。 …… 街头风雨渐小,地面水流湍急,苏夜走到巷里一家店铺前,敲了敲门道:“余横公,开门。” 一个破锣嗓子在门里叫唤:“你们有病啊?本店关门,明天再来!” 苏夜表情一冷:“横公鱼,开门。” “吱呀!”一个矮胖老头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开房门,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小妖横公鱼,参见上神。” 后面的李斌:“……” 苏夜说道:“这是洪荒异种横公鱼,视烹饪如命,可以在这吃。” “谢上神夸奖!!!”老头激动地连礼节都忘了,转身大吼道:“懒婆娘!快去后院收拾食材,看我今个大展身手!” 同样难听的声音在后院响起:“再骂我懒,撕烂你的鱼嘴!” 老头大怒:“你还反了天!” 他向后院跑去,一阵砰砰锵锵后,鼻青脸肿的老头端来餐盘,上面一壶烧酒两碟花生,他恭敬道:“二位稍等,全鸟宴马上就好。” 李斌愕然:“全鸟宴?” 苏夜淡淡道:“横公鱼最拿手的就是烹饪鸟类。” 李斌哑然失笑,拿起酒壶给自己和苏夜斟满,举杯道:“为我们多年重逢,干一杯!” “干。” 两人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水涌入喉间,转瞬飘散开来,李斌脸颊泛红道:“这酒够劲!再来一杯!” 苏夜按住他的手,摇头道:“这不是凡酒,你最多喝三杯。” “三杯就三杯!”李斌笑道:“我现在就想喝酒,喝醉更好!” 他另一只手拿起酒壶,再次斟满后举杯道:“为我们当年的相遇,干一杯!” “干。” 再次一饮而尽,李斌满脸通红去拿酒壶,却发现桌上只有两碟花生,他拉住苏夜道:“把酒交出来!我知道是你拿走了!” 苏夜平静道:“最后一杯酒,我来给你倒。” 在后厨工作的横公鱼当场切到手指,火星四溅。他怀疑耳朵出了毛病,煞神会给人类倒酒?! 李斌并不知道神仙倒酒是多高的待遇,苏夜给他斟满后,他拿着那杯酒沉默了很久。这是第三杯酒,他有太多话想说,又觉得无足轻重,最终李斌开口道:“你还会回来吗?” 苏夜微笑:“听天由命。” 他看到苏夜眼中的决绝,低头苦笑:“才刚相遇,又要分别,这天命也不是个好东西。” 苏夜笑而不语,李斌凝视着手中的酒水,里面倒映出他沧桑的面容,他忽然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最心痛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苏夜微微皱眉道:“被学校开除?和女人离婚?卖掉吉他?” “都不是,”李斌轻声道:“是竹临五岁生日那年,我带他去郊游,走了十六里路。回来时特别热,他哭着要坐小轿车,然后我打了他,一路拽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人,打得还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给自己找过很多理由,天气太热、风景不好看、吉他弦断了、摆摊没赚到钱、他哭的太响。其实我明白,是自己没用,让他从小羡慕地看着别人,想和他们一样都做不到。苏夜你不是父亲,你不会明白强迫孩子放弃一件东西时,心里的痛让人恨不得卖血卖器官,只求他们开心些。” 苏夜默然,李斌闭上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举杯道:“最后这杯酒,请原谅我的自私。为竹临将来的幸福美满,干杯!” 苏夜抬起手来,在清脆地碰杯声中,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我答应你。” 三杯酒尽,李斌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依稀听到苏夜的叹息:“至于吗?” 他懂得,他是神仙,会读心术。李斌笑起来,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意识在朦胧的灯光中坠落。朦胧,多么美妙的词汇!他喃喃道:“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如今我们深夜饮酒,哈哈哈哈哈……” 苏夜的脸隐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直到李斌彻底醉倒,他才起身离去。走出门口时,上百道气息瞬间消失,苏夜没有理会那些妖魔,他调动法力,一步跨越千米,来到李竹临床前。 宁琅正在和他聊天,看到苏夜后惊喜地捂住小嘴,生怕叫出声来。尽管如此,她那反常的举止已然引起李竹临的注意,他顺着宁琅视线看去,一位黑色长袍、苍白消瘦的男人站在窗前,背后是黯淡的雨夜。 “李斌之子竹临,”男人手指按在他的额头,金光闪烁不定,带着奇妙的法则律动:“吾乃夜游神,赐你六十年功德。”